《和理工男在星际种田》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和理工男在星际种田 作者: 云一泽 文案 性冷淡bete女如何拿捏精英alpha男,文案在下面,有兴趣的小天使点个收藏嘛~ 某位理工男一直很纳闷,人类都已经能够星际移民了,他为什么还要过这么返璞归真的生活。 * 唐叫是资深边境土著,平时靠狩猎虫族、兑换物资为生。可是有一天,中庭宣布收缩生活圈。 边境立马成了不供水不供电不供食物的三不供地带。 然而比想象中的末日先来临的,是一位舌头都撸不直的理工男。 理工男虽然说话结巴,但聪明勤快、任劳任怨,让野蛮生长的唐叫也受到了文(mu)明(ai)之光的照耀。 他们用勤劳智慧,借助各种神奇的宇宙植物,将荒蛮之地打造成宜居之家。 偷水先锋木桶树,树狠话不多; 野蛮生长电球果,堪比小型发电机; 神秘的土豆和菌菇配合鲜嫩虫肉,成为了让城里人艳羡不已的边境风味小吃…… 水电食物统统不在话下! 而理工大佬甚至为了抵御虫族,开始徒手造机甲?! 中庭派来的视察官到边境一看,差点傻了眼,传说中的蛮荒之地竟虫语花香、丰衣足食,边境居民的日子过得比城市居民还要滋润?这河里吗! 而此时一位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理工男习惯性地推了一下眼镜,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自己的同居人什么时候才能纠正一下这邋遢的生活习惯。 有一天,城市之声论坛上开始出现如下发言: A:中庭开始物资管制了,今后城市人该如何求生? B:请问怎样才能被流放到边境?急! 中庭万万没想到,城里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都吵吵嚷嚷地要去边境,哭着喊着想被流放。这河里吗! ——————————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女强 星际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叫,艾德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猎人和她的男保姆 立意:好好生活,天天向上 第1章 “一共三个C级核心,一个B级核心。”配给所的工作人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收到的虫族核心丢进核算机。 然后,连接着机器的显示屏上跳出一串张牙舞爪的数字,怠惰的工作人员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说:“可以兑换两瓶170毫升的营养液。” 眼巴巴地站在屏幕前的唐叫一听,顿时傻了,“上次不是还可以换三瓶的吗?这机器是不是坏了?不对,我明明带来了五个核心啊,这怎么就统计出四个?” “不可能算错,就是四个。两瓶营养液,要就拿着,不要拉倒。”工作人员作势便要将才刚从箱子里掏出来的两管玻璃瓶放回去。 唐叫立马扒拉住他的手,将那两瓶营养液兜进自己怀里:“我要的!我要的!”不满归不满,总不能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营养液到手,唐叫又有了底气,抬头跟工作人员辩驳道:“它肯定给我算漏了一个,不信你打开看看。” 工作人员翻了一个白眼,但大概是想让唐叫心服口服地闭嘴,终究还是有气无力地掀开了核算机的盖子。 “你看,它果然漏了一个!”唐叫指着缩在接收皿角落的一团黑乎乎的圆球说道。 工作人员眯着眼,把头伸进核算机检查了半晌,一把将那黑球捞了出来,丢到唐叫身上:“什么垃圾玩意儿,也敢拿来冒充核心,我看你八成是想进黑名单。” 一听到这话,唐叫立刻闭上嘴安静下来——如果被拉进黑名单,她就没办法继续兑换营养液了,而没有营养液,对唐叫来说等于断了粮,接下来就只能等着饿死。 眼下的日子苦是苦了点,但唐叫还不想年纪轻轻就当了饿死鬼。她压了压帽檐,遮住自己那张忿忿不满的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唐叫把那两管营养液拆开,喝了一小口,然后将剩下的液体均匀地倒进七根手指大小的试管里,封上口。这些就是她接下来一个礼拜的伙食了。 做完这些,唐叫连鞋也没脱,就扑到了床上,开始睡觉。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能量消耗,唐叫除了去狩猎虫族,以及处理一些生活上必须的事情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解剖虫族时沾在衣服上的血液她也不处理,鞋子上的泥渍也放着不管,任由这些污秽沾得床上到处都是。 用她的话来说,生活比这张床肮脏多了,她都能得过且过,又何必去管这张床呢? 唐叫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痒,起初以为是只小虫子,她也懒得伸手去赶,只等它自己呆腻了飞走,结果等她做完一场噩梦,朦朦胧胧间感到那只虫子还逗留在她脸上,总算是忍不住,抬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这只虫子的触感和她想象得很不一样。 软软的,毛剌剌的,而且个头还不小的样子。 唐叫用手把脸上的大毛虫给扒拉下来,提到眼前一看,结果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被她抓在手上的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颗小号的煤球,但捏上去软乎乎的。 唐叫那颗疲惫的大脑运转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就是昨天配给所的工作人员从核算机里掏出来,然后扔到她身上的那团黑球。 好家伙……原来核算机真的没有坏——这是唐叫回想起这玩意儿打哪来之后的第一反应。 不过这既然不是核心,又会是什么呢?她将小黑球拿在手里捏了捏,那两颗小圆眼睛通过变成两条线来表达不满的情绪。 嘿,怪可爱的。 唐叫揉了揉头发从床上走了下来,鞋子上潮湿的污泥如今已经变得干硬,随着她的走动在房间里掉得到处都是。 但这种污浊对于她的整个房间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的住处简直就像一个小型垃圾场,废旧的零件、损坏的器材堆得到处都是,除此之外,还有装着可疑液体的细口瓶,破得像是一张张渔网的衣服…… 看到这个场景,只能庆幸这是一个食物短缺的世界,否则这里一定充斥着让人能把去年喝的营养液都给吐出来的恶心气味。 唐叫在她那堆引以为傲的垃圾之中翻了半天,找出了一个脸盆大的盒子。盒子里还垫着几层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里面还装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布偶。 这曾经是大黑的窝。大黑是唐叫曾经养过的一条狗,几个月前跟着唐叫去狩猎时,被虫族给叼走了。 虽然唐叫追了一天一夜,终于追上了那只虫族,但彼时大黑早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消化器官,变成了一团浆糊。 这件事一度让她消沉了很久。 唐叫一把抓住不知何时爬到了她肩上的黑球,将它按到了大黑的窝里。 在醒来后与黑球深情对视的半分钟里,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饲养这只黑球,尽管她还不知道它究竟属于什么物种。 她从它的身上看到了大黑的影子。 大黑是一条狗如其名的黑色猎犬,长着一双看上去有点凶的红色眼睛,虽然样子看上去难以亲近,实际上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它是一个会被虫族叼走然后吃掉的憨憨。 打唐叫出生起,大黑就几乎与她形影不离,他俩共同度过了十七个夏秋冬和十八个春天——对于一条大型犬来说,这本来就是寿数将近的时刻了。在这个人迹罕见的行星边境,大黑是唐叫唯一的朋友。 说不定是大黑的在天之灵不忍心看她孤身一人,才派了这么个小东西到她身边来的吧。唐叫有点自作多情地幻想着。 “就叫你小黑吧。”唐叫戳了戳黑球的头顶,那两颗红眼睛随着她的手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她伸手从桌上抽出一管营养液,打开盖子,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半,像过去喂大黑进食一样,把剩下的一半递到小黑面前,“吃吗?” 小黑向后滚了一圈,表露出一种没有兴趣的意思。 唐叫又戳了一下它,然后毫不客气地把剩下的半管营养液也送进了自己嘴里。 这家伙不吃营养液,这让唐叫犯起愁来。在她的概念里,食物这个词几乎是和营养液划等号的,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用来充饥。 思来想去的结果,唐叫从浴室的水龙头里接了一碗水,摆在小黑面前。 水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这是唐叫脑子里唯二能够送进嘴里的东西。 没想到小黑一见水就兴奋了起来,连滚带跳地蹦进了碗里,唐叫还没见它张嘴,就发现碗里的水像是蒸发了一样少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小黑的两只红眼睛眯成了两条线,露出一种近似于心满意足的表情,乖巧地躺在碗底,看上去比刚才大了一圈。 唐叫大喜。 只要喝水就能养活,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具性价比的宠物了吗? 喝饱了水之后的小黑,不仅像个海绵似的膨胀了一圈,唐叫发现,它的身体下面,贴着地的那一部分还长出了一些白色的触须。 小黑似乎把这些触须当成了自己的脚,啪嗒啪嗒地在自己的窝里转来转去。 唐叫逗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新伙伴,昨天那股只拿到了两瓶营养液的愤懑之情已经消散,她破天荒地去浴室洗了个澡,从身上搓下一堆泥,然后从垃圾堆里翻出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换上。 “我去工作了,你好好看家。”她走到狗窝前,蹲下身子跟小黑打了个招呼。 小黑一个蓄力,便用它那一簇细长的触须跳到了唐叫的膝盖上,然后顺着她搁在膝盖的手臂爬到她的肩膀。 “你想跟我一起去?”唐叫侧着头用一根手指揉了揉小黑的脑袋。她想起大黑被虫族叼走的事,摇了摇头,伸手将小黑抓了下来,放回到狗窝里,“不行,外面太危险了,一个不留神,你就会变成那群虫子的盘中餐,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我回来。”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起挂在门背后的猎管,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小黑。那家伙乖乖地缩在狗窝里,身下的触须散乱地落在那块颜色模糊的软布上,看上去似乎有几分落寞。 作者有话说: 预收《能够打败男A的只有Beta[男A女B]》 感兴趣的天使们收藏一下嘛~mua~ 内心烦躁的实用主义Beta女*人前猫人后狗的Alpha男 对追求中庸美学的朱默来说,Beta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性别]: 在男女之间平衡且均等的生育机会、稳健的工作执行能力、安定的性别人口增长速度…… 而在一切优点中最重要的一点——不被性别激素和信息素分泌所干扰的冷静性格。 朱默从小就决定,如果日后必须要组建家庭,对方无论男女,必须和她一样,是一位Beta。 然而天不遂人愿,母胎单身二十五年之后,她被一个Alpha男性给缠上了。 在全家人的狂轰滥炸之下,朱默终于不胜其烦,和这位男A[缔结了婚姻关系]。 朱默众望所归地与Alpha男性成为了合法夫妻,但她在心里做了一个新的决定: 为了证明Beta的优越性,她要成为这场婚姻游戏的胜者。 *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杜星谪从给他递伞的Beta女性身上闻到了一股特别的信息素味道。 杜星谪曾经[自负地以为],作为人类中的精英,他不可能输给性别赋予他的本能。 然而那位Beta女性却让他魂牵梦绕、日思夜想。 他为她承认,自己输给了本能。 杜星谪发挥出Alpha特有的强大执行力,打通一切关节,终于与她[步入了婚姻殿堂]。 杜星谪如愿以偿地得到了Beta女性, 却没有想到,自己身为Alpha的骄傲,会被她尽数撕碎。 * 嘘!!!是一个甜腻日常文。 小剧场: 某日朱默下班回家,发现丈夫像个缠人的小狗似地粘了上来。 对信息素天生钝感的Beta女性没有嗅到丈夫身上那股浓得发齁的味道,把包往沙发上一丢。 朱默:“累死了,先睡一会儿,过半个小时叫醒我。” 杜星谪:“QAQ” 第2章 唐叫生活的地方是这颗人造行星的边境地带,所谓边境地带,是指虫族入侵时最先抵达的区域。 生活在边境地带的人往往自称猎人,不过城里人都称他们为炮灰。 他们不是被流放至此的罪人,就是那些罪人的后代,再或者就是穷到在城市里活不下去的人。 这些人没有享受安逸生活的权利,必须依靠猎杀虫族、剥取虫族的核心,并以此兑换中庭配给的物资才能过活,并在虫族大举入侵时充当行星的第一道防线。 据说唐叫原本是出生在城里的,只是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被判了一项学术造假的罪名,一家人连带着家中那条刚刚领养的小黑狗一起被流放到了边境,所以唐叫对城市生活没有一丝印象。 她从刚学会走路那时起就被亲爹按着头学习狩猎虫族的本事,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候她天天哭闹,心里头对爹妈充满了怨恨,直到几年后,他们被某种同样的慢性疾病夺去了生命,她才知道为什么爹要那么急着把那些对她来说还为时过早的东西教给她。 唐叫失去父母的时候不过才七八岁,但已经能够独自去边境森林打猎虫族,然后徒步走上十几里路去配给所兑换营养液。 眼下,她正弯着腰,确认藏在草丛里的陷阱有没有遭到损坏。她在那里藏了一个伪装成石头的兽夹,上面有一丝暗红,是她的血迹——虫族喜欢捕食人类,血液是一种很好的诱饵。 如果有贪婪的虫族舔舐了石头上的血迹,那这块石头就会立刻张牙舞爪地钳住对方的舌头,或是别的部位。 过去几年,这种兽夹还很好用,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两只虫族落网,但苦头吃得多了,那些看上去脑子并不好使的生物终于意识到这种陷阱的危险性,并完成了这一信息的族群内共享,因此,已经好久没有虫族上过当了。 她又去到其他几个布置了陷阱的地方,同样一无所获。 是时候对这些陷阱进行改良了。唐叫一边用杂草重新掩饰好她的兽夹,一边暗自想道。 今天的边境森林很安静,没有虫群入侵的迹象,也没有偶然闯入的迷路虫族。看来又是要空手而归的一天了。 这对唐叫来说是常有的事。一般来说,她一个礼拜也就能捕捉到四五只虫族,换到两三瓶营养液——通常是三瓶,可昨天那该死的核算机只给她结算了两瓶,这意味着她下次去配几点之前,得搞到更多核心。 因此,这时候的一无所获让早已习惯于此的唐叫感到有些丧气。 回到垃圾窝,唐叫继续保持她的良好习惯,既不脱鞋也不更衣,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小黑蹬着几条小白腿,从狗窝里跳到了她的身上,然后钻到了她的颈窝里。 唐叫感到脖子上有点痒,她伸出左手将小黑从脖子上捞了下来,握在手里,又把手放在肚子上,用大拇指轻轻揉着小黑那身质地奇特的皮毛。 同时,她的右手也没闲着,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多功能终端,熟练地把上面的各种按钮按了一通之后,一个带着电流音的女声从终端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根据中庭100073号文件的指示,由于生活资源持续紧缺、以及虫族进攻频率上升,生活圈将向内收缩十公里,伽玛蓝圈之外的区域不再设置配给点,并取消水、电供应。文件指令将从今日下午三时起正式生效,请受到影响的居民及时做好准备……” 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两点五十一分。 开什么玩笑?在指令生效前十分钟才正式公布,这是明摆着不让他们这些住在边境区域的人有时间内撤。停水停电停止配给,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这些边境居民赶紧去死吗? “……接下来,宣布本周的流放名单:阿尔曼,因为盗窃罪被判流放至杰塔红圈外;艾德修,因为学术造假罪被判流放至伽玛蓝圈外……” 无感情的女声依然在流淌着。 唐叫在经历了一分钟的茫然之后,一个挺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开始在她的垃圾堆里拼命翻找。 空瓶子、脸盆、保鲜盒、牙杯……所有能够装水的东西都被她挖了出来,并送到浴室,开始装水。 两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唐叫刚把一只雨靴放到水龙头下面,那畅流不止的透明液体便蓦地停止了流动,房间里的电灯也啪地宣布罢工。 100073号文件,是玩真的。 唐叫怅然地举起雨靴,将她最后接到的那几滴水一饮而尽。 身后传来噗通的声音。唐叫转过头,看到小黑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进了浴室,此时正躺在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里畅游,而碗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她赶紧将小黑捞了出来,戳了一下它的肚子:“你来得可真不巧,以后,这水你不能想喝就喝,除非能找到新的水源。” 她接的这些水,如果只用来喝的话,大约能撑个一两个月。话虽如此,中庭取消了对边境的配给,这意味着食物的断供,说不定水还没有用完,她就已经饿死了。 不能坐以待毙! 唐叫蹲在浴室里想了半天,下了一个决心——去抢营养液。 她回到房间,扒开垃圾堆,把装着营养液的试管埋到了最深处,然后把小黑揣进兜里,背上门口的猎管,步履决绝地出了门。 边境地区的人口非常分散,但唐叫还记得离她最近的几个居民点都在哪里。她一出门就熟门熟路地向东走去,不出五分钟就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大巴。 这是她“邻居”的住所。 她与这位邻居只打过几个照面,不是在配给点排队的时候,就是在森林里巡回的时候。这位邻居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唐叫之所以敢来挑战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的武器只有一把菜刀,她有信心在被砍成两截之前先把子弹送进他的脑袋。 然而,当唐叫蹑手蹑脚地摸到大巴附近后,一股陌生但是诱人的气味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扒拉着大巴的窗户,往里面瞅了一眼,便被里面那个极具冲击性的画面给震撼到了。 她的邻居左手拿着一只装着可疑液体的杯子,右手抓着一只形状与她的猎管有几分相似的东西——她相信自己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虫族猎人应该不会认错,那是一条D级虫族的腿,而她的邻居正在大快朵颐,并且一脸享受的样子。 再次重申一遍,在唐叫的脑子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可以用来装进肚子里的,一种是营养液,一种是水。 大受震惊的唐叫没有注意到挂在身上的猎管正要和大巴那废铁车身进行亲密接触。 咔嗒。 金属碰撞的声音惊动了正在享用下午茶的中年男子,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窗户外面那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这不是住在废屋的姑娘嘛,怎么,来串门?” 他长着一圈橙红色的胡子,像是个围兜似的兜在他的下巴上。由于他进食的动作相当粗犷,那一团胡子上已经沾上了不少颜色奇异的液体,毫无疑问那是从虫族尸体里淌出来的。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或许和唐叫有相似之处。 唐叫心虚地藏好身后的猎管,从敞开的车门探出脑袋:“你在吃什么?” “看不出来吗?就是你整天跑去抓的虫子。一只可以吃上三五天,比换营养液划算多了。” “我从来不知道那东西可以吃。”唐叫算了算,一只D级虫族甚至换不到半瓶营养液,但居然可以解决她至少三天的伙食问题。 “味道不错,如果烹饪得当的话。” 说起来,她记得这个大胡子曾经在城里当过厨师,因为使用了奇怪的食材导致客人生病,所以被中庭流放。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对食材的探究心,才让他可以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啃着一条虫腿。 唐叫感到自己的裤兜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乱动,接着她就看到一团煤球似的东西从她身上跳了下来,蹬着白色的触须蹦到了中年男人的身旁。它对他手里的“食物”表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小黑,快回来。”唐叫有些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这是什么,新式的宠物?我看你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还有心思去养宠物?”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脚下的食材废料里掏出一片甲壳状的东西,丢到小黑面前,小黑不假思索地就吃了下去。 看到唐叫愕然的神色,男人很大度地又掰下一截触角递了过来:“尝尝?” 唐叫单手接过,犹豫再三,还是在那股从未闻到过的好闻气味的诱惑下,眼睛一闭,将那触角丢进了嘴里,用牙齿嚼了几下。 起初,那东西的口感是脆生生的,但在最外层的“壳”被咬破之后,里面柔软的肉质便暴露在了她的口中,带着些凭她的认知难以描述的味道,意外的还不错。 “比营养液好吃。”唐叫点评道。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听就知道你打小没吃过营养液以外的东西。” “还有水。”唐叫辩解。 男人从身后的一堆杂物里面精准地找到了一只杯子,往里面倒了一些和他手里一样的奇怪液体,递给唐叫:“那你该试试这个。” 见唐叫接过了杯子,男人还伸出左手,颇有情趣地和她来了个碰杯。 唐叫这次没有犹豫,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但她觉得很棒,“比水好喝,这是什么?” “虫子的血——”见唐叫皱了皱眉头,男人又补充道,“做成的饮料。” “你一直都吃这些吗?” 男人上上下下将唐叫打量了个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也听到下午的广播了,从今天起,中庭不会再向边境发放配给品。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从刚被流放到这儿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寻找可以当做食材的东西。” 说着,又指了指唐叫身后的猎管:“我说,你背着那玩意儿,莫非是想来打劫我的?” 唐叫有些尴尬,但随即又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正打算去狩猎呢。” 男人笑了起来:“小姑娘,我吃过的虫腿比你喝过的营养液还要多,想骗我呢?” “你想说什么?”唐叫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小黑见状,很识相地跳到了她的腿上,三下两下就自己钻进了她的裤兜里。 男人摊开手:“我就是说一下我观察到的事实罢了。你也看到了吧,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巴望着营养液过日子。边境地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虫子,不如你放下猎管,向我拜个师,我教你怎么把这些丑东西料理成晚饭,你今后也就不缺吃的了。” 唐叫觉得这主意不错,她有的是打猎虫族的本领,如果能从这个人手上学到烹饪的技术,就不用发愁食物的事了。她把已经喝空了的杯子丢回男人手里:“你有什么条件?”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代价什么的,还是提前问清了好。 男人裂开嘴:“我听说呀,远古的时候,人们拜师学艺都要送吃的给师父,咱们也复个古,我也不狮子大开口欺负你一个小姑娘,你给我五只D级虫族,我就教你。” 唐叫想了想,道:“行。” 第3章 唐叫抓到约定的五只D级虫族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幸亏在配给点被撤销之前她刚去换过营养液,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七天。 “拜师礼已经齐活了,你该教我怎么吃虫族了吧?”唐叫将五只虫子绑成一串,拖到了大胡子的家门口。 大胡子男从他那辆废旧大巴里钻了出来,看着那堆沾满了污泥的尸体,皱了一下眉,搓了搓鼻子:“弄得这么脏,还得洗。你也知道,现在水已经成了边境的稀有资源了。” 唐叫不以为意,提起一只虫腿,啪啦啪啦地在那已经失去生机的肢体上拍打了几下,上面的泥块便簌簌地掉了下来:“嗯,你看这样行不?” 大胡子耸了耸肩,从唐叫手里拿过那只虫族的尸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你的枪法不错,子弹直接送进了心脏,没有对可食用部分造成损坏。你知道的,很多猎人喜欢打虫子的脑门,因为目标比较大,他们一定不知道虫脑有多好吃。” 唐叫歪了歪头:“虫脑?” 大胡子将手里的尸体从绳串上解了下来,又将剩下的四条尸体栓在了大巴的后视镜上,“跟我过来。” 两个人绕到了大巴的后面,唐叫看到原本用来挂车牌的地方,用磁铁吸附着各式各样的小工具。 大胡子从裤腿里抽出一把折叠刀,三两下就把虫族的六条腿给卸了下来,从伤口处流出来的紫色液体都被装到了一个小腿那么高的罐子里,接着将头和身体进行分离,分离出来的头部被大胡子用一根食指长的扁头棒配合着小刀划开。 他掀开虫族的头盖,指了指里面拳头大的肉色物体,对唐叫说:“这就是虫子的脑子,涂上酱料,放在火上烤一下,那滋味可真是星际一绝。”说着做了一个舔嘴唇的动作,还发出夸张的哧溜声。 唐叫咽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是在犯馋还是犯恶心。 接着,大胡子在备好的一堆枯树枝上点起了火,在火上支起一个铁架,又在上面叠了一张铁丝网,然后招了招手,让唐叫凑近点儿。 “处理腿部的甲壳是关键,仔细看着。”他取下另一种细长的尖头棒,在虫腿的断面附近戳了一圈,“这儿,用这根棒子像这样,就能找到一个比周围软的地方,然后插进去——” 说完,他又在虫腿的另一面做了同样的事。 接着,大胡子一手捏住虫腿的一头,大拇指和食指向内用力,咔嚓一声,那甲壳就裂成了两截。他将甲壳包裹着的虫肉挑了出来,放到铁丝网上。 受热的虫肉立刻变了颜色,并微微蜷曲了起来,变成了和猎管有点相似的形状。 大胡子让唐叫自己动手试试,她有样学样,轻轻松松就将虫腿肉从甲壳里剔了出来,“这很简单。” “确实不难。”大胡子将已经被烤出了油的虫肉翻了个面。 “那你还收我五只虫族?你知道女孩子孤身一人讨生活有多不容易吗?”唐叫把剥出来的肉丢到了铁丝网上。 “你觉得我不教你,你自己能想到怎么打开甲壳?”大胡子拿起一个罐头,在铁丝网上晃了晃。 “那是什么?” “调味料,就是让食物变得更美味的东西。被流放的时候偷偷带出来的。”大胡子说着,从地上捡了片叶子,包裹住虫腿肉的一端,将它拿了起来,递到唐叫手里。 唐叫自然没有推辞,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咬上一口,柔软的肉质瞬间被她的牙齿碾碎,迸发出鲜香的汁水。比上次那截触角好吃。 …… 上完料理课,唐叫心满意足地回了家。五只D级虫族的学费,听起来有些昂贵,但实际上她已经感受到这是一门多么划算的交易了。 怎么打开虫腿的甲壳,怎么摘除身体里不能食用的部分,怎么烹饪虫脑,怎么利用虫血制作饮料……知道了这些,她今后就不用为食物发愁了。她甚至对这些技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毕竟虫肉确实比营养液好吃多了。 回到家,蜷在狗窝里睡觉的小黑立刻蹦跶了起来。唐叫从兜里掏出一截甲壳丢给它,它动作敏捷地跳起来接住,还不等唐叫看清它究竟有没有张嘴,那甲壳就已经消失在了它的那一团黑色绒毛之中。 唐叫扑到了床上,拉起被子。虽然天色还早,不过她已经准备开始睡她的节能觉了。 下巴附近有点发痒,她伸手摸了一下,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她上了床,她将小黑捏在手里,一边轻轻揉着它的脑袋,一边放任意识逐渐涣散。 第二天,她是在一阵咿唔咿唔的叫声中醒来的。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唐叫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声音的源头是自己的手。 准确来说,是被她握在手里的小黑。 这一个星期以来,小黑已经比刚见面时长大了不少,有两只手抱拳那么大,身下的白色触手也逐渐变长,身体两侧长出了两个突起——唐叫认为这两个突起以后可能会发育成手之类的器官。这些变化都很细微,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而现在,小黑的形状相比起之前,或者说昨天,有了明显的变化。它开始变得有些上小下大,原本呈现球形的身体看上去正在像锥形转变。 它似乎正在被这种形体的剧烈变化产生的痛苦折磨着。两粒红色的小眼睛紧紧地闭着,身体上下起伏,两个突起在空中胡乱地舞动。 这让唐叫感到不知所措,她紧紧捧着小黑,但又怕碰到它的痛处,因而松开了手。 “小黑,小黑,你究竟怎么了?” 小黑不会说话,只能以那种细小尖锐的声音来表达痛苦。 唐叫焦躁地揉了揉头发,目光和放在地上的一只脸盆撞了个满怀。她当机立断地跳下床,把小黑放进了脸盆里。 这是她一个星期以前用来接水的容器之一,现在里面还剩着半盆水。 小黑一泡进水里,症状看上去便缓解了不少。唐叫再次目睹了盆里的水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消失的场面,同时,随着水分的消失,小黑的形态变化得更加明显,它脑袋上最尖细的部分已经变得比唐叫的小拇指还要细。 再然后,她看到那尖角的顶部鼓起了一个乳白色的小包,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包的颜色逐渐变成浅绿,深绿,绿色中掺入了青黄色的纹路。 等到小黑的情况稳定下来时,它的头顶上已经多出了两片叶子。 唐叫哑然。敢情这小黑居然是一种植物? 小黑刚刚完成了“进化”,又吸饱了水,此刻正乖巧地躺在水盆里,两颗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唐叫。唐叫伸出手去,戳了戳小黑的脸,没想到小黑举起身体两侧的突起,像两只手一样,抱住了唐叫的手指。 小黑可能是植物这件事情并没有让唐叫惊讶太久,在边境森林,她时不时就会看到奇形怪状的虫族,或是它们带来的莫名其妙的附属品,让她意外的是,自从长出两片叶子之后,小黑的成长速度就变得更快了。 不出三天,小黑就长得有一只幼犬那么大。 自从学会料理虫族之后,唐叫就不必像过去那样节省能量,白天没事的时候会带着小黑在废屋附近溜达。因为她小时候听她那个犯了学术造假罪的老爹说过,植物的生长需要适宜的阳光、水分,适量的养分和通畅的空气环境。所以她认为带小黑散步有助于它的成长。 她用垃圾堆里的各种金属残渣做了一套解剖虫子的工具,并用一只C级虫族从大胡子那里换来了生火的技能。现在,她已经可以在自己家里独自料理虫子,而小黑则对虫族的甲壳情有独钟,一人一草能把一只虫子吃到似乎它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在唐叫的“悉心”照料下,小黑不久便长得有她膝盖那么高了,脑袋上的叶片也越来越茂盛。这时候,水源就成了问题。 虫族的血液里盐分很少,水分充足,用从大胡子那里学来的办法将它处理过之后便可以成为饮用水的代替品,因此唐叫不需要中庭的供水也能够确保生存所需的水分。但小黑却不吃这一套,它只喝清水,而且随着体型变大,需水量也越来越大,眼看着当初紧急接的水已经快要见了底,唐叫开始发愁该到哪里去给小黑找水。 就在她东奔西走也没有找到水源、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办法的时候,边境地带迎来了一场久违的降雨。 唐叫是被雨点砸在废屋屋顶上发出的巨大声响给吵醒的。她睁开眼,意识到外面开始下雨之后,立刻从床上翻了下来,把睡眼朦胧的小黑从床上抱了下来——大黑曾经用过的狗窝已经不适合它了——将它带到了屋外。 小黑还在用它那已经发育完全的“手”揉着眼睛时,它头顶上萎靡不振的叶子们就已经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立了起来,贪婪地吮吸着从天而降的甘霖。 唐叫被它那副傻乎乎的模样给逗笑了,但很快就擦了一下脸,抹掉脸上的水珠,跑进屋子,将那些已经空空如也的锅碗瓢盆全部一件件地搬了出来。 雨水落在容器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唐叫看着在雨水的滋润下,小黑的脑袋上又抽出了几根枝条、几片叶子,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小黑又长大了,担忧的是小黑对水的需求越来越大,而她只能靠降雨来补充水的库存,如果碰上一连几个月都不下雨的季节,到时她该拿小黑怎么办? 就在她对着小黑的满头绿叶发呆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您好。” 唐叫将视线拉回自己身边,看到一个被雨淋得透湿、穿着一身白色大褂的男人。雨水将他的头发粘成一绺一绺地,像一条破烂的竹帘挡在眼前,不停地有水顺着发丝淌进他的眼睛里,而他的眼睛则被落满了雨滴的眼镜挡在后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您好!”他又说了一遍。 唐叫双手抱胸,带着几分警惕地打量着他。 男人没有急着想要避雨的意思,他一边和唐叫说话,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正在雨中手舞足蹈的小黑,“我是特异生物研究员,在边境地带开展针对奇特生物的研究活动,最近观察到您这里有非同一般的生物出没,不由得感到十分好奇。不知道是否有幸能够得到您的允许,让我近距离地对这只特异生物进行调查?” 雨声太大了,让说话的声音变得无比模糊。 唐叫伸手拿起挂在门背后的猎管,对男人喊道:“外头太吵了,你还是进来说吧。” 男人在走进屋子的时候显然有几分犹豫:“那个,我浑身淌着水,鞋子上也都是泥,恐怕——”然而那句“恐怕会把您的屋子弄脏”还没说出口,他就被这间屋子的肮脏程度给惊得瞠目结舌。 “没事。”唐叫用脚从垃圾堆里勾出一只凳子示意男人坐下,自己则抱着猎管坐在床上,枪口正对着男人的脑门,“你刚才说有什么事来着?” 第4章 男人紧张兮兮地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水,遗憾的是透湿的布料没有能够改善情况。 他那一身狼狈的模样与废屋的环境相当登对,但其本人却显得十分拘束。 “那个……我是说,呃,我是特异生物研究员,在边境地带开展针对奇特生物的研究活动。希、希望能够对贵府门口那只奇、奇特的生物进行调查。” 听到这话,唐叫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这毫无威胁性的动作吓到了青年,他带着身下的椅子往后退了一步。 唐叫没有理他,下了床,径直走到门外,将正在愉快淋雨的小黑抱进了屋。她坐回到床沿,把小黑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对男人做出了一个“请吧”的手势。 如果她有一点点在集体社会生活的常识,那么她应该先想办法确认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以免自己上当受骗,或遭遇不测。不幸的是这位独居在边境、缺乏父母教养、鲜少与人打交道的女孩没能想到这一点。 男人犹豫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面前这个长着树一般脑袋的奇特生物有没有危险,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注射器,套上针管,小心翼翼地向唐叫凑了过去。 唐叫抱着小黑转到侧面:“你这是要做什么?” “呃,我、我想从、从它身上收集一些□□。”男人磕磕绊绊地回答。 唐叫撇了撇嘴,斜着眼睛盯了那根注射器一眼。 一直到几年前,中庭每年还会派人到边境地带进行人口调查,那些调查员不仅需要统计人口数量,还要对每一位边境人进行血液采样,确保他们没有受到虫族,或者宇宙射线的污染。 因此唐叫是认识注射器的。 在采集液体的时候,注射管里应该是空的才对,但唐叫却看到男人手中的注射管里有非常细薄的一层蓝色液体,又或许是什么东西的反光。 唐叫正要伸长脖子一看究竟,一阵尖锐又粗暴的撞击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接着,她感到小废屋晃了一晃。 “怎、怎么回事!”男人的手在离小黑的身体还有不到十厘米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望向窗外,一只体型不容小觑的虫族猝不及防地和那看上去无比脆弱的窗户进行了亲热接触后,窗户上的玻璃应声而碎。 “哇啊啊——”男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以让唐叫自叹不如的敏捷动作抱头缩在地上,“虫、虫、虫、虫、虫……” 唐叫不理会男人的怪叫,将小黑往床上一丢,自己则提起猎管,横在身前,双腿一个用力就从男人头顶跨了过去,踩在窗框上,用枪管狠狠地往虫族的肚子上捅去。 这只虫族的腹部也有坚实的甲壳,唐叫的攻击并没有伤到它,但成功地把它捅下了窗户。 窗外立刻传来一阵重物掉进水潭的声响。 从地里溅起来的泥水沾了唐叫一脸。她毫不在意,右手快速地拉开保险栓。 然而还不等她把枪子儿送进那只虫族的身体,它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调整好动作,再次向窗户发起冲撞。 唐叫闪躲不及,被它击中,以仰躺的姿势飞进了自家的垃圾堆里,并且幸运地避开了一根高高竖起的尖锐金属棒。 “啧。”她咂了一下嘴,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脚踢中正在向她扑来的虫族的脑袋,将它踢到了墙上。 就在它四仰八叉嵌在墙里的时候,唐叫对准了它心脏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手。砰的一声过后,那只虫子又在墙上颓废地舞了一下手脚,然后就没了动静。 唐叫长出一口气,给猎管上好保险,走上前去从墙壁里把那只已经断气的虫族抠了出来,一边用带着几分愉快的语气说道:“这么好,送上门来的晚饭。” “呜……”身后传来一阵呜咽。 唐叫还没转身,先被地上的一张纸片吸引了注意力。 “高级机甲工程师,艾德修?”纸片上写着一个头衔和一个名字,底下的水印是一种相当抽象的图案。在那两行字的边上,还印着一张蓝底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头厚重但干净的黑发,带着一副厚重的细框眼镜,而他的脸则在这双重厚重的衬托下显得非常瘦小。 唐叫把缩成一团的男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左右对比着纸片上的照片,接着一把将男人扔回凳子上。 男人有些心虚地摆正了姿势,目光在地板和唐叫之间不断游移。 唐叫将小黑抱到怀里,冷冷地质问:“难道你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像一台轻型机甲?” 男人看到了唐叫手中的纸片,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顿时开始发青,他颤颤巍巍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片,递给唐叫。 唐叫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张生物学博士的学历证明,上面同样印着艾德修这个名字,也同样印着那张蓝底证件照。 艾德修。唐叫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我、我、我修过双学位。生物学才是我的主修专业。” 唐叫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怀里的小黑用手戳了戳自己。 她低下头,看到小黑的手上握着一支注射器,就是刚才那个名叫艾德修的可疑人士拿在手里的那支。 “干得不错!”唐叫表示赞许地摸了摸小黑脑袋上的一片叶子,这一举动让小黑非常受用,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立马就变成了两条粗线。 而艾德修的脸色则不知在何时由青转为了死灰。 唐叫一迈腿,瞬间拉进了与艾德修的距离,她右手握着注射器,左手按住男人的手腕,脸上挂起一个邪笑:“你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这里面装着的液体是什么?” “只、只、只是普通营养试剂的残留!是无害的!我、我、我发誓!无害的!”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唐叫把脸凑得更近了一些,两个人的额头几乎要碰到一起。她将注射器抵在男人的脖子上,只要手腕稍一用力,尖锐的针头就会刺破他的皮肤。 “我不信。有没有害,你先替我们证明一下吧。”说着,拇指轻轻一押,针尖刺破了艾德修的皮肤。 “别别别别别别!”生物学博士几乎是尖叫了起来,“算我求你了。” “为什么?它不是无害的吗?” “这是一种神经毒素只要注射到生物体内就会引发休克甚至死亡我本来想杀了你们霸占这间屋子现在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博士那说话结巴的毛病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痊愈,甚至有矫枉过正的嫌疑。 他在一瞬间就将自己的罪状全部坦白,如果不是身体受到压制,他一定会匍匐在地上向唐叫磕头求饶。 唐叫沉默了十秒,在这十秒里,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女声在她的脑海里回响了起来。她想起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艾德修这个名字了。 在100073文件被宣读之后,中庭公布了一份最新的流放名单: “艾德修,因为学术造假罪被判流放至伽玛蓝圈外。” 唐叫做了一个将会让她的生活发生巨大改变的决定。 她松开钳制着男人的手,走到窗边,将注射器里的液体射了出去,那一丁点的蓝色刹那间在雨水中消失不见。 “你可以住在这儿,如果你愿意做家务的话。” 第5章 唐叫让艾德修在她外出狩猎的时候把房子收拾干净。她预想的情形是地板上的泥渍被清理掉,然后这几个礼拜以来产生的“食物垃圾”也被适当地处分——腐烂的肉总是产生难闻的气味,唐叫虽然已经习惯了与垃圾为伴的生活,但并不意味着她能够忍受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当她把这一光荣的任务交托给艾德修的时候,她看见这个一脸废柴模样的学者皱了皱被前发挡住的眉。 或许这活儿是艰巨了一点,但我可不想白养一个闲人。唐叫想。 然而当这位作风邋遢的女猎人狩猎回来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门。但废屋是方圆三百米之内唯一住房这一事实最终帮助她确定了眼前的小屋的确是她的住所。 她还没进门,就看见屋前的废气架子上挂着被细心清洗过的床单被套。 打开门后,她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那堆垃圾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熠熠发光到几乎可以当镜子用的光洁地面,以及一张模样古朴但结实的桌子——她早就已经忘了垃圾山下面居然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那些被她随处乱放的脸盆水桶按照从大到小从高到矮的顺序整整齐齐地列在浴室的门外,她的料理器具则被收纳到了刚刚从垃圾堆下重见天日的厨房,做好的虫血饮料和虫肉罐头也被有条有理的码在那里。 艾德修正抱着一堆不具名的材料,将它们一件一件地排列在床边的巨大书柜里——要不是垃圾堆消失了,唐叫也早已忘记她还有这么一件家具。 艾德修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转过头来,弱弱地打了个招呼:“你——回来啦?”那双躲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期待父母表扬的小孩。 唐叫收起脸上错愕的表情,两根对于女孩来说显得有些狂放不羁的眉毛竖了起来:“谁让你这么干的?” “诶?”艾德修眨了眨眼睛,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 唐叫一个箭步上前,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质问道:“谁让你把我的垃圾堆处理掉了?”那里面还藏着应急的营养液、各种实用的材料,还有大黑的窝,还有、还有她父母留给她的遗物。那个收纳了她一半人生的垃圾堆,如今竟荡然无存了? 年轻博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焦急,顺便,那说话疙疙瘩瘩的毛病也一起发作了:“不、不、不、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唐叫松开手,将艾德修甩到书柜上。书柜上的一件物品因为这一剧烈的碰撞而被震了下来,唐叫还没看清那是什么,艾德修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接住,避免了它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命运。 他显然因为唐叫那凶恶的态度而感到不知所措,但还是鼓起勇气将那个掉下来的东西放回到书柜上。 唐叫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那居然是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已经发黄并染上不少污渍的老照片。照片上面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共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虽然只是一个静止的画面,却能让人感到他们初为父母的那种交杂着不安的喜悦。 “啊……”艾德修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短小的音节。 又像是试图打破眼下的尴尬氛围似的,向屋子的主人提问道:“这是你的父母吗?这个打扮……莫非,他们过去也是研究者?他们现在在哪儿,为什么留你一个人住在边境?” 唐叫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 “啊!”艾德修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难道说他们已经过世了?哎,真对不起,我不该乱说的。你、你别太难过了。” 唐叫终于从照片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艾德修。从他那张充满学究气息的脸上,女猎人忽然悟到了,这个人的脑子,可能都用在了学问上,对于人情世故大概一窍不通。 她有些丧气地把博士丢在身后,一个人走出了小废屋。 屋子外面,床单被套仿佛两面旗帜,在往来的风中上下翻动。小黑正躲在飞舞的布料之间,掠过那些濡湿布料的风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让它感到十分享受。 唐叫走过去,把小黑抱到怀里。小黑用脑袋上的叶片蹭了蹭她的脸颊,就像过去一被她抱起,就会在她脸上舔个不停的大黑一样。 眼前的情景让她有些恍如隔世。 小的时候,她经常能够看到被单在空中飞舞的样子。或许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她的双亲都有那么一点小洁癖,即使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每个月也至少会把床上用品全部清洁一遍。 而她,总是和大黑在这翻飞的被单之间追逐玩耍。如果大黑追上了她,她就会亲热地将它抱起,一大一小的两张脸贴在一块儿,唐叫总是被大黑的毛蹭得直发痒。 那时候,小废屋总是干干净净的,她身上的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的。 “那,那个……你刚才,生气了吗?”艾德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她的身后,“我,我没有把你的东西扔掉,只是收拾了一、一下,按照类别,放在了书柜里。不、不、不信的话,你去看看,什么都没少。” 唐叫抱着小黑转过身,一手指着身后的被单:“洗这个,你用掉了多少水?你知不知道现在中庭已经对边境彻底断供,哪还有多余的水用来洗这些?要是水用光了,又一直不下雨,你让小黑怎么办?” 没想到出来又挨了一顿数落,艾德修显得有些委屈。 这时候,团在唐叫怀里的小黑突然挣扎了一下,靠身下的触须一用力,就跳到了艾德修的身上。 艾德修对这波毫无预兆的临幸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将小黑接住,用双手将它拢在怀中。小黑用刚蹭过唐叫的叶片又蹭了蹭艾德修的下巴,艾德修的脸又一次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说话时的结巴也更加严重:“啊、啊……那、那个,关于小黑。就是说……呃,其实,它、它、它可能并不需要那么多水就能存活。” 唐叫对小黑的这波投敌感到心有不甘,但她更在意的是艾德修所说的话,“真的?” 年轻的博士点了点头,大概是因为讲到了跟自己的专长有关的话题,总算擼直了舌头:“它看上去既有动物的特征,又有植物的特征,但从它的生理习性来看,总体更偏向植物一点。它可以仅仅依靠光合作用就完成生物能量的补给,平时进食虫族甲壳是为了补充氮和钾,让自己长得更加结实。它身体下方的白色触须则具有气根的功能,可以吸取空气中的水分,而它的身体也具有储存水分的功能,理论上,它应该具备忍受长期缺水的能力。” 他原本以为这番解释能让自己的房东消气,没想到小心翼翼地一抬眼,又看到了唐叫那两根倒竖的眉毛。 “你最多可以几天不进食?” “大、大概,七天?” “也就是说,理论上讲,七天不进食你也不会死。那今后我一个礼拜只管你一顿饭好了。” 艾德修一听,立马搂着小黑跪倒在地:“我错了我错了我今后一定节约用水尽自己一切可能满足小黑大人的进水需求请唐大人原谅我这一回吧!” 艾德修的姿势让小黑感到很不舒服,它扭了一下身子,从他怀里逃脱出来,又蹦回了唐叫身上。而唐叫则抱着小黑,得意洋洋地回了屋子。 第6章 唐叫虽然说了狠话,但不至于真的不给自家那位勤勤恳恳的男保姆饭吃。 自从虫族成为了唐叫的主要食物来源之后,她发现自己的体质似乎变得更好了,皮肤比过去细腻、头发也更加顺滑,胳膊腿也更加有力,她甚至还发现自己开始抽条了。 艾德修说这是因为虫肉里所蕴含的蛋白质和各种微量元素比营养液要多很多,质量也更好。 他检测过唐叫囤起来的那几瓶营养液,发现这种配给给边境的营养液比特供给城里的那些浓度低很多,一瓶170毫升的营养液,只能提供一个成年人两天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能量。 “中庭是真的不把边境人的命当命。”他一边在纸上填写用试纸测量出来的结果,一边感叹道。 抱着小黑躺在床上养神的唐叫则不以为意:“那时候已经很好了,起码能让我们活命,哪像现在,断水断粮断电,就差没直接说你们可以去死了。” 她眯缝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悄悄瞅了一眼正在书桌前忙活着的艾德修。他正捣鼓着一堆她看不明白的东西,那些东西大多是她父母遗留下来的,据说是实验器材。 “哎,你不是犯了学术造假罪吗?造了什么假,说来听听?” 艾德修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就像是没有听到唐叫的话似的,继续研究起另一管试剂的成分。 “不想说啊?”唐叫挑衅道,“嘿,看你一副没骨气的样子,有胆子犯罪,没胆子坦白啊?” 艾德修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试管,低声道:“欲加之罪。” “你说什么?欲加之罪是什么罪?”唐叫隐隐约约觉得小时候爸妈教过自己这个词,但自从爸妈死后,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怎么活下去上了,既没工夫去看书,更没闲情去找几里之外的邻居聊天,文化水平一落千丈。 见到艾德修不打算解释,唐叫撇了撇嘴,把小黑放到一边,自己跳下床,到书柜里翻找起来。她记得小时候,她妈教她读书写字的时候,有用过一本字典,或许可以为她解答疑惑。 因为是被流放至此,唐叫的父母没能带很多的书出来,只有寥寥几册,而且大多数都是给幼儿启蒙用的——他们并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孩子成为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那么大的一个书柜,真正放了书的其实只有一格。除了父母留下的启蒙读本之外,剩下的都是他们在世时,通过手头有限的器材,对边境的生物和环境进行研究所形成的笔记。剩下的格子里,装的都是她曾经那座垃圾堆的组成部分,它们现在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唐叫没花多少力气就把那本砖头厚的字典找到了,真正困难的是从脑海里扒拉出母亲教给她的字典使用办法并准确地找到目标词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摸索了一番,总算是找到了欲加之罪,没想到后面还跟着半句话,“想要强加罪名给人,即使对方没有过错,也可以编造罪名作为理由。” 唐叫抬起头:“你是说,你是被冤枉的?” 艾德修依然沉默不语,但唐叫却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阴沉气场。她把字典塞回书柜,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唐叫看着那个伏在桌前的身影,在脑海中将他与另一个影子重合了起来。 “爸——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啊?妈妈给我说了,你们以前住的地方又大又宽敞,有吃不完的营养液,还有比营养液好吃几百倍的东西,我也想吃。爸,我肚子饿了。”小唐叫抱着中年男性的腿,像个小狗一样撒着娇。 “乖,明天就是配给日了,再忍一忍啊。”男人的表情既心疼,又无奈。他和妻子都是研究者出身,对狩猎虫族并不在行,每次到了配给日之前,他们最多也只能搞到七八颗D级虫族的核心,换个六瓶营养液,这对于一个三口之家来说,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爸,我想去你们以前住的地方。”小唐叫并不明白父亲的难处,“你和妈妈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 “我们不是自愿搬过来的,我们是罪人,被流放到了这里。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罪人?爸,你做了什么坏事?” 男人将头低了下去,继续撰写今天的笔记,然后,像是叹气一般,从口中叹出一个词来:“都是欲加之罪……” 男人的面容开始模糊起来,唐叫的思绪又回到了当下。 “中庭是不是特别喜欢欺负研究者啊,怎么一个一个,都是被冤枉的。”唐叫又钻回了床上。经过清洗晾晒的被子,散发出一股暖洋洋的气味,让她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艾德修终于把头转了过来,一双灰色的眼睛躲在镜片后面,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唐叫。 “你、你还知道其他像我这样的人吗?”他那结巴的毛病又冒了出来,这说明他的情绪比较激动。 唐叫将两只手枕在脑后:“你那天猜得没错,我的父母也是研究者,和你一样,他们也因为学术造假的罪名被流放到了这儿,如今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吧。” “哦——”艾德修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 唐叫想,他或许是希望能够遇上一些和自己立场相同的人吧。 “你干完活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把爸妈留下的研究笔记借给你打发打发时间。”为了安慰一下自己的小保姆,唐叫提出了一个慷慨的建议,“就在书柜里,放书的那个格子,想看就自己拿吧。” 艾德修的眼睛亮了一亮,刚才那股沉闷的情绪似乎一扫而空,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阳光明媚的氛围来。 唐叫目睹了他的表情变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是不是研究者都是这个样子——只要能用新鲜的知识去满足他们,他们就能够暂时忘掉不愉快的事?至少她爸妈就是这样,两个人一有新发现,就能快乐到忘掉已经饿了两天的事实。现在看来,艾德修说不定也是那类人。 第7章 自从小废屋的家务事被艾德修接管了以后,唐叫家的用水量一下子提升了不少,上次降雨时接的水没几天功夫被艾德修用来清洗衣物和清洁身体给用得差不多了。 起初唐叫并不同意削减小黑的饮水量,但小黑似乎是不希望自己的饲主和她的“朋友”产生矛盾,自愿地减少了喝水的频度和用量,具体表现为即使唐叫把它放到水盆里半天,水盆的水位也不会下降。 也不知是小黑本身只能长这么大,还是因为缺水的关系,在它脑袋上的小树林够到唐叫大腿之后,它的体型就不再变化了。 刚捡到小黑的时候,唐叫还觉得它与大黑有几分相似,然而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小时候的那种面影。 它用被艾德修称为气根的白色触须走路,而身侧的两个突出来的结构就成了它的手,它脑袋上的枝叶日益茂密,让唐叫觉得自己屋里的空气都比过去清新了不少。 艾德修说它如果没有那一头枝叶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一种叫做企鹅的古老生物。他还在纸上描绘了企鹅的形象,唐叫看了之后,表示无法苟同,并指出小黑长着企鹅并不具备的触须,而且它的“手”看上去也比企鹅要灵巧很多,以后说不定还能帮助艾德修分担家务。 而艾德修则表示自己并不期待那样的帮助。 不过两人并没有因为这方面的意见不合产生争执。 大概是因为是不是就会发作的口吃毛病,艾德修并不喜欢和人争论,而唐叫早就已经习惯了几个礼拜都不和活人对话的生活,因此不擅长发表长篇大论。 两个人因此能够和谐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一天,唐叫例行公事地带着她的猎管出门捕食。身后跟着一个满脑袋树叶的小跟班。 最近小黑变得特别活泼好动,每次唐叫出门,它都撒泼耍赖地要跟着去。一开始,唐叫怕它和大黑一样被虫族叼走,一直严词拒绝,但艾德修说小黑的生理特征更偏向于植物,而虫族对植物没什么兴趣,唐叫这才尝试着带小黑一起打猎。 每当唐叫看到小黑在边境森林里欢快地蹦跶的时候,她都相当怀疑艾德修对它属性判定的准确性。 进入森林之后,唐叫按照惯例,还是先检查陷阱是否有收获,没想到找到的第一个虫夹就捉到了猎物。 这种虫夹是经过艾德修改造的新型陷阱,比她之前用的假石头更加隐蔽,触发后的捕捉动作也更加迅速,似乎用上了相当巧妙的物理学知识。 当唐叫疑惑于艾德修居然还精通物理学时,他倒是很谦虚地摇摇头说那不过是机甲工程学的前置课。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用,唐叫已经尝到了这种新型虫夹的甜头,她让艾德修做了六个,替换掉了原先的假石头陷阱,几乎每次检查都至少能收获一只虫族。于是就造就了她现在耗能越来越少,但食物却越来越充足的局面。 艾德修说,这种陷阱其实还有很大的改良空间,当唐叫问他为什么不直接作出改良版时,他说虫族也具有学习能力,而且有群体记忆共享的特性,一旦被同一种陷阱捕获超过一定次数,它们就会吸取教训,渐渐获得识别并避开陷阱的能力,等到那个时候再进行改良,可以节省很多材料。 唐叫一想,确实是这样,她爸教给她的假石头陷阱就已经不好使了。 唐叫拔出随身的匕首,对着那只被牢牢固定在虫夹上的D级虫族的心脏位置猛地一捅,那虫族的身体立刻一僵,然后对天狂舞的腿一点点软了下来,这就是死透了。 她将核心从心室中挖出来,用手抹了抹,放进自己的口袋,左手提着虫族的尸体,右手将一截绳子套在虫族的头上,再将绳子往肩上一扛,那虫族的尸体便晃悠悠地在她的屁股附近摇荡。从被开了洞的胸腔淌出来的血流了唐叫一裤腿,但她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唐叫转过头,招呼了一声还在附近东看西看的小黑,便向下一个陷阱点走去。 剩下的五个陷阱都还没有收获,不过由于未来几顿的主食已经有了着落,所以她并不显得失落,将有些松散的绳套又拉紧了些,免得让背上的猎物脱落。 “小黑,回家!”她冲着小黑一挥手。 但小黑没有如同预想那样乖乖地晃着满头树叶跑过来,它正在用那一双发育得还不算特别完全的手在一棵古树的根部刨土,好像要从这片土地里挖出什么似的。 唐叫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想要仔细观察一番。 随着小黑将洞挖得越来越深,唐叫逐渐看到了土里似乎埋着一堆球状物,个头有拳头那么大。 小黑伸手捞出一个球,邀功似的放到唐叫手心。 然而唐叫却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玩意儿?看上去像是石头,但又没石头那么硬,难道是食物?她想着,作势便要咬上一口,结果被小黑扯着裤腿拦了下来。 她想把这玩意儿扔掉,但看到小黑那一脸期待的表情,又怕此举会伤了这颗幼小的心灵,于是将它丢进了背包里。没想到她一蹲下来,打开背包,小黑就很殷勤地把剩下的球状物全都麻利地装了进去。 啊这……唐叫感到一丝无奈。但又觉得这些球虽然有些占地方,但好在不是很重,就这么背回去也无伤大雅,到时候让博学多才的博士研究一下,没准能对将来的生活派上用场。 “这应该是一种变异了的种子。” 艾德修在对这堆圆球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考察之后,得出了以上结论。 “然后呢?”唐叫还在等待他的下文。 “什么然后?”而艾德修则一脸莫名。 “它能种出什么东西来?” “这个,”博士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因为是变异的种子,所以在它成熟之前,我也不知道它能变成什么。” 唐叫一脸嫌弃:“说好的生物学博士呢,怎么连个种子都认不出来,留你有何用?” 艾德修一脸无奈:“我、我、我又不是专门研究植物的,你、你、你不要强人所难……” 而此时此刻,小黑正勤勤恳恳地在屋外挖坑。它的两只“手”,虽然还处于发育阶段,但是已经可以实现各种功能,比如说那还没有分化出手指的部分前端细薄,正好可以当铲子使。 它在小废物的侧面按照一定的间隔挖了五个坑,然后又吭哧吭哧回到屋里,一手抱起一个圆球跑了出来,将圆球放进坑中,然后盖上土。 在跑最后一趟的时候,还在进行嫌弃和反嫌弃之战的两人终于注意到小黑的行动。 唐叫和艾德修一时停止了幼稚的争执,跟在小黑后面,亲眼目睹了它将圆球播种的场景。 种完最后一颗圆球,小黑转过身,看到唐叫正好在身后,立刻迈着快乐地步伐,依偎到了唐叫的腿边,抬起头,用两颗圆滚滚的小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唐叫。 唐叫想了想,觉得小黑又不可能害他们,没准这真的能种出个有用的植物来,那不就赚大发了? 而一旁的艾德修也是这个想法,他轻轻扯了扯唐叫的衣袖,说:“既然小黑都已经把这些种子种好了,不如我们就看看,它最后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吧?” 唐叫转过身,插着腰:“行吧。不过这只是看在小黑的份上我才同意的。” 第8章 大概是出于一种“自己带来的东西自己负责”的心态,在唐叫和艾德修都还没决定好该怎么对付屋外那一小片刚刚被开辟出来的“种植园”的时候,小黑就已经主动担起了照顾种子的责任。 它的进水量比之前更少了,省下来的水都用来浇灌那些种子,唐叫喂给它吃的那些虫族甲壳,它也会将一部分在嚼碎之后当做肥料施到地里,几天之后,那些种子竟还真的发了芽。 但说那东西是芽,好像又有失妥当。 唐叫在边境森林里偶尔也会见到植物的幼芽,通常是一片或者两片椭圆形的叶子,用她爸当年教给她的专有名词来说,就是“子叶”。 而小黑种出来的这些“芽”,并没有叶子,反而像是一截冒出地面的老树根,颜色深褐、质地粗糙。 “喂,都已经长出来,现在你应该认得出来了吧?”唐叫一边用手戳着茁壮成长中的谜之幼苗,一边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高材生。 这个问题艾德修实际上已经听烦了——只要那些幼苗发生一些根本就微不足道的变化,唐叫就会立刻拎着他的耳朵过来让他辨认。 这让他想起自己还在城里的时候,邻居们一旦发现家里的某件电器坏了,就会提过来让他修理。拜托,他是机甲工程师,不是电器工程师……话虽如此,托那些邻居的福,到后来,面对大多数出了问题的家电,他都有自信能修好。 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的另一个专业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他真想跟唐叫讲清楚,不是每个生物学博士都能同时精通动物植物微生物的,而他的研究方向,是关于宇宙生物的进化,再说得详细一点,就是研究虫族的进化方式和方向,要让他从一株幼苗甚至是一颗种子辨认某种植物,实在是和他的专长八竿子打不着。 但在解释之后,艾德修无奈地发现,跟一个连对义务教育都没有一丝概念的边境人去说这些,根本就是白费口舌。 艾德修推了一下快要滑下来的眼镜,丢下一句不知道,在听到唐叫再一次表达对他的嫌弃之前,就气鼓鼓地回了屋子里。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作为学者的矜持的,整天被人嘲讽学术不精,难免感到有些气愤。 唐叫对她男保姆的冰冷反应并不介意,又自顾自地蹲在地上对那些幼苗进行了一番观察。 “算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拍拍边上跟她一起进行植物观察的小黑,“还是先去干活吧。” 她说的干活,自然是去打猎。 唐叫回到屋里,看到艾德修又一头扎在书桌前,进行他那些高深莫测的学术钻研,不想打搅他,于是只是轻手轻脚地背上了猎管,便一言不发地带着小黑上路了。 今天的边境森林散发着一种躁动的气息,经验丰富的女猎人有预感,今天将会是丰收的一天。 事实上果然不出所料,她还没有走到第一个陷阱点,就已经猎到了一只C级虫族,又从陷阱里抓到了两只D级,就算是立即打道回府,当前的收获就已经足以维持小废屋的二人一草一个礼拜的生活。 但唐叫想趁热打铁,趁着今天入侵的虫族多,赶紧多打几只,短期内吃不完的她可以烤熟之后做成罐头。过去频繁的挨饿经历让她对囤积食物有一丝执着。 但就在她想往森林深处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种恶心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在学会烹饪虫族之前,她的食物只有营养液。营养液虽然可以补充维持生命活动的必要营养,但正如艾德修的检测结果一样,是最低限度,更重要的是,这难以给人提供饱腹感。 因此,不仅仅是唐叫,所有边境人都熟悉这种感觉——肚子空虚到犯恶心的感觉。 最近的伙食水平明明已经得到了大幅提高,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感觉?唐叫虽然心中感到疑惑不解,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已经被她剥去核心的三只虫族被她拖在背后,一步三晃。 三只虫族的重量不至于让人觉得难以搬运,可唐叫却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或许她应该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身体的不适感消失之后再继续前行。唐叫一边想着,一边开始四处张望,物色适合歇脚的场所。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自小腹传来。这痛感来得过于猛烈,让唐叫措手不及,也不管周围的环境安不安全,就这么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黑立刻觉察到不对,凑到唐叫身边,不停地用树叶磨蹭她的身体,像是要给予她安抚。 但这一点儿用也没有。唐叫只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逐渐变强的趋势。她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面隐隐浮现,呼吸变得急促,意识则变得混沌,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法正常思考,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被小腹的疼痛给吸引住了。 然而越是注意,痛感便越发鲜明,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恶性循环。 鼻尖传来清晰的土壤的味道,唐叫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周围寂静无声,小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这个她自以为已经无比熟悉的森林中,唐叫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会死吗?她要死了吗? 她好不容易,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地方活到那么大,还没能够笑着向那些自私又冷漠的城里人证明,即使在什么都没有的边境,也有人顽强快乐地活着;她怎么能就这么让那个毫无人性的中庭如了意?她还想要向那些人证明,就算断水断电断粮,她也可以坚强地活下去的,她怎么可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命运会这么不公平呢?想着想着,一阵无法言喻的委屈辛酸席卷了唐叫的内心,不知不觉间,一串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掉进了土壤中。 沙拉—— 沙拉—— 空寂的森林之中,有声音传来。那声音由远及近,有一些杂乱,一丝慌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声音的间隔变得短促,最后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喂,你、你、你怎么了!”一个被她嫌弃过好几次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了起来。 唐叫艰难地将目光向上移动,对上了一双写满焦急的眼睛。那眼睛藏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镜片后面,浅灰的颜色让它看上去并不呆板,反而显得清澈而单纯。 第9章 唐叫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记得晕过去之前有人正在喊她的名字。 她眨了几下眼睛,立刻有一个人头凑了过来,在她的头顶形成一片人影。 “你醒啦!” 是住在她家的男保姆,机甲工程师兼生物学博士,艾德修。 唐叫用手把身体撑了起来,脑袋还有些晕乎。稍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身边已经是她熟悉的小废屋的景象。 “你把我搬回来的?”她将艾德修上下打量了一番,总觉得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像是能一个人把她给抬回来的样子。 没想到艾德修红着脸点了点头:“抱歉,冒犯了,但觉得让你一直躺在树林里不太好。” 唐叫无语地摆了摆手,她看上去像是会在意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的人吗? “你力气倒挺大的。”她伸手戳了一下艾德修那藏在白大褂下面的胳膊,没觉得那里的肌肉有多结实。 “嘿嘿,毕竟机甲上的各种器材和部件都要靠我们工程师手动组装,那些东西可一个比一个重,没点体力还真胜任不了。”艾德修挠了挠后脑勺。 小黑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钻到了唐叫的怀里,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表示关心。 “对了,是小黑给我带路,我才能找到倒在树林里的你。这小家伙还挺机灵的。”博士伸手摸了摸小黑的背表示赞赏,这让小黑感到很受用。 “现在还感到哪里不舒服吗?对于是什么原因引发的晕厥,你自己有头绪吗?” 唐叫用手环住小黑,道:“我自己还觉得奇怪呢。晕倒之前,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就像是以前喝营养液的时候,因为缺乏饱腹感而产生的不适,可是最近的伙食明明就很好——” 话说到一半,唐叫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我好像漏尿了!待我去趟厕所!” 说完便翻身下床,直奔门外。 自从中庭对边境断水之后,浴室的马桶是没法用了,唐叫在屋外挖了个坑,搭了几块木板,建了个简易的茅厕,还从艾德修这位时髦的城里人嘴里获得了一个“古朴”的评价。 唐叫躲在茅厕的木板后面,扯下裤子蹲了下去,只觉得一股质感与尿液大相径庭的液体缓缓地涌了出来。 她脑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上面沾着一团红褐色的粘稠液体。 唐叫回到屋里的时候,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虚浮的,眼神也像是死了一样,把正在床边逗小黑玩的艾德修吓了一跳。 “你、你、你怎么了?” 唐叫无力地抬眼看他,动作僵硬得仿佛一具僵尸:“我……我可能活不久了。” 艾德修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小黑,一个箭步冲到唐叫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你、你、你、你别吓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尿血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突然降临,艾德修在愣了三秒之后,将唐叫拉到床边,指着床单上那一小滩血迹问道:“你指的,是这样的?” 唐叫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晕倒之前肚子那么痛,一定是因为我的内脏碎了!黏糊糊地都从下面流了出来……” “那个……”艾德修推了一下眼镜,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以前都没碰上这样的情况过吗?” 唐叫继续点头。 博士松了一口气:“虽然对于初潮来说,你的年龄实在是大了一点,但考虑到边境人一直以来的营养状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初潮?”唐叫眼神迷茫,“那是什么?” 艾德修第一次从这个性格强硬又作风邋遢的少女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想到她几乎打出生以来就生活在边境,而且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妈,也难怪她会不知道这些,于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你不会死的,你还活得好好的呢。” “正常的生理现象?”唐叫的脸色似乎有所好转,但还是有所怀疑地看着白大褂的男人,“你也会这样吗?” 艾德修被唐叫的提问给噎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艾德修从柜子里翻出几条清洗干净的布条,做成了简单的卫生棉垫,又拿了一条干净的裤子让唐叫去换上,自己则用一块布片,蘸着水,小心地处理床上的血迹。 当一切再次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他才把唐叫按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开始给她讲授人生的第一堂生理课。 “所以这种事儿只有女人才会遇上?而且每过一个月就会重复一次?”从艾德修口中获得这一情报之后,唐叫不由得皱起了眉。在得知自己并没有患上不治之症后,那种强硬的态度显然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只有女人会尝到那种痛苦,这不公平。” 艾德修似乎能够理解她的这种不满,甚至对自己身为男人这一事实感到愧疚:“这确实很不公平,还有生育的事……如果男性能够分担这种痛苦就好了。不过你不要太悲观,不是所有人都会在生理期的时候感受到痛苦,你这次反应这么大,可能跟你一直以来的营养不足有关。而且,现在已经有很多办法能够缓解生理痛。你放心,我会好好帮你调理的。” 唐叫依然觉得不服气,但此时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她看向正在兢兢业业传道受业的年轻博士,问道:“对了,我今天猎到的那三只虫子呢?你把它们放哪儿了?” 艾德修正因为能够在荒凉又野蛮的边境地区重执教鞭而感到兴奋不已,听到唐叫突如其来的发问,如同当头被泼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此时,一位身材虚胖、脸上长着一圈大胡子的中年男性正提着菜刀在树林里寻找猎物,刚刚不小心放跑了一只D级虫族的事让他感到丧气不已,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竟出现了三只已经被处理完毕,并整齐地绑在一起的虫族。 他立刻一溜小跑冲上前去,提起绳头,将那三只已经命归黄泉的虫族好生打量了一番。心脏被洞穿、核心被取走,处理得干净利落,可食用的部位没有受到一丁点损伤——这个手法,倒是很像他的那个徒弟。 第10章 几分钟之前还为人师表的艾德修此时已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面对怒气冲天的房东甚至想要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那可是我们一个星期的伙食啊!” ——厨房里明明还有备用的罐头和风干肉。 “你知不知道打猎有多不容易?” ——虽然半数以上是靠改良陷阱捕捉到的。 “算了……我再跑一趟。”唐叫虽然有一肚子的气,但是看到唯唯诺诺不敢出声的艾德修,又觉得他也怪可怜的,语气便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再跑一趟也来得及。 见唐叫说走就走,艾德修立刻扒拉住她的袖子:“等、等一下。你还在生理期当中,万一半路上又像刚才那样晕倒了怎么办?还是我、我、我、我去吧。” 唐叫背上猎管,瞥了博士一眼:“得了吧,还是我去。省得弄脏了你这身白大褂。” 就在两人为谁去把那遗落在森林里的虫族尸体给捡回来而相持不下时,小废屋的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啊呀!” 接着是咔嚓一声,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小黑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它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唐叫和艾德修面面相觑,打算暂时休战,先去检查一下情况。 两个人走到屋外,看到一个圆实的身影正趴在他们的种植园里,边上是一截被撞断了的谜之幼苗。 看来他路过种植园的时候,没有注意脚下,被那些枯树根似的幼苗给绊倒了。 “什么玩意儿,这么湿?”圆实的身影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他的身上沾满了被打湿的泥土,显得脏兮兮的。 “师父?”看到不速之客脸上的那一圈大胡子,唐叫忍不住叫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胡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将手中握着的绳子交给唐叫:“害,还不是看到你在树林里落下的东西,想着给你送过来么?拿去拿去。” 唐叫接过绳子,往上一提,看清了绳子上捆着两只已经被处理过的虫族,正是她今天捕到的。 “怎么只有两只?应该还有一只才对。”她有些困惑地看向大胡子。 大胡子咧嘴一笑,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了身前,他的手里和唐叫一样,牵着一条绳子,而那绳子上绑着的,不是她猎到的第三只虫族是什么? “喂,你好意思吗,剩下那一个,你是打算占我便宜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没私吞了你三只已经很有良心了——等一下,你这儿怎么这么湿?” 大胡子正说着话,眼睛不停地往自己的裤管看去,唐叫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一双被水濡湿成深色的裤管。 而在大胡子的身后,清澈透明的液体正汩汩地从那一截被撞成两截的幼苗的断面涌出来。而小黑正站在那股细小的水柱中肆无忌惮地吸收着久违的甘露。 “这难道是水?”大胡子露出诧异的神色,还不等唐叫阻拦,便大无畏地伸出手接了一点,滴到舌头上试探了一番,“真的是水。” “真见鬼,天知道我有多久没喝过纯净水了!”大胡子似乎笃定了那诡异的液体就是清水,十分不客气地蹲下身子,用手掬了一捧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哈——舒爽!” “艾德修!快去拿脸盆水桶出来接水!”唐叫如梦方醒一般,拉起同居人的衣袖就往屋里冲去,几秒之后,两个人各自抱着一堆锅碗瓢盆又走了出来。 “真没想到,小黑挖出来的种子竟然可以种出这种好东西来。也不知道一株能有多少水,日后到树林里去,得再注意注意,看看能不能多捡到一些同样的种子。”唐叫蹲在水桶边上,欢天喜地地看着身边渐渐被装满的容器,“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明明看起来明明只有我手臂那么粗,它在哪儿储存了这么多水的?” 被蓄起来的水的体积,已经远远大于“枯树根”自身的体积了。 艾德修习惯性地推了一下眼镜,不声不响地回屋里拿了一件东西。 “你这是要干嘛?”见艾德修拿着一把破铲子蹲到了自己身边,唐叫不由得一惊,“你要把它挖出来吗?至少等我们把这些脸盆都灌满再说吧。” 艾德修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我想要确认一下。说不定我们今后再也不会缺水了。”他的脸上隐隐有着一丝兴奋,就好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听到这话,大胡子和唐叫都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艾德修开始铲土的手。 他顺着“枯树根”的长势一点点地将周围的土挖开,期间,断裂的“枯树根”依然在不停地冒水。这时,就算是没什么科学知识的唐叫,也开始觉得不对头了。 被铲出来的土壤越堆越高,挖出来的坑越来越深,可是“枯树根”好像完全没有尽头似的,它埋在土里的部分,看上去和寻常植物的根大相径庭,和露在外面的部分几乎没有差别,这让它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根输水管道。 围观了艾德修挖土过程的大胡子此时已经两眼发亮,抓住了唐叫的手,殷切地问道:“你从哪儿搞到这玩意儿的?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唐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大胡子的手掰开:“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叫做木桶树的变异植物。”代替大胡子作出回答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挖土的艾德修,“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图书馆里的植物图鉴上看到过这种植物。” “书上说,它在地下的部分生长速度极快,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一天可以长几百米。它们会主动寻找离自己最近的水源地,并习惯让自己的植株体内充满水分。曾经有植物学家考虑过用这种变异植物来代替地下水管,但因为现存的植株数量过于稀少,这个计划最终没有实现。” “我怀疑,它的根部现在已经长到了蓝圈之内的某片干净的水域,又或者是它在城里的输水管道上钻了一个洞偷水用。” 第11章 听完艾德修的说明,唐叫立刻两眼发亮:“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以后就有稳定的水源了?” 艾德修开始拿着铲子把刨出来的土往回填:“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唐叫一把抱起正在沐浴的小黑,欢快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你可真是大功臣!以后不愁没水喂你了,也不用十天半个月才能洗一次澡,总算能过上点像样的日子了!” 是的,自从边境断水之后,唐叫他们虽然没有为饮用水发过愁,但其余的生活用水就一言难尽了。 没有水,抽水马桶自然就不能用了,只能在露天茅厕解决三急,日子久了,气味便成了一个问题。成天窝在家里的艾德修倒是久居不闻其臭,但去树林打猎的唐叫每次回到小废屋,都要为那股淡淡的酸臭味皱一皱眉。 再者,洗衣服洗被单也已经成为了小废屋中的禁止事项。上次艾德修为了清洗被单花掉了不少水,让唐叫心疼了很久。她是个邋遢惯了的人,衣服被子脏了并不会让她感到难受,比起洗衣服,她更愿意把水留着喂小黑和洗头。 毕竟衣服不洗也能穿,头不洗的话,痒起来可就让人寝食难安了。 现在可好了,中庭切断了对边境的供水,然而天不亡边境,让小黑带来了这种稀罕宝贝,唐叫能不高兴吗? 一旁的大胡子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伸手接了一捧水,小心翼翼地清洁了一下自己的胡子。 唐叫一手抱着小黑,一手拄着下巴,看着大胡子那副如同擦拭珍宝般的表情,略带遗憾地说:“要是早知道那些种子能种出这样的植物来,就不该把它们全部种在一起的,不然的话,还能让你带一颗去。” 大胡子挠了挠自己的胡子,突然把吊在背上的那只虫子挂到了唐叫手上:“那不如这样吧,我索性搬到你边上住。反正你这儿的水是用不光的了,不差我一个人吧?这虫子我也不占你便宜了。” 他说话的时候,空着的那只手有意无意地从别在腰间的菜刀晃过去,唐叫一看到那明晃晃的刀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要干什么?难道准备砍了他们独占这些木桶树? 唐叫现在没带着猎管,还一手抱着小黑,一手提着虫尸,大胡子要是提起菜刀砍过来,她完全束手无策。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有话好、好好、好说,别动刀子!”正当唐叫在心中暗叫不好的时候,没想到艾德修突然握着铲子挡到了她的身前,一副护崽母鸡的架势。 “动刀子?”反观大胡子,一脸莫名,仿佛不知道这个结结巴巴的白大褂在说什么,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菜刀,顺手就从腰间抽了出来,“你说这个啊?” 刀身反射出来的光斑在艾德修脸上一晃而过,登时让他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唐叫正要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拖出大胡子的攻击范围之外,就看见大胡子蹲下身子,将菜刀插到了土里。 “喂,你们不会以为我打算杀了你们强占这里吧?”他站了起来,双手完全脱离武器,以表示自己没有进攻意图,“开玩笑,我胡一山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怎么可能随便杀人呢?” “胡一山?我、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艾德修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小声对身后的唐叫说道。 但奈何他们之间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大胡子显然是听到了艾德修的嘀咕,上上下下地将这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打量了一遍,对唐叫道:“说起来之前都没听说过你还有一个同居人,这家伙,看打扮,难道是最近才到边境来的?” “啊!”艾德修突然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个厨子。” 唐叫撇了撇嘴,大胡子是个厨子的事,在她还没向他拜师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还以为艾德修能抖出什么新鲜的爆料,结果只是个陈年旧闻。 然而大胡子倒是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原来我曾经在城里这么有名的吗?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你因为让客人吃坏了肚子,遭到投诉,所以被流放到了边境……”自己的爆料没有引起唐叫的兴趣,这让艾德修莫名有点失落,后续的内容基本上成了一个人自言自语,声音也越来越低。 这些事情都是大胡子自己曾经跟唐叫说过的,如今再被人提到,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反而让他想到了说不定能打动唐叫的条件:“这样吧,我搬来边境的时候,带了好多调味品出来,如果你们能让我在这附近住下,我可以分一点给你们。” 说到调味料,唐叫就想起了大胡子第一天教她烹饪时给她吃的虫肉。大胡子确实在上面洒过叫做调味料的东西。 那时候吃的烤虫肉,确实比她自己做的要好吃不少。她之前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经验不足,所以不能完全挖掘出虫肉的美味,现在想来,原来是缺少了材料。 想到那天吃的美味虫肉,唐叫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可是,你说搬到这附近来,要住在哪里呢?这附近没有别的空房子,我家也住不下三个人。” 见唐叫松了口,大胡子咧嘴笑了起来:“这个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 傍晚的时候,唐叫就知道大胡子为什么这么说了——他居然把被他改造成宿舍的废旧大巴人肉推到了小废屋附近。 过去唐叫就把大胡子视为自己的邻居,可直到现在,他们才算是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邻居——两人的住处只相隔了一座小小的种植园。 而在大胡子去推车的这段时间里,艾德修已经完成了对变异木桶树的改造。他把浴室里已经成为了摆设的水龙头拆了下来,安装到了木桶树的断面上,这样,木桶树就不会源源不断地涌水,日后取水用水也更加方便。 作者有话说: 与本章内容毫无关系的冷知识:艾德修姓艾名德修。哈哈哈哈哈。 第12章 成盒今年十六,边境生活经历八年。 他出生在城里,但刚一出生就被遗弃,八岁之前一直是在养护设施度过的。那是个又小又破的设施,设施本身没有收入,全靠中庭拨款和市民捐助。但在那几年,不知为什么,那些捐赠资金大多都流向了市中心的高级设施,他所在的养护所已经穷得响叮当了,也没人来搭理。 八岁那年,很久没填饱过肚子的成盒因为在街边的便利店里扒走了一瓶营养液而被判盗窃罪,并被流放到杰塔红圈之外。 这颗人造行星的居住圈被分为三层。 最内层被称为城市,是行星的经济文化中枢,城市的边界被称为杰塔红圈。 杰塔红圈之外就是第二层居住圈。这里主要分布着各种大型工业设施,包括水电厂和其他各种工厂,居住在城市里的人有一半会来这里工作,他们平时可以自由往来于红圈的内外。而被流放到红圈外的人,则没有进入城市的权利,他们会被发配到各个工厂进行劳动,没有薪资酬劳,只提供食物和住宿。 工业圈的边境被称为伽玛蓝圈,蓝圈之外的土地则被统一称为边境。边境不受中庭的保护,但相应的,也无需遵守中庭的规则和纪律。这里人口稀少,是虫族入侵行星时最先接触的地方,因此,边境人也是行星抵御虫族进攻的第一道防线。 说得好听一点是防线,实际上,他们起到的作用和远古时代的那些牺牲祭品没什么差别,因为大部分时候,虫族只要捕猎到了足够的人类,就会主动撤离,因此边境人就相当于是中庭用来祭祀虫族的牲畜。 生活在边境的人,大多数是因为犯了重罪而遭到中庭流放的市民,以及他们的后代,但也有主动来到边境的人,比如说成盒。 他原本被分配到了一个代码工厂,并在经过短期培训后成为了代码流水线上的一个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用肉眼确认不停在眼前滚动的代码中是否有违规内容。从上工开始,他就要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屏幕,快速阅读眼前的代码,并对违规内容打上标记,期间只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用来吃饭和上厕所。 生活开始变得了无生趣,每一天都像是上一天的重播,终于,在高强度工作一个月之后,成盒决定离开工厂。 可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又是被中庭流放的罪犯,他离开工厂后,还能上哪儿去呢? 成盒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出走伽玛蓝圈,成为了一个边境人。 他虽然年纪小,但童年的经历让他在各方面都很独立。他有敏捷的身手和聪明的头脑,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在树林中捕猎虫族,并挖取核心兑换营养液及水电等物资,倒不如说,他觉得边境的日子,甚至比在城市里还要自在。 他以为自己能在边境好好活下去的。可没想到,中庭竟然会毫无征兆地选择放弃边境。距离边境断供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他之前存下来的营养液和水已经快见了底,而他还没有找到新的替代品。 再这样下去,往后的日子,他就只能慢慢等死了。 他不甘心。 躺在床上想了一天一夜,在阳光再次照亮他的住处时,成盒跳下了床,顺手将放在床头的多功能小刀带上,然后将两个已经快要空了的小瓶子揣进口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那两个瓶子,一个装着水,一个装着营养液,都是他最后的一点资源了。事到如今,他不想白白等死,他还有最后的办法——回到伽玛蓝圈之内,回到工厂打工。 虽然那绝不是他想过的日子,但至少能让他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才有各种可能性。 在返回蓝圈的途中,成盒突然被一阵陌生,但诱人的香味吸引了。这种香味一下子勾起了他遥远的记忆——那是“食物”的香味。 在城里生活的时候,他虽然也只能靠营养液维生,但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些真正意味上的食物。那些开在街边的餐馆,总会释放出让他情不自禁驻足欣赏的香味,但那价目单上的数字却让他望而却步。 可这里是边境,怎么可能会闻到这种气味?他难道已经想吃的想疯了? 那香味显得如此真实,不像是幻觉。成盒循着那股味道,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一间造型奇怪的房子,以及停在房子边上的废旧大巴。 这分别是他两个老“邻居”的住处,但是他明明就记得,这两位邻居住在两个方向上,什么时候竟凑到了一起? 成盒从口袋里摸出了小刀握在手中,一边寻找隐蔽物一边向大巴和房子靠近。那股香味果然是从那里传来的,如今已经非常清晰了。 他蹑手蹑脚地凑近,躲在屋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脑袋,然后就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在大巴和房子中间,三个人围着一团篝火,那火上面支着铁架,铁架上放着被串成了一串串的不知名肉类,高温将油脂烤得滋滋发响,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在肉串上撒了一些粉末,空气中的香味顿时变得更加丰富和香浓。 他认识那个大胡子,就是大巴车的主人,而坐在大胡子对面的女人则是小废屋的主人,至于多出来的那个一副书呆子模样的男人,他就不知道了,是没见过的面孔。那三个人围着篝火,有说有笑,每个人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杯子,里面装着看上去并不像是水或者营养液的液体。 “中庭那帮脑子长在屁股上的家伙,真想让他们看看,老子如今过得滋润得很!”大胡子正在用他自制的“虫八件”之一查看烤虫肉的进度,他戳虫肉的动作着实有点凶狠,简直有一种报复仇人的感觉。 “咳,低调,师父,低调。”唐叫看着那块被戳烂了的肉,有点心疼。 “又叫我师父啦?下午不还防我跟防贼似的?” 唐叫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也不怪你,你个姑娘家在这种地方过日子,是要当心点。”大胡子放下了那根铁签子,有意无意地瞥了边上的白大褂一眼,“真搞不懂你怎么就随随便便把这么个大男人放进了家,就不怕他图谋不轨?” 艾德修急了:“我、我……” 唐叫喝了口饮料,帮衬道:“你看他这样子,能图什么?他又打不过我,还能帮我做家务,挺好的。” 胡一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个年轻人一眼。三个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咕噜—— 打破这阵沉默的,是一个奇怪的声音。 “你肚子叫了?”大胡子用铁签指着艾德修。 “不、不是!”艾德修看了看唐叫。 而唐叫的视线却投向了艾德修的身后,并用手指了指小废屋的墙角:“叫的大概是那个人的肚子。” 第13章 虽然只是飞快地扫到一眼,不过唐叫立刻就认出来躲在墙角的那个人是住在离这儿大约一公里开外的一个小鬼头。 小鬼头是从城里来的,他搬到边境的时候,唐叫的父母已经去世两年了,因为都是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唐叫对那个小鬼头还产生过一点亲近感。 最初的时候,小鬼头还会偷偷跟在她身后看她狩猎虫族,唐叫看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度有过照顾他的念头,但每次她停下来招呼小鬼头的时候,那家伙总是一溜烟儿地就消失了踪影,几回下来,唐叫也就随他去了。 在过去的这几年里,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彼此之间最多也就是在配给点碰到的时候点头致个意的关系,没想到今天他会主动找过来。 不过看他那副样子,不用猜也能知道,是为了食物来的。 反正食材多,唐叫倒是不介意他们的餐桌上再多一个人,于是便想着索性将那小鬼头也邀请过来,结果她刚一抬手,那小鬼就像是受惊的幼虫一样迅速地隐藏起了身影——看来他的这个习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变。 唐叫摇了摇头,从铁架上取下一串已经烤熟了的虫肉不客气地啃了起来,啃完了,又把吃剩下的甲壳喂给窝在她脚边的小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响动。 一开始,唐叫还以为是森林那边,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但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觉得昏暗的光线之中,有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正在地平线上蠕动。 “是我眼花了吗?”唐叫揉了揉眼睛,“我怎么觉得远处的地面好像在动?” 听到她这么说,胡一山和艾德修也朝她视线的方向看去。 三人不约而同地眯着眼睛,但都没能看清远处在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觉得一片黑色的浪潮正在逼近。 “是虫族入侵!”在他们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一个人影从小废屋的后面跑了出来,躲到了篝火的边上,“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入侵!” 正是刚才溜得不见踪影的小鬼头。 唐叫和胡一山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向自己的住处跑去,几秒之后,又拿着各自的武器在篝火边集合。 艾德修守着篝火不知所措,唐叫往他手里塞了一件东西,是他之前用来挖土的铲子。 “没别的武器了,你就姑且拿着这个防身吧。”唐叫抱着猎管站在他的身前,宛如一名称职的保镖,“我会尽量保护你的,你自己也机灵点!” 旁边的胡一山一手拿着菜刀,一手赶紧从铁架上拿起一串虫肉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骂街:“他奶奶的死虫子,什么时候来不好,捡着你爷爷吃饭的时候来,我看你们是迫不及待地要当爷爷我的盘中餐!” 话音刚落,一个沉重的黑影对着胡一山的脑门从天而降,唐叫眼疾手快,放了一枪,但因为动作仓促,没能瞄准核心,而是直接打爆了头部,脑浆和血液立刻像天女散花一样四散开来。 那还没得手就已经在半空变成尸体的虫族直挺挺地掉了下来,胡一山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中,虫血立刻溅满了他的脸。 “靠,我的胡子!”他恶狠狠地把那具弄脏了他胡子的尸体扒了下来,扔到脚下。 “噫!!!”第一次见到这种劲爆场景的艾德修躲在唐叫身后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唐叫还没来得及将她的男保姆嫌弃一番,又有一只虫族从侧面攻了过来,她迅速做出应对,然而远处的虫族大军已经压境,让她不由得为自己的子弹余量捏了一把汗。 小鬼头已经动作利索地用小刀解决了几只体型较小的虫子,而大胡子则毫无章法地乱挥菜刀,也误打误撞地砍下了几颗虫脑袋。 唐叫站在后排补枪,但越来越暗的天色和越来越混乱的场面让猎管的劣势暴露无遗,她跺了一下脚,索性扔下抢,赤手空拳地开始和虫族进行肉搏战。 艾德修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女房东一手就抓住了一只D级虫族的触须,并用另一只手撕掉了它的一条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害怕虫族,还是在害怕这个恐怖的女人。 在四周彻底变成一团漆黑之前,虫族的进攻终于弱了下来,只剩下一些殿后的炮灰,大部队显然已经向着边境树林撤退。 在确认没有残留的虫族军队后,几个人终于又再次聚集到了篝火边上。 “这下好了,好几个月都不愁吃的了。”大胡子将菜刀插到了身边的一只虫族尸体上,自己则坐了下来,顺手就扯下了那具尸体的一条腿,开始现场进行加工处理,然后直接放到了铁架上开始烧烤,“这打了多久了,饿死爷爷了。” “艾德修!小黑!”唐叫则像是点名一样,一歇下来就开始呼唤自己的两个“家庭成员”,艾德修举起铲子示意自己没事,而小黑也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像只小狗一样地蹭着唐叫的小腿。 见到自家的一人一草都平安无事,唐叫也坐了下来。大胡子很绅士地将刚刚烤好的腿肉递给唐叫:“女士优先。” 唐叫确实饿了,没跟他客气,接过来就啃。 “你、你们……” 直到篝火边上出现第四个人的身影,唐叫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小鬼头,经过刚才的一场乱战,她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我,我们什么?” 成盒一开始还在怀疑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看上去像是虫族,但他的理智始终让他无法相信这件事,直到他刚才亲眼看到了那个大胡子从虫族身体上扯下一条腿并熟练地去壳、烧烤的过程。 “你们这是在吃虫族吗?” 唐叫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他之前肚子就已经咕咕叫了,刚才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现在一定更加饿,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很大方地将手里那只咬了一口的虫腿递给小鬼头:“是啊,你不是饿了吗,不嫌弃的话尝尝?” 咕噜—— 空腹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你看,又在叫了。” 成盒倔强地别过脸:“不是我的肚子在叫。” 唐叫眨了眨眼,回过头,看到双手抱着膝盖,把半张脸都藏到了双腿之间的艾德修。 见到自家房东突然关注到自己,艾德修把脸埋得更深了一点:“你、你们先吃!毕竟我、我、我、我——嗝!没出力……” 得,都饿得打嗝了还装风度。 第14章 “谦让个什么劲呀你们,”说话间,胡一山已经又烤好了几条虫腿,一人给塞了一条,“都有都有。” 因为是就地取材,处理得比较随意,没有串上木串,几个人都直接用手拿着虫肉啃,被火烤出来的油水沾得满手都是。 “你刚才鬼鬼祟祟地躲在我屋子后面干什么呢?”吃到一半,唐叫忽然想起来正事,转头看向闷声进食的小鬼头。 “我就是好奇你们在吃什么。”成盒一边飞快咀嚼,一边还能清晰地发音,“没想到虫子还挺好吃的。” “我还以为你是来打劫我们的呢。”唐叫想起自己两个月前去打劫大胡子的事,自然而然地以己度人。 “我才不会干那种事呢。” 大胡子眯着眼睛,借着火光将成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哦?可我记得你就是因为犯了盗窃罪才被流放的。” “我记得盗窃罪应、应该是被流放到红圈外才对,你为什么会在边境?”艾德修从唐叫身边探出半个脑袋,也将成盒瞧了个遍。 “比起在工厂当螺丝钉,我宁可到边境上闯一闯。”成盒说得大义凛然,“我那时候又饿又没钱,走投无路才顺走了一盒营养液。” “不管有什么理由,偷东西都是不对的。”艾德修神情认真。 “喂,照你这么说,难道要让小鬼头活活饿死在街上才好?”唐叫对他的发言感到不满,忍不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刚好撞到他的麻筋,艾德修一个手软,差点让手里的肉掉到地上。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比如说,向店家说明原因,说不定他会愿意主动送几支营养液给你。” 成盒对艾德修的这番话感到不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子,应该是不久前才被流放到边境的吧?那怎么还会这么天真?” “什么意思?”艾德修被他盯得有些心虚。 “城市里的人都是自私又虚伪的,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才不会管一个贫民小孩的死活呢。指望他们发善心,还不如指望自己来得实在。” 唐叫在一旁边听边吃,很快就将手里的虫腿给吃完了。她环顾了一圈围坐在篝火四周的人,突然发现这些人之中,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城市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好奇了起来:“诶,不如你们说说,城市里面是什么样的?” 成盒想了想说:“没什么可说的,还不如边境。” 大胡子又开始娴熟地剥起了新的虫腿,一边道:“有很多高楼,很多珍贵的食材,但是生活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让管理员生气,不然一不小心你就会被送到这儿来,结果就是,城里的生活总是那么无聊。” 艾德修抿了抿嘴,似乎不想发言,但在唐叫两道晶亮目光的逼视之下,最终还是开了口:“有很完备的实验室,在城市里做各种实验都很方便。不过那里有不少性格不太好的人。” 三个前城市居民介绍完毕,唐叫没能从他们的话语中勾勒出“城市”的轮廓。但她反而想到了另一件事:“中庭前不久才刚刚舍弃了边境地区,边境就遇上虫族的大规模进犯,会不会中庭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篝火边的四人面面相觑。 胡一山的神情难得变得严肃:“如果你的推测成立,今天出现的这一批虫族很可能只是一支来打探情况的斥候部队,之后可能有更凶猛的进攻在等着我们。” “啊——”艾德修发出一声弱小的惊呼,手里的虫腿随之掉到地上,他赶紧伸手捞了起来,也没掸一下上面沾到的泥灰,就这么吃了下去。 篝火晚会的氛围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唐叫率先出声打破沉默:“小鬼头,不如你也搬到这附近来住吧,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这儿还有水源,维持生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水源?!”成盒露出震惊的神色。 “嗯,是一种变异植物提供的,这位大科学家说这种植物可以从很远的水源地偷水过来。”唐叫站起身,走到一棵木桶树边上,伸手拧开艾德修装在上面的水龙头,清澈的水流立刻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成盒忍不住张大了嘴,恨不得立刻钻到水龙头下面去喝上一口。 原本他已经万念俱灰,打算回到工业区苟且偷生,没想到还没走进伽玛蓝圈,就被截了下来。 既然在这里有吃有喝,还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谁还会想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工厂里呢? 因为天已经黑了,成盒在胡一山的大巴里留宿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将一些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搬到了小废屋外面。 他白天在树林里寻找木材,打算建一间新房,晚上则继续借胡一山的大巴落脚。 虫族斥候的袭击为他们带来了充沛的食物,接连好几天唐叫和胡一山都没有进林子打猎,两个人正好帮成盒盖他的房子,而艾德修则成天躲在小废屋里钻研唐叫爸妈留下的研究笔记,要不就是打扫打扫卫生,清洗一下衣物。 因为屋子外面的虫族尸体太多,胡一山怕腐烂之后臭气熏天,又拉着唐叫处理尸体,尽可能地把可食用部分做成易于保存的肉干和罐头,结果就是大胡子囤下来的盐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 “——所以师父让我来问问你有什么办法。”唐叫习惯性地不脱鞋就跳到床上,将身体呈大字型摊开,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艾德修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走到床边,一边帮唐叫脱鞋,一边低声喃喃:“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穿着鞋上床。” “抱歉抱歉!一下子给忘了。”唐叫很不走心地道了歉,“所以大科学家,你有办法造盐吗?” 艾德修叹了一口气:“我都说了我学的是机甲工程学和生物学。”学科有壁垒,科学家又不是万能的…… 然而,看到唐叫那副“你怎么这么没用”的表情时,他还是委屈地选择把后半句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第15章 “城市中的生活用盐都是从原始家园的制盐厂运来的,我们所居住的这颗人造行星并没有自己生产食盐的能力。”艾德修把从唐叫脚上脱下来的鞋子并排在床边,自己又坐到了书桌前。 这套桌椅如今已经快成了他的窝了。 “听起来倒像是一种稀缺品,可我看大胡子用起来一点也不心疼啊?”唐叫光着脚丫子,把腿挂在床沿上晃来晃去。 艾德修随手翻开一本笔记,若有所思道:“胡一山过去可是城里那些特权阶级特聘的厨师,什么稀奇的食材没有见过,食盐说到底也只是因为运输成本太高所以显得很贵,倒不是真的有多稀有。” “城里的那些科学家就没想过发明一些替代品吗?”唐叫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你看,没了营养液之后,我们反而得到了更好的食物。” 艾德修用手指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是因为食盐的存在太过理所当然了吧。在原始家园上,只要晒干海水就能得到盐,让人很难有动力去花费力气思考用别的什么东西去代替它。” “你说,会不会有可以长出盐的植物啊?”唐叫伸出手,示意小黑到自己怀里来,“你看,刚好在我们缺水的时候,小黑就帮我们找到了水桶树的种子。” “嗯——”艾德修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理论上讲,这不太可能。” “为什么?”唐叫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服气的样子。 要说为什么,艾德修有自信自己能解释,但没有自信让唐叫听懂——毕竟这个姑娘连义务教育都没有接受过。他有些泄气地在椅子里弓起身体,开始思考怎样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简单易懂。 然而还不等他得出一个结果,唐叫的注意力已经被其他东西给吸引了,她指着艾德修捧着的那本笔记本问道:“那是什么?我记得之前没有的。” 艾德修将笔记本翻过来,看到了自己在上面用红色的笔画出的刻度线,脸微微一红:“这、这个是用来记录你的生理期的,现在没有能用的终端,也没有日历,所、所以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了。” 唐叫挠了挠头。第一次生理期的经历让她有些发憷,好在腹痛在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就已经结束了,但接连三四天淅淅沥沥淌血的感觉并不好受。虽然艾德修说这是正常的现象,可对此闻所未闻、一无所知的唐叫还是担心了好几天。