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又为暴君心尖宠》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失忆后又为暴君心尖宠 作者:安如沐 文案 苏南嫣一年前,才被苏家接认回京。 却因姿貌昳丽,被父亲送上帝王床塌。 听闻皇帝陆鹤川是个实打实的暴君,不仅不理朝政,性格暴戾,还杀人如麻。 凡是入宫的姑娘,就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苏南嫣着裹着小被,哆嗦着看着步步紧逼的帝王。 她自以为活不过今晚,却见传闻中的暴君,温柔地替她披上外衣,搂着她轻声道: “阿嫣,别怕。” 陆鹤川给她至高无上的荣宠,将欺负她的人踩在脚下,俨然将苏南嫣当作心尖上的人。 直到那日,她瞧见藏书阁内挂着一幅画。 画上的人有着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还写着关乎情爱的诗句。 但是画上的时间却是一年前。 苏南嫣心如死灰,对陆鹤川再无好颜色,将戏演尽后,毅然出走。 后来她才回忆起来,这幅画上的人,就是她自己。 而陆鹤川,做了她此生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 一年前,陆鹤川没能护住身侧的小姑娘,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尽折磨,离开自己。 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一年后,他在榻上瞧见那张令他思之如狂的脸,素来暴戾的帝王,就连解衣的手都在颤抖。 他温柔地替她披上外衣,而塌上的姑娘却不认得他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南嫣,陆鹤川 ┃ 配角:预收《深宫娇缠》求收藏 ┃ 其它: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失忆后,狗子追妻火葬场 立意:失而复得的欢喜 第1章 进宫 立春的清晨,天边露出一道微光,苏宅的梅枝上还挂着残雪,料峭的春风拂过,散落一地洁白。 此时,苏南嫣已经在寿安堂门口跪了许久,瘦弱的脊梁因支撑不住而有些弯曲。 她眼睑下垂,望着潮湿阴冷的地砖,秀眉微蹙,羽睫连同着单薄的身躯不住颤抖,玉手攥着破旧的衣袖,似是在极力忍耐刺骨的寒冷和无法诉说的委屈。 今早来给祖母请安,仅仅因为她的外袍上有一道细小的裂口,就被老太太说成丢尽苏家脸面,让她跪到天黑才能起来。 可是苏家人给她的衣服,不仅看起来脏乱不堪,还十分破旧,好多地方早就脱了线,稍一动弹就裂开一道口子。 这一年来,她几乎每天都这样过,已经有些麻木了。 “小姐,若是支撑不住还是先起来吧,跪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侍女净月心疼地扶着苏南嫣道。 “若是我起来了,下次祖母只会罚的更重。”苏南嫣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眶微微发红,小鹿般清澈的眸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真是太过分了,这都多少回了,每次都这般挑刺和苛责。”净月愤恨跺了跺脚,不平道: “既然认了小姐当义女,就应该好好对待,这般糟蹋是为何呀?” “是啊,为何呢?”苏南嫣迷茫地苦笑一声,想起一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昏昏沉沉地晕倒在苏宅的的门口,醒来的时候浑身湿透,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看见苏家老爷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中亮起别样的光彩,得知她什么失忆后更是兴奋,威逼利诱非要她留在苏宅作义女。 她不是没想过逃离,可是直到她逃出去后才发现,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喧嚣和陌生,她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没过多久就被苏家人再次抓回去了,还被打的浑身是伤。 忽然间,寿安堂内传来一阵欢笑声,打断了苏南嫣的思绪。 大小姐苏南仪正亲热地靠在祖母的肩上,笑嘻嘻道:“前几天听说祖母肩膀疼,今天我帮祖母揉揉吧!” “好好,就属你最乖巧。”老太太伸手点了点苏南仪的鼻尖,慈祥地靠在她的身上。 苏南嫣瞧见了这一幕,心中更是酸涩,立刻别过头继续盯着青色的地砖。 虽然她被认作义女,却是连个下人都不如,苏家的小姐永远只有苏南仪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笑闹声停了,一双精巧别致的绣花鞋停在了苏南嫣的眼前。 苏南嫣蓦然抬头,只见苏南仪轻快地走出寿安堂,穿了件桃色云雁细锦衣,浅粉的玛瑙簪子摇曳生姿,胭脂香粉也是时下最好的,可谓粉面桃腮,步步生香。 “你身上这件衣服,似乎是我的侍女曾经穿过的。”苏南仪趾高气昂地俯视着苏南嫣,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苏南嫣双颊发烫,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扎进肉里,隐隐已经有了血色,但是她依旧咬紧牙关,不卑不亢道: “大小姐说是,那便是吧。” “少在这里装清高!”苏南仪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指着她的鼻子刻薄道:“苏家收留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 “大小姐,你......你这是做什么?”净月闪身将苏南嫣护在身后,不敢说冲撞苏南仪的重话,却也见不得她这般诋毁自家小姐。 闻言,苏南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正欲抬手给净月一巴掌,却瞧见父亲苏阳平下朝回来,只能装作乖巧懂事地行礼离开,走时还不忘狠狠地瞪苏南嫣一眼。 “爹......”苏南嫣怯生生地喊出口,不经意间膝盖向后挪了两步。 在她的印象中,苏阳平对她不闻不问,就算是看见她被责罚也只会视若无睹,甚至有时在朝堂中不顺心还会拿她出气,她一向敬而远之。 可是今天苏阳平却一反常态,温柔又关怀地看着她,故作惊讶道: “阿嫣,你怎么跪在这里啊?快快起来,这天气还凉着呢。” 苏南嫣一愣,缓缓抬起头,震惊又疑惑地凝视着苏阳平,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这是祖母责罚的,阿嫣不敢......”苏南嫣不知道苏阳平今天是怎么回事,再三思索后还是小声这样回答着。 “哎呀,真是个傻孩子,你这么懂事,能犯什么错呀?”苏阳平热切地把她扶起来,敷衍地安慰几句,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兀自走进了寿安堂,似是有什么要事。 只留下苏南嫣呆若木鸡地站着,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不久后,苏阳平走出寿安堂,满面春风地朝苏南嫣笑道:“阿嫣,你怎么还不走呀?方才祖母已经说了,今天你也没犯什么大错,不必责罚了。” “真......真的吗?”苏南嫣受宠若惊地盯着苏阳平,余光瞥见他身后缓缓走来一个蹒跚的身影。 只见老太太一身端庄素净却料子极好的长袍,花白的头发刻板地盘在脑后,左手捻着一串佛珠,右手拄着拐杖,犀利的目光扫过苏南嫣,似是有些不情愿道: “今个儿就算了吧。” 苏南嫣迟疑地点头道了谢,正准备离开,却被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喊住,把几件新衣服和几支簪子塞在她手里,赔着笑脸道: “老太太惦记着二姑娘,特意让奴婢把这些给你,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苏南嫣望着手里沉甸甸的一堆东西,布料丝滑飘逸,定是价格不菲。这样好的衣服一直都是被苏南仪独占的,怎么今天老太太也开始关心她了? 她规规矩矩地致谢行礼,边走边纳闷,倒是净月欣喜万分,反反复复摸着新衣服,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问道: “老爷和老太太终于良心发现了!小姐为何还是闷闷不乐的呀?” 苏南嫣甩了甩头,眸色深沉道:“只是觉得实在是突然,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希望是我想多了。” * 翌日,苏南嫣穿戴着昨日老太太给的衣衫和首饰,一早就来到了寿安堂。 月白色的锦衫衬得她愈发肤白似雪,黑发如瀑,杏仁般的眼眸和清瘦的瓜子脸让人心生怜爱,一支珍珠蝴蝶簪缀在发间,平添几分俏丽。 老太太见到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道:“这才像样嘛,以后进了宫,可别忘了这些都是苏家给你的......” “进宫?”苏南嫣听到这两个字时眉心一跳,手上一松,险些把茶盏摔碎在地,一头雾水又惊又惧地望着老太太。 虽然她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这一年里也零零碎碎听了一些关于当今圣上的传言。 听说皇上陆鹤川现在是个实打实的暴君,登基时入宫的姑娘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最近一年进宫后还安然无恙的也寥寥无几。 让她进宫,岂不是要她送命吗? 老太太依旧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幽幽道:“都是苏家的女儿嘛,自然是都要进宫的......” 就在苏南嫣一片混沌的时候,苏南仪姗姗来迟,一看见苏南嫣身上的衣服就瞪大眼睛冲了上来,扯过去仔细瞧了半天,气得双手颤抖道: “这不是我一个月前定做的苏绣月华锦衫吗?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这是昨日祖母给我的,我也不知道。”苏南嫣也没有想到,老太太会把苏南仪的衣服给自己,慌忙解释道:“等会儿回去后我立刻还给大小姐。” 可是苏南仪似乎没有放过的意思,上下打量着苏南嫣,又绕着她转悠了几圈,直到看见她略显宽大的袖口时,才不依不饶道: “这件衣服根本不合身,你别以为穿上我的衣服就真成了苏家的千金,简直是痴心妄想!” 说罢,苏南仪觉得有些失态,故作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昂着头道:“再说了,这件衣服我本来就不喜欢,就当是施舍给你开开眼的吧。” 苏南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准备辩驳几句,就听见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提高声音严肃道: “够了!都给我少说两句!” 眼见老太太已经有了愠色,苏南仪识趣地住口,双臂环在胸前,得意洋洋地笑着,等着祖母责罚苏南嫣。 谁知,老太太的拐杖转了个方向,指着苏南仪厉声道:“都是一家的姐妹,以后进宫是要互相帮衬的,拿了你一件衣服又如何?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我......”苏南仪的目瞪口呆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南嫣,只觉得荒谬万分,不甘心地问道: “祖母,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帮着她呀?” “什么帮不帮的,是你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气定神闲地看着苏南仪,仿佛一切就应该如此。 “她也要进宫?”苏南仪这才反应过来,翻着白眼讥讽道:“她不过是个捡来的野种,怎能和我平起平坐?” “胡说!”老太太一拐杖敲在苏南仪的背上,丝毫不留情面道:“出言冲撞姐妹,还不快跪下!” 苏南仪双膝一软,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眸中尽是不解的泪水。 “阿嫣,你先回去吧。”老太太神色柔和地嘱咐苏南嫣,转头看像苏南仪时再次变得严厉,道:“你从今日起,闭门思过三日,不用来请安了。” 任凭苏南仪如何撒娇闹腾都无用,只能一边咒骂苏南嫣一边离开了。 * 午后,苏阳平心情颇佳地来到了寿安堂。 “你可想好了?”老太太一看见苏阳平进来,就悠悠地问道。 “儿子想好了,楚建安原本和我皆是四品,只因她的女儿有几分像玉妃就能出人头地,现在他升了官,处处压我一头。”苏阳平深思熟虑道: “既然苏南嫣和当年的玉妃那么像,皇上定然是喜欢的。等到她得宠后想要为我们所用,就必须让她上族谱,免得惹人闲话。” “只要是为了苏家的前途,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这件事情不能让大夫人知道,否则怕是要闹起来。”老太太点头道。 “儿子明白......” 殊不知说话间,一个丫鬟一直在门外听着,此时正不可置信地捂着嘴,慌张又小心地跑到大夫人的院子里报信。 “混账!我就说今天老爷的神色不对,原来瞒着我做这样的事!”大夫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连茶盏都跟着响动。 “可怜我的南仪,老爷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夫人别难过了,听说皇上性格暴戾,不进宫兴许还是好事呢。”丫鬟小声安慰道。 “你懂什么?等到苏南嫣得宠了,肯定压在我们头上。再加上这一年把她当猫儿狗儿一样养着,她能没有恨?到时候我们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大夫人急的满屋子打转。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大夫人停住了脚步,焦急的目光忽然间变得狠毒又凶险,喃喃道: “马上就要进宫了,可不能让她夺了南仪的风头......” 第2章 重逢 几日后的午时,金色的暖阳软绵绵地洒在苏宅门口的马车上,深棕色的车篷似是镀上金边般闪闪发亮。 按照大梁的规矩,所有秀女殿选之前都要去储秀宫教导一段时日。还没等苏南嫣想明白进宫究竟意味着什么,就懵懵懂懂地被苏家人推上了马车。 思及此,苏南嫣一阵胸闷。她抬起纤弱的手指掀开车帘透气,却恰好看见苏南仪被簇拥着登上了马车,大夫人生怕她受了委屈,大包小包地往马车内塞着东西。 而她的身边,除了净月以外,就只有寥寥几件旧衣。 苏南嫣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地低垂着眉眼,别过头缓缓放下车帘。 等到了宫内收拾妥当,已经到了未时。管事的嬷嬷正挨个登门,忙的脚不沾地,额头上一层薄汗。 见状,苏南仪眼珠子转了一圈,笑着迎上去,客客气气地问道:“嬷嬷可真是辛苦,不知是何事劳烦嬷嬷亲自登门呢?” “见过大小姐。”嬷嬷行了礼,擦了擦汗道:“一个时辰后各位小姐要去正殿学茶道,不过现下刚刚安顿好 ,老奴怕有遗漏就挨个告诉呢。” “嬷嬷真是有心了。”苏南仪依旧保持着热络的笑容,将一个胀鼓鼓的钱袋塞在嬷嬷的手中,挤了挤眼道: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往后几日还要麻烦嬷嬷多多照拂呢。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嬷嬷回去歇息吧,我来告诉她们就好。” “这......老奴怎么消受得起呀?”嬷嬷眉开眼笑地假意推阻一番,最后边说边将钱袋藏在了怀里。 “嬷嬷客气了,快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苏南仪把嬷嬷打发走后,来到了苏南嫣的房间,双手环胸,径直走了进去,毫不客气地坐下。 “姐姐找我是何事?”苏南嫣见她来者不善,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嬷嬷说今天下午歇息,你午睡后帮我去御花园采些花吧。”苏南仪有些心虚,生怕眼神飘忽被苏南嫣看出端倪,干脆就故作高傲一直盯着天花板。 “大小姐吩咐的事情我本不该拒绝,但是初来宫中,我实在是不熟悉......”苏南嫣咬着下唇,费力地想着该怎样说才不会惹恼了苏南仪。 “你......”苏南仪被她的话堵住了,憋闷了良久才咽下这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破天荒地放软了语气道: “阿嫣,我实在是太累了,交给侍女我又不放心,你就帮我一回吧。走的时候祖母不是说过嘛,姐妹就是要互相帮衬的。” “......好吧。”苏南嫣眼见着大小姐是铁了心的,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一言为定!”苏南仪这下终于放心了,快步走出苏南嫣的房间,得意和阴狠之色显露无遗。 或许是太过劳累,苏南嫣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后净月还睡着,就自个儿匆匆起身出门,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的门都紧闭着。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便以为是其他秀女都在歇息,一路小跑着来到御花园。 初春的天气还没有那么暖和,御花园内只有寥寥几处开了花,其中最亮眼的莫过于角落里的玉兰,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玉一般纯洁无瑕,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苏南嫣不禁勾起嘴角,快步走到玉兰树边,踮起脚尖想要采撷。奈何最低矮的树枝也要比她高许多,她奋力跳起来也只能碰落了一地花瓣,还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嘶......”苏南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光滑细腻的手掌蹭破了皮,刺目的鲜血正缓缓流出,如同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忽然间,树丛后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被她扰了兴致,半是慵懒半是不悦道: “何人竟敢在此处折花?” 这嗓音略显低沉,却无端的勾人心魂,苏南嫣蓦然转身,只见树丛后立着一个俊逸挺拔的身影,宽肩窄腰,看不清面容,只能推测应是个清俊的公子。 微风拂过,轻轻吹起那人的衣袍,隐约可见一身玄色锦缎,银丝祥云暗纹,鎏金袍角,贵气浑然天成。 苏南嫣看不透那人的身份,不过还是规矩地躬身行礼,低着头应声道: “臣女初来皇宫,不知有这样的规矩,还望公子恕罪。” 陆鹤川不疾不徐地从树丛后踱步向前,凛然的气质让苏南嫣不禁瑟缩一下,不动声色地又向后退了两步,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抬起眼,机敏的目光飞快扫过陆鹤川。 棱角分明的脸庞还带这些少年的清俊,但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却似历尽世事,有着无言的威慑。长长的睫毛顺着眼睛垂下,浅遮着一双星眸。 苏南嫣赧然,慌张地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贴近胸口。 “把头抬起来。”陆鹤川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拧着眉心冷声道。 苏南嫣有着片刻的迟疑,但是眼前之人的口吻像命令般容不得拒绝,她只能缓缓扬起头。 春光透过玉兰花的缝隙细碎地洒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眸子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眼底是纤尘不染的纯净之色,正带着陌生与茫然注视着陆鹤川。 “阿烟......”陆鹤川在看到苏南嫣的那一刻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轻唤出声,眸中皆是疑惑和震惊。 眼前之人,竟是和玉烟一模一样。 “公子,您是在叫我吗?”苏南嫣犹疑地问道。 陆鹤川被她问得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您......认识我?”苏南嫣愈发觉得奇怪,微微蹙起秀眉,试探地问道。 看着苏南嫣那双纯净的眸子,陆鹤川看不出一丝的刻意,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玉烟早就在一年前就逃离皇宫不知所了,后来在宫外的河水中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腕上带着的镯子,正是他亲手送给玉烟的。 “公子应该是认错人了吧?”苏南嫣浅浅舒展开一个矜持友善的笑容,善解人意道:“我今日刚来宫中,是储秀宫的秀女,怎会和公子相识呢?” “是在下唐突了。”陆鹤川心中了然,很快稳住心绪,彬彬有礼道:“敢问姑娘芳名?” “苏家庶女,名唤南嫣。”苏南嫣并没有把陆鹤川的异样放在心上,眨着眼睛问道:“公子可知为什么御花园的花不能折吗?” 陆鹤川沉吟片刻,原本这里所有的玉兰都是为了玉烟种下的,也是玉烟离开后他唯一的念想。 “皇上爱花如命,若是有人折了花,是要被拖去慎刑司挨几十大板的。”陆鹤川神色淡漠道。 “啊......”苏南嫣瞧了瞧被她碰落的一地花瓣,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虚道:“公子如此熟悉宫规,定是宫里的人吧?” “我是皇上身边六个近侍之一,排行最末,姑娘叫我小六便好。”陆鹤川挑了挑眉,眨眼间就给自己编了个方便的身份。 “原来公子还是皇上身边的人.......”苏南嫣额头上的冷汗更加细密了,心中暗道不好,眸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立刻给陆鹤川行礼,几近哀求道: “臣女恳请公子不要将此事告知皇上,我实在是无心之失,来此处折花也并非我本意......” 陆鹤川觉得有些可笑,本想应下,可是看着苏南嫣红着眼眶的模样,忽然间生出几丝玩味,附身凑到她耳边,眼尾上扬,勾起唇角道: “若是我答应了,姑娘打算如何报答呢?” “报......报答......”苏南嫣愣在了原地,绞尽脑汁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一直寄人篱下,身上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陆鹤川看出了她的犹豫,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可怜兮兮道:“皇上的脾气不是很好,若是他发现了,我就算不死也得赔上半条命......” “求求公子一定替我保密!”苏南嫣彻底慌了神,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道:“至于报答......请公子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明日还是在此处告诉公子,可好?” “明日未时,不见不散。”陆鹤川心里一阵暗喜,想着终于得逞了,极力控制住上扬的嘴角。 苏南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御花园,只留陆鹤川一人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也未曾离开。 “哎呦,皇上您原来在这里呀!可真是让奴才们好找......”安公公气喘吁吁地跑到陆鹤川的身边,用衣袖抹了一把汗,拍着胸口顺气道: “皇上下回还是让奴才们跟着吧,真是吓死奴才了。” “你说这世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陆鹤川没有理会安公公的话,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问道。 安公公抬头望了望满树玉兰花,叹息道:“皇上这是睹物思人了吧?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呀?就算是双生子,也是有差别的......” “知道了,走吧。”陆鹤川打断安公公的话,又变成面若冰霜的模样,兀自离开了御花园。 “皇上,等等奴才啊......”安公公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心中暗道皇上还是这般喜怒无常,心思一点也揣摩不透。 * 等到苏南嫣急匆匆地赶回储秀宫,却发现管事的嬷嬷正面色不善地站在院子里,厉声质问手下的宫女道:“找到苏二小姐了吗?” 宫女们连连摇头,嬷嬷气血上涌,挥起巴掌就要打过去。苏南嫣赶忙跑过去拦下,赔着笑脸道:“嬷嬷手下留情,我就在这儿呢,和她们没有关系的。” “呦,苏二小姐终于来了?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呀!”嬷嬷语调忽高忽低,阴阳怪气道:“这才第一次入宫教导,你就敢不来!别以为是官宦之女就能蔑视宫规!” “嬷嬷,您在说什么呀?”苏南嫣不解地望着嬷嬷。 “方才嬷嬷教我们茶道,就只有你没来,按照宫规是要受罚的。”苏南仪从嬷嬷的身后悠悠转出,带着看好戏般的微笑,看似好心地提醒道。 “什么?”苏南嫣瞪大双眸,心思飞转,这才反应过来是苏南仪故意骗她说下午无事,还让她去御花园折花。她气愤地指着苏南仪道: “你明明......” “我明明告诉你了呀!”苏南仪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惺惺作态地躲在嬷嬷身后,委屈道:“嬷嬷,这件事是你交给我的,我怎敢疏忽呢?” 嬷嬷想起苏南仪塞带给她的钱袋子,瞬间就明白了几分。她拍了拍苏南仪的手,拉下脸对着苏南嫣呵斥道: “苏二小姐,秀女无故缺席就已经违反宫规,你还把过错推到大小姐的身上,更是罪加一等!今日你就在这里跪着,到夜半才允许起来!” 说罢,嬷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还让两个宫女在旁边看着,竟是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苏南嫣留下。 第3章 生病 傍晚时分,夕阳一分一毫地收敛着光辉,天色愈发灰暗。待到最后一丝光芒敛尽,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裹挟着冬日的余寒,落在苏南嫣的身上。 “都是奴婢不好,一时贪睡还没察觉是大小姐的圈套,要是我能替小姐受罚就好了......”净月给苏南嫣撑着伞,一边抹眼泪一边自责道。 苏南嫣大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墨色的秀发贴在额前,目光亦如落雨般冰冷,却多了几分坚毅和隐忍,她唇色苍白道: “若是她铁了心要这么做,岂是你我能够反抗的?还不知有多少手段在后面等着咱们呢......” 话音未落,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天空,雨下得愈发急促,豆大的雨点毫不怜惜地打在苏南嫣的身上,她不住地发着寒颤,却始终强撑着不肯弯了脊背。 “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要不还是奴婢去求求嬷嬷吧?”净月用自己的身躯贴着苏南嫣,泪水着雨水混在了一起。 “别去,没用的......咳咳......”苏南嫣握紧了净月的手,虚弱道。 此时,苏南仪慢悠悠地出现在走廊上,披着白狐披风欣赏着雨景,悠然开口道:“你若是开口求我,我就让嬷嬷放了你,如何?” “多谢大小姐,不必了。”苏南嫣决绝地回答道,用仅剩的力气支撑着身躯,扬起一个端庄又疏离的微笑,洁白的衣衫沾满泥泞,仿佛暴雨中的一朵白花。 “好,很好!”苏南仪气得浑身发抖,一甩衣袖潇洒离开,愤愤道:“我看你能撑多久!” 看着苏南仪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苏南嫣终于支撑不住,浑身都泄了力气,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在身体触碰到冰冷地砖的那一刻,她忽然间觉得有些熟悉,耳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绝望地喊着: “阿烟,阿烟......” “小姐,你怎么了!”净月大惊失色地抱着苏南嫣,呼喊道:“快来人啊!小姐晕倒了......” 等到苏南嫣再次睁开眼,窗外已经是一片阳光明媚,她整个人觉得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小姐,你终于醒了?”净月伏在她的床边,欣喜之色藏也藏不住,眼底是一片乌青,显然是熬了一整夜。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苏南嫣哑声问道,心里还惦记着昨日御花园的约定。 “刚过未时,小姐已经睡了一整天了,现在其他秀女都去听训了。”净月担忧道。 “未时?糟了!”苏南嫣浑身一个激灵,想翻身起床但是使不上力气,险些磕在床头上,再次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小姐,你额头这般烫,快躺好别动了!”净月替她塞好被角,关切道:“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奴婢来吧。” 苏南嫣轻叹一口气,简略说了昨日的事,刚想吩咐净月去一趟御花园,谁知却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 “小六?你怎么来了?”苏南嫣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咬牙想坐起来,却被陆鹤川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 “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去太医院开药?”陆鹤川眸色深沉地盯着苏南嫣,责备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 “奴婢和嬷嬷说过了,可是嬷嬷说只是小毛病,不必兴师动众的......”净月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很是委屈。 “其实确实如此,要不还是......”苏南嫣并不让陆鹤川看见自己这般模样,低声附和着。 “你现在拿着这个去太医院,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小姐。”陆鹤川不容抗拒地打断苏南嫣的话,把随身的一块令牌塞在净月的手里。 “小六,真的不必,你与我素不相识,何必卷到这样的事情中呢?”苏南嫣连连摇头,眸中又弥漫起一层水汽。 这句话让陆鹤川一愣,忽而想起他和玉烟初遇之时。 那年他刚刚登基,微服私访时路过一处偏僻的宅院,玉烟被家人赶了出来,楚楚可怜地跪在紧闭的门前。他好心想要帮她,却见玉烟也是眸中含着泪,摇头道: “小女与公子素不相识,实在不想连累公子,公子还是快些离开吧......” 此时,玉烟的面容与苏南嫣完美重合,陆鹤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心像是被揪起来一般刺痛。他很自然地拨开苏南嫣额前的碎发,扬起唇角温声道: “素不相识?现在不就相识了吗?” 苏南嫣拗不过陆鹤川,只能吸了吸发酸的鼻尖,道一声多谢。净月自然是希望她快些好起来,拿着令牌一溜烟就跑开了,屋内只剩陆鹤川和苏南嫣二人。 “昨日在御花园还是要多谢你,若非你及时提醒,恐怕我还不如现在的境况。”苏南嫣诚挚地望着陆鹤川道。 陆鹤川慵懒地起身,踱至桌边给她斟了杯热茶,不甚在意地笑道:“所以你想好怎么报答我了吗?” “我只不过是个庶女,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日后一定多攒些银两报答公子。”苏南嫣自以为猜到了陆鹤川的心思,窘迫地蹙起眉头,满脸愁苦,声音也越来越小。 陆鹤川无语地扶额,难道他在她心里就是个贪图钱财的人?他努力保持着笑容,循循善诱道:“既是如此,你要不......换个法子?” “公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我也好有个准备。”苏南嫣苦笑道。 “嗯......”陆鹤川思考片刻,奈何他真心什么都不缺,便随口说道:“做个香囊不算为难姑娘吧?” “这......公子恕我难以从命。”苏南嫣断然拒绝,随后红着脸解释道:“在宫里做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妥,若是被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去,定会说我们......” “说我们什么?”陆鹤川愈发觉得有趣,笑容也深了几分。 “公子何必明知故问?”苏南嫣恨不得将脸埋进被子里,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私相授受是死罪。” 闻言,陆鹤川非但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反而肆无忌惮地笑了几声,理直气壮道:“我帮你隐瞒也是死罪,这样不就扯平了?再者,这件事可是因你而起。” 苏南嫣哑口无言,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毕竟这件事是她不对在先,只能叹息道:“那便依了公子,往后咱们一笔勾销。” “往后的事,当然是往后再说。”陆鹤川得逞地笑了,将茶盏递给苏南嫣,示意她喝下。 “咳咳咳......”苏南嫣现在起身是件极其费力的事情,又不好拒绝陆鹤川的一番好意,还是打算强撑着坐起来,却见陆鹤川很快明了,找了碗勺,将茶水倒入其中,亲手端到她的床边。 “小六,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苏南嫣实在不想这么麻烦他。 陆鹤川像是没听到似的,将小勺中的水轻轻吹了吹,又放在手背上浅浅靠了靠,这才放心地送到苏南嫣的嘴边,不给她一丝拒绝的余地。 “多谢......”苏南嫣绞尽脑汁也只想出这么一句话,红着眼眶将温润的茶水咽下,感受到温暖的气息从喉间一路向下,心中亦是有了温度,方才的愤懑消退了不少。 陆鹤川始终很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没有一丝的烦躁,温柔而怜惜的目光也未曾离开过苏南嫣。 可是她却觉得,陆鹤川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不一会儿,净月抱着几包药跑了回来,喘着气道:“麻烦六侍卫了,这块令牌还给你。” “举手之劳罢了。”陆鹤川接过令牌准备离开,走时还不忘在苏南嫣的耳边悄声道:“等你身子好了,我们的约定还作数。” 眼见着他走远,净月才一边煎药一边激动道:“小姐,咱们的运气真好!这小六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不仅穿的好,令牌还相当好使。我刚把那令牌给了太医,他们二话不说就开药了。之前我自个儿去的时候,都没人理睬呢。” “是啊,他这个人也挺奇怪的。”苏南嫣无奈地撇撇嘴,道:“明明这般风光,为什么非要我报答呢?” 陆鹤川刚刚走出储秀宫就直奔养心殿,点了一整盘安神香才平复心情。 “皇上,今个儿有谁扰了您呀?”安公公试探地问道。 “方才路过储秀宫。”陆鹤川闭上双目,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道:“一些宫里的旧人,实在是不像话。” 安公公眼珠子转悠一圈,扯出一个分寸适宜的笑,讪讪道:“张嬷嬷自打太后进宫时就在储秀宫了,手脚是有些不干净,平日里也没人敢说什么。不过既然皇上发话,也不算冤枉了她。” “那就交由你去办,再挑一个懂事的去储秀宫。”陆鹤川淡淡道:“其他的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奴才遵旨。” * 清晨的阳光透过刚刚抽芽的树枝,斑驳地映在储秀宫的院子里。可是这里却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十分嘈杂,不断发出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叫声。 苏南嫣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昨日喝了药,此时已经好了许多,在净月的帮助下更衣梳妆来到了院子里,却见逐渐散开的人群中有个瘫倒的身影被拖走了,隐隐还有些熟悉。 “你们刚才没看见吧?张嬷嬷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皇上下令打了五十大板,还要逐出宫去呢。”一个小宫女好心地告诉苏南嫣,继续道: “不仅如此,听说宫里好几个旧人都突然受罚了呢,不过还是张嬷嬷罚的最重,这样一折腾,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呀。” 闻言,苏南嫣惊惧地拉住净月,惶恐道:“张嬷嬷虽然待人刻薄,但是罪不至死,这究竟是为何?” “这还需要问为何吗?”小宫女瞧了瞧四周无人,凑到苏南嫣耳边轻声道:“咱们皇上性子有些暴戾,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还不是想惩罚谁就惩罚谁的?小姐初来宫中,可千万要当心了!” “原来当真和传言一样吗?”苏南嫣和净月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小姐,您若是入选了,以后会不会......”净月将苏南嫣的手紧紧攥住。 “我.....我也不知道......”苏南嫣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不过我看皇上身边那个叫小六的侍卫还不错,是个心善的人,小姐可要好好谢谢他,说不准到时候还能帮咱们一把。”净月提醒道。 “之前是我太怠慢了,如今看起来只不过是表面风光,实际上过得应是提心吊胆,帮我隐瞒着实不易......”苏南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说话间,苏南仪脸色苍白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脚步都有些虚浮,净月叉着腰扬声道: “果真是因果报应呀,大小姐您说是不是?” “你不过一个贱婢,还没有资格来教训我。”苏南仪有气无力地呵斥着净月,强装出一派大小姐的气势。 苏南嫣将净月挡在身后,笑盈盈地朝着苏南仪行了礼,柔声道:“净月只不过是好心提醒,况且她一向心直口快,姐姐就算是不领情又何必动气呢?难不成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你......你别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苏南仪慌了神,虽有凶狠之色但说话已经结结巴巴。 “姐姐莫慌,我也是随口一问罢了。”苏南嫣相比之下十分冷静,从苏南仪的身侧擦肩而过,带着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毕竟姐姐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应当是很清楚的。” 说罢,苏南嫣施施然走开了,只留苏南仪在她身后浑身发颤。 第4章 香囊 今日学的是刺绣,新来的周嬷嬷很是懂礼数,所有秀女没有不服气的,连苏南仪也只能在旁边乖乖坐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一天的时光就在针线中悄悄溜走,大部分秀女从小就会女工,这时已经有了一件像样的绣品,或是鸳鸯戏水,或是荷花菡萏,或是鹧鸪成双,唯独苏南嫣苦恼地摆弄着手中依旧不成样子的一团丝线。 “这里有些上好的香料,各位小姐可以依据今天绣的花样儿做个香囊,以后就算是不能留在宫中,也可以做个留念。”周嬷嬷和蔼道。 话音刚落,各位小姐都急忙围到香料边挑挑拣拣,苏南嫣瞧见了空子,赶忙凑到嬷嬷身边,客客气气道: “劳烦周嬷嬷费心了,只是臣女手脚愚钝,还是没有学会绣出像样的图案,若是嬷嬷不嫌弃,可否再指点一二呢?” 她的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下闪闪发亮,宛如墨色的壁玉,真诚纯净不带一丝瑕疵,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一圈阴影,随着烛火颤动着,让人不忍心拒绝。 “苏二小姐客气了,这都是老奴职责所在,定会尽我所能教会小姐。”周嬷嬷和顺地笑了笑,随即手把手地给苏南嫣讲解着各种各样的针法,直到所有人回了各自的屋子都没有停下。 苏南仪奇怪地望了一眼,心中甚是不解。 平日在苏家时,也有嬷嬷教过她们刺绣,只是苏南嫣天生就一窍不通,被老太太训斥后更是荒废了,今日怎么一反常态,竟然主动向嬷嬷讨教?莫非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在原地踱步许久,见苏南嫣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只能独自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苏南嫣才终于辞谢了周嬷嬷,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小姐今日真是辛苦,奴婢伺候您睡下吧。”净月一边给苏南嫣更衣一边道。 “不行,我今晚一定要把仙鹤祥云图绣出来,否则明天定然是来不及的。”苏南嫣执着地在桌前点了一盏灯,拿着针线继续绣起来。 “来不及什么?”净月一愣,疑惑地问道:“嬷嬷并不检查呀,再说了,小姐您一向不喜欢刺绣的,怎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苏南嫣浅笑不语,耳畔响起了陆鹤川低沉的声音。 虽然香囊并不贵重,想必陆鹤川是一时兴致,但这也是她的一片心意,无论熬到多晚,她都不想爽约。 净月眼见着劝不动,便只能轻叹一声,为苏南嫣披上一件披风,在桌边安静地陪伴着。 门外,苏南仪看着久久不灭的烛光,心中愈发起疑,下定决心似的摆出一副笑脸,趁其不备将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故作热络地靠在苏南嫣的身边,关切道: “妹妹怎么还不睡呀?当心熬坏了身子。” “多......多谢姐姐关心,我只是想多练练罢了。”苏南嫣没有料到苏南仪会忽然出现,下意识地将手中绣好大半的仙鹤祥云图藏在怀里,很是敷衍地应答着。 不过她的这些小动作终究是没有逃过苏南仪的眼睛,她心中有了主意,面上友善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了,妹妹早些休息。” 苏南仪前脚刚刚踏出房门,笑脸就瞬间垮了下来,右手拖着下巴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图案,越想越不对劲,喃喃道: “仙鹤祥云图用深色为底,应当是男子的款式......难不成她与人有私情?” 苏南仪越想越觉得心惊胆颤,但是眸中的光就愈加激动和热烈,仿佛抓到了苏南嫣的把柄,决心明日逮个正着来泄愤。 * 正好下午嬷嬷没有安排教导,苏南嫣这回算好了时辰来到御花园的玉兰花下等着陆鹤川。 片刻后,苏南嫣就远远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潇洒恣意地走来,整个人都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之下,连头发丝都是发着光般的亮眼,让她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直到陆鹤川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双颊微红地回过神,从怀中宝贝似的掏出那个香囊,捧到陆鹤川的面前,轻声道: “这个......给你,不过技艺不精,还望你不要嫌弃。” 陆鹤川没想到她这么当真,于是随手接了过来,可是看到仙鹤祥云图的时候不禁眉心一跳。 玉烟去后,他一直将她留下来的东西视若珍宝,其中包括一个香囊。他记得玉烟最不喜欢的就是刺绣,但还是为他学了仙鹤祥云图。只不过,玉烟的针线活并不好,只能勉强瞧出个模样。 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直到看到那鱼目一般的仙鹤眼睛时,双手微微颤抖。 仙鹤的眼睛最是难绣,玉烟干脆就绣了一只鱼目,当时还被他嘲笑了好久。 “这是你亲手做的?”陆鹤川冷声问道。 “当然是亲手做的。”苏南嫣看着陆鹤川沉默不语的模样,以为他实在是不想要,很是委屈地咬着唇,默默低下了头,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她也知道做的不好,但是好歹也是熬红眼睛做了一晚上,双手因此伤横累累,就算陆鹤川不要,她自己还想留着呢。 “你若是嫌它丢人便算了,还给我吧。” 苏南嫣踮起脚尖就要去抢,奈何陆鹤川高出她许多,只是微微抬起手就让苏南嫣够不着了,惹得她又急又气地跳了起来,最后懊恼地落回原地,不甘心地瞪着陆鹤川。 “不嫌弃,你做的......我很喜欢。”陆鹤川立即将香囊挂在身上,神色有些复杂,只能用笑意来掩饰。 苏南嫣觉得陆鹤川还是在讽刺她,正想着再动手抢回来,却见他忽然间警觉地拉下脸,压低声音道: “有人来了。” 说罢,还没等苏南嫣反应过来,就一闪身消失在了御花园内。 “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御花园呀?”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在苏南嫣的身后响起,苏南仪不知何时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姐姐不也一个人在这里?”苏南嫣稳住心绪,镇定自若地反问着。 “我只不过来这里随意转转罢了。”苏南仪装作很随意地欣赏着御花园的美景,话锋一转道: “倒是妹妹你真的是孤身一人吗?为什么我方才似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呢?” 第5章 嫁祸(小修) “姐姐怕是听错了,我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苏南嫣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道:“若是真有第三个人,怎么不见身影呢?” “这就要好好问问妹妹你了。”苏南仪在附近转悠一圈,果真没找到任何人影,笑容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什么,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咱们走着瞧!” 说罢,苏南仪就愤愤地离开了,脚步声都重了不少。刚走出御花园就交代侍女兰心道:“你把附近都搜一遍,我就不信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等我们有了证据,那个野种必死无疑!” “大小姐,若二小姐真的是清白的呢?”兰心好奇地问道。 “怎么可能?”苏南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随即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么明显的事情,哪里会有假?再说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挡了我的路,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说着,一路仪仗远远地走了过来,一眼看去人数颇多,轿辇亦是极尽奢华,应当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苏南仪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看的有些出神,竟是忘了跪迎。 “何人如此无礼?还不快恭迎圣驾!”安公公轻咳一声,提高了声音道。 “参......参见皇上!”苏南仪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就是传闻中那位性格暴戾的帝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鹤川的目光草草地从苏南仪身上扫过,眸色暗沉了几分,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玉扳指,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不像是宫里的人。” “回皇上的话,臣女是苏家长女,亦是储秀宫的秀女。”苏南仪盯着粗糙的地面不敢抬头,颤声道: “臣......臣女真的知错了,还请皇上宽恕!” “苏家长女......”陆鹤川并未回答苏南仪,只是在独自沉吟着,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方才将周围都找遍了,除了苏南仪之外没有其他人,再加之苏南嫣曾言来御花园并非本意,以及张嬷嬷的态度,恐怕这背后又是一出姐妹残杀的好戏。 思及此,他缓缓勾起嘴角,眼中一闪而过危险的寒光,居高临下地盯了苏南仪片刻,冷声道: “宫规森严,容不得人放肆,特别是......不知轻重的人。” 苏南仪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抬眸望了一眼陆鹤川,额头上的冷汗更加密集了,吓得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苏大小姐,按照宫规,秀女初犯也要在这儿跪上两个时辰,只好对不住了,”安公公走到她的这边,指了指一旁的小太监,道: “你们两个在这儿看着,不到两个时辰不能让她起来。” “皇上!”苏南仪绝望地望着稳坐高处的陆鹤川,哭的梨花带雨道:“求求皇上给臣女一次改过的机会......” 可是陆鹤川正视着前方,连看都不想多看苏南仪一眼,皱眉道:“难得见到好风景,可惜就这么破坏了,快些走吧。” “起驾——”随着安公公一声令下,很快轿辇就走远了,只留下苏南仪在身后哭喊着。 路过的宫女太监见她面生,好奇地边走边窃窃私语着,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难免有些传到了苏南仪的耳朵里。 “这不像是宫里的妃嫔,又穿的这样好,难不成是储秀宫的秀女?” “可不是吗?这才来了多久就被皇上亲自责罚,颜面都丢尽了。” “我若是她,定是没脸再留下来的,日后传出去了,怕是嫁人都难......” 这些话越说越难听,压的苏南仪连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咬紧牙关埋着脸,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手帕撕碎。 好不容易熬到了两个时辰结束,苏南仪这才发觉双腿早已僵硬,一时起不来身,只能由兰心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在旁人的注视下回到了储秀宫。 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苏南嫣和周嬷嬷相谈甚欢,也不知苏南嫣说了些什么,把周嬷嬷哄得眉开眼笑,夸她生了张巧嘴。 相比之下,苏南仪的境况就格外惨淡。 “姐姐回来了?可有什么发现吗?”苏南嫣像往常一样行礼,面色如常地问道,心中有了一丝探究, 可是这句话落在苏南仪耳朵里就格外讽刺,她剜了苏南嫣一眼,尖声道:“既然妹妹清清白白,又何必这般问我呢?” 苏南嫣一听就心下明了,定是苏南仪无功而返,故意在套她的话。于是她盈盈笑道:“姐姐真是说笑了,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还劳烦姐姐这般费心。” “你......”苏南仪正要发火,却被兰心拉进了屋内。 看着她们主仆二人越走越远,苏南嫣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总觉得苏南仪不是善罢甘休的人,脑子里骤然间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朝嬷嬷柔柔一笑,道: “周嬷嬷,您这儿还有没有剩下的丝线和香料,俗话说笨鸟先飞,我技艺不精,应当再多练练手才是。” “当然是有的,你这孩子,倒是少有的勤快。”周嬷嬷欣赏地点了点头,起身将一包东西交给了苏南嫣。 夜幕渐渐落下,夜色随着皓月的升空愈加浓烈,大部分人都已经睡去,只有零星几个屋子内还亮着灯光。 净月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眯着眼睛看去,只见苏南嫣端坐在桌旁,手中穿针引线很是忙碌,半点没有歇下的意思。 她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不过终究是没有打扰,倒头又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苏南仪的屋内也是灯火通明,她在屋内反复踱步,絮絮叨叨道:“阿娘一直叮嘱我要阻挠苏南嫣进宫,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还有什么法子呢?”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瞥见了角落里那件阿爹用重金买来的白狐披风,忽然间有了主意,急急忙忙从箱子里掏出一袋银子,塞在兰心的手里,嘱托道: “你去把这个悄悄送给周嬷嬷,千万别被苏南嫣瞧见。” “万一周嬷嬷不收怎么办......”兰心犹豫道。 “哪有什么万一!”苏南仪不耐烦地打断道:“谁会和银子过不去?你想办法让她收下,若是她不收,我就把你的身契卖到青楼去。” “是......”兰心浑身一哆嗦,只能答应下来。 苏南仪点了点头,目光瞥向一旁的砚台,狠狠心将它拿了起来,端到白狐披风边上,下定决心地闭上双眸,将墨汁尽数洒在披风上。 骤然间,纯白的狐皮上墨迹斑斑,再不复方才名贵的模样,脏兮兮的根本无法穿出去见人,就算是典当也没个好价钱了。 “小姐!快住手!”兰心冲上前去捧起白狐披风,欲哭无泪道:“您究竟想做什么呀?这么好的东西就糟蹋了......” 苏南仪的双目通红,扬起头盯着那披风笑了几声,死死抓住兰心的肩膀道:“你记好了,明天若是闹起来,你就一口咬定这是苏南嫣做的,明白吗?” “小姐......”兰心绝望地望着苏南仪,心想着她家小姐莫不是疯魔了? “今天你把银子送去,赶明儿我们就去找嬷嬷评评理,我就不信这么大的罪名她逃得过去。”苏南仪似是想象到了苏南嫣被惩罚的样子,“咯咯”地笑出声。 兰心瞧着苏南仪的样子有些渗人,赶忙怀揣着钱袋子跑了出去。 第6章 失败 难得有个嬷嬷准许秀女们休息的日子,苏南嫣昨日熬得也太晚,直到日上三竿才慵懒地起身梳妆,像往常一般和周嬷嬷问安后,就在储秀宫随意地闲逛着,精神好了许多。 倒是苏南仪仿佛彻夜未眠似的,眼睛下面一片乌青,双眸中满是愤恨和委屈,抱着那件狐皮披风就在院子里喊开了: “苏南嫣,你怎的这般恩将仇报?我们苏家好心养你,你竟然存心毁了这件披风!这可是阿爹重金买来的,世上再找不出一模一样的!” 苏南嫣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莫名其妙地望着苏南仪,疑惑地问道:“姐姐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你这件披风一直当宝贝似的收着,我都没见过几眼。” 然而,苏南仪这一嗓子几乎把所有秀女都吸引过来了,看好戏一般将她们二人团团围住,知晓苏南嫣来头的更是对着她指指点点。 “果然只是个收养来的,这般不懂规矩,自己得不到就要加害长姐。” “可不是嘛?听南仪说她在苏家时就是这般品行,我还不信,今天可算是亲眼见着了。” “要我说呀,当初苏家就不应该好心收了她,还送她来当秀女,这样的人进了宫还得了?” ...... 苏南嫣听着愈加难以入耳的话,脸色渐渐发白,指甲紧紧扣着掌心的肉,但依旧镇定地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苏南仪。 “你们凭什么这样说我们小姐?难不成你们亲眼看见了?”净月看不下去了,替苏南嫣鸣不平。 “姐姐,这里有这么多秀女,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呢?”苏南嫣皱着眉尖,不解地问道。 “你这是不承认了?”苏南仪故作悲痛地捂着嘴,泫然欲泣道:“我知道,昨日我无意间撞破了那件事,你定是恨我的。只是我并未外传,你又何必如此?” “我实在不知道姐姐胡说些什么。”苏南嫣冷着脸,不卑不亢地别过头,正准备离开胡搅蛮缠的人群,却被苏南仪一把拽住。 “原本只要你向我认错赔罪就可以作罢的,现在是你在逼我说了。”苏南仪咬紧牙关,高声道:“你既然敢与人私相授受,就应该会想到有这一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秀女都惊呆了,炸开锅似的交头接耳。 “姐姐慎言,私相授受可是死罪,污蔑之人也是罪不可赦的。”苏南嫣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甘心地反问道: “姐姐那日并没有看到有人,为何要这般毁我清誉呢?若要这么说,必须要拿出证据才行。” “证据?呵,”苏南仪扬起下巴,双手环胸绕着苏南嫣转了几圈,笑道:“人我确实没抓着,不过你之前做的那个香囊,不知还在不在身上?” 苏南嫣心里“咯噔”一下,呼吸也随之一滞,眼神有些慌乱道:“这个......我弄丢了......” “怎么可能真有这么巧的事儿?”苏南仪嘲讽地拍了拍苏南嫣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我怕不是弄丢了,是送给你的情郎了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南嫣坚决地摇头道:“姐姐既然一口咬定,我就算是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呢?” 二人各执一词,一时僵持不下,众人亦是在一旁笑看自相残杀,喧闹之声越来越大,直到引来了周嬷嬷。 “都在嚷嚷些什么呢?”周嬷嬷拨开层层人群,来到了苏南嫣的身旁。 “嬷嬷,苏南嫣她与人私相授受,我虽然是她的长姐,但是不想放任她这般坏了规矩,还请嬷嬷按宫规处置了吧。”苏南仪振振有词地说着,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派头。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盯着周嬷嬷,然而她听完事情的始末后只是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深深地望着苏南嫣,许久没有发话。 “嬷嬷,她拿不出之前的香囊,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呀?”苏南仪焦急地催促道。 周嬷嬷拧着眉头,凌厉的目光扫过苏南仪,不由地让她整个人一颤,忽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孩子,快起来吧。”周嬷嬷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苏南嫣伸出手,目光柔和地将她扶起来,拉到自己的身后。 “这是什么情况......”秀女们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开始窃窃私语,难不成周嬷嬷是想要这般明目张胆地包庇苏南嫣? “嬷嬷,您这是做什么?”苏南仪目瞪口呆地冲上前去,想要将苏南嫣扯回来,却被周嬷嬷死死堵住。 只见周嬷嬷沉着脸色从自己的衣袋中拿出一个香囊,上面绣着的正是仙鹤祥云图,以深色为底,竟是那日苏南仪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苏南仪惊叫出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大为震撼地望着苏南嫣。 “今早苏二小姐说仙鹤眼睛绣不好,特来向我讨教,便将这香囊放在了我这里。怎么?苏大小姐是不是有误会呀?”周嬷嬷一步一步向苏南仪逼近。 “若是如此,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苏南仪绝望地朝着苏南嫣吼道。 “我是怕大小姐听了以为嬷嬷偏袒我,从而与嬷嬷产生嫌隙,所以才......”苏南嫣耷拉着眼角,分明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但却挺直了脊背,站在苏南仪面前道: “谁知姐姐竟是这样想我的,甚至还要置我于死地!就算姐姐看不惯我,难道连苏家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我......”苏南仪哑口无言,指着苏南嫣半天也无法狡辩。 “孩子,今天真是委屈你了。”周嬷嬷爱怜地抚摸着苏南嫣的墨发,心疼道:“你这般为我考虑,可是差点毁了你自己呀。” “嬷嬷言重了,我一直相信清者自清。”苏南嫣大方地笑道。 “苏大小姐,你无状污蔑二小姐,按照宫规,应当是要打二十大板的。”周嬷嬷铁面无私道。 “嬷嬷,她毕竟是我的长姐,相信也是一时情急,您就从轻处罚吧。”苏南嫣看起来十分好心地在旁边提醒着周嬷嬷,微微勾起唇角道: “我看不如让她在储秀宫的院子里跪上一日,这样也算是思过了,您看如何?” “你呀,就是太心善了,以后可要当心着点。”周嬷嬷握紧了苏南嫣的手,居高临下地看了苏南仪一眼,冷冷道:“既然苏二小姐为你求情,那就这么办吧。” 苏南仪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霎时间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在储秀宫的院子里跪上一日,不就是当初她给苏南嫣的惩罚吗?如今苏南嫣是在借这么个机会羞辱她。这样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城的贵女圈混下去?若是如此,她宁可挨板子。 她扬起头愤恨地看着苏南嫣那张笑得风轻云淡的脸,忽然间觉得落入了她的圈套。 第7章 勾销 待到众人渐渐散去,周嬷嬷也准备带着苏南嫣离开,却冷不丁被苏南仪扑过来拽住衣角,泪水涟涟道: “嬷嬷,您这回就饶了我吧!就算您再生气,看在昨晚的份上也请开恩呀......” “昨晚?”周嬷嬷眯着眼睛思考片刻,随即冷笑道:“难怪让你侍女来给我塞银子,原来想让我帮你做这档子事儿。” “嬷嬷您就通融一下嘛。”苏南仪像是看到希望一样,笑得很是谄媚,道:“您若是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加。” “苏大小姐,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番心思吧。”周嬷嬷不屑地瞥了苏南仪一眼,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侍奉过三任帝王,从来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昨日若非你的侍女深夜磕破了头,我看她奉命办事也是可怜,这才勉为其难收下的。” 说罢,周嬷嬷差人将那袋银子取来,“哐当”一声丢在苏南仪的面前,扭头就走道:“这里面的我一分未动,大小姐不妨自己数数,以后可别做这样的蠢事,老奴还真是消受不起。” 苏南仪难堪又狼狈地跪在地上,望着周嬷嬷逐渐走远的背影,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心有不甘地朝着苏南嫣道: “你故意的,对不对?” “姐姐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自始至终都是姐姐的臆想罢了,与我何干呢?”苏南嫣浅浅笑着,俯身凑到苏南仪耳边低语道: “毕竟姐姐若是早些收手,也不会到这般田地,不是吗?” “苏南嫣,你给我等着!”苏南仪尖声喊道:“你终究只是个收养来的庶女,还能顶破天不成?” “好啊,我等着姐姐。”苏南嫣毫不畏惧地应声,勾了勾嘴角潇洒地离开了。 直到远离苏南仪,她才彻底松了口气,放下了刚才硬是摆出来的气势。 其实苏南仪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故意的。但也只是算准了她的的鲁莽和歹毒,略施小计罢了。 至于苏南仪能够从香囊上猜中缘由,她还真没想到。她对刺绣一窍不通,根本不知深色的的仙鹤祥云图是男子的式样。 奇怪的是,仿佛这仙鹤祥云图天生就刻在她脑子里一般,她明明没有学过,还是下意识地上手绣了出来。 苏南嫣心事重重地一边想一边漫步,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根树干,才恍然间抬起头,发现自己走进了御花园。 已经报答过陆鹤川了,自己还来这里做什么?苏南嫣在心里抱怨着,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见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都来了,为什么又要走呢?” 苏南嫣的背影一僵,急急忙忙躲在一旁的假山后面,顺了顺心口回答道:“那公子又为何来这里呢?” “替皇上巡治皇宫,是我份内的事。”陆鹤川嘴角浮现出一抹轻佻的笑。 “原来如此......”苏南嫣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刚才险些以为陆鹤川是特地来找她的,真是越想越荒谬。 “你为何躲着我呢?”陆鹤川不解地问道,一步一步逼近假山。 “小六,你你你......别过来!”苏南嫣还在为方才的闹剧后怕,紧张得喉咙发紧,语气也不免激烈,后来才放软声音解释道: “我们的事情已经一笔勾销,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免得惹人闲话。” “能有什么闲话,不妨说来听听?”陆鹤川满不在乎地继续靠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道:“再说了,都是些流言蜚语,你又何必在意呢?” 听了这话,苏南嫣不免有些气愤,撇撇嘴不悦道:“你可以不在乎,但你又怎知我活得是何等小心?在这样的地方讨生活,容不得半点出错。” 陆鹤川知道苏南嫣是肺腑之言,但依旧不在意地笑道:“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求我呀。说不准你再送我一个香囊,我就答应帮你呢?” “不必了。”苏南嫣越听越觉得陆鹤川嘴欠,愤然甩了甩衣袖道:“就当我们从不认识吧,这样就是帮我大忙了。” “喂......”陆鹤川面上有些挂不住地走上前去,想要找苏南嫣理论一番。 奈何苏南嫣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真是没有情趣,说走就走......”陆鹤川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为了见苏南嫣,也是费了一些心思的,还特意换了避人耳目的衣服,躲开了宫中的眼线。 本想着找些乐子,结果竟是连面都见不着。 陆鹤川不爽地回到养心殿,摒退了所有的宫人,一个人静坐在榻上。 他百无聊赖地从怀中掏出苏南嫣送给他的香囊,放在掌心里端详着,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般粗陋的针脚,想必在官宦之女中都是少见的。当初玉烟是因为出身低微,无人教导,那她又是因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陆鹤川将玉烟送给他的香囊从锦盒中拿出来摆在一起,可是这样一看,两个竟是几乎一模一样。 不仅是鱼目一般的仙鹤眼睛,就连那幽淡的雪松和檀木香气,也极其相似,只不过玉烟做的这个明显香料更好些、味道因为时间的流逝淡许多罢了。 极为相像的容貌、几乎一样的手艺......陆鹤川心中也产生了一丝怀疑,不过那双丹凤眼中很快就浮现出自欺欺人的笑意。 早在一年前,玉烟就已经死了,那只手镯不可能错的。 他将苏南嫣的香囊挂在床头,目光愈加深沉,似是风浪将至的海面,心中亦是思绪翻涌。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吗?还是......这些都是她故意为之呢? 但是他似乎并不想深究,只是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是夜,储秀宫已经没有一丝烛光,唯有皓月星辉黯淡地照进来。 苏南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耳畔是净月酣睡后均匀和缓的呼吸声,眼前是黑漆漆一片,而她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想着今天下午与陆鹤川的话,心中愈发惴惴不安。怎么说陆鹤川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说的话未免重了些,万一他真的是刻意来找她的,那就更加不应该这样对他...... 但是苏南嫣转念一想,他是御前的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压根儿就不会在乎她一个备受欺凌的庶女。 “真是心烦。” 苏南嫣轻轻用小拳头垂着床板,坚决地甩甩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用被子捂着脑袋准备睡去,却在窗户上看到了一个挺拔的人影。 她有些害怕地蜷缩在角落里,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见那人轻叩窗户,压低声音道: “阿嫣,你睡了吗?” 第8章 小窗 听见窗外之人叫着自己的名字,苏南嫣浑身一僵,疑惑又谨慎地往窗边挪了挪,竖起耳朵听着。 “阿嫣,是我啊。”陆鹤川笑着提高了声音。 苏南嫣这才反应过来,紧张地用手捂住嘴,本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却无意间碰到了一旁的珠帘,一阵清脆柔美的响声传到了窗外。 “你在听着对不对?”陆鹤川双手扒住窗框,道:“你把窗户打开。” “小六,你这是做什么?”苏南嫣惊惧地抵着窗户,生怕陆鹤川下一瞬硬闯,急切道:“夜闯储秀宫,不要命了?” “上次还有话没说完呢,你先让我进去嘛。”陆鹤川并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规矩,继续拍着窗户。 苏南嫣一听便知是借口,不为所动道:“若是有什么话在窗外说也是一样的。” “啧......”陆鹤川憋闷地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让自己保持微笑,故意降低语调惨兮兮道:“阿嫣,夜里太冷了,我就穿了件单衣......” “那公子更要快些说完,别再废话了。”苏南嫣面无表情地打断道:“若是冻坏了,和我可没半点关系。” “你这人怎么......”陆鹤川的笑意渐渐消退,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更何况还顶着这么个身份,真是多有不便。 不过他终究是冷静下来,晃着腿想到什么似的,玩味道: “阿嫣,你若是执意如此,我就直接大喊了哦。” 苏南嫣执拗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完全没有屈服的意思。 “我就只数三下,你还可以考虑一会儿。”陆鹤川的笑容在月光下越来越深,缓缓道: “三、二、一......” 随着数字的减少,陆鹤川的声音越来越大,苏南嫣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净月又好像被吵到了似的,哼唧着翻了个身,不安稳地倒在一边。 “行了行了!”苏南嫣最终忍无可忍地将窗户打开,纤弱的手掌一把捂住陆鹤川的嘴,生气地瞪大双眸道:“真是一点规矩也不守,你不想活我还想呢!” 陆鹤川笑嘻嘻地将苏南嫣的小手扒拉下来,悄无声息地跃进屋内,修长的身躯随意又懒散地靠在墙上,无赖般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嘛......” “唉......”苏南嫣头疼地叹息一声,催促道:“有什么话赶紧说,别让人发现了。” “其实也没什么要事。”陆鹤川的眼神在月光下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在苏南嫣的身上流连打转道:“只不过宫中实在无聊,日后你给我留一扇窗,咱们多来往罢了。” “绝对不可能。”苏南嫣刚听完就一直摇头,斩钉截铁道:“我是宫中的秀女,而你皇上的侍卫,就算我们清清白白,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也是死罪。” “你怎知会传出去呢?”陆鹤川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压低声音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证万无一失。” “上次在御花园你也看见了,暗地里一直有眼睛盯着。”苏南嫣反驳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也请公子不要这样随意承诺。” “就算如此,你就当冒着风险报答我好了。”陆鹤川将手臂交叠枕在脑后,笑得很是恣意道:“我帮你隐瞒这么久,一个香囊也太少了吧?” “不是说好了一笔勾销吗?”苏南嫣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牙根都有些发痒。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从未承认过。”陆鹤川摊开手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看着苏南嫣。 “你......你这般放肆,皇上若是知道了,定会狠狠罚你!”苏南嫣说不过,只能想到这样的话来压一压陆鹤川。 谁知,陆鹤川非但没有丝毫恐惧,还毫不在乎地轻笑几声,凑到苏南嫣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道: “是吗?那......你敢去告诉皇上吗?” 苏南嫣知道自己最后的心思都被看透了,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满脸的不情愿和委屈,手中紧紧攥着衣袖,不再和陆鹤川说一句话。 “罢了,我也不勉强。”陆鹤川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收起慵懒的模样,认真道: “我并非真心为难你,你若是真这么抗拒,咱们还是一笔勾销的好。” 话音刚落,陆鹤川就无谓地笑笑,一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苏南嫣抬起头时,已经连陆鹤川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她望着浓浓夜色,耳畔还有陆鹤川的气息和温度,眼前又浮现出他方才懒散又自得的身影,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和内疚。 随后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暗骂真是糊涂了。她有什么好愧疚的?她只是为了自保罢了,错就错在是他撩拨在先,自找苦吃。 苏南嫣越想越烦躁,干脆再次用被子闷住脑袋,不知过了多久又睡去了。 养心殿内,陆鹤川这一觉睡的也不踏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用不着安公公提醒就已经准备好上朝了。 兴许是安公公看出了些端倪,下朝后关切地问道:“皇上气色似乎不大好,要不要让太医来开个方子调理调理呀?” “无妨,有些疲累罢了。”陆鹤川揉了揉眉心,刚换下朝服想休息片刻,眼角余光却瞥见床头空落落的,苏南嫣送给他的香囊已然没了踪迹。 “今天有谁碰过屋子里的东西吗?”陆鹤川脸色完全沉了下来,身边的宫人瞬间觉得压抑万分,连气都不敢喘,都低着头盯着地面。 “回......回皇上的话,今天是奴婢轮值。”一个极为普通的小宫女怯生生地站了出来,浑身都在发抖。 “香囊呢?”陆鹤川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厉声问道。 “皇上饶命,这个香囊奴婢觉得做工粗陋,不应当出现在养心殿,已经......扔了。”小宫女哆哆嗦嗦地回答着。 “哗啦”一声,陆鹤川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众人面前,精美的陶瓷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刺痛着小宫女的脚尖,让她想躲开却没这个胆子,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和其他宫人一般死气沉沉的。 “呵,谁给你的胆子?”陆鹤川气极反笑,靠在宽大的椅子上俯视着小宫女,“朕的东西你也敢碰?” “奴婢知错了!皇上饶命啊......”小宫女哭喊着连连给陆鹤川磕响头,额间不久就涌出一片鲜血,但是她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继续磕着。 所有宫人都噤若寒蝉,或怜悯或冷漠地看着,连安公公都不敢说一句话。 “把东西交出来,朕饶你一命。”陆鹤川看向小宫女的目光如匕首般凌厉,又似是深不见底的夜色,仿佛一眼就能够将她心底的秘密看穿似的。 第9章 迟来 听到陆鹤川这么说,小宫女的眼神有片刻的动摇,但是很快就视死如归般地盯着陆鹤川,豆大的泪珠滑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 “奴婢......真的扔了,此时应当已经运出宫外,再也找不着了。” “好,很好!”陆鹤川冷漠的笑声让人仿佛身处寒冬腊月,他摩挲着玉扳指,不容置疑道:“今天便治你以下犯上之罪,送往慎刑司——杖毙。”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小宫女也是愣了几秒后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凄厉的哭声在养心殿回荡着,但也只能任由着被人拖走,直到哭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 “朕累了,都下去吧。”陆鹤川单手撑着额头,挥了挥手遣散众人。 “皇上,人现在已经晕过去了,但是还剩一口气。”安公公不久后从慎刑司匆匆赶来,带着一丝笑意道: “奴才恭喜皇上,又拔除了太后的一个眼线。这个小宫女总是鬼鬼祟祟地在养心殿盯着,奴才一直找不到理由赶她走。” 陆鹤川轻笑一声,心道“果然”。然而他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淡淡道:“找人将她秘密送出京城,越远越好,这辈子别再回来了。太后那边,就说人已经死了吧。” “皇上还是这么好心,奴才明白了。”安公公点了点头,陪着笑安慰道:“不过那个香囊确实不够精美,皇上也不必挂怀。” “你知道什么?”陆鹤川那双带着戾气的丹凤眼扫过安公公佝偻的身躯,吓得他连连谢罪,忙不迭地退下了。 独留陆鹤川一人沉闷地叹息着,心中很不是滋味。 彼时,那个香囊正在慈宁宫内,被太后万分好奇地拿在手里端详着。 只见她一身乌金云绣衫,端庄地坐在小桌前,有些斑白的鬓角一丝不苟地梳在耳后,发髻上戴着一支朝阳鸾凤金钗,耳上垂着一对黄翡点翠耳坠,威严的气势浑然天成,站在一旁的宫人无人敢懈怠半分。 “皇上真把人杖毙了?”太后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目光探究地落在心腹女官丹秋的身上。 “奴婢去慎刑司亲眼瞧过,鲜血淋漓一片,人都没动静了,皇上应当是真动了肝火。”丹秋低头答道。 “就为了这么个香囊,竟然折了培养多年的眼线,看来这次是亏了。”太后沉闷地抿了一口茶,细眉微挑道: “你说......该不会是皇上察觉到哀家的动静了吧?说不准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皇上的性子愈加暴戾难测,兴许只是在气头上,太后就别多虑了。”丹秋给太后添了些茶水,道:“这样也好,皇上越是如此,恒王的机会就越多。” “是啊,到底他才是哀家的亲儿子,陆鹤川的位置,本该是他的。”太后的目光中闪过狠厉和决然,涂着丹蔻的指甲攥紧金丝袖口,绛红的唇微动道: “早晚有一天,哀家要亲手将他扯下来......” “奴婢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丹秋恭敬地侍奉在太后身侧,提醒道:“太后娘娘,宋妃还在门口候着呢,是让她进来还是......” “差点忘了她,快传进来吧。”太后揉了揉眉心道。 不久,宋清予一身素色宫装缓步走来,衣衫上仅有几枝红梅点缀,十分素雅,发间亦是只有一枝低调的淡水珍珠簪。她微微笑着,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你身居妃位却还是这般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谁亏待你了。”太后虽然嘴上打趣着,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臣妾能有今日,全靠太后娘娘提点。”宋清予处变不惊地含着笑,颔首道:“臣妾也会做好该做的事,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你明白就好。”太后点了点头,招呼她到身边道:“来看看这个香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皇上看上去很是在乎。” 宋清予端详片刻后,皱着眉头回忆道:“看这样式和手艺,像是当年玉烟送给皇上的,但是她送的东西皇上一向视若珍宝,不会轻易拿出来。” “若不是玉烟送的,又会是谁的呢?后宫里的女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也没见皇上有什么上心的。”太后头疼地叹息道。 “若说女子,倒是最近新来了一批秀女,就住在储秀宫内。”丹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赶忙道:“听说皇上近日格外喜欢常服,又经常借口烦闷单独走动,说不准和储秀宫的秀女有关。” “真是奇了,自从玉烟去后,皇上一点不近女色,哀家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秀女能把皇上的魂勾了去。”太后来了兴致,心中暗暗有了新的打算,吩咐道: “丹秋你派人盯着皇上的一举一动,一刻也不能放过。宋妃择日去储秀宫看一看有没有出众的,尽快将那人找出来。” “是。”丹秋和宋清予异口同声地领命退下了。 夜幕降临后,储秀宫寂静无声,苏南嫣依旧趴在桌子上纠结又苦恼地盯着窗户出神。 “小姐,你都在这里发了一下午呆了,这窗子有什么特别的吗?”净月疑惑不解地两头看了看,还是没什么发现。 “没......没什么。”苏南嫣心虚地错开目光,慌乱地捏着衣摆,最后下定决心般抿着嘴,轻咳一声道: “那个......我有点热,今晚把窗子开着睡吧。” “热?”净月讶异地打开窗户,一下子就被灌了满脸的冷风,惊奇地用手掌覆上了苏南嫣的额头,严肃道:“小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这都已经说胡话了......” “哎呀,我没有。”苏南嫣挣脱开净月的手,脸颊微烫,支支吾吾道:“反正你就虚掩着嘛,就当是透气了,免得半夜闷得慌。” “行吧。”净月照着苏南嫣的吩咐做了,吹灭了蜡烛,嘱咐道:“小姐可千万要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好好好。”苏南嫣将净月应付过去,等她呼吸均匀后偷偷穿好了衣衫,在床上正襟危坐着。 上回陆鹤川说的话像是挑逗又像是认真,她也明确回绝了。但是不知怎的,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一扇窗户,可能心底里还是盼着他来的。 思及此,苏南嫣的脸在夜色中越来越热,她在心中纾解道,就放纵这一回,以后把话说清楚,就再也不见了。 可是她等呀等,眼看着朦胧的弯月从西边的夜空升起,越过正中间,直到偏向东边,窗外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 倏忽间有一丝风吹草动,苏南嫣欣喜又紧张地冲到窗边,却只听得“喵”的一声,原来是一只夜猫恰好窜过去罢了。 她抬头望了望黯淡的夜色,任由寒风吹打着脸颊,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凉了下来,直到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晚风裹挟着吹走。 他应当是不会来了。 苏南嫣沉默了许久,眼底满是失落和羞愧,冻红的鼻尖酸酸地抽了抽,忽而又自嘲地笑了。 别人轻飘飘一句玩笑话,她竟然当了真,明知是宫中禁忌却还是一错再错,真是太糊涂了。况且是她先一口回绝的,又能怪的了谁? 苏南嫣一边数落着自己,一边将窗户关紧实,扁着嘴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去想和小六有关的任何事情。 第10章 玉佩 夜深人静,养心殿里看不见一丝光亮,连在门口值守的小太监也打起了瞌睡,借着夜色的掩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可是仔细听去,还是能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陆鹤川摸黑换了一件墨色窄袖单衣,卸下了帝冕,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梳起,少了几分帝王的威压,平添几丝邻家俊美公子的意味。 他掀开珠帘,确定值守的宫人睡去后,才蹑手蹑脚地从侧门出去,可是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屋顶有一阵轻微的瓦片响动之声。 陆鹤川细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剑眉微皱,不过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嘴角似有似无地噙着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往前走。 他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十分随意地逛着,心中却早已料到是太后发现了端倪,这个时候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既然如此,他又怎能随了太后的心意呢? 在靠近储秀宫的岔路口,陆鹤川忽而转了个弯,改道去了圣辰宫。 他的脚步还是那般不疾不徐,屋顶上的人也步步紧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靠近宫墙的地方。 陆鹤川蓦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静,良久才悠然转过身,朝着飞檐翘角的方向挑了挑眉道: “跟了朕这么久,不打算出来请安吗?” 霎时间,只见一个黑影从屋顶上闪过,伴随着一阵更加清脆响亮的瓦片碰撞之声,那人飞一般地桃之夭夭了。 陆鹤川也不着急,看好戏似的站在原地,运筹帷幄般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袖口,在黑夜中依旧仪态翩翩。 “皇上,微臣在附近抓到一个行径可疑之人。”禁军统领岳红山不久就拎着黑衣人的领子走来,跪下谢罪道: “此乃微臣失职,险些让歹人伤到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你可知,家贼是最难防的?”陆鹤川盯着黑衣人有些熟悉的眉眼,带着笑的丹凤眼中尽是寒光,冷声道: “带下去好生看管,别让太后知道,就当是你将功折罪吧。” “微臣遵旨。”岳红山领命,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陆鹤川这才放下心来,步子也轻快许多,避着守卫来到了储秀宫。此时,苏南嫣屋子的那扇窗户紧紧闭着,屋内也没了光亮。 是他来晚了,还是苏南嫣真的不想再见面了?陆鹤川一时拿不准,随意地伸手推了一把。 “吱呀”一声,木窗很轻易地开了,看来并未插栓。 陆鹤川心中暗自笑着,长臂一撑便进了屋内。 均匀的呼吸声钻入耳畔,陆鹤川摸索着来到苏南嫣的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端详着她的睡颜。 这时才发现她和衣而卧,想来是等过他一些时候的。细腻的肌肤覆着一层月光,愈发莹白娇嫩,让人不禁想要触碰,眉如远山般楚楚动人,却微微蹙着,似是陷入无边噩梦。 陆鹤川抬起手想要将她的眉间纾解,忽的觉得掌心有些温热,不知何时一滴眼泪从苏南嫣的眼角落下,化在他的手上。 究竟是什么样的梦,让她这么难过呢?陆鹤川有些不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苏南嫣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一下一下像是要抚平她的揪心般的痛苦。 兴许是苏南嫣感受到了一丝安慰,白皙修长的脖颈下意识向陆鹤川的手心靠去,如同猫儿一般乖巧,在他的掌心里逐渐平息,眉间也缓缓舒展开,舒服地咂了咂嫣红的樱桃小嘴。 陆鹤川一时抽不开手掌,凝视着这张和玉烟极为相似的脸,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还记得玉烟刚入皇宫的时候,总是明里暗里受欺负。可她偏偏太过懂事,从来没有和他抱怨过分毫。 那个时候,玉烟最喜欢每晚微微侧过脖颈,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好像那样就能得到最大的安慰。 寒风裹挟着凉意从窗户的缝隙中侵入,陆鹤川打了一个寒颤,原本迷离的目光瞬间清明。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抽出,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这才意识到逝者如斯,心中一阵钝钝的痛。 他轻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雕刻着玉兰花的玉佩,轻置在苏南嫣的枕边,随后便悄然离去。 清晨,储秀宫有些吵嚷,周嬷嬷一大早就把所有婢女叫了去,说是今天有一件要事,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净月一听完就急急忙忙赶到屋子内,推开门唤道:“小姐,快醒醒!” 苏南嫣懵懂地睁开眼睛,这时一阵猛烈的头痛席卷而来,像是无数的声音和画面同时在她的脑海里喧嚣着、吵闹着,她拼命想抓住却只能任由它们溜走。 “小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净月伸出手在苏南嫣的眼前晃了晃。 “......啊,你说什么?”苏南嫣这才慢慢从刚刚的窒息中缓过神,甩了甩头后顺着气,只当时做了个噩梦。 “今日宋妃娘娘要来储秀宫呢!”净月激动地将苏南嫣扶起来梳妆,道: “后位空悬,她可是位分最高的了。这回来储秀宫,怕是有点相看的意思。现在各家秀女都在忙着打扮呢,就指望着宋妃娘娘能够青眼相加,日后殿选多一份胜算。” “原来如此。”苏南嫣心下了然,可是看着空空如也的梳妆台和衣柜,低垂着眉眼小声道:“还是随她们去吧,这样的事情,我们掺和不了。” “小姐别灰心呀,虽然咱们没那么多华贵的衣服首饰,可正是这样才清丽出尘呢!”净月嘴甜地夸着,拿披风时瞥间枕边放着一枚玉佩,眼睛发亮地拾起来,捧到苏南嫣的面前道: “小姐,你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看的玉佩呀?” “这......是我的吗?”苏南嫣疑惑地将玉佩放在手里端详。 玉质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触之温润光滑,应当是价值不菲,可也确实不是她的东西。直到她看见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恍如那日在御花园盛放的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在苏南嫣的脑海中闪过。她急匆匆地问道:“净月,昨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嗯......应该没有吧,昨日我睡得沉,迷迷糊糊听见几声窗户响。估摸着那时小姐肯定也睡熟了,这也说不好的。” 苏南嫣将那块玉佩握在掌心,纤细的手指微微发颤。原来......小六真的来过吗?这个是他留下的?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明亮的弧度,脸上的阴云消散了许多。 “这么好看的玉佩,小姐快带上吧,正好去见宋妃娘娘。” 说着,净月从苏南嫣的手中接过玉佩,整理好衣衫后便出了门。 “哎呦,妹妹怎么出来的这么迟?我都已经见过宋妃娘娘了。”苏南仪打扮得花枝招展,装作不经意地从她身边走过,上下打量着,嗤笑道: “妹妹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去见吧?我那儿有些不要的旧首饰,倒是可以给妹妹用一用,免得污了宋妃娘娘的眼睛。” 虽然苏南嫣不甚在意她的话,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还是下不来台,正想着该如何圆回来,就听见一道清雅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无妨,本宫也喜欢素净些的。” 只见宋清予依旧是一身素色宫装,鬓发间带着一支金雀钗突显着身份,笑容温和又亲近。 这么一比,苏南仪倒是庸俗不少,还差点冒犯了宋清予。她尴尬又窘迫地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草草行了礼就溜走了。 “臣女苏南嫣,拜见宋妃娘娘,多谢娘娘解围。” 苏南嫣说着便要行礼,宋清予客气地扶住,抬头间看清了她的容貌,笑容不由得僵在嘴角。 第11章 不见 “你叫......苏南嫣?是苏家的女儿?”宋清予愣愣地问道。 “正是臣女。” 苏南嫣本以为宋清予是要客套几句,可是她迟迟没有接话,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思绪,目光越来越飘渺,直到一旁的宫女轻咳一声才回过神,笑着掩饰道: “本宫瞧你有些眼熟,可曾来过宫中吗?” “臣女是庶出,没有那样的福气一睹宫中的荣华富贵,宋妃娘娘应当是记岔了。”苏南嫣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心中亦是不解为何宋清予要这样问。 “看来是本宫近日来事务繁多,有些记不清了,差点儿把你认成别的姑娘,还望你不要介怀。”宋清予周全地将话圆了回来,没有露出一点痕迹。 她微微颔首笑着,目光自然地垂下去,刚好看见苏南嫣腰间的玉佩,呼吸又是一滞。 这枚玉佩,是当年皇上送给玉烟的,怎么现在会在苏南嫣的身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苏南嫣纤尘不染的双眸,弯了弯眉眼夸赞道: “苏二小姐的品味真是不错,这玉佩一看就是上品,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看这上面的雕刻手艺,瞧着还有点像宫里玉匠师傅的手笔呢。” 苏南嫣心下一紧,这才想起来小六也是宫里的人,送的东西大抵也是宫中得来的,宋清予身为宫妃能看出来不足为奇。她赶忙摘下来道: “娘娘谬赞,我也不知这枚玉佩的来历,若是宫里的,臣女现在就归还。” “这倒也不必,听说有些宫人手头紧的时候,也会拿主子的赏赐出去卖了换银子救急,你既然得到了它,也是缘分。” 宋清予应对自如,将玉佩重新塞到苏南嫣的手里,无意间将“缘分”二字说得格外的重,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苏南嫣一时也听不出宋清予的弦外之音,懵懵懂懂地谢了恩,正想再好好问上几句话时,又瞧见别的秀女来向宋妃请安,只能先回屋子里待着了。 见完了所有的秀女,宋清予忙不迭地来到慈宁宫,将苏南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后,末了还补充道: “玉烟所有的遗物都在皇上那里珍宝似的收着,若我没记错,这枚玉佩也在其中。莫非皇上最近偷偷见的就是苏南嫣?也难怪,臣妾看见她时也是一愣......” 太后悠然地睁开双眸,缓缓捻着佛珠,抿了口清茶,颇有兴致道: “听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是很想见见这个苏南嫣。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张扬,一来是怕坏了规矩,二来,皇上若是真和这丫头见了面,按照他的性子,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太后娘娘思虑周全,臣妾望尘莫及。”宋清予顺着太后的语气说了句漂亮话,随后笑道: “慈宁宫与臣妾的钟粹宫相隔不远,明日臣妾就办一场迎春赏花宴,让所有秀女同来,到时候单独把苏南嫣请到慈宁宫来见太后娘娘,想必这样会妥当许多。” “就按你说的办吧,只不过.......哀家记得,苏家有两位小姐的,是吗?” 太后手中的佛珠捻得越来越快,精敏的目光中隐隐有一丝期待,开口道:“把她们一同请来,说不准,这背后还有更多的事儿呢。” “太后圣明,臣妾明白了。”宋清予行了礼后就退下了。 钟粹宫的请帖很快就送到了各位秀女的手中,诸位小姐皆是欢呼雀跃,都在夸着宋妃娘娘人美心善。 唯独苏南嫣凝视着眼前带着幽香的请帖闷闷不乐,甚至有点担心明天的赏花宴。 虽然她也说不上来缘由,可能只是今日宋清予太过客气,又或许是看她的眼神像蒙着一层纱般不真切,总之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在屋子里枯坐着沉思,一晃眼就到了晚上。 “小姐,今天要关窗吗?”净月走到床边,扭过头问道。 苏南嫣本不想关上,但是一想到昨日压根儿没等来小六,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赌气似的说道: “......还是关上吧。” “好嘞。” 净月说着便要插栓,苏南嫣不由地阻止道:“哎,那个......还是不要关太死,半夜若是闷气,打开也方便些。” “小姐,真的不会着凉吗?倒春寒可厉害着呢。”净月有些狐疑地望着她。 “我说什么你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苏南嫣语气重了不少,实则是为了遮掩她的心虚和慌张。 “是是是,小姐我知错了。”净月连连点头赔罪,不敢再多问了。她家小姐脾气一向极好,几乎没有训斥过她,这回可能是心烦意乱吧。 净月这般揣测着,灰溜溜地去一边睡下了。 夜色渐浓,苏南嫣却越来越清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生怕错过了什么,更怕什么动静也没有。 许久后,苏南嫣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地犯困,忽的窗户上响起几声极轻微的敲击声,她浑身一个激灵,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悄悄走到窗边,轻咳几声端着架子道: “我已经说过了,在宫中实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在是不便这样相见,公子请回吧。” 窗外的陆鹤川听后反而笑了出来,凑到窗边压低声音,随性道: “谁说是来见你的?我只是想要回玉佩罢了。姑娘不愿见面不打紧,烦请把玉佩还给我吧,这对我来说还是很珍贵的。” 苏南嫣一听就涨红了脸,原来这玉佩不是给她的?亏她今天把玉佩当宝贝似的带着。这样一来,她倒是成了自作多情、贪图钱财的人了。 她越想越气恼,“吱呀”一声打开窗户,将玉佩丢在陆鹤川的怀里,咬牙道: “如此贵重之物,我本来就想找个时机还给公子的,既然公子找上门了,就现在还清吧,以后也别胡乱放在我枕边,平白让人误会。” “终于肯开窗了?”陆鹤川心想着她果然是惦记着,这样一激便得逞了,得意地笑着挑逗道:“方才将我拒之门外的口气,不像是想还给我呀。” “你......”苏南嫣这才意识到中了陆鹤川的计策,冷哼一声拉下脸,毫不犹豫地将窗子关上,再也不想多说半句话。 “哎,也不用关的这么着急......”陆鹤川瞬间就笑不出来了,无奈地拍了拍窗框,解释道:“我就随口说说的,你别当真呀。” 苏南嫣冷着小脸听着,一句话也不想说,就这样把陆鹤川晾着。 “这玉佩就是给你的,还是拿回去吧。”陆鹤川很是焦心,柔声哄道:“这回真没骗你。” 苏南嫣心中有一丝的动摇,刚想伸出手开窗,脑海里又跳出陆鹤川方才得意的笑容,生怕这次也是挖好了坑等着她跳。 况且,就算是她过的凄苦,也绝不是贪财之辈,为了一个玉佩坏了规矩,这算什么事儿? “夜深露重,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下吧。”苏南嫣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淡漠道。 说罢,她便真的踱步离开窗前,不再多说一个字。 只听得窗外传来一声懊恼的叹息,陆鹤川道了一句“保重”便没了什么声响,应当是走远了。 苏南嫣犹豫地推开一条窗缝,谨慎地往外瞧着。 只见皓月星辉之下,窗台上俨然有一块雕刻着玉兰的莹白玉佩,就那么毫不避讳地放着,似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会看不到。 她轻轻将玉佩放在掌心,感受到了丝丝暖意,也不知是玉佩本身就有的,还是陆鹤川手上的余温。 第12章 试探 午后,钟粹宫花团锦簇,暖融融的阳光伴随着花香萦绕在各位秀女的身侧,再加上姑娘们身上胭脂香和佩环叮当之声,更是沁人心脾。 “你们且随意看看,不必拘束。”宋清予端庄地笑着,故意扶着额头道:“本宫有些乏了,先去后殿歇着了。” “恭送宋妃娘娘。” 宋清予缓步离开前厅,但是并未去后殿,而是径直去了慈宁宫,向贴身宫女阿夏使了个眼色。 阿夏很快会意,悄悄来到苏南嫣和苏南仪的身边,见她们正在赏花喝茶,便轻咳一声道: “二位小姐安好。太后娘娘早就听闻苏家小姐的美名,今日趁着大好春光,想要见上一见,不知二位小姐现在是否方便和奴婢一同去慈宁宫请安呢?” 苏南嫣并未立刻接话,隐隐觉得不妥。苏家并非名门望族,她这个庶女自不必说,就连苏南仪也是资质平平,太后又是从哪里听来的“美名”呢? 可是,苏南仪一听就喜笑颜开,立即应声道:“能得到太后娘娘的青睐是臣女的荣幸,还请姑姑带路吧。” 阿夏自然是乐见其成,笑盈盈地看向一言不发的苏南嫣,道:“早就听闻苏二小姐姿容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太后娘娘可一直想见见呢,难道不一同去吗?” “姑姑,你不用管她。”苏南仪拉住阿夏的衣袖,抢着说道:“她只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庶女,只怕是会惊扰了太后娘娘。” 阿夏不动声色地将苏南仪的手拿开,目光中闪过几分嘲讽,抬眼又是笑着对苏南嫣道:“二小姐,走吧?” 苏南嫣这下知道是没得选的,只能低低应了声“是”,跟着阿夏走了,只是苏南仪在她身后很不屑地暗骂了几句。 刚到慈宁宫,就看见太后坐在正中间的檀木椅上品茶,动作极为轻柔,见了她们也带着笑,但是苏南嫣还是觉得有一种威压的气势,让她喘不过气来。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二人一同行礼道。 “平身吧。”太后放下茶盏,目光淡淡地扫过她们二人,在苏南嫣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目光深得像冬日的寒潭,让苏南嫣不禁打了个寒颤。 “以你们的天资,早晚是要侍奉皇上的,可有见过皇上,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太后虽然说的是“你们”,但是目光一直看着苏南嫣,把苏南仪给冷落在一旁。 “只是远远见过一眼,还请太后给臣女讲讲?”苏南仪立刻接上了太后的话,巴不得太后能多看她几眼。 然而太后没有理会苏南仪,让她好一阵尴尬,只能低下头喝茶掩饰,攥紧了袖口,似是要将苏南嫣盯出个窟窿来。 “你呢?”太后的目光依旧依旧停留在苏南嫣的身上,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 苏南嫣虽不知太后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有礼有节地答道:“多谢太后娘娘赏识,只是臣女不甚在意这些,更不能妄议圣上。” 太后的眸中有了几分赞许,随意地喝下一口茶,颇有深意道:“这皇宫说大也不大,不过就是这么些人。说不准你是见过的,只是记不得罢了。” “臣女不敢欺瞒太后。”苏南嫣听出太后的语气不对,立刻跪在她面前道:“臣女甚少离开储秀宫,更是没福气一睹天颜。再者,皇上每每出行,必定是声势浩大,前呼后拥,臣女怎会视若无睹呢?” 太后凝视着苏南嫣无辜又迷茫的神色,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一时拿不准主意,于是面上和蔼笑道: “快起来吧,哀家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如此拘谨。” 苏南嫣道了谢,瑟缩地回到了原位,总觉得太后在试探着什么。 “我这个儿子呀,就是性子不太好,你日后入了宫在他身边服侍,难免要受些委屈的。”太后摆出一副母亲的慈爱模样,让丹秋将早就准备好的玉蝴蝶步摇送到苏南嫣面前,道: “哀家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很是投缘,这簪子就当是见面礼,日后入了宫,可要多来慈宁宫陪哀家解解闷。” 苏南嫣心中一紧,盯着那簪子出神,心思转得飞快。 早闻太后的亲生儿子是恒王,陆鹤川生母去世的早,只不过是养在太后身边罢了。奈何陆鹤川天资聪颖,先帝很是喜欢,遗诏中将皇位传给了他。 她并不通晓朝堂之事,只知这样的事情在内宅也要闹翻了天,现在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谁知背后是何等腥风血雨? 她若是收了太后的簪子,岂不是要受制于人? “怎么?不喜欢吗?”太后见苏南嫣久久没有动静,目光如针般尖锐,偏偏又带着笑容道:“是哀家挑的样式不合你的心意,还是不想领哀家的情呀?” “臣女不敢,还请太后娘娘息怒。”苏南嫣跪在太后的面前,浑身都在发颤,硬着头皮道:“臣女只不过是庶出,受不起太后娘娘这般贵重的东西,还请太后收回吧!” 太后一愣,连带着端着茶盏的手也停滞在半空中,显然是没想到苏南嫣竟然有胆子这般明了地拒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妹妹可真是糊涂!”苏南仪察言观色,见太后脸色不大好,立刻将苏南嫣推倒在地,板着脸训斥道: “太后娘娘赏你,那是看得起你,哪有收回的道理?你今个儿也太扫兴了。” 说罢,她又转身面向太后,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柔声道: “还请太后宽恕,是臣女没有教好妹妹规矩。我看这玉蝴蝶步摇成色极好,不如就由臣女代妹妹收下吧。” “也好。”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道:“终究是你懂事些。” “多谢太后!”苏南仪心中暗喜,笑容更是藏不住。 “哀家乏了,你们先退下吧。”太后挥了挥手,丹秋便领着二人离开了慈宁宫。 一路上,苏南仪一直在数落着苏南嫣。她早就心有不满,太后的目光一直在苏南嫣的身上打转,都没正眼瞧过她,步摇更是只送给苏南嫣一个人,偏偏苏南嫣还不领情。 都是苏家女儿,凭什么? 可是苏南嫣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低着头连一句狡辩都没有,完全是不想搭理的模样。 苏南仪越看越气,心底暗暗有了别的歪主意,行至宫门处将苏南嫣往外一推,自个儿转过身朝丹秋笑道: “丹秋姑姑,烦请带我再去见太后一面,方才还有些话没说完。” “苏大小姐若是有什么话,奴婢来转达也是一样的。”丹秋道。 “本应如此,可现在有些不方便呢。”苏南仪斜睨了门外的苏南嫣一眼,笑得很是神秘,悄声道: “这个......有些人听不得。” 第13章 误会 看着苏南仪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丹秋也认真起来,找了个由头将苏南仪请回慈宁宫。 刚迈入正殿,就看见太后端着茶盏在原位上没有动过,像是料定了苏南仪会回来似的,摆着笑脸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哀家说吗?怎的不见苏南嫣?” 苏南仪跪着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四周的宫人,用眼神向太后示意。 太后目光一撇,丹秋就立刻带着众人下去了,独留苏南仪和太后在正殿内。 “太后娘娘似乎很是看重臣女的庶妹。”苏南仪往太后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恕臣女直言,这丫头实在是不值得太后这般费心思。” “此话怎讲?”太后放下茶盏,饶有趣味地问道。 “她并非生养在苏家的女儿,而是一年前在苏宅门口捡来的义女罢了。”苏南仪撇了撇嘴,目光愈加鄙夷道: “看她当时那落魄的样子,定是出身卑贱之人。只不过因为有几分姿色,家父才好心收留。” “一年前......”太后微微眯起凤眸,两弯细眉蹙了起来,心中渐渐有了荒谬却合情的猜测。 玉烟拼死逃出宫中的时间,正好是一年前。 “是呀,但是还不止这些。”苏南仪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四周,用一只手遮着嘴巴,轻声道: “她刚到苏家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直到现在也没想起来。您说哪有这样的怪事?这多半是神志有点不清楚吧......” 听罢,太后眉心一跳,低垂着的目光倏忽间抬起来,盯着苏南仪许久没有接话,似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似的,微微咧开嘴角轻笑了几声。 她这下子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年那宠冠后宫却下场凄凉的玉烟,不仅没有死,竟然还阴差阳错地再次回到了皇宫。 苏南仪瞧着太后的反应,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赶忙跪下道: “臣女句句属实,从来不敢欺瞒太后娘娘。” “哀家没说不信你,起来吧。”太后的心情大好,连带着眉眼间也带了几分柔和的意味,笑道: “你倒是个实诚的孩子,哀家记着了。” “多谢太后娘娘!这可真是臣女此生之幸。”苏南仪激动地笑了,自以为在太后面前赢了苏南嫣一局,开开心心地离开了慈宁宫。 她的背影刚刚消失,宋清予就从一旁的屏风后面悠悠转出来,摇着团扇躬身道: “原来竟是如此,臣妾恭喜太后娘娘了!只不过,若苏南嫣真是玉烟,一年前那带着手镯的女尸又是谁呢?” “恐怕这里面的曲折,只有玉烟自己知道了。”太后的目光幽深地凝视着远方,越想越觉得可笑,道: “也难怪苏阳平认不出,当年皇上独宠玉烟,每次出席都让她蒙着面纱,仔细说来,还没几个人见过真容。” “不知这般奇妙的事情,皇上是否知道真相?”宋清予附和道。 “既然想要一探究竟,试一试不就行了?” 太后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叫来丹秋嘱咐几句,就见她匆匆离开慈宁宫,往储秀宫的方向去了。 苏南嫣从慈宁宫心惊胆战地回到赏花宴,没多久便散了,所有秀女都被周嬷嬷叫去学着调香,再次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沉沉了。 她褪下披风,刚想坐下歇息一会儿,却听见净月惊呼一声道: “小姐,这玉佩怎的碎了?” 苏南嫣心下一紧,急急忙忙跑到净月身边,只见小六放在她床头的那块玉佩已经碎成了好几片,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像是零落的玉兰。 她瞬间慌了神,颤抖着将碎玉捧在手心里,又惊又急地拉着净月问道:“这......好好地放在房里,怎么会碎呢?” “奴婢也不知道,今天一直跟着小姐,没人在房里呀。” 苏南嫣红了眼,心疼又惋惜地将玉佩一点一点拼凑成原本的模样,奈何轻轻一碰又变得粉身碎骨,就算是找来最好的玉匠,也不可能将玉佩复原了。 这么想着,苏南嫣懊恼地用手帕将玉佩包好,心里惴惴不安,精致的小脸上愁云密布。 她记得小六曾说,这玉佩对他而言很是珍贵,如今她无意弄碎了,不知小六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她不在乎他的一片心意呢? “小姐,这玉佩究竟是什么来头呀?”净月见苏南嫣久久不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像是藏着心事似的。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可惜罢了。”苏南嫣躲闪着净月的探寻的目光,佯装困意袭来要歇下,转念一想道: “今晚你去隔壁那间空房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可是......”净月刚想再问几句,就被苏南嫣果决的眼神堵住了嘴,讪讪道:“奴婢明白了。” 说罢便乖巧地抱起铺盖离开了。 这时苏南嫣才能放下心来喘口气,心想着总算是没让净月看出什么破绽。可是,当她抬起头看着越来越浓的夜色,又开始坐立难安。 该来的还是要来。 还没到夜半,陆鹤川就晃悠悠地出现在了窗前。今夜并未发现有人跟着,他也自在不少,在窗口恣意地轻吹了一声口哨,笑道: “今天倒是乖巧,这么早便开着窗子,是在等着我来吗?” 在看到陆鹤川的那一刻,苏南嫣就止不住地心虚,她蹭了蹭掌心的薄汗,难得没有推阻,柔声道: “来了便进来吧。” 陆鹤川挑了挑眉,亦是发觉苏南嫣与往日不同,但只当是习惯了他夜夜都来,一翻身便进了屋子。 “不知公子为何事而来?”苏南嫣绷直了脊背,坐在原位没有动弹,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没什么,上次给你的玉佩还在不在?”陆鹤川伸出手示意将玉佩给他,道: “那玉佩上刻了玉兰暗纹,是我亲手刻上去的,有好几处,我带你看一遍。” 话音刚落,苏南嫣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缩,有些慌乱地避开陆鹤川白皙修长的手,强装镇定道: “不必了,我......我已经数过了。” “那你总共数了多少?”陆鹤川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丹凤眼中尽是胜券在握的笑意。 “是六朵吗?”苏南嫣仔细回忆着玉佩大致的外观,弱弱地问道。 “错了,共有九朵。”陆鹤川得意洋洋地再次伸手,道:“有些刻意磨平的,猜你注意不到,我给你指出来就行了。” 苏南嫣绝望地闭上双眸,纤弱的双手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玉佩碎片,终究是把心一横,颤抖着将手帕捧到陆鹤川的面前,愧疚道: “实在对不住,这枚玉佩本是好好放着,不知怎的就碎了......” 陆鹤川的笑容僵在唇角,一点一点慢慢消失,伴随着眸中渐渐弥散的凛然寒气,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漠目光凝视着苏南嫣,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间觉得陆鹤川很陌生,再也不是平日里放浪的模样。 第14章 也好 “你可知,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陆鹤川的声音冷若寒冰,死死盯着玉佩的碎片,紧握着的双手微微颤抖,像是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这块玉佩,是他当年千挑万选送给玉烟的生辰礼,没日没夜亲手刻了九朵玉兰花,只为哄她高兴。 “小六,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兴许是打扫的奴婢,又或者是.......”苏南嫣急忙辩解着。 “够了!”陆鹤川不耐烦地出声打断,剑眉紧紧拧起,似是不想听见苏南嫣说任何话。 “小六,我知错了......”苏南嫣最怕的便是陆鹤川现在这般模样,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地低下了头,杏眸中蓄满了眼泪,红着眼眶道: “我知道这个玉佩对你很重要,但是事已至此,我......我定会想办法陪给你,等我以后攒够了银子,一定会......” “在你眼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银子来赔吗?”陆鹤川无情地质问着,一步一步逼近苏南嫣,将她堵在墙角。 他这时才清醒地发觉,这几天像是一场梦,他在苏南嫣身上看到了玉烟的影子,所以才忍不住多加关心和挑逗。 可是,梦终究是梦罢了。 “早知你不配,我就不应该把这样的东西交给你保管着。”陆鹤川冷笑道。 “小六......”苏南嫣无力地唤着,拽住了陆鹤川的衣角,却被他挣开了。 她拼了命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小六不相信,她又能如何呢? 只能任由珍珠般的泪水滑落,一滴一滴打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热的发烫。 “罢了。”陆鹤川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一把从苏南嫣手中夺过玉佩的碎片,珍宝似的护在怀里,背过身不再多看她一眼,道: “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姑娘了,正如你所说的......一笔勾销。” 说罢,陆鹤川头也不回地一闪身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下苏南嫣无言地瘫坐在带着凉意的地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肆意地洗刷着白皙似雪的脸颊。 她不是第一次受委屈,但是之前从来没有这般让她觉得心痛,像是被人撕扯着,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听到了自己低低的哭声,苏南嫣立刻咬住手帕,生怕惊动了隔壁的净月,也暗自庆幸她今日不在房里守着,不然什么都瞒不住了。 待到泪水流尽,苏南嫣望着晦暗的月亮,不禁一阵苦笑。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本就应该结束的,还是她自己狠不下心才会有这样的事情。 现在这样......也好,苏南嫣安慰着自己,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清予就面有喜色地来到了慈宁宫,请安后便来到了内室,笑道: “回禀太后,皇上应当是不知道苏南嫣身份的。” “当真如此?”太后放下手中的棋子,浅笑着望向宋清予。 她将昨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解释道:“若皇上知道苏南嫣的身份,必然不会这样生气。臣妾以为,皇上应该是不知苏南嫣是义女,更不知她失了记忆。” “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太后听完心中思索着,落下了一枚棋子。 “臣妾恭喜太后娘娘,此番是我们占得了先机。”宋清予跪下贺喜。 “还是你的法子好,知道皇上一向谨慎,跟着他反而暴露,派人在储秀宫守着才能接近。”太后示意宋清予起身,道: “如今他们生了嫌隙,正是拉拢苏南嫣的好时候,你让人悄悄送些东西过去,就说哀家知道她过的苦,特意关照的。” “臣妾遵旨。”宋清予领命后便离开了慈宁宫。 不久后,一个小宫女带着一盒首饰去了储秀宫,见了苏南嫣草草行了礼,将太后的意思说清楚后便赶忙溜了,净月追都追不上,不给分毫退还的余地。 苏南嫣苦恼地扶着额头,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太后为何要这般示好呢? “小姐,奴婢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呢!”净月一打开首饰盒就双目放光。 “别乱动,无功不受禄,到时候我还要找个机会还给太后。”苏南嫣心里已经暗暗有了打算,将首饰收在了屋内。 “小姐已经拒绝过太后了,这次还要还回去,恐怕太后娘娘会不高兴吧。”净月嘟囔道。 “不高兴也罢。”苏南嫣目光坚决道:“这里头的水太深,绝非我能掺和的。” 净月不甚明白地挠了挠头,终究还是乖巧地将东西收好了。 第15章 杀意 待到今日听完嬷嬷的教导,众秀女皆是疲累不堪,说笑着回屋子里歇着了。唯独苏南嫣连一口茶都顾不上喝,让净月拿上太后赏的首饰,直奔慈宁宫而去。 此时,太后正半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手中一颗一颗捻着佛珠,明明听见了丹秋传苏南嫣进来,却连眼皮都没有睁开,一时安静得让人心慌。 “臣女叩见太后娘娘。”苏南嫣规矩地行了礼,眼瞧着太后没有理会的意思,壮着胆子兀自道: “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女感念于心,只是臣女福薄,这么贵重的东西恐怕是会糟蹋,还是留在太后这儿妥当些。” 说着,她亲手将盒子奉上,双臂举过头顶,畏惧的目光中透着决然。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先是转了转眼珠,随后缓缓地掀开眼皮,威压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苏南嫣的身上,让她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你又何必如此贬低自己呢?既然哀家赏你了,那便是受得起。”太后说着用手撑着头,语气微微上扬,侧过脸道: “难不成,你觉得哀家错了?” “臣女不敢!”苏南嫣险些端不住手上那沉甸甸的盒子,压低了身子颤抖道: “太后娘娘一片慈心,臣女心领。只不过臣女无功无过,收了这赏赐实在是难以安心罢了......” 苏南嫣边说边打量着太后的神色,见她依旧悠然半卧着,心下就知道太后是铁了心的,只能咬牙道: “太后若执意要臣女收下,我也不敢独享恩泽。臣女会分给储秀宫的各位小姐,告诉她们这是太后的一番美意。” 话音刚落,一旁的丹秋率先按捺不住,站出来愤愤道: “苏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娘娘赏的东西也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吗?” “丹秋,别失了身份。”太后佯装呵斥,却还是任由丹秋说完。 一时慈宁宫死气沉沉,苏南嫣觉得气都喘不过来,抬眸只见太后那双幽深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苏南嫣正搜肠刮肚想着挽救的话,却听见上方之人忽的轻笑一声,道: “你倒是有心了,把东西放下吧。” “太后谬赞。”苏南嫣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忙不迭说了句“臣女告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慈宁宫。 “太后娘娘,您就这么放她走了?”丹秋依旧愤愤不平地盯着苏南嫣的背影道。 “一年未见,她倒是聪明了不少。”太后沉了脸色道:“她这么一说,哀家倒是成了强人所难之人了。” “那......现在可如何是好?”丹秋焦急问道。 “其实也不难。”一道清雅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宋清予穿了一身素色纱衣,依旧是纤尘不染的模样,她翩然走到太后身前,勾起一抹笑道: “不能为我们所用之人,也不必留着了。” “宋妃娘娘的意思是......”丹秋不太明白地问道。 “皇上一直以为玉烟不在了,那这世上少一个苏南嫣,又有什么关系呢?”宋清予的眸中闪过寒光,道: “听闻苏阳平胆小如鼠,到时候让恒王出面施压,逼他放弃苏南嫣这颗棋子便是了。此外,臣妾瞧着那苏大小姐虽然鲁莽,却也是个狠心之人,到时候让她来动手,我们还是清清白白。” “听着不错,明日让恒王进宫一趟,就说来给哀家请安。”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喝下一口清茶,眸中已然有了危险的气息。 御书房内,桌子上的折子堆积如山,可陆鹤川没有半点心思去看,一直在掌心摆弄着玉佩的碎片,心中很是烦闷。 脑海里一会儿是玉烟在玉兰花下巧笑嫣然,一会儿又是苏南嫣昨晚的泪水涟涟,最后两个人又重合在一起,让陆鹤川好不头疼。 侍候在外的安公公得了眼线传来的消息,轻咳一声打断陆鹤川的思绪,道: “皇上,储秀宫那里有人传话,苏家庶女苏南嫣今个儿去见了太后。” “是她?”陆鹤川蓦然抬起头,好奇地问道。 “千真万确,难道皇上认得这位秀女?”安公公有些意外。 “朕日理万机,自然不认得。”陆鹤川复又低下头,冷着脸看不出情绪。 “皇上说的是,听说太后很是看中苏二小姐,周嬷嬷还说昨儿丹秋姑姑亲自来储秀宫,还进了她的寝室......” 第16章 后悔 “此事当真?”陆鹤川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寒冰般的面容有了片刻的动摇。 “不会有错的,周嬷嬷亲眼瞧见的。”安公公低着头回答道: “那日丹秋来到储秀宫,只说是要随意走走,顺便替太后看看秀女,周嬷嬷便也没有多想。后来丹秋进了好几个秀女的屋子,其中在苏二小姐的屋子里待的时间最长。” “所以......是太后做的?”陆鹤川喃喃道,眼前又浮现苏南嫣昨晚想要辩解却被他无情打断的模样,心下恍然明了。 只因那玉佩和玉烟相关,他才一时失了理智,竟是连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回想起少女湿漉漉的眼眶,陆鹤川不安地将玉佩碎片收起来......他的那些话,应是伤到她了吧? “今日苏二小姐拜见太后,咱们的人才得到了消息,周嬷嬷这才说起此事。听说是苏二小姐不太领情,想把东西还回去呢。”安公公补充道。 “看来太后的动作是愈发利索和嚣张了。”陆鹤川冷笑道,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连带着所有摆设都跟着一颤,丹凤眼危险得眯起,道: “她费尽心思布下这盘棋,无非是想一点一滴渗透朕的一切,最后给她的亲儿子铺路罢了。既然如此,朕又怎能遂了她的心愿呢?” “皇上打算如何?”安公公问道。 “传朕旨意,春日天气反复,太后凤体欠安,以后就安心在慈宁宫养病,任何人不得打扰。”陆鹤川的眸中尽是隐蔽着的锋芒。 “奴才遵旨。”安公公领会了陆鹤川的意思,不敢再多说什么,领了之旨意就去了慈宁宫。 待到安公公离开,陆鹤川将目光再次落在玉佩碎片上,他将它们放在掌心摩挲着,阖上双眸却又想起苏南嫣那双含着泪的眸子,久久都挥之不去。 他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原是他错怪了她,现下无论如何都应该找个机会说清楚。 于是,陆鹤川提起笔,在细长的纸条上心绪不宁地写着字。 彼时,苏南嫣刚刚从太后的威慑中回过神,在御花园里转悠了许久,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才回到储秀宫。 她前脚刚踏进门,就见净月笑得有些暧昧,四下打量了好几遍,确定无人听着后才将她拉进来,好奇地眨着眼睛道: “小姐,你还记得之前帮我们的侍卫小六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苏南嫣有些心虚地问道。 净月偷偷摸摸地从袖口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在苏南嫣的手里,道: “这是奴婢下午打扫时发现的,也不知真假,小姐看看吧。” 苏南嫣疑惑地将纸条展平,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句话,是约她夜半在太液池相见的,说是有话要说清楚。 “听他的口气,小姐和他还有过往来吗?”净月皱着眉头道。 “怎么可能?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谈何往来?”苏南嫣刚听完就斩钉截铁地否认,也不知是在欺瞒净月还是欺瞒自己。 “那就怪了,他这么贸然相约,小姐是去还是不去?”净月对苏南嫣的话半信半疑,歪着脑袋问道。 苏南嫣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掌心,目光中有片刻的犹豫,但是一想到小六昨日冷冰冰的话就很是心寒,最后下定决心般走到烛台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边缘点燃。 火苗迅速吞没干燥的纸张,瞬间就将其化为灰烬,连带着上面的一片心意,一同消失在了黑夜里。 “你也说了是贸然相约,我自然是不去的。”苏南嫣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神色也始终淡淡的,只是那一双映着跳动烛火的眸子,像是藏着心事。 第17章 等你 夜半时分,太液池边空无一人,衰败的残荷在盈盈月光下更显颓废,像极了湖中之人的心情。 陆鹤川独自立在湖中央的亭子内,墨底绣金长袍随着夜风在身后翻飞,看似长身玉立、独赏夜色,实则焦躁不安地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仔细留意着身边的所有响动。 衣料摩擦之声在寂寂长夜中听得格外清楚,伴随着残荷的碰撞,一下一下扣动着陆鹤川的心。 可是等了很久依旧没有他想要听到的脚步声。 直到耳畔传来悠远的钟鼓之声,才如梦初醒般发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他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松了力道,缓缓垂落在身侧,眸中星光黯淡,失落的神色无处隐藏,但又隐隐带着自嘲。 本就是他随性撩拨又肆意斩断,就算是苏南嫣故意不来,又何错之有呢? 到底是他在自作多情罢了。 夜风吹过,倒灌进陆鹤川宽大的衣袍,让他第一次觉得春日竟然也这般凉。 他踱步离开了太液池,本想放下这些回养心殿,只是路过储秀宫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此时,所有的秀女都已经睡下,没有任何一盏烛火。陆鹤川凭借着记忆摸黑来到了苏南嫣的窗前,刚想抬手轻叩,却在半空中停住,生怕打扰了梦中之人。 “阿嫣......”他轻轻唤道。 过了半晌,没有任何人应声,这小心翼翼的呼唤也很快飘散在夜风中。 陆鹤川不知屋内之人的情况,喉结紧张地滚动一番,轻咳一声道: “昨日是我不好,你恨我也是应当,就当是我们再见最后一面,如何?” 他几乎将耳朵和脸颊紧贴着窗户,可还是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有一片黑夜的死寂。 “你若是不见,我就每日夜半时分在太液池等着,直到有一天你愿意见我为止。”他说的很是坚定执着,一改往日的轻佻,难得的认真,企图得到一点点回应。 只听得风卷起沙土拍打在窗户上的轻响,屋内终究是寂寂无声。 陆鹤川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忽而觉得是他多虑了,苏南嫣怕是早就睡下了,何苦等他到这个时候呢? 思及此,他无力地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消失在了夜色中。 但是他不知,在他走后,卧在榻上的苏南嫣忽而睁开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凝视着窗子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早,宫门外就驶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布幔上是皇家的标志,城门的守卫本是昂首挺胸地拦住,看清后立刻点头哈腰起来。 能坐这种马车的,除了宫中女眷和皇上,就只剩下一个人——恒王陆鹤风,太后之子、皇上之弟。 马车不疾不徐地在慈宁宫前停下,陆鹤风一身深青色十二章纹蜀锦长衫,佩着金丝蛛纹腰带,气宇轩昂地下了马车,挺直了脊背立在门前。 丹秋一早便得了消息,此时行了礼后摇头道: “恒王殿下,奴婢自然是不想拦着的,只是昨日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见太后娘娘,无人敢抗旨,所以......” 陆鹤风听后不屑地笑了,讥讽道:“皇兄的脾气真的愈发大了,母后不过是心善垂怜一个秀女,犯得着用这般手段吗?” “殿下慎言。”丹秋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她可不是一般的秀女,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还请姑姑细细道来?”陆鹤风问道。 “殿下,此时事关重大,眼下不方便说。”丹秋为难道。 陆鹤风正要再问,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冷清有礼的声音: “参见恒王殿下,太后前几日得了一盘玛瑙棋子,正要赠予殿下,奈何今日身子不适,特命臣妾转交。不知殿下是否得空来臣妾宫中一趟呢?” 宋清予正站在陆鹤风的身后,相较往日衣衫上多了粉云织花,平添几分清丽。明明是宫妃,却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近乎谦卑。 第18章 纠结 “宋......妃?”陆鹤风的眸子微微眯起,凌厉的目光在宋清予的身上打量着,似是对这个尊号很是不习惯。 宋清予听后浑身一颤,强撑着平日里的端庄和矜持,扯了扯嘴角笑道:“正是本宫。”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陆鹤风轻蔑地笑了一声,慢慢地向宋清予行了礼,一双眸子似笑非笑道: “臣......见过宋妃娘娘。” “王爷快起来吧。”宋清予向来风轻云淡的面容上泛起几分惊慌,神色复杂道:“还请王爷跟我来。” 二人坐着马车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钟粹宫,摒退了闲杂的奴婢,只留下心腹侍候。 宋清予亲手给陆鹤风奉上一盏茶,双手交叠着站在一旁,惴惴不安地将身子压低,等着陆鹤风发话。 “你这茶是西湖龙井吧?看来入宫之后,日子愈发好了。”陆鹤风淡淡地瞥了宋清予一眼,意味不明道。 “王爷恕罪!方才我并无自恃身份之意。” 宋清予双腿有些发软,一种早就刻在骨子里的压迫感让她想要跪下,还好身旁的宫女燕婉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失了身份,她小声道: “当年是王爷救了我,还把我当做义妹送入宫中。现在我定会为王爷和太后尽忠竭力,绝无二心,也会把王爷当做唯一的主子。” “你知道就好。”陆鹤风收敛起笑意,冷冰冰地盯着宋清予,开口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兄竟然将母后软禁?” 宋清予暗暗松了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稳住心绪道: “如今皇上还不知苏南嫣的身份,但是保不齐日后有什么变故,苏南嫣又让太后下不来台,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趁现在斩草除根来的方便。” “你说的倒是不错。”陆鹤风沉吟片刻,思忖道: “苏阳平一心想要升官,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说动,只不过要在皇兄的眼皮子底下把苏南嫣除掉,怕是太冒险了。” “其实也不麻烦,想要废掉苏南嫣,并非只有要了她性命这一条路。”宋清予眼珠子转了几圈,低着头浅笑道: “苏家看中的不过是她的样貌,而皇上不知她身份,同样也是因为她和玉烟太过相似而格外在乎,只要毁了她的容貌,一切不都结束了吗?再者,年轻女子没了美貌,与死何异?” “那就照你说的办,近几日我会避开皇兄的耳目去一趟苏家。”陆鹤风点了点头,叮嘱道:“宫里的事情就由你盯着,母后也要你照顾着。” “王爷放心,我定当尽力。”宋清予恭敬道。 “既然如此,本王也能稍稍安心,今日便不久留了。”说罢,陆鹤风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没有多看宋清予一眼。 她望着陆鹤风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片刻的不舍,在他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才下定决心般赶上去,小心翼翼道: “王爷,往年您的咳疾总是在春日里发作,记得按时用家父留给我的秘方,好的也快些。” 陆鹤风的身形一顿,微微抬高下巴却并未回头,冷声道:“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该你想的,就别多花心思了。” “是......”宋清予低低应了声,目送着他消失在尽头。 是夜,天色刚刚暗下来,苏南嫣心不在焉地坐在桌边倒腾着香料,目光盯着那扇窗户出神。 “小姐,今个儿早些歇息吗?奴婢看您眼下都是青的,昨夜没睡好吧?”净月的关切之声将苏南嫣的思绪扯了回来。 “行吧。”苏南嫣敷衍地应声,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想着昨夜小六的话。 她那时并未睡着,相反,把陆鹤川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昨夜她气还没消,尚且能狠的下心,但是听小六的意思应该是知道了她的苦楚,是来赔礼道歉的。 今夜要不要去呢? 苏南嫣又恨又担心,一时没了主意。 第19章 道歉 净月见她并无睡意,还是愣愣地在原地发呆,稍稍揣摩了一番就明白过来,轻笑着问道: “小姐是否还在想着昨日太液池相约的事儿?” “怎......怎么会呢?”苏南嫣神色微动,躲闪着别过脸,对着暗处道:“那样不合规矩,我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冒险。” “小姐,你若是一直想着这件事,其实去说清楚也好。”净月将苏南嫣的心思看穿了,劝道: “反倒是这样一直搁在心里,那才叫难受呢,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小姐夜不能寐,这样也伤身呀。” “那......”苏南嫣的的目光闪过片刻动摇,但还是担心着许多东西,只能无助地望着净月。 “小姐放心,奴婢定不会和任何人说,若是有人来了,奴婢也会帮小姐应付好的。”净月贴心地答道。 “那今夜你先留意着,等到了时候再说吧。”苏南嫣勉强点头道。 净月欣慰地点了点头,替苏南嫣收拾好后便悄然在屋内的角落里守着,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时间在苏南嫣无限的纠结中快速溜走,夜半的钟声悠远地传了过来,似是提醒着她必须有所决断。 她望着树影斑驳的地砖,纤弱的手指攥紧了衣袖,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朝着太液池的方向走去。 再见最后一次,把话说开了就再也不见了,苏南嫣在心里告诫着自己道。 太液池离储秀宫并不远,只是行了片刻就已经到了,远远地就看见湖心亭站着一个挺拔身影,似是并没有什么避讳似的等着她。 苏南嫣环顾四周,虽然并没有人,却还是谨慎地不敢往前,只是轻叩着栏杆,用轻微地声响告诉陆鹤川她的到来。 “你终究是来了。”陆鹤川从湖心亭潇洒恣意地走过来,眸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苏南嫣却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淡漠道:“公子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免得让人看见再平白误会。” “你去见过太后?”陆鹤川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隐隐有些不习惯,沉声问道。 “你怎知我见过太后?”苏南嫣察觉到不对劲,狐疑的目光盯着陆鹤川,倒吸一口冷气道:“难不成是你派人盯着我?” “非也,你别多心。”陆鹤川心中一紧,赶忙找了个理由道:“那日我正要陪皇上给太后请安,听慈宁宫里的人说的罢了。” “哦......”苏南嫣半信半疑地望着陆鹤川,随即冷哼一声,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 “就算如此,这些与你又有何干?太后与我说些体己话,岂是你能够听的?” 陆鹤川轻叹一口气,心下明了苏南嫣还在为前日的事情赌气,放低了姿态柔声哄道: “听闻玉佩在你回来之前就已经碎了,那日......是我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公子是御前的人,我只不过是个庶女,怎敢往心里去呢?”苏南嫣并不领情,面上却挑不出任何错处,愈发礼貌疏离,道: “这样的话我那夜便说过,只不过公子不信。现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竟然这般轻易信了,也真是可笑啊。” 陆鹤川窘迫又无奈地看着眼前之人,继续耐着性子道:“那日是我一时失了分寸才会如此,并无让你偿还的意思。” “公子这话我可受不起,玉佩终究是在我这里碎的,日后定会攒了银子还给公子,我们两不相欠。”苏南嫣微微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淡淡道: “还请公子以后不要把如此珍重的东西轻易赠予他人,免得两厢不悦,徒增烦恼。” “那你要如何才能释怀?”陆鹤川深深地望着苏南嫣道。 苏南嫣笑而不语,一时间空气都沉闷了不少,让人喘口气都觉得很是困难。 此时,陆鹤川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玉佩的碎片正安然置于其中。他将碎片尽数放在掌心,向太液池的栏杆边上走去。 苏南嫣摸不准他要做什么,疑惑地望着陆鹤川。 四目相对,她在他的眸中看见了决然。 第20章 放手 陆鹤川行至栏杆边,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迎着月光回过头朝苏南嫣微微一笑,俊朗立体的五官投下小片的阴影,也遮住了他的情绪。 随后,只见他长臂轻轻挥起,在夜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掌心的玉佩碎片尽数被他洒落在太液池中,泛起阵阵涟漪,亦是惊扰了水下的红鲤,扑棱几声越出水面,尾巴在夜空下干净利落地摆动几下,最终再次潜入水底。 “你这是干什么!” 苏南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禁抬高了声调,赶忙冲到太液池边,下意识地撑着栏杆想要去捞,险些整个人栽下去。 幸好陆鹤川眼疾手快地拽住苏南嫣的后腰,这才将她的重心稳住,一个踉跄跌回地面上,无望地垂下纤细的手臂。 “就算你想和我赔不是,也不必如此吧?”苏南嫣又急又气地望着陆鹤川,眸中像是含着一汪秋水,在皎洁月光下莹莹发亮。 “为何不可?”陆鹤川的笑意愈发深了,眸中似是藏着太多的过往,一时竟辨别不出情绪,扬起唇角道: “失去的东西不可能再得到,物是如此,人亦如此。” 苏南嫣不解地望着他出神,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回话,只能嘟着嘴轻声道:“当初是你说这个玉佩很重要的......” “确实重要。”陆鹤川毫不犹豫地回答着,扶着栏杆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沉声道: “但是再重要,它也只是一块玉。所有荒谬的念想,都是人在自作多情。” 苏南嫣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总觉得这话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但是看着他沉郁的神色,隐约间觉得这枚玉佩应是和很重要的人相关。 “那......你能这么想,也好。”苏南嫣思忖良久后才接上这句话。 “阿嫣,你还愿意信我吗?”陆鹤川转过头,收起方才的情绪,眸中带着期许的温柔笑意,似是散落的星光。 苏南嫣愣愣地望着陆鹤川,像是被指引着似的,磕磕巴巴道:“信......信的。” “那便别再赌气了。”陆鹤川柔声哄道,顺手刮了一下苏南嫣微红的鼻尖。 “你......”苏南嫣立刻往后闪退一步,双颊迅速泛起粉嫩的红晕,恍惚间觉得陆鹤川又变回了原本轻佻的样子,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陆鹤川的笑意在嘴角漾开,单手托着下巴打量着苏南嫣,目光愈发迷离,看得苏南嫣浑身不自在。 “夜深不便久留,日后有缘再见吧。”苏南嫣慌张地丢下一句话,转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倒是陆鹤川在她身后轻笑出声,半分释然,半分惆怅。 第二天早朝,陆鹤川比往常更加沉闷,文武百官如坐针毡一般低着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皇上不快,保不住自己的乌纱帽。 苏阳平亦是唯唯诺诺地跟在众人后面,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刚到家更衣喝茶,就听小厮来报说恒王已经到了门口。 他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惊慌不定地瞪着眼睛,惊疑道:“恒王怎会来咱们府上呢?” 小厮还未答话,就见陆鹤风一身华服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苏阳平道: “怎么?苏大人是不欢迎本王吗?” “恒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您能光临寒舍,真是下官的荣幸呐!”苏阳平转瞬之间就躬身哈腰地摆出一张谄媚的笑脸,将陆鹤风请到了上座,吩咐侍女道: “还不快沏一壶好茶来,恒王殿下一路过来,定是劳累了。” “苏大人真是客气了。”陆鹤风边配合着苏阳平边将苏宅打量了一遍,意味不明道: “这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难不成这么多年未曾换过吗?” “下官无能,这些年一直位居四品,自然也只能住这样的宅子,勉强糊口罢了。”苏阳平低下头窘迫道。 “原来苏大人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陆鹤风脸色冷了下来,看也不看苏家奉上的茶水,漠然道: “若是你送进宫的人能有你半分识相就好了,也免得太后日夜忧心,劳力伤神。” 闻言,苏阳平吓出了一身冷汗,颤巍巍地跪在陆鹤风的脚边,气息不稳道: “殿下恕罪,是下官管教无方,以至于小女冲撞了太后娘娘。敢问殿下说的是......” “还能是谁?自然是你收来的好女儿啊。”陆鹤风挑了挑眉,起身走到苏阳平的身边,威压的气势愈加强烈,冷声道: “本王的母后一向仁德,不会和一个不懂规矩的秀女计较。只是本王为人子,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母后这般难受。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苏阳平抖得像筛子一般,一口气都不敢喘,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眸中闪过怨恨和狠厉之色,决然道: “既然是她自己造的罪孽,还请王爷重重责罚,绝不姑息。只是王爷明鉴,下官真的是冤枉啊!” 陆鹤风见目的已经达到,忽而笑了一声,故作大度道: “罢了,到底还是孩子的错,怪不得苏大人。不过本王终究是外人,不便插手此事,如何了结还要看苏大人的决断了。” “请王爷放心,下官绝对不会轻饶了她。”苏阳平咬牙切齿道。 “好了,你也起来吧。”陆鹤风的脸色和缓了不少,淡淡道:“苏大人为官这么多年,虽无大功,也算是勤勤恳恳,恪尽职守,如今看来也是公私分明之人,怎的这么久未见皇上提拔呢?” 这句话戳到了苏阳平的痛楚,他讪讪笑道:“王爷谬赞,下官惶恐。兴许是皇上日理万机,下官又微不足道罢了。” “本王亦是惜才之人,日后若得了机会,定会在皇兄面前提一提苏大人的。”陆鹤风目光幽深,暗自有了新的打算。 “多谢王爷赏识!”苏阳平一看到有升官的机会,立马乖顺地叩头谢恩,道: “王爷的恩德下官铭记于心,日后任凭王爷差遣。” “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陆鹤风颇为高兴地起身,道:“本王公务繁忙,不便久留,还请苏大人管好全府上下的嘴,别让不该走漏的消息被人知道。” “是是是,下官明白。”苏阳平连连点头,道:“恭送王爷。” 陆鹤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苏阳平才心有余悸地起身,一拍桌子恼火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速速叫了大夫人同去寿安堂,绝不能再留着那个孽障!” 第21章 怀疑 御书房内,陆鹤川正襟危坐在金纹龙椅上,垂眸听着六部尚书挨个回禀近日的要事。本是惯例而已,可门外的安公公却急得满头是汗,时不时地朝里面张望着。 半个时辰过去,见里头依然没有离去的迹象,安公公终于按捺不住,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低声道: “奴才该死,本不应打扰皇上议政,只是奴才有要事相告,还望皇上明察!” 陆鹤川神色微变,六位尚书识相地跪安,不一会儿便只留下安公公。 “皇上,刚才跟在恒王身边的眼线送来密保,说是把人跟丢了。”安公公小心翼翼道。 “好端端的怎会跟丢了呢?”陆鹤川呷了一口茶,不解道。 “恒王殿下本是约了几人去天香阁听曲,可是咱们的人一路跟着,在天香阁却发现那人根本不是恒王,而是他身边的一个随从。”安公公焦急道: “奴才方才已经让人去找了,可是只有人见他在西街出现过,具体的位置实在是不得而知了。” “他拉拢权贵结为朋党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之前一直明目张胆,只不过是朕纵着罢了。”陆鹤川将茶盏轻轻放下,思忖道: “有什么人住在西街,值得他这般费心思吗?” “奴才刚才翻了京城的方位图,住在西街的官员中,官阶最高的应是正四品的苏大人。”安公公将一张图纸送到陆鹤川的面前,道: “不过还有其他官员住着,奴才也拿不准究竟是哪一位。” “又是苏家?”陆鹤川的唇角冷漠地扬起,嘲讽道:“太后对苏南嫣出手,他就忙不迭收了苏阳平,还真是母子一心啊。” “皇上说的可是前几日的秀女?”安公公这才想起来,顺口感叹道: “真是捉摸不透他们的心思。听闻苏二小姐有几分像玉妃娘娘,可再像也不可能是玉妃娘娘本人呐,何必如此看重呢?” 闻言,向来漠然的陆鹤川动作一顿,直直地盯着安公公不发话,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中腾起。 苏南嫣并非玉烟,日后进宫最多成为宠妃,太后何必如此紧张,以至于让陆鹤风都出动呢? 除非...... 陆鹤川不敢再想下去,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些焦躁道:“你立刻派人去探查苏南嫣的底细,特别注意她究竟是不是苏家的庶女,有了消息立刻回禀。” “奴才明白。”安公公虽不知陆鹤川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不过还是利落地领命离去了。 陆鹤川独自坐在宽敞的御书房内,却再也看不进去任何一本折子,无限的心慌和猜测几乎将他吞噬。 他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相信这种疯狂又荒谬的念头。 无人知晓,他有多希望这是真的,又害怕是真的。 *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寿安堂内,一树梨花含着花骨朵儿探出墙外,别是一番清新雅致的好风景。 可是听了苏阳平的话后,无人有心情欣赏春色,寿安堂内死气沉沉。 老太太坐在正中央,眉头紧锁,布满皱纹的手不住地摩挲着拐杖,动作越来越快,似是在缓解着心中的焦躁。大夫人心下一阵幸灾乐祸,怨怼道: “老爷您看,我当初就说过那个野种靠不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咬咱们一口,怎么比得上南仪听话乖巧?您还非要送她进宫......” “依你之言,今日之事错在我了?”苏阳平愤愤不平地瞪了大夫人一眼,道:“我也是为了咱们苏家的将来,你就是妇人之见。” 大夫人面色涨红,刚想再辩驳几句,却听见老太太猛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只好连忙住了嘴,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 “还嫌不够乱吗?都给我消停点!” 老太太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连苏阳平听了也缩了缩脖子,讪讪道: “母亲大人息怒,犯不着为了一颗废弃的棋子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你说的倒是轻巧,背后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老太太浑浊的双眸中遍布着精密的思量,她轻咳一声道: “听恒王话里的意思,是要让我们认下苏南嫣并且好好处置了,那便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透露苏南嫣是义女。” “可是她毕竟那么多人知道她,这可如何是好?”苏阳平摇头道。 “之前不是还有一个过世的外室吗?”老太太沉稳地顺了口气,道:“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她是那个外室生的,如今认祖归宗了。” “还是母亲思虑周全,儿子明白了。”苏阳平心下松了不少,应声道。 “有一位齐嬷嬷自小便与我相识,虽然后来犯了错,沦为掖庭杂役,可终究是在宫里熬了一辈子,也能帮衬一二。”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悠悠道: “宫里的事情咱们鞭长莫及,唯独只有南仪那丫头可以试一试了。” 话音刚落,大夫人心中凉意顿生,知道老太太这是把苏南仪当刀子使,犹犹豫豫道: “可是南仪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心思,让她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怎么?你舍不得?”老太太严苛的目光在大夫人身上扫过,容不得一丝反抗,道: “这都是为了苏家,这次若是做好了,就能得到恒王的青眼,日后少不了她的好处,你这个做娘亲的眼光要远一些。” “谨遵母亲教诲。”大夫人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 储秀宫每隔一日才去统一取信,恰逢今日期限已到,管事嬷嬷又善解人意地特许了半日假休整,众人皆是喜不自胜,在门口踮起脚尖望着。 苏南嫣一个人站在人群后面默默看着,纯澈的眸中倒映着他人的欢声笑语,心里是说不上来的落寞。 她自知身份低微,苏家人留她性命已是万幸,更不敢奢望一丝温存。 可是看见她们笑闹着说起家中事的时候,她总觉得特别熟悉,像是自己也曾经拥有过一般。 那种温暖的感觉,像是三月春光轻柔拂过脸庞,莫名有一种安全和踏实。可当她想再往久远的地方思索的时候,又是一阵难以抵御的头疼席卷而来,只能皱着小脸捂住额头,靠在一旁的石柱上。 周嬷嬷大抵是看出些什么了,体贴地走到她身边,扶着她道:“身子可有不适之处吗?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多谢嬷嬷关心,兴许是阳光晃眼,我有些眼花罢了。”苏南嫣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 周嬷嬷看了看其乐融融的别家秀女,又将目光挪到孤零零的苏南嫣身上,知道她心里定是不好受的,于是笑着道: “苏二小姐若是得空,就和老奴一同将这些新到的料子分给各位小姐吧,也好打发一些时间。” “嬷嬷有心了。”苏南嫣感激地望了周嬷嬷一眼,抱起一堆料子就朝着厢房走去,也暂时避开了烦心的人群。 不久后,苏南嫣捏紧手中最后一块料子,犹豫地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苏南仪的房门。 只听得屋内慵懒地喊了一声“进来”,兰心便将门打开,规矩地迎她进去。 此时,苏南仪正出神地看着手中的信,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间抬起头,深深地望着苏南嫣不说话。 “姐姐,这是新到的料子,周嬷嬷让我送来。”苏南嫣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怯生生道:“其他小姐都已经有了,这是姐姐的。” 苏南仪瞥了一眼桌上花色普通的布料,嫌弃地轻哼一声,扬起头道: “你倒好,得了好东西先拿去巴结别人,用这样的下等货来敷衍我,难不成是想公报私仇吗?” “姐姐误会了,这批料子本就都是这样的花色,与其他的并无二致啊。”苏南嫣不知又是哪里冲撞到苏南仪了,委屈地低着头解释,眉尖都蹙了起来。 “是吗?”苏南仪显然不信,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但是忽然间像是想到这么似的,森然笑了一声,变了语气道: “罢了,懒得和你计较,反正不听话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且去吧。” “是......” 苏南嫣一头雾水地回望了一眼苏南仪,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撇了撇嘴离开了房间。 第22章 谋害 夜幕沉沉,储秀宫寂寂无声,唯有夜风拂过抽芽的树梢,“沙沙”的声响在院子里孤独地相和着。 兴许是解开了心结,苏南嫣睡的格外得沉,亦是来了宫中之后难得的好觉了,嘴角都在睡梦中微微扬起。 只是黑夜漫漫,总是遮蔽着太多的危险和罪恶。 苏南仪蹑手蹑脚地从屋子里出来,披着宽大的黑色披风,脸上蒙着轻纱,手中提着一盏暗黄色的灯笼,左顾右盼地穿过院子,回头小声叮嘱兰心道: “你快些回去,千万别让人看到,给我留一道门就成了。” “是,小姐自己当心。”兰心担忧地应声,回到屋子里叹气,不知她家小姐又在打什么心思。 正值宫中侍卫交班之际,苏南仪趁着人少快速溜出了储秀宫,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径直向掖庭赶去。 侧边的木门开着一条小缝,隐约看见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嬷嬷在那儿候着,苏南仪赶忙加快脚步,凑上前去却发现此人衣衫褴褛、双目无神,不禁打了个冷颤,悄声道: “敢问这位姑姑可是齐嬷嬷吗?” “正是老奴。”齐嬷嬷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面容在晦暗的月光下愈发沧桑,她声音沙哑道:“苏家老太太和我交代过了,我给你样东西就成。”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苏南仪一时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上手就想要拆开。 “大小姐且慢。”齐嬷嬷按住了苏南仪的手,笑容有些阴森道: “这里头是一种香粉,名为芳颜妒,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兑在水里,就可以让用了的姑娘容颜尽毁,此生再无恢复的可能了。” 苏南仪倒吸一口凉气,双臂一软,险些托不住手上的东西。她赶忙将东西包好,闪烁的目光中半是害怕半是兴奋,问道: “当真如此厉害吗?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呀?” “苏大小姐放心,若非你们老太太给了五百两银子,老奴也不会铤而走险。”齐嬷嬷挤了挤眼,目光瞥了一眼下半身,叹息道: “大小姐可千万别传出去了,老奴的一条腿,就是这么被废掉的......” 正好夜风轻轻拂过,吹起齐嬷嬷的衣摆,果然只有右腿撑着,左腿的位置空空荡荡,像是一个无底的洞穴。 苏南仪被吓得不轻,慌忙辞别了齐嬷嬷,扭头就朝着储秀宫跑去。 一路上虽是胆战心惊,却将手中的布包攥的愈发紧了,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苏南嫣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伤横累累的模样,心中一阵暗爽。 第二天一早,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鸟啼声和日渐温暖的阳光,苏南嫣在帷幔之下悠然转醒。她慵懒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却听见外头已经有了脚步声,慌忙喊道: “净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快些起来吧,其他小姐都已经准备去周嬷嬷那儿听训教了。”净月笑盈盈地招呼着,解释道: “奴婢看小姐难得睡的这么好,一时没忍心叫醒,总想着让小姐多睡一会儿。” “罢了,你也是好心。”苏南嫣快速地收拾着自己,吩咐道:“你快些去拿一盆热水来,到时候去晚了不成体统。” “是。”净月应了声就疾步离开了房间,直奔水房而去。 苏南仪从房内探出头,默不作声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待到净月端着一盆水出来,经过她的房门之时,朝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丫鬟立刻会意,闷着头就向门外冲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净月和小丫鬟撞了个满怀,双双跌倒在地,手中的水已经撒得所剩无几,只剩下水盆在地上转悠着空响。 “你是不看路的吗?”净月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小丫鬟道: “这可是水房最后一盆水了,下一壶又要等上许久,咱们小姐还急着洗漱呢!若是待会儿耽搁了,你如何担待得起!” “净月姐姐息怒,奴婢知罪了。”小丫鬟立刻跪下给净月赔罪,眼泪汪汪道: “奴婢也是一时心急,这才冲撞了姐姐,更不知会耽误了小姐呀......” 净月上下打量着小丫鬟,约莫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双手被热水烫的通红,眸中含满了眼泪,一时也不忍心继续苛责,挥了挥手道: “罢了,你也起来吧,过来帮我煽火,也好快一些。” “其实姐姐不必如此麻烦。”小丫鬟眼珠子转悠几圈,看起来诚恳道: “我们家小姐还有一盆没用到的热水,姐姐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给你们家小姐吧。” “那岂不是正好?”净月喜上眉梢,拉着小丫鬟道:“刚才怎么不说,快去拿来吧,咱们小姐等着呢。” 小丫鬟应声来到了屋内,三两下就把眼泪抹干净,对苏南仪低声道: “小姐,成了。” “做得好!” 苏南仪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将昨夜的布包一层一层拆开,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用手帕包着将香粉抖了一些下去。 淡粉色的粉末在水中融化开来,散发出一阵幽淡的香气,让人闻着毫无防备。随后苏南仪生怕这些不够似的,又狠了狠心多放了些进去,这才放心地将那盆水交给小丫鬟。 “你快些呀!马上要来不及了!”净月在外头焦急地催促着。 “来了来了。”小丫鬟和苏南仪对视一眼,立刻换上满脸的笑容出了门,将那盆水交到了净月的手中,道: “让姐姐久等了,我刚刚才回禀了我们家小姐呢。” “不打紧不打紧,多谢你们小姐了。”净月并没有多心,笑着拿上就离开了。 水盆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苏南嫣的面前,虽然清可见底,但是是她鼻尖微动,隐约觉得有一股异香,于是蹙眉道: “今天的水是哪儿来的?怎的这么香?” “奴婢是从大小姐那儿拿来的,听闻她素爱用一些香料洗脸,想必是这样的缘故吧?”净月不假思索道。 苏南嫣还是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用细嫩的双手拨弄了几下。 水温倒是很不错,不冷不热的让人舒心,她想着兴许是自己多疑,正准备沾湿手帕洗脸,却见净月指着她的手腕,面色惊慌地喊出了声: “小姐!你......你的手......” 第23章 受伤 苏南嫣愣愣看着净月,不解为何她的反应如此之大,后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双手已经开始发红,白嫩似雪的肌肤上还隐约冒着红疹子,像是开在雪地上的腊梅。 “这......怎会如此!” 苏南嫣猛地往后一缩,秋水般的眸子紧盯着双手,浓密的羽睫惊惧地颤抖着,宽大的衣袖将那盆水掀翻在地上,听得地上发出几声细微的“呲呲”之声。 “小姐,你现下感觉如何?”净月捧起苏南嫣的手查看着,红了眼眶道: “定是那水有问题!难怪今日水房只有那么一点水,大小姐还难得这么好心,原来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苏南嫣无暇多想,只觉得双手似是火烧一般辣辣的痛,一时之间都没有了知觉,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从额头上渗出来,眉尖痛苦地拧在了一起。 “都怪奴婢疏忽,奴婢这就去找大小姐算账!”净月心疼地用手帕拭去苏南嫣的汗水,攥紧了拳头便要冲出去。 “别去!咳咳咳......”苏南嫣用尽力气喊了一声,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强忍着双手又痛又痒的折磨,艰难道: “她一直那么恨我,用尽手段陷害我,但也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可是今天,这分明是要我性命!就凭她一个人,没有这样的胆子的......” “小姐的意思是,大小姐的背后还有人帮衬着吗?”净月不甚明白地歪着头道。 “她这么明目张胆,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根本不怕我去告发。”苏南嫣用仅有的一点理智强撑着,思忖道: “能在这皇宫里只手遮天的人,能有几个呢?” 净月听了也背后发凉,哽咽道:“那奴婢去太医院拿些药吧,小姐也能好受一些,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呀!” “你去了就是打草惊蛇,他们若是想别的法子,岂不是更加难应付?”苏南嫣惨淡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 “你今天先去向周嬷嬷告假,就说我身体不适,一句也别提刚才的事儿,明白了吗?” “小姐......”净月泪水涟涟地跪在她身边,抽泣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现在至多是毁了一双手,又不是没了性命,来日方长,定会有办法的。” 苏南嫣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却十分坚毅。 净月为之一动,只好咽下眼泪跑了出去。 苏南嫣独自在屋内翻箱倒柜地找药,可终究是一无所获,只能咬着牙去找了些凉水,忍着疼痛一遍又一遍清洗着双手。 她颤抖着将这双手放在阳光下端详着,原本隐藏在皮下的红疹子彻底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布满了手上的肌肤,几乎快看不出之前白皙细腻的模样,只剩下涨红发烫的血肉。 终于,方才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脸庞,“滴答滴答”地打在衣袖上,濡湿了一大片衣料。 没有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外貌,纵使只是一双手,以后也足以让她往后羞于见人。 可是就算再苦再难,她也只能忍受着,像荒野势单力薄的猫儿一般,等待着敌人松懈,再给予致命一击。 苏南嫣疲惫地闭上双眸,脱了外袍平躺在床上,放下了层层帷幔,刚想着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听说妹妹病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很是担心呀。”苏南仪扭着身子进来,脸上皆是期待的笑意,可偏偏皱着眉摆出一副怜惜的姿态,道: “所以我特意也和嬷嬷告了假,亲自来照顾妹妹呢。” 苏南嫣悄然将双手藏在被子下面,刻意别过头,语气风轻云淡道:“那姐姐可真是有心了,妹妹心中感激不尽。” “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呢。”苏南仪笑容愈发深了,快步走到床前,刚伸出手想要掀开帷幔,就听见苏南嫣幽幽道: “姐姐还是离我远些吧,当心被我过了病气,岂不是连累了姐姐?” 苏南仪动作一顿,心中却是暗喜,想着苏南嫣不愿意相见,定是她的谋划成了,于是更加热切道: “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姐本就应该尽心竭力地照顾你呀......” 说着,苏南仪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帷幔,满心欢喜地想看看苏南嫣容颜尽毁的模样。 然而,苏南嫣只是颇为劳累地转过头,一张如芙蓉般清丽无暇的脸直面苏南仪,眨巴着纯澈的眸子,朱唇轻启道: “那就......多、谢、姐、姐、照、顾。”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的重,近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虽是客套,听着却别有一番意味。 倒是苏南仪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苏南嫣毫发无损的面容,震惊道:“你怎么......” 苏南嫣抿了抿唇,似是听不懂一般望着苏南仪,却让她更加惊慌无错,只能干笑几声道: “妹妹虽然身体抱恙,姿容却分毫不差,姐姐也很是羡慕呢。” 苏南嫣沉默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苏南仪,竭力隐藏着眸中的愤恨和不甘,眼底尽是冷漠,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既然妹妹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也不再打扰妹妹休息了。”苏南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笑着,找了个由头就立刻走开了,头都没有回一下。 苏南嫣终于松了一口气,脑子也开始有些昏沉,不久便睡了过去。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晃眼天已经黑透了,陆鹤川在养心殿批完了折子,刚想喝口茶歇着,就看见安公公躬身上前,压低声音道: “皇上,之前您让奴才打听的事儿有结果了。” “如何?苏南嫣真的是苏家的?”陆鹤川不禁挺直了腰背,眉眼间难得透着紧张和认真。 “没错,奴才派人在苏家上下打听过了,都说苏二小姐是外室所生,后来生母亡故,这才接到苏家呢。”安公公十分确定道。 “是吗,看看来是朕多虑......”陆鹤川听完后,一颗心沉了下来,随即又是一阵苦笑。 当初那么想实在是荒谬,他竟然还鬼使神差地信了,想必是过度思念玉烟,一时间糊涂了。 玉烟已经离世,人不可死而复生,他只是在骗自己罢了。 “你下去吧,今晚不必让人守着了。”陆鹤川冷着脸命令道。 “奴才遵命。”安公公听后便撤走了养心殿内的侍从,只留下陆鹤川一人。 他独自高高坐在养心殿上,心中总觉得空落落,望着夜空中黯淡的光辉,苏南嫣的面容再次在他眼前浮现。 陆鹤川轻叹了一口气,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储秀宫,刚刚扣了扣窗户,就听见苏南嫣在屋内回应着,声音冷漠又疏离道: “公子还是请回吧,日后,也请不必再来了......” 第24章 帮她 陆鹤川猝不及防地被拒绝,疑惑又不甘心地继续敲了敲窗户,透着焦急道: “这是为何?你还是在介怀上次之事吗?” “非也,公子不要多想了,是我身子不适,不方便见公子。”苏南嫣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在衣袖中,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尽量让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可是陆鹤川听了却更加担心了,前日太液池相会明明身体康健,怎的说不好就不好了?于是他加大敲打窗户的力度,提高声音道: “是何处不适?看过太医了吗?” 苏南嫣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越听越烦闷,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不堪的模样,干脆用被子将整个身子裹住,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是窗外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一下比一下着急,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苏南嫣生怕惊动了别人,只能勉强从床上直起身子,压低声音冷漠道: “不劳公子费心,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罢了。” “即便如此,我看一眼也能安心些呀。”陆鹤川并未将苏南嫣的冷漠放在心上,依旧关切道。 苏南嫣鼻尖一酸,心中忽然想到这世上除了净月,只有小六一个人关心过她,顿时又是感念又是纠结,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紧紧抿着唇瓣不说话。 倒是一旁守夜的净月被吵醒了,揉了揉朦胧的双眼道:“小姐,外头是什么声音呀?” “没......没什么,侍卫惯例巡逻罢了。”苏南嫣慌张地解释着。 “是吗?这声音怎的有些熟悉,奴婢去看看......” 说罢,净月披了件衣服就起身了,利落地打开了窗户,苏南嫣拦都拦不住。 “六侍卫?怎么是你?”净月惊讶地看了看空荡荡的长街,懵懂道:“你们御前的侍卫都是单独巡逻的吗?果真是与众不同呀......” 陆鹤川从容地点了点头,很快反应过来道:“听闻你们小姐身子不好,顺道来问问究竟是怎么了?” 凉爽的晚风一吹,净月清醒了不少。她瞥了一眼陆鹤川身上的常服,心里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容不禁有了暧昧的意味,询问地回头望了一眼苏南嫣。 “净月,快点关窗!”苏南嫣像是被撞破心事的一般,又羞又恼地命令着。 陆鹤川趁着二人对视的空隙,单手轻轻撑着窗框就敏捷熟练地跃了进来,潇洒利落地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得逞般扬起了嘴角,踱步走向了苏南嫣。 净月瞧清了状况,识趣地离开了屋子,在外面守着风,只留下他们二人。 “你......你别过来......” 苏南嫣不知所措地往角落里缩着,将那双手用被子捂的更紧了,纤瘦的身躯不禁微微发颤,眸中像是盛着打碎了的月光,波光粼粼。 “这般怕我做什么?”陆鹤川奇怪地打量着苏南嫣,一会儿就发觉了不对,问道:“你的手怎么了?天气日渐暖和,还觉得冷吗?” 苏南嫣眼皮一跳,缓缓抬起双眸,本想再说些狠心话,可是却与陆鹤川那双满是温柔和关切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顷刻间所有的话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她攥紧被褥的手渐渐松了力气,下定决心般一点一点向外挪,明明是极为简单的动作,她却做的缓慢又艰难,每动一下眸中的痛苦都更深一分。 终于,她咬着牙根将那双已经不堪入目的手暴露在陆鹤川的面前,一直蓄在眼眶里的热泪也忍不住滑了下来,无声地落在手背上,烫得她心都一惊。 “你的手......”陆鹤川在看见后整个人都怔住了,又是震惊又是心疼,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来。 苏南嫣在他的眸中瞥见了惊讶之色,以为他是嫌弃了,心像是被针刺穿一般痛,立刻把手缩回去,再次死死藏在被子里,倔强哽咽道: “想必公子见了我现在的模样,应该不会再想来看我了吧?也好,正好我也觉得你每次夜半而来,扰得我不得安睡,日后我们就当没有见过吧......” 还没说完,苏南嫣就已经泣不成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也止不住,坚持了一整日的防线在瞬间破灭,心底的悲凉一点点蔓延,最终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你都在胡乱想些什么呀......” 陆鹤川猜透了几分她的心思,怜惜又无奈地拍了拍她因抽泣而起伏的脊背,柔声道:“这些都是你瞎想的,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是吗?”苏南嫣听后强忍着泪水,微微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陆鹤川,似是在他的目光中搜寻着虚假。 然而,纵使眼前之人目光坚定又温柔,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终究是无力地低下了头,闷闷地抹着眼泪。 陆鹤川轻叹一口气,从衣带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又轻轻托着苏南嫣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平放在被褥上,轻声道: “这是上好的创伤药,我一直随身带着,虽不知有没有用,总会好受些。” 说完,陆鹤川并未等苏南嫣发声,就兀自用指尖沾了一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伤处。 他抹的极为认真,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去,用指尖的温度将药膏一点点化开,直到吸收进苏南嫣的皮肉,没有一丝不耐烦和嫌弃,像是在呵护着一件珍宝。 一阵清凉的感觉在苏南嫣的手上蔓延,抚平了些许伤痛,也让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屏住气不敢动弹,只是颤抖着睫毛注视着陆鹤川,慢慢放下了戒备,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在床边。 “你怎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苏南嫣小声问道。 “出门在外,总是要防备着些。”陆鹤川淡淡地应声,并没有具体说什么。 “毕竟你要一直保护皇上,应该也很容易受伤吧?”苏南嫣想着他的身份,揣测道。 陆鹤川不可置否地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不然,只是这些年太后和陆鹤风派过太多人明里暗里想要夺他性命,纵使是守卫再森严,也总有疏忽的时候。最危及的那次,他被刺客所伤,险些血尽而亡。 此后,他便养成了无论到哪里都带着创伤药的习惯,登基之后都改不掉。 “不知这药对你有没有用,你究竟是被什么所伤呢?”陆鹤川皱着眉端详着苏南嫣的双手,道:“这不像是一般的毒物,若是再多碰一点,怕是就很难恢复好了。” 苏南嫣思忖片刻,只是几句话简要说了说来龙去脉,并未将苏家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说出来,可是陆鹤川一听却明白了七八分,问道: “那盆水还在吗?” “大半都撒了,还剩一点我留着想做个对证。”苏南嫣指了指角落里的小圆桌道。 陆鹤川借着昏暗的夜色晃了晃看起来并无异样的水,闻着那淡淡幽香冷笑出声。 能在宫中用这种东西的人,除了太后还能有谁呢? “你若是不敢去太医院,我明日拿些给你吧。”陆鹤川关切道。 “这如何使得?你又不知这是何物,再说了,太医看你毫发无损,也不会给你开方子呀。”苏南嫣摇头道。 “这个好办。” 陆鹤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掂量几下剩下的水,随后“哗啦”一声全部浇在了他的手上。 “小六,你这是做什么!!” 第25章 挑逗 苏南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要冲上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水滴滑过陆鹤川骨节分明的双手,肆意侵蚀蔓延着,留下一块块红斑,最后顺着微薄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如此,也算是可以名正言顺拿药了。”陆鹤川忍着疼痛伸出双手,微微发颤地在苏南嫣眼前晃了晃,嘴角扬起不在乎的笑。 “你这是犯什么傻?”苏南嫣虽然嘴上责怪着,心却像是被揪住似的,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红着眼眶小声嘀咕道: “真的值得吗?若是不能恢复如初,你又当如何?” “这不重要,至少我陪你一起受着,你也不会那么难受了。”陆鹤川看似随意的目光下透露着坚定,深深地望着苏南嫣,上挑的眼眸中尽是深沉和安慰。 苏南嫣鼻尖再次酸酸涨涨,她心中明白小六是怕她多想才刻意如此,顿时一阵暖流在心间肆意流淌,抚平着褶皱和伤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又心疼地查看着陆鹤川的伤口,低下头靠近他的手背,嘟着殷红的唇瓣轻轻吹着,企图能够让他舒服一点点。 痒痒的凉风落在陆鹤川的手上,惹得他心里也一阵发痒,凝视着苏南嫣认真又感激的目光,忽的有了一个念头,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笑道: “我算是又救了你一回,这回你打算如何谢我?” 苏南嫣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眉尖为难地蹙起,水波荡漾的眸子飘忽地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懵懂地摇了摇头,苦笑道: “你也不是不知我的境况,我除了这副身子,怕是一无所有了。” “那就拿你这副身子来谢我,如何?”陆鹤川轻飘飘地说道,眸中的笑意如盛放的花一般热烈又充满着诱惑,仿佛在引着她一同沉沦。 苏南嫣一时竟陷入陆鹤川半是轻佻半是认真的目光中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在猛地一哆嗦,慌忙退后几步,和陆鹤川保持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借着夜色掩饰羞红的脸庞,颤声道: “这种玩笑......公子千万开不得。” “若我说不是玩笑呢?”陆鹤川步步紧逼,几乎将苏南嫣堵在墙角,遮蔽在他挺拔修长的身影之下,只能看见一丝晦暗的月光。 苏南嫣退无可退,亦是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只能双手交叉着护在身前,浑身颤抖地贴着冰冷的墙面,害怕又委屈地闭上了双眸,睫毛尖都跟着身躯在一同发颤,在那唯一的一束月光里清晰可见。 就在她紧张得无法呼吸之际,只听得陆鹤川轻笑几声,随后退了几步将她放开,随意地靠在了桌角,丹凤眼中是看不清的情绪,道: “罢了,我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如此紧张。” 苏南嫣攥紧的拳头稍稍松了些,但是依旧没有放开,缩在角落里半信半疑地望着陆鹤川不说话。 “怎么?你方才当真了?”陆鹤川的眼神亮了亮,佯装再次起身上前逼近苏南嫣,嘴角勾着玩味的笑。 “没......没有的事!”苏南嫣连连摆手,忙不迭地逃离到离陆鹤川最远的地方,有些愤愤不平道: “这样的事情开不得玩笑,你怎么这般逾矩......” “逾矩?”陆鹤川听到这两个字后不屑地垂眸轻笑,心道这宫中皆由他定,又何来逾矩?不过看着苏南嫣谨慎的样子,定是在宫中小心翼翼惯了的,只好闷闷道: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陪个不是。若是姑娘实在不想这样,日后我也可以不来。” 说罢,陆鹤川将神色隐于黑暗之中,还没等苏南嫣回答就一翻身离开了屋内。 苏南嫣后知后觉,隐约觉得小六不太高兴,跨了几步来到窗边向外探去,却早就没了他的踪影。 她有些懊恼地一拳垂在窗框上,直到锥心之痛传来才想起来手上刚上过药,只好不甘心地揉了揉疼痛的肌肤,再次将窗户关严实睡去。 天色亮的愈发早了,陆鹤川只觉得刚刚闭上眼睛,就到了上朝的时辰。不过他还想着昨日的事情,只是草草应付过后就来到了慈宁宫。 太后此时正端坐在主位上念着佛经,声音低沉醇厚,面容宁静祥和,全然是与世无争的模样。 只有陆鹤川这些年知道,她的心有多狠,手段有多绝。不过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地行礼,滴水不漏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的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陆鹤川,并不惊讶他的到来,照旧慈祥地笑道: “原来是皇帝来了,哀家年纪大了,竟是没有注意到。” “母后谦虚了,朕瞧着您的精神是愈发好了,宫中事情料理地也十分积极。”陆鹤川的目光锐利地刺在太后的身上,沉声道: “不过,母后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吧,不该碰到东西就不要碰,免得思虑过多,朕怕是会被说不孝呢。” 太后打量着陆鹤川来者不善的神色,心中全然明白,可还是不痛不痒地应声道: “皇帝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后位空悬,哀家也不过是闲着,顺手指点一下新人,也是应该的。” “那母后可知一种名为芳颜妒的毒物吗?”陆鹤川强压着心中的火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太后,意味深长道: “曾经宫中有人动用此物,后来受了腐肉之刑,一条腿就这么废了。如今这种东西又在后宫发觉,可怎么办呢?” “皇帝杀伐果断,自然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的。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等生杀之事。”太后佯装头疼地扶着额头,虚弱地唤道: “丹秋,哀家身子不适,你好生送皇帝出去吧。” “既然母后身子不好,那就更不宜操劳,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陆鹤川也不想继续纠缠,最后警告了一次就离开了。 刚出宫门,安公公就迎了上来,见陆鹤川脸色阴沉便识趣地收敛了笑意,恭敬道:“皇上又与太后不快了吗?” “既然她不仁在先,朕也不必手软了。”陆鹤川冷笑一声,双手环在胸前,目光闪过狠厉和果决,不可抗拒道: “传朕旨意,即刻召恒王进宫。” 第26章 惩罚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肃穆地洒在深红色的宫墙上,映着一前一后两个高矮不一的身影。 安公公躬身在前面带路,恒王陆鹤风眼睛上蒙了一条黑色的丝巾,摸索着跟在后面,有些不耐烦道: “皇兄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何一进宫就让本王蒙上眼睛呢?” “王爷息怒,皇上是给您备了一份大礼,特意叮嘱要到了才能让王爷看见呢。”安公公不疾不徐地说着,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在慎刑司的地牢门前停下脚步,道: “王爷,就快到了,奴才扶着您进去吧。” 他朝几个身手不凡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亲眼看着他们押送毫不知情的陆鹤风进了牢门,才“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上了锁,一字排开守在门外。 许久,周围都静静的没有声响,酸臭血腥的气味猝不及防地钻入陆鹤风的鼻尖,让他整个人一阵干呕。 他这才发觉不对劲,猛地扯下了丝巾,震惊地看着血迹斑斑的墙壁和坚固的铁门,从干草堆上跳了起来,愤怒地拍打着栏杆,嘶吼道: “你们这是反了吗!竟敢在宫中囚禁亲王?” “王爷慎言,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安公公低头笑着,有礼有节道: “皇上说了,王爷近日似乎太过清闲,管起了不该管的事情,于是想了这样一个法子让王爷好好享受几天呢。” “混账!本王凭什么听你的?快把本王放了!”陆鹤风不甘心地捶打着牢门,狠狠地瞪着安公公,似是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奴才怎么会假传圣旨呢?想必王爷也不会抗旨不尊吧?”安公公全然不为所动,脸上还挂着恭敬的笑,道: “奴才还要去回禀皇上,先行告退了,王爷您就好好在这里享清福吧。” 说罢,安公公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竟是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陆鹤风留下。 “喂......你们这帮奴才好大的胆子!”陆鹤风眼睁睁地看着安公公走远却无法阻拦,只能气急败坏地踢了几脚铁门,又一脚踹翻了地上的水盆和碗。 随着“哐当”一声,清水和一些发馊的米饭全部打翻在地,看的陆鹤风恶心地皱了皱眉头。 “王爷,这里按照地牢的规矩,每天只送一次水和饭,方才您已经把今天的弄洒了,只能等到明日此时再送来了。”守卫冷不丁地说道。 陆鹤风彻底傻了眼,气极反笑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不仅将本王关在这里,还要过囚犯一样的日子?” “只要进了这扇门,从来就没有高低贵贱,所有人都是皇上最厌恶之人,王爷还是好自为之吧。”守卫没有任何的动容,冷冷地看着陆鹤风道。 话音刚落,陆鹤风便攥紧了拳头,指节随之“咔咔”响了几声,咬牙切齿地退了回去,知道陆鹤川是铁了心要让他吃苦头,不惜动用帝王的威压,让他反抗不得。 他故作矜贵地理了理华贵的锦袍,勉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任由昏暗的烛火吞噬着颓靡的神色。 彼时,慈宁宫已经乱做了一团,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听完消息后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质问道: “恒王好端端地怎么会失踪呢?还不快派人去找!” “太后娘娘息怒,奴婢已经让人找过了,可是都没有消息。”丹秋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只听人说是下午进了宫,后面就不知去向了。” “既然来过宫里,就更加不应该了,你们再去给我找,把皇宫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到!”太后的额头渗出汗珠,在慈宁宫来回踱步。 倒是宋清予还能淡定坐在一旁,把玩着衣袖思索片刻,轻声道: “太后娘娘先别着急,您仔细想想,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怎会无故失踪呢?说不准是有什么人故意的?” “是皇帝......一定是他!”太后这才想起今早陆鹤川那意味不明的神色,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汗珠愈发密集了,道: “今早他为了苏南嫣来慈宁宫,哀家随意打发了,他定是怀恨在心,要对哀家的亲儿子下手!哀家现在就去找他......” 说着,太后就匆匆让丹秋去拿披风。 “且慢!”宋清予深吸一口气,赶忙拦下了太后,冷静道:“太后您是关心则乱,咱们现在无凭无据,就算是找了皇上他也不会认的,反倒是自乱阵脚正合他的心愿。” “那......哀家能怎么办?”太后一时没了主意,无力瘫坐在檀木椅上,眸中隐隐有着泪,哑声道: “哀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哀家的命。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恒王殿下毕竟是先帝封的亲王,就算皇上再生气,也不能怎么样的,顶多这些日子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宋清予叹了口气,劝道:“现在去找皇上,定是火上浇油,太后不妨再等几日。” “也只能如此了。”太后重重舒出一口气,心力交瘁地扶着头,目光是无尽的担忧,亦藏着对陆鹤川无限的恨意。 可是此时,陆鹤川却格外悠闲轻快,坐在养心殿内波澜不惊地品着新茶,举手投足间皆是闲情雅致。 “皇上,事情已经办妥了。”安公公笑着迈进养心殿,肩头落着几瓣洁白。 “做的好,找个稳妥的人把这里的两盒药带去储秀宫。”陆鹤川依旧凝视着飘荡的茶叶,并未抬头。 昨日他惊着了苏南嫣,也不知今日她是否不想见到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见的好。 “奴才明白。”安公公快步走到陆鹤川的身边接过药盒,肩头的洁白恰好飘落在陆鹤川的手边。 “等等。”陆鹤川的目光一动,修长的手指捻着花瓣,淡漠的目光有了几分柔和,轻嗅几下道: “这是玉兰的花瓣?” “皇上恕罪,御花园的玉兰花凋谢了,奴才路过时才沾染上的。”安公公赶忙跪下道。 “罢了,起来吧。”陆鹤川轻轻摇了摇头,凝视着花瓣的目光变得幽深渺远,改口道:“把药放下吧,不必找人去了。” “是。”安公公应声后便退下了。 陆鹤川独自摩挲着花瓣,神色复杂地在养心殿的窗前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落山、皓月当空都未曾挪动。 他一直记得,当初他去京城外巡行,约定好了在玉兰花凋谢之时回宫,玉烟亦是在玉兰花下巧笑嫣然送行。 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得到的竟是玉烟与政敌勾结的罪证。 思及此,他有些失神地走到了储秀宫,一抬头就蓦然看见那张和玉烟极为相似的脸。 苏南嫣今日竟主动打开窗户,趴在窗前望着他,眼巴巴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见到他就难掩喜色,小声嘟哝道: “小六?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第27章 他知道了 “那日我不该责怪你的,毕竟你也是为我受了苦。”苏南嫣低头紧紧抿着嘴唇,但是目光却总是偷摸着瞧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陆鹤川,见他默不作声,又上前拉过他的手关心道: “你的手用过药了吗?现在还难受吗?” 陆鹤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将手抽回,轻咳几声道: “既然给你来送药,我定是用过的。太医说了,幸好只是沾了少许,只要每日按时上药,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那就多谢了。”苏南嫣欣然接过陆鹤川手中的药,心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桌边就打开盖子,用指尖沾着一点油润的药膏涂了起来。 她的伤比陆鹤川严重些,又是女儿家,涂的也就格外认真,一时间二人都不说话,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只听见指腹和手背的摩擦之声在黑夜中寂寂响着。 少顷,陆鹤川又想起了安公公傍晚说的话,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苏南嫣,不禁喃喃道: “阿烟,玉兰花谢了......” “是吗?”苏南嫣听后忽的抬起头,一直平静的眸中泛起期待的波澜,嘴角染上笑意,起身道: “你刚刚说的是御花园的玉兰花吗?” “是......”陆鹤川有些不解地点头,像是不太明白苏南嫣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谁知苏南嫣更是高兴了,眉梢眼角都带着欣喜的神色,匆匆忙忙理了理衣摆就要出门,笑容纯净又热切道: “玉兰花凋零的总是很快,一个晚上就所剩无几了,我若现在不去,怕是今年就赶不上了。” “为何一定要去看呢?”陆鹤川并不想再次触景伤怀,剑眉微皱着在原地没有动弹,声音也多了几分不耐。 可是苏南嫣似是没看出他的情绪,回过头有些俏皮地眨眨眼,轻轻拽着他的衣角,将食指搁置在殷红的唇瓣前,悄声道: “这个还不能说,到了你就知道啦。” 陆鹤川只能耐着性子跟上去,二人一路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御花园。 月色莹莹,清澈若水,晚风轻轻拂过,洁白似雪的玉兰花瓣载满了月光,飘飘荡荡地从枝头坠落,了无声息地落在绿茵上,恍若仙境。 苏南嫣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水汪汪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朱唇轻启道: “但愿日后能够顺利入宫,此后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世安稳无虞。”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被风一吹就揉散了,陆鹤川并未听清楚。他只觉得眼前之人被月光温柔地笼罩着,背影熟悉又神圣,梦一般不真实。 不久后,苏南嫣睁开双眸,回眸朝陆鹤川轻笑道: “很久之前我听人说,在玉兰花凋谢的时候许愿,一切都会成真。虽不知是否能够灵验,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听罢,陆鹤川像是如梦初醒般后退几步,丹凤眼中尽是惊讶与茫然,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苏南嫣。 她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他当年编出来哄玉烟的,只是玉烟当真了,年年都要在这个时节的深夜缠着他,非要到玉兰花下许愿。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陆鹤川自己都不曾发觉声音有些颤抖,眼尾发红地望着苏南嫣,眸中是深深的执着。 “我.......我想不起来了。”苏南嫣拧着眉尖努力回忆了很久,直到脑袋发胀也没有丝毫的线索,只是飞速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当她拼命想要抓住的时候却一无所获,她甩了甩脑袋道: “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和我这样说过的.......” 陆鹤川心底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冲上去一把扶住苏南嫣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摇晃道: “那你还记得他是谁吗?他长什么样子?” “这......”苏南嫣为难地捂着脑袋思索着,但是痛感却愈发强烈,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最终她忍无可忍地尖叫出声,狠狠推开了陆鹤川,连连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别再为难我了......” 陆鹤川猝不及防地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子,刚抬头就看见苏南嫣的双眸中蓄满了眼泪,还在一下一下地摇着头,似是还没从方才的痛苦中缓过神。 他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将苏南嫣揽入怀中,温暖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墨发,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柔声道: “没事、没事,想不起来就罢了......” 苏南嫣渐渐平静下来,无暇顾及那么多礼节,疲惫地靠在陆鹤川的怀中,羽睫颤了颤,泪珠终于滚落,像是找到了出口般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越来越凶猛,打湿了陆鹤川胸口的衣衫。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良久都没有出声,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苏南嫣气息平稳后才从陆鹤川的怀中挣脱,目光躲闪地避开一段距离,紧张道: “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公子见谅。我在一年前生了场大病,许多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每每去想都会万分痛苦。所以就算公子好奇,也不要如此相逼。” 她这句话像是一枚石子,让陆鹤川刚刚平息的内心再次水波荡漾。 玉烟是一年前失踪的,苏南嫣也恰好一年前生病失忆,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巧得陆鹤川都不敢相信。他怕再惊着苏南嫣,强压着满腹的疑惑问道: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小六吗?这些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呀。”苏南嫣摸不着头脑地打量着陆鹤川,以为他怀疑自己连这几天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气鼓鼓地跺脚道: “我是失了记忆,但不是伤了头脑,最近一年的所有事情我都是记得的!” “好好好......”陆鹤川安抚似的回应着,并未多做狡辩,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若是玉烟,会连他都忘了吗?难道她真的那么恨他,恨到想要忘记的地步吗? “我不和你计较了,方才就不应该出来的。”苏南嫣有些后悔地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有嬷嬷巡夜,我要快些回去了。” 说罢,苏南嫣简单和小六道别,就一溜烟地赶回了储秀宫。 陆鹤川望着储秀宫的方向思绪万千,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直到了三更天才回到养心殿。 天刚刚蒙蒙亮,陆鹤川稍稍歇息一会儿就起了身,叫来安公公,打定主意似的吩咐道: “传朕旨意,今年的选秀提前几天,让储秀宫快些安排吧。” 