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一般情况下,这玩意儿隔三十天左右就会来一次?” “嗯,所以我、我、我觉得还是记录一下比较好,可以提前做、做个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你倒是有心了。话说回来,你不是生物学博士吗,能研究一下怎样才能让女人不用经历生理期吗?” 艾德修无语凝噎,他搞不懂唐叫为什么总能用一些超纲的问题来难倒他。 唐叫见艾德修不说话,抱着小黑在床上打了半个滚,突然间觉得手指碰到了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她将小黑抱到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在它头顶的枝叶之间发现了长成一丛的白色的半球体。 “喂,过来!”她腰部一用力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小心地戳了一下其中一个白色小球,一边呼唤自己的男保姆,“你看这是什么?小黑是不是生病了?” 艾德修为唐叫没有执着于之前的问题而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小黑从唐叫手中接过,并顺着她的指示看见了那个“病灶”。 看到艾德修一半被眼镜遮住、一半被前发挡住的眉毛皱了起来,唐叫的心不由得开始七上八下:“喂,小黑它没事吧?” 接着,她就看见艾德修伸出食指和中指,摆成剪刀状。两根修长的手指绕过小黑脑袋上的丛丛绿叶,埋入了枝丫之中,灵活地触到白色小球的根部,两根手指的指尖同时用力向内一挤,那一整丛白色的小球便被摘了下来。 “诶诶诶诶诶——”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艾德修将白色小球从小黑脑袋上的树丛里捞了出来,忍不住发出一阵表示惊讶的怪声。 艾德修将那团东西放在掌心端详了半天。唐叫这才发现那团白色的小球底部还有一根肥大的茎状物。 “看外观,这好像是一种菌类。”生物学博士得出了结论,但他还不是很确定。关于这个世界的菌类的记载,他只在上大学时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关于原始家园的图鉴里看到过,并没有亲眼见过活的,不过外形特征基本都能对上,因此他对自己的结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菌类?”唐叫显然对这个词语感到陌生,“小黑的身上怎么会长这种东西?” “可能是在树林里游玩的时候沾到了孢子,也可能是那天进攻的虫族带进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可食用性如何。”艾德修记得有一部分的菌类是可以被当成食物的。 这话立刻让唐叫兴奋了起来:“这东西可以吃?”说着伸手就要那一朵试试味道。 结果自然是被艾德修拦住。他发现自己的女房东近日有向大胡子靠近的倾向,见到有可能成为食材的东西,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先吃一口再说。 “万一有毒怎么办?”他一手抱着小黑,一手托着白色小球,没有多余的臂膀能拦截唐叫,只好侧过身子挡了一挡。 “有毒是什么意思?”唐叫对这个第一次听到的词汇感到好奇,顺势便要去找她的词典。 “就是摄入、或者触碰以后会使人体产生不好反应的东西,严重的情况甚至会导致死亡。”艾德修在唐叫找到词典前就给出了解释。 “那你有办法确认这东西有毒吗?” 第16章 为了确认小黑身上长出来的菌类能不能食用,唐叫拿了一半去隔壁的废旧大巴找胡一山。没想到成盒这小子也在。 不愧是当过大厨的人,对食材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一听到“菌类”这个词,胡一山顿时来了劲,从那张已经被他坐塌了的椅子上蹦了起来,殷勤地围到唐叫身边,而成盒显得兴趣缺缺,继续躺在椅子上,只将眼睛隙开一条缝看向这里。 “看它这肥嫩干净不做作的外表,我觉得有八成的可能性,它是可以用来吃的。”胡一山将那半丛菌类捧在手心,像捧着个宝贝似的,左瞧右瞧,“一般来说,有毒的菌类都长得比较矫情。” “矫情?”唐叫歪了一下脑袋,想象不出矫情是一种怎样的长相。 胡一山没理她,径直走出车外,绕到了他的露天厨房。 露天厨房有一堆长燃的篝火,胡一山麻利地用一根树枝串起菌类,又在上面刷了一层他自己熬制的虫油,就这么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唐叫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只见那丛菌类在经过火烤之后,颜色略微变深,体积也略微缩小,涂在上面的虫油渐渐地将它浸透,在火光中泛出一层莹亮的光泽。 胡一山见烤得差不多了,将菌串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立刻有汁水和着虫油迸到了他的胡子上,他用手指捻了一下被沾湿的胡子,又将那根手指放到嘴里一抿:“鲜!就算不放调味料都能尝出一股鲜味来!” “鲜?”唐叫又一次歪脑袋,从小喝着营养液长大的她自然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胡一山假装慷慨地将还没吃完的一朵菌递到唐叫眼前:“试试?”就如同当时邀请唐叫品尝虫肉一样。 成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车外,唐叫看到他,想了想,便将手里的那朵菌类撕了开来,分给他一半:“你也试试。” 两个人同时将半朵菌类丢进了嘴里。 舌头在碰到那柔软物体的一瞬间,唐叫觉得自己的胳膊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想到这是从小黑身上摘下来的东西,便觉得更加微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硬着头皮嚼了几下之后,鲜香的汤汁立刻从那海绵一般的伞盖里涌了出来,让她立刻忘记了起初的不适感,转而专心品味这种新鲜的味道。 明明和没有加调味料的虫肉一样,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就是让舌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刺激,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仔细地回味。这难道就是大胡子口中的“鲜”吗? “你从哪找到这玩意儿的?如果有了它,我们今后的菜单就可以更加丰盛了。”大胡子摩拳擦掌,一副想要大显身手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能在边境找到这种只存在于原始家园的食材,真是不枉爷爷我年纪轻轻就被流放到了这里!” “我、我用——”艾德修用小废屋里留存下来的一部分试剂对这神秘的白色菌类进行了毒性的检测,基本认定了这是一种对人体无害的菌类,他正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唐叫,结果才刚一出门,就看见自己的女房东和两位邻居正站在他们的公共厨房边上,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唐叫看到艾德修,这才想起来她出门是干什么来的,忙对他招了招手:“我们刚才试过了,从小黑身上长出来的那什么菌类,好像是可以吃的!” 胡一山也看到了艾德修,一边清理自己的胡子一边说:“博士生,你有新课题了!赶紧研究研究怎样能够将这东西人工养殖出来。” 没想到艾德修好像没听到他们讲的话似的,趔趔趄趄地走到三人面前,一副班主任批评学生的样子:“你们、你们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吃了,万一有毒怎么办?” 唐叫没见过艾德修生气的样子,有些吃惊,但立刻迎上去安慰道:“这不是吃了没事嘛。” “万一有事呢?”艾德修拔高了声音,“你们对待生命的态度也太不谨慎了!” “你要我们怎么个谨慎法?”这时候站在一旁的成盒插了一嘴,声音冷淡,“我们又不懂你那些高深的学问,又不会做那些复杂的实验,要搞清楚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能用,除了用身体去试,还能怎么办?” “可、可既然有我在,为什么不等我检测出结果再说呢?”被成盒这么一压,艾德修的气势立刻萎靡了下去,语气也显得委屈了起来。 “与其等你慢慢吞吞地出结果,还不如自己吃上一口来得快!”成盒丢下这么一句,就自管自地回到了大胡子的废旧大巴上。 倒是大胡子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是我太激动了,一看到稀奇的食材就想不到那么多,说什么都想试一下,顺便就带上了他俩,不过,我好歹也是当了几十年厨子的人,对判断食材的毒性,还是有那么点心得的啦。小叫说这东西是从小黑身上长出来的,依你看,今后能大量养殖吗?”起先还想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话说到后半,又绕回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原本一肚子气的艾德修,现在彻底成了泄了气的皮球,捏着手里那半丛白色菌类,好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我试试吧。” 说完便垂头丧气地回了小废屋。 唐叫正要跟上去,却被胡一山拉住:“哎,你等等。” “怎么啦?”她回头,不解地看着大胡子。 胡一山将脑袋凑到唐叫耳边,悄声道:“这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我总觉得你家里这个艾德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平时最好小心点。” 唐叫用手指撑着下巴,眨了眨眼:“嗯——双修机甲工程学和生物学的博士,确实不简单。” 胡一山看到她这副装模作样的腔调,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呀。我是说,他的身份背景应该不是一个双修博士那么简单。” 第17章 唐叫回到屋里时,艾德修已经窝回了小课桌上,在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下兢兢业业地捣鼓着什么,小黑则像只小狗似的蜷在他的脚边小憩。 看上去倒是一副温馨祥和的景象。 “你在画画?”唐叫过去瞅了一眼,发现艾德修正拿着一支只剩了一小截的铅笔,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涂涂画画。 她没看他在画什么,但觉得他落笔时的动作显得格外利落,即使是在拉长线条的时候,握笔的手也依旧稳当。 艾德修似乎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也没觉察到她靠近,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对唐叫的问题没有作出一丝回应。 唐叫撇了撇嘴,决定对他的不理不睬进行一番教训,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后,凑到他耳边,嘬起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她的计谋显然成功了,艾德修被这出其不意的哨声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手中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轨迹。 在他脚边睡觉的小黑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从地板上弹了起来,撞到了桌角上。 “你、你、你干什么!”博士生有些懊恼地转头看向罪魁祸首,他不喜欢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惊吓,并认为这是一种极其缺乏教养的行为。 “我还要问你在干什么呢?跟你说话都没听到。”只见唐叫单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是说,你听到了,但是故意不理我?” 看到女房东的模样,艾德修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想起这位姑娘的成长环境,意识到教养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件有些奢侈的东西,于是不得不将那些说教的话语给咽了下去,换成了语气平和的自我辩解:“我……我没有故意不理你。只是刚才有些、有些出神。你跟我说、说什么了?” 唐叫盯着他那双藏在镜片下的灰蒙蒙的眼睛,觉得他话语中的停顿和平时不太一样,显得有些可疑。 她将脸凑到与那镜片只有一拳之隔的地方,“你难道还在生气?” 艾德修的肩膀抖了一下,语气有些心虚:“我、我、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唐叫看到镜片上出现了一片随着她的呼吸而发生变化的雾气,白茫茫地遮住了底下的那双灰眼睛,一时间忘记了他们正在进行的争论,问道:“这是什么?你的眼镜上面,看上去像是一片会动的水雾。” 那张被陡然放大的脸终于退到了一个较为正常的社交距离之中,年轻的博士终于悄悄地将憋在胸口的气给呼了出来。 刚才他们靠得太近了,唐叫的呼吸不断地扑到他的脸上,差点让他的洁癖症激发过敏反应。 太失礼了,太失礼了!他又一次气恼地想道,顺便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它们消失了。”唐叫的关注点依然在他的镜片上,“难道说它们是我的呼吸造成的?” 说着,又毫无征兆地弯下腰,想要用实践证实自己的猜测。 艾德修敏感地伸手制止,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选错了方法——他下意识地用手掌去拦住那颗想要向他靠近的脑袋,现在,那颗脑袋就在他的手掌后面静静地呼吸着,温热的气体扑打在他的掌心,让他觉得有些发痒。 博士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在一瞬间缩回了手,随后又用这只手的食指推了一下镜框以掩饰尴尬。 “这是一种叫做液化的现象,你的呼吸确实是它成因的一部分。”他像是个小学的科学老师一样开始解说起来,并以此舒缓刚才的那种局促感。 “你呼出来的气体中,有一种叫做水蒸气的气体,它和水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存在的形态不同。当它撞到了温度比较低的镜片,就会释放热量,变成液体形态。” 艾德修尽量选用了简单的词汇。 以唐叫的年纪来说,她的认知能力无疑应该在城里那些小学生之上,只是基础教育的过度缺乏让他不确定这个姑娘究竟能听懂多少。 果然,她露出了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消化新学到的姿势。但仅仅过了几秒钟,她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艾德修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刚才把话题扯远了,还是说回之前的事——要我说你为什么生气,当然是因为我们没有等到你的检测结果,就把小黑身上长出来的奇怪玩意儿给吃了。我说错了吗?” 年轻的博士不敢轻易做出摇头或是点头的判断,他的身体此时看上去有几分僵硬。 而小黑听到饲主提到自己的名字,仰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唐叫。 唐叫继续说了下去:“可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毕竟,就算那东西真的不能吃,到头来受罪的也只是我们,又不会把你给带上。你不会是——在替我们担心吧?” 艾德修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苍白的脸颊上忽然透出一点充满活气的血色来。 唐叫看到他这副样子,觉得自己八成是说对了。她想起胡一山刚刚跟她说过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困惑——她实在不觉得面前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木讷青年会对他们边境人的生活造成什么威胁。 “你还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那天的事吗?”胡一山一边将唐叫拉到自己那台废旧大巴边上,一边压低了声音问。 “当然,我差点以为你要私吞了我的三只虫、抢占外面那些木桶树。”唐叫眨眨眼,假装是在回忆的样子,结果被胡一山拍了一下脑袋。 “我要问的不是那个。你还记得不,那时候我说我叫胡一山之后,他不一会儿就想起来我是一个厨子。” “这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中庭的广播不是天天都会播报被流放到边境的人员名单嘛?” “你想想,我到这儿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就算登上过新闻吧,也不过是出现在内页的一版豆腐块栏目里。如果他真的是通过新闻知道的话,那他一定是个过目不忘的人了。” 唐叫挠了挠头发:“那还有什么途径能知道你的身份的?” “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大概没告诉过你吧,爷爷我当年可是在中庭供职的厨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还能记得我,那家伙绝对和中庭有很深的瓜葛,你最好小心一点儿。” “可就算他以前是中庭的人,现在都被流放到边境了,不就和我们一样了吗?”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中庭对于他们内部出了问题的人,那都是——”胡一山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能像这样被流放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背后肯定有什么故事——搞不好,是中庭派来的卧底。” 唐叫听得一愣一愣的:“卧底?” “……”胡一山想起来眼前的姑娘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家伙,不禁叹了口气,解释了起来,“就是伪装成和我们是一伙儿,其实是来收集情报,或者是想要加害我们的人。” “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中庭费这么大心思搞到的情报吗?还是说我们活着会对那些大人物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唐叫转过身,回敬了胡一山几下拍肩膀,“师父呀,我觉得你就是想多了,你看艾德修那模样,像是个能做卧底的人吗?” 唐叫满意地看着艾德修窘迫的神情。 而艾德修则在唐叫的逼视之下,用视死如归的表情点了点头:“我、我是希望你们能更珍爱自己的生命一点。” 唐叫笑了起来:“知道啦!我好不容易才活这么大,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死了?话说回来,还有一个问题你没回答我呢。” 厚片眼镜后面的灰色眼睛流露出不解的目光。 唐叫上前几步,从小黑身边绕过,走到书桌旁,伸手摸起桌上的笔记本,看了一样上面的迷之涂鸦:“你在画什么?” 她现在看清了,微黄的纸页上画着几个简单的长方体,上面覆盖着或半圆或三角的形状,其中最右边的那组图形,她总觉得有些眼熟,“这难道是我们的房子?可这边上的东西又是什么?” “是种植园。”艾德修答道,“种植园和房子中间的,是我准备之后搭建的菌房,专门用来培养菌类。” 唐叫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想,小黑身上的菌类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菌类的繁殖速度很快,我们这儿的人今后可能也会越来越多,就想与其零散地培植,不如直接建一个简单的菌房进行大量栽培。” “你已经知道菌类的种植方法了?我还以为你得研究上一段时间呢!”唐叫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种汹汹的气势,整个人就像个快乐的小女孩,连一旁的小黑都被带得兴奋了起来,“我们以后能经常吃到那样好吃的东西了!” 看到唐叫将小黑高高地抱了起来,还在屋子里肆无忌惮地转了一圈,艾德修也忍不住扬了一下嘴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1 13:14:05~2022-04-17 17: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泠风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唐叫拿到了艾德修画的菌房图纸,立刻把胡一山对她的提醒抛到了脑后。 “这边摆着的都是木头?用来做什么的?” “对,我们要在这些木头上种植菌类。你去森林里找一些直径……粗细合适的木头,然后像图上画的这样,在其中一面打上两三厘米……就是大约半截手指长的孔。这就是培养基了。”艾德修体贴地避开了唐叫可能听不懂的说法。 唐叫收起了图纸:“可是要种东西不是需要种子的吗?就像木桶树那样。我们并没有那什么菌类的种子啊。” “唔。”艾德修挠了挠头发,“怎么说呢,菌类和植物不一样。而且就算是植物,也并非全都要靠种子才能繁殖、呃,就是说,长出新的植物来。” 唐叫撇了撇嘴,对艾德修的这种“照顾”感到心情复杂:“好吧,我是不明白那些区别,不过你不用特意解释那些词语的意思,我是没上过学,但还不至于那么无知,要是真有我听不懂的,我会提出来。我明天就可以去找这些木头。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她刚说完,就低头看见图纸的右侧已经细心地标注好了需要的材料,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没事了!我看到了!”生怕被艾德修当成傻子。 艾德修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倒不如说已经习惯了,“对了,你之前存下来的营养液,可以给我一瓶吗?栽培菌类的时候会用到。” “在柜子里,自己拿就行。” 一开始,唐叫还非常宝贝这几瓶仅剩的营养液,但由于之前虫族大举入侵的事件之后,小废屋附近留下了很多能当食材的尸体,住在这里的四口人暂时没有食物短缺的问题,这几瓶营养液在唐叫心里便逐渐无足轻重起来。 艾德修用木棍去公共厨房取了一些火,并用火种引燃了书桌上的一盏油灯。这盏灯也是艾德修用从垃圾堆里整理出来的材料,和唐叫熬出来的虫油做成的,通常在天色暗下来之后才会被点亮。 而现在,艾德修显然不是要用它来进行照明。 “你在做什么?”这句话是唐叫在和艾德修交流时最常用的句子。 年轻的博士用左手推了一下快要滑下来的眼镜,右手则拿着一柄小镊子在油灯燃起的火焰中不停转动,“用高温灭菌——说起来,小黑身上长出来的东西,比起植物,倒不如说跟这些东西更亲近些。” 唐叫一脸莫名地看着那把在火中翻动的镊子:“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艾德修将镊子转得更勤了些,煞有介事道:“嗯,因为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 对镊子进行消毒之后,艾德修用手撕开那丛白白胖胖的菌菇,动作敏捷地用镊子从被撕开的地方取下了几缕菌肉,并将它们扔进营养液中,迅速塞上了盖子。 “这又是在干什么?这也是栽培菌类的步骤之一?”唐叫感到有些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沉浸在无色透明液体之中的那几缕白色的细丝。 艾德修点了点头:“虽然我刚才说菌类的繁殖是不依靠种子的,不过你可以把我刚才做的事当成是在制作种子。” 唐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艾德修继续道:“等营养液里长出了菌丝之后才可以进行下一步,找木头的事,不用太急。” 话虽如此,到了第二天,在小废屋里闲着无聊的唐叫左思右想,觉得反正一时也没什么事,不如就提前去把搭建菌房需要的材料给准备好,于是便拉着成盒、带着小黑一起去了森林。 “这么说来,那家伙已经找到培育菌类的方法了?哼,倒是还挺快的。他真的有那么聪明?”成盒一边走路,一边踢开脚边的小石块,握着匕首的手垂在身侧晃来晃去。 “我觉得他好像本来就知道。这跟聪不聪明没有关系,只不过他成长的环境好,能让他有机会学到那么多东西。”唐叫单手晃着一根有她腰那么高的粗木棍,用它来拨开挡路的枝叶,她的注意力都在找大小合适的木头上,话说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能拿到两个博士学位,应该还是有那么点聪明的吧。” “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我看他的样子,总觉得有点不靠谱。” “要是能种出来,丰富一下我们的食谱,那的确是件好事,但如果失败了,我觉得问题也不大,反正没有那些菌类,这地方也不差我们一口吃的。” “你倒是很护着他。”成盒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开心,“不过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书呆子罢了。有知识有什么用,让他一个人呆在这林子里,怕是连三天都撑不了,在这儿,求生的技巧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又有些后悔,这听上去多少有些小孩子赌气的感觉,他可不想让唐叫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然而唐叫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原本安静地跟在她脚边的小黑突然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嘤嘤声。唐叫停住了脚步,目光顺着小黑的面向看去,在不远处的杂草丛中,潜藏着一大团突兀的白色物体。不知道是风还是日光的影响,那团物体看上去还在以一种不高的频率起伏着。 唐叫下意识地抓住身后人的手:“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听到这话,成盒立刻警惕了起来,他反手握住唐叫的手,想要走到前面去先探一探情况,但马上就被唐叫给拉住了:“你好好跟在我后面,帮我看住小黑,我先去看看。”说着便拄着她那根木棍走上前去。 成盒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听话地等在了后面,并蹲下身将正要跟着唐叫往前的小黑抱了起来。 “小成,快过来,这是个人!她好像晕过去了。”唐叫的声音很快就从前方传来,看来前面并没有什么危险。 成盒立刻拨开拦路的枝叶小跑上前,来到唐叫的身边。 在唐叫的身前躺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成盒总觉得她身上的外套看上去非常眼熟,而唐叫也非常及时地提出了这个发现:“我感觉她身上这件外套好像和艾德修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17:10:05~2022-04-18 22:3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32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这个女人还有气,唐叫刚才看到的起伏就是她还在呼吸的证据。 唐叫和成盒都是在边境生活的毒打中长大的孩子,说不上多有同情心,但也没灭绝人性到看到这么个大活人倒在眼前还能无动于衷。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在唐叫的坚持之下,两人的分工变成了成盒负责搬运捡到的那些木桩子,而唐叫则负责把这个女人背回去。 二人回到聚居地,唐叫二话没说把人背回了自己的小废屋,成盒把木头堆到了种植园里之后,也跟在唐叫身后,在小废屋门口观察情况。 路过的胡一山拍了拍他的肩:“探头探脑地,看什么呢?” “唐叫带回来一个人。”成盒努了努嘴,用下巴指着女猎人的方向。 “哦?”胡一山也凑了上来。 反倒是屋里的艾德修正沉迷于自己的研究工作,没有作出多余的反应,直到唐叫在一旁招呼了他一声,他才顶着那副厚重的眼镜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来。 等他那缕并没有太多神采的目光落到了被唐叫安置在床上的女性身上时,唐叫看到他那张唇色略浅的嘴突然张成了O的形状。 “你果然认识她。我看她和你穿着一样的外套,就觉得你俩说不定有什么关系。”唐叫走到床头的橱柜前,从仅剩的营养液里又抽出了一支,又回到床边,将昏迷的女性从背后扶起。 她原本打算慷慨地贡献出这一支营养液,因为这个女人看上去应该是由于能量不足而导致的昏迷,但将试管凑到了女人的嘴边又犹豫了起来,抬起头看向依然满脸惊讶的博士房客:“你还是先看看她的情况吧,万一被我瞎喂东西喂出问题就不好了。” 艾德修这才像回了魂似的,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挪到床边,伸出两只手指,贴在女人的脖根,就这么静止不动地站了一阵子,接着又翻开她的眼皮观察了一会儿,对唐叫说道:“应该只是普通的低血糖,你的想法没问题,喝下营养液之后再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应该自然就会醒过来了。” 说完,便从床边退了下来,把位置让给了唐叫。 “喂,科学家,唐叫说你认识这个人,她是谁,和你又是什么关系?”在屋内无人说话的空档,扒拉在门口的成盒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友善。 唐叫看了一眼成盒,又看了一眼艾德修,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艾德修已经回到了他的小书桌前,听到成盒的疑问,他扶了一下眼镜,从嘴里弱弱地吐出两个字来:“同事。” 胡一山对这个答案显得有些不满意:“就这么简单?” “就、就这么简单。”艾德修捏住了唐叫父母留下的笔记本,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嘿!”胡一山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起来,“你们那地方倒是不错,男男女女长得都怪好看的。” 听胡一山这么说,一开始并没有注意过这名女性长相的唐叫才细细端详起她的脸来。 她的发量很多,黑而密,但不显得杂乱,被整齐地束成一股低马尾,懒懒地垂在左肩上;眉毛和头发一样浓密,但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为她的脸增添了几分英气;她的肤色和艾德修一样苍白而缺乏血色,唇色也较常人略浅。 唐叫对人类的美丑其实没有太明晰的概念,但也能感受到这是一副令人非常舒服的长相。 艾德修并不想理会胡一山的调侃,在座位上蜷了一下身子,埋头读书。唐叫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心思,走到门口赶起客来:“行了行了,你俩别在人家家门口东张西望的,快回你们的大巴去!” 成盒没说什么,扭头便往废旧大巴的方向走去,倒是胡一山忍不住敲了一下唐叫的额头:“你这没良心的丫头,净知道帮衬外人。”显然是还没有真心地接纳艾德修。 唐叫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艾德修那颗安静的后脑勺,觉得他现在似乎并不想被人打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对着他的背影说道:“那我先去给那些木头打孔,床上那个人,你帮忙看着点。” “等、等一下。”就在唐叫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的时候,艾德修忽地叫住了她。 唐叫颇感意外地转过头:“怎么了?” 白大褂的青年从小书桌上捡起一件形状奇特的东西,慢慢吞吞地走到唐叫面前:“这个,给你,用来打洞。” 那是和唐叫的前臂差不多大小的一把工具,形状像是镰刀,手柄处有一圈凹凸的纹路,握在手里不会打滑,“镰刀头”的地方是一柄尖头的小锤,手柄和小锤通过一个十字形状的零件被拼凑到了一起。 “这是你做的?”唐叫问。 艾德修点了点头:“嗯。我想你大概想用木锥在那些木头上打孔,那种办法效率太低了,我就趁你出门的这段时间,用之前整理出来的工具做了这把鹤嘴锄。有了它的话,打孔应该会方便很多。” 唐叫将那把迷你鹤嘴锄接到手上,心情有些微妙。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边境生存技能被艾德修小瞧了,有些不甘心,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艾德修为减轻她的工作量而特意做了这小物件的行为很是贴心。 她将鹤嘴锄握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之后,才抬眼看向自己的房客:“那就谢谢你啦。” 时间已经将近傍晚,胡一山在公共厨房准备做饭,唐叫则专心致志地进行木工作业。成盒百无聊赖,最后还是蹲到了种植园边上,想帮着唐叫一起打孔,结果被唐叫以“工具只有一把”为由给拒绝了,不由得有几分懊丧。 唐叫和胡一山显然都很期待着菌类的栽培能得出成果。就算胡一山对艾德修心存戒备,但在这件事上还是不得不仰仗他,而唐叫就更不用说了,毫无自觉地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对那家伙的学识也是一副相当佩服的样子。 如今大家手头都有活儿干,倒显得他成盒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了。 第20章 “很闲的话,不如聊会儿天吧?”唐叫蹲在地上,一边埋头干活,一边对成盒说道,“在边境生活,说话的机会可不多。” 成盒撇了撇嘴,蹲到了唐叫边上,摆弄起越长越有架势的木桶树的树枝来:“但自从搬到这儿来之后就不是了。大胡子的话还挺多的,我不应他,他还会不高兴。” 唐叫笑了一下:“嘿,他看上去就是这种脾气。” “好在我的小木屋已经建好了,不用再成天忍受他的那些唠叨。”成盒的视线又落到女邻居手里的那柄小锄头上,但很快就移开了:“你和你家里那位呢?” “你说艾德修?他话不多,又一会儿结巴一会儿不结巴的。”唐叫用左手将一截圆木固定在地上,另一只手灵巧地晃动着鹤嘴锄,“还老把我当傻子似的,说到不常用的词语的时候还总要多嘴地解释一遍,我又没问他。” “人家毕竟是双修的大博士,聪明的高材生,连中庭都很认可他实力的样子,在他眼里,我们这儿的哪一个不是傻子?”成盒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你怎么知道中庭很认可他?” “猜的。大胡子不是说了嘛,他可能跟中庭有关系,我想八成是中庭下面哪个科研机构的高级研究员。” 听成盒提到和中庭有关的机构,唐叫的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从一旁还没被处理过的木头上扒下一截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你小时候在城里待过,对这个图案有印象吗?跟那个中庭,有没有什么联系?” 唐叫画的是她在艾德修那张高级机甲工程师的名片上看到的抽象图形。有些细微的地方她记不清了,但大致的形状她还记得。 成盒凑过来看了一会儿。只见深棕色的土地上面,树枝尖端所走行的痕迹连缀成一个没有封闭的圆形,圆形的中心,有一个并不端整的菱形将上下遥遥相对的两截弧线连接,看上去像是某种虫类的眼睛。 少年对这个图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但应该不是中庭的符号。” “你确定吗?”唐叫将失去了用途的树枝随手插在了地里。 “嗯。”成盒挠了挠后脑勺,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中庭的大厦上就漆着它们的标志,我还在城里的时候,走在街上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是个方形的图案。” 两人静默无言地凝视了一会儿地上的神秘图形,最后是唐叫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用周围松散的土粒遮盖住那被划拉出来的印记。 “你从哪儿看到的这图案?”成盒想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从那个艾德修身上发现的?” 唐叫继续开工,握着鹤嘴锄在圆木上狠狠地砸了三下,才回答道:“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他身上发现的,我觉得应该是他所属的机构的标志。但既然不是中庭的符号,我觉得就不用那么疑神疑鬼了。” 成盒不再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艾德修临时做的小锄头虽然确实让唐叫省了不少力气,但凿洞的工作还是花费了想象以上的时间。 等唐叫处理完最后一截木头,胡一山和成盒早就已经吃完了午餐,各回各家去了。唐叫用木桶树的水洗干净手,也在公共厨房用完了胡大厨给她留下的食物,顺便提了两条虫腿回去给自家保姆吃。 胡一山今天料理的都是B级虫族,单是一条腿就有个两岁小孩那么大了,两条腿的话,正好一条当中饭,一条当晚饭。 唐叫抱着这种体恤那位不爱出门的男保姆的心情,一甩一甩地将两条腿提回了家。然而还没进屋,她就听见屋里有对话的声音。 “……你之前留下的那份资料,我继续跟进了一部分,发现你已经得出的结论在大体方向上是正确的,但是有几个细节上的数据不够精准,我后来又进行了几次试验,对数据进行了改正。” “嗯,我想也是这样。当时的情况太紧急,我只来得及按照假设做一些基础试验,很多数据都是我根据那些试验的结果推测出来的。” “就推测而言,到还算是比较准确的数据了。” “还是需要反复实验进行确认才行。你能帮我继续跟进,实在是帮了大忙。” “嘿,你和我之间用得着那么客气吗?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呢,能在那么紧迫的条件下整理出那份资料来。要不是有你那些关于虫族进化的研究,光靠我们科室那几个机甲痴,怎么可能发现那么大的问题。” 唐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屋里两个人的对话好像在一时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自己一手拎着一条虫腿站在外面也不像个样子,于是有些粗暴地用膝盖把门顶了开来。 屋内的两个人终于暂停了聊天,同时将目光投到了门口的女猎人身上。 “你、你回来啦。”艾德修那时有时无的结巴又出现了。 唐叫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半靠在床背上,倒是她自己没了落脚的地方,像是成了突然闯入的外客。 这种感觉让女猎人有些窝火,她把两只手上的虫腿并到一起,一股脑儿交到艾德修手里,没好气地说:“想你大概饿了,给你送午饭来。既然你那个同事也醒了,正好这儿两条虫腿,你们一人一条吃了呗。” “哦、哦。谢谢。”艾德修说,“对,对了——” 年轻的博士手忙脚乱地接过食物,正想跟自己的女房东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发现唐叫已经摔门离开了。 “这位是?”刚从昏迷之中醒来不久的女士有些好奇地望着被赌气一般关上的门,问道。 “啊、她、她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她提供住宿,我帮她干家务。”艾德修提着两条巨大的虫腿有些不知所措,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将其中的一条递给了自己的前同事,“中庭已经对边境断供了,现在我们的主食就是这些。” “这还真是……一种创举。”女性将那条油淋淋的虫腿来回打量了一番,对是否要将这长相过于狰狞的食物送进自己的肚子一事感到犹豫不决。 “还挺好吃的。我也简单地测定了一下成分,不存在会对人体造成有效伤害的物质。”艾德修像是做示范一样,率先啃了一口。 * 唐叫在聚居地附近溜达了一圈,其间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地就跑出来了,明明她才是小废屋的主人来着。 想了半天之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大概是因为自己完全没法插入他们高深莫测的话题里吧。学问不够,连问一句“你们在说的是什么研究”的资格都没有。 行吧。 女猎人逛了一圈,回到了种植园和小废屋之间。那里还堆着她下午打好洞的圆木,以及那把很好用的鹤嘴锄。 她从裤兜里摸出艾德修给她的菌房设计图,比对着预计的建筑位置瞅了几眼,决定索性现场开工。 反正小废屋是暂时回不去了,在外面也没什么事可干。 菌房的墙壁用木板和泥土堆砌,其中一面挨着小废屋的外壁,可以节省材料和力气。 唐叫将没能入选成为培养基材料的木头们用小锄头劈开,劈成一片一片的木片,按照设计图的指示,以一定的间隔插在地上,围成一个矩形,当做是地基。 接着,她又用多出来的木片当铲子,从四周的地里均匀地铲出一堆土来,用水增加粘性,将它们一点点地糊到木片上,并封堵住木片之间的空隙,然后再将多余的木片覆盖在泥土的外面。 艾德修给她的纸上,除了设计图之外,连具体的建造步骤也写得清清楚楚,因为行文简洁又充满条理,唐叫乍一眼还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完工。但事实并非如此。 多出来的木头很快就用完了,而种植园周边的表层泥土也被唐叫挖了个遍,再往下挖,土质开始变硬变实,单薄的木片根本没法把它们给铲出来。 目前的菌房,还只有唐叫的腿那么高,离完成的高度大约还有一半,而且封顶用的材料还需要另找,今天看来是完不成了,明天拉上成盒那小子再到森林里去搜寻一圈。 此时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但唐叫已经有了困意。她还不想回小废屋,索性就窝在半成品的菌房里睡起觉来。 在外头一个人玩累了的小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顶着一头沙沙作响的叶子依偎到了饲主的身边。 唐叫隐隐约约觉得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挨着自己,伸手一捞就将它抱进了怀里。 “喂,徒弟啊,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粗犷的嗓门在她的头顶响了起来。 先清醒过来的是小黑,它抖了抖脑袋上的枝叶,蹭得唐叫直发痒,这才让女猎人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便看到头顶上一丛茂密的胡子。 “师父?”唐叫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陌生的触感让她愣了一下,“嗯?” 但随即又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两位大科学家要进行热烈的学术讨论,我怕吵得睡不着,就跑外边来了。”她半真半假地扯了个谎。 “一觉起来,发现自家邻居的屋外多了个奇怪的玩意儿,过来一看,没想到爷爷我的爱徒竟睡在里头。”胡一山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说小叫啊,不在家里睡,你也不能睡外边的地上啊。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一声,我那儿那么多空位,哪个不能让你睡一晚上?” 胡一山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唐叫倒是对此不以为意:“昨晚上睡得挺好的。我睡地板也睡习惯了,没什么。” “什么?你平时难道都睡地上?”胡一山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唐叫摆了摆了手:“我家就一张床,大倒是挺大的,两个人睡也绰绰有余,但艾德修死活不肯嘛,我只好睡地上去了。” “怎么不是那个小子睡地板?你好歹是个姑娘。那小子懂不懂怜香惜玉。” 唐叫对胡一山最后提到的四字词语半懂不懂,对于自己睡地板这件事也觉得理所当然:“我看他那副又白又弱的样子,怕睡地板他吃不消。我嘛,是在垃圾堆里也能睡的,就甭担心我了。” 作者有话说: 女博士在融入边境之前会有一点儿阴阳怪气,KY等级比最开始的艾德高很多。这很可能是他们科室的通病(笑 第21章 胡一山伸手拍了拍唐叫身上的泥,痛心疾首地把她从盖了一半的菌房里拉出来,一路拉到木桶树边上,拧开了水龙头,一双大手啪啪啪地往她脸上拍水,帮她洗掉脸上的土。 “身上脸上都是泥,你还真睡得下去。” 唐叫差点被大胡子那几个友善的巴掌给打傻了,直到被太阳的光线晃到了眼睛,人才清醒过来,伸手制住胡一山,自己把脸凑到水龙头下清洗了一遍,最后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一边道:“其实那块地松松软软,睡得还挺舒服来着,我可是从昨天傍晚一觉睡到了现在。”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袖子上全是没掸掉的土粒,这么一抹,刚刚洗干净的脸又被污泥给弄脏了。 胡一山无语地看着唐叫那张无辜的花脸,心中长吁短叹起来。他原本以为唐叫是个被生活所迫而变得独立又早熟的人精,结果仔细一看,根本就是个缺心眼。虽然她身上有着一种野生动物般的机警,但又有一种涉世不深的单纯。 这孩子,都叫他一声师父了,他多少也得罩一下不是? “哎,你要把我拉去哪儿?”唐叫自以为已经完成了洗漱,甩甩胳膊就要去公共厨房看他们的大厨今天又准备了什么早餐,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被胡一山给扯住,硬生生地往相反的方向给带了过去。 成盒刚好也从他的小木屋出来,看到这怪异的景象,也凑了过来:“大早上的,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爷爷我要去找艾德修这小子理论理论!”胡一山说得正气凛然。 * “你是说它们可能会对机甲中的特定结构有所偏好?可是根据我的统计,近段时间来出现问题的机甲中,因为这一部分遭到破坏而出现故障的机体也就只有三分之一左右,考虑到这本来就是损坏率较高的部件,我认为这个结论不太严谨。”陈侃一边确认着手中那份粗糙的手稿,一边提出自己的见解。 穿着白大褂的青年不安地摆弄了一下手中的笔,又将它放到了桌上:“我知道,就数据来说,目前的结果还不够有说服力,所以我想要对虫族究竟有没有这种偏好进行确认,只是眼下不仅实验材料不足,也没有合适的环境。” “合适的环境吗?”陈侃望了一眼窗外,似乎在考虑什么,“我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寄人篱下、苟且偷生地过一辈子?” “……这样倒也不坏……”多少有些心虚的回答。 “你——”陈侃刚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掐断了话头。 艾德修似乎知道她为什么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摊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在中庭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象过边境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它是流放犯人的去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但实际在这里生活过之后,我觉得这里其实有很多东西都值得去研究。所以说,也不坏。” 这时候,小废屋的门被轰的一声打开,艾德修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你们果然是中庭的人。”并不宽敞的门框被一个逆着光的庞大身影几乎挤得满满当当,长着一脸大胡子的男性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到边境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胡、胡、胡一山……”艾德修颤颤巍巍地扶着椅子的靠背坐好,战战兢兢地打了个招呼。 “师父,你声音太大了,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唐叫从胡一山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挡在了艾德修的前面。 差点吓破胆的博士看到房东的身影,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而他的这些细微变化,都被陈侃看在眼里,她带着有些玩味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背对着自己的少女。 此时唐叫正好转过头,摸了摸自己那头乱七八糟的短发,辩解道:“我们也不是有意偷听的哈,只是这屋子的墙壁比较薄,隔音效果不大好,所以嘛——” 陈侃拍了一下自己前同事的肩算作安慰,又看向突然闯入的三个人,冷静地说:“没关系,又不是什么不能被听到的话。” “别糊弄我,爷爷我最狠中庭那些阴险狡猾的王八蛋了,我告诉你,我们这儿不欢迎中庭的人!”胡一山摆出了一副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你这样一杆子把人打死,可真是好没道理。”陈侃丝毫不为所动,“你自己以前不也算是中庭的人吗?” “你!”胡一山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反击,一时间愣住了。 陈侃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中庭枢机阁的御用大厨,我没认错吧?” 唐叫眼看胡一山又要发作,立刻上前拦住:“师父,冷静,冷静。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 说坐下来谈,就坐下来谈。 三个边境居民加上两个白大褂此刻在挨着种植园的一块空地上围坐成一圈,大眼瞪小眼。 因为此处正好毗邻公共厨房,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烤虫肉的气味,让眼下的沉默显得有些滑稽。 “咳——”率先打破这沉重氛围的是唐叫。眼下引起事端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家保姆,一个又是她做主捡回来的,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为此负责。 但她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识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脑中进行了一番疯狂的天人交战之后,她咧嘴一笑,以掩饰尴尬:“这样吧,咱们先做个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就从我先来吧——我叫唐叫。” 众人似乎还在等待她的下文,但久久没有得到结果,才意识到她所谓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 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噗嗤地笑了起来,戳了一下坐在边上的艾德修:“这姑娘倒是挺淳朴可爱的,是你的菜吧?”话虽然是对艾德修说的,但声音足够让在场的其他人都听见了。 唐叫凑到胡一山边上,悄声问:“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中庭的家伙还会吃人?” 胡一山板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艾德修显得十分窘迫,往远离自己同事的方向缩了一下,举手示意自己要发言。 “司会”唐叫欣然应允。 “我叫艾德修,今年二十三岁,任职于中庭的机甲部队,是附属于S级编队的高级工程师。”博士的介绍比起唐叫要显得详实不少。 “你居然是部队的人。”唐叫盯着艾德修看了半天,“看不出来。” 她虽然对杰塔红圈之内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之前通过多功能终端的收音机功能也听说过机甲部队的事情。 据说中庭机甲兵的主要功能就是在星际与虫族的部队作战,并收集各种资源,可以说是维系星舰各种活动的主力军。 艾德修知道她是觉得自己这副亚健康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能开机甲的,无奈解释道:“都、都说了,我是工程师,不需要上前线战斗的。” 艾德修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女性就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我呢,是艾德修的同事,也是他的前辈,咱俩附属于同一个编队。哦,我叫陈侃,今年二十八岁。” “成盒,十六岁。”成盒的自我介绍和唐叫一样简洁。 最后轮到大胡子,“胡一山,以前是个厨子——中庭枢机阁的厨子。” “枢机阁是什么地方?”唐叫偷偷地问成盒。成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陈侃又笑了一下:“枢机,顾名思义,就是枢纽、机要的意思,枢机阁,自然就是整个中庭最重要的组织。说起来,我们这些隶属于部队的人,和中庭的关系可远远比不上跟在枢机阁边上的人呢。” 唐叫歪了一下头,不解地看着陈侃。 艾德修扯了一下前同事的衣角,小声道:“你用的词太难了,唐叫没上过学,不一定听得懂。” 声音真的很小,但奈何他们的圈子也真的很小,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唐叫狠狠地瞪了艾德修一眼。 陈侃没有少见多怪,很爽快地把自己想要传达的意思直白地表达了出来:“我就是想说,胡大厨和中庭高层的关系,可是我们这些在部队干活的人没法比的。如果说我们有可疑之处,那胡大厨岂不是更值得怀疑?” “你说什么!”如果手上有菜刀的话,胡一山怕是已经要向陈侃砍过去了。 眼看着座谈会的气氛越来越险恶,成盒突然插嘴道:“话说回来,刚才大胡子不是说要找那位博士生理论的吗?为了他让唐叫姐睡地板这件事。”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 “你竟然让女孩子睡地板?”陈侃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艾德修,“没看出来啊,你是这种人……”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怕打扰你们热情的学术讨论,唐叫姐她昨天也不至于睡在泥地里。”成盒补充道。 “泥地?”陈侃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唐叫身上和头发上确实还沾着不少泥土,“这还真是……” “我都说了这没什么。”发现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唐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在自己的鼻梁上搓了搓。 并没有被处理干净的衣袖再一次在唐叫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 “沉迷于学术讨论没有注意到房东大人彻夜未归让房东大人露宿野外我真是罪大恶极求房东大人原谅我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陈侃还没想好自己该用什么形容词,就听到哗啦一声,自己的后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匍匐在地,用不同寻常的语速痛斥自己的罪行,一气呵成,叫人叹为观止。 胡一山和成盒也没有想到艾德修会来这一出,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且无语的表情。 “哈……”唐叫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我又没怪你。” 第22章 虽然跪倒在地的艾德修很快就被唐叫给扯了起来,但在场的剩下三人,依然沉浸于刚才看到的不可思议的景象之中,一个个瞠目结舌,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们显然是被这个看上去木讷呆板的高材生这番奇妙的跪地表演给惊呆了。 陈侃感受到的震动无疑是三人之中最大的。 作为和艾德修共事多年的同事加前辈,她一直觉得艾德修是一个文文静静、不爱说话,似乎把所有的口舌都用在了学术讨论和发表上的人。 除此之外,他能够对科室前辈的研究大胆提出质疑、在技术领导面前冷静发表见解的事迹也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卑不亢、极具风骨的研究者。 而眼前的情景,无情地粉碎了艾德修在陈侃心里那种文弱清高的学者印象,反而让她想到了一个词——狗腿。 面对此情此景,唐叫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她是见识过艾德修这手“绝活”的:一次是在刚见面的时候,一次是在他说要减少小黑水分供给的时候。 这种动不动就花式跪地求饶的行为,让她一直觉得艾德修是个吃软怕硬的家伙。 “其实还是我不好,见到久违的后辈,只想逮着他把之前研究里留下的问题聊个透,结果就聊上头了,忘了这是别人的地盘。”陈侃平复了一下内心的震惊,适时地站了出来,“摸黑聊了一晚上,现在倒开始犯困了。” 她说着,一只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你们一个晚上都在聊天?”唐叫看了自家保姆一眼,发现他确实神情萎靡,一副没睡够的样子,“你们的那些什么研究,就有那么多话能聊?恐怕你在这儿呆了那么久了,说的话都没昨天一晚上多吧?” “他就是这样的人。”陈侃笑起来,“昨天晚上是我不该,今天我会自己搞定落脚的地方的。” 就在这时,一只又像狗又像树的奇怪生物跑了过来,它身体下方的白色根须以惊人的频率运动着,一眨眼便跑到了唐叫面前,邀功似地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自己的饲主脚边。 “小黑!”唐叫顺手就用一只手将自己的爱宠从地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捡起了它放在地上的那个东西,“你找到了什么?” 唐叫将东西摊在手上,粗粗打量了一番。那是一个浑身带着土的圆球,但浑身凹凸不平,个头还没有唐叫的半个拳头大。 “这难道,也是什么植物的种子?”看到它的外形,又想到小黑曾经有过捡到种子的“前科”,唐叫很自然地得出了这一假设。 听到可能发现了新的种子,边境住民们立刻好奇地围了上来。 一头柔软又蜷曲的黑发突然凑到了唐叫的眼皮底下。艾德修正隔着那副厚片眼睛,细细地观察着唐叫手上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这……好像是土豆。” 土豆,一颗沾满了土的豆?倒是挺贴切的。 “土豆?”余下的人像是在上语文课的小学生一样,将艾德修口中的陌生单词复述了一遍。 成盒有些奇怪地看着跟原住民们一起复述的陈侃,冷冷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也没有听说过这东西?” 而陈侃则一脸纳闷地看着艾德修:“你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大胡子和唐叫的目光也落在年轻博士的身上,前者若有所思,而后者则一脸新奇。 艾德修在众人的目光中显得有些窘迫,他选择先回答前同事的疑问:“我、我修生物学的时候,在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过关于它的资料。” 接着,他开始正儿八经地介绍起这一物种:“这不是种子,而是一种块状的根。因为富含淀粉,在原始家园上,这是一种重要的粮食作物。” “也就是说,它可以用来吃?”胡一山一开始面露不屑,但在听到“粮食”一词之后,神情立马变得认真起来。对食材的探求心已经完全压倒了他对眼前这两位“可疑人物”的敌意。 “可以量产吗?”听到“吃”这个词,唐叫的眼睛也随即亮了起来,紧跟在胡一山的后面问道。 艾德修用一只手轻轻地将土豆表皮上沾着的土给轻轻地掸了掸,又做了一个掂量的动作,才说:“在经过合适的烹饪之后,是可以食用的。只是这颗土豆从体型来看,应该已经经历了好几代退化,不适合用来种植了。” 听到这个答案,胡一山的反应没有料想中的强烈,反而有些失望——虽然可以吃,但不能量产,那就意味着可能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烹调方式,食材就已经被耗尽了。 唐叫没有死心,戳了一下怀里的小黑:“你在哪儿发现这东西的呀?那儿还有别的吗?” 小黑能听懂人话似的,扭扭身体从唐叫的怀里蹦了出来,落到地上,白色须根组成的小脚向小废屋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小黑的带领下,唐叫在半成品菌房的后面发现了被半掩在土里的土豆们。它们似乎原先完全被埋在土里,是唐叫昨天在挖土的过程中,不经意地将它们挖了出来,只是当时天色已经暗了,这一片又是个背光的角落,这才没让唐叫发现它们的存在。 其他人也跟在唐叫身后,看到了还埋在地里的土豆。 陈侃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艾德修:“现在有这么多实验品了,你就不想种着试试?虽然你说这东西已经退化了,但万一种着种着就种出了变异进化的呢?” “是啊,是时候丰富一下边境的菜谱了。依我看呢,这东西适合焖煮,煮到酥烂,再撒点盐和胡椒粉——嘶……绝对好吃!”虽然才刚和名为“土豆”的物种打过照面,但胡一山的大厨基因已经萌动,开始在脑内尽情畅想新料理的做法,“好像切成丝爆炒也可以,还是说切成块,和虫肉一起炖汤呢?” 听到胡一山的花式土豆料理法,艾德修脸上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一丝怀念的表情,但这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他很快摇了摇头:“这些土豆被埋在土里这么久,照理来说现在早就应该已经发芽了。既然没有,就说明它们已经失去了繁殖能力。” 博士握着那颗带土的小土豆,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是专门研究这一块的学者的话,应该会有办法,但这不是我、我的专长。胡大哥说的那些烹调方法——都很好,可以做出来让大家尝尝,就当是这几日的限定菜单。” 对于新食材没法量产一事,胡一山显然有些失望,但这种失望很快就被开发新菜单的兴奋感给取代了。 一大早就被集合起来开会,所有人现在都饿着肚子,望穿秋水地等着胡一山的土豆大餐。而作为这些人中唯一对土豆有所了解的人,艾德修此时正一脸紧张地站在胡一山的身边——他被强行赋予了“监制”的岗位。 第一道菜是胡一山口中的“切丝爆炒”。胡一山不愧是中庭的大厨,刀功一流,这些退化的土豆个头小,形状也不规整,但不妨碍胡大厨将它们切得又细又均匀。土豆丝用虫油炒制,调味品除了盐之外,还在艾德修的建议下淋上了胡一山珍藏多年的白醋,口感顺滑酸爽,是一道非常开胃的菜品。 “好吃!”昨天干了大半天体力活,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的唐叫率先吸入一条土豆丝,立刻发出了毫不保留的赞美。 作为从小喝营养液长大的边境人,“味觉”对唐叫来说简直是一片认知荒漠,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口中这种带有轻微刺激性的味道,只觉得自己的口中正在疯狂分泌唾液,仿佛嘴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还要更多。 “不愧是枢机阁的特聘大厨。”陈侃的感想则含蓄很多,虽然确实是在夸赞胡一山厨艺高超,但又有那么点阴阳怪气。她在枢机阁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引来了胡一山的一个白眼。 成盒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虽然一言不发,但看他的进食速度,就知道他也相当中意这道新菜。 第二道菜也很快出锅,料理的方法使用了艾德修的建议,挑选了收集到的土豆中个头最小的那些,整个儿地用水煮熟,然后放入油锅翻炒,最后撒上盐和胡椒粉,还有一种叫做葱末的调料。味咸而香,口感酥脆,再次获得一致好评。 最后一道菜比较花时间,好在前两道菜已经让众人的饥饿得到缓解,在等待大厨上菜的时间里,唐叫侧头看了看陈侃,突然问道:“他以前就这样吗?” 陈侃歪了歪脑袋:“艾德修?你指哪样?突然跪在地上像说绕口令似地求饶这样?” 女博士挑起耳边的一绺碎发在手指上绕了几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出来:“……他以前可不这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2 12:53:44~2022-04-24 14:5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种花家的菜 20瓶;weiyudd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在众人的翘首期待之中,这第三道菜终于也被端上了餐桌。 胡一山志得意满地将锅盖掀开,升腾而上的热气和肉香味立刻扑得人满脸都是。 “好香啊,”唐叫发出由衷的赞叹,但在探头看到了锅里的东西之后,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师父,这是什么?真的能吃吗?” 只见那锅里盛着一汪质地粘稠且色彩怪异的液体,里面还“漂浮”着一些难以描摹形态的物质。和那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不一样,它的长相反而让人有些倒胃。 胡一山对自己爱徒略显失礼的提问并不在意,因为他心里清楚这道菜的模样与普通人对食物的审美相去甚远。 “如果那瓶酱油当初我能省着点用,这道菜或许能看上去更美味一些,”大厨嘿嘿一笑,解释了起来,“眼下材料有限,为了调味以及增加汤汁的稠度,我往里头加了不少虫血,才变成了这个颜色,试试看吧,这可是爷爷我久违的创意菜谱——土豆炖虫肉。” “虫肉?虫血?”陈侃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那些东西能吃?” 成盒向她投去了一个鄙夷的视线:“怎么了?大工程师难道不知道吗?” 唐叫从后面拍了一下成盒的脑袋:“你一开始不也是吓了一跳嘛,才过了几天就开始笑话起别人来了?” 成盒没想到同为边境居民的唐叫居然会帮陈侃说话,顿时感到一阵委屈,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恶狠狠地瞪了陈侃一眼。 陈侃身为比成盒大了一轮的成年人,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去计较,继续观察起那锅品相微妙的炖肉来。 在大厨介绍菜品、众人吵吵嚷嚷的时候,艾德修已经默默地为每个人都盛了一小碗,虫肉和土豆的配比均匀且和谐,让这一碗碗炖肉散发出一股理性的光辉。 率先进行尝试的依然是唐叫。 作为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对食物的认知仅停留在营养液上的人,她的心中还没有产生多少成见。虽然这碗土豆炖虫肉的奇特外观在一瞬间唤起了她人类基因中的某种抵触情绪,但在听过大胡子的说明之后,很快就放下了戒备。 她端起艾德修递过来的碗,兴冲冲地啜了一口,粘稠的汤汁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腔,发出了一个不雅的声响。 哧溜。 陈侃选择了慎重对待,此时正默默地观察着唐叫的反应。 而看到陈侃那副谨慎的样子之后,成盒又像是赌气,又像是示威似的,紧跟着唐叫后面端起了碗,闭上眼睛将那难以言喻的液体往嘴里灌。 唐叫一口气吸了一大口,随后喉头上下滑动,宣告着食物正在通过食道,向胃部进军。她松开了耸起的肩膀,口中发出绵长的哈的气音。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用更加华丽一点的辞藻去修饰此刻的感想,但她的贫乏词库只给了她一个选项——“太好吃了!” 成盒也放下了碗,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大胡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而临时担任监制一职的艾德修也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表情。 “你们倒是胆子大,什么东西都敢吃。”陈侃见到两位小朋友对大胡子的土豆炖虫肉都表达了认可,才半信半疑地用勺子扒拉了一口。 被切成小粒的土豆已经炖得酥烂,汤汁酱料的味道完全渗透了进去,轻轻一嚼,肉的鲜味和淀粉的甜味便缓缓地在舌尖荡漾开来。 而虫肉虽然听上去恶心,但吃起来却细致嫩滑,口感上乘,比城市里的那些合成肉要好吃百倍。 “还不错吧?”成盒得意洋洋地看着沉浸在炖肉回味中的女工程师。 唐叫又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又不是你做的,你得意个什么劲?” 早餐在虽然吵吵嚷嚷但欢快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大概是在料理土豆时提出了不错的建议,胡一山对艾德修的态度有了显著的转变,也因为得到了陈侃的认可而减轻了对她的敌视。 饱餐一顿之后,在谈论到今日的计划时,唐叫表示自己要去边境森林收集建造菌房的材料,成盒对此积极响应;而陈侃也表达了同行的意愿,说是要收集搭建小屋的物资。 没想到的是艾德修这个万年家里蹲竟也提出了要一起去。 “你难道是怕我俩会欺负你前辈呀?”唐叫半是调侃半是试探地凑到小保姆身边问道。 “不、不是。”艾德修结结巴巴地应道,但没有给出更详细的回答。 艾德修是在听到陈侃也要去森林之后才提出同行的,唐叫下意识地认为他是担心陈侃。 虽然说他们两个同事多年,陈侃又是为艾德修提供了很多帮助的前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艾德修想要照顾一下前辈也无可厚非。 但唐叫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呢? 走在那条已经被踩出痕迹的森林小道上时,唐叫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艾德修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所以不希望看到他对别人好?就像当初看到小黑居然跟艾德修也那么亲密时,她心中一闪而过的忿忿不平——她觉得小黑是只属于自己的,可它却能跟别人玩得那么亲热,可见它并不是非自己不可。 自己只不过是恰巧地捡到了它,喂了它一口水,就自以为是地当起了它的主人。 而对艾德修,她最初是通过威胁和强迫才把他变成自己的小保姆的,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乐不乐意。 他所表现出来的贴心,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她单方面强加的契约,而并不是因为她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 如果唐叫知道“自作多情”这个词语的话,一定会把它套用到此刻的自己身上。但她荒漠一般的词库显然无法支持她进行一场准确的情感归纳。 “哈……”稀里糊涂地想了一通之后,唐叫叹了口气。 “效率太低了,你真的有在好好找材料吗?”成盒从后面拍了拍唐叫的肩,当做是被她拍后脑勺的回礼。 唐叫回过头,看到成盒手里已经抱着一捆木头:“我觉得你找的那些已经够用了,咱们可以回去了,天黑前没准能把菌房造好。” 在成盒的身后,陈侃正拉着艾德修对着一棵树指手画脚。 “这棵不错,粗细适中,砍起来不至于太费力,用起来又不至于太单薄。就找和这个差不多的,搭框架用,差不多要十棵。嗯,还有打地基用的,可以比这个再稍微细一些……”陈侃一边比划一边说。 艾德修上前,用从小废屋的架子里找到的记号笔做了一个标记。 “这个体型的树木在森林里有不少,确实合适,而且长宽与之相匹的石料也比较好找。算是快速建造木屋的最佳选择了。不愧是前辈。” 成盒听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在搭建自己木屋的时候,设计图完全是按照他以前的住处来的,即便如此,各种测算和思考还是花掉了他一整天的功夫,实际动手的时候,也因为各种误差而耽搁了很久。 而现在看陈侃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早就已经在脑中构建好了模型,只要材料准备充足,分分钟就能造出一间屋子似的。 不是机甲工程师吗,怎么好像对建筑也很有心得似的? 看到成盒正盯着自己看,陈侃咧嘴一笑,还向他招了招手。 成盒立马扭过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呀,有学问了不起啊?” * 菌房本来体量就不大,又已经搭建好了一半,唐叫和成盒这边不一会儿就收集完材料打道回府,折返之前,陈侃和艾德修似乎已经选好了木材,开始抡着斧头砍树了。 斧头是向胡一山借的,成盒那会儿也跟大胡子借过。唐叫以前没见过这种工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是什么?”她悄悄问成盒。 成盒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陈侃手上拿着的东西。”唐叫进行了精确定位。 “那是斧头啊。”成盒看了看陈侃,又看了看唐叫,“你连斧头都没见过吗?那可是原始人都会用的东西。” 唐叫被成盒的说法搞得有点恼火:“什么叫连原始人都会用?我不认识那什么叫斧头的玩意儿,你是说我连原始人都不如?” 见唐叫不高兴,成盒连忙认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以为没有人会不知道斧头。你看,你连猎管都会用,怎么会不知道斧头呢?斧头在原始社会就已经出现了,而类似猎管的武器,可是在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很久之后才被发明的……” 虽然成盒没正儿八经地上过学,但是养护设施提供的课程还是让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教育,在工厂培训的时候,甚至还学过编程和解码的知识。 他努力地回想着当年在课上学到的内容,没注意到他越解释,唐叫的表情就变得越险恶。 “行了,我就是不知道,我就是没学问、没见识,行了。赶紧回去干活吧!”唐叫恶狠狠地踩断了掉在地上的一根枯枝,头也不回地往聚居地的方向走去。 成盒对唐叫突如其来的火气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姑奶奶,只好赶紧闭上嘴,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聚居地居民文化水平排名 艾德修:双学位博士 陈侃:博士 胡一山:本科毕业+新东方进修 成盒:初中生水平 唐叫:会读书写字说人话的野狼 第24章 回到聚居地,唐叫从捡回来的木头里挑了一条长短粗细合适的,吭哧吭哧拿着小锄头在上面敲敲打打,竟然神奇地在上面做出了一个还算平整的斜面。 完成之后,她将这根一头被敲得扁平的木头扔给成盒。 “这是什么?”成盒不解,“一根船桨?” “你用它从地里弄一些泥土来,最好选颜色深一点、粘性大的那种。”唐叫毫不客气地向自己的小邻居下达了指令。她虽然不知道成盒口中的“船桨”是什么,但自尊心作祟,让她没有开口询问。 成盒点了点头,又看了手里那根做工粗糙的木头工具一眼:“原来是把铲子。” 唐叫没再说话,默默地蹲到一边继续敲木头去了。 成盒拿着木铲,在附近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菌房附近的地表已经被挖得凹凸不平,想必是唐叫昨天的战果。 他换了个方向,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刚铲了没几下,小黑突然凑了过来,用那颗满头叶片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成盒把脚往后挪了挪,避开了这碍事的小东西。没想到小黑不依不饶、穷追不舍,最后索性张开嘴,一口咬住了他那条本来就已经足够破烂的裤腿。 这小家伙什么时候看上他了? 小黑甩了甩脑袋,头上的树叶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 成盒意识到,小黑似乎想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突然之间心意相通,小黑放开了成盒的裤腿,迈开它的须根向小废屋的前方跑去,而成盒自觉地跟在后面。 小黑在跑出了大约有一百多米之后才逐渐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地上嗅来嗅去。 “在找什么呢?”成盒一脸困惑地问道,也不知道这只神奇生物究竟能不能听懂。 最后,小黑在一片光秃秃的地上停了下来,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成盒手上的木铲。 “你想让我铲这里的土?”成盒挠了挠后脑勺,“不就是几铲子土嘛?干嘛非得跑这么远来,待会儿还得大老远地运回去。难道说这儿的土里能埋着金子不成?” 面对成盒的质问,小黑嘤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表情。 “哎……”成盒叹了口气,“行吧……” 他略感无奈地扬起了铲子,然后将它深深地刺进了土壤之中。 木质的铲子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比泥土坚硬,但又没有硬到能够抵挡成盒的铲子攻击。 成盒正要收回铲子,却发现埋在地里的那部分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住,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铲子拔了出来。 原来这里面真的有什么。 成盒蹲了下来,索性用手配合铲子开始挖土,不一会儿,卡住铲子的罪魁祸首就露出了真面目,它身上那条深约两寸的口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是一个有些眼熟,但又有点陌生的东西。一颗有成□□头那么大的土豆——对于这一早上才刚刚见过、吃过的新鲜食材,成盒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认错,只是这两者之间巨大的体型差异让他有点不敢肯定。 * 唐叫已经处理好木头,并且按照设计图的指示,将它们搭在了半成品菌房的上面,就等着用土把它们糊起来了。 她起身看了看成盒的工作进度,却发现这小子根本就不在附近,刚寻思着得教训他一顿,就看见一个光着膀子的人向着聚居地一路小跑而来,定睛一看,不是成盒是谁。 “你怎么穿成这样?去哪儿偷懒了?”唐叫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成盒也不急着辩解,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往唐叫面前一送:“你看,我找到什么了!”他的手一个不稳,一颗表面崎岖不平的球状物就从他用上衣做成的包裹里滚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唐叫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然后迅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土豆!” “是小黑带我找到的,就在前面那块地里,个头都这么大,还有不少,可以吃好几顿了。”成盒的语气有些得意,就像是个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正等待大人表扬的小孩子。他盯着唐叫的脸,希望从她脸上看到欣喜和赞赏的表情。 “太好了,这些土豆看起来比早上那些健康多了,拿去让艾德修研究研究,说不定他就能研究出种植土豆的办法了!”唐叫确实显得很兴奋,但她的兴奋显然和成盒有点不一样,“以后咱们又有菌类又有土豆,每天都能吃上好吃的东西了。” 成盒听她这么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心里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喂,你怎么了?”唐叫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刚才不还挺激动的吗,怎么突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又是艾德修——”成盒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怎么整天艾德修艾德修的?那家伙哪里这么值得惦记,让你不管什么事都能想到他?” 唐叫对成盒这突如其来的指摘感到莫名其妙:“我有吗?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不交给他研究,难道交给你研究?照你说的,要是交给你,这些土豆三天不到就能被吃完了。” 她习惯性地拍了拍成盒的肩膀,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生存资料有限,要学会用‘可持续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你……”成盒被唐叫说得哑口无言。他本来还以为自己能得到一句表扬的,没想到唐叫非但没表扬他,还拐着弯说他目光短浅。他看着唐叫,莫名地感到一阵窝火。 他只不过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至少能够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可为什么风头总是会被别人抢去?他难道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啊——气死我啦!”成盒赌气似地大叫一声,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地上一扔,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小木屋里。 唐叫赶忙把四处乱滚的土豆给收集起来,看了一眼成盒家那扇紧闭的小破门,嘟嘟囔囔道:“这家伙搞什么鬼?” 这场小闹剧被躺在大巴驾驶座上午休的胡一山尽收眼底,他懒洋洋地把手垫到了脑袋下面,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十六七岁的小男生啊,就是难弄。” 本来想着如果有成盒的帮助,应该很快就能把菌房给建好,没想到这小子突然闹气脾气,躲回自己家去了,没办法,唐叫只能继续一个人干活。 “人回来了,铲子倒不带回来。”她一边捡土豆,一边默默吐槽。 唐叫用成盒扔在地上的衣服把土豆给包好,放回了小废屋,又挑了一截木头,打算重新做一把可以挖土的工具。 就在这时候,小黑回来了,脑袋上的树枝中间似乎叉着什么东西。唐叫抽出来一看,正是她之前交给成盒的铲子。 “还是小黑最好。”她蹲下身子,给了小黑一个热情的拥抱。 * 下午的时候,艾德修和陈侃开始往聚居地搬运木材。大概正如艾德修所说,由于工作需要,平日里干了不少力气活,两位博士生的体力超乎想象的好,一个下午就运完了所有木料。 才一结束搬运工作,陈侃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打起了地基,而艾德修则在小废屋的附近进行木材的加工。 “你这是要做什么?”正在用泥巴糊墙的唐叫在休息的间隙看到艾德修把一块表面被打磨得光洁平整的木板往家里搬,不由得出声问道。 唐叫站在房屋的阴影之中,艾德修起初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被她突然叫住,整个人都吓了一跳,简直像是被抓了个现行的小偷。 “我、我、我……那个,我……这个……”他一会儿看着唐叫,一会儿看着自己的脚尖,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什么那个这个啊?”唐叫不耐烦地说,但看到艾德修手里那块形状规整的木板,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你是想做一件新的家具?” 被房东说中了心思,艾德修反而放松了下来,老实地点了点头:“嗯。” 唐叫忘了手上全是泥,用它挠了挠脑袋,不解道:“咱们屋子又不大,也不缺什么,你这是准备做个什么玩意儿?” 艾德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想搭一张床,这样你以后就不用睡地板了。” 唐叫一时无言地看着自己的保姆兼房客。 见她不说话,艾德修立刻慌了起来:“我、我、我、我自作主张,是不是惹、惹你不高兴了?” 唐叫其实挺高兴的,倒不是因为自己即将有床了,不如说,她压根儿不会想到自己的邻居们居然会对这事有这么大反应。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想——”她歪了一下头,想要看清被挡在那副厚片眼镜下的脸上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你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森林,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白大褂的青年四处张望,想要躲避对面射来的直白的目光,结果在逃窜的过程中不小心与之相撞,立刻如同被打了强效麻醉的大型动物瘫软下来。 “嗯……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5 13:04:58~2022-04-26 15:3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f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床的框架很快就搭好了,艾德修又向胡一山要了几个车座的垫子,用针线缝在一起,做成了一张奇丑无比的床垫。 虽然这张床垫着实其貌不扬,但唐叫却对此感到相当满意,对于久违地可以在床上睡觉一事表现出了期待。 艾德修阻止了自己的房东并且贴心地表示,这床垫又脏又臭,必须先洗晒一遍才行。 * 一个礼拜后,陈侃的木屋彻底竣工。这位女工程师还顺便用多出来的材料对成盒那栋奇形怪状的屋子进行了小范围的改建,使之更加符合安全规范以及审美标准。 与此同时,食材量产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成盒捡到的健康土豆,有一半被大胡子拿去做了菜,另一小半则被用于种植,最后还剩下的几颗被艾德修留了下来。 根据这些土豆在未被发现之前,都没有出现过发芽的迹象一事,艾德修推测这些土豆很可能是最近才被埋到地里的,前段时间的虫群入侵事件就成了首要的怀疑对象。 而先前放入了菌类切片的营养液试管,如今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透明的玻璃试管里充斥着白色的絮状物,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团雪白的肠子。 “这是菌丝,”艾德修在给唐叫展示那根试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小小的得意,“我们培养菌类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你可以把它看成是菌类的第一代种子,也可以称它为母种。” “我可没有参与菌类的培养,你应该把‘们’给去掉。”为了弥补自己低下的文化水平,唐叫一有空就抱着爹妈留下的词典钻研,导致她最近有点喜欢咬文嚼字。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艾德修手中的试管上,“这是种子?你不是说过,菌类不依靠种子繁殖吗?” “对,菌类的繁殖依靠一种叫做‘孢子’的东西,说可以看成‘种子’不过是为了便于理解。你看,它和你印象里那些植物的种子很不一样把?”艾德修小心地摇了摇试管,“接下来,我们要开始培养第二代种子。” “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什么母种进行栽培呢?还一代一代的,又麻烦,又花时间。”唐叫戳了一下试管壁,里面又像是固体又像是液体的菌种轻轻地晃了一下。 “嗯——”艾德修推了一下眼镜,“前期这些繁杂的准备工作,都是为了后期能够扩大生产。” 唐叫似懂非懂,但没有深究:“接下来该干什么?” 艾德修从大书柜里扒拉出几个已经清洗干净的广口瓶。 唐叫想起他说过的话,不由自己回答道:“哦——我知道了,接下来就是把试管里的母种转移到大玻璃瓶里,等到它充满整个瓶子。这样,我们就从拥有一小管种子,变成了拥有一大瓶种子,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扩大生产’吧?” 艾德修摇了摇头,一手抱着广口瓶,一手又从柜子里掏出之前留下的土豆,两个自己拿着,两个交到唐叫手里:“接下来要煮土豆。” “煮土豆?”唐叫没听懂似地复述了一遍。 艾德修没再解释,抱着那一堆东西出门去了。 唐叫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从公共厨房拿了锅,到木桶树下面接了水,居然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开始煮起了土豆。 等到土豆都下了锅,艾德修又绕到厨房后面、聚居地居民们丢弃厨余垃圾的地方,掏了一把虫族的甲壳出来,一股脑儿地也扔进了锅里。 “这是什么新料理吗,土豆煮虫壳?”唐叫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靠谱,但又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艾德修这才道:“这是要为第二代种子制作培养基。” “培养基?” “就像之前把原种——呃,就是最初从小黑身上摘下来的菌类放进营养液里培养出菌丝一样。营养液就是母种的培养基。它们能为这些菌类提供繁殖所需要的……营养。”艾德修用从地上捡的一根树枝在逐渐开始冒泡的水里搅了一搅。 “今天怎么是你俩做饭?”陈侃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公共厨房,“让我瞅瞅做的什么。” 女博士往两人中间凑了凑,探出脑袋往锅里一看,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这什么东西,看着就没食欲。我跟你们说啊,不会做呢就不要强出头,把事情留给专业的人去做。” 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停靠在一边的废旧大巴。 “不是的,这是用来做‘培养基’的材料。”唐叫现学现卖,替艾德修向陈侃解释道。 “咱们聪明的生物学博士生要做什么神奇的实验啦?”陈侃用手指绕起了垂在肩上的马尾辫,调侃了起来,“要培养什么东西呐?” 艾德修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紧张,对是否要如实回答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迟疑。 唐叫以为他又要犯口吃,于是再次替自己的房客作答:“第二代种子,菌类的。” “菌类?”陈侃把这个词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遍,“你是说,细菌?” 唐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陈侃的反应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她抛出了一个对唐叫而言相当陌生的词汇。 看到唐叫的表情,女博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答案并非正解,她用手指撑着下巴,四十五度角斜望着碧空,想了半天终于对这个词语产生了一些依稀的另外的印象:“难道你们说的是可食用真菌?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在原始家园上才有的食物吧,你们怎么搞到的?” 唐叫简单地把从小黑身上发现菌类的事情给说了一遍,顺便把委托艾德修研究培育方法的事情也告诉了她。 陈侃听完,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前同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锅里的水已经咕噜咕噜地沸腾了起来,棱角不清的土豆块和五彩斑斓的甲壳在滚动不止的水面上下翻腾。 “我记得你是研究虫族进化相关的课题的吧,怎么对这些古老的作物也这么熟悉?” 艾德修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 唐叫歪着脑袋凑到陈侃身边:“难道生物学不学这些吗?我爸说过,植物动物微生物宇宙生物,都是生物来着,不对吗?” 陈侃看着唐叫那双闪着求知光芒的眼睛,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觉得就算告诉她“术业有专攻”,她也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在学院的图书馆看、看到的。”艾德修推了一下眼镜。锅里升腾的水汽在他的镜片上蒙了一层雾。 “我想起来了,”陈侃忽然神情激动地抓起艾德修的衣领。 陈侃的个子比艾德修要高几分,艾德修被她这么揪着,脚后跟微微地离开了地面,看上去就像是被高年级勒索的小学生。 “七年前中庭就发布文件,禁止了有关原始家园的书籍在市面和各种机构间的发行和传播,那个时候,你还没上大学吧?” 陈侃上大学的时候,中庭虽然限制原始家园相关信息的传播,但没有明令禁止。 尽管关于原始家园的资料确实因为不明确的理由而逐年减少,但大学的图书馆里依然能够借阅到相关的书籍。 对她来说,在大学图书馆里学到有关原始家园的知识,并非不可能的事,因此,在艾德修提到学院图书馆的时候,她才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一个在禁令发布之后才进入大学校门的后辈,就算是学生物的,关于原始家园的知识,也不应该比她多才是。 陈侃正要揪着艾德修问个清楚,没想到桡骨蓦地一麻,手腕立刻失了力气,手中紧紧抓着的布料瞬间变成了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从她的手指之间溜了出去。 她愕然地看着对她的手腕造成重击的小姑娘。 ——唐叫像是护着鸡崽的母鸡一样挡在了艾德修的跟前,看向陈侃的眼神里面并没有友善的光芒。 “你要干什么?”她说。 陈侃被她眼中那丝充满野性的凶光给震慑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她敢对天发誓,自己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伤害艾德修的念头,她只是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实总会有一种刨根问底的精神,刚才不过是这种精神作祟,让她一时有些激动罢了。 她忍不住在内心大喊一声:“我好冤那!” 唐叫感到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用想,那肯定是艾德修。她没有放下对前方目标的警惕,半侧过头,看着身后自家的保姆:“嗯?” “我、我没事的啦。这,这是前辈一贯的交流方式。”艾德修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在部、部队的时候,周围基本上都是男人,前辈她、她她这样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工程师在部队本来就容易被机甲兵小瞧,更何况陈侃还是个女人。 这个解释真假掺半。陈侃在面对不愿意听她指令的机甲兵时,确实会利用这种方式让对方屈服,但她刚才的举动显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她是真的对自己有所怀疑——这话艾德修当然不会告诉唐叫。 尽管如此,三人之间的氛围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 陈侃舒出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艾德修,艾德修回了她一个理解的眼神——他也知道自家房东凶起来有点吓人,毕竟他当初都被吓得跪地求饶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可是个身怀大秘密的人~感谢在2022-04-26 15:34:02~2022-04-27 15:4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森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等锅里的土豆被煮软之后,艾德修把它们连带着已经变了颜色的虫壳捞了出来,分别装进了四个瓶子里,又找了一根粗一点的木棍,试图将瓶子里那堆乌糟糟的东西捣烂。 唐叫在一旁有样学样,也找了一根木棍捣鼓起来。 被煮软的土豆很快就变成了一坨一坨的土豆泥。而经过沸水烫煮的甲壳则变得很脆,只要用木棍的顶端用力一碾就立刻四分五裂,再继续捣几下,就变成了细小的颗粒,混在土豆泥中,将浅黄色的土豆泥染成了难以描述的颜色。 捣鼓完四瓶土豆泥,艾德修又将瓶子放进锅里。 “现在要做的,是对培养基进行高温消毒。”好像料到了唐叫会提问一样,在她开口之前,艾德修就提前做了解释,“如果杂质太多的话,培养基反而会那些杂菌的温床,所以在把菌种接种到培养基里之前,要先将那些杂质清除掉。” “杂质?我没看出来里面有什么杂质啊?”唐叫探着脑袋仔细打量着锅里的四个瓶子,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来里头还有土豆和虫壳以外的东西。 “你刚才不是说过,‘植物动物微生物宇宙生物,都是生物’吗?那些杂质就属于微生物。微就是非常小的意思,而微生物就是小得用肉眼无法直接观察到的生物。”艾德修又开启了谆谆教导模式。 陈侃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真不该选择部队的,当初去当个中学老师不是挺好?安安心心教书,也不至于碰上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唐叫忍不住问:“什么破事?” 艾德修看了陈侃一眼,两个人默契地缄口不言。 这反而让唐叫更加好奇:“之前师父跟我说过,中庭内部的犯罪者,无论罪行大小,都是会被处以死刑的,为什么你们两个只是被流放了呢?” 陈侃没想到这个没上过学的丫头还有那么点机敏的地方,但她立刻想到了转移话题的办法:“关于这个,你应该先去问问大胡子,要说出身,他可比我们更接近中庭。他都可以逃过一死,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中庭不留犯人活口的事,不过是一个传闻罢了。” 唐叫似乎被说服了,但没有就此放弃提问:“艾德修是因为学术造假罪被流放的,那你呢,也和他一样吗?” 这次轮到陈侃看了艾德修一眼,只见这位前同事安静地点了点头,她才答道:“一样。我就是因为接手了这位可爱后辈的研究,才不幸步上他的后尘——哦,就是和他落了个同样下场的意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艾德修在面对唐叫时那套自带词语解释的说话方式。 唐叫好奇地看了艾德修一眼:“什么研究?” 艾德修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正要开口,却被陈侃抢走了先机,只见梳着马尾辫的高挑美女摊了摊手:“说了你也听不明白的啦。” 艾德修的左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唐叫的表情——那张充满野性的脸此刻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就像是初春时节随时都会滚过一道惊雷的那种天候。 虽然唐叫的学识对于她的年纪来说确实是欠缺了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够忍受别人嘲笑她的无知——毕竟这不是她主动选择的。就这一点来说,她确实很像某种野生动物——没有沐浴过文明开化的光辉,但又具有自然赋予她的高度自尊心。 作为和她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保姆兼房客,艾德修多多少少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这股脾性,但陈侃显然还不知道,因此也就不知道自己刚刚踩到了一颗地雷。 艾德修认为自己有责任和义务挽救眼下的场面:“那、那个……” 唐叫正一脸凶险地盯着陈侃,像是一头正在伺机进攻的野兽。 艾德修往唐叫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同时拼命思考如何能在地雷爆炸之前让它熄火:“那个……” 陈侃一脸无辜地看着唐叫,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姑娘。 艾德修猛地抓住唐叫的手腕:“前辈她不擅长说明所以才那么说的在部队的时候她解释工程原理就没几个人能听明白所以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还是让我来说吧!” 唐叫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又看了看抓住自己手腕的人,那种剑拔弩张的架势似乎逐渐被瓦解了。 一旁的锅里,升腾而上的气泡在水面破裂,发出了啵的一声。 “我当时发现了某类低级虫族拥有一种融合的能力,它们可以依附在其他物体上,并逐渐和被依附的物体融为一体。被依附的物体可以基本保持原有的外观,但思维与行动则受到将它融合的虫族控制,内部的结构也会逐渐趋向虫族。” “比如说,这种虫族依附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本质已经变成了虫族——从思想意识,到生理结构。” 艾德修松开了手,一边进行无意义的比划,一边解释道。 唐叫用食指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我有两个问题。” 年轻的博士看到自己房东的情绪已经安定下来,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嗯,你问。” “第一,你刚才的研究是关于虫族的吧,陈侃是机甲工程学的博士,她为什么会接手你的研究?第二,你刚才说这种虫族可以依附于其他‘物体’,是不是意味着,它们甚至可以和没有生命的东西发生融合?”唐叫神情认真得仿佛一个在课堂上与教师积极进行互动的好学生,“难道说——你们发现虫族和机甲发生了融合?!” 陈侃有些意外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她突然发现唐叫虽然没上过学,但是观察力和逻辑性都不容小觑,竟然能够从那么短的说明中联系到他们的专业背景,并总结出直击核心的结论。 艾德修则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仿佛一位看到自己的学生有所成就的老教授:“没错,我们已经发现了被虫族依附的机甲,那台机甲已经出现了生命体征,物理材质的内部甚至发展出了肌肉组织,但那时候它们的融合还没有彻底完成,因此那台机甲还没有发展出思维能力。” 唐叫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后来呢?” “后来?如你所见,我们俩来了这儿。”陈侃撇了撇嘴,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 艾德修解释道:“因为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学会的上层认为我们捏造事实、制造恐慌。我本来想用那台机甲的存在来证实这件事情是真的,可是就在发布会之前,那台机甲被秘密地处理掉了。然后我就因为学术造假的罪名,被流放到了边境。” “这不是意味着虫族已经绕过边境侵入了城市,竟然没有引起中庭的重视?”唐叫眨了眨眼。 “好啦,现在我们都是自由的边境居民了,中庭怎么想的,跟我们没有一丁点儿关系。等那些大人物哪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虫子,也只能说他们活该!”陈侃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城市的方向。 锅里的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响了半天。艾德修用袖子裹着手指,把四个广口瓶从锅里取了出来:“等把它们放凉了,就可以把菌丝种进去了。” * 由于居民们过去的生活习惯都大相径庭,每个人对三餐的时间间隔需求都不太一样,因此除了早饭以外,午饭和晚饭都是由胡一山在厨房料理,料理完后搁在原地,谁饿了谁自取,多出来的部分留到下一餐继续用。 这一天中午,住民们难得聚集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餐,菜单是两只烤全虫。 “大胡子,你不觉得最近的菜单有些单调?昨天也是烤全虫,今天也是烤全虫,明天是不是还是烤全虫?”陈侃掰着虫腿抱怨道。 胡一山一边用他的虫八件挑着虫脑子,一边回击:“去去去,都给你一口吃的了,还那么多废话,要不然你来做饭?” 陈侃不依不饶:“还有啊,你不觉得,最近做的菜,口味越来越淡了?” 听到这话,一直只是默默吃饭的成盒突然应和了一句:“确实。” 唐叫一脸地摸不着头脑:“是吗,我怎么没吃出来?” 艾德修回唐叫:“大概是因为你从小是喝营养液长大的,对味道没有那么敏感。”言外之意是他也觉察到食物口味的变化了。 众人的目光落到了胡一山身上,正用一把小勺子将虫脑送进嘴里的胡一山动作一僵,手一个不稳,把虫脑抖到了地上。 “可恶!你们害爷爷浪费了一口食粮,罪大恶极!” 唐叫下意识地蹲下身去,用手捞起了掉在地上已经沾着泥渣子的那块虫脑,二话不说地丢进了自己的嘴里,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心满意足地说道:“不浪费,不浪费。” “你、你啊……”胡一山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 唐叫三两下便将没被浪费的虫脑咽下了肚子,如梦方醒地看着胡一山:“师父,我也发觉了,这虫脑子确实味道淡了点。” 胡一山见食客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终于放弃了抵抗,说出了实情:“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做土豆料理做得太高兴,没控制盐的用量,之前赶着做腌肉干,也用了不少。我囤的盐就那些,咱们现在人口多,要是不省着点用的话,剩下的盐撑不了太久的。我这不是精打细算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7 15:44:25~2022-04-28 23:0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xjsunn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唐叫躺在自己的新床上,一只手压在脑后,一只手逗着趴在自己肚子上的小黑。 “大科学家,你倒是说说看,盐都是怎么造出来的?” 这个问题在黑暗中盘旋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就在唐叫认为艾德修或许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传来闷闷的声音:“在原始家园上,有一种叫做海洋的东西。” “海洋?” “下雨之后,地上凹下去的地方不是会形成一个小水洼吗?海洋,是一个占据了大半个星球的大水洼,它不仅大,而且深,它的深度,远远超过从边境到中庭的距离。” 艾德修起初想说海洋是一片巨大的湖,但一想到唐叫连湖都没有见过,便只好用水洼来打比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领会到。 “那可真是够大的。”唐叫想象了一下星球被水洼包裹住的画面,“可海洋那么大那么深,原始星球上的人们该住在哪里?” “原始家园比这艘星舰——这颗星球要大好多好多,就算它的大半都是海洋,可剩下的陆地依然比这里要宽广许多。”艾德修睁着眼睛,人工天顶所模拟出来的月光安静地洒进窗户,让他想起了一首思乡的诗来。 他眨了一下眼睛,将那些杂念从脑袋里抛了出去,并把话题再次带回了制盐上面:“海水是咸的,因为它溶解了很多氯化钠——也就是盐。” “哦,我明白了,所以盐就是从海水里面提炼出来的。因为我们这儿没有海洋,所以你之前才说我们的星球没有办法自己生产食盐?” “嗯。”艾德修已经逐渐习惯唐叫这种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学习能力了。 “那海洋里的盐又是从哪里来的?”唐叫开始发挥锲而不舍的求知精神,向她的同居人追问道。 艾德修想了一会儿,说:“我刚才说食盐又叫氯化钠,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它由氯和钠这两种元素组成。” “氯元素来自原始家园的内部。在那颗星球的地表之下,流淌着滚烫的岩浆,在剧烈的地质活动中,岩浆会通过被称为火山的通道来到星球的表面,并且带出一种名叫氯化氢的气体。就像盐会溶解在水中一样,这种气体也能够溶解在水中,将水变成一种叫做盐酸的液体。” “而钠元素来自原始家园的表层,它存在于一种叫做钠长石的石头里,这种石头会被弱酸性的雨水腐蚀,藏在其中的钠离子就这样被雨水带走。” “原始家园的水最终都会在海洋汇聚,带着稀盐酸的水和带着钠离子的水也最终在海洋相遇并发生反应,然后结合成为氯化钠。” 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男声在黑暗中慢慢地流淌着。 唐叫微微侧过头,映照着月光的眼睛亮亮地看着艾德修:“被星球的表壳相隔于两端的两种物质,在一个巨大的水洼里相遇,然后变成了一种物质。这听起来还真……”她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寻找能够描述胸口呼之欲出的奇妙感受的词句。 “——浪漫。”艾德修小声地说。 过了一会儿,见唐叫没再说话,他又补充道:“你知道吗,这两种分别来自于地表和地底的元素一旦结合,就会变得非常稳定,就好像它们命中注定就要在一起似的。”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意识到自己的科普小讲座最后变成了睡前故事,艾德修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并没有因为唐叫的失礼而感到丧气,反而因为这通畅快的讲述而感到一阵轻松。 在城市里生活的时候,他从来不敢轻易提及有关原始家园的事情,因为一旦提起,就会遭到像今天早上陈侃对他提出的那些质疑。 你不是研究虫族的吗,怎么对远古生物也这么在行? 你要选双修啊,可以啊小子,修什么?机甲工程?怎么选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 大神,放我们一马吧!你都这么拼了,叫我们如何自处? 机甲工程学什么时候对化学要求这么高了? 艾德修,工程院今后可要仰仗你了啊—— 这怎么可能,你开玩笑的吧? 你……不对劲。 * 唐叫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且还不是平日里那种天马行空、稀奇古怪的梦,她梦到了过去的事。 唐爸爸带着年幼的唐叫在边境森林中巡回,检查着前几天布置好的陷阱,地点是森林中心的附近——边境森林的中心是虫族进攻星舰的第一道入口,把陷阱布置在这附近,不仅能够提高捕获率,也能起到不错的防御效果。 那段时间虫族的进攻变得比平时更加频繁,但都只是挠痒般的攻击,几乎不值一提,倒是让这些依靠虫族核心兑换生活物资维生的边境人短暂地改善了一下生活。 唐爸爸正在专心地从被陷阱困住的虫族身上剥下核心,而唐叫则老老实实地在附近捡橡子。 听唐爸爸说,这东西在很久以前是能吃的,但现在已经发生了变异,不能用来当食物,只能给他们的猎管当枪子儿。 就在唐叫百无聊赖地将一颗饱满圆润的橡子扔进挂在脖子上的布袋里时,她忽然脚下一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顺着一条细窄且陡峭的斜坡滑了下去,掉在一个黑咕隆咚的洞里。她来得及留给她爹的,只有一声绵长且尖锐的叫喊。 “啊——啊——痛!” 然而唐爸爸一专心起来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儿没听到唐叫出事。 等他总算完成工作,发现自己的跟屁虫不知所踪的时候,唐叫已经蹲在黑洞洞的坑里画了无数个小圈圈了,听到亲爹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才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唐叫很快被唐爸爸救了出去,和她一起被救出去的还有身上手上沾着的一堆泥渣子。 “又弄得这么脏,回去肯定要被你妈骂。”唐爸爸一边叹气一边用手拍掉女儿身上的泥,而唐叫看了看自己那双脏兮兮的手,想也没想就用舌头舔了起来。 唐爸爸立刻制止了她:“你这孩子,怎么跟个动物似的,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种坏习惯?” 唐叫嘟着嘴,无辜地看着自己的亲爹。她那时候其实想说什么——她有一个新奇的发现,但是因为找不到适合的词汇,在心里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话题给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的她知道那是什么了,她抬头看着梦里的父亲那张已经模糊的脸,说:“爸,这儿的土怎么这么咸?” * 第二天早上,艾德修睁开眼睛,先看了一眼边上的那张床,是空的。他的女房东今天居然比他起得早,这可真是件破天荒的事。 他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猛地看到床沿上有一对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吓得一个激灵,被子哗啦一声被他甩了出去,挡住了那双眼睛。 “喂,你怎么一醒来就发疯?”唐叫不满地将被子从头上扯了下来,扔回艾德修怀里。她确实是一时兴起想要吓自家保姆一跳,没想到反吃了一瘪。 艾德修抚了一下胸口:“是、是你啊。你、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唐叫一个翻身坐到了床上,挨着艾德修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说:“我问你,盐这东西,难道只有那什么海洋里才有,土里会不会也有啊?” 艾德修往另一边缩了一下身子,拉开了自己和唐叫的距离,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眼睛,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戳到了自己的脸,穿过太阳穴附近的皮肤,搭在了耳朵上,同时鼻梁一沉,视线瞬间清晰了起来,映入眼帘的第一件事物便是唐叫那张被放大了好几倍的脸。 艾德修扶了一下眼睛,将它戴正,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一点:“土、土、土里?” “土里。”唐叫重复了一遍。 虽然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适合进行学术讨论,但唐叫的求知目光还是软化了艾德修的戒备心,他松开了肩膀上的力气,不再刻意回避对方的肢体接触。 “当然是可能的。在原始家园上,大多数的水最后的归宿都是海洋,但也会有带着盐酸的水和带着钠离子的水在海洋以外的地方发生反应的情况,在它们生成氯化钠之后,还没来得及回到海洋,就蒸发——蒸发就是指液体变成气体,准确来说应该叫汽化。” “那些水被蒸发之后,溶解在其中的氯化钠被留在了地上——” 唐叫还没等艾德修说完,就激动地拉起了他的手:“我跟你说,森林里有一个地方藏着带有咸味的土,说不定我们能从那里找到盐!” 说完,她有些期待地观察着艾德修的反应。 她原本以为艾德修会因为自己的发言感到兴奋,没想到却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迷茫。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艾德修摇了摇头,既像是在否定唐叫的提问,又像是要把脑中的一些想法给甩出去似的:“如果真的能找到盐的话,那是好事。我想先去确定一下,你说的那种带咸味的土,究竟是不是因为盐造成的。” 钠长石受雨水侵蚀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以这艘星舰的年龄来说,根本不够产生足量的钠离子。而自原始家园内部产生的氯化氢,也根本不是这颗人造的星球能够自行产出的物质。 也就是说理论上,这里并没有化合出氯化钠的条件。 那么问题来了,唐叫口中所说的“咸味的土”,究竟是什么?是某种未知的物质?还是真正的食盐?如果是前者倒还能够让人接受,但如果是后者…… 那就意味着这艘星舰、或者说这个世界远比他所知道的更加复杂。 作者有话说: 切莫用科学的、考据的眼光看待文中的知识性描述,只能囫囵看个大概,以免被误导~XD 至于其他已经出现的or以后将出现的超出常识的技术,问就是未来科技。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2-04-28 23:02:12~2022-04-29 14:0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mily 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这一天的早饭比前一天更淡了一点。 吃过饭, 陈侃轻装上阵,拿着胡一山的斧子一头钻进了林子里,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奇怪的是成天看她不顺眼的成盒居然乖乖地跟在她的后面, 扛着一捆麻绳,提着一把锯子, 就像个小跟班似的。 而唐叫和艾德修在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之后,也准备往林子跑,唐叫的爱宠小黑紧随其后。 正在洗碗的胡一山意识到自己即将被一个人留在这里看家,立刻放下了手上才洗了一半的大煮锅,顺手抄起一把菜刀就追了上去:“你们这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春游去, 竟然也不带我一个?小叫, 你好歹是叫我一声师父的不是?” 唐叫今天戴上了好久没拿出来过的那顶鸭舌帽, 听到身后的动静,一边压着帽檐一边转过头, 确认了一下来人的模样:“师父?你怎么来了?我们可不是出来玩的。” “那是要做什么, 还要惊动我们足不出户、闭门苦读的艾大博士?”胡一山半是挖苦半是调侃地说道, 同时看了一眼打他出现后就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的男青年。 艾德修始终对胡一山的菜刀感到发憷, 下意识地就躲到了唐叫的身后,只露出半截身体,小心翼翼地看着追来的人:“我、我们去找盐。” 听到要找盐, 胡一山一下子就来劲了:“找盐?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带上爷爷我?”毕竟他胡一山可是掌管着聚居地盐罐子的人。 唐叫拉住胡一山的手腕, 将他那举着菜刀的手给扯了下去, 一边说:“又还没确定到底能不能找到,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如果是我弄错了的话, 不是叫师父你白跑一趟?” 胡一山用闲着的手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 同时眯起眼睛看着唐叫:“听你的意思, 好像已经有头绪了?” 唐叫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头绪?” “就是说你已经知道在哪里有可能找到盐了?” 唐叫挠了挠脑袋,回头看了艾德修一眼,露出了征求意见的神情。 胡一山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痛心疾首:“徒弟啊,你什么时候竟被这小子给拿捏住了?怎么,你说话还得经过他同意不成?” 唐叫摇了摇头。 早上出门前,唐叫本想叫上陈侃一起去找咸土,毕竟人家是个长期在城市生活的高级知识分子,对辨认食盐一事或许会有帮助,但是被艾德修制止了。理由是食盐作为一种原始家园特有的产物,再加上专业不对口,陈侃对它们的了解未必会很深入。 唐叫总觉得自家保姆在说明理由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在,就好像他所举出的理由都仅仅出自他主观的好恶一样没有说服力,又回想起昨天艾德修被陈侃揪领子的事,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这两个同为部队出身的城里人关系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好。 他们两个虽然可以气氛热烈地围绕学术问题讨论一整个晚上,但在学术之外的地方,却又存在着某种隔阂,这种隔阂,包含着隐瞒、不信以及防备。 她几乎是直觉般地意识到艾德修不愿意让陈侃同行的真正原因,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底细被更多地暴露出来。这明明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她居然下意识地选择了帮他掩饰。 因此,在面对大胡子的追问时,她主动将选择权交到了艾德修的手上。 藏在黑色前发和厚片眼镜下的灰色眼睛此刻显得晦暗不清,但身穿白色大褂的博士最终点了点头:“嗯,唐叫说她小时候在森林里找到过带有咸味的泥土,我想,那附近或许会有岩盐分布。” “真的?”胡一山的神情没有过渡地从警惕变成了兴奋,“小叫,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一想到盐快没了,干什么事都没动力。” 唐叫撇了撇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突然想起来。” “行行行,我不跟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计较,快带我去看看。”胡一山摆出了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势,“这下可好了,咱们又有盐了,还是岩盐,这玩意儿,我还只听说过,没真见过呢,不知道味道和普通的食盐相比怎样。” 唐叫再一次把大胡子那因为狂喜而舞着菜刀的手给按了下去:“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盐呢,你别高兴得那么早。到时候发现根本不是盐的话,可别怪到我头上。” 三个人在路口拉扯半天,终于决定一起去唐叫所说的那个坑洞去看看。 一路上,唐叫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一边走,一边确认周围的景象,一边与记忆中的方位进行对照。随着三个人在林中越走越深,唐叫的心里越来越没谱。 “小叫,这一段路我们已经来回走了三遍了,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你给个准话呀。”胡一山不想催得太急,但看着唐叫一直带着他们在原地兜圈子,他实在忍不住,还是把话给问出了口。 唐叫皱着眉,一只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这里就是虫族最常用的侵入口了,理论上应该就在这附近,可是这一带的样子跟那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地上的草、树上的叶子,都比以前更密了,一下子找不到也是正常的。你再等等。” 说着,她猫着腰,从胡一山的身边钻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地面是否有异样。 草丛忽然一阵晃动,响起沙沙的声音,小黑从里面跳了出来,它跳起来,用身侧的小手扯了扯唐叫的裤腿。 “怎么了,小黑?”唐叫将爱宠从地上捧了起来,放到自己面前。 只见小黑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口中嘤嘤直叫。 唐叫顺着小黑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过于茂密的宇宙植物让她有些寸步难行。走了几步之后,突然脚下一空,一种久违又熟悉的感觉席卷了她,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转,她条件反射地将小黑紧紧护在怀里,像一颗球似的,从一条狭窄的坡道上滚了下去。 “唐叫!” “小叫!” 艾德修和胡一山的声音齐齐地在头顶上响起。在他们两个眼里,唐叫就好像是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唐叫抱着小黑,从地上爬了起来,习惯性地用舌头舔了舔沾在手上的泥巴,然后激动地朝着头顶天光敞亮的方向叫了起来:“找到了!就是这里!我在这里!” 先是艾德修裹着他的白大褂,从斜坡上滑了下来,接着,胡一山一手拿刀,一手撑地,也跟着下到了坑底。 “盐呢,盐呢?”大胡子脚一落地,就借着从头顶落下的一缕光线在坑洞里面瞅来瞅去,却完全没有见到与他想象中的“岩盐”相符的东西,“怎么就是个土坑?” “你尝尝这里的土啊,是咸的。”唐叫递过来一根沾满了泥巴的手指,说着就要往胡一山嘴里塞。 胡一山虽然看着不正不经,但好歹也是沐浴着文明光辉成长起来的文化人,被唐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打掉了她的手:“干什么呢!小姑娘,要矜持。” “矜持?”唐叫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背,一边无辜发问。 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上突然多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她那顶鸭舌帽,刚才滚下坡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被艾德修捡了回来,套到了她的头上。 她转过头,看见艾德修正伸着舌头,小心地用舌尖舔了一下手指,发现自己正在看他,立刻放下手指,藏到了身后。 大胡子将食指往地上一戳,然后毫不顾及形象地把手指往嘴里一放,抿了一口之后斩钉截铁地说:“没错,爷爷我以手中菜刀担保,这儿的土里绝对有食盐。喂,小子,你有办法把它从土里给弄出来不,就是那,岩盐?” 艾德修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什么?你别跟我说你没办法,你那博士学位怕不是假的吧?”胡一山差点跳起来。 艾德修赶紧解释道:“啊……我摇头,是想说,这儿的盐不是岩盐,我们一般称它为井盐。它应该藏在地底下的水中。只要汲出这地下的水然后晒干,就可以制盐了。问题是——” “——怎么把地下的水给弄出来?”唐叫很默契地接过了他的话题。 “这还不简单,既然叫井盐,那当然是挖井呗!”胡一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答得理所当然,“只要这地下真的有盐,十米八米我都能给它挖下去。” 艾德修面露难色:“如、如、如果是几十、几百米呢?” 唐叫心中一动:“我们可以在这里种木桶树啊,它可以帮我们把地下的盐水给吸上来!” 白大褂的年轻博士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一般的植物几乎都没法适应含盐量这么高的土壤和水分,只怕把木桶树在这里根本就种不活。不过——” 这时小黑从唐叫的怀里跳了出来,落到地上,身体下面的无数下须根安安静静地立在这咸得可以炒菜的泥土上,不见有任何脱水的现象。 艾德修看到这一场景,默默长出一口气:“不过我们确实可以试一试。”看来这样的环境不适合植物生长,已经是个过时的知识了。 第29章 当初小黑从捡回来的那堆种子里只挑了五颗种了下去, 多出来的那些就一直被唐叫用废纸包裹着收在大书柜里。 现有的五株木桶树所提供的水量对聚居地的居民来说已经绰绰有余,唐叫原本打算等到这里有更多人定居的时候,再把剩下的种子给用掉, 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能够用得上它们的地方。 “可是这儿离咱们住的地方那么远, 每次制盐都要从这儿打水带回去,岂不是很麻烦?”就在唐叫兴冲冲地准备回去取种子当场开工的时候, 胡一山及时地泼了一盆冷水,“就算打一大桶水,最后能晒出来的盐,也没多少吧?” 唐叫看了一眼艾德修,问:“如果在这儿把水做成盐再带回去呢?” 艾德修摇了摇头:“森林里湿度大, 阳光又少, 水分蒸发得慢, 这种方法恐怕行不通。” 聚居地那里倒是宽敞开阔、阳光充足,如果能把地下的卤水直接引到聚居地, 随用随取就好了。 “如果家门口的木桶树能把根伸到这儿来就好了。”唐叫也是一样的心思。 艾德修对这种奇异植物的特性并不了解,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之后, 才跟二人分析了起来:“种植园到这里的距离, 比到城市要近很多,但是木桶树却没有选择这里的地下水,说明在有其他选择的条件下, 它会综合考虑距离和水质, 挑选出最适合自己的水源地。也就是说, 它们并不喜欢这里的水。” 胡一山在一旁听得一怔一怔:“照你这么说,那什么木桶树倒还挺聪明的?就好像它拥有自己的思想似的——可它再怎么说, 也不过是棵树啊。” 艾德修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尖, 对他来说, 木桶树确实是一个超纲的存在。 大多数高等植物的根都具有正向水性,也就是说当土壤中的水分分布不均匀时,根系会自动地趋向更加潮湿的一方生长,这个知识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学过了。 但木桶树却不会被附近土壤中的水分所迷惑,一旦它长出根,那树根就会像事先设定好的一样,朝一个既定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进,仿佛在根系长出来之前,它就已经决定了自己要找的那片水源。 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向水性”就能解释的。 就好像它们拥有思想一样。 “嘤——”小黑适时地叫了一声。 艾德修不易觉察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这个世界上,连小黑这种拥有动物特性的植物都存在了,那就算木桶树真的能够进行思维活动也不足为奇。 “哎!如果木桶树真的有思想的话,你说我们能不能把木桶树的根给骗到这儿来?”唐叫忽然一拍脑袋,提出了一个自以为巧妙绝伦的点子,“比如说,在把它种到土里之前,不停地跟它说,咸咸的水,好喝又营养,之类的。” “哟,你小丫头竟然还知道胎教?”大胡子忍不住送了她一个白眼,“不过你以为人家木桶树跟你似的,这么好哄?” “说不定真的可行。”就在唐叫正犹豫该先询问“胎教”的意思,还是先反驳胡一山的话的时候,艾德修开口了。 胡一山不可置信地撑大了他那两条细缝般的小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可行?你是不是跟小叫在一起呆久了,以为谁都跟小叫这么好骗那?” 唐叫不满地在胡一山那充盈着脂肪的肚子上扭了一把:“师父,你说谁好骗?” 艾德修没理这对师徒开的玩笑,认真地解释道:“我们可以通过制造假的水源地,来诱导木桶树的根部往我们所希望的方向生长。” “不过关于木桶树的种子究竟是如何选择水源的这一问题目前还是个未知数,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只有先试试才能知道。” * 当成盒和陈侃拖着一堆各式各样的木材回到聚居地时,眼前出现了一副奇妙的景象。 唐叫和大胡子正守在一只巨大的水桶边上,在二人的面前,放置着一颗黑乎乎的小球。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在野外观察罕见的蜗牛的小学生。 “艾德,他们在干嘛?”陈侃将木材拖到自家后院,随手一堆,走到正蹲在种植园附近洗衣服的艾德修身边问道。 “在研究木桶树的生长特性。”艾德修一边努力地将脏衣服上的泥渍给搓掉,一边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们俩?”陈侃摸了摸下巴,“不是吧?” 黑得如同一颗煤球般的种子此刻已经被水浸润,但它沉着冷静的外表依然没有发生变化。 艾德修说将种子从沉眠中唤醒需要一点时间,而唐叫认为这个“一点时间”似乎有些太久了,她蹲得腿脚有些发麻。 “它会不会坏了?”唐叫忍不住问。 胡一山有些无奈:“我觉得种子出根应该不会那么快,还是再等等看吧。” “它不是一天能长几百米的吗?这么慢,怎么长那么长的?” “可能现在正在蓄力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它就是因为现在准备得充分,待会儿才能长很快来着。” 师徒二人正在进行毫无营养的“学术讨论”,尽管如此,唐叫自我感觉却十分良好——艾德修说这是一种实验研究,唐叫实在没想到自己也能参与到如此高端上档次的行动之中,更何况最初的灵感还是她提出来的。 “你们在干什么?”成盒自动回避科学家二人组,凑到了他的两位老邻居边上。 “我们在做实验。”唐叫得意洋洋地回答道,“用于研究木桶树在种子时期是怎样选择根系将要依附的水源的。” 成盒在唐叫边上蹲了下来:“为什么研究这个?” “为了盐。”唐叫说。 成盒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始沉思木桶树和盐能有什么关系。就在他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勾勒着一打开木桶树上的水龙头,就有白花花的食盐从里面沙啦沙啦地流出来的图景时,身边传来唐叫的一声大喊。 “啊!” 成盒的思绪再次被拉回到现实,他看到眼前那颗其貌不扬的种子似乎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就像是即将有小鸟破壳而出的鸡蛋一样,接着,一截手指粗细的白色管状物从种子与土壤接触的那一面探了出来,一半埋在土中,一半露在外面。 “它出来了!朝着这儿!”唐叫大声地向正在洗衣服的“研究组长”汇报道。 大胡子不知为何,也显得有些激动:“嘿,没想到这家伙真的上当了。” 话音刚落,就被唐叫捂住了嘴巴。 他不解地看着唐叫,只见这姑娘凑到自己耳边,小声抱怨:“你说这么大声干什么,小心被它听见,我们的计划不就暴露了?” 胡一山:“……” 虽说木桶树的根一天能长几百米,不过把这几百米分解到每个小时、每一分钟,就显得没有那么快了。 十分钟过去,艾德修那边已经完成了洗涤的工作,开始晾晒,而唐叫这边,木桶树的根终于抵达了它的第一个里程碑。 就在它准备将它那尖尖的前端吸附到水桶上时,胡一山和唐叫配合默契地把水桶向后移动了一米多。 白色的根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在原地愣了很久。 就在唐叫和胡一山以为木桶树发现了他们的计谋,实验即将宣告失败的时候,那半埋在土里的根又不依不饶地向前生长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它好像有点可怜。”在一旁围观了这一过程的成盒忍不住抒发内心的感想。 * 根据“实验组长”艾德修的推算,盐井到聚居地的距离大约有一点五公里,以目前的速度来看,木桶树的根抵达目的地大概需要三到五天,不过这三五天里,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盯着它,因为根部的生长方向一旦完全确定,就再也无法改变了。 人工天顶的模拟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木桶树的根已经长了七八十米长,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走向。艾德修据此算了一个大致的距离,并重新调整被当做诱饵的水桶的位置,并表示明天早上它应该会抵达那里。 天顶被替换上了深沉的夜色和寂寥的星光。 * 艾德修忽地从梦中醒来,总觉得周围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他睁着高度近视的眼望着天花板想了很久,蓦地发现这种违和感究竟来自何处。 ——没有那个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唐叫不在屋里。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单手撑起身体,在床头柜摸到眼镜,戴上。借着人造的月光,他看到边上的那张木床上,只有一团乱糟糟的被子。 艾德修慌慌张张地翻身下床,顾不上穿袜子,就这么光着脚趿拉着鞋跑出了门。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将边境的森林吹得沙沙作响。在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枝叶掩盖之间,有一个微小的光点,像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在“老家”看到过的萤火虫。 他吸了一口夜间微凉的空气,拖着因为缺了袜子而显得不那么合脚的鞋,像那个寂寂无声的光源跑去。 作者有话说: 木桶树:我有一句脏话…… 第30章 唐叫正提着虫油灯、背着猎管、披着一条破布, 守在“诱饵”的边上,一边百无聊赖地在心里数着秒数,一边盯着在土里慢慢爬行着的白色根须。 有个人咋咋呼呼地从聚居地的方向跑了过来, 头发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 在漆黑的夜幕中形成了一个没有规律的剪影。 女猎人将油灯向前举了一点,青绿色的光线映照出了来人的轮廓, 并在他的下颌线附近打出了一个圆润的光斑。 “艾德修?”唐叫有些意外,“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这、这话应该我、我问你。”因为很久没有像刚才那样跑过了,心脏和肺部表现出了轻微的不适应, 艾德修弯着腰, 用双手撑着大腿, 喘着大气反问道。 “嘿……”唐叫瞄了一眼还被蒙在鼓里的树根,压低了声音, “我怕它半夜里突然想明白, 拐过头往城里长, 所以特地过来盯着。” “你……阿——阿嚏——”艾德修刚想说点什么, 结果张口就打了一个喷嚏。 唐叫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睡觉时穿的T恤,光脚穿着鞋,修长的脚踝从裤腿和鞋帮之间露了出来, 让人看着都觉得冷。 她张开左臂, 撑开肩上那条大破斗篷:“边境晚上还是挺冷的, 出门也不披件外套。进来吧,赶紧的。” 艾德修抓了几下头发, 企图将那被风弄乱的形象整理一番, 正好又一阵风自林间扑来, 吹得他一阵哆嗦,二话不说钻到唐叫身边。 斗篷挡住了来自背后的冷风,放在两人中间的油灯则兢兢业业地提供着光热。 唐叫用斗篷做掩护,猝不及防地伸手戳了自家保姆一下:“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艾德修一时语塞。如果他说是因为半夜醒来看到唐叫不在,所以心慌了、害怕了,会不会显得很没出息?他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青年玩弄了一下藏在斗篷下面的手,说道:“我也担心木桶树会出什么意外。” “哦——”唐叫不置可否地应和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 “那个……” “对了!” 好像是被上了定时器似的,两个人又突然间同时开口。 唐叫看了一眼自己的邻座,艾德修正因为这意外的撞车而显露出一种窘迫。 “你想说什么?”她决定表现得谦让一点。 但对方并不领情,“没、没什么,还、还、还是你先说。” “行吧,”唐叫用食指搓了搓鼻子,不再假客气,“其实我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想知道,在你眼里,城市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她对于城市的好奇心,其实是最近才重新产生的。 小时候,她曾经从父母的对话和广播的新闻里听说过关于城市生活的只鳞片爪,也曾经用这个话题纠缠过父母,但他们似乎都不愿意过多地提及那里的事情,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就不怎么会主动提到这个话题了。 而父母病故之后,她满脑子只有怎么活下去的问题,城市的故事已经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直到最近,以中庭对边境断供为契机,和有着各种不同经历的人相遇之后,她突然发现,在这些人中,只有她从未见过城市的真面目,只有她是土生土长的边境人,这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在意起这种差别,也开始好奇起关于城市的事情。 在虫族入侵的那天夜里,她曾经问过众人城市是什么样的,那时候她只是想知道城市的样貌,现在却想了解艾德修对城市的看法。 艾德修对她的问题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看了一眼城市的方向,那一头的天际挂着一颗虽然晦暗,却让人难以忽视的红色星星。他指着那颗星星说:“那是中庭大厦顶端的指示灯。” “嗯?”唐叫歪着脑袋,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看去,“我一直以为它是颗真的星星。” 青年苦笑了一下:“它虽然不是真的星星,但却是这艘星舰的夜空中唯一真实的光源。”他们头顶的“夜空”,不过是人工制造的幻影——据说完美地模拟了原始家园的夜空。 “对我来说,城市就像那盏指示灯一样,虽然是真实的,但又是虚假的。” 唐叫眯缝着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然后猛地转过头盯着身旁的青年:“你是不是在戏弄我?别把话说得那么深奥好不好。” “唔……”艾德修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他也为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故弄玄虚的发言感到羞愧,“对我来说,在城市里的时候,生活就像一场——不那么可怕的噩梦?直到来到边境之后,我才终于有了生活的实感。” “听起来,你好像很不中意城市生活。”听到艾德修这么说,不知为何唐叫觉得有些开心,“可是为什么?” 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同居人,眼底被油灯映照出一片粼粼的清光。 “因为我不是——”基于一股无名的冲动,艾德修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回答,果决到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向一个连学都没有上过的姑娘透露这个惊人的秘密,但话才说到一半,一声大叫毫不客气地盖过了他接下来的内容。 “啊啊啊!要碰到了!”唐叫毫无征兆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动作敏捷地拖着那装满水的沉重铁桶往后退了好几米,而桶里的水奇迹般地没有洒出一滴。 已经从土里探出头来,正要攀附上铁桶的白色根须不知是被这声惊叫吓到,还是因为突然失去了目标而感到迷茫,就那么昂着脑袋,不知所措地停顿在那儿。 两个监视者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屏息凝神地观察着根须的动向。 过了好一会儿,白色须根才重新爬行了起来,而且似乎化悲伤为动力,长得比刚才更快了。 “呃,没想到这个诱骗计划居然还有促进生长的效果。”唐叫看见根须开始按着正确的路线继续生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坐了下来,并招呼艾德修躲进斗篷取暖。 女猎人的神情没有异常,她抱着膝盖坐在水桶边上,捡了一根树枝摆弄了一下油灯的灯芯,等到艾德修慢慢吞吞地走到她边上披着斗篷坐下,她才转过头问:“你刚才说你不是什么?” 之前的那种奇怪冲动已经消失了,艾德修开始无法理解几分钟之前差点要把秘密泄露出去的自己,他避开唐叫的眼神,盯着油灯灯罩里那静静跃动着的火苗:“没、没、没什么。” 谢天谢地,他那个总是刨根问底的女房东没有继续追问。 艾德修在心里长出一口气。他不知道,也没想到,唐叫其实听见了,只是怕自己听错,所以才想确认一遍。 “因为我不是——” “——这个世界的人。” * 木桶树的根须在第三天的中午抵达了盐井的位置,为了见证“奇迹”的发生,聚居地的所有住民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来到盐井坑洞进行观瞻。 胡一山对着从坑口伸进来的那一截根百般讨好地说道:“小根根,咱们以后的食盐,可就仰仗你了啊。”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将水桶从上到下颠了个个儿,里面的水哗啦一声倾倒出来,不一会儿便全部渗进了泥土里。 成盒反射性地捂住了眼睛,表示眼前的景象简直惨不忍睹,心里一边同情着这棵即将被迫喝盐水的木桶树,一边又期待着日后能够学习制盐的技术。 只见那白色的根缓缓地落到坑底,在胡一山倒水的位置钻了一个洞,将身体慢慢地埋了进去,没有一丝犹豫和反抗,好像在这几日的斗争中,它已经认清自己被耍了的现实,并无可奈何地向命运地下了头颅似的。 胡一山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眉开眼笑,带头鼓起掌来:“哎呀,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爷爷要给你拍拍手!” 站在一旁的陈侃忍不住送了他一个白眼。 艾德修确认了一下根须在钻入泥土后的生长速度,转头对众人说:“根据地表泥土的性状,这里的地下盐井的深度应该在一百米到两百米之间。我回去之后做一个水龙头套上,快的话,今天夜里就能通过它的树干获得卤水了。” 胡一山再次献上掌声。成盒和陈侃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表示,但表情还是雀跃的。能够有取之不竭的食盐,意味着他们离“健全”的生活又更近了一步。 不同于其他人的兴奋,唐叫一个人默默地站在角落,呆呆地看着木桶树露在地面上的那截白色的根,既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神游天外。 艾德修有些担心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干什么?”唐叫总算是回过神来,有些警惕又有些不解地对上面前那双灰眼睛。 青年触电似地把手缩了回来:“我、我、我就是看看……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因为你,看上去,精、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我没事。”唐叫撇了撇嘴。就在刚才,她忽然意识到,艾德修那些曾经遭受过陈侃质疑的学识,或许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第31章 “时间是什么, 空间是什么?” 过去、现在、未来。 上、下、左、右…… “我是谁?究竟是什么定义了我?” 是我的姓名、容貌、思想,还是我的经历、出身、社会关系,又或者是其他? 在所有构成“我”的要素之中, 在失去多少之后, 我将不再被认识为“我”? * “爸爸,你在写什么?”小唐叫扒拉在比她还要高上一截的桌子边缘, 看着正在本子上奋笔疾书的中年男子问道。 唐择用潦草的字迹勾勒完最后一个符号,蓦地停下了笔,用左手抓了一把头发,转向一脸好奇的女儿,用有些无奈的声音说:“一些——或许可以挽回错误的办法。” “错误?你做错什么了?”唐叫更加用力地抓住桌沿, 攀了上去, 用手肘支着桌面, 探头看向笔记本上的内容。 那上面是大片大片黏连在一起的字迹,夹杂着龙飞凤舞的字母和数字, 以及意味不明的图案。她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懂, 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父亲。 “我杀了人, 或许是一个, 又或许是两个……哈,事到如今,却还想要弥补。”唐择搁下了笔, 用手掌一遍一遍地抚过那些难以辨认的笔记。 唐叫皱起了眉, 还没有张开的五官拧到了一起:“你开玩笑, 你怎么会杀人呢?我不信,不跟你说了, 我去问妈妈。” 她从桌沿上跳了下来, 转身就要向厨房跑去, 却被唐择一把捉住。 “妈妈在忙,别去打扰她。” “那你跟我说实话。” 唐择脸上的无奈之色愈发浓重,而唐叫则露出了既好奇又担心的表情。 “你说如果一个人,他的外貌没有变,但性格呀、想法呀、记忆呀,都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的,那这个和过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真的还能被认为是过去的那个人吗?”男人一边说,一边将笔记翻到空白的一页,半是无意半是有意地在上面画了两个形状粗糙的火柴人,“身体还是原来的,但是身体里住的灵魂已经是别人了。” 唐叫爬到了父亲怀里,懵懂地看着笔记上的涂鸦:“当然不能啦。” “对吧,那他是谁呢?” “唔……长着原来那个人样子的另一个人。”唐叫想了一会儿,从父亲手里抢过笔,在左边火柴人的脑袋里面又画了一个脑袋。 “那原来的那个人呢?”唐择有些自虐地追问道,似乎在等待怀里的女孩儿给自己下一个审判。 唐叫仰起头,额头蹭到唐择那胡子渣拉的下巴,她似乎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没有正面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他死了?” 而唐择也以反问回答反问:“难道不是吗?他在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了一具身体,这和死亡有什么差别呢?只不过他的身体还能行动——通过另一个人的意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另一个人的灵魂既然能够进到这个人的身体里,那这个人的灵魂,也可以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呀。”唐叫有些理所当然地说道,同时在右边的火柴人脑袋里也画了一个小一号的脑袋,又在两个火柴人之间画了一个双向的箭头,“他们只是让灵魂换了一个环境生活。” “换了一个环境生活?”唐择听了女儿的话,看着笔记本上的两个火柴人,若有所思。 * 唐叫在回想起这段遥远的往事之后,突然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串连在了一起。 从盐井回到小废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找唐择过去的那本笔记。 艾德修没事的时候就会坐在书桌前翻阅她爸妈生前留下的笔记,如今那些泛黄发皱的本子几乎已经被他读了个遍,唐叫只好祈祷唐择在记录灵魂转换的要项时字写得能够潦草一点,最好能潦草得叫人认不出来。 寄居在她家的这位双学位博士的习惯很好,虽然在工作的时候会把桌子堆得乱七八糟,但每次结束之后都会将一切收拾干净。那些笔记本被整整齐齐地叠在桌子的一角。 唐叫没工夫去整理她抽出来的那些本子,快速地翻完一本之后便往桌子上随手一扔,很快,桌面上便被花色不同的各式笔记本占据得满满当当。 “你、你在找什么吗?”青年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唐叫的肩膀做贼心虚地抖了一下。 艾德修依照约定去给运送卤水的木桶树装了龙头,唐叫还以为那会花上一点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她尴尬地转过头,没有选择撒一个无效的谎言:“我在找我爸留下的一本笔记,不过他留下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本……” 艾德修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睛,凑到书桌边上,他没有问唐叫为什么突然对某本特定的笔记产生了兴趣,只是看了一眼桌子,问道:“有什么特征吗,里面主要是记录哪些内容的?或许我可以帮你。” 唐叫停下动作,想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里面有一页画了两个火柴人,长这样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桌子上描摹出一个有双重脑袋的火柴人。 “我有印象,你等等,”艾德修在桌面上扫了一眼,很快就抽出一本蓝色皮革封面的本子,哗地翻开,然后迅速而精准地定位到唐叫说的那一页,“你说的是这个吗?” 唐叫一看到那画风奇特的涂鸦,便猛地从艾德修手里抢过了那本笔记,生怕他看出点什么端倪似的,将本子掩在怀里:“没错,就是它!” 但转念一想,随即意识到不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试探般地问道:“你已经看过了?” 戴着眼镜的青年将目光从蓝皮封面的笔记本移到了书桌上,冷静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他点了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用犹豫不决的声音说:“看是看过了,但是这一本笔记的字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潦草,我只能认出几个公式,剩下的几乎完全看不懂,怎、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好像是被自己的同居人传染了似的,唐叫也结巴了一下,“既然看不懂的话,那、那这本笔记,我就收走了。” 艾德修不知道自己的女房东突然之间是怎么了,藏在厚片眼镜下的灰色眼睛无辜地眨了几下,然后他苦笑了起来:“这些原来是你父母的东西,现在全都是你的了,你想收回它们,我当然不会有意见。” 唐叫看得差点就心软了,但最后还是坚定地抱着蓝皮笔记,一溜烟地出了屋子,趁着没被人看见,绕到菌房后面,将笔记本埋进了几天前发现土豆的坑里,然后迅速掩饰好痕迹,仿佛无事发生似的,假装镇定地回了屋子。 同居人完全没有要追究自己房东奇怪举动的意思,他显然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唐叫进屋的时候,看见艾德修正趴在地上,伸长了手从床底下捞着什么东西,于是悄声走过去瞅了一眼,发现是接种了第一代菌种的广口瓶。 她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 “啊!”看到瓶子里面的景象,唐叫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怎么变成了这样?” 四个广口瓶中,有三个里面布满了絮状的菌丝,夹带着无数青紫色杂点的土豆泥拌虫壳粉现在已经被白色包裹,看上去如坠云间,而剩下的一个里面却长满了烟青色的斑块,那些斑块有深有浅、大小不一,像是从浅杏色的泥土里开出的死亡之花。 唐叫会感到惊讶,正是因为看到了这只特殊的瓶子。 “因为在接种的时候混进了其他的细菌,所以才会这样。”艾德修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毕竟不是实验室的无菌环境,四瓶种子里只有一瓶不能用,已经算谢天谢地了。” “这瓶不能用了吗?”唐叫有些遗憾地看着那只开满了青黄色花朵的瓶子。 艾德修抱起剩下的三瓶,看了看被遗留在地上的那只孤孤单单的瓶子,想了一会儿说:“虽然不能当第二代菌种用,不过可以派上别的用场。总之先去菌房把这些菌种给种下吧。” 两人立刻转移到了已经待机很久了的菌房。 艾德修让唐叫挖了一小盆土,用水浸湿,然后从菌房里抱出被唐叫打得满身是洞的木头桩子,用镊子从广口瓶里夹出一团布满了白色菌丝的土豆泥,迅速地塞进了一个洞眼,然后用盆里的泥土封好口。 把所有的洞眼都填满之后,艾德修把木桩子竖起来,往上面浇了一遍水,放回了菌房里。 唐叫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菌房的内部。并不强烈的阳光从墙身上留出的通风口穿过,在阴暗的空间中投下了斑驳的光影,竖立在菌房之中的木桩,就好像一尊尊神秘的史前遗像。 “这样就好了吗?” “嗯,以后每天往木桩上洒些水,保持环境的湿润,过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长出来了。”艾德修打开清水木桶树上的水龙头,把唐叫给拉了过来,让她冲了冲手。 “过一段时间,是过多久?”唐叫两眼放光地看着菌房里的木桩,像是被新奇事物吸引了注意的小孩似的,任由艾德修摆弄自己的双手。 “大概十天吧,我也不是很确定。”艾德修耸起肩膀,蹭了一下唐叫无意间甩到自己脸上的水,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切的回答。 第32章 在唐叫和艾德修正为了菌类养殖大业忙活个不停的时候, 陈侃和成盒也没闲着,两个人在两座木屋之间捣鼓着之前运回来的木头。 “你们在干什么?”胡一山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凑到一大一小的两人中间看起了热闹。 “我听这小子说了, ”陈侃暂时停下了手中的作业指了指专心锯木头的成盒, “前段时间发生过大量虫族成群入侵的事件,你们不是怀疑中庭早就知道这事了吗?” “是吗?”胡一山理了理自己的胡子, “哦,我是说,中庭真的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是的。不过我也是在被流放前不久才听说。” “有具体的情报吗?” “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放弃边境又不是我做的决定。”陈侃用手插了一下口袋,似乎想找什么东西, 但是摸了个空, “我不过是隶属于部队的一个小工程师, 就算知道,又能知道多少。” 胡一山看出了她刚才那个动作的意思, 歪着嘴笑了一下, 短暂地把话题给扯开去了:“没看出来, 原来你也是个老烟枪。” 陈侃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好女人不抽烟之类的话。你不知道, 干我那行压力有多大。” 胡一山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但因为面部脂肪过于丰厚,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用下巴指了指小废屋的方向:“那家伙不是你同事吗, 难道他也是个烟鬼?” 陈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她那位后辈正像个老妈子似的捉着唐叫洗手,她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不要拿我这种凡人和天才去比较, 我会受伤的。” “我还以为你挺中意他的。”大胡子换成了打趣的口吻。 女博士收回目光:“作为一个后辈, 他勤奋又聪明, 从不出错,简直无可指摘,从工作的角度来说,我确实很中意他。” 胡一山的视线还在艾德修的身上打转,看到他对自己的爱徒“上下其手”,忍不住皱起了眉:“可是在我看来,他看上去不过是个说话还会结巴的胆小鬼,一遇上事情就躲在小叫背后。不过确实得承认,他学识很渊博。” “都说了,他过去不这样……”陈侃说到这儿,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他八成是对你徒弟有意思。” 嘎啦—— 一个突兀的声响在空地上响了起来,胡一山和陈侃不约而同地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只见成盒拿着锯子,面色窘迫地看着地上被他不小心锯成两截的木板。 “对不起!”发现陈侃正在看他,他立刻把腰弯成九十度,以表现诚挚的歉意,“我马上重新做!” 陈侃摆了摆手:“问题不大,反正材料还有很多。” 胡一山还在寻味着陈侃刚才的话,没去思考成盒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对这女人这么言听计从的:“你说艾德修那家伙对小叫有意思才会变成那样的?这不能够吧,男人不应该都想在中意的女人面前表现得英勇一点的么?” 怎么?这家伙是反着来的? 陈侃耸了耸肩:“天才嘛,和常人的脑回路总是不太一样的。” 边境大厨寻思了一番,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自家爱徒平时的表现过于勇猛,所以艾德修才故意表现得像朵小娇花似的,好激发唐叫的保护欲? 他忽然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茶味。 陈侃自然不知道胡一山已经在暗地里给艾德修贴上了“绿茶”的标签,从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夹在手指之间转着玩:“把话扯远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们在干什么吗?我打算试着造机甲看看。” 胡一山一个激灵:“造机甲?” “探查队那边得到的情报,虫族很有可能已经盯上了这艘星舰,不久之后就会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先前的那次入侵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试探。你以为中庭为什么要舍弃边境,这艘星舰的军备力量根本不足以张开那么大的防御网,所以上面才会做出断尾求生的选择。” 陈侃正了正神色,继续道:“真等到了虫族的正规部队进攻的那一天,难不成要我们指望你的菜刀?” 作为聚居地年龄最大的人,胡一山一直想表现出一种年长者的从容,但听陈侃这么说,就算是他也崩不住了:“虫族还有正、正规部队?” “在说什么?”唐叫神出鬼没地从两人的中间钻了出来。 陈侃看了她一眼,顺便也就看到了跟在她屁股后面过来的艾德修:“正好,趁现在我就把这事儿跟大家一块说了——我打算用木头打造机甲,以抵御未来可能发生的虫族进攻。” 她将刚才跟胡一山说过的话又进行了一番补充后复述了一遍,说完,首先观察了一下自己后辈的表情,只看见艾德修皱起了眉,陷入沉思,但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而最先提出质疑的居然是唐叫,她看着正在埋头做苦力的成盒,指着那堆疑似将被当成机甲零件的木头表情认真地问道:“要在边境造机甲,先不说外装材料的问题,我们这儿根本就没有可以用来当动力源的东西啊?” 陈侃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这个没学问的姑娘竟好像对机甲还挺有见地的样子。 不过她没把这种意外流露到表面上,耐心地解释道:“中庭过去不是一直用资源来跟边境人兑换虫族的核心吗?那些核心,正是用来给机甲提供能量的。” “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的话,上一次虫族入侵时收集到的尸体,就不该把核心全扔了,这可浪费了多少啊!”胡一山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陈侃无语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根本就还没被流放好不好?” 胡一山一时语塞,但随即又把气撒到了艾德修头上,他重重地盯了这位表情无辜的男青年一眼,恶狠狠地说道:“那你怎么不说?” 唐叫立刻挺身而出,挡住了大胡子射向自家保姆的视线:“那时候我们哪能想到虫族竟然已经盯上了这里呢?” 看到自己的爱徒居然又帮着艾德修说话,胡一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把这名脸色苍白的男青年从唐叫身后拉出来,就在这时,他听到脚下传来一阵嘤嘤的声响。 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地面上,一丛绿油油的灌木正在唐叫的脚边有节奏地摇摆着,似乎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灌木丛沙沙地“抬起头”,露出了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并从它那看不见的嘴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嘤咛。 “小黑啊,难不成你也想帮这家伙说话?”胡一山一脸痛心。 “师父,你都这么大人了,别这么小心眼。”唐叫一只手拍了拍大胡子那圆润的肩膀,一只手伸到地上搂起了小黑。 小黑乖巧地攀着唐叫的手臂,坐到了她的手掌上,像乘电梯似的被她抱了上去。 “咦?”唐叫把小黑抱到身前,立刻就注意到那隐藏在它头顶枝叶之间的黄色小球,于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取了出来,“这是什么?” 聚居地的住民们一时忘了方才即将发生的争执,都看向了唐叫的掌心,就连在一旁默默干活的成盒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作为已经三次见识过小黑“拾荒”技能的人,艾德修战战兢兢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我、我、我想这说、说说不定又是新的种子。” 像是在肯定他的发言,小黑发出了一个愉快的声音。 “嘤~” * 虽然艾德修一再表示自己对植物学并没有多深的钻研,更不用说刁钻又古怪的宇宙植物学,但考证这颗种子性能的光荣任务依旧没有意外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而这位胆小怕事的双学位博士最终也只能在房东以及邻居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既然是种子,而且还是一种谁都没有见过的种子,那关于它的诸多疑问,自然只能等到它长大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于是,在所有人关切的注视之下,小废屋的女主人秉持着谨慎小心的态度,将从小黑头上搜出来的一堆黄色小球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三粒,以间隔半米的距离种入了目前还显得有些荒凉的种植园。 成盒削了几条木片当做标记。 艾德修则借从公共厨房借了一只深底的汤勺为这些种子浇了水。 之前那种有些紧张的氛围被这些新出现的种子给缓和了。 唐叫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周围,种植园的入口是分别能够提供清水和卤水的木桶树,最里面的一块地里则种着土豆,种植园和小废屋的中间则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的菌房,再加上刚刚播种的不知名种子。 虽然这地方如今看上去还是一片荒地,但它的土壤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藏满了蓬勃的生命,她的心情有些激动,迎着人造天顶上刚刚升起的那轮假月亮,她兴致勃勃地对众人说道:“我们应该开一个宴会!” 作者有话说: 胡一山:你,绿茶男,休要骗我小徒! 艾德修:(瑟瑟发抖)我、我、我、我没有,我不是—— 第33章 “喂, 我们刚才还在讨论虫族进攻的事情,怎么一转眼就吵着嚷着要开什么宴会?” 这姑娘,好歹是土生土长的边境人, 在这种高风险的环境里长大, 怎么却好像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宴会?这不是城市里那些权贵家的少爷小姐喜欢的么,一个边境的土妞儿居然也会对这种时髦的活动感兴趣? 虽然是个仿佛野生动物般的家伙, 但说到底还是个女孩。 陈侃用中指和无名指灵巧地转着树枝,看向唐叫的眼神显得有些冷淡。 而唐叫正面迎上了她的目光,虚假的月亮在她的眼睛里留下两道弯弯的影子:“就是因为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的危机存在,我们才要赞美和庆祝当下的美好啊。” 陈侃皱了皱眉,吐出两个字:“矫情。” 这是唐叫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语, 依然无法领会这个词汇的意思, 决定暂且略过。 她把手指插进太阳穴附近的头发里, 粗暴地蹭了蹭,道:“从前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的事, 从来没有想过活着有什么意思, 就像森林里的一棵树一样, 但是直到中庭断供, 我遇见了你们,才发现‘活着’这件事比我所知道的要有趣很多。我只是,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状态中了。” 陈侃有些烦躁地折断了树枝, 作为一个血统纯正的工科生, 她向来都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绪化的场面。 这时候, 成盒站了出来:“我同意唐叫姐的话。” 成盒目前为止的人生,刚好一半在城市度过, 一半在边境度过, 又有一小段当工厂螺丝钉的经历。因此他既见识过城市的繁华, 也对边境的荒芜了如指掌。 他是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才主动出走边境,可直到最近他才发现,在边境虽然没有人强迫他工作,但每天都在觅食、排泄和睡觉这三件事中循环的生活和一颗螺丝钉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所以他才会主动提出想要向陈侃学习制作机甲的知识,他想让自己存在的意义能有一个具现的形体。 听到了唐叫的那一番话,他才猛然发现,他所追求的,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无知无觉地活下去。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也和唐叫一样,想要用某种方式来庆祝。 或许并不是为了庆祝“卤水管道”的开通,或是新种子的发现,而是想要庆祝自己的灵魂觉醒了追求快乐的本能。 胡一山在邻居们的脸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对唐叫的发言依然感到不能赞同的陈侃身上,用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说道:“这可不是什么矫情,如果你也曾为能否吃上下一顿饭而感到焦虑的话,就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了。但是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城里人,是肯定没法明白的。” 在胡一山看来,陈侃那自以为理性的“危机感”发言,不过是一种无法与他人共情的优越感罢了。 看到自己的前辈有成为众矢之的的趋势,艾德修在纠结再三之后,最终决定替她说句话:“前辈她、她只是向来不喜欢娱乐活动,没、没有要扫大家兴的意思。” 唐叫盯了他一眼。 艾德修一个激灵,补充道:“当、当然,我、我、我、我是支持派的。” 如果手头有烟的话,陈侃绝对会惆怅地吐一串烟圈,然而如今她只能悻悻地将手里两截断掉的树枝随手扔到了地上:“行吧,开就开吧,反正抵御虫族进攻的计划也不急在这一个晚上。” 唐叫快乐地吹了一声口哨,拖着艾德修回去做准备去了。 * “小时候,每年到了某个特定的日子,爸妈都会准备很多营养液,还会做一些手工的小玩意儿送给我。” “我们会在晚上关了灯,在桌子上点起蜡烛。平日里不是狩猎、做家务,就是在书桌前面搞研究的爸妈,在这个日子里都会放下手中的活,也不赶我去捉虫子,他们会给我讲故事、做游戏。” “那个时候,我每年都在期盼这个日子的到来。妈妈说,那是我的生日,所以他们为我举办生日宴会。” “可是自从爸妈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去计算日期了,更没有什么生日宴会。就算我记得日子,可一个人的生日宴会,又有什么意思呢?” 唐叫一边在大书柜的深处寻找着什么,一边对艾德修说。 而艾德修一声不吭地从厨房里把之前酿好的虫血饮料抱了出来,再搭上了几个虫肉罐头,听到唐叫的话,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的生日,是、是什么时候吗?” 唐叫仰着头,看着桌子上勤勤恳恳工作着的油灯想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说:“好像是六月三号吧?” “那还有一个多月。到、到、到时候,可以让大家一起为你庆祝。”艾德修说。 “省省吧,你那位大前辈又要说我‘矫情’了。”唐叫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倒是喜滋滋的,但转念又想到了什么,从书柜的拉门后面探出头,看着正默默清点罐头数量的男保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现在的日期的?” “我、我一直有在记录。”艾德修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女猎人又把头埋进了书柜里,闷声闷气道:“唔……难道有学识的人都喜欢算日子?”她说着,把从书柜里翻找出来的东西一把抱了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那是一把五颜六色的蜡烛,一叠材质,一把剪刀,和一罐胶水。 还不等艾德修发问,唐叫就抽出一张纸,动作并不熟练地用剪刀剪出弧形,然后两边用胶水粘住,将它做成了一个圆锥。 “这是什么?” 唐叫一伸手,就将纸圆锥套到了艾德修那头柔软的鬈发上:“宴会的道具啊。” 这又不是生日宴会……艾德修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那顶粗制滥造的纸帽往下压了压,以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防止它掉下来。 * 胡一山自觉地担负起宴会主厨的重任,变着花样地对虫肉进行着料理,甚至还拿出了许久不曾用上过的绝活,在一片宽大的叶子上对今晚的料理进行了精心的摆盘。 成盒则从家门口那堆木头废料里找出形状合适的,从公共厨房引了火,在聚居地的中心点起了篝火。 夜间的温度开始下降,陈侃有些无聊地坐在篝火附近,视线却越过了那团跳动的火焰,望向高挂在天际的那颗绯红的“星星”。 她忽然感到有人在她头上套了什么东西,于是回过头一看,背后是表情略显羞赧的后辈和面带狡黠笑容的猎手。他们的头上都戴着一个滑稽的尖顶帽子,看上去就像是在古旧画册里才会出现的小丑。 陈侃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头上想必也被戴上了同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问了和艾德修一样的问题。 唐叫眨了眨眼睛:“难道城里面举行宴会的时候,都不做这些东西的吗?”因为每年过生日,唐爸爸唐妈妈都会给她做这些,让她还以为这是宴会的必需品。 陈侃哑然。说到宴会,她的第一反应是权贵家的少爷小姐们进行攀比和展现虚假友谊的社交聚会,背景是富丽堂皇的大厅、能闪瞎人眼睛的水晶吊灯、坐成一圈的室内乐队,舞池、酒水、晚礼服,总之绝对不是眼前这副愚蠢的模样。 还不等她反驳什么,成盒就捧着一张巨大的叶子,蹑手蹑脚地从厨房的方向走来,叶子上盛放着被摆成一台旧式机甲的虫肉,颜色合适的虫壳则被巧妙地装饰成了机甲外部的装甲。 唐叫一边对胡一山的手艺啧啧称奇,一边趁成盒不备,将另一顶尖顶帽套到了他的头上,成盒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将叶子放到地上后,立刻激动地溜回了厨房。 等到胡一山完成所有菜肴,这一边酒水和凉菜的准备也已经齐全。 大胡子借着篝火现场烤起了虫肉串,被炙烤出来的虫油在火焰中噼啪作响,他一边烤肉,一边讲着过时的没品笑话。 唐叫被那些古早笑话逗得直发抖,把紫红色的虫血喝得满脸都是,艾德修根本顾不上自己吃饭,一个劲儿地跟在唐叫边上帮她擦脸擦手擦衣服。 成盒则一手举杯一手举筷,专心致志地享受美食,对大胡子的笑话懂装不懂。 所有人都好像在做着自己的事,但又有一种充满默契的交互。唐叫做的尖顶帽虽然奇丑无比,但是没有人将它从头上摘下来。五个帽尖在火光映照之中不停地运动着,既愚蠢,又可爱。 这和陈侃想象中的“宴会”场景相去甚远,她忽然之间感受到一种在城市时从未感受到过的生命的活力,这种活力并不优美,但是野蛮而奔放,充满了陌生的吸引力。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端起杯子深深地喝了一口。 然而她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叫她心里一惊,差点呛到。 “等一等!”她叫了起来。 聚居地的住民一共有五个人。五个人,五顶尖帽子,有一顶在陈侃自己头上,所以她应该只能看见四顶帽子才对,可她刚刚明明看见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五顶?! 作者有话说: 傲娇(并不)女博在线真香, 然而现场气氛突然变成了古早恐怖故事…… 第34章 “你们有没有发现多了一个人?” 陈侃的一声大叫让篝火晚会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一番面面相觑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同一个方向。 那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戴着一顶红色的纸帽, 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一边一脸陶醉地品尝着一只罐头。 篝火的光芒掩盖了他原本的发色,只能隐约判断出那是一头浅色的头发, 一半被扎在脑后,一半垂在肩上。 他对周围的目光浑然不觉,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聚居地的住民们不自觉地往离神秘人最远的陈侃的位置聚拢,只有唐叫猝不及防地跳了过去。 坐在她边上的艾德修本想拦住她,却被她带得一个趔趄, 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咕!”遭受无妄之灾的博士发出了一个沉闷的呜咽。 而唐叫没有理会不幸被她牵连的同居人, 一把抓住了神秘人的领子, 毫不留情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目露凶光地问道:“你是谁!” 被唐叫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到, 神秘人手上一滑, 虫肉罐头便掉在了地上, 打了几个滚之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堆,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一缕黑烟飘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 他这才如梦方醒, 痛心疾首地看着一去不复返的美食:“啊——” 唐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被她紧紧揪住的布料开始发出嘎啦嘎啦的不祥声音。 神秘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慌慌张张地抓住面前人的手,借了个力, 防止衣服被扯得四分五裂:“英雄, 别这样, 衣服要破了!我不是坏人!快把我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一般情况下,这种辩解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可疑,但几乎不懂得“心机”为何物的唐叫在进行了不足一秒的思考之后,选择了相信。 她松开了那人的前襟,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是谁?” 神秘人一只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身后的箱子,以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说道:“我叫霍蝉,小名知了。是个新手上路的行脚商。知道中庭对边境断供之后,大家的生活一定很艰苦,于是知了我从城里进货了一批营养液,希望能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说着,打开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型号的试管。 唐叫从里面取出一根,对着火光看了看,瓶身的产品标签上果然写着营养液,保质期到四月三十日。 她想起艾德修说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六月三日,现在想必已经进入了四月,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日期,但这些营养液撑死也就再放一个月,如果不巧一点,那说不定明天就过期了。 她将试管放了回去:“虽然用处不大,不过大老远从城里过来,也辛苦你了,东西我姑且就收下吧。” 就像成盒可以来往于边境和工业区一样,城市居民可以在伽玛蓝圈和杰塔红圈的内外自由通行,只不过几乎没有城里人愿意主动前往边境罢了,毕竟这儿不仅什么都没有,还远得要死。 知了听到唐叫的话,立刻两眼发光地摊开双手,伸到她的面前。 唐叫回报他一个无辜的问号:“怎么了?” “钱啊!”知了似乎隐约地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语气显得有些慌乱了起来,“你不会想白拿吧?” 女猎人向聚拢在篝火另一头的邻居们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首先作出回应的是大胡子:“小子,你不会是傻了吧?边境怎么可能有钱那种东西。什么生活艰苦、渡过难关,我看你就是想趁火打劫,结果劫到了阴沟里。” 陈侃也在一旁帮衬道:“再说你也看到了,我们有充足的食物,并不需要那些单调乏味的工业产品。” 大胡子看了自己的女邻居一眼,笑了起来:“哟,什么时候已经这么有边境人的自觉了?”结果毫不意外地被剜了一眼。 唐叫看着知了,露出一个“虽然我不知道钱是什么,但他们说得对”的表情。 戴着红色尖顶帽的行脚商彻底傻了眼,瘫坐在了地上,失神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唐叫有些担心地蹲了下来:“你怎么了?” 霍蝉原本是营养液批发厂的一名小员工,由于前段时间中庭对边境断供,营养液的需求一下子减少了很多,他所在的批发厂根据销售规模的变化,进行了一次人员的削减,而他就不幸地成为了削减名单中的一员。 失去工作后的霍蝉又在重新求职的途中屡屡碰壁,为数不多的存款也眼看就要见底。 某一天,当霍蝉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时,偶然看到了和他一起被裁员的一位同事,竟西装革履地出入于市内的高档会所。 在好奇和嫉妒的驱使下,他开始跟踪这位同事,发现他时常往来于边境和城市,似乎在两地之间进行着什么交易活动。 霍蝉不是一个机敏的人,他的跟踪行为很快就被同事发觉,他索性不再隐藏,将自己的疑问向同事和盘托出。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同事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发财秘密告诉给了他。 那就是从批发厂用极低的价格购入大量即将过期的营养液,再将它们转售给边境人。 “中庭对边境断供之后,那里的营养液一定供不应求,就算是马上要过期的那种,那些炮灰们也一定愿意出高价购买。”那位同事是这么跟他说的。 他当时还拍着脑袋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很快,他就通过以前工作上的关系搞到了大量营养液,这几乎花光了他余下的所有积蓄。在他满怀希望地背着这箱沉重的营养液走在前往边境的道路上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边境压根儿就不存在“钱”这种东西。 知了坐在欢快燃烧着的篝火边上,生无可恋地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火焰将他眼底的泪光照得闪闪发亮。 陈侃和成盒还有大胡子都一致露出了“这怕不是个傻子”的表情,而艾德修则感同身受般地地表达了自己的深切同情,同时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被骗了。” 艾德修在解读氛围上的缺陷显然又暴露了出来,他不够纤细的表达让知了很是受伤,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的泪水终于决堤,哗啦哗啦地涌得满脸都是,这个表情配合着他头上那顶看上去兴高采烈的帽子显得尤为可笑。 陈侃就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双学位博士在意识到自己造成的伤害后,露出了内疚的表情。 唐叫揉了揉脑门,忽然看向自己的同居人:“我们家里还有多少罐头?” “三十二,刚才开掉了六罐,”艾德修看了一眼已经光荣牺牲在篝火中的那个罐头,“现在还有二十六罐。” “这样吧,”唐叫用手指支着自己的下巴,对还在哭个不停的知了说,“我用二十个罐头和你交换这些营养液,说不定你可以用它在城里换到些‘钱’。再不济,至少它能让你填好几天肚子。” 陈侃想了想,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城里食物是多,但那都是提供给上等人的,一般人说不定真的会对这种新奇的小吃感兴趣。” 知了瞬间收住了眼泪,但没能止住抽噎,一边打着嗝一边两眼朦胧地看着唐叫:“嗝——真的吗?谢——嗝——谢……” 胡一山敲了一下唐叫的脑袋:“小叫啊,这人可是要拿过期营养液来敲诈我们的,你居然还想着帮他?” 唐叫笑眯眯地回道:“今天开心嘛,开心就想做点好事。” * 这场简陋又粗暴的宴会在迎来新的参加者后,显得更加热闹了些,行脚商知道很多新鲜的没品笑话,大胡子赶紧学习了一番,他还带来了一些城里最近的传闻,让大家打趣和吐槽了许久。 宴会一直持续到后半夜,胡一山在中途又去追加了几个小菜,在他最后一次端着菜碟子回到篝火边上时,看到年轻人们已经依偎在一起睡了过去,只有陈侃还在就着虫血看星星。 胡一山将菜碟子放到她跟前:“光喝不吃,不得劲吧?” 陈侃看他一眼,又继续看她的星星:“要是有酒就好了。” “又抽烟又喝酒的——” “怎么?” “你是该来边境好好清修清修。” “嘁。” 最后的料理也被分食得一干二净,女博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年轻人:“该结束了,这些家伙怎么办?” 胡一山搓了一把胡子:“一人一个给送回屋去。你负责小叫,我负责成盒。” “剩下这两个呢?”陈侃一边扶起睡得像死猪一般的唐叫,一边打量着自己的后辈和不请自来的行脚商。 “不用管,两个大男人,在野地上睡一晚上又能怎么样?”胡一山说着,一手扶住成盒的脖子,一手托住他的膝盖窝,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抱了起来。 陈侃似乎有些犹豫,但在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也决定随他们去了。 作者有话说: 大胡子:这下爷爷我内心总算舒坦了。 -- 唐叫:向有困难的人伸出援手(错误),借机培养工具人(正确) -- 感谢在2022-05-05 18:09:23~2022-05-06 14:4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快乐每一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第二天早上, 唐叫是在一支稀奇古怪的曲调中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发现, 她昨天上床的时候没有换衣服, 甚至没有脱鞋。用大巴坐垫拼凑成的床垫上如今星星点点地沾着泥渍。 女猎人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她已经过了好多年狩猎回家后倒头就睡、把床弄得一塌糊涂也毫不在意的日子了,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对此感到不习惯的一天。她还真是受自家保姆“荼毒”不浅。 昨天晚上闹得太晚, 记忆有些暧昧,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 是艾德修把她搬回来的?总觉得不是。那家伙的话,至少会帮她把鞋脱了…… 她转过头看了看房里的另一张床,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叠得比词典还要四四方方的被子。 看来艾德修已经起床了。 从窗外飘进来的小曲变得高亢了起来, 像是要拼命展示它的吟唱者有多开心似的。 唐叫砰地拉开门, 就看见两顶红红火火的尖帽子在眼前晃来晃去。 “早上好!”知了愉快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大红色的帽子和浅金色的头发营造出一种让人食欲大振的氛围。 “好?”唐叫觉得脑壳有点痒,忍不住用手挠了挠, “你这是在干什么?” 知了正在更换货箱里的东西, 搬空营养液之后腾出来的空间被形状并不规整的虫肉罐头们所占据, 而除此之外, 箱子的角落里还塞着几支装着紫红色液体的瓶子,“小艾哥给我的,说也可以试着卖卖看。” 他的声音显得喜气洋洋, 仿佛已经发了财。 “小艾哥?倒是叫得很亲热。”唐叫换了只手挠头。 “嘿, ”知了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抬头冲着唐叫来了一句,“小叫姐。” 这个人脑子虽然不好使, 但自来熟的本事倒是杠杠的。 唐叫对这个新的称呼不予置评, 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在木桶树的水龙头下简单地洗漱一番,转头去看正在一旁默默忙碌的艾德修。 黑色鬈发的青年正在打扫昨夜被他们弄得一塌糊涂的场地,弯着身子清理篝火遗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只杂毛的猫。 “早上好啊。”唐叫凑了上去,打了个招呼,但随即被他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给吓了一跳,“怎么搞的,身上都是泥?在哪儿摔了一跤?” 艾德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在地里睡了一觉,当然全是是泥啦。你们也真是的,一声不吭地就自己回屋了,也不管还有两个大活人还睡在地上。”知了突然从两人的身后冒了出来,货箱已经背在了背上,看上去是准备打道回城了,“不过我知了铁打的身子,别说在地里睡一晚上,把我扔到太空里我都能照样睡给你们看。回城啦,祝我好运吧!” 不像出现时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知了一边挥着手,一边哼着小曲儿,眨眼间就风风火火地走出了老远。 唐叫目送了知了一秒钟,就把视线收回到眼前:“昨天晚上你是在外面睡的啊,怪不得。幸好你这件衣服颜色本来就杂,脏得不是那么明显,如果是那件白大褂的话就惨了。” “唔。”艾德修闷闷地回了一句,表示赞同。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嗯——是不是昨天玩得太晚了,没睡够?”唐叫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同居人情绪有些低落——尽管他向来看上去就有些阴郁,但生性敏感的猎手还是觉察到他与平时有些不同。 “大概是。没什么。”青年垂着头,说道。 他从篝火堆的灰烬中捡出被烧成漆黑的木块,小心地捏在手里,在自己那位充满好奇心的房东还没有开口发问之前,就体贴地解释了起来:“这是木头经过不完全燃烧产生的东西,我们叫它木炭,可以留着,以后或许会有用。” 唐叫隐约地感觉到他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也不跟他计较,从善如流地接过木炭,换了个话题:“我一直想问来着,平时你总说‘我们’‘我们’的,究竟说的是你和谁呀?” 她之前以为艾德修口中的“我们”是指她和他自己,但当她注意到在描述很多她完全没有参与的事情时,他也喜欢用这个词,这不禁让她疑惑起来。 不善言辞的博士生沉默了一会儿,提交了自己的回答:“这是我说话的习惯,你不用太在意。” 唐叫还想追问些什么,但就在她打算开口的时候,森林的方向忽然闪过一道电光。那道电光在青天白日之下并不明显,即使如此,还是足以引起女猎人的警惕。 她小时候见过一次这种电光,由于当时发生的事情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来说过于惊悚,因此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是A级。”她用一种尽量沉着,但依然掩盖不了慌乱的语气说道。 毫无疑问,她指的是A级虫族。 根据中庭的指示文件,虫族按照危险性等级和生理特征被分为五个等级,从小到上分别是D、C、B、A、S。 D级和C级数量众多,但也不值一提,是边境人曾经主要的收入来源。B级相对稀少,性情凶恶,捕捉难度比前两种要高不少,但一般边境人撞到B级虫族时通常只会感到高兴,因为它们价值高,而且对熟练的猎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大费周章的玩意儿。 但是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与一只A级的虫族来个不期而遇。原因只有一个——它们很危险。它们长得既像虫子又像人,成体的高度能达到四米,光是这种微妙的外表就足够让人反胃,更何况它们还具有几乎可以与中型机甲相媲美的战斗能力。 作为一个在对阵虫族的前线长大的边境土著,十八年来,唐叫也只见过一次A级虫族,那家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斩杀了她的三个邻居,而她自己也差点成为对方的盘中餐。 最后是唐择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赶到,她才捡回一条小命。 为什么A级虫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难道真的像陈侃说的那样,虫族已经盯上了这里? 唐叫不安地看了身边的博士生一眼。 在面对D级虫族时都会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艾德修在此刻反而显得异常冷静,他似乎早就知道那道电光是怎么回事,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从电光发生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嘶吼,像是夹杂了无数窃窃私语的穿堂风,阴森而恐怖。 聚居地的其他三位住民也听到了这声吼叫,前后脚地从各自的住处跑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胡一山凭借多年的边境生活经验预感到了危险,一手一把菜刀地冲到了空地上。 成盒和陈侃显然都是才刚起床,来不及收拾形象,就匆匆忙忙地到空地上与邻居们汇合。 “艾德,什么情况?”陈侃习惯性地从后辈那里询问情报。 而艾德修也熟练地给出回应:“A级虫族,降落地点大约在一公里开外,这里很可能是离它最近的一个聚居地。”也就是说,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A级虫族?!”还不等陈侃有所反应,成盒就睁大了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我、我去拿武器!”女猎人努力地克制,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一条沾满了土渣的手臂将她拦了下来:“不要慌,我来处理。” “艾德修!”一时间惊愕超过了害怕,让唐叫愣在原地,她看了一眼那张毫无波澜的苍白脸孔,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你带着DW?”陈侃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平静。她双手插在口袋里,并不像她的邻居们那样紧张,“一个人行吗?” 黑发的青年小幅地点了点头,拉起自家房东那有些僵硬的手腕,一边对众人下达指示:“你们都去家里躲好,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露脸。” 唐叫被带回屋子里的时候,还处于一种做梦般的状态,她看着艾德修冷静地从书柜里翻找出第一次见面时他手里拿着的那套注射器,熟练地装上针管,并从一根她以为是营养液的试管里抽了一管液体。 这个情景总让她觉得缺乏真实感。 “你……”她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艾德修转过身,走到唐叫的身边,将手压在她细瘦的双肩上,把她塞到了那张他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椅子里:“别怕,我知道该怎么做。”说罢便揣着那根针管离开了小废屋,临走之前还不忘把门给关紧。 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唐叫感到身下的地面产生了一阵让人不安的震颤,这意味着危险的逼近。 她从门背后取下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猎管,打开保险栓,抱着这把可以让她感到些许安心的武器,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窗边。 一抬头,她就猛地看见一张青绿色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脸,那种似人非人的诡异长相唤起了她记忆深处的恐惧本能,她还能记起那触角般的口器在碰到她皮肤时那种叫人心脏骤停的邪恶触感。 女猎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不自觉地开始用嘴进行频率过快的呼吸,直到她的视线落到那件有些脏兮兮的格子衬衫上。 作者有话说: 艾德终于可以男前一回,给大胡子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 感谢在2022-05-06 14:42:13~2022-05-07 17:4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漾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在发现猎物的第一时间, 巨大的A级虫族就如同示威一般发出了一声渗人的鸣吼,包裹住嘴部的须状口器在空中耀武扬威地舞动着,像是一个开饭前的祷告。 而黑色鬈发的青年只是安静地站在它的面前, 右脚以一个微小的幅度向后退了一步, 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恐惧而向对手示弱一样,实际上, 这是一场诱敌深入的表演,目的是让对面的A级放松警惕,露出破绽。 A级虫族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它们的智力并没有和战斗力形成均衡的发展。眼前的这只A级显然已经将艾德修判断为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猎物了。 它从口中喷出一团白色的丝,那些粘稠而坚韧的丝线瞬间就将格子衬衫的博士束缚了起来, 使他几乎无法动弹。 唐叫双手扒拉在窗户上, 内心焦灼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揭开贴在窗户上, 原本是用来堵住漏洞的一张胶带,将猎管的枪口悄悄伸了出去。 小黑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跳上窗台, 唐叫握枪的手一个不稳, 金属的枪身在刮过凹凸不平的玻璃裂面的时候, 发出了细微但刺耳的声音。 A级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向小废屋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密密的复眼让女猎人瞬间感到头皮一麻,维持着举枪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艾德修没有转头,但唐叫看到他用半掩在袖子中的手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 而另一只手则以一种准备万全的姿势握着针筒, 大拇指轻轻抵在推进器的尾部, 而垂落在袖子下缘的针管在阴影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银光。 但还不等唐叫收回枪管,地面便再一次发生震动, 她抬头一看, 再次头皮一麻——那只A级犹豫了片刻之后, 突然决定往小废屋的方向进发了! 就在这时,由虫丝编织成的白色牢笼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就好像里面有一只准备破茧的大飞蛾子。但A级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有自信,将猎物的行动视为徒劳的挣扎,目不斜视地从大茧子的边上走了过去。 唐叫抱起小黑后退了一步。可对于怪兽那双粗大的手来说,向后躲一步还是两步并没有分别。 然而就在它那巨大的前肢已经在小废物的窗前摇晃,有半个人那么大的指爪几乎就要碰到唐叫的脑袋的时候,一个颜色杂乱的影子从它那比整栋小废物还要高的小腿前面蹿过,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度粘住了那只青绿色的手指。 唐叫在吞下一声尖叫的同时,看清了那正是从大茧子里逃脱出来的艾德修,他那件本就被土渣染得灰不溜秋的花格子衬衫上此刻还缠绕着没有被处理干净的白丝。 黑发的青年死死地抱着A级的手指,而这一举动成功的吸引了这只怪物的注意力。它直起那庞大的身躯,将手指举到眼前,就像是一个人类正在观察无意中爬上自己指尖的蚂蚁一样。 “艾德修!”唐叫忘记了“不要出声”的约定,下意识地叫了起来,一种暂且难以冠名的恐惧感超越了生物本能的那种恐惧,她几乎是未经思考地将小黑抛到一边,推开窗跳了出去,同时将一颗坚硬的变异橡子向这只庞然大物那像是膝盖的肢节射去。 那能够轻易穿透B级虫族甲壳的子弹只在那青绿色金属光泽的表面留下了一个并不显眼的小凹槽。 唐叫哑然。她手足无措地仰起头,却发现怪物并未注意到她那徒然的攻击,而是用一种叫人胆寒的眼神观察着手指上的小猎物。 花格子衬衫在复眼中投射出无数个复制黏贴的影子。 “艾德——”手持猎管的少女还来不及将那个名字补全,就被人拎着后领给提了起来。 “别管闲事,快回屋里躲好!”是大胡子的声音。 唐叫在慌乱中只看到青绿色的怪物用另一只手将艾德修捻了起来,正要往口中送去。下一秒,她就被大胡子连人带枪一起丢进了屋里。那只拿惯了菜刀的大手抵在她的头上,被刻意压低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那小子都说交给他了,你就别出去添乱了。” “可是——”唐叫试图反抗大胡子加之于她的束缚,在意识到两人的力量差距之后,才颓然地老实了起来,“怎么看他都没办法搞定外面那个家伙啊?艾德修、艾德修可是见到一只活的D级都会怕得要死的胆小鬼啊!” 就在胡一山打算说些什么安抚一下自己爱徒的时候,窗外传来了一阵可以形容为惊天动地的绝叫。躲在小废屋中的二人几乎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也在随之震颤。 接着屋顶上响起重物坠落的碰撞声。 一个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地掠过窗前,大地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一股烟尘扬了起来,有一些灰渣从窗口飘入,将整个屋子填充得乌烟瘴气。 胡一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对唐叫的钳制,而机敏的猎人抓住了这个空隙,抱起自己的老伙计冲出了门外。 “艾德修!艾德修!你在哪里?” 漫天的烟尘之中传来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我、我,咳咳,在上面。” 唐叫转过头,在自家的屋顶上看到了灰头土脸的艾德修,全身全脑,没有受伤的样子,她这才放下心来:“哈——吓死我了,快下来吧!” 黑发青年摘下眼镜,用尚且还算干净的衣服下摆擦了擦,又戴了回去。他从屋顶上探出头,向下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我、我、我要怎么下去?” 只见唐叫张开双手,形成一个支架状,对他喊道:“跳下来,往这儿跳!放心,我会接住你的!” 等到烟尘散去,住民们纷纷从自己的庇护所走出来查看情况时,看到的就是在一具巨大的青绿色尸体边上,唐叫正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艾德修的场景。 虽然在意识到众人的目光之后,这位害羞的博士生猛地咳嗽了几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自家房东的怀里跳了出来,但这个充满冲击性的画面还是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这只A级虫族虽然身形巨大,但由于倒下的位置过于精妙,竟没有对聚居地的任何公共或私人设施造成损伤,为此,居民们给它起了一个贴切的代号:倒得妙。 就在众人围着这具存在感强烈的尸体考虑如何为它操持后事的时候,唐叫用手肘怼了一下老实巴交站在身边的同居人,一脸怀疑地问道:“你之前表现得那么怕虫子,难道是演的?” 这话被一旁的陈侃听到,女博士发出一阵嗤笑,代替自己的后辈解释道:“你们知道艾德是研究宇宙生物进化的,但还不知道,他主要的研究对象就是A级虫族。过去都不知道活的死的见过多少了。”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并补充道:“忘了说了,他会选择研究A级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觉得低级虫族长得太可怕了。” 她原以为唐叫肯定会拿艾德修调侃一通,没想到对方只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并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这让可爱后辈的那副窘迫模样在她眼里都丧失了趣味。 “你是怎么杀死它的?”成盒少年已经领先他的邻居们一步,完成了对尸体的巡视,回到众人的身边,“它身上完全没有伤口,所有的甲壳都完好无损。” “DW?”唐叫想起了“开战前”陈侃提到过的这个神秘缩写。 艾德修点了点头,从袖子里伸出右手,摊在众人面前。他的掌心躺着一支已经有些变形了的针管。 “DW是一种专门用于对付A级虫族的药品,只需要这一针管的剂量,就可以让一只成年的A级瞬间致死。只是A级的甲壳硬度过高,且覆盖全身,关节处又有韧性极强的皮膜保护,根本没有可以注射药剂的地方,所以我才会佯装被抓,在它准备吞食我的时候,在它的口内进行注射。” 成盒被艾德修这一通头头是道的说明搞得一怔一怔的,而大胡子也在看向他的眼神中加入了一种认可的情绪。 “顺带一提,”陈侃决定再帮自己的后辈抬高一下形象,“这个DW可是艾大博士的专利。” 成盒和胡一山不约而同地对着艾德修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赞赏表情,让这位常年疏于人际交往的博士生有些不知所措,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房东。 没想到唐叫正以一种非常可怕的眼神盯着他,她手中的猎管也正瞪着那只黑洞洞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吗?”他一下慌了神。 “你当初就是想用这玩意儿弄死我和小黑?”初见时的回忆在那支熟悉的针管的召唤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唐叫惊讶自己居然没发现同居人竟私藏了这么危险的东西——她以为那时候她在窗外销毁的就是全部。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的!”黑发的青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只期望自己的回答看上去能更诚恳一点。 作者有话说: 还没感受到专业对口的快乐,就立马被过去的自己给坑了的艾德…… 第37章 “DW是针对A级虫族的特效药, 注射到人类身上只有麻醉效果。”看到自己的后辈慌得连话都说不清,陈侃善心大发地帮他辩解道,“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 不过杀人未遂这个罪名还是大了点。” “麻醉?”唐叫眯着眼睛问道。 陈侃以为唐叫是在质疑她发言的真实性, 而艾德修则意识到这个单词触及了自家房东词库的盲区。 “就、就是让人失去意识,无、无法动弹。”他在一旁小声地解释道。 陈侃凑到二人中间:“哎, 当时是什么个情况,说给我听听呗?” * A级虫族的突然入侵一事,还没有发展成什么重大灾害,就被无声无息的扼杀在了星舰的第一道防线之外。 这件事情甚至没有在边境掀起任何波澜。 同一天,在中庭的议事厅, 这一事件同样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今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 在伽马蓝圈之外, 坐标6,8位置观测到A级虫族一只, 八点五十九分, 在坐标20, 39位置失去生命信号, 未造成人员伤亡。” “看来炮灰们今天也有在好好地履行使命呢。” “之后记得让视察官去回收核心,这种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 “A级的核心用来给机甲提供动力的话,效果会不会更好啊?”成盒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站在巨大尸体的胸上, 旁观着虫族专家剖取核心的过程。 只见艾德修用从胡一山那里借来的虫八件, 在胸部甲壳的四个方向上分别敲打了一遍, 又用镊子一样的工具从里面挑出了什么东西,接着像是拆运算机的机壳一样, 轻而易举地将那层甲壳给掀了起来。 “当然会。你想想, 要给这么庞大的躯体提供能量, A级虫族的核心自然比低等虫族的要强效很多。” 艾德修将那颗有小孩脑袋那么大的核心从尸体的胸腔中取了出来,装进了带着盖子的水桶里。 胡一山也爬到尸体上凑起了热闹。他以一种从他的外形上难以想象的灵巧三下两下就移动到了两人的附近,一脸兴奋地看向已经完成了去壳工作的胸部:“快让爷爷看看,A级的肉质怎么样!” 然而一低头,他脸上的表情立刻从期待变成了吃惊:“这……” 那失去了遮掩的胸腔之中,并不是纹理鲜明的肌肉,而是像胡乱缠绕着的电缆一样,毫无规律地卷积在一起的管状物。 那或许是血管,或许是什么特殊的经脉,但无论是什么,看上去都不像是能当成食材的样子。 “这是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特征,”艾德修接过胡一山只开了一个头的疑问,“如果让它继续生长下去的话,再过两三个礼拜,就能发育出肌肉组织了。” 胡一山大失所望:“难得能见一次A级,结果就这?” 艾德修把掀下来的甲壳又重新覆盖了回去:“可以看一下四肢的发育情况。虽然可能还不多,但应该已经能找到呃,可食用的部分了。” 虽然这段时间已经吃了不少虫肉虫血,让他见识了胡一山开发食材的能力,但这位大厨对于食材那种几乎无上限的包容力还是让年轻的博士有些受惊。 “快带我去看看。”胡一山兴致勃勃地催促了起来。 艾德修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成盒则机灵地从他手里接过装有核心的木桶。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转移到右肩的位置。花格衬衫的青年依然是像拆机器一样,在“倒得妙”的肩部关节进行了一番拆解,揭下了覆盖在肱二头肌上方的甲壳。 在无数像机械零件一样的生物组织之中,一长条肌理分明、紫中带红的肉块让胡一山立刻眼前一亮:“好家伙,这肉一看就很有嚼劲。” 成盒则有些遗憾的表示:“就是有点少。”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的上臂里面,看上去能当成食材的部分也就只有正常人的一条小臂那么大。 大胡子优雅地捻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尖:“这种东西,往往贵精不贵多。” * 当聚居地的男同胞们正在“倒得妙”的尸体上展开关于进一步改善伙食的讨论时,陈侃正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她那位神情有些不自在的女邻居。 “你害怕这玩意儿?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唐叫撇了一下嘴,寻求安慰似的把黏在自己脚边的小黑抱到了怀里,向前挪了一步:“没有啊。” 像是要自我证明似的,唐叫伸出手,摸了摸“倒得妙”的大腿。一种冰冷的、接近金属的诡异触感在一瞬间召唤出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像触电似地把手缩了回来。 陈侃正想打趣一番,艾德修适时地出现并阻止了自己心术不正的前同事:“前辈,核心就交给你保管了。” 女博士伸手接过水桶,打开盖子朝里面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完美的操作,不愧是A级的专家。这下,机甲的动力源算是一下子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考虑材料的加固和耐热问题了。” 毕竟现在手头的主材料是木头。 上大学的时候,她倒是用木材制作过工程作业用机甲,由于这种机甲大多被用来当做搬运、挖掘的工具,所以承重和动力是重点,但这都可以通过结构设计和大功率马达来解决。 但是战斗用机甲的话,就要考虑到防御和进攻能力。如果不是别无选择,不会有任何一个工程师会想用木头来组建战斗用机甲。 “如果用虫族的甲壳呢?”唐叫突然说道,“用甲壳来做机甲的外装。” 陈侃蓦地愣住了。 短发的少女站在巨大的青绿色尸体面前,像是在内心做着某种都中,犹豫许久才伸着一只食指,在“倒得妙”腿部的甲壳上快速地划了一下,然后像是征询意见般回过头。 “我怎么没想到呢?”陈侃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她也向前一步,走到女邻居的身边,伸出一只手,贴在那层金属质地的外壳上,“高硬度的甲壳,和高韧度的皮膜——它可以同时提供两种高质量的材料,怎么过去都没人想到过呢?” 说着又看了艾德修一眼:“亏你还是宇宙生物和机甲工程的双修博士来着,就从来没想到过?” 艾德修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他藏在厚片眼睛后面的瞳孔因为思绪的混乱而在一瞬间收缩了一下。 ——在攻读机甲工程的博士学位时,他最初的选题就是利用高级虫族的生物材料构建机甲外装可行性的研究。 但这个选题在开题报告之前就被强烈地、没有理由地驳回了,当时甚至还有中庭的人来跟他进行交涉,表示如果他要继续这个选题,将会永久关闭他对中庭所藏有的A级标本的研究权限。 整件事情都透露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严肃性,让他无暇去估计自己那颗受伤的学术自尊心。最后他灰溜溜地更换了选题。 然而中庭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让他意识到了两者之间存在着什么不合常理的关系。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研究这一课题的机会,居然是在他被流放到堪称学术荒漠的边境之后降临的。 黑色鬈发的青年用手扶了一把眼镜:“这个想法很好。” “嘿嘿。”唐叫难得地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并用手挠了挠后脑勺,那具巨大的青绿色尸体如今看来也并不显得那么恐怖了。 在艾德修的熟练操作下,“倒得妙”的尸体在傍晚的时候已经被基本拆分完毕,疑似可食用的部分和可以当做工程材料的部分被明确地区分开,或许有用的部分被收纳进了大巴外侧的行李舱里,废料被填进了小废屋外面的露天茅厕。 从早上开始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振的艾德修在结束了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之后,脸色显得愈发疲惫,但他那颗倔强的洁癖心还是让他坚持到洗完那身沾满泥灰的衣服之后才埋头倒进被子里。 胡一山精心料理的犒劳晚餐也没能将他吸引出来。 “我还是去叫他一声吧。”吸了一口柔软多汁的虫脑之后,唐叫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同邻居们打了个招呼,就放下碗回了小废屋。 人造的阳光只在远处的天边留下了一片橙色紫色的光彩,没有电力的边境逐渐被黑暗笼罩,借着那缕遥远又晦暗的余晖,唐叫看到被子在床上隆起成一个小丘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试探地唤了一声:“艾德修?” “嗯?”一个细小而沉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漏了出来。 “吃饭了。”唐叫本想表现得像一个催贪玩的孩子赶紧吃饭的母亲一样强势一些,索性就该一把掀开他的棉被,但那个虚弱的声音让她情不自禁放软了态度,她轻手轻脚地将被子往下拉了一点点,露出了被蜷曲的黑色前发挡得乱七八糟的半张脸。 在惨淡的余晖中,那原本苍白的脸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红色。 作者有话说: 在地里睡了一夜的唐叫:活蹦乱跳; 在地里睡了一夜的艾德:当晚发烧。 - 感谢在2022-05-08 14:48:56~2022-05-09 15:1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去叫个人, 怎么这么久?”陈侃一边用筷子夹着一小块肉,在碗底扫荡了一番,刮干净碗里的酱汁, 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胡一山用一根细长的虫爪剔出卡在牙缝里的食物:“那博士生小子, 破事儿比较多。” 陈侃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用筷子屁股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干嘛, 你跟博士有仇啊?” “我又没说你。”胡一山随手将被他当成牙签的虫爪扔进了垃圾堆里,然后起身用勺子把锅里剩下的东西都捞进了唐叫的碗里,“今天轮到谁洗碗来着?” “我——”陈侃举起手,“昨天洗过了。” “那今天就是艾德修。”成盒放下碗,想了一会儿说。 “话说, 你也不给艾德留点吃的?好歹他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呢。”陈侃斜过头, 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一角的空碗, “宠徒弟是没问题,也别太剥削旁人了。要是不填饱艾德的肚子, 谁给你那邋遢徒弟收拾家务去?” 成盒不自觉地往角落挪了挪, 以避开一场他预想中的口舌之战。 没想到胡一山居然没和陈侃吵起来, 而是看了看艾德修那只空荡荡的碗, 犹豫了两三秒,最后用勺子从唐叫的碗里匀了一点吃的过去。 成盒眨巴了一下眼睛,无言地表达了内心的震惊。 陈侃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笑了起来, 说:“看来我那勤恳老实的后辈终于通过努力, 让一位冥顽不灵的中年男子对他有所改观了。” “大胡子以前不是很讨厌艾德修的吗?”成盒凑到陈侃边上悄悄问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一直都挺欣赏艾德的,只是因为小姑娘的关系, 所以才会表现出敌意。”女博士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似乎有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这和唐叫姐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有句古话叫‘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你听说过没有?” 少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女博士没有太在意,毕竟在这艘星舰上,不管是白菜还是猪,都是极其稀罕的东西。 但是在食材领域向来见多识广的胡一山似乎领会了陈侃的意思,显得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辩驳,只是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你们当了多久邻居?”陈侃好奇地追问道,“还是说,你跟小姑娘的爸妈是旧友,她爸妈临死前托你照顾她什么的?” “我是半个多月之前搬到这儿来的,之前住在离这儿四百米开外的地方,和小叫只在兑换点打过几个照面。”胡一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没好气地回答道。 “哦?”陈侃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下巴,“这就奇怪了,你和小姑娘的交情也没那么深嘛,但你好像对她特别好。”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又没爹没娘的一个人在边境生活,我就是想多照应照应她。再说了,小叫好歹叫我一声师父。师父嘛,对徒弟好一点又怎么了?难不成你嫉妒?”大胡子挑衅似的挑了一下眉。 陈侃嫌弃地啧了一声,又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质问道:“成盒不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吗?说起来,他年纪比小姑娘还小,你怎么不多照顾照顾他?” “那哪能一样,小叫是女孩子。” “嗯——女孩子,虽然瘦了点,不过仔细看看还是很可爱的。” “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偏爱小姑娘,我怕你是对她有非分之想——不然没道理吧,说到底你们不过是陌生人。”陈侃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面前,“早上那只A级要对小姑娘出手的时候,我看到你一下子就冲出去了。” 陈侃盯着胡一山,一脸煞有介事的样子,连一旁的成盒都被带得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 这让胡一山对这个说话口无遮拦的女人感到一肚子火,但最后,他还是把这股火给闷死在了肚子里,嘴上叹出一口气,眼神飘向遥远的天际:“咳咳,是这样的,其实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 “你怎么了,不舒服?”唐叫拨开艾德修面前那团乱七八糟的头发,发现那些柔软蜷曲的发丝在黑暗中粘连成了一绺一绺,上面全都是汗,“出了这么多汗,还闷在被子里,不热吗?” 说着就伸手去扯他身上的被子。那说不上厚实也算不得单薄的被子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拉不动分毫。 “冷……”被子底下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都出了这么多汗,怎么会冷呢?”唐叫不再和被子作斗争,用袖子擦了擦艾德修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一股异乎寻常的体温穿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了她的手上。 “好烫!”她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手,但很快又将手掌覆盖在那湿漉漉的额头上面,像是要确认这种异常的触感不是她的幻觉,“明明这么烫,怎么还会觉得冷?” “我,生病,了。是、是发烧。”艾德修用细若游丝、时断时续的声音答道,“发烧,的时候,因为,体温升高,身体,感受到,危险,会把更多的,血液,优先送去,脏器。到达皮肤的,血液,变少,所以会,感觉,冷。” “还有,因为体温,变高,原本已经,习惯了的,外界,温度,就会相对显得,低。这也是,会,感到冷,的,原因。” 唐叫瞠目结舌地看着话都说不利索还企图给她科普知识的艾德修:“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告诉我,要怎样你才会好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野蛮生长的缘故,唐叫从小身体就很好,她本人几乎对“生病”这个现象没什么概念,知道这个词,还是因为小时候被母亲教育: “不要乱吃森林里的东西,小心生病。” “不要光着身子跑来跑去,要是生病了怎么办,这里可没有看病的地方。” 再有就是,父母因为慢性病而变得虚弱的那最后几个月,母亲哆哆嗦嗦着说着生病的事,然后没过几天,她就撒手人寰了。 “生病”是一件可怕的事,她的父母就是这样离她而去的。 “你不会死吧?”唐叫把手钻进被子,捉住了艾德修那只发着烫,还死死抓着被子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你别死啊!” 艾德修既无奈,又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用一双对焦不准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房东:“死、死不了。就是,有些,难受。现在,能出汗,应该,没,什么,大事。” 听艾德修这么说,唐叫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沉默了几秒之后,她问:“今天早上你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是因为难受吗?” “……嗯……有点,头晕。” “你怎么不说呢,还硬扛着忙了一天?” 病人没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喝点,热水。” 唐叫立刻站了起来:“我马上给你烧。饿吗,要带些吃的给你吗?” 艾德修窝在被子里摇了摇头。 * 唐叫在木桶树下接水的时候,胡一山正在充满感情地讲述着自己那年幼妹妹的故事,可惜两位听众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并没有被那段温情脉脉的过去打动,反而有些走神。 先看到唐叫的是陈侃,她夸张地挥了挥手:“嘿,小姑娘,艾德呢?” 唐叫拎着水走进公共厨房,在那团熊熊燃烧的“灶火”上架上铁皮锅,然后将水一股脑地倒了进去:“他病了,身体很烫,吃不下东西,我给他烧些热水。” 陈侃有意无意地看了胡一山一眼。 只见大胡子摇了摇头:“准是昨天晚上着凉了,这小子,真是和看上去一样不中用。” “着凉?”唐叫转过头。 “胡一山同志说,大男人在野地里睡一个晚上不会有事的,所以就没把艾德搬回屋里,让他和知了在外边吹了一个晚上的夜风。”陈侃并不担心后辈的病情,带着一种想看好戏的表情张望着唐叫。 “师父?”唐叫果不其然地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向胡一山。 边境大厨脸色一僵,嘟囔道:“他不是也让你在地里睡过吗?为师我可是在帮你报一觉之仇。” 陈侃凑到成盒耳边悄悄说:“按照通常的剧本,此时小姑娘的台词应该是‘师父,你太让我失望了!’” 没想到唐叫倒竖着两条长势狂野的眉毛,最后说的却是:“他和我能一样吗?”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这可是铁打的身子,随便怎么将就都行,艾德修那副样子,就是个……就是个——” “温室里的花朵?”陈侃适时地帮她的邻居补充道。 “唔,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折腾。” 陈侃几乎要笑倒在桌子上,并没有对自己的错误预判感到羞愧:“今天算是开眼了,原来这里还能这么演。” 胡一山痛心疾首:“什么将就?女孩子怎么能将就呢?女孩子就是要娇惯着的。” 唐叫皱起眉:“师父,你这是看不起我。”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胡一山接不住,神情有些懊丧:“退一万步说,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女孩子睡地里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9 15:11:39~2022-05-10 14:3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森林 12瓶;懒人爱吃瓜 10瓶;咿呀咦哟wa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今天在狩猎的时候, 我第一次遭遇了A级虫族。活物所带来的冲击感比我曾经见过的那些假货要强烈上千万倍。它差点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幸好走之前博士让我带着杀虫剂。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那么大的一头怪物,在轻而易举地吞食了三个活人之后,就这么简单地, 死在了这一管小小的药剂之下。” “可是药效如果能再强烈一些就好了, 一击毙命的话,就不会留下那样的伤口了。” “为什么同一个物种, 可以衍生出差异如此巨大的类别。不,它们真的是同一个物种吗?还有那个只在传闻里出现过的S级。我几乎无法想象S级的虫族会是什么样子,博士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算了,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文澜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但她不肯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才发现过去的那些研究, 对眼下的我们来说几乎毫无意义。” “希望小叫不会因为今天的事做噩梦。” * 虽然在唐叫的心里, 艾德修的体质只能以“娇弱”二字形容, 但实际上他比她想象得要坚强一些。 唐叫因为担心同居人的情况,曾在半夜醒过来, 在一片漆黑之中摸到隔壁的床上, 探了探他的体温。濡湿的额头沾满了乱糟糟的头发, 唐叫用手将它们拨开, 好让底下的大脑能够透透气。 那个时候,他的体温已经基本上回归到一个正常的水平了。 