他记得玉烟的胸口有一枚红痣,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与其现在不能确认,还不如早些把苏南嫣纳入后宫,到时候一看便知了。 “奴才遵旨,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安公公道。 陆鹤川思忖片刻,忽的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若她真的是玉烟,那就是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 那么,他宁可苏南嫣这辈子都不要想起来。如此,她就不会恨他,就能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了。 陆鹤川眸中闪过寒光,带着笑冷声道: “当年侍奉过玉烟的宫人一律打发出宫,无法打发的私下告诉她们,日后不能再提起玉烟半个字,违者,杀无赦。” 第28章 噩梦 朝阳从天边探出了脑袋,染红了一大片云彩,透过薄薄的一层窗纸,在床上之人的面容上留下温暖的光晕。 可是苏南嫣却紧紧闭着双眸,时不时眉尖微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很是痛苦地摇着头,似是陷入了无边的噩梦—— 朱红色的宫墙高高地屹立着,像是永远翻不过去的山,墙内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一切的装饰都是奢华又精美,唯独宫门层层叠叠上了锁,仿佛没有人可以撼动。 “轰隆”一声,天边炸开一道雷,大雨倾盆而下,水珠在地面乱跳着。一个身形纤弱、脚步虚浮的女子从屋内冲出,拼了命一般想要向外逃去,喘息和哭喊被淹没在暴雨中。 可是,她并未跑出多远就被两个嬷嬷追了上去,一左一右围着她,不客气道: “玉妃娘娘,您刚刚小产,就算是想逃也不可能逃出去的,还是乖乖跟老奴回去吧。” 说着,那嬷嬷就要上前拉扯她的手臂,却被她用尽力气甩开,用指尖指着她们二人,不甘又愤恨地喊道: “放开我!就凭你们几个奴婢,有什么资格碰我?”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有些犹豫地小声商量道:“这可如何是好?看样子她是铁了心不想回去了,咱们该怎么交差呀?” 另一个嬷嬷不屑地瞥了一眼女子倔强的神色,嗤笑出声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一个被皇上抛弃的妃子,有时候连奴才都不如,我看直接拖回去不就行了?” “也是,怕是她死在这里,皇上都不会知道的。” 二人像是达成了共识,利落地走上前去,一人拽住女子的一只胳膊,毫不犹豫地向屋内拖去,力气极大,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女子的泪水混着雨水一同落下,她死命地挣扎着,捶打着,像是要逃离这精致华美的牢笼,发鬓间那支纯白的玉兰发簪也跟着一起摇晃,最终坠落在泥泞的道路上,刺痛了她的双眸。 苏南嫣忽然觉得心口跟着一痛,呼吸都凝滞了片刻,猛然间从梦境中惊醒过来,眼角不知何时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迷茫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拍着胸口顺气,回想起梦境中的一幕幕,总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虽然她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好像所有的痛苦她都亲身经历过一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女子心情的一起一伏,她的悲伤、她的绝望、她的愤恨...... 这世上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吗?苏南嫣的目光迷离起来。 “小姐何时醒来的?怎的不唤奴婢来伺候呢?”净月一进屋就看见苏南嫣愣愣地坐着,赶忙上前问道: “小姐脸色怎么这么白?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吗?” “没有,只是......做了个梦罢了。”苏南嫣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并不想让净月太担心。 “梦都是假的,小姐何必放在心上?”净月松了口气,安慰道:“再说了,小姐最近受了惊,做些噩梦也是正常的,放宽心就好,很快就会忘记了。” “但愿如此吧。”苏南嫣叹了口气,心道方才的梦境她不仅记得清清楚楚,还越来越难以忘记了。 “小姐可以再睡一会儿,嬷嬷听说小姐身子不舒服,应允了这些日子都可以不去听训呢。”净月细心地帮苏南嫣掖好被角,不满地嘟哝道: “大小姐也告假了,说是要来照顾小姐,但是半天没见个人影。小姐如今这样都是她害的,现在竟然还装好人......” “随她去吧,她自然会得到报应的,只是时候未到罢了。”苏南嫣给双手上了药就再次睡了下去,净月亦是点点头便离开了屋子。 此时,苏南仪正关紧了房门在屋内来回踱步,内心焦急又踌躇,自言自语道: “为何她还是安然无恙呢?若是中了,她那张脸肯定早就毁了。就算是没中,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呀......” “小姐先别着急,您坐下来好好想想吧。”兰心斟了一杯茶送到苏南仪的嘴边,却被她烦躁地一巴掌打翻了,训斥道: “你知道些什么!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若是做不好,整个苏家都会有麻烦的!我怎能不急?” 兰心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见苏南仪没有再责罚的都意思,才一边捡起茶盏的碎片,一边小心翼翼道: “若是小姐想的这些都说不通,会不会是那齐嬷嬷给的芳颜妒有问题呀?毕竟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失了药效也说不定呢......” “对呀!也有可能是那药不好用了。”苏南仪一拍桌子,冷哼一声道:“我现在就去掖庭找那老太婆问问,若是敢就这么诓我苏家的银两,有她好受的!” “小姐......”兰心刚想阻止说现在人多眼杂,苏南仪就已经兀自跑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掖庭本就偏远,又大多是些无处打发的宫女或是罪奴,看着总觉得阴沉沉的,来的路上也没有几个人,所以苏南仪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可是到了上次相约的侧门时,苏南仪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木门依旧虚掩着,但是周围是一片死寂,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里面传出来,好几米外都能够闻到。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能用手帕捂住口鼻,壮着胆子拉开木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谁知刚刚迈入一步,就看见里面是一片血泊,中间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着像是断了气,花白的头发遮蔽着面容,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不甘又痛苦地睁着。她的双腿都断了,风一吹就看见空荡荡的下摆。 苏南仪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呆了,不一会儿就忍不住弯着腰一阵干呕,差点儿把胆汁都吐出来,惊魂未定地退到门外,低着头不敢再看一眼。 “姑娘,你为何来这儿呀?”一个老嬷嬷挑着水从这边经过,好奇地望着苏南仪。 “那个人是......”苏南仪气若游丝地指了指门内。 “那是齐嬷嬷,听说是犯了宫中的禁忌,今个儿一早皇上就下旨要杖毙呢。”老嬷嬷说着也害怕起来,凑到苏南仪的耳边小声道: “先是打断了一条腿,然后再活活打死的,那叫一个惨呀!还特意在所有人面前行刑,要以儆效尤,现在都没人敢来清理......” 苏南仪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结结巴巴道:“那......到底是什么禁忌呀?”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齐嬷嬷之前私卖毒物伤人性命,怕是这次也差不多吧?”老嬷嬷啧了几声提起一旁的水桶,继续干活去了。 苏南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颗心瞬间沉到了湖底,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目光都有些呆滞。 这下算是彻底完了,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说明这件事情已经闹到了圣上的面前,到时候牵扯到苏家,下一个岂不就是她了? 可是......这件事明明她已经足够小心了,又是怎么从苏南嫣那儿传到皇上面前的呢? 她不解地离开了掖庭,心道难不成苏南嫣早就见过皇上吗? 第29章 威压 陆鹤川处理完一天的政务,心情颇佳地在养心殿内舒展着手脚,安公公却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皇上,方才慈宁宫派人来传话,说是恒王殿下与皇上手足情深,许久未见怕淡了情分呢。” 陆鹤川闻言甚是讽刺地冷笑出声,道:“她说的这般好听,无非是想提醒朕,陆鹤风如论如何都是朕名义上的弟弟,朕不能拿他怎么样罢了。” “奴才瞧着也是这个意思。”安公公附和道:“但是慈宁宫来的丹秋看起来很是着急,太后这两日应当也没睡好吧。” 陆鹤川不屑地挑了挑眉,随性地修剪着盆栽的枯枝败叶,悠悠道:“朕就是要让她也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免得总是不识好歹,什么人都敢随意染指。” 说着,他“咔嚓”一声剪下一把残败的枯叶,潇洒地丢在一旁的瓷盘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檀木桌面,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那恒王殿下那儿......”安公公捉摸不透陆鹤川的心思,问道。 “也罢,既然她这么放心不下,朕就替她好好去问候一下这位弟弟。”陆鹤川的手指凝滞片刻,嘴角挂上深沉的笑。 轿辇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慎刑司地牢的门口,陆鹤川披了件刺金祥龙团纹披风,不疾不徐、气度翩然地缓缓走了进去。 地牢很是阴冷,寒气透着披风一点一滴钻进骨头里,凉意自足底升起。若干间牢房内关着的都是些密犯,这些人皆是蓬头垢面、凶神恶煞,让人看了都不禁一哆嗦。 陆鹤川在陆鹤风的那间牢房前停下,立马就有狱卒殷勤地搬来檀木椅让他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鹤风,笑道: “许久未见,贤弟怎么消瘦了不少?难不成是这儿的饭菜不对胃口,让贤弟不高兴了?” 陆鹤风从干草堆中艰难地起身,瞥了一眼地上发搜的饭菜和脏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凌乱发臭的衣衫和沾满污垢的面容,扶着墙壁勉强起身,眸中满是嫉恨,却强颜欢笑道: “多谢皇兄美意,皇兄赏的这些东西,臣弟怕是消受不起。” “既然知道消受不起,那就要识趣一点。”陆鹤川沉了脸色,地牢瞬间又阴寒了几分,他毫不畏惧地对上陆鹤风的眼睛,冷声道: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只有她,朕容不得你们分毫放肆。” “皇兄将我关在这样的地方,就不怕母后责问吗?”陆鹤风执著地用双手扒紧了铁门栏杆,搬出太后想要震慑一下陆鹤川。 “母后?呵......”陆鹤川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道: “太后的年纪已经大了,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倒是你怎么还和儿时一样,每每比不过朕就只会哭着找母后呢?” “你.......”陆鹤风被戳到了痛处,面上挂不住了,脸色一阵涨红,指着陆鹤川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鹤川的生母出身卑贱,恰好太后当时还未怀上陆鹤风,便将他养在身边。 谁料陆鹤川样样出类拔萃,先帝很是疼爱,他这个嫡长子,倒是显得庸庸碌碌、可有可无,越来越不受重视,成了众人的笑柄。 “怎么?朕说错了吗?”陆鹤川忆及旧事,目光愈发淡漠,冷冷地从陆鹤风的身上扫过,声音冰冷又威严道: “不过现在母后帮不了你了,朕想将你关在这里,你没有任何办法。就算你在外结交再多的臣子,也不会有人冲进来救你。换而言之,朕若是现在就想杀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陆鹤风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力气,浑身发软地渐渐滑落在地上,掌心层蹭破了皮都丝毫没有反应,盯着陆鹤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甘,以及对皇位的无限欲望。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做不到,永远都不可能。”陆鹤川一眼就将他看透,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心思,随后又不耐烦地朝狱卒挥了挥手,道: “朕乏了,慎刑司也没他的容身之所,直接丢回慈宁宫吧,正好让他们母子团聚。” “是。”狱卒恭敬地应声,恭送陆鹤川离开慎刑司后,就一点儿不客气地让人将陆鹤风抬了出去,一路押送着到了慈宁宫。 门口的丹秋定睛一看,亦是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奔进去禀报太后,和几个宫女将恒王扶进了宫。 彼时太后正在念着经书,宋清予在一旁陪侍着,一听见消息就急匆匆赶了出来,看见陆鹤风的一刹那红了眼眶,颤声道: “皇上竟然把你折磨成这样......他这次竟然这么狠心!” 陆鹤风有些没面子地别过头,闷声道:“母后,先进去再说吧。” “好......好......”太后慌忙张罗道:“你们先去伺候恒王沐浴更衣,再让小厨房备些平日里他爱吃的点心来!” 许久后,一切终于收拾妥当,陆鹤风也终于找回了曾经的一些风度,平静了心神,叹息道: “这些年虽说和皇兄争执不断,但是他这么强硬,还真没几回。” “是啊,上一回还是他以为玉烟去世的时候。”太后冷厉的面容染上愁色,埋怨道:“这玉烟还真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让皇帝牵肠挂肚的,也不知如何是好。” 宋清予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此时见二人都没有出声,才拿捏着分寸接话道: “其实这也未必是件坏事,皇上越是在乎苏南嫣,正好说明她是皇上的软肋,若是能在恰当的时候刺上一刀,那才叫一击致命呢。” “你说的倒容易,皇兄待她那样好,她怎会帮着我们?”陆鹤风反驳道。 “王爷别急,您仔细想想,”宋清予并不恼,反而轻笑出声,道:“苏南嫣不会帮我们,但是并不代表玉烟不会。” 太后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间抬头望向宋清予,犹疑道: “你的意思是,等到她想起之前的事情,自然是会恨透了皇上?可是之前的事情明明是咱们......” “是谁做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玉烟认为是谁的错。”宋清予目光清明又锐利地看着太后,微微笑道: “到时候,她才是我们最好的一把刀。” 第30章 发簪 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直到傍晚时分,苏南嫣的精神才好些。 想必是小六给的药极好,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只有一些浅浅的伤痕,还隐隐觉得有些痒,再过几天应当就能痊愈了。 她刚准备起身更衣,就听见净月急匆匆地跑进来,焦急又紧张地指着门外喘息着,一时竟说不出来话。 “什么事儿急成这样?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苏南嫣疑惑地看着净月道。 净月赶忙灌了好几口茶才能顺畅地呼吸,大口喘着气道:“是太后的人......就是之前那个丹秋姑姑,她、她又来储秀宫了!” “她来做什么?是太后有什么旨意吗?”苏南嫣不解地问道。 “不是不是,奴婢刚刚经过,说是来找小姐的!”净月凑到苏南嫣身边小声道。 “上次我已经驳了太后的面子,这回下毒说不准背后也和太后有关,难不成太后还是不肯放过我?”苏南嫣也跟着坐立难安,换好了衣裳就在屋内坐着,手指不断地绞着手帕。 不一会儿,丹秋就来到了苏南嫣的屋内,脸上堆满了恭敬和蔼的笑容,手中端着一个锦盒,行礼道: “奴婢见过苏二小姐。太后听闻二小姐身子不舒服,心里挂念得很,特意让奴婢来关照一下呢。” 苏南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依旧礼数周全地回应道: “多谢太后娘娘记挂,近日天气反复,臣女只不过一时不适应,多歇息几日就无大碍了,烦请转告太后娘娘不必费心。” “苏二小姐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只不过太后关心的可不只是二小姐的身子。”丹秋颇有深意地笑着,往苏南嫣的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 “太后也很关心苏二小姐几日后的殿选呢。” 苏南嫣不明所以地望着丹秋,只见她退后一步,将手中的锦盒双手捧着,奉到苏南嫣的面前,低着头道: “这是太后为了苏二小姐的殿选特意挑的,还望苏二小姐能够笑纳。” “太后何必这么客气,上回臣女就说了无功不受禄,实在是不敢收......”苏南嫣没有丝毫欣喜之色,反而是惊慌地摆着手。 “太后说了,上回太过唐突,苏二小姐又是守礼守节之人,不收也是应当的。”丹秋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执着道: “希望苏二小姐不要多虑,太后只是觉得小姐很投缘,想要多疼小姐一些罢了。” “这......那就多谢太后了。”苏南嫣暗自叹了一口气,强颜欢笑着收下。 “奴婢告退。”丹秋见她收下也松了一口气,草草行了礼就起身离开了。 待到丹秋离开,苏南嫣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她从来不信太后只是因为投缘就送她东西,可是想来想去,她身份如此低微,与太后实在是云泥之别,能有什么用处呢? 一旁的净月送完丹秋回来,缓缓打开了锦盒,只看了一眼就赞叹道: “小姐快看,这可当真是好东西呢!” 柔软的绸缎上安放着一支玉兰发簪,羊脂玉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触手也很是温润,精心雕刻的玉兰花栩栩如生,戴上去定是十分清丽。 可是苏南嫣瞧着,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仿佛就在哪里见过一样。 她将净月打发走,独自在屋内绞尽脑汁思索了许久,脑海中恍然间闪过昨日梦中的一幕,那女子哭喊着被拖走的时候,掉落在地的不就是这支发簪吗? 苏南嫣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险些失手将发簪摔在地上。都说梦是假的,可她的梦怎么还越来越真了呢? 她赶忙走到梳妆台前,双手颤抖着将发簪戴在头上,疑惑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着眉头左看右看。 忽然间,她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头疼,仿佛有万千零碎又难以捕捉地光影从她面前闪过,耳边想起杂乱的声音。 她撑着梳妆台勉强坐下,脑海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清晰,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样—— 雕梁画栋的宫殿内,一个身姿潇洒俊逸的男子坐在正中央,他身着玄色衣衫,手中是一把刻刀和一块纯白无瑕的璞玉。 他专心致志地雕刻着,就连有人来了也没有察觉。 “臣妾给皇上请安。” 进来的女子身形纤瘦,隐约像是上回梦境中的人,一身淡粉色的纱衣勾勒出窈窕曲线。她袅娜地来到男子得到身边,依偎在他身旁,娇笑中带着几分嗔怪道: “皇上在做什么呢?竟是连臣妾都忽视了。” 男人宠溺地一把搂过她柳枝般的纤腰,直接抱坐在大腿上,温声道: “这是朕刚得来的料子,这两天得空亲手给你做一只簪子,这才能与春色相配。快来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只要是皇上做的,臣妾都喜欢。”女子顺势抱住了男人的脖子,亲热地凑到他的耳边吹着气,讪讪地笑道: “不过臣妾总是毛手毛脚的,方才就打碎了花瓶,不知皇上会不会原谅臣妾呀?” 男子无奈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没有丝毫的愠色,声音中皆是宠爱: “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会原谅你。你知道的,朕从来不舍得对你发火......” 女子又是一阵娇俏满意的笑,软绵绵地赖在了他的怀里。 可是骤然间眼前又模糊起来,朦朦胧胧的,像是上回大雨滂沱的梦境。 她手心紧紧攥着那支玉兰发簪,浑身湿透,跪在雨中瑟瑟发抖,双眸哭得通红,仰头苦笑道: “皇上,你食言了,你说过会原谅臣妾的......” 第31章 服制 “小姐?小姐!”净月一进来就看见苏南嫣痛苦地扶着额头,赶忙上前查探,担忧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呢?” 苏南嫣听见了净月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地浑身一哆嗦,懵懂地睁开了双眸,迷茫地望着她,甩了甩头掩饰道: “无妨,兴许是最近心神不宁,精力有些跟不上,稍稍想一些事情就容易头晕眼花。” “小姐没事就好,奴婢可担心坏了。”净月松了口气,关切地给苏南嫣斟了一杯茶,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道: “方才周嬷嬷说殿选的日子要提前几日,按照往年的惯例,是有统一服制的,内务已经提前做好了。” 苏南嫣轻轻抚摸着桌上那件靛青色素纹锦织长袍,有些意外道:“料子还算舒适贴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素净,竟是连一丝俏色都没有。” “奴婢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听闻这是大梁立国以来的规矩,为了杜绝攀比之风才这么做的,这样倒是对小姐有好处呢。”净月乐呵呵地笑了,补充道: “不过,大家都觉得这衣服不仅素净,颜色还不惹眼,都想着这几日自己绣些花样上去,这样既不违背祖宗的规矩,还可以增光添彩。” “那就可惜了,我这样的绣工,还不如不绣花样的好。”苏南嫣打趣道。 “那倒也不难,周嬷嬷平日里对小姐很是关照,若是说些好话,说不准也就成了。”净月转悠着眼珠道。 “这件事先不急,且看看其他人是如何做的。宫中忌讳颇多,咱们初来乍到并不了解,若是被人抓着错处就不好了。”苏南嫣谨慎道。 “还是小姐想的周全,奴婢这就出去看看。”净月说完就离开了屋子。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苏南嫣心中也空落落的,望着满园的春色说不出话。 她自从失了记忆以后,就一直这么懵懂地混着日子,被人在后面推着向前走。还没等她弄明白入宫究竟意味着什么,竟然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殿选。 再加之近日总是做奇怪的梦,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苏南嫣烦闷地叹了口气,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踱步出了储秀宫,边走边盯着脚尖看,一路走到了御花园,却冷不丁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今日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 她猛然间抬起头,小六不知何时靠在了假山上,双臂交叠着枕在脑后,潇洒又惬意地望着她。 “没.....没什么。”苏南嫣一看见他,就想起那天晚上在玉兰花下的亲密举动,不禁面颊微红,慌张地背过身掩饰着情绪。 相比之下,陆鹤川倒是淡定许多,缓缓走到她的身后,也不逼着她转身,淡淡道:“是因为几日后的殿选吗?” “公子说的是。”苏南嫣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放松了些,转过身低着头道: “公子在宫里的时间长,可知衣衫花样上可有什么忌讳吗?” “这倒是不多,唯独彼岸花用不得。”陆鹤川思量片刻,笑道: “先帝初年,有一位宠妃极爱这种花,衣裙上都绣着。可是后来宠妃不仅与人私通还通敌叛国,险些毁了多年的基业,此后彼岸花就成了宫中的禁忌,用者是极大的不敬。” “原来如此......”苏南嫣应声着,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愁容也散了不少,明朗道: “多谢公子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陆鹤川渐渐凑近苏南嫣,目光中染上几分挑逗,暧昧道:“难不成是想在殿选的时候吸引皇上?” “你休要胡说!”苏南嫣干脆地回答着,羞赧地瞪了陆鹤川一眼,又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愤愤道: “我本就是秀女,就算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足为奇吧?再说了,若是没能留牌子,日后也是苏家为我选一户人家嫁了,怎么着都与公子无关。” “你就这么肯定与我无关吗?”陆鹤川的笑容愈发深了,但是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得意的神色压下去,挑了挑眉道: “那就祝姑娘能够心愿得偿,圣宠优渥。” 分明是一句平常的讨喜话,可苏南嫣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莫名有些酸酸涨涨的,控制不住地上前几步,蹙着眉道: “你......你就那么盼望我进宫吗?” “此等殊荣,我自然是希望姑娘能够享受到的。”陆鹤川装作一点没明白苏南嫣的意思,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罢了,多谢你的好意。”苏南嫣咬着下唇,有些失落地望着地面道。 “那就日后有缘再会了。”陆鹤川愈发享受她这样的神色,挥了挥手兀自离开了御花园,实则上扬的嘴角早就暴露了他的心思。 苏南嫣在他身后半天没说话,也未曾离开原地,直到陆鹤川完全消失才悔恨地跺了跺脚,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或许在小六的心里,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秀女,又怎能指望他说出一句挽留的话呢? 思及此,苏南嫣只能嘟着嘴回到了储秀宫,将满腹的心思藏在了心底。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净月一直在门口守着,一看见她就递上披风,道: “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大部分秀女都想绣牡丹或者芍药,苏大小姐想要与众不同,正愁着不知绣什么好呢。” “是吗?”苏南嫣的目光亮了亮,心中已经有了盘算,扬起下巴道:“那我这个做妹妹的,理应帮帮她才是。” “小姐想要如何?”净月好奇地问道。 “彼岸花你会不会绣?先在我的那件衣服上绣着,绣好了我就穿给姐姐看。” 苏南嫣浅浅笑着,但是温柔的笑意中,像是藏了一把刀。 第32章 上钩 此后几日,苏南嫣都和净月在屋内琢磨着彼岸花的式样,极少出门,而小六也未曾再来找过她。 不过,苏南嫣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习惯了在黑夜中熬着,就算是心里明知小六不会来了,还是莫名地有着期盼,看着天边泛起微光才不甘心地睡去。 故而白日里她总是神思倦怠,直到红色的丝线用尽了才想起来要去领。 刚从周嬷嬷那儿拿了东西出来,就看见苏南仪站在廊下四处窥视,兰心在后面配合着朝屋内望去。 不过净月早就机敏地将东西收好,没让她瞧见半分。 “昨日都没见着姐姐,妹妹还想着姐姐身子是否还没好呢,怎的今日有这么好的兴致出来呀?”苏南嫣并未戳破苏南仪的心思,面上依旧笑的如沐春风。 “马上就是殿选了,难不成妹妹希望我同你一般,成日病恹恹的吗?”苏南仪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苏南嫣并不恼,甚至懒得再多说什么,一笑而过后便打算进屋。倒是苏南仪有些慌了神,拉着她放软声音道: “你的绣工不好,怕是有些样式绣不出来,要不我来帮你看看吧?当初祖母说了,咱们都是自家的姐妹......” “多谢姐姐好意,不过妹妹还应付的来。”苏南嫣眸色一沉,故意扬起了声音道: “我的样式并不难,不过还算是别出心裁,想必到时候也是能够眼前一亮的。” “是吗?那我这个做姐姐的更应该帮帮妹妹了。”苏南仪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改方才的鄙夷之色,忽然间献起了殷勤。 “姐姐自己尚且忙不过来,我怎敢劳烦呢?” 苏南嫣嘴上客套着,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放下丝线就利落地关门插栓,碰了苏南仪一鼻子灰,惹得她又气又好奇,不住地拍打着木门。 “小姐?这是怎么了?”净月探出脑袋凑过来问道。 苏南仪用脊背抵着木门,听着门外的动静,会心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 “上钩了。” 很快就是三日后的殿选,虽是巳时才开始,可储秀宫不到辰时就喧闹起来,无论是秀女还是奴婢都紧张的很,在院子里围着听嬷嬷教导。 “过会儿内务府会送来竹签,抽到的便是你们的顺序,到时候只要在储秀宫候着,会有圣宸宫的人来请你们过去。”周嬷嬷声音洪亮地站在中央,嘱咐道: “各位小姐切记,届时若是没有皇上和太后的命令,一定不得抬头,否则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是要挨板子的。” “谨记嬷嬷教诲。”秀女们齐齐应声。 “好了,各位小姐也不要在这儿站着,去屋内把衣裳换了候着吧。”周嬷嬷说完便忙着张罗去了。 苏南嫣估量着情势,朝净月使了个眼色,她便立刻会意,从屋内拿出那件绣了彼岸花的衣裳,刻意从苏南仪的面前走过,提高了声音道: “小姐,您快看看这件衣裳还有什么疏漏吗?若是没有,奴婢现在帮您换上吧。” 她这一声果不其然把苏南仪引了过来,有意无意地在一旁磨蹭着不肯走。 可这却正合了苏南嫣的意,她若无其事地将这件长袍在阳光下抖开,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苏南仪的眼前。 鲜红色的丝线勾勒出彼岸花妖冶的姿态,亦是将其的张扬与热烈展现得淋漓尽致,却偏偏用金丝镶边,多了几分华贵和端庄持重,简朴的长袍瞬间夺目起来,让人不禁想到这样一件衣服穿在二八年华的少女身上,应当很是靓丽。 苏南仪看直了眼,连遮掩都顾不上了,眼底的羡慕和渴望溢于言表。 “小姐,快别看了,咱们绣的样式也是极好的。”兰心注意到了苏南仪的异样,轻轻拉住她的袖子提醒道。 “这可不嘛?昨日周嬷嬷还和奴婢唠叨过呢,说是大小姐的鹧鸪虽然绣的不是特别好,但也是进步不少。”净月听了这话,立刻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可是这件衣裳是要给皇上看的,不知能否入眼?万一皇上因为衣裳,没有选中大小姐,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净月,休要胡说!”苏南嫣佯装呵斥,转过头朝着苏南仪嫣然一笑,道: “还望姐姐见谅,这丫头一向口无遮拦的。” “她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苏南仪不悦地斜眼看着苏南嫣,不禁伸手抚摸着那件衣衫,目光中皆是不舍,就连兰心的呼唤也听不见了。 “姐姐自幼受到老爷和夫人的教诲,气度远在我之上。若是姐姐穿上这件衣衫,定是比我要好看百倍的。” 苏南嫣善解人意地笑着,将衣衫塞在了苏南仪的手中。 “算你识相。”苏南仪洋洋得意地弯着眼角,二话不说将这件衣服抱在怀里,拍了拍苏南嫣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我入宫皆是为了苏家,若是我能够入选,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这回咱们就互换一下吧。” “姐姐目光长远,妹妹受教了。” 苏南嫣乖顺地应声,目送着苏南仪进了屋内,又接过兰心递来的衣服,含着笑走开了。 彼时,陆鹤川正在养心殿内把玩着一桶竹签,剑眉星目中皆是期待的光彩。 “皇上今个儿看起来兴致不错呀。”安公公在一旁笑道。 “你来的正好,让内务府把这一桶竹签送到苏南嫣的手上,切莫出任何差池。”陆鹤川吩咐道。 “奴才遵旨。”安公公接过竹签,好奇地问道:“恕奴才多嘴,这些事一直都是内务府操心着,这竹签可有何玄妙之处吗?” 陆鹤川轻笑一声,眼尾带着几分是神秘,道:“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第33章 殿选 临近巳时,内务府派人送来竹签。 按照大梁的规矩,秀女们要按照门第的高低挨个抽签。此次高门贵女颇多,而苏阳平只是平平无奇的四品文官,加之苏南嫣是庶出,按理是最后才轮到她的。 可内务府的总管王公公却亲自拿了一桶竹签进了苏南嫣的屋子,恭敬地跪下,双手奉上竹筒,讨好道: “奴才见过苏二小姐,请二小姐抽签吧。” “公公客气了。”净月在一旁客套着,好奇地问道:“刚刚才听说开始抽签,怎的动作这么快,才一会儿就轮到我们家小姐了?” “这个嘛......”王公公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笑容愈发灿烂,捏尖了嗓子道: “眼看着就要到殿选的时辰了,奴才也是着急,怕耽搁了小姐的要紧事,所以才单独拿了竹签给小姐。其实也无妨,若是抽到和其他秀女一样的,重新抽就是了。” “公公如此照拂,我会在心里记着的。”苏南嫣并未多想,感激地朝王公公点点头。 随后,她便伸出那双已经恢复如初的纤纤玉手,小心翼翼地摇晃着里头的竹签,又紧抿着唇犹豫良久,最终目光一凛,下定决心般从里头抽了一支。 微微发黄的竹签上,赫然用朱砂写着“贰伍”两个字。 “苏二小姐运气好,这回总共就是二十五个秀女,您排在最末,倒是多了不少时候准备呢。”王公公张口就谄媚地奉承着。 “公公说的也有些道理,今日多谢公公了。”苏南嫣并未有太大的喜色,不过还是对王公公笑了笑,说了几句场面话打发了。 “小姐,您不高兴吗?”净月瞪着乌黑的眼珠,奇怪地看着苏南嫣。 “其实选不选的上,于我而言并无太大的意义。”苏南嫣沉静地靠在小桌上,安然地盯着地面道: “从前我一直觉得在苏家的日子难熬,可是在储秀宫的这几日我才知道,宫中也是凶险万分。都是苟且偷生罢了,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 “小姐别这么说。”净月心疼地帮苏南嫣整理衣襟,安慰道:“最起码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儿,还可以找那个六侍卫帮忙呢......” “你可快快别说了。”苏南嫣机敏地看了看四周,瞪了净月一眼,道: “他确实是帮过咱们,但终究是陌路之人,以后也不能再有什么来往。听闻当今圣上性格暴戾难测,这话要是落在他的耳朵里可是死罪。” “小姐,奴婢知错了。”净月缩着脖子,怯懦地望着苏南嫣。 这时候,皇宫中传来悠远的钟声,院子里忽然间有了动静,原来是巳时已到,圣宸宫已经派人来了,此时正在院子里候着呢。 苏南嫣听着外头慌乱的脚步声和嘱托声,心里也有了一丝慌张,毕竟今日她的目的并非留下来成为妃嫔,而是看苏南仪将要上演的一出好戏。 “小姐,奴婢刚才去问了一圈,大小姐正好就在你的前头,到时候是要一起去圣宸宫候着的。”净月附在苏南嫣的耳边,小声道: “您说....会不会皇上在一怒之下连累到整个苏家?” “苏家与我何干?”苏南嫣的目光愈发冷漠疏淡,隐隐藏着恨意,咬牙道:“反正......他们从未把我当成是苏家人,我现在也没有退路了。” 说罢,苏南嫣不想再多虑些什么,径直进了屋内,“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储秀宫人人紧张,可是此时圣宸宫也没有半点松懈,甚至气氛愈加凝重起来,众人皆是暗自擦着冷汗。 陆鹤川坐在镶金的蟠龙宝座上,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仅仅只是用余光草草扫了一眼站在下面的秀女,就立即摇头,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这样一连来过了二十余个,他竟是没有一个用正眼瞧过的,不是说样貌不够端正,就是嫌仪态不够典雅,最终连太后也觉得很是没脸面。 “这场选秀原本是哀家和皇帝提起的,既然皇帝答应了,就应当上点心才是。”太后压着满腹的不满,勉强挂着笑劝道: “其实这世间也没有尽善尽美的女子,皇上就挑几个合缘的留着就是了。” “太后也说了要合缘,可是朕看着就觉得心烦,怎么谈得上合缘呢?”陆鹤川瞥了太后一眼,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幽幽道: “母后是看着朕长大的,想必能够明白朕的心思。” 这下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彻底没了台阶下,只能攥紧了手心,沉下脸色道: “皇帝说的是,但是总不能一个也不留下,否则就是白费了一番周折了。” “既然太后这么替朕操心,朕也不得不领受。”陆鹤川呷了一口清茶,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看似随意道: “朕就选最后一位秀女入宫吧,也不必让她来了,朕觉得冥冥之中自有缘分,相信不必见面也能心有灵犀。” “殿选怎能这般当儿戏?”太后有些沉不住气,面有愠色地拍了一下桌案,身子微微前倾着。 “太后还不满意吗?朕已经选中一位了,今日也乏了,不如早些散了吧。” 陆鹤川并未将太后的这些举动放在眼里,丹凤眼半是随性半是威压,让太后一时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拧着眉心问下人道: “最后二位秀女是谁?” “回太后的话,是四品文官苏大人家的二位小姐,最后一位应当是庶出的苏二小姐。”丹秋低声回答着。 太后冷笑一声,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自始至终都是陆鹤川陪着她演的一场戏。 恐怕这些早就被陆鹤川一手安排好了,就等着这时候让她难堪。 “皇上觉得缘分天定自然是好的,不过只选一位未免有些太少了。”太后在电光火石之间想了另一个对策,一改方才不满之色,笑容带着几分关切道: “不如,皇上就将苏家姐妹二人一同留下吧。” 第34章 惩罚 陆鹤川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中带着警告和审视。他并未接话,偌大的圣宸宫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背后都一阵发凉。 “太后还真是爱说笑啊。”陆鹤川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冷声道: “她们皆是苏家的女儿,若是一同进宫,成何体统?” “虽说如此,但是也并非没有先例。”太后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硬着头皮道: “□□在位的时候,曾经也纳过一对姐妹入宫,并且姐妹和睦,为大梁开枝散叶,成了一段佳话。皇帝年少登基,应该不会逊色于当年的□□吧?” “今时不同往日,太后何必在这个时候用□□的事情来逼朕呢?”陆鹤川冷冷笑了,瞥了太后一眼,半真半假道: “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会以为朕是个不孝子,太后对朕不满已久呢。” “皇帝言重了,哀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太后眉心一跳,陪着笑道: “皇帝看上的人自然是极好,可同样是苏家的女儿,苏家大小姐也未必逊色。不如让她来圣宸宫一趟,若是果真不错,留在哀家身边侍候也是极好的。” “既然太后这么说了,朕就依太后的意思。”陆鹤川并不想再多费口舌,向安公公使了个眼色。 “宣四品文官苏阳平嫡女苏南仪觐见——”安公公拖长了尾调高声道。 “臣女参见皇上、太后。”苏南仪心下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双手交叠着放在腹前,迈着小巧的步子挪到了圣宸宫中央,低着头恭敬地行礼。 太后满意地笑了,转头对陆鹤川道:“哀家觉得这孩子看着倒是不错,像是温婉知礼的,这样的人无论是留在哀家身边还是皇帝身边,都是不错的人选。” 这话听的苏南仪心花怒放,嘴角不住地上扬着,又是行了一次大礼,道: “多谢太后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你这般懂事,没什么当不起的。”太后慈祥地笑着,心中也是松了口气,颇有把握地劝陆鹤川道: “皇帝觉得如何?” 陆鹤川并未接话,心中愈发觉得可笑。太后只不过是想挑一个人当做心腹,方便在他身边监视着罢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捧上天。 他细细打量着苏南仪,蓦然看见她衣衫上被手臂遮挡住的红色刺绣,觉得有些眼熟,于是沉声道: “平身吧,站起来让朕看看。” 苏南仪因着之前被陆鹤川惩罚过,原本还有些怕,但是现下却自以为是皇上看上了她,信心满满地起了身,还刻意挺直了腰板让这身绣着彼岸花的长袍显露无疑。 “放肆!”陆鹤川在看清了鲜红色的彼岸花之后沉了脸色,威严地训斥一声,带着愠色道: “是谁允许你在衣衫上绣这种样式的?” “皇上息怒!”苏南仪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甚明白地看了看衣衫上的彼岸花,疑惑地望着太后道: “敢问这彼岸花可有何不妥之处吗?”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暗道不好,无力地解释道: “这是宫里的忌讳,凡是冒犯者都要受罚,你怎么这么不仔细呢?” 苏南仪一颗心瞬间沉到了湖底,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含着眼泪辩解道: “臣女真的不知道啊皇上,再者......这件衣衫原本也不是臣女的,是臣女的庶妹......” “纵使你要狡辩,也不必用如此荒谬之言。”陆鹤川丝毫不给苏南仪说话的机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仿佛在看着一只蝼蚁,道: “这件衣衫是穿在你的身上,与旁人又有何干系?看来你不仅不知悔改,还想着加害于人,实在是错上加错、罪无可恕了。” 苏南仪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磕着头,哭喊道:“臣女真的知罪了,请皇上看在臣女初来宫中的份上宽恕臣女吧......” 她磕破了额头,殷红的鲜血从洁白的肌肤上渗出,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流去,看起来可怜又可怕,众人都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她固然有错,但也是第一次进宫的缘故,不如......”太后不忍心舍弃最后一枚棋子,尝试着开口求情道。 “太后变得怎么这么快呢?”陆鹤川锐利的目光从太后的身上扫过,丹凤眼中尽是嘲讽,道: “方才太后还说她是温婉知礼的人,可是却如此轻易地犯了忌讳,不知是太后年迈看错了人,还是她用什么法子迷了太后的眼?” “皇帝......”太后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觉得脸上一阵啪啪得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脸,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来继续袒护苏南仪了,只能咬牙道: “皇帝说的是,刚才是哀家草率了些。” “太后娘娘,求求您救救臣女吧!” 苏南仪见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改口了,彻底慌了神,只会在陆鹤川面前更加卖力地哭着磕头,尽力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企图获得一丝的怜悯。 可是,陆鹤川只是皱着眉头吩咐安公公道:“你快些解决,免得在这里脏了朕的眼睛。” “奴才明白了。”安公公请了清嗓子,高声道: “苏家嫡女苏南仪,触犯宫规,污蔑他人,不思悔改,即刻起在宫门大道上跪三个时辰,任何人不得陪侍。” 听罢,苏南仪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软绵绵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宫门大道是连通宫外的,虽有侍卫把守,但是普通百姓也是可以在大道上活动。更别说今日是殿选,凡是参选的肯定举家出动迎接,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她这下算是在全京城丢尽了脸面,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苏大小姐,请吧。”安公公不耐烦地提醒道。 苏南仪双目无神地起身,像个傀儡一般往圣宸宫的门外走着,却听见身后传来陆鹤川冰冷无情的声音: “这件衣衫不宜示人,免得遭天下人非议,定要脱了再跪。” 第35章 报复 储秀宫内,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秀女被接走,原本嘈杂的宫殿慢慢恢复寂静,苏南嫣心中不免紧张和担忧。 圣宸宫始终没有任何的消息,最后还单独接走了苏南仪,她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丢在一旁,只能眼巴巴地在门口等着。 “小姐,可算是有消息了!”净月从储秀宫的门口狂奔而来,气喘吁吁道: “奴婢刚刚听门口的嬷嬷说,现在殿选已经结束了,前面的秀女皇上一个也没有看中,所以小姐作为最后的秀女,就算是入选了......” “你说什么?”苏南嫣不可置信地摇着净月的肩膀,觉得荒谬地笑了几声道: “可是皇上都没见过我,为何这么快就定夺呢?再者,前面那么多高门大族,怎么可能一个都看不上?”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听闻皇上性格不定,或许今日心情不大好吧。”净月歪头思索着,笑着宽慰道: “小姐不必多想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多少世家大族盼都盼不来呢!再说了,这说不准就是小姐和皇上天定的缘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你少油嘴滑舌!”苏南嫣稍稍从惊讶中缓过来一点,捏了捏净月的鼻子警告道: “这样的话不许在外面说,一来是怕人笑话,二来,咱们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若是难应付的,往后恐怕也不好走。” “是是是,奴婢明白了。”净月笑嘻嘻地应声,回答道:“还有一事,大小姐犯了忌讳,皇上已经严惩了。” 苏南嫣的目光瞬时亮了起来,压着心中的暗喜,问道: “果真如此吗?皇上有没有惩罚其他的人?” “奴婢只听说皇上惩罚了大小姐一人,其他的并未提及,想来是不会和小姐有什么关联的。”净月道。 苏南嫣终于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浑身也有些发软,在净月的搀扶下才坐到床边,缓缓地抚摸着胸口顺气。 “恭喜苏二小姐入选,老奴奉命送二小姐出宫,等到三日后皇上定了位分,会有宫里的马车接二小姐进宫的。”周嬷嬷笑得很是高兴,一进来就道喜。 “嬷嬷客气了,还请嬷嬷带路吧。”苏南嫣依旧是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地拿上包袱跟在周嬷嬷的后面。 刚刚靠近宫门,就听见了喧闹之声。 秀女们的家眷将苏阳平和大夫人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道喜和奉承着,夸得二人乐开了花,嘴角都没有一刻放下来过,目光有着近乎飘然的得意。 这时,苏南仪先她一步被安公公押送着出来,那件彼岸花的长袍已经被扒下了,只穿了件单薄的素色里衣,颤巍巍地立在宫门口,目光空洞而绝望,抬头望着巍峨的皇宫不肯跪下。 安公公轻咳一声,一旁的小太监立刻会意,在苏南仪的膝盖上踹了一脚,她痛呼一声,终究还是重重地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没脸面的低下了头。 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苏南仪,又想起刚刚听来的传闻,皆是好奇地围着她打量,亦是有人阴阳怪气道: “苏大人,同样是你们苏家的女儿,怎么一个和天家有缘,另一个家就惹得龙颜不悦呢?莫不是这嫡出的还不如庶出了?” 此话一出,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许多人都附和着指指点点。 苏阳平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只能尴尬地笑着,看着苏南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厌弃。 倒是大夫人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关心一下苏南仪,却被苏阳平拉住了胳膊,压低声音告诫道: “皇上说不允许任何人陪侍,你现在过去岂非违背圣旨?咱们苏家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别在这个时候坏事!” “老爷,她可是你的亲女儿啊......”大夫人看着苏南仪卑微和任人践踏的模样,眼眶中隐隐有了泪花。 “她若是真的懂事,就应该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险些连累整个苏家。”苏阳平冷漠地摇了摇头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息怒,苏家才有翻身的机会,你也不能再护着她了。” 大夫人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苏南仪,奈何苏阳平在一旁威压着,周围又有那么多双眼睛,她也不敢做些什么,只能狠狠心不再理会。 苏南仪眼泪汪汪地看着亲生父母抛弃将她抛弃,心中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掩着面容不被任何人看到。 这一切都被苏南嫣尽收眼底,她缓缓勾起一个笑容,仪态翩翩地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并未再行子女之礼,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的面容,目光中尽是不屑。 净月反应极快,率先在苏南嫣面前跪下,故意提高了声音道: “奴婢给娘娘请安!” 这下苏阳平和大夫人都明白过来,连同着所有人都齐齐跪在苏南嫣的面前,俯首帖耳,不敢有一丝的不恭敬。 苏南嫣始终淡淡笑着,俯视着低低的人群,心间闪过一丝畅快,点了点头道:“诸位客气了,快些起来吧。” 此后又是一番恭维,苏阳平和大夫人在前面应付着,苏南嫣得空来到苏南仪的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勾起唇角道: “姐姐,妹妹给你做的这件衣服,可还满意吗?” “你是故意的?”苏南仪猛然间抬起头,愤恨不甘的目光透过发丝的间隙刺在苏南嫣的身上,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刺穿泄愤。 “怎么会呢?”苏南嫣柔柔一笑,声音愈发冷淡道: “姐姐对妹妹的好,我可是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为姐姐做一件衣裳是应该的呀。”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苏南仪打了个寒战,壮着胆子质问道。 “妹妹能干些什么呢?只不过是想好好回报姐姐曾经做的事罢了。”苏南嫣面容上还是带着笑,可是目光中似是含着冷厉的剑,道: “往后的日子还长,姐姐......好好享受吧。” 第36章 打脸 待到各家小姐和家眷们道贺离去,宫门口渐渐只剩下苏家众人,面面相觑着无人说话,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 苏南嫣只觉得脸都快笑僵了,拉下了嘴角,冷声道: “刚才爹娘也听够了漂亮话,现在应当可以回去了吧?” “是是是,阿嫣累不累呀?”苏阳平殷勤地摆出笑脸,压低了腰凑在苏南嫣面前关怀备至道: “这些日子阿嫣在宫里过得如何?若是有什么不顺心之处尽管和爹说,爹一定帮着你。” 苏南嫣听着这话险些冷笑出声,在苏家的时候对她随意打骂,现在一朝得势,竟然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讨好,当真是可笑极了。 “爹爹多虑了,女儿也从未指望爹帮我什么。”苏南嫣斜睨了苏阳平一眼,微微扯起嘴角道: “只要爹娘能够容得下女儿好好活着,就算是万幸了。其他的,我可不敢奢望半分。” 苏阳平有些难堪,但还是厚着脸皮装傻道:“阿嫣这是何意呀?爹年纪大了,不太能够听明白......” “够了。”苏南嫣疲惫地皱起了眉头,不再理会他们的嘴脸,径直上了马车,道:“我累了,快些回去吧。” “好好好,咱们这就启程。”苏阳平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即向车夫挥了挥手。 “老爷,南仪还在这里呢......”大夫人在后面小声叫唤着,心疼的目光一直盯着苏南仪没有离开过,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发话。 “大夫人和姐姐感情深厚,真是让人感动啊。”苏南嫣掀开车帘的一角,清明的目光中带着嘲讽的锋芒,开口道: “不过姐姐终究是夫人亲生,就算是御前犯错,也是要竭力护着的。我这个义女哪怕能够成为妃嫔,想必大夫人也看不上吧?” “怎......怎么会呢?都是苏家的女儿,我自然是一样疼着的。”大夫人的额角渗出冷汗,勉强挂着笑容回答着。 苏阳平察觉到苏南嫣的不悦,警告地瞪了大夫人一眼了,压低声音道: “这可是三个时辰,难不成咱们都陪她等着吗?到时候再派人来接就行了,你也别添乱了,快些上车!” 大夫人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到底是敌不过苏阳平的命令,只能一步一回头地上了马车,乖乖坐在苏南嫣的身旁。 “阿娘,你也不要我了吗?” 苏南仪眼看着大夫人走了,哭喊着想要追上去,却被小太监死死拦着,一步走不了,只能无力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大道的尽头。 听着苏南仪不绝于耳的哭声,大夫人也红了眼眶,在摇晃的车厢中握紧了苏南嫣的手,含着热泪乞求道: “阿嫣,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之前是娘做的不对,但是这不关南仪的事儿啊!你要怪就怪我好不好?求求你放过南仪吧......” 苏南嫣漠然地望着大夫人,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往一旁挪了几下,不为所动道: “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是皇上要惩戒大小姐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应该去求皇上才是啊。再者,之前是指什么事儿呢?难不成夫人也觉得问心有愧吗?” “这......你这孩子,别往心里去呀......”大夫人用手帕将眼泪抹干净,窘迫地看着苏南嫣。 奈何苏南嫣根本就没心思和她掰扯,一路沉默寡言地看着街边的景色,直到马车在苏宅门口稳稳停下,才由净月搀扶着走下来。 苏家所有的奴婢都到门口迎接,就连老太太也不得不来,带着所有人站在最前面。 “奴婢给娘娘请安。” 众人皆是跪下恭贺,只有老太太拄着拐杖立在人群之中,干枯的手紧紧攥着,还是像往常一样高傲地看着苏南嫣,保持着最后一丝倔强和不甘。 如此,苏南嫣也不想有丝毫客气,连一句关心话也不说,更是没让任何人起身,就这么挺直了脊背和老太太对视着,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 一时间,没有人敢出声和动弹,连风拂过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如同万物凝滞般,安静得让人窒息。 终究是老太太面上挂不住,不情不愿地在侍女的搀扶下给苏南嫣草草跪下,敷衍地行了个礼。 “祖母年事已高,快些起来吧。”苏南嫣这才轻松地笑了,表面上和苏家人客套了几句,前呼后拥着进了早就布置好的屋子。 “小姐,这儿真的是咱们住的吗?”净月刚进屋就瞪大了双眸,惊诧地看着焕然一新的陈设和装饰,喃喃道: “这恐怕比老太太屋里都要好些,奴婢还真是从未见过。” 苏南嫣只是淡淡扫视了一眼,摇头嘲讽道:“只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生怕之前的苛待让我心生怨气,日后会与他们不和睦。” “不过小姐今天可真威风!”净月想不明白这些,欢欢喜喜地收拾着包袱,眉开眼笑道: “现在风水轮流转,所有人都怕小姐呢!等小姐以后入宫了,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苏南嫣笑了笑不说话,对着晦暗的铜镜卸了钗环,眼底并未看见多大的喜悦,反而染上了几分惆怅。 “小姐,你......不高兴吗?”净月讪讪地靠近苏南嫣,眨巴着天真的双眸问道。 “也不是。”苏南嫣眸光深深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梳着墨发道: “我只是想,此次进宫以后,怕这辈子都是皇上的人,不能再有半点其他的念想了。” “小姐,你是不是想着......六侍卫?”净月试探着问道。 苏南嫣第一次没有否认,点了点净月的脑袋瓜,嗔怪道:“你呀,跟在我身边久了,愈发会揣摩心思了。” “唉,可是天命如此,小姐能有什么办法呢?”净月无奈地垂下了脑袋,嘟哝道: “如果皇上就是六侍卫该多好,小姐就能够圆满了......” 第37章 忘忧 养心殿内,鎏金铜炉正燃着龙涎香,端严幽淡的香气缓缓弥散,萦绕在陆鹤川的鼻翼间,让他愈发心旷神怡,素来冷厉的眉眼间有了些许温柔。 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块檀木名牌,上面赫然写着“苏南嫣”三个字。 “皇上,奴才听敬事房的总管说,这是您亲自给苏二小姐雕刻的木牌?”安公公在一旁问道。 “她总是最特别的。”陆鹤川难得地笑了,轻轻摩挲着这块木牌。 “苏二小姐真是有福之人,此等殊荣,奴才只见玉妃娘娘有过啊。”安公公颇有深意道。 “你跟着朕这么久,想必早就猜透了些什么吧?”陆鹤川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若是说错了话,朕绝不会轻饶。”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安公公的耳朵里,却好似有万钧之力,他颤巍巍地跪下磕头道: “奴才不敢,一定会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 “明白就好,起来吧。”陆鹤川并未多说什么,目光又落在那块木牌之上。 “皇上,方才慈宁宫来人,说是关于苏二小姐的寝宫和位分,想问问皇上的意思。”安公公沉住气道。 “太后既然这么说,应该早就有主意了吧?”陆鹤川抬眸道。 “太后娘娘说,按照先例,大梁秀女进宫,最高只能是贵人。至于寝宫,就由皇上定夺。” “那就赐......忘忧宫吧。”陆鹤川沉吟片刻,轻轻放下那块木牌道。 “奴才这就去回话。” 安公公告退后便出了养心殿,将原话尽数告诉了等在门口的丹秋,又目睹着她神色微动,急匆匆地向慈宁宫赶去。 “忘忧?哈哈哈......”太后听完后笑出了声,拉着一旁的宋清予道:“皇帝果真是知道了什么,赐了这么个好地方。” “是啊,皇上还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知玉烟若是哪天想起来了,会不会觉得可笑呢?”宋清予也笑了起来,跟着附和道。 “好戏才刚刚开始,咱们等着瞧就是了。”太后敛起笑意,吩咐人去回了陆鹤川的话,凝望着飞檐翘角久久不语。 入宫的圣旨很快就传到了苏家,苏南嫣跪接,亦知只要再等两日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送走了宣旨的公公,净月高高兴兴地扶苏南嫣起身,帮她拍尽身上的尘土,道: “小姐现在可是贵人了,今天应该不必去老太太那儿请安了吧?” “虽说如此,可还是去一趟吧。”苏南嫣思忖片刻,道:“苏家并非真心待我,若是以后落下不孝的名声,被人拿住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还是小姐想的周全,奴婢这就陪小姐同去。” 二人相伴来到寿安堂内,却远远地听见了哭声,苏南仪和大夫人一左一右地围着老太太,声泪俱下道: “祖母,我真的是被那个野种害的,你一定要救救我!不然我以后该如何活下去啊......” “母亲,您平时最疼南仪了呀,您这回一定要帮帮她,否则日后她如何有脸面嫁人呀?母亲......” 老太太神色凝重地坐在中间,为难地被二人扯来扯去,不过终究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心软地拭去苏南仪的泪痕,安慰道: “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些事儿总会过去的。苏南嫣进宫对苏家也好,到时候让她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你还愁嫁不到好人家?” “可是,之前咱们那样对她,她真的会听话吗?”大夫人心虚地问道。 “她敢不听?真是反了!若非苏家收留,她怎么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老太太理直气壮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拄着拐杖道: “无论怎么说,咱们苏家都是她的大恩人,这世上哪有不报恩的道理?” 苏南嫣在一直在门外不动声色地听着,直到听到老太太的话,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刺骨地寒意从心间一点点扩散开来,指尖也变得冰凉。 她轻咳一声,打破里面祖孙情深的画面,悠然从门口踱步而出,扬着头道: “祖母此言差矣,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只不过小小贵人,怎敢在皇上面前说家中闲话呢?” “是你!都是你害得我这样!” 苏南仪一看到苏南嫣就控制不住地扑上去,双目猩红地想要将她撕碎,幸好净月眼疾手快地拦着,才免于被她冲撞。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我怎知彼岸花是宫中禁忌?再说了,分明是姐姐当初非要和我换衣服的。” 苏南嫣摊开手眨着眼睛,一脸的无辜纯洁,容不得旁人有半分的质疑。 “好了,都是一家人,坐下说话吧。”老太太脸色有些难堪,强撑着长辈的威严发话道: “阿嫣,你若是懂事,就应该知道以后要多多帮衬南仪......” “是我福薄,未曾得到祖母亲自教导,算不上懂事。”苏南嫣直截了当地堵住了老太太的话,欣赏着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 眼看着老太太还想再说些什么,苏南嫣挑了挑眉,看似随性地伸出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幽幽道: “祖母别看我这双手现在白皙细嫩,前些日子可是被人害的险些面目全非。虽然我不知是谁,可我也会一直记着,若是以后找出这个人,定会让皇上严惩不贷。” 老太太刚想说出口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直直地盯着苏南嫣的手看了良久,眸中闪过片刻的挣扎和犹豫,最终还是心里有鬼,勉强笑道: “阿嫣受了苦,这么想也是应当的。至于你姐姐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祖母!你......”苏南仪这下急了,跺着脚瞪着老太太说不出话来。 “不好了!”这时一个婢女慌张地跑进来,焦急道:“恒王殿下来了,正和老爷在前厅说话呢。” “来便来了,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老太太淡定地端起茶杯道。 “可......可他们谈的是,大小姐的婚事......”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只听得“哗啦”一声,老太太手中的茶盏滑落在地,粉身碎骨,苏南仪全身瘫软地坐在地上,心也跟着茶盏一同碎裂了。 第38章 算计 前厅内,苏阳平正摆出一副笑脸给恒王端茶倒水,连坐下也不敢,满头冷汗道: “下官有负所托,没能完成殿下吩咐的事情,还让殿下受了委屈,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陆鹤风居高临下地瞧着苏阳平抖得像筛子一般的身形,嗤笑一声道: “本王倒是无妨,苏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苏阳平愣了愣,抬起头不解地望着陆鹤风,问道: “下官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苏大人应该知道,皇兄看上了苏南嫣,绝非因为苏家。”陆鹤风展开折扇,颇为风雅地扇着风,笑里藏刀道: “之前你们做的那些事情,她不可能毫无察觉,此时恐怕已经心生怨恨。加之大小姐又得罪了皇兄,若是新账旧账一起算,苏大人该当如何?” “下官当初见皇上只是责罚拙女,并未做其他的训示,以为此事应当是过去了”苏阳平细思极恐,胆战心惊地跪下,颤巍巍道: “王爷心思缜密,下官望尘莫及,还请王爷庇护苏家呀!” 陆鹤风故作为难地“啧”了一声,合上折扇摇头道: “皇兄毕竟是天子,本王怎敢与他作对呢?况且苏大人与本王也是点头之交,休要再为难本王了.....” “不、不......”苏阳平彻底慌了,三两下爬到陆鹤风的脚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紧他的衣摆,恳求道: “殿下手眼通天,定能够救苏家于水火!若是殿下不嫌弃,下官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可以赠与王爷......” “苏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吧?你的那个女儿刚刚得罪了皇兄,纵使有几分姿色,本王也不敢娶呀。”陆鹤风笑着推脱道。 “下官从不奢望殿下给她什么名分,只要能进王府就好,她本就犯了错,王爷就当寻常玩物便罢了......”苏阳平生怕陆鹤风再拒绝,只能狠狠心这样说道。 “本王府中有不少侍妾,多她一个倒也无妨,只是苏大人真心舍得吗?”陆鹤风试探道。 “那是自然,王爷看得上就好。”苏阳平咬牙奉承道。 “好啊,那就定在苏南嫣进宫那日,苏大人来一个双喜临门吧。”陆鹤风随口说着,补充道: “不过此事不宜张扬,只能悄悄从后门抬进府,苏大人不会介意这些吧?” “下官不敢,悉听王爷安排。”苏阳平顺着陆鹤风的意思附和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本王今日还有要务在身,改日再来和苏大人喝茶。”陆鹤风满意地起身,在苏阳平的谄媚和挽留中离开了苏宅。 待到陆鹤风的马车走远,苏南仪才挣脱婢女的束缚,从暗处冲出来,一下子扑到苏阳平的跟前,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哭的撕心裂肺道: “爹,你怎么就这样把女儿卖了呢?女儿不要当侍妾......这辈子也不会当!” 苏阳平本就因为她的事窝着一肚子火,听着哭声更是心烦又来气,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苏南仪的脸上,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指着她的鼻子道: “你还有脸叫我爹?要不是你坏事,我至于像条狗一样求着恒王吗?好歹是王府的侍妾,就你现在的名声,恐怕是乡野举子都不愿让你当正室!” 苏南仪跌倒在地,捂着通红肿胀还带着五指印的脸颊,拨弄了几下散乱的发髻,眸中的泪水都快哭干了,不可置信地望着苏阳平。 她是苏家的独女,一直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苏阳平从不舍得打她,老太太亦是很少斥责。 可如今看来,曾经的宠爱就像一场梦,现在她只是苏家人人厌弃的累赘,只想将她快些送走,无人在乎她的感受。 “爹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吗?”苏南仪用衣袖抹了一把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眸中残存着一点微弱的光亮,渴望着他能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苏阳平脑海中闪过十几年的点滴,心中泛起些许不忍,但是一想到方才的事情就再次气血上涌,冷着脸狠声道: “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说罢,他一甩衣袖,径直从苏南仪的身边走开了,连一个回眸都没有再施舍给她。只留下苏南仪一个人再次瘫软在地,目光中是破碎般的绝望。 此时,苏南嫣拖着摇曳的裙摆,轻移莲步来到苏南仪的跟前,嫣然笑道: “姐姐也不必太过伤心,恒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就算姐姐是以侍妾的身份入府,日后只要得到恒王宠爱,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少在这儿得意!”苏南仪用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愤愤道:“你不过是命好罢了,是皇上随性定下来的人。若非你用那些下作手段,进宫的人应该是我!” “怎么算是下作呢?这些都是姐姐在一年里教给我的。”苏南嫣波澜不惊地摇摇头,不再理会苏南仪的抱怨,悠然潇洒地离开了。 苏南仪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将掌心抠出血来,所有的幻想都已经破灭,心中已然被愤恨填满,野心也在肆意生长。 她不能做一辈子的侍妾,她要讨得恒王的宠爱,一步一步往上爬,让世人都高看她一眼,让苏南嫣也知道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痛苦。 进屋后,净月给苏南嫣递上热茶和点心,随口说道: “小姐也真是好心,大小姐从前那么过分,方才你还安慰她。万一她真的信了小姐的话,日后出人头地该怎么办?” “听闻恒王风流成性,府中侍妾众多。她若是有那个本事,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苏南嫣气定神闲地吃着点心,丝毫不担忧净月说的问题。 “既然如此,小姐为何还要那样说呢?”净月不解地趴在桌子上问道。 苏南嫣抿了一口清茶,眸中是深藏不露的精明和算计,淡淡道: “因为只有疯狂渴求过,才会更加绝望。” 第39章 暴露 后来的二日苏家并不太平,每天都少不了苏南仪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苏南嫣过的还算不错,苏家人很是忌惮地供着,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入宫的日子如期来临,宫中的马车辰时便在苏宅门口候着。 车顶垂落着绛红色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晃,车内很是宽敞,细心地铺了金丝软垫,又摆了时令瓜果,连迎驾的公公也换上了喜庆的衣裳,一看到苏南嫣就眉开眼笑道: “奴才恭喜苏贵人!祝苏贵人日后圣宠不绝、早日诞下皇子!” “公公有礼了。”苏南嫣身着水红宫装,矜持地抿嘴笑着挥了挥宽大的衣袖,净月便阔绰地给了众人赏钱。 公公们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前呼后拥地扶着苏南嫣上了马车,声势浩大地行驶在长安大街上,引得百姓纷纷侧目,竞相看着这样的盛况。 苏南嫣有些拘谨地从车帘的缝隙里朝外看去,小声问驾车的公公道: “皇上之前纳妃,都是这般大的阵仗吗?” “娘娘好福气,如今皇上后宫只有寥寥数人,大多是太后或者朝臣送进去的,此等殊荣娘娘还是头一份呢!”公公乐呵呵地回答着。 “原来如此,有劳公公了。”苏南嫣客套地敷衍着,再次退回了车内,心中渐渐有些疑惑。 一直听闻皇上性格暴戾、阴晴不定,加之她又是因为运气恰巧被选中,按照宫中的仪制接进宫也就罢了,用得着这般费心吗? 莫非......皇上对她这个身份低微、未曾谋面的宫妃有什么别样的图谋? 苏南嫣掌心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惴惴不安地攥紧了衣袖。 在她走远后不久,苏宅门口的人群逐渐散去,街上的集市也未开始,刚好是一个路人稀少的时候。 苏宅紧闭的大门又悄悄打开,两个穿着旧衣的小厮抬着一乘小轿,左顾右盼地从门口走出来,轿子上面草草挂着一匹红布,勉强算作是喜事的意思。 只有大夫人一人将苏南仪送到了门口,抚平她粉色衣裙上的褶皱,哽咽道: “只可惜妾室是不能穿红色的,阿娘不能看见你一身嫁衣的模样了......” “阿娘别哭,女儿就算是在王府也一定会争气,定不会比任何人差。”苏南仪也热泪盈眶,泪水润湿了胭脂水粉,憔悴的面容愈发不堪入目。 大夫人用手帕拭干眼泪,将一盒首饰塞在苏南仪的手中,抽泣道: “你爹和祖母都不肯给你嫁妆,阿娘这些年倒是攒了一些,只是不知道这些在王府够不够......” 苏南仪双手颤抖着接过盒子,和大夫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安慰似的点了点头,哭了好一会儿才坐上轿子离去。 彼时,忘忧宫中早就已经收拾好了,苏南嫣一到就被奴婢们恭迎而入,在典雅别致的宫殿内四处闲逛着。 这儿的陈设看不出奢华,却很是清雅。青釉陶瓷瓶里插着刚采摘的蔷薇,点翠珠帘相碰之声清脆悦耳,仕女簪花屏风更显意趣......一切都是那么合她的心意,像是专门为她布置一般。 “苏贵人金安。”一个嬷嬷跟在了苏南嫣的身后,恭敬道:“贵人初来乍到,定有许多不解之处,奴婢奉命给贵人讲讲宫里的规矩,以免出了岔子。” “嬷嬷请吧。”苏南嫣客客气气地将嬷嬷带进屋内,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扬着头,忽而想起曾经的那些梦境,随口问道: “嬷嬷入宫时间长,可曾听说过宫里有一位玉妃娘娘?” 嬷嬷的身形一僵,敏锐的眼眸微微眯起,警觉地打量着苏南嫣,试探道: “娘娘为何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隐约觉得有点耳熟罢了,嬷嬷不必放在心上。”苏南嫣并未注意到嬷嬷的神色,浑然不在意地笑道。 “难怪,老奴进宫这么久,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玉妃娘娘。”嬷嬷心下松了一口气,反应极快的回答着,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让嬷嬷见笑了。”苏南嫣讪讪地笑着,后来便乖巧地听嬷嬷说着宫中的规矩,没有再问些什么。 午后时分,嬷嬷讲完后就要离开,走时嘱咐道: “按照宫里的规矩,娘娘今夜是要侍寝的。老奴虽说了一些应当守的礼数,但是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剩下的还是要看娘娘自己了。” “知.....知道了。”苏南嫣脸颊飘起两片粉云,颇为害羞地应声。 净月将嬷嬷送到了宫门口,忙不迭地跑回来,笑嘻嘻道:“娘娘今夜可要好好准备着,只要皇上高兴了,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你小点声!”苏南嫣一把捂住净月的嘴巴,眸中尽是慌张与羞涩,焦急道: “我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若是冒然侍寝,触怒了龙颜可如何是好?” “也是啊,要是能够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就好了。”净月无奈地挠挠头,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什么似的拉着苏南嫣道: “娘娘,咱们去问问六侍卫如何?虽然您之前说不方便再见面了,可他一定在皇上身边,咱们就说是来给皇上请安的想必也无妨。” “这不妥吧......”苏南嫣犹豫地蹙起眉头,在屋内来回踱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现在正好无事,等到傍晚就来不及了,咱们快些走吧!”净月说着就拿上披风给苏南嫣穿上,拉着她一同离开了忘忧宫。 御前侍卫的住处靠近养心殿,此时正值换班之际。 苏南嫣自然不敢直接去养心殿找人,亦是不便亲自出面,只能让净月在换班之时拦住一个侍卫,帮她问道: “侍卫大哥留步,敢问六侍卫在里面歇着吗?能否帮忙通传一声?” 那人打量着眼生的净月,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找他做什么?” 净月赶忙给他塞了一锭银子,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就是说两句话罢了,大哥您就帮帮忙吧......” 那人掂量了几下银子,不再多啰嗦什么,让净月稍等一会儿就麻利地进屋去了。 苏南嫣此刻悄无声息地来到净月的身旁,紧张又害怕地踮起脚尖往里面张望着,脑海中反复想着见了小六该怎么开口。 虽然就几天的时间,但是她已经成了妃嫔,再也不能那样随性地和他笑闹了。 思及此,苏南嫣竟是觉得心里钝钝的痛。 不久,远远地看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样貌陌生的男子,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二人,怯生生开口道: “你们......是来找我的?” 第40章 掉马 “你是谁?”净月下意识将苏南嫣挡在身后,警觉地盯着眼前之人问道。 “我是六侍卫啊,你这人好生奇怪,既然不认得为何要找我?”那人不解地审视着净月道。 苏南嫣和净月皆是愣在了原地,眸中满是震惊的疑云,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净月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真的是六侍卫?” “千真万确,你看我腰牌便知。”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毫不迟疑地将腰牌掏出在她们眼前晃了晃。 苏南嫣不死心地接过端详着,可这确实是宫中特有的金铜色腰牌,上面刻了一个“六”字,边角有些许磨损,应当是随身带着不少时候了。 她这下彻底没底了,若他真的就是六侍卫,那之前的小六又是谁呢?难不成是小六一直在骗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她真正的身份吗? “娘娘?娘娘......”那人打量一番苏南嫣的装束,隐约猜到了是新来的苏贵人,守规矩地跪在地上,有些着急道: “奴才现在要去养心殿轮值,若是娘娘没别的吩咐,奴才可否离开了?” “啊......好的,今日是本宫认错人了,你别放在心上,也不要同其他人说起。”苏南嫣在净月的拉扯下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赶忙将腰牌还给那人,窘迫地嘱咐道。 “娘娘放心,奴才明白了。”那人应声后便匆忙收到腰牌,直奔养心殿而去。 苏南嫣迷茫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像一团乱麻一般毫无头绪,愈发手足无措起来。 “娘娘恕罪,奴婢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笑话......”净月愧疚地跪在苏南嫣的身边,低头认罪道。 苏南嫣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快点起来吧。” “奴婢谢过娘娘。”净月起身后跟在苏南嫣身旁往忘忧宫走,见她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便压低了声音宽慰道: “娘娘也不必难过,虽然之前的小六帮过咱们,但他连身份都不能坦诚相待,可见并非真心对娘娘,这样的人日后不见也罢。” “怕是想见也不能再见了。”苏南嫣自嘲地笑了一声,失落道: “终究是我没防着他,现在他说不准还在暗处看着我,而我却连他是谁也不知道。” “娘娘您就别想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应付皇上呀。”净月生怕苏南嫣消沉,变着法子想让她打起精神来。 说着便走回了忘忧宫,刚到门口就看见宫女思彤在四处张望着,一看到苏南嫣就急急忙忙迎上来,焦急道: “娘娘可算是回来了,养心殿已经派人来传过话,说您是唯一入宫的秀女,所以今夜定是娘娘侍寝,让早些准备着呢。” 苏南嫣虽早已知道,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望了望尚且亮堂的天色,不安问道: “本宫看天色尚早,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吗?” “娘娘有所不知,这第一回 侍寝,可麻烦着呢。”思彤暧昧地笑了笑,熟练地带苏南嫣来到了寝殿。 一众宫女早已准备好汤浴,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洒满了馨香的玫瑰花瓣,一旁的金兽小炉燃着香丸,芬芳甜美的气息弥散,宛如置身花海,袅袅白烟伴随着水汽一同飘向空中。 宫女们悉心伺候着苏南嫣焚香沐浴、梳妆更衣,用栀子花油润泽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使之愈发晶莹剔透,如同绸缎一般光滑温润。 果真不出思彤所料,待到她梳妆完毕,落日的余晖也几乎敛尽,只剩最后一抹残阳在天边留恋着不肯落幕。 苏南嫣换上一身素色纱衣,瀑布般的墨发用一支玉兰白玉簪子挽起,小巧脸蛋上略施粉黛,抿了一点嫣红的口脂,拘谨地坐上了去养心殿的轿子。 “皇上政务繁多,委屈娘娘先等一会儿了。”嬷嬷将苏南嫣请入寝殿,即刻斟了一杯雨前龙井奉上,还送来了一套衣衫,她微微笑道: “这身衣裳是皇上特意为娘娘准备的,老奴服侍娘娘换上吧。” 苏南嫣乖顺地点了点头,并未多想什么,任由嬷嬷摆布,直到换完后立在铜镜前一看,她才万分后悔刚刚不该轻易答应。 绯红色的衣料薄如蝉翼,紧贴着她细腻如脂的肌肤,领口的衣料少些,堪堪遮住春光,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完美的锁骨。下摆就是一层轻纱,纤细修长的小腿和淡粉色的膝盖若隐若现。 “嬷嬷,这身衣裳当真是皇上让我换上的?”苏南嫣瞪大双眸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是羞涩又是惊诧地问道。 “老奴怎敢胡说呢?皇上确实是这样吩咐老奴的。”嬷嬷满意地打量着苏南嫣,笑道: “娘娘倾国之色,皇上见了必然喜欢。” 昏黄烛火之下,苏南嫣的脸颊红扑扑的,心像是有棒锥敲打般跳的快速而剧烈。 这般有风情的衣衫她还是头一回见,难不成这是皇上的独特癖好?到底是什么样得到人会喜欢这么出格的装扮呢? 苏南嫣越来越不敢往下想,只能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过了许久,还是没听见动静,嬷嬷早就暗中退下了,只留下苏南嫣一人在房间里熬着。而她本就没用过晚膳,又经过了一番折腾,此刻只觉得饥肠辘辘。 于是,苏南嫣实在忍不住了,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地溜到桌案旁,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酥饼咬一大口,满足地咀嚼着。 可是还没等她咽下去,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苏南嫣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坐到方才的位置上,低下头捂着嘴,尽量不露馅。 一阵清脆的珠帘之声传来,似是有人进了养心殿,稳步朝寝殿走来。苏南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中还捏着半块酥饼无处安放,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是等了朕太久吗?都等饿了。” 一道半是轻佻半是关心的声音传来,苏南嫣下意识地低头行礼,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脑海中不禁浮现小六翻窗而来的身影,微微勾起一抹笑。 刹那间,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她的心间闪过,笑容也随之一僵。她猛然间抬起头,却猝不及防与陆鹤川满是玩味和挑逗的目光相撞,震惊地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身形晃了晃,用手臂撑着才勉强稳住,望着陆鹤川磕磕巴巴道: “你、你是......小六?” 第41章 入v三合一 陆鹤川笑而不语, 只是抱着双臂饶有趣味地盯着苏南嫣。一旁的安公公见状识趣地轻咳一声,道: “皇上若无别的吩咐,奴才先行告退。” 听罢, 苏南嫣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是皇上,再也不是漏夜前来的小六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陆鹤川玄色鎏金袍角上,忽而想起初见之时,他亦是穿着这样的外袍,她当时初来宫中,轻易听信了他的鬼话。 至于后来将其拒之窗外、赌气不肯见他这些事情, 也不知皇上会不会记仇,若是一起算账,她也只能认命了。 思及此,苏南嫣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 眸中泛起迷茫无措的水光,用陌生又胆怯地目光打量了陆鹤川一眼, 再次小心翼翼地行礼, 始终不敢起身。 “怎么不动弹?嬷嬷没有教过吗?”陆鹤川低沉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教......教过的,臣妾自知之前多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苏南嫣颤声回答着, 依旧是盯着地面没有抬头。 陆鹤川颇有深意地轻笑一声,修长挺拔的身子慢慢俯下去, 望着苏南嫣微微凌乱的碎发, 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 温热有力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对视道: “那阿嫣就说说, 朕为什么要饶了你呢?” 苏南嫣羽睫轻颤, 贝齿咬着下唇不知说些什么, 如同受惊的小白兔一般瑟缩着身子,心知陆鹤川是故意而为,含着泪委屈巴巴道: “固然臣妾有错,可怎知皇上喜欢假扮侍卫,还在晚上爬储秀宫的窗子?皇上分明就是欺负臣妾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罢了......” 陆鹤川用修长的大拇指拂去她唇边的酥饼碎屑,笑容愈发深了,故意沉声道: “所以阿嫣的意思,这些都是朕的不是了?” “臣妾不敢。”苏南嫣赌气似的转过头,又气又怕地呼出一口气,小声道: “皇上怎会有错呢?错就错在臣妾不应该相信皇上,能在宫里这番帮着臣妾的,怎会是个普通的侍卫?都怪臣妾发现的太晚,早该想到的。” 说着,苏南嫣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心里酸酸涨涨的不是滋味。 她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唯独陆鹤川是个意外。 她这些天为了他屡屡破戒,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私自会面,到头来却发现这些都是他早就织好的网,等着她懵懂地撞进来。 陆鹤川本来只想和苏南嫣说笑,谁知眼见着她当了真,立刻心疼地搂着她的肩膀,帮她擦着眼泪,柔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声哄道: “阿嫣别哭,其实想要朕饶恕你也是可以的,不过.......” “不过什么?”苏南嫣眨巴几下眸子止住泪水,期待地望着他。 陆鹤川浅笑着拉住苏南嫣柔若无骨的手,放在他的腰带上,凑在她的耳边呵着气道: “不过......就要看阿嫣的本事了。” “皇上!”苏南嫣感受着耳边突如其来的热气,浑身一个激灵,明白了陆鹤川的意思之后更是羞赧地红了脸,嗔怪地瞪着他。 可陆鹤川这回却没有任何的玩笑,认真地张开双臂等着苏南嫣来为他宽衣。 苏南嫣无奈地歪了歪脑袋,回忆着嬷嬷讲的规矩和要领,渐渐环过陆鹤川的腰,不太熟悉地一寸一寸寻找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腰带的暗扣。 她有些急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凌乱,无暇顾及其他,浑然没注意陆鹤川的反应。 最后陆鹤川一把擒住苏南嫣纤弱的双手,瞳仁幽深地凝视着她。 “皇上......臣妾未曾与人尝试过,不是故意的......”苏南嫣以为陆鹤川生气了,昂起头无辜道。 “你还想与别人尝试?”陆鹤川一听这话彻底忍不住了,眯着眼睛危险地盯着苏南嫣,眸中尽是不满。 “臣妾也不是这个意思......”苏南嫣手足无措地解释着,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记好了,朕只教你一遍。” 陆鹤川再次握紧苏南嫣的双手,引着她环绕着自己的腰,精准地找到了暗扣的位置,迅速利落地解了开来。 “臣妾知道了。”苏南嫣应声着,顺手帮陆鹤川解下了外袍,搁在一旁的梨木架上,本本分分道: “皇上现在要就寝了吗?” “阿嫣难道不想吗?”陆鹤川眸中似是有星光点点,映在跳动的烛火中愈发明亮。 他一把将苏南嫣横抱而起,惹得她惊呼一声,又不由分说地轻放在床榻上,笑道: “朕一看到这件衣衫时便知,阿嫣穿上定是十分好看的,现在果真如此。” 苏南嫣低头看了看这完全不能穿出寝殿半步的衣衫,尽力想伸出手遮掩着什么,但终究是徒劳。 陆鹤川将她揽在怀里,趁她不备轻轻勾开了衣带,指尖轻轻扫过洁白似雪的月几肤,尤其是心口的那一枚红痣,如同盛开在雪地里的梅花,愈发惹眼和勾人。 “阿烟、阿烟......” 陆鹤川抚摸那颗红痣,口中喃喃唤着,眼眶不禁有些湿润,珍惜地捧住苏南嫣的脸,像是要将她烙在心里一般。 他这下终于可以完全相信,眼前之人就是他的阿烟。那个他日夜忏悔了整整一年、曾经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姑娘,真的就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只不过......她再也不记得他罢了。 “皇上,你......怎么了?”苏南嫣察觉到陆鹤川的异样,不解地望着他问道。 “没什么,朕只是在想,这口脂是何滋味?” 陆鹤川敛起方才的神色,背过身掩饰着心中的讶异和激动,双手颤抖地解开内衫,欺身上前尽情品尝着红润的甜美。 苏南嫣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卷入馨香的花海,一发不可收拾。 夜半时分,春风拂过树梢,“沙沙”声在长夜里听的分外清晰,一如彼此急促的呼吸之声。 寝殿的帷幔虚掩着,透过缝隙隐约可见苏南嫣身上的印记,她疲惫地靠在陆鹤川的肩头,四肢都酸软不堪,却并无传闻中的疼痛,反之明白了嬷嬷所说的“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起伏之余,苏南嫣忽然问道: “皇上,那日殿选怎会如此之巧?臣妾揣测,所有的竹签应当都是贰伍吧?” 陆鹤川低头吻着她的嘴角,又摩挲着那枚红痣,惩罚似的咬了一口,呼吸不稳道: “不要分神。” 寝殿外,安公公乐呵呵地往里头送着水,脚步声惊醒了门口值夜的小顺子。 “师父,你怎的还不歇下?”小顺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安公公咧着嘴角,凑到小顺子耳边小声道: “这是皇上今夜叫的第三回 水,估摸着送完了这趟,应当能睡个安稳觉了。” “也真是稀奇,这样的事儿还是当年玉妃娘娘才有的。”小顺子嘟哝着。 闻言,安公公沉了脸色,一巴掌拍在小顺子的头顶,警告道: “你睡糊涂了,那两个字是可以在宫里提的?当心你的脑袋!” “师父教训的是......”小顺子这才回过神,连连弯腰送走了安公公。 丑时的钟声响起,寝殿内才稍稍安静了些。 苏南嫣被折腾的彻底没了力气,迷迷糊糊地任由陆鹤川抱着洗净身子,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怎么叫唤都没了反应。 陆鹤川替她掖好被角,贴心地吹灭了寝殿内大半的红烛,只留着寥寥几盏照着她恬静的睡颜,坐在床边流连地抚摸着。 “阿烟,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陆鹤川难得真心地笑了,眸中盈满温柔和爱意,亦是朦朦胧胧染上一层悔恨和伤感,喃喃道: “答应朕,永远不要想起来,永远留在朕的身边......” 天刚蒙蒙亮时,安公公就提着一盏宫灯,蹑手蹑脚地站在寝殿外,悄声道: “皇上,上朝的时间到了,今个儿有西南的军机要务,耽搁不得呀。” 陆鹤川一直浅眠着,听到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贪恋地从背后拥住苏南嫣,闷闷道: “朕知道了,过会儿再传人进来。” 兴许是这些动静扰了苏南嫣的好梦,她悠然转醒,缓缓睁开杏仁般的眸子,眨巴几下盯着陆鹤川道: “皇上是要走了吗?” 陆鹤川的心一直被勾着,恋恋不舍地揉着苏南嫣柔顺的墨发,轻声哄道: “累了就再睡一会儿,朕下朝就来看你。” 苏南嫣轻哼一声不说话,只是用绵软的身子抱着陆鹤川的手臂不肯放手,猫儿似的用脸颊蹭着,一想到昨晚的事情就不免赌气,愤愤不平地一口咬在陆鹤川的手臂上。 “嘶——”陆鹤川吃痛地缩回手,看着白皙手臂上一排清晰的牙印,宠溺地捏了捏苏南嫣的鼻尖,笑道: “还挺会咬人的,猫儿比不上你。” “原来皇上也知道痛?”苏南嫣半嗔半怒地瞪了陆鹤川一眼,将头埋在被窝里不想看他。 “朕怎么不知?”陆鹤川一把掀开被窝,压着苏南嫣的双臂,玩味地盯着她道: “谁让你蓄意招惹朕?还说没听懂嬷嬷教的是什么,现在看来,阿烟不仅懂了,还深谙于此呢。” “臣......臣妾真的没听懂!”苏南嫣无辜地望着陆鹤川,顿时羞红了脸,声音越来越低道: “但是......臣妾似乎天生就会......” 闻言,陆鹤川低低笑出了声,心中暗暗想着有些本能的东西倒是没有忘。他将脸埋在苏南嫣的颈窝,道: “还起得来身吗?你来帮朕更衣吧。” 苏南嫣点了点头,抬了抬身子准备起床,却忽然间觉得浑身乏力酸酸软软地重新跌回床上,试了好几次都使不上劲儿,只能无奈地撇撇嘴道: “臣妾......不行。” 陆鹤川并未怪罪,丹凤眼中的笑意反而愈加浓厚,他温柔地在苏南嫣的脸颊上留下一吻,道: “那便好好歇着吧,等好些了再起来,朕传人进来就是了。” “可是按照规矩,臣妾今早应当要去给太后请安的。”苏南嫣心里还惦记着嬷嬷教的宫规,哪怕身子再不舒服也不敢懈怠。 “那又如何?是朕不让你去的,她不敢说什么。”陆鹤川并不在意地回答着,随后又想起苏南嫣这般谨慎多半是在苏家受委屈的缘故,心中一痛,温声道: “阿烟,你的夫君是朕,日后在宫中不会有人为难你,也不必如此拘谨守礼,朕只想让你过的自在些。” 苏南嫣一愣,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从前在苏家寄人篱下,她已经习惯了瞧人脸色过日子,后来在储秀宫时亦是危机重重,防不胜防,早就将谨小慎微刻进了骨子里。 陆鹤川说的这些话,她是头一回听见。 “嗯......臣妾明白。”苏南嫣鼻尖有点酸,眼眶微微发红,但是并不想让陆鹤川看出来,应声后便闭上了眼眸,装作继续歇息了。 “阿烟,朕下朝了就来陪你,等着朕。”陆鹤川叫来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临走时关照道。 苏南嫣点点头,翻了个身继续睡着,也不知何时再次陷入梦境—— 红墙青瓦的宫殿极尽奢华,飞檐翘角上的雕刻栩栩如生,可偌大的宫殿却永远只有寥寥几人,也不见有人踏足。 床榻上的女子虚弱无力地坐着,背后垫着几个软垫,勉强支撑起身躯,手中紧紧攥着一直玉兰簪子,气若游丝地开口问道: “你和皇上说过本宫的事儿了吗?” “奴婢已经去过养心殿了,但是皇上不见奴婢,所以只能让安公公进去传话了。”宫女在一旁回答着,安慰道: “娘娘不要难过,皇上日理万机,兴许是有要事抽不开身,等忙完了就会来看娘娘的。” 女子冷笑一声,自嘲般的闭上了双眸,绝望道: “已经整整七日了,会有什么事情忙这么久呢?你也不必再骗我了,皇上根本就是不愿意来,是吗?” “娘娘您别多想,曾经皇上是最宠娘娘的,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怎么会不愿意来呢?”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也知道是曾经的事情了。”女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手中骤然松了力气,玉兰簪子滑落在地,磕坏了边角的花瓣,含着泪哑声道: “他还是不肯信我,他为什么就不肯信我呢?” “娘娘,您刚刚小产,身子这般弱,一定要好好保重啊,不要太伤神了......”宫女看着女子的模样也是一阵心疼,哽咽道: “皇上还是惦记着娘娘的,您看这宫中的一切都是照旧,并未苛待娘娘啊,只是不让娘娘踏出宫门罢了......” “是吗?皇上是想把我关在这金笼里一辈子吧。”女子滚烫的热泪滴落在手背上,死死咬着下唇含糊道: “如此这般,我宁可皇上赐我一死......” 忽然间,所有的画面都模糊起来,最终幻化成一团泡影,随着一道白光飞快的流逝而去。 苏南嫣在睡梦中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捂着心口挣扎了几下,蓦然间睁开了双眸。 凌乱的床榻残留着昨夜的痕迹,帷幔半遮半掩着,灿烂的春光透过窗纸悄然而至......她这才缓过神,恍然间察觉着一切都是梦罢了。 是她又做梦了吗?那个女子究竟是谁?苏南嫣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娘娘,您终于醒了!”净月一听到动静就从寝殿外跑了进来,笑嘻嘻地行礼道: “奴婢恭喜娘娘承得圣宠!现在宫里都传遍了,许久未曾看到皇上像今天这般高兴了。” 苏南嫣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撑着头推搡了一下净月,笑道: “这种事儿在心里想想便罢了,宣之于口也不知道害躁,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谨记在心。”净月依旧欢欢喜喜地走到苏南嫣的身边,扶着她起了身,问道: “娘娘今日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吗?” “自然是要去的。”苏南嫣随口应着,后知后觉地转过身问道:“你为何这么问?难道早些时候没人去告假吗?” “并未见有人去告假,奴婢一早就在寝殿门口候着,安公公只让奴婢不要扰了娘娘,所以奴婢一直没有进来。”净月一五一十地回答着。 “不好,我还以为皇上这么说,是派人帮我回禀过太后了......”苏南嫣自言自语着,慌忙地坐在梳妆台前,焦急道: “虽说皇上待我不错,可入宫第一日如此轻慢也难免惹人嫌话,你快些帮我梳妆吧。” “娘娘别急,奴婢知道了。”净月颔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到苏南嫣乘着轿子赶到慈宁宫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门口的宫女通传一声就将她请了进去。 本以为只有太后一人,好好认个错应付过去也就罢了,可谁知内殿还坐着宋清予和另外一位面生的宫妃,正陪着太后说说笑笑。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苏南嫣恭敬地在太后面前跪着,解释道:“臣妾今日身子不适,一时疏忽忘记打发人来告假了,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锐利的目光落在苏南嫣的身上,好好打量了一番,才露出一个笑容道: “无妨,哀家听闻今日龙颜大悦,这也是你的功劳,快些起来吧。”