第二天早上,唐叫醒过来的时候, 艾德修已经收拾好了他的床铺, 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焦急地跳下床, 跑了出去,就看见黑色鬈发的青年正蹲在种植园门口, 对着一个水盆洗碗。 “已经好了吗?”唐叫走到他身边, 毫无征兆地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艾德修一个激灵, 手里的铁皮碗哐地掉进了水里,他急忙伸手去捞:“嗯、嗯……好了。” “我记得今天不是你洗碗的日子来着?” “是、是你的。”作为“房租”的代价,艾德修承包了唐叫的所有家务,包括洗碗的轮班。 唐叫斜睨了他一眼,蹲了下来,抢过那只铁皮碗:“看你东西都拿不稳,还是先歇着吧。今天的碗就交给我来洗。” 艾德修愣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乖乖地退到一旁。 这时,一个干练的女声在二人背后响起:“艾德,烧已经退了?现在有空吗?” 唐叫和艾德修同时转过头,身披白色大褂的陈侃正一脸兴致盎然地站在他们身后。 唐叫看了艾德修一眼。而艾德修点了点头:“嗯,退了。有空。” 陈侃拍了一下手:“那正好,快来帮我看看,我想立刻开工,设计用虫族的生体材料打造的外装,有很多事情要请教你这位专家呢。”说着便不由分地拉走了蹲在地上的后辈。 唐叫:“……” * 这一天傍晚的时候,有意外的来客造访了聚居地,正是前天才刚刚光顾过这里的“行脚商”知了。 “你怎么又来了?难不成打算放弃城里的好日子,在这儿定居了?”唐叫正在屋外处理今天从陷阱里捕到的几只低等虫族,就看见一个浅色头发、戴着红色帽子的男人正用脚踏着一种装有两个轮子的机械,由远及近,最后以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姿势停在唐叫身边。 “嘿嘿,当然是有好消息,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知了咧嘴一笑,配着他那头明媚的金发,显得格外阳光灿烂,“还特意买了一辆自行车。” “你这背的是什么?不会又是要过期的营养液吧?”唐叫打量着他背后那个比上次见面时还要大了一圈的箱子。 似乎是没想到唐叫会识破营养液快要过期的事,知了脸上一红,但立刻摆了摆手:“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唐叫一脸兴趣缺缺,正要低下头继续去剥她的虫子,一个梳着妹妹头的女孩子从知了的自行车后座跳了下来,因为被知了那个巨大的货箱遮住,唐叫这才注意到他还带了个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聚居地吗?看上去明明就很破的样子。”妹妹头拍了拍知了的肩说道。 唐叫一挑眉,将质问的目光抛给了正在一脸傻笑的行脚商。 * “我觉得知了的提议不错,毕竟这地方的物资实在太匮乏了,如果能入手城里的材料的话,很多事情都会方便不少。”陈侃一边搓着手,一边两眼放光地看着霍蝉,“白天的时候我还在发愁那些回线该怎么办呢,总不能把森林里那些树藤塞进去。” 知了这次带来的所谓好消息,是他带回去的虫肉罐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城里的大型食品生产商看中,对方出高价收购了他带去的二十只罐头。在得知知了入手这些罐头的来龙去脉之后,还表示愿意将他聘为联络员,专门负责虫肉原料的“采购”。 由于边境人并不需要钱,知了提出了以物换物的办法,对方也欣然接受,并草拟了合同,让知了与供货人进行交涉。 眼下,聚居地的住民们就在针对此事进行讨论。讨论的风向是乐观的。除了对现代文明社会的产物没有太多概念的唐叫,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希望能够从这场交易中获得的东西。 “关于原料和物资的交换,对方有跟你提过预算方面的事吗?毕竟我们还要留下自己吃的部分,产量不会太高。”在众人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自己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艾德修冷静地发出了理智的提问。 知了挠了挠头:“关于这个啊,上头的人跟我说,你们可以把想要的东西列成清单,在产品售出之后,留出售价的一半,用于采供你们需要的东西。” “可以给我们一半?”艾德修皱了皱眉,“这个比例太高了。你确定没有被骗吗?” 考虑到知了上一次就是被骗到边境来的,这个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倒不如说对方给出的条件太好,相当可疑。 知了爽朗一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开始老板可是说只留出二成,那也太少了不是?我知了怎么会让朋友吃亏呢?当然是要帮各位挣个好分成。” 算是把他那自来熟的性子发挥到了刀刃上。 艾德修想了想,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问道:“我们今天就把想要的东西列出来交给你,你可以在下次来的时候,把能够买到的东西带过来吗?” 知了一看这架势,知道是谈成了,立刻喜笑颜开:“当然。” 坐着知了的自行车来到聚居地的妹妹头女孩看到终于该轮到自己上场,兴高采烈地举起手:“既然这样,现在可以讨论我的事了吧?” “你是谁?”坐在她对面的成盒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警惕地问道。 女孩甩甩头发,修理得整齐又顺滑的发丝在她的脸颊两边轻轻地摇了摇:“我叫叶天意,十八岁,因为盗窃罪遭到流放,从今天起正式成为边境的一员,希望大家能够收留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孩~” “和我同年呢。”唐叫说。 “居然比我大两岁?”成盒表示有些不相信。她怎么看都像是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对于是否要迎接新成员一事,住民们大多表示不置可否,这一片区域本来就不是谁的私人领地,就算对突然出现还大大咧咧地说自己因为盗窃罪被流放、可衣着发型都不像是个穷孩子的叶天意觉得可疑,也没有权利拒绝她住在这里——只要她能搞定自己的住处。 只有唐叫这个缺心眼的姑娘对即将能够拥有一位同龄同性的邻居感到由衷的期待,并愿意在她建好自己的居所之前将她收留在小废屋。 “可你们只有两张床。难道你又要睡地板上?我可不同意。”胡一山已经提前自作主张地替唐叫感到不平。 唐叫搓了搓鼻子:“我可以和艾德修挤一张床。”那张床以前可是要睡她一家三口的,够大。 “不、不行!” “不行。” “那怎么成?” “这不太好吧?” 剩下的四位居民毫无默契地同时开口,并一致表达了反对。 * 知了没有厚着脸皮蹭晚饭,趁着还能看得清路,欢欢喜喜地带着“朋友们”的购物清单,踩着他那辆廉价自行车回去了,留下了那个有半人高的、用来装虫肉的箱子。 分配床位的方案也在进行简单的修改之后被通过了:唐叫和叶天意睡大床,艾德修一个人睡小床。 ——尽管唐叫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把“床伴”换掉之后,大家就同意了这个提案。 “你和艾德修是什么关系?恋人吗?” 晚上,两个人在浴室,用烧热的水清洗身体的时候,叶天意忽然八卦了起来。 唐叫正在用毛巾搓背,听到新伙伴的提问,歪了歪脑袋,答道:“主仆?唔,不太对,我给他提供住处,他帮我料理家务——这种关系。” “哦吼?”妹妹头女孩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总觉得在很古老的都市小说里看到过这种情节。” “都市小说?就像睡前故事那样的东西吗?”唐叫站起身,从水桶里捞了些热水灌在身上。 叶天意摇了摇头。油灯的光圈被漏进来的夜风吹得东倒西歪,从她面前的少女身上一晃而过,她看着那具身体,忽然问道:“你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这样提问似乎不太礼貌,但那如同被野兽撕裂般的伤口让她无论如何都难以装作视而不见。 第40章 那不是一道伤疤, 而是由好几道疤痕收束在一起,构成的如同树状图一般的痕迹,在少女的身体左右两侧对称地分布, 从肋骨附近一直向后延伸到肩胛骨的下方。 疤痕的颜色已经淡退到和周围的皮肤几乎无差的程度, 但蔓延在那些枝丫状轨迹上面凹凸不平的增生让人能够想象当时这里会是怎样血肉模糊的景象。 在受伤的时候,少女应该还是个孩子, 能从这样惨烈的伤害之中活下来,几乎可以算是幸存。 叶天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奇异的伤痕,仿佛在看博物馆的一件珍奇展品。 唐叫并没有对这种直白的视线感到困扰,她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附近:“你说这个?小时候被虫族攻击时留下的,当时可痛了。不过现在看看还挺酷的不是?” “酷?”叶天意咀嚼了一下唐叫这出人意料的用词——虽然是个女孩, 但她看上去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上有如此重大的缺陷。 唐叫又往自己身上浇了一勺热水, 语气甚至有些得意:“我爸说这是一个优秀的猎人才能拥有的证章。” “猎人……”妹妹头女孩用手指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我听说过,边境还没有成为‘三不供’地带的时候, 这儿的人都是依靠狩猎虫族, 并和中庭兑换物资维生的。现在还是这样吗?明明中庭已经不再开放兑换通道了。” “一开始我也以为这儿要完蛋了, 多亏了师父——就是那个橘色胡子的家伙, 是他发现了虫族也能成为食材,我们这才不至于饿死。毕竟边境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虫子。” “所以城里人才会叫你们炮灰——帮他们抵御虫族的炮灰。亏你你现在还有心情对那些狩猎虫族的事迹高谈阔论, 等到碰上了A级大举进攻,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这个伤口就是被A级虫族逮到的时候留下的。”唐叫顺着疤痕的走向, 用手指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划来划去,“A级确实很可怕, 但是我们有对付它们的秘密武器。就昨天早上, 这儿刚刚被一只A级光顾过, 可是艾德修只用了一小管药剂就把它放倒了。” “DW?”叶天意不假思索地吐出一个缩写名词。 唐叫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妹妹头少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别过头去,看向浴室墙面顶端的那扇小窗:“哦,我在新闻里听到过。虽然已经被开发出来了,但是好像还在实验室测试阶段,没有正式流通,你们怎么会有的?” 唐叫刚想炫耀一下这正是她那位聪明同居人的发明,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阵野生的警觉让她及时打住了话头。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迅速地从新邻居的话里提取信息并编造了一个看起来合情又合理的谎言:“是这样的,据说艾德修他就是因为从实验室里偷了还没有流通许可的药品才被流放的。” “我听说A级虫族的成体有两层楼那么高,记录上最大的个体甚至达到了十米。那么大个玩意儿,你们怎么处理了?” 叶天意没有追问DW的事,这让唐叫松了一口气,她拧了一把毛巾道:“当然是拆了,能吃的部分当成食材,不能吃的看情况,甲壳似乎会被用来做成机甲的外装。” “你们要造机甲?”叶天意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据说是的。”唐叫语焉不详地答道。 “这么说来,你们一定是打算用那只A级的核心来做动力炉吧?”叶天意已经洗得差不多,也拧着毛巾准备擦身体。 “嗯?嗯——好像是的。”唐叫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姑且嗯嗯啊啊地敷衍了过去。 两个人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洗完了澡,一前一后走出了浴室。 小废屋虽然面积不大,而且只有一厅一卫,但原本就是以三个人为标准建造而成的居住空间,在迎来新的临时住户后,是比之前显得逼仄了些,不过因为某位保姆的精心维护,大体上还是个惬意的住处。 叶天意起初以为在地上小憩的小黑是一株盆栽,还感慨了一句没想到边境人也有这种生活闲情,因此,在看到这株“盆栽”竟像只小狗似的跳到唐叫怀里求抚摸时,妹妹头的少女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据说是受到宇宙射线的影响而发生了变异的生物,在边境的森林里你偶尔能发现这样的东西。”唐叫一边挠着小黑的下巴一边说明,“城市里也会有的吧——那种变异了的植物。” 叶天意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解释,但看着小黑的眼神还是透着一股怀疑,相对的,小黑看上去也并不中意这位新来者。 在艾德修洗完澡回到房间时,看到的就是唐叫在自家爱宠和新邻居之间充当和事佬的情景。 三人一树好歹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晚。 唐叫虽然作风邋遢、行事随便,但似乎天生有一种猎人的潜质,睡觉时几乎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乱动。 而叶天意虽然是个言语上处处让人觉得有些失礼的家伙,但行为举止却无意识地透露着一种修养,这种修养同样体现在睡相上。 两个人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完美地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 * “你说这些部位有些眼熟?”陈侃插着腰看着正在苦思冥想的后辈,“这不是废话吗,你作为一个A级虫族的专家,这些东西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了吧?” “不是……”艾德修推了一下眼镜,“我总觉得最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和这些部件的轮廓很相似的图形。” “图形。”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自己的大脑进行某种暗示,“图形——笔记。对了,是在笔记本上!” 唐叫的父母留下的那些笔记,其中有一本字迹与其他截然不同的小册子,里面用仿佛出自医学生之手的狂草字体记录着他完全无法识别的内容,唯一能看得清的就是穿插在记录之间的手绘图案。 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眼熟,直到现在,他看到了整齐排列在眼前的生体部件,才猛然意识到那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那些图案所描绘的东西,既带着一种独属于机甲的工业科技感,又有一种生物材料所独有的奇异的活性质感。 那就是一份把虫族生体材料应用于机甲构建的研究手记! 艾德修从地上跳了起来,差点撞到前辈的下巴,他来不及说一声抱歉,就匆匆忙忙地从这间手造的木屋里跑了出去。 “喂,艾德!”陈侃在他身后大声叫道。 而艾德修留下了一个激动的背影:“我去找点东西,马上回来!” 当他破门而入的时候,小废屋的女主人正在给她的新邻居讲解陷阱的妙用和捕猎的手法,对于他的突然出现,两个人都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 “我……”一看到唐叫,艾德修那股过于强势的学术热情忽然间就变得老实了起来,他拨了一下手指,小声道,“我、我来找点东西。” 说着,就走到书桌边上翻找了起来。他向来把桌面整理得很整洁,那些笔记本也被他按照高低厚薄有规律地排列在桌子的一角,这让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叶天意有些好奇地凑了上去。 艾德修将那开本不大的革皮笔记抱在怀里,有意地回避着这位新邻居的试探:“一、一本笔记而已。” “是什么?关于组装机甲的吗?”叶天意猝不及防地问道,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像是热衷于课堂互动的好学生,“听说你们要建造机甲,我很好奇!我想去旁观,可以吗?” 鬈发的青年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知道,一双灰色的眼睛在厚实的镜片下不知所措地眨了几下:“呃、呃……卟啊……” “是我告诉她的。”唐叫从妹妹头女孩的身后向艾德修投去一个抱歉的目光,并及时地将叶天意拉回到自己身边,“咳、咳,身为一个合格的边境人,你必须要学会狩猎虫族的方法,还要尽早搞定自己的住处,等着你去做的事情有一大堆呢,不要被其他事情给耽搁了。” 由于缺乏社会生活的经验,她对和同类的交往时常抱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期待,因此几乎不对他人设防,但她身上那种野生的直觉又总是在帮助她在潜意识中辨认安全和危险的边界。 她注意到了这位新伙伴对那只A级有种不太寻常的关注,这不是好事,于是下意识地要转移她的关注点。 “关于木屋的搭建,你可以去请教成盒,他挺有经验的,力气也大。然后就是狩猎的事,我们的聚居地秉承着互帮互助的原则,分享食物和生活资料,但也不养闲人,你得尽早学会捕捉虫族的办法,或者,如果你有其他什么有用的技能?”唐叫用一种教导主任般的语气正义凛然地教育着聚居地的新伙伴。 “唔,我选择狩猎。”叶天意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唐叫向自己的同居人投去一个示意的眼神,青年心领神会地抱着笔记本一溜烟地离开了小废屋。 第41章 RBS-31星舰, 中庭,枢机阁。 “听说你主动要求担任这一次的视察官?”坐在材质高级的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子双手交叉,放在面前, 略显疲惫的双眼漫不经心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一头修剪整齐的短发, 发尾服顺地贴在脸颊两旁,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给人一种不是很靠谱的感觉。 叶天意挂着一脸并不熟练的商务假笑,恭敬地回应:“能为中庭效劳,是我的荣幸。”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视察边境,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重要的是那颗A级的核心。如果可以的话, 他希望能由更加稳重的人出面, 而不是像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然而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子弟们是不会想去边境过日子的。他原本想利用枢机卿的权力下达强制性的指令,没想到在那之前, 就有人主动跳了出来, 一把揽下了这活。 那些贵族们想必全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的主要目标是核心。但如果边境有任何异动, 也一并如实汇报。”他松开了手, 再次将目光投向前面。 “异动?”叶天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您指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自己判断。” 叶天意还想追问, 但男人已经摆了摆手, 让她赶紧滚蛋了。 * 唐叫放下手中的猎管, 向着猎物被命中的位置移动过去。 而她的新邻居咋咋呼呼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边用树枝拨开挡在面前的藤蔓, 一边小心地避开林间那些分泌着不明液体的变异植物。 这位新来者原本以为边境森林会是一个空气清新、风景秀丽的地方, 就像她在几个世纪前的艺术作品里见到的那样, 没想到这里不仅没有优美的景色,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让人忍不住皱眉的怪味。 “忍着点,叶天意,这是通往荣华富贵的必经之路。”她自言自语道。 “你刚才说了什么?”唐叫已经捡到了她的猎物,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前进,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看了叶天意一眼。 叶天意连连摇头,乌黑柔亮的头发在空中扬起一个和谐的弧度:“这儿可真是够脏的,简直和垃圾场没什么区别。你每天都会来吗?” 唐叫把头转了回去:“也不是,不过来的日子比较多。”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你身上有股这里的味道,你的屋里也有,被子上也有。你知道吗,多亏了那种味道,我昨天晚上直到大半夜,嗅觉疲劳了之后才睡着。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别扭吗?”叶天意装模作样地伸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唐叫伸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有味道吗?我怎么没感觉到?艾德修也从来没提起过。” “借一句老话,你们这叫久居鲍肆、不闻其臭,因为自己也已经变臭了。”叶天意说完,想到什么似的,抖了一下肩膀,哭丧着脸,“啊——完了,我在这儿呆久了,一定也会变臭的。回去之后一定会被人嫌弃的!” “回去?你要回哪里,城市吗?”猎人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叶天意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神色紧张地摇了摇头,随后表情尴尬地笑了起来:“啊哈哈,万一呢……” 唐叫没有追究,她弯下腰,在地上捣鼓了一阵,叶天意好奇地凑了上去,看到一只被困在地面的D级。这只虫子还活着,六条节肢在空中胡乱地挥动,触须状的口器一张一合,不时有粘液从里面流淌出来,她立刻嫌弃地退后半步。 猎人举起武器,往D级的胸甲里打了一颗子弹,它立刻安分了下来。 “你们还会用陷阱?”叶天意问道。 “最初是我爸爸做的,现在用的这批经过了艾德修的改良,更加好用一些。”唐叫迅速地对从陷阱里取下来的D级进行了简单处理,用绳子间错地绕过它的六条腿将它捆好,然后递给自己的新邻居。 叶天意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这只死而不僵的虫子:“???” “你好像和艾德修一样,挺怕虫子的,但既然要学打猎,就不能总躲在后面吧?至少先从死的开始,习惯了就不怕了。”唐叫展现出一种严厉又温柔的前辈风范。 叶天意欲哭无泪地抖着手,拎起了绳子的一端,沉甸甸的重量让她的心也随之一沉。 * 今天算是丰收的一天。陷阱们高效地履行了职责,总共诱捕到了五只D级,而女猎人的精湛枪法则让她们收获了另外的三只——知了带来的商机显然让她干活更起劲了。 两人回到住处的时候,艾德修面前摆着一套唐叫自己都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的针线盒,正在书桌前进行一项艰难的作业。 “衣服破了?”唐叫张望了一眼。 “嗯,被勾、勾破了。”艾德修身上只穿着一件打底的T恤,被勾破的是他那件花格子衬衫。 “哦吼?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会做针线活?”叶天意凑了上去,然后立刻笑了出来,“你这……缝的都是个什么东西?还是让你的好房东给你补补吧。” 艾德修抬起头,正好与唐叫面面相觑,唐叫愣了一会儿,摊开手:“我哪会这玩意儿。” 叶天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唐叫一眼,忽然发现她身上那件衣服,其实早就已经破破烂烂,及时地印证了这位女猎人不会针线的事实。她叹了口气:“那只好由我上场了。你那件外套也脱下来,我顺便一起补了。” 唐叫从善如流地把外套交给了自己的床伴,又指了指那张由大巴椅子的坐垫拼成的床垫,道:“那玩意儿是艾德修做的,估计缝得不怎么牢靠,要不你也一并修修?” 妹妹头把艾德修的花格衬衫和唐叫的破外套挂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从桌上拿过针线盒,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开始动工。她在穿完线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在旁围观的唐叫:“话说你妈妈也太不称职了吧,居然没有把这些事教给你。” 唐叫对教她针线活和称不称职之间有什么关系感到一头雾水,但亡母遭到无端指摘让她感到很不痛快。 就在她思考该如何进行聪明的反击时,艾德修却先开了口:“唐叫的父母教会了她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边境活下去,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履行身为父母的职责。” 被有些凌乱的前发遮住的眉毛微微皱起,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格外认真。而唐叫则意外于他这会儿竟然没犯结巴。 她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从叶天意身上移到了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艾德修注意到了这种目光,顿时紧张起来,顺口打了个嗝:“……啊卟——” 小废屋的门在这时被突兀地打开,身穿白大褂的陈侃没有敲门、不请自来,且毫无自觉,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艾德,好了没?” 三双被吓了一跳的眼睛齐齐地看向她。 陈侃露出了一个不带一丝诚恳的抱歉表情:“哦,你们回来啦,正好。小姑娘,我们有事找你呢,你跟艾德一块去我那儿一趟。” 唐叫福至心灵地猜到一定是跟机甲有关的事,顿时两眼放光,当即响应了女博士的号召,在出门前,她向坐在床边的叶天意挥了挥手:“衣服和床垫,就麻烦你啦!”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小废屋里瞬间只剩下了叶天意,以及一直在安静睡觉的小黑。 这只顶着一头树枝的黑球懒懒地将眼睛隙开一条缝,就看见那个讨厌的外来者一边抽动着眉毛,一边念念有词。 “小不忍则乱大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动心忍性!” “忍住,叶天意。荣华富贵!荣华富贵!荣华富贵……” * 到了陈侃的木屋,唐叫一眼就看见了铺在地上的巨大图纸,上面绘制着一台结构精巧的机甲主视图,空白处则是各种部件的细节,左下角标注着1:12的比例尺。 她像是扫描仪一样,将这幅图纸从头到脚鉴赏了一遍,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看向陈侃:“是你设计的吗?和爸爸小时候给我做过的模型好像!” 陈侃和艾德修相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艾德说你父母也是研究者,难道说,他们也是机甲工程方面的专家?”女博士抱着手臂问道。 “看那些笔记,我、我还以为他们是生物学家。”艾德修显得有些困惑。 唐叫挠了挠头:“咦,我没有说过吗?我爸爸是研究什么,唔,时空理论的。那些关于生物的记录,是到了这儿之后实在没什么好研究,只能研究森林里那些动物植物了。” 说到“时空”这个词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艾德修,显得有些心虚,但后者并没有注意到。 陈侃翘起脚尖踏了一下地面:“可是他的笔记本上却还有关于机甲的记录,你刚才也说了,他曾经给你做过机甲模型。难不成这只是他的业余爱好?” 唐叫搓了一下鼻子:“其实,据说是受我爷爷的影响,爸爸他似乎学过一段时间的机甲工程,后来才转行的。” 陈侃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之间灵光一闪,她猛地抬头看向唐叫:“你爷爷,不会是唐纳德博士吧?” 作者有话说: 小叶子来自于一个老派的家庭,思想比较传统(bushi) 老大哥总有一天会后悔把任务派给这个小憨憨的XD 第42章 “人类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而他是织帆者。”某位著名的无线节目评论员曾经这样形容过唐纳德。 在RBS-31星舰上,唐纳德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甚至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只要打开终端的无线广播, 十分钟之内, 肯定会听到至少一次这个名字。 每个学术领域都有其先驱者,而唐纳德就是机甲工程学的先驱。 现在被广泛应用于军事和生产的轻、中、重三型机甲的通用原型机就是由他担任总工程师时设计出来的。 这三种通用机型在经过实践测试后, 迅速被推广到其他星舰,让RBS-31在星际的综合影响力一下子上升了四十六个排位,而唐纳德本人也因此连续六年蝉联“RBS系列最具影响力的人物”。 然而这位“极具影响力”的人物一直被中庭保护得很好,很少有人见到过他本人。 他绝大多数的会议和授课都是使用一台装载了高性能AI的人形机器进行的,他的私人情报更是受到了星舰机密级别的保护。 所有人都知道“唐纳德”, 但仅仅是知道他的名字和功绩。 当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时候, 这间装饰朴素的小木屋内的空气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两位博士生百感交集的目光中, 唐叫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她本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名字。 在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 黑色鬈发的青年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一直以为唐纳德博士是来自其他星舰系列的移民。” 人类在离开原始家园, 踏上星际之旅的当初, 建造了分属三个大系列的上百艘星舰, 根据其在原始家园的“国籍”和个人意愿,最初的移民者们会被分派到不同系列的星舰中。 星舰之间可以通过电磁波的跃迁技术进行即时通讯,偶尔会发生跨舰访问或是星舰移民的情况。 “唐纳德……确实有点像一个外来的名字, 但是姓唐名纳德, 也不是很奇怪吧?”陈侃有几分好笑地瞥了自己后辈一眼, “在说这话之前你难道就没想过,其实你的名字也很容易让人误会来着。” 当然, 名字不是讨论的重点。 “话说回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本笔记里面关于机甲的内容,难道是你爸爸对唐纳德博士研究的整理总结?”在确认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陈侃的表情里就全是掩盖不住的激动。 她在看了艾德修拿过来的笔记本之后,原本只是猜测,唐叫的父母可能是机甲工程学方面的前辈,这本笔记则是他们在被流放后继续在私下进行研究的结果。 她哪里会想到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的姑娘,竟会是机甲工程先驱者的孙女,而这本笔记,很可能与那位学科巨擘有紧密的关联! 唐叫看了看被陈侃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那本皮革本子,摇了摇头:“爸爸跟我说过,那本笔记是爷爷给他的,我想应该是爷爷写的吧。” 也就说,这压根儿不是什么“传授”,而就是本人的真迹! 陈侃猛地晃了一下身子,一副要当场跪倒在地、对那本皮革笔记顶礼膜拜的样子——她原本还对立面的内容感到震惊,一个被流放在外,完全没有实验材料和研究资料的学者,竟然能想到如此精妙的设计,但如果这是唐纳德本人的研究的话,那出现再惊人的成果她都不会感到惊讶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崇拜。 相比之下,艾德修虽然也有些激动,但看上去明显比他的前辈冷静不少。 他用蜷起的食指顶了一下眼镜的横梁,道:“就我所知,唐纳德博士至今仍在中庭的研究机构任职,以他的影响力,完全可以阻止亲人被流放——更何况,那还是他的亲儿子。可是为什么……”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在唐叫本人面前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好,立刻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我、我、我就是随口说说。” 唐叫毫不介意地搓了搓自己的鼻梁:“没什么。可能就是因为影响力太大,所以更加要遵纪守法。滥用私权包庇亲人什么的,传出去影响不好。” * 此时,小木屋的外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扒拉在木头堆积起来的墙壁上,透过缝隙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鬼祟的身影正是聚居地的新住民叶天意。 在她那老派家庭的“贤妻良母”教育方针之下,她对针线活的拿手程度不逊于一个专业的裁缝,尽管不情不愿,但她还是很快就完成了唐叫扔给她的任务,现在,她该执行“视察官”的任务了。 工程师搭建的木屋质量不容小觑,虽然是手工建造的屋子,却造得相当细致,简直像是一台精密仪器,找到一条能让人窥探到内部情况的小缝可花了她好一番功夫。 叶天意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探望着。 屋内的三个人围在一张巨大的图纸边上,形成一个稳定的等边三角形,穿着白大褂的女博士一边对照着手中的皮革本子,一边对着图纸指指点点;穿着白色T恤的青年一手抱肩一手托腮,正在沉思。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她在终端上的电视剧节目里经常看到,昏暗封闭的空间,围聚在一起小声说话的人,中间必然是一张平面结构或是密道地图——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在进行某种密谋。 这肯定就是枢机卿所说的“异动”,待她细细探听一番他们究竟在密谋什么,到时候好写进报告里。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枢机卿一定会给她很多奖赏的! 叶天意想着,心里顿时充满了斗志,她把脸贴得离缝隙更近了一些,看到了站在阴影中的唐叫。 这位头发乱糟糟的少女刚好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干什么。 就在叶天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往这里看了一眼,把这位缺乏经验的视察官吓得手一打滑,从墙上掉了下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个不适时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让还未平复心跳的叶天意再次心中一惊。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一个寸头少年就站在两尺开外的地方,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正是成盒。 叶天意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一脸尴尬地打着哈哈:“我不是要搭房子吗?所以就来、那个,实物考察一下,找找灵感。待、待会儿,还打算去观察一下你家呢。” “哦。”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解释,成盒收回了怀疑的目光,将手上的东西往背后一甩,便要离开。走之前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来找我,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叶天意一愣一愣地点了点头,正想说声谢谢,忽然发现自己眼前正挂着一只后腿还在抽搐的低等虫族,条件反射地尖叫了起来。 成盒一脸无辜地看了她一眼,意识到是自己甩到背后的那只猎物吓到了她,于是略带嘲弄地叹了口气,把虫子从背上取了下来,拎到了手上,然后便大步走开了。 小木屋的前门吱呀一响,有人从里面跑了出来,是听到动静后来查看情况的唐叫。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在屋子的背面发现了一脸懊丧的新邻居。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和成盒问了一样的问题。 叶天意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扯了另一个谎:“衣服和垫子,我已经补好了,想过来说一声,然后、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 “这样,谢谢你啦!”唐叫爽朗地笑了一下。 叶天意正要松一口气,又听到唐叫问:“那为什么不走前门呀?” 叶天意觉得自己的右眼皮突地跳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决定装傻。 这时,从唐叫的身后传来了嘤的一声。女猎人回头一看,是自己的爱宠正在蹭着自己的脚跟。 注意到饲主的目光,小黑撒娇似的用身体两侧的小手扯了扯她的裤管。 唐叫知道这个动作,这是小黑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的信号,于是半蹲下来,摸了摸小黑脑袋上的树叶:“这次是要去哪儿?” 顶着满头树枝树叶的煤球立刻撒开身体下面的无数小须根,欢快地跑了开去。 叶天意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和在唐叫面前判若两树的小黑,在心中怒吼了一句:“荣华富贵!!!” 然后再次拍了拍自己沾了土的裤子,自作主张地跟在唐叫身后,决定前去一看究竟。 小黑带她们去的地方是种植园。 这地方虽然被这儿的人称作种植园,但叶天意完全不理解这个名字的由来,在她看来,这就是用木片围起来的一块荒地,里面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草,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门口那几株“木桶树”了。 当然,关于边境人利用木桶树从城市的水源偷水一事,叶天意昨晚就已经避人耳目地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准备当做汇报的材料。 然而当她走进种植园时,诧异地发现这里的景象和昨晚看到的已经大不相同了。 第43章 “这是?”叶天意从唐叫身后探出头。 在她眼前的是一大丛正在野蛮生长的墨绿色藤蔓, 长得快的,已经在栅栏上抢好了位置,慢了一步的就只能在地上乱爬, 深色的茎叶之间, 眼珠子大的葱青色小球影影绰绰,有些发育良好的则已经在前端显露出一种饱满的嫩黄。 唐叫看了一眼蹲在脚边像只小狗一样正在邀功邀宠的小黑, 想到这小家伙之前又是发现菌类又是发现土豆的,于是侧了一下头,道:“不清楚,说不定是可以吃的果子?” 说着,就弯下腰, 挑了一个看上去已经熟透了的黄色果实, 伸手就要去摘。 “啊!”就在手指碰到果实的一瞬间, 唐叫感到指尖一麻,一股无法言喻的难受感觉流窜过全身, 让她的大脑立刻做出了撤退的指令。 “怎么了?”叶天意看到唐叫的反应, 好奇起来, 向前一步, 将那些球状的果实细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于是壮着胆子也用食指轻触了一下。 一阵酥麻感顿时从肢端传来, 她吓得赶紧收回了手:“哇呜!触电了!” “触电?”唐叫重复了一遍, 同时回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在寒冷又干燥的季节里和爸爸外出打猎后回家, 得意地跳到妈妈怀里炫耀成果的时候,偶尔会被一记强烈而短暂的刺痛感袭击。 唐择总是看着她那张大惊失色的脸, 笑着说这是“触电”, 还跟她滔滔不绝地解释起人体静电产生的原因, 当然她从来没有听明白过。 确实,刚才那种刺痛的感觉,和小时候体验过的“触电”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刚才触电时那种流窜全身的麻痹感,是小时候没有感受到过的。 “这真的能吃吗?”叶天意瘪了瘪嘴,一边揉着自己的指尖,一边问。 “……”唐叫在又一次被这种圆球般的果实电到之后,有些无奈地回答,“大概——不行吧?” 几分钟后,某位见多识广的博士就被隆重且热情地邀请到了种植园,参与对这种神奇植物的鉴定。他的工程学前辈也一同跟过来凑热闹。 陈侃大大咧咧地上来就摸,结果立刻遭到这些球形果实的毒打。 艾德修谨慎地站在长势狂乱的藤蔓外围,正托着下巴进行沉思。 陈侃一把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它按向一颗颜色鲜嫩的圆球上。 “——咕” “咯啊啊!” 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一阵相当古怪的叫声。唐叫没忍住,噗地笑了起来,一旁的叶天意也偷偷捂着嘴笑了几声。 艾德修迅速地挣开了陈侃的钳制,两个人这才从电流的酷刑中解脱。 黑发的青年因为猝不及防的惊吓而涨红了脸,他带着有些责怪的眼神看着陈侃:“前辈,你干什么?” 陈侃抚了抚自己因为电流而翘起来的头发:“这种刺激的东西,当然要大家都体验一下才行,你一个人在边上乘风凉算什么?怎么样,实际体验过后,有没有想到些什么?” “没,没有。”艾德修敢怒不敢言地转过头。 “不过它长得也太快了吧?这不是三四天前才种下去的吗?昨天我看见它的时候,还只是杂草一样的小苗苗来着。”陈侃冒着再次被电到的危险,摸了摸藤蔓上墨绿色的叶子,然而无事发生,看来带电的只有果实。 唐叫举起小手:“知了不是带了很多要过期的营养液吗,我想着不能浪费嘛,就浇了一点在土里。” 艾德修:“……” 远处传来叮铃咚隆的声音,在众人对这一堆新长出来的带电植物有进一步的认识之前,边境大厨就开始敲锣打鼓地表示饭点到了。 一阵肉香肆无忌惮地飘了出来。 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的叶天意积极响应号召,抢在众人前面第一个冲到食堂,并成功赢得了胡一山一个嫌弃的白眼。 大胡子的男人执掌着长柄的汤勺,用勺子的底部敲了敲铁锅的上沿:“今天干了什么活?” 叶天意愣了一下:“什么?” “听说过不劳者不得食吗?没有干活的人就没有饭吃。”大胡子一脸威严。 妹妹头少女眼神无辜:“我去森林里狩猎了,抓到八只虫族。今天这顿午饭,我可出了不少力呢!” 胡一山不为所动:“我看你只是跟在小叫后面打酱油,其实什么也没干吧?森林一日游,可是不算劳动的哈。” 这时第二梯队也已到达食堂,胡一山的话刚好被走进来的唐叫听到,她拍了拍大厨那圆润的肩头,一脸无奈道:“行啦师父,别为难人家了,至少她帮我把虫子带回来了,算是劳动过了。八只呢,要是一个人拿还是真够呛的。” 胡一山朝爱徒挤眉弄眼一番,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徒弟啊,我跟你说,我敢用这把胡子打赌,叶天意这个小妮子,身份绝对可疑。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以为我们都是老实人呢。” 唐叫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同样小声道:“那也不能不给人吃饭啊?” 大胡子咧嘴一笑:“我当然知道,就是吓吓她呗,不然心里不痛快。” 叶天意最终还是顺利地吃上了饭,虽然吃得有点委屈。但鲜美而酥软的肉块很快就让她忘记了这种委屈。 对这些低等虫族,她怕归怕,但不得不承认,吃还是很好吃的,比城里那种贵得要死的合成肉好吃多了! 在城里的时候,像她这种底层的破落贵族,一个月也就吃得上几顿正经一点的饭,其他时候和平民一样,靠各种口味的营养液打发。 然而在边境,她居然顿顿都可以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 哎,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美食才是真实的。叶天意优雅地咬下一小块肉丝,眯着眼睛悠悠地想着,肉汁在口腔中迸射开来的感觉简直让她无法自持。 但很快,她全身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甩了甩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在想什么呢叶天意!太没出息了!有什么能比富贵和名誉更重要?这可是你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才刚骂完自己,她就感到从下腹传来一阵剧痛,她用手按了按,肚子立刻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股猛烈的冲动向肠子的末端涌去。 叶天意小脸一白,捂着肚子,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坐在边上的临时房东,小声道:“唐叫!唐叫!我肚子疼!我要去,那、那个……”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在人前提起排泄的事情是有违礼节的,更何况这还是在餐桌上。但她的直肠可不懂这些礼仪。 唐叫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向着小废屋的后面一指:“拉肚子吗?那边就有露天茅厕,放心去吧,从这儿不会看到你的。” 叶天意显然没想到唐叫是个对屎屁尿话题毫无忌讳的人。看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她羞愤得想要钻到地里去,但还是败给了直肠的冲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撒开腿儿向唐叫所指的方向跑去。 唐叫看着新邻居悲愤的背影,凑到他们的主厨身边,小声道:“师父,不会是你在她的肉里动了什么手脚吧?” 胡一山敲了一下唐叫的脑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还不是那小妮子肚子太娇贵。” 结果叶天意留下了才啃了一口的肉串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唐叫有些担心,三下两下解决了碗里的食物,打算去查看一下新邻居的情况。 她在小废屋的床上发现了叶天意。 妹妹头的少女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 唐叫以为她是饿得没力气,于是从柜子里抽出一支营养液,递了过去:“如果不介意快要过期的话,可以先用这个填填肚子。” 叶天意丧气的理由是因为刚才的社会性死亡事件,但听唐叫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经过一通排泄,自己确实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接过试管状的小瓶,三两下就将里面的液体吞了个干净。 熟悉的口感。 ——这是她从小喝到大的营养液,干净、安全、健康,但是味道是那么无趣和寡淡,一口闷下去,不仅没有任何满足感,反而让她觉得无比空虚。 叶天意一脸颓然地把空了的试管瓶丢到一旁,生无可恋地向后仰躺下去,跌在并不柔软并散发着淡淡异味的床垫上。 她想念家里那张干净又松软的床了,想念城市里虽然清贫但却体面的生活。 “荣华富贵!动心忍性!只要等到回到了城里,谁也不会记得今天的事。”叶天意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道,“只要回到城里,就再也不用和这种没有社会常识的家伙打交道了!” “哦!” 就在这时,一阵激情洋溢的短促呼声将她从沮丧之中拉了出来。她侧过头,看到唐叫正举着她那件脏兮兮的外套,眼睛亮亮的,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这真是我那件外套吗?”唐叫一边问,一边将那件已经被改变了形状的衣服穿到了身上,“看上去很不一样!” 叶天意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来自他人的表扬似乎让她恢复了些活力:“嗯,我觉得它对你来说太宽大了一些,就擅自改了一下,收了一下袖子,把下摆裁掉了一些。” “这是什么?”唐叫摸了摸被别在外套胸口的那件东西,“这也是你做的?好厉害!” 那是一个布偶别针,外形是一只四足的动物,长着一对长长的耳朵。形状不是很规整,但针脚却细密而紧实。 “那是、那是……”叶天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觉得把裁下来的布料丢掉有些浪费,就顺手做了一只玩偶——玩偶的原型是一种她只在很古老的漫画里见过的动物,它们身上那种灵动又天真的气质一直让她很着迷,“那是一只兔子。” “兔子?”唐叫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对长耳朵,“真可爱,谢谢你。” 叶天意不由得一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儿来的冲动做了这只玩偶。她明明就以为像唐叫这样的人,才不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然而看着唐叫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她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扬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叶子,信物都交出来了,你还想回城?感谢在2022-05-14 14:13:20~2022-05-15 15:0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啃书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在经过两位博士的短暂讨论之后, 带电的藤本植物暂时被认定为是被入侵的虫族带上星舰的某种变异宇宙植物。 它的藤蔓表皮有巨大的电阻,基本不导电,但内部却存在发挥着电线功能的纤维。它的叶片根部存在着能将生物能转化为电能的特殊结构, 而叶片则像太阳能电池一样, 具有直接将太阳能转化为电能的效果。 这些产生在其内部的电能通过藤蔓中的纤维最终达到枝端的果实,并储存其中, 让这些果实变得像蓄电池一样。 陈侃兴致勃勃地向自己的邻居们传递了这个消息,并在他们中间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植物征集了名字。 经过一番不公开的投票,最终通过的是陈侃自己提出的方案。于是这种植物最后被命名为电球果。 让人振奋的是,在人造太阳落山之后,这些带电的果子就像电灯一样开始发光, 让一入夜就变得黑灯瞎火的聚居地, 在夜晚也有了光明。 因为种植园就在小废屋外边, 唐叫当即就使用了某种“暴力手段”,将最长的一条藤蔓迁进了自家的窗户, 充作电灯。 这让某位女博士羡慕不已, 她尝试剪下一颗果实带回小木屋, 发现离开了藤蔓本体的果实依然可以继续发光, 但不持久,只能顶个十几二十分钟。 据艾德修的判断,一颗电球果提供的亮度可以达到一盏二十瓦LED灯的效果。 唐叫不清楚二十瓦是个什么概念, 只知道这玩意儿比虫油灯要亮多了。 当天晚上, 等唐叫和叶天意洗漱完走出浴室, 发现艾德修正在墙角捣鼓着什么。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悄悄凑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唐叫毫无征兆地开口。她原本以为艾德修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一跳,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非常冷静。唐叫看了一眼墙壁, 猜想是落在墙上的影子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艾德修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一边回答道:“我想把插座给拆下来,看看能不能接到电球果的藤上。” “这样我们岂不是可以回到断电前的生活了?”唐叫蹲了下来,窝在同居人的边上,看着在拆除插座后,墙壁上遗留下来的那个黑色的洞。 各种颜色的电线从洞里钻出来,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白色的小盒子背面,竟然是这副景象。 艾德修似乎愣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浅浅地笑了一下。 唐叫发现了自己的语病:“对哦,你和叶天意本来就是断电之后才来的,不知道这儿过去的生活。” 叶天意也挨着唐叫蹲了下来:“那以前这儿是怎么样的?如果那些公共服务没有被切断的话,这儿的生活似乎和城里也差不了多少吧?唔,除了有点臭。”说完,齐刘海下的脸红了一下——她总觉得如今这儿的空气里,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腥臭之外,还飘荡着自己排泄物的味道。 艾德修用食指和拇指捻着一把小号螺丝刀,动作灵活地拆开了插座背面的一个小方盒,里面收纳着三股线,三股线的末端则一直连接到墙壁里面。 他将小方盒的盖子放到一旁,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女孩,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推了一下眼镜的横梁,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作业。 唐叫本来想用手肘撞他一下,但怕有损他操作的精准性,于是改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白眼:“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以前这儿就像一个垃圾堆?” 艾德修将三股线分别从接线处断开,插座便整个儿地从墙上分离了出来。他用大拇指抹了抹插座外壳上的灰,一脸无辜地说:“没,没有。” * 把插座安装到电球果藤上的尝试大获成功,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成盒和胡一山立刻回到自己原先的住处,把插座给拆了过来。 成盒当初找到的空房子自带供电系统,想必是前主人向中庭提交了安装申请,而胡一山找到的大巴就没那么幸运了,据说他当年用了五十个核心才兑换到申请供电的权利。 大概是因为唐叫浇的营养液,这些电球果的生长速度很快,第三天就长到了足够被引进成盒小木屋的长度,而胡一山那边,则是在第二天中午就达到了。 艾德修任劳任怨地帮他们装上插座,陈侃再次羡慕不已——她来到边境的时间比艾德修还要晚,根本没有什么“过去的住处”可以让她找一个插座出来。 胡一山安慰她:“把插座写进购物清单里,下次让知了买一个来不就行了?”这才让她好受了些。 在帮邻居们安装完插座之后,艾德修继续窝在陈侃那儿研究机甲的事。 唐纳德的笔记里,几乎已经记录了将A级虫族的各个部位转化为机甲部件的图例,他对生体材料的使用并不局限于甲壳,内部的各类组织也被设计用于各种方面,但是因为那过于潦草的字迹,让两位博士只能自行发挥想象,进行看图写作,结果很多部件的接触都不能达到图示的效果。 唐叫在第三次看到自己的同居人坐在书桌前,对着那本革制的笔记愁眉不展时,终于决定上前慰问一番。 “遇上困难了?”她将一瓶新鲜的饮料放在书桌上,“喝点东西,为大脑补充一下能量?” 艾德修伸手接过,仰起头咕咚地喝了一口。 “谢、谢谢。” 唐叫在书桌边上半蹲下来,将下巴靠在桌面,两手撑开,垫在下巴下面:“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 艾德修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一个圈,仿佛受到唐叫声音的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就把正在思考的问题对着自己这位连学都没上过的房东念叨了起来:“唐纳德博士提出了用两肋骨骼来做手臂护甲的设想,可是我们充分研究了双臂甲壳和两侧肋骨的结构,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匹配。博士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但他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还有,根据他的设计,我和前辈进行了模拟拼装,发现最终成果的重心落在胸甲的部位,这对于保持机甲的稳定性非常不利,而且也会给驾驶舱内的人造成很多安全隐患。可是如果改掉这个设计,机甲的攻击力就会下降很多,不知道博士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处理这个问题。” “然后就是——” 眼看着艾德修一个接一个地把问题抛出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唐叫立刻大声喊停:“等等等等!你一个一个说,我哪能一下子记住这么多。” 艾德修如梦方醒般地看了唐叫一眼,有些慌乱地收起笔记:“对、对不起。哎,跟你说这些也没、没、没什么用,我还是再、再想想吧。一定、一定有什么看漏的地方。” 既然唐叫的父亲可以根据笔记的内容顺利做出模型,说明唐纳德博士的设计绝对是可行的,如果能辨认得出他究竟写了什么的话,一定可以从那些文字中得到提示的…… 就在艾德修将要再次沉入自己的思想世界时,唐叫唰的一下将皮革笔记本从他的手里抢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跟我说没有用?”她快速地翻动着笔记本的纸张,然后蓦地停在了某一页,“唔,肋骨和双臂的联结,切断肩部的筋腱之后,上臂的甲壳会因为牵引力的消失而逐渐出现数个突起,这些突起可以与肋骨形成完美的榫卯结构,最终的拼合结果与初代中型机的双臂设计极其相似——” 唐叫照本宣科地念完笔记上的内容,一脸不解地看着艾德修:“你说是有看漏的地方,可是这么大的一段话,就写在图示的旁边,没道理看漏吧?是不是眼镜的度数不够啦?” 她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看到那双熟悉的灰色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地大眼瞪着小眼,过了一会儿,才听艾德修说:“你、你、你看得懂这、这上面的字?” 这下轮到唐叫目瞪口呆了:“难道你看不懂?” * 大概是因为发现自己即将在边境的机甲大业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唐叫显得格外兴奋,慷慨地表示愿意充当翻译,并当场就找来了一本还没有用完的本子,当场开始工作。 艾德修把椅子让了出来,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房东并不熟练的握笔姿势。 “为什么你、你能看得懂?” 唐叫是用词典学习认字的,可这本笔记上的字迹,无论如何都与那些工整的印刷体扯不上任何关系。 “我爸教我的。当初他拼模型的时候,就一边钻研笔记的内容,一边教我认上面的字。虽然看上去好像乱成一团,其实是有规律的。”唐叫慢吞吞地将笔记上的谜之内容誊写下来,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过还算清楚。 她抬头看了艾德修一眼,将笔记本和身体一起转成和他一个方向,笔尖在某个字尾轻轻点着:“你看,这一画,其实是这样拆分开来的。这里是表示有四个点……” 艾德修看着那跃动的笔尖,底下的字迹忽然和另一本笔记的内容重合起来。 虽然字迹不完全相同,但连笔的规律却是一致的。 是那本画着火柴人的笔记。 第45章 自从唐叫把那本蓝皮笔记本拿走之后, 艾德修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他的房东大抵是把它藏起来了,或者丢了,又或者销毁了, 那原本不是他该管的事, 可是就在刚才,他产生了一种直觉, 那本笔记,或许与他自身有关。 鬈发的青年有些不安地拉扯一下自己的头发。自从被流放以来就没有修剪过的头发,尽管他尽量保持它们的清洁感,但日益增加的长度让它们多少显得有些凌乱。 他低头看了一眼正在艰难誊写的少女。 小废屋的窗户在书桌的斜后方,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光线正好被那副看上去不够强壮的身体挡住, 无法抵达她身前的纸页, 她在阴影中一笔一划地勾勒字句。 这种学习环境对视力不太好——他小时候周围的大人总是很在意这些, 但依然没有阻止他视力的度数越变越深。 “唐叫。”艾德修无意识地用手指敲打了一下桌面,他虽然开了口, 但一时间涌起的思绪却不知道让他下一步该说什么。 那本笔记本去哪里了? 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 “嗯?” 但是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从一头乱发下面抬起, 以一种天真无邪的神情看向他时, 青年再次慌乱起来。 “哦, 那、那个……就是,我、我是想说……”手指敲打桌面的频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快,“我是想说, 不、不如把书桌转个方、方向吧。” 唐叫用那支已经被用得很短的铅笔的屁股戳了戳自己的脸, 向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人造的澄澈光线从那个矩形的框架中透过, 可以看见飘洒在层次不一的电磁波中,细微的荧白色的灰尘。 “这个主意不错, 墙角这块儿黑漆漆的, 写起字来老费劲了。你一直坐在这儿看书, 就不觉得费眼睛吗?” 艾德修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顺手推了一下眼镜:“有、有点。” 唐叫爽快地起身,甚至没要艾德修的帮助,就吭哧地把桌子连带上面的一堆书册给移到了窗户下面:“就是下雨的时候要记得关窗,不然这些本子都得遭殃。” “嗯、嗯。” 窗户的一角有一条拇指粗细的墨绿色藤条,藤条上面左右间错地生长着手掌大小的叶片,原本它可以被当做一处生态又环保的家庭景观,但装在其末端的白色人造物破坏了整体的氛围。 唐叫用铅笔屁股敲了一下插座的上沿,忽然想起了什么,丢下了手中的翻译工作,一头扎进大书柜里翻找起来。 艾德修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把整齐的书柜翻成一片灾害现场,终于从那里面找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形盒子,盒子的屁股上接着一条白色的充电线,看上去就像一只休眠中的机械宠物。 艾德修觉得那东西有些眼熟,但不确定究竟是什么。直到唐叫拿到床边,将充电线的插头狠狠地捅进插座,他才发现那是一只终端。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认出来,是因为近几年发售的新款终端非常重视便携化,大多数都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可以嵌在腕带、戒指、项链等各种装饰品上随身携带。 唐叫拿出来的这只终端,他只有在“小时候”才见到过。 “以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拿它出来听广播。嘿,说起来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就是在广播里。” 艾德修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什、什么?” “嗯……接下来,宣布本周的流放名单:阿尔曼,因为盗窃罪被判流放至杰塔红圈外;艾德修,因为学术造假罪被判流放至伽玛蓝圈外。”唐叫闭着眼睛,一边回忆当时的广播内容,一边模仿着播音员的口吻。 艾德修不易觉察地松了一口气,但唐叫忽然大叫一声,拍了一下脑袋,将他吓得够呛。 “我怎么没想到呢!” “想、想到什么?”青年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立刻紧绷了起来。 “盗窃罪,不是一般都判到红圈外吗?那个阿尔曼是这样,成盒也是这样,为什么叶天意会被流放到蓝圈外?”唐叫说着,伸长了脖子向窗外看了一眼,妹妹头的少女正在接受成盒的建筑讲座,这几天下来,她已经在成盒的帮助下,完成了地基。 艾德修小声地叹了口气:“呼……我就知道你没发现这个问题。” “我也早就发现她不太对劲了——虽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唐叫有些不服气地说。 这下轮到艾德修困惑了:“既然、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这么照顾她?” 唐叫摸了摸外套上的兔子别针,瘪了一下嘴:“你倒不反思一下自己?” 鬈发的青年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是怎么被收留的。 他当初又是撒谎,又是要下药的,唐叫在识破之后都没多跟他计较。 他的房东是一个虽然机敏,但又天真得过了头的姑娘。 青年忽然有些失落——原来她的这种性子,是对谁都一样的啊。 唐叫自然不知道自家房客心里这些小九九,转了一下手中的笔:“话说回来,难道其实你们都发现了?” 艾德修回过神,冷静下来想了想说:“我、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发现了没有,但我想应该知道吧。成盒本身就是因为盗窃罪被流放的,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矛盾。前辈的话,她暗示过我要提防叶天意,所以肯定也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胡一山的话——” “师父他也觉得叶天意有问题。”唐叫看到艾德修露出了有些不太确定的表情,于是主动帮他补充道。她又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正在“虚心学习”的床伴,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只是不知道,她、她究竟有什么目的。”艾德修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妹妹头的少女。 唐叫举起手:“我猜,她可能是为了前几天的那颗A级核心来的。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她不太对——她总是对A级的话题、还有你和陈侃的研究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我就觉得,只要能够保护好核心,其他的方面不用对她那么警惕。” “唔,”艾德修单手支着下巴说道,“我还注意到,她的举止,也不像是普通平民的样子。还有,头发和皮、皮肤,也都保养得太好了。” 唐叫斜看了他一眼,调侃道:“你的关注点不太对啊。”说着,顺手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结果只摸到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枯草。 青年又慌了,一边摇头一边摆手,以示自己的清白:“不、不……” 唐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发条人偶一般的抽搐动作,咧嘴一笑:“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只是观察得比较仔细。不过……”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说她不像普通平民?” “她可能是城里的贵族,也就是,中庭的执行者。” “中庭想要A级的核心?”唐叫眨了眨眼,“他们很缺这玩意儿吗?” “……滋……滋……根据中庭100102号文件的指示,从今日下午三点起,合成肉类将被列入调控物资,禁止私人贩售,购买时需出示中庭发放的凭证。” 在艾德修正要回答唐叫的问题时,一条带着电流嘶啦声响的新闻从终端的扬声器里流淌了出来。 唐叫看了一眼窗边的那个小盒子,欣慰道:“太好了,还能用。” 而艾德修在听到这条新闻后,皱起了眉:“调控物资……为什么?”将合成肉类列为调控物资,显然不是要为了要将这些生活资料匀给穷人,而是压缩了中层平民的选择。在切断对边境的物资支援之后,又开始对城市人施压,还派人到边境来夺取核心,中庭究竟想干什么? “把话题扯远啦,继续开工开工!”唐叫就这么听着广播,再次开始了她的“翻译”工作。 * 这天下午,行脚商知了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边境。 就像是掐好了时间似的——聚居地的住民们昨天才刚刚好将他之前留下的那个保鲜箱填满。 知了得意地扬了扬手上一块腕表般的东西解释道:“老板说箱子里面装了感应器,等到装满的时候,会自动发送信号通知我的终端。老板想得还挺周到,你们这儿不是没有通讯工具嘛。” 没想到唐叫笑得比他更得意:“谁说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拳头大的盒子,在知了震惊的眼光中,呼唤出虚拟屏幕:“我们现在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现代生活,别当我们这儿还是蛮荒地了。你的ID是多少,加个好友呗。” “哦!哦!”知了被她的这通操作惊得一愣一愣,明明他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最现代化的东西就是他那台自行车了,“你,你们这儿,什么时候又通电了?我怎么不记得有通知?” 胡一山走过来,把一双大手压在唐叫那头乱毛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藏不住话,什么事都往外抖。” 唐叫无辜:“这事是不能说的吗?” 胡一山捻了一下自己的胡尖,一脸严肃地看着懵逼中的行脚商:“知了,这里通电了的事。小叫当你是朋友才告诉你的,你回去之后,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要是被中庭的人知道了,我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知了飞快地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叶天意听到胡一山的话,神情不自在地退后了一步。 第46章 知了这趟来边境, 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回收原料,他还带来了上一次购物清单上面列出来的东西。 “基本上都买齐了,不过那个纳米融合炉, 我跑遍了整个市区也没找到。”知了放下背后的巨大包裹,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在城市之声论坛上面发帖问了, 结果没几分钟就有管理员找上门来盘问,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糊弄过去。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听到知了的话,艾德修有些无奈地看向陈侃:“前辈,不要故意为难人家。” 陈侃插着腰装作在看远方的风景:“万一呢。” “这种就算实验室购买都要提交申请的精密器材,怎么可能有万一。” 陈侃吹了个口哨, 不作回应, 仿佛事不关己。 知了对自己在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多危险的问题毫无知觉, 此时他正在与背包上那条被卡住的拉链进行艰难的斗争。 随着拉链被哗啦的一下打开,里面已经快要塞不下的内容物立刻像喷泉一样炸了开来, 落满了一地。 知了尴尬地挠着头, 嘿嘿地笑着。 “这是卫生巾, 还有……棉条?”胡一山捡起了刚好滚到他脚边的那个袋子, 在确认过里面装着的东西之后,他望向陈侃,“你买的?” 陈侃挑了一下眉:“我记得我只列了棉条, 剩下的可能是——赠品?” 艾德修有些拘束地举了一下手:“是、是、是我买、买、买的。”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难道这些天来我都误会你了。你其实……是个女人?”胡一山眨巴了几下他那双细小的眼睛, 上上下下地将艾德修打量了个遍, 有些迟疑地问道。 艾德修唰地涨红了脸,拼命地摇起头来:“不、不、不、不、不、不是的。我、我是给、给、给、给……”说着,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无知无觉地站在一旁的唐叫。 陈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一脸好笑地帮他把话给补充完整:“给小叫买的吧?”自从知道唐叫是唐纳德博士的孙女之后, 陈侃就不再叫她小姑娘,而改口为小叫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唐叫才好奇地凑了过来:“给我买的?是什么?” 陈侃用眼神向后辈无声发问:“这孩子不会还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吧?” 艾德修一边闪躲目光,一边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默默地从胡一山那里把袋子接了过来,又将里面的棉条拿出,递给了陈侃。 唐叫发挥起自己的求知精神,从房客那里一把将袋子抢到手里,探头一看:“日用240什么什么,轻薄贴身。是穿在身上的东西吗?” 陈侃用一种充满长辈风度的慈爱语气答道:“这是在生理期时用的,防止你代谢出来的子宫内膜和血液和其他分泌物流得到处都是。”一段充满陈侃个人特色的说明。 唐叫回忆起一个月前的事情,顿时恍然大悟,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希望比之前的那些破布条好用一些。” 听她这么说,陈侃的表情愈发显得慈爱起来。 而叶天意一脸惊恐地看着前面的两个女人:为什么她们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谈论这么私密的话题? 明明不是当事人,她却有一种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的感觉。 “我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大家自己来认领一下!”知了那爽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聚居地住民们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围聚在他的身边。 “五十八度起特加两瓶。” “我的。”陈侃像只饿狼一样从行脚商手里夺过那两大瓶半透明的液体。 “666牌烟两条。” “我的。”陈侃再次迅速出手。 众人皆是一副自叹弗如的表情,也不知是在惊叹她的身手,还是在意外这种珍贵的贸易机会,她居然贡献给了烟酒。 “TH-32半导体、OWV型芯片。” “我的。”陈侃把666往白大褂的口袋里一塞,空出手去接东西。 知了从背包外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卷线圈:“我猜这个也是你的。” 陈侃愉快地眯了眯眼睛:“没错!我的东西齐了,除了纳米融合炉。” 相比前面,剩下的物资就正常了不少。 胡一山毫不意外地订了一堆调味料,另外还有一套新的刀具。据知了说,调味料在市面上并不好买,好在他老板开的就是食品厂,这才让他从内部搞到了一些。 艾德修除了帮唐叫买了一堆生理用品之外,还购入了一些常用药,以及市面上可以买到的化学试剂、简单的实验器材。 成盒要的是一把修理头发用的剪刀和一把剃须刀。他认领下剃须刀的时候,他的邻居们才发现这位聚居地里年纪最小的住民也到了这个年龄了。 从知了那里接过东西,回到人群之中时,成盒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凑到艾德修边上,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半天,小声问道:“你难道不会长的吗?胡子。” 艾德修学自家房东那样,用食指搓了搓鼻梁:“唐叫她爸爸有留下一把剃刀,我一直借那个用。” 派完物资,知了又从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抬下了另一个保鲜箱,并把已经装满了的那个给换了上去。 “虫肉罐头,销量不错。”行脚商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对众人说道,“毕竟中庭不是准备要把合成肉类列进调控物资嘛,这下除了和中庭关系好的那几家,其他的食品工厂可就要遭殃了,营养液需求停滞,合成肉又禁止私人贩卖。” “老板说幸好他提前开发了新产品,根本不怕中庭的调控。等合成肉真的被禁售之后,平民们对肉类的需求很快就能集中到我们的罐头上来,倒不如说,中庭的这一个措施,对我们产品的销量非常有利。” “老板现在可是把我当成了幸运星,嘿嘿。不过这都是托大家的福!我知了一定会好好报答各位的!” 知了兴致盎然,滔滔不绝,而艾德修和唐叫在听到调控物资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这是他们下午刚刚在广播里听到的,不是“准备要”,而是“已经开始”了。 唐叫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举起手来:“知了,中庭的这个调控措施,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意,你们贩卖虫肉罐头的事情,不过太过张扬,说不定会被中庭盯上。” 艾德修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己的房东一眼。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事情。没想到他们还没讨论过,唐叫就已经自己意识到了。 “因为虫肉不干净,吃了容易拉肚子,然后你们就会遭到客户投诉,吃官司,名誉扫地,最后关门大吉。”叶天意想到自己出糗的经历,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合法合规的生产商,加工环节按的可是最高标准,食品安全也经过了反复测试,质检也非常严格,除非是对虫肉过敏,不然肯定没问题的。”知了立刻跳出来为自己的东家辩护。 艾德修及时地出面解释:“唐叫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中庭调控物资的举措,很可能是针对平民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们在这个时候推出了合成肉的替代品,无疑是违背了中庭的意愿,可能会成为他们打压的对象。” 知了听得一怔一怔,怎么看都是没听懂的样子,再次暴露了他脑子不是很好使的事实。 唐叫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哎呀,你听不懂的话,就转达给你老板,让他去想就行了!” 知了自豪一笑:“你说得有道理,老板他可是个聪明人。” * 由于在收到第一波物资之后,民风淳朴的边境住人们暂时没有更多的需求,知了只带着那只沉甸甸的保鲜箱就上路了。唐叫与他约定,如果整理好了购物单,会在之后通过终端告知他。 当天晚上,得到了起特加和666的陈侃兴致格外高昂,豪爽地开了其中一瓶,表示要与邻居们同乐。 大胡子虽然嫌弃陈侃是个酒鬼烟枪,但自己倒是喝人家的酒喝得十分开心。艾德修企图拒绝陈侃的慷慨赠饮,但被上了头的前辈强行灌了好几口。 三名少年少女在一旁充满好奇、想要尝试,但女博士最后的良知让她没有放任自己用酒精去荼毒小孩。 等到回过神来,一瓶700毫升的起特加已经见了底,陈侃开始对着篝火放声高歌,胡一山抱着一只铁锅,结实的手指在上面毫无规律地跳跃,唐叫向邻居们询问他在干什么,叶天意回答说可能是在弹吉他。 在起特加的猛烈攻势下,唯一没有发酒疯的艾德修正安安静静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唐叫蹲在他面前,伸长了脖子,借着篝火和电球果的光线,看到一张白里透红的睡脸,细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毛茸茸的阴影。 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在喃喃自语,唐叫好奇地凑了上去。 “……唐……” “唐?”女猎人听到自己的姓氏,瞬间竖起了耳朵。 “这……不……是……” 第47章 “AD9最近的情况有些奇怪, 是从7月24日的测试之后开始的。他丧失了沟通能力,而且表现得很有攻击性,就像一头出现应激反应的野兽。我搞不懂, 这种实验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原来是那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孩子。” “AD9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但是太过稳定, 以至于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而且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们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颤抖的字迹)英格玛博士说的都是真的,关于那台邪恶的仪器的事情。AD9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了。对不起,直到现在我也只能叫你的代码。我不知道该称呼这个孩子为什么,他已经不是那个AD9了, 这真的太可怕了。英格玛博士究竟要用这台机器谋划什么?” “作为一个小孩子, 他的性格未免过于稳重了。或许我该问问他到底几岁?也不知道AD9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个化学博士, 这真有趣。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地球’的事——我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来自几百年前的原始家园。说实话, 我有些羡慕他。自从我们的关系变得融洽之后, 我觉得去实验室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我不能让英格玛博士发现实验成功的事, 不然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好了, 我终于把他送出去了。虽然今后的日子大概会变得有点寂寞,可是如果他能因此过上像模像样的人生的话,那就可以了。在帮他置办身份证明的时候, 我擅自给他起了一个带着点私心的名字, 就当是我俩友情的纪念吧, 名字总比代码要好多了,但愿他不会讨厌。” “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艾德修。” * 唐……这、不、是……唐这不是 ——唐择博士! 从因为酒精而无法正确发声的喉咙里传出来的语句让唐叫全身一震。她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早就已经发生了! 她看着同居人那张陷入沉睡的脸, 瞬间在脑中展开了天人交战。 唐择, 唐叫的父亲,机甲工程和宇宙时空理论的双学位博士,十八年前因为学术造假罪被流放到伽马蓝圈之外,他的妻子以及刚刚出生的女儿也被一同流放。 这件事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波澜,身为伟人唐纳德的儿子,他与父亲的关系从未被公开过,而他的学术成就也并没有让他扬名四方,总而言之,他不是一个出名的人。 他曾经奉命秘密研究过一台从虫族的领地夺取的时空装置,并导致了一起“灵魂转换”事件。这件事情他从未向上级汇报,只在被流放后的岁月中,曾在无意间跟自己的女儿提起过。他本人对这件事情感到很后悔,并一直在研究弥补的方法。 现在唐叫可以确认了,艾德修就是父亲口中那起研究事故的受害者之一。 艾德修知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唐择博士就是她的父亲呢?唐叫用右手捏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努力地回忆着。 他已经知道了她是唐纳德博士的孙女,可是并不知道唐择就是唐纳德的儿子。这件事,外界没有公开过,她自己也没有提起过。 可是,“研究时空理论的一位姓唐的学者”好像已经足够把定位的范围缩小到某个个体。 他究竟知不知道呢? 他对那个让他离开家园,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罪魁祸首,心里有没有恨意呢? 唐叫真想揪着他的领子向他问个清楚,可她又,不敢。 因为三名不靠谱的大人醉得太快,“酒席”并没有持续多久,少年组的三位成员齐心协力将不省人事的长辈们抬回了各自的家里。 “你的——仆人,”叶天意趴在大床上,一只手撑着头,看着小床上的醉汉,想了半天要怎么称呼他,“虽然酒量不好,不过酒品还是不错的。看来他的老实不是装的。” “唔。”唐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正坐在窗前,借着电球果的光,继续她的翻译事业。 “刚才抬陈侃的时候,她总是动来动去,还用指甲划破了我的手臂。她和你一样,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 “女人该怎么样?像你这样?”唐叫顺口问道。 叶天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翻了个身,换了个躺着的姿势:“嗯哼。” 唐叫:“……” “你还不睡吗?”又过了一会儿,见自己的床伴还没有要离开书桌的意思,叶天意忍不住问了一嘴。 “嗯——睡不着。”唐叫停了会儿笔,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三两下折成罩子的形状,小心地套在被她当成灯泡的电球果上。小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窗台的附近依然明亮。 “你先睡吧,我再干一会儿活。” 誊写笔记似乎有放松心情、忘记烦恼的效果,加上夜深人静,唐叫一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到终于有了困意的时候,摸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将电球果关到了窗外,蹑手蹑脚地上床。 * 叶天意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从蹭吃蹭住的房客变成了侍女。 艾德修因为宿醉,正倒在床上哼哼唧唧。半个小时前他试图起床干活,结果被自家的暴力房东狠狠地按回了被子里。 唐叫说她去外面烧点热水,让叶天意在屋里看着艾德修。事情到这里,都还一切正常。 但叶天意在屋里左等右等都不见唐叫回来,估摸着锅都要被烧穿了,才惴惴不安地离开床边,出门查看情况。 结果就看到了捂着肚子倒在厨房地上的房东。一锅烧开的水正在灶台上快乐地冒泡。 她赶紧跑了过去。万幸唐叫还留有意识,只是肚子痛得站不起来。 叶天意想,这一定是胡一山昨天晚上的虫肉没有处理干净,引起了食物中毒。上次是她中招,这次就轮到她那彪悍的床伴了。 她将手从唐叫的腋下穿过,把她扶了起来,指着小废屋后面的露天茅厕说:“要扶你去那儿吗?” 唐叫惨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我生理期。” 艾德修和唐叫都倒下了,她作为小废屋的住人中唯一还留有行动能力的人,被迫负担起了照顾剩下两人的任务。 倒是艾德修,虽然头痛欲裂,但还是记挂着自己的房东,得知唐叫又遭受痛经的袭击,捂着脑袋指着昨天从知了那里领回来的物资,一边吸着气一边说:“那,里面,有,止痛药。”还有卫生巾。 叶天意心领神会,从袋子里翻出了那两样东西,先是扶着唐叫就水吞下药片,等她的疼痛缓解一些之后,又半搀半驼地将她带到浴室,试图让她换上那让她拿着烫手的生理用品。 “这个,那个,你知道怎么用吗?”妹妹头的少女有些手足无措地将白色的小包塞进唐叫手里。 唐叫手一抖,使不上劲儿,那小包就啪地掉在了地上,她有些抱歉地瑟缩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床伴。 妹妹头的少女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唐叫,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在一瞬间像烈火燎原一样点燃了她心中的母性光辉,然后她就做了事后回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离谱的事。 叶天意将掉在地上的白色小包捡了起来,用半边身体支着唐叫,然后伸手将她的裤子轻轻往下扯,接着迅速地拆开小包,将那张标榜“轻薄贴身”的卫生巾唰地贴在她的内裤上,最后完成重大使命般,一边长出一口气,一边帮她把裤子给穿了回去。 “确实比那些破布条舒服些。”唐叫用一种虚弱的口吻抒发着内心的感受,让叶天意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快回床上躺着去吧。” 到了中午,侵蚀着某位高材生大脑的酒精终于被代谢了大半,他可以稳稳当当地下地了。但他那位可怜的房东依然正在经受痛经的折磨。 见到他已经好转,叶天意立刻卸下了侍女的重担,跑去食堂问胡一山要吃的了。 青年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找到眼镜,轻手轻脚地走到唐叫的床边坐了下来。 唐叫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瘦削的肩膀高高地耸起,留给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似乎感受到床垫的承重发生了变化,她把头转过来四十五度,带着有些愤懑不平的语气抱怨道:“你那止痛药,好像不管用啊?” “有、有、有些人,可能,就是那、那种,抗药的,体质。” “女人在生理期的时候,都会这样吗?” “也、也、也、也有那种,不、不会痛的体质。” “怎么都给我撞上了?” “……”理工男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安慰,他默默走到书桌边,抽出那本用来记录日期的本子,记上最新的日期,并画了一个圈,“至、至、至少,周期看、看、看起来还,挺、挺稳定的。” “唔……” 唐叫翻了个身,正好撞上艾德修的视线,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 “饿了。” “哦,哦!我、我、我去给你弄、弄吃的。” 第48章 这是万事停滞的一天。 大人们因为酒精的影响, 多少显得有些精神不振。 譬如说,某位大厨今天的料理做得不够走心,手一抖就放了太多的盐不说, 虫腿上面还带着没有去干净的壳, 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的叶天意差点因此崩断一颗牙,如今她已经可以说是这位边境大厨经验最为丰富的受害者了。 陈侃的状况更加糟糕一点, 昨天晚上的起特加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如今她正在承受着那种难以忍受的后果。 “谁让你喝那么多的,活该。”叶天意奉胡一山的命去给她送食物的时候,忍不住批评了一句。 双颊透红的女博士躺在自己那张木床上,半睁着眼, 一副说不清是痛快还是痛苦的样子, 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 挑衅似的点了一下藏在妹妹头下的那张光洁额头:“你、管、我?” 气得叶天意把碗往床头柜上狠狠一摔,转身离开了小木屋:“谁要管你!” 当艾德修去小木屋探望他的前辈时, 陈侃还没有恢复到能够正常思考的状态, 他识趣地没有打扰她的休息, 主动搁置了生体机甲的研究, 转而去照顾种植园的植物们。 “我好奇很久了,这间小屋子究竟是什么?” 当他正在为菌房里的培养桩上浇水的时候,叶天意忽然鬼鬼祟祟地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伸长了脖子往黑洞洞的泥房子里张望。 “那些树桩是用来做什么的?上面那些白色的小点又是什么?这难道也是一种变异植物吗?” 根据叶天意的观察, 这位说话时常结巴的眼镜青年身上有一股书呆子的气质, 是这片聚居地里最好拿捏的住民,因此她在和他说话时多少有些随意。 关于如何与这位新邻居相处, 艾德修决定秉承自己房东的建议, 只要对方的提问不涉及到A级核心, 他就应该尽可能地以善意对待她——在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潜意识里,他对唐叫看人的直觉有着相当高的信任度。 “这是菌房,用来培植菌类的。”他诚实地答道,“你知道可食用菌吗?是原始家园上一种常见的食物。” 距离把第二代菌种种到培养桩里已经过去将近一个礼拜了,黑黢黢的木桩上面已经开始零零星星地钻出白点,这说明他们的种植菌类的尝试已经基本成功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收获第一波菌,唐叫一定会因为能够再次尝到那种鲜美的味道而感到激动的。 “你突然之间笑什么啊,怪寒碜的。”叶天意一回头就看到理工男那张木讷的脸和微扬的嘴角,忍不住槽了一嘴。 “没什么。” 艾德修在最后一根木桩上也浇了水,随后将勺子扔回水桶,轻手轻脚地关上菌房的门,提起水桶在木桶树下重新接了水,走进了种植园。 叶天意厚着脸皮跟了上去:“你不是明明能好好说话的么,为什么要装结巴?” 艾德修的身影顿了一下:“我、我、我没有装。” 叶天意:“……” 前段时间种下去的土豆这两天已经开始出苗了。虽然当时被用于种植的土豆数量不多,但因为是大个头的土豆,所以根据芽眼的位置,每个土豆都被切成了好几块,相当于一个土豆能当好几个种块。 艾德修从栅栏边上拎来另一个木桶。 叶天意看了一眼,那个木桶上面用木板盖着,在盖子被掀开的一瞬间,她闻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臭味。 叶天意立刻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这是什么?好臭!” 木桶里是一团深棕色的粘稠物体,里面还夹杂着紫色青色的粉点。艾德修用插在里面的一根长木片将那团粘稠物体搅了搅,然后将木片抽了出来,将上面沾着的东西轻轻抖到了土里。 “这是肥料,能让作物长得更结实一些。” “是用什么做的啊?”叶天意的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艾德修答得面不改色:“粪便、草木灰和碾碎的虫甲壳。” “噫——”叶天意听到这个回答,立刻怪叫着向后退了两步。她看着逐渐与泥土合为一体的“肥料”,想起之前自己在露天厕所贡献的那一泡排泄物,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难、头皮发麻,又嫌弃又羞恼地逃离了种植园。 在那之后过去了一天,陈侃终于脱离了起特加的后劲,再次复活为干劲满满的工程师,继续她的机甲构筑事业。 困扰唐叫的生理期疼痛和上次一样,仅仅限定于第一天。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她又变成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女猎人。艾德修有意让她多休息些日子,但她显然并不在意下身鲜血狂涌的事情,一大早就背着猎管去边境森林大展身手了。 叶天意拉着成盒去森林里挑选建造木屋用的材料。她似乎已经把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少年锁定为自己盖房子的指导老师了。 成盒显然更希望跟在陈侃边上学些有关于机甲工程的技术,但他似乎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的撒娇很没辙,叶天意一露出恳求的表情,他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 “嘿,艾德修,接着!” 中午,艾德修离开小木屋,去种植园接水的时候,房东那豪迈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他身后响起,让他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地。 他转过头,看到唐叫潇洒地挥了一下胳膊,一个椭圆形的黑影便冲着自己的面门飞了过来。他条件反射性地侧过头,那东西便从他的耳边嗖地飞了过去。 ——要是真砸到他脸上,估计够他吃一壶的。 眼镜青年有些埋怨地看着毫无自觉的少女,就在这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脚边掠过,带起的风吹得它脑袋上的树叶哗啦哗啦直响。 定睛一看,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黑,正用那张平时根本看不到的嘴,衔起落在地上的“凶器”,欢快地迈着小碎步向自己的饲主跑去。 唐叫原本是想逗一逗自家房客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她和小黑之间的游戏。她有些困惑地蹲下身子,从小黑的嘴里取下那颗干扁的果实,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它那颗满是树叶的脑袋,神情有些怅然。 “怎、怎么了?”艾德修一时忘了自己是出来接水的,慌慌张张地走到唐叫身边,看了看她手上的东西,一脸诚惶诚恐,“我、我没接到,你、你、你生气啦?” 那张在森林里沾了一脸泥的脏脸抬了起来,上面的表情显然不属于生气。 唐叫摇了摇头,一边摸着小黑的脑袋,一边说:“我只是突然发觉,小黑有时候和大黑很像呢。” “大黑?” 唐叫把小黑抱到怀里,然后站了起来说:“大黑是我刚出生的时候爸爸领养的一条小狗,我们一家被流放的时候,被一起带出了城。” “它跟我一起长大。在爸妈死后,它就是我在边境唯一可以说话、可以依靠的对象。只是……在你来边境的几个月前,它被入侵的虫族叼走了——唔,毕竟十八岁对一条狗来说,已经足够老了。” “它是一条黑色的猎犬,和小黑一样,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说着,唐叫把小黑举到了艾德修面前,向他展示小黑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你看,就是这样的眼睛。” 这株神奇的“植物”乖巧地任由饲主将双手穿过腋下,将自己举到空中,被当成腿脚使用的那些须根安安静静地垂落,只有靠近后背的一簇像抽风的钟摆一般快乐地摇动着。两只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艾德修。 “它刚才把那颗干果捡回来的时候,简直就像过去和我玩飞盘游戏的大黑一样——猎犬似乎都喜欢这种游戏,我把飞盘扔出去,大黑会在飞盘落地之前就将它衔住,然后带回来。” “还有,它现在这样,让我想起大黑还是一条小狗的时候,爸爸把它举起来时的样子——它总是老老实实地被我爸举着,只有尾巴会特别不安分地摇来摇去。我爸说这是因为它高兴。” “你说,小黑会不会其实是大黑的……嗯,类似,转世?那样的东西?”唐叫说着,又把小黑抱回了自己怀里,温柔地挠了挠它大约是下巴的地方,并任由它须根上的泥巴将外□□得一塌糊涂。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发言:“怎么可能呢?现代社会可不相信投胎转世那些玄学。但是明明又存在灵——”说到这儿时,她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艾德修,硬生生地把句子给掐断在了一个暧昧的位置,生怕对方发现什么似的。 艾德修没有要追究那半句话的意思,他学着唐叫,伸手摸了摸小黑的下巴。小东西没有拒绝,反而将那对原本呈现圆形的眼珠眯成了两条缝,显露出一种享受的表情,确实像是一只小狗一样。 “小黑就是大黑的可能性,其、其实并不是没有。”博士轻轻推了一下眼镜,一脸认真地说。 第49章 叶天意从森林回来的时候, 看见唐叫和艾德修正蹲在种植园门口,两个人各自贡献一只手,端着一台型号古早的终端, 捣鼓着什么。 她躲在只有一个人的小废屋里, 在小本本上写下:连落后的边境人都在用终端了,而我却只能用这种原始的联络方式。 出于暴露身份的担心, 枢机卿没有允许她带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只叮嘱她,中庭会定期派联络员来回收视察情报。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联络员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 “聚合糖块、碱性溶剂、裂晶什么——” “酯。” “裂晶酯。” 唐叫把艾德修在网上找到的商品图片保存了下来,一股脑发给了知了。 “有了这些东西就能知道小黑的真实身份了?” 艾德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能先试试。” 知了很快回了信息:“这些是下次要带的东西吗?” 唐叫慢吞吞地打字:“一部分。” “收到!” “让知了去买那些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看上去很危险的样子, 会不会被中庭的人查?”唐叫关掉了虚拟屏幕, 侧头问艾德修。上次知了在网上提了一句“纳米融合炉”就被管理员上门家访了, 看起来中庭对物资的管控还是很严格的。 “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让知了买成品试剂, ”艾德修带着一点小得意, “这些都是基础工业原料, 单独买的话不会被怀疑的。到时候我可以用那些材料把试剂做出来。” “可真有你的。”唐叫说。 艾德修的眼睛亮了亮, 忍不住告诉她:“其实、其实,这个试剂也是我的专利。” 他口中的“试剂”,据说可以判断小黑身上有没有虫族融合的痕迹。 根据以往科学家的研究, 宇宙中存在着比D级虫族更为低级的种类,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 因此很少有关于它们的目击情报。它们一般会跟随高等的同族一起外出,寻找可以寄生的对象, 被这些虫族寄生的生物, 有些会被同化成虫族, 使这些脆弱的超低等虫族可以进化为BCD、甚至A级这些高级种类。 大多数被寄生的生物都变成了虫族,但也有同化失败的情况,这时候就会诞生一些奇奇怪怪的宇宙生物。这些寄生失败的虫族一般都比它们的同类弱小,不仅无法顺利进化,甚至还会在同化的过程中,被自己的宿主夺走意识的主导权。 唐叫说大黑是被虫族叼走吃掉了,而艾德修提出了一种假设,他认为大黑被虫族吞食之后,正好被躲在虫族腹中的超低等虫族寄生,但是寄生失败了,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艾德修指了指唐叫怀里的小家伙。 “是从一只虫子胸口剥出来的,我以为它是一颗核心,你不知道,”唐叫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我刚见到它的时候,它只有这么大,上面也没有这些叶子。” “也就是说,你是从另一只虫族的身体里找到它的?那、那就对得上了。”艾德修说。 唐叫显得有些激动,把小黑举了起来,唤了几声:“大黑!大黑!” 可小黑的表情只透露出一股困惑。 “它、它、它可能在和寄生虫争夺意志主导权的时候,失、失去了一些记忆。”艾德修仿佛安慰似的解说道。 这时,叶天意从小废屋走了出来,扭扭捏捏地走到两人面前。 “那个,这次向知了提交的购物单,就是说,能不能带我一个呀?” “当然可以啦,你想要什么?”唐叫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我……我也想要一个终端。”叶天意纠结了一下,还是提了出来,“我、我可不是想买来干什么可疑的事,我就是——就是想闲着的时候能看看电视、看看小说就行了。” “买最老最便宜的那种就可以了!” “行。”唐叫爽快地应下,顺手打开虚拟屏幕,准备给知了发消息。 艾德修从边上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等、等一下,你知道一台终端要多、多少钱吗?” “不知道。”唐叫答得理直气壮,“不过连买不起营养液的成盒都有,应该不会太贵吧?” 艾德修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叶天意则无辜地看着两人。 “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那种,最老最便宜的,也很贵吗?”唐叫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正好从种植园门口路过的成盒解答了唐叫的疑问:“我那台终端是在工厂培训的时候,上头的人发的。真的要买的话,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我宁可去多买几罐营养液。” 艾德修想了想,疑惑道:“工厂发的那种终端,应、应该会上功能锁吧?” 成盒咧嘴一笑:“我从工厂逃出来之后,就自己琢磨着把锁给破解了,把定位功能也关闭了,用的就是在工厂学的那套知识。” 叶天意看到自己的愿望就要落空,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 唐叫挠了挠脑袋:“不如这样吧,我留着这台终端也就是和知了联络时用,平时就放你那儿——如果你只是看那什么电视剧或者小说的话。” “真的啊!”叶天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保证,我不会拿它干坏事的!” 唐叫笑了笑:“真的,就当是你给我做的这只玩偶的回礼嘛。”说着,摸了摸外套上别着的那只兔子。 艾德修蹲在一旁,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 相比成盒和陈侃造房子的速度,叶天意的效率着实过于低下,但也总算在一拖再拖之后,借由诸位邻居的善意帮助,完成了个囫囵大概。 作为庆祝房屋落成的礼物,胡一山又一次大方地贡献出了几张大巴座椅的垫子。 叶天意起初对那些散发着霉味和各种奇怪味道的坐垫感到抗拒不已,最后,在她某位邻居慷慨地派遣自己家的保姆帮她对这些脏兮兮的坐垫进行清洁之后,她总算是带着仅有的一丝不情愿给接受了。 “我们这儿现在有五栋房子了——”胡一山满脸宽慰地看着欣欣向荣的聚居地。 “是四栋房子加上一辆大巴。”陈侃及时地指出错误。 “好吧,我们现在有四栋房子和一辆大巴,看上去像个正儿八经的居民区了。我觉得,不如咱们就给这里起个名字吧?” “有什么用处吗?”实用主义者成盒立刻提出疑问。 胡一山借着身高优势,用自己那双大手在他毛茸茸的板寸头上磨蹭了几下:“你这小子,怎么比那边那个理工男还没情趣。” “所以有什么用处吗?”唐叫也凑了上来,眨巴着眼睛,一脸真挚地看着自己师父。 胡一山转过头看到唐叫,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徒弟啊,你这就不懂了,给咱们一块住的地方起个名字,有助于增进邻里间的关系,加强咱们这块地儿的凝聚力。” 唐叫似懂非懂,对一个名字能起到这种神奇效果的真实性感到怀疑,但看到胡一山那两条充满了诚意的眼睛,不由得点了点头:“行,那就起个名字吧。师父,你说叫什么好?” 胡一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思索片刻后道:“我想,就叫希望小区吧?” 陈侃当即啐了他一口:“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矫情,依我看,就叫新时代机甲工厂好了,有个性吧?” 成盒不冷不热道:“我选希望小区。” 唐叫侧过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艾德修:“你觉得怎么样?” 虚假的斜晖落在少女那张并不白皙,也不细腻的脸上,为她打上了一层绒绒的柔光,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前发的阴影之下显得格外明亮。 黑发的青年下意识地回答:“希望,挺好的。” “我也觉得!”唐叫眯着眼睛笑起来,怀里的小黑像是在应和自己的饲主一样,很会来事地嘤了一声。 叶天意在自己的新居里进行最后的打扫,因而没有参与讨论,“希望小区”以四对一的绝对优势打败“新时代机甲工厂”,成为了聚居地的名字。 晚上,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众人各回各家,叶天意半躺在床上,兴冲冲地打开了已经好久没有登录过的影视论坛,准备把出城前没有看完的那部古老电视剧补完。 就在她要在搜索框输入剧名时,忽然发现论坛上多出了一个“心情分享”的版块,点进去一看,有几个发表影评的热帖,但更多的是论坛用户发布的一些即时吐槽,或是流水账一样的日记。 叶天意忽然来了兴致,在“心情分享”版块开了一个新的帖子,在上面写道:“好久没有登录论坛了,竟然有了新的风景,真是让人惊讶。就像论坛有了新的版块一样,就在今天,我有了自己的新房子。” “从零开始造房子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累人的事情,我总是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中途也有好几次想要放弃。可是当我终于躺在这张属于自己的床上的时候,我觉得那些辛苦都是值得的,那些辛苦都已经变成了快乐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小叶子,说好的不干别的事的呢? 第50章 与此同时, 小废屋。 自从知道小黑很可能与大黑有某种神秘关联之后,唐叫看自己爱宠的目光愈发怜爱了起来。 小黑绕到床边,蹭了蹭唐叫垂在床沿下的小腿, 以示晚安, 唐叫顺手就把它捞进了怀里,结果立刻被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艾德修给制止了。 “会、会把床弄脏。” 唐叫毫不在意, 抱着小黑仰躺下去,就像过去抱着那条黑色的猎犬一样:“它可能是我的大黑啊。大黑——大黑——” 满头枝叶的神奇生物歪了一下头。 唐叫认输地改口:“小黑。” 艾德修看着沾上了小黑根须上泥土的床单和被套,不由得叹气:“算、算了。明天,我洗就、就是了。” 唐叫保持躺倒的姿势,侧过头, 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居人:“哇呜, 你是谁啊?” 蜷曲的黑色头发被打湿之后, 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遮挡视线的前发被梳到了后面, 将那双羞怯的灰色眼睛完整地露了出来。 这是他很少将自己的面容如此完整地呈现在别人面前, 今天或许是因为一时兴起。 被房东这么一问, 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别过头, 一边从兜里将眼镜摸出来戴上,一边小声道:“艾、艾、艾、艾……”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完整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 “艾德修。我当然认得出是你啦。开个玩笑嘛。”唐叫笑了起来,承认了自己的小恶作剧, “我发现你眼睛很好看啊, 很少见的颜色, 是因为有其他星舰的血统吗?” 青年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我、我也不清楚。” 实际上,比起异族的血统, 这更可能是某一场实验的后遗症, 这话他当然不会对自己的房东坦白。 好看吗?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因为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小时候”他经常会被人问起关于眼睛的事,这其中既有单纯出于好奇的人,也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在一艘人种特征相对单一的星舰上,与众不同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才要用厚重的前发遮住这不同之处。自从近视之后,掩饰就变得更加容易了一些,这也是他始终不愿意接受视力矫正的原因之一。 唐叫抱着小黑在床上打了个滚,顺势坐起身来,床单上立刻又多了两道泥痕:“你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平时看东西不扎眼睛吗?唔,这么漂亮的眼睛,整天遮着也太浪费了,要不要明天给你剪剪?”说着,指了指挂在厨房墙壁上的一把显然不适合用于理发的剪刀。 艾德修惊恐地看了一眼唐叫的理发工具,又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她那头用乱七八糟都不足以形容的头发,飞快地摇了摇头。 然而第二天,艾德修还是被自家房东不由分说地带到成盒那里去修头发了。 “为什么让我来?”成盒对这个要求不置可否。 唐叫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你不是买了理发刀吗?” “刀借你们,拿去自己剪。” “成盒,”唐叫一把拉住正欲离开的邻居,一本正经地劝说起来,“我相信你是希望小区里最好的理发师傅,不要浪费自己的手艺啊。” 成盒:“……” “一个能够在这种地方,将同一个发型保持八年的人,一定是个很有潜力的理发师。何况像你这样的发型,保持起来不容易对吧。” 她指的是成盒那头干净但又不显得生硬的寸头。 “行了,你别说了,我答应就是了。”女猎人的攻势让他难以招架,或者说懒得招架,他已经预见在这个情况下,答应比拒绝会更省事。 艾德修向他投去了一个抱歉的眼神,而他迅捷地躲开了这道目光,跑回屋里去找他的理发刀了。 因为取水方便,开工的地点被定在木桶树边上。唐叫从家里搬了椅子给艾德修坐,而成盒粗暴地从他身上脱下那件白大褂,像肚兜一样围在他的胸前,并将两条袖子拉扯到脖子后方打上结。 “要剪多少?”成盒提出了每个理发师都会向客人询问的问题。 “剪、剪多一点好了。” “像你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两个人同时开口,告知了理发师不同的答案。 成盒放下剪刀:“你们要不要先讨论一下?” 唐叫装傻似地笑了几声:“听本人的意见,多剪点。” 成盒在艾德修的耳边比划了一个长度:“这样?” “嗯。” “可以,再、再短点。” 两个人再次毫无默契地回答。 成盒瞥了自己的女邻居一眼:“不是要听本人的意见吗?不要随便发言,打扰理发师的工作。” 女猎人撇撇嘴:“装模作样。” 唐叫不是那种能安静呆着的人,自然不会听成盒的话。当一簇一簇的头发天花乱舞地坠落到地面的时候,她就蹲在一旁,两只手托着脸,仰视着艾德修那颗一动都不敢动的脑袋:“怎么?突然间打算改变形象了?” “唔……嗯、嗯。” “挺好的。”唐叫说,“可以把你那张好看的小脸给露出来了。” 艾德修:“……” 成盒:“……” 唐叫还不等这两人尴尬完,就迅速地转移了话题:“话说成盒,你为什么要把头发剪这么短?时不时就要修理,挺麻烦的吧?” 成盒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答道:“方便散热。” 唐叫想了想,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古怪,但又好像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如果陈侃在场,这时候一定会吐槽成盒“难道你的脑袋是计算机吗?” 修剪头发的过程比想象得要快一些,在掸去最后一缕碎发时,成盒转头看了看他的女邻居:“要不要帮你也修一下。” 唐叫抓了一把头发,爽快地答应了。于是那件被当成围兜的白大褂很快就被系到了她的脖子上。 到了午饭的时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两位邻居的新发型。 胡一山围着唐叫左看右看,最后大手一拍:“我这小徒弟,收拾收拾果然是个小美人。” 唐叫对自己的长相并不是特别在意,但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到底还是会高兴的,她像只小鸟似的在人群之中转来转去,最后转到自己的同居人面前:“艾德修,你觉得呢!” “嗯、嗯……好、好、好、好看的。”理工男觉得耳朵尖有些发热,又突然想起自己的头发已经不足以去遮盖这种害羞的证据了。 但还不等他冷静下来,唐叫就转到了叶天意的面前:“小叶子,你觉得怎么样?”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叶天意对这个缺乏优雅感的新称呼显然并不满意,但最终还是对邻居的新发型表示了肯定,“不过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这原本会是平静又寻常的一天,但这种平静被下午从边境森林里传来的一阵尖锐的啸声给打破了。 成盒半拉半拖地带着叶天意从林间跑了出来,这可怜的姑娘哭得稀里哗啦,双腿直打哆嗦。 “你把她怎么了?”陈侃问。 “是虫群!”成盒麻利地把叶天意塞给陈侃,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屋子去拿武器。 “又来?”胡一山随手就从公共厨房里抄起一把菜刀,“送上门的食材,爷爷就不客气了。” “这事在边境很常见吗?”陈侃搂着吓傻了的叶天意,慢吞吞地移动到厨房。 胡一山甩了甩膀子:“倒也不是,不过前不久就来过一回。你不是说过吗,中庭那帮家伙发现虫族有入侵星舰的倾向。” “你看上去倒一点也不慌。” “经验丰富。”胡一山往陈侃手里塞了一口长柄的锅,“你们俩妮子就躲这儿,出了什么状况就先拿这玩意儿挡挡。” 话音刚落,左手边传来砰的一声,唐叫已经举起猎管,打响了第一枪。 打先锋的虫子被变异橡子的冲击力掀得翻了个身,六腿朝天落在地上,没有死透,腿脚还在不停地挣扎。 女猎人精确地点杀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虫族,一面往陈侃的木屋移动——她那位手无寸铁又胆小如鼠的同居人吃过午饭就去他前辈那儿研究造机甲的事了。 当虫群逼近小区的地界时,胡一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而寸头少年也不甘示弱,拿着多功能匕首就扎进了虫堆里,将虫族的进攻堵在小区门外。 “不对啊!”胡一山把菜刀从一只虫子的脖子里□□的时候,忍不住转头提醒自己的队友,“这批虫子比上次那批厉害,少年你自己小心!” 成盒皱了皱眉头。不用胡一山说,他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和上次单纯而机械的虫海战术不同,这一次进攻的虫群,似乎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攻击显得更加主动和狡猾。 两个人终究是拦不住数量庞大的虫群,唐叫眼疾手快地扑灭溜进小区的漏网之鱼。 躲在灶台后面的陈侃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战线:“我怎么觉得,这些虫子好像是冲着我那屋子来的?” 叶天意一个激灵:“说不定它们是为了夺回A级核心!” 作者有话说: 小叶子,你不打自招了。 第51章 “它们, 可能是冲着A级核心来的。”艾德修挨在唐叫边上,保持着一个相当接近,但又不会打扰到她射击的距离。 接连射出的橡子穿透了那些低级虫族的甲壳,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震耳欲聋。 唐叫在填充子弹的间隙歪了一下头,喊道:“你!刚!才!说!什!么!” 艾德修缩了一下肩膀:“我、我说!A级!核、核心!” 唐叫连扣了两下扳机, 两只冲向他们所在窗口的C级立刻命归九泉,她没有轻信博士生的发言,反问道:“它们还有这种习性?” 青年有些紧张地推了一下眼镜:“过去没有这种记录,所以无法给出确切的结论。但、但是考虑到这些虫族的行动具有明确的指向性,我、我、我就提出了这样的, 假设。” “不管怎么说, 它们确实好像对你前辈的屋子特别有兴趣。” 唐叫又开了一枪, 但是打歪了。 “该死。”她骂了一句,不服输地补了一枪, 总算是达到了目的, “今天怎么回事, 感觉B级格外多的样子。” * 叶天意话音刚落, 便感到手腕一疼,她低头一看,陈侃那只修长但有力的手正紧紧地抓着她的腕部, 那对修长且尖锐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你怎么知道核心的事?” 叶天意的肩膀瞬间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样做有些欲盖弥彰。她松开了手,没有试图挣扎, 然而慌乱的眼神明示了她心底的不安:“我、我是听唐叫说的呀。” 怀疑的目光依然没有从她身上离开。 “我说真的!” 手腕上的压迫力消失了, 可叶天意还来不及松上一口气, 陈侃就把嘴凑到了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叶家在二十年前,在城里还是相当显赫的一族呢,人的记性可没你想得那么差。” 叶天意觉得一股凉意嗖地一下从背后蹿到了后脑勺,整个身体像是被这股寒气给冻结了一般僵在那儿。 和自己紧紧挨在一起的这个女人,衣物和发丝间早已带上了属于边境的那股气味,这股气味眼下仿佛是有了实体一样,带给她一种巨大的压力。 “我……”她愣了半天,终于从嘴唇之间挤出一个字来,但之后要说什么,她心里完全没底。 “你如果能安安分分地在这儿过日子,我也不会管你。但是我提醒你一句,在打算做什么之前,你最好先考虑清楚后果。” 那股压力终于消失了。而叶天意仍然呆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就在这时,一道电光从森林的上空划过,在已经开始变暗的天幕之下显得格外刺眼。接着,一阵地动山摇自远及近地袭来,叶天意想换个姿势保持平衡,但已经麻痹了的腿让她下半身一个失力,整个人就倒在了陈侃身上。 陈侃啧了一声,把她扶稳,然后用手把她的头按到了灶台下方。 “怎、怎么了?”叶天意的视野里只剩下脚下的一方泥土,陈侃的手压得她脖子生疼,让她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闭上你的乌鸦嘴,别把头露出来。是A级来了。” * “怎么会……”在看到远处出现的那个巨大身影时,唐叫有一瞬间的愕然。 离上次A级出现才过去没几天,怎么会又有A级进攻,而且还是和低级虫群一起? “原来是那只A级在指挥这些低级虫族。”艾德修抿了一下嘴唇,小声说道。 在A级现身之后,进攻希望小区的虫群们明显变得更加躁动疯狂,仅凭胡一山和成盒两个人已经无法完全抵挡虫群的攻势,战斗的前线开始向后迁移。 “上次用的那个叫‘地’什么的药,还有剩的吗?”唐叫一边警戒着虫子们的攻击,一边问。 “还有。”艾德修飞快地回答。 “在哪,我去拿。”唐叫迅速地打出一串橡子,将正要逼近窗台的虫子们纷纷打落。 “书柜最下面那层,透明的玻璃瓶里,塞子是红色的那只。” “注射器呢?” “也在一起。” “好,我马上回来,你在这儿千万别动。” 唐叫正要起身离开,一只趁她不注意时跃上窗台的C级张牙舞爪地扑了进来,她回身便是一枪,精准地穿透了它的胸甲。 “这个你先拿着!”她将猎管塞到同居人的手里,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别怕!我很快的!” 说着,一阵风一样地打开门蹿了出去。 艾德修愣了一下,从怀中抽出还带着体温的金属长管,一手托住了枪身,一手握住了把柄,食指微微发抖,勾在了弯曲的扳手上。 然而,就在唐叫离开小木屋的下一秒,所有进攻的虫族似乎都受到了某种统一的号召,转变了攻击的目标。 “它们跟着小叫去了,难道她把核心带在身上了?”陈侃在灶台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在看到唐叫的身影和虫群的变化时,她忍不住在心里推测道。 艾德修显然也发现了这种变化,他眼看着一只行动迅速的低级虫族就要跳到自己房东的腿上,慌乱地打了一枪,结果橡子被打在了地上,扬起了一片碎土。 被枪声提醒,唐叫回头看到身后的追踪者,回身一踢,将那只形态笨重的虫族踢飞到了远处,还对着艾德修比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艾德修:“……” 轰隆隆!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A级从林间现出了身形,正在与虫群缠斗的胡一山抬头一看,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脏话。而成盒在看清那只虫族的时候,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畏惧,手上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 太大了! 跟眼前的这只A级比起来,上次的“倒得妙”简直就是小朋友。 目测的体型在八米以上,比“倒得妙”几乎高了一倍! 它似乎把多余的能量全部用在了“长高”上面,因而体型显得纤细,行动非但没有大型生物的那种笨重感,反而显得非常迅捷。 唐叫能够感受到身后的震动越来越强,这意味着那只A级越来越近了。她没有回头,生怕一回头,儿时经历所留下的阴影会干扰她的行动。 A级完全无视了正在和虫群激斗的两位人类先锋,目标明确地向小区的腹地前进。 “怎么办?”成盒大声地询问自己那位正拿着菜刀浴血奋战的邻居。 胡一山一挥手,削掉了一只C级的脑袋:“我们全力对付这些喽啰,A级交给博士生。” 他立刻继续投入到了属于他们这两位先锋的战斗中,甚至没有功夫再去看一眼那只A级。 唐叫几乎是以一种近乎滑跪的动作从门口漂移到书柜前的,就在她的指尖已经够到那只红盖的玻璃瓶时,一种黏腻而紧致的触感缠上了她的双臂。 她侧头一看,十几股手指粗细的蓝色触手正在她的皮肤上扭动、收紧,试图限制她的行动。DW就在距离她的手指只有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触手的束缚。 紧接着,另一只手上、腰上、腿上也开始遍布这种令人作呕的条状物。那些触手在以一种让人根本无法辨认的方式进行了数次缠绕之后,猛地一缩,双臂上的力道瞬间向躯干收束。等回过神来,唐叫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有一股向后的力正在拉扯着她,试图将她拖出小废屋,而她尝试用双脚勾住一条床腿,以阻止自己被拖拽出去,这种尝试最后变得徒劳无功。她就这么被一大把蓝色触手带到了天上。 说不上远还是近的地方有人在大声喊她的名字,橡子崩裂时发出的噼啪声此起彼伏,但这些声音在她的意识中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的眼前,是一张巨大,但又细瘦,似人,但又非人的脸。比她整个人还要大的复眼里是密集的、她自己的影子,每一个影子里,又还有一颗紫色的瞳孔,无数的瞳孔汇聚又分散,让人头皮发麻。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唐叫觉得自己似乎无论怎么用力,都没法再与外界进行气体交换,她张开嘴,希望用它来代替鼻子发挥功能,但最终只能听到喉咙深处发出了几声干涸的嗬嗬声。 意识因为缺氧而变得模糊起来。 让她在几乎要陷入沉眠之时唤醒的,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她看到一条蓝色的触手像是一杆尖枪,从前至后,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力量在一刹那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叫了出来,因为身体中不断向四肢蔓延的疼痛,她在蓝色触手的束缚之中,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上的某一部分突然变得好烫,那些触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倏地舒展开来。 朦胧之中,唐叫只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0 14:51:17~2022-05-20 23:1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没想到我居然有机会亲眼见到一只活的A级虫族。目测高度超过八米, 压迫感非常强烈。” “一开始我被某位邻居摁在了地上,完全看不见当时的情景,大概是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受到了什么冲击, 她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手, 我才找到机会抬起头来看一眼。” “那只巨大的虫族抓着我的好朋友,我以为它要吃了她, 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看,但出人意料的是,它没有直接动口。” “它用一条恶心的蓝色触手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的仆人立刻从不知哪儿飞奔出来, 爬上了他们的屋顶, 看上去试图想要救她, 他似乎太高估自己了,那是一只从头到脚被坚硬的甲壳全副武装的A级, 能下手的地方大概只有眼睛和口腔。然而他即使站在屋顶上, 也只能勉强够到那只虫族的膝盖罢了。” “他在屋顶上拼命地喊着什么。现在回想起来, 我还挺佩服他的勇气的, 毕竟那个时候我被吓得目瞪口呆,只能傻站在那里旁观这一切的发生,我当时想的是, 不知道下个死的会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 我的朋友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像是人类可以发出的惨叫, 我觉得那个叫声可能比眼前的A级还可怕。在惨叫之后,我看到一种发光的纹路从她的衣服底下透了出来。我见过那个纹路的形状, 是她身上的那些伤疤。” “接着,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那只A级似乎被这种发光的纹路给吓到, 一瞬间消失在了我们的眼前。没错,那样的一头庞然大物,就在一眨眼的空档,消失了。” “她从半空掉了下来,那个高度,我以为她会被摔死,就算没死,大概也会变得半死不活,毕竟她身上还有被触手洞穿的伤。然而她的仆人在她坠落的时候,伸手接了一下。” “他当然没有接住她,毕竟他长得并不强壮,而且,从空中坠落的冲击力也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不过,他的这一举动为她提供了缓冲,她从他的怀里掉到屋顶上,又从屋顶上滚了下去,幸运地没有被摔死。” “她的仆人倒是因此双臂骨折,真是够惨的。不过他确实地救了我朋友,我还是想谢谢他。” “那个时候,除了他忍着骨折的痛苦,立刻从屋顶上跳下来去检查她的情况,剩下的人似乎都呆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我知道他们会如此震惊的原因——当A级诡异地消失之后,我们查看了周围的情况,发现那些跟随A级一同进攻的虫群,已经全部死亡。” “之前摁着我头的那位邻居提出了她的猜测,导致这一现象的可能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朋友当时发出的惨叫,另一个就是从她身上出现的光纹。这位邻居还说,前者应该是导致虫群大面积死亡的原因,而后者则是瞬间逼退那只A级领袖的原因。” “事后,我们的厨子尝试解剖了一只并非死于创伤的低级虫族,发现它甲壳下的肌肉像是被震碎了一样。仆人在看到这一景象之后,认同了之前的猜测,他解释说,可能是因为这些低级虫族的肌肉和我朋友当时惨叫所引起的振动波频率相同,产生了共振,最终导致了肌肉的碎裂。” “我真佩服他拖着那两条骨折的手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说话。” “以上,就是今天的神奇经历。我那刚刚建好的小木屋没有在这场骚动中被毁坏可真是太好了。” 叶天意敲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点击了页面上的发送按钮,将自己的今日见闻发表在了之前在“心情”版块建立的那个日记帖里。 发完帖后,她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将伸进窗口的那只电球果推到窗外,准备上床睡觉。 就在这时,终端发出了哔的一声。 叶天意看了一下,是自己在论坛的帖子有了新的回复,她点进去,看到一条评论: “楼主是打算在这里开一个故事楼吗?好像还挺有意思的,这是以蓝圈之外的生活为背景创作的吧?” 过了一会儿,发表回复的人又跟了一楼:“楼主是实际去过边境吗?” 叶天意看到自己的帖子有人回复,立刻兴高采烈地调出虚拟键盘准备聊几句。 “去过。边境的生活其实比我想象得要好。” “是以前去的还是断供之后才去的?” “断供之后。没水没电确实挺不方便的,不过这些都有办法克服。就是各种生活用品上面的调度不太好。边境的伙食甚至比城里面还要好,顿顿有肉吃,做法还很多,不会马上就吃腻。就是吃不惯的人可能容易拉肚子。” “我这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传闻,说最近黑市上开始流通一种肉类罐头,味道比合成肉好。难道说这个其实是从边境流进来的?楼主如果能去边境,或者人就在边境的话,可不可以帮忙求证一下?” 就在叶天意准备炫耀说那些肉类正是产自边境的虫肉时,有一个新ID的留言出现了。 “提醒一下楼主,写故事是不要紧,但是有些网友的评论就别回复得太详细了。最近风气比较严,动不动就有贾芳。” 叶天意暂时搁置了第一个回复的人,在新的留言下问道:“贾芳是什么?” 很快就有人回答:“把两个字的音调对换一下。” “家访?”叶天意在嘴上念了一遍,顿时明白了意思,之前知了来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个词,是指被中庭的管理员上门调查的事,好像是因为他在网上提到了什么“纳米融合炉”。 她忽然有点心虚,想问一下网友管理员是怎么查到住址的,如果人在边境的话,还会不会被家访,但突然意识到这么做的话,基本上就等于自曝了,已经放在键盘上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她关掉了论坛,看了看联系人列表,一个默认的头像还亮着,备注的是成盒的名字。她想了想,虽然觉得这小子八成也没法提供有效信息,但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成盒成盒!我想问你个事!” “唐叫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成盒回得很快,还把她错当成唐叫。 “我不是唐叫,我是叶天意。唐叫把她的终端给我用了。”叶天意赶紧解释。 “哦,你想问什么?” “在匿名论坛上发帖,管理员能查到发帖人的信息吗?比如,谁发的,在哪儿发的之类。” “你难道不知道这事吗?几百年前的人就已经会这么干了。你平时受的都是些什么教育啊?” “呃,淑女教育?” “那你成绩恐怕不怎么样吧?” 叶天意刚想回“还不错”,突然意识到这是成盒在调侃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淑女的气质,立刻气得拍了一下床板,结果砸痛了自己的手。 她揉了揉手掌,决定无视这个话题。 “我在论坛上发了些关于边境的事,有人说可能会被管理员家访,怎么办啊?” “中庭不是已经放弃边境了吗,管理员还管得到这儿来?” 叶天意看到成盒这毫不在意似的回答,有些生气,手指在没有实体的键盘上舞了起来:“谁说管不到了?你身边可就有一个中庭派来的视察员呢。” 打完发现自己差点又要自曝,赶紧把刚打好的字全删了。 “万一被找麻烦了呢?有没有什么办法防住啊?” “你把帖子的链接给我。” 叶天意立刻把链接粘贴到对话框里:“你有办法啊?”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大约有三分钟才给了回复:“帮你操作了一下,只要之前没被管理员盯上,他们就定位不了你。不过你最好还是别在网上发有的没的的东西,这么闲的话,不如赶紧学会抓虫子。” 看到成盒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她担心的事情给解决了,叶天意也不在意他后面嘲讽自己的话,诚恳地发了句“谢谢”,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没想到你还会这些,看来我也要拓展一下技能了。” “赶紧拓展把。这儿是个人就比你有用。” 叶天意还以为成盒会鼓励一下自己,没想到却得到了一句阴阳怪气的回答,登时气得关上了终端,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闷着头睡了。 与此同时,在与叶天意的屋子正面相对的小废屋中,唐叫还处于昏迷状态。 艾德修忍着痛,举起用树枝固定好的小臂,用手指探了一下沉眠中少女的侧颈——温度似乎比平时略高,脉搏有一点点急促,呼吸的频率不够稳定,但这一切都姑且还在正常的值域之内。 这个状态对于一名失血过多的病人来说,其实有些怪异。但他此时很难去考虑那些,只是暗自庆幸无论如何,至少她还活着。 青年用自己的身体为支点,慢慢地转动身体,让自己的手掌能够轻轻贴在少女的脸颊。 “不管你究竟是什么,又究竟有什么秘密……呼,请不要死去。未来,应该还有很多……” 第53章 唐叫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恢复意识的。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飘浮在浩瀚无垠的黑暗之中,黑暗的远处被不计其数的恒星点亮,那些光点汇聚成一片银色的海洋, 海洋的中心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通过意志操纵着身体向那个漩涡飘去, 直到能看清那个漩涡的模样。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个漩涡, 而是一个旋涡状的巢穴。无数的虫子在喇叭口一样的穴沿游走,让这个巢穴看上去像是在动、在呼吸一般。 唐叫又凑近了一点。现在,她看清了洞穴那螺旋下沉状的甬道,甬道的四壁上密密麻麻地挤着大小不一的半球体。 一只身体还没有形成颜色,依然保持着半透明白色的幼虫挥舞着前端的节肢, 从一个半球体里面挣扎着爬了出来。这让唐叫意识到, 那些占据了整一面壁的东西正是虫卵。 她让身体往下坠了一点, 浮在喇叭口的中心,向巢穴的深处张望。周围的虫族都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没有一只关注到到访它们巢穴的陌生人。 这时, 有一支排列得并不整齐的队伍从巢穴深处游了出来, 一眼看去, 约莫有上百只。它们正要向巢穴之外进发,唐叫立刻将中央的通路让了出来。 虫群的领队者在抵达喇叭口的外围时,在它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圈, 从唐叫的角度看过去, 那个圆圈只有一张纸那么薄。 当领队者的触角撞到黑色圆圈时, 唐叫看见它就像是陷进了泥沼一样,被黑色圆圈一整个地囫囵吞没。接着, 跟在它身后的大部队也前仆后继地进入了黑圈。 随着队末的D级虫族也没入了那片无底的黑暗, 黑色圆圈像是眨了一下眼似的, 瞬间消失在了唐叫的面前。 唐叫壮着胆子,继续向巢穴深处飘去。里面的景象和外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成熟的虫子或是在壁上游走,或是在半空中飘行,而壁上依旧满满当当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半球体。 喇叭状的巢穴在深处开始收束,可是空间依然宽广,让人无法预判,这个巨大的巢穴究竟延伸到了哪里。 唐叫静静地飘浮着,周围的景色单调到让她以为自己一直在同一个位置打转。就这样不知道飘了多久,她忽然看到了从巢穴深处散发出来的一层蓝莹莹的光圈,她有预感,光圈的中心一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吸了一口气,然而并没有气体进入气管的实感,让人无法安心。 光圈的范围比想象得要大许多,光线的强度从光源到外侧几乎没有发生衰减,让这个光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有实体的光球。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唐叫终于见到了光圈中心的东西。那是一团看上去仿佛树根的东西,强壮的主干从树根上盘旋着向外生长,越远离根部,分岔越多,质地看上去也越发柔软。 肆意生长的枝条顶到了巢穴的四面八方,在触壁后,便紧紧依附于上,沿着喇叭状巢穴的壁不停蔓延开去,仿佛人体内错综复杂的经脉。唐叫意识到,这个巨大而辽阔的巢穴,最开始的形态便是这一团树根。 它那些没有叶片的枝条呈螺旋状向外纠缠、伸展,最终构成了这个喇叭状的庞然大物。 唐叫缓缓地向巢穴的根源靠去,在靠近到某个距离时,她忽然停住了。 她看到那团树根的中心立着一个浑身不着一缕的女孩子。与其说是立着,不如说是被那些野蛮而疯狂的枝条给支撑着,她像是被嵌进树根的一件装饰品。 不。 当唐叫将视线移动到她的手臂与双腿时,她蓦地发现,并不是这个女孩被嵌进了树根,而是,这些树根就仿佛是从她的身上长出来的一样,就像小黑头顶的那些枝叶。 她的手臂并非被树枝纠缠,而是那些树枝本来就是她手臂的一部分,柔软的皮肉与坚硬的枝干之间有着并不和谐的衔接。 血管从血肉的部分探了出来,包裹住手臂,并在手臂的末端颜色变深、直径变粗,变得像古老但细瘦的树根,这些树根像是独立于其主体的一种寄生生物,与女孩以不同的频率呼吸着、起伏着。 而腿部的情况要好一些,木头的质地是从腰际开始的,在修长的腰部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渐变。她没有腿,腰部以下都是树的主干。 在主干的下面,粗壮的老根形成了一个个比人还大的包裹,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东西。透过枝叶的间隙,勉强能够判断那是一种金属质地的物体。 唐叫忽然觉得心跳一促。 半人半树的女孩似乎感觉到有访客到来,脑袋轻轻一晃,原本低垂着的脸渐渐抬了起来。那是一张白到几乎在发光的脸,脖颈到下巴的位置,布满了细密的青绿色血管,看上去既妖冶又恐怖。 唐叫默然地看着那张脸,那原本是一副混沌的、模糊的长相,但是在她无声观察的过程中,女孩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并抿着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朝唐叫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唐叫猛地睁开了眼。 一双仿佛灌满了烟波似的灰色眼睛正从头顶上方看着她。电球果的黄色光线从背后将眼睛的主人笼罩,在他的下颌角映出一个边缘模糊的光斑。 “你、你、你、你终于,醒了。” 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我睡了很久吗?”唐叫试图撑着身体坐起来,但发现懈怠的肌肉并不听从她的指挥,“唔。” 艾德修用手肘将她按回了床上:“你睡了三天。不、不要急着下、下床。” “为什么,我又没病。” “躺、躺了太久,身体没法一、一下子醒过来。”艾德修坐到了小床的床沿上,双手小心地垂在身侧,“更何况你、你身上,还有伤。” “我受伤了?”唐叫看着天花板,困惑地眨了眨眼。 “伤得很重。”艾德修在一旁强调,“但幸好没有伤到内脏。” 唐叫转过脑袋,这才看到自己房客双手上缠满了布条,布条里还塞着一根笔挺的树枝:“你又是怎么了?” “骨、骨折了。”艾德修艰难地忍住了用手指推眼镜的冲动。 唐叫看着那对看上去有些可笑的手臂,脑海中闪过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蓝色触手、八米高空、令人晕眩的复眼,疼痛、坠落、疼痛、坠落、疼痛。是的,她从空中摔下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下挡了一下,这才让她的坠落没有引发更加惨痛的后果。 原来那是艾德修的双臂。 “对不起。”唐叫说。 “没、没什么。”作为换回一条命的代价,两臂骨折不算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对艾德修来说,没有虫鸣和鸣笛声的夜晚多少有些过于肃静。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说不定从三天前开始我就在这个梦里了。”唐叫突然开口。 “嗯?”艾德修轻轻地应道。 唐叫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唾液经过喉咙时,拉扯出一阵有些干涩的痛感:“我梦见了虫族的巢穴,一个巨大的、巨大的大喇叭,那里有B级、有C级、也有D级——各种种类的虫族,还有数不清的虫卵。” “但是没有一只A级。” “我看到虫群穿过一个黑色的洞,然后就消失在了里面。” “我在那个巢穴里面飘了很久很久,终于来到了它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女孩子——一半是人,一半是树的女孩。从她身上长出来的枝条就是这个巨大巢穴的框架。” “她看到我的时候,她对我笑了一下,尽管我认为那不是什么友善的微笑。我发现她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只不过比我白多了。当意识到这件事时候,我就醒了过来。” “艾德修,你说,这个梦会不会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会在虫族的巢穴深处看到一个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唐叫的语气既有些焦躁,又有些不安,“我应该不会其实是个虫子吧?” “不会的。”像是要安慰她似的,艾德修露出了一个并不确切的笑。 * 在唐叫昏睡的三天里,希望小区的居民们采用流水线分工的方式,将虫群的尸体该拆的拆,该留的留,该上交的上交,巨大的保鲜箱很快就被塞满了。 箱子上面的发信器准确地传达了情报,行脚商在唐叫醒来后的第二天上午抵达了边境。 “小艾哥,你这是怎么了?”知了依旧戴着那顶醒目的红帽子,才刚一放下自行车,就看到了模样滑稽的艾德修。 唐叫大概是想炫耀一下自己逐日增长的词汇量,抢答道:“英雄救美,光荣负伤。”她虽然伤得重,但好得也快,转醒第二天就已经可以蹦蹦跳跳了。 “哦?发生什么了吗?”知了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吃早饭的陈侃,似乎是擅作主张地把英雄救美的美给套到了女博士头上。 唐叫眉头一皱,猝不及防地用手指弹了一下知了的额头:“被救的是我啦,我!” 知了立刻做贼心虚地收回目光,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那你是遇上啥事了啊?我还以为你俩在一块,小艾哥只有被你救的份呢。” 第54章 知了和小废屋的“主仆二人”聊了一会儿天, 渐渐的,小区的其他居民看到他那顶个性十足的帽子,也纷纷围了过来, 等着他派发物资。 “你、你昏迷的这几天, 都是成盒负责跟知了联络。”艾德修跟在唐叫身后,小声地说明着。 “哦。”唐叫一边等着知了点名, 一边心不在焉地应道。 “这两天,不用打猎,成盒他一直在家,我、我就去找他学、学了一些编程的东西。”艾德修耸了耸左边的肩,然后把耳朵靠到肩上, 试图用这种方式推一把快要滑下来的眼镜。 “……”唐叫看着自家保姆与眼镜腿纠缠的模样着实滑稽, 忍不住伸手在他眼镜的横梁上推了一下, “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不就行了?” 艾德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谢。”自从他换了新发型之后, 害羞时的表情便始终一览无余。 “成盒说, 他才在代码工厂待了半年不到, 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到那个水平, 说明他其、其实很有天赋的。”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两个,合、合作了一个智能无、无人机, 到时候, 给你看看。” “嗯。”唐叫点了点头, 继而有些纳闷地看着艾德修,“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话特别多?怎么了, 是把我昏迷这三天的话都给攒起来了?” “诶、诶、诶、诶、卟——”没想到房东直接给了他一记当头猛击, 让他有种自己被调戏了的感觉。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唐叫, 但还是没有把话多的理由说清楚。 因为昨天晚上最后的对话。 艾德修怕她想太多,怕她钻牛角尖,所以特意不停找话说,希望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唐叫显然对他的这种反常表现感到更多的是疑惑。 不过这样也好,有疑惑,就说明她没有沉溺于这三天来的奇怪梦境。青年不易觉察地长出一口气来。 “聚合糖块、裂晶酯、安油醇、合成碱,还有巴拉巴拉巴拉的一堆,”知了一手拿着一张明细单,一手从自己的大背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这些东西我记得是小叫姐的吧?” “嗯。”唐叫上前两步,从知了手里接过东西,“谢啦。” 有了这些东西,就离确认小黑有没有可能是大黑更进一步了,她觉得又激动又紧张。 她是喜欢小黑的,小黑也很依赖她。如果小黑真的就是大黑变成的,她一定会喜极而泣。但如果不是,她怕她流露出来的失望会让小黑伤心。 然而回到艾德修身边之后,唐叫才惊觉,这位高材生现在完全不是能干调配试剂这种精细活的状态。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 * 星历349年记录: “人类在踏上星际之旅后,大概过了将近两百年,才遇上了第一种、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种宇宙生物。” “在外观上,它们有着昆虫的特征,大多数个体由头、胸、腹三个部分组成,有一对鞘翅和一对膜翅,六足。此外,它们还是一类拥有真社会性的物种,这也是在虫类中常见的特性。综合以上两点,学者们将这种宇宙生物统称为虫族。” 星历368年记录: “目前已知的虫族被分为A、B、C、D四个级别,其中,B、C、D之间的区别集中在体型和战斗能力方面,在外观上大体相似。A级极位特殊,目前为止的目击、遭遇案例都还不足以让我们对它有进一步的了解,只能确定A级体型庞大、个体之间能力差异明显这两点。” 星历372年记录: “在以上四个级别之外,现代学者还提出了两个个新的等级,S级和超低级。S级虫族最开始仅是一种假说上的存在,但近年来,关于S级存在的可能性几乎已经被验证了,只是没有更加详细的目击情报。” “根据探索器传回来的资料,虫族拥有自发打开虫洞的能力,它们凭借这种能力在宇宙空间里自由穿梭,自从人类与这一物种遭遇之后,它们便盯上了我们。这对于长期在宇宙中居无定所的人类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星历379年记录: “关于S级,学者会假设S级存在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 1、A级可以统领低级虫族的大规模行动,说明虫族这一物种间存在绝对的阶级压制,根据已有的交战经验,有过A级虫族出现被控制特征的案例,可以假设存在比A级更高阶的种类。 2、至今为止发生过几例没有被侦破的入侵事件,根据现场的战斗痕迹可以判断入侵者的强度至少在A级,然而它们拥有极优的反追踪天赋——这是以A级的体型难以做到的。 3、……” 星历393年记录: “探测器发现了虫族的巢穴,从巢穴内部的景象来看,可以得知它们拥有负责各种工作的不同工种,以及共同照顾幼体的习惯,同一巢穴中,可以认定至少存在两个世代,基于以上特征,可以断定它们的真社会性。 探测器观察到了可能是巢穴女王的存在,它栖息于一个光圈之中,由于探测器在进入光圈后便无法进行数据传输,因此我们至今仍未见到女王的真容。此外,我们还能做出一个假设:巢穴女王就是S级的虫族,但是它们并不像古代的蜂类或蚁类的女王,只负责繁育后代,它们的女王职能更多一些,在必要的时候,它们会离开巢穴进行战斗。” ——《星际百科全书》 “或许现在他们可以再加上一点内容了,比如它们的肉大大丰富了星舰居民的餐桌。”唐叫正端着从叶天意那里要回来的终端,经过成盒的一番冲浪指导,现在正在星网上偷偷查询关于虫族的资料。 虫洞、真社会性、巢穴女王……这些叙述和她在梦中的见闻基本上都能吻合,她愈发相信自己在梦里去到了一座真正的虫穴。 可是,梦境里为什么会出现她未知的事物、未见的景象? 哔—— 终端发出的声响将唐叫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她打开屏幕,看到提示红点,发现是一条网络留言: “城市里面日子过不下去了,连营养液我都快抢不到了,最近打算投奔边境,楼主有什么建议吗?” 唐叫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叶天意搞出来的,本着不偷窥别人隐私的原则,唐叫没有点开网页,让终端进入休眠状态后,便塞回了口袋。 “找到想要的东西了?”正在自己的终端上捣鼓着什么东西的成盒看见唐叫起身准备离开,于是出声打了个招呼。 唐叫笑笑:“找到了,谢谢你。” 等到女猎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坐在床上的少年才小心翼翼地从耳朵后面扯出一条数据线,插到了终端上。 * 自从艾德修手臂受伤之后,唐叫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小废屋一天一天、肉眼可见地堆起了垃圾,床单上也是各种被唐叫和小黑蹭出来的泥印子。 每天沐浴着同居人那幽怨又抱歉的眼神,唐叫终于受不了了,趁着艾德修又去和成盒进行编程方面的学术探讨,她撸起袖子,开始做起了家务。 从成盒家学成归来的艾德修进门后,看见的是一头狼狈的房东,和没有最狼狈、只有更狼狈的房间。 “怎、怎么了?”艾德修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看着地上像是用沾了粪便的拖把绕了好几圈的痕迹,始终没敢迈出进屋的第一步。 唐叫转头看见自己的同居人,阳光灿烂地咧嘴一笑,舞着手上的拖把说:“我想试试搞卫生。你不是手不方便吗,我就代劳了,怎么样,感谢我吧?” 艾德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地上那些黄褐色的痕迹被证实为是唐叫不小心把拖把头在外面的地上戳了一下才导致的。 “做家务比捉虫子累人。”晚上唐叫双手垫在脑袋下,躺在床上跟自己的同居人吐槽。 艾德修好言安慰:“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再说,最后你、你不是收拾好了吗?” 唐叫翻了个身,侧身朝向艾德修:“哈,本来是想减轻一点你的负担的,没想到最后还是麻烦了你。” “只、只是口头指导而已,没什么的。”艾德修摇了摇头,脑袋蹭在床垫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机甲最近有什么进度吗?” “外装已经设计好了,现在布置回线,布置完回线之后,就能把各个部件组装起来,大致的原型就完成了。接下去,要考虑装备和动力炉的问题,这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加油,希望能够早点完成,这样,下回再有A级进攻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无力了。” 唐叫尽量用一种轻快的口吻说道,然而艾德修又一次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不安。 ——这是她第二次从那种庞然大物的身上看到死亡的阴影了,而两次她都束手无策,当然会不安的吧。青年无声地想道。 就在这时,唐叫转变了话题:“对了,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DW吗?可是为什么没有看见那只A级的尸体。” 第55章 艾德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问题是躲不了的,倒不如说,他还奇怪唐叫竟没有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提问。 “那天……”青年仰着头, 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脑中再一次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看到去小废屋拿DW的唐叫被A级的触手缠住,他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灵敏身手爬上了屋顶,试图将少女救下。 然而她很快就被带到了一个让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他没头没脑地冲着A级的触手打出了一梭子弹,但那些攻击全部被触手的那种柔韧质地消化,没能伤到A级一丝一毫。 就在那个时候,他感到有液体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还带着温度。用手一抹,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便发散了开来。 他抬起头, 看见身体被洞穿的少女,听到一声近乎非人的惨叫, 伴随着那个凄厉的声音, 少女的身上出现了难以描述的条状光纹。接着, 一切就都结束了。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唐叫缩在被子里, 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我……我赶走了那只A级。” 艾德修不出声地侧过头,看向邻床的少女。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能够清晰地看见她脸部的轮廓, 可以看见她脸上困惑不已的表情。 在几分钟之前, 艾德修还在考虑, 如果她问起当日的事,他应该怎么回答。是DW发挥了功效?那他就无法解释没有尸体的事。 或者说因为注射的剂量不够, 所以那只A级在死亡之前就逃跑了? 再或者说, 是希望小区的全体成员齐心协力, 虽然没能猎杀A级,但却成功将它赶走,保卫了这片家园? 这三天里,希望小区的居民们也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 这个从小就在边境长大的女孩儿,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她可以对虫族产生影响?她知道这件事吗?如果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艾德修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邻居们内心都有所动摇。 人群是很容易产生排异心理的。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在几乎是单一人种的星舰里生活着的人,对异类的态度尤为敏感。 而唐叫用她的表现证明了自己毫无疑问是一个异类。 一个未知的、无法判断危险性的、具备力量的异类。 让艾德修感到意外的是,这种动摇的持续时间并不长久,居民们在会议的开头,就决定对唐叫持以一种信任与宽容的态度。 这让艾德修不禁觉得,这个希望小区里,不仅仅只有唐叫一个异类,这里所有的人都有着难以捉摸的思考回路。 陈侃和胡一山都认为应该对唐叫隐瞒真相,前者担心这位充满好奇的姑娘会为了解开真相而不顾一切,酿成不好的后果;而后者则单纯地不希望自己的爱徒胡思乱想。 成盒给出了保留的意见,认为应该等唐叫醒来后,根据她的精神状况再做决定。 叶天意支支吾吾,想说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直到讨论会结束也没有提出具有建设性的想法。 最后,他们将决定权交给了艾德修。 “毕竟你是最有可能直面这个问题的人嘛。”胡一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撒谎,小叫也有可能会相信的吧。”陈侃将一只手垫在下巴下面,做思考状,“如果选择告诉她实情,由你来说的话,感觉她会能能接受一点。” 成盒看了一眼小废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艾德修,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艾德修自己的决定。 而叶天意则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在唐叫主动开口问这个问题之前,他一直在谎言和真相之间摇摆不停,但当她一开口,一个决意便在他心中尘埃落定。他将当时的所见所闻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你是不是,又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虫族?” 艾德修将视线落在唐叫的眼睛上。从窗外照射进来的虚拟月光在她眼中形成倒影,让她的双瞳看上去水光粼粼。 他之所以敢这样大胆地直视少女的眼睛,是因为他清楚月光从他背后而来,他的脸在阴影的掩护之中,她不会看清他的表情。 “如果真的是呢?”唐叫将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就着月光细细地打量起来,好像在判断她的皮肤与血肉是否有变成木藤的潜能。 艾德修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我会把试剂做出来。” “试剂?”唐叫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他指的是什么。 “DA试剂,”青年轻声道,“就是我之前说的,可以测试虫族融合痕迹的试剂。” “如果试剂在你身上没有发生反应,就可以证明你和虫族没有关系。” * 叶天意失眠了,自打唐叫醒来之后。 她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日的画面。 巨大而丑陋的A级,密集的蓝色触手,少女身上的光纹……那只青绿色长着触须的脑袋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张诡异的脸在与她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变成了唐叫的样子。 真是恶趣味的幻想。可她就是怎么也没法将那个奇怪的画面从脑中挥去。 她睁开眼,翻了个身,打开终端,在论坛上找到了自己的帖子,又看了一遍她那天写的日记,发现自己的口吻竟然如此冷静,没有把A级的来袭当成是一件可怕的事,倒不如说,这种危险的突发状况让她觉得很新鲜。 她亲切地用“我的朋友”来指代唐叫,或许是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真的产生了这种错觉。她不讨厌被唐叫调侃,而且很享受被她照顾的感觉。她以为她们之间应该是有一些同性的友谊的。 可是在那场唐叫缺席的座谈会中,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不明缘由的恐惧,也因此再也无法像看一场科幻电影一样去回顾那天的事了。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能够控制虫族的人类存在。在她的知识范围之内,可以处死低级虫族、号令高级虫族的只有它们的女王,传说中的S级虫族。 难道说…… 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说不定呢,毕竟人类对高级虫族的了解并不多。不知道它们会做什么,就意味着它们什么都有可能会做。 她看了一眼帖子下面的新回复。除了一些对边境生活感到好奇的,竟还出现了一些关于剧情的讨论。 “好奇楼主的朋友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把一只成年的A级逼退。” “感觉这个朋友肯定跟虫族的女王有关系?脑补一个现任女王为了改善族群基因,把女王候补的卵藏到了星舰上,让她长大以后勾引男人,等候补继位之后,就可以生下带有人类基因的卵,虫族的外貌逐渐趋近人类的剧情。” “这个想法可以有!楼主你那个朋友长得怎么样啊,只要长得好看,是虫子我也可以!” “(星际粗口)受不了了,楼上精虫上脑我要报警了。” “前面猜女王候补的!笔给你,快写!饿饿!” …… 看来这些人已经完全把这个帖子当成故事来看了。 看到这些充满调侃意味的留言,叶天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城里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他们过着平稳安全生活的同时,边境人在面对着怎样的危险,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她将垂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脑后,唤出虚拟键盘,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绪,打开了回帖的页面。 “在目睹这一不可思议事件的当时,我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朋友的担心。我的朋友在那之后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在处理好她的伤势之后,我和我的邻居们召开了一场讨论会。” “我是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害怕的。我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拥有那种能力?她与虫族究竟有什么关联,还是说她自己就是虫族?我以为我的邻居们也会和我一样困惑不安,我试图从他们那里寻求安慰。”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邻居们的表现都很冷静,在提及了我朋友是虫族的可能性之后,他们表示依然愿意像过去那样对待她。她的仆人更是如此,不仅没有对她产生抗拒,还因为怕她醒来后会胡思乱想而坐立不安。” “我被邻居们意见的统一性给吓到了,不敢提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我原本寄希望于她醒过来之后,能告诉我们她可以驱赶虫族的原因,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让我的疑虑变得更深了。” “我还能把她当成朋友吗?或许我应该尽快赶回城里,在真正的危机降临之前。” 将心中的想法吐露出来后,叶天意终于觉得好受一些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她还没结束这个深呼吸的时候,新的评论就出现了。 “盲猜到最后楼主发现自己的邻居里面没有一个是人,都是女王派来保护候补的骑士虫。如果不小心剧透了可以删。” 看到这条评论,叶天意刚刚放下去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第56章 艾德修偶尔会醒得特别早。一般来说, 如果第二天有什么要紧事,不管头天晚上睡得多晚,他都会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醒过来, 然后再难入睡。 看来这个习性不管是当他还生活在“地球”上, 还是说被穿越到了星际,始终都没有改掉。 小学的时候会因为春游而早醒, 中学基本是为了考试,大学之后则又多了面试。 来到星际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什么事情而醒得这么早过了——重来一次的人生让他比过去变得更加稳重。 所以当他睁开眼,看到那缕还没有完全绽放的朝阳时,他就意识到自己正在紧张。 他用手肘支着床垫, 腰腹部发力, 勉勉强强地坐了起来, 又抖了抖肩膀,将被子抖了下去, 然后伸手从床头柜摸了眼镜戴上, 就这么趿拉着鞋下了床。 手臂受伤之后, 他连被子都没法自己叠。 黑发的青年蹑手蹑脚地走出小废屋。 清晨的空气说不上好, 也不能算差。星舰的空气成分据说是按照原始家园地表气体的比例调配的,基本上不会让居民产生不适。 只不过几天前那场大战所遗留下来的痕迹还比比皆是。断裂的鞘翅、节肢,紫色的鲜血将泥土染成了乌黑一般。空气中自然也带着那股还算新鲜的血腥味。 手臂已经没刚开始那么痛了, 艾德修到木桶树下接了一点点水, 然后拿着勺子前往菌房。如果不出所料的话, 这两天应该已经能够收获第一批食用菌了。 他小心地打开了菌房的门。培养桩上面已经长出了一柄柄小伞般的菌,菌盖宽大厚实, 呈白色, 看上去和地球上的白蘑菇很像, 但体型明显胜其一筹。 他小心翼翼地举起胳膊,在木桩上浇了一层水,想着等唐叫起床了就喊她来收获,她一定会高兴的。 浇完水,艾德修将菌房的门关上,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菌房背面,和小废屋的外墙相接的地方,有一片泥土发生了松动,大概是虫群入侵的时候,被哪只虫子给翻开了。 他走过去,打算把那块土地给踩踩实。 刚一抬起脚,他就看到松开的土壤中,露出了一角蓝色。他用脚踢了踢,一本半陷在土地中的蓝色革皮笔记本便露了出来。 “这是……”他弯下腰,将笔记本捡了起来,一只手在下面支着,一只手快速地翻阅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直到他看到某一页上面,两个被箭头相连的火柴人,他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当时唐叫从书桌上抽走的那本笔记本。 之前看到的时候,他还因为完全认不出上面的笔记而苦恼,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从唐叫那里知道了连笔的规则,笔记本上的内容便不再是天书了。 * “取一块聚合糖,用水溶解,然后把糖水抹在培养基上。就是那个圆形的透明盒子。用甲壳的碎片在上面划几下。然后把剩下的糖水注入灌有安油醇的试管,静置一会儿,等里面的液体分成三层。” “用注射器,取最上层的液体,取到刻度二那里。倒四克合成碱,唔,天平的用法是……” 唐叫在艾德修的口头指挥下,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试剂的调配。她固执地表示要穿上白大褂,艾德修无可奈何地把自己的外套让给了她。 或许这种作业对她来说充满了神秘感,又或许是课堂经验的缺失,她对所有的操作都显出了一种虔诚和认真的态度。 如果她去上学的话,一定会成为受老师喜欢的学生。艾德修在看着那个像是写着小心翼翼四个字般的背影默默地想道。 “为什么液体会分层?”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等待培养基出结果的过程中,唐叫摇了摇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那管液体。因为摇晃,里面的三层液体被暂时地搅和在了一起,但很快又变成了界限分明的三层。 艾德修想了想说:“聚合糖水和安油醇相遇之后,会将各自的成分拆分然后和对方进行交换,并和交换来的成果组合,形成水、聚合糖醇和安油三种物质。这三种物质彼此无法溶解,结果就变成了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唔,最下面的是水?”唐叫指了指试管底部无色透明的部分问道。 “嗯,中间是安油,调制试剂所用到的聚合糖醇在最上面。” “为什么是这个顺序?如果我用力摇的话,可以让它们变换位置吗?” “因为它们的密度不一样,密度越大的物质会沉在越下面,就算通过摇晃打乱它们的顺序,在经过静置之后,它们依然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就像如果把土和水装在一个瓶子里,土会慢慢沉淀到瓶底对吧。” “因为土的密度比水大?可是密度又是什么?” “密度指的是单位体积,嗯,也就是某个指定大小的物体的质、呃,重量。你用泥土和水分别装满同样大小的试管,会发现装了同样多的东西,土试管会比水试管重。” “唔。”唐叫抿了一下嘴唇,慢慢地消化着新学到的知识,但忽然间,眼神一飘,飞在了临时讲师的身上,“我发现了一件事。” “嗯,怎么了?” “你在讲这些学术性的东西的时候,还有和陈侃讨论机甲设计的时候,明明能好好说话的。我就想起来,其实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话明明也很利索,为什么平时讲话就会变得磕磕巴巴?” 艾德修那副一本正经的老师范儿瞬间变成了局促不安:“不、不、不、不是的,我、我、我没装。”他想起就在前不久,叶天意也这样指摘过他。 唐叫撇了撇嘴:“我又没说你是装的。你这是想不打自招吗?” “我刚才回忆了一下,好像你在说关于自己的事的时候、紧张的时候还有跟我说话的时候特别容易结巴。我想,关于第一种情形,大概是因为你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者不够自信,所以说话就不利索。” “第二种情形的话就很普通了,小叶子紧张的时候也会结巴。我猜是因为紧张的时候,大脑总是一片空白,让人一时间想不起来接下去要说什么,只好不停地重复一个字眼。” “至于第三种情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会更流畅一点。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拿猎管指着你,还用注射器吓你,所以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会比较容易紧张?” 唐叫冲着黑发的青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等待他的认同,一副正儿八经求知问学的模样。然后她就看见青年迅速地用两只手捂住了脸,只能看见两侧发红的耳尖。 “你怎么了?” “没、没、没、没、没没什么。”艾德修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培、培养皿!” 唐叫回头看向书桌,桌面上的透明小盒子里面果然发生了变化。一种青紫色的絮状物体从用甲壳弄出的划痕上面飘了出来。她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被岔开了话题,但还是拾起了勤奋好学的态度:“接下来该怎么办?” 又经过了一系列操作,总共耗费时间四个多钟头,唐叫得到了一小瓶粘稠的淡黄色液体。 “用这个,就能知道我……”唐叫把“是不是虫子”给咽了回去,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实验导师。 “先给小黑用吧。”艾德修提议道,“这、这才是原本的目的。” 唐叫唤来了正在种植园晒太阳的爱宠,将它抱在了怀里,任由它将那件借来的白大褂染得多姿多彩。 她依照艾德修的说明,用干净的玻璃棒沾了一点试剂,抹在小黑的头上。由于小黑的表皮是黑色的,半透明的液体抹上去之后立马就被浓郁的纯黑给吞没。 艾德修适时地递过来一张白色的纸巾,唐叫心领神会地用纸巾在刚刚的涂抹处擦了擦,当她将纸巾翻过来,检查上面的液体痕迹时,发现上面竟是一片灰紫色。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这说明小黑确实是被超低级虫族寄生失败的产物。”艾德修浅浅地笑了一下,“虽然这不能完全说明它就是大黑,但至少提供了一条证据。” “如、如果它真的是,大黑,的话,那它一定是,非常想要,回到你、你的身边,所以才,没、没有被寄生虫族,夺走意志。” “呜——小黑,小黑!”唐叫百感交集地看着怀里这只半兽半植的生物,把脸埋在它的枝叶间轻轻地蹭着。 她只感怀了一小会儿就抬起了头,从桌上拿过试剂和玻璃棒。 就在她正要将玻璃棒探入玻璃瓶时,手腕忽然被艾德修捉住。 “?” 青年侧过头,让自己的目光对焦在那瓶浅黄色的液体上。 “我、我、我呃,我就是想说,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只是唐叫……唔,知、知道了吗?” 唐叫点了点头,将玻璃棒从瓶子里抽了出来,让那团粘稠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第57章 自从有网友天马行空地提出了“希望小区的居民都不是人”的假设之后, 叶天意的日子就越过越不是滋味。 “怪不得我刚来的时候他们表现得那么排斥,一定是怕我将他们的秘密暴露出去。”叶天意用弯曲的食指蹭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想道, “他们一定是想在边境建立据点, 扩大势力,侵食城市, 在不知不觉中占领这艘星舰。” “枢机卿当时说的‘异动’,绝对就是这个!” 叶天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顺便用手挠了挠发旋。在边境可没有天天洗头的机会,最近她的头皮总是发痒。 嘶——哗啦哗啦——嘶—— 窗外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像是鸟类拍打翅膀, 又像是从坏掉的机器里发出的电流声。 妹妹头的少女将头伸出窗外, 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个像是金属盒子一样的飞空物体正在朝她的方向扑来。古怪的声音是在它头顶的螺旋桨飞速转动时发出的。这是一台会飞的机器,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人的目光,飞行机器在叶天意的窗口盘旋了一会儿之后, 晃晃悠悠地进了她的小屋。 “干、干什么。” 叶天意警惕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叶……天……意……”飞行机器发出了不算清晰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是安装在机体正面的扬声器。 听到这台素未谋面的陌生机器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妹妹头的少女不由得吃了一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找我有、有什么事吗?” 机器沉默地悬停在她的面前, 被做成眼睛的两只摄像头正一动不动地“注视”这她,仿佛在她自己想起来之前,它并不打算公布答案。 叶天意在和机器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大眼瞪小眼之后, 忽然福至心灵, 想到了一个切实合理的可能性, 她指着机器的“眉心”叫了起来:“你就是枢机卿口里那个联络员!?” 嘶——哗啦哗啦——嘶—— 或许是因为边境的信号不好,信息传输有时差, 飞空机器在过了几秒之后, 才上下摆动身体, 以表示肯定。 “呼!”叶天意松开了肩膀上的力气,“你终于来了!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向枢机卿汇报。” “你终……于来了!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向……枢机卿汇报。” 成盒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并不连贯的声音,神情逐渐沉了下去。 “你说吧,我会转述给枢机卿的。”他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 淡黄色的液体慢慢地在唐叫的手背上延展开来,有一部分顺着她的皮肤滑到了桡骨下方,然后落到地上。 戴着厚片眼镜的青年站在边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变化……”少女抬起头,像是确认情况一般地说道,“没有变化耶。” 艾德修点点头:“嗯,没有变化。” “哈,太好了,”唐叫有些脱力地吐出一口气,“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它真的变成了紫色,我该怎么办。” 艾德修抽出另一张纸巾,托起唐叫的手,帮她擦掉了那上面沾染的液体。唐叫抢过了那张湿掉的纸巾,翻到背面看了一眼。 上面是一片深色的液体晕染的痕迹,从痕迹的边缘可以看出浅浅的黄色。 “太好了。”她重复了一遍。 但还没放松多久,她就产生了新的疑问:“既然我不是虫族,那我是怎么做到那些事的?” “唔——”艾德修用手指蹭了蹭被修剪整齐的鬓角,眼神向左漂移,“或、或许你,你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天选之人?” 唐叫歪了一下头:“天选之人?” 艾德修连忙摇了摇头,把中二时期曾经看过的那些动画和小说的内容甩出了脑子,并立刻转移了话题:“对、对了,菌房里的白蘑菇已经可以收获了,我们、我们一起去,采、采、采蘑菇吧。” “蘑菇?”唐叫把头歪向另一个方向。 “这是那种菌类的名字。” “啊!”听到菌类两个字,唐叫立马想起了让她思念许久的那种鲜美味道,眼睛闪闪发光,“好耶,快去快去!” 说着也不等艾德修,一个人兴冲冲地跑出了门,先前那种阴沉低落的情绪转瞬已经一扫而空,又变成了那个活力十足的猎人。 艾德修无奈地笑笑,从厨房取了一只小盆,跟在唐叫的后面也出了门。 * 叶天意用略显浮夸的语气,将虫族入侵那天的事活灵活现地描绘了一遍,又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将罗列在上面的条条目目一字不落地对着飞空机器深情朗诵。 在完成了自以为圆满的工作汇报之后,才露出了一点惴惴不安的表情,试探地看着悬在空中的金属盒子。 那一对仿佛眼睛般的摄像头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叶天意顿时回想起那天站在枢机卿面前的感觉。 “有话快点说,不要装高深吓唬人啊。”她在心里无声地吐槽着,同时表面上还要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还有别的事吗?”在一小段沉默之后,机械音再次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叶天意缩了一下肩膀,暗叫了一声不好。刚才洋洋得意地做了那么详尽的报告,原本以为能够得到上头的赏识,然而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当初枢机卿是派她来窃取A级核心的,视察边境和注意异动不过是附带的任务。 “那个……”她迟疑了半天,终于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关于A级核心,我虽然还没见到过它,但是已经知道它大致的下落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把它搞到手!” 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叶天意壮着胆子打量了一下金属盒子。 嘶—— 电流的声音响起,她立刻又卑微地低下了脑袋。 “我知……道了……”飞空机器留下了没有感情的四个字,便转着螺旋桨从窗口飞走了。 叶天意直到从窗口再也看不到那个一副臭脸的金属盒子,才摸了摸胸口,终于顺出一口气来。 她小日子过得太闲适了,差点忘了自己来边境是干什么的。 “荣华富贵,荣华富贵。”她又开始叨叨起这个已经有些时候没被她提起的成语了。 金属盒子在空中绕了一圈,镶嵌在眼窝里的两台摄像机灵敏地旋转着,观察四周的情况,趁着没有人发现,一溜烟地钻进了希望小区的另一间木屋。 成盒用双手接住飞回到自己面前的无人机,开玩笑似的打了个招呼:“嗨,你好呀,枢机卿阁下派来的联络员。” 这只无人机是在唐叫昏迷的这几天里,他和艾德修一起做出来的。他负责程序编写,艾德修负责设计组装。两人配合默契,合作愉快。 没想到当年在代码工厂学到的东西如今还能派上用场,所以当艾德修提出要做一台无人机的时候,成盒激动了好一会儿。 艾德修说这几年不光是终端,连无人机也已经实现了小型化,侦测型无人机可以做到只有米粒大小,用的都是纳米级的材料,之前陈侃想买一台纳米融合炉,就是为了制作微型设备。 但是,仅凭他们手头现有的材料,目前的这台小型无人机已经是最优的结果了。 他本来只是想试验一下这台成品的性能,在远程操作它飞到叶天意窗口的时候,临时起意,想要逗一逗她,万万没想到仅仅用这么一台设计老旧、功能简陋的无人机,就让她把什么话都抖了出来。 他一开始就觉察到这位新人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又因为在相处中发现她完全就是个缺心眼,才逐渐打消了疑虑。没想到他最初的预感居然是正确的。这个做事大条、说话不过脑子的家伙,居然真的是中庭派来的。 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中庭,已经缺人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 “蘑菇~蘑菇~蘑菇~”唐叫正摸着黑在菌房里美滋滋地采蘑菇。 菌房里光线虽然昏暗,但从门口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正好将黑色树干上的白色菌类衬得特别醒目,一摘一个准,她哼着没调的小曲儿,不一会儿就收集到了一小盆。 艾德修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家房东那欢天喜地的模样。 “我说啊,不如把菌类种植的规模再扩大一点,把多出来的部分让知了拿去城里卖,这样我们就可以换到更多东西了。到时候,给小叶子买个新一点的终端,好让她把我那个还过来,然后,嗯……再想办法把陈侃说的什么融合炉也买了,你们做机甲会用到的吧?” “终端,可以。纳米融合炉的话,比较,困难。”艾德修笑了笑,他房东这种博爱的精神多少让他觉得有些烦恼,但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不、不如说说,你自己,想要些什么?” 他记得之前两次购物的机会,自家房东都没有为自己添置过东西。 “我?我也不知道城里有什么值得买啊。不如你介绍介绍?”唐叫转过头,“说起来,你之前两次都是在帮我买东西来着,你自己就没什么需要的吗?” 作者有话说: 小叫总是替别人着想,于是艾德就替小叫着想,嗯。感谢在2022-05-24 17:36:57~2022-05-25 20: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森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午餐后, 唐叫将菌类成熟的消息告诉了邻居们,胡一山登时喜上眉梢,当场便决定晚上要好好秀一手, 成盒坦诚地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陈侃则显得有些好奇。她虽然知道小废屋边上的那间泥房子就是用来培养菌类的, 但还从来没有尝过食用菌的味道。 众人之中,惟独叶天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个, 艾德修。”等居民们各自散开,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时,叶天意突然叫住了正要去陈侃小屋的男青年。 艾德修转过头看她:“有什么事吗?” 叶天意心虚地看着地面:“我就是有些好奇,你们说要做的机甲,现在是什么进度了?” 最了解情况的其实应该是陈侃, 但既然陈侃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也知道她来边境其实图谋不轨, 还扬言她要是敢轻举妄动,就要让她吃苦头。她自然不会自己赶着往枪口上撞。 如此一来, 就只能问他们的副工程师了。虽然陈侃已经在提防着她了, 但艾德修对她的态度总体还称得上友善。 恰好陈侃刚才又说她下午要去一趟边境森林, 让艾德修洗完碗之后一个人先去她的木屋继续昨天的研究。 这对叶天意来说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为人友善”的艾德修有些别扭地晃了晃捆着树枝的手臂, 想要抬起一只手扶一下眼镜,一边回答道:“各个部位的原型散件已经拼装好了,接下来的重点在动力炉上。最后应该是在对成品性能进行测试之后, 再为它设计适合的武器装备。” “!”听到动力炉三个字, 叶天意的眼睛顿时亮了亮——要开始着手制作动力炉, 就意味着A级核心上场的时候到了。 “已经开始做了吗?”她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小心地问道。 “炉身直接借用了虫族的胸腔, 只需要进行一些小小的改动, 剩下的就是把核心安装到腔体中, 让它能够自主实现能量循环。”艾德修说。 叶天意咽了口唾沫:“我!我能去参观一下你们的工作成果吗?” 艾德修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对机甲产生了兴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轻快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响了起来:“在说机甲的事吗?我也要听!” 是唐叫。 这几天由于食物充足,猎人们明显闲了下来,唐叫原本打算在午餐后回屋子里小憩一番,但是透过窗户看到自家保姆正在和新邻居聊天,内心开始不听使唤地在意起他们谈话的内容。 她两手托头,靠在窗台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俩之间能有什么可以闲聊的话题,于是决定与其在这里想入非非,不如索性加入其中弄个明白。 结果远远地就看到叶天意一脸腼腆地央着自己的同居人,要去看他和陈侃两个人目前为止的工程进展。 好啊,居然不带上我。唐叫鼓了一下双颊,猛地跳到了两人中间。 艾德修被突然出现的唐叫吓了一跳,没有控制好力气的手猛地打在了自己脸上,把镜框打得挪了位置。 唐叫凑了过去,帮他戴好了眼镜。 “没、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叶天意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唐叫的问题。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唐叫出现之后,刚才还一脸为难的艾德修突然想通了似的,马上答应了叶天意的请求:“不是说想看我们的进度吗?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叶天意一时间有点恍惚,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侧头一看,唐叫那张阳光明媚的脸就在自己眼前,她弯着眼睛笑着说:“太好了!” “唔、嗯。”叶天意的回答显得有些勉强。 唐叫上一次去陈侃小屋的时候,那里面还只是随意堆放的各种材料,现在,那些材料已经被有规律地组合起来,形成了优美的设计结构,让这间小屋看上去像是一座格纳库。 她能够看出来,竖在最角落里的那四根各自成对的柱子是机甲的腿部,边上横放的稍细一点的柱子是胳膊,还能看得出肋骨结构的鸟笼状装置是驾驶舱,剩下的则是各种零碎部件,有用来连接各部位的铰链和关节,也有形状规整的插槽。 “它会有多高?”唐叫满脸兴奋地左顾右盼,简直想要把那些部件上所有的细节都认个遍。 “设计的高度是4.97。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其实想做得更大一点,那样就可以装备功率更强的武器,但是这只虫族原本的总身高只有4.23,目前的这个高度,是我们能够通过设计所达到的极限了。” “这是驾驶舱?我能坐进去试试吗?” “嗯。” 得到设计师的首肯之后,唐叫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由肋骨构成的舱门,像一条鱼一样滑了进去。 “感觉怎么样?会束手束脚的吗?”艾德修开始询问用户体验。 “很棒,我觉得我可以起飞了!”唐叫大声地喊道。 而与此同时,和他们一同进入小木屋的叶天意,则被另一个角落里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只用盖子盖住了开口的水桶。她有一种直觉——那里面装着的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一样,恍恍惚惚地向那个放着水桶的角落走去。 她捂着自己的左胸,企图平复心跳,右手则向水桶盖子缓缓逼近。她轻轻地掀开了盖子,水桶里的东西顿时一览无余。 一颗婴儿头颅大小的浑圆球体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水桶的底部,它散发着一种无机质的金属光泽,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普通的铁球。 虽然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天差地别,但叶天意还是在看到那个球体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A级核心。 和那些回收市场里的低级核心不一样,这颗浑圆的球体似乎带有一种力量的磁场,让人能通过它那种毫无特点的外表一眼就觉察到它的本质。 “不要碰它!”一个让她觉得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叶天意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发现那颗金属色的圆球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自己揣在了怀里。 她意识到说话的人是那个总是撸不直舌头的年轻博士,他刚才的声音里面充斥着一种少见的凌厉。似乎是被那个声音震慑住,她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金属色的核心啪地掉在了地上,并依靠没有消耗完的动能向某个随机的方向滚去。 咕噜咕噜咕噜。 它被经由切削而变得形状整齐的骨骼拦截,并停止了运动。 叶天意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离自己远去的任务目标。 艾德修松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A级核心会从内部释放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到表面,长时间的接触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隔着衣服呢?”唐叫从驾驶舱里钻了出来,弯着身子打量脚边的球体。 “嗯,可以。不直接接触就行。”权威人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唐叫把手缩进袖子,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将核心捧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脸色发白站在角落的叶天意,安抚道:“不要慌,我这就把它放回去。” 话音刚落,唐叫就觉得有一股震动从胸口由内向外地激荡开,身上某个不确定的位置开始发热。 她前不久曾有过这种感觉,就在她被蓝色的触手刺伤的时候! “艾德修!”她下意识地想要求救,而被她呼唤的那个人,在她开口之前就已经冲到了她的身边,从她手中,用那双毫无防护的手夺走了核心,然后以一个并不优雅的抛掷动作,将那颗诡异的球体扔进了水桶。 在核心离开自己双手的同时,唐叫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也随之远去,呼吸变得轻松,身体也感到平静。 “哈……”这难道就是艾德修所说的“对人体有害”吗?可她明明没有直接碰到核心啊。唐叫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在第一时间冲过来的艾德修。 黑发的青年因为刚才的动作牵连到了受伤的手臂,正龇牙咧嘴地排解疼痛,他张了张嘴,但是在他发出音节之前,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刚才那是什么?”叶天意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松了口气的唐叫,又看了看被物归原位的核心,心中的疑惑变得越来越强烈。 在唐叫捧起那颗核心的时候,她又一次看到她身上留有疤痕的位置开始发光,光线从并不厚实的衣服底下透了出来,看上去仿佛像是在描摹她肋骨的形状。 “那究竟是什么!”在一片沉默之中,在论坛上看到的留言再一次浮现在她脑中,她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们究竟是什么?” 唐叫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的邻居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失常,她眨了眨眼:“什么是什么?” 叶天意快步走到唐叫身边,趁她毫无防备,扯住她里衣的一角往上狠狠一掀。 那些仿佛外显的骨骼般的疤痕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虚拟的日光让她能看得比夜里更加清楚。那些疤痕上凹凸不平的并非只有增生的皮肉,还有明显带着异质色彩的突起的经络。 那些经络一收一舒,仿佛会呼吸一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20:08:49~2022-05-26 15:3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沐画卿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你要干什么?” 唐叫对眼前的情形完全摸不着头脑。 由于性别观念的缺失, 她对于自己的身体被暴露在异性面前这件事并不过分在意,也不认为自己身上的疤痕是什么需要掩饰的秘密。 那些都是猎人的勋章——唐择曾经言之凿凿地对她说过。 但是在听到身旁传来的那个抽气声时,唐叫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她侧过脸看了看艾德修, 她的同居人立刻红着脸别过了头。 她打开了叶天意的手, 将衣服的下摆整理好:“掀衣服难道是某种流行在城市贵族之间的礼仪?” “那些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伤疤吧?”叶天意向后退了一步,在刚才的那一瞬间, 她已经在脑中想象了好几个可能性,“你……你其实已经被虫族同化了吧,或者说,你本来就是伪装成虫族的人类?” 唐叫皱起了眉头,今天早上已经被证伪过的命题再次让她感到不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叶天意刚要指出那些疤痕的怪异之处, 却被艾德修打断。 “不、不是的。”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充满着质疑的少女, “唐叫不是虫族, 今天早上,她已经主动让我、我、我确认过了。” * 陈侃在森林里逛了没多久, 就找到了想要的材料——一截形状适宜的老树根。带回去把截面处理干净, 再做一个小小的弧度, 就可以当一把凳子用了。 这几天处理和打磨材料全都是蹲在地上进行的, 每次结束工作站起来的时候,小腿都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为了健康着想,一把高低合适的凳子还是很必要的。 她美滋滋地抱着树根回到希望小区, 一推开门, 就看见了一副奇妙的景象。 她那位聪明腼腆的后辈正把一种质地可疑的液体抹到他同居人的胳膊上, 而在这两人的身旁还站着某位一脸警惕的小间谍。 陈侃眯了眯眼睛:“哦?你们在别人家里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呢?” 唐叫抬起头,对着女博士露齿一笑, 算是打了招呼:“小叶子想来参观一下机甲的生产过程, 我也跟着来凑热闹了。” 陈侃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了叶天意的身上, 在看到她那张写满心虚的脸的时候,顿时目露凶光,吓得叶天意原地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解释道:“我……我只是有点好奇那个,机甲的进度。” “哦?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当是吧。”陈侃的目光从叶天意身上掠过,又停到了艾德修的手上,“可是你们这也不像是在欣赏我杰作的样子啊?” 唐叫把手从艾德修那里抽了回来:“唔,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的身体似乎会对那颗A级的核心产生反应,小叶子就怀疑我会不会跟虫族有什么关系。”她并没有对叶天意的怀疑感到不满,毕竟之前她自己也怀疑过自己。 人嘛,总是想活在一个安全一点的环境里,对于身边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安全的事物,多进行一些质疑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陈侃听到这个回答,用一根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说:“原来如此,你之前让知了买的那些材料,弄了半天是用来做DA试剂的啊。结果呢?” “我是人!”唐叫顺着句尾的口型,露出了八颗整齐的上齿。 “我想也是。”陈侃说。她把老树根放在了屋子的一角——那个水桶的旁边。她看见水桶的盖子已经被掀开了,金属质感的表面氤氲着一层柔和的光线,她忽然意识到刚才唐叫的话里有一个重要的信息,“你说你会对A级的核心产生反应?” 唐叫点了点头。 “不,不,不是的。不是你对A级核心产生了反应,而是A级核心对你产生了反应。”陈侃说。 她走到屋子的角落,将装有核心的水桶提了起来,拿到唐叫的身边。随着距离的缩短,她看到水桶底部那颗球体表层的光线变得越发强烈,就像是一颗能够自主发出光热的恒星。 她注意到在核心发生变化的同时,艾德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他的这种表现愈发地证实了陈侃的猜测。 而她这个木讷的后辈,一定早就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了——毕竟关于A级虫族,他知道的比她多太多。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在亲眼目睹虫群进攻那天发生的怪事后,他应该就已经有了这个判断。 这么重要的发现,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商量呢? “唔。”一阵短促的□□响起。她转过头,看到唐叫皱起了眉,呼吸如同滞住了一般。 “前辈!”艾德修有些为难地叫了她一声,同时把唐叫往自己身后一挡。 陈侃看着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核心,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 A级的核心和低级核心不一样,要说差别,就像是发电机和蓄电池一样。 低级的核心储存了其寄主存活期间从外界获得的能量,一旦消耗完毕,就会失去价值。因此,以BCD级核心当燃料的机甲,通常需要一次性储备十到二十颗核心才能保证任务期间能发挥正常性能。每次出完任务,就需要进行一次动力炉的更换。 而A级核心却能够在脱离寄主之后继续自主产生能量,虽然在体积上比低级核心只大了数倍而已,但其价值却能超过数百颗B级核心。 但目前的RBS-31星舰的机甲部队里,没有一台正在服役中的机甲是使用了A级动力炉的。A级核心的数量稀少自然是一个主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如何将A级核心潜藏的能量稳定且可控地诱导出来,对目前的陈侃来说,仍是一个需要研究的课题。 据说中庭上层有人能够实现A级核心的利用,并已经设计出了原型机,但不知为何,他们至今没有将这项技术在学术圈公布。 想要对这个课题进行突破,也是陈侃当初极力邀请艾德修加入她麾下的一个重要原因。她需要一个对A级虫族有深刻了解的队友。 但是直到被流放,他们都没有破解这个难题。 这也是他们在已经基本完成所有的部件之后,迟迟没有组装和测试的原因。 而刚才,她亲眼见证了A级核心被激活,并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能量,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艾德!你难道没有看到,没有感受到吗?A级核心的力量。我们的目标可能就要实现了!”陈侃的眼中放出了一种狂热的光芒。 “前辈,你没看到唐叫她、她不舒服吗?”艾德修拉着自家房东往后退了一步,“A级核心对人体有害,这已经是被判明的事实了,在能够确保安全之前,我认为不应该让唐叫接触核心。” 陈侃当然不会被简简单单地劝退,她正要开口驳斥。 然而叶天意突然插入的话让她放弃了与后辈的争执:“我认为,应该调查一下她身上的伤疤!” 叶天意觉得自己的脑袋很乱。她一会儿在心里不停念叨着荣华富贵,一会儿想起枢机卿那冷漠和嫌弃的眼神,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唐叫这个朋友,一会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然而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只有一处光源显得特别清晰——那就是唐叫身上会发光的伤痕。她急于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更甚于她对完成任务的渴望。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经过叶天意的提醒,陈侃立刻想起来那天在唐叫身上看到的诡异光纹。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那只A级确实是在光纹出现之后就消失了的。或许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你身上有疤?”陈侃将视线绕过艾德修,直接落在唐叫身上。 唐叫点点头,用双手摸了摸自己两侧的肋骨:“大概在这个位置,是小时候被一只A级虫族弄伤的。” 陈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以让我看看吗?” 唐叫没有表现出抗拒,提着衣角往上一拎,露出了藏在布料下的疤痕。 艾德修及时地避开了视线。然而就在他侧过头去的当口,陈侃不由分说地夺走了他手中的DA试管,直接用手指挖了一块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涂到了唐叫身上那面目可憎的疤痕表面。 唐叫嘶地一了一口气。 “疼吗?”陈侃问。 唐叫点了点头:“有一点,不过能忍。”看得出来她的表情有些勉强。 疼,就说明发生了反应。陈侃挑了一下眉,凝神盯着试剂的变化。 果不其然,在唐叫的肋骨上缓缓滑落的半透明液体,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转变成了仿佛蒙着一层灰的紫色。 唐叫用手指掬起了一滴正滑向她胯骨的试剂,怔怔地放到自己的眼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艾德修没有亲眼看到试剂变色,却从叶天意脸上的表情意识到事情不妙。 他正想张口询问,就听见前辈那并不意外的声音。 “如果试剂没问题的话,那这个结果就很明确了。小叫,你不是虫族,但你身上确实带有虫族的融合痕迹。” “——你可能是一个被超低级寄生失败的产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6 15:36:40~2022-05-27 13: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同里长了野生菌 5瓶;木森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你可能是一个被超低级寄生失败的产物。” 陈侃的话让唐叫的脑子嗡地一响, 她松开了拽着衣角的手,衣服的下摆无声地回归原位,遮住了那一片可怖的创痕。 被超低级寄生失败, 也就是说, 她和小黑是一样的。就像小黑已经不能被视为一条猎犬一样,她, 是不是也早就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了? 唐叫眼神迷茫地看着前方,试图从同伴口中听到一个否定的回答,然而陈侃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其实艾德你早就想到了吧?A级可是你的专长。只不过你即使知道了,依然想要一个人将这件事隐瞒下去,甚至还为此专门做了DA试剂。” 要让一个谎言看上去更真实一点, 当然要往里面添加一点确凿的要素。半真半假的事情是最难看破的。 “万幸的是小叫身上被寄生的面积并不大, 你只要用安全范围内的皮肤来进行那个伪证就行了。毕竟我们都是门外汉, 对你来说,糊弄一群并不精通于此的人, 应该易如反掌吧?” 唐叫看着咄咄逼人的陈侃, 内心涌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她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差点撞到叶天意的身上。 叶天意像是触电了一样,立马尖叫着跳了开去,和唐叫拉开了距离。 唐叫的身体一个踉跄。不仅仅是陈侃,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得陌生起来。明明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光景, 只不过因为偶然间得知了自己身份的真相, 这一切似乎都变了。 她会变成什么样,寄生的程度会不会进一步加深, 会不会有一天她将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 从而伤害了自己信赖的伙伴?她不是人, 却还死皮赖脸地生活在人类居住的地方。 她应该在感受到更多异样的眼光之前逃离这里。 唐叫继续退了一步,在沉默之中逐渐靠近木屋的小门。她应该走出这扇门,然后永远都别再回来。 就在她的意识被这种消极的态度控制住了的时候,手臂上突然传来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唐叫。”黑发的青年用了一个世界上最短的魔咒,在一瞬间召回了她的心神。 “你打算去哪里?”他说。 唐叫突然发现,艾德修在不结巴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原来是这么冷静且有力的。刚才像着了魔一般想要逃走的想法似乎因为这一声并不算安抚的话语而消失了。 “我,我脑子好乱,让我出去走走。”她想了想说。 “我陪你。”艾德修从她身后走上前,接着他又转过头,用一种确切的语气回答了陈侃的问题。 “前辈,你说得没错,那天我在看到光纹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我想要将它瞒下来,不过是希望不要让唐叫承受来自外界的异样眼光。她过去一直作为唐叫活着,今后也依然如此。” 两人的身影随即消失在了木门的背后。 陈侃无奈又委屈地耸了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嘛,又没有要对小叫怎么样,看他给急得,搞得好像我是坏人似的。” 叶天意猛地看向她:“你难道就不打算处理一下这件事吗?难道跟一个随时可能变成虫族的人在一起你也无所谓吗?” 陈侃揉了揉鼻子:“看她的那个情况,寄生应该完全被控制在了伤疤的位置。寄生范围至今也没有扩大过的话,今后一直保持原样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也就是说,她基本上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变成虫子。” “不过嘛,”她又补充道,“小叫要是真变成了虫子的样子,只要还能保留人类的心智,我也不是不能和她继续当邻居,她可是能够激活A级核心的人诶!就是不知道艾德那小子受不受得了——毕竟他挺怕虫子的。” 听到陈侃的话,叶天意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唐叫变成虫族的画面,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手臂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陈侃快速地将手缩了回去,往口袋一插。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叫了起来。 陈侃咧嘴一笑:“只是往你身体里注射了一些纳米机器人而已,我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用呢。不要紧张,它们对人体是无害的,偶尔还能给你的免疫系统打打下手。” 叶天意一脸不信的样子:“你给我注射这种东西干什么?” “你还记得A级来的那天,我跟你说了什么吧?”陈侃一脸事不关己地抖了抖腿,“如果你敢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来,我可是会对你不客气的。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口头上的要挟不太牢靠,必须有一些真的惩罚措施才行。” “考虑的结果就是这些纳米机器人了。平时呢,它们只会老实地潜伏在你的身体里,一旦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准备向中庭告密,我就会立刻命令它们控制你的大脑——” “你打算让它们干什么?”叶天意欲哭无泪。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陈侃一脸邪笑,“我打算让它们控制你把全部的家当都捐给养护设施,然后让你光着身子在中庭大厦的展望台上跳舞,又或者——” “别说了!”叶天意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会做坏事的!”她可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如果回去之后要落个破财又社死的下场,她还不如在边境光荣殉职算了。 叶天意最后像是逃离魔窟一样,从陈侃的小木屋里逃了出来。 身材颀长的女博士站在屋里,摸了摸藏在口袋里的一根虫爪,晃了晃脑袋,心想这小奸细也未免太好骗了,敢情这家伙是中庭派来为她单调的边境生活增点乐趣的吧? 她没有在叶天意的事上花费太多心思,等到那个发尾整齐的妹妹头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时,她已经转念考虑起了唐叫和A级核心的事情。 ——仅仅只是被虫族寄生的话,是不可能拥有能够激活A级核心的力量的。A级,只会听从巢穴之王的号令。很显然,唐叫和虫族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她走到工作台前,摸了摸那本珍贵的机甲设计手记。 唐纳德博士,在你孙女的身上,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 * 唐叫说出去走走,原本想去到森林深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但碍于她的同居人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她,她最终还是决定在小区的附近散散步。 “谢谢你。”在略显尴尬的沉默中,她忽然看着远处的天际说道。艾德修一时间还以为她在对天上的一片虚拟云朵道谢。 “谢谢你为我着想。”唐叫补充道。 他这才明白过来道谢的对象是自己,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我、我以为你会生我气。” 唐叫撇了撇嘴角:“你以为刚才那么长时间我没说话是在干什么,在消气呢。” 艾德修:“……对、对不起。” “行了你,我开玩笑的。”唐叫蹲下身子,从地上捡了一粒小石子,用力地向远方抛掷了出去,“我刚刚一直在想,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寄生的,左想右想,最有可能的果然还是被A级捉到的时候。” 艾德修思考了一会儿,道:“超低级喜欢跟随高级虫族行动,这确实有可能。” “我小时候遇见的那只A级,它有一双长着五根长长手指的手,手指上长着尖尖的刺。我被它抓住,被它捏在手里,它手指上的刺就卡进了我的身体,我越是挣扎,它就抓得越紧。我身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弄出来的。但刚才在回忆这件事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艾德修:“?” “我在爸爸的日记里看到过,他用一种叫做杀虫剂的药干掉了那只A级。只要一小管,就能杀掉那么大的一头A级。可,那不就和DW的效果是一样的吗?我记得,陈侃说过,DW是你的研究成果吧?” 唐叫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居人,发现他躲在厚片眼镜后的那对眼睛睁得老大,灰色的虹膜在眼白的包围圈中,显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怎、怎、怎么可能?”他说。 “杀虫剂”是唐叫的父亲从城市里带出来的东西,也就是说,在他们一家被流放的当初,世界上就存在能够瞬间杀死A级虫族的特效药了。 唐叫一家被流放,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而他研究出DW,也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 若是其他的成果,他不否认可能有别的学者在他之前就已经发明出来,只是没有申请专利,最后才成了他的成就,但要说在近二十年前就有人研制出了和DW具有同样效果的药剂,他实在难以相信。 星历393年,人类才第一次找到虫族的巢穴,而配制DW最重要的一种材料,正是从虫族的巢穴中带来的,因为入手的难度极高,所以DW至今还未能成为一种在星际市场上流通的药物。 探索队从巢穴中带回那种材料,不过是六年前的事情。 第61章 如果说十八年前, 能够杀死A级虫族的药剂就已经出现,关于那种药剂,应该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 杀虫剂和DW的A级致死性使用了两种不同的原理;第二种, 在十八年前,星舰上就已经有人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只有在虫族巢穴中发现过的那种物质。 唐叫和艾德修把小废屋的书柜翻了个底朝天, 也没有找到疑似当年的杀虫剂的药品,而不能对实物的成分进行验证,也就无法究明它到底属于那一种可能性。 这个问题最终只能被搁置下来,但不管杀虫剂的真相是什么,它都已经成了年轻博士心里的一个疙瘩。 若是第一种可能, 他就必须要承认自己对于A级的了解并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深入, 因为他完全无法想象, A级虫族竟还存在着其他能够致死的弱点。 而若是第二种可能,那么这对于星舰来说, 将会成为一个危险的信号。如果在六年前的巢穴探险之前, 这艘星舰已经获得了那种材料, 就意味着星舰之中早已有人与虫族暗通款曲, 又或者是虫族已经在没有人觉察到的情况下潜入了城市。 他会做出这个推测的原因很简单——那件关键材料实在是太特殊了,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从虫族巢穴以外的地方得到它。 那就是巢穴之王的胚胎。 A级虫族只会听令于巢穴之王,这是在发现虫族的真社会性之后, 所有虫族学者都认可的一个事实。 而DW的原理就是在王虫的胚胎液中注射编入了死亡指令的纳米机器人, 一旦这种液体进入A级的身体, 来自王族的死亡命令就会立刻涌入它的大脑。无法违抗王命的A级只能立刻关闭自己所有的生理功能,然后陷入永眠。 他还清楚地记得, 那个珍贵的胚胎是用二十八条探险队队员的性命换来的, 他所在的实验室只被分配到了七毫升的量。每一次正式实验之前, 他都要进行无数次的模拟和测试,以确保万无一失。这是不容他造成任何浪费的一种宝贵资源。 艾德修有些惆怅地看着书柜里那个红色塞盖的玻璃瓶。当初为了节省原料,这里面的胚胎液已经经过高倍稀释,可事实证明它的效力依然不容小觑。 这就是巢穴之王的力量。 尽管关于“杀虫剂”的问题始终在二人心中挥之不去,但显然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晚上,胡一山用新买到的调味料为他的邻居们展示了自己的厨艺中那勇于创新的一部分,面对初次挑战的食材他也没有丝毫露怯。 他用最终被命名为“白蘑菇”的可食用真菌完成了两种料理。 体型较小的蘑菇被和腌制过的虫肉串在一起,放在篝火上烤熟,挥洒上食盐、合成胡椒、合成孜然粉,就成了一道风格狂野、口感上佳、味道浓烈的简单小吃。大厨为它选了一个粗暴直接的名字,就叫蘑菇肉串。 另一道是蘑菇浓汤。胡一山将虫油加入炒熟的合成面粉中,然后加入卤水,做成了一锅颜色青紫、质地浓稠的汤糊,接着将切成薄片的蘑菇和切成小块的虫肉放进去,煮熟,最后加入胡椒提鲜就大功告成。 两道菜虽然都是蘑菇和虫肉的组合,但口感口味却完全不同,非但不会让人觉得乏味,反而从两道菜的搭配中感受到了更加丰富的层次。 众人一时间都沉浸在美食带来的快乐之中。 唐叫想起了拓展业务内容的计划,从叶天意那里取回了终端,给知了发送了蘑菇收获的消息,让他去问问老板,要不要增加收购的品种。 她开着聊天框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知了的回复,反倒是论坛的消息提醒又跳了出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估计明天早上就能到。” 唐叫满脸狐疑地把叶天意叫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有谁要来找你?” 叶天意装傻似的笑了笑:“啊,这个,我一直忘记说了,我在城市的论坛上发布了记录边境生活的帖子,然后就有人来联系我,说也要搬到边境来。” 一旁的陈侃听到这话,立刻挨了过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玩先斩后奏?你还真是把自己当成边境的地头蛇了啊。万一有可疑的人混进来怎么办?”她刻意地在“可疑”一词上加重了语气,让听者甚至能看到冠在那个词语上面的重音记号。 叶天意“噫”的一声,条件反射般地躲到了唐叫身后,在抓着唐叫衣角的时候,又想到了下午的事,立刻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往唯一看上去正常一点的艾德修边上凑了凑。 她答应网友想搬家到边境的请求,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最近总是做一些她的邻居们在夜晚突然变成虫子,爬到她屋里把她吃掉的噩梦。快把她折腾得神经衰弱了。 她急需提高周围的正常人浓度。 唐叫倒是没有太在意叶天意的敏感态度,想了想说:“其实我们现在生活资源挺充足的,能吸纳到更多的人过来定居也不是什么坏事,倒不如说能多一个劳动力,对小区的建设和发展来说其实是好事才对。” 她其实之前就有了要将目前幸存的边境人都拉进希望小区的意向。边境虽然已经被这艘星舰放弃了,但是她要让边境人知道,还有人没有放弃,大家一起努力的话,一定能创造出不输给城市的好生活。 只不过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这个计划便被推后了。 如今有人主动说要加入他们,虽然是来自城市的人,但这并不与她壮大边境的决心相悖,因此她立刻就表现出了一种积极的态度。 叶天意在她背后眨了眨眼睛,意外于唐叫居然会支持自己。 听到他们谈话的胡一山不知什么时候也挤进了他们的对话圈中,他始终皱着眉,像是有什么顾虑似的。等唐叫说完,他便马上开口:“小妮子,你刚才说你在论坛上发帖子写边境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让我们小区暴露在危险之中。” “中庭已经对边境实行了‘三不供’政策,有心的人一定会想到,为什么在这种条件下,边境的人为什么还能活得这么自在。这事被中庭知道了绝对没有好处,比如说,他们有可能断绝木桶树的吸水渠道,或者把电球果抢去进行研究。” “你难道想再继续过那种没水没电、忍饥挨饿的生活吗?” 叶天意被问住了。 然后胡一山又接着给了她一发暴击:“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小妮子本来就没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嘛。” 叶天意顶着她那头滑溜溜的短发低下了头。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很不体面了,原来在这之前,边境还有更加艰苦的时光。她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这儿的人总是对她那么冷淡了。 她在这儿蹭吃蹭喝,还要嫌弃这里的日子不够好,不讨厌她讨厌谁? 再加上她的真实身份还是中庭派来的视察官,而这一点已经被陈侃看出来了。虽然她暂时还没有要告诉别人的意思,但这也是有条件的——她必须老实做人。 任务没完成,就不能暴露身份;但一旦她想要执行任务,陈侃就会立刻揭穿她;身份被揭穿,她肯定就没机会完成任务了。 简直是一个没有出路的死循环。 不如索性就抛弃在城市的一切,同时也放弃枢机卿给她的任务,从此清清白白、安安单单地在边境过点简单的小日子算了。叶天意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破罐破摔的想法。 “关于那个帖子,其实我在上面动了一些手脚。”就在叶天意窘迫不已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成盒发言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立刻被他给吸引了过去。 “哟,成盒少年你快说说,你干什么了?” 成盒立刻端了端姿势:“叶天意之前让我帮她屏蔽帖子的地址,那时候我就顺便看了一下内容,很多人都对现在的城市管理政策不满,提出了出逃边境的想法,我当时就认为这个帖子可以成为我们从城市中招揽新人的重要途径,于是悄悄地把这个帖子从论坛中分离了出来,让它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网站,因此不管上传了什么内容,都不会触发论坛管理员的审核,原先在论坛里的链接只发挥着入口的作用。” 对网络的机制并不了解的几人纷纷表示原来如此,而受过高等教育的陈侃和艾德修则是一脸的震惊,因为他们对网络的结构多少还是有一些认识的,所以才能听出来成盒的这番操作有多不可思议。 “你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陈侃难得地睁大了眼睛,这种过度惊讶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青春了不少,“可万一管理员点击了那个入口,网站不就会被发现了?” 成盒得意地笑了笑:“我来边境前在代码工厂待过,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就已经记下了管理员的网络地址,在设置网站的时候,已经把那些地址都屏蔽掉了。” “没看出来你小子是个人才啊。”陈侃感服地拍了拍成盒的肩膀,“要是有机会上学的话,如今没准已经是中庭的重要人才了。” 成盒摇了摇头:“我不可能去当中庭的走狗的。” 叶天意听到走狗一词,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寸头的少年,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惭愧。 第62章 关于某位不明底细的人自称即将搬入边境一事, 希望小区的最资深居民唐叫表示来者不拒,她的小跟班艾德修自然也不会反对。 成盒则认为边境开始对城市居民展现出吸引力,这是让中庭吃瘪的好机会, 因此也表达了赞成的意思。 加上叶天意自己, 同意新人入住的人数达到了四,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陈侃和胡一山也不再说什么。 一顿兼备了座谈会功能的晚餐结束了。 直到天幕上再看不到日光的残痕,唐叫也没等来知了的回复。 “这小子,最近这么忙呢?”睡前,她最后检查了一遍终端,看到始终没有回应的对话框, 忍不住说了一句。 艾德修没有说话, 默默地按下装在床头的开关, 在小废物中充当着灯泡的电球果便立刻暗了下去。 这个开关是他最近完成的一个改装。把长度足够的电球果藤从床头绕过,让藤蔓顶端的果实代替了原本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灯, 然后剥开床头附近那一段藤蔓的表皮。 电球果藤的表皮下面隐藏着两条颜色不同的经脉一样的纤维, 艾德修将其中一条切断, 安装上了一段可以简单实现开合的金属片, 最后再加上一个绝缘的小手柄,就可以操控电球果是发光还是熄灭了。 电路的断和连,用的还是“他”初中时学到的知识。 * 在城市“走投无路”的那位网友来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 一大清早, 警觉的女猎人就被窗外一个陌生的噪音给吵醒了, 她爬下床, 凑到窗边一看,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种植园对面的一片空地上, 用几根铁杆子支起了一个框架, 他正在把一张巨大的幕布给套到框架上。 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 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更换过了,其脏乱程度可以与捡到男保姆之前唐叫身上的衣服媲美。可奇怪的是,即使他看上去灰头土脸又衣衫褴褛,但仍能让人感受到他为保持一定程度的体面而付出的努力。 唐叫回到床边,摇了摇自己的同居人。 看到艾德修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唐叫才意识到自己摇晃的部位正是他那只受伤的前臂。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停止手上的动作,将伤患处轻轻地放回床上。 托唐叫暴力叫早的福,艾德修根本没机会经历睡意朦胧的阶段,整个人直接就清醒了,他可怜兮兮地伸出另一只受伤的手,从床头柜上摸到了自己的眼镜。 “怎、怎么了?”他一边将眼镜架到鼻梁上,一边问。 唐叫指指窗外:“有人来了,他在外面搭了一个奇怪的小房子。” 艾德修慢吞吞地下床,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那是帐篷,在野外露营的时候过夜用的。” “我们可以叫它六号楼。”唐叫双手扒拉着窗台,脑袋垫在手背上,忽然有感而发,“这儿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应该尽早规划一下房屋和功能性设施的布局。我们家是这里头最古老的一座房子,当然就是一号楼了。” 艾德修觉得“我们家”这个词汇着实有些让人感到暧昧,但显然他房东对此的理解相当单纯,这也是让他时常会感到困扰的地方。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这副认真地思考着未来的样子非常可爱。 “那胡一山的大巴就是二号楼。”他随声应和道。 唐叫晃了晃脑袋:“成盒的小木屋是三号楼,陈侃的是四号,小叶子是五号。” 一号楼和二号楼之间隔着一座现在还并不丰饶的种植园,对面则是剩下的三座木屋,它们并列着建成了一排。而公共厨房在二号楼和三号楼之间的空地上。 “我觉得我们应该以种植园和厨房为中心,形成一个环形的布局,这样有事的话,方便大家聚到一起,又能在虫族进攻的时候保护这两处重要的公共设施。”唐叫有板有眼地说了起来。 艾德修已经不意外唐叫能够随口就说出一个看上去合情合理的规划了,她比他想象得要聪明很多,只不过因为从小缺乏适合的教育,让她在某些时候显得有些无知罢了,这不是她的错。 