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苏南嫣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朝另外二位宫妃道: “宋妃姐姐安好,这位应当是楚嫔娘娘吧?” 眼前之人穿了一身青色淡墨梅花宫装,眉清目秀,但是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侧脸隐约让人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楚落云并未多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俯视着苏南嫣的目光中含着羡慕与嫉妒。 “没想到能够再次见到妹妹,快点坐下吧。”宋清予倒是和善地笑了,贴心地招呼苏南嫣坐到她的身边,热络地拉着她的手道: “妹妹真是好福气,既然来了宫中就都是一家姐妹,平日里没事儿可以来钟粹宫里坐坐,也好解解闷。” “宋妃姐姐此言差矣,”还没等苏南嫣答话,楚落云就直截了当道: “苏贵人圣眷正浓,想必皇上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哪儿有时间去你那里解闷儿?咱们可比不上她,闲来没事儿在这里一等就是大半天,连个准信都没有。” 苏南嫣听出楚落云是不高兴了,连忙上前解释道: “楚姐姐误会了,臣妾初来乍到一时疏忽,也不知姐姐们都在这里,并非存心让姐姐们等着的。姐姐若是想责怪,臣妾绝无怨言。” “瞧苏贵人这话说的,本宫怎敢责怪你呀?”楚落云嗤笑一声,抬高了声音道: “你现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本宫若是真责怪了你,怕是皇上就要来责罚本宫了,这样的下场本宫可担待不起。” 苏南嫣并没想到楚落云会计较这个,但是第一天也不好继续纠缠,只能咽下满腹的委屈,低声道: “楚姐姐言重了,妹妹并非此意......” “好了好了,好好地怎么拌起嘴了?”宋清予横在二人中间,笑着解围道: “苏妹妹不要多虑了,你有空来钟粹宫坐坐自然是好,若是不得空,必然是伺候皇上更加重要些。” “多谢宋妃娘娘的好意,嫔妾心领了。”苏南嫣感激地望了宋清予一眼,乖乖坐会原来的位置上,不再理会楚落云。 “苏贵人侍奉皇上尽心是好事,哀家也希望你们都能像她这般讨皇上欢心。”太后坐在上方,端严地开口道: “若是做不到,也不要在宫中生事,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吵吵嚷嚷的事儿。”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时候也不早了,哀家也乏了,今个儿就散了吧。”太后说罢便率先起身,在丹秋地搀扶下离开了。 苏南嫣在慈宁宫本就如坐针毡,刚恭送完太后就和宋妃与楚嫔告辞,心神不宁地回了忘忧宫。 楚落云望着苏南嫣华贵的矫辇,愤愤不平地拉着宋清予道: “宋妃娘娘还真是好脾气,她今天连太后都敢怠慢,你竟然还对她这般客气,我是断然忍不了的。” “在储秀宫时,本宫和苏贵人见过一面,并非那种不守规矩的人。今天若非没有皇上的允诺,她定不会这样做。”宋清予晃着云锦红木团扇,掩着嘴笑道。 “原来如此,可皇上未免也太宠着她了。”楚落云凑近宋清予的身边吗,压低声音道: “皇上一直性情寡淡,极少来后宫,更是从未宠幸过哪位妃嫔。我能偶尔同皇上喝杯茶,已经是少有的事情了。这苏贵人有什么本事,能把皇上的魂儿勾了去?” “这个其实也不难说。”宋清予垂眸,眼珠子转悠一圈,心生一计道: “方才你有没有觉得,你与苏贵人的侧颜有些许相似?” 楚落云思忖片刻,恍然间明了地“哦”了一声,问道:“姐姐的意思是,她也是因为有几分像玉妃才能够进宫的?” “楚妹妹是聪明人,自然是一点就透的。”宋清予浅浅笑着,补充道: “但是这些话不可在外头说,特别是那个人,万万不可在苏贵人面前提起,否则皇上是要生气的。” “姐姐放心,这个我自有分寸。”楚落云应声着送走了宋清予,又转过头愤愤不平地对宫女春儿埋怨道: “本宫还以为她多特别呢,不过和我一样只是替代罢了。凭什么她能够独获恩宠,本宫就只能眼巴巴地看她脸色?” “娘娘说的是,真要算起来,您进宫还比她早些,位分也比她高呢,用不着怕她一个小小贵人。”春儿附和道。 听了这话,楚落云的眸中泛起几分得意,再次昂起头离开了慈宁宫。 近日西南战事吃紧,陆鹤川下了朝就一直在忙着见各位大臣,连午膳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后来一直在批折子,谁也不想见。 可苏南嫣却一直记着今早陆鹤川说过,会在下朝之后来陪着她。 仔细算算时辰,她去给太后请安之时应该就已经下朝了,她只当陆鹤川政务繁忙,依旧耐着性子在忘忧宫等着,直到夕阳西下时,才沉不住气做了点心去养心殿。 “娘娘,皇上还在里头批折子呢,这个时候是不见任何人的。”安公公为难地将苏南嫣挡在门外。 “麻烦公公进去通传一次吧,皇上答应下朝了来陪本宫的。”苏南嫣将点心塞在安公公的手里,恳切道: “若是实在为难,公公就把这盘点心送给皇上也好呀。” “娘娘有心了,毕竟这也是为了陛下着想,老奴就帮娘娘把点心送进去吧,其他的便罢了,皇上动起怒来,老奴也消受不起。”安公公道。 “那就多谢公公了。”苏南嫣带着笑客套几句,又给安公公塞了些银子,不安地在门口等着,缓缓踱着步子,时不时朝里头望一眼。 “娘娘,奴才已经将东西送进去了,但是皇上一向不喜欢在批折子的时候有人进来,所以并未传召娘娘。”安公公遗憾地说着,好言相劝道: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好吧,那......皇上吃那些点心了吗?那是本宫亲手做的。”苏南嫣又期待地问道。 “额......兴许皇上并不饿,暂且尚未动过。”安公公小声回答着,见苏南嫣笑容渐渐凝住,补充道: “娘娘不必失落,陛下就是这样的性子。等皇上批完了折子,奴才一定如实相告,说不准陛下会去忘忧宫看娘娘呢。” “那就多谢公公了。”苏南嫣点了点头,只能带着净月一同离开了。 夜幕渐渐降临,陆鹤川终于看完了桌上所有的奏折,稍稍松快地起身,叫来安公公问道: “你方才说谁来过了?朕看得太仔细,没用心听着。” “回禀陛下,刚才在养心殿外的是苏贵人。”安公公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加了一句道: “苏贵人还说陛下答应了下朝就去陪她,奴才也不知真假。” 陆鹤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这才猛然间想起来临走时的承诺,急急忙忙搁下热茶,训斥道: “糊涂东西!怎的不让她进来?朕说过的事情当然是真的,用得着你怀疑?” “陛下恕罪,奴才只是按照惯例行事,这才把苏贵人劝回去了。”安公公胆怯地跪在地上求饶。 “罢了,现在就摆驾忘忧宫吧。”陆鹤川沉沉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让人准备着矫辇。 “皇上,您还没有用晚膳呢,要不先吃些再去吧?当心熬坏了身子呀。”安公公担忧地问道。 “朕去忘忧宫用吧,今夜也留在那里,你们不必跟着太多人了。”陆鹤川一边疾步走出宫门一边回答着。 矫辇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忘忧宫的门口,却并未见苏南嫣出来迎接,只能隐约看见屋内跳动的烛火,还有宫女们的笑闹之声。 陆鹤川让众人先退下,兀自走到了忘忧宫内,远远地就瞧见苏南嫣正和宫女们玩着投壶,她一连投中了好几个,宫女们惊讶地围着她夸赞,浑然没注意到皇上的到来。 “咳咳......”陆鹤川忽然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只能轻咳几声提醒着。 宫女们惊惧地行了礼就退下了,只留下他们二人在院子里待着。 “皇上日理万机,怎的有时间来臣妾的忘忧宫呢?”苏南嫣弯了弯盈盈一握的腰肢,唇角带着一丝疏离的笑。 “朕忙起来容易忘事儿,阿烟别往心里去。”陆鹤川柔声哄着,上前几步想要揽住她的肩膀,却被苏南嫣不动声色地躲开。 “臣妾不敢。”苏南嫣往后退着,低下了脑袋,暗中用水汪汪的眸子打量着陆鹤川,委屈地瘪着嘴道: “臣妾只知道君无戏言。” “朕现在不是来了吗?”陆鹤川不顾她的躲闪,长臂一伸就搂住苏南嫣的腰,下巴抵着她温热的头顶道: “日后阿烟只要想见朕,可以直接进养心殿,不用听那帮奴才的。” “真的吗?皇上这回没有再骗臣妾了吧?”苏南嫣眸中是闪过一丝光亮,攥着陆鹤川胸前的衣料问道。 “当然了。”陆鹤川将她小巧纤弱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之内,软了声音道: “朕还没用晚膳,阿烟与朕一起吗?” “皇上来晚了,臣妾已经用过了。”苏南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挣开陆鹤川的怀抱,道: “谁让皇上现在才来,臣妾以为你忘了,自然是不会给你留着的。” “那该如何是好呢?”陆鹤川一眼就看破了苏南嫣的把戏,出其不备将她横抱而起,径直走进了屋内,得逞地笑道: “既然阿烟没有留晚膳,朕就只能打你的主意了。” “皇上!你快放臣妾下来!”苏南嫣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四肢在空中挥舞着,但是又害怕掉下去,只能用手臂勾住陆鹤川的脖颈,气急败坏掐了他一把,道: “这样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臣妾实在没脸......” “何出此言?阿烟是朕的妻子,就算让人看见了也是名正言顺。”陆鹤川将苏南嫣抱得更紧了,一直到了屋内才肯放下,吃痛地摸了摸发红的脖颈,笑道: “看来阿烟咬人、掐人倒是准的很,也下得了狠手。” “皇上就别取笑臣妾了......”苏南嫣缩了缩身子,不敢直视陆鹤川,眼神飘忽道: “皇上若是真的饥肠辘辘,这里还有一些下午的点心,只不过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不知皇上吃不吃的惯?” 说着,苏南嫣从一旁的食盒中端出一盘桂花栗子糕,浅棕色的栗子肉包裹在清香四溢的桂花糖粉中,看着便香甜软糯,若是刚做出来时热气腾腾的,定会更加可口。 陆鹤川却是一愣,拿起一块桂花栗子糕在掌心端详着,忽然觉得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光。 当年玉烟刚刚进宫,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在家里做粗活,日子一下子就闲了下来。而他登基后根基未稳,时常因为政务到深夜都不能合眼,并不能一直陪着她。 于是,玉烟就在夜幕降临之时来到养心殿的小厨房,独自研究着各式各样的糕点。通常是她做好之时,陆鹤川刚好看完折子。 二人在夜色中相互依偎,笑闹着分掉所有的糕点,天地与月色都是那样的静谧,仿佛能够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的纷扰,得以一响贪欢,熬过最艰难的日子。 其中这道桂花栗子糕他最是喜欢,玉烟也默默记在心里,时常做给他吃。 “皇上,你看了这么久了,快些尝尝呀。”苏南嫣看着陆鹤川半响不动,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道。 陆鹤川珍惜地咬下一小口,桂花的甜味伴随着甘栗的柔软侵袭着他的回忆,他闭上双眸缓缓地回味着,像是要把这味道永远刻在记忆里。 “皇上觉得如何?臣妾第一次尝试,虽说不能和御膳房的厨子比,但勉强也算能入口吧?”苏南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鹤川的一举一动,试探着问道。 “你做的,朕都喜欢。”陆鹤川将第一块送入口中,转念一想问道: “今天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臣妾闲来无事,瞧着小厨房里有些剩下的桂花和甘栗仁,便随手做了一些。”苏南嫣说着有些得意地拉住陆鹤川的衣袖,孩子一般道: “说来也怪,臣妾之前从未见过这种糕点,但是一上手就能做,连膳房的嬷嬷都夸臣妾天赋异禀呢。皇上你说,是不是呀?” “阿烟生来就会,当然算是有天赋了。”陆鹤川浅笑出声,抚摸着苏南嫣的头顶,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掺和着看不透的情绪。 二人吃完后让人来收拾,净月离开时很是识趣地关紧房门,又遣散了门口的宫女们,让苏南嫣和陆鹤川安心在里面待着。 “今日应该不用朕再教一遍了吧?”陆鹤川站起身,微微张开双臂道。 苏南嫣抿着唇瓣不说话,自觉地抱住陆鹤川的腰,三两下就找到了腰带的暗扣,“啪嗒”一声利落地解开了。 “不错,学得倒是挺快。” 陆鹤川顺势将她扣在怀里,温热发烫的身躯紧贴着她玲珑的曲线,一手环住她的柳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侧过头尽情品尝着口脂的甜美,一时间天昏地暗,皆沉醉在放纵的美好之中。 就在陆鹤川将她抱上床榻,勾开衣带之际,苏南嫣皱眉轻哼一声,挣脱开陆鹤川的怀抱,半是哀求半是恳切道: “皇上,你就让臣妾好好歇一晚吧.......明天、明天再来好不好?” 可是她的哀求落在陆鹤川的耳朵里却似是最致命的挑逗,让原本的烈火更加高涨。陆鹤川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一扯就将她再次拥入怀中,诱哄道: “阿烟乖,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了......” 帷幔悄无声息地落下,遮掩着二人的身影,红烛随风晃动,在长夜中寂寂燃尽,苏南嫣的泪珠与蜡油一同滚落,淹没在无人知晓的夜色之中。 陆鹤川吻着苏南嫣的眼角,爱怜地擦拭着泪水和汗水,最后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带着芬芳低语着。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二人才相拥着一同陷入沉睡。 翌日清晨,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打破了寂静,苏南嫣迷迷糊糊地醒来,发觉自己正靠在陆鹤川的心口,而陆鹤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丹凤眼中含着笑意打量着她。 这一晚,兴许是在陆鹤川身边的缘故,她睡得格外踏实,再也没有梦见那个女子和奇奇怪怪的画面。 “皇上怎么醒了也不叫臣妾?”苏南嫣在陆鹤川的胸口蹭了蹭,扶着床架起身,穿好衣裳道: “应该到了上朝的时候了,臣妾给皇上更衣吧。” 这时,安公公硬着头皮来到了寝殿门口,轻轻叩了叩道: “奴才参见皇上、苏贵人,楚嫔娘娘现在就在外头呢,说是来同苏贵人一起去向太后请安的。” 第42章 吃醋 等到苏南嫣和陆鹤川相伴离开忘忧宫时, 楚落云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楚姐姐......”苏南嫣刚想同楚落云问安,却见她全然装作没看到似的,微微侧过身子对着陆鹤川柔柔笑道: “臣妾参见皇上, 多日未见,不知皇上安否?” 苏南嫣只能尴尬地收回说了一半的话,无言地往后退了一步,默默看着他们二人。 “朕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心。”陆鹤川面上毫无波澜,隐隐还有着一丝不耐烦, 转头拉着苏南嫣的手道: “忘忧宫是阿烟的住处,你若是实在清闲,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来,平白扰了她休息。” “皇上这是在怪臣妾吗?”楚落云愣了愣, 不甘心地低下头,小声道: “臣妾许久未见皇上, 心中很是挂念, 但是又不能进养心殿。恰好昨夜听闻皇上留在忘忧宫,臣妾才特来请安的。再者,苏妹妹也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 正好和臣妾做个伴。” “朕说过,阿烟可以不去......”陆鹤川凌厉地目光扫过楚落云, 吓得她一哆嗦, 赶忙住了嘴。 苏南嫣见状轻轻扯了扯陆鹤川的衣袖, 微微摇了摇头,对楚落云笑道: “楚姐姐说的是, 我刚刚入宫, 确实应该日日向太后请安的。昨日是我身子不适, 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我就知道苏贵人是最守礼数的,那妹妹好生送皇上,姐姐在慈宁宫等着你。”楚落云有了台阶下,这才扬起嘴角走了。 “她可有为难你?”陆鹤川敏锐地将苏南嫣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冷不丁问道。 “并无此事,皇上不要多想。”苏南嫣浅笑着帮陆鹤川整理领口,道: “皇上垂怜臣妾,但是宫中并非只有臣妾一人,那么多双眼睛都在暗处盯着。若是臣妾不这么做,会被人说成恃宠而骄,那时候反而对皇上不好。” 陆鹤川明白后笑了笑,用温热的指尖捏了一把苏南嫣的脸蛋,道: “这样的风言风语朕早就听惯了,难不成还怕再多几句吗?” “臣妾......只是不想给皇上添乱罢了。”苏南嫣眨巴着眸子,认真道: “皇上快些上朝去吧,臣妾也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慈宁宫内,太后给三人赐了坐,气定神闲地盘着翠色的手捻,口中喃喃念着佛经,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 “楚嫔,哀家记得,你进宫也有大半载了吧?” “太后娘娘好记性,臣妾是去年五月末入宫,算起来也有十个月了。”楚落云恭维道。 “一晃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臣妾还一直记得楚妹妹刚刚入宫的样子呢。”宋清予机敏地察言观色,跟着太后道: “那时候芍药开的正好,奈何宫中也就寥寥几人,臣妾怕辜负了,这才请太后让官宦女眷也入宫一睹为快。” “是啊,当时皇上刚好经过,谁知一眼就相中了你。”太后端庄地笑着,呷了一口茶道: “说来也是你有福气,皇上直接下旨封你为嫔,哀家活了这么些年,这样的事儿也没见过几回,可见皇上是极为看重你的。” 苏南嫣原本低着头不为所动,听到这儿就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眉头越皱越紧。 “太后娘娘谬赞了,臣妾怎么敢当呢?”楚落云渐渐有了几分得意,笑得合不拢嘴,理了理鬓角道: “这也多亏了太后娘娘和宋妃姐姐的提点,不然臣妾哪来这样好的福分呀?” 望着楚落云骄傲的面容,苏南嫣心里不大是滋味,但又找不出任何不是的地方,只能强颜欢笑着。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也许久没去你那儿了吧?”太后话锋一转,抬起细长的眼尾瞥了楚落云一眼。 她的笑容凝在了嘴角,手臂缓缓地放回膝上,轻咳一声道: “太后教训的是,从前皇上还会偶尔来臣妾这儿喝杯茶,最近算算日子也有十多天没来过了......” “这么多日子了?那你可要多多上心呀.....”太后侧目望向苏南嫣,淡淡道: “多跟苏贵人学着,刚刚入宫就能留住皇上,日后有了子嗣,才算是在宫里扎根了呢。” “太后娘娘,子嗣之事全看天意,臣妾也不急于一刻。”苏南嫣察觉出不对劲之处,赶忙行礼解释道。 可是楚落云已经在暗中攥紧了衣袖,强压着满腔的嫉妒,咬紧牙关道: “苏贵人当然不会急于一刻,皇上每晚的心都在你那里,怎会愁没有子嗣呢?” “臣妾.......” 苏南嫣刚想辩驳几句,太后就骤然间打断了她的话,扶着额头道: “哀家昨日就说过了,见不得吵吵嚷嚷的事情,皇上性子寡淡,宫中就这么几个人,你们还要争执不休吗?” “臣妾不敢。”苏南嫣只好住口,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都退下吧,哀家也到了喝药的时候了。”太后拧着眉心叹了口气,单独给宋清予使了个眼色。 待到众人走后,宋清予又绕回了慈宁宫,径直进了内殿,立在太后身旁道: “臣妾斗胆,太后娘娘是因为方才说的‘子嗣’烦心吧?” “你倒是聪明,不过这回可再也不能出什么意外了。”太后的眸中闪过狠厉和果决,冷声道: “之前没防着玉烟,竟然让她怀了龙种,哀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皇帝也从此和哀家撕破脸皮了。这回哀家找人配好了药,你找个妥帖的人放在苏南嫣的饮食中吧。” “其实......若是个公主倒也无妨。”宋清予想起一年前玉烟鲜血淋漓的场面,心中泛起一丝怜悯,轻声叹道。 “你心软了?”太后凌厉地扫了宋清予一眼,冷哼道: “只要是陆鹤川的子嗣,终究是祸害。等来日恒王登基,不照样是个死吗?早知如此,倒不如不出生,免得活受罪。” “......臣妾明白了。”宋清予恐惧地颤了一下,拿了药就离开了。 御花园内,苏南嫣带着净月闲逛着,一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娘娘,今个儿有什么心事吗?”净月凑上去问道。 “没什么,就是听说了一些楚落云之前的事情罢了。”苏南嫣说着就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是藏不住的落寞。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陆鹤川曾经应该很看中楚落云吧?是不是像现在这样宠爱着自己一样对待她呢? 苏南嫣脑海中不禁浮现陆鹤川和楚落云在一起的种种画面,一时间难以接受地咬紧了下唇。 “娘娘,皇上毕竟是天子,哪一个天子不是雨露均沾的?”净月并不在乎这些,宽慰道: “只要皇上心里有娘娘不就行了?奴婢可看得真真儿的,这两日皇上心里除了娘娘,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但愿吧......”苏南嫣目光躲闪道。 忽然间,前面的树丛里隐约传来一阵说话声,语气中含着怨怼,听起来愤愤不平。 “你说咱们娘娘有什么不好的?家世、位分样样比那个苏贵人强,凭什么她一个人独占皇上欢心呀?” “谁知道皇上怎么被她迷住的?我听说在储秀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和皇上见面了,兴许是些狐媚子手段吧?” “就是!害的皇上冷落咱们娘娘这么久,成了后宫的笑话,我看皇上对苏贵人就是一时新鲜罢了,玩几天就会腻了......”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苏南嫣狠狠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唇瓣几乎咬的出血,眼尾也霎时间泛起了嫣红之色。 “娘娘,奴婢帮你教训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净月也听不下去了,更是见不得苏南嫣这般被轻贱,说着便要冲上去。 苏南嫣赶忙拉住净月,顺道捂住她的嘴,等到树丛后的人走远后才松手,摇头道: “罢了,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儿,若是被楚落云知道了咱们偷听,还指不定做什么文章呢。” “娘娘,咱们现在又不是在苏家,有皇上给娘娘撑腰,看她们还敢不敢猖狂!”净月朝着方才的树丛啐了一口。 “这才进宫多久,你怎么比我还相信皇上?”苏南嫣瞥了净月一眼道。 净月愣怔了一下,木然望着苏南嫣,问道:“娘娘难道不相信吗?奴婢是瞧着皇上待娘娘极好,所以才......” “她们方才说的,未必全是错的。”苏南嫣沉了脸色,一边回忆一边喃喃道: “暂且不说楚落云的家世和位分,这几日我愈发亲近皇上,越是觉得看不透了,他总是看着我,但又不像是在看我......” “娘娘,奴婢听不明白啊。”净月费解地挠挠头。 “算了,或许是我多虑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 傍晚时分,陆鹤川特意让人领着苏南嫣进御书房陪着,却见她并无喜色,只是随意地翻看着书卷,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阿烟今夜用了晚膳,就留在养心殿吧。” 陆鹤川勾起嘴角走到苏南嫣的身边,刚想拉着她的手,却见她猛地将手背在身后,头也不抬道: “皇上许久未见楚姐姐了,应该甚是想念吧?今晚还是去看看她吧。” 陆鹤川心中暗笑,用修长的手指捏着苏南嫣的下巴,稍一用力就抬了起来,指腹在她的樱唇上摩挲道: “朕怎么没有发现阿烟如此贤惠大度,还是说......吃醋了?” 第43章 赌气 “臣妾与楚姐姐共同侍奉皇上, 何来吃醋一说?”苏南嫣有些着急地争辩着,后来又觉得不妥,心虚地垂下眼帘, 道: “既然皇上看中楚姐姐,就要好好待她,莫要在臣妾这儿白费时间了。” “阿烟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话?”陆鹤川又好气又好笑地摆正苏南嫣的脑袋,轻轻敲了一下额头,故意道: “若是阿烟真这么贤惠,那朕今晚就去长乐宫?” 苏南嫣本就憋着一团火在心口, 此时当了真,更加气恼万分,凝视着陆鹤川放在她唇上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了一口, 起身道: “皇上要去就去,臣妾哪能做主呢?” 陆鹤川吃痛地将泛红的手指缩回去, 浑然不在意地放在唇边吹着气, 带着笑意凝视着苏南嫣,挑了挑眉道: “阿烟说的可是心里话吗?” “臣妾怎敢欺瞒皇上?”苏南嫣强忍着怒气和憋屈,礼数周全道: “今日臣妾身子不适, 恐怕不能侍奉皇上了,臣妾告退。” 说罢, 苏南嫣也不想再听到陆鹤川的任何花言巧语,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御书房, 带着净月回了忘忧宫。 “娘娘,既然您舍不得皇上, 为何又要将他推走呢?好好服个软不行吗?”净月给苏南嫣斟了一杯清茶降火, 试探着问道。 “人在心不在有什么用, 能留得住一日,后面的日子又该如何?”苏南嫣愁苦地将清茶一饮而尽,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直直地侵入心底。 “奴婢愚钝,并没想到以后的事情。”净月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补充道: “不过皇上心里有娘娘,今晚一定还是会来的,娘娘放宽心就好。” 苏南嫣心里有了一丝安慰,正想着今晚陆鹤川会怎样同她解释,就看见思彤慌慌张张地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道: “娘娘,不......不好了......” “能有什么事儿啊?瞧把你着急的。”净月给她递了手帕,打趣道。 “方才安公公传来的消息,皇上去......去了长乐宫!”思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着急地喊道。 苏南嫣连嘴角最后一丝期待的笑容也凝住了,缓缓耷拉下来,“哐当”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檀木桌上,白净的小脸瞬间阴云密布。 “去就去了,嚷嚷什么呀?”净月草草打发了思彤,内疚地跪在苏南嫣的身边,欲哭无泪道: “都怪奴婢这张乌鸦嘴,娘娘若是心里难受就责罚奴婢吧,可别气坏了身子......” 苏南嫣攥紧了掌心的手帕,几乎将其撕碎,深吸一口气稳住气息,瞥了净月一眼,昂起头道: “本宫怪你做甚?皇上爱去哪儿去哪,同本宫有什么关系?” “娘娘,去长乐宫必定要经过忘忧宫,皇上现在应该还没到呢。”净月心疼地靠在苏南嫣腿边,小声道: “要不......奴婢待会儿在门口拦着皇上,说不准皇上就来咱们忘忧宫了......” “不许去!”苏南嫣气呼呼地呵斥一声,沉沉叹了一口气,赌气道: “不仅你不能去,还要让人把忘忧宫的门锁死了,皇上若是要来,就说本宫这两日身子乏的很,已经歇下了。” “万一皇上生气了怎么办?”净月担忧地问道。 “那就让他气着。”苏南嫣毫不留情地回怼,愤懑道:“从前在储秀宫的时候百般的好,这才进宫几天,就已经这样了......” 她越说越是难受,干脆住了口,让净月服侍着卸了钗环,吹熄烛火躺在了床榻上,心烦意乱地睁着眼睛不能入眠。 不久后,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听着阵仗还不小,应当是陆鹤川经过忘忧宫了。 苏南嫣心中腾起星星点点的渴望,微微直起了身子,等待着陆鹤川进不了忘忧宫找人来传话,可是过了许久,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也没有任何动静。 “娘娘,您早些休息吧,皇上方才并没有停下来。”净月猜到了苏南嫣的心思,善解人意地提醒道。 “......知道了。” 苏南嫣自嘲般地苦笑一声,浑身像是脱了力气一般跌在床上,眼眶里含着的两行泪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吸了吸发红的鼻尖,将脑袋埋在被子里,不再听外面的声响。 此时,陆鹤川的矫辇刚刚经过忘忧宫,安公公看着紧锁的宫门,凑到陆鹤川身边问道: “皇上现在去长乐宫,怕是苏贵人要伤心了吧?” 陆鹤川缓缓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眉心微微皱起,沉吟道: “阿烟并非善妒之人,从前受了什么委屈很少和朕说,今日这般反常,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朕要让楚落云说个明白。” “皇上明鉴,奴才听说苏贵人从御花园出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兴许是听见了什么不干净的话。”安公公道。 正说着,就远远地看见楚落云提着宫灯守在长乐宫门口,不住地张望着,一看见陆鹤川就笑意盈盈地跟在他身边,细声软语道: “皇上都有好些时日没来臣妾宫中了,臣妾日日都盼着,可算是把皇上盼来了。” 楚落云主动挽住陆鹤川的手臂,娇笑着想要往上蹭,可是还没碰到分毫就被陆鹤川扒拉下来,冷漠的目光中带着警告。 “皇上怎么和臣妾这么生分呢?”楚落云尴尬地笑了笑,打发了一众宫人,殷勤地奉上一盘糕点道: “之前皇上说喜欢吃桂花栗子糕,臣妾特意向御膳房的厨子讨教,方才亲手做了这一盘,现在还是热的呢,皇上快尝尝吧。” 陆鹤川不接下也不说话,低着头一圈又一圈地把玩着玉扳指,仿佛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上面似的。 过了一会儿,楚落云举得手臂发酸,面子上也实在挂不住,才陪着笑将盘子放在一边,中规中矩地站在陆鹤川的身侧,心慌地问道: “皇上,臣妾是做错什么了吗?为何您这般对臣妾呀......” “明明心里明镜儿似的,又何必问朕呢?”陆鹤川头也不抬地盯着袖口的刺绣,平淡的声音中带着威压。 “臣妾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还请皇上明示。”楚落云懵懂地躬身,眨巴着无辜的眸子望着陆鹤川。 “朕不喜欢拐弯抹角。”陆鹤川不耐烦地抬起头,阴鸷的目光直刺楚落云一触即溃的防备,道: “你对阿烟说了什么?” “原来是苏妹妹的事儿呀......”楚落云目光有些躲闪,干笑几声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她刚刚入宫,臣妾与她多说了几句闲话罢了。谁知苏妹妹心细入微,把这些都放在了心上。” “还不肯说?”陆鹤川的耐心消磨殆尽,站起身走到门口,悠悠道: “近日有人弹劾你爹,朕本不想深究,如今看来你们都不识相,只能让他替你去蛮荒之地吃些苦头了......” “皇上且慢!”楚落云急了眼,慌张地拦住陆鹤川,跪在地上挣扎了片刻,最终指着角落里的两个宫女道: “臣妾管教不严,今日亲耳听见她们在御花园非议苏妹妹,可她们毕竟是臣妾宫里的人,所以臣妾不忍心多加责罚......” “那就各自杖责四十,罚入辛者库吧。”陆鹤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挥了挥手就让人拖下去。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顿时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一个宫女冲上来拽住楚落云的衣角乞求道: “娘娘救命啊!娘娘......” “说错了话怎能饶恕?你求本宫也无用!”楚落云瞪了宫女一眼,无情地将衣角扯回来,转头朝陆鹤川笑道: “皇上教训的是,臣妾以后定会好好管教的。” 宫女见楚落云翻脸不认人,愣怔了一下,干脆破罐子破摔道: “这些话分明是娘娘教奴婢的,娘娘您不记得了吗?快救救奴婢呀......” “你......”楚落云倒吸一口凉气,一脚踹在宫女的身上,慌乱道: “你个糊涂东西!净说些胡话!皇上你别听她瞎说......” “让她说。”陆鹤川朝安公公使了个眼色,沉声命令道。 “皇上饶命,今日是娘娘让奴婢这么说的,不然奴婢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诋毁苏贵人呀!”宫女哭的梨花带雨,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磕头。 陆鹤川冷冷地勾起嘴角,刀锋般的目光剜了楚落云一眼,道: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落云浑身瘫软地扶着桌角,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甘心地狡辩道: “皇上,臣妾只是想给苏贵人一些教训罢了,只不过有些话当面不好说,所以臣妾才出此下策。再者,臣妾身居嫔位,训诫苏妹妹也是分内之事......” “嫔位?”陆鹤川听后笑出了声,居高临下道: “朕最不应该的就是封你为嫔。” 楚落云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传朕旨意,降楚嫔为答应,幽居长乐宫,无召不得踏出半步。” “皇上?臣妾真的知错了皇上!臣妾知错了......” 陆鹤川吩咐着,说罢就负手离开了长乐宫,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想施舍给楚落云,亦像是全然听不见痛彻心扉的哭喊和忏悔之声。 黑夜中,矫辇在缓慢行进着。 行至忘忧宫时,陆鹤川远远就下了轿子,亲自走到宫门口,轻轻叩响了宫门。 良久,宫内没有任何回应,只剩下叩门的声音在长夜中回响。 “皇上,现在是回养心殿还是......”安公公问道。 “她还是在气朕......”陆鹤川叹了一口气,丹凤眼中闪过几分寥落。 第44章 原谅 “皇上多虑了, 兴许是苏贵人已经歇下了,值夜的奴才一时偷懒罢了。”安公公打着圆场,道: “都怪这忘忧宫的宫人们见苏贵人性子软, 才敢这般忘了本分!奴才这就让人去教训他们,定不会让皇上在这个时候就久等。” 陆鹤川只看了安公公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思量,但依旧摇了摇头道: “你们都退下吧,今夜不必跟着,朕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皇上,这......恐怕不妥吧?”安公公犹豫地左顾右盼, 生怕触及陆鹤川的逆鳞,小心道: “夜深露重的,皇上若是遇到什么不测,奴才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能抵罪呀......” “你跟了朕这么些年, 有什么不测是没见过的?”陆鹤川冷冷地扫过安公公,嘴角挂上一丝讽刺的笑容,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道: “就算有人觊觎多年,这皇宫终究是朕的,只能小打小闹罢了。” “奴......奴才明白了。”安公公吓得浑身一颤, 压低了身子退下,又给其他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 带着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到他们走远, 陆鹤川才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宫墙另外一侧, 警觉地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后才迅捷地纵身一跃, 单手撑着就轻松翻过了绛红色的高墙, 稳稳当当地落在忘忧宫的前院里, 几乎没有任何的声息。 忘忧宫内几乎看不见灯火,只能借着月光隐约望见两个值夜的小太监围着廊柱,竟是相互靠着肩膀睡着了,鼾声飘进了陆鹤川的耳朵。 陆鹤川心情不佳地皱了皱眉,故意加重了脚步声,三两下就将两个小太监惊醒。 “皇上恕罪!”小太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看清来人后立刻清新过来,五体投地跪着,求饶道: “都怪奴才贪睡,竟是不知皇上圣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另一个小太监瞧着皇上脸色不好,心中早就捏了一把汗,磕磕巴巴道: “奴才们本不该懈怠,但是娘娘体恤奴才辛苦,刻意关照说今夜若是犯困就直接睡下,估摸着不会有人深夜前来......” “她果真这么说?” 陆鹤川脸上尚且还带着笑意,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是小太监却觉得更加危险了,连连磕头求饶。 可是陆鹤川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负手在廊下伫立着,夜风轻柔地掀起袍角,他的目光愈发深沉,仿佛陷入了无边思绪。 许久,陆鹤川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再也没有理会两个小太监,径直走进了屋内。 宽敞的寝殿内寂寂无人,几盏微弱的烛火在桌子的中央燃着,勉强照亮了进来的路,也依稀能够看见帷幔后面躺着一个纤弱窈窕的身影。 陆鹤川犹豫了良久都未见苏南嫣动弹,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轻柔地掀开帷幔坐在床边,端详着苏南嫣的睡颜。 粉白的脸蛋有了几分憔悴的神色,眉心始终皱着没有放下,想来定是有着心思睡不安稳,浓密的睫毛时不时颤一下,像是在梦境中受了惊吓,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如同针尖般刺进了陆鹤川的心里。 他抬起手,温热的指尖覆上苏南嫣的眉心,打着圈儿替她纾解着,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将泪痕擦去,内疚地凝视着很久。 忽然间,苏南嫣似乎感受到了身边的动静,挣扎一般稍稍甩了甩头,眼帘缓缓地掀起,眨了好几下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愣怔地看着眼前的陆鹤川,一时不知是不是梦。 “是朕吵醒你了吗?”陆鹤川赶忙将帷幔放下,又吹熄了两盏烛火,只留下一支蜡烛映在苏南嫣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皇上......是怎么进来的?” 苏南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挪远一些,用被子将大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隐约带着几分惊诧。 “之前朕是怎么进储秀宫的,现在就怎么进忘忧宫。”陆鹤川波澜不惊地回答着,进一步靠近苏南嫣,欺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没想到皇上竟有这样奇怪的喜好,想必也是这样进长乐宫的吧?”苏南嫣不服输地探出被窝,言语间不自觉带着一点酸味。 可是陆鹤川听了这话却甘之如饴,笑着抚摸着苏南嫣的头顶,打趣道: “阿烟果真是吃醋了,现在还在怪朕呢。” “臣妾没有!”苏南嫣愤愤不平地挣脱开陆鹤川的怀抱,背过身道: “皇上这个时候怎么不在长乐宫,好端端来臣妾宫里做什么?就不怕冷落了楚姐姐?” “阿烟就这么想赶朕走吗?”陆鹤川解开外袍,大半身子在苏南嫣的床上,将她逼到角落里,硬是将她的脸掰过来,食指和大拇指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嘴角含笑道: “朕想听实话。” 兴许是陆鹤川劲太大了些,疼痛伴随着蕴藏在心间的酸涩和委屈一同翻涌而来,苏南嫣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倔强地抽了抽鼻尖不让眼泪落下,闷闷道: “臣妾......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离开,可皇上若是想走,臣妾也留不住呀。” “朕何时说过要走的?”陆鹤川凝视着苏南嫣闪着水花的眸子,目光顺着泪珠一同向下,最终停留在嫣红的樱唇上,声音不禁上挑,带着诱哄的意味道: “再说了,阿烟不试试,怎么知道留不住呢?” 苏南嫣有些不明白地歪了歪脑袋,陆鹤川却毫不迟疑地用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微凉的唇瓣带着侵略般覆了上去,闭上双眸品味着甜美的回味,身子愈发向前倾,最终将苏南嫣扑倒。 “唔......” 苏南嫣猝不及防地轻哼出声,被迫与陆鹤川十指相扣,被他压得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寝殿内愈发温热,弥散着香甜缠绵的气息,苏南嫣渐渐喘不上气,可是陆鹤川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迹象,只能狠狠心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嗯......”陆鹤川吃痛地停了下来,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舔舐着唇角的几滴鲜红的血,像是被彻底激起似的,眸中半是玩味,半是欲望。 “皇上,臣......臣妾不是故意的......”苏南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慌乱地伸出小手想擦拭陆鹤川的唇,却被他一把握在掌心里,一边摩挲一边道: “阿烟是想把朕的每一处都咬一口吗?” “臣妾......” “朕不介意。” 陆鹤川打断苏南嫣的话,轻笑一声再次欺身上去,可这次却贴心的松了些力道,让她能够有一小块地方自由起伏着。 衣料的摩擦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陆鹤川熟练地勾开她的衣带,紧贴着按在床榻上,气息愈发急促有力。 黑夜掩盖了忘忧宫的各种声音,徒留一室旖旎。 天明之时,陆鹤川照常醒来,正想着如何才能不吵醒苏南嫣,低头却发现她已经眨巴着眼睛乖巧地赖在怀中了。 “昨日不累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陆鹤川低头在苏南嫣带着青紫痕迹的肩膀上吻了吻道。 “臣妾何尝不想,可是臣妾更怕醒来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苏南嫣撒娇似的嘟着嘴,小脸染上几丝愁苦,靠在陆鹤川的胸膛上道: “那样的话,臣妾也不知皇上何时能再来,只能整日盼着了。” “朕日日都来,阿烟若是不舍,那就搬到养心殿,如何?”陆鹤川宠溺地将苏南嫣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苏南嫣却以为陆鹤川在逗她,刚想捶他一下,却发现双臂绵软无力,只能吃瘪地放下,道: “养心殿是皇上的地方,臣妾怎么可能住进去,惹得天下人笑话。” “若是为了阿烟,朕不在乎天下人。”陆鹤川收紧了怀抱,说得格外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可是臣妾不忍心。”苏南嫣用指尖描摹着陆鹤川的眉眼,嫣然一笑道: “只要皇上心里有臣妾就好,臣妾愿意等着。” “阿烟这般乖巧懂事,朕怎么可能不来?” 陆鹤川使坏一般含住苏南嫣的指尖,刚刚翻身想将她压在身下,就听到了门外有人轻轻敲着,是安公公一如既往地来接陆鹤川上朝。 “皇上快去吧。” 苏南嫣留恋地贴了贴陆鹤川的胸膛,还是明事理地推了他一把。 “阿烟,朕宁可做个昏君。”陆鹤川无奈地放开了苏南嫣,起身下了床。 等到陆鹤川的矫辇完全从视野中消失后,苏南嫣才不舍地回到忘忧宫。 这时,思彤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糖粥走上前来,笑道: “娘娘,您之前身子一直虚着,太医院开了个调理食谱,命奴婢每天照着做呢” “他们也是有心了。” 苏南嫣笑了笑,并未多想些什么,端起小碗小口吃着。 糖粥入口甘甜,很是开胃,苏南嫣不知不觉就全部吃完了。 思彤默默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口,低下头得逞地勾起嘴角。 第45章 哥哥(一更) 午时, 苏南嫣与陆鹤川一同用了午膳后,就一直在养心殿陪他看折子。 宽大的雕花檀木桌上,折子堆到了苏南嫣的肩膀, 几乎将陆鹤川大半个人都遮掩在后面,看着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苏南嫣起身走到陆鹤川身旁,自觉地帮她磨墨,细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养心殿内清晰可闻,二人皆是没有说话,却有一种不言而明的默契, 仿佛已经这样配合了很多次似的。 春日的暖阳慵懒地照进养心殿,苏南嫣盯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出神,目光越来越迷离,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直到陆鹤川将砚台中的墨水用尽时, 才发觉苏南嫣的异样,轻轻晃了晃她的衣袖, 问道: “阿烟怎么这般困倦?是陪着朕太无趣了吗?” 苏南嫣依旧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原处,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地望着陆鹤川,脸色泛白道: “并非如此, 臣妾也不知为何会犯困,明明上午刚刚睡过回笼觉,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很精神才是......” “天气日渐暖和了, 怎么手越来越凉了呢?”陆鹤川将毛笔搁置在架子上, 关切地握住苏南嫣的手,皱眉道: “阿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让太医来瞧瞧?” “倒也不必惊动太医, 兴许是臣妾春日里人爱犯懒, 不经常走动,所以才会有些凉,等过了这阵子应该也无妨了。”苏南嫣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那就先去寝殿睡一会儿吧,朕再传人进来伺候笔墨就行,阿烟可别累着了。”陆鹤川心疼地摩挲着苏南嫣的手,一点一点传递着掌心的温度。 “臣妾哪有那么娇贵?” 苏南嫣嗔怪地看了陆鹤川一眼,刚想说不走,却忽然间觉得眼前一黑,一阵不可抗拒的困乏和无力向她袭来,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打了个哈欠道: “那......臣妾先睡一会儿,皇上若是有事随时叫臣妾。” 陆鹤川浅浅点了点头,让宫女带着苏南嫣去更衣后,就继续低着头看折子。 金色的帷幔轻轻垂落,□□麒麟香炉内点着安息香,闻着就很是安心。苏南嫣换上一身云锦长袍,躺在寝殿柔软的床榻上,很快就陷入了梦境—— 在京郊与城内的交界处,有一座看着年岁不小的宅子。 木门很是高大,却已经腐朽,颜色几乎脱落干净,只能从边边角角勉强想象着原本的模样。宅子内亭台楼阁和院落的布置很是高雅,但是很久没有打理过,早就已经荒废了。 忽然间,宅子里传来一阵打骂和哭喊的声音。 身形纤弱的少女跪在前厅,断断续续抽泣着,被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狠狠扇了一巴掌,整个人都猛地向地上砸去,可还是倔强道: “夫人,这支簪子真的不是我偷的!这些天我连您的院子都没去过,更是不知这支簪子放在了何处,实在是冤枉啊.......” “你还敢狡辩?”中年女子气急败坏地又在少女的小腹上踹了一脚,愤恨道: “这支簪子就在你的身上找到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放在我这儿的,之前看明明没有这东西的,求求夫人信我一次吧......”少女痛得起不来身,捂着小腹在地上挣扎着,依旧不肯屈打成招。 “还敢嘴硬!”中年女子拿来一根长棍,对准了她的脊背就要抽下去,口中狠毒地喊道: “果真是爬床奴婢生下的野种,连手脚也不干净,看来咱们温家也不必留着你了!明天我就找人把你发卖到窑子里去......” “大夫人饶命!”少女凄厉的哭声划破天惊,伸出瘦弱的手臂挡在头顶,紧闭着双眸无奈等待着毒打的降临。 但是过了良久,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落在身上,她还以为是幻象,直到缓缓地放下手时,才看到一个挺拔儒雅的身影站在她的跟前,拦住了中年女子的动作。 “阿娘,你就别怪玉烟妹妹了,她一向胆小谨慎,断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一个少年使劲儿握住中年女子的手臂,僵持了很久都不肯放下来,道: “依我之见,说不准是哪个下人财迷心窍,眼看着就要被阿娘发现了,这才嫁祸给玉烟妹妹。” “这我可管不着,东西是在她身上发现的,那就是她偷来的!”中年女子还是不肯罢休,但是看在少年的面子上勉强放下了棍子,指着他的鼻子道: “这种事情你不要插手,免得分神。科考的日子快到了,咱们温家就指望着你光宗耀祖呢,可别辜负了爹娘的心血呀!” “好好好,玉衡知道了。”少年敷衍着中年女子,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肝火降下来,半是哄半是劝地送进了屋内,这才有了片刻的安静。 温玉衡赶忙回到前院,心疼地扶起瘫坐在地上的玉烟,擦拭着她的眼泪,抚摸着鲜红肿胀的脸颊,担忧道: “阿烟,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玉烟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连站都站不住,只能靠在温玉衡的肩膀上,虚弱道: “哥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你不是去书院讨教了吗?” “本来应该去的,但是今早看着阿娘的脸色不大好,怒气冲冲地说要找你,我就放心不下。”温玉衡搀扶着玉烟进了屋子,让她坐在床边,安慰道: “阿烟,方才阿娘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哥哥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阿娘也是被怒火蒙蔽了心智才会这样说的,哥哥替夫人给你赔不是。” “是哥哥救了我,哪有让你赔不是的道理?”玉烟疲惫地倚在床上,热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哽咽道: “我自知出身卑贱,夫人又动不动拿我出气,若非哥哥一直护着,阿烟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阿烟放心,等哥哥考中了,一定帮你寻一门好亲事,这样就再也不用受欺负了。”温玉衡坚定又认真地拉着玉烟的手,叹息道: “咱们温家从爹那一代开始就没落了,也许久没人考中,日子并不好过,全部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阿娘曾经嫁过来也是温婉富家小姐,只不过这些年都把性子磨光了。” “阿烟既然生在温家,这些也是看在眼里的,哥哥不必再说了。”玉烟用手帕抹掉眼泪,拍了拍温玉衡的手背来宽慰着。 “来,哥哥给你上药。”温玉衡温柔地笑着,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瓶药膏轻轻地涂抹在玉烟的伤口处,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呼着气,生怕弄疼了她。 看着他认真又仔细的模样,玉烟冷透了的心里才渐渐有了温度,眼泪再次不可控制地上涌。 她想,哥哥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如果有机会能够报答,她连命都愿意豁出去。 刹那间,所有的画面如同池水中的涟漪一般模糊,一圈一圈荡漾开去,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过了许久,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像是漫长逼仄的甬道,尽头是一间狭小阴冷的地牢。 温玉衡的白衣血迹斑斑,破裂出可以清楚地看见溃烂的伤口,甚至有的地方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地上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裂缝中皆是蜿蜒的血迹。 “哥哥!玉衡哥哥......” 玉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奈何被牢固的铁门阻隔在外,只能撕心裂肺地喊道: “哥哥你快醒醒?你快睁开眼看看阿烟.....” 这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从暗处走出来,声音沙哑道: “早就听闻玉妃娘娘与兄长感情深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你怎么知道他是本宫的哥哥?明明皇上已经下令不准任何人追查这些事儿了......”玉烟猛然间转过身,紧张又害怕地看着眼前之人。 “臣也是为了自保罢了。”那人奸佞地笑了一声,负手道: “娘娘若是想要温玉衡活命,就帮臣做一件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玉烟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 “我......我只是深宫女子,怕是不能帮你什么吧?” “娘娘过谦了,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怎么可能帮不到臣呢?”那人嘶哑地笑了,低声道: “皇上在搜集臣与恒王来往的罪证,就放在皇宫密室之内,只要娘娘帮臣偷出来,臣一定放了你哥哥,如何?” “本宫不能背叛皇上。”玉烟下意识地拒绝道:“你也休想用这种手段来威逼本宫。” “是吗?原来在娘娘心里,哥哥终究是没有皇上半分重要。”那人不留痕迹地挑拨着,狠厉道: “自今日起,臣每日让人打断他的一根肋骨,直到气绝为止,娘娘还是趁着皇上这几日出宫巡行,好好斟酌一下吧。” “你......你怎能如此歹毒?”玉烟咬牙切齿地指着那人,一时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那人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只是挥了挥手。 手下的人就立刻冲进牢房,先是用一桶冷水浇醒了温玉衡,然后二话不说就乱棍殴打着,没有一丝手软,刺目的鲜血伴随着浓浓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 眼睁睁看着温玉衡的气息越来越弱,玉烟心痛地红了眼,死死咬着唇道: “本宫......帮你就是了。” * 陆鹤川批完了大半的折子才起身,窗外的太阳逐渐西沉,光线也愈发微弱,可还是没有听见苏南嫣有任何动静。 他觉得有些蹊跷,担忧地快步走进寝殿,却看见苏南嫣紧紧攥着床单,脸色苍白如纸,满头都是冷汗,口中喃喃道: “哥哥、哥哥......” 陆鹤川立刻沉了脸色,眸中闪过诧异和悲恸。 第46章 骗她(二更) “哥哥!” 苏南嫣蓦然惊呼一声, 浑身都随之一颤,最终才缓缓睁开了双眸,懵懂地看着眼前的陆鹤川, 意识到这些都是梦境。 “皇......皇上?”苏南嫣揉了揉朦胧的双眸,迷迷糊糊地看着陆鹤川若有所思的神色,问道: “皇上怎么在这儿?臣妾睡了多久了?” “阿烟已经睡了一下午了,朕的折子都批完了。”陆鹤川强忍着心中的疑惑,勾起唇角将苏南嫣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 “阿烟方才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苏南嫣往陆鹤川的怀中缩了缩, 尖尖的下巴搁在他宽厚有力的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些许,心有余悸道: “臣妾也不知道,自从入宫以后, 总是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且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梦里的自然都是假的, 阿烟一定多虑了。”陆鹤川柔声哄着, 心中却愈发担忧起来,试探着问道: “阿烟都梦见些什么东西呀?若是害怕不妨说给朕听听?” 苏南嫣皱起眉头沉思片刻,脑海在这一瞬间闪过千万细碎的画面。 看不清面容的少女以及她被囚禁在宫中的样子、她被人欺负的样子、她爱而不得的样子......明明看着像是别人的故事, 她却连每一次疼痛,甚至心中的落寞和绝望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但是这段时间的梦境实在是太凌乱, 苏南嫣自个儿也理不出头绪来, 想来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道: “皇上......这世上有没有过一个叫玉烟的人?” 陆鹤川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连呼吸都凝滞住了, 愣怔地望着苏南嫣,眸中的惊异和紧张无处可藏。 不过他见苏南嫣目光纯净清澈, 并不像是在窥探着什么, 便迅速稳住心绪, 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扯起嘴角笑道: “朕怎么听不懂阿烟在说什么?你问的那个人......是谁?” “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在梦里听到有人这么叫她罢了。”苏南嫣说着就自嘲地笑了起来,不假思索道: “臣妾真是糊涂了,竟然拿梦里的东西来问皇上,皇上定然是不知道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个人呢?实在是可笑啊......” “既然阿烟在梦里害怕,说出来自然是好的,总是憋在心里也难受。”陆鹤川将苏南嫣的碎发别爱耳后,半卧在床上,让她抵着他的胸膛,诱导道: “你说的那个人......你都梦见关于她的什么事儿呀?” “皇上且容臣妾想想。”苏南嫣并没有任何戒备,把梦见的事情当成话本一般说给陆鹤川听,说得绘声绘色,连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 兴许是太过忘神,苏南嫣并没有注意到陆鹤川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丹凤眼如同深渊一般幽深莫测。 “虽然臣妾并未看清这位女子的面容,但是无论如何,臣妾都觉得她很可怜。”苏南嫣说完兀自咂着嘴,叹道: “若是臣妾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想必也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陆鹤川听闻她看不清面容后松了一口气,但是听见后半句话时又是心中一痛,像是有人用针尖在回忆的伤口上摆弄着,恍惚间又回到了那段时光。 “只要有朕在,阿烟就不会再经历这些事情。”陆鹤川手臂绕过苏南嫣的腋下,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温声道: “阿烟不要胡思乱想了,说不准正是因为忧思过度才会有这样的梦境。” 苏南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口道: “说来也怪,臣妾在苏家的时候并未做过这样的梦,但是进宫以后就一直被梦魇缠绕着,难不成是有什么关联吗?” 陆鹤川的目光暗中躲闪着,在那一刻心思飞转,从容笑道: “说不准这就是阿烟和朕之间的缘分,凡间俗话说姻缘天定,总是要经历一番波折才能白头偕老,朕是相信这句话的。” “皇上又在哄臣妾。”苏南嫣笑闹着甩开陆鹤川的手,不过心中还是释怀不少,一身轻松地下床更衣。 “朕还有些折子要看,你先回忘忧宫用膳,朕晚些再来看你。”陆鹤川把苏南嫣送上了矫辇,又好好嘱咐一番才重回养心殿,唤来安公公道: “之前玉烟熟悉的一些东西,现在都在哪里?” “回禀皇上,贴身之物都在皇上这儿保管着,其他的还是在未央宫放着,有奴才每天打扫。”安公公思索片刻,补充道: “但是玉妃娘娘在宫中这么长时间,花草树木日日入眼,还有宫殿、庙宇、故人,难保会勾起回忆,所以奴才也不好说呀......” 听罢,陆鹤川沉沉叹了口气,揉着紧锁的眉心道: “先派人在未央宫把守着,绝不能让她踏进去一步。上回打点了见过玉烟的宫人,现在你暗中再去查问一遍,确保无人敢说漏嘴。” “皇上用心良苦,奴才明白了”安公公听完后就行礼退下,吩咐着手下去办了。 翌日清晨,苏南嫣刚刚给太后请了安从慈宁宫出来,就看见净月迫不及待地凑上来,压低声音道: “娘娘,奴婢听说今日苏大小姐要来宫中请安,现在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她既不是宫妃也不是诰命,连正室都算不得,怎么能够随意进宫呢?”苏南嫣听到这个名字就一阵头疼,脸色不佳地问道。 “恒王势大,太后又在后宫把持着,再加上苏大小姐说起来也算是娘娘的亲姐姐,自然有人帮着她进宫。”净月也露出不屑的神色,幸灾乐祸地笑道: “不过奴婢还听说,她在王府过的并不好。入府的第一夜本应该圆房,可是恒王却被另一个小妾勾走了,偏偏那个小妾还是歌妓出身,这种人平日里她都不愿意多瞧一眼,现在算是彻底丢了面子。” “她自小被苏家人娇惯着长大,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苏南嫣轻笑一声,用手撑着下巴道: “我猜我那好姐姐定是气急败坏,最后还是入了别人的圈套吧?” “娘娘说得对!”净月越说越来劲儿,眉飞色舞道: “她若是安静本分,倒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被人笑几句罢了。可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日日在王爷和王妃面前哭闹,惹得王爷都不想见到她。后来害小妾不成还被反咬一口,要不是因为苏家嫡女的身份,她早就被发卖了。” “怪不得要进宫,原来是走投无路了。”苏南嫣冷冷笑着,下了轿子走进忘忧宫,吩咐道: “若是苏大小姐来了,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正在睡着,让她在门外等着吧。” “娘娘,您这是......”净月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愤愤道: “之前她险些害死娘娘,现在就仅仅吃闭门羹,未免太便宜她了。” “世人只知她是本宫的亲姐姐,如果本宫因为一己私怨责罚,反倒是惹人嫌话。”苏南嫣用玫瑰露洗净了双手,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道: “倒不如这样晾着,反正恨她的人从来都不是本宫一个,自然会有人来帮忙,咱们看好戏就成了。” 话音刚落,思彤就进来传消息,着急地半跪着道: “娘娘,苏大小姐到了,但是她不信奴婢的话,非要在忘忧宫门口跪着呢,说是要跪到娘娘愿意见她为止。” “那就让她跪着,不必理会。”苏南嫣气定神闲地在茶几上坐下,斟了一杯茶道: “等她觉得丢人丢够了,自然就走了。” “可是......”思彤为难地低下了头,小声道: “她说的话不太好听,好多宫人正在忘忧宫门口看热闹呢。” 第47章 莹莹(一更) “妹妹, 好妹妹,姐姐知道你没有睡对不对?”苏南仪提高了声音在门口叫唤着,愈发焦急道: “你就出来见姐姐一面吧, 姐姐有要事找你啊......” 可是忘忧宫内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几个宫女走出来打发道: “娘娘说睡了就是睡了,你还是快些走吧。” 苏南仪见状暗道不好,估摸着苏南嫣是记恨着之前的事情不肯见她。狠狠心咬紧牙根,“扑通”一声跪在忘忧宫门口,哭喊道: “妹妹, 你怎么这么绝情,好歹苏家也养了你这么久,我可是你的亲姐姐呀!怎么你进宫成了贵人就不肯认我这个姐姐了呢?” 她的哭声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宫人,都围在一旁看热闹, 捂着嘴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对忘忧宫指指点点。 “没想到苏贵人是这样的人?平日里我瞧着还觉得好相与呢......” “能进宫的必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想必是在苏家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现在不肯帮忙吧?” “就算如此,苏家也对她有养育之恩,最起码把大小姐请进去喝杯茶吧?逼成现在这样也太过分了些......” 苏南仪听着这些向着她的闲话, 心中有些洋洋得意,愈发哭得梨花带雨, 恨不得整个皇宫都能听到似的, 威逼着苏南嫣出来见她。 可是过了许久, 忘忧宫的大门依旧没有打开的意思,一副有恃无恐的做派, 倒是让苏南仪有些挂不住脸面。 看戏的众人也渐渐觉得无趣, 三三两两散开忙活原本的事儿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 忘忧宫门前就只剩下寥寥几人,苏南仪孤独地跪在风中,无人愿意再去理会,起不起来都很难收场,只能愤愤的咬牙切齿,在心中骂着苏南嫣。 在人群的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默默看着这一切,眼珠子转悠了几圈,趁人不注意挤出了人群,左顾右盼地向长乐宫跑去。 刚踏入宫门,就听见“哗啦”一声,楚落云狠狠地将茶盏摔在地上,气愤又无奈地攥紧手中的家书,扶着桌子冷笑道: “明知我现在拿着答应的份例,还开口向我要钱,他们还真是我的好爹娘!” “娘娘千万别动气,快坐下歇歇吧。”刚回来的宫女春儿赶忙收拾着地上瓷片,安慰着楚落云道: “老爷升了官,打点人难免要多些银子,那点俸禄肯定是不够的,夫人操持着楚家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只能指望着娘娘了。” “可是自从我入宫以来,几乎所有的赏赐和银两都已经给了他们!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我已经自顾不暇,他们怎么忍心继续这样开口?”楚落云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红着眼道: “你看看这信上说的,若是我不给银子,他们连我这个女儿都不想认了.......” “娘娘不要伤心,老爷和夫人说的也是气话罢了。”春儿拍着楚落云的后背帮她顺气,振振有词道: “若非苏贵人占了娘娘原本的地位,也不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了。不过奴婢方才看见苏大小姐进宫,也对苏贵人颇有不满呢。” “哦?果真如此吗?”楚落云忽然来了兴致,追问道:“看来一家的姐妹也会这样撕破脸皮?” “可不是吗?奴婢看的真真儿的,苏大小姐吃了闭门羹,就跪在忘忧宫门口哭着呢,一句好话都没说过,看来也是恨极了苏贵人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楚落云面容上的阴霾瞬间消散不少,慢慢露出一个精明的笑,道: “既然苏贵人不想见,可也不能让她一直那样跪着,把她请到本宫这儿来吧。” “奴婢明白了。”春儿应了声,转头就向忘忧宫跑去。 彼时,陆鹤川正在养心殿练着字,浓墨在宣纸上行云流水,一个“莹”字写了无数遍都不满意,连桌旁的折子都忘记批了。 “皇上,这个‘莹’字是何意呀?”安公公在一旁伺候着,好奇地问道。 “阿烟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但是底下的人都不服她,更是有人因为位份造次。”陆鹤川边说边落下最后一笔,等到墨水干了以后微微举起欣赏着,道: “朕想择个吉日封她为妃,这样就没人能在宫里说闲话了。” “看来这‘莹’就是苏贵人以后的封号了。”安公公满脸堆着笑,赞不绝口道: “真是一个好字,这后宫里头也只有苏贵人能有这样的殊荣。不过奴才愚钝,想不明白这字有什么深意吗?” 闻言,陆鹤川的双臂一僵,缓缓将宣纸放在桌面上,幽幽叹道: “莹莹如玉,皎皎君心。但愿阿烟有一天能够明白朕的心意,就算想起曾经的事情,也能原谅朕的过错,最起码......留在朕的身边。” “皇上的一片苦心,苏贵人一定能够明白的。”安公公的心也跟着一沉,这件事情永远是皇上心中的刺,只能小心翼翼道: “不过皇上现在待苏贵人极好,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纵使有一天苏贵人想起来,也会将这些记在心里,应当是不会计较曾经的事儿了吧?” “看来你是从没看懂过她。”陆鹤川轻笑一声,苦涩的滋味在心间弥散开来,垂眸道: “她从未原谅过朕,一分一毫都没有。哪怕在最后一刻,她都是恨朕的。” 说着,陆鹤川内疚地闭上了双眸,脑海中皆是曾经的一幕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那日,他听闻玉烟已经逃离了皇宫,赶忙派人去找,却在寝殿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血书,一笔一划都是玉烟咬破手指写成的,上面压着的是他送的、现在已经残破不堪的玉兰簪子。 “皇上,臣妾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那日跟你回宫。若非如此,臣妾绝不会享尽荣宠再被囚于金笼,哥哥也不会成为他人的筹码。 爱之深,恨之切。臣妾走后,定会向孟婆多要一碗汤喝,下辈子把皇上忘得干干净净。往后余生,求皇上不要想起臣妾,让臣妾安息吧。” 第48章 兰心(二更) 太阳已经爬到了正中央, 苏南仪却还是在忘忧宫门口跪着,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时辰了,苏南嫣像是把她忘了似的, 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她渐渐有些撑不住了,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性子越来越暴躁,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忘忧宫,像从前在苏家一般将苏南嫣一顿打骂。 “小姐,您脸色不大好, 要不还是奴婢扶您起来吧?咱们下次再来求苏贵人。”兰心递了手帕给苏南仪,好心地劝道。 谁知,苏南仪听着这话却更加生气,“啪”的一声扇了兰心一个耳光, 恶狠狠道: “你存心笑话我是不是?我是苏家的嫡女,是她苏南嫣的姐姐, 如今这般被羞辱还不够吗?你还让我下次接着来自讨苦吃?” “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兰心捂着脸倒在一边, 吓得浑身发抖,颤巍巍道: “奴婢也是替小姐着想,现在一直这么跪下去也不是办法, 还是小姐的身子要紧啊!” “我偏不信,她能有今天也全是因为苏家送她进宫, 她不可能连面都不见的。”苏南仪自欺欺人地念叨着, 偏执地继续跪下, 红了眼眶道: “不然......以后我在王府该怎么活?都是因为她,爹爹才会把我送到那么个鬼地方, 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脚......” 说着, 苏南仪想起这些天在王府的辛酸, 眼泪就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打湿了膝下的石砖。 “苏大小姐怎么还跪着?”春儿走到苏南仪的身边,和善地笑道: “我们家娘娘体恤苏大小姐身子弱,特意让奴婢来问问,大小姐要不要来长乐宫歇息一会儿?娘娘已经备好了茶点,就等苏大小姐光临呢。” 苏南仪已经筋疲力尽,正找不到台阶下,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道: “娘娘如此盛情,妾身哪有不从的道理?” 她在兰心的搀扶下起身,揉了揉肿痛的膝盖,笑道: “敢问长乐宫住的是那位娘娘?” “咱们娘娘曾经也是嫔位,最近遇到了些麻烦罢了。”春儿目光有些躲闪地逃避着,抬眸又是盈满了笑意,道: “不过奴婢敢笃定,苏大小姐与咱们娘娘一定很投缘,大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苏南仪愣了片刻,心想着曾经宫中唯一的嫔位便是楚落云,听说最近触怒了皇上,已经变成楚答应了,难不成也和苏南嫣有关? 但是她暂时没有多问,客气道:“姑娘说的是,还请带路吧。” 苏南仪一瘸一拐地来到了长乐宫,刚进去就看见楚落云亲自迎了上来,握着她的双手道: “想必这就是苏大小姐了吧?果然是嫡女风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与其他人不同。” 这话说到了苏南仪的心坎里,顿时找回了刚才丢失的一些颜面,舒心地笑道: “娘娘过奖了,妾身在王府说不上话,也只有娘娘这样心善的人才会这般体恤。” 楚落云见这一套她很是受用,又多说了几句好听话: “苏大小姐谦虚了,若非时运不济,现在定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哪里还要受这样的委屈呀?” “娘娘说的是,妾身自知命不好,才会遇上这样的糟心事。”苏南仪说着又难过起来,感觉和楚落云亲近不少,一同坐在桌边道: “不过娘娘应该也能感同身受吧?妾身听闻了娘娘的遭遇,实在是痛心,不知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本宫方才瞧着就觉得与大小姐投缘,现在提到这事儿,更觉得贴心了。”楚落云故作悲伤地掩面而泣,哽咽道: “你那妹妹看起来柔弱好欺负,实则心眼多着呢,这才让皇上误会本宫,与本宫生了嫌隙,一气之下降了位份。不然本宫安分守己,怎会有这般下场......” “我那个妹妹本就是这样,让娘娘受委屈了。”苏南仪赶忙帮楚落云擦着眼泪,同仇敌忾一般道: “娘娘也不必和她置气,她一年前刚来苏家的时候受了些刺激,竟是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现在估摸着也不太灵光呢。” “原来如此?”楚落云听后来了兴趣,收起了眼泪追问道: “这么说来她原本不是在苏家长大的?那她又是来自哪里?” “谁知道呢?”苏南仪不屑地轻哼一声,随口道: “她当时就晕倒在苏家门口,伤得很重,应该也不会从很远的地方来吧?但是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人来领着她回去呀......” “说不准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听说南方沿海那边好多姑娘被卖到京城,走水路方便得很,可能她就是漏网之鱼?” “不应该呀......”苏南仪思索片刻,喃喃道:“她一点也不会水,去年夏天失足摔进池塘里,还险些连命都没了呢。” “哦?”楚落云听到这里停止了把玩手镯的动作,再次确认道: “苏贵人真的肯定她一点儿也不会水吗?” “千真万确,那时我就在旁边,没扑腾几下就被淹没了,幸亏当时好多人看着,不然还能活到今天?”苏南仪不假思索道。 “那本宫就放心了......”楚落云垂下眼帘,顿时攥紧了手帕,心里有了新的主意,目光也越来越果决起来。 这一切都被兰心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后背一阵发凉。 “娘娘说什么?”苏南仪一时没听明白,微微侧过头问道。 “没什么,本宫就是有些乏了。”楚落云抬头时又是柔柔地笑着,道: “今日多亏了苏大小姐帮本宫排忧解难,否则本宫一个人定是烦闷不已呢。” “是娘娘看得起我罢了。”苏南仪眉开眼笑地起身道: “既然如此,妾身就不扰了娘娘休息了,往后有机会再来看望娘娘。” 离开的路上,苏南仪畅快了许多,扬眉吐气道: “看来苏南嫣在宫里也得罪了人,这下就有人帮着咱们收拾她了。” “可是......楚答应真的可以吗?”兰心有些犹疑,小声道: “若是她真的有办法,为何还会被降位份?奴婢觉得苏贵人其实并非多事之人,说不准里面还有什么猫腻呢?” “我看你是愈发没规矩了!”苏南仪沉了脸色,又狠狠地在兰心的小臂上掐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净帮着外人说话!是她害得我和楚答应这般凄惨,有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兰心表面上乖顺地答应着,实则心里愈发不安,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道: “小姐,奴婢肚子疼,可能是内急......” “怎么在这个时候呀?”苏南仪不耐烦地皱了眉头,道: “王府的马车应该已经到宫门口了,误了时辰可不会等你。” “奴婢不敢耽误小姐,反正王府离皇宫也不远,待会儿奴婢走回去就成。”兰心紧紧捂着小腹,痛苦地缩起了身子。 “行吧,你走吧。”苏南仪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兀自继续朝宫门走去。 兰心躲在转角处,眼看着苏南仪走远后才缓缓将小腹上的手放下,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转身就向忘忧宫而去。 * “娘娘,有人在忘忧宫外求见。”净月急匆匆地进去传话。 苏南嫣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将茶盏缓缓放在檀木桌上,勾唇笑道: “看,我早就说过,会有人来帮咱们的。” 第49章 饿了 兰心跪在苏南嫣的面前, 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埋着头不敢起身,低声道: “娘娘, 之前是苏大小姐对不住你,奴婢也跟着做了不少错事儿。但是奴婢并非存心和娘娘过不去,都是被大小姐逼的呀......” “你自小跟着苏南仪,这情分也非比寻常,怎么现在作出这等不忠之事呢?”苏南嫣面上并不在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帕, 试探道: “该不会是你们大小姐怀恨在心,故意让你来探我口风的吧?” 兰心吓得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身形抖得像筛子,带着哭腔道: “娘娘明鉴, 奴婢对娘娘没有半点欺瞒!大小姐在王府不得器重,做错了事儿就拿奴婢顶罪, 您看看奴婢身上还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吗?” 说着, 兰心抹了一把眼泪,将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手臂。新伤还在流着鲜血, 旧伤已经留下了难以消磨的疤痕,委实是触目惊心。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记恨她了?”苏南嫣还是不太相信, 追问道: “她这副德行, 你从前就已经习惯了,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忍不了呢?”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奴婢本就是卑贱之人, 受些打骂也是寻常事。”兰心将衣袖放下来遮住伤痕, 惊惧地盯着苏南嫣道: “可......可是大小姐不肯罢休想要害娘娘, 一旦事情败露,她有苏家人护着,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奴婢在大小姐身边从没有过好日子,再也不想帮着她做此等违背良心之事了......” “那你想让本宫如何?”苏南嫣听后心下信了不少,悠然问道。 “奴婢所求不多,只要娘娘能在事发后饶奴婢一命,给些银子离开京城就行了。”兰心又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真诚道: “奴婢出京后定会好好过日子,此生不会再掺和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提起娘娘半句话,还望娘娘成全!” 苏南嫣沉吟片刻,慢慢将撑着下巴的手臂放下,起身走到兰心身边,目光凌厉道: “若你没骗本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否则......本宫亦是有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兰心叠声说了好几次,感恩戴德道: “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难忘!” “好了,退下吧” 苏南嫣挥了挥手,净月就带着的兰心离开了忘忧宫。 春光暖融融地透过窗纸照进寝殿,苏南嫣半眯着眸子在阳光下坐着,不一会儿又泛起了困意,伸了个懒腰吩咐道: “本宫先睡一会,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娘娘还没用午膳,这样怕是伤胃。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净月担忧地扶着苏南嫣,苦恼道: “娘娘最近也是奇怪,怎么这么贪睡呢?去年春天也未见到了如此地步呀。” “我也说不清楚,近日总是乏力得很,稍微走动一下就犯困了。”苏南嫣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快步走到床边躺下,遮掩着嘴巴道: “你也出去吧,本宫醒了自会叫你。” 净月虽是疑惑不解,但还是乖顺地放下帷幔,在外面守着了。 到了申时,苏南嫣依然睡着,净月也不禁有些犯困,靠着门框刚想打一会瞌睡,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玄色金纹衣衫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赶忙支起身子行礼,压低声音道: “奴婢参见皇上,不过眼下娘娘还在睡着,还请皇上小声些。” 陆鹤川丹凤眼中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不禁放轻了脚步,小声道: “朕去看看,你们都退下吧,不必在门口守着。” 他缓步走到苏南嫣的床边,隔着帷幔就能够看见窈窕纤细的身影静静卧着,兴许是天气日渐暖和,原本的被褥嫌热,苏南嫣踢掉了不少,只有一部分紧紧夹在腿下。 陆鹤川轻手轻脚地掀开帷幔,才发现苏南嫣睡得十分恣意,斜扭着身子占了大半床铺,领口的盘扣也不知何时散开了,露出一角白皙如玉的香肩,小脸蛋粉扑扑的,时不时用修长的双腿蹭蹭被褥。 他哂笑一声,微凉的指尖靠上苏南嫣发烫的脸颊,故意轻轻摩挲着,惹得她受了刺激,不悦地皱了皱眉翻过身,猫儿似的哼哼唧唧几声,像是不满又像是撒娇。 陆鹤川更是来了兴致,将整个手掌都贴在苏南嫣的脸颊上,动作愈发轻柔,仿佛无声的撩拨。 “嗯哼......别......”苏南嫣无意识地砸着嘴,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难耐地甩了甩头,蓦然睁开双眸,带着鼻音愤愤道: “谁呀?别烦了......” “阿烟原来嫌朕烦了,看来朕只能走了。”陆鹤川知道她说气话,却依旧不怀好意地挑逗着,佯装难过要起身离开。 苏南嫣后知后觉地揉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之人是陆鹤川,来不及多想就扑了过去,从背后缠上他的窄而有力的腰,讨好似的使劲儿蹭着,娇声道: “皇上且慢,臣妾刚才说梦话呢,并不知道是皇上在这儿。” “是吗?看来是朕错怪阿烟了?”陆鹤川笑着转过头,却在一瞬间愣住了。 原本松散的领口因为她忽然间的动作,几乎已经垂落到锁骨之下,惹人不禁想要继续窥探。白嫩如雪的肌肤上隐约可见之前的印记,却更是撩人心弦,如同羽毛在心间扫过一般发痒。 “阿烟为了留住朕,倒也不必这么费心。” 陆鹤川的喉结滚动一下,笑意愈发浓烈,转身就将苏南嫣整个人禁锢在怀中。 “皇上,你......你在说什么?” 苏南嫣不解地眨巴几下眼睛,顺着陆鹤川的目光才朝下看去,连忙惊呼一声遮住春光,羞红了脸道: “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皇上又在故意逗臣妾了!” “哦?那阿烟说说是什么意思?”陆鹤川不依不饶地向前一步,几乎将苏南嫣扑倒在床榻之上,勾起她的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着。 苏南嫣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陆鹤川,无奈又不满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既然阿烟说不出,那就让朕来替阿烟说了吧。” 陆鹤川笑着捉住肩膀上的纤纤玉手,十指相扣着放在心口上,趁其不备就埋下身去,毫不客气地含住苏南嫣红润饱满的唇,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着,很快松垮的衣衫就滑落在地上。 “唔......皇上,等等!”苏南嫣趁着换气的间隙轻哼几声,双手死死低着陆鹤川的胸膛,认真道: “臣妾连午膳都没用过,现在没力气的。” 陆鹤川笑出了声,用分明的骨节刮了刮她微红的鼻尖,低沉的声音仿佛被欲望浸泡过一般,道: “没事,朕有。” “皇上......” 苏南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鹤川毫不留情地堵住了樱唇,渐渐地沉溺在温柔和放纵之中,随着他的韵律起伏着,带着体香的汗水从额角滴落,一路顺着曲线滑下去,打在陆鹤川的身上。 空出手的瞬间,陆鹤川将帷幔放下,朦胧地笼罩着二人缠绵的身影,帐内成了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空气愈发燥热起来,苏南嫣本就没什么力气,现在更是只能绵软地靠着陆鹤川的肩膀任其摆布,脸颊红得几乎滴血,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扣住陆鹤川的脖颈。 过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光都已经黯淡了,陆鹤川才渐渐停下动作,搂着苏南嫣躺下休息,气息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 “皇上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不用批折子了吗?”苏南嫣还是在喘着气,望着窗外的天色问道。 “听说西南还是不太平,几个大臣要深夜会谈,朕怕到时候不能来陪你......” 听罢,苏南嫣愤愤地踢了陆鹤川一脚,不过就算是用上了全身力气,依旧是软绵绵的,只能不服气道: “皇上就算是不能来,还是不想放过臣妾。休息一日不成吗?” “朕原先只想来看看你罢了,今天阿烟可不能怪朕。”陆鹤川翻身又将苏南嫣压住,在她耳边暧昧地吹着气道: “方才明明是阿烟宽衣解带求朕留下的......” “你......”苏南嫣气急败坏地挣扎着,恨不得将陆鹤川踹下床。 “好了好了,朕不说了。”陆鹤川笑着□□着她的头顶,宠溺地哄道: “估摸着朕现在要去养心殿了,阿烟且好好歇着吧。” “皇上最好快些走,下次也别来!” 苏南嫣赌气地将陆鹤川推下床,先换了身衣裳再帮他更衣,一路送到了忘忧宫门口才肯回去。 “娘娘饿了吧?奴婢做了莲藕排骨汤,娘娘要不要尝尝?”思彤在苏南嫣的身后道。 苏南嫣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应声后就跟着她回去了,望着眼前鲜美可口的食物,苏南嫣刹那间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思彤。 她若是没记错,贪睡的事情.......就是从吃了思彤做的东西开始的...... 第50章 落水 苏南嫣被刚才的念头一惊, 怀疑又防备地盯着思彤。 “奴婢算好了时辰,这汤应该不会烫的。”思彤体贴乖巧地将小碗端起来放到嘴边,又吹了一会儿才递给苏南嫣, 眨眨眼睛道: “娘娘,快些喝了吧。” “本宫现在没胃口,先搁这儿吧。”苏南嫣愈发不安,但是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有些疲惫地撑着头。 “娘娘,您午膳就没吃, 再这样下去伤胃呀。再说了,这排骨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您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也多少喝些吧。”思彤极力相劝着, 很是恳切。 见她这般不依不饶,苏南嫣心中更是疑虑重重, 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净月见状立刻会意, 赶着思彤道: “娘娘说不喝就是不喝,你休要多嘴!还不快下去,别在这儿惹娘娘心烦!” “是是是, 奴婢知错了,娘娘恕罪......”思彤也不敢多言, 唯唯诺诺地端着小碗就离开了屋内。 “娘娘, 您今个儿是怎么了?真不饿呀?”净月关切地问道。 “她终究是宫里安排的人, 难保是别人派来的。”苏南嫣担忧地拉着净月的手,问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几日格外贪睡, 整天过得迷迷糊糊的?” “是呀, 奴婢今天才这么说过呢, 可是娘娘不是说春困嘛?”净月低头思索片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捂着嘴巴凑到苏南嫣的身边,压低声音道: “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暗下毒手才会这样?” “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能肯定。”苏南嫣摇了摇头,苦恼地问道: “给皇上诊脉的是李太医吗?你去问问他眼下是否得空,就说本宫身子不好,他是皇上身边的老人,想请他来把把脉。” “奴婢这就去。” 净月应声后就快步离开了忘忧宫,思彤在后面默默看着,一看到她去了太医院的方向,立刻跑回了小厨房。 不久后李太医就到了忘忧宫,一手隔着帕子给苏南嫣把脉,另一只手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紧张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跪着道: “娘娘正值青春年华,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体内多有阴寒之气,加之近日思虑过多肝火旺盛,二者相冲才会如此,微臣给娘娘开一个药方调理一番,应当就没有大碍了。” “敢问李太医,为何本宫体内会有阴寒之气?”苏南嫣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个原因颇多,微臣不敢妄下定论。娘娘最近的吃食中是否有寒凉之物呢?兴许是食用过多的缘故。”李太医道。 净月掰着手指头将苏南嫣吃过的东西一一道来,说罢后还补充道: “奴婢照顾得仔细,最近娘娘连一声咳嗽都未有过,不应当有阴寒之气呀......” “听姑娘所说的这些吃食中,也未曾有阴寒之物。”李太医抚摸胡须的动作愈发快了,眉头拧在了一起,喃喃道: “微臣行医数十载,应当是不会看错的,娘娘是否是有什么疏漏呀?” 苏南嫣沉吟片刻,脑海中忽然想起思彤端来的那碗排骨汤,灵光一闪道: “本宫确实有东西没顾及到,净月,你这就去把思彤做的排骨汤拿来!” 净月急匆匆地出去了一趟,却满是失落地跑回来道: “娘娘,思彤说她方才见您没胃口,已经全部倒了。” “倒在那里了?应该还有些剩下的渣滓吧?一点就够了。”苏南嫣瞬间站了起来,心中越来越肯定这件事,奈何没有证据,只能着急地追问。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她动作倒是利索,已经把厨房都收拾完了,倒掉的汤和其他的污秽之物混在一起,实在是不堪入目,也没法子拿来了......” 苏南嫣轻叹一口气,在心中惋惜着,缓缓地又落回原位,沉了脸色道: “罢了,你先回来吧,不要打草惊蛇。” “娘娘,若是普通的排骨汤,平日里喝些也不打紧的。”李太医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小声地提醒道。 “说的是,就怕那东西不普通。”苏南嫣忧心忡忡地回答着,不过很快就收起了愁容,塞了一包银子笑道: “今日之事不用惊扰皇上,李太医就权当不知道就行,日后可能还要多多劳烦太医照顾了。” “娘娘客气了,微臣受不起。”李太医又推脱了一番才将银子收下,由宫女送着离开了。 苏南嫣闷闷地坐在屋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茶水,目光定在窗外的晚霞上很久没有动弹,心间的寒凉蔓延到指尖,脸上的笑容也了无踪迹。 “娘娘,您就别多想了。”净月心疼地给她续上热茶,又拿了一块毯子盖在她的腿上,愤愤地攥紧了拳头,安慰道: “您若是怀疑思彤,奴婢就让她再也别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吃食,以后离娘娘越远越好,最好再也别出现碍眼!” “不可。”苏南嫣拦住净月,幽幽道:“她一向小心谨慎,这么做明摆着怀疑她,待她收拾干净了,咱们更抓不到把柄了。” “这可如何是好?娘娘总不能一直这么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奴婢看着也心疼呀。”净月无奈地问道。 苏南嫣镇定地在心里盘算着,想了想道: “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她下次送来的时候就照常收下,然后你偷偷倒了,过几日等她放松警惕了,再留一份给李太医看看。” “奴婢定会做好的,娘娘放心吧。”净月点了点头道。 窗外的晚霞愈发绚烂,橘色的张扬与降红的端庄相得益彰,天边像是裂开了一条缝般亮得刺眼,一时让人晃神。 “良辰美景,娘娘不妨出去散散心?也好少些烦闷。”净月笑着提议道。 苏南嫣点了点头,披上披风就出了忘忧宫。 一路漫步到了太液池,此时夜幕已经慢慢落了下来,天际一半是晚霞余晖,一半是星辰璀璨,倒是难得的奇景。 苏南嫣出了些薄汗,心情也畅快不少,刚想掏出手帕擦脸却摸了个空,疑惑道: “净月,我记得是带了帕子出来的,现在怎么的不在了?” “娘娘莫不是掉在了半路?”净月说着便压低了声音,道:“此等贴身之物,怕是被别有用心的捡了去另作他用,奴婢还是回去找找吧。” “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着。” 苏南嫣目送着净月跑了回去,这才兀自走到太液池边赏着美景,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她忽然间想到了兰心同她说过的事儿,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这位姐姐,你、你小心一点......” 一个结结巴巴的男声传来,苏南嫣吓了一跳,慌张地四下环顾,这才看到左边的草丛间有一个不起眼的瘦弱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粗布衣衫满是污泥。 可是少年的脸蛋却很是白净,眸子晶亮纯澈,带着特有的稚气和胆怯。他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提着篮子,正望着苏南嫣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苏南嫣觉得他愣怔的模样很是可爱,一下子亲近不少,蹲下身子道: “你叫我姐姐,是未曾见过我吗?” 少年木木地摇了摇头,说话还是不太利索,一字一顿道: “姐、姐姐,掖庭的嬷嬷让我来除杂草,可、可是我刚刚看见有人动过那边的栏杆,你不、不要过去......” “哦?”苏南嫣转过头盯着栏杆看了好一会儿,起身上前查看着。 原本为了更有自然之趣,太液池旁的栏杆都是简易的麻绳和木桩扎在一起做成的,现在麻绳松松垮垮地垂下去,木桩轻轻一碰就有些晃动,显然是被人动过。 若是这时候没有察觉靠在上面,定是会立刻落入水中。要不是被这个少年看到了,就全部怪在宫人的头上看,可以摘得干干净净。 苏南嫣冷哼一声,心道果然是专门冲着她来的,每一个地方都正中要害。 “姐姐,你、你还是过来些吧......”少年似乎很担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着苏南嫣的衣角,生怕她一不小心滑下去。 但是他也明晃晃地看见自己的手在苏南嫣洁净的衣衫上留下了一个黑印,顿时羞愧地红了脸,讪讪地缩了回去,自卑地低下头在一旁站着。 “你看见是谁做的了吗?”苏南嫣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用衣袖擦了擦少年鼻尖的尘土,温柔地笑着问道。 “看.......看到了,但是我不、不认得。”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和芳香惊到了,第一次有人对他这般好,一下子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倘若让那人站在你面前,你可否认出来?”苏南嫣循循善诱道。 少年迟疑地点了点头,扭捏着不敢直视苏南嫣的双眸,却又忍不住地时不时偷瞄着。 苏南嫣笑着点了点头,纠结又踌躇地在太液池边踱着步子,目光落在清寒又深邃的池水中。 若是这次躲过去了,下回又不知他们会如何害自己,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这次假装中了圈套,到时候让这个少年指认,彻底除掉祸患。 她方才已经盘算过了,这池水不算太深,只要少年呼救,她再多扑腾几下,加之净月就快回来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只不过......苏南嫣心尖颤了颤,一种冰凉的恐惧蔓延开来。 “娘娘,奴婢找到了!”净月迎面跑了过来,还有老远一段距离就挥了挥手帕喊着。 苏南嫣最后紧闭双眸挣扎了一下,终究是狠了狠心,装作没有看到净月和眼前的少年,快步走到栏杆边上,将全身的分量压上去。 “哗啦”一声,池边的栏杆尽数倒塌,苏南嫣整个人向池子中坠去,先是在水面上扑腾着,溅起许多水花,后来便慢慢向下沉,消失在了视线中。 冰冷的池水浸湿宽大的衣衫,灌入温热的口鼻,使劲儿地往苏南嫣的身体里钻。一阵无法抵抗的窒息之感向她袭来,很快将她勉强维持理智的防线冲塌,脑海中顿时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苏南嫣渐渐什么也看不见了,身子越来越沉,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只能隐约听见岸上有呼喊之声。 她忽然间害怕又后悔,若是再没人来,她恐怕是真的不成了。还有什么事比命更重要的?她怎么会作出这样的蠢事! 苏南嫣的热泪夺眶而出,可是一遇到冰冷的池水就再也没了踪迹,她微弱的挣扎也十分渺小,像是小打小闹般无关痛痒。 身子越来越沉,眼前几乎再也看不见任何光线了,苏南嫣任命地闭上双眸,心中的那一点希望也渐渐灭了。 最后关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向她快速游来,毫不犹豫地拽住她的手臂揽入怀中,双双向上浮去...... 后来,她便再也没了知觉,淹没在黑暗之中。 * “阿烟,阿烟......” 过了很久,苏南嫣仿佛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唤她,一声比一声急切,隐约还有些哽咽。 “你快醒醒,快睁开眼睛看看朕......” 苏南嫣的脑海中慢慢浮现陆鹤川的面容,猛然间醒悟过来,缓缓掀起眼帘,眯着懵懂的双眸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寝殿内灯火通明,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外面跪满了太医,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而陆鹤川就坐在她的床边,俯身凝视着她,眼眶还带着微不可查的红色。 “阿烟,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让朕看看......” 陆鹤川用温热的手心捧着她的脸颊欣喜若狂地打量着,沉重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皇上,这是怎么了?”苏南嫣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懵懂地眨巴着眼睛环顾四周,揉了揉疼痛的脑袋,问道: “方才......是皇上救了臣妾吗?” “朕一听说这件事情就过来了,那时你已经得救。”陆鹤川有些愧疚地抚摸着苏南嫣的脸庞,柔声道: “都是朕不好,今晚不该离开你的......” “那......救臣妾的人,是谁?” 第51章 景年 “先别想这些了, 太医说你现在身子虚,又受了惊吓,要好好养一阵子才行。”陆鹤川轻轻拍着苏南嫣的背, 好不容易才哄着她躺下,道: “剩下的事情朕都会帮你打点好,阿烟不必担心。” 苏南嫣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是抬眸就看到了陆鹤川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和外面漆黑的夜色,想来定是一直熬到了现在,过不了多久又要上朝, 心中一阵不忍,冰凉的指尖抚着他的眉心,道: “皇上守了多久了,怎么不去歇着?臣妾醒了太医定会告诉皇上的。” “不过四五个时辰, 你若不醒,朕怎么睡得着?”陆鹤川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 一点一点传递着温度, 望着她苍白的小脸愈发悔恨,道: “朕今晚应该一直陪着你的,不然也不会正好遇上那些宫人疏忽, 犯了这样的错误,阿烟若是再有个万一, 朕不知该怎么办......” “都是阿烟自己不小心, 皇上哪有什么错呀?”苏南嫣捏了捏陆鹤川的掌心回应着, 心虚地问道: “皇上是怎么处置那些宫人的?” “都被拖去慎刑司问话了,尚且还没处置。