她当然会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的父母都是那么优秀的学者,更不用说她还是那位“伟人”唐纳德的亲孙女。 对面的一栋小屋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一头清爽又顺滑的黑色短发,是叶天意。她似乎是从终端上看到了自己那位网友发出了抵达的信息,所以才会如此欢天喜地地跑出来对他进行迎接。 “我们也出去打个招呼把。”唐叫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 恐怕这位新来者自己也没想到,他搭建帐篷的过程是在热情友善的边境居民的温暖注视之下完成的。 这种声势浩大的欢迎礼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我叫徐文,无业游民,从今天开始就在边境定居了,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还要仰仗大家,如果大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不要客气,尽管向我开口,我这个人虽然脑子没那么灵光,但是力气还是挺大的。” 自称徐文的中年男子挂着一个至少看上去相当真诚和善的笑容,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觉得你说话挺清楚明白的呀,脑子哪里不灵光了?”唐叫评价道。 徐文脸上和善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他挠了挠自己那头已经开始泛白但依然显得浓密的头发。 “徐文大叔,你连夜从城里过来,一定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正好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吃个早饭,也好互相认识一下。”叶天意站了出来,她认为徐文是经由自己来到边境的,自己有义务照拂一下他。 然而看到胡一山的白眼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在边境的处境已经够微妙的了,根本不是有空去关心别人的状况。 大厨虽然简短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但还是在邻居们饥饿的目光中走向了厨房。 早饭是新的菜色,蘑菇片炒肉。被虫油充分浸润的真菌显现出了自己甜□□滑的一面,而藏身其中的鲜香汁水则让整体的口感显得油而不腻,和紧实有弹性的虫腹肉相得益彰。 这道菜对于早餐来说口味确实重了一点,但所有人都被这种新鲜的美味征服,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尤其是徐文,在美食的感召之下,他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中庭的不仁不义,以及这几个礼拜来的艰苦生活。 他感念万千地看了叶天意一眼——楼主诚不欺他,光是一顿早饭,他就已经领略到了城市和边境的生活差距。 “这段日子城里难道发生了什么吗?”唐叫好奇地看着这个逃离了城市的男人。 “我一直在关注城市论坛上的新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叶天意对唐叫的困惑提出了质疑。 “咳咳,”徐文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不知道你们在边境待了多久了,中庭派出来的网络管理员是什么东西你们也应该清楚的吧?有些东西在网上发不得,你们能从论坛上看到就怪了。” “这么说,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陈侃也开始在意起来。 “中庭前段时间突然开始管制食物,一部分民间企业被中庭控制,另一部分则直接破产,很多人都失去了工作,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更糟糕的是,我们大多数都有一定数量的存款,但是中庭又规定,没有工作的人就没法通过合法的途径购买到食物。这段时间,我们一直依靠流通在黑市上的一种虫肉罐头和一些厂家私下贩卖的营养液维生。” “怪不得你对吃虫肉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唐叫说。 徐文表示了一下认可,然后继续说道:“本来,虽然只能流落街头,但至少还能弄到吃的,但是后来我们发现,中庭好像铁了心要饿死我们一样,开始严查私贩食品的源头,抓了一大批人。就这两天,黑市上的营养液也开始断供了,我才萌生了逃离城市的想法。” 听完徐文的话,希望小区的居民们面面相觑起来,最后,唐叫代表开始发言:“你刚才说,私贩食物的人,被抓起来了?” 徐文点了点头。 唐叫显得有些丧气:“怪不得知了一直没有回消息,他肯定也被抓起来了。” 其他人的心情也有些低落,有些是担心知了的安全,有些则是对无法获取城市的物资而感到失望,有些则是两者兼有。 “中庭有宣布审判的结果吗?他们会不会也被流放到边境来?”胡一山的情绪还算稳定。 徐文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抓了那么一批人,中庭打算对他们干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见众人不再提问,中年男子又继续说了下去:“现在的中庭真的很奇怪,那些新下达的文件,连我这种脑子不好使的人,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可它们就是被执行了,就好像中庭的人有意要毁掉这艘星舰一样。可是毁了星舰,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这难道,不也是他们的家园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13:46:47~2022-05-28 22: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早餐最后在一种略显沉重的氛围中结束了, 居民们各自散开,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现在我们的星舰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唐叫有意无意地卖弄了一下自己新学的词语, “边境要提防虫族的进攻, 而城市则经受着□□的折磨。” “干活呢,专心点。”陈侃站在另一头叫了起来。她们正在把堆放在四号楼里的机甲部件搬到外面的空地上。 本来这应该是由艾德修干的, 因为他的手没法用力,所以就由唐叫代劳了。 两人将最后一个部位也搬了出来。 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青绿色甲壳在虚拟的阳光下闪耀着晃眼的光泽。 “动力炉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吗?”唐叫指着鸟笼装的胸腔部分,胸腔底部有一个圆形的空洞,本来是用于保护虫族的脏器的,掏空之后刚好可以放置动力炉。 陈侃撇着嘴看了一眼艾德修, 才对唐叫说:“你家那位小保姆改变主意了, 因为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激活A级核心的办法, 而且近距离接触A级核心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打算先试做一架老式能源的, 那就简单了, 天知道我在部队的时候做过多少那玩意儿。” “可是——”唐叫抓了一下头发, 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 就和之前说的不一样了呢,总觉得放着一颗好好的A级核心不用很浪费。 “哈……这事儿你得跟艾德说去,是他执意要这么改的。”陈侃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 抢在前面把话先说了, “昨天晚上他在我那儿争了半天, 我算是服了他了。” 唐叫转过头,艾德修正在放置动力炉的那个空洞外壳上用笔标记着什么。她走过去, 看到那一片粗糙的骨骼上被写满了各种歪歪扭扭的字符。这是因为手伤的手没法很自如地控制力道。 “为什么要换掉A级核心?”唐叫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才出声。她心里对此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但又怕是自我意识过剩——直到昨天, 陈侃和艾德修都在思考怎样才能让A级核心发挥出动力炉的功能,可今天他们就放弃了这个计划,她觉得自己和那颗核心之间莫名其妙的感应可能对计划的变更起到了重要的影响。 黑发的青年早就意识到身后有人,没有一惊一乍,他一边计算着能量的出入功率,一边回答:“因为没那么多时间去考虑激活A级核心的事了,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现在我们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我、我们没办法继续等了。” 陈侃挑了一下眉,对他的这个理由不置可否。 唐叫将手背在身后,十指反向扣在一起,她迟疑了片刻,说:“你们就没考虑过用我来激活核心吗?昨天你们不是都看见了,我可以让那颗核心产生反应。” “当然想过,”陈侃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双手握住唐叫的肩膀,激动地说,“我有预感,你会是我们在这项研究上能够取得突破的关键,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 然而这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前辈!” 陈侃缩了一下脑袋,连唐叫也被吓了一跳,她从没听过艾德修用这种口吻说话。一种严厉的,焦躁的,但又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已经说过了,不行。”青年垂下了握笔的手,“这可是拿活生生的人命去冒险。我们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更不知道我们究竟能否承受得了那种后果,我没办法同意。” 唐叫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两侧的肋骨,声音放得低了些:“可是我觉得,这说不定会成为解开我身上秘密的契机。”她看上去有点像在示弱,但说话的内容表示她依然没有放弃。 “我也不同意。”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驾驶舱后面响了起来,让人一时间产生了机甲自己开口说话的错觉。 唐叫最先看到站在驾驶舱后面的那个圆润身影:“师父?” 长着一脸橘红色胡子的男人从青紫色的甲壳后走了出来:“这一回我站博士生,你们要研究A级核心我没意见,但不能把我徒弟给搭上,她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拿什么赔?” 胡一山脸上的表情也是少有的沉重,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威势。 陈侃投降一样举起了两只手:“我认输!我投降!哎,本来艾德昨晚上已经说服我了,可小叫她自己说愿意协助研究的,我这不就,有那么一点点心动嘛。” 唐叫还想进行最后的尝试,但就在她正酝酿着要说的话时,叶天意不知从哪蹿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慌乱的徐文,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将这一带的凝重空气一下打碎得稀烂。 “唐叫!知了来信息了!你快看看。” 这句话一下子将唐叫的思绪从A级核心上拉开去了。 她伸手从叶天意手里接过终端,打开那个带着红点的聊天框,一串短促的气泡飞快地刷了出来,从那些混乱的词句里,可以看出发信人正处于一种紧急的状态中。 “完了。” “老板被抓了。” “还有好多懂事。” “我到出来了。” “可能马上也会被扎。” “不知道该往哪逃。” “交易的事先暂停!” “要命!机甲不对也出动了!” 食品厂的老板果然被抓了,令人意外的是知了竟然侥幸逃过一劫,虽然目前依然在东躲西藏,但至少没被关进大牢。 但是,中庭居然派出了部队去对付平民?这是疯了吧? 唐叫立刻发了三个字过去,希望能够被他看到。 “来边境。” 她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已经大致成型的机甲外装,艾德修说得对,他们对一台可以投入战斗的武装机甲的需要,比想象得还要迫切。 边境将要面对的敌人,可能不仅仅是随时都会进攻的虫群,还有目前已经失去理智的中庭。 “我知道了。现在已经不是纠结用哪种动力炉的时候了。”她正要把终端扔回叶天意手里,但想了想又揣回了自己怀中,“据说中庭的机甲部队已经出动了,为了抓捕平民。”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一脸愕然,只有徐文露出了侥幸的表情,他摸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来:“幸好我逃得早。” 艾德修皱了一下眉,突然对徐文说:“城市里的情况肯定没你早上说的那么简单,你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中年男子的身上。徐文像是应激反应一样,那张和善的面孔突然充满了惊惧和不安。 艾德修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但并没有放弃询问:“你、你不要怕,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边境也是这艘星舰的一部分,城里出现异动的话,边境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叶天意听艾德修这么说,顿时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拉了拉徐文的袖子:“徐文大叔,有什么情况你别瞒着我们呀,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说了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她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完成任务之后回到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可目前的情况看来,城里已经不是个能过好日子的地方了。 徐文接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其、其实,自从中庭开始管制食物之后,城里的人,好像都渐渐变得不对头了,他们不知道是被洗脑了,还是发疯了,经常对周围的人表现出攻击性,甚至会对他们做出捕食一样的动作。” “最明显的就是那些贵族,然后还有保留着体面工作的那些人,反而我周围这些无业游民看上去倒还正常。” “可是在食品黑市也被端掉之后,我身边也出现了精神失常的人。他们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食物一样,太可怕了。虽然他们的症状还不严重,也没有伤害过我,但我总觉得我随时都会被他们吃掉,我实在没办法忍受了,就想起了之前在论坛里看到的帖子。” “然后我就——逃出来了。我就这么抛下了这段时间来一起在街头流浪的兄弟们,一个人逃了出来。” 说完,他愧疚地低下了头。 叶天意睁大了眼睛:“这些你从来没有在帖子里提到过啊,其他人的回复看上去也没有那么严重。” “那时候确实还没有这么严重,只要躲在避人眼目的地方,就姑且能够安身,但是一夜之间,我的周围也变得不再安全,就好像那些古老的僵尸片一样,突然之间全城的人都变成了僵尸……” 艾德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意识到,昨天在寻找“杀虫剂”时想到的那个可能性,说不定已经成真了——虫族已经成功入侵了这艘星舰,并不这一两天的事,它们潜伏在这艘星舰中,至少已经有十八年了。 可是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虫族的个体破卵之后,只要三四年就可以达到成熟,而十八年,都已经足够一个刚出生的人类婴儿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青年了。 第64章 徐文带来的消息给边境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惟独他自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问他,他就说, 自从来了边境, 吃得好睡得好,难道还不准一个在城市伤透了心的中年流浪汉放松放松吗? 而所有人当中, 表现得最不安的就是叶天意了。她的几个邻居对她不安的原因都心照不宣,但又出于一种不言而喻的理由,无法坦率地对她进行安慰。 反倒是陈侃,作为一个唯一在叶天意面前自曝过知道她秘密的人,成了目前她仅有的可以倾诉的对象。 陈侃在取水的时候, 正好碰见了在种植园里面望着郁郁葱葱的电球果们发呆的叶天意。 此时艾德修和成盒正在设计生体机甲的制动程序, 暂时没有她出场的机会, 她端着水杯看了看蹲在种植园里的那个可怜兮兮的背影,决定上前安慰一番。 “难道你在担心城里的家人?” 妹妹头的少女表现出了一种轻微的惊讶情绪, 然后摇了摇头。 陈侃撇了撇嘴角:“你这家伙, 还真是够薄情寡义的。新来的大叔不是说贵族身上的异变特别严重吗?你们家虽然落魄, 但好歹也是个贵族吧?” 叶天意伸出一根手指, 戳了一下垂在她面前的一片叶子,说:“我爸爸妈妈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生的是一种慢性病。” 陈侃顿时有些尴尬:“……原来是这样……”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没办法继承家业, 家里的事物都是中庭指派的监护人在打理。”叶天意说。 “你今年不是十八岁了吗, 已经到了可以继承家族的年纪了吧?怎么反而这个时候跑到边境来了?”陈侃问道。 少女垂下头,用整齐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爸妈在去世之前, 也还在很努力地守护着我们的家, 但是自从监护人接管叶家之后, 叶家的势力就一落千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些年来,监护人趁我什么都不懂,已经将叶家的产业转移了大半。” “中庭派来的人还能做出这种事?你就没想着申诉或者求助?”陈侃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没有点着,只是夹在手指之间过过瘾。 “监护人是以代行管理费的名义转走那些资产的,也就是说,那些资产都是当做管理费,被支付给了中庭,我能向谁去申诉?所以我一满十八岁,送走了监护人,就想着赶紧挣钱,至少要让自己能有一些能够支配的财产。” “呃——所以你就接了现在的活?具体说说是要干什么?我思来想去,边境也没有让中庭大费周章派一个笨蛋间谍来的价值啊?” “枢机卿要我找到A级核心的下落,同时关注边境的异动,如果有情况,就向联络员汇报。”叶天意把当初接到的任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侃,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老底给交代掉了,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然而为时已晚。 “哈……果然是为了核心。”陈侃抖了抖手上并没有点燃的烟,“小姑娘,就当是邻居间的情分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既然你在城里没有家人,中庭不就没有能够拿捏你的把柄吗?不如你索性就铁了心和城市割断关系,安安心心当个边境人得了,干嘛活得这么有负担?我说得直白点,你这脑子,根本就不是干这行的料。” 她说完,见叶天意没有回答,于是又自顾自说道:“中庭那群家伙的嘴脸,在艾德被流放的时候我就该看清了的。” * “唐叫姐说你是因为学术造假罪被流放到这儿来的。”成盒正飞快地敲打着虚拟键盘,面前两台联动的终端屏幕散发出来的冷色光线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虚弱。 在一旁默默感服于成盒编码速度的艾德修有些意外他会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那么老实,也会造假?”成盒的语气带着些调侃。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经常和陈侃在一起,又或者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成盒显得比刚来小区那会儿老成了不少。 黑发青年有些窘迫地推了一下眼镜:“是冤罪。” “陈侃姐也是?” “嗯,似、似乎是因为接手了我之前的研究,然后被有心人给编排了。” “你们之前在研究什么?会不会和现在的城市异变有关?” 成盒虽然嘴上在和艾德修聊天,但手上的动作却从来没有停下来,让艾德修不禁惊异于他是如何做到一边思考那些并不简单的程序框架,一边还能组织语言。 成盒的话题给了他一个提示,他看着屏幕上那些不停向上翻滚的字符排列,开始回忆被流放时的一些细节。 “有一次,对执行任务回来的轻型机进行维护的时候,我没注意到手套上沾了一些DA试剂,等到维护完毕,我发现手套上有一层紫色的印记,才知道自己接触到和虫族发生融合的物品。” “在经过各种排查之后,我发现,试剂是因为那台执勤的机甲而变色的。在进行了一番研究后,我提出了格纳库的机甲发生了被虫族寄生的情况,并且找到了已经发展到融合后期的样本。” “就在这个时候,我遭到了学术造假的举报,被举报的就是我正在进行的关于虫族寄生机甲的研究。检察官认为我要用这些不实的研究在星舰之内制造恐慌。我想要用找到的样本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连样本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销毁了。” 就在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成盒的代码就已经翻过了好几页。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寸头少年,忽然在他的耳朵后面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突起。 “有没有可能,虫族不仅在机甲上发生了寄生?我是说,比如它们寄生在里中庭的某位大人物身上。”成盒说。 艾德修想起自家房东身上那些诡异的伤疤。在此之前,他还没有见到过人类被寄生的案例。虽然最终失败了,但唐叫身上的那些痕迹证明了虫族是可以在人体上寄生的。 中庭上层出现了被虫族寄生的人物吗?这个假设确实可以用来说明一些问题,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 四天后,生体机甲的总工程师陈侃光荣宣布边境的第一台战斗机甲正式完工,并隆重感谢副工程师艾德修和程序设计师成盒,以及为打造近战装备而贡献出一口珍贵合金锅的胡一山。 唐叫自告奋勇地报名测试员,并在一众大人们慈爱的目光中登上了驾驶舱。在她登机之前,成盒交给她一个可以用于侦测远处情况,并能和地面人员进行实时通讯的金属盒子。 叶天意看着那个盒子沉思了很久,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陈侃和艾德修分别站在两条敦实的机械腿后面,同时启动了认证系统——这是由成盒提议的,他们没有专门的格纳库,为了防止有人趁虚而入偷走这件贵重的守备兵器,他为这台机甲设计了需要认证才能启动的系统。 解锁驾驶权限后,唐叫用力拉下摇杆,立刻有能量流的声音从动力炉的方向传来,她戴上了用于和机甲进行神经联结的头盔,一瞬间感觉自己化身成为了一个身高将近五米的巨人。 “感觉——怎么——样——啊——”陈侃将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起来。 成盒戳了戳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简易的对讲机。 少女亢奋的声音伴随着嘶嘶的电流从里面传了出来:“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接着,只听唰的一声,巨大的青绿色机器人从推进器的轨道上滑了出去,并在轨道的尽头纵身一跃,从脚底和背后喷射而出的能量粒子在空中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五米高的机甲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不要飞太远了。”艾德修抓着对讲机告诫道。 唐叫完全沉浸在驾驶的快感之中,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距离地面如此遥远的地方,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很小,希望小区很快就变成了视野中的一个小圆圈,而城市的影子则渐渐在眼前浮现。 她看到了那座顶端闪耀着红色光点的大楼,那仿佛一头摩天的巨兽,嚣张不羁地向天顶刺出自己的长戟。 她又将视线拉进,看到了将这艘星舰划分成三个世界的那两道光圈,伽马蓝圈和杰塔红圈,它们就像是两道无法逾越的屏障,霸道地横亘在广阔但有限的土地上。 就在她注视着地面上那道蓝色光圈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那模糊的光晕之中似乎有几个缓慢移动的黑点,她降低了驾驶高度,地面的情景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群人,正在疯狂地向蓝圈之外的世界跑去,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台四足的机械兵器,并不灵活的机械臂抱着一柄与她的猎管有几分相似的武器,一边追逐着前方逃亡的人群,一边无情地射击。 第65章 四天前。 市区, 中央街的地下仓库。带着一顶红色尖帽的金发青年正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睡觉。 青年的名字叫做霍蝉,周围的人都称他为知了。 在前段时间轰动全城的下岗狂潮中,知了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无业者, 并受到某位无良前同事的诱骗, 挥霍掉自己的最后一笔资产,购入了一批一无是处的营养液, 彻底成为了一个穷光蛋。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他从好心的边境人那里得到了一箱虫肉罐头,并凭借着这小小的罐头,在食品厂谋到了一个新的工作。 食品厂的老板原本将虫肉罐头定位为特供给有钱人的特色小吃, 打的是物以稀为贵的牌子。没想到时逢中庭开始进行食品管制, 能够果腹的食物有市无价, 这位精明的商人立刻调整了策略,将新产品的客户群锁定在了平民身上。 他在罐头中填充以调味营养液、合成压缩食品, 让一箱子虫肉可以做出上千个罐头来。既压缩了成本, 又增加了产量。不需要将价格定得过于昂贵, 但巨大的食物需求让这种罐头食品的价格自然而然地一路攀登。 虫肉罐头的出现对于饥饿的市民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 即使售价并不便宜。 老板当然是狠狠地赚了一笔,连带着知了也鸡犬升天。 然而,知了并不是一个对钱很有执念的人, 他起初只是想过上有东西吃、有地方睡的日子, 在被食品厂聘用为联络员之后, 他的这些需求很快就被满足了。 另外,虫肉罐头的流通对那些没有渠道购买食物的平民来说, 无异于救命的稻草, 而作为救命稻草生产环节上最重要的一员, 知了心目中“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一精神需求也得到了满足。 他白天奔波于黑市,将罐头交付给需要它的人们,收到钱款之后,一半上交给老板,一半用于采购朋友们所交代的物资,入夜之后,他就回到被布置成罐头生产线的地下仓库,在仓库一角的小窝棚里进入梦乡。 这一天,知了也和往常一样,在小窝棚里静静地睡着,直到一阵尖锐的噪音猝不及防地打破了他那甜美的梦境。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动加工的流水线被强行中断,噪音正是被暴力关闭的机器所发出的残喘。 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停止生产了?知了把手伸进帽子底下,挠了挠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看了一眼周围,和他一样在仓库过夜的同事们都还没有醒,他伸出手腕,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 早上六点五十。还能再睡一会儿。 知了满心以为这些机器的突然停工是老板的指示,于是没有多加考虑,把歪掉的帽子扶正,准备倒头继续睡觉。 这时他注意到终端上有未读的消息,发信人是唐叫,发信时间是昨晚。 “我们收获了新的食材,问问你老板有没有兴趣。” 看到有新的生意,知了立刻来了劲,两腿一蹬,钻出被窝,准备上楼去跟老板报备一声。 就在这时,头顶上的天花板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有人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又有另一个从那一头跑到这一头,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如同机关枪扫射一样,震得人心慌慌。 知了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不安,他跳下床铺,一边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一边踩上自己的那双作业鞋,然后飞快地穿过一排排的机器,找到了前往地面的通道,从通道口探出头看了一眼。 外边天已经亮了,从他的角度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获得一片狭小的视野,一群穿着机械外装的黑衣人正面无表情地往来于这片视野之中,他们衣服背后的标志昭告着他们的身份——是中庭派来的人。 这些人有的端着武器,有的则像拎着一提纸巾一般将吓得不敢动弹的工人们拎了出去。 在被拎走的人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老板。 大事不妙!知了的脑袋里瞬间拉响了警报,他害怕地将四根手指塞在嘴里,缩在角落,不敢出声,直到地面再没有动静传来,也再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影,知了才小心翼翼地退回地下,飞快地在终端上没有被关闭的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 “完了!” “老板被抓了。” “还有好多懂事。” 他发现自己打错了字,但也懒得管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唐叫,就好像是要对她说:你当时提醒的没错,中庭果然来对付我们了! “快起来!起来了,大事不好了!”他压低着声音,走到同事们的床边,将他们一个个喊醒,“中庭的人把老板抓走了!” 工人们陆陆续续地醒来,不约而同地挂着一脸迷茫的表情。 知了来不及解释,他找到自己的小腰包,往里面塞了几罐刚刚才封好口的罐头,一边低声唤道:“中庭来抓人了,我们得赶紧跑!”他一手拖着一个同事,然后摸黑找到了地下仓库的另一个出口。 从一楼通向地下仓库的金属楼梯上传来哐啷哐啷的声音,知了立马意识到,上面那些黑衣人还没走完,他们已经发现了食品厂的地下别有洞天。 “快啊!”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其他还窝在被子里的工人们终于有了紧张感,窸窸窣窣地跟着动了起来。 地下仓库的另一个出口连通着城市的下水系统。 过去知了一直没搞明白,在这个所有降雨量都由中庭的超级核算机规划好的星舰上,这些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究竟有什么用。但现在他意识到这在危急时刻可以成为一条隐秘的逃生通道。 等到最后一个同事也已经钻进下水道,知了将入口外面的一个箱子拉扯过来,当做掩护,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通道的门。 一起逃出来的大约有七八个人,知了带着这些同事,漫无目的又紧张兮兮地摸黑向前走着,空荡荡的地下洞穴里不断回响着他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中庭怎么会突然来抓人呢?” “你是不是傻啊,咱们可是在和中庭对着干,不抓我们抓谁?”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还呆在这里?” “不在这里还能去哪,我可不想饿死。” “哎,我真是被坑大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是在街上要饭也不会来工厂里的啊。被中庭抓走了不会有好下场的。” 从地下仓库里逃出来的工人们还没有万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小声地说着话,也不管内容究竟适不适合。 知了默默地用手腕上的终端当照明,小心地查探前方的路况。作为这群人中,唯一一个亲眼看到黑衣人动手的目击者,他其实害怕极了,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能将这种害怕流露出来。 食品厂可能会成为中庭的打压对象,这件事很早之前唐叫就曾经提醒过他,他当时还不怎么明白,只是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老板。 但这段时间以来,城市中的生活氛围越来越奇怪,吃不上饭的人,精神错乱的人,被超轻型机甲当街射杀的人,这些诡异的现象让知了那颗钝感的脑袋也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 城市有异动,不,归根究底是中庭有异动。 食品厂私自贩卖的虫肉罐头虽然不在中庭调控物资的清单之内,但显然,这也是一种对中庭堂而皇之的忤逆。 知了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认识到了这件事,他一直怀抱着一种隐隐的担忧和恐惧,但又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如果没有这些罐头,很多平民就会死去。他偶尔还会想,如果老板能把罐头的价钱定得再亲民一些就好了。老板却笑着说,这种高风险的生意,当然要有足够高的回报才能做。 不知在地下绕了多少个弯,知了终于在终端那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了一架通往地面的梯子。他带头爬了上去,并花了不少力气才顶开上面的井盖。 外面是一座有三层楼高的停车场,之字形的坡道后面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辆。周围没有人,知了对身后的同事们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地面上。 他们像一群蚂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爬了出来,然后跟在上一个人的身后快速地隐藏在附近的掩体背后。 知了又在终端上打了几行字。 就在这时,一阵呼啸声传来,有人惊恐地指了指上空,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见了悬停在半空的那个黑影。 “是中庭的机甲部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工人们立刻慌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们干的事有这么严重吗?连机甲部队都出动了?” “这下无处可逃了,与其心惊肉跳地东躲西藏,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早知道不该出来的,没准躲在下水道里避过风头,还能多活一会儿。”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有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掩体。 “喂,你到哪里去?”知了叫了起来。 那个人显然是想再次逃回地下通道,他飞快地抵达通道入口,然后用手拉了一下嵌在地面上的井盖,然后愣住了。 沉,井盖比他想象得要沉好多。他用尽力气网上提,井盖却纹丝不动。他不解地看了一眼知了,不明白那个看上去并不健壮的家伙刚才是怎么翻开这玩意儿的。 知了也正在看着他,眼中是难以描述的惊惧。他的心快速地跳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脑中蔓延。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只猎犬模样的机器,那只机器狗张开了嘴,它的喉咙深处有一点红光,就在他回头的瞬间,那红光蓦地暗了一下,他感到有一股炽热的能量穿过自己的大脑。 接着,他便永远地失去了意识。 所有的恐惧情感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实体,躲在掩体背后的工人们不是捂着自己的嘴巴,就是抱着自己的双肩,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睁到了极限的眼睛,震动的瞳孔,所有的人都在无声地颤抖着。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人再说过话。他们的心中有万千的疑惑,但恐怖夺走了他们的声音。 在这窒息且麻木的空气中,知了忽然感觉到手腕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唤醒终端,打开的对话框里只显示着短短的三个字。 来边境。 * “我们去边境吧。”似乎是感受到同事们的情绪终于有所缓和,知了以一种尽可能平静的口吻试探道,“那些巡逻犬似乎已经把我们当成了清剿的对象,机甲部队也已经出动了,我们在城市里已经无处藏身了。” “可是,天上有那些机甲,地上又有那些狗,我们真的能活着走出红圈吗?” “中庭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定位吧,别说走出红圈了,我觉得没走出这条街我们就已经被锁定了。” “可是如果真的能锁定我们的位置,直接往我们这儿来一炮不就结了?” “这你就要感谢我们待的是黑工厂了,老板肯定没有在中庭注册过,也没有登记过员工信息,中庭那边一时半会儿还没法确定名单——不过这也是时间的问题。” “我同意去边境。在城里横竖都是要死,等到中庭整理出工厂的名单,那时候更是插翅难飞。要逃就要趁早,说不定逃到边境之后反而能捡一条命回来。” “对啊,知了你不是在边境有认识的人吗,让他们来接应一下呗。” 虽然众人的态度有些犹豫,但总体还是呈现出一种赞同的风向。 知了打开终端上的坐标系统,那纵横交错的街区布局看得他头昏脑涨。 “我说……” 就在知了正竭力试图捋清路线的时候,有一个阴沉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向说话的那个人看去。 “我听说最开始把虫肉从边境带到城市里的人就是你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说话人的神情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一对眼白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显眼。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所有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视线在知了和说话人之间来回摇摆。 知了有些手足无措,愣愣地看着提问的那个人,在虚拟屏幕上勾画路线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是你吧?”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显得更加不友善。 知了讷讷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冷笑了一声:“所以说,咱们今天会碰上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但我看你非但没有一点忏悔的意思,还顺理成章地指挥起我们来了。” “我……”知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人说的没错,如果他不曾把虫肉罐头带到城里,今天确实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当初他以为是天赐好运的事,其实是一切错误的根源吗?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话也不能这么说。中庭调控合成肉类的时候倒还好,但是后来连营养液都买不到了,如果没有罐头的话,我们吃什么去。”有人站出来替知了说话。 “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把责任全部推到一个人身上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啊,又不是说咱们把知了交出去,上头就不再追究我们了。”有人试图充当理中客。 知了不安地扯了扯帽子的下沿,让刘海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他没有说话,逃避似的将注意力集中在虚拟屏幕上,坐标系统中的点线面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夜越来越深,工人们或倚靠着掩体,或躺在地上睡去。知了在拟定了逃亡路线之后,用外套裹住身子,在惴惴不安中也渐渐陷入了睡梦。 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身旁的人少了几个,其中就有昨天晚上反对他的那个人。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好几个念头。 那些人去了哪里?是要去举报他们,还是打算和他们分开逃亡? 起初知了对那些人还抱有一种担心和愧疚的情绪,但是,在他发现自己临走时带出来的那个小包裹也随着那些人一同消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星际粗口)! 知了带着剩下的三个同事,在城市里东躲西藏、东奔西窜了整整三个日夜之后,终于在第四天的早上抵达了伽玛蓝圈。 最难的其实只有在城市里的那两天,等到出了杰塔红圈之后,巡查和守卫的数量都大大减少,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只有饥饿。 四个大男人,在头两天里,靠着其中一人塞在衣服口袋里的一瓶水和知了揣在裤兜里的两盒罐头,好说歹说挺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在工业区的一条巷道里,他们遇上了同样在躲避中庭追捕的一个老人。老人用六瓶营养液让工人们同意带上他一起出逃。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蓝圈。”一个工人说道。 他们此刻正行走在不算柔和的蓝色光晕之中,冷色的光线让他们的脸色显得格外凄惨。 “它的外面就是自由。”另一个人调侃道。 “一个月前谁都不会这样想。没有人会主动放弃市民的身份,去边境生活,在那里的都是些不体面的人。”第三个人说。 “年轻人,还撑得住吗?”老人匍在知了的肩上,用带着颤的声音问道。这是一个不良于行的老头子,工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那条阴暗的巷道里,靠着一根并不结实的拐杖,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前进着。 知了在得知老人的境遇之后便慷慨地表达了愿意提供帮助的意思,但工人们已经精疲力竭了,即使是之前曾为知了说过话的人,此时也硬着心肠提出了反对——直到老人从外套的里层摸出那半盒营养液。 知了点了点头,一滴汗从他浅色的前发上淌了下来,滴入了蓝色的光圈里面。 就在这时,在他的身后,一个突兀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炸了开来。他的一个同伴在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闷哼之后,便倒在了蓝色的光芒之中,一滩血很快就从他的身下蔓延开来。 “是巡逻犬!”老人提醒道。 工人们在一瞬间乱了阵脚,在他们的前前后后,只有不具备实体的光线,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躲避的掩体。没人有余力去在意同伴的尸体,所有人都撒腿狂奔,背着一个大活人的知了立刻就落在了后面。 巡逻犬的锁定系统似乎为更容易丢失的目标设定了更高的优先级,知了眼睁睁地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同事的后脑勺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在他还来不及出声提醒的时候,那个红点就变成了一个前后贯穿的洞眼。 一些白色的糊状物体在他的眼前飞散开来。 知了觉得胃里一酸,强行忍住了想要呕吐的感觉,并差点因此摔倒在地上。 接着,另一个同事也被巡逻犬利落地击杀。知了已经能够感受到那束高密度的光线聚焦在自己后脑勺上时所散发出来的热量。 他一个趔趄,整个身体便扑倒在地,身后的老人因为一直搂着他的脖子而没有飞出去,但他落在知了肩胛上时的震荡差点让这个可怜的青年吐出一口血来。 完了—— 就在知了万念俱灰地想起这个词语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气流从天而降,直压他的背脊,身上的衣物布料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哗啦一声。一种干脆又简洁的,充满原始破坏力的声音。 青年在一片扬尘之中抬起脸,回头一看,一台巨大的青绿色机械耀武扬威地站在他的身后。那结实有力的脚下是被碾成了一堆废铁的巡逻犬。 “知了?”一个短发的少女从驾驶舱爬了出来,并抓着一根升降绳落到了地面。 知了觉得心中的万千委屈似乎都找到了出口,一时忘了背上还有一个大活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流满面地扑到少女身上:“小叫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9 19:53:21~2022-05-30 18:2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饭&酸梅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小叫姐, 你真的来接我了!”知了一时间忘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忘了其实他比唐叫年长好多,他把脑袋埋在少女的肩窝里, 像是对母亲撒娇一般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知了万万没有想到, 唐叫的那句“来边境”竟不是随口说说,她居然真的到蓝圈来接他了, 还驾驶着一台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异机甲。 就在他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的时候,那从天而降的巨大身影,对他来说无异于天神降临,知了觉得那一刻的震撼,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他视为顶梁柱的老板被抓、生死不明;一起逃生的同事又视他为罪魁祸首, 背他而去;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 又亲眼目睹同伴惨死, 他在这几日强行保持的冷静此刻就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弦,噔的一声, 说断就断。 眼前的少女终于为他这几日来所累积的情绪制造了一个缺口。 而唐叫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她并不是专程来接知了的, 只是在试飞时碰巧遇到了而已, 但看到知了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哭得天花乱坠,也就不好意思说破,只能伸出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以示安慰。 毕竟她没法想象城里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境况。 而与此同时, 希望小区的居民们正围在一起, 像几百年前蹭邻居家的黑白电视看节目的老百姓一样,蹭着成盒手里的终端, 观察唐叫和机甲的情况——定位系统是成盒应艾德修的要求装在给唐叫的那只无人机上的, 将他的终端设定为受信器也是两人商议的结果。 在唐叫驾驶着生体机甲离开地面后, 终端上的红点一直以平稳的速度前进着,可是就在那个红点逼近伽马蓝圈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飞行高度的数据也暗示着机甲已经降落在地面。 “小叫,发生什么了?”看到这一异常的举动,总工程师陈侃立刻紧张起来。 “碰上了熟人。”唐叫有些失真但不失冷静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是知了。” 少女任由金发青年在自己的肩头挥洒了一大把眼泪鼻涕,一边将成盒的无人机召唤到自己身边,打开了通话模式,她看了一眼地上,补充道:“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老人,两个……三具——尸体。” 在说到尸体这个词的时候,唐叫明显感觉到知了浑身猛地打了个颤。她将这位可怜的青年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用袖子帮他抹了一把脸:“别担心,没事了。” 知了哽咽着点了点头:“嗯……” 在知了的提议下,唐叫用合金锅改造成的近战武器在附近铲了三个坑,将三具形容惨烈的尸首埋了进去。接着她让知了和老人分别坐在机甲的左手和右手,将他们托在掌心带回了希望小区。 事后,在听这位新手驾驶员描述蓝圈附近发生的事情时,陈侃才痛心疾首地得知自己的伟大杰作居然在启动的第一天就被用来挖坟了。 “真是晦气!”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处于萎靡之中的知了,似乎在埋怨他怎能提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要求——她向来是那种对无关紧要的死者并不抱有敬意的人。 唐叫站出来挡在被训斥的青年身前:“让那几个工人曝尸荒野确实不太好。挖两个坑而已,对机甲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前辈,不、不要迷信。”艾德修也试着劝阻了一句。 “……”女博士无语地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个人,不是很想说话。 在工程师们向驾驶员打听试飞详情的时候,徐文对唐叫带回来的这两个人进行了一番接触,大概是因为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缘故,他从知了和老人身上感到了亲近。 知了救回来的老人叫沈司,巧的是,他在落难之前也是食品厂的员工,主要生产口味营养液。自从中庭调控食品以来,他们就将生产交易转移到了地下,继续向没有资格购入管制食品的平民出售营养液。 “原来你就是罐头厂的人,这几天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搞上一口吃的,不光是我,有很多人都要谢谢你们呢。”徐文看出来知了的情绪低落,特意说了些好话,希望能够激励他,“哎,原来罐头厂真的被封了,我还以为它能撑更久一点的。” 这些安慰一开始确实对知了有效,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要好一些了,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他的表情又凝重了起来。 徐文又转头看向沈司:“我逃出来之前,就知道一个私贩营养液的食品厂小老板被抓了,想来应该就是你们厂了。你这把年纪,能逃出来,也算是运气好了。哎,真不知道中庭究竟想干什么,把没有门路的平民逼上绝路,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沈司摸着自己行动不便的那条右腿,对徐文的话不置可否,倒是爆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情报。 “你们知道为什么城里人那些不正常的举动,最早是从贵族那里蔓延开来的?” “——我们工厂的研究员私底下调查过中庭制造的那些特供营养液,结果发现里面有编入了特定程序的纳米机器人。” 原本在一旁自顾自发呆的叶天意在听到纳米机器人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想到自己身体里也游走着那些古怪的玩意,瞬间将注意力聚焦到了这一边的对话里。 沈司注意到了她突兀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还在为自己的杰作被当成挖掘机而愤愤不平的陈侃也注意到了沈司的话,凑到了几人中间,挑眉问道:“是怎么样的程序?” 沈司摇了摇头:“我们的研究员都是化学和食品工程出身的,没有能够破译那些程序的专家。不过我们也因此作出了一个假设,中庭之所以要控制食品,就是要通过食物,将那些程序投放到市民的身体里——投放到他们所选定的那些市民的身体里。所以,最先得到食物的贵族最早发生异常。” 徐文打了个寒战:“听你这么说,还是不要成为‘被选定的人’比较好啊?” 沈司抬起那双老态龙钟却又不失精明的眼:“对中庭来说,我们这些没有入选的人,是不应该活在世界上的。” 陈侃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你这么说,确实能解释中庭管制食品的举措,可又产生了新的问题,那些纳米机器人被编入了怎样的程序,中庭又要拿这些被注射了纳米机器人的市民去做什么?总不见得,他们只是想要制造出一群充满暴力倾向的疯子吧?” …… 关于中庭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参与者们都意识到,他们没有掌握到关键性的证据,将这场讨论继续下去,也不过是增加一些并不可靠的猜测。 陈侃的兴趣很快就转移到了唐叫带回来的那堆破铜烂铁上——那正是惨死于机甲脚下的巡逻犬。 “我想着不能浪费资源,就带回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唐叫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总工程师展示自己那些品相稀烂的战利品。 陈侃的心情顿时从乌烟瘴气变得阳光明媚,眉开眼笑道:“有用!有用!” 他们的生体机甲还缺少具有远程打击能力的装备,而巡逻犬所着装的高精度激光束正好可以为他们所用。 虽然巡逻犬已经被压成了一张铁饼,但她这个老牌工程师和她那个天才后辈可都不是吃素的。 吃过午饭,陈侃就拉着艾德修开始了物理意义上热火朝天的干活。 总工程师指挥着新人驾驶员,用机甲迅速地搭建了一个带风箱的简易熔炉,而艾德修之前收集起来的那些木炭也终于有机会登上舞台。 虽然简易熔炉的温度没法达到合金的熔点,但是能让它们变得容易塑形。 艾德修在分析了巡逻犬“生前”的构造之后,很快就设计出了能够装备在生体机甲上的激光炮的改造方案,而陈侃则根据艾德修的图纸,将破铜烂铁们炼造成需要的形态。 唐叫在熔炉完工之后,没有直接从驾驶舱出来,而是在离小区稍远的空地上进行操作的练习。 这台机甲被设计成了双腿敦实、肩宽腰窄的形态,胸腔是驾驶舱,腹腔是动力炉,为了节省材料而没有设计头部,原本应该是头的位置被改成了无人机的插槽,在进行神经联结时,驾驶员的视野就是由无人机提供的。 据陈侃说,这台机甲的体型已经超过了普通中型机的规格,双臂按照唐纳德的设计,进行了大量补强,重量远超常规机型,拥有更强的打击力,但在习惯之前,可能会时常出现动作无法协调的情况。 但唐叫却觉得,只要一戴上联结的头盔,她就像是化身成为了这台机甲,举手投足,完全随心所欲,就像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是不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爷爷专程为她设计的机体。 “唐叫!唐叫!” 就在唐叫正操作着机甲在空地上放飞自我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地面上有人正呼唤她的名字,她控制着无人机低头一看,看到一头乌亮顺滑的短发。 “怎么啦,小叶子?”她解除了联结,从驾驶舱里探出头来。 第67章 叶天意对于要不要再主动和唐叫接触这件事情一直感到非常犹豫。 一方面, 她认为自己那天当着陈侃和艾德修的面,擅作主张地将唐叫身上的伤疤暴露出来的行为一定对她们之间的情谊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但另一方面,唐叫在事后并没有表现出怪罪她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 或是路上偶遇的时候,也还是和以前一样, 该打招呼的打招呼,时不时也会调侃她一下。当她因为知了的消息去找唐叫时,唐叫也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抵触的情绪。 到头来,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此苦恼似的。 这几天来,叶天意总是在思考自己对这个自小在边境长大的同龄女孩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她发现, 自己居然在羡慕唐叫。 最初的时候, 叶天意是以一种“边境人都是下等人”的视线在俯视蓝圈之外的这个世界的, 她觉得边境的生活不仅仅只是不够便利,它还充斥着一种野蛮和低俗, 这里的居民、尤其是从小就生长在这里的唐叫, 身上自带着远离文明世界的愚昧和粗鲁。 但是后来, 她发现, 原来自己才是真正的笨蛋,那个她以为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反而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唐纳德博士的后人。虽然比不上祖父, 但唐叫至少表现出了无愧于这一身份的聪明伶俐。 除此之外, 唐叫身上还有一种类似于野生动物的机敏和天真, 她不曾受到过来自人类的伤害,因此在接触到陌生人时, 总是很快就放下戒备, 变得坦诚和轻松;她总是喜欢进行一些不带恶意的调侃, 但更多时候,她都在为别人考虑。 叶天意在人际交往方面发挥出了一种这个年龄段的女孩特有的敏感,她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邻居们对唐叫表现出来的一种宠爱和偏疼,对比之下,自己则遭到了明里暗里的排斥。 当她看到唐叫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下钻进那奇形怪状的驾驶舱,操控着那台巨大的机甲冲上碧空的时候,看到她让那架庞然大物肆意自由地在空地上奔跑跳跃的时候,她进一步明确了这种羡慕的感情。 “怎么啦,小叶子?” 唐叫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叶天意抬起头,用一只手挡住照进她眼睛里的阳光,在掌沿的掩护下搜寻着说话人的影子,她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似的,扯着嗓子喊道:“开机甲是什么感觉啊,我也想试试!” 唐叫又钻回了驾驶舱里。 叶天意以为自己被拒绝了,为自己的冲动行为后悔不已,正要转身离去,没想到身体忽然被一团冰冷的机械包裹起来。 少女慌慌张张地用手抱住那上面一根有她小腿那么大的突起,稳住了身形。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抱住的正是机甲的一根手指。 她身后的这台巨大机械正用一只手将她轻轻托起,举到了自己的胸前。 唐叫操作着机甲固定好姿势,然后取下头盔,从驾驶舱里钻了出来,就像是在宴会上像中意的女士发出邀舞的绅士一样,将左手背在身后,然后将右手伸到叶天意的面前。 妹妹头的少女有些诧异地望着她,而她眯眼一笑:“请,美丽的小姐。”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叶天意扁了扁嘴道,但还是乖乖地将自己的手叠放到唐叫的手上,任由她将自己从机甲的手掌上拉到了驾驶舱里。 叶天意向下看了一眼,这台生体机甲虽然比常规的中型机大一些,但终究也没超过五米,即使是站在它的胸腔中往外看,也没有明显的俯瞰之感。她有些失望地嘟囔道:“到上面看看,好像也不过如此嘛。” 唐叫不由分地将她按到了驾驶座上,把挂在舱顶的头盔取下来扔到她的手里,咧着嘴说:“试着让它飞起来啊,飞起来之后,就能从很高的地方往下看了!” 叶天意抱着头盔,心情忽然激动了起来,而这激动中又带着些紧张:“真的啊?” 唐叫抓着机甲的胳膊,左脚在胸腔上用力一蹬,整个人跳到了肩膀的位置,那里有能够抓握的关节,可以让她不会掉下去。她低头冲着驾驶舱里的叶天意挥了挥手:“当然啦,我在上边看着,你就尽管试吧!” 听唐叫这么说,叶天意总算是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将头盔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视野瞬间被一片黑暗遮盖,几秒之后,她感觉自己“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之所以说是“感觉”,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眼睛正被头盔覆盖着,不可能看到外界。 原来这就是神经联结的感觉吗?真的就仿佛自己和这架神奇的机械融为一体。 叶天意忽然感到一阵热血沸腾。这和站在一座五米高的平台上向远处眺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自己就是那个五米高的巨人! 她试图在脑中想象行走的动作,可奇怪的是,机甲并没有跟随她大脑的指令进行运动。 “唐叫,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它动起来?”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回想你平时是怎么运动的,就像是操控自己的身体四肢一样。”唐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这么做了,可是它不动。”叶天意开始困惑起来。 她感到自己右上方的部件发生了一些轻微的震动,她意识到是唐叫从机甲的肩膀爬了下来,现在正停在驾驶舱的外面,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能看得见东西吗?”唐叫问。 “可以!”叶天意大声答道。 “那说明联结应该没有问题啊……”唐叫似乎也不太理解。 叶天意开始感到一股焦躁在胸中蔓延,就仿佛被人束缚住了四肢一样,她急切地想要从这个无形的牢笼中挣脱出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从外界将自己包裹。不,并不是包裹,她能觉察到那股力量就萦绕在自己周身,却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她却能隔着这层距离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压迫力。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被同极的磁场所包围的磁球。 ! 叶天意瞬间明白了过来。没错,这就像是磁铁的同极相斥一样,她在被这台机甲排斥! 不行,必须立马断开联结,必须立马从这里面出去!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那股排斥力变得愈发强烈起来,既在抗拒着她的精神控制,又将她的意识团团困住,不准许她逃离。一阵寒气从她的背脊蹿过。 哐啷哐啷! 耳边蓦地响起硬物碰撞的声音,她觉得身体猛地一轻,视界天旋地转,自己仿佛一颗被射出枪膛的子弹,快速地旋转、冲刺,不知要飞向哪里。 咚—— 一声闷响。叶天意意识到自己被从驾驶舱里弹飞了出来,摔到了地上。奇怪的是在那么猛烈的撞击之后,她并没有觉得哪里很疼。 “唔,疼……”正当她感到奇怪的时候,一个显得有些痛苦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了起来。她挣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温暖,但有些硌人的怀抱里。 “唐叫?”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痛、痛痛……”唐叫松开了双臂,用肩膀顶着地面,将身体撑了起来,虽然坠落的地面是松软的土地,但强烈冲击造成的痛感是不会骗人的。要是身上再多点肉就好了,摔起来不会这么疼。她想。 叶天意哑然地看着一边揉着脑袋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女,意识到在自己被弹飞的那一瞬间,是守在驾驶舱外的唐叫及时地护住了自己,正是因为她这及时的一挡,减少了冲力,才不至于让更加危险的情况发生。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结果反而被对方抢走了话头—— “你没事吧?”唐叫甩了甩双臂,试图将身上的泥土甩掉,同时还不忘记关照自己邻居的情况。 “嗯,没事。”叶天意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但马上又抬起来看了看唐叫那张灰扑扑的脸。那张脸上有一道小指长的新伤,细密的血珠正从伤口里渗出来。一定是在为了接住她的时候,被猝然打开的舱门划破的。 尽管唐叫本人再三声明这没什么,但叶天意还是强行拉着她去处理了伤口。 慷慨地借出了自己那瓶高纯度起特加的陈侃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往唐叫脸上抹酒精的叶天意,她转了转手指间那根没有点燃的666,开口问道:“你是说,你感觉到那台机甲在抗拒你的操控?” 妹妹头的少女明显有些不甘地点了点头。这地方实在太邪门了,怎么就连一台破机甲都会更加偏爱唐叫,而排斥她呢? 一旁的陈侃也陷入了沉思。 ——机甲在抗拒驾驶员,这怎么可能呢?生体机甲说得再玄乎,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一件死物,听小妮子这么说,怎么好像它还有自我意识,会挑人似的? 陈侃脱掉了身上的白色大褂,提了提有些往下掉的裤子,不信邪地走到了屋外,抬头看了一眼站立在远处的青绿色大型机械。她要亲自试试看,这台了不起的机甲会不会抗拒她这位亲手将它打造出来的总工程师。 作者有话说: 问就是小叫是天选之女! 第68章 RBS-31星舰, 中庭,中枢实验室。 身穿白色长褂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实验室的中央,他的面前是二米高的圆柱形培养皿。 为了强调安全性, 这个培养皿被做成了双层, 两层外壁之间隔着五厘米宽的空隙,实验室的惨白灯光在双层的玻璃上面被投映得纵横交错, 加上充盈着整个培养皿的黄绿色液体也起到了反射的效果,要想看清里面的东西,必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才行。 男人挪动了脚步,找到了一个反光不那么强烈的位置,表情平静地看着悬浮在液体之中的东西。 和他毫无波澜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他那双充满了狂热的眼睛。 “今天感觉怎么样?习惯一些了吗?”他像是查房的护士一样, 对培养液里的东西发出了关切的询问。 其实, 确切地说,那不应该被称为“东西”。 因为那显然是一个人类。 他是一名年龄正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 四肢匀称, 身材修长, 颜色古怪的液体并不能掩盖他肤色的苍白。 他那颗形状优美的脑袋上没有头发, 取而代之的是为数不少的接线。那些颜色各异的线路通过电极片牢固地“生长”在少年的头上,另一端则连接着培养皿顶端的接口,再经由外部的转换器, 被接通到实验室内的各种正在作动中的机械上。 他看上去像是一具还没有死透的标本, 带着一种恐怖、诡异, 但又让人心生怜爱的美感。 男人的提问穿过了双层的玻璃外壁,再经由液体的传播, 抵达了少年的信号接收器中。但少年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 放置在培养皿前方的一台台式终端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 从收纳槽里探出了头,在男人的眼前展开了一块浅蓝色的虚拟屏幕。 “头好痛。” 屏幕上依次出现了三个字。 男人看着那三个字,脸上浮现出说不清是残忍还是慈爱的表情,他改变了声线,用一种柔和而沉稳的声音安抚着他的实验品:“不要怕,是收信终端的数量又增加了。只要能够完全将它们纳入控制,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所以你要努力,尽快将那些不听话的家伙给镇压住。” 屏幕上的字被分解成无数个光点,然后迅速地重组成另一句话。 “知道了,爸爸,我会继续尝试的。” 男人将双手抱在胸前:“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爸爸。你将成为这个巢穴里唯一的、绝对的存在,而我不过是一个幸运的见证者。我最终,也会成为你忠实奴仆中的一员。” 屏幕上的字像是凝固住了一样,过了很久,那些由光点组合而成的笔画才分散开来。虚拟屏幕黯淡了下来,台式终端又重新将自己的头颅埋进插槽,再一次陷入沉睡。 男人从鼻腔的深处哼出一句不连贯的小调,拢了拢白色长褂的下摆,然后走出了实验室。 这是一场迟到了十八年的胜利,他所期待的世界,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显露出了它的雏形。 他意气风发地转身走进另一间明显要狭窄很多的实验室,没有开灯,只是就着从走廊上散射进来的那一点光线,走到被放在房间深处的,如同冰棺一般的台座边上,以一种赌气般的姿态,对躺在其中的那个影子宣告:“这次不会再让你打扰我了——” “唐纳德。” * “怎么……一、一个人躲在这里?”艾德修在森林边缘的一株变异阔叶木底下找到了他的房东。 今天的早些时候,陈侃突然将小区的居民们全部聚集了起来,进行了一次生体机甲的试驾大会,除了已经能够熟练驾驶的唐叫和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低落的叶天意之外,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 但在轮番尝试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叶天意失落的原因,并陷入了和她相似的心情之中。 那台沉默而坚毅的机甲拒绝了他们所有人,包括亲手将它带来这个世界的两位工程师以及从零开始为它构架了制动系统的程序员。 “它难道也会有雏鸟情节,只认定第一个启动它的驾驶员……之类的?”徐文摸着后脑勺,提出了一个听上去煞有介事的假说。 但这很快就被成盒否定了:“我可没有进行过那种设定。”只能由特定人物才能驾驶,说实话,对于一个武器贫乏的战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会大大降低作战的灵活性,而且很容易就会被对手分析出弱点,遭受针对性的打击。 陈侃用手指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把原因归咎于唐叫和虫族之间那种来源不明的联系,但立马被她的后辈反驳了。 “我们对生体机甲的了解并不透彻,还是不要那么早下结论比较好。” 这台机甲是他们根据唐纳德手记上的内容构筑出来的,他们没有办法以绝对的自信拍着胸脯说自己对它足够了解。 但这无法解释的现象再一次戳中了唐叫的某根神经。她因为最近发生在身上的种种怪事而对“自我”展现出了一种不确定的态度。 成为唯一一个可以操控生体机甲的驾驶员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倒不如说,这再一次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却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漩涡。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人群中的一个异类,对自己是否有资格继续待在这个属于“人类”的群体中感到了犹豫。 这种不安是促使她一个人走向边境森林的主要原因。在独自一人生活了将近十年之后,她终于在最近再次感受到孤独的好处。 在听到艾德修的声音之前,唐叫差点要陷入一种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错觉。 短发的少女扬起脸,伸长了脖子,将脑袋仰向后方,用有些奇怪的角度注释着破坏了她清静的青年:“我想一个人静静。” 艾德修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大家,都没有很、很在意这件事。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 “说是大家,其实也只有你和陈侃,还有师父和成盒吧?其他人只是没在嘴上说起罢了,但看我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我反而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做到不把我当成一个异类看待的?”唐叫将头扭回了正常的角度。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有那么些,异质的部分?”艾德修神情认真的歪了一下头,“比如说我——” “?”唐叫看向自己的同居人,对他突如其来的停顿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比如说你什么?” 青年苦笑了一下。唐叫屏住了呼吸。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因此即使有些紧张,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磕巴,“唐择博士在笔记画的两个火柴人,有一个就是我。” 唐叫没有说话。艾德修迟疑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只看见少女半张着嘴,不敢置信地将眼睛睁得老大。 “你、你知道是……是我爸爸——” 艾德修从口袋里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到唐叫手里:“你、你大概是想把它藏起来的吧,对不起,我擅自把它收了起来。” “你都看过了?”唐叫问道。而答案明明显而易见。 艾德修点了点头:“一开始看不懂,不、不过,在对照你誊写的唐纳德博士的笔记之后,大、大体上能看明白了。” 唐叫烦躁不安的用双手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在说:“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破译蓝皮笔记本的方法,几乎可以说是她亲自教给艾德修的。 而青年坚定地抓住了唐叫的手,阻止她拿那些可怜的头发撒气:“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只是,担心,我会怪罪,怪罪你的父亲、甚至怪罪于你,所以才一直只字不提?” 唐叫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居人,似乎在等待他的宣判。 艾德修姿势别扭地用尚未痊愈的伤手推了一下眼镜:“其、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对唐择博士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唐叫的睫毛低垂了下去。 青年慌慌张张地补充道:“但、但、但肯定,不是一种负面的情感。” “真的?” “倒不如说,我有时候,还、还挺感谢他的。” “唔。”唐叫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应和。 艾德修做了几个深呼吸,忽然转变了话题:“对了,我、我来找你,是有东西想要给你。” “?”唐叫转过头,看到黑发的青年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金属管子,他将那根金属管子竖起,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见金属管子正对着自己的先端上,缠绕着用卷好边的金属片盘成的一团,形状并不规整的圆球。圆球的下方,是两片向外伸展开的金属片,像张开的双手一样托举着上方的圆球。 “这是一朵用金属做的花。”艾德修用指尖轻轻地划过一片花瓣的边缘,柔声解释道。 边境森林里的变异植物虽然会结果,但从来没有开过像样的花,他的房东、这个自小在边境长大的女孩子,应当是不知道“花”这件事物的。 果然,唐叫捏着被做成花茎的金属管,使劲地眨了眨眼,问道:“花?” 年轻的博士不自觉地笑了笑:“花原本是植物用来繁殖后代的一种器官。在地——在原始家园上,植物一般会先开花,然后才能结果。” “大多数高等植物和人一样,需要异性结合才能繁育后代——雌蕊被授予雄蕊的花粉之后,它们所连接的一种叫做子房的结构就会发育成果实。” “但是植物是不会动的,雄蕊没有办法自主给雌蕊授粉,因此植物就要吸引一些昆虫和鸟类——唔,它们都是原始家园上面会飞的生物,来帮它们授粉。” “为了能够吸引到能够帮助授粉的生物,植物们就要努力地让自己的花开得漂亮。所以——” “所以?” “所、所以,花在原始家园上也是一种美好的象征。它们常常被赋予了祝福的意味。” 唐叫呆呆地盯着那掩藏在层层叠叠花瓣中的纤细铁丝:“祝福?” “祝你生日快乐。”艾德修顺着唐叫的目光,看着那一丛由铁丝捻成的花芯,将准备了很久的句子说出了口。他以为自己会需要更多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事到临头,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 艾德修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对别人说过,或是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这句话了。当这一段简短的话语绕过他的舌尖从他口中倾泻而出时,他感到一阵怀念,一阵畅快,一阵轻松,以至于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祝你生日快乐。” 记录日期是他做实验时养成的习惯。很多长期的实验需要定期观测和调整,让他对日期的更替变得格外敏感和在意。自从被流放以来,没有了能够获知时间的方法,他就一日不落地手动记录着日期的变化。 唐叫之前说过,她的生日是六月三日。 在五月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就在考虑应该在她生日那天送一件怎样的礼物了,正好她从蓝圈附近带回了一只巡逻犬的残骸,那些变形蜷曲的合成金属给予了他灵感。 “虽然不是真的花,但、但是,它可以永远都维持着盛开的样子,不用浇水,不用修剪……总、总之希望你不嫌弃。”他的手伤还没有好,这项精细的工作着实花费了他不少力气,还被自己那位前辈笑话了很久。 最后的成品,说不上精美绝伦,但也不是什么没法拿出手的东西吧? 艾德修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房东,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等待告白结果的高中生。 “可是,假花的话,是不是就没法结果了啊?”唐叫用手指磨蹭着托着花朵的那两片叶子,看上去有些不经意地问道。 艾德修:“……” 但唐叫立马朝他咧嘴一笑:“但是确实很好看啦,谢谢你,我很喜欢!” * “原来没法驾驶机甲并不是我的问题,”叶天意用脚尖踢飞了一颗小石头,一边喃喃自语道,“是能够启动机甲的人有问题。” “最后他们也没有用A级核心做动力炉,这么说,那颗核心应该还在老地方啰?”她转了个身,在地上寻觅起另一颗能够有幸被她戏弄的小石头,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 叶天意叹了一口气:“A级核心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触碰会有危险——枢机卿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没有告诉我。我可不想为了那么一个糟大叔的任务而丢了性命。”有钱也得有命花啊。 “我不可能去当中庭的走狗的。” 寸头少年的话又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妹妹头的少女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忍不住用脚尖踢了一脚地面,结果非但没有让心情爽快一些,反而让自己的大脚趾被撞得生疼。 “就你清高!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不是中庭的走狗啊,不过是想赚点生活费罢了。不是有句古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应该念第二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将骂骂咧咧的少女吓了一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应该念成‘维’,是修养、修为的意思。”老人没有理会少女的惊讶表情,自顾自说道,“这句话说的是,人如果不提升自己,就会被天地所不容。” 被人指出了错误的叶天意有些恼羞成怒,但她更担心的是她根本就没觉察到沈司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她刚才那些发泄情绪的自言自语,究竟被他听见了多少。 她惶恐不安地看了沈司一眼,而对方也正默默地盯着她,目光中带着一股审视的味道,那种凌厉而高深的气场,根本就不像是那个被知了背回来的虚弱老人,他握在手中的那根木杖比起拐杖额,此时看上去反倒像是城里时髦绅士用的手杖。 “那个——我刚才说的……”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能够搪塞的理由,同时又在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沈司是个假冒者的可能性。 而沈司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也打断了她的思考:“叶家姑娘,你就是枢机卿派来边境的视察官吧?” 叶天意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似的,完全地僵在了原地。 沈司面带嘲讽地笑了一下:“你别紧张。我是枢机卿的联络员,现在你可以汇报一下工作了。这段时间以来,你在边境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情况?” 叶天意花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说:“我不是前不久才刚刚汇——”话才说到一半,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如果眼前的这个老人才是真正的联络员,那么之前听她汇报的那台无人机又是谁派来的? ——她想起来了,之前被她当成是联络员的那台无人机,那台听她兴致高昂地做了半天汇报的无人机,好像和成盒交给唐叫的那只长得差不多啊! “我不可能去当中庭的走狗的。”少年义正严辞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而这一次,她忽然从他的话里咀嚼出一股讽刺的味道——他已经知道她是中庭派来的人了,所以他说这句话不是在彰显自己有多清高,而是…而是在表达对她的轻蔑吗?! “怎么了?”沈司盯着表情慌乱的叶天意,忍不住在心里将这个一看就不靠谱的视察官嫌弃了一番。 叶天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她身份早就已经暴露了的事,绝对不能让枢机卿的人知道。 她一边回避着沈司的目光,一边在心里把成盒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现在就去拿我的汇报手册!” 这一回,叶天意再没法像上次那样声情并茂地进行工作汇报了,她已经数不清自己背后究竟流过了几串冷汗,捏着笔记本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汇报到了哪里,只是机械地用目光扫过笔记上的文字,然后硬着头皮将那些文字念出来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标志着内容完结的空白行。 “既然你已经知道核心的下落了,为什么不将它夺走?”沈司一上来就直击核心。 叶天意委屈的撇了一下嘴:“它一直被陈侃藏在自己房间,而她又不怎么出门,我根本没机会去偷啊!而且、而且直接接触A级核心会对人体有害,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把它给弄到手……” “哼。”沈司不屑地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办事能力低下,找借口倒很有一手。偷不了的话,你就不会连核带桶一起将它抢走,直接带回给枢机卿吗?” 叶天意目瞪口呆:“抢、抢?” 沈司摆了摆手:“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核心的事你虽然没派上用场,但关于那个叫唐叫的姑娘的情报,我想枢机卿会有兴趣的。” 叶天意一个激灵:“枢机卿知道了唐叫的事情之后,会对她怎么样?” “你问这个做什么?”老人眯了眯眼睛,一脸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叶天意愣了愣,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担心唐叫,可她当然不能把这个理由告诉联络员,于是只张了张口,却没想好说什么:“我……” 幸好沈司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想多计较,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斜眼看着叶天意道:“枢机卿一定会想要把她搞到手的吧。一个可以号令虫族的人类,可以操控生体机甲的人类,枢机卿想要拿她干什么都行,总之她的用处可比你多得多了。” 老人透过窗户看了看被虚拟的夕阳染红的云层,中庭大厦上的红光已经在逐渐逼近的夜幕之中若隐若现。 “在抢夺A级核心的时候,索性就把她也一块儿抢走吧,倒时还能少跑一趟,省点力气,枢机卿也会高兴的。”他说着,用左手的大拇指依次抚过余下的四根手指,最后将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作者有话说: 虽然样本不多,但笔者身边的理工男都对假花有种蜜汁情结,理由是不会枯也不用照料还不招虫,简直完美…… 当然,说出假花不会结果的小叫,我一时竟不知她和艾德相比究竟谁更直男OTZ 感谢在2022-06-01 17:07:10~2022-06-03 18:4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迹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唐叫的心情似乎因为这份久违的生日礼物而好转了不少。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这份礼物, 艾德修的自白让她长久以来一直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这让她觉得此刻的心情多少有点不够真实。 “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你的事吗?”少女用两根手指捻着花茎, 她看着花瓣上闪耀着的金属光泽一边问道。 “你想听哪一部分?”艾德修没有拒绝。他不习惯和别人谈论自己的事, 但是面对一个朝夕相处的人,他认为适度的坦诚是非常有必要的。 唐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想知道你来这里之前的事, 也想知道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经历。”简而言之,想知道关于你的事,越多越好。 戴着眼镜的青年有些腼腆地用右手食指蹭了蹭鼻梁:“那……那就按时间顺序来吧。” * 沈司从叶天意的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有些微暗。此时明明才刚过正午,应该是阳光最为明烈的时候。 老人从空气中嗅到一丝清凉的水气, 由年龄的累积增长至今的阅历和经验告诉他, 这是即将下雨的信号。 当人类的生存环境从一颗伟大的行星变成一艘沉闷无聊的星舰之后, 他们依然想要保留在曾经的家园所养成的习惯,包括二十四小时的日升月落, 包括七天是一周、三十天是一月、三百六十五天是一年, 人类依然孜孜不倦地记录时间。 他们的眷恋不单单针对阳光, 星河、月相、清风、雨露, 他们努力地模仿着曾经那个家园上的一切,但仍然无法阻止在进行星际移居时,他们失去了相当大一部分的生物多样性, 这意味着即使将星舰的自然环境模拟得再像原始家园, 最终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罢了。 沈司闭上眼睛, 看上去就像是在进行一些毫无意义的感怀,而事实上,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站在他的附近, 就会听见电子元件在工作时所发出的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正在“大脑”中编写指令, 而这些指令将会被发送给在工业区待命的大型自动机械。 他并不反对这些失去一切的边境人聚集在一起并尝试着去创造一种更加自由和充实的生活,但是正如一句古话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个名叫唐叫的小姑娘,无疑是这片荒蛮之地所怀抱的一块玉壁,而这片土地即使能够理解她的价值,也没有办法将她的力量发挥到正确的地方上去。 能够与虫族对抗的力量,当然要被用于对抗虫族。她的力量应该归属于中庭,她的力量,应该为守护人类而使用。绝不是,绝不是在这种地方,玩这种无趣的过家家游戏。 * 午后的这段时光,胡一山通常会选择小憩一会儿——这个时间段的阳光总是显得格外炽热,同时又格外慵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睡觉。 但今天的阳光并不好。虚拟天顶没有一如既往地制造那种毒辣的光线,它将虚伪的光热隐藏在同样不够真实的云层后面,制造出阴天的景色。这种并不常见的景象让胡一山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胡大叔……” 胡一山还来不及去细想那种奇特的预感究竟代表着什么,就被一个听上去并不聪明的青年的声音给打断了思绪。他有些不快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的金发青年正站在大巴的门口,脸上带着一种傻乎乎的笑容。 “有屁快放。”胡一山用巨大的左手在脸上随意地抹了一把,催促青年道。 “我和沈大爷不是才刚刚来嘛,来得又匆忙,都还没时间像徐文大叔准备得那么充分,今晚这不就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了吗?就想在胡大叔的车上借个位置,先挺过这头几个晚上。”知了情真意切地发出了请求。 每个新来边境的人都要面对在决定好住处之前的那几个晚上的住宿问题。胡一山眯着眼睛稍作思考,然后点了点头。 金发的青年还来不及道谢,只听大胡子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我告诉你,晚上你要是敢打呼噜的话,小心爷爷揍得你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知了拉了拉帽沿,缩了一下脑袋,嘿嘿地笑了一下。 胡一山又躺回了他的驾驶座,在心里嘟囔了一句难道说不好的预感就是指这事?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觉得是时候将它们修剪一下了。 * 陈侃正在对生体机甲进行最后的调整。她让艾德修把激光炮从巡逻犬的那堆废铁里给拆除了出来,又用熔炉改造了连接处的结构,将它变得能够被搭载在机甲的肩上。 现在,这台机甲不仅具备了近身作战的能力,同时也拥有了远程打击火力,这对于他们这一片并没有什么防御功能的小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打扮干练的女博士站在生体机甲的面前。这台巨大的机甲此时正摆出一种蹲坐的姿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巨人族小孩,这让总工程师在注视着它的时候,眼神里忍不住带上了些怜爱。 她想了一会儿,向前伸出了手,手中握着一柄先端尖锐的刻写笔。她踮起脚,在机甲抱住膝盖的手臂上刻下了“TND-XW”几个字符。 为机甲打上编号,是工程师在送自己的原型机出厂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刻完这个编号,她终于有了一种真正完成了这件作品的实感。 TND-XW,由工程师唐纳德设计,隶属编队为——希望。 * “听你这么说,好像几百年前的古人生活得比我们还要好?”唐叫在听了艾德修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关于原始家园的事情之后,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别的不说,光是食物的种类就比我们丰富了几百倍!” 青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这也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感到最遗憾的事。” 唐叫忽然将头凑到他面前:“真的吗?最……遗憾的事,只是这里没有种类丰富的食物吗?” 曾经的家人和朋友,曾经所热爱的一切,曾经的梦想,曾经生活中的一切……他明明就失去了……那么多。 艾德修怔了一下,随后伸手戳了一下唐叫捧在手里的那朵金属花:“还、还有,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真正的花是多美好的东西……可是等我发现这、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过一朵活着的花了。” 唐叫猝不及防的抓住了青年伸出来的那只手,一脸认真地说:“你这么聪明,懂得那么多知识,也许有一天,你可以让这里出现真正的花!就像你栽培出了白蘑菇和土豆一样!” ——轰! 就好像在呼应少女那逐渐激昂的语气一般,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从希望小区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怎么了!”唐叫立刻站了起来。 一滴冰凉的液体从天而降,砸到了艾德修的鼻尖上。他眨了眨眼,顺着同居人的目光向身后看去,地平线上有一阵扬起的烟尘,让他想起电视剧里面两军交战时的热闹场面,一种不祥的预感降临在他的心头。 “得赶紧回去!”唐叫回头看了他一眼。 经由超级计算机设定过的“雨水”终于哗地倾泻而下,或许是受到了潮气的影响,艾德修觉得自己的双臂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在对上唐叫的眼神时,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嗯。” 受伤的手臂不利于在奔跑时保持平衡,但他还是努力地跟着自家房东的步伐。视线被雨水模糊,但地平线上的影子还是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被设计成眼睛模样的红外感应器在白色涂装的头盔下放射出让人感到不安的血腥光线。艾德修认得那些东西,在机甲研讨会上,有人曾经得意洋洋地介绍过这种人形的自动兵器,说这种似人而非人的形象是从A级虫族身上得到的灵感,可以轻易地引发一般人的恐惧心理。 那时候他还对此感到过疑惑——他们的敌人是不具备恐惧感受的虫族,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在兵器上加入能够引发人类恐惧情绪的因素? 原来那本来就是对人兵器?! 冲在最前面的机械士兵发现了唐叫,眼中猩红色的光线忽然变成了闪烁的绿光,顷刻间,所有的士兵都像是得到了统一的信号,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它们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别再过去了!”艾德修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忍着疼痛猛地拽住了唐叫的外套,“它们的目标是你!” “诶?”唐叫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时,为首的机械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高密度的光粒在那黑洞洞的炮口汇聚,转眼间便像一颗飞速移动的彗星一样向森林的方向扫来。 艾德修眼疾手快地拉着唐叫趴在地上。一道炽烈的激光在他们身后的土地上留下了一片焦灼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3 18:46:29~2022-06-04 14:1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人爱吃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徒弟!”一个庞大的身影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 一把就将唐叫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朝着边境森林的方向狂奔起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反向冲击力,艾德修的手臂差点儿被再次折断, 他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稀里糊涂地跟在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后面往回跑了起来。 “师、师父?”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唐叫发现自己正被胡一山扛在肩上,身体因为对方奔跑时的动作而上下颠簸个不停, 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颠断了。 “那些东西是来找你的!”胡一山抬了一下手,把唐叫甩到了一个更稳定的位置,以防她在中途掉下去,“不要担心小区的人,你先藏起来才是真的!” “可是那些机器人——”唐叫还在担心小区的情况, 她和胡一山都不在, 剩下的人里面, 能打的也就只有成盒一个。 如果只是对付虫族,以成盒的身手倒是能够抵挡一阵, 但是眼下突然出现在边境的这些机器人显然不是他的那把小刀能够对付得了的东西。 只有那台生体机甲才能和它们一战! 唐叫一个激灵, 在胡一山的肩上表演了一个鲤鱼打挺, 从他那双大手之中挣脱出来, 摔到地上,顺势打了一个滚,在撞到跟在后面的艾德修之前及时地爬了起来。 “唐叫!”胡一山停下脚步, 有些焦急地叫了一声。 短发的少女被胡一山这声连名带姓的呼唤给吓到了,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对着胡一山大声道:“如果它们真的是来找我的,那躲起来也不是办法啊!” 说着就要向小区跑去。 胡一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迅捷身手冲了上来, 一把抓住唐叫的手臂:“你不能回去, 听师父的话!小区变成什么样都不重要, 只有你,绝对不能落到中庭的手里!” 一阵轰响伴随着稀里哗啦的雨声在前方炸响,几块木屑随着炸裂的热浪飞到了唐叫的面前,她看见围聚在一起的小木屋中,有一座房屋的屋顶被炸飞了半个,碎裂的木块飞得到处都是。 是陈侃的屋子。 “师父,放开我!”女猎人大声叫了起来,“它们要抢走A级核心!必须阻止它们!”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用没有被抓住的手在胡一山的手腕上用力一劈。反射神经的刺激让胡一山在一瞬间松开了手。 唐叫借着惯性在地上又打了个滚,一下子从胡一山的身边离开了好几米,然后飞快地稳住身形站了起来,抓起艾德修的手就向着小区的方向跑去。 青绿色的机甲就安静地立在那间失去了屋顶的房子外面。唐叫将那个矗立着的身影当作道标,在滂沱的雨势中拼命地跑着。 “小叫!”被雨浇得一塌糊涂的女博士看到一团脏兮兮的影子在水幕之中出现,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 唐叫将可怜巴巴的艾德修一把推到TND的身后,不由分说地下达指令:“解锁!” 陈侃一听,立刻麻溜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安装在机甲小腿上的认证系统透过雨幕成功地对女博士的生体特征进行了识别,发出了一个清脆的提示音。 艾德修看了一眼神情坚定的女猎人,咬了一口下唇,终于还是伸手打开了认证系统,他还打算叮嘱些什么,但唐叫已经扯着升降绳钻进了驾驶舱,头顶传来动力炉开始出力的声音。 “肩部的激光炮已经可以用了,右手控制杆就是发射指令!”陈侃从口袋里拿出通讯机大声说道,声音里既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TND伸出右手,将修长的手指环成一个圈,做了一个表示了解的手势。同时双肩的炮口开始发光,在工程师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道笔直的光束便喷薄而出,直射远处,一眨眼的时间就在两台人形兵器的胸口凿出了一个带着焦边的洞眼。 “太不可思议了,她甚至不需要适应和练习。”陈侃带着难以掩饰的赞赏眼神看着迎敌而上的巨大机甲,任由雨水将自己的刘海变成了遮挡视线的卷帘,“真是让人羡慕,她简直就是为TND而生的……” “不……不……应该说,TND完全就是为了她而生的。” 厚厚的镜片已经完全沾满了雨水,眼前的景象变得如此不真实,前辈那带着一丝狂热的赞叹在雨声中显得如此遥远,此前的不祥预感在这个时刻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啧!”随后赶到的胡一山看着已经冲向前线的青绿色机甲,忍不住焦躁地咂了一下嘴,握成拳头的双手忍不住在身侧狠狠地捶了一下,“可恶!” “你们都在这里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头上长了巨型蝙蝠的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走近了才发现是将外套披在头上的徐文。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形兵器,加上对方又是成群结队出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便是找人抱团,看到几位邻居已经聚在了一起,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知了也很快就加入了居民的大部队。雨水将他的红帽子染成了更深的颜色,挺立的帽尖也因为雨水的重量而耷拉了下来。 “你们看到沈老爷子了吗?我在附近转了个遍,都没看到他。”即使在这种危急关头,知了依然还在发挥她那种乐于助人的精神,“他腿脚不方便,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才对啊!” 远处传来几声密集的轰炸声,既有TND击倒人形兵器时发出的,也有激光炮打在TND身上时发出的。 “有人看见叶天意了吗?”成盒抱着唐叫常用的那杆猎管冲进了人群,在看到蓝圈附近出现成群的机器人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那个妹妹头的女孩——毕竟他已经证实了她的间谍身份,只是始终不相信她真的会对边境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陈侃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和艾德修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似乎在向彼此确认什么。 “(星际粗口)!果然是那个小妮子!”倒是胡一山立刻就骂骂咧咧了起来,“就不该听小叫的对她心软!可恶!”他的情绪显得格外激动,丝毫不见平时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游刃有余的年长者风范。 成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向知了:“你说沈司也不见了?” 知了一脸愧疚地点了点头:“都是我没有照看好老爷子。” 嘶——嘶—— 成盒正要说什么,然而混沌的声音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动静,他飞快地扣动扳机,一粒变异橡子嗖地喷射出来,炸裂在一块金属板上——一台人形兵器不知在什么时候绕过了TND的防御圈,溜进了小区之中,直奔人群而来。 类人机器手中拿深不见底的炮口开始汇聚起能量粒子,成盒挡在众人前面,试图以猎管击退这头机械怪物,但橡子的攻击力并不足以对它产生威胁。 “你们快散开!”他头也不回地下达指令,身后的居民们立刻四散开来,各自寻找掩体躲藏。 人形兵器没有理会躲起来的众人,只是径直向陈侃的屋子走去。 “果然是冲着核心来的吗?”成盒一边避开炮口,一边暗自想道,“不如索性把核心交出去——” 轰! 一道灼眼的光束自远处射来,毫不犹豫地将机械的脑袋炸飞。那只剩下身体的金属堆块在木屋的废墟之中摇晃了几下,然后重重倒下,将尚还完好的墙壁无情地撞塌。 躲在不远处的陈侃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而艾德修看着远处那个正在酣战中的青绿色影子,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人形兵器没完没了地从蓝圈的方向涌现,以现在的强度继续战斗下去的话,TND的动力炉很快就会油尽灯枯了。 像是在验证他的担忧一样,青绿巨人的攻击力度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下来。如果动力炉消耗完毕的话,唐叫要怎样应对那些源源不断出现的兵器——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早做出了回答。 “喂,艾德,你打算干什么!”前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德修这才回过神来,被水浸透了的衣服对受伤的手臂很不友好,伤处的疼痛愈发强烈起来,他低头一看,装着A级核心的水桶不知何时被自己拎在了手上。 “喂!”陈侃又叫了一声,但是浑身湿透的青年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以一种可笑的姿势提着水桶,向远处的青绿色巨人跑了过去。 “小叫!小叫!听到了吗?艾德带着核心往你那里过去了!你稍微留意一下!”陈侃终于想起自己手上还握着通讯器,赶忙将这一情报传达给了唐叫。 唐叫一扬手,用右臂的合金匕首削掉了一台机械的脑袋,在收回武器的时候,她从无人机提供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狼狈的影子。 唐叫一边用激光炮逼退围攻上来的三台兵器,一边向那个身影迎了过去:“艾德修,你过来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叫:乖,回去躲好,男人只会让我开枪的速度变慢。 第71章 艾德修靠着蛇皮走位躲避人形兵器的攻击, 但过大的雨势增加了移动的难度,他正一个趔趄要摔到泥里的时候,TND及时地伸出左臂, 将他从地里捞了起来, 紧紧抓在手里。 巨大的机甲无暇顾及自己掌中这个人类的伤势,它现在只能用右手和双肩的激光炮进行战斗, 这让它时常无法保持姿势的平衡,左手的握力也就无法控制自如,经常一个用力就把那根修长而有力的大拇指摁进艾德修的肚子,这猛烈的压迫好几次要让黑发的青年差点吐出来。 就在艾德修又一次被那毫无分寸的压力挤得差点吐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嘶——哗啦哗啦——嘶—— 一架近似方形的无人机正转动着头顶的螺旋桨缓缓地从上方落到他的身旁。 “把我放到动力炉边上。”他知道眼下的情形没有时间让他解释太多, 用于给驾驶员提供视野的无人机在这种紧要关头离开岗位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他只能用最简短的语言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诉求。 无人机晃了一下身体, 表示了解。TND将左手收到了肋骨的下方,侧腹的位置。 艾德修可以透过并不严丝合缝的腹甲看到动力炉里面正在工作的低级核心集合所散发出的柔光——那层光线一点也不显眼, 这意味着核心集合的能量已经快要消耗完全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柄已经扭曲变形的螺丝刀, 动作熟练地打开了腹腔的外壳, 露出了腹甲下面的动力炉。 他伸出了手, 本想按照惯常的更换动力炉的方式进行能源的补充,但这就会产生一个问题:要更换动力炉,就意味着要把原先的旧炉给取出来。在旧的动力炉被取出来的时候, TND该怎么办, 唐叫该怎么办, 他们该怎么办? 战况不容许他做更细致的思考,身体比头脑运转得更快, 他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不知何时塞进去的一个接触器, 绕过那堆低级核心, 将它安装到了腹腔的深处——那里有两个并不明显的、被闲置的接口。 那是最初的时候,为了容纳A级核心而预留的。 无人机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插槽里,它一直滞留在青年的附近,飞快转动的螺旋桨将雨水溅得到处都是,同时发出让人不安的啪啦啪啦的声音。 艾德修没有理会声音的干扰,在把接触器装进接口之后,他抱起了水桶,用毫无防护的手将躺在桶底的那颗球体掬了起来。 暴雨没能完全隔离唐叫的气息,那颗A级核心在他的手里迫不及待地绽放出暖黄色的光芒,他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压制不住的能量通过皮肤的接触流窜进他的身体,在他的血管中刺痛着、奔涌着。 他忍不住地咬了一下牙,在上下颌骨的压迫下,埋伏在口腔深处的臼齿发出了吱呀的声响。然而这一举动完全没能缓解他身体的痛苦,仍处于交战状态的TND猛地一颤,让他感到一瞬间气短,一口腥热的血从胸口攀涌而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紧紧地抓着手中那颗球体,生怕雨水的润滑让它从手中脱落。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口中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词汇,然后伸长了双臂,将A级核心嵌到了接触器中。在一声轻微的咔嚓之后,那颗金属光泽的圆球上爆出了一股烫手的热量。 艾德修收回双手,用螺丝刀将腹腔的开口飞快地锁上。零件的缝隙之中,透出了已经被完全激活了的A级核心的光芒。 黑发的青年喘着粗气,跪倒在TND的左手上。四方形的无人机关切地降落在他身旁,试图给予他一些安慰,然而他只是不断地重复那三个字。 ——设计时进行的那些模拟演算完全不能告诉他在替换上A级核心之后,这台生体机甲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它的驾驶员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不敢去想象失败的后果,亦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失败会带来的后果,所以他退缩了。 ——他之前那么信誓旦旦地说不希望唐叫为测试A级核心的实用性而冒险,因此才会废弃了已经设计好的两个能量接口和外设接触器。 可结果他还是将这种未知的风险加在了她的身上。 比起亲眼见证A级核心于动力炉融合的那种激动,他更加担心自家房东会因为自己这一时兴起的行为付出什么代价。 唐叫说要让他在边境种出花时的表情不知为何突然闪现在他脑中。 她想要保护边境,保护躲在她身后的那些人,保护这一片独属于他们的乐土,所以此刻才会奋不顾身地战斗。 可他没有办法与她并肩作战,只能在她手中的刀剑起了卷边的时候,递上一把可能会让她伤到自己的双刃剑。 他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是公正平等的互利互惠的关系,可在将那颗炽热的球体镶进青绿色巨人腹腔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她付出的远比他要多。 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倾诉着内心的愧疚。 无人机唰啦唰啦地飞走了,在它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之前,艾德修听到唐叫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它的扬声器传来:“谢——谢——” 他有些发愣,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地上,TND那巨大的身影已经远去,再次和一波一波如同潮水般的兵器交缠了起来。 * 唐叫通过无人机的视野知道自己的同居人将A级核心装到了动力炉里。 其实就算没看见,她也能猜到。因为在他关上TND的腹腔的时候,她一瞬间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热,一股力量自下而上涌遍全身——和她过去触碰到A级核心时的感觉非常相似! TND就像是变了一台机甲一样,不,TND就像是真的和她融为了一体一样,她觉得身体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激光炮的密度和范围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一发下去竟直接射穿了一整条直线上的人形兵器。 “早该用了!”她在心里默默想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艾德修的声音从通讯器中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通过无人机的眼睛,唐叫看到艾德修失神地跪坐在地上,被雨水淋得透湿的脸上挂着一抹不自然的红色。 她想到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从小区里跑过来时的狼狈模样,想到忍着疼痛将核心塞进动力炉时的样子,忽然有一丝感动,想到母亲教育自己在得到帮助时要表达感谢的事,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句谢谢。 唐叫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过来帮助自己的艾德修要对自己道歉,只觉得他是不是被这大得有些诡异的雨水给冲坏了脑子。 小时候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以及在独自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摸索出来的狩猎技术被她完美地运用到了格斗之中,她驾驶着TND动作灵活地躲避着人形兵器的攻击,甚至还有余力去帮助艾德修挡掉一些险些溅射到他身上的伤害。 一只幼犬大小的黑色生物不知何时出现在战场上,充沛的雨水让它头顶的枝叶看上去比平时更有活力。这只小生物用自己那双并不灵活的小手拖拽着艾德修的裤脚,试图将他引到安全的地带。 小黑的出现让青年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长久逗留在这片危险的区域,他将自家房东的爱宠抱在怀里,踩着早已变得泥泞不已的土地往他们的聚居地跑去。 那些熟悉的面孔正躲在各自的掩体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战场的形势。陈侃正在通过通讯器提醒唐叫注意一些视野之外的进攻,艾德修没有多加犹豫,径直冲向了前辈所倚靠的那座断壁。 “唐叫有说什么吗?”他凑到陈侃边上,希望能获得一些情报。 陈侃放下通讯器,神情微妙地看了后辈一眼:“我问她有没有感到什么异常,她只回答感觉不错。” “……”艾德修将小黑放到了地上,表情怔怔地看向战场的方向。在遮挡视线的雨帘之中,他看到TND的周身正泛出一层微弱的橙色光芒,那光芒似乎携带着巨大的热量,触碰到机体的雨水在顷刻之间蒸发,又遇冷凝结,变成了萦绕在TND周围的一层白色雾气。 “你这小子,不是说在确保安全之前,绝对不会动用A级核心的吗?”陈侃话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在责怪艾德修的意思,相反,她从一开始就对A级核心的效果充满好奇,艾德修的行为倒不如说正中她的下怀。 “前辈你明明清楚这是为什么……”艾德修皱眉。不知为何,尽管TND在装备A级核心之后并没有出现异常,倒是它的力量正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变得更加强大,可萦绕在艾德修心头的那丝不祥预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陈侃的表情沉了一下,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颗核心集合的能量容量,她比艾德修更加清楚,她也当然知道如果不更换动力炉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TND失去行动能力,边境在人形兵器集群的面前毫无还击之力,不管是唐叫,还是那颗A级核心,又或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处,他们一样都保不住。 就在这时,战场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那边看去。 一团青紫色的雾气阻挡了他们的视线,只能在翻滚的浓雾之中看到一个体型远胜于TND的影子。 虽然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局部,但他们都在一瞬间肯定,那是一只身高超过十米的A级虫族! 两位工程师同时睁大了眼睛。 没有人能够说清楚那只A级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从哪里出现的,只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与它那异乎寻常的庞大躯体相比,TND看上去简直微不足道。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青紫色烟雾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就好像那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样——不管是那只巨型A级,还是人形兵器的集群,还是TND…… 直到刚才还充斥着炮击和炸裂声的战场在此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不祥的预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极致,艾德修觉得自己的胸腔内仿佛住着一支只有鼓手的摇滚乐队,鼓手所演绎的聒噪节奏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炸裂开来。 一个高大圆实的身影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他紧跟在那个身影后面也跑了出去,陈侃在大叫了一声之后也跟了上来,希望小区的所有在场居民都加入了这支侦察队,疑惑和不安让他们急于知晓前线的情况。 雨势无声无息地小了下去,从城市的方向吹来一阵风,将那盘踞在战场上的烟雾吹散了开来,青紫色的浮光之中,只剩下一堆一堆的机械遗骸。 所有人一眼就看到了与其余尸骨格格不入的TND。它和它的那些手下败将们互相交叠地倒在一处,保护着胸腔中驾驶舱的肋骨被残忍地打开,居中的几根索性被从根部折断,扔在了地上。 腹腔的甲壳被整片地扯了下来,里面的动力炉已经空空如也——不管是已经失去价值的核心集合,还是那颗神秘且危险的A级核心,都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 胡一山以一种与他的体型全然不符的敏捷动作跳到了尸堆的顶端,粗暴地掀开挡住了舱门的合金板。洞开的驾驶舱让人一览无余。本该在里面的驾驶员此刻不见踪影。 边境大厨狠狠地将手里提着的合金板砸到了地上。在和人形兵器的残骸发生碰撞时,那块合金板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声音。 “可恶!可恶!”胡一山几乎以一种气急败坏的语气吼了起来,“就不该让她去的!就不该让她上什么机甲的!” 徐文虽然也是一脸担心,但显然他对身边这群邻居们的担心远远超过对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孩子的担心,他好言安慰道:“至少我们剩下的人顺利地挺过了这次危机,小姑娘也肯定会没事的。” 胡一山的情绪有些失控,冲着徐文大吼了一句:“你懂什么!”吓得徐文不敢再说话。 神情恍惚地看着这一切的黑发青年抬头看了看站在高处的胡一山,言语系统似乎不再受大脑的控制一样,脱口而出一个突兀的问题:“关于唐叫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有这种直觉,也有一些证据,胡一山对唐叫的态度明显地与他对待其他人不一样,他对唐叫一直有些过度保护,这种过度保护在他面对有可能对唐叫造成伤害的人和事时格外显著。 而更让他加强了这种怀疑的事就发生在刚才。TND是边境唯一能够用来抵挡虫族或其他进犯对象的兵器,能够驾驶TND的唯一一位居民就是唐叫,在这种境况下,胡一山的第一反应竟是让唐叫躲起来。 这不太对…… 陈侃看着僵着身子站在地上的后辈,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说话,她不知道艾德修这种冷淡态度的由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她又将视线转向质问的对象,试图从他的反应中寻找线索。 胡一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显得有些慌张,同时又因为爱徒的失踪而乱了阵脚。他用双手抱住头,蹲了下来,十指自发际划过整张脸,颓然得像一个因为重大的工作失误而即将被炒鱿鱼的中年男子。 * “为什么小叫能够逼退A级虫族,为什么她可以在瞬间杀死大量的低级虫族,为什么只有她可以驾驶那台用虫子做出来的机甲……这些问题,你们也一定思考过吧?” 雨已经停了,公共厨房里面那一簇从来没有熄灭过的篝火在刚才的大雨中被扑灭,只留下了一堆被水浸透的木头。 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但放眼望去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胡一山在发言的时候已经整理过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暴躁,但言行间总是流露出一股焦虑。 “就从结论开始说吧,小叫的身体里,寄生着王虫的胚胎。”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新来的徐文和知了。 而其他人对胡一山所吐露的事实抱着一种既觉得震惊,但又并不感到意外的情绪。他们多多少少已经料想到这位邻居与虫族存在着某种联系,相信即使胡一山爆料说她就是虫族,他们也会接受的。 “可是,为什么要,特意跑到边境来,让胚胎寄生在一个,中庭管辖之外的,女孩身上。”艾德修皱着眉提出质疑。 胡一山摇了摇头:“小叫在出生前,就已经被寄生了。” “!” “严格地说,这并不能被称为寄生。唐纳德博士在唐叫出生之前,将王虫的胚胎液注射到了她母亲腹中的胎盘里。唐叫吸收了那些液体,从而获得了王虫的基因。” “等一等!在小叫出生之前?可是我们不是在六年前才第一次找到胚胎液的吗?”陈侃挠了挠头,分解着胡一山话里的信息,“还有,你说是唐纳德博士?难道说,这并不是中庭的授意?” 胡一山冷笑了一声:“中庭里面,有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和虫族暗通款曲了。” 果然!艾德修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那个人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到了王虫的胚胎,打算将这艘星舰打造成王虫的巢穴。唐纳德博士觉察到了这件事,并试图阻止那个人的计划。”胡一山继续说。 “等一下,”陈侃打断了他的发言,“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哪个人?” “你们做学问的应该知道,他叫英格玛。” 英格玛。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艾德修觉得脑海中一些非常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了。 “唐择博士,如果这项研究让你感到精神的痛苦和良心的苛责的话,你就应该停止” “AD9,这可是英格玛博士指定给我的项目,你就笑我没骨气吧,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拒绝他。” “英格玛?他是很厉害的人吗?” “他是个疯子。你根本不知道拒绝一个疯子的后果……我不敢去想,也就不敢忤逆他。” 英格玛。 如果说艾德修因为自己被强行带来这个世界而要怪罪于谁的话,那个人只能是英格玛。他从来没有怪过唐择,更不会对唐叫心生怨愤,要归根究底的话,英格玛才是该对此负责的罪魁祸首。 一个想要将星舰变成虫族巢穴的学者。一个疯子。 “英格玛果然没有想到,胚胎液会在一个事发当时还没有出生的婴儿身上,博士的计划成功了。”胡一山说。 艾德修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为什么,唐纳德博士,没有选择,直接销毁胚胎,而是,将它藏在唐叫身上?” “因为博士知道英格玛不可能因为胚胎的失踪而就此罢手!”胡一山的表情变得有些险恶,“据说他之前还尝试过研究时空穿梭和意识转换的机器,试图在实验室召唤王虫,结果以失败告终,所以才打起了胚胎的主意。” 艾德修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突然间听到和自己有关的事——原来他会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彻底的阴差阳错,对那台机器的研究,并不是想要用来实现意识的转换,而是英格玛巢穴计划的一部分! 但此时他无暇去感叹时空机器的问题,他想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所以,唐纳德博士,让自己的亲孙女,吸收虫族女王的基因,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能够利用她,去对抗,英格玛?” 胡一山沉默着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在还未出生之前,她就注定要成为一颗被牺牲的棋子? 艾德修暗自吸了一口气。 唐纳德博士,你确实思虑深远,可未免也,太残忍了。 “之后,唐纳德博士利用学术造假的罪名,让唐择博士一家流放到边境,也是为了能够让唐叫能够在远离英格玛视线的地方安全地长大,而我则受博士之命,来到边境保护唐择博士一家的安全。” 胡一山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没有想到,英格玛早就已经意识到博士在阻挠自己,他无法对博士下手,只能慢慢翦除他的左膀右臂,在唐泽博士被流放之前,他和他妻子就已经被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虽然摄入的剂量不足,唐泽夫妇没能在英格玛预计的时间内死亡,但在支撑了八年之后,他们还是没能挺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4 16:32:07~2022-06-05 21:2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迹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唐泽夫妇的事虽然很让人惋惜, 但万幸的是他们的女儿并没有受到毒药的影响,健康地长大了。”胡一山不自觉地捻了一下胡尖,无意之间流露出一副慈父思念爱女般地表情——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儿, 或许他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对她投注了近似于父亲的情感。 “可是中庭既然出动了这么多兵力来将唐叫姐抢走, 就说明那个英格玛已经意识到什么了?”成盒梳理了一下情报,发表了见解, “这样的话,唐叫姐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不仅仅是唐叫,应该说这整一艘星舰都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 “我们必须想办法在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之前把小叫抢回来。”胡一山再次露出了一副凶恶的表情。 “再等一下,”陈侃举了一下手,“中庭和英格玛应该不是一伙的吧?我可不信那群老古板会允许这艘星舰变成虫子的家的。” “英格玛的行动都是背着中庭进行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也没法判断他在中庭培植的势力究竟扩大到了什么地步。” “枢机卿会和英格玛是一伙的吗?”成盒突然问道。 胡一山看了他一眼, 摇了摇头:“几乎不可能。” “那么那个叫英格玛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成盒说,“叶天意确实是中庭派来的人, 但她听从的是枢机卿的指令, 而且她最初的目的是A级核心, 而不是唐叫姐。” “可事实就是, 小叫确实被带走了。”胡一山握了一下拳,“那些人形兵器很明显就是冲着小叫来的,核心只不过是顺带的战利品。” “我想那应该是沈司的主意。”成盒说。 * “你究竟干了什么?你让那些机器人干了什么?如果我家被那些东西烧毁了的话, 我绝对饶不了你!”叶天意此时正处于一种极端不舒适的状态——她弓着身体, 头朝下被人扛在肩上, 这一姿势让她的大脑充血、呼吸不畅,但她还是忍不住吵闹了一路。 “姑娘, 你的家不是在城里吗?”沈司对叶天意的挣扎不以为意, 速度均匀地向前走着, 完全不像是一个负重前行的老人。 他的这句话让叶天意一时失语。是啊,她的家,她父母留给她的那个家,明明还在城里等着她回去,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那座自己亲手搭建的小木屋当成家了呢? 叶天意瞬间放弃了挣扎,转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边境现在,怎样了?” 沈司的声音古板而苍老,没有情绪的起伏,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慈祥:“那些人形兵器都是很有分寸的孩子,不会对目标以外的东西造成破坏,边境的那些蠢货们现在应该正聚在一起讨论你这个临阵脱逃的叛徒到底去了哪里吧。” 老人将那些可怕的兵器称为孩子,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心智是否正常。 而叶天意听到“叛徒”两个字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良心一阵刺痛,她颓然地垂下了脑袋,任由那头柔软的黑发在沈司的背上扫来扫去。 “你……们,到底打算把唐叫怎么样?”她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将这个最在意的问题问出了口。 “全凭枢机卿大人做主。”沈司说,“大人一定会为星舰做出最好的打算。” 问了跟没问一样。叶天意沮丧地闭上了嘴,她在闹腾了一路之后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在持续不断地颠簸中,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司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叶天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一架飞行器的后座上。 这架飞行器停靠在一条景色熟悉的街道上,叶天意将身体从座椅上撑了起来,从窗口探出头,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这正是她家附近的一片停机坪。 她离开总共不超过一个月,可是那座并不华丽,却处处透露着设计者精妙心思的独栋小别墅看上去已经如此让人怀念。 “枢机卿大人那里就由我去复命,你先回家休息吧。”沈司说着,按下了飞行器操作面板上的一个开关,叶天意身侧的一扇门立刻被打了开来。 妹妹头的少女稍稍整了整衣服,一只脚踏到了停机坪的草皮上,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骤然降落的暴雨和突然出现的人形兵器集群中茫然不知所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这个自称枢机卿派来的联络员的老头子扛在肩上走出了老远。 他的瘸腿是装的,从他毫不费力地就能扛起一个体重正常的成年女性这一点来看,他的白发和皱巴巴的皮肤也极有可能是一种伪装。 叶天意没有看见他使用任何通讯设备,但群涌而出的人形兵器又显然在听从他的调度。她用上下颠倒的视角目睹了兵器群的进攻、生体机甲的反击,毫无疑问,那台青绿色机甲里的驾驶员只能是唐叫。 她也看到了带着诡异厌恶从天而降的巨型A级,看到错愕的青绿巨人一瞬间的迟疑,然后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掏心挖肺的情形。 她知道沈司没打算要唐叫的命,但那惊心动魄的场景还是让她难以释怀。 这样真的好吗?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吗? 一个总是以善意和宽容对待她的同龄人,一个勇敢又正直的猎手,一个没有受过教育,像野生动物一样机敏、同时也像野生动物一样天真的女孩,一个曾被她在日记中称呼为“朋友”的女孩…… 她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叫就这么落入中庭的手里,成为一件研究样本、一个方便的道具吗? 叶天意浑浑噩噩地推开那扇样式古朴的合金门,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家门。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暗示一样,她没有去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进了母亲的书房。 父母在因病去世的时候,她才只有四五岁,从那个神情严肃的监护人口中得知再也无法见到父母的时候,她跑到父母的房间哭了很久,但等到最为悲伤的那段时间过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走进过这里了。 她像是在等待着神明启示的信徒一样,期望自己已经不在人世的双亲可以给予自己一些指引。 这样想着,她打开了母亲书桌的抽屉。里面的物品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她立刻想到了这是监护人的所为,因而立刻警觉了起来——这一细节似乎在暗示着她的父母一定藏起了一些引起了中庭注意的秘密。 这一预感让叶天意那颗混乱的脑子倏地冷静了下来,就像是在飘满细菌的浑浊水面滴入了一滴青霉素一样。一些与父母相处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在她脑中涨涨落落,她依照其中某些片段的引导钻进了书桌的下面。 在一片昏暗之中,她抬起头,看见贴在抽屉底面的一把黄铜色钥匙。她将钥匙取了下来,掀开座椅下的地毯,露出了一个细小的锁孔,形状正好与她手中的钥匙吻合。 她用发颤的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地面下方传来咔哒一声,钥匙与锁孔紧密咬合,她把手往上一提,一块木板便被她提了起来。木板的下面藏着一些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物品,最为显眼的是压在底下的那本红色皮革本。 她抽出本子,随便翻开一页: “博士说的没错,绝对不能让英格玛的诡计得逞,那家伙已经完全疯了,恐怕他在精神上已经完全被虫族同化了。不知道他暗中集结了多少兵力,幸好博士的计划成功了,我们争取到了更多时间。” 她又翻了一页: “我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没救了,无论做再多努力都是徒劳,但是看到天意,我就想再继续努力一会儿,如果能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好了那么一点,那么再多辛苦都是值得的~” …… 又一页: “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毅明开玩笑说是英格玛在招待我们的点心里下了毒,我想应该是他多心了。英格玛确实视我们为眼中钉很久了,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用这种没品味的方法杀人吧?医院的检查也说没有问题,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复原花卉的研究可能要先放一放了。” …… 又一页: “看来我和毅明已经没有多久好活了。不知道唐择博士有没有逃过一劫。不然的话,今后的道路对于唐纳德博士来说会越来越艰难。我只能尽可能地在最后的时间里多做些什么了。” 看到唐纳德这个名字时,叶天意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按住不受控制地起伏不停的胸口,想要寻找更多的证据,终于笔记被翻到了最后,那一页的字迹比之前要显得虚浮,流露出一种不祥的征兆。 “今天和毅明开玩笑,说起了遗愿的事。他说只希望天意能够平安长大。我说他不愧是理科生,说话一点也不浪漫,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样。要我说的话,我希望有一天,RBS-31上能够开满鲜花,那样的话,那些花朵就能够代替我,看到天意幸福快乐的样子了。” …… 啪嗒—— 一滴液体溅落到了泛黄的纸页上,早已干涸的墨迹现出了晕染的迹象。叶天意赶忙用袖子擦去眼泪,将皮革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 天啊!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少女啊,是时候继承父母的遗志了! 第73章 “为什么?”知了有些无法理解地看着成盒, “为什么说带走小叫姐是沈老爷子的主意?他,他明明只是个连路都没法好好走的老人家而已啊。” “这还真不好说,毕竟知了你可是有前科的人, ”陈侃摸了摸下巴说道, 接着又转过头看向其他人,“你们记不记得, 叶天意也是知了带来的?” 讨论会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金发红帽的青年身上。 知了被邻居们的注视搞得如坐针毡:“什么意思啊?叶天意她怎么了?我当时只是偶然在路上看见她,觉得一个女孩子在边境晃悠不太安全,就把她给带上了。” “叶天意其实是中庭的人。”陈侃道,“也就是说, 你当初把她带到希望小区, 等于是往我们这儿装了一个监视器, 尽管有点不够智能。” “什——”知了一时间像是没听懂对方的话似的。 “沈司也是你带来的人不是?所以说搞不好又是一个中庭派来的卧底。”陈侃摊了摊手,“有第一个就可以有第二个嘛。” “我……”知了傻了眼, 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艾德修皱着眉拉了拉陈侃的袖子:“前辈……”他看得出来陈侃纯粹只是在戏弄知了, 她这个人向来如此, 可眼下着实不是适合开玩笑的情形。 作为和艾德修共事好几年的前辈, 陈侃明白艾德修的意思,耸了一下肩,将话题抛给成盒:“成盒少年你倒是说说看, 为什么说是沈司带走了小叫?他打算带她到哪儿去?那只巨型A级又是怎么回事?” 成盒将藏在身后的手放到了前面, 那只骨节分明、皮肤粗糙的右手正握着一根木杖, 正是之前沈司拄在手里的。 他将木杖平举在手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木杖的底部——那是一个粗糙的断面, 上面还残留着泥土的残渣。 “这、这是什么意思?”知了不安地将手指伸到了帽子底下, 蹭了蹭被压住的头发。 “这不像是一个腿脚不好的人用过的拐杖。”艾德修推了一下眼镜解释道。 成盒认同地点了点头:“如果是真正一条腿残疾的人, 在走路的时候身体的重量会有大半压在用于支撑的拐杖上,拐杖和地面接触的部分应该早就已经被磨光了,不可能是这种状态。” 说着,他将木杖尖端的泥巴抹去了一点,让周围的人能够更清楚地看到那个还沾着木渣的断面。 “可是这也只能说明沈老爷子装病而已啊,”知了仍然不敢相信,“可能……可能他觉得装得可怜一点,才能提升自己被救助的概率吧?” 陈侃忍不住用手捂了一下脸。 成盒面不改色:“我是在叶天意的屋子里发现这根手杖的。” 除了徐文和知了两位新人,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毕竟叶天意的卧底身份在他们之中早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可是,既然你们早就已经知道叶天意心怀不轨了,为什么还让她继续住在这里呢?”一直没有开口的徐文终于忍不住发问,作为一个经由叶天意才成功在边境定居的人,他还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看起来挺热心的姑娘竟然是个叛徒的事实。 “因为她傻得很无害。”成盒说。 “因为捉弄她有助于调剂心情。”陈侃说。 “因、因为唐叫说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恶意。”艾德修说。而他自己也认为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对唐叫来说是一件有益的事。 “……因为她是叶霜博士的女儿。”胡一山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说了一个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回答。 陈侃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是那个叶家的人了,难不成你和叶霜有什么关系?” 胡一山的脸色显得有些凝重:“叶霜博士和张毅明博士,也就是叶天意的父母,也是因为协助博士而被英格玛害死的牺牲品,我们一块在博士身边共事的时候曾经见过几面。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女儿竟然会选择帮中庭做事。” * 淡黄色的培养液里浮上了一串气泡。 英格玛将手放到了培养皿的玻璃外壁上。这巨大器皿里的液体是温热的,温度被精密仪器始终控制在一个贴近人类体温的数值上,因此,在触摸到那层透明结界的时候,会让人有在触摸着同类的错觉。 “你今天看上去有些不一样,是那些愚蠢的子民们又给你添麻烦了吗?”身穿白色长褂的中年人对玻璃器皿中的苍白少年说道。 放在培养皿前面的终端抬起头,投射出一片虚拟屏幕,屏幕上,方块字符一个一个地浮现出来:“那些人并不麻烦,他们都很听话,很好控制。” “那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身体不舒服?”英格玛说。 “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正在接近我,我不自觉地被那股气息吸引。我的身体有一种冲动,想要靠近那股气息,好像只要和那股气息交融,我就会变得完整。” 虚拟屏幕上文字浮现的速度逐渐变快,似乎在暗示着说话者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情感。 “爸爸,我想要得到它。” 在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英格玛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露出了不是很愉快的表情,但还是说:“我会去调查的。” 他对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里面提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然后他拢了拢外套的前襟,转身向实验室的门走去。 “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叫我爸爸。”在推门出去之前,他回头最后告诫了培养液中的少年一句。 少年始终保持着一种无知无觉的表情,微闭的双眼让人觉得他已经陷入了永远的沉眠,但从他嘴角浮向上方的那串气泡可以判断他还活着。 他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动不动地活着而已,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频率发送信号——他正在对他的子民们下达命令,他要让这一部分人从事食物的生产,那一部分人从事工具的制造,他让一部分人负责族群的繁衍,让另一部分人承担照顾无法自理的幼小族类的责任…… 这艘星舰将会在他的统治之下,成为一个合理的、高效的,有规则、且遵守秩序的完美巢穴。他现在对这份管理者的工作已经熟练了起来,并且对在他控制之下的这个规整的世界感到满意——如果他没有感受到那股仿佛在召唤着自己的强烈气息的话。 那股气息里,就像是隐藏了他从很早以前就丢失了的大半个灵魂。 而刚刚才走出实验室的英格玛,在将那扇厚重的防菌门关上时,克制不住地勾起了嘴角。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苦苦寻找了很久的东西,很快就要回到自己身边了。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人匆匆地从走廊尽头一路小跑过来,在跑到英格玛跟前时,那张毫无特征的脸上露出了殷切讨好的笑容,他将头凑到英格玛的耳边,以旁人完全无法窃听的音量快速地传达了什么消息。 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个预感竟然应验得如此之快——枢机卿从边境得到了一个能够控制A级虫族的女孩!他甚至不需要进行验证,就立马确定了那就是他一直在寻找、在等待的东西。 英格玛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起来:“看来是时候去那个老蠢货打个招呼了。”虽然那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但误打误撞的运气倒是够让人羡慕的。如果不是有那么好的运气撑腰,以他的那个猪脑子,怎么可能坐得上枢机卿的位置?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最关键的那一块拼图已经被找了回来,从今以后,RBS-31将在他的构想下重新构筑版图,枢机卿和他身后的那群老古董,已经可以请他们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 在叶霜的书房里痛哭一场之后,叶天意在自家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天,最后她决定去中庭走一趟。 她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但某种沉重的使命感在催促着她行动起来。她决定先找到唐叫再考虑接下来的事——她的这位朋友和她不一样,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 中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她虽然落魄了点,但好歹名义上还是个贵族,还肩负着边境检察官的职责,面见枢机卿的理由还是有的。 然而当她走进那栋她曾经涉足过一次的大楼时,一股不知出处的违和感迅速地将她包围了起来。 门口的守卫神情认真地驻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但在叶天意经过他们身旁时,他们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更不用说对她进行一番严肃的盘问了。 她乘坐电梯抵达了枢机阁所在的楼层,一路畅行无阻,守备甚至还不如商业街上的综合大厦严格。 枢机阁被一种近乎诡异的沉寂笼罩着。叶天意遵从一般性的社会礼仪,在走进枢机卿的办公室前,先在那扇装饰简约的门上敲了三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开了门把手。 枢机卿端正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并不友善的眼神如两把利剑一样射到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 13:47:14~2022-06-06 22:0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大人。”叶天意用条件反射的速度在撞到那束目光的瞬间低下了头, 整齐的刘海成为了坚实可靠的盾牌。 盾牌的对面迟迟没有传来答复,叶天意惴惴不安地微微抬起脑袋,将眼眶撑得老大, 以一个极限的角度窥伺着枢机卿的表情。 中年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凌厉, 但叶天意难得起效的直觉让她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所感到的那种凌厉不过是来自于她感官的惯性,实际上, 枢机卿的眼中并没有平日里那种充满威严的光芒。 就在叶天意战战兢兢地窥视着他的面容时,深嵌在他眼窝中的那两颗眼球忽然转动了起来,就像是两个意见不一的独立个体,各自进行着上下左右毫无规律的转动。这让那张脸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在人类身上找到的诡谲感。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具尸体,四处转动的眼球就像是蛆虫在眼窝中不停翻动而产生的结果。 叶天意浑身猛地一颤, 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 并迅速地将她拖拽到办公室内的一间耳室之中。 “唔!唔!唔!”叶天意闷着气哀叫了几声。 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安静点!” 叶天意立马老实了起来,她转过头, 看到了那个并不像老人的老人, 不禁错愕道:“沈司, 你怎么也在这里?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枢机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司松开了对叶天意的钳制, 目光闪烁道:“是我大意了。有人在枢机卿的食物里动了手脚,他现在只是一具被‘女王’控制的傀儡。” 叶天意倒吸了一口气,她发现沈司话里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 但连缀到一起之后, 却无法理解整个句子的意思。 什么女王?什么傀儡?那不是虫族巢穴的事吗?她甚至可以从她义务教育的课本里一下子就将描述虫族真社会性的段落给翻出来, 可她无法明白眼下的境况。 ——怎么回事?叶天意没有说话,但眼中始终充斥着这四个字。 沈司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详细的情况告诉面前的少女。在短暂的相处中, 他早就认识到这个出身叶家的少女并没有继承双亲的聪慧, 她不学无术,也缺乏谋略,长期处于一种搞不清状况的状态下——也就是说,即使将事情的全貌告诉她,也无法确保她能理解多少,更不用提她是否能派上用场了。 “中庭现在很危险,枢机卿已经失去了对中庭的指挥权,我们没法指望他了。”犹豫了一阵之后,沈司还是决定直接将他整理好的结论告诉她,“有人想要把这艘星舰改造成虫族的巢穴。现在‘女王’已经成熟,虫族的基因也已经被移植进了超过半数的市民的身体,等到‘女王’的能力进一步稳定下来,剩下的市民被纳入控制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等到了那个时候,这艘星舰就真的和巢穴没什么两样了。” 沈司的话让叶天意听得心惊肉跳,她从他的描述中联想到自己变成低级虫族,无知无觉、麻木且冷酷地在中庭大厦的白色墙壁上爬行的样子,手臂的皮肤因为那幅趣味邪恶的画面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等她回过神来,慢慢反刍沈司的话时,脑中又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那幅画面来自于她真实的经历和未经加工的记忆——被蓝色触手刺穿的短发少女在接近八米的空中,以一种君临的态势和一声惊天动地的号泣,将一头身形庞大、样貌惊悚的A级虫族吓得落荒而逃,并在同一时间让不计其数的低级虫族畏罪而死。 如果说因为当时的场景过于震撼而让她没法想到适合用来描述的词汇,那么刚才沈司的话毫无疑问为她提供了灵感。 叶天意像一个刚考完试急着想要对答案的高中生,带着不安和焦虑问道:“你说的那个女王,不会就是指唐叫吧?”她知道她的这位朋友一定有着什么深奥的隐藏身份,但没想到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离谱。 沈司垂下眼,像是在脑中处理思绪,不过两三秒的样子,他猛地抬头:“对了,英格玛的目标一定是唐叫!你说得对,唐叫一定才是真正的‘女王’,而英格玛现在所‘拥戴’着的那位,不过是以科技弥补了基因不足的残次品。” 老人伸出两手,揉了揉双侧的太阳穴:“山穷水复疑无,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赶紧去唐叫那儿,只要她还没落到英格玛的手里,这艘星舰就还有救。” 叶天意发现了,这个奇怪的老人似乎相当喜欢引用一些古老的习语。 沈司带着叶天意搭乘电梯,一路上行,直到抵达了面板的按键中标记着最大数字的那一楼。 叶天意第一次见识到中庭大厦那传说中的顶楼。总体看上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厉害,只是充斥着整个楼层的红色光线让人感到极其不适,她意识到这就是夜晚会在中庭大厦的顶端闪耀的那颗红色星星。 顶层是一个被分成两半的圆形空间,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室内的部分被摆满了各种功能不明的仪器,被设计成贴合墙体走向的合金柜子里排列着颜色各异的试剂,柜子的顶端堆叠着一摞厚度将近三十厘米的文件。 “这难道是一个实验室?”叶天意问。说实话,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失望,她认为中庭的顶楼应该是森严且神秘的,里面陈列着人类古往今来的各种谜团、未曾公开的虫族研究资料、浸泡在液体中的S级虫族,以及一颗可以让人缅怀黄金时代的原始家园立体模型。 “不完全是。”沈司走到一台外观像是超级计算机的仪器面前,在面板上操作了一番,“英格玛果然已经来过了,万幸的是他还没能破解这里的密钥——虽然他很聪明,但这世上比他聪明的还大有人在。” 叶天意趁机在半圆形的室内绕了一圈,可没有找到一件她能理解的东西,只好百无聊赖地回到沈司身边。 她看着这个神情冷静的老人,又想起变得奇奇怪怪的枢机卿,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以为你对枢机卿忠心耿耿,可是为什么就算他变成了那个样子,好像也看不出你有半点难过?” 沈司一边熟练地敲打键盘,一边答道:“首先我要申明,我付出忠诚的对象是这艘星舰,而非某个个人。” “其次,你不能要求一台机器能够产生多少复杂的情感。”说着,老人从自己的耳朵后面变魔术似地扯出一条数据线,将先端插进了主机的一个插口,“我的内存应该被用来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叶天意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惊悚的一幕,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 “坐标在某处街区滞留了一天之后,出发前往中庭,截至目前依然停留在中庭大厦之中,坐标高度八百十三米。”成盒盯着虚拟屏幕上面代表着唐叫那台终端的红点,一边向邻居们汇报。 “八百多米,跑得真够高的,看不出来这小妮子还挺受枢机卿信任的。”陈侃挖苦道。在城市生活过的人都明白,能登上中庭大厦高层的人,整艘星舰上也没几个,若非得到枢机卿的特许,普通人是绝对无法上去的。 “八百十三米,我没估算错的话,刚好是中庭大厦顶楼的标高。”成盒补充道,“在目前无法确定唐叫姐位置的情况下,叶天意的坐标是唯一的线索了。” “我明白了,就是要拿下中庭的顶层。这下胜算就大很多了。”陈侃拍了一下手。 胡一山对着那面虚拟屏幕研究了半天,没看出名堂:“怎么说?” 陈侃指着屏幕解释道:“从这张坐标图可以算出来,中庭顶层的活动面积只有五十平米左右,不可能有大型机甲驻守,出了事也很难调集军备,可以推测守卫力量限定于巡逻犬、人形兵器和中型以下的机甲。你们之前也见识过了,面对没有体型优势的敌人,我们的TND一个打一百个都不是问题。” 陈侃这话一点也不假。之前唐叫驾驶TND拦截进攻的人形兵器时,已经发挥出了以一当百、一骑当千的架势,这说明它的战斗能力远在同体型的机甲或军备之上,而最终被击败,也是因为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超大型对手——体型战力论直到现在依然没有过时。 “可是照你们的说法,小叫姐不在的话,不就没人能够驾驶那台,呃,T什么的吗?”知了说。 陈侃如梦方醒地怔了一下,那股胜券在握的气焰立刻被扑灭——她居然忘了这个前提性质的问题。 “而且,不是说主机已经被烧毁了吗?这样的话,就算有驾驶员,这机子也没法开啊。”徐文补刀道,“除非能在几天之内就再做一个出来。” 陈侃彻底失去了反击的词语。 在之前的那场激战之中,TND不光被劫走了驾驶员、夺去了动力炉,那台安装在胸腔和腹腔之间,承担着运行制动程序功能的主机也因为剧烈的冲击和高额的能量输出而光荣报废,外壳勉强能够回收,但内里的部分已经被烧成了一团焦糊。 驾驶舱和动力炉都可以用手头的材料修复,核心集合也可以用储存起来的低级核心再做一个,但主机就没那么简单了。 主机的材料每一样都价格不菲,她和艾德修两个人研究了很久,将预算一压再压,甚至动用了唐叫爸爸留下来的材料补上缺口,才终于完成了这一至关重要的部件。 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别说几天之内了,她可以不眠不休,只用一天一夜就再做一个出来——毕竟是已经做过一遍的东西了,设计思路和材料组合都已经牢牢地刻印在了脑海里。 可如今,知了已经没法再进城帮他们采购,唐择留下的材料也根本补不起缺口,这种情况,别说几天了,给她几年也没法做出一样成品,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作战会议的气氛即将被冻结住的时候,成盒突然轻咳了两声,就像是试图吸引听众注意力的新人演说者一样,而他的这一举动也确实得到了众人的关注。 “关于主机的事,”寸头的少年的表情里显露出好几丝犹豫,“我或许有办法。” 陈侃仿佛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登时就挺直了身子:“快说快说,是什么办法?” 一直情绪低落且沉默不语的艾德修在听到成盒的话之后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当他看到那个面容还带着明显稚嫩的邻居将手伸向耳后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而这一预感在下一秒就立即应验了。 众人皆以一种见鬼般地表情看着成盒从自己的耳朵后面扯出了一条长长的、被某种特殊材质包裹起来的数据线。场面再一次被寂静统治。 成盒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不希望被你们以奇怪的眼光看待,所以才一直隐瞒不说的。”很显然,他觉得自己正被一种观察异类的目光所包围,但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应该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东西。 “不不不不不,”陈侃的眼睛睁得就像演技拙劣的演员一样大,她用奇异而又粗鲁的姿势挪了挪位置,凑到了成盒的身边,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我是说,从脑袋里居然能抽出数据线,这超酷的好吗!” 这个反应倒是超出了成盒的预期,他镇定了一下,尽量不去在意搭在肩上的那只手,继续将自己的秘密补充完整:“我只有一半的大脑是正常的,剩下的那一半,是计算机。” “所以说十年前学术圈里面流行过的生体机器人居然不是随口吹牛?”陈侃伸长了脖子,顺着数据线看向了成盒的耳后,顺便又往他身边挨了挨,“真不可思议,佩服,怎么做到的?怪不得你对编程和网络这么熟悉,敢情你这小子本来就是半台电脑。害!我要是也有半个脑子是计算机就好了,那样的话设计线路板的速度一定能提高很多。” 成盒的表情有些复杂,大概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上着赶着想要得到这个曾经让他痛苦过很久的改造结构。他对这种狂热的探究态度感到有些畏惧,忍不住往远离陈侃的方向移动了一点,结果这一挪就不小心就撞到了坐在一旁的艾德修身上。 黑发的青年推了一把因为撞击而滑下来的眼镜,顺手扶了姿势不稳的成盒一把,愣愣开口道:“所以,之前你说,留这个发型,是为了散热,是真的……” 成盒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脑袋里的机械大脑只是一个试验品,还存在着一些设计上的缺陷,最主要的就是线路过于复杂,容易产生热量堆积的问题。但是在我之后的版本似乎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艾德修沉默了一会儿,才再一次开口:“你刚才说的,能够解决主机问题的,办法,难、难道是——” “只要把这根数据线接到TND上面,我就可以代替原先的主机来操控制动程序。”成盒主动接过了话头,“虽然可能没法立刻上手,但到熟悉流程为止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还能这样?!”陈侃显得比刚才更佳兴奋,说出来的话已经近乎尖叫,“这岂不是能在真正的意味上和TND融为一体?我天,这也太浪漫了!简直羡慕死我!” 而另一位工程师的态度则保守很多:“这,太危险了。你也看到了,原先的那台,主机,现在是,什么样子。” 如果用人类的头部来代入那台主机的话,一定是皮肉焦黑、脑壳崩裂、脑浆四溅的样子。 救出唐叫固然重要,但是他也不愿意拿邻居的命去冒险。 成盒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不愿意让唐叫姐冒险,才用普通的核心集合替换掉了原定的A级核心,可最后不还是亲自把A级核心装到了动力炉里?” 艾德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要回避这个问题,但最终总算是忍住了逃跑的欲望,带着一丝愧疚回看向成盒少年。 “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毕竟那个时候如果不换上A级核心,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危险。”成盒眨了眨眼,“但是这样一来,之前关于到底要不要用A级的议论不就像是在浪费时间一样吗?” 意思就是,既然客观现实的条件注定了他们没有别的可以解决主机问题的办法,那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而试图寻求其他出路的行为,都不过是在耽误救出唐叫的时间而已。 “那么主机的问题就解决了,”胡一山一锤定音似地用手掌拍了一下大腿,同时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那驾驶员呢?” 主机可以有代替品,可是能够驾驶TND的唐叫却只有一个啊。 就在讨论会眼看着又要走上无疾而终的结局之时,年轻的博士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一般举起了手,用打着颤的声音说道:“我……我、我来驾驶。” * “这是什么?”在第三次将这面积不大的空间巡视完毕之后,叶天意在一台仪器的支架下面找到了一件由金属打造而成的条状物品。 那东西的做工说不上精致,带着明显的手工痕迹,但同时又有一种古朴的美感,让人能直白地感受到灌注于其中的心血。 “这好像是唐叫拿着的东西,把她带到这儿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拿过。或许是她被关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下的。” 沈司匆匆地扫视了一眼,立马又埋头于他的工作,同时用极快的速度联网查询,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细节过于粗糙,难以判断具体的品种,但从结构来看,这是一朵金属做的花。你知道什么是花吗?” 在听到句尾的词汇时,叶天意觉得自己的小心脏狠狠地跃动了一下,她想起了母亲的笔记,并差点再次为它落泪。她小心翼翼地将金属花藏到了口袋里。 “我知道。”她说,并继续装模作样地在室内绕起圈来, “对了,你找到了唐叫之后,打算拿她怎么样?” 叶天意之前已经问过沈司这个问题,按沈司的回答来看,枢机卿原本是打算让唐叫成为RBS-31抵御虫族的重要一环,但眼下状况不同了,枢机卿已经相当于死人了,星舰的危机也由外部转为了内部,因此,她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也已经不同了。 沈司的表情完全不会泄露他的想法,他熟练地用自己的机械大脑在面前的仪器上快速演算——这已经是第五台仪器了。 每台仪器的谜题看上去都相当艰涩,但沈司算得很快——在叶天意还来不及看清第一行的字符时,他就已经完成了一整页的运算,解开这里所有的谜题似乎并不需要花费太久。 被放置在顶楼的这些仪器似乎是打开某个秘密之门的钥匙,只有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所有仪器的演算,才能将密室打开——这几乎完全就是为了机械大脑而设置的密钥。 沈司表示这正是密室建造者的聪明之处,因为只有机器人才会拥有永远的忠诚,把重要的秘密托付给“他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在叶天意等待回答的时间里,沈司又解决了一台机器。他将战场移动至下一个谜题,同时抽空回复了那个多嘴的笨姑娘。 “当然是让她解决掉英格玛那边的女王,然后再将她处死——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可她身负的能量实在太危险了,只有彻底消灭藏在星舰之内的王虫血脉,才能从根源上铲除星舰变成巢穴的危机。” 机械忠仆的苍老声线让他的话语仿佛充斥着一种宽容的慈爱,但那只是错觉,他果真拥有着由机械构筑出来的大脑,永远都会做出最万全和最理智的选择。 第75章 透过眼睑那层薄薄的皮肤, 唐叫注意到周围是一个猩红的世界。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心理准备,然后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正飘浮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 好像星舰的重力系统并没有对这个空间产生影响一样, 又或者她现在根本就不在星舰上。 这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柱形房间。不刺眼,但却让人没由来地感到不适的红光穿过空间顶部的玻璃平面照射下来, 让这个沉闷的空间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红光中,唐叫看到一排排高矮不一的影子靠墙陈列。浓烈的环境光让它们光滑表皮的颜色变得难以分辨,但是仅凭那特征鲜明的轮廓,短发的少女就立刻认出来,那是她曾经的梦魇、让她心生恐惧的东西。 靠墙排列着的, 是一队队形态大体相似又各具特色的A级虫族。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为数众多的A级虫族聚集在一起的样子, 奇怪的是此时她并没有感到害怕, 反而被一种探究的情绪占据了大脑。 这里究竟是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A级?这些A级是死是活?如果是死的,又是在什么时候被什么所杀, 而如果是活的, 又会是谁在这个地方秘密地藏起了这么多A级, 他打算拿这些A级来干什么? 眼前的情景让她回忆起在昏睡的那三天里做过的梦——真实到让人以为身临其境的巢穴, 各司其职的低等虫族、密密麻麻的卵、让人毛骨悚然的“女王”,和她想象过的巢穴并不十分相似,但的确符合网络资料上对巢穴的描绘。令她记忆犹新的是, 她在那个梦境中并没有看到过A级。 眼前的景象使她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巢穴中的A级虫族都被集中到了这个乏味的空间里?难道说A级是虫族之中的特权阶级, 可以拥有一座独立的巢穴? 周围安静的环境给了她稳定的思考时间, 但这并不能帮助她得出什么确凿的结论。 她不出声音地飘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看上去并没有生命迹象的A级边上,双脚一蹬, 这个诡异空间的无重力环境让她立刻上升了五六米。 这只A级在它的同类里看上去算不上高大, 唐叫壮着胆子落到它的肩膀, 从侧下方的角度观察它的面容。 似人而非人的头部、巨大且无神的复眼、某种远古生物一般的口器,非常典型的虫族特征。 她伸出手摸了摸身侧那条足有两人环抱粗细的脖子,有突起的静脉潜藏其中,她能从中感觉到生命的律动——这些A级都是活着的! 可是为什么,它们对这名陌生人的到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唐叫飘离了脚下的这只虫族,打算换一个目标观察。她控制着身体移动的方向,将目的地锁定为这些虫族中体型最大的那一只。 在落到那只虫族隆起的斜方肌上的时候,唐叫立马就认出来,这就是不久前突然出现在边境、出现在她与人形兵器的战场上,就像是从胸腔中挖出心脏一样,将她从生体机甲的驾驶舱里扯出来的家伙。 这个超过十米的体型、这修长的手臂、这尖锐的指爪以及形状接近长方体的胸腔,更重要的是它脑袋上竖立着的触须——那两根触须有她的小臂那么粗,呈V字形昂扬地扎根在应该被称为额头的位置。 一头长相颇具特色的A级,她相信自己不会认错。 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些沉睡的A级和那天突然出现的机械士兵一样,都是中庭所掌控的战争兵器?难道说,这个诡异的空间,实际上是在中庭里面?疑问的漩涡在少女的脑中越卷越大,她的手臂上不知何时起已经浮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让自己的头脑在烦人红光的侵扰中获得了片刻的休息。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没有错过在晃动的光影中一闪而逝的一道冷色的反光,她抓着A级冰冷甲壳上的不规则突起,小心翼翼地飘到发生反光的位置,然后她愣住了。 那是一根、确切地说是一截暴露在空气中的金属线。 它从这头A级左手手肘的位置突兀地翘了起来,一头没入青绿色的甲壳之中,另一头被紫色的肌肉组织包裹起来——就像是那些被绝缘材料保护起来的电线一样。 唐叫还记得它手肘处的破坏痕迹,那是她自己在情急之中没有瞄准就匆忙发射的激光炮造成的。 她伸手扯了一下那条弯成拱形的金属线,没想到直接从缺少甲壳保护的关节里面抽出了一根大概该被称为筋脉的东西。 那条墨绿色的筋和金属丝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连接的地方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材质的渐变,就像她曾在梦境里面看到的那位半人半木的女王一样。橙红色的合成金属在某处不经意地带上了一点绿色,然后那抹绿色越变越深,而随着颜色的变化,质地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柔韧起来。 它们看上去像被一种极其高超的技术焊接在了一起,可以说是浑然天成。 唐叫放开手中的金属丝,那根墨绿色的筋就像是被放生的泥鳅一样,瞬间滑回了甲壳里面。 合成金属丝这种明显带有人类文明色彩的东西,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从虫族身上自己长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头被人类改造过的A级?不只这一头,也许这里所有的A级都已经从凶猛好斗的敌人被改造成了驯服听话的小狗?就凭这一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金属丝? 唐叫烦躁不安地抓了一把头发。就在这时,从眼前这只A级的左手的手臂关节处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如果不是周围过于安静,唐叫也没有把握自己会不会注意到这个声音。 咕滋——咕滋—— 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深陷泥沼的人正在拼命试图将自己的脚从粘稠的淤泥中扯出来时所发出的声音。 甲壳和肌肉组织、关节膜的包裹为这个声音增加了沉闷感。 唐叫立马又抓起了那根金属丝。她看见金属丝的末端、墨绿色的筋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以一种近乎蠕虫爬行的姿态慢慢地将渐变处的金属质感吞噬干净,金属的色泽正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变少,墨绿色几乎要蔓延到唐叫那只抓着金属丝的手上。 她像是触电一般,在墨绿色的生体质地啃食到她手指的前一秒,飞快地松开手。墨绿色毫不留情地吞下最后一寸金属,刚刚还被唐叫握在手里的东西已经完全改头换面,彻底地成为了这头A级的一部分。 唐叫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在A级的腰上蹬了一脚,让自己能够飘到它的胸前。 之前艾德修在拆解“倒得妙”的时候,就是从胸甲开始的。 她摩挲着那层冰冷的甲壳,一路攀到了肩膀的附近,在肩膀和躯干连接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个凹陷——就是这里,艾德修就是对这个部位做了什么,然后那块看上去无懈可击的胸甲就被简简单单地卸了下来。 凹陷的直径大约有唐叫食指的第一个指节那么长,深度比直径的数值略小。唐叫一手扶着胸甲,一边仰着头将另一只手探进了那个凹陷,在里面又是摁又是刮,但胸甲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又往上攀了一点,攀到了能够看清楚凹陷结构的地方。 借着令人不安的猩红光线,少女看见了一个刻印在拱形突起顶端的十字形凹槽。 拱形结构既像是原本就长在凹陷里的一样,但仔细观察一番后就能发现,它像是一个被焊接到一半的金属零件,大半已经和周围的材质完全融合,但还有一小部分游离在外。 她从这个结构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她的那台终端上就有这样的结构。很久以前,那台终端发生过一次故障,唐择就用一根金属棍子抵住半球体上的十字凹槽,将那个半球体给旋了出来,在终端面板的剩下三个角也重复了同样的操作之后,面板便被揭了下来——就像艾德修揭开“倒得妙”的胸甲一样。 这和刚才的金属线一样,是还没有被完全同化的表征。 同化? 唐叫被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个词汇吓了一跳。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原本塞着那朵金属花的地方空空如也,她愣了一下,不甘心地用大拇指的根部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咬了一下嘴唇,将与整齐二字完全无缘的指甲嵌进了半球体底部还没有完全被胸甲融合的缝隙里。 出乎意料的是,将那个刻有十字凹槽的半球体撬开并没有花费很大的力气。 接着,唐叫依样画瓢,将分别位于肩部和肋上的三个同样的结构打开。最后,她将除了大拇指以外的手指伸进了这头A级锁骨位置显露出来的那条缝隙里,双脚蹬住一侧大臂,用力往外一掀。 哐—— 一面巨大的甲壳从虫族的身上分离了开来。唐叫松开手,让它自由地飘浮在空中,而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将视线投向那暴露无遗的胸腔。 第76章 唐叫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于是揉了一下眼睛,顺便还甩了甩脑袋。 当她再次看向A级那被破开的胸腔时,里面的景象和她刚刚看见的并没有区别。 那是由肋骨组合成的笼状结构, 里面蜷卷着一团一团分不清是电子线路还是血脉筋络的条状物, 一个黑色的手柄从密集的线络之中露了出来——那是一根操纵杆。 如果将实现顺着操纵杆延伸,就能依稀看到它所连接着的面板, 以及装载在面板上的显示屏。 紫色的粘稠液体似乎扮演了血液的角色,随着腔体左上侧那颗如火球一般“燃烧”着的核心的泵动而有韵律地喷涌而出,在这个无重力的空间里飞散,然后悬停。 然而这只不过让眼前的画面变得更加混乱而已,还不是这个场景中最诡谲的部分。 要说在那个巨大的胸腔里面里面看到的最不同寻常的事物, 无疑是那个被毫无条理的筋络和脏器束缚在中央那黑乎乎的驾驶座上的——人类。 他双眼紧闭, 脑袋低垂, 看上去就好像是在长距离疲劳驾驶之后终于能够得空睡觉的长途车司机一样。 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的异变, 也没有任何融合迹象, 只是一个纯粹的、普通的、完整的人类, 他以一种极为平常的姿势坐在驾驶座上, 就和所有进入驾驶舱的机甲兵一样。 正是这样一个,全身上下挑不出古怪的人,出现在这个混沌无序的画面里, 才真正让眼前的图景上升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难度。 为什么A级虫族的胸腔里面的结构会和机甲驾驶舱如此相似?为什么, 在A级虫族的身体里面, 会出现一个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机甲兵的人物? 唐叫飘到驾驶舱的附近,探了探机甲兵的脉搏——在他的皮肤之下, 温暖的血液正有规律地循环着, 他还活着。 内心动摇的少女像是要继续确认什么似的, 在这只被开膛的虫族胸前一踹,向着边上的另一只正在沉睡之中的虫族飘去。 有过前一回的经验,这次她轻车熟路,没花多少时间就把这只A级的胸甲也拆掉了。 虽然比刚才那只要小一点,但这只虫族的胸腔里,也坐着一个没有意识的活人。 她又拆了一只,也是如此。 又拆了一只,还是如此。 这个猩红的空间不一会儿就被紫色的液体占据了。那些血液能够反射来自头顶的光线,让眼前的情景变得更为奇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A级虫族不过是中庭开发出的新兵器的一个幌子,真实面目和人形兵器一样,都是中庭用于巩固管理和抵御外敌的工具吗? 唐叫觉得周边的空气中逐渐带上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她向上浮动,以俯视的角度观看着脚下如鬼域深渊般的景象。 一个头发蜷曲,带着一副厚重眼镜的青年人的形象毫无征兆地在她脑中跳了出来。 艾德修说过,他曾经在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提出了用A级虫族的生体组织当作机甲外装材料的选题,结果被严正地驳回了。 而他和陈侃在边境的尝试已经充分证明了这项研究并非没有可行性,不仅如此,实战的经历也让她确信,这台用A级虫族为材料组建出来的机甲在性能上并不比中庭正儿八经花大价钱做出来的那些差。 既然不是可行性上的原因,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中庭将这个选题视为洪水猛兽呢?还是说,这其中隐藏着什么中庭不希望公诸于世的秘密。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A级虫族?那些被人们归纳为“A级虫族”的怪物,在成为他们眼中的怪物之前,其实是,像这样的——机甲。 唐叫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假设吓了一跳,刚要自嘲异想天开,但忽而又觉得并非毫无可能。她在梦境里去到的虫族巢穴里,确实没有A级虫族的身影,可在星舰航行的数百年历史中,人类确确实实地见到,并记录了它们的存在,唐叫自己也亲眼目睹过这种庞然大物的进攻。 A级虫族无疑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可它们究竟来自哪里? “宇宙中存在着比D级虫族更为低级的种类,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因此很少有关于它们的目击情报。” “它们一般会跟随高等的同族一起外出,寻找可以寄生的对象,被这些虫族寄生的生物,有些会被同化成虫族,使这些脆弱的超低等虫族可以进化为BCD、甚至A级这些高级种类……” 从艾德修那里得来的知识在她的脑中复苏了过来。对于基础学科知识的缺乏反而促使她提出了另一个更加大胆且完整的假设: 这个世界上原本并不存在什么A级虫族,所谓的A级虫族,是被超低级虫族寄生、然后同化的——机甲。超低级在成功寄生之后,机甲的机械结构和人造材料会慢慢被侵蚀,而寄生虫则以这些材料为养分,在机甲上培育出自己的生理结构和生体组织——直到最后,原本的机甲完全被虫族的肉身所取代,寄生于机甲之上的超低级在将自己的宿主取而代之以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凌驾于DCB级虫族之上的高等族类。 是啊,谁也没有说过非生命体无法成为超低级虫族的宿主。 《星际百科全书》上面,第一次提到A级虫族的记录是星历368年留下的,距今31年,而唐纳德博士首次制作出战斗用机甲的原型机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也就是说,最早观测到A级的时间晚于机甲诞生的时间——时间也能对上。 这样一来,眼前的景象就可以解释了:这里的A级虫族,是超低级在机甲上寄生之后诞生的产物,只是它们还没有成为像曾经入侵过边境的那些虫族一样的完全体——寄生还在进行的途中,这也是刚才唐叫会看到筋络侵吞金属的原因。 还在寄生途中的超低级还没能在机甲中构建出自己的头脑,因此还不能控制机甲的行动,此时的“半成品A级”,虽然外观不够符合人类的审美,但从实用性来说,是一种在强度和灵活度上都要高于机甲的优秀兵器——前提是有合适的驾驶员的话。 唐叫看了一眼端坐在质感微妙的驾驶舱里的机甲兵。 不知道他们是出于本人的主观意愿踏上了这条不归路,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被成为”了这种邪恶兵器的驾驶员。 不管是直觉还是理性都在告诉她,答案应该是后者。 就在这时,这个虽然宽敞却显得又些拥挤的空间里突然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好几个声音。 轰隆—— 哔叽—— 滋——滋—— 回音让这些声音听上去尤其疯狂。 没有被光源照耀到的黑暗深处蓦地闪过一道红光,仿佛一头深渊巨兽刚从长眠中苏醒。 *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叶天意在室内已经不知道转了几个圈子,身体和心灵都陷入了一种厌倦的状态,“好像你呆在这台机器前的时间特别长。” 沈司皱了一下眉:“不是错觉。这台机器被人动过手脚。虽然我可以现在就结束这上面的运算,但很难保证在结束之后会出现什么更麻烦的东西,以防万一,我认为先将被篡改的部分恢复原样比较好。” “时间够吗?” “对我来说还很充——”沈司刚想做出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可他的话却在途中被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给打断了。 机械的大脑释放出不祥的信号。 沈司终于意识到设置在这台机器上的陷阱是什么了,但显然为时已晚,该拖的时间已经成功被它拖完了。 “地震了?”这是叶天意的第一反应。星舰和其他一些微型天体的碰撞偶尔会导致地震的现象,但并不常见。她知道中庭大厦是一栋可靠的建筑,可一想到它的高度,她还是感到了一阵不安。 “不是的。有东西要从下面出来了。”沈司在机器上进行最后的操作,以企图挽回些什么,可是都成了徒劳。 叶天意抓住面前的另一台机器大叫起来:“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一只在满目红光中散发出近乎黑色光泽的巨爪伴随着一束高密度的光束破地而出,转瞬之间便将这个空间并不宽裕的顶楼变成了一片乌糟糟的废墟。 “唐叫!”一片混乱之中,叶天意看到冲破了地面、一下子就飞到了顶楼上空的那只巨大怪兽的一只手正紧紧握着她的那位边境朋友。 一串带着明显疯狂气质的高亢笑声从摇摇欲坠的露台传来,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男人,他对巨兽做了一个手势,那只看上去并不具备理性的怪物竟乖乖地降低了飞行的高度,将手中的少女丢到了男人面前。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沈司。”男人倨傲地笑着,弯下腰将少女从地上拦腰捞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女儿不声不响地默默杀疯了,绝对是块搞科研的料啊… 第77章 或许正如沈司自己所说的那样, 让机器具备情感是一件多余的事,凭空出现的男人的挑衅和震慑并没有对白发老者起效。 沈司调整了一下站位,在破败的废墟之中找到一个难得的落脚处, 从他耳后延伸出来的数据线依然被接在最后那台机器的插口上, 他那双苍老的手在键盘上灵活地翻飞着——看来他还没有放弃应对。 叶天意靠着各种机器残骸的掩护爬到了老人身边,焦急问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中庭大厦里会突然跑出一只……A级?而且那只A级为什么会听从外面那个人的命令?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进来的时候, 露台上明明就没有人啊!” 如果沈司只是一个寻常老人的话,此时恐怕无暇回答叶天意的问题,但电子大脑让他能够处理好几样事物,他一边在台式计算机上编辑指令,一边解释道:“他恐怕用了光学材料做掩护, 在我们进门之前就已经躲在外面了。而且看样子他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 中庭顶层的下面藏着大量‘半融合体’的事, 而且恐怕一直都在通过他的‘女王’掌握融合的进度。” “当‘半融合体’的融合进度达到百分百的时候,就会变成无法控制的A级虫族。格纳库里面有破坏装置, 会自动销毁融合达到99%的机甲以防止A级的诞生。而那个破坏装置的运行系统就被安装在这台机器中。”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解开谜题的方式打开这个室内空间中的密室。他只是在最后那台机器上添加了中断销毁指令的代码, 并把它巧妙地隐藏在陷阱之中。 就在沈司小心谨慎试图将陷阱连根拔起的时候, 殊不知中止指令已经被运行, 一只A级虫族已经在被猩红色笼罩的黑暗世界中苏醒过来,在那个假冒女王的指令下伺机而动了。 当然此时才意识到男人的诡计已经没有意义了,沈司只能在有更多成体出现之前尽快修复指令。 沈司的解释对于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叶天意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含糊, 她觉得自己已经动用了所有脑细胞, 才勉强看到了事件经过的只鳞片爪。 “你不是说只要有唐叫在, 我们就还有机会打败英格玛吗?现在她被人抢走了,我们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把她抢回来吗?”她蹲在沈司的身边, 从一台外壳已经破碎的主机的线路之间窥探着露台上的情况, “你别告诉我, 现在站在外面的那个变态大叔就是英格玛。”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沈司用不带感情的语句嘲讽着身旁这个聒噪的少女。 叶天意愣了一下,随机脸色唰地变得苍白:“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紧去把她抢回来啊!”沈司虽然没有说过如果英格玛先他们一步得到唐叫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事到如今就算是她那颗不甚灵光的脑袋也能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我们……我们是不是会被变成虫子啊。”妹妹头的少女屏着呼吸看了一眼露台上空那只散发着青绿色金属光泽的怪物,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要是变成那个样子,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呢!”说着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朵金属花——关键的时候她至少可以用它刺穿自己的脖子。 沈司眼睛也没有斜一下,不咸不淡地说:“A级虫族的基底可是货真价实的战斗用机甲,你就算想变成那样也不可能如愿以偿的,顶多能比B级虫族看起来高级一点。” 叶天意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如果不是尊老爱幼的淑女教育在关键时刻制止了她,她恐怕已经要扑上去把这尽说风凉话的老头给痛揍一顿了。 就在这时,露台上的男人忽然有了动作。他一手抱着意识不明的少女,一手向上,在虚空中抓了一把,就像是将面前的空间撕裂一般。 随着他的动作,远处的景色如同一张被揉皱的画布,线条和颜色混乱地堆叠到一起,然后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地上,上面的图案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令人目眩的镭射光彩。 叶天意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沈司刚才提到的光学材料。 随着幕布被揭开,原本空无一物的露台上,凭空出现了一台巨大的空心□□。用合成金属打造的框架散发出一种色泽炽热但气质冰冷的华光,似乎在向四周辐射出漫无边际的能量。 中庭大厦顶层的红色光辉在这种能量的催化下,似乎显得更加耀目。 沈司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这反而让叶天意感到更加不安——这台机器忠仆在面无表情的时候,至少能让她感到事情还在掌控之中,但如果连他也露出了这种不安定的表情,就说明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怎么了?他、他打算干什么?那玩意儿,究竟是——”就在叶天意扯着沈司的袖子企图获得一点临终安慰的时候,露台上的男人开始将唐叫架到那台充满危险气息的□□上。 先从腰部开始,他把唐叫的腰固定在位于圆盘中心的支架上;接着是手臂,两条手臂先后被拉到头顶的斜上方,手腕被两个金属扣夹束缚住,没有力气的手沮丧地下垂。 最后是双腿,双腿和双臂一样被打开,扣夹紧紧咬在脚踝上。 一个大字形的人体图案完成了,看上去就像是距今近千年前一个名为达芬奇的艺术家所作的那幅《维特鲁威人》。 艺术品的完成还需要最后一个步骤。眼神冷静而又疯狂的男人将一个状如头盔的器具从□□的顶部摘了下来,准备将它戴到少女的头上。 就在魔术师正要展现奇迹的时候,一个黑影从被那只成体A级贯穿的巨大空洞中冲天而出,在头盔被完全嵌到少女头上的前一秒,将台上的魔术师撞向一旁。 是另一只“A级虫族”,但不知为何,它似乎是以站在男人对立面的姿态登场的。 “虽然规格小了一点,但现在也只有它能应战了,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正在努力敲击键盘的老人突然说道,“就当是垂死挣扎了,不成功,便成仁。” 叶天意立刻反应过来,那只阻止了英格玛的“虫族”是沈司搞出来的。 她看了沈司一眼,发现他并不光洁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开始冒出汗珠,而那些汗珠似乎正在接受煎烤,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阵白烟——这个场面她在还不懂事时,把家里的一台老式终端给玩坏的时候见过,是机体过热的征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插在机器上的那根数据线给拔了下来——主机大概是保不住了,至少要将移动设备保住。 然而在她拔下数据线的一瞬,她如梦初醒地想起了什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僵着脖子看向自己的身侧。 一阵风扇旋转的声音之后,周边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万籁俱寂,沈司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是运行途中突然失去能量的电子玩具。 “啊——”叶天意发出了手足无措的声音。 露台上空,两头A级已经缠斗到了一起,英格玛在刚才的冲击中受了伤,左手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像一团垃圾一样倒在地上。 但伤痛根本无法阻挡他内心的狂热——他已经透过那台在猩红的光芒中熠熠生辉的□□,看到了通往永恒之世的阶梯,那种致命的诱惑让他忘却了所有的疼痛。 他用没受伤的手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向着阶梯的入口走去,这醉汉一般的姿态进一步加重了他身上的狂气。 他再一次走到□□面前,欣赏爱人睡颜一般注视着四肢被绑缚的少女。即使处于无知无觉的状态,被那种狂热的目光注视到的话,恐怕也会浮出一层鸡皮疙瘩、流下一串冷汗的吧? 或许是被这种可怕的目光激发了身体的防御机制,昏迷中的少女毫无征兆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像是被触发了应激反应的猫科动物,似乎下一秒就能听到从她喉咙深处滚出来嗬嗬的嘶吼。 这一突发事项没有使英格玛产生丝毫动摇,他伸出右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头盔,想要补完他艺术品上的最后一件装饰。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青绿色的影子带着满身的红光,卷起一股强烈的气流。 一只巨大的冰冷手掌像是高速上面刹车失灵的货车一样撞了过来,形状方正的虎口以难以想象的力气狠狠地咬住他的腰,然后迅速松开。 强大的惯性从巨掌的虎口被传递到他的身上。 砰的一声,疯狂的科学家被冲飞出去,撞在半圆形研究室的玻璃墙上。经过硬化的特制玻璃、以及那经过设计的拱形结构也没能抵挡住这股冲击力,在清脆的哗啦声响中,露台和室内之间的分隔永远地消失了。 咳——男人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以一种更加灼烈的目光看着□□上的少女,如同疯狂的信徒注视自己的神明。 那只屈服于他命令之下的完全体此时已经成为了少女的仆人,那遮天蔽日的身躯在□□的后面,就像是从她身上长出来的一对翅膀。 那种混沌不明的轮廓,晦明不清的色泽,与他过去在巢穴深处见到的那个伟大存在是如此相似,两者就仿佛是彼此的化身,在英格玛的脑中交替和辉映。 太美了……他忍不住在心中如此感叹。之所以没有放声高喊,是因为他的喉咙已经被血痰堵塞,无法发出声音。 ——他就知道,即使自己拥有再精湛的技术和再高明的智能,也无法复制出曾经亲眼目睹过的那种君临一切的完美力量,他豢养在实验室里的那个东西,说到底终究还是一个冒牌货啊! 即使他可以暂时地号令那些巨大的士兵,可一旦真王现身,他就不得不将手中的权柄双手奉上。 * 英格玛的秘密实验室,玻璃培养皿中。 淡黄色的液体中不知何时混入了红线般的异物,如果追溯那些游丝的出处,就会发现它们来自培养皿中那个苍白少年的嘴角。 少年紧闭双眼的同时眉头深锁,像是在梦境中经历着极大的苦难。 放置在培养皿前面的终端探出了头,舒展开的虚拟屏幕上快速地闪现过一行行文字,所有的文字都在重复同一个词汇: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追寻着那个不停诱惑着他的气息,然后在路途的尽头看到了一团奇妙的火焰。那是一个熊熊燃烧着的□□,外焰猩红如血,威武张扬、不可一世,内焰幽蓝如冰,内敛沉静、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他在看清那团火焰之前,就已经知道那正是他在寻找的东西。他本应该是那团火焰的一部分,他的血脉告诉他,他并非什么‘女王’,他的生命意义在于追寻——追寻那团本该有他一席之地的火焰。 他像一只飞蛾一样,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团火焰。 可是,那团火焰却拒绝了他。 他没能成为那其中的一部分,他是一个异物,不计后果地闯入那片光明,只会引火烧身。 火舌焚烧着他的皮肤,他的骨血,顺着筋络焚烧他的脑髓,他的神经。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不停地将这痛苦的喘息传递给那个被他称为爸爸的人那里。然而直到过去很久,也没有等来“爸爸”的回信。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人已经寻找到了新的信仰、真的神明,因而再也不需要他这个假冒伪劣产品了。 这怎么可以?! 一股混合着剧烈痛感的力量从他身上崩裂出来,强化玻璃做成的器皿在清脆的惨叫中碎了一地,黄色的液体瞬间倾泻而出,一些裸露在外的电线发生了短路,炸出了白炽的闪光。 苍白的少年睁开眼睛,像是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用纯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对这个世界发起了探究。 他看到了高悬天顶的那团火焰,并意识到那里正是自己的归处。 * 叶天意在玻璃碎裂的一瞬间钻进了一只姑且还算完好的机箱里,躲过了漫天冰雨的凶猛袭击。 一声巨响之后,她从机箱里探出头,顺便帮陷入死机状态的沈司拔掉了几片插进身体的玻璃碎片。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流了出来,看得叶天意触目惊心——这种颜色鲜艳的液体让她突然意识到,沈司虽然有着一颗机械大脑,但他的身体却依然停留在人类的范畴。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关注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脑子明显非常不正常的中年男子正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堆玻璃渣上,而那堆玻璃渣就在她左前方不远处。 尽管她不认为那个男人还有余力从玻璃渣堆里爬起来给她一拳,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就在身边这一事实还是让她感到巨大的不安。 她拖着沈司的身体,奋力地往远处挪动,同时还要不停地转动那颗发型已经与整齐二字无缘的脑袋,观察天上那两只虫子、被束缚在□□上的唐叫以及已经无法动弹的英格玛的状态。 沈司召唤出来的那只“虫族”由于失去了指令,变得像是一只无头的苍蝇,在空中胡乱盘旋,发出一种让人烦躁的嗡嗡声,这种声音似乎热闹了那只体型巨大的完全体,它挥动自己那双巨大的手,像是拍死一只苍蝇一样,将四处乱窜的小型A级拍了下来。 当看见那只小型A级像是宕机了一样,浑身僵硬地从空中坠落的时候,叶天意想起这里是中庭大厦的顶层,官方公布的测算高度超过八百米,不由得又流了一串冷汗。她看了一眼唐叫,不知道那只巨兽的行为是出于自发,还是由于她的授意,当然,她相信应该是前者。 所以,当她看到唐叫已经垂下脑袋,再次陷入昏迷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感到的并非是对巨兽即将脱离控制的恐惧,而是一种没由来的放松。 几秒钟后,当她意识到那位好朋友的昏睡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背后的电梯间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叮的声响。双重的恐惧霎那间聚焦在她的心头。 她表情僵硬地看向电梯的方向,从向单侧打开的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个…… 妖怪般的少年。 少年没有头发,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被扯碎的电子线路,他皮肤苍白,可以看见潜伏其中的青色血管,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不断顺着皮肤下滑的黄色粘液。 叶天意就躲在离他不过几步路的地方,并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就像是即将在捕食者面前休克而死的猎物。 然而少年目不斜视,就好像叶天意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赤脚走过铺满玻璃渣的地板,留下了一串新鲜的沾血的脚印。他静静地看着露台,但不知道视线的终点究竟是唐叫还是那只完全体。 那只悬停在半空的虫族似乎出现了一丝困惑,它那对复眼中的影子不断在少年和少女之间切换,最后它伸出了修长到可怕的手,用尖细而坚固的指爪抠开□□上的扣夹,将失去意识的少女握在手中。 一息尚存的英格玛吃吃地发出几声喘息,隐约可以从那不祥的气息声中听到一个“不”字。 这并没有引起少年的恻隐之心,他默然站立,无声地对自己的仆从下达了命令。 巨大的虫族带着犹豫,将手臂伸向露台的边沿之外。 终于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叶天意瞬间用手捂住了嘴,她摇着头,希望眼前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青绿色的手指逐渐张开,失去支撑的少女在高空摇摇欲坠,最后,握拳的手摊开成了手掌,在那只巨大手掌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细瘦的身影在模拟重力的作用下,没有一丝留恋地从那金属光泽的背景板中滑落。 那个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叶天意的视线范围之内。妹妹头的少女更加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但还是有一声呜咽从指缝之间漏了出来。 呜——咕—— 与此同时,完全体的行为变得怪异起来,它好像明白过来,自己因为一条虚假的指令而误杀了真正的君主,密密麻麻的复眼忽然染上一丝疯狂。 此时叶天意已经明白过来,身边这个光滑得像一条鱼一样的少年,一定就是沈司提到过的,英格玛培育的“女王”。 她来不及为自己的朋友哀悼,只希望这个少年能够阻止前面那只充满了攻击性的虫族——既然你是“女王”的话,就快点让他听命于你啊,就像刚才一样! 逐渐逼近的死亡气息吓得她几乎要大吼起来。 然而刚才的指令似乎消耗了少年全身的力气,他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倒在了满地的玻璃渣上。 完了——叶天意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的,就像母亲在日记里说要守护她成长的这个世界一样,她也想要守护这个母亲曾经守护过的世界。 可事实证明,她不是被命运女神所选中的人,她什么都没有做到,谁也没有帮到,非但如此,她还处处给人添麻烦——若不是她的愚蠢举动,说不定沈司还能保持清醒,并扭转一些局面。 没有办法了,只能毁灭了。在巨大灾难降临之初就死去,远比饱受折磨后再死要幸福的多。叶天意想。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倏地飞进完全体A级那如同章鱼一样的口器中,不偏不倚,命中红心,转眼便消失在那团舞动的触手之中。 当叶天意隔着眼睑感受到光线的消失,并忍不住将眼睛睁开的时候,看到的是巨大的虫族躯体正沉沉地倒向自己的方向。 一台既熟悉又陌生的青绿色机甲嗖地从阴影之中穿过,敦实有力的双臂稳稳当当地将叶天意和沈司的身体提了起来。 第78章 完全体的庞大躯体不可挽回地扑向只剩下一堆瓦砾的地面, 大厦顶楼的圆形平台就像一个粗犷的怀抱,迎接她陷入永眠的孩子。 轰——轰! 那青绿色的遗体在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激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在红色的光线中绘制出了一幅宛如来自地狱的图景。 叶天意紧紧抱着TND的一根手指, 生怕那带着烟灰的气流将自己吹飞出去——这里是超过八百米的高空,她完全有自信自己在掉下去之后会变成一滩可笑的肉泥。 说到高空坠落, 她突然打了个颤,小心翼翼地从TND的指间探出了头,胆怯的目光四处张望,寻找那个消失在露台边缘的身影。 她在TND那没有脖子和首级的宽阔肩膀上看到了依然闭着双眼的唐叫,那台曾经捉弄过她的无人机正乖巧地守在少女身边, 本来被安装在头顶的螺旋桨在此时变形为一条机械臂, 小心地拽着她的胳膊, 防止她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从高空坠落。 少女的衣服已经因为撕拉扯拽而变得破破烂烂,还沾了不少黑色的机油, 辅以泥灰, 简直像是一件前星际时代的工业风艺术品, 而那只别在胸前的兔子胸针为这件艺术品增添了一分童趣。 侧腹的位置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一看那鲜明的色彩便知是从底下渗透上来的血迹——不是上次被刺穿的伤口开裂,就是同样的位置又新添了伤口,不管是哪种情况, 肯定都令人不好受。 万幸的是即使隔着一定距离, 叶天意也能看清她的胸腹正以稳定的频率起伏着——这是最显而易见的生命迹象。 太好了, 她还活着!叶天意想,回去之后, 得好好帮唐叫补一补她那件已经和破抹布没什么区别的外套。 哔——叽—— 电子元件运转的声音从离她不远的某个地方传来。她暂时从唐叫身上移开了视线, 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在TND的另一只手上, 像是刚从春秋大梦中醒过来的沈司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已经被彻底摧毁了的露台。 “沈司,你还活着!”叶天意看到眼中再次聚焦起高光的老人,忍不住兴奋地叫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被我——” 只见老人用手捶了捶有些僵硬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就算是普通的存储设备,在交换信息的时候被强制断联,也最多是丢失一点数据,我还不致于受这么点刺激就报废。” 叶天意从丹田呼出一口气:“谢天谢地,如果你真的死了的话,我下半辈子都怕是没法活得安生了。” 沈司从鼻腔深处发出了哼的一声,伸手指了指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的中庭大厦:“我死机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可不可以认为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战术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叶天意很高兴自己至少还能充当一下战地记者,为好奇的观众朋友们重现一遍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 …… “就在‘女王’再次夺回那头A级的控制权,准备命令它对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一枚注射器准确无误地飞进了它的嘴里,里面的液体迅速在它的体内发生反应,然后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它的生命。毫无疑问,那支注射器里的液体一定是传说中的对A级特效药,由艾德修博士发明的灭虫试剂,DW!” “然而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A级的尸体像一座崩塌的大楼,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们压来。当时我已经对活下来这件事完全不抱希望了,可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我们的机甲突然出现,它灵活地从A级地躯体之间穿梭而过,一把就将我们抓到了手里,并带着我们脱离了险境。” “接下来,就是如你所看到的景象了。” 叶天意绘声绘色地将沈司宕机后的事情详述了一遍,并带着一种期待的表情窥探着老人的脸色,就像是一条等待主人表扬的小狗。 沈司不知道是没有体察到叶天意的心思,还是觉察到了但故意无视,他没有赞美她细致入微的描述,仅以一句“你或许有拍摄纪录片的天赋”作为评语。 他将暴露在外的数据线塞回了耳后,摆出一个打坐的姿势,就差在脸上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字。 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指着正在TND的肩上熟睡的唐叫问道:“你们边境自己做出来的那台中型,我记得不是说过,只有那个姑娘能开吗,你是在骗我?” 叶天意这才反应过来,身体记忆起当时被TND从驾驶舱里弹出来的痛感。 对啊,那时候包括沈司在内色所有人都进行了尝试,最终证明在边境聚居的所有人里面,只有唐叫可以驾驶生体机甲。可现在唐叫正毫无意识地昏睡在TND的肩膀上,那么驾驶机甲的人会是谁? 她抱紧TND的手指,透过缝隙观察驾驶舱里面的情况,然而一无所获——这台机甲已经和最初的TND有些不同了。 原本由肋骨和木结构搭建而成的驾驶舱就像一只鸟笼,外面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但是现在,驾驶舱外面已经用喷装成白色的合成金属板进行了全面补强,舱体看上去就像是整了一只巨大的电饭锅嵌在机甲的胸腔上。 她甚至还能认出来,那些合成金属板就是从那天对边境发起大举进攻的人形兵器身上扒下来的。 “你的邻居们对废物利用这件事看起来很在行么。”看来沈司也已经认出来这台机甲上最近才装上的新式装备是怎么来的了。 叶天意撅了一下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突然叫出那一堆吓人的铁疙瘩,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你把我们害成这样,我们还不计前嫌地救你出来,就不能少点阴阳怪气吗?” 老人斜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妹妹头歪了过来:“什么意思?” “你明明是枢机卿派出去的人,和边境那群家伙‘我们我们’的,倒是很亲热。”沈司已经闭上了眼睛,盘坐养神,那副派头,看上去身下的机甲就好像是他的坐骑似的。 叶天意沉默了一会儿,手伸进口袋摸了摸唐叫掉下的那朵金属花,说:“我刚才去找枢机卿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我要离开城市,去边境生活。” 沈司似乎是懒得跟她交谈,只是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立场不坚定。 叶天意一鼓腮帮:“那你呢?还要回到枢机卿那里去吗?话说回来,那个叫英格玛的疯狂科学家应该已经死了吧,还有他的那个‘女王’,他们两个都已经不在了的话,枢机卿应该能恢复正常的吧?”说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中庭大厦顶层那堆在视野中只剩下小小一坨的废墟,仿佛在辨认那里是否还存在着生命的迹象。 沈司闭着眼摇了摇头,但没说更多,就在叶天意等不及打算再次出击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我以为‘女王’死后,被控制的人就能恢复原样。但我刚才尝试着给枢机卿发了一条消息,目前还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还没办法下结论。” 枢机卿对他的消息,向来都是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复的。距离他通过自己的机械大脑给枢机卿发消息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至今还没有回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枢机卿还没有恢复正常。 至于这意味着事情依然没有解决,还是仅仅因为恢复需要时间,他也说不好,毕竟还有另一位更有资格的‘女王’,现在就活生生地躺在他的前面。 TND的性能似乎因为装备的改进而比被破坏前有所提高,其中提升得比较显著的一项应该就是速度了。 被TND从天台上救走之后似乎还没过多久,叶天意和沈司就又一次踏入了希望小区的地界,在地面上迎接他们着陆的是一群表情并不友好的熟人。 TND先将手中的二人送到了地上,再从肩上小心翼翼地抓起昏睡中的唐叫,一脸橙红色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立刻迎了上来,从青绿色的巨大手掌中接过自己的爱徒,顺便瞪了一眼率先落地的二人:“你们怎么还有脸回来?” 沈司先举起了双手,毫无包袱地展现了投降的意志:“有话好好说,我们不应该是敌人,而应该成为有着共同利益的战友。” 而和胡一山一起迎上来的陈侃显然有其他更加关心的事,掠过刚着陆的二人,径直向后面的TND走去。 叶天意环视了一圈周围,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驾驶舱的位置。 喀嚓一声,舱门被打开了,先扯着升降绳下来的成盒,他的状态不算太好,正和字面意思一样,脑袋上冒着一片白烟,隐隐还散发出一股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 知了好像对眼前的情况早有准备,将一桶提前预备好的冷水对着成盒的脑袋一顿猛浇,此举收效甚好,成盒在甩掉脑袋上多余的水分之后,精神气立马就好了不少。 “幸好没有发生激战,不然我可能撑不下来。可能因为是生体机甲的关系吧,控制制动程序的负担比我想象得还要大。” 叶天意刚想就驾驶机甲的事情上前问个究竟,就见驾驶舱再次被打开,一头黑发、脸色苍白的青年出现在门后。 青年的动作昏昏沉沉,就像喝醉了酒一样。他想顺着升降绳下来,但在人下来之前,眼睛就先掉了下来,正好掉在叶天意的脚边。 叶天意低头看了一眼,也不知这镜片是什么材料做的,从四米多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仍毫发无损。 第79章 陈侃就站在升降绳的下面, 像是怕自己的后辈一个没站稳摔下来,她伸出两只手,让自己的身体成为一副担架, 以便接应。 艾德修虽然看上去随时都会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但还是坚持保持清醒,扯着升降绳滑到了地上。 重力加速度成为了让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侃看着艾德修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从天而降, 一落到地面,晃了一身体,就径直倒向了她的臂弯。 那双常年和各种沉重器械打交道的手稳当地接住了昏过去的青年,她还有余力空出一只手,拨开青年额前的头发, 摸了摸他的体温。 手掌所感受到的温度差立场分明地证明了青年的身体正处于一种异常的状态, 这对于恒温动物来说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亏他能撑到现在。 “小艾哥怎么样, 要不要也来点水?”热心群众知了拎着水桶走到陈侃身边问。 陈侃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看见知了一手抓着桶沿、一手端着桶底, 正作势要将剩下的水一股脑倒给艾德修。 她赶紧拦住了金发青年:“算了算了, 还是别了, 这样没准会让他烧得更厉害, 还是找个杯子,喂他一点水再说。” 一天前,在一片狼籍中召开的居民会议上, 艾德修突然举起手, 自告奋勇地志愿成为TND的第二位驾驶员。 “我…我、我来驾驶。” 当艾德修说出这句话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集中到了他的脸上,这让本就紧张的青年变得更加忐忑了。 “这怎么行?你手上不是还有伤吗?”最先提出疑议的是知了, 他前几天才刚见过那双手臂和树枝绑在一起, 被白色布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可笑样子。 艾德修立刻解释:“机甲是通过神经联结, 由大脑,直接操控的。”所以即使手不能灵活自如地运动也不会有问题。 “你能驾驶吗?都已经是被TND拒绝过一次的人了,这个节骨眼上难道还能指望它忽然改变主意?”陈侃也提出了质疑。 如果能让唐叫以外的人也能驾驶这台机甲,对战斗力贫瘠的边境来说无疑是件有利无害的好事,只是她完全想不到艾德修会用什么办法打动那台固执的机甲。 艾德修确实有一个想法,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装着某种透明液体的试管,看上去像是什么三无食品厂私下加工的营养液。他将这根试管平放在自己手中,展现给了众人。 “这是,DA试剂?”虽然管中的液体就像白开水一样毫无特征,但见多识广的女博士还是凭借自己敏锐的科研直觉猜到了它的真身。 艾德修点了点头。 陈侃眨了眨眼:“你拿这玩意儿出来有什么用,别告诉我你想把这东西打到自己身上?” 青年的神情没有一丝动摇。 “喂,”陈侃开始觉得事情正在向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会是要来真的吧?往自己身体里灌DA,这究竟是用什么脑回路想出来的办法?” 艾德修淡淡地看了陈侃一眼,随即又将视线投向胡一山,最后收回到手中的试管上,声音平静地解释了起来:“这台机甲会,接受唐叫而,拒绝其他人,一定,是因为唐叫和我们有,不一样的地方。根据胡一山的,陈述,我认为这种不同就是——” “王虫的胚胎液?”胡一山帮他补完了最后一个名词。 “嗯。”艾德修小声应道,“我们关于A级虫族的了解还是不够,充分。虽然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用A级的遗骸制作,机甲,或许还为时过早。” 这是一台史无前例的机甲,设计的方案又几乎全部来自于唐纳德的构思,即使是自称为总工程师的陈侃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完全了解它。他们就像是根据一份详尽周到的说明书组装了一件过于复杂的玩具。 他们了解它的构造,分析过它的强度,预想过它的性能,但无法吃透它所有的秘密——这或许只有从唐纳德博士本人的口中才能得到答案了。 黑发的青年顿了一下,继续说了起来:“我们已经习惯了将机甲认识为一件,死物。但是它,却向我们展现了意志。或许那只A级,并没有彻底,死去。它依然,只服从于自己的,女王。” “我知道虫族是种没什么脑子的生物,但认错女王这也太离谱了吧。即使是虫族之外的生物,在满足一些条件的情况下,也会被它们识别为女王,而通过小叫这个样本,你认为这个条件就是胚胎液?”陈侃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说实在的,我不敢苟同,单一样本的说服力太弱了,以此为依据做出的假设自然也缺乏严谨性。” “前辈,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用,严谨的实验去,验证自己的假设。但是现、现在,没有时间,让我们去,慢、慢慢证明了!”大概是因为怕遭到反对而有些心急,艾德修不知不觉地又结巴了起来,“就、就像成盒,说的那样,现在,已经不是能追求万无一失的时候了。” 陈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以前可是把学术的严谨性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现在确实不是纠结细节的时候,但是万一——”DA可是能够瞬间杀死A级那种庞然大物的试剂,用在人类身上真的不会出事吗? 作为共事多年的同事,艾德修猜到陈侃的下文,他用食指和拇指夹住试管的两端,将里面的液体轻轻晃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验证这种试剂的安全性。 “你们快把我说糊涂了。”在这短暂的沉默中,胡一山突然插了句嘴,“就算机甲也有意志这种鬼故事一样的话是真的好了,可它的意志只服从于被认定为女王的存在,你手里那管专门用来杀灭A级的药剂能起什么作用?” 艾德修侧了一下头:“虽然,用来对付A级,效果很好。但其实,DA试剂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它的主要成分就是,经过稀释的巢穴之王的胚胎液。” “用胚胎液就能控制A级的行为,甚至生死?”这未免也太简单了。 艾德修老实地摇摇头:“里面,还有写入了死亡指令的,纳米机器人。可以让虫族认为,是它们的,女王,下达了,死亡的命令。” 听完艾德修的说明,胡一山稍作思考,那两条缝隙一般的眼睛突然因为惊讶而被撑大了不少:“照你这么说,之前那头‘倒得妙‘,其实是死于自杀——因为它认为它的女王命令它去死?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生物,别人叫它去死,它就真的去死了?” “巢穴之王的命令是,绝对的。” 从某种意义来说,虫族完全不具备自我意志,它们这一整个族群,都将女王的意志当成每个个体的意志。 “也就是说,注射这个叫DA的试剂,完全是为了里面的胚胎液?可剩下的那些机器人怎么办,你不会因为它们所携带的指令而去自杀吗?”一直默默旁听的成盒突然开口问道。 艾德修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A级会遵从纳米机器人的,指令,而选择终止生命活动,是因为,它们无法忤逆女王。我,不是虫族,所以,不会受影响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纠结了半天之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这场会议,在通过了艾德修的提议之后迎来了尾声,有事的人散开去忙自己的事,没事的人找来了工具,开始整顿起被刚才的大雨浇得一塌糊涂的地面。 成盒决定先去和TND进行一番磨合。他爬到机甲的胸腔上,从耳后拉出数据线,接在了原本给主机用的那个插口上,然后试探地往已经空空如也的机箱里钻进半个身子——没有什么异样,没有感受到之前曾经体验过一次的抗拒感,看来这台机甲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他闭上眼睛,开始用自己那半颗机械的大脑寻找机体的信号。 而与此同时,艾德修在陈侃的注视下,用针筒将试管里残存的DA试剂汲取得一干二净。 “需要用掉这么多吗?”女博士有些担心地问。 “毕竟,试剂里面,胚胎液的浓度,很低。”所以只能靠堆量了。 做好准备之后,青年撸起袖管,微抿了一下唇,似乎在进行最后的犹豫。 “我来帮你?”陈侃问。 “不用。”艾德修说着,将针头埋进了左臂的皮肤之中,大拇指逐渐用力,将注射器的活塞慢慢往里推进、推进,一直推到无法再前进。 他拔出针头,伤口滚出一粒血珠,很快就被随手擦掉了。 异物的进入没有瞬间引发排异反应,初期状况良好,除了被针扎过的地方有一点疼之外。 他抬头看了陈侃一眼,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艾德修那没有多少科学依据的假说在他成功地启动TND后得到了证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0 21:26:57~2022-06-11 17:1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搭乘着TND回来的沈司和叶天意在希望小区遭到了冷遇, 但想到他们的作为以及导致的后果,允许他们继续在这里呆着已经是种天大的仁慈了。 叶天意灰溜溜地躲回了自己的小木屋,开始她还担心沈司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想将他收留在自己的住处, 没想到那个瘦瘦高高的老人竟不知何时勾搭上了成盒。她透过窗户,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老一少两条影子消失在成盒家的门后。 唐叫虽然看上去瘦了点, 但那副常年狩猎生活锻炼出来的体魄和最近通过摄入肉类蛋白而得到了补强的身板让她的伤势得以飞快好转,在回到边境的当天晚上,她就顺利恢复了意识,让她邻居们那些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然而从TND下来之后就陷入昏迷的艾德修至今依然不省人事。除了体温偏高之外,陈侃说暂时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她也没办法判断让他变成这幅样子的是DA试剂还是TND。 同行的成盒说艾德修在驾驶的过程中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常, 但不知道那是他身体情况的真实反应, 还是逞强硬撑的成果。 沉睡中的青年没有戴着那副与他形影不离的眼镜,唐叫在他的床边偷偷观察他的睡颜, 发现那张脸比清醒的时候多了一分天真, 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幼小。 “看入迷了?”女博士在一旁调侃, “主观地讲, 艾德的长相在人类男性中还算是出色的,就是有些弱气。不过这种柔弱感会引起他人的保护欲,倒不如说其实是个加分项?” 陈侃的房子在之前的激战中被炸飞了屋顶, 拒绝睡露天觉的她不由分说地在小废屋借住了下来。 唐叫歪着头想了想, 说:“我觉得艾德修的魅力在于明明看上去很弱小, 但其实有着与外表不符的勇敢和坚强。以前是我小瞧他了。” 陈侃笑了一下:“艾德要是知道你这么夸他,一定会很高兴。” 唐叫说:“那我等他醒来之后再当面夸一遍?” 中庭发生了剧变, 被程序设计好的天顶系统可不会在意这些, 夜幕如约降临, 种植园的一角,电球果的藤蔓亮起一片暖色的光,无端地让这一带的风景显得热闹了起来。 小废屋的主人学着自家保姆的样子,拉扯了一下床头开关的铡刀,悬挂在天花板上那颗发光的果子便哧地一声暗了下去。 第二天,床上的病患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不过体温下降到了正常的水平,至少有了好转的迹象。 边境的新老住民们再次聚在一起召开会议,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拥有情报的人应该交换彼此的信息。 亲历了巨大变故的三位证人首先依次阐述各自的见闻。 叶天意汇报了在母亲书房中的发现,并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继承那位优秀学者的遗志。 关于叶天意的身份,在她被沈司带走后,胡一山已经向剩下的住民们进行了说明,因此大家的反应并看不出意外,唯独唐叫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再一次对她加入边境一次表达了欢迎。 这让心怀愧疚的叶天意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英格玛和他那边的‘女王’都已经死了,他们的巢穴计划自然也已经终止,这个时候再说要继承遗志,是不是有点晚了?”大胡子在面对叶天意时,依然抱着一丝不客气,他咄咄逼人地说道。 叶天意慌乱地红了脸,她从口袋里掏出金属花:“妈妈说她想让星舰上再次有‘花’绽放,我想帮她完成这个愿望。” 在看到她手里物件的时候,唐叫的眼镜立刻一亮。叶天意也没有擅自将这饱含心意的手工品据为己有的意思,于是乖乖将它物归原主。 唐叫接过花,像拿着个什么宝贝似的把玩起来。 陈侃吹了声口哨,也不知道是为了捉弄叶天意还是在调侃唐叫。 