不过阿烟放心, 朕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一定给你讨个公道。”陆鹤川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过垂眸很快又是温柔地神色。 “皇上且慢。”苏南嫣有些着急地拉住陆鹤川,目光闪烁了几下,暗中攥紧了被褥道: “宫中事务繁杂,宫人们一时疏忽也是有的,皇上暂且别责罚他们,臣妾尚在病中,也听不得血腥之事。” “阿烟就是太心善了,险些没了性命,你还替他们求情。”陆鹤川心疼地点了一下苏南嫣的额头,妥协道: “不过既然是你开口,朕就暂且留着他们。等你身子好了,亲自去发落,心里也能顺畅些。” 苏南嫣松了一口气地点点头,顺势靠在陆鹤川的掌心上,心里才慢慢踏实起来,疲惫地凝视着一处不想动弹。 方才她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仿佛置身在黑暗幽深的海底,周围皆是寒凉如冰的海水,将她朝着深渊推去。 幸好最后窥见了一丝天光。 “今晚吓坏了吧?朕命人熬了安神汤,喝下去能好受些。” 陆鹤川轻柔地托着苏南嫣的脊背,待她稍稍抬起身子就立刻塞了几个软垫,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后来又屏退了宫人,亲自舀起一勺安神汤在嘴边耐心地吹着,直到碰上唇瓣不烫了,才温柔地递给苏南嫣。 “皇上,臣妾能不能不喝呀?”苏南嫣愁眉苦脸地瞥了一眼褐色的汤药,别扭地转过头道: “这药太苦了,臣妾喝了反而不能安睡了......” “又胡说了,这是李太医开的方子,朕之前也喝过,很有用的。”陆鹤川哄小孩似的凑到苏南嫣面前,硬是将她的脸掰过来,捏着她的下巴道: “喝下去睡一觉就好了,阿烟听话......” “皇上,臣妾真的不想喝。” 苏南嫣挣扎了几下还是不能逃脱陆鹤川的掌心,鼻尖一阵发酸,委屈巴巴地红了眼眶,羽扇般的睫毛扑棱几下就含了一包泪,稍稍一转眼珠就顺着脸颊滑落,最终挂在微红的下巴尖儿上,让人看了心疼。 “阿烟......”陆鹤川果然受不住,无奈地放下汤药,轻轻拿手帕擦拭着苏南嫣的脸颊,又命人拿了一盘花生糖来,亲手喂到她的口边,温声道: “既然阿烟怕苦,那就先吃一块糖如何?” “皇上这不还是在哄臣妾吃药?”苏南嫣轻哼一声,偷偷瞄了陆鹤川一眼,终究是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只要阿烟把药喝了,什么都好说。”陆鹤川的丹凤眼中染上笑意,眼见着苏南嫣含着糖,就再次将安神药吹凉了递到她的嘴边。 苏南嫣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喝,只能眼一闭心一横,万般艰难地张开了樱桃小口。 苦涩的汤药滑入口中,一下子就肆意妄为地在味蕾上蹦跶,苦得苏南嫣浑身都瑟缩一下,险些将药吐了出来。 陆鹤川立刻又塞了一块花生糖进了苏南嫣的口中,心疼地纾解着她的眉头和皱在一起的小脸,轻声道: “阿烟再忍一忍,还有几口就喝完了,若是觉得苦就多吃些糖......” 话音未落,苏南嫣就抢过陆鹤川手中的小碗,一口气将所有的汤药都灌了下去,一仰头就直接咽下,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咳咳咳......” 苏南嫣一时招架不住,俯下身一阵猛咳,恶心之感翻山倒海而来,但是她捂着嘴强忍着,并未吐出来。 陆鹤川现在才反应过来,赶忙轻拍着苏南嫣的脊背,心疼地扶起来,安慰道: “阿烟若是实在难受还是算了,朕方才也不该逼你的......” “无妨,无妨......”苏南嫣捂着嘴又咳了几声,顺过气来后就好了许多,靠在陆鹤川的肩上道: “皇上也是想让臣妾快些好起来,臣妾都明白的。” 汤药的苦涩还是在她的喉咙见蔓延着,但或许是花生糖的作用,苏南嫣忽然间觉得没那么苦了,仿佛只要是陆鹤川陪着,一切都能熬过去。 “朕就知道阿烟一向懂事......”陆鹤川修长的手指绕过她的青丝,扶着她躺下,在额头上轻轻吻道: “阿烟安心睡吧,朕已经让人和太后告假,这段日子都不用去了。” 苏南嫣心里一阵暖和,抿嘴笑着叮嘱道:“皇上也早些歇息,眼看着就要到了上朝的时辰,臣妾怕皇上熬坏了身子。” 陆鹤川应了声,可依旧守在苏南嫣的床前,直到她沉沉睡去后才离开。 *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苏南嫣伸了个懒腰,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娘娘,奴婢已经备好了饭菜,现在还是热的呢。”净月惊喜地伺候苏南嫣起床,长吁短叹道: “昨天可真是吓死奴婢了,这宫里的人也太不小心了,栏杆坏成那样也不知道修缮一下!娘娘若是有什么闪失,奴婢第一个同他们拼命!” 苏南嫣饿了许久,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含糊道: “让你虚惊一场了,昨日的确冒险了些。早知这般难受,我也就不往圈套里跳了。” “等等,这么说来娘娘是故意的?”净月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凑到苏南嫣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娘娘这是为了什么呀?难道是......” 净月说着就想到了那日兰心来说的事儿,连忙住了嘴,诧异又疑惑地看着苏南嫣。 “还算有点长进。”苏南嫣笑着用筷子敲了一下净月的脑袋,咽下口中的食物,道: “不知你昨天是否在太液池旁看见了一个瘦弱的少年,他自称亲眼看见有人将栏杆弄坏的,我看着他不像在说谎,于是干脆将计就计。” “可这样也太冒险了,万一娘娘有什么闪失,皇上和奴婢都要心疼死了。” “现在不是一切安好吗?”苏南嫣吃完后安慰着净月,拉着她道: “咱们去掖庭找人吧,到时候证据确凿,楚落云绝无任何逃脱的机会。” “找人?找什么人?”净月憨憨地看着苏南嫣,挠了挠头道: “娘娘说的是那个少年吗?他昨日奋不顾身救了娘娘,暂时回不去掖庭,现在还在偏殿躺着呢。” “你说什么?”苏南嫣睁大了双眸,不可思议地望着净月,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喃喃道: “原来是他?是他救了我......” “看来是娘娘刚醒,还没有人说吧?”净月善解人意道: “他是掖庭的罪奴之子,名为景年。估摸着是在掖庭没好日子过,身上早已落下了病根。昨日为了救娘娘又那么拼命,一直高烧不退呢。” 苏南嫣一听就急出了一身冷汗,拉着净月就朝着偏殿跑去,数落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和我说呢?太医去看过了没有?现在有没有人守着?情况如何了?” “毕竟是罪奴之子,没什么人在乎他。昨日皇上吩咐太医给他把过脉,现在奴婢也不清楚......”净月气喘吁吁地跟在苏南嫣的身后,停下后还喘息了好久。 苏南嫣懊悔地一拍脑袋,快步往前走着,道: “他昨日明明提醒过我,是我想要拿住楚落云的把柄才故意溺水,若是他因为我有了什么事儿,这就都是我的过错了......” “娘娘放宽心,应当是没事儿的,您慢点呀!”净月有些跟不上,只能在后面喊着。 “吱呀”一声,苏南嫣推开了房门,却看见照看的宫女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身旁煎药的小炉早就烧开了,汤药都溢了出来。 “你就是这么照看他的?”苏南嫣气愤地敲了敲桌子,吓得宫女整个人都要跳了起来,唯唯诺诺地跪在苏南嫣的脚边,道: “娘娘息怒,奴婢煎药时打了个盹儿,这才忘记了......” 苏南嫣顾不得烫手,用手帕包着掀开药罐子吗,指着发黑的药渣道: “你还狡辩?自己看看这药渣,打盹儿也不至于那么久。本宫看你是躲懒懈怠吧?” “奴婢知错了,娘娘莫要生气。”宫女磕了几个响头,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景年,压低声音道: “娘娘,他只不过是掖庭的罪奴,粗使奴婢都不如,不值得您这般费心呀......” “住口!”苏南嫣气得脸颊都泛起了红色,胸口一起一伏道:“他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你怎敢这般出言不逊?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日后别回忘忧宫了!” “娘娘饶命!娘娘......” 宫女的哭喊传出很远,但是苏南嫣丝毫不为所动,焦急地冲到景年床边。 少年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已然干裂,血痕触目惊心。双目紧紧闭着,脸颊也几乎没肉,可是眉毛浓密,鼻梁高挺,依然可以看出俊朗的轮廓。 苏南嫣更加心疼了,手心覆上景年的额头,缓了口气吩咐道: “还好,不是特别烫。你先重新煎些药来,我在这儿亲自照看着就行。” 说罢,苏南嫣就打了一盆清水,浸湿了手帕敷在景年的额头上。 很快体温就将手帕捂热,苏南嫣又立刻换了另一块接替着,将原本的手帕放在一边洗净凉着,来来回回数十次,没有叫过一声累,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景年。 “娘娘,药煎好了,您还是歇会儿吧?”净月将热气腾腾的药端过来,心疼地劝道: “你也是刚刚好些,可别又折腾病了。” “无妨,反正现在也放不下心,倒不如守在这儿没有牵挂。”苏南嫣起身活动着麻木的双腿,给净月腾出地方喂药,倔强地不肯回去。 景年虽然没醒来,但是却出奇地乖巧,很快就将净月喂的汤药咽下。 “这孩子也是可怜,若非掖庭苛待,也不会这般瘦弱。”净月也生出几分怜惜,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问道: “娘娘打算怎么待他?” “他既然救了我一回,我也应当救他才是。”苏南嫣叹了一口气,继续在景年的床边守着,握紧了他的手。 “姐......姐姐......” 忽然间,景年喃喃地说着话,像是呓语又像是清醒着。 苏南嫣和净月对视一眼,惊喜地笑了,赶忙握住景年的手,回答道: “姐姐在这儿呢,你现在感觉如何?” “别......别去......”景年继续喃喃说着,头疼一般皱紧了眉头,痛苦地挣扎着。 “姐姐哪儿也不去,放心吧......”苏南嫣温柔地在景年的耳边呢喃着,一边还用浸了凉水的手帕擦拭着他的小臂,尽量让他舒服些。 渐渐的,景年不再说梦话了,眉头也慢慢地松开,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只是紧紧拉着苏南嫣的手不肯放,抽都抽不出来。 “娘娘,这不成体统,要不奴婢帮你把他叫醒吧?”净月盯着二人紧握的手道。 “没事,他只不过是个孩子,知道些什么呀?”苏南嫣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轻轻拭去景年额角的汗水,笑道: “出了汗就应该好多了,你去敲打敲打那些下人,不许欺负他。” 净月明了地点点头,刚想起身离开就听见床上传来了声音。 “姐姐,是......是你吗?”景年在这瞬间睁开了双眸,目光纯澈地望着苏南嫣。 “是我,你现在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苏南嫣趴在景年的床边关切道。 “我、我没事,这是在哪儿?”景年打量着四周,疑惑地问道。 “这是在忘忧宫,这位是苏贵人,按理说你应当叫她一声娘娘才是。”净月起身给苏南嫣行了一礼给景年做样子,提醒着他身份。 “净月,你话愈发多了。”苏南嫣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转头笑道: “你别管这些,叫我苏姐姐也行,这忘忧宫也就几个人住,你不必拘束着。” “苏姐姐,我、我叫阿年......”景年乖巧地叫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清澈,唤的苏南嫣心都软了。 “昨日多谢你救我,你有没有想要的赏赐?我可以向皇上开口。”苏南嫣疼爱地揉了揉景年的头顶道。 可是景年只是懵懂地摇了摇头,默默拉住苏南嫣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姐不、不会赶阿年走吧?” “怎么会呢?”苏南嫣笑出了声,温柔地揽着他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道:“我还巴不得你多留几日养养伤,这都是我亏欠你的。” 景年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一时间有些忸怩,却又十分贪恋。苏南嫣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还带着香甜的气息,让他暂时忘却了病痛和伤心,就只想永远待在这样的怀抱中。 “那、那就好,阿年不要赏赐,只要留在姐姐身边。”景年说着就越来越委屈,抽泣道: “姐姐,我、我再也不要回掖庭了......” “好好好,阿年乖,姐姐一定不会再让你回那个鬼地方了。”苏南嫣完全见不得景年难过,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脑袋安慰着。 “娘娘,皇上来了!”一个宫女脚步匆匆地冲进来禀报道。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苏南嫣只能放下景年,理了理衣摆带着净月离开,嘱咐道: “阿年好好休息,姐姐过会儿再来看你。” 景年忽然间觉得怀抱一空,寒凉的空气毫不犹豫地钻了进来,让他浑身都忍不住一颤。他依旧乖顺地笑着回答道: “姐姐放心,阿年知、知道了......” 可是在苏南嫣离开后,他缓缓低下了头,紧紧攥着拳头,眸中尽是失落和不甘。 此时,陆鹤川已经在寝殿等着了,一见到苏南嫣就屏退左右,关心地将她搂在怀里,担心道: “怎么这么快就四处走动了,太医说了要静养......” “皇上,臣妾已经好多了,起来活动一下心情也好些。”苏南嫣靠在陆鹤川的胸膛上笑了,道: “再说了,臣妾也总要去关心一下救命恩人,不能让人怠慢了不是?” “你是说那个掖庭的罪奴?”陆鹤川听后缓缓点了点头,道: “他救了你确实是有功,赏些金银也就算了,不必太费心思。” “皇上,他现在要金银也没处用,不如换成别的?”苏南嫣拉着陆鹤川坐下,试探道: “臣妾觉得他在掖庭过得太苦,绝不能再回去了,要不就免去罪奴身份,日后在臣妾身边当个伴儿吧。” “不行。”陆鹤川一口回绝,不满地凝视着苏南嫣,道: “身份可以考虑,但是绝不能在忘忧宫。他毕竟是男子,万一......” “皇上想到哪里去了?”苏南嫣诧异地推了陆鹤川一把,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帕捂着嘴道: “皇上该不会和一个小孩子吃醋吧?让人听到了也不怕笑话?” “朕哪有?”陆鹤川不服气地转过头,愤愤道:“朕也是为了你着想,毕竟也是一面之缘,留在身边总是不太靠谱的。” “可是臣妾觉得他很是投缘,很想认他当弟弟呢。”苏南嫣撒娇似的蹭了蹭陆鹤川的胸口,娇声道: “他真的就只是个小孩罢了,皇上就当臣妾在练着怎样教导孩子吧......” “再小也就相差两岁,也算不得小了。”陆鹤川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狠狠心没有吃苏南嫣的这一套,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苏南嫣却愈发觉得好笑,又走上前踮起脚尖戳了戳陆鹤川的脸,笑道: “皇上还说没吃醋,这分明就是撒谎嘛!难道皇上对自己没信心吗?” “朕怎么可能?”陆鹤川冷哼一声转过身,不服气地捏着苏南嫣的脸颊,问道: “阿烟就这么喜欢孩子吗?” “是呀,更何况像景年那样乖巧的孩子。”苏南嫣不假思索道。 陆鹤川双手覆在苏南嫣的小腹上,压低身子在她耳边吹着气,坏笑道: “既然阿烟喜欢孩子,朕可以让他在十个月后来见你啊。” 苏南嫣愣了一瞬,后来才反应过来,脸颊飘过两团红晕,挣扎着离开陆鹤川的怀抱,咬着下唇道: “皇上你又开臣妾的玩笑!” “朕没有开玩笑。”陆鹤川这回收起了笑脸,认真道。 “这看天意,不好说的。”苏南嫣害羞地低下头,甩甩脑袋坚决道: “皇上别打岔了,景年这个孩子真的很好,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过一段时间来看看,到时候皇上不满意再赶他走也不迟!” 陆鹤川凝视着苏南嫣不肯罢休的目光,心道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固执,只能轻叹一声道: “行行行,阿烟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朕希望你真的只把他当孩子。” “那是自然!”苏南嫣眉开眼笑地重新靠在陆鹤川的怀中,好声道: “臣妾就知道皇上不会和一个孩子置气嘛!” 第52章 谋划 后面的几天, 苏南嫣和景年都在忘忧宫休养着,几乎没有踏出去一步。 景年在苏南嫣的悉心照顾下很快就能下床了,只不过还是怕生得很, 像孩子一样粘着苏南嫣不肯放手。 暖融融的春光顺着飞檐翘角倾泻而下,洒在苏南嫣的桃粉云锦衫和点翠玛瑙步摇上,衬得她愈发粉面桃腮,眸若秋水,连头发丝都是闪着光的。 景年坐在屋檐下的小木椅上,眯着眼睛看得出神, 直到苏南嫣朝他挥手才反应过来,压低了肩膀走上前去,目光有些躲闪道: “苏姐姐,怎、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觉得春光这般好,不能就这样辜负了。”苏南嫣笑吟吟地拉着景年, 压低声音道: “若是姐姐现在让你见到那日刻意弄坏栏杆之人, 你可否认出来?” “可、可以的。”景年肯定地点了点头,认真道:“阿年知道她一定是想要害姐姐,所以每天都在回忆着, 生怕忘记了......” “那阿年可真是有心了,姐姐都未曾想到呢。”苏南嫣赞许又感激地摸了摸景年的脑袋, 嘱咐道: “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若是认出那人来了也不要出声, 明白了吗?” 景年乖巧地点了点头,半倚在苏南嫣的手臂上, 蹭了蹭道: “姐姐放心, 阿年什么都、都听姐姐的!” 苏南嫣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景年的肩膀, 让净月带着他换了身像样的衣服,坐着轿辇一同来到了长乐宫。 此时正好宫门口没有阳光,地上许久没人洒扫过,灰尘积了厚厚一层,看起来很是寥落。 宫女春儿正靠着宫门打哈欠,瞧见苏南嫣一行人先是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没看错后立刻行礼道: “给苏贵人请安!方才是奴婢一时疏忽,竟是没有看见贵人尊驾,还请苏贵人恕罪......” “娘娘,长乐宫很久没人来了,早就跟冷宫一般。所以春儿姑娘看见您时以为是看错了,想必也是可以理解的。”净月故作好心地劝着苏南嫣,但是这话却让春儿的头压得更低了。 苏南嫣微微笑着,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愈加温和道: “无妨,本宫也是随意走走,想来许久未见楚姐姐了,这才来探视一番。你也不必太惊诧,毕竟本宫与楚姐姐也算是姐妹,这是应该的。” “多......多谢娘娘。”春儿勉强撑着脸面笑着,道: “劳烦苏贵人稍候片刻,奴婢进去通传一声,让咱们娘娘收拾收拾再来见您。” 说罢,还没等苏南嫣应声,春儿就一溜烟进了长乐宫,急匆匆地传话去了。 “娘娘脾气也真是好,现在是楚答应又不是楚嫔,哪有让娘娘在这里等着的道理?”净月气愤地替苏南嫣打抱不平。 “都是一时的脸面罢了,就当是让着他们,反正......也没有多少时候可以供他们享受了。”苏南嫣依旧挂着笑,但是目光却愈发凛然。 景年默默拉紧了苏南嫣的衣袖,低声道:“是、是她......” “你说的是春儿?”苏南嫣倒是有些意外,皱着眉瞥了景年一眼,不太相信地问道: “阿年真的没有看错吗?” 并非她不信景年,只是这也太过张扬。 就算楚落云想要加害于她,也不应该让贴身宫女亲自出手,这样岂不是太危险了?换做是其他熟悉的宫人,一下子就可以认出来。 “姐......姐姐是不相信阿年吗?”景年委屈又难过地凝视着苏南嫣,眸中满是失望,看得苏南嫣一阵心疼,赶忙哄道: “怎么会呢?姐姐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一直都是信阿年的。” 净月看出了苏南嫣的疑虑,凑上去悄声道: “娘娘,奴婢今天听下人们议论,说长乐宫的人都挤破了头往外跑,求着别的主子收留。说不准楚答应除了春儿,真的是无人可用了呢?” “那也是可怜。”苏南嫣虽是这么说着,眸中却没有半分怜悯,轻笑一声道:“罢了,咱们先进去吧。” 等到进了前厅,才看见楚落云慌慌张张地理了理裙摆从寝殿迎上来,讪讪道: “苏妹妹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到长乐宫来?莫不是皇上政务繁忙,顾不上陪着妹妹了?” “姐姐此话差矣,妹妹进宫后一直承蒙姐姐教导,本就应该来探望姐姐才是。” 苏南嫣平静地笑着,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是让楚落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附和几句,目光落在景年的身上,上下打量道: “苏妹妹这是从哪儿讨来的小太监,当真是俊俏得很,只是这身子骨瘦弱了些,还要好好养养才能在妹妹身边伺候。” “楚娘娘,我、我不是太......太监......”景年率先急了眼,涨红着脸解释道。 苏南嫣笑出了声,将景年拦在身后,瞥了楚落云一眼,淡淡道: “多日不见,楚姐姐真是越来越没有眼力了。他可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虽说原本是掖庭出生,可现在本宫已经认他做弟弟了,楚姐姐应当好好待他才是。” “是他救了你?”楚落云一愣,缓缓转过头盯着景年,锐利的目光像是在探究着什么,手指渐渐攥紧了桌角,喃喃道: “怎.......怎么会这么巧?” “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儿,说到底还是本宫命大,上天都眷顾着本宫呢。”苏南嫣意味深长地笑看着楚落云,将她的无措尽收眼底,故意拖长了尾调道: “楚姐姐说......是不是呀?” 楚落云久久没有应声,顿时屋内万籁俱寂,连微风穿堂而过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春儿看不下去,轻轻戳了戳楚落云的脊背,她这才回过神,窘迫道: “啊......是是,妹妹是大难不死,定会后福无穷。” “那就借姐姐吉言了。”苏南嫣扬起唇角应和着,起身道: “本宫瞧着姐姐脸色不好,想必是这几日神思倦怠,没睡过安稳觉吧?如此,妹妹就不打扰姐姐歇息了。” 说罢,苏南嫣不再做什么表面功夫,带着净月和景年就扬长而去。 楚落云在身后木木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幸好春儿扶了一把,关切道: “娘娘可千万要保重身子,苏贵人只不过是命好罢了,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不,不对。”楚落云目光凌乱地四处扫视着,缓缓摇了摇头道: “她今天带着那个少年突然来长乐宫,我总觉得不对劲。” “娘娘不要多虑了,看她今天的嘴脸,分明就是来耀武扬威的。”春儿安慰道。 楚落云沉默了半晌,忽然拉住春儿的手,焦急地问道: “我之前吩咐你做的那件事,真的没被任何人看到吗?确定当时周围没有人?” “当时是傍晚,奴婢在周围看了一圈也见不着什么人,应当是没事儿的。娘娘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那个景年兴许只是正好路过救下苏贵人的呢?” “但愿如此吧......” 楚落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只能担忧地点了点头,一阵不好的预感在心间笼罩着。 此时,苏南嫣心情畅快地走在大道上,见着行人甚少,拉着景年谋划道: “今天你就在皇上面前指认春儿,等她在慎刑司说出实情后,咱们也算是结束了一桩心事,日后能过得松快许多。” “姐姐高、高兴,阿年就高兴!”景年扬起小脸冲着苏南嫣笑了,笑容是少有的灿烂。 苏南嫣疼爱地将他拉到身边,走进御花园转悠着,笑道: “阿年这些年肯定没有好好看过皇宫吧?” 景年眸中的笑意消退半分,深黑的瞳仁颤动几下,有些惆怅地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地面不说话。 从前在掖庭的时候,他每日都做些没人干的苦活,还会经常被管事的嬷嬷责打,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何时有过心情好好看看皇宫? “没事儿,姐姐不会让你过从前那样的日子。”苏南嫣看破了景年的心思,愈发地心疼,任由他靠在臂膀上,指着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道: “宫里许久未见鲜花了,不如今日采些回去?” “娘娘说的是,可是奴婢够不着这花枝,要不还是叫其他宫人来吧?”净月为难地挠了挠头。 “不必兴师动众,我来试试吧。” 苏南嫣走上前去,轻轻踮起脚尖,手臂使劲儿往前伸,眼看着只差一点点距离就能够得到,却怎么也无法触及,直到她筋疲力尽才服输的放下脚尖,喘息道: “要不还是喊人来吧?” 话音未落,景年却率先冲上前去,轻轻抬起手臂就折下花枝,笑嘻嘻地塞在苏南嫣的手里,道: “姐姐,你看这支如何?” 苏南嫣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景年此时挺直了脊背,竟是比她高出许多,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面容。 想来平时他总是躲躲闪闪地缩在她身后,竟是一直都没发现。 “姐姐?”景年见苏南嫣没有反应,扯着她的衣袖晃了晃。 第53章 处置(一更) 浅金色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洒落在景年的眸子上, 衬得如同琉璃一般晶莹剔透又光彩夺人,剑眉星目洋溢着少年的神采,脸颊和薄唇都是淡淡的粉色。 对视之间, 苏南嫣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总觉得此时的景年和平时不大一样了。 “姐姐为何这样看着阿年?”景年歪着脑袋,无辜地望着苏南嫣道。 “没什么,姐姐只是觉得从前从未仔细看过阿年。”苏南嫣回过神后轻笑一声,将花枝放在手中摆弄着,道: “等阿年到了婚配之年, 姐姐定帮你择一良人,相伴一生,必不会亏待了你。” 听了这话,景年并没有丝毫的喜色, 甚至还耷拉下了眉眼,瞬间又缩了缩身子赖在苏南嫣的身后, 孩子一般撒娇道: “姐姐是、是不要阿年了吗?阿年不要娶妻, 只要一直在姐姐身边就好......” “傻孩子,到了那时候哪有不娶妻生子的?阿年现在不明白罢了。”苏南嫣权当景年是在耍脾气,逗他开心道: “阿年不如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姐姐也好提前帮你物色着。” “才、才不要!”景年果然羞红了脸颊, 将头贴在苏南嫣的后背上,小声道: “阿年只喜欢苏姐姐......” “你呀, 又在胡说了。”苏南嫣以为他在开玩笑, 点了点他的鼻尖, 语重心长道: “姐姐不可能留你一辈子,日后你也要自己考取功名, 成家立业, 会有下一代的子嗣, 和现在是全然不同的日子。” “阿年什么功名都不要!”景年固执地趴在苏南嫣的背后,不开心道: “苏姐姐为什么要让阿年走?阿年就不能一直在姐姐的身边吗?” 苏南嫣听着愈发觉得可笑,刚想说几句漂亮话来哄一哄景年,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玄色龙袍的身影,沉着脸色道: “你当然不可以,阿烟是朕的人,只是她好心让你暂住忘忧宫罢了,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景年一听是陆鹤川的声音,整个人都瑟缩一下,小心翼翼地从苏南嫣的身后探出脑袋望着,唯唯诺诺道: “给、给皇上请安......” 陆鹤川没有丝毫的同情,三两步就走到苏南嫣的身边,一把将景年扒拉开丢到一边,冰冷的目光中带着警告地意味,吓得景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能迈着小碎步退到远处。 “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呀?你吓到阿年了......”苏南嫣颇为不满地推了推陆鹤川,眸中尽是嗔怪。 陆鹤川缓缓转过头,带着威压和不屑抬起苏南嫣的下巴,逼着她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醋意,道: “阿烟这么久没见朕了,心里就没有半分惦记吗?” “皇上,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苏南嫣当着景年的面有些羞赧,无奈地挣脱开陆鹤川的手,刚想往后挪开一些距离,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揽住纤腰扯入怀中,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她的心口,执着道: “难道在阿烟心里,朕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掖庭的罪奴吗?” “对于臣妾来说,皇上和阿年都是极为重要的人。”苏南嫣认真地思考片刻,回答道。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陆鹤川轻轻掐了一把苏南嫣的腰,咬牙切齿地威逼着,眼底泛起不服输的怒意。 “皇上......”苏南嫣又好气又好笑地凝视着陆鹤川,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妥协着。可是还未开口,就看见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景年壮着胆子走上前来,道: “陛、陛下,关于苏姐姐落水的事情,奴才有要事禀告。” “什么事非要现在说?”陆鹤川不悦地放开苏南嫣,凌厉地目光刺在景年的身上。 “皇上,阿年救臣妾并非巧合,他亲眼看见长乐宫的春儿弄坏栏杆,这分明算好了想要置臣妾于死地呀!”苏南嫣挡在景年的前面,率先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补充道: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先将春儿拉去慎刑司,一定能让她说出实情。” “竟是如此?”陆鹤川眸中闪过几丝果决的杀意,心疼地扶着苏南嫣起来,冷声道: “春儿定是楚落云吩咐的,上回她在背后生事,朕看在楚家的面子上才留她性命,没想到她竟是这般胆大妄为。” “皇上切莫动气,臣妾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嘛?”苏南嫣轻轻抚摸着陆鹤川的胸口,软声道: “只是臣妾不会水这件事,进宫后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不知楚落云是从何得知呢?这件事背后说不准还有人兴风作浪,皇上就让慎刑司好好审审,一并铲除才好。” “是啊,朕从前都不知道这件事......”陆鹤川眸光幽深地望着苏南嫣,眼前忽然间浮现一年前的画面。 听闻玉烟逃离皇宫后跳河自尽,他整整三日没合眼,第一次祈求神明给他一次机会,可等来的却是捞到了尸首的消息。 他疯了一般冲破所有人的阻拦,跪在那具面目全非却带着他送的镯子的尸体面前,泪水模糊了双眸。 “皇上也不必自责,臣妾未曾同你说过,自然是不知道的。”苏南嫣看陆鹤川的神色有些奇怪,笑着安慰道。 陆鹤川目光深沉地望着苏南嫣,珍惜地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道: “朕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不用再费心神,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 仅仅一日的功夫,陆鹤川就下了圣旨,赐答应楚氏冷宫自尽,苏南仪言语有失,意图谋害苏贵人,打四十大板,终生幽禁恒王府。 苏南嫣听说后,只是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很快就继续给景年夹着菜,并没有太意外。 慎刑司的酷刑无人能够忍受,春儿不出几个时辰就全部说了出来,兰心那边她早就让备下了口供,事发之时直接交上去即可。 至于兰心,她也兑现了承诺,向陆鹤川求了恩典,从此是自由之身了。 “娘娘,奴婢听说楚家无人替楚落云求情,只说是教女无方,皇上英明决断,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求不要牵连楚家。”净月在一旁说着,叹息道: “想来也是可怜,苏大人虽然胆怯,但好歹还是为苏南仪求了一句情,虽说也只是面子上的事儿罢了......” “那是因为我名字记在了苏家族谱上,皇上顾忌着我,总不会对苏家怎么样。”苏南嫣放下筷子,冷漠道: “楚家本就是靠着楚落云才熬出头的,又在恒王那儿两头巴结,现在恐怕是避之不及,怎会为楚落云求情呢?” “说到底还是苏家占了娘娘的便宜。”净月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道: “皇上还说免得夜长梦多,现在就送楚落云上路呢,娘娘要不要去送一送?也不算是白受了这么久的委屈。” “现在?”苏南嫣愣了一下,看了看外面晴好的天气,轻叹一口气道: “皇上果然狠心......” “可不是吗?毕竟进宫前就有耳闻,只不过皇上待娘娘这般好,容易让人忘记罢了。”净月附和着,拿起披风帮苏南嫣系好,边说边陪着她出了门。 冷宫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刚刚靠近时就有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南嫣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将披风又裹紧了许多。 楚落云被关在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里,断垣残壁中有一股霉味,阴暗的角落里躲藏着蠢蠢欲动的老鼠。她挣扎着不肯喝下毒酒,被几个太监死死压制着手脚,正要强行灌下去。 “苏南嫣!你还敢来?”楚落云一看到苏南嫣就疯癫地冲上来,死死掐着她白皙细嫩的脖子,尖声道: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到了这个地步.......” “从来没有人要害你,是你自寻死路。”苏南嫣处变不惊地后退一步。 很快太监们就将楚落云拉开,陪着笑道: “苏贵人怎么来了?这种地方阴气重,这楚答应又不肯就范,恐怕伤了娘娘呀......” “无妨,本宫送送她罢了,你们都出去吧。”苏南嫣点了点头道。 太监们起初不放心,但是净月给他们塞了一些银子后还是乖乖地离开了,一时之间屋子内一片死寂。 “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因为你自己的贪念。”苏南嫣冷着脸,道: “其实我本不想害任何人,哪怕刚进宫的时候你多有为难,我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后面的那些事情,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你......你是故意的?”楚落云如梦初醒般瞪着苏南嫣,脏兮兮的手指指着她的鼻子,绝望地笑出声道: “那个掖庭的罪奴看到了,对不对?你们两个联起手来给我下套,就是为了今天?哈哈哈哈.......苏南嫣,我真是小看你了.......”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苏南嫣端着毒酒走到楚落云的面前,道: “皇上的性子难以捉摸,圣宠本就由天定,你是在自找苦吃。” “哈哈哈......哈哈......”楚落云越笑越疯癫,瘫坐在地上前仰后合,怜悯地凝视着苏南嫣道: “天定?真是个笑话!你以为皇上真的喜欢你吗?到头来,你不过和我一样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你说什么?”苏南嫣不解地皱起眉头。 “你竟然还不知道,哈哈哈......”楚落云笑出了眼泪,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指了指苏南嫣的面容,哑声道: “你看看自己的脸,再看看我......你不觉得,我们有几分相像吗?” 第54章 替身(二更) 苏南嫣心间腾起一阵不安, 盯着楚落云的脸看了看,又仔细回想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疑惑地看向净月。 “娘娘, 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像。”净月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有几分把握道: “特别是侧脸,若是她和娘娘同样地装扮起来,奴婢兴许还会认错呢......” 苏南嫣心尖一颤,无措地看向楚落云,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声音颤抖道: “就算我们有几分相像,兴许是巧合罢了,你怎么知道一定都是替代呢?” 楚落云欣赏又满足地打量着苏南嫣慌张的神色,接着狂笑道: “你醒醒吧!你觉得皇上会喜欢你这么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女吗?你哪一点值得皇上对你这么好?” 她有些高傲地仰起头, 抹了抹眼泪,道: “我当初也是如你这般威风, 刚入宫就是嫔位, 虽然皇上只是偶尔来喝杯茶,可是这已经是整个后宫独一份的殊荣。整个楚家都靠着我活下去,所有人都敬我、怕我......”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南嫣倔强地瞪着楚落云, 冷声道: “皇上不是那样的人,除非他亲口承认, 不然我不会信你半句话。” “我是将死之人, 为何还要骗你呢?”楚落云空落落地笑着, 热泪顺着脸颊打湿了干裂的地面,嘲讽道: “你看看你, 多可怜啊!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就只有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真是笑话哈哈哈哈......” 苏南嫣还是愣怔着不肯相信,一下子接不上话,前所未有的心慌和怀疑动摇着微薄的信念。 她不敢相信这些天与陆鹤川的温存是假的,但是她更怕陆鹤川心里装着别人。 回想起初遇之时,陆鹤川虽然轻佻,却莫名其妙地对她那么好,将所有的困难挡在前面,帮她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他原本是那样一个狠厉之人,真的会如此心善吗? 趁着她出神之际,楚落云用尽力气猛扑上来,抢过毒酒一饮而尽。 刹那间,剧痛贯穿五脏六腑,楚落云痛苦地蜷缩着,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是谁?是谁!”苏南嫣冲上前去拼命摇晃着楚落云的肩膀,质问道: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楚落云已经奄奄一息,只能堪堪扯起一个讽刺的笑,断断续续道: “皇......皇上一定不会让你知道的,你......你剩下的半辈子,就好好想想吧......” 说完,楚落云的最后一丝呼吸也断了,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绵软地倒在地上。 苏南嫣惊惧地一连后退好几步,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紧紧攥住净月的手,哽咽道: “她......她说的是真的吗?皇上真的是......” “娘娘,你别胡思乱想,楚落云这种人说的话没有半句是可以相信的呀!”净月担忧地扶着苏南嫣虚弱的身子,安慰道: “她就是嫉妒娘娘夺了皇上的宠爱,所以哪怕是死,她也不想让娘娘安然活着,这不就是在报复娘娘吗?您可千万别听她胡说......” “是......是吗?”苏南嫣还是不太相信,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头像是被刺中了一般,尖锐的疼痛然她几乎失去知觉。 “哎呦,奴才们才出去了一会儿,这怎么就......”太监们听见声响闯了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劝着苏南嫣道: “真是惊着娘娘了,往后这样的事儿还是让奴才们来办吧,娘娘千金贵体若是损伤半分,皇上定是要心疼死,奴才们也不好交差呀......” “住口!”净月一听见他们提到皇上就急了眼,随后又觉得不妥,解释道: “咱们娘娘正伤心着呢,你们这些奴才就别多嘴了,惹得娘娘心烦。” “好好好,奴才们知错了。”太监们立刻噤若寒蝉,识趣地给苏南嫣让出一条道。 净月搀扶着苏南嫣走出了屋子,还没出冷宫的大门,苏南嫣就有些支撑不住,扶着墙壁默默流着眼泪,好一会儿都动不了身。 “娘娘,您若是真的心里难受,要不直接找皇上问问吧?”净月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可是......我如何开口呢?”苏南嫣自嘲地扯起嘴角,苦涩的滋味在唇舌间蔓延,咳了几声道: “若真的如楚落云所说,我又该怎么和皇上相伴余生......” “无论怎么都好,娘娘千万别苦了自己,奴婢看着也心疼......”净月说着说着也红了眼眶,和苏南嫣一起抹着眼泪,相伴着回了忘忧宫。 * 是夜,晚风中已经没有了寒意,春日的温暖愈发明显,可是苏南嫣还是手脚冰凉,浑身都冷得发颤,仿佛置身寒冬腊月。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一卷书,半天都没翻过一页,木木地看着前方,在长夜中坐了很久很久。 不久后,陆鹤川忙完了政务来到忘忧宫,心情颇佳地掀起珠帘来到苏南嫣身边,将她拥入怀中,笑道: “阿烟等朕多久了?若是困了就先睡下吧,不必一直熬着。” 苏南嫣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木偶一般任由陆鹤川抱着,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腿上,一动不动道: “皇上是帝王,等您来是臣妾分内之事。” “这是什么话?”陆鹤川察觉出苏南嫣的异样,但是只以为是因着他来迟了闹脾气,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温声道: “朕答应你,日后若是不能早些来,也一定先差人来传个信,定不会让阿烟白白等着,如何?” “倒也不必,臣妾本来也是夜不能寐的,多等些时候也无妨。”苏南嫣瞥了陆鹤川一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鹤川却觉得很不对劲,转过头贴着她的脸颊,皱眉问道: “阿烟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没有的事,皇上多虑了。”苏南嫣温婉却疏离地笑了笑,都没正眼瞧过陆鹤川一眼,起身道: “皇上若是没别的事,臣妾伺候您歇息吧。” “阿烟,到底怎么了?”陆鹤川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拽着苏南嫣的手不肯放开,关切道: “若是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和朕说说,朕定是帮着阿烟的。” 苏南嫣使劲挣脱着陆鹤川的手,可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细嫩的手腕上泛起疼痛也未能得逞。她只能对上陆鹤川幽深地眸子,张了张口却不知该问些什么。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不说话,苏南嫣陷入了陆鹤川那双偏执地眸子,费劲心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但是最后除了凝重的情绪外一无所获。 良久,她犹豫着开口问道: “皇上,你......你有没有心上人?” 陆鹤川听后轻笑一声,从背后抱着苏南嫣道:“朕的心上人不就在眼前吗?阿烟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听闻帝王向来雨露均沾,有些不甘心罢了。”苏南嫣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但是并未再多说什么,用勉强的笑容掩饰着。 “朕和他们不一样。”陆鹤川坚定地将怀抱收得更紧,道:“朕自始至终都只喜欢阿烟一个人,这辈子也不会有其他人。” “真的吗?皇上莫要骗我。”苏南嫣纠结地闭上眼睛,小声嘀咕道: “皇上在遇到我之前......也没有过别的心上人吗?” “阿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陆鹤川低头看着怀中人娇美却满是愁容的模样,心中疑云密布,隐隐生出许多揣测。 “是臣妾僭越了,皇上从前如何本不是臣妾应该问的。”苏南嫣逃离陆鹤川的怀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 “请皇上恕罪。” “阿烟,你从不这样。”陆鹤川这下笃定苏南嫣定是有什么心事,更是着急地拉着她问道: “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朕好不好?” 苏南嫣抿着唇不说话,过了半晌后摇了摇头道: “臣妾很好,只是有些累罢了,皇上也歇息吧。” 陆鹤川疲惫又无奈地沉沉叹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净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急切道: “娘娘,不好了,景年突发高烧卧床不起,奴婢已经传太医来诊治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苏南嫣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忙拉着净月就往外走,话语急切道: “先去找些凉水和手帕,本宫今晚守着他。” 陆鹤川沉了脸色,不容反抗地拦住苏南嫣,面容上低着不甘心的愠色,隐忍道: “朕还在这里,阿烟现在就要走吗?他真的.......那么重要?比朕还重要?” 苏南嫣拼命挣扎着,不顾疼痛也要挣脱开,眸中隐隐闪着泪光,哽咽道: “可能在皇上心中,景年永远是罪奴。可是在臣妾心里,他是唯一的弟弟。皇上君临天下,哪里懂得活着的艰辛呢?” 说罢,趁着陆鹤川愣怔的瞬间,苏南嫣快速地逃走了。 “皇上,这......”安公公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请示道。 “阿烟今日去了哪里?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陆鹤川心中的不安慢慢占据了整个身心,拧着眉心强压着火气问道。 “奴才只知道苏贵人今天送了楚答应最后一程,再也没有其他了......” 陆鹤川瞳孔微缩,骨节分明的手掌骤然收紧,死死攥着袖口,几乎要将布料撕碎,向来沉稳的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这般的慌乱和惊惧。 第55章 贪她(一更) 忘忧宫的偏殿内, 苏南嫣急匆匆地扑到景年床前,却见他瘦削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缓慢又微弱, 吃力地睁开眸子望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下午还好好的,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苏南嫣焦急地盯着太医,语气是少有的凌厉斥责: “是不是之前你有什么疏漏,现在才这般容易生病?” “娘娘息怒,微臣一直尽心尽力,绝无半点懈怠呀!”李太医埋着头跪在地上, 颤声道: “微臣敢拿人头担保,先前确实痊愈了。方才微臣诊脉之时,发现这位公子的体内有一股寒气,这是之前从未发现的, 应当是刚刚染上的才是。” “这天气愈发暖和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寒气!今日他一直在本宫身边, 本宫还好好的, 他怎么就......” 苏南嫣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却见景年费劲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了扯苏南嫣的衣袖, 声音沙哑道: “姐、姐姐,你莫要怪他, 是景年自己身子弱罢了......” “别说这样的话, 都是些小毛小病, 没什么大不了的,熬一熬就过去了。”苏南嫣心疼万分地握着景年的手, 用凉水打湿了手帕敷在景年的额头上, 叹道: “你也是命苦, 最近这般不顺,也不知是不是犯冲了。等明日姐姐就去帮你求一炷香,祈求上苍保你平安。” “阿年没、没事......”景年懂事地勾起嘴角笑着,乖巧问道: “听说皇上来了,姐姐怎么不、不去陪着皇上?” “他呀......”苏南嫣一想到陆鹤川心里就很是慌乱,目光躲闪着道: “皇上自然有别的去处,阿年不用担心这么多,姐姐是特意来照顾你的。” “真的吗?”景年的目光在暗处亮了亮,用尽力气贴近苏南嫣对的手心,猫儿似的蹭了蹭道: “那姐姐会一直陪着阿年吗?” “当然会,阿年就安心歇着吧,一觉醒来都会好的。”苏南嫣抚摸着景年的脸庞,吩咐下人道: “净月,你去和皇上说一声,让他不必等着,其他人若是没事也先退下吧,不要扰了阿年休息。”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行礼离开,屋内只剩下二人相互依偎着。 “阿年快些睡吧,姐姐就在这里陪着你。”苏南嫣取下景年额头上的手帕,边用凉水洗涤着边哄着。 “姐姐,阿年睡、睡不着......”景年委屈巴巴地将滚烫的身体贴在苏南嫣的身上,眼睛眨了眨就挤出一点眼泪,喃喃道: “好热......阿年浑身都好热......” “发烧就是这般难受,阿年稍微忍一忍吧。”苏南嫣用微凉的手背贴着景年的颈窝,试图让他好受一点。 景年先是受到刺激一般瑟缩一下,很快便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感受着冰凉的触感从颈窝一路向下蔓延,渐渐舒缓着全身的温度。 他上瘾似的蹭着,直到将手背捂热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眸光带水地望着苏南嫣,乞求道: “阿年好受多了,姐姐能不能再帮帮我......” “阿年想要姐姐如何帮呢?”苏南嫣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捏了捏景年的鼻尖问道。 “姐姐可、可不可以帮阿年擦擦身子......”景年眨了眨纯澈的眸子,眼底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更是没觉得有丝毫不妥。 苏南嫣却愣了一会儿,迟迟没有回答。 虽说她把景年当做亲弟弟,因为他不谙世事一直把他看做小孩。可是景年毕竟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若是在寻常人家再过一两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她一时有些踌躇。 “姐姐是不愿意帮阿年吗?”景年的眼睛愈发水汪汪的,逼得苏南嫣无处躲藏。 “姐姐不是这个意思。”苏南嫣一下子有些无措,慌忙摆了摆手道: “要不姐姐叫宫女或者太监来帮阿年擦吧,他们伺候人惯了,想必更加熟练些。” “不要!”景年斩钉截铁地拒接着,生怕苏南嫣逃似的拽着她的衣角,闷声道: “他们一向瞧不起阿年,背地里说了不少难、难听话。肯定不会好好做事的。” “有姐姐在,他们不敢的。”苏南嫣无奈地将衣角拽回来,安抚似的道: “姐姐一定好好和他们说,保证对阿年尽心尽力。” 景年眼见着拗不过,干脆泄气地耷拉着脑袋,扑闪几下睫毛,泪水就顺着脸颊滚落,滑入苏南嫣的掌心,赌气道: “他们不喜欢阿年,阿年也不要他们碰!姐姐还是让阿年就这样忍者吧,反正也好不起来了......” “胡说,怎么会好不起来?” 苏南嫣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轻轻敲了一下景年的脑壳,刚想再劝几句,就看见他决然转过身,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小声地抽泣着。 “罢了罢了,姐姐答应你还不行吗?”苏南嫣看着他这般难受的模样,心也像是被揪起来一般痛,只心软地答应。 “行!”景年瞬间笑着转过身,三两下把眼泪抹干净,抽了抽通红的鼻尖点头。 “姐姐先扶你起来吧。”苏南嫣细心地托着景年的背,让他借着力气轻松背过身坐起来,又将手帕全部打湿,拧干一半的水分走到景年面前。 她扫了眼只穿了一件寝衣的景年,指尖犹豫着触碰景年的衣带,兴许是顷刻间的触碰有些酥麻,景年明显地浑身一颤。 苏南嫣赶忙加快了动作,快速勾开衣带,将寝衣褪至他的腰间,不敢抬起头看他一眼,只顾着用沾了凉水的手帕擦拭着景年的肌肤。 水珠顺着滚烫的躯体缓缓向下滑着,有的还没等到滑落就已经消失,有的落入了遮掩着的深渊。 苏南嫣擦得仔细,很是认真地一寸一寸擦着,也恍然间发现景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瘦。或许是常年做着苦活,他的躯体非常紧实,宽肩窄腰中暗暗蕴藏着力量。 擦完了后背,景年自觉地转过身,挺直了脊背坦然面对苏南嫣,眸中没有半分羞怯。 倒是苏南嫣猝不及防,呼吸都跟着凝滞了一刻。 除了陆鹤川,她从未这般瞧过别人的身体,一时有些羞怯。 苏南嫣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里反反复复想着,景年是她的弟弟,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不懂得避嫌,姐姐帮弟弟也是理所应当的...... “姐姐脸怎么红起来了?是不是也不舒服?”景年忽然间用手掌覆上苏南嫣的脸颊,关切地问道。 苏南嫣这才意识到失态,轻咳几声掩饰着窘迫和怯意,将头埋得更低了,侧头避过景年的手,强装镇定道: “姐姐没事,只是天气有些热罢了。” “那就好,阿年还以为姐姐也发烧了。”景年低头望着苏南嫣柔顺的墨发,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扬起一丝莫测的笑,波澜不惊道: “不过也没关系,到时候阿年也会帮姐姐擦身子的。” “咳咳咳......”苏南嫣被这么直白的话呛到了,用手帕遮掩着慌乱的神色,着急地用食指放在景年的唇瓣上,无奈道: “这话不能乱说,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 “阿年知道了......”景年目光又变得清澈无比,无辜地眨着眼睛. 苏南嫣叹了口气,抿着唇再次蹲下身帮景年擦拭着,自己都没察觉到呼吸愈发沉重急促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景年的身上,如同用羽毛在上面轻轻扫过,一阵又一阵地发痒。景年并不想惊到苏南嫣,硬是咬牙强忍着,直到最后浑身颤抖,才让苏南嫣发觉不对劲。 她脸色愈发红了,草草再擦拭几下就将手帕丢在一旁,起身要走道: “已经擦完了,阿年早些睡下吧。” 景年不舍地偷瞄了她一眼,佯装头晕地瘫软下去,刚好倒在苏南嫣的身上,虚弱道: “姐姐,阿年还是好难受......” 苏南嫣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吓了一跳,但还是不忍心推开气若游丝的景年,只能一边帮他穿好寝衣一边道: “好了好了,再忍忍吧......” 景年口中哼唧了几声,也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随后就任由苏南嫣摆弄着躺在床上,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唉......”苏南嫣心疼地抚摸着景年带着陈年旧伤的手,终究是没把刚刚的冒犯放在心上。 她想,这样一个孩子在掖庭无人教导,这样做也是正常的吧。 苏南嫣又吹熄了几盏烛火,趴在景年的床边,靠着他的手睡着了。 直到她呼吸均匀后,景年才在黑夜中慢慢睁开了双眸,借着烛光凝视着苏南嫣恬静娇美的面容。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了,滚烫的指尖落在苏南嫣的眸子上,珍惜又贪恋地缓缓划过她浓密的羽睫、高挺的鼻梁、俏丽的鼻尖......最终停在红润饱满的樱唇上,许久都没有放开。 这一刻,景年觉得苏南嫣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 今晚的冷水澡,也总算是没有白洗。 第56章 掏心(二更) 忘忧宫的寝殿内, 净月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话道: “皇上,娘娘说今晚要照顾景年, 让皇上自便。” 陆鹤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缓缓地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咽下,“哐当”一声将茶盏重重搁置在小桌上,吓得净月又是浑身一颤。 “皇上,奴......奴婢只是传话得当,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净月的声音越来越低, 后面都快听不见了。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陆鹤川双臂环胸站起身来,带着威压走到净月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娘娘当真是这么说的呀!”净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连连给陆鹤川磕了几个响头。 “朕问的不是这个。”陆鹤川的声线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今日在冷宫送楚落云上路之时, 她到底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净月心虚地回答着, 手臂险些支撑不住身子,眼神飘忽道: “左不过是一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娘娘听了有些伤心罢了, 奴婢也怕说出来脏了皇上的耳朵。” “不想说是吗?”陆鹤川根本不理会净月粗陋的掩饰,眸中染上决绝的杀意, 道: “别以为你是阿烟身边的人, 朕就不会动你, 你可知欺君之罪吗?” “奴婢知错了!”净月绝望地闭上了双眸,惊惧道:“今日在冷宫的时候, 楚楚答应无非就是说了一些皇上曾经的闲话......” 陆鹤川初听之时紧张地攥紧手中的玉扳指, 力道大得恨不得将骨节捏碎, 可是在听完净月的描述后,终究是渐渐松了力气,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个误会罢了。 还好楚落云没有见过玉烟的模样,只是以为苏南嫣和她一样,仅仅只是个用来观赏和追思的玩物,是个没有半点情分的木偶。 “皇上,奴婢并非存心欺瞒,只是这种事实在是太过隐晦,所以......”净月为难地求情道。 “朕知道了。”陆鹤川打断了她的话,面色凝重地问道: “阿烟是信了楚落云的话,是吗?”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楚答应当时疯疯癫癫,娘娘多少还是有点在意的。”净月斟酌着回答道。 “此事完全就是楚落云一人臆想出来的。”陆鹤川眸光深沉地望着夜色,道: “阿烟现在睡下了吗?” “奴婢来的时候看见偏殿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娘娘应当已经睡了。”净月壮着胆子瞥了一眼陆鹤川的脸色,试探道: “皇上需要奴婢把娘娘叫来吗?” “不了,她费神一整天,让她好好睡一觉吧。”陆鹤川一想到苏南嫣发红的眼眶就心疼,挥了挥手道: “朕今晚就在这里守着,你们都退下吧。”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起,苏南嫣在景年的床边懵懂地醒了过来。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摸了摸景年的额头,确定不再发烫后,又帮他擦干汗水、掖好被角,直到出了偏殿的门才敢出声活动手脚。 刚踏入寝殿,苏南嫣就看到陆鹤川笔直地坐在座位上,衣衫还是昨日的模样,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皇上昨日为何不回养心殿?”苏南嫣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到陆鹤川面前,草草行了一礼,斟了一杯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陆鹤川深深地望了一眼苏南嫣,修长挺拔的身影快步走到她面前,三两步就将她逼到了墙角,不由分说地牵制住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抵在墙上,冷笑一声道: “现在胆子大了,敢把朕晾在这儿一晚上?” “臣妾让净月告诉过皇上了,若是她话没带到,臣妾一定重重责罚。”苏南嫣不卑不亢地扬起头,使劲儿挣扎着,盯着陆鹤川道: “可若是皇上不肯走,这也怪不得臣妾。” “不就是楚落云的几句疯话么?阿烟至于如此在意吗?”陆鹤川稍稍松开苏南嫣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摩挲着她娇嫩的脸庞,薄唇贴在她的耳边吹着气,道: “还是说.......阿烟宁可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朕?” 苏南嫣愣了愣,诧异地望着陆鹤川,随后了过来,咬牙切齿地别过头道: “净月都告诉你了?还是皇上逼着她说的?” “这重要吗?”陆鹤川摆正苏南嫣的下巴,逼着她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勾唇笑道: “不过朕觉得,阿烟若不是在乎朕,想必也不会在意那些疯话了,是吗?” 苏南嫣哑口无言,倔强地挣扎着,眸中尽是不甘和羞恼,还有几分深藏不露的委屈和愤恨。 “朕永远只有一个阿烟,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陆鹤川将苏南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温热的心跳,道: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皇上......”苏南嫣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轻轻颤动了几下羽睫。 她没想到陆鹤川会这么直接地戳穿她的心思,这么笃定地告诉她这一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她不知这话是哄她的谎话还是真话,但是陆鹤川的眸光已经褪去了戏谑,带着少有的认真和郑重,苏南嫣没来由的跟着他坚定了不少。 “臣妾只不过区区卑微庶女,皇上到底喜欢臣妾哪里?”苏南嫣垂下眼帘,鼻尖一阵发酸,眼眶微微湿润。 “阿烟,你还不明白吗?”陆鹤川用双手捧着苏南嫣的脸颊,拢在一起,笑道: “朕能走到今日,见过了太多的算计和阴谋。朕对妻子从无任何要求,但求一心人罢了。” 苏南嫣心间一热,半信半疑地望着陆鹤川,眸中似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哽咽道: “皇上莫要骗臣妾.......不过,皇上就算是骗了臣妾,臣妾也是不知道的。” “朕方才没有说过半句假话。”陆鹤川捏了捏苏南嫣的脸颊,苦恼道: “阿烟要怎样才愿意相信朕?” “那皇上就把心掏出来给阿烟看看吧。”苏南嫣的热泪夺眶而出,打湿了陆鹤川心口的一大片衣料。 “若是只有这个法子,也未尝不可。”陆鹤川轻笑着,在苏南嫣的耳垂上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低语道: “不过阿烟真的如此狠心吗?朕可是你唯一的夫君呀......” 苏南嫣被他逗笑了,一拳捶在陆鹤川的手臂上,却不忍心用多大的力气,软绵绵的倒像是撒娇。 她凝视着陆鹤川眼睛里许多处红血丝,心疼地问道: “皇上昨晚果真熬了一宿吗?” “朕若是不和阿烟说清楚,又如何能合眼呢?”陆鹤川淡淡笑着,声音带着一股醋味儿,道: “倒是阿烟心大得很,昨日在偏殿里睡得很好吧?你一直说景年乖巧,看来是很喜欢他吧?” “皇上,你怎么又来了!”苏南嫣扶额推开陆鹤川,头疼道: “景年他......” 她刚想喝往常一样解释景年的天真和单纯,但是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日帮景年擦拭身体的模样,心跳又是一阵错乱。 “嗯?今日怎么不继续说了?”陆鹤川问道。 “臣妾说了这么多遍,也该腻了。”苏南嫣笑着掩饰心中的异样,道: “皇上也快去歇息吧,今日还有政务要处理。” 陆鹤川搂着苏南嫣走到床边,非要看着她躺下才肯放心地离去。 春日的清晨很是寂静,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鸣之外几乎没有声响,苏南嫣很快就再次陷入梦境——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之前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被人用绳索捆住手脚,被威严的侍卫为了一圈,押解着来到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面前。 那男子面容平静无波,但是指尖却颤抖得厉害,挑起女子的下巴,绝望地问道: “那些罪证......真的是你做的?” 女子纤弱的身形显得更加不堪一击,声音像是被泪水冲洗过一般微弱又沙哑,却清晰又坚定地回答道: “臣妾......认罪......” 第57章 噩梦(一更) “这些都是臣妾所为, 请皇上降罪于臣妾吧。”女子没有任何的辩解和挣扎,只有藏在袖中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男子俯下身,疲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希冀, 耳语道: “告诉朕,这些都不是你做的,是别人嫁祸给你的。只要你这么说,朕现在就可以放了你,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女子瘦弱的身形颤了颤, 紧紧攥着掌心,把心一横,冷声道: “皇上,臣妾认罪!” 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被她亲手碾碎, 男子终于绝望地起身,负手行至窗边沉重又艰难地喘出一口气, 转过身狠狠扬起手, 却久久不忍心落下。 “为什么?你连骗一骗朕都不愿意呢?”男子的声音是无尽的悲怆,朦胧中湿了领口,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 女子始终都没有回答, 泪水掺杂着鲜血模糊了双眸,刹那间小腹传来一阵剧痛, 痛到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 天旋地转,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她无力地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当她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 已经身处奢华的宫殿之内。 “玉妃娘娘, 您现在觉得如何?需不需要奴婢传太医来诊脉?”宫女恭恭敬敬地在一旁伺候着。 “这是哪里?”女子迷糊地撑着脑袋, 用尽浑身的力气坐起身,苦笑道: “还叫我玉妃娘娘做什么?皇上如何发落我的?毒酒还是白绫?” “奴婢恭喜娘娘!”宫女赶忙跪在一边,笑道: “您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皇上也并未发落娘娘,说是一切照旧呢!” “什么?”女子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掀开被褥,可因为身子虚弱整个人都向下倒去,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小腹,问道: “皇上......可曾来过?” “这倒未曾......”宫女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安慰道: “兴许是还在气头上吧?等皇上气消了,顾念着这个孩子也定会来看娘娘的。到时候娘娘好好服个软,肯定还会像之前那般圣宠不衰......” “呵......”女子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地叹息道:“他究竟是赦免了我,还是赦免了这个孩子呢?” “娘娘何苦想这些,现在这个孩子可是摆脱困境唯一的机会了。”宫女担忧地往前挪了挪,道: “娘娘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儿啊,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若是一出生就遭人唾弃,留在这世上也是折磨,倒还不如不出生的好。”女子气若游丝地说着,骤然间脱了力气,重新倒在了床榻上。 宫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唯唯诺诺行了个礼退下了。 睡梦中的苏南嫣忽然间觉得心口一阵尖锐的痛,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指引着她探寻眼前的一幕。 只见那女子面容上的迷雾越来越淡,越来越浅,直到最后消失不见......那女子竟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苏南嫣猛然间被惊醒,心中像是又似万箭齐发般痛不欲生,呼吸变得紧促又困难,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浸湿了枕头和被褥。 “姐姐,你、你怎么了?”景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担忧地握紧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传递力量给她挺过去似的。 过了好一阵,苏南嫣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双眸没有光彩地望着浅粉色的帷幔,手上渐渐松了力道,滑落在床榻上。 梦中的女子怎会和她一模一样呢?莫非之前的女子都是她?若是如此......那被唤作“皇上”的男子是陆鹤川? 苏南嫣被这个荒谬的念头惊住了,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置身冰窖一般寒冷。 “姐姐?”景年见她面色惨白,更是着急地摇晃着她的手。 “没什么,就是做了一个很可怕、很漫长的梦......”苏南嫣心有余悸地转过身,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流淌,气若游丝道: “只是这个梦太真太痛,姐姐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 “梦当然都是假的,姐姐不要胡思乱想了。”景年笑着趴在苏南嫣的身旁,用温热的脸庞贴着她冰冷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地蹭着,笑道: “姐姐不要怕,阿年会一直在姐姐身边,就算有人在梦里欺负姐姐,阿年也定会把他们统统打倒!” 苏南嫣被他天真却诚恳的话语逗笑了,戳了戳他的脸庞道: “阿年还小呢,等以后长大了再保护姐姐吧。” “姐姐,我不小了!”景年一听到这话就着急,挺直了脊背认真地在苏南嫣面前走了一圈,目光灼灼道: “姐姐的眼里只有皇上,都没好好看过阿年......” “这是什么话?姐姐现在就看着呢。”苏南嫣只当景年说的是玩笑,跟着他打趣儿,慢慢将那个梦放在脑后,心里舒畅不少。 这时,思彤端着一碗莲子百合羹走了进来,笑得很是殷切,道: “娘娘终于醒了,奴婢一直温着羹汤,就等娘娘喝呢。” 苏南嫣立刻警觉起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故作虚弱地重新躺回床上,道: “本宫现在还是有些头疼,你先放下吧,本宫一会儿起来就吃。” “娘娘千万要保重身子呀,您昨晚就没吃什么,现在又大半天滴水未进,奴婢也实在是担心。”思彤端着小碗凑到苏南嫣跟前,贴心道: “娘娘若是不嫌弃,奴婢喂您吃下吧?” 苏南嫣这下是真的头疼了,一只胳膊搭在额头上,闭上双眸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阿年喂姐姐喝吧!”景年察言观色,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苏南嫣的心思,笑嘻嘻地接过思彤手上的莲子百合羹,客客气气道: “思彤姐姐辛苦了,苏姐姐身子不适,不习惯外人伺候着,阿年一定替你多劝劝她。” “这......好吧。”思彤被堵得说不出话,虽然不放心却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姐姐不喜欢这个吗?”景年搅拌着香甜的羹汤,看了半天也不知有什么问题。 苏南嫣找了一只无用的茶盏将羹汤倒进去,把空碗交给景年,吩咐道: “你把这个送去小厨房,记得要当着思彤的面说我已经吃完了,然后暗中让净月去请李太医,只说要请平安脉就好。” 景年心中疑虑重重,但是一句话也没有多问,拿了东西就离开了。 很快李太医就来到寝殿,先是按照惯例诊了脉,又端起莲子百合羹闻了闻,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凝重起来,看得苏南嫣的心也跟着发紧。 “敢问太医,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净月替苏南嫣发话道。 李太医谨慎地用小勺舀起一点,放在舌尖品了一口,连忙吐了出来,惊惧又诧异地放下茶盏伏在地上,环顾四周后低声道: “娘娘,微臣斗胆问一问,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不过是下人做的吃食罢了,这到底有什么问题?”苏南嫣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帕,身子微微前倾,皱着眉头问道。 “这里面加了些红花,虽然量不大,但若是长久地吃下去,恐怕伤了根本,很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难再有身孕了。”李太医颤巍巍地回答道。 苏南嫣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帕子滑落在地,害怕又无措地捂着嘴,别过头去没有作声。 “这里面可有什么差错吗?若是说错了,定会禀告皇上要了你的脑袋!”净月叉着腰,提高了声音摆出一副凶相。 “微臣不敢!”李太医身形抖得更厉害了,磕磕巴巴道:“微臣保、保证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呀!” “本宫知道了。”苏南嫣咬着牙稳住心绪,强撑着道: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到时候自有你的好处。” “微臣告退。”李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离开了。 “娘娘,这可怎么办呀?”净月也慌张地靠近苏南嫣的耳边低语道: “要不......咱们现在就抓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去皇上面前吧?” “厨房里人多眼杂,就算抓着思彤了也不能说明是她做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被反咬一口。”苏南嫣快速思虑着,不禁起身踱步道: “还是要想个万全的法子,一击即中才好......” “唉......”净月苦恼地叹了口气,一下子也没了主意。 “姐姐若是相信阿年,不如让我试试。”景年冷不丁地开口道。 “阿年有什么好法子吗?”苏南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也算不上多好,只是阿年出身低微,没人防着罢了。”景年狡黠地笑了笑,悠悠道: “既然要长年累月地放那东西,就肯定留了一些在身上。反正晚上姐姐要陪着皇上,不如就让阿年找思彤姐姐玩一会儿吧?” 第58章 愧疚(二更) 夜幕一点一点侵蚀着余晖, 最终完全笼罩在皇宫之上。忘忧宫一早就点燃了烛火,将屋子照得亮堂,还布下一桌子美味佳肴。 可是苏南嫣却毫无胃口, 只是草草吃了一些便让人撤了下去,一个人坐在桌边想着心事。 兴许是最近诸事不顺,又因为楚落云的那些临终之言有过一丝动摇,所以才会梦到和陆鹤川相关的噩梦,而且还那么的真,扰得她神思不宁, 一整天就只有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虽然她总是劝自己,梦都是假的,都是眼下之事的幻象,可还是会时不时的心惊。 她进宫后就一直受到陆鹤川的照顾, 后来他也是待她极好,好到她都快忘了, 陆鹤川是那个从朝中乱局中厮杀出来的帝王, 是每个朝臣提起来就不敢出声的天子。 若是她真的做了什么错事,陆鹤川会对她手软吗?她会不会真的像梦中一样,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呢? 苏南嫣不敢往下想。 “奴婢参见皇上, 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呢。”净月笑着将皇上迎了进来,贴心地关上了门在外守着。 “皇上今个儿来的倒早。”苏南嫣熟练地帮陆鹤川解下披风搁置在一旁, 压下心事笑道。 “昨日你受了惊, 听说睡了大半日, 朕怎么能放心呢?”陆鹤川像往常一样揽过苏南嫣的腰,一同坐在软榻上, 眸光温柔又宠溺, 道: “阿烟还是不舒服吗?脸色怎的这般不好?” “臣妾已经好多了, 只是最近总是不太平,难免有些伤神。”苏南嫣疲惫地靠在陆鹤川的肩上,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熏香,这才一点一点安定下来。 “往后有什么糟心事儿,阿烟一定和朕说,不要一个人扛着。”陆鹤川心疼地揉着苏南嫣的头发,心中很是愧疚地望着她。 苏南嫣却好半天没有应声,只是这样静静地靠着陆鹤川的肩膀,脑海中又无端地浮现出梦中的画面。 “阿烟?阿烟......”陆鹤川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捧起她的脸颊,顶着鼻尖道: “以后在朕的身边,不许分神。” “臣妾没有.......”苏南嫣嗔怪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杏仁般的眸子一瞬间闪过迟疑,试探着开口问道: “皇上,如果有一天臣妾做了错事,你会原谅臣妾吗?” “那是自然。”陆鹤川毫不迟疑地开口,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苏南嫣,勾唇笑道: “阿烟背着朕做了什么错事了吗?这才急着试探口风?” “哪有!皇上明知臣妾不是这样的人!”苏南嫣笑闹着推开陆鹤川,神色却渐渐认真起来,继续问道: “无论什么样的错事,皇上都会原谅吗?” “会。”陆鹤川依旧没有丝毫的犹豫,回答得认真又郑重,像是在发誓似的,恍然间想起曾经玉烟也问过这样的问题。 他也是这样斩钉截铁地回答着,可是最后...... 思及此,陆鹤川心中暗暗一痛,悔恨在记忆中愈演愈烈。他瞳仁幽深地抚着苏南嫣的脸庞,像是对她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 “阿烟,就算有一天你负了朕,朕也会原谅你。” “皇上在想些什么?臣妾绝不会负了皇上。”苏南嫣以为陆鹤川在担忧,乖巧地环住他的腰,坚定道: “皇上是这世上对阿烟最好的人,阿烟绝不会辜负。” “朕知道......” 陆鹤川轻笑着紧紧抱住苏南嫣,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踏实的感觉一点一点遍布全身。 他的阿烟回来了,一直都会在他身边。 春风穿堂而过,掀起桌上的书卷,沙沙的声响格外得清晰,像是呢喃的情话和誓言。 景年在窗外的角落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暗中攥紧了拳头,但又只能愤愤不平地捶在树干上,打落了几片干枯的树叶。 他轻叹一声,很快就收起情绪,眨了眨眼睛换上天真的神色,笑着走进思彤的屋内。 “思彤姐姐,你在做什么呀?”景年孩子般站在桌前叫唤道。 “哎呦,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思彤急急忙忙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有些慌乱地走到景年身边,敷衍地哄道: “我现在正忙着呢,你去找净月或是娘娘吧。” “娘娘陪着皇上,净月姐姐伺候着他们,阿年不敢打扰。”景年委屈巴巴地低着头,捏着衣角道: “姐姐既然这么说,要不姐姐陪着阿年去找他们吧?” “我的小祖宗,这是什么话呀?”思彤无奈地扶额,强推着景年走到门边,振振有词道: “我也只是个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叨扰皇上和娘娘啊!这儿还有一堆事呢,真没空陪着你......” “姐姐忙你的,阿年在旁边一个人玩就好。”景年倔强地再次钻进屋内,理直气壮地嘟哝道: “再说了,是苏姐姐说可以来找思彤姐姐的,难不成姐姐连娘娘的话也不听了吗?” “你这小小年纪,嘴皮子倒厉害。”思彤沉了脸色,但是碍着苏南嫣和皇上都在,也不好发作,只能妥协道: “行行行,你在一边玩着吧,不过可别乱动东西!” “好的,阿年一定听话!” 景年乖顺地应声,心里却没有半分的服气,先是在外面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却没有什么发现。 他的目光落在了屏风后面的梳妆台上,可是思彤一直在屋内不离开,他也不能直接争执,眼珠子转悠一圈就上前拉着思彤不肯放手,哭诉道: “思彤姐姐,阿年好饿......” “那你自个儿去厨房找吃的呀,和我说也是无用。”思彤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那些厨子一向不理会阿年,姐姐别生气,只要姐姐给阿年找吃的,阿年就再也不叨扰姐姐了!” 景年好声好气地求着思彤,弄得她没了办法,甩开他的手指着鼻子道: “就这一次,吃完了别再来了!” 说罢,思彤就气呼呼地走出了房间,脚步声都格外得重。 景年在门口望着,一见思彤走远了就三两步冲到梳妆台前,仔细地找了一阵就看见最底层的抽屉里摆着一个极小巧的梨木盒子,还上了锁。 他放在耳边摇了摇,隐约察觉里头是药粉一般的东西,赶紧拿上就跑向了寝殿。 待到思彤端着一盘糕饼回来,就只看见净月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前,挑了挑眉道: “皇上和娘娘传召,你快些去吧。” 此时,苏南嫣和陆鹤川已经到了前厅,那盒子已经被景年撬开,展露在二人眼前。 “皇上,臣妾之前便觉得浑身乏力,后来太医说体内有阴寒之气,就有些怀疑身边的人,现在总算是找到证据了。” 苏南嫣简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心有余悸地望着陆鹤川。 “竟有人如此大胆,还不带上来?”陆鹤川心疼地安抚着苏南嫣,狠厉的目光看向门口的思彤。 “皇上饶命!”思彤扑通一声跪下,一看到梨木盒子就知道事情败露,也不再做戏了,只是哐哐磕着头。 “本宫平日带你不薄,你为何如此?”苏南嫣心寒地俯视着净月,颤声问道。 “她自然不敢如此。”陆鹤川不屑地瞥了思彤一眼,嫌弃地将目光落在别处,冷声道: “说吧,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朕留你全尸。” “这......”思彤慌张地抬起头瞄了陆鹤川一眼,立刻连连摇着头道: “没有人指使奴婢,全是奴婢一人所为!是奴婢恨极了苏贵人!” “你在忘忧宫活得这般滋润,有什么资格恨娘娘?”净月愤恨地啐了一口。 “奴婢......”思彤急促地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目光四处飘忽,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就在陆鹤川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只见她忽然间起身,不顾一切地朝梁柱上撞去...... 第59章 蹊径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只听得“碰”的一声,思彤毅然决然地撞在了梁柱上,鲜血顺着柱子一路流淌在地上, 蜿蜒地向外延展着,血腥气霎时间在屋内弥散。 所有人都惊叫出声,陆鹤川眼疾手快地用手掌捂住苏南嫣的眼睛,抱着她转过身,轻声在耳边安慰道: “阿烟别怕,一点小事罢了, 一会儿就好......” 苏南嫣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缩在陆鹤川的怀中瑟瑟发抖,轻轻点了点头。 “还不快点清理干净?”陆鹤川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冷地扫了安公公一眼。 “是是是, 奴才现在就吩咐他们去办,惊着陛下和娘娘了......”安公公也才刚刚看清楚眼前的事儿, 唯唯诺诺地关上房门。 喧闹和嘈杂的声音被阻拦在外, 陆鹤川这才慢慢地放下手掌,搂着苏南嫣坐在床边,用手帕细心地拭去她额角的冷汗, 柔声道: “方才的事情朕来处置,阿烟就不要烦心了, 你身子才刚刚好些, 要多保重才是。” “可是......”苏南嫣惊魂未定地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身影, 默默拉住陆鹤川的衣袖,眸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小声道: “臣妾实在是害怕, 思彤宁可舍弃性命都要效忠的人究竟是谁?往后的日子又要谨小慎微地提防着了。” “还能是谁?”陆鹤川的笑声中没有一丝温度, 反倒是带着凌厉的锋芒,道: “处置完楚落云后,这宫里剩下的人屈指可数,能把事情做到这程度的,恐怕只有那位了。” 苏南嫣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陆鹤川所指之人,愈发害怕地咬紧了牙关。 如今太后一心扶持恒王,自然是不希望陆鹤川有任何子嗣的,加之陆鹤川只召幸她一个人,肯定是千防万防。 思及此,苏南嫣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抱着陆鹤川的胳膊担忧道: “可是现在死无对证,应该怎么办才好?日后臣妾都不敢用这儿的下人了......”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对证。”陆鹤川挑了挑眉,轻轻拍着苏南嫣的后背安抚着,眸中是风起云涌的杀伐之气: “阿烟放心在这儿待着就好,其他的事情朕会处理,不会让阿烟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苏南嫣有些不解地看着陆鹤川,生怕他因为这事而彻底和太后翻脸,却见他破有深意地笑了一声,凑在她耳畔轻声道: “并非朕不想告诉阿烟,只是担心阿烟听了会睡不着罢了。不过阿烟若是想知道,朕也可以细细说来......” “皇上快别说了!”苏南嫣赶忙捂住陆鹤川的嘴,惊惧地低下头,闷闷道: “本来今夜就不安稳,皇上这是要让臣妾夜不能寐了。” “怎会呢?有朕在这儿,阿烟不必多想些什么,好好睡着就是了。”陆鹤川这才藏起刚才的狠厉,眉眼间染上几分温情,将苏南嫣紧紧抱在怀中睡下了。 * 第二天一早,慈宁宫中还是一派寂静,却又似暗流涌动。 太后正悠闲地从寝殿走出来,刚刚坐定端起茶盏,就看见丹秋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险些一个踉跄被门槛绊倒,跪在太后面前道: “太后娘娘,昨晚皇上发现思彤做的那些事儿了......” “看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太后连手上的动作都没顿住,轻轻吹了吹浮沫,问道: “她说出来了?” “这倒没有,听说思彤直接撞死在忘忧宫了......” “那便好,哀家量她也没这个胆子。”太后早就料到一般呷了一口茶,幽幽道: “她的几个妹妹和父兄都在哀家手里,她这一死换他们一生荣华富贵,倒也是值当的。你去好好安排一下,不要落人话柄了。” “可是今早奴婢得了消息,咱们安插在忘忧宫的人一夜之间被清了个干净,连一个传信的人都没了......”丹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弱到几乎听不见。 “怎么可能?”太后愣了一瞬,抬起眼帘扫了丹秋一眼,厉声道: “皇上既然没有证据,哪来的理由对哀家的人动手?真是反了!” 正说着,宋清予也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先是规矩地行了一礼,又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叹息道: “兴许这回是真的触碰了皇上的逆鳞,之前玉烟小产的时候皇上就已经悔恨不已,又同太后娘娘翻了脸,现在是真的不管不顾了......” “这是摆明了不给哀家半点脸面!”太后气得喘气都不太顺畅,沙哑又撕裂地咳嗽了好几声才平息下来。 “何止如此呀?臣妾今日来的路上,看见养心殿的门虚掩着,就斗胆往里面瞧了一眼,看见好几个眼熟的正在被盘查,只怕还有一场风浪呢......” “皇帝越来越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这是想让天下人看哀家的笑话吗?”太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但还是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稳住心神道: “其他的也就罢了,苏南嫣那儿一定要盯着。她是皇帝的心头肉,若是真的再得子嗣,哀家也不便下手。” “但是现在忘忧宫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人,奴婢今天去打听的时候,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赶回来了。”丹秋无奈又委屈道。 “这可如何是好......”太后这下是彻底着急了,口干舌燥着却喝不下一口茶,只能拧紧了眉心凝视着袅袅熏香。 良久,宋清予仔细打量着太后的神色,见她冷静些了才缓缓站出来,试探着道: “禀太后,臣妾倒是有一个想法,只是较为繁琐,不知当说不当说。” 太后浅浅抬了抬手示意她说下去,宋清予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太后担忧苏南嫣会有子嗣,可这也要她自个儿愿意有才能有呀,若是她自己都不愿意,那这些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你是想劝哀家快点让她想起以前的事儿?”太后斜眼瞧着宋清予,冷笑道: “哪那么容易?现在没人敢提起从前半个字,纵使说了,她也未必会信,皇上知道了更是要对付哀家......” “咱们确实束手束脚,可若是有一个认识玉烟又对她牵肠挂肚的故人见了她,说不准就会一时失言,到时候玉烟就能想起些什么了。” “你说的这个人.......是温玉衡?”太后迟疑了片刻后问道。 “太后娘娘明鉴,臣妾说的正是此人。”宋清予嘴角浮上一抹运筹帷幄的笑容,亲自给太后续上茶水,恭敬道: “温玉衡当初被流放边疆,一直以为玉烟已经离世了。若是有一天让他重返京城,看见自己的亲妹妹过着这样受人蒙蔽的日子,想必会比谁都难受吧?” “到时候他定会忍受不住透露些什么,玉烟若是因此想起来了,可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太后完全明白了宋清予的用意,笑着接上她的话。 “臣妾正是此意。”宋清予在太后身旁陪着笑,道: “不过一定要暗中安排温玉衡回京,不能让皇上察觉半分,否则只怕是功亏一篑了。” “那是自然,哀家现在就召恒王进宫说明此事。”太后心情松快了不少,瞥了一眼宋清予道: “你的主意若是行得通,哀家自会赏你。” “臣妾叩谢太后娘娘。”宋清予惊喜地跪下谢恩,起身离开了慈宁宫。 彼时,陆鹤川正在御书房内看着奏折,剑锋一般的眉头已经紧锁了快一个时辰。 苏南嫣在一旁看不过去,踱步至陆鹤川的身后,一边纾解他的眉心一边环住他,柔声道: “皇上究竟因为何事苦恼了这么久?臣妾虽然不懂朝政,但还是想为皇上分忧。” “当然是和阿烟相关的事儿。”陆鹤川的唇角扬起一丝笑,趁苏南嫣不注意将她抱坐在双腿之上,一同看着面前的奏折。 苏南嫣险些惊呼出声,赶忙捂住嘴打量着四周,双颊微微泛红,嗔怪地看了陆鹤川一眼,可在看清楚奏折上的内容后,笑意就一点一点消退了。 “有人上奏弹劾苏阳平,而且还是一条重罪。”陆鹤川简要地概括着,收紧手臂道: “虽说证据确凿,可那毕竟是你的家人,朕不得不郑重。” 苏南嫣一听到“家人”二字就沉了脸色,挣脱开陆鹤川的怀抱,冷漠道: “臣妾只是苏家人在门口捡来的女儿,就算为了入宫上族谱,臣妾心中却从无这样的家人。皇上不必顾念臣妾,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话虽如此,可并非所有人都知情,朕怕外面的流言蜚语会伤着你。”陆鹤川担忧地望着苏南嫣,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臣妾何时怕过流言?况且臣妾自从进了苏家,就是活在指指点点中的。”苏南嫣拉着陆鹤川的手,目光灼灼道: “臣妾此生都没有亲人,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皇上,苏家的人......和臣妾没有半分关系,皇上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那朕就帮阿烟新账旧账一起算吧。”陆鹤川把玩着苏南嫣柔弱无骨的手,眸中的算计又深了几分。 第60章 分开 不久后, 陆鹤川草草拟好了处置苏阳平和一众党羽的办法,刚让人送出去,就看见安公公脸色不好地来传话道: “启禀皇上, 恒王殿下在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要找皇上商量。” 陆鹤川淡淡地看了安公公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冷如寒冰道: “朕看你这差事是做腻了,别人的耳目这么灵通也不知道管一管。” “陛下恕罪,奴才前一阵子刚刚处置了几个, 以为是清理干净了......”安公公惊恐地磕着头,赶忙道: “奴才这就去再好好查办,这样的事儿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若是再让朕发现,你就跟着他们陪葬吧。”陆鹤川悠然地靠在金纹龙椅上, 眸光锋利道: “既然朕的这位弟弟这么着急,就让他进来吧。” “奴才叩谢皇上!”安公公感恩戴德地出了门, 才发现冷汗早已浸湿后背的衣衫。 “看来皇兄近日火气旺盛, 看把这些宫人们吓的。”恒王陆鹤风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安公公,随性地和陆鹤川开着玩笑。 “你该不会为了这事儿专程来劝慰朕的吧?”陆鹤川含着一丝笑打量着陆鹤风。 “也不全是,臣弟听说皇兄要处置一些朝中要员, 怕皇兄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想尽绵薄之力。”陆鹤风的笑容虽然恭顺, 说的话却步步紧逼, 道: “别人也就罢了, 臣弟听说那苏阳平是如今苏贵人的父亲,皇上直接让他刺字下狱, 恐怕多有不妥吧?” “你好歹也是亲王, 这觉悟还不及朕的爱妃。”陆鹤川一眼就看破陆鹤风的心思, 却并未说破,故意吊着他的心思道: “阿烟都说了,苏家犯了错就应当惩罚,她绝不插手求情。” “苏贵人冰雪聪明,可臣弟也是替她着想啊。”陆鹤风脸面有点挂不住,强撑着振振有词道: “若是真的到了刺字这一步,那罪名可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之后外人说起来,都会觉得苏贵人是罪臣之女,皇上这样的偏爱也就落人口舌了。” 陆鹤川听后放下手中的纸笔,似笑非笑地抬眸瞥了陆鹤风一眼,沉声道: “朕的家事,你倒是操心的越来越多了。” “臣弟走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毕竟皇兄步步紧逼,臣弟也有应接不暇的时候。”陆鹤风心里明白,苏家未曾善待苏南嫣,陆鹤川也不会退让半步,只能硬着头皮道: “皇兄是聪明人,臣弟也就不绕弯子了,苏贵人到底是谁,想必皇兄心里清楚吧?” “你若是想违抗圣旨告诉她,那你尽管去。”陆鹤川不屑笑了一声,眸光愈发狠厉,看着陆鹤风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蝼蚁,道: “想用这样的法子逼朕,也未免太拙劣了些。” “皇兄言重了,臣弟哪有威逼的意思呢?”陆鹤风恭敬地赔笑,转念一想提醒道: “只不过天下人那么多张嘴,皇兄如何一一堵住呢?往后的日子那么长,指不定就会有那么一个不要命又爱嚼舌根的人议论起这事儿,到时候......” “住口!”陆鹤川闻言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精致的陶瓷茶盏都跟着响动着。 “今日是臣弟多嘴了,请皇兄恕罪,臣弟告退。”陆鹤风草草行了一礼就退下了,一直到出了御书房才直起腰来,暗暗笑着。 门口的小厮一直听着动静,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殿下怎么被皇上说了还笑得出来呀?奴才刚刚在外面真的捏了一把汗。” “本王的这个皇兄确实厉害,但是软肋竟然是一个女人,难道不可笑吗?”陆鹤风上了马车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幽幽道: “等着瞧吧,这个女人迟早会害死他的。” * 忘忧宫内春色满园,昨日的事情过后,所有伺候的人都换了一遍,苏南嫣也宽心了不少,颇有兴致地让人把桌子搬到桃花树下,摆上笔墨纸砚和景年一起练字。 “姐、姐姐,咱们能不能换个事情做做?”景年满脸愁苦地皱着眉头,委屈巴巴地拉着苏南嫣的袖子哀求。 “练字有什么不好,你之前命途不济荒废了那么久,以后早晚要学这些的。”苏南嫣一本正经地把毛笔塞在景年的手中,又亲自磨墨,不容抗拒道: “今天一定把这幅字帖练好了,不许再偷懒了。” “姐姐......”景年的鼻尖皱了皱,水汪汪的眼睛愈发可怜兮兮的,让人看了就不忍心说重话。 “哎呀,你这.......阿年能不能听话一点?”苏南嫣根本承受不住景年这般恳求,干脆低下头兀自练字,假装没有看到。 景年吃瘪地撇撇嘴,只能乖乖地拿起笔模仿着字帖上的样子练,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待到写满了一整张纸,净月凑上去一瞧,立刻忍不住笑出了声,夺过来给苏南嫣看道: “娘娘你快看,景公子这一手字可真是稀奇!” 苏南嫣将毛笔放在架子上,细细看了一眼也捂着嘴笑了出来。 兴许是从未有人教过的缘故,景年的字非常凌乱,若非有字帖对照着看,几乎都要辨认不出了,有些弄不懂笔画的地方干脆就只剩下一堆墨迹,黑乎乎的一团看着很是好玩。 “都说字如其人,没想到阿年生的俊俏,这一手字竟是一点也不像样。”苏南嫣捏着字帖打趣儿道。 景年顿时脸红了,着急地冲上来就要抢,又急又气道: “姐姐这是欺负人,快点还、还给我!” “若是给了你定是要丢掉的,还不如姐姐替你好好存着,以后学成了再拿出来给你看看。”苏南嫣偏偏不肯依了景年的心意,将手臂伸的越来越远。 “姐姐,阿年求你了......”景年眼看着抢不到,就只能放软了声音恳求着,半跪在地上拉着苏南嫣的裙摆,如同得不到糖的小孩。 苏南嫣这才笑嘻嘻地把字帖还给景年,一把将他拉起来,细心地拍去他身上的灰尘,温柔道: “阿年别忘心里去,姐姐开玩笑罢了,只要多加练习,定是能够写好的。” 景年半信半疑地瞧着苏南嫣,犹豫地再次拿起笔,却忽然间看见一直莹白如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字讲究笔画和力道,姐姐带着你写一遍就明白了......”苏南嫣将景年的手包裹在掌心中,俯下身一笔一划认真地教导着。 景年无需动弹,任由着苏南嫣带着他的手行云流水般挥洒,微微侧过头就能看见苏南嫣的粉白流畅的脸颊离他很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芬芳香甜的气息钻入景年的鼻尖,他贪婪地嗅着,像是要把这味道永远刻在脑海里。苏南嫣的几缕青丝垂落在他的颈间,痒痒地撩拨着心弦,不禁想着若是能够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又是怎样的满足和美好。 思及此,景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就是这样慢慢写,阿年明白了吗?”苏南嫣写完好几行后才低下头,却与景年的目光相撞,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 良久,苏南嫣才轻咳几声连连退后,微微低下头道: “方才你有没有认真看?懂了多少?” “阿年没看懂,姐姐可以再教一遍吗?”景年歪了歪脑袋,冲着苏南嫣眨了好几下眼睛,只是这回的目光中除了纯澈,似乎还带了些别的东西。 “真的没懂吗?”苏南嫣心中闪过一丝犹疑,总觉得景年方才对视之时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真的呀,姐姐再来一次嘛......”景年主动地将毛笔握在手里,又把手放在苏南嫣的掌心里。 “好吧好吧,这回可一定要用心了!”苏南嫣暂且没有去想别的东西,耐心地再次握住景年的手。 景年低下头偷偷笑了,眸中暗藏着波涛汹涌的欲望。 可是还没写了几个字,就听见面前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道: “看来阿烟是太清闲了,还有时间陪着这个东西练字。” 苏南嫣猛然间抬头,却看见陆鹤川的一脸的不满,死死盯着她握着景年的那只手。 “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呢?”苏南嫣讪讪笑着,立刻松开了景年,走到陆鹤川的身边依偎着。 “朕本是不想打扰阿烟休息,谁想到阿烟心里惦记着别的?”陆鹤川故意当着景年的面揽过苏南嫣的柳腰,让她整个人一个踉跄倒在他的怀中。 所有宫女都自觉地低下头默默离开了,只有景年一人装作不解其意地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既然写不好字,也不能总是让阿烟教你,明日就去重华宫跟着那儿的先生一同学学吧。”陆鹤川挑了挑眉,将苏南嫣搂得更紧。 “阿年不要......”景年暗道不好,弱弱地抗议着。 “臣妾觉得甚好,正好阿年也缺一个启蒙的老师。”苏南嫣倒是爽快地答应了,一本正经地对景年道: “重华宫可是只有皇子和公主学习的地方,这是皇上的恩典,还不快点谢恩?” 景年不甘心地扫视他们一圈,忍者心中的怨怼恭敬跪下。 “既然要读书了,就要摒弃杂念,朕觉得你应当离开忘忧宫,单独住着潜心学习才好。”陆鹤川看着景年恭顺的样子,心中一阵畅快,继续补充道。 第61章 烟烟 此话一出, 景年和苏南嫣皆是一愣。 “皇上,阿年刚刚适应忘忧宫的日子,现在单独住恐怕不太好吧?”苏南嫣犹豫地拉着陆鹤川劝道: “况且阿年也需要人教导, 臣妾在宫里也缺个伴儿.......” “重华宫的先生都是德高望重的,有他们教导就足够了。”陆鹤川瞥了一眼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的景年,搂着苏南嫣幽幽道: “朕已经下旨封你为妃,那时候再有这么个外人,这样也说不过去的。” “皇上要封臣妾妃位?”苏南嫣吃惊地愣在原地,迷糊道: “可......可是这样越级晋封似乎不合规矩, 太后会不会......” “那又如何?”陆鹤川慢慢俯下身,将苏南嫣整个人都包裹在怀抱中,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 “阿烟只要告诉朕,愿还是不愿?” 苏南嫣只觉得陆鹤川的温热气息让她浑身都酥酥麻麻, 不禁发软地瑟缩一下靠在他的怀中,微微红了脸笑道: “臣妾从不在乎位份, 但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 臣妾当然愿意。” “再过几天是个吉日,朕已经关照内务府好好操办了,至于他嘛......”陆鹤川转过头望着景年, 眸中染上几分得意的神色,挑眉道: “阿烟还是好好安顿了吧。” 说罢, 陆鹤川就离开了忘忧宫, 只剩下景年在他身后死死地盯着背影, 掌心几乎攥出血来。 “阿年,皇上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姐姐保证以后一定经常来看你好不好?”苏南嫣愧疚地笑着, 走上前去想要靠近景年, 却被他不经意闪开了。 “姐姐升了位份,就不想要阿年这样的拖油瓶了对不对?”景年垂下眼帘,极快地收起愤愤不平的神色,再次抬眸的时候又是一汪眼泪,哽咽道: “这段时日多些姐姐照顾,本就是阿年沾了姐姐的光,现在无需姐姐烦心,阿年会自己走的。” 说着,景年赌气一般扭头就跑,苏南嫣追都追不上。 “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规矩所迫没有办法呀......”苏南嫣为难地在景年身后喊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后面的几日也算安稳,苏南嫣贴心地给景年准备了很多东西去重华宫,还每日去看望他,虽然他一直不肯开门。 唯一让人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封妃之后要去拜见太后了。 慈宁宫内,金兽香炉燃着袅袅檀香,太后戴着金凤点翠发冠,身着靛青云锦长衫,高高在上的端坐着,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苏南嫣的大礼,面容肃穆道: “莹妃起来吧,既然皇上看中你,想必哀家也是多说无益。不过,你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错,哀家也决不轻饶,明白了吗?”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苏南嫣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心里却还惦记着思彤下毒的事情,起身后一直盯着太后没有离开,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 “莹妃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太后故作疲惫半倚在小桌上,向宋清予使了个眼色道: “哀家近日乏得很,莹妃不要遮遮掩掩的,说完了哀家还要服药呢。” “臣妾......” 苏南嫣刚想委婉地提一下思彤的事儿,却被宋清予打断道: “苏妹妹当然是想跟着太后娘娘多多讨教的,只不过一时疏忽没有发觉太后的不适之处,有些冒犯了,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往心里去。” “还是你懂事儿,哀家念在莹妃进宫不久,也就不计较了,跪安吧。” 话已至此,苏南嫣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跟着宋清予一同恭送太后。 起身后,苏南嫣就兀自出了慈宁宫,心里憋着一口气,看都没看宋清予一眼。 “苏妹妹留步!”宋清予赶忙追了上去,陪着笑道: “妹妹不要生气,姐姐方才不是故意堵你的话,只是看着太后娘娘脸色不好,怕妹妹若是说错了话反而会受罚。” “若真是如此,姐姐倒也是一片好心。只不过我还没说话呢,你怎知一定会受罚?”苏南嫣锐利的目光落在宋清予的身上,比起往日少了几分客气。 她之前就听闻宋清予是恒王送进宫的,整日就陪在太后身边,说不准也是打探的耳目,比起之前就提防多了。 “妹妹此言差矣,其实忘忧宫的事儿我也略有耳闻,可正是如此,你才更应该谨言慎行呀!”宋清予语重心长地拉着苏南嫣的手,共同漫步在大道上,淡然笑道: “皇上确实宠爱妹妹,可之前亦是有人享尽恩宠却下场凄惨,妹妹可千万别步了她的后尘。” 苏南嫣在心里仔细品味着这话的含义,愈发她话里有话,不解地问道: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前皇上也有过极为宠爱之人吗?” “我入宫早些,确实见识过这样的事情,可这是皇上的心结,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妹妹恕我不能细说了。”宋清予用团扇遮掩着嘴角按捺不住的笑容。 苏南嫣停住了脚步,脑海中一时非常凌乱,猜忌和怀疑的挣扎之感再次将她紧紧缠绕住。 她一直记得楚落云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可是后来陆鹤川又信誓旦旦地说没有这样的事情,她才慢慢地放下心来。 至于下场凄惨.......她瞬间想到的竟然是这些天断断续续的梦境,那同她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被陆鹤川囚于奢华的宫殿里绝望地模样...... 两种说法,肯定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难道陆鹤川一直在骗她吗? 苏南嫣眉头紧锁,脑海中像是有无尽的声音在张狂地咆哮着,一点一点淹没她清醒的神志。她额角渗出冷汗,呼吸越来越急促,用力甩着脑袋试图摆脱这样的纠缠。 “娘娘,你怎么了?”净月扶着苏南嫣的肩膀使劲儿摇了摇,担心地望着她道: “娘娘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今日累着了?” 苏南嫣却顾不上这些,捂着心口顺了顺气就问宋清予道: “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话音刚落,苏南嫣就觉得眼眶和鼻尖都发酸,强撑着仪态凝视着宋清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我也说不好,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呢?”宋清予含糊地回答着,看似随意道: “不过我记得皇上之前很惦记她,把画像放在藏书阁日日忏悔悼念,妹妹若是好奇,不妨自己去看一看吧?” 苏南嫣脱了力气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勉强笑道: “多谢姐姐,今日是我失了分寸,私自打探了宫中的忌讳,还望姐姐不要传扬才好。” “那是自然,我也只是想让妹妹释然些罢了。”宋清予装作看不懂她的情绪,微微笑了笑就离开了。 待宋清予走远,苏南嫣就支撑不住浑身发软,幸好净月扶了一把才没有摔着。 “娘娘,宋妃娘娘说的这么含糊,你别想太多了。”净月抚着苏南嫣的背顺气,安慰道: “这宫里争风吃醋的事情多了,之前的楚答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说不准宋妃是看着你得宠,这才故意挑拨的。” “并非我信了她,只是觉得心里很乱,总觉得缺了一块似的。”苏南嫣揉着太阳穴,任由净月搀扶着进了忘忧宫,下定决心道: “等过段时间寻着机会了,我要单独去藏书阁一趟,这样就都明白了。” “娘娘可一定要当心了,说不准是宋妃故意引娘娘去的,还不知道设了什么陷阱呢。”净月好好劝着,试探道: “要不娘娘还是再坦诚问问皇上吧?皇上这么喜欢娘娘,一定会告诉娘娘的......” “这种事情我又如何开口?若一切都是真的,我又该怎么办?”苏南嫣叹息着坐下,道: “其实皇上的心意我感受得到,只是总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再加上那无端地梦境,说不准冥冥之中真的在指引些什么呢?” “娘娘能够这么想也好,把事情弄清楚了,总好过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净月乖巧地待在苏南嫣的身边道。 苏南嫣愁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吩咐道:“这些你别和外人说起,也别在皇上面前露出破绽,一切就和往常一样就好。” “奴婢明白了,可若是确有其事,娘娘又打算如何?”净月心疼地问道。 苏南嫣沉默了很久,却一点也没有思绪,只能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目光却很是坚定道: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宁可离开皇宫,也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哪怕那个人是皇上,我也不愿意。” “奴婢永远听娘娘的。”净月也坚决地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 “娘娘别想着这事儿了,咱们去看看景公子吧?” 苏南嫣应了声,抹了把脸就走出忘忧宫,带上些景年平日里爱吃的糕点往重华宫走去。 “喵......喵喵......” 还没走进景年的院子,就听见一阵娇软的猫叫,像是小奶猫在撒娇一般可爱动人。 “烟烟乖,小点声叫......嘶——不许咬我!” 景年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宠溺,虽有愠色却还是带着笑意,可苏南嫣听了却止步不前,渐渐攥紧了拳头。 那只猫叫......烟烟? 第62章 密室 猫咪见了陌生人进来, 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喵呜”一声跳开了景年的怀抱,慌张地钻进了草丛中。 景年猝不及防地望着空落落地怀抱, 缓缓地抬起头,一看是苏南嫣就闷闷不乐地转过身,赌气道: “姐姐来这里做什么?阿年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不需要姐姐来了。” “是吗?那姐姐现在就走了哦。”苏南嫣轻笑一声,拉着净月就要踏出院子的门。 可是才刚刚迈出一步,就见景年又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不管不顾地从背后抱住苏南嫣的腰不肯撒手,眸中满是委屈和不甘心,吸了吸鼻尖将脸埋在苏南嫣的身后。 “你快些放开,我要喘不上气了。”苏南嫣呼吸急促地扒拉开景年的手, 笑着调戏道: “方才可是你让姐姐走的,前几天还一直不肯开门, 说起来应当是阿年不要姐姐了。” “怎么会呢?”景年恋恋不舍地将手臂收回去, 弯下腰从草丛中将那只猫抱出来,强行举起它的两只前爪,温柔又认真地对着它道: “阿年最喜欢姐姐了, 怎么会不要姐姐呢?烟烟说是不是呀?” 猫儿被雪白的绒毛包裹着,如同一只毛茸茸的雪球, 眼睛像星辰般湛蓝又璀璨, 乖巧又粘人地“喵呜”一声, 像是在应和着景年的话。 “你......你叫这只猫什么?”苏南嫣刚刚进来的时候只以为是听错了,可是这回却听得清清楚楚。 景年竟然让一只猫和她一样的名字? “景公子, 所有人都要避讳娘娘的名讳, 更何况是这样的牲畜呢?”净月板着脸警告着, 亦是满脸不悦。 “阿年当然知道这些,同音不同字罢了,想必姐姐不会计较吧?”景年笑嘻嘻地凑到苏南嫣的身边,低头顺着猫儿的毛,柔声道: “烟烟很喜欢这个名字呢,一听到就很乖很乖......” “你......”苏南嫣听着浑身不舒服,但心里也清楚是景年故意为之,皱着眉头劝道:“这让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阿年换一个好不好?” “想要换也可以呀,可是阿年有一个条件。”景年将猫儿放下,任由它再次跑开,冲着苏南嫣天真地笑道: “姐姐要亲口说,你最喜欢的人是阿年。” “为何要说这句话?”苏南嫣隐隐觉得不对劲,景年的目光虽然还是和往常一致,可她总觉得藏着些什么东西,如同万丈深渊一般看不清也道不明。 “姐姐是不肯说吗?”景年看着苏南嫣犹豫地模样,瞬间就不高兴地耷拉着眉眼,失落地蹲在地上,拨弄着青色的杂草,道: “阿年只是想听这么一句话安心罢了,姐姐连这样也不愿意吗?” 苏南嫣听了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多虑了,景年终究是孩子心性,想必是怕她为了荣华富贵丢下他,才这般渴望她安慰几句。 “好好好,姐姐最喜欢的人是阿年,可以了吗?”苏南嫣心疼地俯下身摸摸景年的脑袋,轻声道: “姐姐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阿年的,平日里你不要胡思乱想......” 景年听到了想听的那句话,顿时高兴地站起了身,苏南嫣的身上笑道: “阿年都听姐姐的!” 苏南嫣无奈地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又叮嘱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心情比方才好了不少。 在回忘忧宫的路上,净月一直惴惴不安,靠近苏南嫣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恕奴婢多嘴,虽然景公子心性像个孩子,可正如皇上所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挺直了身子还比娘娘高出许多,娘娘还是疏远些吧,免得惹人闲话。” “你说的我也明白,可每次看到他,我又狠不下心。”苏南嫣为难又纠结地叹了口气,道: “闲话就闲话吧,反正景年应当也只把我当姐姐,都是些荒谬之言罢了。” 净月也跟着轻叹一声,忽然抬起头驻足道:“前面就是藏书阁了,娘娘要不要......” 苏南嫣心尖跟着一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娘娘若是不想去也不要紧,咱们现在就回忘忧宫吧......”净月扯了扯苏南嫣的衣袖道。 “不,我一定要去。”苏南嫣郑重地甩开净月的手,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着自己道: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你先回忘忧宫,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一个人走走,很快就回来了。” “那......娘娘自当小心。”净月心下很是担忧,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南嫣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藏书阁走去,面容平静无波,可是藏在锦纹衣袖中的手早就紧紧握住,不住地发着颤。 听闻藏书阁有无数珍品孤本,本以为会有许多人把守着,可此时门口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只有春光从房檐倾泻而下,照亮了一角阴冷的石阶。 苏南嫣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顾不上多想,把心一横就迈入了藏书阁的门槛,硬着头皮向里面走去。 层层叠叠的书架上摆满了史书典籍,每一卷都清清楚楚标明了内容,没有落下一丝灰尘,想来平日里应当经常有人悉心打理才是。 转过弯来是各式各样的字画,但是大多都是名家之作,用华丽的匣子装着,井井有序地摆在架子上,一眼就能看到头,倒是方便得很。 苏南嫣焦急又心慌地在藏书阁转了好几遍,几乎将所有的字画贴都看遍了,可是依旧没有找到宋清予所说的那女子的画像。 难不成宋清予和楚落云一样是在糊弄她?苏南嫣紧锁着眉头,越想越不对劲,宋清予是太后的耳目,更无家人的威逼,又何必无缘无故用这种手段争宠呢? 藏书阁很大,苏南嫣走了几圈已经筋疲力尽,也无暇顾及理不清的这些头绪,看见前方有个梨木雕花小桌就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疲惫地坐下歇息。 天气愈发暖和,屋内的书卷笔墨的气息也愈加浓烈,但是有些已经是陈年旧书,晦涩腐朽的气息让苏南嫣不悦地捂住了口鼻。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前的四角铜兽香炉上,正想寻着一点烛火点燃香料,可总觉得看着很是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恍然间,苏南嫣只觉得天旋地转,耳畔是用无尽的吵闹和哭喊声,有准又狠地向她袭击而来,胸口闷闷地喘不上气。 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眸,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周遭安静了些,可是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就在这个藏书阁里鬼鬼祟祟地寻找着什么。 那女子熟门熟路地走到小桌前,望着香炉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俯下身使劲儿握紧底座向右旋转几下,对面的屏风后面很快就有了动静,纯木的墙面缓缓打开...... 忽然间一阵刺痛向苏南嫣的脑海袭来,方才的画面一瞬间消失了,也再没有嘈杂的声音,一切还是像往常一样寂。 苏南嫣如梦初醒地睁开双眸,甩了甩脑袋才反应过来,目光落在面前的铜兽香炉上。 她什么都没有想,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握紧底座,回忆着方才脑海中闪过的一幕,有模有样地学着向左旋转。 只听得屏风后面传来沉闷的一声响动,纯木的墙面竟然真的像门一般打开了! 苏南嫣诧异地愣在原地,望着屏风后幽深地入口不敢踏足,一时间手足无措。 刚才浮现在眼前的画面无迹可寻,就像是深深刻在她的记忆中一般,一看到香炉就自然而然地指引着她这么做。 这时她的双腿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自觉地绕过屏风,走进阴冷昏暗的小门。 门后是一条狭长黑暗的小径,寥寥几盏烛火勉强照亮着前方的路。苏南嫣胆怯又心虚地发颤,可是回过头却更加阴森漫长,只能懊悔地往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渐渐开阔起来,烛火也越来越明亮,前面像是一间密室,简单地摆着一些陈设和一张小床,隐约有响动之声,似是有人朝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南嫣惊慌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认命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慢慢靠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颇有深意的轻笑一声。 她猛然间抬头,却发现眼前之人竟是陆鹤川! “阿烟有这么思念朕吗?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要找过来?” 陆鹤川冰冷低沉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着,回声清晰可闻,手中执着一把金纹九龙剑,锐利的剑锋在烛光下依旧耀眼。 “臣......臣妾不是故意来的......”苏南嫣害怕得双腿发软,无辜又懵懂地抬起头看向陆鹤川,却见他刹那间目光阴鸷又狠厉,挥起剑就快步冲上来。 她绝望地闭上双眸,泪水在瞬间夺眶而出,心寒地想着果然帝王无情,哪怕平时那么温存,触碰到了禁忌还是毫不留情,看来她辛苦活到现在都白费了...... 可是,只听得她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她的后背上,吓得她缩起脖子,血腥气在甬道中弥散开来。 过了良久,苏南嫣还是没等来预想中的痛苦,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与陆鹤川似笑非笑地眸子对视着。 “皇上,你......不杀臣妾了?”苏南嫣瞥了一眼身后的尸体,颤巍巍地问道。 “哦?”陆鹤川的笑意愈发深了,像是盛开在黑夜中的花,俯下身用冰凉的指尖擦去苏南嫣的热泪,声音蛊惑一般道: “阿烟说说......为何朕要杀你呢?” 苏南嫣的目光慌张地四下打量着,含着泪花哽咽道:“臣妾......不应该来这里......” “被人跟了这么久都没发现,真是和从前一样傻。”陆鹤川兀自叹息着,声音中带着怀念和心疼,转眼又凌厉地审视苏南嫣,问道: “告诉朕,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没......没有谁......”苏南嫣结结巴巴地回答着,解释道:“臣妾只是偶然间听宫人们说起,说藏书阁有好些稀世名品,这才想来随意看看,谁知......” “阿烟是怎么发现进来的路的?”陆鹤川继续问道,眸中泛起几分不安。 “臣妾也不知道啊......”苏南嫣心里有苦说不出,脸色苍白道:“臣妾看到香炉的时候就下意识想转,真的是无心之失......” 苏南嫣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自己听着这话都觉得难以相信,若说是误闯密室,这失误也未免太巧太准了些......苏南嫣最后也不解释了,低下头紧紧闭着双眸不说话。 可是陆鹤川却意外地一句质疑的话也没有,依旧是默默擦拭着她的眼泪,力道越来越温柔,像是在呵护着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品。 苏南嫣愣怔地看着陆鹤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真的不会杀了她,心里悬着的一根弦终于缓缓地放了下来。 她抿着唇任由陆鹤川摆布着,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总觉得陆鹤川的目光与往常不同,带着从未有过的担忧和不安,像是隔着云端迷雾一般看不清楚。 他是在担心她会说出去吗?还是在担心别的什么? 苏南嫣第一次觉得陆鹤川是这样的深沉与费解,总是带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却偏偏又牵动着她的心。 “皇上,你......会相信臣妾吗?”苏南嫣犹豫地问道。 “若是朕不信,你现在就和他作伴去了。”陆鹤川轻笑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尸体,将苏南嫣最后一点泪痕擦拭干净,转身道: “跟朕来吧。” 苏南嫣赶忙逃也似的离开那具尸体,云里雾里地跟在陆鹤川身后,一同来到了密室内部。 这里虽然比不上寝殿华贵舒适,但是一应物件还算齐全。陆鹤川拿了两套衣服,丢了一套在苏南嫣的手中,漫不经心道: “换上吧,穿着带血的衣裳不好受。” 这话倒是说到了苏南嫣的心坎里,她立刻想要换下身上的衣服,却看着连屏风也没有的密室愣住了,轻咳一声问道: “皇......皇上,你、你先背过身吧?” 第63章 下套 “怎么?现在还会害羞吗?”陆鹤川没有一丝退避的意思, 看向苏南嫣的目光反而更加热烈,暧昧把玩着她的青丝,悄声道: “更衣罢了, 阿烟还有哪里是朕没有看过的吗?” “皇上!”苏南嫣被陆鹤川的这句话惊得红了脸,双手抱着干净得衣服护在心口,小心翼翼地退后着。 陆鹤川却是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她娇羞的模样,三两步就走上前去,将苏南嫣横抱而起,不由分说地放在了略显狭小的床榻上, 熟练地勾开身侧的衣带,含笑道: “既然阿烟很难下手,那就让朕来帮你吧。” 锦缎顺着玲珑的身姿滑落,地下寒冷的空气与苏南嫣发烫的躯体猝不及防地相撞, 惹得她浑身一哆嗦,赶忙用一般的手臂兜住衣衫, 连连摇头道: “不了, 臣......臣妾还是自己来吧......” 说着,苏南嫣想赶紧换上洁净的衣物,可是陆鹤川的目光始终那样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让她依旧放不开手。 “阿烟,朕从未伺候过任何人, 更无人敢这样拒绝朕。”陆鹤川骤然间欺身上前, 半跪着将苏南嫣压倒在床榻上, 稍一用力就把她手中紧紧攥着的衣物抽了出来,潇洒地在空中划过, 最终落在冰冷的地上。 苏南嫣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 就被强势霸道的吻堵在了喉咙口, 只能变成欲拒还迎的呜咽,像猫爪般声声挠在陆鹤川的心间。 阴冷的空气在摩擦间变得越来越火热,不久二人皆是香汗淋漓,沾湿了床褥却又流连着不肯停下。 床榻本是为陆鹤川一人准备的,此时多了一人就变得很是拥挤,索□□叠着躺下,只占了一人的位置,这才无人掉下床去。 微弱的烛火随着空气跳动着,晦暗的光芒落在二人的身上,说不出的暧昧与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红烛燃烧得只剩下一小节的时候,苏南嫣才翻过身,笑道: “皇上可真是思虑周全,连密室之中都少不了歇息的床榻。” “阿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陆鹤川将苏南嫣的青丝缠绕在指尖,笑道: “若是朕知道阿烟喜欢这样的地方,当初一定放一张宽敞的床。” “谁说臣妾喜欢了!”苏南嫣着急地想要挣脱陆鹤川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只能不甘心地放弃。 “可是朕喜欢。”陆鹤川轻柔地将苏南嫣的脑袋按在怀里,抚摸着绸缎一般的青丝道: “以后可以来这里玩,只有我们两个人。” 苏南嫣听懂了这话的意味,刚刚冷静下来的面容再次腾地一下红了,可也并不觉得抗拒,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间密室实则在太液池底下,还是当初先帝建成的。”陆鹤川靠在苏南嫣的耳边,清浅地呼气道: “除了朕和阿烟,来过这间密室的人都死了。” “臣妾绝不会背叛皇上......”苏南嫣只觉得脊背发凉,一时只能愣愣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是陆鹤川只是轻叹一声,嘴角泛起几分苦涩的笑,并未回答。 二人又缠绵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安公公呼唤和寻找的声音时,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整理好衣物离开了。 陆鹤川谨慎地启动开关,密室刹那间就被一扇坚固的铁门封死,其他人再也不能进来,后又唤了心腹将跟踪的暗探和污垢清理干净。 自始至终苏南嫣都待在陆鹤川温暖的怀抱中,可是她却频频回头,心里一直惦记着来这里时的目的。 她还是没有找到那幅画,究竟是陆鹤川藏得太好,还是宋清予骗了她呢? 苏南嫣拿不定主意。 回到忘忧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净月焦急地门口等着,一看见苏南嫣就压低声音道: “娘娘查明白了吗?到底是不是如宋妃娘娘所说?” 苏南嫣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进到寝殿让旁人都退下,才把方才的事儿告诉净月,纠结地撑着脑袋道: “除了密室之外的地方我都找过了,确实没有宋清予说的那幅画。可是密室里都是最机密的东西,说不准多看一眼都是杀头大罪,这可如何是好?” 净月听完后吓出一身冷汗,擦拭着额头汗水道: “娘娘今日也太冒险了,幸好皇上疼爱娘娘,若是换作他人,可能早就人头落地了。若是娘娘再次进去,就是故意为之,皇上万一起疑可就危险了。” “唉......”苏南嫣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是万万不敢和机密之事沾染半分的,可是除了密室也没有其他的地方了,总是有点不甘心。 “启禀娘娘,钟粹宫的阿夏送来些补品,说宋妃娘娘特意关照要娘娘亲自过目呢。”寝殿外的宫女传话道。 苏南嫣暂时收起心中的烦忧,若无其事地走到前厅,端庄笑道: “宋妃姐姐有心了,替本宫多谢她的好意。” “莹妃娘娘客气了,咱们娘娘听说您夜里难以入眠,除了些寻常补品外特意让奴婢把这个安神丸交给您。”阿夏从贴身的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道: “听说此物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只需服下两粒就能整夜安眠,是娘娘特意让太医院研制的。” “这么说来可真是好东西......”苏南嫣本是随口客套着,可是话音未落就蓦然间想到了什么,掌心紧紧攥住瓷瓶,深深看了一眼阿夏,意味深长地笑道: “没想到宋姐姐的消息这么灵通,送的东西也很是及时呀。” “这是自然,咱们娘娘可一直都惦记着您呢。”阿夏装作听不明白一般恭敬地行了礼,跟着宫女离开了忘忧宫。 苏南嫣久久伫立在原地,目送着阿夏越走越远,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娘娘,您怎么了?”净月发觉不对劲问道。 “看来这些都是她早就想好的。”苏南嫣心烦地闭上双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养神,费解道: “本宫和她无冤无仇,为何她这么着急地想让本宫知道这一切呢?” “娘娘的意思是,宋妃早就知道曾经的事情,可是偏偏引着娘娘自己发现吗?”净月也跟着沉思起来,道: “奴婢也不明白,不过娘娘若是担心是个圈套,要不还是算了吧?皇上待娘娘也很好,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也是极好的事情......” “一辈子何其之长,既然心里有刺,就不能长久。”苏南嫣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 “罢了,行至此处,纵使是圈套也只能认命了。你把之前的那壶青梅酒拿来,我晚上去看看皇上。” 净月应声,很快就用精致的青花瓷酒壶装了满满一壶酒放在桌前。 苏南嫣打开阿夏送来的白色瓷瓶,纤细的手臂在半空中犹豫了一瞬,最后下定决心般倒了几粒药丸在酒壶里,细心地摇匀,直到壶底没有一丝渣滓才勉强放心些。 “今晚守好忘忧宫,就说本宫去伺候皇上,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奴婢明白。”净月担忧又心疼地看了一眼苏南嫣,嘱咐道: “娘娘,无论结果如何,奴婢都会一直跟着娘娘的......” 苏南嫣空落落地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 待到夜色笼罩着皇宫之时,养心殿依旧是灯火通明,陆鹤川端在台前批着奏折,眉心越拧越紧。 安公公在门口打着哈欠,一看到苏南嫣就陪着笑脸道: “莹妃娘娘可算是来了,奴才瞧着皇上身边没了您都不如从前有劲了,您快些进去吧。” 苏南嫣客气地笑着,端着那壶酒走进来了养心殿,藏着心事在陆鹤川身边道: “皇上若是累了,就明天再看吧,还是身子要紧些。” “为何朕今天看不完,阿烟心里不清楚吗?”陆鹤川轻笑一声,压低声音道: “若非在密室耽搁了那么久,朕早就将这些处理完了。” “那皇上不如再放纵一回?”苏南嫣主动地钻进陆鹤川的怀中,粉白细嫩的脸蛋蹭了蹭他的脖颈,双臂环住他的腰,神色是少有的魅惑,娇声道: “反正折子也看不完,皇上不如再陪阿烟去密室玩玩吧?” “阿烟当真这么喜欢在密室吗?”陆鹤川眸中闪过暧昧和调笑,掌心在她的衣料上摩挲,坏笑道: “可是朕总是要看折子的,这可怎么办呢?” 苏南嫣勾起唇角,纤细灵巧的腰肢缠上陆鹤川,温热莹润的樱唇贴在他的耳垂上,最后猝不及防地轻轻咬了一口,声音中浸满了诱惑: “皇上,就当是阿烟求你......” 陆鹤川第一回 见苏南嫣这般主动,浑身像是被羽毛拂过一般酥酥麻麻,呼吸声也沉了几分,怀抱紧得要将她揉进身体里,缓缓吐着气道: “阿烟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朕竟是从未发觉......” “自然是皇上教得好。”苏南嫣的笑容愈发娇媚,掩饰着眼底的紧张和不安,抽身离开陆鹤川的怀抱,端着那壶青梅酒往藏书阁走去。 第64章 发现画中人 陆鹤川寻了个由头遣散众人, 只剩下他们二人安然待在了密室中。 “皇上,这壶酒中的青梅是臣妾亲手摘下洗净泡进去的,配上陈年酿的酒, 别有一番风味。”苏南嫣说着就给陆鹤川斟上满满一杯,笑盈盈地递给他。 “既然是阿烟亲手酿的,那自然是极好。”陆鹤川没有丝毫的防备,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在他仰头之时,苏南嫣用长袖掩面装作喝酒,然后趁其不备偷偷将酒杯中的酒倒在衣服上, 低下头含羞而笑,若无其事地再次给陆鹤川倒满,说说笑笑地哄他喝下。 陆鹤川的酒量原本就不错,一直到了第三杯的时候才有了几分醉意, 再加上安神丸的作用,终于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被苏南嫣扶着倒在床榻上, 不一会儿就安然睡去。 一时间密室十分安静,苏南嫣摒着气,只能听见陆鹤川均匀有力的呼吸声, 甚至连密室外的轻微响动都清晰可闻。 她小心翼翼地推了一把陆鹤川,确保他睡熟了以后才放大些胆子在密室内翻找着, 仔细地从书架到小桌都找了个遍, 却还是没有看到宋清予所说的画。 苏南嫣焦急地环顾四周, 最终把目光落在唯一没有被翻找过的床榻上。 她缓缓蹲下身,目光与床榻的底部齐平, 借着微弱的烛光搜寻着, 看了好几回终于在最深处发现看了一个长条状的木匣子, 看着长度正好是一幅画的大小。 苏南嫣紧张又害怕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后才用闲置的烛台将匣子勾出来,完全展露在她的面前。 匣子虽然放在床榻之下,却没有一点灰尘,应当是经常被人拿出来翻看。苏南嫣心中隐隐作痛,余光扫了一眼熟睡的陆鹤川。 他究竟是对画中人有着怎样深沉的爱和执念,才会这般难以忘怀呢? 苏南嫣不敢想下去,颤抖着双手将匣子打开,慢慢地把画卷在眼前铺展开。 这是一幅精致的工笔画,画卷的前端是栩栩如生的玉兰树,雪白的花朵开得正好,纯净中带着几分妩媚,像极了御花园中的那株。 苏南嫣心中一紧,愈发着急地向下展开,看清全貌后彻底愣在了眼底,脑海中闪过很多凌乱的画面,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画中的女子生了一张瓜子脸,两弯细眉含情般微微蹙着,眼睛像杏仁般炯炯有神,娇嗔地望着画外,似是见到了等了许久未曾见面的心上人。 无论是这女子的样貌还是神态,竟是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画的角落里还用丹青写了两句诗,每一句的第一个字用朱砂描了一遍,分外地夺目: 玉指弄丝桐,烟霜谁与同 苏南嫣心灰意冷地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反反复复呢喃着这两句诗,短促地喘着气,喃喃道: “玉烟,玉烟......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可是为何当她问起所有宫人甚至是皇上的时候,都说没有过这个人呢? 苏南嫣与画中的女子对视一眼,绝望地泪水夺眶而出,用力捂着嘴巴才不让哭声传出来。 她明白了,除了皇上的命令,再也没人能做到封住宫中所有人的嘴。 难怪自从见面开始,皇上就那样的关心和爱护;难怪进宫后皇上对她百依百顺,眼里没有其他人;难怪皇上在她面前会温柔到让人忘记,他是掌握天下生杀的帝王...... 从来不是因为陆鹤川爱她,而是她像极玉烟罢了。 苏南嫣的衣襟被泪水打湿,险些沾湿了画卷。她谨慎地将画卷收好放回原处,蹲在密室的角落里抹着眼泪,忽然间觉得很可笑。 她之前竟然真的以为,陆鹤川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殊不知他是天下之主,暴戾残酷,若非她长了这样一张脸,恐怕陆鹤川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吧? 每每情动之时,她总觉得陆鹤川的目光很深很深,虽是看着她,却又想透过她看些别的什么......之前一直以为是多虑,谁能想到陆鹤川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呢? 苏南嫣越想越觉得可悲又可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滑落,眸中盈满悲戚的笑意,直到哭得浑身脱了力气,才扶着阴冷的墙壁走到床榻边。 “阿烟......”陆鹤川在梦中含含糊糊地唤着,修长的手指就要握住苏南嫣的手,却被她毫不犹豫地避开。 阿烟,阿嫣......他一直唤的都不是自己...... 苏南嫣刹那间如同坠入冰窖般,浑身都冷的刺骨,心也像寒冰一样没有一丝温度,陌生又冷漠地审视着陆鹤川。 她一直都以为,陆鹤川是真心对她好,也只会唤她一个人阿烟的......到头来,一直在白日做梦的只有她自己,陆鹤川可能心里还在笑话她吧? 在这一瞬间,苏南嫣真的好想逃,逃离着金丝囚笼一样的皇宫,逃离满口谎言的陆鹤川,在繁杂的世间找一个安静得地方好好活下去......可是,这哪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做到的? 正想着,陆鹤川翻了个身清醒过来,不明所以地抬起手拭去苏南嫣眼角的泪痕,柔声道: “朕只是睡了一会儿,阿烟怎么哭了?” 苏南嫣慌张地避开,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想质问陆鹤川玉烟是谁?为何要骗她?心里是不是有过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念想......可是她问不出口。 陆鹤川若是知道了她发现了禁忌,按照以往的性子指不定会作出什么样的事儿,反正他只是要一个替代品罢了,少了一个再找就是。 她实在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死在冷宫的楚落云...... 所以苏南嫣只是草草地别过头,强颜欢笑地扬起声音,道: “皇上在密室睡得这么沉,可把臣妾吓坏了,万一皇上有不适,连太医也叫不过来......” “都怪阿烟酿的酒太可口,朕贪杯罢了。”陆鹤川并未多虑,笑着用手背蹭了蹭苏南嫣光滑的脸颊,不经意间触碰到柔软的红唇,起身便想要吻上去。 可是苏南嫣却在即将触碰的一瞬间侧过头,让陆鹤川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淡淡的推开道: “皇上既然喝多了,还是回养心殿吧,这样也好有人照应。” “当初要来这密室的人是阿烟,怎么现在是怕了吗?” 陆鹤川的薄唇在苏南嫣耳边挑逗着,可是却没有预想中的任何反应,苏南嫣只是更加抗拒地将他推开,沉着脸道: “皇上若是要这么想,臣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若是回养心殿能让阿烟放心,朕听你的就是了。”陆鹤川见她脸色不好,立刻好声哄着,整理好衣衫后走出了密室。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残存的寒意在苏南嫣的心间不断拍打和扩散,最后填满了整个心房。 “阿烟难道不留下吗?”陆鹤川有些意外地看着苏南嫣离去的背影,挽留道。 “皇上恕罪,臣妾方才也贪杯了些,现在浑身乏力,想回忘忧宫歇息一日。”苏南嫣朝陆鹤川行了一礼,虽然恭敬却也很是疏离。 明明是咫尺之遥,却仿佛相隔千里。 还未等陆鹤川说些什么,苏南嫣就兀自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听得身后一阵不解地叹息。 她独自走在空旷无人的大道上,心中像是被剜了一刀般疼痛,终于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再也不用逢场作戏了。 行至钟粹宫,只见阿夏在门口执着一盏宫灯,像是知道她这时会经过一般守着,笑道: “参见莹妃娘娘,咱们娘娘说知道您心里苦闷,不妨来钟粹宫排解一二?” “她倒是料事如神。”苏南嫣半是嘲讽半是钦佩地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就进了钟粹宫的门。 宋清予坐在窗边,借着烛火晦暗的光线煮着茶,恰好在苏南嫣坐下的那一刻,茶壶中的水沸腾了。 “苏妹妹看起来似乎不高兴,可是有什么心事吗?”宋清予问道。 “本宫的心事,想必你早就知道吧?”苏南嫣无暇再同她打哑谜,直截了当道: “你引着我布下这样一个局,无非就是想让我知道自己是个替代品,从而离开皇上,是吗?” 闻言,宋清予有些意外地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抬眸轻笑道: “倒也不全是,苏妹妹就没想起来别的什么吗?” 这下苏南嫣愈发听不明白了,皱紧眉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进宫才认识皇上的,还能想起什么呢?” “罢了,姐姐也是随口一说。”宋清予这下彻底明白了,看来苏南嫣没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反而以为皇上把她当替身,颇有趣味道: “苏妹妹应当知道眼见为实,接下来打算如何呢?” “若我说不愿意就这样活下去,姐姐会不会惊讶?”苏南嫣漫不经心地低下头,惴惴不安地摆弄着衣摆,布料都被揉的皱皱巴巴。 “妹妹心气高,自然是只求一心人厮守终生,我也能够明白。”宋清予轻咳一声,挺直脊背道: “明人不说暗话,你想的一些事情,说不准我可以帮你。” 第65章 小产 “姐姐尚且不知我要如何做, 又谈何帮忙呢?”苏南嫣半信半疑地冷笑道: “不过想必总有人见不得我和皇上整日恩爱,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 宋清予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意味,但也只是浅浅笑着摇了摇头, 处变不惊道: “苏妹妹若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心思细巧,可曾见过皇上来看我一眼,同我说上两句话吗?” 苏南嫣抿唇不语,回忆着从前的一幕幕,似乎确实如她所说。想来大抵是太后抬举宋清予, 陆鹤川才会这般忌惮吧。 “姐姐知道你在顾虑的是我和太后,可是撇开别的不说,现在咱们也算是一条心,不是吗?”宋清予步步引诱着, 见她有了片刻的动摇就立即温声道: “好妹妹,姐姐虽然带着私心, 可确实也见不得你这样被人蒙在鼓里活下去。只是一副皮囊罢了, 皇上能够怜你一时,等到红颜衰败,你又当如何?” “这些是我和皇上之间的私事, 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苏南嫣被戳到痛处,刚刚柔软的心突然间像是披上了坚硬的铠甲, 毫不犹豫地起身告辞道: “时候不早了, 姐姐也早些歇息吧。” 说罢, 苏南嫣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钟粹宫,脚步都有些凌乱。 可是宋清予却无半分愠色, 甚至笑得比方才更有了几分把握, 吩咐道: “让手底下的人都机灵点, 若是她要逃尽管纵着,太后娘娘有赏。” “娘娘,莹妃刚才似乎不识抬举,真的会按照咱们想好的行事吗?”阿夏一边领命一边疑惑地问道。 “你呀,还是见得太少。”宋清予扑闪着鱼戏莲叶的团扇,瞥了她一眼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 天刚蒙蒙亮,净月在苏南嫣的屋前守了一整夜,却没有丝毫睡意。 昨夜苏南嫣将看到的都同她说了,她听着就已经很是心寒,不知娘娘那样爱着皇上,又是怎样的心如刀割呢? 思及此,她不放心地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试探着向屋内望去。 床榻上空无一人,净月着急地再将门开大些,才发现苏南嫣一直抱着膝盖缩在最阴冷的角落里,眸光黯淡又空洞,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快些起来吧......”净月心疼地冲上前去,随手拿了件披风想要搭在苏南嫣的肩上。 可是苏南嫣却固执地躲闪着,不肯起身也不想要披风,只是默默地缩在角落里,雪一般的脸颊上是昨夜的泪痕。 “娘娘,地上皆是寒气,您再这样下去一定会伤了身子呀!”净月几乎哀求地跪在苏南嫣面前,垂泪道: “无论发生什么,娘娘都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奴婢实在是见不得娘娘这样消沉......” “冷吗?为何本宫一点也不觉得?”苏南嫣这才有了一点反应,凄凉地牵动嘴角笑了笑,心中足够冷了,外界的一切都成了虚妄。她缓缓摇头道: “只要是躺在床上就会噩梦连连,本宫真的怕了,就在这里吧,冷就冷着,皇上在乎的本就不是我......” “不、不.......娘娘您别这么想。”净月在地上挪动着身躯靠近苏南嫣,似是想传递着微弱的温暖到她身上,抽泣道: “咱们还有大半辈子要在这宫中熬下去,就算皇上不是真心待娘娘,但身子可是娘娘自己的,定要十分爱惜才好......” “是啊,还有那么多年。”苏南嫣本想起身,但是一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倒下去,靠着冰冷的墙面,喃喃道: “这么长的时间,又该怎么撑下去......” 净月用衣袖抹干净脸上的眼泪,一边使劲拉着苏南嫣起身,一边安慰道: “为今之计,纵使娘娘不愿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些,毕竟那是皇上呀,咱们这辈子也不可能逃出这皇宫了......” “逃?”苏南嫣听了这话猛然间有了精神,紧紧抓住净月的小臂,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能够逃出这皇宫,这辈子都不再回来,那也再也不用见陆鹤川了。 如此,她也算是自由了。 在宫里的黄粱之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娘娘?娘娘......”净月瞧着苏南嫣凝滞的面容和不明所以地微笑,担忧地摇了摇她的肩膀道: “您在想些什么?千万不要做傻事儿呀......” “傻丫头,想到哪里去了?”苏南嫣心里重新有了念想,整个人像是又活过来似的,扶着净月的手起了身,任由着她将披风搭在肩上,微微笑道: “你说得对,无论何时本宫都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这辈子还长着呢。” “娘娘终于明白了,奴婢也能够放心些。”净月用手帕遮掩着落泪的面容,悉心地伺候苏南嫣沐浴更衣,直到亲眼看着她在床榻上睡去才安心地离开。 兴许是许久没有歇息又伤心了一整夜的缘故,苏南嫣刚刚沾到枕头就恍惚间陷入梦境—— 那女子身着凤凰牡丹金丝锦绣长袍,小腹已经明显地隆起,可是她身形却十分瘦削,眉目间尽是忧愁和疲惫,衬得那小腹愈发的突兀和危险,生怕一点磕磕碰碰就伤及胎儿。 她刚从慈宁宫请安出来,正是最烦闷的时候,就恰好撞见几个小宫女在花坛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玉妃娘娘的哥哥已经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怎会如此?就算是老弱病残也能挺上一旬,这才短短三日,怎么就......” “还能因为什么?若非皇上的意思,温大人下场能有这么惨?” “不会吧?虽然玉妃娘娘犯下大错,可好歹身怀龙胎,皇上就算顾念龙裔也要放过温大人呀!” “玉妃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皇上这不是故意瞒着她的吗?依我看呀,只要这孩子出生,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心像是被揪起来一样痛,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脸色惨白地质问道: “你们胡说些什么!本宫的哥哥明明前些日子还写家书,怎么可能会流放?怎么可能会死呢!” “呦,这是玉妃娘娘?奴婢们失礼了。”那几个宫女敷衍地行礼,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扬声道: “奴婢们都是从外面听来的消息,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沸沸扬扬传着这件事儿呢,娘娘若是不信就自个儿打听去吧!” 她气得浑身发抖,颤抖着指尖指着宫女的鼻子,托着累赘的小腹就要向她甩过去一巴掌,愤恨又悲痛道: “本宫不许你胡说!你不能这么诅咒哥哥!” 那宫女佯装躲避,实则算好了时机让她恰好扑了个空,身子承受不住小腹的重量向前倾倒,不偏不倚地正对着倒在青石板路上。 伴随着一声凄厉痛苦地呼喊,她只觉得小腹狠狠砸在地上,尖锐的疼痛贯穿了全身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地方,嘶吼着要将她吞噬。 身下似乎流出黏腻腥气的血液,像是水流一般越来越多止也止不住,身体里的每一分力量和脑海中的意识也随着慢慢流失。 “血.....血.......”宫女惊恐地跳开,却愣着迟迟没有呼救,直到她眼前模糊得只剩下黯淡的光影之时,才高声喊道: “玉妃娘娘小产了!快点传太医!” 等到再次醒来之时,她已经躺在华美的床榻之上,身下撕裂地疼痛和平整的小腹时刻提醒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孩子没了,这是她的命,她唯一的希望。 从此以后,她在这世间再无牵挂,也再无亲人。 一旁煎药的小宫女似是知道了她已走到绝境,手中的蒲扇也摇得极慢,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火,百无聊赖地托着脑袋不想理会她。 “你们和皇上说了吗?他......有没有说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早知皇上不愿信她,早就厌弃了她,已经不敢奢望能给她半分怜悯。 她只是觉得,这孩子身上也留着他的血,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心痛呢? 哪怕这一点点心痛,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个没出生的孩子,也好。 “娘娘问这些做什么?”宫女不耐烦地皱着眉,口无遮拦道: “皇上说了,天家血脉应当纯洁无瑕,让娘娘不必伤心......” 她屏息了好几瞬,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本已经麻木的心再次钝钝地痛起来。 陆鹤川是觉得......她不配诞下天家血脉吗? 是啊,她偷走了奸佞之臣的罪证,她是大梁的叛徒,她的孩子生下来便是带着罪孽的,自然算不得纯净。 果然......他还是那样狠心啊...... 骤然间,疼痛如同排山倒海的海浪般涌上来,极快地侵占了她的整个心房和身躯,她却没有半分抗衡的能力,只能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着。 陆鹤川,阿烟恨你,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第66章 端倪 床榻上的苏南嫣心口一阵尖锐的痛, 猛然间睁开了双眸,惊恐地喘息着直起身,双手不自觉的覆盖在小腹上, 环顾四周才发现方才是一场梦而已。 “娘娘,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您怎的不多休息一会儿?”净月一直守在门口,一听到动静就推门进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道: “娘娘这是又做噩梦了吧?没事儿没事儿,都会过去的......” “你说.......梦会不会是真的?”苏南嫣忽然间抓紧了净月的手, 目光皆是惊慌和疑惑,问道: “那女子同我长得那样相似,会不会真的像梦中那样经历了如此凄惨之事?” “娘娘多虑了,梦自然都是假的。再说了, 那女子缘何故托梦给娘娘呢?她与娘娘素不相识,除非......”净月本是好好劝着, 可是说话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皱紧眉头道: “奴婢的老家有一个传说,一个心地良善的姑娘被外乡的穷秀才骗财骗色,最后还被他推下池塘失了记忆, 一直懵懵懂懂地过日子。 直到那个秀才再次找上门来,姑娘还是一无所知地想要跟了他, 连天上的真人也看不下去了, 让姑娘每晚都梦见从前的事情, 这才幸免于难......” 苏南嫣听完后愣神了良久,不可置信地干笑几声, 道: “你是想说我梦见的是曾经的事儿吗?这怎么可能?本宫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佛, 也不可能来过这皇宫, 不然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苏南嫣越是努力地想去抓住梦中的梦幻泡影,头脑就是越是模糊,像是有一根绷得很紧的弦在倔强地阻拦着她想起来,所有的抵抗都变成报复一般的头痛,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 她捂着耳朵尖叫一声倒在床榻上,双眸无神地盯着地面,宛如燃烧过的灰烬一般死寂,只剩下惊惧和无奈。 “娘娘!”净月歉疚地扶着苏南嫣靠在软垫上,湿了眼眶道: “都是奴婢不好,这本就是乡野间的传闻罢了,怎么能随意相信呢?娘娘快快别想着些,也能少些伤心呀......” 苏南嫣凌乱地呼出几口气,眸中才有了片刻的神采,勉强支撑着起身下了床榻,无力道: “现在本宫也无暇想这些,你先帮我更衣梳妆,即刻去重华宫一趟。” 宫墙之上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遮蔽着天光,沉重地压下来,看着像是能把人压倒似的。 景年正立在宽敞的桌前练字,难得地挺直了身板,挺拔的身姿和风雅的仪态一览无余,远远看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是缩在苏南嫣身后撒娇唤着“姐姐”的孩子了。 可是笔尖停在宣纸上良久也没动弹,直到墨迹晕染开后才如梦初醒般的搁下笔,看着刚才练过的那些字帖。 虽是厚厚的一沓,却只有两个字——嫣、烟。 在看不到她的时光里,他心里眼里都只有她一人。 景年凝视着着这些字帖,忽而自嘲地笑了,随手将它们卷在一起置于烛火之上,任由滚烫的火苗渐渐点燃和吞噬着,叹息声藏匿在缭绕的烟火中。 想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姐姐只爱皇上一个人,他在她眼里永远只是个孩子,一个长不大的弟弟。 自始至终,苏南嫣对他就只有感恩,只有愧疚,只有怜悯.......就是没有半分真心的爱。 恐怕姐姐还不知他的非分之想吧?若是哪天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疯了? 景年不想知道答案。 哪怕是一直装下去,他也贪恋这片刻温柔。 在火舌将最后一点宣纸吞没的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开门声,还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景年一听就知道是苏南嫣来了。 “姐姐终于来看阿年了吗?”景年缩了缩身子,一看见苏南嫣就亲昵地扑上去,笑着蹭了蹭她芳香的衣襟,撇了撇嘴道: “说好每天都来的,阿年等了好久好久,还以为姐姐一直都是骗阿年的呢......” “阿年乖,都是姐姐的不好。”苏南嫣刚听了这话就知道景年有了小脾气,温柔又耐心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哄道: “只是就算姐姐不来,阿年一个人也要好好的,要认真背书练字,要听学究的话,日后考取了功名才能自立自强,明白了吗?” 景年一开始还乖巧地点着头,可是后面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劲,不像是苏南嫣一贯的教导,倒像是......临别之言? “姐姐怎么突然这么说?难不成以后都不要阿年了吗?”景年心慌地贴在苏南嫣身上不肯放手,追问道。 苏南嫣鼻尖发酸,含着泪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尽力让嘴角扬起一个坦然自若的弧度,温声道: “当然不是了,姐姐只是这么一说而已,阿年一定要牢牢记着啊......” “姐姐,你要去哪里?”景年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苏南嫣藏着心事,却并未什么挽留的话,只是轻轻地靠在她身上,几乎乞求道: “不管姐姐要做什么事情,都带上阿年好不好?不要丢下阿年一个人......” 苏南嫣不舍地望着景年依恋的身影,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咬紧牙关狠下心将他推开,声音微凉道: “本宫自然是有要事在身,带上你只会成为拖累,只要你在重华宫好好待着,就算是帮了本宫的大忙了。” 景年听完后缓缓地松开苏南嫣的胳膊,诧异地待在原地,险些以为他听错了方才的话。 因为他们相逢于危难之际,苏南嫣从未舍得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更是从不自称“本宫”,一直都是温柔贴心的姐姐模样。 方才苏南嫣眸中的冷漠和言语间的厌弃,让他一时间慌张无措。难道在姐姐的心里,他一直都是累赘吗?闲来无事便温柔以待,现在已经成为拖累了? 景年很想开口问一问,但也只是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本宫乏了。”苏南嫣心间亦是不忍,可面上的神色却愈发冷厉,起身道: “你日后也不必等本宫了,还是学业要紧,有缘自会再见的。” 景年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像往常一样无辜地偷瞄着苏南嫣,眸中隐隐有着水光。 若是在往常,苏南嫣过不了多久就会心软,暖暖笑着来哄着安慰他。 可是这回却再也不是了,苏南嫣只是决绝地转身离开了小院,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说。 景年只能紧锁着眉头伫立在原地,指尖发白地攥紧衣角,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苏南嫣离开重华宫,他都没能等到一个盼望已久的回眸。 刚出了重华宫的门,苏南嫣就再也绷不住了,躲在宫墙的阴影之下拭尽泪水,沉重又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平静了些许。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景公子可是全心全意待您的,把您当成亲姐姐呀!”净月心疼地递上干净的手帕,哽咽道。 “只要我在一日,他便依恋我一日,我只是怕日后他会受到薄待。”苏南嫣掐着掌心保持着清醒,颤声道: “还不如早日让他知道,只有他自己才是唯一的依靠,本宫不能陪着他一辈子。” “娘娘,您究竟想做什么?该不会是......”净月听着这话也觉得不对劲儿了,稍稍一想就有了诸多猜测,惊讶地捂着嘴巴。 “原本我进宫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被人蒙骗,实在是无甚乐趣熬下去了。”苏南嫣扶着冰冷的墙壁稳住身子,压低声音道: “本宫听说民间有众多新鲜小玩意儿,内务府每月都有人专门出宫采买,给宫里的妃子公主们逗乐。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两日要出宫了。” 净月听明白后吓了一跳,赶忙环顾四周是否有人听墙角,顺着心口道: “娘娘可想好了?市井生活并不容易,娘娘一直养尊处优,这可怎么活下去呀?” “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呢?”苏南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现在的养尊处优不都是因为皇上吗?这宫殿看着雕梁画栋,可是同那金笼又有什么分别呢?我虽是人人艳羡,可同那囚于金笼的鸟儿,又有什么不同?” 净月哑口无言,心里也跟着一阵难受,像是被人生生用刀挖走一块似的。 她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的,虽然看着能隐忍,实则骨子里傲得很,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愿计较,可是断断容不得有人负她。 “那......娘娘定要仔细谋划,但愿往后的日子,能够顺心如意。”净月也看开了,真心实意地祝福着。 * 养心殿内,陆鹤川刚刚应付完按照惯例进谏的六部大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顺手拿起一旁的糕点。 直到送入口中的时候才发觉味道有些不太对。 之前每日的糕点都是阿烟亲手做的,入口是极其淡的甜,恰好和茶的微苦融合,相得益彰很是舒心。 可是今日的糕点却是过分甜腻,尝着像是寻常厨子做的。 “今日怎的没见阿烟来养心殿?忘忧宫可有让人来传什么话吗?”陆鹤川问道。 “回禀皇上,奴才一直在这儿守着,确实未曾。”安公公摇头道。 陆鹤川将手中浅尝一口就难以下咽的糕点丢在一旁,心中泛起一阵疑惑。 昨日就觉得阿烟似乎有些奇怪,但他只当是贪杯了些,阿烟不习惯他身上的酒气,怎么现在还烦闷着吗? 陆鹤川并没有太上心,想着应当是闹脾气罢了。 哄一哄,就会好的。 第67章 预备 陆鹤川心不在焉地处理完政务后, 立刻吩咐宫人备下车马去了忘忧宫。 朱红色的宫门紧紧闭着,门口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附耳听去, 里头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响动,只剩下寂寥的晚风默默拂过。 陆鹤川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净月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心中思忖着这样大的阵仗应当也只有皇上了,于是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开门,歉意地行礼道: “皇上恕罪,娘娘今日身子不好, 下午就一直歇着,现下刚刚有了些睡意,特意叮嘱不见人,奴婢们也是轻手轻脚的, 因此怠慢了皇上。” “阿烟身子不好吗?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朕?”陆鹤川担忧又慌张地迈进忘忧宫, 紧锁着眉头问道: “有没有请太医瞧过?可有说什么吗?” “皇上留步!”净月赶忙拦住陆鹤川的脚步, 闪身挡在他的面前,陪着笑道: “娘娘只是有些乏,不想惊动太医和皇上, 现在刚刚睡下,皇上还是不要吵着娘娘吧?” 陆鹤川本来听着觉得没什么问题, 正想转身离开, 可是忽然间觉得净月的神色有些躲闪, 像是藏着什么似的。 转念一想,他立刻觉得不对劲了。之前哪次生病不是她眼巴巴守在宫门口盼着他来的?这回推三阻四的反而不正常。 再者, 就算是如净月所言, 想必阿烟身子不好的时候, 定然是想见到他的吧。 陆鹤川目光一凛,锋芒似是带着冰雪般冷漠锐利,警告地瞥了净月一眼,冷声道: “别以为你是阿烟的人,朕就不敢处置你。再敢拦一回,朕立刻送你去慎刑司。” “皇上.......奴婢不敢......”净月哆哆嗦嗦地回答着,可是身子却僵在原地没有让路,心里万般纠结。 不让皇上进来,是苏南嫣的吩咐。她心里明白是娘娘不想见皇上,暗暗发过誓要好好守着的,可是皇上这般强硬,她也担心自己的性命...... 正在僵持之际,只听得屋内传来“哗啦”一声,似是有瓷器坠落在地。后又听得苏南嫣有气无力地唤道: “净月,还不快进来收拾......” 净月立刻“诶”了一声,忙不迭地进了屋,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感激和酸涩。 其实娘娘根本就没睡,这都是拦着皇上的理由罢了。想必是苏南嫣在屋内听到了动静,不想让她为难才故意这么做的。 “你这个丫头,怎么跑到外面去了?本宫方才醒来时叫了好几回都不见人影。”苏南嫣自然地训斥了几句,佯装刚看到陆鹤川的到来,揉了揉眼睛道: “原来是皇上来了,难怪本宫叫都叫不来这个丫头呢!皇上莫要怪罪,是本宫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不想被人吵醒了才这么吩咐的。” “无妨,朕也是担心你。”陆鹤川并未细想,望着苏南嫣有些憔悴的神色,也信了方才的那些话,心疼地用温热的指腹抚摸着她的脸颊,关怀道: “是不是昨日朕贪杯,累着阿烟照顾了那么久?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都是臣妾体质弱,多歇息几日就成了,皇上不必挂心。” 苏南嫣光是看着陆鹤川的面容就没来由的抗拒,不动声色地甩了甩头,挣脱开他的手掌,将大半张脸都用被子遮住,扑闪着睫毛道: “臣妾还想再睡一会儿,皇上还是先去忙吧。” 被子遮挡着看不到她的神色,可是听声音却是莫名带着一种疏离和倦意,陆鹤川一愣神,恍惚间以为是他想多了。 阿烟最是同他亲近的,无论在一起多久都觉得不够,怎么可能疏远呢? “阿烟可真是贤惠,处处为朕着想。”陆鹤川刻意扬起了语调,言语间带着一股酸涩和不忿,挑了挑眉等着苏南嫣主动贴上来依偎着他。 可是苏南嫣只是裹紧了小被,灵活地翻过身去,贴着墙面缩在角落里,淡淡道: “臣妾多谢皇上夸奖。请恕臣妾身上无力,不能起身送行了。” 陆鹤川意外地盯着苏南嫣玲珑娇小的身躯,刚伸出去准备拥抱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放下,一时很是尴尬。 “......好。”陆鹤川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发酸的手,又叮嘱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皇上这是怎么了?”安公公一见到陆鹤川出来就觉得他脸色不对,满脸写着憋屈和烦闷,刚来的小太监看了都吓得不敢动弹。 “这世上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敢这样气朕。”陆鹤川坐在马车上闷闷不乐地叹息道。 “哎呦,皇上您是天子,谁敢气您呀?”安公公笑容满面地仰头望着陆鹤川,道: “兴许莹妃娘娘也不是故意的,但凡人身子不好的时候,脾气总是差些,皇上您别往心里去......” “也是。”陆鹤川认同地点了点头,想着阿烟心思细腻,一时不想理会他也是有过的事情,不必想太多。 等到再过几天,肯定还会乖乖地来养心殿找他的。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阿烟都是那样的依赖他,断然不会有不想见他的时候。 此时,净月在宫门口瞧着马车不见了踪影,才悄然回到屋内,从角落里掩人耳目的箱子中翻出一个布包,塞在苏南嫣手中道: “娘娘,这是钟粹宫差人送来的东西,说是您看到就明白了。” 苏南嫣疑惑地打开布包看,只见里面是一套内务府寻常的宫女衣服和一块特制的出宫令牌——这一套行头是给内务府出宫采买之人特意准备的。 宫中管制森严,总是固定的那么几人出宫采买,她昨夜还愁着弄不到这样的衣服和令牌呢,结果今天宋清予就什么都猜到似的送来了。 “她倒是想的周到。”苏南嫣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似是嘲讽也像是无奈。 “娘娘,您真的要走了?”净月看见看见那套衣服后瞬间红了眼眶,不舍地拉着苏南嫣的衣袖道: “大概是什么时辰呀?奴婢也好送送娘娘......” “应该就在明日天明之时,内务府的马车会在宫门口等着。”苏南嫣深沉地叹息着,摸了摸净月的脸庞,叮嘱道: “此事是极为隐秘的,你不便来送我。到时候皇上定是第一个追查你的,记得求宋妃和太后的庇佑。终究是她们主谋,多少忌惮你揭发出去,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了......”净月哽咽着抹了把眼泪,靠在苏南嫣的身上抽泣道: “娘娘,你的好奴婢都记着,奴婢真的舍不得你。以后......以后娘娘一定要过的好好的,等到奴婢出宫了就来找你......” “好好好,你也宽心些,我在宫外一定能过的很好......” * 恒王府内,陆鹤风正避开耳目进了偏殿,打开了暗室的门。 狭小的屋内不见天日,隐约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蜷缩在干草上,凌乱的头发遮掩着面容,只露出一双黯淡浑浊的眸子,惊惧地看着眼前的亮光。 “苏大人,别来无恙啊。”陆鹤风潇洒地一甩衣袖,索性将门再开大些,任由光线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暗室中。 “殿......殿下!”苏阳平激动地浑身颤抖,想起身却早就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哈巴狗儿似的爬到陆鹤风面前,抱着他的鎏金鞋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 “原来是殿下救了下官!那日下官还以为活不成了......” “皇兄终究是顾念着苏南嫣,只给你判了八百里流放,并未刺字下狱。”陆鹤风嫌弃地皱着眉,一脚将苏阳平踹开,背着光负手而立道: “皇兄向来谨慎机敏,本王费尽心思才找到一个和你相似的人替你流放,又关了你好些天,这才勉强躲过那些耳目。” “殿下的大恩大德,苏某这辈子难以报答,愿为殿下殚精竭虑、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苏阳平磕着响头道。 “行了。”陆鹤风不耐烦地打断了苏阳平,甩开折扇晃了晃,道: “本王也不是白救你的,念在你还有些门路在京城可以用,这才略施援手。趁着现在过了风头,你去帮本王接应一个人吧,见了他什么也不用说,只要好好藏着就是了。” “苏某在民间厮混过一段日子,这样的事情也算是熟门熟路,殿下尽管放心。”苏阳平信誓旦旦地保证着,问道: “只是每日来往的人那么多,不知殿下要找的人是谁?长什么模样又何时来京城?苏某好守株待兔呀。” “你倒是积极。”陆鹤风听着这话宽心不少,扇子摇晃得愈发愉悦,靠着门背道: “时间不好说,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你这些天就在城门附近守着,看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衫、带着漠北式样行囊的书生就拦下查问,然后好生安顿就是了。” “苏某明白,敢问那人姓名?” 陆鹤风闻言笑了,修长的手指托着下颌,不紧不慢道: “温玉衡。” 第68章 恢复记忆1 平旦时分, 漫无边际的黑夜尽头亮起第一缕光。 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在宫门大道上慢悠悠地行驶着,被侍卫拦在了出宫的卡口上。 “呦,李嬷嬷这么早就要出宫呀?又是去采买了吧?”侍卫熟络地和坐在马车前的嬷嬷打着招呼。 “可不是吗?难为你们现在还要值守, 也是个苦差事呀。”李嬷嬷笑容满面地应答着,掏出点碎银子塞在侍卫们的手中。 苏南嫣撩起车帘的衣角,低着头将令牌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不一会儿又极快地缩回车内。 “这是新来的丫头吗?怎么瞧着眼生得很?”侍卫们隐约瞧见了点苏南嫣的面容,谨慎地问道。 “今个儿宫里缺人手,我一把老骨头是撑不住的, 这才不得不带上她。”李嬷嬷从容不迫地摆摆手,道: “她第一回 出宫,胆子小不敢露面,你们就别打趣了!” “好好好, 嬷嬷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侍卫笑嘻嘻地掂量了几下手中的银子, 利索地打开了城门。 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出了皇宫, 向冒着烟火气的市井奔去。 苏南嫣听着周遭愈发嘈杂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从座位底下直起腰来,紧紧攥着令牌在车内坐着, 时刻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白嫩的掌心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气息也越来越沉重, 时不时不安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几眼, 半是脱离囚笼的惶恐, 半是恢复自由的激动。 说起来,自从她从苏家的记忆开始, 她就从未好好逛过京城, 只有偶然一次跟着苏南仪出去陪跑, 才草草地看过几眼。 她至今都不知京城究竟是什么样,到底有没有书中所说的那样繁华,那高楼戏台、琼浆玉液和宫中有什么不同。 思及此,她的眸光中终于有了几丝生机和光彩,不像前几日那样死灰般黯淡。 马车不久后停在了较为偏僻的一条巷子口,李嬷嬷瞧着四下无人,赶忙轻咳几声,压低声音道: “老奴只能送到这儿了,您快些下来吧。” 苏南嫣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半遮着面容下车,好奇地四下打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哪儿?嬷嬷可知后面如何做才能不被发现吗?” “娘.......苏姑娘,这儿是北街,是京城人比较少的地方,前面的巷子里有一家客栈,已经帮您打点好了,只要安心住下不乱跑就成。”李嬷嬷凑在苏南嫣耳边嘱咐道: “后面定会有人挨家挨户搜,您冷静应对就好,等到风头过了再离开京城。” “多谢嬷嬷了。”苏南嫣将这些话都记在心里,客客气气地送李嬷嬷上了马车,兀自朝巷子里走去。 小二刚见了她就明白过来,给她安排了最好的一间厢房,正好靠着南边的街市,来来往往的车马很是热闹。 苏南嫣“吱呀”一声打开了窗户,刚刚跳出云层的朝阳映照在她莹白的面容上,脸颊仿佛美玉般白皙无暇,眸中含着恬静淡然的水光,眼珠泛着照人的光彩,近乎是半透明的琥珀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眸感受着平凡烟火的气息顺着鼻腔一路往下,包裹住脆弱的心,洗涤着宫中的污垢和杂念。 过儿好一会儿,苏南嫣才回过神来,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一阵酸涩。 这样自有自在的日子,她终于可以触手可及了。 此时,腹中传来一阵饥饿的叫唤声,苏南嫣这才想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随即拿上些银两就出了门,想趁着陆鹤川还未察觉之时亲近一下百味人间。 对面街边的小摊上冒着热气,苏南嫣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可是还未坐下来,就看见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被人狠狠踹出了门,虚弱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倒在了她的面前。 “滚滚滚,没钱还来下馆子,想得美!”店小二怒气冲冲地拿抹布赶着人,叉着腰道: “方才看你脸白生生的像个读书人,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穷酸,真是晦气!” 说着,店小二又啐了一口,恶狠狠地关上了门,没耐心听那书生一句解释。 青衣男子捂着被踹的小腹在地上吸着凉气,好一会儿都直不起身,清瘦的身躯虚脱地挣扎着。 苏南嫣看他可怜,又觉得这身影莫名熟悉,便好心地蹲下身子试探着问道: “这位公子,请问你感觉如何?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馆瞧瞧?” “多谢姑娘好意,还是不......”那人本能地客气着,刚转过头就看见了苏南嫣的面容,话瞬间就卡在喉咙口出不来了。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刹那间就忍者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盯着苏南嫣左瞧右瞧,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苏南嫣的肩膀,泪水上涌道: “阿烟?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你......”苏南嫣费解地望着眼前之人,歪着脑袋半晌说不出话。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这般疯癫地模样?扯什么生啊死的......估摸着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吧? “阿烟,我是玉衡哥哥啊!你不认识哥哥了吗?”温玉衡焦急地冲上来抓住苏南嫣的双手,眼中是欣喜若狂的神色,泪水模糊了眼眶,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道: “阿烟?说话呀......” “我......我没有哥哥啊......”苏南嫣害怕地挣脱温玉衡的手,赶忙往后退着,戒备道: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要不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这回轮到温玉衡傻了眼,僵持在原地打量着苏南嫣,眸中闪过犹疑和纠结的神色,可很快就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一股子坚定,道: “阿烟,你好好看看我,你是不是把哥哥忘了?” 苏南嫣见他目光清明,不像是疯癫的模样,心中生出了几分动摇,果真极为认真地打量着温玉衡。 一开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曾经的梦境。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之人觉得眼熟了。 在无数的噩梦中,这个人曾经出现过,那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喊他“玉衡哥哥”,后来.......似乎是极为凄惨的下场,苏南嫣不愿意再回忆第二次。 难道真的被净月说中了,梦都是真的? 那玉烟究竟是谁?她......又是谁? 苏南嫣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烟,你想起来了吗?”温玉衡一步一步地逼近着,将她堵在墙角无人之处,哽咽道: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哥哥一直不信。阿烟活下来多不容易啊,怎么舍得离开呢?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快告诉哥哥是不是......” 在温玉衡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声中,苏南嫣仿佛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又抓不住眼前的幻象,只能痛苦地捂住耳朵,难受道: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十几年前,你出生在温家老宅,是玉字辈最小的孩子,取名玉烟。”温玉衡执着地伫立在原地,温润沁凉的嗓音仿佛穿过悠久的光阴,砸在苏南嫣的心间。 “你的生母是温家的侍女,偶然被爹爹宠幸,生下你后不久就与世长辞。 大夫人待你不好,时常冤枉你,可是哥哥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经常在责打的时候赶过来护着你。 后来大夫人趁着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把你赶出家门,等到哥哥后来寻你时,已经杳无音信了。 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可是后来考取功名后,你竟然成了玉妃。 你说,那天救你的人是皇上。 你还说他待你极好,从不在意你的过往,万千宠爱只给你一人,别人拼尽力气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虽然哥哥也不放心,可是既然你过得开心,哥哥自然也是开心。 谁想到后来.......后来......他会那样待你...... 都是哥哥的错,若是当初不入仕,也不会让你这样为难了......” 温玉衡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纵使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说清楚,却开不了口。 那些被尘封在黄土中的往事,实在是太痛太痛,痛到一想起来,五脏六肺都像是被人用刀割去般喘不上气。 苏南嫣一开始不甚明白,甚至以为温玉衡在胡说,可是越是听到后面,越是觉得熟悉万分,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清泪。 这不就是梦中的一幕幕吗?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玉烟、玉烟,原来她就是玉烟! 难怪每次入梦都痛得那般真切,真切到像是经历过一样,撕心裂肺的感觉现在都挥之不去。 苏南嫣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刃扎进去一般,窒息的疼痛瞬间将她淹没,回忆似是凶猛的波浪向她打来,霎时间天旋地转,没有了知觉。 她疲惫地闭上双眸,身子仿佛一叶浮萍,轻飘飘地倒下去。 耳边隐隐传来温玉衡的呼喊声,还有净月曾经说过的那个传说。 “一个心地良善的姑娘被外乡的穷秀才骗财骗色,最后还被他推下池塘失了记忆,一直懵懵懂懂地过日子。 直到那个秀才再次找上门来,姑娘还是一无所知地想要跟了他,连天上的真人也看不下去了,让姑娘每晚都梦见从前的事情,这才幸免于难......” 第69章 恢复记忆2(醒悟) 苏南嫣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漫长的梦境, 曾经的一幕幕潮水般涌来,亦像话本般在台上演着,只不过看客和演戏之人都是她自己—— 寒风萧瑟, 秋叶刚刚落下就被裹挟着吹走,飘向未知的远方。 偏僻冷清的温家老宅门口,跪着一个窈窕纤弱的身影。 少女的面容清秀昳丽,巴掌大的脸庞我见犹怜,俏丽的眉眼间含着哀婉的神色,眼眶微微发红, 眸中含着点点泪光,似是哭过了一场,绝望地凝视着紧闭的大门,兀自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个家再也容不下她了。 因为她生母出身低微又早逝, 大夫人自小就不待见她,爹爹也对她不闻不问。虽说也是温家的女儿, 可是平日里不是干活就是被大夫人用来出气, 若非有哥哥护着,恐怕早就死在某个冬天了。 现在哥哥也去了书院,看来她的日子是到头了。 玉烟鼻尖一酸, 正低头思忖着往后应该如何过活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一声马儿的嘶鸣, 原来是一辆疾驰的马车路过, 她挡了人家的道儿。 “我说姑娘, 你没长眼睛吗?这条路这么窄,你还偏偏要跪在正中间, 这是存心挡道不成?”车夫没好气地斥责着, 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让路。 玉烟连连道歉, 惊惧地起身让路,却因为跪了太久双腿发麻,一时间起不来身,只能踉跄几步后再次跌倒,瘫软地坐在地上,无助地望着车夫。 “诶你这人,听不懂说话吗?”车夫没有任何的怜惜,愈加恼火地扬起了马鞭,毫不留情地就要抽过去。 眼看着鞭子就要甩过来了,玉烟却再也没有躲闪地力气,只能用纤细的双臂抱着脑袋,缩在自己的臂弯里瑟瑟发抖,几乎将干裂的嘴唇咬出血来。 可是鞭子还未落下,就见马车中探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精准又敏锐地抓住鞭尾,稍一用力就让鞭子偏了方向,恰好避开了玉烟瘦弱的身躯,扬起一旁的尘土。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经脉清晰可见,指尖因为发力而微微泛白,掌心却是温柔的淡粉色,没有任何的疤痕和伤口。 玉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那只手出神,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这双手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却能在方才那么迅速地救下她,想必主人应该也是一位矜贵又心善的人吧? 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探了出来,深邃的眸子淡淡扫过眼前的一幕,眉心微微皱起,轻斥马夫道: “我当是什么洪水猛兽呢,不过一个弱女子罢了,犯得着这样凶恶吗?” 方才趾高气昂的马夫一见了这人就蔫了,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点头,连声道了好几次错。 陆鹤川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摆,翩然走下马车,玉烟这才看清了全貌。 衣衫不是什么绫罗绸缎,样式也极为普通,并非富家子弟的派头。可是不知为何,那人总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着不同,再朴素的衣衫都遮掩不掉。 “多.......多谢公子!”玉烟看得出神,直到他走到面前了才羞愧又感激地低下头道。 “你是被主人家赶出来了吗?”陆鹤川的声音略显低沉中带着凉意,如同深山清泉,又暗含着几分骨子里的威压,眸光冷静幽深,仿佛看一眼就会陷进去似的。 “算是吧......”玉烟苦笑着回答,想着她也算是温家的女儿,可连一个外人看起来都觉得她是被驱逐的奴婢,叹息道: “今日公子愿意手下留情,我心下就很是感激了,其他的糟心之事不敢劳烦公子,您还是......” “若是我帮你敲门,他们不敢不开。”陆鹤川打断玉烟的话,颇有把握道。 玉烟诧异又犹豫地仰起头望着他,眸中闪过纠结的神色,终究还是含着泪摇了摇头,不忍道: “此事并不简单,小女与公子素不相识,实在不想连累公子,公子还是快些离开吧......” 陆鹤川意外地挑了挑眉,缓缓俯下身子,凝视着玉烟伤心却倔强的眉眼,心中忽然一动。 他细腻光滑的指腹轻轻捏着玉烟的下巴,稍一用力就抬了起来,端详着她清丽柔美的面容,忽的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声音在她耳畔环绕着: “我的宅院虽大,可只有我一人,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如与我作伴?” 惊慌与无措浮现在玉烟苍白的面容上,赶忙挣脱他的手掌,抿着唇往后挪了挪,纯澈的眸子闪着莹莹光泽。 她总觉得眼前之人虽然矜贵俊美,却如深渊般诡秘难测,似乎被一团迷雾缭绕着,怎么也看不透。 可是当她再次触及他温热的指尖和星光熠熠的眼眸时,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温柔地拍干净她身上的尘土,修长的双臂靠着膝窝,毫不费劲地将她抱上了马车。 她怯生生地抱着他的脖子,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雪松香气,伴随着淡淡的檀香钻入鼻尖,没来由的一阵安心,乖乖地靠着他温暖的胸膛。 她想,上天应该还是眷顾她的,苦了这么些年,遇到了一位倾心之人。 当她再次掀开车帘的时候,就已经置身奢华堂皇的宫殿了。 这时她才明白,那人就是当朝新帝陆鹤川,那个能够让新帝废了嫡长子改立太子之人。 她听说陆鹤川性格暴戾、杀人如麻,就算是前朝元老,只要有忤逆之心依旧毫不手软。 玉烟什么规矩也不懂,今日失手打碎青花瓷茶盏,明日不小心弄坏了西南进贡的蜀锦。 后日因为没人教过侍寝的礼仪,一不小心把皇上的肩头咬出血了。 所有人都觉得玉烟活不过几日,可是只有她知道,皇上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就算是红烛罗帐,情至深处,陆鹤川也只是笑着拭尽肩头的鲜血,滚烫的唇瓣吻过她的眉梢眼角以及滑落的泪水,最终落在耳鬓厮磨道: “阿烟喜欢左边的味道吗?要不......试试右边?” 她任性地在右边也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牙印,可皇上非但没有生气,笑意还更浓烈了。 短短几个月,她就成了玉妃,是陆鹤川唯一的妻子。 她喜欢在御书房陪着皇上看奏折,凝视着他敛着锋芒的眉眼微微蹙着;她喜欢和皇上一起在盛放的玉兰花下赏春景,洁白的花瓣落在他们的身上,却不舍得拂去;她还喜欢皇上亲手雕刻的玉兰玉佩、玉兰簪子...... 所以当她不得不为了哥哥的性命从密室里拿一份文书的时候,她也觉得皇上会原谅她的。 哥哥从小就那么疼爱她,他的命就是自己的命,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她知道自己错了,可是皇上那么好,应该知道她是被逼无奈,况且那时他恰好不在宫中,她除了就范没有别的路...... 可是皇上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一丝笑颜,红着眼说她是个叛徒,毫不留情将她关进地牢,直到发现有身孕才放她出来。 她以为皇上一向不舍得说她半句不好,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消气了吧?应该会来看看阿烟吧? 就算是真的厌弃了,为了孩子也应该来呀。毕竟,那也是他的骨肉啊...... 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到眼睁睁看着玉兰花盛放又凋零,等到泪水都流干了,等到永远失去了孩子,都没有等来皇上一面。 原来传闻不错,皇上原本就是狠心的,是她做了一场春秋大梦罢了。 她那时一阵恍惚,忽然间觉得之前的温存和宠爱都好遥远,远得像一团梦幻泡影,只要指尖轻轻一碰,就会像七彩泡沫一般在眼前破碎消散。 既然皇上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留着她呢?既然此生不想再见,又何必囚于金笼,了此残生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只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于是,她信了宋清予的话,决定逃出宫去。恰好一个同她体型相似的宫女得了绝症,宁愿用性命换家人的荣华富贵。 她给宫女穿上自己的衣衫,带上陆鹤川送的镯子,任由她投河自尽。 而她自己,也终于自由了。 当她回头凝视着渐行渐远的宫墙时,本以为麻木的心还是隐隐作痛,像是有人拿针尖在千疮百孔的外表上刺激着,试图唤醒曾经的回忆。 进宫不过短短两年,却恍若浮梦半生。 不知十天半月后,陆鹤川看到那具尸身之时,会不会觉得心痛呢?会不会有几分悔悟?会不会为了她,留下半滴眼泪呢? 玉烟自嘲地笑了,苦涩在唇舌间蔓延。 她不应该奢望这些的,因为陆鹤川肯定不会。 他是这世间最狠心冷情之人,是永远俯视人间的帝王,就算有片刻温柔,也只是把你当做玩物罢了。 一旦掌中的娇花有了忤逆之心,就会被他扼杀。 不过她没想到在市井讨生活竟是这样困难,苦力活做不了,针线活被人嫌弃太差,秦楼楚馆又放不下尊严........最后困顿街头,无力地倒在一家宅子门口。 最后一丝意识残留之际,她只模糊地看到一个“苏”字。 后来又是大梦一场,她再次入了陆鹤川的圈套,笑着任由他揽入怀中,安心听着各种各样的谎言,又一次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在说谎的时候,可有半点心虚吗?为什么那么坦然呢? 甚至下令让整个后宫骗她,用谎话和金丝编织成囚笼,只为再次囚住她。 苏南嫣荒谬地笑了,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这可真是比梦还要像梦,恐怕梦里都不会有这样迷幻的事情。 不过,梦终究会醒的。 现在,她醒了。 第70章 发现逃离 忘忧宫中,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井井有条,众人皆以为莹妃娘娘贪睡,起得晚些罢了。 只有净月一个人知道, 那寝殿里早就空无一人。 她并未按照苏南嫣吩咐的那样,去找宋清予和太后的庇佑,反而就一直在忘忧宫守着。一来是想帮她多拖一些时候,二来她总觉得那两个人怪怪的,不像是真心想帮娘娘,小心些总是好的。 “净月姐姐, 您还是进去看看娘娘吧?咱们也好备着热水呀。”一个小宫女问道。 净月下意识地绞着手帕,眼珠转悠几圈就想好了理由,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驱赶道: “去去去,任何人不得叨扰娘娘。左右今个儿无事, 等娘娘醒了再备着热水也行,你们且去干活吧!” “是。”小宫女见净月面色不善, 立刻识相地低下头离开, 却恰好看见陆鹤川走了进来。 “怎么?阿烟还没醒来吗?”陆鹤川望了望紧闭的寝殿大门,又抬起头眯着眼看着灿烂的阳光,笑道: “真是越来越贪睡了, 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你们也不提醒她。” 说着, 陆鹤川抬起步子就要进入寝殿, 却被净月突兀地拦住了, 慌张道: “皇上且慢!娘娘兴许是昨夜没睡好,您就再让她睡会儿吧......” “朕知道, 只是看一眼而已, 不会有什么声响的。”陆鹤川没在意地点点头, 继续向寝殿走去。 净月彻底乱了分寸,闪身挡在陆鹤川的身前,不管不顾地跪下道: “皇上还是别去了,娘娘这阵子一向睡得浅,哪怕一点声音都会醒来的。” 陆鹤川疑惑又诧异地望着净月,幽深的眸子满是探究和揣测。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净月一刻都坚持不住,只能心虚地低下头,手中的手帕越攥越紧,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陆鹤川蓦然觉得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间,像极了一年前的某一时刻。 一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他迈进了阿烟的寝殿,却发现空无一人。 陆鹤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当即就迅速绕开净月,一个箭步冲进了寝殿,任何人都阻拦不得,安公公在后面严实地挡着。 他三步并做两步扑到了苏南嫣的床前,却看见床榻上空落落的,连被褥都被整理得方方正正,不见半点阿烟的身影,看样子是昨晚就计划好了。 他无措地愣在原地,霎时间眼眶微红,曾经的绝望与悔恨交织着冲破防线,再次无情地将他淹没,心像是被人用刀挖走一块似的,痛得喘不上气。 他不可置信地退后几步,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砸在他的心上,划出一道道的伤口,仿佛受着一场凌迟。 甚至他恍惚间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境,时光还留在一年前,只要梦醒了,阿烟就还在他身边,会笑靥如花、轻声软语地靠在他怀中。 直到无意间触碰到了陶瓷碎片,尖锐的锋芒扎入他的掌心,热烈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清醒的疼痛传到身上的每个细枝末节处时,陆鹤川才刹那间明白—— 他的阿烟,真的再次不要他了。 茶盏的底部压着一张白纸,陆鹤川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拿起来,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呼吸却又是一顿。 上面并没有愤恨激烈的话语,只有一目了然的八个字: 勿寻勿念,各自安好。 每一笔都和缓平稳,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宁静与释然,看来书写之人是真的挥起刀剑,狠狠斩断了过去的情念。 陆鹤川掌心渗出一层寒凉的汗水,第一次觉得轻飘飘地一张纸竟是那样的沉重,重到他险些举不动。 他宁可阿烟恨他,骂他,哪怕诅咒他,都比这八个字要好的多。 最起码,那样他还可以骗自己,阿烟心里终究还是有着他的,因爱生恨罢了。 可是现在这八个字却明白地告诉他,阿烟已经放下了,再也不需要他在身边了。 她竟是连一丝念想都不愿意留下。 陆鹤川想明白后,整个人都颓败下来,挺立的脊背第一次有些弯,仿佛被太多的悔恨和不甘压抑着,连舒一口气都很难很难。 “阿烟去哪里了?”陆鹤川转过身,冷酷的面容仿佛前年寒冰,只有眼尾染上几分红色,极力克制地问净月道。 “奴婢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娘娘自然是在寝殿了......” 话还没说完,陆鹤川就顺手从一旁的侍卫身边拔出剑,锐利的锋芒直指净月的面门,锃亮的剑身映照着陆鹤川几乎压制不住的疯狂。 “说,还是不说?” 他的声音暗藏着帝王的威压,让净月不由自主地双腿发软,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惊惧地泪水滑落脸颊,哽咽道: “奴婢真的不知道,娘娘并未和奴婢说过这些,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陆鹤川握着剑柄的手收的越来越紧,眸中遍布着许多的血丝,呼吸声愈发沉重,死死盯着净月,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这些。 “皇上息怒,奴才觉得净月姑娘不像是在骗皇上,说不准娘娘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呢?”安公公赶忙跪在陆鹤川的脚边,朝着净月使劲儿使眼色救场。 陆鹤川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又顾及净月是阿烟身边的人,才发狠地“哐当”一声丢下剑,冷声吩咐道: “把她关进慎刑司好好审问,再传令封锁城门,让岳红山带着禁卫挨家挨户地搜,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奴才遵旨。”安公公听后赶忙带着净月退下了,其余人也识趣地躲到远处,无人敢靠近这位暴戾的帝王。 陆鹤川独自落寞地踱步回到养心殿,双目无神地凝视着远方,宛如死灰般没有一丝光亮。 他早就知道阿烟终究有想起来的一天,就像是再美好的梦到底还是梦,是他偷来的一晌贪欢。 可是,他没想到一切会这么的快和突然,阿烟亦是这么绝情。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阿烟又是何时发现的?陆鹤川百思不得其解。 恰好途径藏书阁,陆鹤川只想将自己关在密室中冷静一下,于是径直走了进去。 直到被黑暗完全包围的时候,陆鹤川才猛然间想起一件事。 他借着微弱的烛光俯下身子,从床底下拿出那幅画,自从阿烟回到他身边后,他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卡扣轻易地打开了,眼前的画卷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卷轴的一角似是隐约沾了点墨水。 陆鹤川终于明白了。 那日,阿烟哄着他喝下青梅酒,应当是发现了这幅画。那一点墨迹,也是那时她沾上去的。 难怪她从那天开始就对他不冷不热,就想着万般逃避,他竟然一直觉得阿烟只是闹脾气了,哄一哄就会没事的。 陆鹤川后悔地扶着额头,若是那天他就发现了阿烟不对劲,是不是就能留住她了呢? 还是.......她真的那么厌恶他? 陆鹤川在密室中沉默无言。 * 北街巷尾的客栈里,苏南嫣躺在木板床上,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阿烟,你好些了吗?”温玉衡欣喜地坐在她的床边,沁凉的手背在她额头上探了探,长舒一口气,笑道: “太好了,终于不烧了。昨天你突然在街上晕了过去,半夜又突发高烧,真的把哥哥吓坏了。” “哥......哥哥......”苏南嫣不太熟练地在口中呢喃着这个称呼,纯澈的眸子像是浓雾弥散一般,遮蔽了往日的纯真。 “是啊,阿烟想起来了吗?”温玉衡着急地扶着苏南嫣的肩膀,清俊的眉眼与她有三分相似,含着泪笑道: “能再次看见你好好地出现在这里,哥哥就算是一辈子流放边疆,也无怨无悔了。” “流放?”苏南嫣蹙起眉头仔细回忆着,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在记忆中,似乎是传言说玉衡哥哥去世了,她才会和宫女起了争执,从而导致小产,为何又变成流放了呢? 