她看着唐叫手里的金属花说:“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有生物学那边的大前辈在研究植物的返祖和花的重现,原来就是叶霜博士。” “你也听说过我妈妈的事?”叶天意好奇起来。 女博士甩了甩她那根利落的马尾:“不多,也就是知道这个人而已。艾德倒可能知道得更详细一点,毕竟他俩都是生物学院的,不如等他醒来了,你去问问看?” 叶天意的报告结束后,下一个便轮到了唐叫。 女猎人那副乐天派的表情在她开始叙说被抓走之后的故事时,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被从TND的驾驶舱里扯出来时,精神联结被强制中断,唐叫丧失了前后一小时左右的记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格纳库里了。 “那里储存着至少一百只不具备意识的‘A级虫族’”唐叫整理了一下脑中的信息,决定先从看上去最重大的发现开口。 “那些A级大小各异、颜色不同。我尝试着取下了其中几只的胸甲,发现里面竟——是还没有完全肉质化的合成材料——那些都是机甲的内部结构。” “它们原本的驾驶员也在上面,呈现昏迷的状态,他们和自己乘坐的机甲一样,也在逐渐被同化。也许最后会变成A级的一部分吧。”唐叫接过叶天意的话说道。 如今想起那座格纳库里的景象,依然能让她汗毛倒竖。她说话时的语速也因为紧张而比平时更快一点。 “很显然,那些‘A级虫族’还没有彻底完成蜕变,”她继续说了下去,“它们还保留了一部分最原初的形态——它们曾经都是中庭的机甲。” 在场的一部分听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个可以颠覆认知的猜测,他们不能想象眼前的少女在亲眼看到无机物变成有机的肉块时是怎样的心境。因为仅仅听到这些毫无细节的转述就足够让人头皮发麻了。 陈侃起初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震惊,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性,并接受了这个魔幻故事一样的信息。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挑了一下眉,同时用手指支住下巴,仿佛自言自语般道:“这么说来,艾德之前发现的,就是出现了转变征兆的机甲?他那台丢失的样本八成就是被丢进了那座格纳库。” 叶天意偷偷地看了沈司一眼,她相信老人一定知道那些被中庭隐瞒的秘密,如果在这里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话,没准可以改善一下他们的处境。 于是沈司就感受到了来自身边的一道殷切目光。 老人没有辜负少女的期待,他像是城里上流社会的老绅士一样,伸手握拳,放在唇边,然后轻咳两声,才开始说话:“这确实是中庭没有对外公开过的秘密。” 胡一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沈司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坦率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他扯出耳后的数据线,在众人混合着见怪不怪和出乎意料两种情感的视线中开口:“我和成盒少年一样,是被植入了机械脑的人类,和他脑袋里的半成品不一样,我的大脑完全被替换为机械,性能也比他的稳定。” 对沈司这种不客气的说法,成盒没有展现出不快,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认同。只是叶天意那过于直白的震惊眼神让他有些尴尬。 “我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监管星舰的各种事物,防止有人以权谋私,做出不利于星舰的事来,所以对于这艘星舰上的秘密,我自认还是比一般人更清楚的。” 沈司在开示真身后,便立刻将话题转回原先的轨道。 “关于机甲变成虫族的现象,最初是唐纳德博士发现的。应该说他不愧是机甲之父吧,不管自己的孩子变成了什么模样,他都能够认出来。在第一次确认到所谓的A级虫族的长相时,他就认出了了那是曾经在一次空间任务中被丢失的一架TND-L系列机甲。” “在对之后由探险队捕获的A级进行详细的研究之后,唐纳德博士进一步确定了这种生物是由被超低级虫族寄生后的机甲。他在中庭的秘密学术会议上发表了这一研究,以这份研究为基础,英格玛提出了‘机甲虫’的方案。” “因为缺乏人性化,这个方案遭到了唐纳德的强烈反对,但当时缺乏实战兵器的中庭却对英格玛的提案心动了。这个方案的具体内容就是主动让超低级虫族寄生在机甲上,事实证明,寄生率在64~93%的机甲是一种性能远超普通机甲的优秀兵器。” “而寄生率达到百分百时,寄生虫族将完全获得机甲的控制权,不,应该说机甲完全变成了虫族,它们将不再听从中庭的命令,成为了需要被及时处分的对象——不过,通常为了方便操作,在寄生率超过93%的时候,就要做好处分的准备了。” 沈司“大方”地将自己掌握的情报给说了出来。 唐叫想起像是被镶嵌在驾驶座上的那些没有意识的机甲兵,皱眉问道:“那驾驶员呢?真的有人愿意登上那样的机甲,并将和虫族融为一体作为自己的结局吗?” 沈司抬眼,淡淡看她一眼:“机甲虫的驾驶员全都被注射了纳米机器人,他们对自己逐渐与虫族融合的事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和不快,他们是只知道完成作战指令的工具。” 唐叫想起那一张张无知无觉的脸,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太残忍了。” 沈司对她的指控不为所动:“都是为了守护这艘星舰。” 陈侃抬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TND,心情有些复杂,被她用来制作TND的虫族,在最开始就是一台机甲。如果那台原初的机甲有情感的话,它会因为自己所经历的可笑轮回而忿忿不平,还是会因为自己能够重新成为一台机甲而感到欣慰呢? 接着她又想到了还躺在床上、没有恢复意识的那位后辈,突然苦涩了起来:原来那个时候他们拼命研究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结果,甚至早就已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投入了运用——尽管是以一种缺乏人性的方式。 他们两个却因为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被捏造了罪名、放逐出境,想来多少有点讽刺。 “沈……先生,”这个时候,唐叫又开口了,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安,为显得懂礼节,她特意用上了这个她一点也不习惯的称呼,“那你知道唐纳德博士现在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对陈侃来说,唐纳德是崇拜的对象;对胡一山来说,唐纳德是上司,也是战友;而对剩下的人来说,虽然他们与唐纳德素不相识,这个名字依然如雷贯耳,他就像是这艘星舰的精神象征一样,只要他能出面,他们就能在星海之中乘风破浪。 沈司端坐在众人目光的中心,岿然不动,在盘算良久之后,才揭示谜底:“我最后一次见到唐纳德博士的真人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后,偶尔从枢机卿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但最近音讯全无,连博士究竟是死是活,我也没法断言。” 谈话现场的氛围在不知不觉中沉了一点。 “但是,”老人似乎想给听众们留一丝希望,于是继续说道,“根据过往的一些迹象,他很可能被英格玛藏了起来。既然英格玛已经死了,去他的领地搜索一圈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近日会抽空去看看。” 好像要证明自己不会食言似的,沈司在说完要找唐纳德的第二天就告别边境,启程回城。据他所言,如今包括枢机卿在内的很多中庭上层仍然处于神志失常的状态,他不能放任星舰处于一种无人管理的状态。 他在回城的时候带走了知了和徐文。 英格玛通过食品调控的政策让无数添加了超低级虫族组织的营养液流入市民的家庭,将他们接入“女王”的控制网,随着“女王”的死亡,这些被虫族寄生的人类既失去了给他们下达指令的中枢,又无法恢复到正常人类的状态,在城市造成了大面积的混乱,情况比中庭还要严重。 因此这位老人需要一些仍能保持理智的帮手去维持城市的秩序。 其实他也询问过其他人的意思,只是包括叶天意在内的,所有在边境拥有“房产”的住民都拒绝了这份邀请。沈司显得有些遗憾,但没有强求,甚至还慷慨地表示愿意尝试说服中庭,恢复对边境的水电供应。 另外,也是在沈司的要求下,城市和边境的食物交易再次开始了。 由于难以确认市面上残留的营养液中,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是被投入了虫族组织的,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全面停止营养液的供应,在现存批次的营养液被销毁干净、新的营养液投入市场之前,沈司决定就由虫肉来填补市民们空虚的餐桌。 知了自然而然就负起了重启罐头工厂的重任。 除了虫肉之外,白蘑菇、土豆还有食盐都被列入了交易的清单。 边境的生活也重新回到正轨,大厨为邻居们准备每日三餐,猎人们重新开始了狩猎,对新人猎手的培训也再次提上日程,这一次陈侃也加入了受训的队伍。 她在森林中埋伏猎物的时候,还调侃叶天意什么时候打算开展“重现花朵”的研究,虽然植物学不是她的专业,但她自信地认为至少自己拥有当叶天意在植物学方面领路人的资质。 唐叫会见义勇为地从女博士的毒口中救下自己那个妹妹头的邻居,并表示眼下的主要矛盾在于生活物资的保障,言下之意就是先给她麻利地把虫子给捉了。 陈侃在学习狩猎之余,还独自一人修好了她的房顶。 而叶天意则遵守了自己在TND掌心时想过的计划,帮唐叫把她那件一塌糊涂的衣服给补好了。 边境的生活似乎也随着房屋的修缮和衣服的修补而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艾德修还没有醒来。 陈侃看上去对这一现象有自己的见解,却从来没有将这一见解告知他人的打算,只是会在去小废屋探望自己后辈时不知不觉地一连叹好几口气。 而艾德修的昏迷带给唐叫的最大影响恐怕是她真的开始学习做家务了,不是之前那种把屋子越弄越脏的学习,而是怀着一颗想要把房间收拾妥帖的心态正儿八经地学,甚至还请教了曾经以贤妻良母为志愿的叶天意。 同时,失去了洗碗代工的唐叫不仅要洗自己轮番那天的碗,还得把艾德修的那班也包揽下来,让这个从来不信奉玄学的姑娘也忍不住在木桶树下刷碗时忍不住感叹一句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还的。 日子一旦变得有规律,就会让人产生时间的流速变快的错觉。不知不觉间,距离英格玛事件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 这两个礼拜间,唐叫还发动邻居们去游说其他的边境居民,意图拉更多的人来参与他们的虫肉生意,也方便在遇上危险时互帮互助。 经过一番努力,他们在边境找到了其他两个聚落,一个有五人,另一个是七人,他们都各自找到了适应断供生活的办法,也已经习惯了眼下的生活,因此都没有接受希望小区的邀请。 不过唐叫提出的用虫肉和城市兑换物资的提案让他们有了兴趣,表示愿意尝试。 虽然这番游走没能如愿以偿地扩大小区规模,但能在总体上改善边境整体的生活水平,这一点多少让唐叫感到些许欣慰。 两个多月前种下的第一批土豆成熟了。带来这个消息的是小黑。 毕竟除了还在梦会周公的艾德修以外,这里没有人了解土豆的习性,就连对古代食材颇有见地的胡一山也只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众人只是眼看着埋下土豆的地方早就已经长了一片油绿的叶子出来,但那叶片之间完全没见着可以被称为是“果实”的东西的影子,便以为距离这种作物的收获还有很长时间。 小黑兴冲冲地跑进小废屋的时候,唐叫正在拖地。圆球身下的须根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地拍打,留下了一串毫无规律的泥印,看得唐叫直皱眉。 她正想把小黑抱到屋外清洗一番,没想到小黑先她一步,扯住了她的裤腿,试图将她往外面拉。 唐叫熟悉这个情况,这是小黑有新发现的信号,于是放下了手里的拖把,跟在爱宠身后来到了种植园。 原先种着土豆的那块地像是遭受了虫族大军的入侵一样,土块和植物的根茎被翻得乱七八糟。 唐叫疑惑地看着小黑,而小黑则一个立定跳远蹦进了一个被翻开的土坑,从里面抱出一串黄褐色的、形状不规整的球来。 唐叫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土豆。 收获的土豆被分成了不均等的三份,一份留着吃,一份留着卖,一份留着种。其中卖的最多,以个头小、易分割的为主;种的量最少,但一个个都经过挑选,是这一批成果中看上去最饱满健康的那几个。 至于吃的,考虑到并不知道有多久的保质期,胡一山提议将它分成六份,分六天吃。然后当天晚上,希望小区的居民们就豪气万丈地吃掉了第一份土豆,美其名曰庆祝丰收。 在和邻居们饱餐一顿之后,唐叫又累又兴奋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准备洗洗睡。 就在打开床头的开关,电球果那暖黄色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的时候,唐叫注意到一双灰色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在下一秒立刻喜笑颜开:“艾德修,你醒了!” 卧病已久的青年露出直愣愣的表情,让唐叫那股漫溢的热情变得有点尴尬,就好像毫无准备地遇上了多年未见的旧友,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 最后,她选择了一个宇宙通用的问候语:“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 艾德修依然是那副愣愣的表情,看着她的眼神里似乎有疑惑,有犹豫。 唐叫想了想,这可能是因为眼睛看不清的关系,于是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厚片眼镜,俯身往同居人的脸上套去。 她忽然感觉到背上有一个沉重的力在压迫自己,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反击,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按到了床上,脸被埋在枕头里,紧紧挨着边上那个温热的脑袋。 她意识到那股力量来自于艾德修的手。可是为什么? 还不等她尝试从床上撑起身体,斜方肌的位置猝然传来一阵剧痛。 作者有话说: 同居人醒来后变成了吸血僵尸! 第81章 一股温热的液体伴随着钝痛涌了出来, 还不等它顺着皮肤滑落,唐叫便条件反射般将左手伸到脖子后面,抓住钳制她动作的罪魁祸首, 并以从背后拔刀一般的姿势将它甩开。 离左耳不远的地方传来咯嘎的脆响, 一声闷哼和着沉重的吐息势不可挡地扑向少女的脖颈。 她像被捕食者惊扰的食草动物一样,嗖地跃起, 远远避开,这才看见在自己的反击战中,床上病患的右臂因为她下意识的动作而被扭成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刚才那声痛苦的沉吟便是源自于此。 “痛……呜……”艾德修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一脸无辜地看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房东。 而唐叫摸了摸颈侧痛感正在叫嚣的位置, 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血。她有些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自找的。” 但说完, 又觉得这样对病患不太好, 遂坐到床边,左手握住患者负伤的右臂, 右手则在他的右肩摸索。 还不等病人意识到自己将遭受怎样的对待, 她就双手同时用力, 将那错位的手臂恢复了原状。 “唔!”青年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怕疼的小孩,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忍受关节错位与复位的痛苦。 唐叫收回手的时候,顺便用袖子抹掉了艾德修嘴角的血迹。她像是抓住了什么罪证,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将沾了人体颜料的袖口展现在被告的眼前:“实话招来, 你在动什么歪脑筋?” 青年面露不解之色。在好心的房东为他将眼镜扶正之后, 他终于看到了她脖根附近还在隐隐渗血的伤口。 “那是……我弄的?” 一副对此事一无所知、因此对此概不负责的样子。 唐叫吐了吐舌头,试图用这条藏在口腔里的强韧肌肉去触碰伤口, 很显然, 那不是一个四肢和躯干都正常发育的人能做得出来的动作。 “看到没, 总不可能是我自己弄的吧?” “……”病人哑然。 看到邻居难得露出一副真诚的呆傻表情,唐叫觉得有些新鲜,但同时又觉得哪里有一丝陌生。 她想了想说:“你不会是饿到把我当食物了吧?也是,毕竟昏睡了这么久一直没吃过东西,我去给你弄点儿?” 艾德修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醒来,身体还处于一种钝感的状态,他并没有感到饥饿。 比起这种生理上的感受,他更加强烈地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种灵魂的空虚。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还没有到应该枯萎的季节便已经从树上掉落的叶子,整个灵魂都在哭诉着对于回归枝头的渴望。 而那个枝头现在就在他眼前:一头毛毛躁躁的短发,野生动物一样的眼睛,健康的肤色,布满针线痕迹的衣服,半恼半笑地问他要不要吃的。 “我……我睡、睡了多久?”比起食物,他更需要的是对当下的认知。昏迷前的记忆已经渐渐回到他的脑中,眼前活蹦乱跳的唐叫和脑海中那个浑身是血、无法动弹的唐叫形成了鲜明的落差,两者形成的对比让他隐约觉察时间过去了很久。 “大概有十天了吧?”唐叫走到书桌前,将摊开其上的笔记本拿起来,逐一清点上面用来标识天数的记号,“二、四、六……十二、十四、十五。” 她回过头,公布了标准答案:“原来已经过去十五天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艾德修试图从床上爬起来,虽然大脑并没有让他感到饥饿,但能量的缺失被如实地反映在身体上。 他用手肘支撑了一下身体,但怠惰的肱二头肌没让他如愿,他很快就跌回了床上。 房东见状,表现出了善解人意的一面:“之前种的土豆已经熟了,我去弄点给你尝尝。”说完,便风一样的离开了小屋,投身进入被电球果的光芒点缀成星海的黑暗之中。 边境居民对土豆这种作物,以及对大胡子厨艺的认可毫无保留地被反映在那一干二净、没有任何厨余的锅碗瓢盆里。唐叫只好自作主张地从第二份土豆里预支了一个,粗暴地用沸水煮熟,撒上食盐,充作病人的宵夜。 但在她将这颗烫手的土豆递给艾德修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位病人表现得不是很有食欲——他那艰难又勉强的下咽动作暗示了一切。 她贴心地倒了一杯水过来,但并没有使状况变好。她有些灰心地怀疑起自己的料理技术是否真的那么不尽如人意。 本着不能扰人清梦的原则,唐叫直到第二天早餐的时候才将艾德修醒来的消息告诉了邻居们。 “他看上去怎么样,情绪还好吗?”陈侃表达了作为前辈的关切。 唐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暂时还没法下床。” “你的脖子怎么受伤了?”坐在她身边的叶天意眼尖地看到了她试图用手遮住的伤口。 “被咬了一口。”唐叫回答。 “是什么东西胆敢咬我徒弟?” “不会是艾德吧?” 胡一山和陈侃同时开口。说完之后,两人顿时面面相觑,最后同时看向唐叫。 接受着众人目光洗礼的唐叫无奈地点了点头:“可能是……饿过头了。”她试图帮同居人挽回一点形象,但语气分明让人感到毫无底气。 “这臭小子,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了!敢咬我徒儿?我今天就从他腿上割一块肉下来给徒弟煲汤。”大胡子忿忿不平道。虽然他早就已经对艾德修完全改观,对这个安静做事的青年抱着一种认可的态度,但一旦碰上对自己爱徒不利的情况,他依然会拿出一种要将那不肖的小子大卸八块的气势。 众人如今已经知道他如此偏袒与溺爱唐叫的缘由,反而唐叫本人还被蒙在鼓里,她一副宽宏大量的乐天派模样,朝着自己的恩师咧嘴一笑:“用不着那么夸张啦,人好不容易才醒来,可别又被吓晕了。” “你怎么了?” 就在唐叫正在对众人打哈哈的时候,成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众人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到了表情动摇的陈侃。 女博士正保持着她思考时惯用的姿势,右手捏着下巴,手肘靠在横放的左手臂上,她的神色比平时思考问题时显露的那种表情更加沉重。 “难道是因为艾德修的这种情况,其实非常不妙?”成盒突然化身侦探一样,变得异常敏锐。 听到这话,唐叫表情一滞,不安地等待陈侃发言。 女博士以颔首回应成盒的提问,她像是为了缓解突然涌上心头的那股躁动不安似的,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也不点着,只是夹在两指之间无意识地转着:“虽然艾德自己说不会有危险,而且当时情况紧急,我想即使有危险他也会那么做的,但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把DW那种东西注射到自己身体里,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后果?” 唐叫睁大了眼睛:“他往自己身上注射了DW试剂?” “所以他才能成功驾驶那台机甲。”大胡子在一旁补充,这些情况他们还没有告诉过唐叫。 “我猜想,他会咬你,并不是出于一种极端饥饿的冲动,而是受到了他体内王虫胚胎液的影响。”陈侃继续说,“DW试剂中的胚胎液含量很低,对于当时从巢穴中带来的所有胚胎液来说,它就像是一张拼图里的一小块,想要回到它的母版之中,重新成为一幅完整的画面,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愿望吧?” “你的意思是说,艾德修体内的微量胚胎液因为想要恢复自己的完整性,所以才使他产生了那种行为?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咬唐叫姐这一口,而是想要和她——”成盒顺着陈侃的思路说了下去,但在句末犹豫了片刻。 陈侃抬头环视众人,替他将句子补充完整:“——他所追求的不是伤害,而是融合。” 除了当事人之一的唐叫之外,所有人都表现出了对这一说法的接受,即使这不是最终的真相,至少它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前天沈司把英格玛实验室里一台终端的数据传给我,让我帮忙分析,我也从里面找到了那位‘女王’在唐叫姐出现后曾经产生过融合意向的数据。我认为陈侃的说法正确的可能性很大。”成盒说。 “我怎么了吗?为什么说艾德修想——呃,和我融、融合?”唐叫没由来地感到一丝恐惧,她意识到自己似乎缺少了某些情报。 陈侃愣了一下,很快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毕竟无论是在事前还是事后,他们都没有专程再为唐叫开一场说明会,去解释这些他们已经达成共识的东西。 在胡一山正打算出言阻止的时候,她就为一脸迷茫的邻居提供了解释:“你的身体里有一份接近完整的、虫族女王的胚胎液,这也是你可以对A级产生影响,并且驾驶TND的原因。艾德注射DW,就是为了获得里面的胚胎液,从而获得驾驶TND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3 17:24:49~2022-06-16 14:2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艾德修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 即使意识朦胧, 但在他四肢百骸蠕动着的不适感却清晰地传到了他的大脑。 手臂好难受。 正在缓慢修复的手臂骨骼里悄悄蔓延出一丝一缕而绵延不绝的痛痒,就像是有几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在骨髓之间呼朋引伴地游走。 他将伤处对着床沿狠狠地撞了几下,猛烈的酸痛感便会通过神经被传达到位于大脑的痛觉感受器, 就像覆盖掉游戏存档一样, 将之前那种不适覆盖掉。 超出正常值的体温让身体器官没法完美地发挥机能。 人类是恒温动物。成年人的体温最好维持在36摄氏度到37摄氏度之间。 喝水的时候,水温是37度还是40度或许对喝它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身体不一样, 那些细胞和器官敏感到哪怕体温只上升了一度,就会让它们消极怠工。 他的身体就在经历这个状态。倦怠感,晕眩和恶心。大脑在释放呕吐的欲望,但是肠胃的空虚让这种感觉无处释放。 或许他应该将昨晚吃的那只土豆给吐出来。 土豆是淀粉作物。 淀粉的消化从口腔就开始了。 唾液中的酶能将一部分淀粉分解成麦芽糖。 这些麦芽糖和没被分解完的淀粉来到小肠,被小肠中的胰液和酶消化成葡萄糖。 葡萄糖是人体必需的营养素之一, 它为生命活动提供能量。 人体必需的营养素还有…… 青年像是在做梦一样回忆着过去学过的知识。从昨晚的土豆想到初中的课本, 从生物到数学, 然后是高中的知识,按照高考之前整理的大纲, 把高一到高三的知识点回忆了个遍。 然后是大学。通识课、专业课、规整优美的无机物、被同级生们戏称为邪神的有机化学……方程式、反应、形状…… 攻读硕士学位时研究的课题, 博士课程时期的选题……蓝色晶体、紫色火焰……醇、酯…… 刺鼻的异味。油。灼热。光明。炽烈。喧嚣。惊天动地。 他不停地回忆着, 编织出一张包罗他过往人生的思维导图, 终于将最初的那颗土豆埋葬到这片密集而虚无的树状图底端。 “艾德修,今天感觉怎么样?我给你带了早饭,吃得下吗?” 表层的意识接收到的信号像金刚钻一样穿透他深层意识的壁膜, 在他的脑中炸开一道惊雷, 枝枝繁叶茂的树状图在瞬间塌缩成一个土黄色的球。 一切都是徒劳的, 一切又回到了那个土豆。 他回想那个土豆的味道,想起的却是一股咸腥的铁锈味。他恨不得化成一个铁离子, 钻进那个被他的犬齿刺破的伤口, 就好像那层皮肤底下, 埋藏的是故乡的脉络,是灵魂的血液,是容纳他最本初状态的源流。 不,这不是他的思想。他想的应该是承重结构,可动角度,电子回路,能量效率,周四之前需要提交设计初稿,下个月完成回路构筑,假期之前让教授检查最终设计,然后用三个月的时间完成1:27的模型。 “艾德还没醒?”前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打断了他的日程安排。 “好像是的,他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会不会是在做噩梦?” 那声音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S极磁场,而他就是一根棍形的磁石,N极的那一头无法抑制地受它吸引。没错,这种可怕的吸引力就像是斩钉截铁、无可辩驳的物理学原理,是世界存在之时就已经产生了的真理。 那么强烈,那么正确,那么美丽,已经被证明了无数遍,没有人能够反抗。 “我觉得你说不定得离他远点,保不准他又突然醒来咬你一口。”前辈像是他的发言人一样,说出了他当前最想说的话,“我跟你说,脖子这地方可是很脆弱的,咬的位置不巧的话,你可能人都会没了。” “可是——” “女博士说得对,你这两天就把他交给我们吧。”音质低沉、粗犷的声线,是边境知名大厨胡一山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理智告诉艾德修那个大胡子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但奔涌在他血管中的不属于他的欲念在疯狂叫嚣着拒绝这个提议。 那些念头不断地大喊着——想要她呆在身边,想要更靠近一点,想要被她拥抱,想要回归她的身体,重新与她合二为一。 见鬼,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十六七岁精力过剩的青少年才会有的冲动? “那……好吧?你们看好他。我去整顿一下土豆,把芽块分开来,等时机差不多了就可以种下去了。” “你知道怎么弄吗?”胡一山的声音听上去放心了许多,他一定在担心他这个徒弟在这个节骨眼上固执起来该怎么办,或许他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听话。 然而青年知道,他的这位房东通常只会在确认自己正确时才会发挥出那股固执劲儿,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不会不懂装懂,反而会表现得格外谦虚——这简直是一种珍贵的学者品格。 “之前艾德修种土豆的时候我有好好见习呢,他也跟我说了不少注意事项,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她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一样有精神。 对了,她不仅在学习这件事上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态度,在效率上也显露出过人的天赋,凡事说一遍就能记住,还会举一反三,除了有些调皮之外,简直是所有老师都会喜欢的那种学生。 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从屋子里离开了。 头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终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沉入了他潜意识的海洋。身体的痛苦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他动了动胳膊,试图从床沿上获得一些刺激,如约而至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青年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门框上的白衣女人。 “醒了?”陈侃用手甩了一下垂在左肩的马尾辫,“看上去做了很可怕的梦?” 艾德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同时对两个问题作出了回应。他不管手臂的骨头还没完全长好,强行将身体撑了起来。 陈侃见状,立刻从门框上跳到他的床前,一手整理好枕头,一手托着他的后背,将他扶了起来:“你倒是小心点行不?之前为了救小叫,你乱来我也不说什么,现在事态平息、生活稳定,你也多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考虑吧——那好歹是一双做实验的手诶。” “事情真的都已经解决了?”艾德修眨了眨眼,用有些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陈侃。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冰河时代在急剧下降的温度中遭到冰封的生物,一觉醒来已经是另一个地质时代,世界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想要把星舰变成虫族巢穴的罪魁祸首已经被他引以为傲的虫子手下压成了肉饼,他辛辛苦苦打造的‘女王’也跟他一起下了地狱,星舰的危机解决了,我们的研究课题也解决了。” “???”艾德修戴上了陈侃递过来的眼镜,视野变得清晰起来,头脑却没有跟着清晰。 “你不是在执行任务后返航的机甲上发现了虫族寄生的性状吗?就是那个课题,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陈侃顺手打了个响指,没有征求听众的意见,就擅自决定了消息的顺序,“好消息是,从结果上讲你的发现和猜测基本上都是正确的,超低级在机甲上寄生后,会将机甲的无机材料转变为有机物,而这正是A级虫族诞生的第一步。坏消息是——” “是?”艾德修没有对前辈的故意卖关子感到不满,并且还很配合地表达出对下文的求索。 “坏消息是,你并不是这个现象的第一发现者,这个事实早在好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唐纳德博士给验证了,中庭甚至还利用这种寄生制造出了可控的生物武器,唔,那天突然出现在边境,把小叫给捉走的那只A级,就是中庭搞出来的东西。”陈侃滔滔不绝地叙述着,同时光明正大地观察着后辈的表情。 艾德修皱了一下眉,但并没有表露出什么遗憾之情。 好吧,他从过去就一直不是个在意名利的人。陈侃在看到他向唐叫炫耀自己那些专利的时候还以为他转性了,看来那只不过是这位木讷的理工男想要吸引异性的注意? “咳咳。”陈侃为自己发现的秘密感到沾沾自喜,并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 像是被这做作的声音刺激到一样,艾德修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啪—— 青年猝然用右手捂住自己的额角,皮肤和皮肤在碰撞中挤压到了其中的空气,并因此发出清脆的声响。 “喂,艾德?”陈侃弯腰窥探他的脸色。 艾德修捂着脑袋,试图制止突然回荡其中的那个声音。 充满精神的,带着一种乐天气质的少女的声音正在对他低吟: ——去死吧…… 第83章 “我可以在一旁看着吗?” 唐叫蹲在种植园的一角翻土豆的时候, 身后突然传来叶天意的声音,于是慷慨地从篮子里掏出一只切开的土豆递给这位邻居:“你不仅可以看,还可以动手试试呀。” 叶天意接过土豆块, 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问:“为什么要把它切开?种子被切开之后还能种出来吗?” 唐叫咧嘴一笑:“这次留下来的土豆个子比较大,艾德修说切开会好一点。” 说着, 她捞起一块土豆,指了指表皮的凹陷里长着的疙瘩,说:“你看,这就是芽点,以后新的芽就会从这里长出来, 种的时候要让它朝上面。” “还有啊, 我之前用终端查过, ”短发的少女用手指在芽点附近画了个圈,“这个其实不是土豆的果实, 当然也不是种子。” “那是什么?”叶天意一脸疑惑, 她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不靠种子繁殖的植物。 唐叫看到邻居的反应, 不由得露出一个小小的得意表情:“它其实是土豆的茎, 因为是一块一块的,所以被称为块茎,是一种地下变态茎。” “变态……”叶天意忍不住把这个词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 唐叫以为她不明白, 于是热心解释道:“就是形态会发生变化的意思。我在查资料的时候, 还看到了另一个用到这个词的生物类别, 叫完全变态生物,它们从幼年期到成年期会发生巨大的形态变化, 巨大到几乎不像是同一种生物。” 她一边说, 一边把手里的一块土豆块埋进了地里, 并不纤细的手指上顿时沾满了泥巴:“原始家园上真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我一看就差点停不下来了。要是有机会能去那里看看就好了。” 叶天意耸了耸肩:“可是那地方不是早就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吗?就算我们的星舰真的能航行回去,那里也应该和你看到的资料大不相同了吧。” 唐叫默不作声地整理了一下土面,虽然感到遗憾,但还是认可了邻居的发言。 叶天意对自己打击到女猎人的事毫无知觉,探着脖子看了看唐叫提前挖好的那些坑,突然问道:“我记得之前土豆是种在另一边的吧?为什么要换地方?在固定的地方种不好吗?” “这其实是我在网上看到的,”听到提问,唐叫又打起了精神,“据说同一块土地上不适合连续两季种同样的东西,那样不仅会导致土壤中的养分不足,也容易导致作物的病害。” 叶天意学着唐叫的样子,把手上的土豆芽点朝上埋到了土坑里。她撇了撇嘴角道:“你可真厉害,明明没上过学,但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她不久前刚从大胡子那里听闻了唐叫啃词典的事迹,还感叹过她那股让人甘拜下风的干劲。 “我说啊,虽然唐纳德博士那是论外级的学者,小叫生得这么聪明好学得有他四分之一的功劳。但叶霜博士和张毅明也不是吃素的啊,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呢?”在谈及学习方面的事时,胡一山还丝毫不留情面地将叶天意嘲讽了一番。 叶天意自己也委屈。虽然自己的爹妈走得早,但他们在世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表露过要让叶天意走学术道路的意思,倒不如说他们似乎更希望自己女儿当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笨蛋。 等监护人接手叶家之后,叶天意更是被引上了一条淑女教育的不归路,开始在贤妻良母的养成计划中摸爬滚打,可惜除了针线以外一切都学艺不精。 “我想,你口中的那位叶霜博士,大概是不希望女儿和自己一样走上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吧。”结果最后站出来帮她说话的居然是成盒,“至于后来的监护人,应该是为了避免叶家再次崛起,才会让叶天意去学那些没用的东西的吧。” 有理有据,听得叶天意差点流下两行清泪。 “你不是说想研究植物开花的事吗?”唐叫又掏出一个土豆块递给叶天意,顺便把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 妹妹头的少女接过土豆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上面平整的切面,点了点头:“唔……嗯。” “有什么头绪吗?”唐叫问。 叶天意换了个位置将土豆块种下,一边答道:“我妈妈有留下一部分研究成果,我想先把那些东西看懂。” 唐叫甩了甩脑袋:“都是植物的学问,说不定种土豆的知识也能对你的研究起到什么作用。” 叶天意歪着头将唐叫篮子里的土豆块里里外外打量了个遍,觉得唐叫的这个想法实属不靠谱。 就在这时,一朵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假花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扭头看了看蹲在一旁的唐叫,问道:“那朵金属花,是你做的吗?难道你也对花感兴趣?” 唐叫的眼睛弯了起来:“那是艾德修做的,其实直到他把那玩意儿送我之前,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东西。” 叶天意听到这个回答,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但随即又想明白了似的晃了晃脑袋。 她也是在看到母亲的笔记时才第一次知道“花卉”这一事物,这对于现代的人类来说,无疑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如果唐叫一开始就知道的话,反而显得不对劲,但如果是从艾德修那里得知的话,就说得通了——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是个生物学的博士,对几百年前在原始家园上存在过的生物有所了解也并不奇怪。 或许以后在相关的方面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请教一下他。叶天意默默想道。 “说不定在你的研究碰到瓶颈的时候也可以找艾德修帮忙。他虽然是主攻虫族方向的,但对原始家园的植物似乎也有一些了解。”就好像是脑回路同步了一样,在叶天意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唐叫也这么向她提议。 她有些感激地看了唐叫一眼。 陈侃和胡一山对她的远大志向多少抱着些看戏的心态,就像是听见学生说自己长大以后要当科学家的老师一样——毕竟她虽然上过正儿八经的学,但实际上脑袋的空洞程度和尚未开化时的唐叫有的一拼。 但是唐叫不一样,她很认真地用上了“研究”这个词,她把她那个有些过于壮大的志向当成了一个严肃的课题,并真诚地期待她能够将它完成。 她算是明白了,越是有学识的人就越容易看不起人,这个说法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陈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很好奇唐叫有没有经受过陈侃大博士的冷嘲热讽,但马上又意识到恐怕唐叫压根就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真好啊。叶天意有些羡慕地看着在一旁专心挑捡土豆的少女。 * “去死吧。” 那个声音仍然阴魂不散地驻扎在脑海中,像是一张卡住的磁带,一句诅咒,一场充满恶意的校园暴力。 “喂,艾德,你发什么疯?!”陈侃目瞪口呆地看着接连卧床半个多月的后辈突然下了地,跌跌撞撞地走向厨房。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过度的饥饿促使他去厨房寻找食物,但看到他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小刀时,她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妙。 女博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后辈的手臂,试图从他手中夺下那把凶器。 然而艾德修的力气比她想象的要大好多,让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半个月没有好好吃过饭,手臂还负着伤的人能够使出来的力气。 虽然传达痛觉的神经似乎没有起效,但万幸的是手臂上的伤在客观上限制了艾德修的行动,陈侃抓住了这个机会,将小刀从他手上抢了下来。 “喂,清醒点!” “去死吧。” 一远一近、一轻一响的两个人声像是成为了互相的回声一样,在他的脑中强烈地激荡开来。艾德修意识到应该克制行动,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做出攻击性的动作,不是在攻击别人,就是在攻击自己。 一切都源于那不断重复的低吟。 “为什么?”他向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提出质疑。 但是对方只单调地重复着同一个答案:“去死吧。” 潮湿而肮脏的小屋子,头发蓬乱的少女用脚从垃圾堆里勾出一张板凳推着他坐下。他顺从地坐了下来,想要仔细地看一看少女的眉眼。 他抬起头,看到少女那张脏兮兮但天真可爱的脸蛋上挂着一个无邪的笑容,冰凉的金属长管抵住他的脑门。 少女轻扣扳机,用带着笑意的口吻宣告:“去死吧。” 陈侃很快就明白过来,艾德修的所有怪异行为都在指向一个目的——他打算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她亲爱的后辈是产后抑郁还是神经搭错?! 她那颗由无数逻辑思辨锻炼出来的高傲大脑立刻就帮助她想明白了这一异状的起因。 说什么不会对自己起效?这效果简直好过布洛芬了有没有!那些该死的,携带死亡指令的纳米机器人! 第84章 唐叫正和叶天意愉快地种土豆呢, 忽然就听见小废屋里传来丁零当啷的一阵响,两人同时放下手中的活,提着沾满泥巴的双手面面相觑。 “怎么了?”叶天意问。 “去看看。”唐叫说。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就看到一男一女正挥舞锅铲进行着激烈的械斗, 而地上无序地散落着陈旧的刀叉。 男子反手拿着铲子,铲子早就已经生锈的边缘正毫无威胁地抵在他苍白的脖颈上, 虽然没法即刻造成伤害,但钝锈的金属在皮肤上的划动还是造成了混杂着深褐色锈迹的粉色伤痕。 而女子以一把铝制的餐叉与锅铲抗击,叉子那细小的头部正努力地啃咬着铲子那长长的手柄,防止它进一步入侵男子的□□。她的另一只手则从握叉的右手上方交叉而过,一把抓住在半空晃动不已的长柄, 试图将锅铲从男子手中夺下。 最终, 女子那高挑且有力的身形为她在角斗中取得了优势, 她成功完成缴械,并将男子用以自残的凶器远远扔到一旁。细长的锅铲在落地的瞬间发出了当啷的声响。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叶天意发出了瞠目结舌的质疑。 与此同时, 女子见机抓住男子的双手, 将两只手腕并到一起, 背到他的身后, 然后步步紧逼,将他逼至床边,强迫他以面朝下的姿势伏卧在那与柔软毫不沾边的床垫上——至此, 终于完成了对其行动能力的剥夺。 男子弱气的呜咽被密度日益上升的织物吸收, 没有传达到观众的耳中。 “呼——”陈侃长出一口气, 看向门口,声音充斥着疲惫, “不过是顺手救下一个想不开的青年人, 不用谢我。” “你说什么?”唐叫以为自己听错, 目光在陈侃和艾德修之间迅速游移,似乎在判断陈侃言辞的真实性,“艾德修想要寻死?为什么,是什么病吗?” 陈侃一挑眉,再次感服于唐叫的敏锐——她将眼下的境况归因为某种外因,而不是艾德修自身的意志,似乎在潜意识中已经认定这位双修博士不是一个脆弱到自寻死路的人。 “是DW造成的后遗症。”女博士有些无奈地回答。 巢穴之王的胚胎液和死亡指令的机器人,DW的两种主要成分都当仁不让地在艾德修的身上炫耀着自己的厉害之处。 叶天意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将一双眼睛睁成滚圆的形状,指着像疯子,或者是受伤的野兽一样在陈侃的手下奋力挣扎的青年,用带着颤的声音迟疑地问道:“他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大概是因为当时事关唐叫和星舰的安危,艾德修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才会那么说的吧。陈侃用空闲的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惆怅地想。她不觉得自己的这位后辈是一位心怀苍生的人物,所以他八成还是为了救唐叫吧。 DW是用来对付虫族的特效药,星际法律命令禁止用这些药在人体上进行实验,即使他本人就是DW的专利拥有者,也无法预判这种药物对人体的影响才对。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那种可疑的融合欲暂且按下不表,毕竟不是会伤及性命的症状,但要对付这来势汹汹的自杀欲就没那么容易了。 “艾德修……”唐叫对理智残存不多、像蠕虫一样在床垫上疯狂扭动以试图挣脱束缚的病人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倒不如说她更关心的是病人的身心健康。 她关切地靠近床边,挨着床沿跪了下来,同时像哼唱摇篮曲的母亲一样呼唤着病人的名字:“艾德修,你怎么样?” 陈侃刚想说以他现在的状况,问了也是白问,担心也是白担心,没想到不停挣扎的病人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沙哑着声音吐出一个音节:“……疼……” 她这才想起来床边上这姑娘可是有“王虫”资质的人类,她能够对被胚胎液污染的艾德修产生影响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看刚才的情形,虫族基因中的真社会性显然压过了纳米机器人的死亡指令,让她丧心病狂的同事终于拿回了一丝理智。 但这不能称得上是什么好消息,这种真社会性的显露意味着艾德修的大脑在死亡的冲动和短暂的理智之后,会再一次陷入对融合的渴望。 真是没完没了。 “总之先把艾德绑起来吧。”陈侃有些心力交瘁地说。 意识遭受操控的后辈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截然不同,力气大得像是每顿饭都吃了十斤菠菜,要不是她也勉强算得上身强体壮,搞不好就被他给得逞了。 不管最后他们想出了什么结局方法,趁着他现在没有发疯,赶紧把他控制起来才是实事。 捆绑绝对不是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手段,但这种直白又粗暴的应对方式正好与他们朴素简单的生活环境相符,能够有效地防止艾德修在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在他的邻居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 自从沈司回城之后,希望小区便很少再听到他的消息,只有成盒依旧与他保持着联络——机械大脑之间的联系比其他任何通讯方式都来得便利。 以枢机卿为中心的中庭上层正逐渐恢复意识,但还没有到能够处理事务的程度,中庭的大小事宜依旧暂由沈司代理。 在诸多事务中,最麻烦的莫过于揪出英格玛的残党。 被利诱的那些人还算是好处理的,他们并不知道真相,也就不知道后果,在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差点把一船的人变成虫子后,大多都表现出了悔改的意思。 真正棘手的是和英格玛抱有同样理念的虫族狂热信徒,他们既清醒又疯狂,清醒在他们懂得掩饰和伪装自己,并试图以自己的学识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疯狂在他们的内心已经没有道德和伦理,灭亡的威胁很可能让他们做出伤敌八十自损一百的事来。 城市中大部分职能部门之前也已经被超低级的寄生者占领,在找到合适的接替者之前,沈司也不得不接手那方面的工作。 以上的工作量即使对一台超级计算机来说也有些过于苛刻了,因此沈司偶尔会把处理不完的工作交给远在边境的外援。 成盒对这些被强塞到手上的工作感到百般无奈,但最后还是会乖乖完成,或许是因为从沈司身上获得了一种接近于同类的亲切感。 他之所以对帮助中庭做事始终抱有抗拒感,据说正是因为将他改造成半个机器人的那场实验。 中庭曾秘密地开展过生体计算机的研究,当时才刚刚到了记事年龄的成盒不幸地成为了原型机的试验品,试验的结果证明,虽然处于幼年期的人类通常能够更好地和机械大脑融为一体,但也更容易导致机器的过热,并进一步造成试验体的死亡。 成盒就是在目睹了好几例与自己相似的幼童的死亡之后,最终决定逃出来的。幼年时被当成试验品的记忆正是他对中庭糟糕印象的源头。 生体计算机的试验在幼儿、少年、青年、中年人身上都失败后,研究员最终把目光投向了老年人,并在沈司身上取得了成功。 “遗憾的是我的大脑已经被完全替换成了计算机,就算还是完整人类时的我对中庭有再多不满,但那些情感都与现在的我没有关系了。”沈司这样告诉成盒。 这种坚决的态度让成盒深刻地意识到中庭的研究员有多诡计多端。 “已经有市民出现了恢复的征兆,看来英格玛造成的影响并不是永久的。等到市民恢复正常,公共设施设备的运营权会再次交到他们手上。到时候就不用再这么麻烦你了。”沈司通过电子信号传来了短讯。 “真是好消息。”成盒不动声色地发出回信,同时按照沈司发给他的预定表设定好虚拟天顶的天气系统。 “但是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沈司道。 成盒“看到”这行讯息,不觉右眼皮一跳。沈司总喜欢在一些好消息之后加一些转折。身为生体计算机的他应该不会有这种故意作弄人的恶趣味,这应该是由程序设定的优先级决定的,但成盒还是忍不住认为沈司就是一个性格恶劣的老头。 “什么事?” “不少恢复意识的市民都向中庭提交了居住地的变更申请。” 变更居住地?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人嘛,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厌倦的心理,或许在经历过被寄生的事之后,有些人就突然转性了呢? “值得注意的点在于?” “他们的变更目的地都在伽马蓝圈之外,也就是——边境。” 成盒的眼皮再次跳了一下,不等他品味出这条情报意味着什么,沈司的消息又飞入他的脑中。 “他们提交的坐标都在希望小区附近。” “而且没有重复。” 第85章 成盒看到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希望小区终于能如唐叫所愿开疆拓土了, 第二反应是想到以种植园为圆心建起密密麻麻的帐篷和木屋,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边境的地什么时候这么紧俏了?”他问道。 沈司回:“你觉得他们是真看上了边境的山清水秀山珍海味那?” “不然呢?”成盒觉得自己的推断有理有据。 沈司似乎被他的反问给噎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回应:“我觉得他们八成是冲着唐叫去的。” “什么意思?”成盒警觉起来。 “我开始以为受到英格玛影响的这些市民在‘女王’死后会慢慢恢复正常, 表面上看起来也确实如此, 但是——” “但是?”成盒对沈司这个连发讯息都要卖个关子的习惯很不中意。 “但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摆脱超低级的影响。只是英格玛那位伪造出来的‘女王’的死亡让他们身上那种不正常的表现消失了而已。” “你的意思是英格玛那边的‘女王’没了, 现在他们就把唐叫姐当成新的女王了?”成盒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你最近有登录过城市之声吗?最近似乎还有人在上面展开了布教活动,毫无疑问,他们在散播关于‘女王’的信仰——他们甚至想要去同化那些没有被寄生的正常人。”沈司的声音明显地流露出一种不满的情绪。 理论上来说,像他这种整个大脑都被机械替代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个人情感的,但眼下的情势大概是大幅背离了他程序里那个“完美的星舰”, 所以才会导致他不满的吧。 “果然, 还是应该按照当初的计划, 让唐叫消失,才能让事情完全得到解决。”沈司像是生怕人不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似的, 堂而皇之地当着成盒的面就说起了自己要杀要剐的计划。 成盒连忙喊停:“等等, 就算唐叫姐不在了, 也没有证据能保证那些被感染的市民就能恢复正常啊, 万一他们因为‘女王’的消失而发起疯来,那可就没办法收拾了啊。” 沈司好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番话的可能性,过了几分钟之后, 才回给成盒一句:“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接着就没了下文。 成盒继续将二人之间的连接保持了一会儿, 始终没等到沈司的其他回应, 这才关上联络通道,一个人盘坐在床上寻思了一阵, 接着便跳下床去找他的邻居通风报信去了。 在听完成盒的汇报之后, 希望小区的住人们各自作出了不同的反应。 “你有问大概有多少人要搬来这儿吗?”叶天意看起来比较在乎生活圈的人口密度。 陈侃顺手就给她头上来了一刀:“你有良心吗?现在有大人物说要小叫的性命, 结果你还在那想无关紧要的事呢?” 叶天意捂着脑袋委屈道:“我、我当然也是关心的,可沈司不是同意了成盒的话吗?不就是说他暂时不会对唐叫出手吗?” 陈侃啐她一口:“没看出来你还挺伶牙俐齿的。” 倒是唐叫自己对沈司的想法也没多少上心的样子,让陈侃忍不住也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小叫,你怎么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不怕再像上次那样,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A级给抓了去?到时候可没法让艾德再去救你一次了啊。” “我——”唐叫毫不介意地挠了挠自己那头清爽的短发,“那要不先解决一下艾德修身上的问题再来考虑我的?”潜台词是这样就算之后出事了也有人能来救她。 陈侃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狠狠瞪了她一眼。 胡一山在此时正好端着一锅土豆炖肉插到两人中间,稳稳当当地将那一口大锅端放在餐桌上:“菜好了,不如边吃边说?” 陈侃皱眉看他一眼:“怎么连你也跟个没事人似的?平时碰上和小叫有关的事,你不是最关心的那一个吗?” 胡一山往每个人面前摆了一根勺,自己也围着餐桌坐了下来,率先抓起勺子就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炖肉,紫色的土豆糊在掉进碗里的时候还发出了一个清脆的啪嗒声。 陈侃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问:“我说,你不会其实是想默许沈司的做法吧?也对,你效忠的对象是博士,博士的愿望是保护这艘星舰,如果小叫的存在会威胁到星舰的安全的话,你也会选择将她——排除掉?” 胡一山撇了一下嘴,胡子顺着他唇部的动作扭了起来:“你好好一个部队的工程师、学富五车的博士生,怎么这些日子说话越来越像市场上的大妈了?” 陈侃差点儿一个爆栗送到他头上,是唐叫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才让这场口舌之争没有演变成暴力械斗。 “陈侃姐,你刚才说的——”唐叫的神情如常,但眼神暗示了她内心的动摇,“师父是,爷……唐纳德博士派来的人?” 陈侃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一件唐叫还尚未知晓的事情给说漏嘴了。穿着白大褂的女博士干笑了几声,以掩饰尴尬。 胡一山似乎早就做好了面对身份暴露场合的心理准备,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心虚来。 他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额头上方的手,又看了一眼手的主人,似乎原本打算用沉默应对,但最终还是决定说些什么,他往唐叫面前的碗里添了一勺炖肉,这才做好了开口的觉悟:“没错,我是奉博士的命才来到边境,目的就是保护你,然后在你拥有足够力量的时候,指引你去对抗英格玛。” “所、所以,陈侃姐说的,是真的?”唐叫此时的表情,与其说是不知所措,倒不如说是充满了困惑,她似乎并没有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感到伤心,但也不能说她完全无动于衷,“我能感觉到,师父对我的好是真心的,可是,如果我的消失才能换来星舰的和平的话,师父也一定会赞同让我消失,是这样吗?” 她或许在衡量这艘星舰究竟值不值得自己豁出性命,又似乎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当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插在窗台上的那朵金属花上的时候,思绪凝滞了一秒。 如果别无他法的话,她觉得将自己献祭出去似乎也不是一个太坏的办法,就算不是为了这整一艘星舰,也可以是为了身边这些她在乎的人。 “呃,事情不是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吗?连沈司都说了还有转圜的余地。”成盒开口,试图让场面的氛围能够缓和下来。 唐叫松了一口气。没错,一定还存在别的办法。 叶天意显然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默默缩在桌子的一角,视线不安定地在邻居们的身上转来转去。 胡一山习惯性地捻了捻胡子尖,在众人的视线中沉重地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陈侃问。 “如果是为了完成博士的愿望,那么在应该牺牲小叫的时候,我应该是毫不犹豫的。但是,我终究不像博士,拥有那么高的觉悟,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在一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面前,我怎么说得出让她为了星舰去死的话?” 胡一山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似的,喘了一口大气,把手上的勺子往碗里的土豆上一插,继续说道:“小叫,肯定会有别的什么办法的。” 餐桌的氛围仿佛也因为这句话的出现而明亮了不少,不知所措的叶天意、隐隐不安的成盒和剑拔弩张的陈侃都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 “嗯,肯定有什么能彻底解决这些事的办法的。”唐叫咧嘴一笑,点了点头,爆出了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其实我刚才就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什么?”所有人异口同声道,视线也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唐叫身上。 “我想去一趟虫族的巢穴,我想去见见那位真正的女王,或许能向她讨教一下解决问题的办法。”唐叫就像是在解题课上第一个想到新奇解法的学生,忍不住向老师和同学们炫耀一番。 “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侃,但她似乎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要见谁?” “虫族的女王。”唐叫重复了一遍,“只要她也是拥有智慧的存在的话,我想一定可以通过什么办法和她完成沟通,从她那里知道解除控制的办法。” 在提出这个想法前,她的潜意识并没有发起抵抗,或许是因为曾经在梦里环游过虫族的巢穴,她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提议有多异想天开,也没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恐惧。 “我要带艾德修一起去,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想个办法处理他身体里的DW试剂的残余。”唐叫理直气壮地宣布道,“而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很简单,但又有点难,因为他们需要一台非常、非常昂贵的纳米融合炉。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五章完结吧>< 下一本《能够打败男A的只有Beta》,有兴趣的小天使收藏一下嘛~ 内心烦躁的实用主义Beta女*人前猫人后狗的Alpha男 对追求中庸美学的朱默来说,Beta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性别],在Beta一切优点中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不被信息素干扰的冷静性格。 朱默从小就决定,如果日后必须要组建家庭,对方无论男女,必须是一位Beta。 然而天不遂人愿,母胎单身二十五年之后,她被一个Alpha男性给缠上了。 即使男A百般示好,朱默不为所动;他身上令无数Omega意乱情迷的信息素更是对这位Beta女性毫无卵用。 然而在全家人的狂轰滥炸之下,朱默终于不胜其烦,和这位男A[缔结了婚姻关系]。 朱默众望所归地与Alpha男性成为了合法夫妻,但她在心里做了一个新的决定: 为了证明Beta的优越性,她要成为这场婚姻游戏的胜者。 让什么男A优位论统统见鬼去吧! *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杜星谪从给他递伞的Beta女性身上闻到了一股特别的信息素味道。 杜星谪曾经[自负地以为],作为人类中的精英,他不可能输给性别赋予他的本能。 他自视甚高,群O丛中过,片味不沾身。 偏偏那位Beta女性却让他魂牵梦绕、日思夜想。 他承认,自己输给了本能。 杜星谪发挥出Alpha特有的强大执行力,打通一切关节,终于与她[步入了婚姻殿堂]。 杜星谪如愿以偿地得到了Beta女性, 却没有想到,自己身为Alpha的骄傲,会被她尽数撕碎。 没办法,没办法,爱情这场战争,谁先爱上谁输。 * 嘘!!!是一个甜腻日常文。 女主是天才新人工程师,男主是著名的星际指挥官。 小剧场: 某日朱默下班回家,发现丈夫像个缠人的小狗似地粘了上来。 对信息素天生钝感的Beta女性没有嗅到丈夫身上那股浓得发齁的味道,把包往沙发上一丢。 朱默:“累死了,先睡一会儿,过半个小时叫醒我。” 杜星谪:“QAQ” 第86章 唐叫想到的治疗方法非常直白, 既然艾德修的自杀冲动是由纳米机器人引起的,那么同样的,只要注入编入可以撤销死亡指令的纳米机器人, 覆盖掉原来的程序, 就可以解决眼下的困境。 “没有先例,但理论上来说确实行得通。”陈侃按着自己的脑袋, 在心里大喊了几遍这么简单的办法我居然没有想到之后,对唐叫的方案表示了认可。 “编写程序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成盒说。 剩下的问题就是用来生产纳米机器人的融合炉了。 刚刚开始通过知了和城市进行物资兑换的时候,陈侃总是吵嚷着要买,但是因为资金不够而被驳回,现在倒是到了不得不买的地步了。 “有融合炉的话, 就可以对TND的系统和装备进行进一步的升级了。”她之前就已经以有融合炉为前提设计了一套体系, 现在眼看着有大显身手的机会, 自然显得有些激动。 “只是照之前艾德修的说法,纳米融合炉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东西。”唐叫说。 胡一山又往碗里舀了一勺肉汤, 一边说:“问问沈司那个老头子啊, 咱们都为星舰做了那么大贡献了, 他还不得免费送一台给我们。” 唐叫不懂这些城市特有的人情往来, 愣了一下,问:“还能这样啊?” 陈侃为了搞到纳米融合炉,对胡一山“厚颜无耻”的大开口表现出强烈的支持, 倒是搞得叶天意和成盒两个老实人很是尴尬。 然而最终成盒还是迫于两位成年人的压力, 打开联络通道, 向正在日理万机的沈司发去了信息。 和一台机器讲人情显然是说不通的,然而边境的住人们并没有在真正的意义上把沈司当成机械——毕竟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愉快”的相处时光。 这种认知的错位就显得他们对于免费得到一台纳米融合炉的期待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一厢情愿。 “他说根据我们对星舰做出的贡献, 可以批准给我们一台纳米融合炉——”成盒不动声色地在脑中完成了信息交换, 只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对方带来的好消息而有所放松, 依然维持着刚才那种淡淡的尴尬,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和摊贩热烈讲价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孩童。 陈侃率先发出一声欢呼:“太好了!TND-XW-plus!” 胡一山挑了一下自己那根狂放不羁的右眉,得意地对自己的爱徒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你看吧。虽然这里是边境,但也不妨学习一些小市民的生存智慧。” 唐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看得出来她确实在为这个好消息感到兴奋,就连一旁原本并不看好这个主意的叶天意也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恭贺新禧一般的语气说了句:“太好了!” 周围的喜悦氛围让成盒脸上的尴尬之色越来越重,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宣告:“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欢声笑语突然陷入安静,众人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聚焦在成盒那颗寸发整齐的脑袋上。 胡一山代表发言道:“嗯,还有什么附赠品吗?没想到沈司老头儿还挺客气。” 陈侃代表眨了眨眼:“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合金传导器,还是什么超级材料?他一定从英格玛那边收缴到了不少好东西。” 成盒少年艰难开口:“沈司说他可以批准给我们一台纳米融合炉的购入权。”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任,少年在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之后,深深地做了三个吐吸,身体因此有规律地发生缩胀。 空气再一次突然安静。 最终是唐叫打破了僵局:“确实,我之前就听艾德修说过,不买纳米融合炉不仅仅是价格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的购入审批很严格,就算是大学里的正经实验室想要买一台,都要在等材料审核上花掉很多时间,一般个人想要买几乎是不可能的。沈司能直接批给我们一个购买权,已经帮我们解决了最大的困难了。” 成盒像小鸡啄米一样,快速地点了点头,并向唐叫投去感激的眼神。 “你小子,捉弄你爷爷玩呢?”胡一山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十二分不满,他倒拿勺柄,气势汹汹地往成盒脑袋上敲去,看样子是把这个传声筒当成了出气筒。 叶天意眼疾手快地将已经飞在半空的凶器拦下,赔笑地说:“轻点儿轻点儿,脑袋砸坏了怎么办?”大概是因为有过无意间害沈司宕机的经历,她对待成盒的脑袋也格外小心起来。 和她一起拦住胡一山的还有唐叫,只见她精准地用掌心抵住勺柄的末端,和大胡子还有叶天意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 “师父,这又不能怪成盒。” “沈司老头不厚道,不过这确实不关成盒少年的事,你有脾气也别乱发。”陈侃也在旁劝了一句。 胡一山这才收回了手,没好气地说:“这不是用来救博士生的命的玩意儿吗?我这是替他着急呢!你们倒好,搞得好像爷爷我是个不讲理的无赖似的。徒弟和小妮子不清楚行情也就算了,陈侃,难道你也不知道一台纳米融合炉要多少钱?” 他侧过头,看到陈侃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叹了一口大气:“害,你要是真知道,那时候也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要买了。” 在胡一山说话的时候,唐叫已经摸出终端,在网上搜索起融合炉的价格,终于在一家隶属于中庭的科技公司的官方网站上,找到了纳米融合炉的商品页面,标注着价格的那一行数字比想象得要简短很多。 她刚想问四位数的钱要卖掉多少食材才能赚到,突然发现这行数字里还挤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把虚拟屏幕移到身旁的成盒面前,道:“我看着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贵,只是这里这个e是什么意思?” 陈侃伸过脑袋,在屏幕上扫了一眼,立马像是触电了一样,灰溜溜地把头缩了回去。 “这是一种科学计数法,”成盒一五一十地答道,“e后面写着几,就表示十的几次方。” “……” * 即使唐叫对金钱的数目没有明确的概念,但是用筷子屁股在地上把所有的零都罗列出来之后,她多少还是认识到了这是一笔没那么简单就能入手的钱,更不用说还有她邻居们倒吸的那几口凉气了。 虽然唐叫可以利用王虫的力量暂时压制艾德修的疯狂,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不说唐叫没法不眠不休地提防自己的同居人突然发作,整天被死亡的低吟纠缠,对艾德修的身心也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经由陈侃的建议,当唐叫待在小区的时候,艾德修可以自由活动,一旦出现异常,便即刻由唐叫出面压制。而唐叫外出狩猎和夜晚休息的时候,他就要被绑在床上,以免发生无法控制的情况。 虽然艾德修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总是在唐叫出门前乖乖躺在床上等着被她绑起来,但这种措施对当事人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折磨。 得让他尽快摆脱死亡指令的控制,越快越好。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尽快地攒齐与那一长串数字等价的钱物。 蘑菇和土豆的种植规模已经被尽可能地扩大,可植物的生长周期注定了它们不能在短时间内变现,在等待这些作物成熟的期间,就只有靠拼命狩猎来赚钱了。 幸好目前城市的食物缺口很大,不光是城市内部,因为营养液生产线的瘫痪,工业区也有无数居民嗷嗷待哺,对虫肉的需求日益增长,收购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在这一诱人金额的鼓动之下,就连从未参与过狩猎的陈侃和对虫子依然抱有阴影的叶天意也加入了猎人的队伍。 在胡一山那三寸不烂之舌的泡磨之下,沈司答应向成盒支付辅助公共服务的酬劳,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了报酬之后,成盒觉得自己的处理器都高效了不少,他甚至向沈司提出了扩大业务范围的申请,并得到了批准。 就在希望小区的所有健康人都在兢兢业业地赚钱的时候,沈司曾经提到过、但早就已经被他们忘到脑后的第一批移居者出现了。 当猎人小队从森林满载而归的时候,他们的住处已经和出门前大不一样了。 排列整齐且规格统一的帐篷以种植园为圆心,有规律地向外绵延开去,乍一眼看去就有五六十顶,让希望小区看上去就像是一处经过市政规划的贫民窟一样。 当唐叫迟疑地向忽然间面目全非的家园迈出脚步时,穿着各异的人不约而同地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动作整齐划一到像是经过了三个月的特训。 他们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以一种热烈且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扛着一捆虫子的少女,就像是亲眼见证神明降临的信徒一样。 “看来你的子民都来归顺于你了。”提着一把被当成武器的铁锹的陈侃在目瞪口呆的唐叫身后打趣道。 第87章 剧增的人口让希望小区的伙食供应顿时变得压力山大。 “不劳者不得食啊, 这可是规矩。”胡一山坚守厨房阵地,拒绝为这些神智不清、举止古怪的新居民提供餐食。 唐叫搬出了从知了手里换来之后就一直压着箱底的过期营养液,暂时填饱了这帮人的肚子。 叶天意一度担心这些过期食品会不会造成什么安全事故, 但陈侃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还没长霉, 就吃不死人,顶多是营养效率没有保质期内那么高。 “这儿这么多人呢, 你那儿剩下的营养液撑死了也就再顶两三天吧?之后呢,该拿这些家伙怎么办?别说师父我冷血啊,就算我同意把虫肉分给他们,就咱们每天猎到的数,根本就不够这么多人分的啊。”胡一山双手抱在胸前, 突出的肚子正好在手臂下方形成一个支撑, “更何况我们不是还要为融合炉筹钱吗?” 唐叫满脸愁容地看了看周围多出来的好几圈帐篷, 帐篷的主人们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住处,因为空间有限, 偶尔有撞上的, 彼此之间用手比划一番, 又立刻散开去各忙各的。 如果艾德修看到这一场景的话, 一定会认为这简直像是一个大型的蚁群。 在注意到唐叫的目光时,他们又会立刻回以虔诚恭敬的表情,恐怕这又会让那名理工生联想到看见太阳东升时的向日葵吧。 唐叫冲那个与自己对上视线的陌生人笑了笑, 对方立刻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小叫, 他们可都是冲你来的, 你可得想个办法应付他们。”陈侃又忍不住开始把玩起一根没有点燃的666。唐叫隐约地意识到这是陈侃在感到有压力时的习惯性动作。 回到小废屋里,黑发的青年正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床上, 准确地说是被绑在床上, 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布——这是在发现他采取过咬舌这种自残方式之后陈侃强行塞上的。 “绑都绑了, 还差这一块布不成?真让他趁我们不注意把舌头咬断了,那之前的罪才是白受了呢。”女博士说得振振有词还大义凛然,同时慷慨地从自己白大褂的左手袖口上剪下一圈,搓成团,捏着艾德修的下颌让他咬住。 彼时正好意识清醒的青年像个对医生言听计从的好病人一样,乖乖地张嘴让那团因为常年的摩擦已经变得质地粗糙的布料入侵了自己的口腔。 唐叫在将那团白大褂的残躯从艾德修嘴里取出来后才跟他打了招呼。 “下午好啊,艾德修。保持理智。”后半句是以本能压制为前提的命令形,这能帮助无法完全控制自己大脑的青年在一段时间内获得抵抗纳米机器人的力量。 “下、下午好。”艾德修因为看到唐叫抽走的那团布上还沾着大量的唾液而感到异常羞耻,他将头转向窗外,尝试寻找话题,“我、我好像听、听见外面有动静,出、出什么事了吗?” 唐叫按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顺序揭开同居人四肢上的绑带,同时回答道:“从城里来了五十来个人,要在这住下。” “五十多……”这个数字显然让艾德修吃了一惊,毕竟长久以来这里的住人都只有五六个,“倒、倒还挺安静。” 外面虽然有动静,但却没有多少说话的声音,让人实在没法相信聚集着那么多人。若说是新来了五六个人,这个动静都嫌小了些。 听同居人这么说,唐叫忍不住叹了口大气。 她刚刚让成盒问了沈司,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通过了这些人的移住申请,沈司居然理直气壮地说目前城市的管理压力太大,有人愿意搬到边境减轻他的负担,不如说是正合他的意。 “太过分了吧!”她让成盒将自己的不满转达给沈司。 没想到沈司倒是一副开了天恩的样子:“我这儿一共有三千多份申请,数量还在不断增长,只批准了五十个,也是考虑到边境的环境容量有限,大量通过反而会造成混乱,得不偿失。” 增加希望小区的人口一直是唐叫求之不得的事,可她理想的人口可不是外边这些像是听得懂人话的僵尸一样的人口。他们不是不会说话,可偏偏只喜欢用肢体语言交流,看上去就像是长成了人形的虫族一样,怪瘆人的。 更棘手的问题正如胡一山所说的那样,那么多张嘴,等营养液用完之后,她拿什么喂去?那些人虽然还残留着被寄生的后遗症,行为举止就像是虫子似的,但到底还是活生生的人啊,她还能任由他们被饿死不成?更何况那些人还是为了她来的边境,她就更不可能放着不管了。 “他们,是、是因为你,来的?” 不愧是拿了两个博士学位外加一堆专利的人,艾德修从唐叫那张愁眉不展的脸上就推测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被低级虫族轻度寄生的市民,以及双螺旋结构里刻写着虫族女王基因的少女,答案倒是不难。 唐叫点了点头:“这种时候,我要真是什么劳什子的女王就好了,至少就知道我现在该干什么。” 艾德修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头柜摸到眼镜,并为自己戴上。 被长时间束缚的手脚需要进行血液循环的促进,长期躺在床上的身体也要适应一下竖立的感觉,他轻轻转着手腕,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帐篷,和围绕着帐篷忙碌着的身份各异的前市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和他们也没有多大差别。 “你、你可以试试命、命、命令……”潜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抗拒“命令”这个词汇,青年花了一番力气才把这个词说完整。 “啊……”唐叫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的同居人,“这会不会有点趁人之危了?”现在是自由平等的文明社会,她可不想干和几千年前的奴隶主一样的事。 “那你不是,已、已经趁我之危好、好几回了?”艾德修久违地做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 “?”唐叫眨了眨眼,似乎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青年尴尬地拨弄一下前发,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暗自为自己不谨慎的发言后悔不已:“没、没什么……”他早就已经体验过好多次她那不可违抗的“命令”了,就好像他天生带有这种“臣服”的本能一样,只是她本人对此并无自觉。 “你、你不要把‘命令’当成一种,压迫。而是将、将它当成是一种指引。”艾德修放下手,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指引?” “现在的他们,就、就像是失去了舵手的、的、的船,没有人给他们指引的话,就会,迷失的。”他就是被灌注了错误的指引,才会无法抑制自灭的冲动,想到这里,艾德修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 唐叫看了看外面逐渐变少的人影,和明明住着人却好像里面什么也没有似的帐篷,撇了一下嘴角:“那就照你说的试试吧。” 她走到窗边,从藤蔓插座上拔下冲完电的终端,转头对同居人说:“我出去一趟,就在附近,一起吗?不一起的话,一个人要记得保持理智!” 艾德修就像是听完母亲叮嘱的幼童一样,乖巧地点点头:“一起。” * 边境人口激增的翌日。 陈侃正伸着懒腰去木桶树下洗漱,就看见种植园外面整整齐齐地站了五排人,为首一人站在众人面前发号施令,这情景让她想起了在部队接受训练的时光。 “……王倩、严梓琳负责清理种植园的杂草,李匀、马成安负责打扫菌房、维持湿度,以上,解散!” 随着一声解散的口令,队伍立刻像枯枝落叶一样三五成群地散了开来,有的前往森林的方向,有的则去往种植园,还有的往后方的帐篷集散中心走去。 场地上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发号施令的指挥官。陈侃定睛一看,那不是唐叫是谁。 她立刻抖擞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小叫,大早上的干什么呢?他们这都是去哪儿?” 唐叫关掉了终端的虚拟屏幕,上面的内容在陈侃眼前一闪而过,女博士眼尖地看出来那是一份名单。 “唔,给新人派工作呢?”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害,我看你这派头不像女王陛下,反而像是班主任,给班里的小屁孩们分配大扫除的任务呢。” 唐叫摸了一下终端,这里面存着的名单是昨天下午她拉着艾德修一个帐篷一个帐篷问出来的,为的就是方便人员管理。听到陈侃说自己像教导主任,她忽然觉得宽心许多——这个身份比所谓的女王要亲切多了。 她看了一眼正往森林方向走去的队伍,那里集中了新居民中的大多数人,任务是狩猎虫族和巡视陷阱。 一开始她还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因为体内的虫族残余而抗拒狩猎,没想到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了任务,甚至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唐叫咧嘴一笑对陈侃说:“我们小区不是不劳不得嘛,那就只好让他们自食其力了,多出来的猎物还能帮我们增加收入。”被沈司扔过来的新住民立刻化身为一笔合算生意。 陈侃一时哑然,暗自钦佩唐叫这强大的接受力。 第88章 不知道沈司对移住申请的审批是否存在意图和偏好, 第一批涌入边境的五十多个人以成年男性居多,还是那种个头特别壮实、长相特别社会的。 据陈侃分析,这些人估计被沈司划分为社会不安定分子, 来边境接受劳动改造来了。 而胡一山一脸不满地反击道不可以貌取人。 无论过去如何, 总之这些人现在都是对唐叫指挥言听计从的青壮劳动力,勤劳忠诚得就像几百年前生息在原始家园上的蜜蜂和蚂蚁。这部分人被编成两三人一组的小队, 合作进行狩猎。 “女王”的命令似乎还有激发潜能和传递知识的功效,尽管没有经过培训和学习,这些前市民才第一次踏入森林,就已经是成熟的猎人了。 为此,在狩猎一途上仍然是个半吊子的叶天意无可避免地惨遭陈侃嘲笑。 除了这些青壮年之外, 剩下的十几人多是年纪尚小的少年人——看上去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阶段, 以及几位看上去并不健壮的女性。 虽说唐叫向来没有诸如男人就该干重体力活、女人就只能干些轻活的刻板印象, 但是由于在编排工作时依据的是体质和体型,从结果来开还是达成了前者的效果。 这十几个个子比较小, 或是身形比较瘦的人被留在小区内, 干一些栽培和打扫的活。 等到唐叫等人终于完全适应了这五十几口人的存在之后, 沈司就像是算好了似的, 又大手一挥,批了五十几个人出来。 前后短短三个月,希望小区的规模就由最初的六个人演变成了将近两百人。 乍一眼看去, 这里就像是一个帐篷集散中心, 仿佛汇聚了整一艘星舰的帐篷。 经过成盒的确认, 这些帐篷居然是沈司在放这些人出来前统一发放的,美其名曰是为了让这些人一落地就有住处, 便于统一管理。 “我看老头子是真把这些人当成劳改犯了。”胡一山毫不客气地吐槽道。 通过远程操作接手了一部分市政管理工作的成盒大概是在实践中领会到了管理这些患有寄生后遗症的人有多不容易, 逐渐开始为沈司开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能喊得动他们的,在这艘星舰上也只有小叫姐一个人。” 起初那些新人的帐篷还能够摆得整整齐齐,从中心向外辐射,形成一个有规律的圆环。但随着帐篷的数量越来越多,圆周越来越大,最初的齐整很快就出现了破绽。 而一旦出现破绽,后面的混乱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盘桓在就好像一座巨大垃圾桶一般的地面上。即使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摆放得乱七八糟,但也给居民们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为此,唐叫还特意花了一天时间重整了小区的规划,将四顶帐篷分为一组,四组凑成一个单元,四个单元为一个区块。最后,这将近两百顶帐篷按照其主人入驻边境的批次被分为三个大区块,呈三个接近一百二十度的扇形,环绕着种植园排开。 虽然管理近二百号人确实事件劳神费心的事,但一旦局势稳定下来,日常活动形成一定规律,人口的优势就慢慢体现出来了。 原本要三天乃至一周的狩猎成果才够填满一个保险箱,如今一天就能稳定装满三个,丰收的时候甚至可以搞定五箱。每次在唐叫怀疑边境森林已经要被他们薅秃的时候,森林总是温柔且大方地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猎物,这就大大加快了资金的积累速度。 白蘑菇的生长周期很快,一周到半个月左右就能收获一茬,每收获一茬,唐叫就会让艾德修再多做一些菌种和培养基,逐步扩大栽培规模,提升收获效率。 土豆长得慢一些,两个月才能收获一次——尽管艾德修表示这个生长周期已经比几百年前缩短了不少。虽然土豆由于产量不高而,没法成为赚钱的主力军,但是大大丰富了边境人的饭桌。 这种古老的作物美名远扬,甚至有其他聚居地的居民拿当地的特产前来交换。这其中,就有被艾德修认定为“水稻”的植物种子。据说这也是原始家园上一种重要的粮食作物。 博士生在拿着终端对几百年前的文献进行一番搜索之后,顺利地找到了水稻的种植方法——这让他在邻居们中间树立起的那个对原始家园无所不知的形象顺利地破灭了。 其本人倒是松了一口气,并表示自己从未有过树立那种形象的意思,世界之宏大,未知的事物太多太多了。 照着同居人的要求,唐叫驾驶着机甲在小区外围的空地上挖了一大片坑,又从木桶树下引了一条渠,用以日后灌溉——据说水稻是一种极其依赖水分的植物,但不知道在星际间穿行了这么久,它有没有抛弃自己的习性。 “看来有一天我们能够真正脱离营养液,过上有美食滋润的生活了。”唐叫一脸兴奋地从驾驶舱跳了下来,为刚刚想到的伟大远景感到激动不已。 黑发的青年用有些怀恋的眼神看着刚刚被修整出来的田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再一次重现在那颗蔚蓝星球上的生活的话,这里的人会做出什么选择呢?用营养液代替真正的食物,真的只是资源不足时做出的妥协,而不是人类为了高效和便捷而做出的一种取舍吗? 毕竟在那个原始家园上,连螃蟹这样长相稀奇古怪的生物都被发现为是一种美食,这里的人类,在胡一山之前,竟从未尝试过将虫族当成食物。这是一种思维和行动的惰性,还是这里的人已经对探索产生了厌倦呢? 探究和求索,这明明是人类智慧的本源。如果将这一行为舍弃,那移住来边境的城市人,还有仍然滞留在城市中的那些后遗症患者,他们在恢复常人的生活之后,又与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有什么差别呢?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种水稻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唐叫凑到青年身边,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尽管在调养期间有过各种逞强乱来的行为,但他那双手臂总算是恢复了健康,如今被自家房东这般折腾也不会觉得疼了,他咧了咧嘴,将唐叫的手从肩膀上拿下:“保、保持理智。” * 数据管理库那边传来了贵重物品库存变化的信息,沈司打开扫了一眼,那颗不具备情感的机械头脑控制着他的眼睑作出了睁大双眼的表情,用以表现一种名为意外的情感。 库存变化:纳米融合炉售出一台 执行人:霍蝉 认证:购入资格已确认 购入资格审批:沈司 老人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大脑可以直接用来发信,从办公桌上抽出腕带状的终端,调出虚拟键盘,在通讯录中找到霍蝉这个名字,手指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通。 “钱够了?” 如今已经成了大忙人的知了依然很快就回了消息:“够了。” “我上次查明明还差很多,也就两三天的功夫。这么点时间怎么可能凑得齐?我的预计是还要再等三个月——前提还得是边境能够维持目前的产出。” 知了没卖关子,立刻答疑解惑:“今天不是十月八号嘛,夭零八科技公司的企业日,以前的折扣设置好像还在自动生效,打完折,小叫姐他们存下来的钱就刚好够。我现在就准备去提货呢。” “……行吧,送货的时候别耽误工作。”沈司发了一会儿怔,发现自己真的是忙到没有空闲的内存去处理那些边边角角的信息。 “没想到沈老爷子您也挺关心这事的,当初直接做主送小叫姐一台不就行了?还省得您挂念。” 沈司看着屏幕上的字,一时无语,良久才回一句:“小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关掉终端,将腕带放到一旁,开始处理剩下的事物。 突然间,他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偌大办公室,用仿佛和老友闲谈一般的语气悠悠道:“不愧是你孙女,真是什么事都难不倒她。说起来,她身上确实有你的影子。怎么样,安心了吧,觉得自己没白活这么久吧?” 在老人的身后,立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培养皿。培养皿的上下基座上连接着无数管道线路,那些线路最终又与室内的各种机器相接,形成一个奇妙的网络,仿佛一张变形的蛛巢。 经过硬化的玻璃壁中充斥着颜色可疑的透明液体,这些液体像果冻一样,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包裹着一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半球体。 那颗半球体被分为左右两半,中间由形状微妙的组织相连,以组织的中心为原点,无数触须般的线条从半球体下方飘逸而出,其中的两束末端悬垂着眼球大小的球体。 仔细一看,那可不就是两颗眼球? 沈司听到由某台机器发信,最终传达到自己脑中的一声嗤笑,于是也跟着笑了一下。 第89章 “准备出发了。怎么样?保持理智, 祝我们旅途愉快!”唐叫动作熟练地从驾驶舱的顶部取下头盔戴上。 “已、已经不用那么,说了。”艾德修坐在副驾驶座上,神情如同一个坐上校车正要前往外地参加作文竞赛的小学生。 唐叫愣了一下,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随即笑了一下,打开了TND的神经联结和制动系统, 巨大的青绿色机甲开始向边境森林的中心移动——那里是星舰的一个出口。 顶着一头枝叶的黑球不知从哪个角落滚了出来,依仗着身下的须根和两只小胳膊,以意想不到的灵活度蹦上了TND的肩膀。 透过无人机提供的视野,唐叫觉得小家伙仿佛就站在自己的肩上一样。 “小黑,怎么了?”唐叫操作着TND, 用“双手”将爱宠捧在掌心。 两颗珠子般的红色眼睛变扁又变圆, 变圆又变扁。唐叫不知为何, 从它的表情中看见了一丝不舍。 “乖啦,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家里等我。” 青绿色的机甲弯下腰, 动作轻柔地将小黑球放回地面, 又伸出修长的五指, 向它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然后继续向原定的方向进发。 模样奇异的生物立在原地, 也伸出一条手臂, 向青绿色巨人离开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 五天前, 十月八日的傍晚,金发的行脚商驾驶着他的新坐骑——一辆高性能小货车出现在了边境。 “小叫姐, 你这儿比我上次来又热闹了不少啊, 差点以为走错地方了。”一顶红色尖帽的青年一边打开车的后备箱, 一边和迎上来的女猎人打招呼。 唐叫笑笑说:“反正马上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的。” 知了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唐叫摇了摇头道,凑到了知了的身旁:“没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纳米融合炉?比我想象中要小很多嘛。” “不然怎么是‘纳米’融合炉。”知了调侃道,顺手将那个崭新的纸板箱抱了出来,递给唐叫。 唐叫白他一眼:“那你还费这么大力气开辆车过来?之前的自行车不是足够了?” 知了皱了皱鼻子说:“开车比骑自行车省力多了!再说了,有了新车,我当然忍不住要开出来秀一下,不然买它有什么意思?” “行了,知道你送货幸苦,有辆车能方便不少。”唐叫接过纸箱,认了认标签上的字,确实看到了纳米融合炉的字样,“谢谢你了。” 金发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一下帽檐,嘿嘿地笑了一声:“应该的,应该的,小叫姐明明更辛苦,这玩意儿可真不是小价钱。托了小叫姐你的福,我也算是长见识了。”不然他也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这种在网上提一嘴就会被管理员家访的东西。 交付完货,两人又互通了一下城市和边境的近况,扯了几句日常。知了在工厂还有事要忙,没有应唐叫的邀留下了吃顿饭,就匆匆回城了。 而唐叫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跑去向邻居们展示新的战利品。 “嗬,配置比我之前待的实验室用的那台还好,夭零八还真有点本事,这么快就更新换代了。”陈侃嘴上嗔怪,眼神却很坦率,就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 “我可以试试吗?”比陈侃更加坦率的是成盒少年,他已经从耳后扯出数据线,跃跃欲试地等在一旁。 唐叫小手一挥:“上吧!” 虽然只有一半,但成盒对自己的机械大脑仍旧相当自信,在获得唐叫的许可之后,连操作说明都没有读,就把自己和融合炉给连接了起来。 唐叫的目光在此时越过对纳米融合炉虎视眈眈的两位邻居,和站在外围的同居人撞到一起。 她冲着艾德修小跑过去,一双乌黑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有了一点长度的头发在她脑后轻快地晃动。她跑到青年身旁站定,笑着说:“以后就不用在出门的时候把你绑起来了。” 成盒不负众望地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调适好了用于中和死亡指令的纳米机器人。陈侃认为应该坚持科学家的严谨性,先想个办法做安全性测试,倒是艾德修本人并不担心有什么奇怪的副作用,十分大胆地接受了中和药剂的注射。 在三天的经过观察之后,即使唐叫没有再使用过“保持理智”的口令,艾德修也没有再被死亡的冲动袭击过,基本可以证明成盒编写的中和程序已经起了效果。 在这段时间里,陈侃也不甘落后地用融合炉进行了各种尝试,成功地研制出了可以替代机械主机的纳米机器人。因为TND是用虫族的尸体造出来的生体机甲,所以和这些纳米机器人有着相当高的配适度。 如此一来,原本安置主机的机箱就成了摆设,陈侃索性将机箱拆掉,扩大了驾驶舱的容量,在主驾驶座边上又安装了一个副驾驶座。 除此之外的时间里,成盒、陈侃,还带上一个艾德修,三个人几乎是把融合炉当成了游戏机。尤其是后两人,两个长期没有好好接触过现代高新科技机械的工程师几乎恨不得变成纳米机器人,住进融合炉里。 在融合炉抵达边境的第五天,艾德修体内的死亡指令已经确认被中和,唐叫在第五天的早上宣布,她要向着她计划已久的虫族巢穴之旅启程了。 “你认识路吗?”胡一山看着兴致勃勃的唐叫,想到这姑娘长这么大,最远的地方也只去过一次中庭大厦,还是被抓去的,就不免担心起来。 这可不是在星舰上旅游散步,天顶之外的茫茫星海,说要寻找虫族的巢穴,可不像寻找最近的一颗恒星那么简单。 然而短发的少女自信地扬了扬脑袋:“没问题。虽然其实是冒牌的,但我好歹也是虫族的‘女王’嘛。”说着,她从身后鼓鼓的背包里抱出了一只——虫子。 “!”还在吃饭的叶天意条件反射地往边上一跳,甩了大胡子一身汤,成功收获一个大白眼。万幸她没有弄脏大厨的胡子,否则可能性命不保。 “这是?” “让它带路呀!”唐叫答得理所当然。 然而这里的“带路”并不是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随的状态。 她曾在梦里看到过虫族是怎样前往星海中的其他地方的——虫洞。她需要借助这些虫族打开的冲动,以迁跃的形式去往那不知在多少光年之外的巢穴,她一部分血脉的归所。 “那你到了虫族的巢穴之后,具体打算怎么办呢?”胡一山一边擦洗身上的汤渍一边问。 “让她把我身上女王的力量给收回去。”唐叫一手抱着虫子,一手在半空进行毫无意义的比划。 * 在经过一段纯然黑暗、几乎无知无觉的旅程之后,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随着那一簇光渐渐向四周延展,唐叫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喇叭状结构。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只是身临其境时更能感受到它的雄伟宏大,就像一个没有尽头和边际的漩涡,既像是在顺时针旋转,但一眨眼又觉得它似乎是逆时针旋转。 即使是驾驶着机甲,在这庞然大物面前,唐叫依旧觉得自己仿佛尘埃般渺小。 “了不起吧?”唐叫像是在向游客展示自己故乡的名胜古迹一般,带着一丝并不自觉的骄傲询问自己的副驾驶。 “唔……嗯。”艾德修含含糊糊地应着。他没有神经联结的头盔,自然也没法得到无人机提供的视野,唐叫一定是把这回事给忘了。 青绿色的机甲渐渐深入喇叭状的巢穴,粘附在穴壁上的虫卵、游走在巢穴之间的成虫都仿佛没有觉察到陌生人的闯入,依然该干嘛干嘛。 慢慢的,穴壁上的虫卵开始变少,露出底下如同活了千万年的树藤般的条状结构。 唐叫顺着藤条的指引,进入了一条外阔内窄的甬道。在甬道尽头,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梦里曾经来过的,王虫的藏身之所。 经过最后一个弧度圆滑的拐角,青绿色的巨人抵达了巢穴最深处的那片开阔地。盘旋成这个巨大巢穴的无数藤蔓尽数交汇于此,这是它们的母亲、它们的起源。 唐叫深吸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睛去观察眼前的情景。 那并不是在梦里见过的,与她拥有同样面容的少女。 在褐色藤蔓的漩涡中心,一只巨大的奇异生物盘踞其上,就像是一只守着自己那张旧网的蜘蛛。不同的是,它的“网”并非从口中吐出的丝,而是从它四肢与躯干之中蔓延出来的那些条状物。 它长着三对眼睛。红色的,没有任何修饰的球体,就像六颗色彩纯粹的玻璃球。 当唐叫于其中一双眼睛对视上的时候,她觉得一种混沌而又明晰、冰冷而友好、遥远且毗邻,似乎没有意义,但又能够让她理解的语言涌入了自己的脑海。 “你回来了。”那是一个沧桑而古老的声音,仿佛经历过浩瀚星海的无数次轮转一般。 第90章 没有想到巢穴之王竟是这样的长相。 它, 或许称呼为祂更为合适。祂并不具备虫族的特征,那具有躯干和四肢的身体让祂看上去有着近似人类的外形,只是那身躯对于人类来说又未免过于庞大。 从祂的肢端蔓延出来的无数枝条向随机的方向伸展, 已经让人无法判断究竟是祂支撑着那些藤条, 还是那些藤条托举起了祂。 关于祂的外形,最为古怪的还要数那三对红眼睛。这是祂身上非人感最显而易见的源头。这妖异眼睛中的一双, 此刻正毫无感情地看着唐叫所驾驶的TND。 唐叫觉得自己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对红色的眼睛,仿佛能透过无人机的摄像头,看穿她的真面目。 她的视线从这一双眼睛飘逸到另一双上,然后又迅速地换到了第三双眼睛,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该看哪里, 索性闭上眼睛。 “这儿又不是我家。”她被头盔遮住的眉头皱了起来, 言下之意是不想被对方套了近乎, 但几乎就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她感到脑中闪过一片火花。 那句欢迎的话并不是对她说的——她在看到那片火花的瞬间领悟到了这件事。 “狂妄的家伙。”古老的言语再次在她脑中回荡, 这一次确实是在表达对她的不满, “以为占有了她的力量, 就可以成为这个种群的支配者吗?” “我没有!”唐叫下意识地反驳道, 此时她已经明白,这位女王刚才是在与她血脉之中曾经属于这里的那一部分问好,祂口中的“她”, 就是她体内胚胎液的主人, 女王的候补, 王虫最为特殊的那位子嗣。 站在这位女王的角度考虑,唐叫意识到自己看上去确实如她所说, 不过是一个偷走她女儿力量的卑劣人类。如果有一天, 艾德修被虫族占据了身体, 而抢走他身体的虫族还要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的话,她能想象自己会有多愤怒。 相比之下,女王这样的态度,已经显得相当宽容了。 唐叫想了一会儿,补充道:“占据‘她’的力量并不是我的本意,但这也确实没法抹掉我对你们造成了伤害的事实。我先说一声对不起。” “嗬。”古老的声音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喘息,三对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突然前后左右无序地转动起来,最后六只眼球齐齐聚焦在TND身上,女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你不是英格玛的人?” “!”唐叫没想到会从这位奇异的存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决定透露一点消息,试探王虫的反应, “英格玛已经死了。” 古老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下:“我早就通过孩子们的眼睛知晓了。” 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听众可能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顿了一下之后,补充道:“那些孩子之所见,即我之所见,其所感,即我之所感。” 唐叫想起来,艾德修在进行陷阱改良的时候告诉过她,虫族具有族群记忆共享的特性,一个个体的记忆会被同一族群的所有成员继承,所以同一种陷阱会渐渐失去效力,所以第二次虫族入侵会比第一次难缠很多…… 而这里的所有成员,自然也包括女王! 戴着头盔的少女在自己的驾驶座上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那些被共享的记忆和经验,当然不仅仅只是关于如何被陷阱捕获,关于如何突破人类的防御,还有那些被剥离核心、被分解、被啖食的经历,成千上万只虫族的死亡,就会有成千上万个被继承的记忆……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受,多么痛苦的特性,这一次次的积累,最后攒聚成了,多么强大的恨呢?! 唐叫觉得驾驶舱内的氧气瞬间变得稀薄起来,她的呼吸在不自觉间变得急促起来,浑身仿佛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 就在她的内心产生巨大动摇的时候,放置在扶把上面,不自觉握紧成拳的手忽然被一团温暖包围。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似乎在一刹那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平息了。 “艾德修?” “嗯。” 唐叫尝试深吸了一口气,氧气似乎又回到了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她从手背传来的温度里感受到一股力量。 人类从来都没有过像虫族种群一样强大的一体性,但人类可以像这样手握着手,将不同的个体联系在一起,即使没有言语的交汇,思想和情感却在这细小的连接中被传达了。 “英格玛已经死了,他培育的那位‘女王’也已经死了,他从巢穴中带走的胚胎液被识破他阴谋的人拿走,注射到了我母亲身上,就是为了让她生出能够对抗英格玛的孩子,”唐叫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既然英格玛的诡计已经被粉碎,我也已经完成了使命。” 她顿了一下,才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希望您可以收回我,还有艾德修身上的胚胎液,并召回还滞留在RBS-31上的子民。” 王虫沉默了许久,唐叫终于听到一个带着嘲意的声音:“我的力量,居然是你们想要就拿,不想要就能丢的方便物件。是不是吃得久了,就把我的孩子们当成了你们过去餐桌上的那些畜生,当成了低贱的物种?你们这种生物,真是无论过去多久,都还是那么自大。” “……”唐叫一时无言以对。女王说得没有错,她确实将虫族视为一种没有意识没有情感的低级生物,她将它们端上餐桌的时候也不曾有过愧疚感,更不用说什么感激之情。 这原来就是人类的自大吗? 比起一个在浩瀚宇宙中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古老种族,人类还那么年轻,他们却相信自己充满智慧、无所不能。 “不是的。” 一个多少显得有些弱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身体里同样流淌着王虫的胚胎液,巢穴之王的声音也同样传到了艾德修的脑中。青年此时正以推眼镜的习惯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他原本不打算开口的,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出口了。 王虫脑袋上的红色眼睛转了几个圈,似乎在寻找声音的主人,最后目光的焦点依然落在青绿色的机甲上:“这个气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难道,你知道我的时空机器?” 艾德修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祂口中的那台机器,当初他就是被那台机器召唤到了这里。只是他没有想到王虫所用的物主代词,竟会是“我的”。 “?”他向脑中的声音反问,“您说那台机器是您的东西?” 王虫发出一阵嗤笑:“不然你以为,你们在星舰上找到的那些古老植物是怎么出现的?” 说着,祂挪动了一下身体。祂身下缠成一团的藤蔓之间闪过一道金属的光泽。 艾德修没有视野,因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是唐叫看见了。 她立刻想起她在梦里也看到过相似的东西,只是梦境中的王虫并没有将它展示出来的意思。 现在她看到那是什么了。那是一团说不清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的卵状物,既有金属质地的部件,又有如同肉脂一般的结构,中间是空心的,大小能够容纳下知了的那辆货车。 “我们的族群是物种的搬运者,”古老的声音带着几分骄傲开始娓娓道来,“我身上的虫洞拥有穿越时空的力量,我用它将已经逝去的星球的遗物带到这个时空,再让我的子民将它们送到文明残存的世界。每一个物种都是宇宙意志的伟大造物,而我们的责任就是保留那些祂决意舍弃的东西。” “然而那个叫英格玛的狡猾人类,不仅偷走了我珍贵的后嗣,还窃取了我的虫洞,让我一时之间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虽然我很快就能重新塑造虫洞,但这无法改变他行为的卑劣。他宣誓了虚假的愿景、奉献了虚伪的忠诚……他罪有应得。” “但是……”古老的声音用混沌的语言发出一声叹息,“既然他已经死了——” 唐叫以为祂还有下文,于是默默地等待着,但是没有。 巨大的古老生物动了一下祂三双眼睛中的一双,换了个话题:“谢谢你将她带回来,就让我来如你所愿吧。” 这是唐叫听到古老声音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一次醒来,眼前是陌生又熟悉的景象。 遮天蔽日的枝叶,盘虬卧龙般的枝蔓,树上挂着奇形怪状的果子,但是没有花。 黑发的青年盘坐在一旁小憩,手中捧着一把颜色形状各不相同的颗粒。 “艾德修,艾德修!”唐叫从地上爬了起来,摇了摇青年的肩膀,试图将他唤醒。 青年显然没有睡得很沉,一听到动静就醒了过来,他看着自家房东,脸上还带着浅梦的余韵。 “我们回来了?”唐叫转动脑袋左顾右盼,在缝隙间的阳光里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那阳光虽然是虚假的人工造物,但也称得上温暖明媚。 “嗯,这里是、是边境森林。”艾德修说。 唐叫站起身,顺手将同居人也从地上拉扯起来。大概是因为在地上蹲得太久,故而肢体有些发麻,他在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摇晃了几下,手里的颗粒洒了几颗。 见状,他又蹲下去将跌落的那几颗尽数捡起,小心地捧在手里。 “这是什么?”唐叫问。 “是种子,”艾德修腼腆地笑了一下,“大、大概是王虫送给我们的,或、或许有、有、有能开花的,品种。” “祂,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些?” “因为,我、我们耽误了祂的族群,履行天命,所以,祂一下子,给了我、我们这么多种子,让我们,来弥补这些年的空亏吧。” 唐叫觉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她眯着眼睛想了半天,说:“不对,第一个‘我们’不该用,种下恶因的,明明不是我们。” “……”年轻的博士沉思一会儿,反驳道,“你、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人类共同体?” 唐叫没听说过,也不想跟他理论,她想起更重要的事:“胚胎液,祂取走了吗?身体,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说着,她像是要确认情况似的,猝不及防地卷起衣服下摆,撩到两肋的位置。 艾德修像是触电似的,赶忙转过头去。 “没有了!” 身后传来唐叫有些激动的声音。 “我身上的疤没有了!” * 直到唐叫远远地看到希望小区那一大片黑压压的帐篷时,她才真的相信自己已经回到RBS-31星舰了。 虽然还没走近,可她已经听到那边传来的吵嚷声。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货呢?” “你们是劫匪吧!我有钱,你们要多少?可千万别拿人命开玩笑?” “敢打老子主意,是哪个瘪三不想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像做了很久的梦?” “(星际粗口)!这不会是那些该死的虫族吧?你们居然剥了放锅里,不会是要吃吧?!” 唐叫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看样子,被沈司丢到边境的这两百号人已经恢复了神志,他们身上的寄生虫,就和寄生在唐叫身体上的那些未能发育的超低级一样,被王虫召还了。 也就是说,边境马上就能再次迎来安静平和的生活。 两人向自己的小屋走去,最先发现他们的叶天意大叫了一声,引得老邻居们纷纷上前迎接。 “小黑呢?” 一向在她回来时第一个出来迎接的爱宠却不在队列之中,唐叫四处张望了一番,试图寻找小家伙的踪迹。 “不是在那——”胡一山伸手指了指小废屋边上的菌房,但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发完,惊讶的情绪就吞掉了他的句尾。 唐叫顺着大胡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小废屋和菌房相接的地方,有一丛体型娇小,但枝繁叶茂的植物,它长着一个奇怪的、近乎圆形的块状茎,看上去和小黑有几分相似。 * 一年后。RBS-31星舰,希望小区。 旷阔的荒地已经被开垦成良田,此时正是十月中旬,秋收的大好季节。麦浪和稻田呈现两种光泽不一的金黄,饱满的穗子高歌丰收的喜悦。 梳着一根马尾辫的少女正驾驶着一台由木板和合金材料混搭的“机甲”热火朝天地收割麦子,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收下的粮食将由一家兼职运输业的食品公司收购,加工售卖,最终流入千家万户的餐桌。 新兴的食品相关产业如雨后春笋般崛起,为RBS-31注入一股新的活力。 艾德修没改掉宅家的性格,成天不是操持家务就是埋头工作,据说他正打算复刻几百年前原始家园上曾经使用过的一些生产用机甲。 在图纸上埋头半天的工程师觉得眼睛有些累,便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风景。 公共厨房依旧是胡一山的阵地。食材种类的增多让他每天都在思考新的菜谱,并乐此不疲,这也让希望小区的居民们总能大饱口福。 餐桌上,陈侃正在大肆炫耀自己新钻研的植物学知识。这位机甲工程师已经不务正业好久了,似乎是希望以一己之力将叶天意培养成植物学大师以继承叶霜博士的衣钵,然而总是被不成器的学生气得半死。 虽然叶天意本人没被教出什么成绩,但一旁的伴读成盒倒是让陈老师相当满意,估计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谁上课了。 视线右移,一眼便看到在麦田里大展拳脚的那台怪模怪样的机甲,不消说肯定又是他那好动的房东在玩。 明明可以用纳米机器人将机甲设计成全自动型,但唐叫吵吵嚷嚷非要亲自上阵,工程师只好将操作系统改成混合模式。 距离王虫的事件已经过去一年,中庭至今依然由沈司执掌权力,或许确实没有比一台忠诚且周到的计算机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了,更何况这还是一台颇有人情味的计算机,而都市生活网上流传着掌权人沈司还有一位神秘幕僚的传说。 所有的人和事都走在一条正常的发展轨迹上。 年轻的博士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合成金属。那是唐择的收藏品中目前还存留着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韧性、硬度、熔点都很适合,光泽度高、活跃性低,是制作饰品的上佳材料。等她再长大些,就做成戒指送给她吧。他想。 完。 作者有话说: 星际第一圣母其实是虫女王啊…… 完结啦!虽然不是很长,但也是笔者第一次写到这个篇幅。 肯定有很多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所以非常感谢看到了这里的天使们! 欢迎大家批评建议或是说说感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希望能一本一本慢慢进步 下一本是男A追女B的星际ABO小甜文《能够打败男A的只有女B》,单箭头(粗)的男A对信息素无感的女B抓心挠肺,有兴趣的天使就点个收藏支持一下嘛~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