难道是有人故意让她听到这些的?苏南嫣心里有了答案,目光越来越深沉。 “别说这些了,都是陈年旧事了。”温玉衡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岔开话题,道: “倒是你自己,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苦尽管和哥哥说。” 苏南嫣感动地握住温玉衡的手,想将心里千万般的思绪倾诉一番,却发现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全部变成一声声的抽泣。 她连回忆都不愿意再经历一次,还是就当全部忘了吧。 正想着这些,忽然听到街上传来马蹄飞驰和盔甲碰撞之声。苏南嫣悄悄往外看了一眼,一眼便认出那是宫中的禁卫,眉头越来越紧。 这支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精良忠心,是陆鹤川的心腹,看来他是发现这一切了。 “二位客官莫要惊慌,虽说是搜人,但是掌柜会挡着的,二位只要在这里安心待着就好。”小二善解人意地上来抚慰道。 这番话说的体贴人心,苏南嫣正是精疲力竭的时候,没精神细想就点了点头,并未想过逃离。 直到楼梯上传来杀伐果断的脚步声和一声声“莹妃娘娘”时,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原来从她逃出宫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第71章 绝不原谅 苏南嫣坐在颠簸的马车上,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皆是禁卫,生怕她长了翅膀飞走似的。 总领岳红山亲自在马车前守着,虽然不敢触碰苏南嫣一根头发, 但是一直盯着没有片刻松懈,仿佛押送着囚犯似的。 这么大的阵仗和严谨地作风,想来应当都是陆鹤川的意思。 可是苏南嫣反而慢慢静了下来,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逃离皇宫的方法和这两天的安身之处都是靠宋清予,而她是太后的人,怎么会好心到冒着生命危险帮她呢?还有温玉衡, 那么巧妙地出现在她面前,真的就只是巧合吗? 看来这一切都是太后一党早就设好的局,目的就是想让她想起之前的事情,不再同陆鹤川一条心罢了。 苏南嫣心情复杂地掀起车帘的一角, 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疲惫地靠在软垫上。 想起以前的事情后自然是痛苦的, 可若是一辈子被陆鹤川锁在囚笼一般的皇宫中, 活在怜悯和猜忌之中,她真的会快乐吗? 苏南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被陆鹤川蒙着眼睛捧在掌心的那段时日, 真的很可笑很可悲。 不过她再也没心神分辨这些了,频繁的心绪起落消耗了太多的力气, 不一会儿就枕着小臂在马车中昏睡过去。 * 陆鹤川一直在养心殿焦急地等待着, 就算是已经收到了岳红山的消息说找到阿烟了, 还是不住地踱步,恨不得亲自将阿烟带回来。 当马车刚刚停在养心殿门口, 他就立刻轻轻抱起双眸紧闭的苏南嫣, 温柔地将她挪下了马车, 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温和,仿佛在呵护着至宝。 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陆鹤川将莹妃娘娘抱进养心殿,心照不宣地一个都没有跟上去。 “吱呀”一声,养心殿沉重的大门阖上,闷闷的声响惊到了怀中之人,苏南嫣倏忽间睁开了眼睛,看清陆鹤川的面容后渗出一层冷汗,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离开陆鹤川的怀抱,警觉又疏离地往后退了几步,浑身都在微微发着颤,将所有的情绪埋在死寂的眸光中,喉咙微哑道: “你......别过来......” 陆鹤川的双臂还保持着方才横抱的姿势,一时间望着空落落的怀抱发愣,心痛地抬起头,喉结滚动几下道: “阿烟,朕知错了。”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企图拉进距离,眼眶有些发红,几近卑微地弯下脊梁,颓靡地伫立在苏南嫣的面前,沉声道: “当初是朕不对,并未体察你的难处,实在不应该那样对你......”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苏南嫣原本还算平静,但是一想到陈年旧事就如同翻江倒海般涌上了情绪,哽咽着又退了几步,道: “这样千方百计的骗我,就是为了遮掩一辈子,再次将我囚于宫中吧?” “不是的,阿烟!”陆鹤川急切地冲到苏南嫣的面前,却见她冷漠地转过脸,连正眼瞧他都不愿意。 “朕只是想弥补之前的过错,好好待你罢了......” “呵.......”苏南嫣兀自笑出了声,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喃喃重复着陆鹤川的话,寒霜般的目光刺在地面上,嘲讽道: “皇上就不要自欺欺人了,臣妾在宫中险些丧命,哪里好了?” 原本陆鹤川想将这些天的珍惜和爱护告诉她,甚至恨不得剖来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任由她处置。 可是,刚听完苏南嫣的这句话,千言万语都是那样的无力空泛,让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阿烟说的没错,他终究没有保护好她。只要是在宫中,总是陷入各种争斗的漩涡,每日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他连忏悔和被饶恕的资格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阿烟,再给朕一次机会。”陆鹤川心口像是被人扎了一刀,尖锐的疼痛缠绕着他,艰难地开口道: “只要你不离开朕,无论怎样都好......” 苏南嫣环抱着双臂,目光冰冷得如同看客,没有一丝的心软和动摇,与陆鹤川热忱的眸子相撞之时,亦是如同磐石般坚定,道: “只要皇上放我走,此生此世不复相见,亦是怎样都好。” 陆鹤川凝视着她殷红的唇瓣说着如此绝情的话,一阵窒息感抵在喉咙间,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被刀绞似的,痛不欲生。 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塞在苏南嫣的手中。 玉佩是纯净透彻的白色,中间雕刻着一朵精美的玉兰花,仔细摩挲着还可以发现有许多暗纹,皆是玉兰花的样式。 美中不足的是,玉佩是碎裂后修复的,难免有拼接的痕迹。 苏南嫣在手中把玩着,她记得这是当初在储秀宫被人弄坏的,还栽赃在她的头上,让陆鹤川生了好大的误会。 在更遥远的时光里,这是陆鹤川一笔一划雕刻而成的,是费尽心思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她当时喜欢得紧,每时每刻都要戴在身上,连走路都放缓了脚步,生怕磕着碰着留下瑕疵,糟蹋了心上人的一片心意。 现在想来,当真是浮生若梦,只觉得当初太傻,被这样的小玩意儿夺走了真心。 “阿烟,玉佩可以复原,我们也是可以的。”陆鹤川将玉佩和苏南嫣的手都紧紧握住,仿佛这样就可以再次握住她的心一样,“朕绝不会再负你一丝一毫。” 苏南嫣盯着他的手皱紧了眉头,厌弃地用上了浑身的力气甩开,不屑地掂量着手中的玉佩,道: “我非玉石,也不会永远被皇上迷了眼,拿捏在掌心中。” 说着,苏南嫣挑了挑眉,当着陆鹤川的面高高举起玉佩,再毫不留情地狠狠摔在地上。 伴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玉石破碎之声,玉佩在坚硬的地面上粉身碎骨,比原本碎裂的还要彻底,就算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玉匠也再也不可能修复了。足以见她的心狠与决绝,不留下一丝回心转意的余地。 “从此以后,皇上不要再有这样的念想了。” 陆鹤川的眼角越来越红,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还是来不及拦下苏南嫣的动作,几乎跪在玉佩碎片的旁边,心疼又绝望地用掌心将它们聚拢、捧起,眼前一片模糊。 仿佛破碎的不是玉佩,是他的真心和最后一丝幻象。 “阿烟,你真的.......这般绝情吗?”陆鹤川压着嗓子挤出这句话。 如同梦醒时分的醉汉,发现三千世界,皆为虚幻。 “不敢当,皇上不也这样做过吗?” 苏南嫣矜持地用手帕遮掩着下半张脸,仪态翩翩地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鹤川,仿佛看着曾经的自己。 她当时也这样卑微又压抑地求着他,只求他能够原谅自己的过错,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给予那么一丝的垂怜。 可是他没有答应,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只是让下人将她打发走,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养心殿前,容不得罪妃喧哗。” 就这么轻飘飘地一句实话,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之后心灰意冷,了无生意。 原来皇上,真的没有半分在意过她呀....... 只是没想到也有反过来的一天。 苏南嫣看着陆鹤川颤抖着双手将玉佩的碎片放在手帕中,宝贝似的包好,再次收入怀中,只觉得可笑至极。 若是之前他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哪怕走到阎王爷面前,她都能凭着一口气活下去。 往事如烟,苏南嫣终究是笑着摇摇头,理了理发皱的裙摆,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轻移莲步走出了养心殿,连头都没歪一下,更无多看陆鹤川一眼的意思。 宫人识趣地将大门打开,绚烂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来,环绕着苏南嫣窈窕的身形,恍惚间宛若谪仙,不染一丝红尘。 陆鹤川不适应地眯起眼睛,仰视着苏南嫣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明明这么近,却又如同天涯般遥远。 * 苏南嫣往后的一整天都神色倦怠,睡了整整一天才好些。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净月已经守在她床边了,眼眶肿肿的,似是哭了许久。 “娘娘......”净月惊喜地叫出声,可是看见苏南嫣眼底的阴霾时又鼻尖发酸,想说些漂亮话来逗趣,却发现找不出由头。 在苏南嫣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皇上亲自将她从慎刑司请了出来,还好生让太医瞧过,亦是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了娘娘的过往。 乍听之时,她就已经哭湿了衣襟,后面看到娘娘更是无法抑制,守了一宿,也哭了一宿,又是自责又是悔恨。 没想到娘娘竟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早知道这些,她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娘娘进宫,更不会觉得皇上当初是真心待娘娘! 苏南嫣看出了她的情绪,反倒看开了一般拍了几下她的手背,安慰道: “你别多心,我现在明白了许多,并不太难受的。” “娘娘能够想通就好,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净月抽泣着,收拾起情绪伺候苏南嫣梳妆,问道: “娘娘今个儿要去哪里?要去见皇上吗?” 苏南嫣一听到这两个字脸色都沉了几分,好一会儿才笑道: “当然不是,马上去重华宫一趟吧,许久未见阿年了,倒是怪想他的......” 第72章 赌约 此时, 景年早就在重华宫的院子里等着了,身旁放着几个包袱,显然是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 只待苏南嫣一到就离开这里。 在听说苏南嫣逃离皇宫后,他当时就明白了为何那日苏姐姐会那般的冷漠和反常,并非姐姐不要他了,而是怕走了以后无人再护着他。 本来还疑惑为何姐姐要逃离,直到听了重华宫的宫女们的闲话,知晓姐姐就是当年的玉妃时, 心都跟着一颤。 随后,他垂着头,在暗处弯了弯唇角,扬起一抹颇有深意的笑。 既然姐姐对皇上死心了, 应该就能看到身后的他了吧? 正想着,就看见重华宫的门缓缓打开了, 一道素色衣衫的身影翩然而至, 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 “姐姐!”景年丢下所有的东西向苏南嫣飞奔而去,猛地扑在她的怀中,险些将她扑倒在地, 猫儿似的蹭着她的脖颈喷洒着热气,道: “阿年就知道, 姐姐一定不会丢下阿年的, 姐姐心里有阿年......” 苏南嫣觉得脖子痒痒地, 却没有丝毫的抗拒,反而将双手穿过景年的腋下, 环绕着他愈发宽阔的肩膀, 贴着他的心口道: “姐姐怎么舍得丢下你, 若非曾经......”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景年用修长白皙的食指抵住了樱唇,瞥见他眸中从未有过的偏执和深沉。 “姐姐不必说。”景年那双漆黑发亮的眸子凝视着苏南嫣,手指从唇瓣摩擦着挪到脸颊,爱怜地轻轻抚摸着,压抑着声音道: “回忆起这些姐姐一定会难过的,阿年不想让姐姐难过。” 更不想,让你为了除我之外的人难过,景年在心里默默说着后半句话。 苏南嫣鼻尖一酸,原本蓄在眼眶中的清泪终于止不住地滑落,滴在景年温热的掌心里,放下了所有的戒备靠在他的心口。 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这样明白她的人,如同漫漫长夜中的萤火之光,虽然渺小,可也算是一丝慰藉。 景年心口的温热一点一点传递到苏南嫣的脸颊上,让她愈发地依赖着不想分开,很快就暂时忘了昨日与陆鹤川的不快。 “姐姐,这样感觉好些了吗?”景年用下颌轻轻压着苏南嫣的脑袋,生怕多用了一点的力气会弄疼她,体贴地问着。 “只要阿年在,怎样都好。”苏南嫣心安理得地继续与他相拥着,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现在也只有阿年能够给她了。 这本应该是姐弟温情的一幕,可是被净月看在眼里,却不禁皱紧了眉头。 她总觉得娘娘和景公子,有些过分亲密了。 这样亲热的举动,从前只有皇上才能和娘娘做的。虽说娘娘将景公子当亲人,可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仿佛这份亲情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悄悄地变了味道。 特别是景公子看娘娘的目光,再不似从前纯澈,总觉得带着点别的意味。 “哎呀,景公子就算思念娘娘,也不要站在太阳底下呀!”净月找了个由头将二人分开,拉着苏南嫣站到阴凉的地方,指使着下人道: “你们几个帮景公子拿包袱,娘娘身子弱,还是快些回忘忧宫歇着吧。” 宫人们听话地拿上东西就往外走,景年贪恋地收回双臂,拢在身前嗅着苏南嫣留下的芬芳体香,望着她背影的目光越来越深,像是要把她烙在心里一样。 出了重华宫,景年乖巧又主动地贴在苏南嫣身侧,自然地挽起她的手,零碎地说些这几日的趣事儿逗她高兴。 苏南嫣虽然知晓他的用意,却还是难得地笑了笑,眼底有了几分光彩。 故而净月也没再拦着,只要娘娘能够像从前一般高兴,无论是谁都好。 路过太液池的时候,苏南嫣忽而想起了从前开阔的景色,又念着这几日心情沉闷,便随口说想要去走走。 众人陪着她沿途逛着,可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前方的凉亭中伫立着一个修长挺立的身影,那玄色衣衫、金纹祥龙,苏南嫣亦是再熟悉不过。 只是这回陆鹤川的身影少了昔日的潇洒,多了几分惆怅和颓靡。 “走吧,我倦了。”苏南嫣刚刚扬起的嘴角在看见陆鹤川的瞬间就耷拉下来,装作没看见似的,拉上景年就转身离开。 陆鹤川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再也顾不得往日的矜贵之态和帝王之尊,忙不迭地赶上苏南嫣的脚步,心中落寞道: “阿烟,你就这般躲着朕吗?” 苏南嫣蓦然驻足,虽然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但陆鹤川依旧是一国之君,只能转过身草草行了礼,敷衍道: “臣妾只是乏了,皇上难不成连歇息都不允吗?” 陆鹤川听出了她言语间的厌倦和不耐,心中隐隐作痛,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坚持不懈地划着伤痕,不致命却最折磨人。 他垂下眼帘思忖着怎样才能留住阿烟,却不经意间看见了景年与她紧握的手。 骨感的大手包裹着阿烟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若是光看这个,还不知是哪家的小夫妻出来游逛了。 一旦想到这一层,陆鹤川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分外刺眼,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照在了两只手上,刺痛了他的心。 阿烟宁可要一个乳臭未乾的罪奴,都不愿意要他吗? 他不相信。 一定是那个臭小子非要赖着阿烟不肯放手,从前不就是这样吗?凭着一副可怜的样子留在阿烟身边那么久。 景年注意到陆鹤川警告和嫉妒的目光,心中暗暗觉得爽快,平日里都是他忍着性子看皇上与姐姐亲密无间,今日也有换过来的一天。 不过这些都被他深深埋在心里,面上却作势要将手抽出来,可怜巴巴地凝视着苏南嫣,无奈地用目光瞥了一眼陆鹤川。 苏南嫣立刻明白了阿年的意思,可不仅没有松开,反倒主动握得更紧,紧到景年都有些吃痛,悄声吸了一口凉气。 “阿烟......”陆鹤川不可置信地唤着,眸中尽是心痛和震惊,死死盯着他们紧握的手,眼眶再次变得猩红,仿佛在等着她的解释。 微风拂过柳梢,苏南嫣却没有一句否认,反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得格外讽刺,看着陆鹤川的目光带着玩味和淡漠。 这下陆鹤川才明了,原来不是景年死乞白赖要跟着阿烟,是阿烟自己想要把景年留在身边的! 难道阿烟真的再也不要他了? 陆鹤川心中腾起一种深渊般的恐惧,一下子手脚都乱了分寸,呼吸也愈发错乱,心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 他三两步冲上前去,忍无可忍地将他们狠狠分开,贪婪地将苏南嫣的双手都紧紧包裹在掌心里,痛心又无力地问道: “阿烟,你到底要如何才愿意原谅朕啊?” 苏南嫣使劲挣扎着想要甩开,奈何陆鹤川太过用力又万般执拗,只能在手腕留下一圈红色的勒痕,平白受了痛苦。 她不悦地转过头,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阿烟,求求你......告诉朕......”陆鹤川弯了脊梁,附身至苏南嫣的面前,舍弃了从前的高傲,近乎是卑微乞求的姿态。 只求阿烟能够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皇上何必这样纠缠?”苏南嫣不耐烦地蹙起眉头,趁其不备赶忙抽出手,戒备又疏离地往后退了几步,保持着距离冷漠道: “你明知绝无可能。” 陆鹤川仿佛受到极大的打击一样,愣怔地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绝无可能.......这是阿烟亲口说的,他纵使不想相信也没办法。 “不过......”苏南嫣看着他狼狈落寞的模样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从发髻上拔下那支玉兰簪子,在陆鹤川的眼前晃了晃。 待他看清楚后,苏南嫣随手就毫不怜惜地抛进了太液池中,任其随着水波飘荡几下,慢慢沉入无人看见的池底。 “你若是能在一日内,不靠任何人将这支簪子完好无损地寻回来,我便原谅你。” 苏南嫣双臂环于身前,散落的三千青丝遮住了神色,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味,只能看到她嘴角娇美的弧度。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无人相信她是当真的。 且不说别的,簪子那样不到巴掌大的东西,落入湖中宛如大海捞针,纵使是所有宫人出动,没个三天三夜也寻不着呀。 况且皇上金尊玉贵,又如何能亲自下水去找,简直是荒谬! 可是陆鹤川眸中却亮起一丝希望的光,想也没想就极为认真地一口答应道: “只要阿烟想要的,朕都可以做。” 此话一出,更是骇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南嫣身上,心道难不成她是要折辱一国之君吗? 苏南嫣却淡定得很,在那么多双质疑的眼睛下不慌不忙地挽好青丝,挺直了脊背笑道: “皇上一言九鼎,臣妾恭候。” 说罢,苏南嫣懒得再理会任何人,连一个多余的目光也没有留给陆鹤川,潇潇洒洒地一手挽着景年,一手扶着净月离开了。 陆鹤川的唇色白了几分,留恋地注视着苏南嫣的背影,狠狠掐着掌心。 “皇上,您......当真吗?”安公公有些匪夷所思地凑上前去,道: “太液池都是引了活水进来的,又是这么大的地方,就算簪子没被冲走,也不知会落在哪里。池底肮脏黑暗,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呀!” 陆鹤川明白安公公的好意,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道: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朕也要试试。阿烟说过,只要找到了就会原谅朕的......” “皇上若真要如此,也一定让奴才们来吧,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安公公边说边叹息着。 他亲眼瞧着皇上长大,那是何等的尊贵骄傲?又如何受得了冰冷刺骨的湖水和积年腐败的淤泥?他可是一国之君啊,怎能为了一个小女子这般鞠躬屈膝呢? “朕不想说第二次!”陆鹤川眼底已经有了愠色,鹰眸偏执又狠厉地扫过安公公,命令道: “前朝的事情先放一放,就说朕有要事在身,不见任何人也不批折子,明日也罢朝一日,不要对外声张。你们.......也不许帮朕!” 安公公浑浊的眼眸中闪着泪光,一步三回头地去前朝传话,却见陆鹤川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闭上双眸就扎进水中。 第73章 执着 天色渐晚, 忘忧宫点起了明亮温暖的烛火,净月准备了一桌子苏南嫣最喜欢的菜,只希望娘娘能够开怀半分。 苏南嫣心里虽然积压着太多的过往, 但还是比昨日要好许多,配合地将净月夹的菜都吃下了,还多添了一碗汤道: “今个儿的菜不错,你也是用心良苦。” “若是娘娘能够天天这样,奴婢累断腿也是值得的。” 净月大喜过望,笑眯眯地收拾着吃剩下的菜, 端来洗手的玫瑰水,时不时瞥一眼打量她的神色,像是有话要说又十分顾虑。 “你是想问本宫太液池之事吧?”苏南嫣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避讳地戳穿道。 “娘娘恕罪, 奴婢本不应该揣度这样的事儿。”净月放下水盆跪在一旁,小心翼翼道: “只是不知今日下午的事儿, 娘娘是否当真?奴婢是怕太多张扬, 惹人非议,到时候反而对娘娘不利。” “当不当真原不在本宫,而是在皇上。”苏南嫣并未责怪净月, 更没有任何心疼和神伤,淡然地抓起一把瓜子磕着, 随性道: “再说了, 皇上将一切都算的那样仔细绝情, 怎会不知簪子是找不回来的?本宫只是想告诉他莫要纠缠,此后各自安好罢了。” 净月听了一个劲儿的点头, 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生怕娘娘还对皇上有着一星半点的期盼, 以后越陷越深。 “若是皇上真的找到了呢?”景年蓦然开了口,漆黑的瞳仁在烛火下目光炯炯,闪着担忧和试探的光彩,“按照承诺,姐姐难不成真的要原谅他?” 苏南嫣一时语塞,心道这孩子果然不走寻常路,她就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那可是永远高高在上的陆鹤川啊,大梁最矜贵孤傲之人。 平日里连一点污秽都碰不得,眼里也容不下沙子。当初因为她迫不得已的忤逆,连带着腹中孩子都受到嫌弃,觉得配不上皇家纯净的血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随口一说的赌约,放下身段和尊严呢? 真是荒谬可笑。 “阿年放心,不会有这种可能的。”苏南嫣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兀自摇了摇头。 景年表面乖巧地应声,顺从地挨在苏南嫣身边,心中却觉得不尽然。 极狠心之人,应当也是极执着之人。 *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一轮朦胧地弯月挂在夜幕上,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冰冷的湖面,伴随着偶尔几声的连绵的杜若声,说不出的凄清冷寂。 安公公焦急地拿着长帕子和干净衣物在一旁候着,目光一刻也没离开湖面,时不时拽一拽手中的麻绳,生怕陆鹤川晕倒在太液池中却没有及时知道。 “皇上啊,奴才求求您了!这样下去只会伤了身子呀!”安公公欲哭无泪地在岸上劝着,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回这么说了,心里愈发难受。 自从莹妃娘娘随口说了这么个约定,皇上就不要命似的找到了现在,还下了死命令,不许一人插手。 违者,杀无赦。 故而他也只能干着急,备好一应用具在旁边恭候着,最起码能让皇上好受一点点。 “哗啦”一声水波响动,陆鹤川终于再次浮出水面,寒凉的水浸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紧实的躯体上,水珠残留在发尖和下颌,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滴落。 他大口喘息着,疲惫地吸入新鲜通畅的空气,胸口的起伏愈发剧烈,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凝聚着力气上岸歇息。 瞧着他失落却执拗的眼神和颓败的背影,安公公就知道这回也是一无所获,边替陆鹤川擦拭着水珠边劝道: “皇上,天都已经黑成这样了,您还要继续吗?” 陆鹤川刚想张口,就被留在鼻腔的水呛到了,咳嗽了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薄唇抿成一条线,泡得发白的手指痛苦地捂着心口,脸色愈发惨白,浮着一层冰冷的月光。 “让人在岸上围成圈,点上最亮的烛火,务必要让光都照进湖底。”陆鹤川声音沙哑,像是受了寒气,可语气和目光却坚定得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皇上!”安公公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哀求道: “您现在已经寒气入体,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咳咳咳......”陆鹤川本想再说几句打发了他,可是整整大半天的下水搜寻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只能咬紧牙关摇头。 安公公实在没办法,只能抹着眼泪吩咐下去。 粗糙的麻绳再次系在陆鹤川的身上,勒得他险些喘不上气,眼前也有些发花,恍惚间所有的烛火都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狠狠掐着掌心,尖锐地疼痛刺激着让他清醒过来,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知觉。 陆鹤川定了定神,毫不犹豫地再次跃入湖中。 再明亮的烛火映照在湖底时,也只有勉强可以看清前路的亮度。陆鹤川凭借微弱的意识分辨着方向,决然向最远的东边游去。 其他的三面他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找过了,皆是没有任何收获。更深的地方是活水口,总是有大量的水流涌动着,实在是无法触及。 若是东边也没有,那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陆鹤川咬着银牙,用尽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气摸索着靠在湖底崎岖的石壁上,手掌一寸一寸地在上面拂过。 忽然间掌心一痛,原来是一块尖锐的石头猝不及防地划破手掌,留下一道深深地血口子。 鲜血染红了眼前的一小片水域,如同袅袅青烟般向上漂浮、扩散,最后消失在茫茫太液池中。发咸的湖水伴随着淤泥侵入伤口,肆虐地挑逗着神经,痛得钻心。 陆鹤川皱紧了眉头,极力忍受着疼痛的折磨,意识越来越涣散,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 可是他忘了这是在水中。 带着泥沙的湖水呛入鼻腔,连带着喉咙和唇齿间都腥涩发苦,只想狠狠地喘息空气。陆鹤川强忍着控制住,只觉得肺部痛得窒息,浑身都发颤。 可是他从未想过放弃,这是为了阿烟做的,他甘愿。 若是他的苦痛能够弥补一丝一毫,那也是值得的。 陆鹤川心中愈发坚定,凭着一丝意念继续向下寻找着,心中较劲地想着,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就绝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又过了一会了,陆鹤川骤然间看见近处有一丝反光——那是一支簪子! 他疯了一般向那处游去,拼上全身的力气将簪子从淤泥中拔出,至宝一般紧紧攥着,抱在怀中。 仿佛这样,就能拥抱不可触及的过往和未来。 可他本就已经精疲力竭,一直靠着心里的一口气撑着,现在簪子找到了,那口气瞬间也松了,陆鹤川虚脱地闭上双眸,任由湖水灌入身躯,慢慢沉了下去。 只有那支簪子,一直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岸上的安公公忽然觉得手中的麻绳没了回应,慌乱地又拽了拽,只觉得越来越沉。 “皇上!来人啊,快点救皇上!” * 忘忧宫内燃着温馨的花香,宛如置身花海般美好,苏南嫣就这样悠闲舒适地躺在帐中睡去。 夜里数次被曾经的噩梦惊醒,那些带着血色的过往触目惊醒地呈现在她面前,一桩桩,一件件...... 仿佛上天都在提醒她,千万别忘了过去,千万不要原谅那个人。 苏南嫣最终忍无可忍地倏忽间睁开双眸,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心中不屑地冷笑,暗暗道,怎么会呢? 哪怕囚于宫中,互相折磨一辈子,她也绝不回头。 窗外已经日上三竿,耀眼的阳光照了进来,驱散了些许梦境的寒凉,亦让苏南嫣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娘娘,奴婢现在伺候您梳妆吧,养心殿传话说皇上要过来。”净月万分小心地说着那两个字,生怕触及苏南嫣的伤心处。 “他来做什么?”苏南嫣头疼地再次躺下,不高兴地挥手道: “这个点应该在上朝吧?你随便找了由头打发了就好。” “回娘娘的话,今个儿皇上罢朝了。”净月道。 苏南嫣一怔,险些以为她听错了,瞪大杏仁般的眸子望着净月,无声地质问着。 从前陆鹤川在上朝这件事上最为严苛,哪怕高烧不退都要强撑着上朝,从无懈怠。 所以当时她有了身孕想要见陆鹤川一面时,用的最多的理由也是上朝和政务,似乎和这些相比,她渺小得就像一粒沙子,在陆鹤川心里没半分位置。 “千真万确,皇上说有要事来见娘娘,所以罢朝了。”净月道。 苏南嫣这下也没了话说,既然陆鹤川都用这样的手段了,她再执拗恐怕天下非议,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梳妆。 刚刚走出寝殿,就看见陆鹤川伫立在内院里,玄色的衣衫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看着总觉得比从前单薄。 他脸色苍白,薄唇亦是没有血色,眼下明显发青,看起来跟一夜未眠似的,唯独那双丹凤眼偏执又坚定,带着不可言说的力量,未曾从苏南嫣身上移开半分。 “阿烟,朕做到了,可以原谅朕吗?” 第74章 不见 苏南嫣望着陆鹤川捧在手心里的簪子, 一时无言。 熟悉的玉兰簪子静静地置于其中,带着些淡淡的划痕,但是每一个花瓣都完好无损, 而陆鹤川的掌心缠绕着一圈素色布条,隐约渗出点点血迹,衬得他的肌肤愈发苍白。 难不成他真的去找了?苏南嫣有些意外地挑眉,心中却平静无波。 并非她狠心冷情,只是这深情来得太迟。若是他在一年前愿意这样做,她必定会感动得洒下几行泪, 娇娇软软地趴在他肩头。 可是,毕竟回不去了。 苏南嫣半晌未说话,陆鹤川就这样静静地弯着腰将簪子捧到她面前,手臂僵了也没有半分动摇。 “娘娘, 这是皇上亲自找来的,还特意下令不许奴才们插手呢。”安公公看不过去, 替陆鹤川诉苦道: “您是不知道, 皇上为了这簪子吃了多少苦头,差点就......” “住口!”陆鹤川还没等安公公说完就出口打断,带着锋芒的丹凤眼狠狠扫过去。 不是他碍于面子不肯承认受伤, 只是不想用这样的手段博得阿烟的心软罢了。 他要的是原谅,不是同情。 苦肉计, 终究是卑劣了些, 他不愿用这样的招数。 “皇上当真了?”苏南嫣拿过簪子在掌心把玩, 漫不经心地笑道: “皇上向来英明,怎么连臣妾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呢?这簪子本就是臣妾不要的, 丢去时就没想要找回来。” 陆鹤川错愕地抬头, 正好和她随意淡漠的目光相撞, 心中像是被人剜去一块似的,猛然间的疼痛让他没有防备。 他不是没想过这只是玩笑话,亦是听了太多旁人的劝阻。 可这是阿烟亲口说的啊,他还是信了,哪怕明知是谎话,他还是愿意帮着她骗自己的心。 唯一支撑着他挺过来的,就是那么一点可怜又渺茫的希望,万一阿烟是认真的呢?万一睁开眼,她就真的原谅了呢? 现在看来,希望也只是希望而已。 陆鹤川紧紧攥着手心,力道大得险些让伤口撕裂,却连一句质问和责怪都说不出口。 “皇上是一国之君,如此有损身份之事,往后还是不要做吧,免得惹人笑话。”苏南嫣瞥见他黯淡的目光,只觉得他少了几分从前的矜贵气度,语气中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说罢,她随手将簪子丢在陆鹤川面前,转身就洒脱离开了。 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簪子砸落在石板路上,细腻透亮的白玉花瓣瞬间粉身碎骨,碎在了陆鹤川的眼前。 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去够,可是好几次都在快要触碰之际,指尖打滑没有拿起。 他......终究是没有够着。 * 立夏之后,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不多时就已经不能在日头下久待,否则片刻功夫就会渗出一层薄汗。 苏南嫣索性就将院子里的小桌搬进屋内,强拉着景年在她面前练字,自个儿却快活地在一旁享用时令瓜果。 “姐姐,阿年能不能........”景年耷拉着眉眼,惨兮兮地欲言又止。 “不能。”苏南嫣还没听他说完,就知道他又想偷懒,眼睛眨都没眨就回答着。 这句“能不能不练”,她在一个时辰内已经听了不下十回了。 “姐姐,阿年就歇息一会会嘛!”景年半是哀求半是撒娇地望着苏南嫣,水汪汪的眸子尽是悲戚。 苏南嫣忍俊不禁,嗔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如丧考妣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什么大事儿,不就是练字嘛,罢了。” 说着,她顺手剥了一颗枇杷,招招手示意景年过来。 “姐姐最好啦!”景年立刻丢下笔冲到苏南嫣跟前,嗷呜一口就将枇杷吞了下去,在味蕾上缓缓回味着甘甜的滋味,嘴角越扬越高。 姐姐亲手剥的,就是格外好吃呢。 “小心些别噎着了,核不能吃下去。”苏南嫣用手帕帮景年擦拭着嘴角,打趣儿道: “有这么好吃吗?还是从前未曾吃过呀?” “在掖庭自然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可是阿年很小的时候就吃过了。”景年顺着苏南嫣柔软的手臂靠在她身上,狡黠地眨了眨双眸,道: “阿年生在江南,枇杷只是寻常之物罢了,一箩筐一箩筐地摘下来,全家人都可以吃个够呢。” “是吗?”苏南嫣来了兴致,忽然间想起确实对景年的过去一无所知。 掖庭的罪奴除了宫中犯了错的奴婢,也有些是已经下狱流放的官眷,总之怎样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她从前怕揭了旧伤疤,所以一直没有提及。 不过今日看来,景年并非囿于过往之人,她才放心问道: “只在书上听说江南烟雨朦胧,山水如画,阿年可曾亲眼见过?” 景年仰起头眯着眼睛,似是在努力回忆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纠结道: “应当是的,只是出事那年才五岁,很多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住在很大的宅院里,青砖黛瓦,推开窗就是小桥流水。娘亲穿着很漂亮的衣衫,每日听到买糖的货郎吆喝,都毫不吝啬地给阿年买糖吃。 阿爹不记得什么模样了,但是他书房很大很雅致,总是飘着淡淡的墨香,还总是不让阿年进去捣乱......后来突然间什么也没有了,听说阿爹不在了,阿娘和我就来到了掖庭......” 景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扬起的嘴角也慢慢放平了,轻声道: “阿娘前些年也离开了,若非遇到姐姐,阿年现在应该也随他们而去了吧......” “不许胡说!”苏南嫣点了点景年的鼻尖,将他搂在臂弯里,心中犯上些许酸涩,望向他的目光愈发怜惜了。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阿年也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应当恣意策马,约上三五好友街头笑闹,凭他的聪明,就算是不入仕也能安稳一生。 “姐姐定不会让阿年受委屈,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苏南嫣安慰道。 “阿年只是随口一说,其实不难过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景年释然地笑着,眸中却闪烁着幽深的光彩,不经意间拉着苏南嫣的手,问道: “姐姐想不想看一看江南?” “自然是想的,怎么突然这么问?”苏南嫣云淡风轻地笑着,歪着脑袋道。 “姐姐,”景年有些急切地握紧苏南嫣的手,挺直了身板立在她身侧,眸中是坚定与热切,掌心发热道: “既然姐姐想,要不和阿年回江南吧?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再也不会有别人打扰了,好不好?” 苏南嫣愣了一会儿,忽的就笑出了声,心想果然还是孩子心性,戳了戳他的额头道: “姐姐连皇宫都逃不出去,又如何与你去江南呢?再说了,山高水远,人生地不熟,想要活下来也是难事,还是算了。” 她只当是玩笑话,说完变想起身,却猝不及防被景年欺身上前压在座位上,鼻尖靠的越来越近道: “姐姐暂且不要想这些,只要告诉阿年,愿还是不愿?” 一种无言的威压和偏执之感在苏南嫣心间蔓延,少年灼热的气息在面颊上喷洒着,酥麻发痒,眉眼间尽是平日里看不见的锋芒。 苏南嫣一时哑口无言,脑子一阵发懵,只是隐约觉得阿年和往日的乖顺有些不同了,方才说的话也有点不对劲。 什么叫......以后就他们两个人? “姐姐,为何不说话?”景年看见了苏南嫣眼底的犹豫,像是受到打击似的,愈发着急地想要苏南嫣说出心中的答案,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愤愤道: “皇宫有什么好的?难道姐姐想和皇上相伴余生吗?还不如和阿年回江南去,阿年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苏南嫣头一回见景年这般模样,又被他过于直白地戳穿了境况,心里的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好一会儿才缓缓呼出,无措道: “......姐姐也不知道。” 景年听后骤然间松了手,眸中的星光黯淡下来,低下头遮掩着思绪,默默退到了一边,许久都不说话。 不知道,那就是不愿意了。 “阿年,姐姐只是觉得这样绝无可能,所以才......”苏南嫣感受到景年灰心了,连忙出声安慰道。 “阿年明白。”景年顺从地点着头,声音却还是闷闷的,“是阿年异想天开了,姐姐不要怪阿年唐突才好。” 说完,景年就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的怀中抽出,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了。 “哎......” 苏南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这回景年却很是执拗,怎么叫都不肯回头。 * 傍晚时分,本是最舒适惬意的时候,可养心殿却人人紧绷着一根弦。 陆鹤川从忘忧宫出来后就脸色苍白,本以为只是昨夜受了寒,喝了药就会无事,可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发起烧来,直到现在才发现。 李太医布满皱纹的手搭在陆鹤川的手腕上,闭上双眸体会着脉象,皱起的眉头缓缓纾解开,过一会儿又倏忽间蹙起,急得安公公直冒汗,问道: “敢问李大人,皇上究竟有没有事儿?” “公公放心,寒气虽然侵入体内,但是只要按照微臣的药方调理几日就无大碍了,只是嘛......”李太医抚摸着花白的胡须,啧了一声,为难道: “皇上除此之外,还有心病。两病相冲,才会如现在般凶猛难以抵抗,想要彻底好起来,还是要根除心病为上啊。” 安公公自然知道皇上的心病是什么,更清楚根除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只能勉强笑着谢过李太医,将他送出了养心殿。 “派人去忘忧宫了吗?”陆鹤川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直到众人退下后才单独问安公公。 他在昏睡之时,梦到的皆是阿烟曾经的音容笑貌,还有今日凉薄如冰的嘲讽目光,愈发觉得幽幽寒气侵蚀着骨髓。 故而刚醒来的时候,就立刻打发人去忘忧宫,只希望阿烟哪怕念在之前的一点情分,来见他一面。 “皇上,奴才尽力了。”安公公惭愧地跪下,磕头道: “莹妃娘娘只说了两个字——不见。” 第75章 砍树 陆鹤川反复将那两个字咀嚼着, 试图品出一丝的伪装和心疼,可是最终只是越来越苦涩,从唇舌间蔓延都心坎里。 “皇上, 奴才知罪!”安公公看着陆鹤川的脸色,自觉地跪下道: “兴许是奴才嘴笨,没能打动莹妃娘娘。求皇上再让奴才去一次,定会说得动听些......” “不想见的人,纵使说的再好听也不会见的。”陆鹤川苦笑着摇了摇头,唇色像染了霜雪般苍白, 翻过身掩饰着眸中的落寞,喃喃道: “不知朕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还是不会来吗?不会有半点难过吗?” “皇上慎言,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啊!”安公公听了浑身一哆嗦, 颤巍巍地勉强稳住身子,生怕皇上有想不开的地方。 “罢了, 你也不必胡思乱想, 朕随口一说而已,下去吧。”陆鹤川轻笑一声,好让安公公释怀些, 再转身时丹凤眼中恢复了从前的淡然和平静。 安公公应了声“是”,这才稍稍放心, 低着头退下了。 深夜的晚风寥落地拂过树梢, 凌乱的树影在小窗前摇晃着, 徒留一地破碎的月光。 陆鹤川在寂寂无人的长夜中叹息一声,忽而就想起了一年多以前, 初夏的树影亦是这般光景, 可是当时只觉得摇曳生姿, 并无惨淡之感。 那时,他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京郊的田地之事诸多争端,朝中又没有心腹之人,只能瞒着文武百官微服私访,好去一探究竟。 谁知那是恒王精心设计出的陷阱,安插眼线掌握了他的行踪,又安排死士来行刺,幸好他早就心生疑虑有了防备,武功又在众人之上,只是被刺了一刀,并无性命之忧。 当时他精疲力竭地隐秘回宫,为了稳住局势强撑着上完朝再传唤太医,当晚就发了高烧,浑身滚烫如铁,神志也有些模糊。 可是阿烟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窈窕纤弱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忙碌着,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她用沾了凉水的手帕敷在他的额头上,数不清有多少次被捂热了又换洗,却没有半点不耐,眸中只有温柔与担忧。 得知他半夜依旧没有好转,阿烟将沁凉的小脸贴在他心口,含着泪道: “臣妾身上凉,皇上抱着臣妾就会好受些了。只要皇上能够快快好起来,臣妾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阿烟还亲手煎好了所有的药,将碗放在冷水里,直到不冷不热时才端给他,亦是知道他怕苦,一早就备下了饴糖,却使坏地让他喝完才拿出来,笑嘻嘻道: “皇上怎么和孩子一般怕苦呢?若是臣妾不拿出来,你也就吃不到啦!” 那时就算是卧病在床,身上有千万般苦痛,心里也是甜的。窗外的破碎树影,落在眼里也是诗情画意。 甚至贪恋着那样纯粹的时光,不愿早早好起来。 只是现在,阿烟不会再来看他一眼,更不会彻夜守着他了。 他只能一个人,与孤灯相伴着,熬过寂寂长夜。 思及此,陆鹤川心中酸酸涩涩,看着烛火也愈发晃眼,却惩罚自己似的不想叫人来,硬是咬紧牙关扶着床沿直起身,摸索着想要吹灭。 “吱呀”一声,在屋内漆黑一片的同时,宫门关上的声音也格外明显,殿外有人在小声说着话。 “师父,您可算是回来了!”小顺子声音中带着侥幸,道: “奴才生怕皇上喊您,这不就知道您私自又去请了一回莹妃娘娘了?幸好听着动静,皇上应当是睡着了。” “唉,别说了。”安公公颓废地长叹一声,小声道:“莹妃娘娘连门都不让奴才进,这不就是没门儿的意思?” 话音刚落,又是两道无奈的叹息。 陆鹤川将这些都听得真切,原本还带着期待而紧紧攥着的掌心骤然松了,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明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地渴望着,一如在太液池搜寻簪子一般,执着相信渺茫的希望。 “师父你别说,奴才倒是觉得眼下的境况似曾相识。”小顺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道: “想当年玉妃娘娘小产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三番五次让人来请皇上?那时皇上是铁了心不再见她的,都是奴才打发了来人。” “胡说!皇上九五之尊,这能一样吗?去去去,没事儿干就去殿外守着!”安公公听着这话不对劲,立刻训斥着将小顺子赶走了。 屋外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可方才小顺子轻飘飘地一句闲话,却如同重锤般敲打在陆鹤川的心间。 是啊,他都数不清阿烟当时求见多少回了。 从炎炎烈日求到秋风萧瑟,从得知有孕求到小产卧病,只要她稍有好转,就会在养心殿的门前跪着求见。 可是他当时只看见了背叛,所以哪怕眼睁睁看着阿烟的泪水打湿地砖,都只会在窗纸后面默默看着,连一句劝慰都没有给她。 现在他不过求了两回就已经这般难受,阿烟当时又是怎样的绝望呢? 陆鹤川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所有的回忆如同利刃般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上,仿佛只有将心头血流干了,才能饶恕他一样。 泪水模糊了双眸,陆鹤川捂着心口回到床榻上,内疚地任由清泪滑落脸颊。 他的痛不及阿烟的十分之一,又如何让她原谅呢? 终究是他错了。 * 第二天一早,当朝阳刚刚照进忘忧宫的时候,苏南嫣就悠然睁开双眸,浓密的羽睫颤了颤,舒畅地唤来净月梳妆。 虽然昨夜被安公公打扰了几回,可睡得还算是不错,一夜无梦,难得的安眠。 至于安公公说的陆鹤川受寒病倒之事,她并未放在心上,转眼间就忘了。 陆鹤川自幼习武,亦是见过杀伐之人,怎么会说病就病呢?说不准是故意哄她见面的手段罢了。 再说了,他可是皇上,病了自然有太医殚精竭力,与她有什么关系? “娘娘今日气色真好,依奴婢看呀,都不需要上脂粉了!”净月盯着铜镜中白里透红的脸庞啧啧称赞道。 “你就贯会哄我开心吧,小嘴和抹了蜜似的。”苏南嫣捏了捏净月的鼻尖,开怀地笑出了声,从匣子里挑了一只桃粉玛瑙步摇,配上一身浅粉宫装,精心打扮一番就出了门。 自从那日从太液池回来后,她总是担心再和陆鹤川相见,刻意在忘忧宫闷了好些时候。 现在既然陆鹤川病了,想必就不会再出来晃荡,方可以散散心了。 刚出了寝殿,就看见门口多了一排侍卫,个个穿着禁卫特有的服饰,训练有素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放肆!你们是何时来的?怎的不通报一声?”净月见苏南嫣脸色沉了下去,率先冲在前头训斥着这帮禁卫,气势汹汹道: “忘忧宫绝非尔等可以乱入之地!” “娘娘息怒,卑职是皇上派来保护娘娘的。”为首的禁卫恭敬地行了礼,半跪着道: “皇上说近日诸多人不安分,恐危及娘娘的安危,所以才让卑职和兄弟们跟着,也好让皇上放心。” “你们皇上不是病了么?怎么还有闲工夫管本宫的琐事?”苏南嫣的好心情被打搅了,不悦地蹙着眉头,毫不客气道: “若是君命难违,就全部站到宫外去,不许踏入半步!” 说罢,苏南嫣以为应当无事了,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就要离开,却听得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紧紧跟随,一步都没有落下。 “你们......”净月转过头气愤地指着禁卫,指尖都气得发抖,喝道: “这究竟是保护娘娘,还是在监视娘娘?皇上当真是这般用意吗?” “姑娘息怒,卑职向来只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首领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 “皇上说要在除了寝殿外的地方,时时刻刻守护好娘娘,卑职就一定会照做,望娘娘见谅。” 时时刻刻,那便是一刻也摆脱不了。 苏南嫣原本的耐心彻底被这句话一扫而空,但又不能和这帮习武之人硬来,只能掐着掌心,死死咬着牙关挤出一丝笑,道: “好,很好。” 她憋闷地一甩衣袖,始终未曾转身,踱步走回了寝殿道: “既然皇上这样担心本宫,那你们照做就是了。” “娘娘......”净月忙不迭地更上去,紧紧关上了门才小声道: “这可怎么办呀?虽然奴婢不知道皇上的用意,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呀......” “当然不会一直这样。”苏南嫣顺了顺心口,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挑眉道: “既然皇上和本宫过不去,本宫也不必再顾念什么了。” “娘娘想要如何?”净月道。 “御花园的那株玉兰树,早就过了花期,夏日里只有绿叶,单调得很呢。”苏南嫣冷冷地笑了一声,道: “还不如砍了,送给小厨房做柴火。” 净月听了一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拽着苏南嫣恩典裙摆道: “娘娘使不得呀,那可是皇上当年亲手为娘娘种下的,曾经还......” “那又如何?”苏南嫣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搁置在桌面上,清脆的响声让净月心都跟着一颤。 “他种下的,本宫亲手砍掉,难道不应该吗?” 第76章 冷漠 陆鹤川昏昏沉沉了一整日, 直到下午才好些,可是光看折子也闷得很,索性搁置在养心殿, 只带了几个心腹去御花园散心。 刚刚走进御花园没几步路,就看见好几个花匠和小宫女忙碌地进进出出,沾满尘土的手抬着满满一箩筐树枝和残叶。 陆鹤川本是没在意,可是随意一瞥,却发现那些都是玉兰树的叶子,霎时间剑眉紧锁, 丹凤眼中闪过骇人的阴沉。 “大胆!御花园的花草树木岂能乱动?”安公公会意后率先站出来,拦着一个花匠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平日里修剪也不能裁掉这么多枝叶呀!” “皇上,奴才们并不是修剪,是......”那花匠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但是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生怕陆鹤川一怒之下杀了他灭口。 “有话就说, 难不成要皇上亲自问你吗?”安公公威逼道。 花匠心情沉重地跪在陆鹤川的面前, 一边抹眼泪一边道: “皇上饶命啊,奴才自然是知道不能动玉兰树的,可是莹妃娘娘说, 若是奴才不按照她的吩咐砍掉玉兰树,她就要送奴才去慎刑司......” “砍掉?”陆鹤川迟疑又诧异地反问着, 脸色一如声音般清冷和沉重, 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茫然。 阿烟这是逼着他们砍掉玉兰树吗?她......真的舍得? 这可是他亲手种下的啊, 亦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曾经玉兰花盛放的时候,阿烟每日都要拉着他坐在花海之下, 任由清风吹落花瓣, 落在身上也不拂去, 不出一个时辰,二人肩头和墨发间皆是雪白一片,恰似相伴共白头。 那时他喜欢随手翻着书卷,阿烟就静静地躺在他的腿上,扑闪着小扇般的羽睫凝视着他,每每低下头时都会相视一笑。 阿烟曾在他的怀里说,若是将来有了女儿,就在玉兰树下埋一坛女儿红,等到出嫁的时候再挖出来,挑一个清风朗月的日子,共饮一杯送她出阁。 若是个儿子,那就将美酒送给新妇,喝了就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一生。 纵使他错过了一次埋下美酒的机会,可是余生数十载,他以为还有弥补的机会。 况且玉兰树载着所有的过往,那是彼此生命中最好的时光,阿烟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了吗? 陆鹤川并未说服自己,冷寂的面容上尽是怀疑。 “娘娘确实是这么说的,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花匠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唯唯诺诺道。 陆鹤川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向来沉稳的步伐难得慌张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玉兰树前,却只见到光秃秃一棵树干,所有的枝丫都已经砍伐干净。 裸露出的浅褐色年轮仿佛伤口,狠狠扎在他的心上,滚烫的鲜血肆意流淌。 “都给朕停下!”陆鹤川的声音发颤,眸光却愈发狠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苦痛,指着手拿斧头的奴才道: “谁若是再敢动一下,朕立刻赐死。” 众人皆是吓得厉害,连忙丢下手上的东西长跪不起,一时间惊惧万分,只能连连求饶。 空气仿佛凝固般寂静,所有人悄悄打量着陆鹤川冷到冰点的面容,连气也不敢喘一口,只能在心里祈求上天保佑,皇上不要迁怒于他们。 可是在陆鹤川的心里并没有怒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仿佛阿烟砍掉的不是玉兰树,而是他们最美最好的回忆,心里都在滴血。 陆鹤川久久伫立在玉兰树前,很久都没有发话,如同在无声悼念着。 “怎么不继续了?难不成是没听懂本宫的意思吗?”苏南嫣迈着和缓闲适的步子从树丛后走来,装作刚刚发现陆鹤川,草草行了一礼,疏离道: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的这点小事,不劳您费心了。” “阿烟,你连这点念想也不愿意留给朕吗?”陆鹤川攥紧了掌心,泛白的指尖几乎扎进肉里,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朕.......就这般让你厌恶吗?” “皇上言重了,臣妾身居后宫,怎会厌恶皇上呢?”苏南嫣的面容如同一潭死水,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亦是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臣妾觉得这玉兰树碍眼,还不如砍了当柴火。” 说着,她略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笑意,放缓了声音道: “听说见识过悲欢离合的树是有灵性的,皇上觉得这玉兰树烧火,会不会比普通柴火旺上许多呢?” 陆鹤川抿着薄唇,芝兰玉树般站在苏南嫣面前,可头却微微低着,偏执的抗争中带着卑微请求,空荡荡地衣袖在清风的吹拂下晃荡着,显得身躯愈发单薄。 可是他越是如此,苏南嫣心间就越是烦躁,原本的一点玩味也彻底磨光了,不耐烦地瞪了一点伐木工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砍了啊!” 伐木工为难地看看二人,斧头举在半空中欲哭无泪,这两位祖宗都不能得罪啊! “阿烟,你要怎样才愿意留下玉兰树呢?”陆鹤川蓦然间抬起头,眸中的疯狂之色如同遇到了寒霜,一点一点冷静下来,净澈地望着苏南嫣,只求一个答案而已。 只要能够留下这样的念想,他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皇上既然这么说了,臣妾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苏南嫣轻咳一声,不卑不亢地倚在树干上,道: “禁卫实在是扰得臣妾不得安宁,只要皇上愿意撤走,臣妾今日可以罢休。” “朕只是想保护你。”陆鹤川幽深的目光落在苏南嫣的身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是吗?臣妾只是区区后宫妇人,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苏南嫣半分也不信陆鹤川的话,冷笑着讽刺道: “不知皇上究竟是想保护臣妾,还是像从前那样囚禁臣妾呢?” 陆鹤川的剑眉皱得越来越紧,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思绪,可是张了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这几日宫里宫外对阿烟有诸多不满,不乏想要杀人灭口的张狂之语,并且越来越猖狂,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若是他自己自然是不怕的,可他已经失去一次阿烟了,哪怕只是传言,也容不下半点差错,所以才选择了这样强硬的方式。 陆鹤川纠结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将背后的复杂说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来,生怕阿烟听了这些不切实际的传言会难以安寝,妥协道: “是朕太过了,朕撤走便是。” 安公公听了险些出声阻拦,幸好一贯以来的克制让他及时捂住了嘴。 只是他都替皇上委屈,一片好好的心意怎么就这样被莹妃娘娘误会呢?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就再也来不及了啊! “臣妾多谢皇上。”苏南嫣的眉眼间这才有了些许轻松,也没有再为难那些御花园的奴才,行了礼就立即告退了。 “皇上呀,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娘娘呢?”安公公一看见苏南嫣走远后就着急道。 “都是无凭无据的传言,朕若是这么说了,阿烟必然觉得朕在说谎。”陆鹤川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她信了更是不好,日日担惊受怕,绝非朕的本意。” 他只想让阿烟舒心地活着,其他的所有危险,他为她挡下。 既然阿烟不想让禁卫来守着,那就让他亲自守着吧。 陆鹤川的目光愈加坚定了。 * 慈宁宫内,太后端坐在堂上,手中佛珠转的极快,似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陆鹤风在一旁陪着,手中的茶明明凉了很久,可还是觉得不能入口。 “没想到皇兄竟然把禁卫调回去了,这下就全乱套了。”陆鹤川焦躁地起身踱步,念念有词道: “儿臣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散播了些关于莹妃的谣言,就等着皇兄调走一半的禁卫,这样咱们的人就有可趁之机,到时候一击即中,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回天之力了。” “人算不如天算,谁让他那么惯着玉烟?”太后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声音微微沙哑道: “现在倒好,禁卫都回到他身边了,你的人加起来还没他们的一半厉害,冒然行动没有半分胜算。” 虽然陆鹤风不愿承认自己不如陆鹤川,可还是压着性子沉闷地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越来越错乱了。 “殿下、太后娘娘,臣妾倒是觉得事情更容易了。”宋清予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转出,鎏金团扇半遮着面容,眉眼含笑道: “皇上虽然撤走了禁卫,但心里不可能真的放心苏妹妹的安危。为了两全,定要去时常看望苏妹妹的。” “那又如何?皇上的禁卫还是在呀,不照样无法下手吗?”陆鹤风道。 “非也,殿下细想,苏妹妹已经那么反感禁卫了,皇上必然就不会带去添堵。”宋清予摇了摇团扇,扇起一阵清凉的风,笑道: “若殿下刺杀的是玉烟,您觉得皇上会如何呢?” “呵,按照本王这位皇兄的性子,哪怕是不要命,也会去救她的......”陆鹤风原本只是顺着宋清予的话说,可是说着说着就收起了随意地神色,双眸放出豁然开朗的光彩。 宋清予低头浅笑,垂落的鬓发遮掩了秀气的面容,道: “现在殿下应当知道怎么做了吧?” 第77章 行宫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暑气从地面蒸腾而起,白日里出去一会儿就晒得难受,人也大多神色恹恹, 时常打不起精神。 按照往年的规矩,现在正是去行宫避暑的时节,内务府也一直打点着,即刻就能启程。 苏南嫣穿着一身月白墨竹纱衣,撑着脑袋靠在小桌上,净月在一旁扇着风, 抹着汗珠笑道: “娘娘体质弱,受不得这样的暑气,之前在苏家的时候晕了好几回。不过听说卫州的行宫清凉无比,风景也是极好, 娘娘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行宫是好,只是有的人怕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苏南嫣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水葱般的手指拿了一颗葡萄, 含在口中慢慢品味着。 送给忘忧宫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葡萄也比一般的都要甜,可苏南嫣只品出了酸苦的滋味。 “姐姐, 阿年可以去吗?”景年不知何时在门边探出了脑袋,眨巴着眼睛问道。 “娘娘早就把你的包袱收拾好了, 难不成还能白忙活?”净月笑看着景年, 转头对苏南嫣道: “景公子乖巧活泼, 娘娘有他陪着也好解闷,皇上那边能推脱就推脱吧。” 苏南嫣闭上双眸养精神, 缓缓地点了点头。 “娘娘, 马车已经备好, 是时候启程了。”小宫女来传话道。 景年一听眼睛都亮了,眼珠机敏地转悠一圈,忙不迭地凑上去拉着苏南嫣,在她耳边轻语道: “姐姐,阿年和你坐同一辆马车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苏南嫣只以为他一个人会无聊烦闷,于是自然地点了点头。 * 皇宫门口排列和一大队车马,全都已经准备妥当,只待皇上一声令下就可以启程。 陆鹤川却没有急着登上马车,而是避开随从踱步到苏南嫣的马车前,纠结了良久才开口说道: “阿烟,可否愿意让朕与你同坐?” 试探的声音被燥热的暑气打散,只剩下忐忑之感在陆鹤川心间回荡。并非他自己的马车不好,只不过想借此机会多看阿烟几眼罢了。 平日里一次次想要见她都被推脱着,御花园那日之后竟是一次也没见到。分明就只是隔着几道墙,却好似相隔万里。 马车内没有任何的应答,只是飘来一阵刺耳的笑闹声。 “阿年!你又趁我不注意挠痒!”苏南嫣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景年的脑袋,躲到马车的角落里道: “快快住手,姐姐受不住啦......” “姐姐耍赖,你刚刚也这样对我的!”景年委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依旧伸出双手扑向苏南嫣,惹得她又是一阵满是笑意的求饶。 陆鹤川微微仰起头,凝视着紧闭的车帘不说话,像是要把薄薄的一层帘子盯出一个洞来,眸中原本凌的锋芒慢慢黯淡,只剩下无助的迷茫。 他似乎......很久没有听到阿烟这般开心地笑了...... 自从阿烟发现这一切开始,每每见他不是沉着脸就是紧锁眉头,就算笑也满是讽刺,笑意不达眼底,更没有半分开怀之色。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让她心情郁结,没有什么是能够让她开心笑出来的,只要他好好弥补,一切都能恢复如常。 可是现在看来,阿烟不是不会笑,只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笑不出来罢了。 方才同景年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笑声和从前一样动听,仿佛晴空万里,没有半点阴云,连他卑微地请求都没有听见。 不甘和挫败感在陆鹤川心中愈演愈烈,他玉树般的身影立于烈日下,头顶缓缓地垂下去望着地面,仿佛一尊石像。 “皇上,您怎么在这里呀?”净月从马车后面走出来,规矩地行了一礼,道: “娘娘早就说好要与景公子同行了,这马车也比不得您的宽敞,若是皇上不嫌弃,奴婢问问娘娘能不能三人同行?” 陆鹤川紧紧攥着袖口,力道大得将一大片衣料都揉皱了,脸色白了几分,额角渗出几滴汗。 这话听着恭敬,言下之意就是景年不可能离开,他只能硬凑上去?他堂堂帝王要和一个罪奴来争抢马车,这又算是什么道理? 可偏偏他在阿烟面前不能以身份施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罢了,你们照顾好阿烟就行,朕......自己走。” * 卫州离皇宫并不远,只需半日功夫就能到达。 虽然行宫打理得极好,可是终究是人生地不熟,住着不太习惯,免不了重新布置一番。 苏南嫣在这方面又极为看中,总是不放心下面的人收拾,干脆亲自上手,汗打湿了衣襟都不知道停下。 待到苏南嫣把清兰苑整理成忘忧宫差不多的式样,已经是天色将晚了。 这时候骤然停下来,她才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脱了力气一般倒在椅子上,扶着桌角看看撑住身子,小口喘息道: “净月,快些沏壶茶来。” “奴婢这是忙昏头了,娘娘稍等。”净月赶忙去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又用井水泡着茶壶,到了不温不热的时候才端上来。 苏南嫣连茶盏也不堪用了,直接抱着水壶就往口中灌,茶水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路往下滑,打湿了胸口的一大片衣料。 “娘娘别光顾着喝茶了,再多吃些别的饭菜和糕点吧。”净月担心地帮她扶住茶壶,又呈上来许多吃食。 “我没什么胃口,你把这些直接赏给下人吧。”苏南嫣浑身发软地趴在桌子上,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物,没有片刻的停留。 “这怎么行?娘娘累了一天了,不吃些东西怕是挺不住。”净月好生劝着,可是看见苏南嫣疲惫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问道: “或者娘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可以吩咐下人们做。” 苏南嫣转过身,转悠着水汪汪的眼睛思索片刻,沉吟道: “之前江南来的那位厨子,做过一道桂花糯米藕片,当真是清甜可口。” “奴婢知道了,娘娘且歇着,奴婢先去问问看。”净月应声退了下去,径直去了小厨房。 * 这时陆鹤川也收拾妥当,心里还是记挂着今日启程时苏南嫣在车内的笑声,所以思量再三,终究还是来见她。 刚走到半路,就瞧见净月垂头丧气地走在路边,便上前问道: “这是怎么了?阿烟那儿可有遇到什么难事?” 净月这才回过神,连忙跪下行礼,慌张又失落道: “皇上恕罪,娘娘今天精神不好,只想吃桂花糯米藕片,可是唯一会做这道菜厨子并未跟着来卫州,所以奴婢正发愁呢。” “这有何难?朕现在让人用快马接过来就是了。” “皇上有所不知,这位厨子家中老母离世,已经回老家了。”净月叹息一声,道: “且不说江南与卫州相隔千里,就算用快马也要好几日,也不能妨碍儿女尽孝呀......” 陆鹤川听完后亦是沉默了许久,轻轻抿着薄唇,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掌心,沉声道: “当真无人会做了吗?” “奴婢已经把行宫所有的厨子都问遍了,许多人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呢。”净月小心翼翼道。 “你去告诉阿烟,就说今晚一定能够吃到,但是不要提朕。”陆鹤川将折扇收到身后,坚定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净月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心道难不成皇上还有别的法子?连厨子都不会做的东西,难道皇上就会了? 但她不敢有丝毫疏漏和质疑,一五一十记下了陆鹤川的话,回清兰苑回禀了。 安公公心里同样是不明白陆鹤川的用意,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问道: “皇上现下打算如何?跟过来伺候的奴才都是宫中多年的心腹,他们中并没有江南人,这件事怕是做不成了。” “朕从未说过要靠他们。”陆鹤川淡然地负手走着,改道去了行宫的藏书阁,目光略过一排排书架,最终落在一堆食谱上。 “皇上......您该不会要亲自来吗?”安公公心下骇然,说话的声音都不太稳。 陆鹤川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翻着书册,还顺手丢了一堆给安公公,示意他也帮忙找找。 “皇上......”安公公接过半个人高的书,找了个小桌放着,皱着脸思忖着怎么劝劝陆鹤川。 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梁皇上为一个宫妃洗手作羹汤吧?这传出去岂非天下笑柄?到时候再被那些不满皇上的迂腐老臣搅弄是非,皇上难免会失去人心。 这样细碎的事情说好听了叫恩爱情深,说难听了,不就是沉溺美色,不务正业吗? 他从小看着陆鹤川长大,决不能让这样难听的闲言碎语毁了他的名声。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还没等安公公开口,陆鹤川就率先发话了,不过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食谱,依旧淡定平和地快速翻看着。 “你想说的这些,朕从前是最在乎的。”陆鹤川的声音沉了许多,道: “可是自从阿烟走后,朕就明白了许多,反而不在乎这些了。” “可是皇上不能不在乎呀,您是天下人的皇上......”安公公着急地劝道。 “那又如何?”陆鹤川停顿片刻,幽深的目光中仿佛映照着如烟过往,道: “朕也是阿烟的夫君。” 第78章 不愿 安公公一时无言, 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自觉地翻找着陆鹤川塞给他的书册。 皇上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不想惹得龙颜不悦,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陆鹤川就在一本记载着江南特色小菜的食谱上找到了桂花糯米藕的做法,写得详尽又生动,还配上了一些简易图画。 “皇上,既然找到了, 要不还是交给厨子来做吧?”安公公依旧不忍心看着陆鹤川亲自动手,硬着头皮劝道: “这些人虽然没见过这道菜,可毕竟日日柴米油盐打交道,总会好上手些。” 陆鹤川莹白的手指捏着泛黄的书卷, 过了许久都不曾松开,幽深的瞳仁中闪过执拗的神色, 沉吟道: “让厨房的人都退下, 今日朕想自己试试。” “皇上......”安公公本想再仗着资历老多劝几句,可是被陆鹤川瞪了一眼后就吓得不敢说了,赶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在身后连连摇头。 皇上一向都是养尊处优,连茶烫了几分都不愿意入口, 又怎会知道这做菜是不容易的事情?可不可口是另外一说, 更重要的是不能伤着自身。 若是龙体有损, 这又如何是好? 可是陆鹤川没有半分犹豫,径直就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厨房, 随手卷起金丝织的龙纹衣袖, 露出一截凝白似雪的小臂, 蹲下身就点着了柴火。 干柴的烟气瞬间就充斥了整个厨房,陆鹤川不小心多吸了几口,立刻就呛得难以停下,赶忙到水池边用凉水拍了拍脸,又用手帕沾湿了捂住口鼻,好一会儿才能勉强适应。 “皇上,这些打下手的粗活还是奴才来吧。”安公公说着就要上前帮忙,却被陆鹤川一把推开,不仅被赶出了厨房,还被锁在了门外。 “朕不想说第二回 。”陆鹤川的脸色带着警告的意味。 他又何尝不知这样是自讨苦吃?可是他一走进厨房就会想起阿烟曾经也是这样亲手给他做糕点的,当初他还因为太挑剔,不是嫌弃糕点太甜腻了,就是说模样不好看。 阿烟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不恼,只是攥紧了衣袖,低下头将他的话刻在心里,以后一次比一次好,直到手艺都超过了宫里的师傅。 现在想来,他只顾着品尝精巧的糕点,浑然没注意到阿烟失落的目光和满手的伤痕。 既然下定决心弥补这一切,他就应当和阿烟那样,亲手以示诚意。 锅中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按照食谱上的步骤,现在应当将藕片放下水煮熟捞出来。 陆鹤川这才想起来一节藕只切了一半,还有另一半没有切好,立即手忙脚乱地拿起菜刀切着,不然锅中的水就要烧干了。 他的刀法生疏得很,前面切的藕片就是厚薄不均,现在慌乱之下更是顾不上这些,直到指尖传来锐利的疼痛时,才发现砧板上有着点点血渍。 不知何时,他切到了手指。 陆鹤川却来不及想着伤口,只庆幸藕片还是干净的,连忙将它们下了锅,盖上锅盖后才有片刻的闲暇来查看伤势。 窗外的月光与屋内的烛火交相辉映,陆鹤川半倚在灶台上,挺拔俊逸的身姿与缭绕的烟火格格不入,仿佛误入人间的神明,被困于方寸之间,用尽所有招数依然不能解脱。 伤口不算很深,只是殷红的鲜血一直往外流淌,陆鹤川下意识用舌尖舔舐一下,裂口一阵刺激,腥涩的气味在喉咙间弥散,流窜着传到心间,逼得他心口也跟着疼起来。 阿烟曾经也是这样忍着疼痛帮他做糕点的吗?他的眸中闪过片刻茫然,有些想象不到。 他的手在战场上执过剑,一个裂口不算什么,可是阿烟身居闺阁,那双水葱般的手细嫩柔滑,连使劲些都会有红印,又怎能受得了这样的苦痛呢? 藕片易熟,陆鹤川算好了时间将它们捞出来,又一丝不苟地按照食谱所言蒸糯米、调桂花蜜、熬糖汁。 等到最后做成之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他的手上也多了好几个燎泡。 “吱呀”一声,陆鹤川端着瓷盘打开了厨房的门,白净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灰色,唯独眸中目光炯炯,仿佛在暗暗期待着什么。 “哎呦,皇上您的手......”安公公倒是不在乎陆鹤川究竟有没有做出来,只是看着被烫出泡还缠着布条的手红了眼眶。 皇上的这双手是握狼毫、阅奏章、执掌天下生杀的,连一丝灰尘都沾不得,如今竟是为了给宫妃下厨折腾成这样,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趁现在还是热的,马上送到忘忧宫去,还是别说是朕做的。”陆鹤川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将瓷盘塞在安公公手中,若无其事地走过他身旁。 * 苏南嫣本就累极了,喝完茶就昏昏欲睡,方才说想吃桂花糯米藕也是随口一提,回屋翻着书与景年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忘了。 “娘娘,现在胃口可有好些?这桂花糯米藕还是热的,您吃些吧。”净月将瓷盘送到苏南嫣面前道。 “哦?”苏南嫣明显一愣,缓了一刻才想起来这是她说了要吃的,随即笑道: “瞧我这记性,都忘记说过这话了,不过现在也到了快安歇的时候,要不还是算了吧?” “娘娘,您多少还是吃些吧......”净月依旧捧着瓷盘,难得地坚持着。 其实她方才看到安公公亲自送来也很是诧异,不是没有厨子会做吗?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后来打量着安公公失魂落魄的神色和做工生疏的菜肴,又回忆起皇上之前坚决笃定的话语,忽然间想到这该不会是皇上亲自做的吧? 她亦是吓了一跳,皇上为了所爱之人洗手作羹汤,这样的事情还是闻所未闻,怎么着也要让娘娘吃些,万一皇上回头责怪娘娘怎么办? “若是早点儿送来就好了,现在过了时候,再好的东西也食之无味。”苏南嫣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淡淡扫了一眼盘中的食物,目光都没有片刻停留。 景年也被吸引了过来,一眼就察觉了净月低垂眉眼下紧张的神色,不过机敏地并不过问,只是指着盘中卖相不佳的食物道: “这是哪个厨子做的呀?一点也没有以前的好看,想必也不好吃的,这样的东西姐姐怎么能吃呢?” “这倒也是,方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确实其貌不扬。”苏南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娘娘慎言!”净月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才后知后觉知道不妥。 “为何要慎言?厨子做的不好,难不成还不许姐姐说几句了?”景年理直气壮地替苏南嫣说话道。 “不......不是的......”净月的额头渗出几滴冷汗,吞了吞口水,磕磕巴巴道: “奴......奴婢妄加揣测,这兴许是皇上亲手为娘娘做的。” 闻言,苏南嫣轻笑一声,点了点净月的额头道: “你就算是想要哄我吃,也不必掰扯这样的玩笑话,你觉得本宫会信吗?” “奴婢没有说玩笑话!”净月这下彻底急了,将瓷盘搁置在桌子上,规规矩矩地跪着将方才额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端严肃穆没有一丝笑。 听着听着,苏南嫣的笑容僵住了,嘴角也一分一分地抹平,面容如同冰霜般冷漠又沉寂,望向瓷盘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她没有感动也没有过分厌恶,只是觉得热腾腾的食物瞬间失了温度,更是觉得陆鹤川多此一举。 何必这么在乎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呢?这样原本恢复些的胃口,眼下彻底没了。 很多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用蛮力挽回不仅无用,还只会伤到了彼此,反而不能安生了。 话音早就落下,可是屋内一片死寂,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景年注意到苏南嫣目光中的为难和无奈,赶忙猫儿似的钻进她的怀中,蹭了蹭温热的心口,乖巧道: “姐姐别管这些,不想吃不吃就是了,反正皇上不也没说是他做的嘛?姐姐就当不知道就好。” “对对对,这也是奴婢的猜测而已。”净月自知做了错事,跟在景年后面附和道: “皇上那么尊贵的人,想来也不太可能亲自做这样繁琐折磨人的事情,说不准是让下头的太监宫女做的呢......” 苏南嫣沉默地凝视着眼前慢慢凉下来的菜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们的话,只不过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一盘东西。 忽然听到“喵呜”一声,一直眼熟的白猫肆无忌惮地跳到了桌子上,正对着桂花糯米藕嗅来嗅去,很是好奇恩典模样。 “棉棉,你要不要尝尝呀?”景年熟练地将小猫抱在怀里,抚摸着它光滑的毛发道。 这只猫其实就是当初养在重华宫的那一只,当初还赌气取名叫“烟烟”了,现在因为浑身雪白如棉花,故而改了名字。 猫咪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舔了一口,在众人的注视下皱起了面容,一脸嫌弃地跳下桌子,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大门。 “看来连猫都不想吃,还是倒了吧。”苏南嫣哂笑一声道。 * 此时,陆鹤川换了一身雪纱寝衣,正靠在桌子上给伤痕累累的手上药,可是动作顿住了好久,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 阿烟是不是已经尝过了呢?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口味? 陆鹤川出神地浅笑着,心想只要阿烟喜欢,这点小伤算什么,日后天天做都是可以的。 “皇上......”安公公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思量着怎么说话。 “阿烟吃了多少?有没有说什么?”陆鹤川期待地问道,眸中似是闪着星光。 “莹妃娘娘她并未动筷,说是院子里的猫都不想吃,现在已经倒了。”安公公眼一闭心一横,继续道: “她还说了一句话‘过了时候,再好的东西也食之无味’。” 只听得“哐当”一声,陆鹤川手中的药瓶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眸中的星光也瞬间黯淡下来。 第79章 下药 药粉几乎全部洒落在伤口上, 刺激一般的疼痛让陆鹤川弓起了身,倒吸一口凉气甩甩手,撑着桌沿勉强抬起头, 错愕地望着安公公,似是没有半分相信。 “皇上息怒,奴才也是听忘忧宫那边的人说的......”安公公心里凉了半截,赶忙埋下头解释着,目光时不时瞥一眼陆鹤川的神色。 按照皇上以往的性子,现在应当是气急了。毕竟为了哄莹妃娘娘, 不仅放下了身段还弄了一手的伤,就算莹妃娘娘不吃,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啊。 这不明摆着是嫌弃皇上做的一切吗?皇上怎能容忍? 安公公担忧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盏,心道又要可惜了这官窑的精品了。 过了许久, 寝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陆鹤川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像是在极力克制和忍耐着, 眸中尽是挣扎和悲伤之色,始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袖口的布料被揉得皱巴巴的 那只茶盏也出乎意料地没被他摔碎。 “她已经怨朕到这个地步了吗?”陆鹤川自嘲般苦笑一声, 用手帕将药粉擦拭干净,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摩擦着, 鲜血染红了帕子都没有低下头。 若是心里的苦痛更甚于躯体, 反而会觉得伤痛是一种解脱, 心里会好受那么一点点,仿佛在惩罚着自己一般。 他亲手为阿烟做桂花糯米藕, 并不是想要求得原谅, 仅仅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弥补心里的一点亏欠,亦是想让她看自己一眼。 哪怕只是客客气气地说一句“多谢皇上”,也好。 可是阿烟不仅一眼都不愿意施舍,还一刀扎在他的心口,本以为应该能够习惯她的冷淡,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太在乎阿烟了,尽管阿烟现在完全不在乎他。 “皇上不要这么想,莹妃娘娘兴许只是没胃口,或是觉得这桂花糯米藕的味道与从前不同呢?”安公公看着陆鹤川心痛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故而好言劝道。 “朕多希望是你说的那样。”陆鹤川虚妄地勾了勾嘴角,可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积压许久的愧疚和自责。 每每被阿烟拒之门外时,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之前他不那么偏执,愿意相信阿烟的哭诉,愿意去看一看怀着身孕的阿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若是按时间算,他们的皇子都能满月了。 可惜,妄想就是妄想,不可实现之思想才是妄想。 “皇上,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安公公看明白了陆鹤川眼底的思绪,心里实在看不下去,难不成皇上打算和莹妃娘娘这样过一辈子不成? 在看见陆鹤川轻轻点了点头后,安公公才硬着头皮,又咳了几声道: “皇上若是觉得莹妃娘娘是在怨您,为何不直接把话说开呢?或者问问莹妃娘娘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下心里的一切,总好过这样互相折磨呀......” 陆鹤川托着下颌沉默了片刻,似是真的把安公公说的话放在了心上,眸中亮起了一瞬间的光彩,可是很快就暗沉下去。 并非他不想这么做,只是阿烟不愿见他,就算是见了面,说不到三句话就要离开,如何冷静下来说这样直白的话呢? 除非...... 陆鹤川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不算君子的想法,可是却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你去拿一壶阿烟喜欢的果酒,摆驾忘忧宫。”陆鹤川敛着眉眼吩咐道: “这是朕和阿烟的私事,禁卫不要跟来,你也守在宫门口就好,朕要单独和阿烟说清楚。” * 忘忧宫内,净月知道方才之事让娘娘不高兴了,特意退出了寝殿,让景年和苏南嫣单独待着。 平日里景公子是最会逗娘娘开心的,现下娘娘心情郁结,也只能指望景公子多多尽心了。 寝殿内,苏南嫣刚刚沐浴完毕,穿着一身柔滑的云锦寝衣,领口微微宽敞,腰带系得也松松垮垮,抬手间隐约可见曼妙身段。及腰墨发半干,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柔顺光滑如同锦缎,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景年看得一时出神,颈间樱珠般的喉结滚动一番,在烛火照不亮的暗处沾染上肆意生长的欲望,眸色愈发深沉。 姐姐这么美,这么好,本就应当只属于他一个人。 只有他值得姐姐的深情。 “阿年为何这样看着姐姐?有地方没洗干净吗?”苏南嫣正在梳妆镜前擦着发尖,在晦暗的镜子里看见景年定住的目光,含着笑柔声问道。 “没......没有......”景年的心猛然间收紧,赶忙掐了一把大腿回过神,难得有了几分紧张。 “那就好,每次沐浴都累得很。”苏南嫣心情好了许多,一边随口抱怨着一边坐到床边,拿起书卷翻阅着。 他强压住狂跳的心口,抬眸换上懵懂纯澈的神色,乖巧粘人地顺势倒在床上,把苏南嫣的大腿当做枕头,玩味地勾起一抹青丝在鼻尖嗅着,天真一笑道: “姐姐用的是茉莉花露吧?阿年好喜欢。” “夏日不免闷热,茉莉的芬芳闻着心里凉快些。”苏南嫣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看着景年的目光如同亲生弟弟,揉了揉他的脸颊,笑道: “你若是喜欢,姐姐就让净月拿一些放你房中,这样就日日都能闻到了。” “阿年才不要,那样熏得慌,姐姐身上的才好闻呢。”景年又得寸进尺地攀上苏南嫣纤细修长的脖颈,把头埋在颈窝里贪婪地嗅着。 茉莉花的芬芳掺杂着苏南嫣特有的清甜体香,挥之不去地萦绕在鼻尖,稍稍低头就可以窥见领口一大片白皙细嫩的肌肤,再往下是不可触碰的美好......景年满足地趴在苏南嫣的肩上。 若是能这样睡在姐姐身上,那该多好。 一定是个带着香甜美梦的夜晚吧。 “咚咚咚”,叩门声传来,净月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无奈,磕磕巴巴道: “娘娘,皇上现在就在忘忧宫外,说是一定要见娘娘一面。” 这话惊到了苏南嫣,更是让景年心间刚刚腾起的火焰灭了下去,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眸,不满地低下身去,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 “他来做什么?”苏南嫣不悦又烦恼地理了理墨发,蹙眉道: “就说本宫已经睡了,日后再见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陆鹤川已经兀自进了门,一手端着酒,一手拢在袖中,隔着烛火望着苏南嫣道: “阿烟还想骗朕到何时呢?” 苏南嫣诧异地望着陆鹤川,又责怪地瞪了一眼他身后的净月,却只见她无奈地摊手。 天下都是皇上的,若是他要进来,谁又能拦得住呢?苏南嫣了冷笑一声,没有再责怪什么,使了个眼色让净月离开了。 “皇上这般明知故问,臣妾也不知如何答话。”苏南嫣转过身背对着陆鹤川,窈窕的身影跟着烛火晃动着。 “阿烟,朕不是要强闯,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陆鹤川下意识地解释着,可是自己听着都觉得很是空洞,只能无措地抿了抿唇。 “既然如此,皇上就快些说吧。”苏南嫣淡淡道。 陆鹤川瞥了一眼一旁的景年,示意他快些离开,可这孩子就像看不懂眼色似的,紧紧攥着苏南嫣的衣角,目光纯净又坚决地与陆鹤川对视着。 “阿年,你先出去,一会儿再进来找姐姐,好不好?”苏南嫣虽然心里万分不情愿,也只能当着陆鹤川的面这么说。 待到景年离开后,陆鹤川的神色才恢复如常,缓缓将酒壶搁置在小桌上,轻抬修长的手臂斟了一杯酒,递到了苏南嫣的面前。 “皇上自斟自饮变好,恕臣妾不能奉陪。”苏南嫣连转头看一眼都没有,低头把玩着青丝道。 陆鹤川并未多说什么,可是手也没有收回去,就这样不知疲倦一般举在半空中。 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二人宛如雕像般谁也没有动,就这样僵持着。 只不过陆鹤川方才受了伤,手上渐渐脱力,酒杯有些拿不稳,轻颤着滴落几滴就在苏南嫣的寝衣上。 沁凉的水滴打湿了寝衣,果酒的香甜在屋内弥散,苏南嫣紧锁眉头想要挡回去,转头却看到了陆鹤川烫伤的手背和缠着纱布的手指,心中五味陈杂。 他真的亲手做了那盘桂花糯米藕?她一直以为陆鹤川顶多在旁边看着。 他那么矜贵而高高在上的人,怎么能够忍受踏进厨房一步呢? 苏南嫣一时没了话说,若是这样再不给陆鹤川半分薄面,便是她的过错了,只能接过酒杯,轻轻在眼前晃着,道: “皇上究竟想和臣妾说些什么?” “阿烟以为呢?”陆鹤川悠然坐在桌前,理了理纹丝不乱的领口,同样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轮廓分明的面容一半在烛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皇上难不成是来和臣妾打哑谜的?”苏南嫣没了耐心,嗓子也有些发紧,便一口饮下小半杯的果酒,“啪”的一声将酒杯搁置在桌上。 意味不明地笑容在陆鹤川的面容上浮现,他仪态偏偏地起身,踱步到苏南嫣的身边,温热的手掌搂上她的纤腰。 “你......你想干什么?”苏南嫣意识到大事不妙,生怕陆鹤川图谋不轨,赶忙想要起身逃离。 可是当她站起来时才发现浑身瘫软,竟是连路都走不了,软绵绵地再次落入陆鹤川的怀抱。 第80章 刺客 “阿烟许久未同朕如此亲近了, 如今是思念朕了吗?”陆鹤川收紧了腰间的手臂,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将苏南嫣锁在怀中,嘴角噙着暧昧又玩味的笑。 听了这话, 苏南嫣瞬间涨红了脸,挣扎了几下却皆是徒劳,咬牙切齿地瞪着陆鹤川,气愤道: “你到底在酒中放了什么?怎......怎么会这样!” “只是让人暂时没有力气罢了,过半个时辰就会自然恢复的。”陆鹤川敛着眉眼,热烈的目光落在苏南嫣挣扎的身躯上, 顺着玲珑的曲线一路蔓延至白皙纤长的小腿,声音带着蛊惑般道: “朕心悦阿烟,怎么舍得伤了你呢?” “放开!”苏南嫣没听进去陆鹤川说的半个字,坚持不懈地用拳头捶打着陆鹤川的身子, 可是因为药效的缘故,就算用尽全身力气也是软绵绵的。 不仅毫无作用, 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挠痒一般落在陆鹤川的胸口,挣扎也像是欲擒故纵的邀约,原本冰冷的气氛陡然间有了几分温热。 陆鹤川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划过苏南嫣细腻的脸庞, 缓缓落在颈间,顺着肌肤的纹理在领口处摩挲着, 眼看着就要滑向衣衫之中。 “皇上, 求您放了臣妾吧......” 苏南嫣全身都酥酥麻麻, 拼劲力气挥动双手遮掩在胸前,眼眶酸酸胀胀, 羽睫扇动几下就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 倔强又委屈地瞪着陆鹤川。 她一直以为陆鹤川只是心狠冷漠, 今天看来还是个实打实的无赖!眼看着不能接近,竟然用这样无耻的办法。 “阿烟永远是朕的人,谈何放过呢?”陆鹤川一把将她挥动的玉手都捆在掌心,眸中的贪念和阴鸷交织在一起,融合成近乎妖冶的目光。 他久久地注视着苏南嫣奋力挣扎又逃脱不得的神色,像是享受又像是渴求,幽深的瞳仁微微颤抖。 “皇上若执意要如此,臣妾只会更加恨你.....”苏南嫣死死盯着陆鹤川偏执的目光,湿润的睫毛微微遮住发红的眼眶,宛如经历风雨洗礼的玉兰花。 “是吗?”陆鹤川忽的轻笑一声,刻意拖长了尾调,每一声都精准地叩击在苏南嫣的心上,让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话音刚落,陆鹤川就猝不及防地将苏南嫣横抱而起,轻轻松松地调整了一个舒适地姿势,稳步向拉着帷幔的床榻走去。 “皇上......陆鹤川,你放我下来!”苏南嫣的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直接喊了陆鹤川的名讳,还转过头毫不客气地咬住他的手臂,紧紧闭着双眼,用上了所有的力气。 可是陆鹤川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不改色地继续走向床榻,手臂连晃都没晃一下。 苏南嫣挣扎之时,猛然间感受到床板抵着腰肢,而陆鹤川就在她上方极近的地方威压着,二人的鼻尖相触,微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面颊上。 她不甘又愤恨地垂下眼帘,清楚地看见陆鹤川的小臂上有着一排牙印,隐隐渗着血色。 陆鹤川的十指穿过她的纤纤玉手,每一个空隙都紧紧相扣,紧实的压在床榻之上,逼着她对上那双幽深中带着疯狂的丹凤眼。 “阿烟,朕决不负你......”陆鹤川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俊美的脸庞埋在苏南嫣的颈窝,贴在她耳边道: “再给朕最后一次机会,阿烟......” 感受着从陆鹤川心口一点一点传来的温热,苏南嫣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几乎是要冲到了嗓子眼,心中闪过千万种对陆鹤川行为的猜测。 可是听到他那般虽是深情却曾经听过的话语时,苏南嫣的眸光一凛,心中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的火苗都极快地熄灭了。 她当是什么要紧话呢,原来又是随意地许诺罢了。 这样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她在两年前入宫不久时就听陆鹤川说过了。 那时刚刚立冬,屋外是冰天雪地的一片,白茫茫的雪覆盖在飞檐翘角上,连屋檐下都结满了冰凌。 屋内却是极为暖和的,就算不用炭火也不会觉得冷。她的寒凉的身子被陆鹤川严实地裹住,发烫的胸口抵着她的后背,云雨之后的暖意温存地飘荡着,馨香弥散满屋。 那正是与陆鹤川蜜里调油的时候,可是她总是惴惴不安,彻夜难眠,甚至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心慌。时常想着陆鹤川可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她一个渺小若砂砾的弃女,如何配得上他?若是有一天皇上变心了,她又该怎么办? 每每温存之后,她总是蹙着眉头,靠在陆鹤川的心口,小声又婉约地说着皇宫不是她安身立命之地,外面还有天高海阔,云淡风轻。 可是陆鹤川只是用柔软的舌尖舔舐着她眼角的泪痕,附在她耳边温柔又蛊惑般道: “阿烟乖乖待在朕身边吧,朕永不负你......” 都说床笫之欢后的花言巧语最不可信,可是她偏偏信了,还坚信不疑地到了生命的尽头。 现在想来只觉得荒谬,果然只是随口一说哄她留下的话罢了,如今同样的床榻与烛光,陆鹤川还是说着一样的话。 就算有半分真心,她也不敢信了。 “天下佳丽无数,皇上若是只想要一个娇美的玩物,臣妾可以帮您寻来。”苏南嫣的眸光冷得仿若寒冰,分毫不为陆鹤川的言语所动。 “朕只要阿烟一人,且从未当做玩物。”陆鹤川心中一梗,认真又郑重道。 他一时也有些无措,难道阿烟一直都是这样想他的吗?他如今在阿烟心里就这般不堪吗? “皇上不必哄臣妾,这样的话可以留着往后说给别的妃嫔听,臣妾不会争风吃醋的。”苏南嫣最不喜欢他现在较真的模样,皱着眉头随口道。 虽然说的随性,实则也是肺腑之言。 不爱的尽头并非愤恨,而是释然和放下。陆鹤川是帝王,从前她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连他多看了某个小宫女一眼都会暗暗吃醋,可是现在再也不会了。 无论陆鹤川是后宫三千,还是孤家寡人,都和她没有关系。 “阿烟......”陆鹤川松开了她的双手,颤抖着捧着她的双颊,眸中似是美梦破碎般慌乱又迷茫,像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到赌气的痕迹。 可惜,苏南嫣每句话都是真真切切,也再也不会为了他赌气了。 陆鹤川失神地凝视了良久,最后不肯相信般松了身上的力道,将苏南嫣压制在身下,发烫的唇舌和贝齿不可控制地攀上她的耳朵,缠绵地亲热着,最终滑落在耳垂上,惩罚和威逼般咬了一口。 “嘶——”苏南嫣吃痛缩了缩身子,喉咙里和鼻腔中皆是发出一声轻哼。 本是反抗,可是经过绵软的浸润,听着倒像是欲拒还迎。 陆鹤川空荡荡的心口像是被瞬间填满一般,不满足地继续索取着,修长的手臂随性向后伸去,精准地挑落了水红色的帷幔。 晦暗摇曳的烛火之下,帷幔印着两道剪影,一个柔美窈窕,一个硬朗坚实,在床榻上纠缠着,时不时传来几句带着娇嗔的骂声。 门不知何时漏了一条缝,景年正默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中的拳头越来越紧,再次松开时竟是带着鲜血的。 他硬生生将掌心抠破,却未曾感觉到丝毫疼痛,只觉得心中那团火愈加无法控制。 皇上分明对姐姐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为何现在还能接近姐姐?姐姐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逼迫的? 若是皇上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姐姐为何一定要选择皇上呢?他也可以啊......阿年本来就不是个孩子,只是姐姐未曾发现罢了。 景年神色微变,一改往日懵懂天真的模样,墨色衣衫在黑夜里愈发深沉,眸中渐渐染上深不见底的不甘和欲望。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呢? 倏忽间,眼前有一个黑影闪过,身旁刮起了一阵急速的风,屋顶上传来几声轻微却极为危险的瓦片响动之声。 景年奇怪地四处寻找着,却无论从那个方向看都见不着人影,最后都有些怀疑究竟是他看错了还是没找到。 帷幔之后的身影也停止了纠缠,陆鹤川衣衫完好地掀起一角 ,警觉地环顾着,下意识将阿烟护在身后。 就在景年想要推门之际,忽然感受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和刀剑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有人在身后伺机而动,只待他打头推开那扇门,就立即提刀冲进去。 他伸到半空中的双手轻微地颤抖着,极力掩饰心中慌张,速度也变得极慢极慢,生怕一不小心伤到了姐姐。 不过还没等他推门,就看见门后闪出一个身影,眨眼间就冲到了院子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他身后之人,身法又狠又猛,不留下任何反抗的空隙。 只见月光下有两个身影在缠斗着,一个是方才黑衣人,另一个人正是陆鹤川。 景年见那人已经被拖住,心有余悸地闪身进了房门,三两下将门栓插上,担忧地看向苏南嫣。 朦胧的帷幔半遮着她灵动的身影,衣衫微微凌乱,锁骨留着几个暧昧地红印,白皙娇美的脸庞上是两道泪痕 第81章 病娇弟弟 景年神色微动, 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极力克制地一步步向苏南嫣走去,每一步都是与心中的妄念做抗衡。 “阿年别过来......”苏南嫣方才亦是受了惊, 直到景年快要靠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白嫩的手背遮掩着凌乱的领口,慌乱地低下头。 “姐姐,有什么是阿年不能看的吗?”景年恍若未闻,脚步还是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步子愈发大了, 眸中半是往日的纯澈,半是深藏心底的欲望,嘴角微微扬起。 苏南嫣一时分不清景年是真不明白还是蓄意调戏,只能窘迫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命令一般道: “咳咳.......你转过身去!” “姐姐是害羞了吗?”景年这回没有听苏南嫣的任何一句话,肆无忌惮地走到她面前, 一条腿半跪在床榻上, 俊美无俦的脸颊与她仅仅咫尺之遥,笑容愈发浓烈道: “可是阿年.......很是喜欢呢......” “你......”苏南嫣诧异地抬起头,眸中尽是疑惑和不可置信, 瞳仁微微颤抖。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景年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平日里他最乖巧听话了, 虽然有些粘人, 可她一直以为是阿年自幼无人教导, 又没了亲人疼爱,所以有时格外亲热, 应当也是情理之中。 她从未想过那会是非分之想......这怎么可能? 景年似乎很欣赏苏南嫣现在半懵半懂的神色, 唇角的笑容都沾染上湿润的气息, 眸中似是盛放的海棠般热烈又艳丽,闪着不可忽视的光,似是在叫嚣着将眼前之人占为己有。 他忽然间凑近苏南嫣的脸颊,高挺地鼻梁与她的鼻尖紧紧相贴,执着又湿热的目光一寸寸拂过她的面容,最终停留在那嫣红似火的唇瓣上,按住苏南嫣想要逃脱的肩膀,道: “姐姐不许躲哦,否则......” 景年寒凉的指尖点了点苏南嫣的朱唇,天真一笑道: “否则,阿年就在这里咬一口。” “你敢!”苏南嫣心尖猛地一颤,狠狠瞪了景年一眼,眸中尽是倔强和警告,如同顽强抵抗的小野猫,可惜眼底还是不免心虚。 现在药效还没过去,她连起身都困难,更别提逃脱了。 “这么说来......姐姐是想试试了?”景年假装没听出她的真实意图,玩味又挑逗地侧过脸颊,殷红的舌尖难耐地舔了舔唇角,佯装要将莹润的唇瓣覆上去。 “不.......不要......” 苏南嫣不住的摇头,浑身都微微发颤,绵软无力的双手抵死撑着景年的胸膛,杏仁般的眸中泛起泪花,绝望地闭上了双眸,清泪也顺着细腻的脸颊流淌下来。 “嘀嗒”一声,滴落在景年的手背上。 “姐姐果然信任阿年呢,骗你的。”景年哂笑一声,在距离苏南嫣唇瓣一指距离之处停了下来,意犹未尽地松开她的下巴,留下一道用力的红印。 “姐姐是做错什么了吗?你......究竟想怎样?”苏南嫣惊魂未定地往后挪了挪,愤然又委屈地盯着景年。 她扪心自问,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景年的事情,相反,她把他当做亲弟弟,连当时要逃离皇宫都替他打算好了。 就算景年总是粘着也没有在意,温柔耐心地一遍遍哄着,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她从不求景年报答,只求把她当做姐姐,日后相互扶持。 可是现在算是什么?强迫、挟持还是威逼? “做错什么......姐姐问得不错。”景年眸中的闪过阴云,反复咀嚼着苏南嫣的疑问,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苏南嫣与陆鹤川亲近的画面。 在海棠树下温馨暧昧的拥抱、红烛罗帐缠绵的身影、深夜隐约听见的娇嗔喘息......一切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姐姐不属于他,永远只是当做一个随手捡来的弟弟。 可是,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远远不止这些。 陆鹤川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个负了姐姐满腔深情的男人吗?为何姐姐宁愿囚于深宫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不甘心。 “姐姐,你好好看看阿年......” 景年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声越来越错乱,眸光如同烈阳般热得发烫,骨节分明的手指主动握住苏南嫣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慢慢往下滑动,触摸着修长的脖颈,坚实的胸膛和腰腹...... “阿年就算比姐姐小一岁,也绝不是孩子,姐姐为何就不愿意多看一眼呢?” 听着他可怜巴巴的语气,苏南嫣下意识生出些怜爱,想要在心里为景年开脱,可是指尖不断传来的坚实触碰却让她瞬间清醒,不敢再被他这副模样迷惑。 “阿年,有话好好说......”苏南嫣有些抗拒地皱眉,挣扎着双手想要脱离掌控,更不愿再这样被迫与阿年亲热。 “姐姐是不是只愿意碰皇上呀?” 景年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任凭苏南嫣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眸中越是不甘,笑容就愈发浓烈,像是要把人溺死在里面似的,继续拉着她的手向下,道: “阿年也很好,姐姐再好好感受一下.......” 苏南嫣被逼着将景年的身上摸了个遍,虽然心中并无情动,可那毕竟是男子的躯体,浑身没来由地燥热,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唇瓣愈发红润可人,如同雪中红梅般娇艳。 “别这样......”苏南嫣眼看着就要被他掌控,只能带着乞求望着景年。 “姐姐是不喜欢吗?”景年扬起的嘴角有片刻地凝固,手掌暗暗在身后攥紧,慢慢的放开苏南嫣的玉手,退了几步下了床榻。 就在苏南嫣以为景年终于想开了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揽过柳腰,整个人都被横抱着下了床,瘫软地任由他拉扯着,停在了梳妆镜前面。 纤细玉臂强撑着桌面,勉强撑住摇晃的身躯,发丝凌乱地散落着,顺着低垂的脑袋遮掩着面容。 景年强势地掰着苏南嫣的下巴,逼迫她直视着镜子里二人的模样,不允许有分毫的偏转。 晦暗的铜镜中,景年的脸庞紧紧贴着苏南嫣的耳侧,暧昧地用唇瓣摩挲着。而苏南嫣目光迷离,红唇似火,脸颊带着泪痕,如同木偶般被他圈在怀中,连挣扎都带着暧昧地意味。 “看,姐姐和阿年很般配呢。” 景年满意地凝视着这一幕,得寸进尺地在苏南嫣耳边撕咬着,力道不轻不重,却最是折磨人心。 “你是狗吗?”苏南嫣又痛又痒地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 “姐姐说的不错哦。”景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更加贴近她了,酥麻地呼着气道: “阿年是姐姐的乖小狗。” 苏南嫣气血上涌,看来此举非但没有激着景年让他放手,反而让他更兴奋了? 若非药效没过,她定是要狠狠踹开景年,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跑的! 这时门外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似是有脚步声往寝殿走来,听着很是熟悉,像是净月的声音。 苏南嫣瞪了景年一眼,这才被他意犹未尽地又咬一口才放下,慌忙整理着衣衫,侧过身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道: “刚刚外面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人来吗?” 净月有些奇怪地瞥了二人一眼,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连异样都没心思发觉,讪讪道: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个小太监偷摸着想要听墙角,还好被皇上敏锐地发现了,现在人已经被拿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方才有打斗的声音?”苏南嫣虽未多想,可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个嘛......”净月紧张地咬着下唇,灵机一动道: “那个小太监抵死不认,一直不肯被抓走,所以有了些冲突.......不过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娘娘放心就好。” “那就好。”苏南嫣点了点头,趁机使了个眼色道: “夜深了,你带阿年去歇息吧。” 景年虽然心里千百般不愿意,可是今日已是放纵了太多,更不能让净月发现他的心思,只能留恋地离开了。 *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刚刚踏入寝殿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陆鹤川半敞着衣衫,锁紧眉头强忍着疼痛,胸前有一道很深的血口子,看着很是骇人。 “李大人,皇上究竟如何了?”安公公焦急地问道。 “那一刀刺在了心口,幸好皇上敏捷地侧了身,离心脏差了几寸,否则就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啊。”李太医也是惊险地抚摸着胸口顺气,安抚道: “皇上自有天神庇佑,这几日好生养着,等到伤口愈合就无事了。” 安公公一连说了好几声“多谢”,恭敬地将李太医送出了养心殿,刚回来就听见陆鹤川在唤他,赶忙跪到他跟前,一边抹泪一边道: “皇上,真是吓死奴才了!都是奴才今日疏忽没有劝着您带禁卫,不然就那个小小刺客,怎么可能近得了您的身呀......” “朕今日受伤之事,切不可传出去半分,无论朝野上下还是后宫,都不能有半点风声。”陆鹤川咬牙忍住撕裂般的疼痛,威压地凝视着安公公,不容抗拒地命令着。 今日之事绝非巧合,现在又是战事的紧要关头,若是有人借此造势,恐怕朝野上下都要动荡不安了。 “奴才遵旨。”安公公规矩地答应着,蓦然间问道: “那莹妃娘娘呢?” “她......也不必了。”陆鹤川犹豫片刻,眸中的坚冰融化了几分,却浮现出几分苦笑。 知道了又如何?她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第82章 扎心 “皇上, 恕奴才多嘴,您可是为了莹妃娘娘才会受伤的呀......”安公公半是不平半是愤懑道: “若是您不说,莹妃娘娘就永远不知道您的好, 若是您说了......” “又如何?”陆鹤川沉了脸色,冷冷地打断了安公公的话,微微扬起下颌道: “难道你以为今天真的都是巧合吗?那刺客为何偏偏挑着朕与阿烟亲近的时候来呢?若是朕也喝了那杯酒,现在又该如何?” 安公公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愣怔了半刻就赶忙颤巍巍地跪下,垮着脸道: “是奴才思虑不周, 随意揣度圣心,请皇上责罚。” “好好查查今日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就当将功折罪吧。”陆鹤川侧过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墙上投下阴影, 沉思着再没有半分言语。 “多谢皇上。”安公公心里松了一口气,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 夜半时分, 太后住的坤宁苑看上去一片沉寂, 没有任何的烛火和动静。 可是在重重帷幔遮蔽的寝殿中,还点着一盏晦暗的烛灯,即将燃尽的烛火映照着太后肃穆的面容。 她刚刚换了寝衣, 正在对着铜镜卸着耳饰和金钗,眉头紧紧锁着, 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似是在焦急等待着什么。 不久后, 丹秋迈着极快的碎步静悄悄地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 “太后娘娘, 今夜......没成。” “混账东西!”太后布满皱纹的手在桌子上沉重一拍, 亦是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耳坠, 被金钩挂的生疼,倒吸一口凉气道: “哀家就知道,一个江湖买来的刺客能有什么能耐?就算是有点胆量和名声,终究敌不过陆鹤川!恒王这回可真是看走眼了,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时机,往后只怕是更难了......” “太后息怒,恒王殿下也是费了心思的,毕竟这刺客之前百发百中,怎知今日就不行了呢?”丹秋战战兢兢地安慰着太后。 “罢了,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做不成大事,我儿定是被此人迷惑了。”太后愤愤不平地冷哼一声,将金钗放进匣子里,撇着嘴放回梳妆台,抬眸问道: “他没说出什么吧?” “太后娘娘放心,此人收了恒王那么多银子,还没被抓到就已经自尽了。”丹秋点头道。 “还算识相,只要哀家还在一天,那皇位终究是恒王的。”太后的眸中尽是阴沉,平复心情后又恢复了往日雍容的气度,卸掉最后一只簪子,问道: “沈景山那儿有消息了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前阵子恒王殿下亲自登门拜访过沈将军,可是沈将军只是恭敬地说始终效忠天家,恒王殿下也拿不准这天家究竟是指皇上还是他了......”丹秋道。 沈景山是大梁世代功勋的大将军,手握南境八万兵权且一生忠心耿耿,先帝在时就备受重用,可谓得其者的天下。 可是此人极为谨慎,无论是先帝立储还是陆鹤川登基,始终没有表态,对谁都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原本陆鹤风只是在观望,并没有把握能够拉拢沈景山。只不过前些日子沈景山与陆鹤川意见相左,并且公然在朝堂上寸步不让,后来又亲眼瞧见陆鹤川在御书房斥责沈景山,这才确信二人确实不合。 若是能够得到沈景山的帮助,那夺得皇位不还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毕竟是历朝老臣,说话做事自然小心些,为他自己留后路也是应该的。”太后一直惦记着沈景山的兵权,并未因此有太多的不满,叮嘱道: “让恒王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太过惹人注目,到时候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奴婢遵命,那皇上那边又该如何?” “这几日先按兵不动,否则太过明显惹人怀疑,两日后再把皇上遇刺受伤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再看沈景山的反应吧。”太后思量道。 “是。” * 苏南嫣因为药效的缘故,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便觉得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酸软,但好歹能够随意动弹了。 经过昨夜陆鹤川的一闹腾,她反而看开了许多。 之前总是想起过往种种,因而故意冷淡乃至捉弄陆鹤川,因而才会有昨夜那样偏激之举,这也正是说明了她没完全放下。 若是真的放下了,就应当是冷心冷情,不给陆鹤川留下一点念想,方能独善其身。 毕竟要在宫里混一辈子,她可不想每天都被灌下一杯那样的酒,再任由陆鹤川抱上龙床......思及此,苏南嫣又是浑身一哆嗦。 “娘娘,安公公说皇上身子不适,让您去看看呢。”净月传话道。 “呵,也不知换个理由......”苏南嫣冷笑一声,稍一使劲就将簪子插到发髻上,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道: “难不成皇上这般虚,隔三差五就不适了?” “娘娘慎言,昨夜的事儿奴婢也听说了。”净月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偷听才凑到苏南嫣的耳旁,道: “眼下只有您顺着皇上的心意才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否则皇上若是真的怪罪下来,娘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见苏南嫣还是万般不情愿的神色,净月着急地跺了跺脚,继续劝道: “您就当走个过场,哄小孩一般应付过去就罢了,反正皇上也不能一眼看透娘娘的心不是?” “此话在理。”苏南嫣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既然下定决心要好好混日子,面上的功夫总要做好。 轿辇早就在门口备下了,安公公只待苏南嫣坐稳就吩咐宫人抬到了陆鹤川的寝殿。 “皇上究竟是何处不适?本宫瞧着昨夜皇上精神得很。”苏南嫣本是想随口问问安公公,可是言语间不自觉地就有了几分讽刺。 “哎呦,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一向敏锐,昨夜发现有人在您屋子周围,以为是什么歹人,还是担心您呐。这不,衣衫未穿好就冲了出去,之前的病才刚好些呢.......” 苏南嫣默默听着安公公唠叨,似笑非笑地未置一词。 奴才总是想为自己的主子开脱,看来她也别想问出点什么了,还不如亲自问问陆鹤川。 刚进寝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熏香,但也不是陆鹤川常用的龙涎香或雪松香,反而像是人为调制的花香,味道过于浓烈,反而没了清甜之气,呛人得很。 什么时候陆鹤川的品味也变得这般差了?苏南嫣不悦地皱了皱眉。 “阿烟?”陆鹤川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眸中闪过惊喜之色。 他身着一件月白松鹤长衫,翩然立于书架前,正随手翻看着书卷,动作放松又舒坦,除了面色有些白以外,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样子? 苏南嫣懒得计较这些,将那一声冷哼压在心里,神色淡然道: “皇上既然无事,就直接说让臣妾来想做什么吧。” “做什么都可以吗?”陆鹤川挑了挑眉,半是认真半是玩味道。 “皇上是天子,臣妾只是一介妇人,不敢抗旨。”苏南嫣沉下眉眼,目光黯淡地行了一礼,如同木偶般没有分毫感情。 陆鹤川忽然觉得心口又更痛了些,竟是比昨夜换药时还痛,只能轻叹一口气,将书卷放回书架上,上前想要扶着苏南嫣的手道: “朕只是与阿烟开玩笑罢了,并不是那个意思。” 苏南嫣一看见陆鹤川靠近就极力往后退了几步,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心的距离,面容依旧如同湖水般平静无波,道: “若是昨夜也算是玩笑,那就恕臣妾消受不起了。” “昨夜是朕的不是,朕......不该如此着急。”陆鹤川藏在长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掌心,眸中有悔意也有不甘,但是终究还是主动认了错。 是他太高估自己了,本以为就算阿烟不愿给他这个机会,他也能谦谦君子一般放开她,然后克制地离开。 可她是阿烟啊,所以他根本就忍不住。 若是面对心爱之人真的能够菩萨般无欲无求,那也不算多爱了吧。 “皇上,臣妾自知追究昨夜之事无甚意思,只是有件事想说清楚。”苏南嫣转过头,并不想看陆鹤川此时的神色,冷声道: “您若是不能放臣妾离开,此后还是能否相敬如宾,各自安好?” 话音刚落,寝殿内一片沉寂,陆鹤川刚刚浮现出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自从臣妾想起往事,皇上做了很多事,可是皇上如愿以偿了吗?” 苏南嫣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一句话都如同针尖般刺在陆鹤川的心上,没有分毫的手软,甚至比利刃更为锋利扎人。 是啊,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多,最起码能够打动阿烟半分了,可是终究没有如愿以偿。 可就算如此,他宁可阿烟将他的真心当玩物般抛掷,也不想各自安好,相敬如宾。 那样,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陆鹤川的眼眶微红,心绪如同潮水般翻涌,双臂因过分用力而微微发抖,三两步冲上前去圈住苏南嫣的肩膀,声音如同压抑在心底的倔强: “阿烟说的那些,朕绝不会点头。” 他的双手越收越紧,挤得苏南嫣发痛,心底瞬间腾起一股烦躁,不想再这样纠缠,猛然间推了一下陆鹤川的心口,双手环胸道: “既然皇上不愿,臣妾也言尽于此。日后,还请皇上别再来打扰臣妾了。” 说罢,苏南嫣居高临下地瞥了陆鹤川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逆光中的身影很是决绝。 安公公一看情况不对,赶忙进了寝殿,这才看见陆鹤川脸色惨白地捂着心口,扶着桌子半跪在地上。 那月白松鹤的图案上,是刺目的猩红。 第83章 离开 “皇上!”安公公吓出了一身冷汗, 赶忙上前用布条堵上撕裂的伤口,喊道: “太医!快传太医!” 陆鹤川闷哼一声,咬紧后牙捂住被鲜血染红的心口, 向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又浅浅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张扬。 阿烟现在应当刚出养心殿,无论是被她知道还是被别人知道,都不是一件好事。 “昨日明明已经将血止住了,李太医也说只要按时服药就好, 皇上怎么会突然如此?”安公公边叹气边扶着陆鹤川靠在床榻上,犹豫地问道: “该不会......是莹妃娘娘吧?” 陆鹤川紧闭着薄唇算是默认,思忖良久才不愿面对地别过头,凝视着墙壁道: “朕刻意点了浓重的熏香, 阿烟应该没有闻出血腥气和药味,不能怪她。” “唉......奴才不知皇上在盘算些什么, 只是一定要保重龙体呀!”安公公心知所有劝阻的话都是徒劳, 只能这般心疼地叮嘱着皇上。 “无妨,朕自有分寸。”陆鹤川淡淡地应了声,低头见血流得少了些, 算算时间李太医也应当快到了,于是脱下外袍塞在安公公手里, 道: “这件衣衫拿去烧了, 小心些别让人看见, 若是走漏了消息唯你是问。” “是。”安公公低头答应着,接过衣衫就揣在怀里, 将血迹藏在了紧贴身体之处, 保证从表面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 从容地踏出了寝殿的门。 刚刚将这件要紧事避人耳目地做完,就看见小顺子慌慌张张地寻了过来,满脸着急道: “师父,沈大将军来了,说是要与皇上商议大事,正在门口等着呢!奴才只说进来通报一声,可是皇上受了伤,这可怎么办呀?” “自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皇上受伤之事,只能找别的由头打发了。”安公公沉吟片刻,轻叹一声道: “罢了,你去皇上身边守着吧,我去会会他。” 目送着小顺子进了寝殿,安公公的眼珠子也快速转悠了两圈,摆出一副笑脸打开宫门,讨好道: “原来是沈大将军来了,刚才的小太监年纪轻不懂规矩,怠慢了大将军,还请将军勿怪。” “免了免了,快带我去见皇上,有要事相商。”沈景山身材魁梧,一身武将官服,虽然到了知天命之年,但依旧神采奕奕,说着就不拘小节地想要踏过宫门。 “哎呦,沈将军留步。”安公公赶忙用身躯将沈景山堵在门外,陪着笑道: “真是不巧,皇上现在心情不好,怕是不能见沈将军了呢?”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沈景山听着这含含糊糊地话,心里憋了一口气,道: “您能保证这是皇上的原话吗?” 安公公被沈景山一问,心里也不免心虚,尴尬地笑了几声,弯下腰道: “沈将军误会了,奴才本就是个传话人,自然这就是皇上的意思。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奴才可以帮将军转达。” “军事机密,恐怕公公不便知道。”沈景山防备地瞥了安公公一眼,冷声道。 “是是是,奴才并无这样的心思,随口一说罢了。”安公公也没有脾气,吩咐人搬来了桌椅,道: “奴才再进去通传一声,可若是皇上真的不见,只能烦请将军在这儿等着或是离开了。” 都做到了这一步,沈景山也不好再冲着他们说些不好听的话,只能耐着性子在一旁坐着,心想着圣心难测,等一会儿倒也无妨。 * 清兰苑内,苏南嫣刚进屋就别扭地拍了拍被陆鹤川碰过的肩膀,五味杂陈地坐在贵妃榻上,使劲儿甩了甩头,想要忘记这些纠缠不清的念头。 想来最近确实犯冲,分明她和陆鹤川都心知肚明是陌路之人,可他偏偏就不管不顾地用那种手段,让她原本平静的日子乱糟糟的。 至于景年......她甚至连回忆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那晚之后,她算是明白了景年的心意,同时也将这些日子姐弟的温存撕得粉碎,只剩下她无所适从的站在中间。 所以苏南嫣下令让景年分院别居,日后无事不许靠近清兰苑。 这样,应该可以断绝他的念想了吧? “娘娘,照顾景公子的宫女说,送过去的水和吃食动都没动过,屋门被反锁了,里面也没什么动静。”净月急匆匆地来传话道。 “什么?”苏南嫣利落地从贵妃榻上起身,皱着眉头问道: “此话当真?” 她快速在心里算了算时辰,昨夜他就未曾吃些什么,到现在已经过了好些时候,若是一直这样不吃不喝,定然是撑不住的。 这之间好几回景年想来见她,都被她挡在了门外,想着多见一面就是多留一点念想,反而是在害他。 难道景年是想用这样的法子来逼着相见吗?他何时对自身都如此决绝狠心了? “那宫女也很是着急,想必应当是千真万确的。”净月回答着,试探问道: “娘娘,您......要去看看景公子吗?” 苏南嫣咬着下唇,双手拢在袖中负于身后,修长的指尖紧紧掐着掌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去了便是放任他这般性子,后面还不知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可若是不去...... 苏南嫣沉沉叹了一口气,终究是缘分一场,总不能看着他这般伤害自身。 “娘娘,您若是去一趟也好,趁着现在把话说清楚,总好过又成心结。”净月也不想看见苏南嫣再为这样的事情所困,劝道: “景公子天资聪颖,只要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想必又可以和娘娘恢复如初了。” 苏南嫣又思量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不指望什么恢复如初,只是不想让这样荒唐的想法成为景年的羁绊。 他是那般聪明年少,本是有大好前程的,若是旁人甚至是陆鹤川知道了他的心思,恐怕连安然度日都成了很大的问题。 净月陪着苏南嫣来到了景年的小院,轻轻叩门询问,就听见了门锁“咔哒”一声打开的声音。 “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本宫进去同景公子说几句话。”苏南嫣转头吩咐着,随后重新将门关紧。 此时,景年背对着苏南嫣,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衫,单薄的肩膀上似是压着沉沉的石头般,让人看着便觉得疲倦。他挺直了脊背伫立着,身影如同一幅画,总带着些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姐姐,你还愿意来看一眼阿年吗?”景年转过侧脸,墨发遮挡住了俊秀的容颜,只看见雪白的肌肤和挺立的鼻梁。 “阿年在姐姐心里......应当荒谬又惹人厌烦吧?” “何必如此说呢?”苏南嫣心中隐隐作痛,心想着景年自有无人关爱,将她当做了最在意的人,现在不会比她好受。 “姐姐一直是阿年的姐姐,但.......也只是姐姐。” 闻言,景年忽然间轻笑一声,满含着自嘲与苦涩,幽幽转过身,眸色深沉道: “阿年到底哪里不好?还是说......姐姐终究没有放下皇上吗?” “不是阿年不好,也不是放不下过去的事情。”苏南嫣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对上景年的双眸,放缓了声音道: “阿年,你不该喜欢我,不为别的,只为我是后宫嫔妃,有夫之妇。” 短短一句话,却将最残忍的事实告诉了景年,彻底断绝了他的念想。 是啊,姐姐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只不过是可怜他罢了。 而他却将这份垂怜当做了全部,单单以为只要足够喜欢姐姐,就一定能够将她抢回来。 虽然姐姐一直清醒理智,可他还是不甘心。 凭什么什么都是陆鹤川的?就连姐姐不愿意待在他身边,也不得不委屈自己。 苏南嫣看着景年微微发红的眼眶,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所谓情投意合,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阿年,就算抛开一切身份,我也始终只把你当做弟弟看待。那些念想......还是断了吧。” 说罢,苏南嫣生怕自己狠不下心,赶忙转身要走,却别景年紧紧攥住了衣摆。 “姐姐.......我能唤你一声阿烟吗?” 景年心中似是有一根弦彻底断了,所有过往的美好都翻涌而来,如同要将他淹没。 他自以为幼时经历过很多苦痛,现在是极能忍耐的,可是现在却完全没了章法,就算卑微到只能唤一声她的闺名,亦是满足的。 这句卑微的请求似是瞬间触动了苏南嫣的心结,让她不禁鼻尖一酸,眸中蒙上一层水雾。 她没有挣脱开景年的手,但是也没有答应。 “等回了皇宫,我会想个由头让你去重华宫或是别的书院。”苏南嫣压抑着心中的愧疚,落下两行清泪,狠狠心丢下这句话,像是没有听见景年的请求。 衣摆上的手骤然间松开了,景年的眸中闪过绝望和不甘,可终究只能缓缓地收回手,无力地扶着桌沿撑住身躯,眼睁睁看着苏南嫣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沐浴在被云层打碎的阳光中渐行渐远。 “好,阿烟。”景年喃喃道。 第84章 利诱 夏日愈发燥热, 连看门传话的小太监都躲到了阴凉的屋檐下,趁着换班之际,一边用蒲扇扇风一边喝了口茶解暑, 捂着嘴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景山,小声道: “这应当就是传闻中的沈大将军吧?他怎么坐在这儿呀?皇上难道不召见吗?” “你可小点声吧,这位估计正在气头上。”另一个小太监低下头,将他拉到了角落里,压着声音道: “听说今个儿他来向皇上禀报军情,可是皇上根本没心思见他, 这不,在门口晾了这么久了,只说是让他再等等。” 小太监吃了一惊,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同情地看了一眼沈景山,道: “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既然是白日里来的, 应该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吧?连一盏茶也没有,还在这儿任人看着......” “谁知道呢?听说前些日子早朝,他和皇上意见相左, 起了好大的争执,现在失了宠信也未可知......” 说罢, 那个小太监抬起头偷瞄了沈景山一眼, 却恰巧和他的视线对上, 赶忙心虚地将头埋下去,装作一副什么都没说的模样。 沈景山的耐心也终于磨光了, 直接指了指那个小太监, 示意他到跟前来, 沉着脸问道: “你说说,在本将军来之前,皇上都见过些什么人,怎么今日如此奇怪呢?” 他稍稍思量了一会儿才选择了这么问,亦是不想让他人误以为他连一点冷落都受不了,那样也未免少了些气度和礼数。 君臣之间,向来只有臣候着君的道理,他一直明白这一点,也不觉得等了半日有什么气恼的。 只是他了解陆鹤川的为人,就算不认同他的奏折,也不会用这样粗鄙的手段来折辱他,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缘由。 小太监支支吾吾了很久,像是在纠结着到底该怎么说才好,直到被沈景山那双满是杀伐气息的眸子瞪了一眼,才颤声道: “回禀沈将军,今个儿皇上在您来之前只见过莹妃娘娘一人,奴才瞧着莹妃娘娘出来时沉着脸,皇上亦是面色不好,兴许是二人闹了些不快吧?” “果真如此吗?”沈景山听后眉毛都快拧到了一起,眸中尽是凝重的神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本将军还以为是什么天下大事扰了皇上的心绪,原来只是一个女人罢了。之前听说皇上过于宠爱莹妃,为了她亲自下水找簪子,求着她不要砍玉兰树,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将军啊,您就别为难奴才们了。”小太监欲哭无泪地跪在沈景山面前,道: “这些都是皇上下令不能透露半个字的,奴才说了就是掉脑袋的罪啊!” “罢了,这还用说吗?”沈景山没有再继续为难,转身间扬起一声冷笑。 他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在先帝立储之时就一直不偏不倚做好分内的事情,从来没有明确表明是支持恒王还是陆鹤川。 直到陆鹤川登基后,看着大梁愈发昌盛,才有了一点全心全意支持他的念头,就算意见相左,他也是佩服这位新帝的。 可是陆鹤川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妃不理朝政大事,这样成何体统?如此做派,又怎么能够带着大梁的百姓平定天下? 加之今日这冷落他的情境,不是摆明了不待见他吗?那他又何必眼巴巴地凑上来被陆鹤川丢在一旁呢? 沈景山这样思忖着走出了殿门,坐上了早就在门口候着的马车。 心腹随从就在马车内等着,一看见沈景山就递来一杯七分热的茶水,试探着问道: “大将军,咱们现在应当如何?” 沈景山早就口干舌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沉吟道: “今夜三更,派人去密报恒王,就说他想做的事情,本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 傍晚时分,净月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摆在苏南嫣的面前,又给她舀了一碗解暑的梅子汤,弯下腰劝道: “娘娘您看,这些都是膳房用心安排的,您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子,也要稍微吃些。否则这暑热难耐,如何撑得下去?” 苏南嫣扫了一眼丰盛的菜肴,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胃口,只能小口小口地抿着梅子汤,算是对净月一片好心的回应。 “禀告娘娘,宋妃娘娘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小宫女进来通传道。 “请她进来吧。”苏南嫣虽然心中烦闷,但想着宋清予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能见一见了。 不久后,宫女领着宋清予在布景颇为雅致的前厅坐下,奉上上好的明前龙井,知趣地退了出去。 “苏妹妹......”宋清予一看见苏南嫣就绽开一个每一分都是算计好的笑容,起身便要迎上去。 “姐姐坐着便好,有什么事可以直说。”苏南嫣没心情与她上演姐妹情深的场面,淡淡地略过宋清予的面容,客气的话语中带着锋芒。 兴许起初她还很是喜欢这位“姐姐”,只因为她在储秀宫帮她解围,在被楚落云欺负时帮她说话。 可是后来她便发现,此人穿得越是素净,笑得越是善解人心,心思就愈发狠辣,每一个地方都精准地算计到心窝子里去。 她两次出逃都是她的主意,被抓回来也是她的算计。 所以到了现在,几乎是不会再相信她的话了。 “苏妹妹这般客气,我很是惭愧呢。”宋清予的笑容并未因为尴尬凝固半分,反倒越来越带着深意,呷了一口清茶,道: “今日来先和你赔个不是,之前是姐姐谋划不周,才让妹妹一步错步步错。本是前些日子就想来的,只是听闻妹妹与皇上......” 宋清予说到这儿就没了后话,暗中打量着苏南嫣的神色,却见她波澜不惊地把玩着腕间的玉镯,并未因为她的话有任何别样的情绪,这才讪讪地笑了几声,继续道: “所以今日将往日的过错一并向妹妹道歉,也希望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话音落后,屋内是针落可闻的寂静,苏南嫣完全无视了宋清予明亮的目光,恍若未闻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宋清予脸上的笑容有些窘迫,在嘴角僵了片刻后终于慢慢放下,似是在等着苏南嫣的回答。 “姐姐若是只想来说这些,就不能怪本宫不客气了。”苏南嫣用余光到了宋清予一眼,轻咳一声道: “净月,送客。” “妹妹且慢!我.......我确实有要事和妹妹说。”宋清予赶忙拉住苏南嫣的衣袖,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慌张无措,环顾四周后终于咬了咬牙,道: “其实妹妹如今这般不喜欢皇上,何苦再这样折磨自己呢?以妹妹的容色和本事,完全可以过得更加舒坦和快活,不是吗?” 苏南嫣蹙起纤细的秀眉,心中默默鄙夷地叹了一声。 又是这样一个腔调,她已经听过三回了。 但凡她和陆鹤川有了不可解的矛盾,宋清予总是会端着这样一副体贴人心的模样来劝解,若是没猜错,下一句又是要劝她逃离了。 “妹妹细想,之前几次无法逃脱的根本缘由,其实还是因为他是皇上,不是吗?”宋清予压低了声音,凑在苏南嫣耳边低语道: “因为他是皇上,所以就算妹妹假死逃脱,还是会被送进皇宫;因为他是皇上,所以就算妹妹隐于世间,他还是有千万禁卫可以找到你;因为他是皇上,所以就算妹妹现在想要离开,他也还能将你囚于深宫......” 苏南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不敢和愤恨,不过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悠然自得的模样。 可是宋清予像是从那一丝眸光中看到了希望,坚定道: “其实妹妹做的已经够好了,错的又不是妹妹呀!只要他从高台上跌下来,妹妹不就可以重获自由了吗?” 苏南嫣心中灵光一闪,忽然间明白了宋清予来的目的。 人人皆知她不喜欢陆鹤川,只是被他囚于金笼的一只鸟儿,加之之前有过背叛,现在应当是恨极了陆鹤川的。 眼下陆鹤川同自己纠缠不清,朝政上难免疏忽,恒王的势力也越来越大,若是她能从中帮助一二,那也并不是没有龙椅易主的可能。 呵.......还是想利用她罢了,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苏南嫣看透了他们的目的,可也没有说破,只是不悦地抿着嘴。 见她没有太多的动容,宋清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主动握住苏南嫣的手,目光灼灼道: “只要苏妹妹能够助一臂之力,到时候不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陆鹤川此人也任由妹妹处置,你看如何?” “哦?”苏南嫣品着宋清予最后一句话,心里有了那么一丝兴趣,玩味地勾起一抹笑,问道: “姐姐说的这般好听,倒是说说什么叫任由我处置呢?” “到时候他只是阶下囚,而妹妹是大功臣,这样天差地别,还不是由着妹妹发挥?”宋清予思绪飞转,道: “只要是他对妹妹做过的负心事,妹妹可以一一还给他,这样难道不好吗?” 第85章 不辞而别 看着宋清予跃跃欲试的模样, 苏南嫣原本被勾起的一丝兴趣反而没了,心思快速转悠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撇去别的不说, 她只不过一个弱女子,若是从前还能在陆鹤川身边探听一二,现在连面都不见,又能做什么呢? 若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宋清予也没有必要这般讨好拉拢,其中定有他们算计。再者,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若恒王真的登基,能不能留她活口都未可知,谈何荣华富贵和自由之身呢? 思及此, 苏南嫣冷静了不少,悠然靠在椅背上, 双手交叠着置于膝间, 谈笑般道: “还请宋妃娘娘慎言,我只是一介妇人,实在不懂这些。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若是今天的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么......” 苏南嫣故意拉长了尾调, 悠长清丽的声音在夜色中飘荡着, 眸中含着软刺似的盯着宋清予, 让她慌张地错开目光。 “苏妹妹,这话可不兴说呀!”宋清予的鬓角滑落一滴冷汗, 也算是看清了苏南嫣的态度, 窘迫地笑道: “你我姐妹一场, 都是知根知底的,今夜只不过是喝喝茶说说体己话,何必当真呢?若是妹妹觉得姐姐说错了,责骂几句就是,犯不着惊动皇上......” “姐姐明白就好。”苏南嫣轻笑一声,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森冷的警告之意,“今日我也乏了,改日再款待姐姐吧。” 这赶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宋清予自然听得出来,也再没脸继续劝她什么,识相闭了嘴,客套地道别几句,麻溜地离开了清兰苑。 贴身侍女阿夏赶忙跟上她,在一旁用团扇扇着风,问道: “娘娘,现在咱们是回寝宫吗?” “不,去太后娘娘那儿。”宋清予眸光慢慢冷下来,喃喃道: “恒王潜心经营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后面几日一举成功,决不能出半点差池。” 此时,太后的院中已经没了灯火,看上去已经安眠。可是宋清予知道,太后作为恒王殿下的生母,这几日是不可能睡个安稳觉的。 果不其然,她只有走到寝殿门口,就能从重重遮蔽的帷幔后窥见一点点光芒。她轻轻敲了敲门,刚听见太后的应允之声就赶忙钻了进去。 恒王陆鹤风也正在寝殿坐着,硬朗的面容上半是期待半是担忧,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宋清予,并没有太在意。 “听说你刚刚去见过玉烟?”太后蹙着眉头,凌厉的目光扫过宋清予,似是要从她身上探究些什么。 “是,臣妾确实自作主张想要得到玉烟的一臂之力,可惜她不识好歹......”宋清予声音微弱地回答着,余光看见太后神色微变,赶忙补充道: “臣妾也是关心则乱,一心想着她是个紧要的人,若是能握在手中也多了一份胜算。” “糊涂!”太后一时气急,险些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宋清予的身上,奈何碍于深夜不能有响动才忍住了,呵斥道: “此事事关重大,你怎么做这种没有把握之事?若是玉烟将此事告诉皇上,让他有了戒心,我们的胜算就又小了一分!” “那倒也是不一定。”陆鹤风在旁边冷冷出声,言语间染上了几分得意,道: “沈景山已经说了那日会全力支援本王,就算皇兄的禁卫再厉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到时候还不是要束手就擒?” “话虽如此,可小心些总没错。”太后焦虑地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地,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又说不清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抬眸问宋清予道: “你现在打算如何?” “回禀太后娘娘,臣妾自知犯下大错,愿意将功补过。”宋清予心生一计,立即直了直脊背,道: “既然玉烟已经有所察觉,倒不如将计就计,这几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把她握在手里,到时候皇上对她有所顾及,说不准也可以成为一桩筹码。” “也只能如此了,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太后道。 * 第二日,苏南嫣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悠然转醒,只觉得头脑昏昏涨涨,依旧不甚清醒。 昨夜宋清予同她说的那番话其实并没有多大触动,她当时也只以为是寻常拉拢,听过去也就罢了。 直到夜半入梦,模模糊糊地梦见千军万马奔驰而过,鲜血染红了黝黑的土地,连绵不绝的哭喊声在耳边响起时,她才觉得有些后怕。 “娘娘,您怎么了?”净月端着兑了玫瑰露的洗脸水进来,关切地凝视着苏南嫣发白的脸色,用手帕拭去她额角的汗水,安慰道: “该不会又做噩梦了吧?娘娘莫要多心,那些都是假的......” “罢了,梳妆吧。”苏南嫣用纤柔的玉指抚了抚心口,待到气顺了之后便起了身,任由净月利落地倒腾着,忽然间想起了前日同景年说的话。 当时为了趁早斩断他的念想,她自知说了许多重话,景年从那时起确实也未曾来找过她,甚至连打发来求见的宫女都没有。 如此看来,他应当是想通了吧? 苏南嫣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瞧着镜子里寻常的发簪都觉得艳丽了些,想着总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 可是还没等她的笑容完全扬起,就看见照顾景年的小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信,哭喊道: “娘娘,不好了!景公子不见了!” 闻言,苏南嫣的太阳穴猛地一跳,笑容也僵在了嘴角,慢慢地垮了下去,青丝还卡在木梳间时就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扯掉了好几根秀丽的墨发,头皮生疼。 “什么时候的事情?整个行宫都找过了吗?”苏南嫣颤声问道。 她想着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这个小宫女大惊小怪弄错了。 若是阿年离开了她,又能去哪里呢?他在脱籍之前,关在掖庭十余年,又如何知道外面的世间险恶? 而且.......而且,阿年平日里最依赖她了,就算带着点非分之想,也断然不舍得离开吧?就算想要斩断曾经,也应当好好道别,她也好安排好他的后路...... 苏南嫣不敢再想下去,这一切来的太过荒谬又突然,亦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结果。 “都......都找过了......”小宫女哭丧着脸,道: “奴婢今早进去洒扫,本还以为景公子和往常一样不肯按时吃饭,这才没留意,直到方才送午膳的时候才发觉不对,推门进去时连被褥都是叠好的,只有茶盘底下压着一封信。” 苏南嫣从小宫女手上接过信封,看着上面用潇洒俊逸的字迹写着“阿烟亲启”。 这是景年留给她的?苏南嫣抬手就想拆开,但是指尖刚刚触及封口处时又顿住了,紧紧抿着下唇,愈发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若是景年往后除了什么事,终究是她对不起他。 “奴婢还问过行宫值守的所有侍卫,都说从未见过景公子出入。娘娘,求您饶了奴婢吧......”小宫女看苏南嫣脸色不好,以为她要责罚,一时之间哭喊连连,吵得苏南嫣更加凌乱了。 净月见苏南嫣烦躁地扶着额头,连忙捂住小宫女的嘴,半是恐吓半是安慰道: “好了好了,娘娘一向仁慈,不会冤枉你的。若是再这样下去惹恼了娘娘,那才是大错特错了,走走走,随我出去吧......”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苏南嫣将信封静置于梳妆台上,拢了拢如云的墨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慢慢拆开。 随着纯白的信纸一寸一寸地展露在眼前,苏南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思忖着景年究竟会给她留下什么样的话呢? 随着信纸完全展露在眼前,苏南嫣却愣住了。 那是一张空白的信纸。 她正反两面反复看了很多遍,甚至拿到烛火前凑近照着,都没有看出半分字迹。 信纸一时平整无皱,带着景年身上特有的清爽香气,应当是拿出来被他在手中凝视了良久,才放进信封中的。 在这之前,苏南嫣脑海中闪过成百上千种景年或许会和她说的话,不甘的、愤愤的、感激的、留念的、道别的......甚至她想着景年会告诉她要去哪里,往后如何找到他。 可是,终究空空如也。 苏南嫣心中像是被人用软刀轻轻触碰着,不痛,但是就这样连绵不绝地让人难受,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兴许是有些明白了,不落一字的信纸是纯白的,亦是说她与景年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的开端。 既然没有开始过,又谈何留恋呢?更不需要什么珍重之类的客套话。 苏南嫣有些愣怔地望着信纸,眼前浮现出景年从前的笑容,多是纯澈无暇的模样,带这些少年特有的潇洒和意气,又摆脱不掉他自身的阴郁。 她一直以为景年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心思单纯的人是她罢了。 景年早就看得比她清楚,所做的一切都带着侵略和占有,就算最后得不到她,也走得决绝。 因为他从未真的把她当做姐姐,所以也没必要为了这尴尬的姐弟之情留下来。 想明白了这些,苏南嫣感觉心间更加沉重了,心疼和感慨搅合在一起,让她双眸变得朦胧,宛如蒙上了一层水雾。 既然景年早就看清了这些,想必也不希望她去寻他吧?往后余生,就这样各自安好,也不枉一场缘分了。 苏南嫣沉沉叹了一口气,踱步至景年住着的屋子,屏退了左右侍从,想着再进去看一看,若是有什么东西留下,也可以做个念想。 她心事重重地走过了院子,刚刚推开房门就闻到一股有些奇怪地气味,像是香料却又带着些呛人的气息,闻着只觉得头脑发晕。 就那么一刻功夫,苏南嫣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浑身乏力,直到瘫倒在地上时,她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这是迷魂香! 可惜,一切都晚了...... 第86章 污蔑 暑气蒸腾, 陆鹤川命人在屋内摆了许多冰块消暑,执笔端坐在桌前,眸中是翻涌的风云, 似是在筹谋着什么。 “皇上!”安公公刚从暗探那儿得了消息,就急匆匆地冲到陆鹤川面前,满头大汗道: “刚来的消息,沈大将军私自带兵离开了行宫!盯着他的人还说昨日沈将军似乎是与恒王有所联系,只不过当时太过隐秘,一时察觉不到, 今日顺着线索查才发现的。” “他们的动作倒是快......”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鹤川不慌不忙地放下狼毫,惬意地靠在清凉的檀木椅上,捻起一粒冰镇的葡萄把玩着,俊美无俦的面容波澜不惊。 “皇上, 禁卫小半都在行宫外办事,一时半刻怕是来不了卫州。沈将军若是生出不轨之心, 陛下可怎么办才好呀?”安公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连安稳站着的耐心都没有。 闻言,陆鹤川只是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葡萄送入口中, 仔细品味着凉爽和酸甜交织的滋味,仰头阖上双眸歇息着, 打开扇面道: “慌什么?你就那样信不过沈景山吗?” “奴才不敢, 陛下莫要打趣奴才了。”安公公听了陆鹤川的话, 热汗陡然间冷了下来,颤声道: “奴才只是个传话的, 哪有什么信不信的?只是奴才瞧着情况不对, 担心陛下罢了。” “放心吧, 这样的担心你不必有。”陆鹤川的笑容愈发深沉了,仿佛蕴藏着许多意味不明地情绪和算计,慢悠悠地起身道: “先不提这档子烦心事儿了,朕去看看阿烟。” 安公公本想再劝几句,可是瞧着陆鹤川把握十足的样子,忽然间心里就有了底,应了一声“是”。 皇上向来不是轻率之人,无论做什么事儿都有他的缘由,旁人是看不明白的。他们做下人的,只要照做就不会有事。 * 此时的清兰苑已经乱作一团,净月连毒辣的阳光也顾不上遮挡,晒红了脸在院子里东奔西走,瞧见人就问: “你看见娘娘了吗?今个儿有没有出去呀?” 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是茫然地摇着头。 净月急红了眼,沮丧地瘫坐在藤条编成的小椅上喘气,打发了一波人出去寻,刚吩咐玩就看见陆鹤川迎面走来,赶忙起身道: “奴婢参见皇上,敢问皇上见着莹妃娘娘了吗?” “朕就是来看她的,怎么,她不在吗?”陆鹤川奇怪地反问着,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心间。 “皇上恕罪,是奴婢未照看好娘娘,现在不知娘娘去了哪里,已经让人去找了。”净月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地望着陆鹤川,含着泪光道: “娘娘前些日子与景公子闹了些不快,今早发现景公子不辞而别,终究是缘分一场,娘娘不免神伤,说是要去景公子的屋里再看看,奴婢们就皆未打扰。直到奴婢方才去送冰块消暑,这才发现娘娘不见了。” 陆鹤川微微蹙起眉,向来淡定从容的面容上有了一丝慌张,藏在宽袖中的手默默攥紧,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道: “立刻将整个行宫都找个遍,再将今日值守的侍卫都挨个问话。” 场面这才被镇住些,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按照吩咐行事,清兰苑的人很快就散开了,恢复了以往的清净。 陆鹤川趁着无人,凑到安公公身边,压低声音道: “阿烟平日不会乱跑,现在极有可能是离开行宫了,你安排朕身边一半的禁卫出去找,切莫让人发现疏漏。” “皇上,您身边的禁卫本就留下的不多,若是再出去一半人,更是给人可趁之机啊.......”安公公犹豫地望着陆鹤川,道: “若是再有人像上回那样行刺,或者沈将军突然发难......” “你想抗旨吗?”陆鹤川不耐烦地用丹凤眼斜睨了安公公一眼,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有千斤重,听得安公公一哆嗦,只能应声退下了。 * 卫州地势特别,多崇山峻岭,百姓也都依山而居,依照地形划分村落和集市,人迹罕至之处甚多,亦是绝佳的隐居之地。 在一处僻静的山脚下,建了一座貌不起眼的宅院,远远瞧着无甚特别,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消遣之处。 陆鹤风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晃晃悠悠地走了下来,手中把玩着一把钥匙,径直走进了宅院的一间地下密室之中。 “吱呀”一声,生锈的铁门应声而开,一道刺眼的光芒照进密室,让原本昏昏欲睡的苏南嫣眯起了眼睛,本能地想用手臂遮挡。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手臂遮挡住光线。 她的双手被屋顶垂下的铁镣铐禁锢着,永远保持着向上高举的姿态,腕间已有鲜红刺目的血痕和淤青,正因为她的挣扎在摩擦着伤口,一点一点磨开刚刚凝固的血迹。 “是你?”苏南嫣待到大门关上后才看清来人,微弱的声音中带着惊惧。 无论是玉烟还是她,都没有和陆鹤风有过什么交集,唯一的见面就是宫中一些走过场般的筵席,勉强只能辨认出他的面容。 陆鹤风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苏南嫣,不住地发出“啧啧”声,目光在晦暗烛火的映衬下染上骇人的光。 此时苏南嫣虽然面色苍白又疲惫,破旧的素色衣衫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可眸中折射出的不甘和愤恨却分外夺目。 如同被暴雨摧残过的玉兰花,带着泥点却忍不住让人心生亵渎之意。 陆鹤风冰冷的指尖轻轻划过苏南嫣的脸庞,猛然间用力挑起她的下颌,嗤笑道: “难怪皇兄喜欢你,这副模样,还真是勾人呐。” 耻辱和愤怒裹挟着苏南嫣的心,她飞快地低下头想要咬陆鹤风,却好似被他预料到似的躲开,下颌上的力道愈发大了,疼得她泪水上涌。 “还会反抗,可真是有意思。”陆鹤风的笑容越来越深,玩味道: “你可比你那个废物妹妹有趣多了,只是不知滋味如何?看来要本王亲自尝尝才好......” “你敢!”苏南嫣咬牙切齿地瞪着陆鹤风,不屈道:“若是你真要如此,我现在就自尽!” “哈哈哈......”陆鹤风笑得更开心了,颇有趣味道: “还会威胁人呢,看来本事不小。不过本王可不是皇兄,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留着你还有别的用处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南嫣奋力甩着头,终于挣脱开陆鹤风的钳制,愤然道。 “也没什么,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罢了,想必之前宋清予有找过你吧?”陆鹤风拍去手上的灰尘和血污,沉声道: “皇兄那么在乎你,想必不会舍得眼睁睁看着你香消玉殒吧?只要你好好配合,等到本王登基,自然有你的好处。” “若是我不答应呢?”苏南嫣倔强地问道。 “不答应?那也无妨。”陆鹤风又是一阵轻笑,听得苏南嫣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本王已经散布消息出去,说你主动和本王叛逃了。就算你不答应,离开了这里也是死路一条,还有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皇兄......你觉得他会原谅一个背叛两次的叛徒吗?” 卑鄙!苏南嫣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这也是她唯一想到能够形容陆鹤风这种手段的词了。 他这招可谓一石二鸟,不仅抹黑了她的名声,还彻底断了她的后路,逼她不得不就范。 这样一来,无论这场谋逆是成是败,她都是陆鹤风的同党,要跟着他一块儿陪葬! “既然恒王什么都想好了,又何必来问我?”苏南嫣仿佛感受不到腕间的疼痛,拼命地挣扎着,杏仁般的眸子是近乎绝望地愤恨。 “本王只是告知你一声,免得你在这地牢中耗尽力气,白白辜负本王的心意。”陆鹤风负手而立,将身后的一盘食物放在苏南嫣的面前,居高临下道: “你最好还是乖乖吃下去,不然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陆鹤风瞥了愣怔的苏南嫣,得意地一甩衣袖离开了,自言自语道: “皇兄啊皇兄,我早就知道,这个女人迟早会害死你的......” 随着铁门紧紧关闭,苏南嫣浑身都瞬间脱了力气,绝望地瘫软在地,任由地面阴冷的寒气一分一分侵入体内。 可是她只觉得心更加寒冷,冷到她没有了丝毫知觉。 她扪心自问,就算对陆鹤川有再多的怨恨和不满,也从从未想过背叛,所以当宋清予屡屡暗示之时,她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现在仅凭着陆鹤风的三言两语和卑鄙行径,她再次成了大梁的罪人。 不知陆鹤川现在是不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会不会相信呢? 恐惧如同深渊一般笼罩着苏南嫣,她慢慢地蹲下身,心里没有一点底气,脑海中翻涌着一年多以前陆鹤川对她失望的面容。 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苏南嫣攥紧心口的衣料呛咳着,不甘地一脚踹翻面前的食物。 瓷盘粉身碎骨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苏南嫣不禁苦笑着摇头,两行滚烫的清泪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 嘀嗒、嘀嗒。 第87章 演戏 夜深人静, 陆鹤川派出的禁卫回来了大半,皆是沉默地摇摇头,无一人查探到了苏南嫣与恒王的下落。 陆鹤川冷着脸让他们退下, 又让白日里未出动的禁卫轮番去找,不许有片刻的停歇和松懈。 “皇上,奴才听说守宫门的侍卫看到了恒王的踪迹。”安公公趁着四下无人,靠近陆鹤川的身边道: “是清早的事情,恒王出去时马车里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少女,据说那时正睡着, 身形看起来很是窈窕。”安公公起初还神色镇定,可是越说越心慌,小声道: “恒王说.......那时他的新欢,所以侍卫就没敢多查。” “新、欢?”陆鹤川狠狠咀嚼着这几个字, 像是要将它们咬碎一样,手上忽然加重了力道, 青花茶盏瞬间粉身碎骨, 锐利的碎片扎进他的掌心里,鲜血顺着肌理缓缓滴落。 “皇上息怒!千万别在这紧要关头伤了身子呀......”安公公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爬着上前想要帮陆鹤川处理伤口, 却被他一把甩开,跌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一把老骨头都跟着响动。 陆鹤川的面容冷如同冬日寒霜, 看起来最是清冷, 却也最是危险可怖,带着割人的锋芒, 仿佛下一刻就要控制不住地呼啸而去。 刹那间, 他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凌厉地锋芒扎在安公公的身上,问道: “白日里不是说没消息吗?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回......回皇上的话,奴才也是听下人们说闲话时知道的。”安公公战战兢兢地回答着,不敢有一丝疏漏,道: “也不知我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说恒王帐中的少女就是莹妃娘娘,加之沈大将军私自带兵离开,恐怕是要大变,娘娘她跟着恒王殿下叛逃了......” “住口!”陆鹤川顾不得掌中的伤口,气急地一甩衣袖,不经意间扫落了一个花瓶,刺耳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听得人心惶惶。 他看着像是愤然之至,实则心里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也理不清。 阿烟失踪的时间这样巧,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吗? 陆鹤川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本以为阿烟心里就算恨他怨他,也不会背叛他的。就算之前也偷盗过密室的证据,可是那时也是为了救温玉衡的性命,勉强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陆鹤川时常告诉自己,若是温玉衡没有被人绑走,阿烟没有被人要挟,也一定不会出现的这样的事情了。 他宁可去想着阿烟心里是有他的,就算这是自欺欺人。 “皇上饶命,奴才这是被猪油蒙心了,这样无稽之谈怎么能信呢?奴才自己掌嘴......”安公公说着就给了自己响亮的两巴掌以示忠心,生怕陆鹤川因此迁怒于他。 “凡是宫中无端议论者,杀无赦。”陆鹤川薄唇微微开合,面容如同一潭死水,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沾满血腥的话语,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命令。 “遵......遵旨......”安公公被吓破了胆,暗自庆幸着皇上没有特别处置他,正说明还是有一丝活路指望的,赶忙关切问道: “皇上,若是情势真的如此危及,是否要向附近的州郡借兵?至少还可以抵抗恒王一阵子......” “你若真的这般贪生怕死,还不如现在就收拾包袱逃了。”陆鹤川鄙夷地瞥了安公公一眼,理了理衣袍就起身走向寝殿。 安公公一掐大腿,心中千万个后悔说了这样的话,平白让皇上误会了。 且不说他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自然是要守到最后一刻,就算是真有逃跑的心思,陆鹤川又怎会留他?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怕是还没走出城门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皇上,奴才一定会好好查办您吩咐的事儿!”安公公望着陆鹤川的背影高声喊着,声音尽是忠诚和畏惧。 陆鹤川在寝室内听得清清楚楚,凌乱的思绪渐渐缓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用人甚少出错,安公公如此,沈景山亦如此。 那日,沈景山在宫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最终愤恨离去时,他早就料到沈景山会对他失望至极,最终在两难之间选择恒王。 于是,他秘密召见了沈景山,只说是洽谈白日军务,实则是使其回心转意,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还记得那时在内殿时,陆鹤川面色苍白地靠着香木小几,素色衣衫上心口之处被血迹染红,而沈景山目瞪口呆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向他请罪,说是已经犯下弥天大错,中了恒王的圈套,追悔莫及,宁愿自刎谢罪。 他只是浅笑着将他扶起来,眸中并无责怪之意,尽是信任和坚定,道: “沈爱卿为官数十载,朕信你,也知你一心为了大梁。朕亦是不忍心看着大梁损失一员大将,故沈爱卿只要同朕演一出戏。” 沈景山当即就红了眼眶,磕头跪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陆鹤川向来的原则,亦是靠着这般胆大心细的御下之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现在,好戏就要开始了。 陆鹤川漫不经心地将手掌中的陶瓷碎渣挑出来,决绝的目光与狠厉的手段宛如在预演着如何将陆鹤风凌迟。 凡忤逆者,他绝不放过;凡伤害阿烟者,他要加倍让他们痛不欲生。 * 地牢中,苏南嫣打翻了水碗和食盘,嘴唇已经干裂,腥甜的气息然她犯了恶心,可胃里翻江倒海却没有丝毫食物可以吐出来,只咳出一口酸苦的胆汁。 陆鹤风手中把玩着一柄白羽折扇,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中没有一丝怜悯。 “你来干什么?”苏南嫣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能憎恶地瞪着陆鹤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自然是看看你死了没有,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人质,总不能白白浪费。”陆鹤风晃着折扇扇风,毫不掩饰勃勃野心。 苏南嫣狠狠啐了一口,就算伤口磨得生疼也不在乎,愤恨道: “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有你会用,也只有你们才想得出来,真不愧是兄弟二人。” 陆鹤风言不怒反笑,阴冷的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听得人胆战心惊,如同低语的恶鬼在低吟,喃喃道: “说得不错,本王和皇兄就这一点很是相似。不过,你以为你了解皇兄吗?” “何故问我这些?他就是个负心冷情之人,为何要了解他?”苏南嫣心神微动,眼前闪过与陆鹤川朝夕相处的一幕幕。 打打闹闹的、缠绵恩爱的、狠心绝情的......她不得不承认,心底里还是有过喜欢的,可是一切都葬送在了一年前,那些美好的过往,跟着玉烟一起死在了冰冷的雨水中。 陆鹤风的笑声愈发肆意和嘲讽,不知到底是在嘲笑苏南嫣的愚钝,还是陆鹤川的痴心。 “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皇兄。”陆鹤风斜睨着苏南嫣,仿佛在看一个自负之人,道: “皇兄那性子,不会让任何背叛之人活着,更不会硬生生折断一身傲骨求着别人回头,你是第一个让他这么做的。” “那又如何?他愿意自我沉醉,与我何干?”苏南嫣冷冷道。 “皇兄当年确实狠心,还记得争储之时,他身边的奴婢一时有了贪念,顺手带走我府中的一只官窑茶盏,都被当着众人之面杖毙。”陆鹤风眯起眼睛回忆着从前,不禁感慨道: “他的眼里太过清白,连一粒沙子都容不下,更别说身边之人了。明目张胆背叛后还能在枕边温存的,大梁恐怕真的只有和你一个了。” 苏南嫣有一瞬的愣怔,脑海中有纷杂凌乱的画面闪过,像是在回望着从前。 她一直觉得陆鹤川高高在上,如同高山冰雪遥不可及,对她的宠爱也是出于玩弄和怜悯,一如对待宠物一般,玩腻了就会丢弃。 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慢慢地变化着,说不清道不明,只不过经久后再回头,与往昔是不一样的。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苏南嫣越想头脑越是发胀,蹙紧眉头问道。 “皇兄处处压我一头,本是高傲狠心之人,好不容易有了心,却遇上无心无情之人,难道不可笑吗?”陆鹤风兀自笑得讽刺至极,洋洋得意道: “哪像本王赏尽天下美人,度无限芳华呢?再说了,马上他连最骄傲的东西就要失去了,到时候说不准还要跪着求本王饶命呢......” 说着,陆鹤风愈发高兴,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地牢,羽扇掀起的凉风吹起发端。 苏南嫣再次被黑暗淹没,心跳之声清晰可闻。 可是这一回她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耳畔回响着陆鹤风说过的话,心中的一根弦仿佛被猝不及防地撩拨了一下,触及到那方寸的柔软之地。 陆鹤川、陆鹤川......你真的变了吗? 第88章 大战在即 行宫的大殿内, 雕刻着金龙的梁柱沐浴在刚刚亮起的晨光中,殿外的朝霞先是隐于镶着金边的云层后面,好一会儿才排山倒海般破云而出, 明晃晃地挂在天边。 陆鹤川端坐在大殿正中央的蟠龙金座上,脊背挺得笔直,任由晨辉缓缓洒落在鸦羽般的睫毛和墨发上,如深渊般深邃的眸子忽明忽暗,平静之下暗藏着杀伐之气。 “皇上——”安公公以为陆鹤川还未起身,在远处就扯开了喉咙, 一看到雕像般的陆鹤川亦是吓了一跳,赶忙刹住脚步跪下,含着泪磕头道: “启禀皇上,今早天还没亮时卫州官兵就发现有一队军马进城, 为首之人正是恒王,他们当即就扬言要取而代之, 逼迫卫州官兵开门, 最后双方打了起来。恒王殿下蓄谋已久,来势汹汹 ,官兵们拼死也抵挡不住.......” “接着说。”陆鹤川眸中没有半分诧异和惊慌, 只是挑了挑眉示意安公公。 “原本当时就要派人来报,可是恒王截道斩杀报信之人, 亦是锁死了城门不让任何人出去借兵, 所以现在才得了消息。”安公公慌乱地颤抖着, 哽咽道: “眼下恒王已经冲着行宫来了,皇上还是速速随奴才出去躲一躲吧。” “不着急, 再等等。”陆鹤川临危不乱地端坐着, 依旧是端严肃穆, 连脊背都没有弯下一分,衣衫没有分毫皱褶,反倒带着几分轻松与玩味,道: “既然朕的弟弟这么思念朕,见一面也罢。” “皇上,使不得呀......”安公公大吃一惊,恨不得拽上陆鹤川就逃走。 “反正,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朕了。”陆鹤川像是感慨又像是悲悯,眸中是沉沉的雾霭。 安公公看得也一时迷糊,皇上这是胜券在握,还是想要鱼死网破?眼下逃走还是有一线生机的,若是真的让恒王得逞了,那才是天下大乱啊! 恒王看着颇善应酬拉拢,又有太后撑腰,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用金银换来的臣服,如同用枯枝败叶仿造的金屋,一触即溃,太后也终究有仙去的一天,到头来苦的还是天下百姓,给了外敌可趁之机。 安公公越想越担忧,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皇上踏出大殿一步,他拼了命也要将皇上拉回来逃命,以待东山再起之日。 只见陆鹤川刚刚起身,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就有几个禁卫猝不及防地冲上来,三两下就将安公公利落地捆住,稍一用力就拖着往内殿走去。 “皇上,奴才的忠心天地可鉴,就算是要和恒王拼命,奴才也是挡在您前头的,求您放开奴才吧......”安公公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陆鹤川看着他有几分滑稽的模样,轻轻扯起嘴角笑了笑,潇洒地转身道: “你这把老骨头,怕是见了刀剑就要散架的,还是好生歇着吧,免得朕平息反贼之后,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 太后已经在金身的佛像前跪了一夜。 为显诚心,她念了整整一宿的佛经,连茶水都未曾喝过一口,屋中也未置放冰块,只有烤人的烛火永不熄灭地燃烧着,热得汗水都打湿了衣襟,整个人虚脱地摇摇欲坠,眼前也一片模糊。 丹秋得了消息就急匆匆地来告诉太后,笑道: “菩萨保佑,殿下一路从城门杀过来,无人能敌,那些个卫州官兵根本就是螳臂当车,很快就被恒王击溃了,殿下马上就要到行宫城墙下了!”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后瞬间来了精神,顾不上憔悴的脸色和发麻的腿脚,在丹秋的搀扶下起身,扶着桌案点了三炷香,念念有词道: “求上苍庇佑我儿,此次必将大破行宫,废了那出身卑贱之人,登上九龙宝座......” 说着,她拜了又拜,虔诚地将那三炷香奉到香炉前,正要插进香灰中时,却不知为何三炷香都齐根而断。 太后惊慌又诧异地看着燃着的香灰落在素色锦缎上,手臂僵持在半空中,顿时被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环绕着,忘记了该做些什么。 求佛之时断了香,意味着所想之事皆虚妄,是极为不详的征兆。 她求的是陆鹤风成功夺位,一生君临天下,难道上苍也觉得不可能? 太后惶恐地颤抖着,抖落的香灰愈发多了。 “太后娘娘,千万不可多心!”丹秋亦是瞪大了瞳仁,好在反应要快些,呸了一声后将断香丢在一旁,安慰道: “定是着制香的师傅偷工减料,坏了娘娘的好心情!您再试一回,定是上上的好兆头!” 太后布满皱纹的双手抖得厉害,惊疑不定地任由丹秋搀扶着,双眸无神地问道: “这.......果真如此吗?” “恒王殿下辛苦磨炼十几载,定是会胜的呀!这只是意外罢了,不作数的。”丹秋一边拍着太后的背给她顺气,一边亲手挑了三炷最完美的香,递到了太后的手中。 “对、对,都不作数的......”太后喃喃地念叨着,伸手便要接过那三炷香。 可是,不知是她伸手的力道太大还是过于紧张,不经意间扯到了腕间的菩提珠串,只听得“哗啦”一声,手串应声而断,散落的珠子如同急雨般在地面上跳动着,刺耳的声音一下下叩击在太后的心上,将她击得粉碎。 这菩提手串是她数年前亲临江南,向茅山的得道高人求来的,全天下仅此一串,最是通灵。 那时陆鹤川初显锋芒,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亲儿子的帝位,特意心事重重地求教如何才能成真。那头发胡须花白、颇有仙风道骨的道士只是皱着眉头砸了咂嘴,将这串菩提珠赠与她,道: “日日佩戴此珠,若是不断,则希望尚存;若是已断,则再无念想之望。” 她平日里小心翼翼呵护着,生怕磕着碰着坏了大事,这么多年一直安然无恙,恒王的党羽也日渐丰满。 可是、可是,它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断了...... 太后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种种猜疑和恐惧,瘫软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哭喊声,挣扎着向门外跑去。 * 恰好陆鹤风的兵马已经如期而至,浩浩荡荡一大批人,在他的带领下趾高气昂地来到了行宫城墙下。 陆鹤川身着玄色鎏金龙纹长衫,负手而立于城墙之上,身影如寒梅般孤傲清冷,又如雪松般挺拔威压,让人望而生畏。 虽然只是他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可那份凛然潇洒与俯视芸芸众生之气度,却没有半分消减,反而愈加光彩夺目,衬得那队军马相形见绌。 陆鹤风不悦地拧着眉心,暗骂陆鹤川死到临头都要这样强撑着,亦是怕他那唬人的架势动摇军心,便率先嘲讽着开口道: “皇兄,高处不胜寒,如今卫州官兵皆被我收服,沈景山亦是弃你于不顾,你若是乖乖让位与我,还可以留得性命。” 陆鹤川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浅浅地勾起一抹笑,镶着金边的长袖飘然一挥,就见禁卫如影如随地出现在他身旁,威严又整齐地跪下,道: “臣此生追随陛下,万死不辞。” 低沉坚定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萦绕在所有人的耳畔,有着惊心动魄之势,仿佛眼前的不是寥寥数十人,而是千军万马压境而来。 “你若是真的能取朕的性命就尽管来,只是不知你这残兵弱将能抵得过禁卫几时?”陆鹤川波澜不惊地立于城墙上,眸中杀伐之气越来越重,笑容如同利刃,道: “朕的禁卫是从边境战场上一路厮杀过来的,一人可抵百人,与你这强征来的可不同。” “皇兄莫要如此狂妄,终究只是数十人罢了。”陆鹤风虽然气势上还是不肯相让,可是心里却暗暗输了几分底气,皆是因为陆鹤川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软肋。 他的这些兵马是许久之前在封地上征来的,那时恰逢边境战事平定,谁也不愿意上战场。 他半是强行逼着壮年男丁入伍,半是许诺了他们事成之后的金银财宝,这才暂时稳住了军心,得以聚在一起筹备这么长时间。 可就算如此,他也自知这些军马比不上陆鹤川的禁卫那般骁勇善战又同心同德,难免会有贪生怕死和唯利是图之人临阵脱逃,那时候就是自乱阵脚。 之所以如此境地他还敢谋逆,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等那个允诺过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陆鹤风有些烦躁地翻身下马,低下头小声问着心腹道: “沈景山为何还不来?今早不是让你去查探他的情况的吗?” “回殿下的话,属下今早确实亲眼看见沈将军整顿军马,大有决一死战的排场,应当不会有假啊!”心腹也有些拿不住,声音微弱道: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吧?又或者是皇上使了些阴谋诡计?”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儿都办不好!”陆鹤风心中有些慌乱,紧张地环视四周,咽了咽口水道: “去,把苏南嫣绑过来。” 第89章 后来 苏南嫣还穿着那天被劫走时衣衫, 素色裙摆上的血迹如同盛放在冰雪中的梅,凄凉又哀婉,映衬着苍白的面容和泪水涟涟的双眸, 莫名染上几分妖冶。 她的双手被麻绳紧紧束缚着,腕间的旧伤被硬生生磨开了,鲜血浸润着粗糙的麻绳。身后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兵卒,皆是配着尖刀利刃,押着她往前走。 所有人的士兵都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笔直的道路,各色的目光交杂着刺在她的身上, 仿佛是无声的拷打与酷刑,原本百余步的路径如同千里般漫长。 苏南嫣埋着头被逼走到陆鹤风的身边,任由他毫不留情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对着陆鹤川道: “皇兄好些天没见莹妃了, 定是思念得紧吧?不知皇兄日后是想天天见呢,还是今日见最后一面呢?” 陆鹤川向来从容不迫的眸光在看到苏南嫣的一刹那凝滞住了, 宽袖遮掩下的双手紧紧攥着, 指甲生生扎进肉里,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抖。 当他听说阿烟同恒王叛逃的时候,他并未全然相信。 阿烟不会拿天下苍生来报复私人恩怨, 可是他深深明了她心中的那份怨与恨,一时被陆鹤风花言巧语迷惑了也不是全无可能。 然而当他对上阿烟那双湿润发红的眼眸时, 这些念头都消失了, 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只要阿烟能够安然无恙, 这些都不重要。 就算阿烟背叛了第二次,那也终究是因他而起, 他不能伤害阿烟第二次。 “你到底想要如何?”陆鹤川沉声质问着陆鹤风道。 “皇兄真是快人快语, 其实也简单得很。”陆鹤风高声笑了, 骤然间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指苏南嫣白皙中带着红色勒痕的脖颈,厉声道: “现在打开宫门,并且写下让位诏书,再跪着亲手奉于我,本王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尖锐的刀锋险些触及到苏南嫣柔嫩的肌肤,她猝不及防地发颤,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破碎的目光紧盯着那明晃晃的刀尖,上面映照着她惊惧的面容。 脑海中一片空白,耳畔是锐利的耳鸣,苏南嫣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回味着陆鹤风的话,眸中的光亮很快黯淡下去。 陆鹤川最是清醒狠心的,最在乎的不过是帝王之位罢了,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抛弃过的女子退位呢?纵使是话本也不会这样写。 更何况,她虽然不喜陆鹤川,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帝王,若是因为她一个人而让大梁落在陆鹤风这样阴险卑鄙之人的手上,那她就是大梁的罪人,被百姓唾弃的红颜祸水,到哪里都是活不下去的。 如此一来,无论怎样她都逃脱不了这般命运。 苏南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忽然间开始珍惜最后的时光,甚至连带着尘土的空气都觉得清新了不少。 过了良久,陆鹤川迟迟没有回答,只是抿着薄唇盯着抵在苏南嫣颈间的那把匕首,好似随时都提防着陆鹤风下手一般,眸中是万般的纠结与焦急,时不时地向远处眺望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等不来沈景山,他亦是会暂且妥协。 夺回天下并不难,难的是挽回阿烟的心,世上也只有一个她而已。 “皇兄,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不会有援兵前来的。”陆鹤风自以为看透了陆鹤川的心思,笑容中满是得意与傲气,道: “眼下你还是好好想想,究竟是要这个女人呢,还是要你的皇位呢......” 说着,陆鹤风狠心地将匕首靠上了苏南嫣的颈间,在上面留下一条浅浅地划痕。 尖锐的疼痛与铺天盖地的恐惧侵袭而来,苏南嫣连呼喊声都无法发出,只能呜咽着落下两行清泪,任由泪水沾染到伤口上,疼痛如同利刃般划破心房。 原本模糊的意识被逼着清醒过来,她感觉到颈间的鲜血流得很慢,但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跟着一起流走了,不知还能撑多久。 她抬眸望向陆鹤川,忽然间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有一丝心痛、半分后悔?可是泪水遮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一个挺拔威严的玄色身影。 于天下,苏南嫣当然知道陆鹤川不能答应,他是大梁的国君,不应该有什么指望的;可是于私,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陆鹤川眸中的焦急、担忧、惋惜、遗憾,至少证明他在乎自己。 毕竟,那也是她的夫君啊。 就算千万次说过要冷心冷情,到了生死关头,终究还是放不下。 苏南嫣渐渐没了力气,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立着,耳边隐约传来兵马奔腾之声,还有刀枪剑戟的碰撞声。 “沈将军!是沈将军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陆鹤风一听就立即转头笑了,将苏南嫣如同野草般丢在一旁,策马就想上前迎接,等待着同沈景山一同攻下行宫。 可是还没靠近几步,就见空中飞来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心窝。 射箭之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着会助他一臂之力的沈景山! “为......为什么?”陆鹤风从高高的马背上坠落,不甘心地瞪大着双眸,挣扎着想要爬向沈景山,宛如地狱的厉鬼。 “替皇上铲除逆贼,乃是大梁将士之责!”沈景山亮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分外夺目,不屑地瞥了陆鹤风一眼,遥遥朝着陆鹤川行礼道: “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陆鹤川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顾不得其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冲到阿烟的身边,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用锦帕包住伤口。 在凌乱的马蹄下与冰冷的刀光剑影中,苏南嫣模糊间只觉得靠在一个温暖的臂弯中,有滚烫湿润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道: “阿烟,朕带你回家。” * 当苏南嫣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兵荒马乱或是阴暗封闭的地牢,而是雅致的仕女屏风、朦胧的帷幔、袅袅的安神香.......这是忘忧宫。 腕间的伤口还未颈间的划痕都已经处理过了,金疮药的味道让人闻着安心,素色的纱布仔细地包着,既严实又不勒着疼,可见包扎之人的用心。 苏南嫣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只记得前一瞬还是在战场上,陆鹤风举着匕首要杀了自己,怎么现在就在忘忧宫了? 还有那接住她的臂弯,难道是......陆鹤川? 她挣扎着坐起来,却一不小心打翻了床边的茶盏,清脆的响声引来了一直守在门口的人。 “娘娘,你可算是醒了!”净月像是哭过似的,眼皮红肿,一看见苏南嫣又忍不住泪,冲上去就跪在床边,哽咽道: “那日您失踪后,可真真儿是吓死奴婢了,还好现在没事儿,奴婢可就放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外面怎么样了?”苏南嫣反应有些慢,迷茫又懵懂地望着净月。 还未等净月解释,就望见安公公步履蹒跚地从门口走进来,陪着笑道: “哎呦,奴才的这把老骨头哪里跑得过净月姑娘,一听到屋内有了动静就赶过来了。” 他恭敬地在苏南嫣面前行了礼,轻轻咳了一声,条理清晰道: “娘娘,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当时您撑不住倒下的时候,是皇上将您一路抱回来,又亲眼看着太医诊脉,亲手为您包扎了伤口。原本皇上是要一直守着您直到醒过来的,奈何前朝闹翻了天,实在是抽不开身呀......” 苏南嫣蹙着眉头回忆着,似是当时那人身上清爽的气味和坚实的胸膛,以及意识模糊之时的那一声“阿烟”,的确像是陆鹤川。 可是......陆鹤川就没有丝毫怀疑过她吗?毕竟恒王传出了那样的谣言,当时若不是沈景山及时赶到,还不知现在会是什么境况...... 苏南嫣越想越糊涂,揉着太阳穴问道: “恒王呢?他有没有与皇上说些什么?” “嗳,哪里还有什么恒王?那谋逆的叛贼当场就被沈将军一箭毙命了,战场上的刀剑和马蹄都是不长眼的,尸首都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了呢......” 安公公说的有模有样的,听得苏南嫣浮想联翩,被那画面狠狠恶心了一下,低下头一阵干呕。 “罪过罪过,奴才失言了......”安公公被净月瞪了一眼,连忙弯腰赔罪,递上来一盏清茶,埋着头道: “恒王的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自然是有应对之策的,这几日应当很快就能将他的党羽清除干净,后宫也一并清理干净,日后娘娘再也不用担心些什么了......” 苏南嫣听完后沉默良久,恍惚间觉得那句“不用再担心些什么”有些不真实,如同梦一般缥缈无际。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了。从前在温家有狠心的大夫人,苏家有狠毒的妹妹,后宫更是如履薄冰,除了她自己无一人可信...... 曾经她做梦都想要现在这般的生活,可是当梦成真的时候,她却很是胆怯。 只因为与她相伴之人,是陆鹤川罢了。 第90章 大结局 “娘娘, 您在想什么呢?”净月见苏南嫣久久不说话,目光空洞地定在前方,连忙用手肘推了推。 “哦......没什么, 兴许是睡了太久,一时有些糊涂了。”苏南嫣这才回过神,微微扬起嘴角,客气地向安公公点点头。 这时,门口的小宫女进来道了一声“皇上来了”,安公公立刻喜笑颜开地行了一礼, 默默地退了出去。 净月亦是识趣地拍拍苏南嫣的肩膀,还没等苏南嫣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就跟着安公公一同离开了,还不忘在陆鹤川进屋后带上门。 眨眼间,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陆鹤川踌躇着伫立在门口并未迈步, 苏南嫣轻轻放下帷幔, 遮掩着半坐的身躯,低下头任由青丝垂落在白皙如雪的腮边。 蝉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蔓延,愈发地响亮刺耳。 陆鹤川终于小心翼翼地踱步至苏南嫣的床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帷幔,顺势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可是伸到半空中却骤然凝住, 犹豫了良久后还是放下了。 阿烟不喜欢与他亲近, 他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自从上次酒后胡来被阿烟躲着后,他就每日都想着这句话, 再也不敢忘记。 “伤势可有好些?还疼吗?”陆鹤川凝视着苏南嫣, 温声问道。 苏南嫣有些别扭地转过头, 故意盯着床沿不去看陆鹤川认真的目光,刚想张口像从前一般说几句戳人心肺的话,却仿佛哽住似的说不出口。 这回她的性命是陆鹤川救下的,伤口亦是他亲手包扎的,本应当被当做逆贼同党处置,可陆鹤川还是让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忘忧宫中,连份例都未曾变过一分。 她并非不分黑白没有良心之人,就算曾经有过诸多恩怨,现在也知道不该借此再刺激陆鹤川。 “伤口要按时换药,朕来吧。” 陆鹤川见她不说话也不抗拒,就尝试着轻轻拉过她纤柔的手腕,扯开绑得笨拙的蝴蝶结,拿起一旁的金创药,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撒着药粉,生怕撒多了会弄疼她似的。 轻柔温暖之感从伤口传来,苏南嫣顿时觉得不那么疼了,倒是清清凉凉很是舒服。 她稍稍转过头,悄悄打量着陆鹤川,只见他为了适应床榻的高度,正半跪在床边,扇子一般乌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目光,只能看见挺立的鼻尖。 她还从未见陆鹤川何时跪下过,他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向来只有别人跪他的份儿,没想到让他弯了膝盖之事竟是帮自己上药。 恰好与陆鹤川温柔窥探的目光相撞,霎时间苏南嫣心里一阵慌张,立刻将手腕抽回,再次盯着角落的床沿,轻咳一声道: “皇上不必如此尽心,臣妾现在应当是百官眼中的逆贼同党,皇上这么待臣妾只会惹人非议。” “阿烟是在担心朕吗?”陆鹤川有些意外地盯着苏南嫣轮廓分明的脸庞,见她不想搭理的模样兀自笑了,雕刻般的面容上泛起丝丝暖意,摇头道: “无人敢非议些什么,若是有人将矛头指向宫中一个弱女子,朕也不会再留这样的人了。” 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杀伐之气与无形的威压,虽是带着笑意说的,但还是让苏南嫣听着心尖一颤,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陆鹤川向来是这般狠厉决绝的行事风格,只是现在毕竟刚刚平定叛乱,朝中未免人心惶惶,不宜太过严苛,没想到还有一条死命令是为了她而设的。 “皇上就没有怀疑过臣妾吗?”苏南嫣极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之意,昂起头故作镇定地问道。 其实她心里丝毫没有底,甚至在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说不定陆鹤川只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也听不得非议呢?亦或是想等她伤好了以后再仔细盘问,而并不是为了她而已。 闻言,陆鹤川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心地将金创药放在一旁,紧挨着苏南嫣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掌拖着她的后脑勺,逼着她四目相对,坚定又肃穆道: “阿烟,朕信你。” 他的声音不大,仅仅二人之间可以听见而已,却带着如水般的温柔,山间清泉般潺潺流入苏南嫣的心间,滋润着早已腐朽的枯木。 这句话,她等了两年。 曾经她千万次跪在陆鹤川的宫门前,哭诉着她的苦衷和无奈,希望陆鹤川可以相信她并非真心想要偷盗罪证,心中更没有丝毫的背叛之心。 可惜曾经的陆鹤川没有相信,她亦是在心灰意冷之时,也没等来那句“朕信你”。 她还记得当时想着,只要陆鹤川愿意说一句信她,就算是到了阎罗殿也会拼死逃回来,向陆鹤川道一声“阿烟知错”。 在她心里,荣华富贵从来都是虚无之物,她只要寻常夫妻间的信任和真心罢了。 思及此,苏南嫣的热泪夺眶而出,抑制不住地洒落在被褥上,亦是有几滴落在了伤口上,疼得清醒又脆弱。 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所有戒心和防备,将她的真心再次袒露在陆鹤川的面前。 “从前都是朕之过,阿烟想要如何都好,只是别伤了自己。”陆鹤川用手帕轻轻拭去苏南嫣眼角的泪水,又赶忙将伤口包扎好,温柔地揽过她纤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拍着,道: “此事之后朕才明白,无论是皇位还是朝堂,失去了皆可夺回,唯独此生只阿烟一人而已。” 苏南嫣听了这些话,泪水却越流越多了,仿佛触动了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弦,一瞬间便溃不成军。 之前她总是想着陆鹤川是最不近人情的,自己只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随意丢弃后便不会再被惦记着了。 所以阴差阳错再次回到陆鹤川身边时,每每看着他带着愧疚与悔恨的目光,心里的那根刺总是隐隐作痛,恨不得将他这副矜贵清高的外表撕碎,偿还她半分的苦痛。 她一直以为陆鹤川所受的折磨都是理所应当,却忘了他那般卓越之人,若非心甘情愿地领受,自己又怎会得逞? 或许在很久之前,在彼此都已经忘却的时光中,他们都知道自己错了。 越是想得通透,苏南嫣却越是情怯,只是抽泣着说不出话,不自觉地往陆鹤川的怀中靠了靠,久违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陆鹤川明了地她的心意,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默默将怀抱收得更紧。 * 往后的几日都在清剿陆鹤风的同党与朝中的势力,不过陆鹤川早就有了准备,所以虽然忙了些,但也不算费力。 早在他被立为太子之时,他就已经将陆鹤风与太后的反叛之心看的一清二楚。这些年来故意纵着他们放肆插手各类政务,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生出骄傲之心,才能抓到把柄一举击破,再无重新起来的机会。 在他的雷厉风行之下,朝中很快就一片干净,和往常并无太大的不同。 太后帮助陆鹤风谋反,本应当赐死,不过她也是陆鹤川名义上的嫡母,按照大梁律例是不可杀的,只能下诏终生幽禁京郊的皇家古庙。 那座庙宇年久失修,且都是陆鹤川安排的心腹之人,不会给太后什么好脸色,那日子是生不如死的。 所以当陆鹤川听闻太后自缢的消息时,并未有多少惊讶,只是用微凉的指尖拂过那份奏折,轻叹一声再若无其事地折起。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真心将太后当做自己的娘亲。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且早逝,他记在太后名下时,她对他视如己出,会陪着他和陆鹤风一同读书识字,下棋放风筝,当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只可惜,后来他愈发卓越,处处压了陆鹤风一头,还颇得父皇的欣赏,改立他为太子,才彻底没了这些镜花水月般的亲情。 回想当时,那应当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了。 陆鹤川心间闪过一丝遗憾,不过稍纵即逝,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毕竟他挣扎着长大,早就习惯了人情凉薄与世故,就算至亲之人反目,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他不会留情。 “皇上,还有一人你未曾处置。”安公公面色复杂地递上一份奏折道。 陆鹤川浅浅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轻轻笑了一声,道: “她呀,应当交给阿烟。” * 在这些琐事料理得差不多时,陆鹤川便下诏立苏南嫣为后,此生只此一人,废置六宫。 还生怕苏南嫣挪到凤仪宫劳累又不适应,干脆把凤仪宫布置成同忘忧宫一模一样,苏南嫣不用变动分毫,只要直接住进去就成。 望着梳妆台上那件明艳似火的凤袍与沉重的凤冠,苏南嫣会心地笑了,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 这件凤袍的用的是稀有的藩国贡锦,可遇不可求,有些时候一年都得不到一匹,金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玛瑙珍珠皆为上品,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更别提凤冠上的那些细碎功夫...... 就算所有的绣女和工匠日夜赶工,也不可能在这几日便做出来,定是陆鹤川许久之前便安排好了,只待这一日拿出来送到她的面前。 “娘娘,再过几日就是大喜的日子了,您怎么哭了呀?”净月乐呵呵地走进来,一边帮苏南嫣抹着眼泪一边将衣衫和凤冠收好,道: “皇上说有一个人要您亲自去看看,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了。” 苏南嫣破涕为笑,赶忙收拾仪容,随着门口的太监坐上轿辇。 停在地牢门口时,苏南嫣还是一愣,想起些不好的回忆,甩了甩头才克服着恐惧,由净月搀扶着走了进去。 在最偏僻的一间牢房中,又高又小的小窗投进来一丝光线,隐约可见一个带着镣铐的女人跪在干草上,蓬头垢面,双眸紧闭,面色惨白,眉眼有些熟悉。 “她是......”苏南嫣疑惑地问道。 “这是曾经的宋妃,东西已经备下了,皇上想着你们应当是有话要说的。”太监笑着交代几句,随后便识相地退到一边,给她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苏南嫣沉默地凝视着那个虚弱的身影,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算之前的事情,她应当恨宋清予的。 是她帮着太后和恒王三番五次陷害自己,花言巧语骗了她的信任,还前后各一套挑拨关系......无论是哪一件,都险些要了她的命。 可是如今看着她这副模样,反倒是心中释然不少,并不见有滔天恨意。 “你......还肯来见我一面?”宋清予挣扎着从干草堆上起身,费劲儿地扯着干裂的嘴角,浅浅地笑了。 “最后一面,就当是送送故人吧。”苏南嫣坐在净月搬来的椅子上,望向宋清予的目光中不自觉带着些悲悯。 她虽然痛恨宋清予做下的一切,可是不得不承认,她行事狠辣又聪明,甚至有时胜过恒王和太后,让她生出几分佩服。 明明看起来温婉可人,亦是让她轻易信赖,却总是能将每一分人心都算的那么准、那么狠,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她设想的发展中前进,甚少有什么偏差。 她就像太后身边的军师,若是太后没了她,估计还撑不到现在。 苏南嫣感慨地叹息一声,心想若宋清予是为官的男子,亦或是跟着一位向善的主儿,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兴许是她的目光中怜悯太过明显,宋清予很快就看明白了,用伤痕累累的双臂支撑着坐起来,不在意的笑了笑,道: “你不必怜我,都是报应罢了。” 鲜血从她刚刚结痂的伤口中流出,可她却感受不到痛一般往前挪动着,与苏南嫣靠得近了些,气息虚弱道: “儿时家道中落,我与阿娘流落街头,天天在街上讨饭,是殿下将我带回府中,丰衣足食,悉心教导,不然我应当早就死在雪地里了。 或许你和皇上都恨极了殿下吧,可是在我心里,他是个极好的人,就像你喜欢皇上一样,我也是喜欢殿下的。 善也罢,恶也罢,我没有回头路,亦是不悔。” 闻言,苏南嫣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轻轻笑了起来,在唯一的一缕阳光下,眸中波光粼粼,似是春日的湖面般生动又安然,轻启朱唇道: “很好,这才是本宫认识的宋妃姐姐,你若是今日说出些悔恨的话,本宫反倒是不信了。” 说罢,苏南嫣从净月端着的托盘中斟了一杯酒,递到宋清予的眼前,道: “请吧。” 宋清予接过毒酒,眸中没有分毫的犹豫,只剩下释然之色。 她凝视着浊酒中的倒影,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忽然间鼻尖泛起一阵酸涩,含着泪抬眸道: “阿烟,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若非是我,你应当许久之前就等到这一天了。” 此时苏南嫣已经准备转身离开,听到她的话后脚步一顿,却迟迟没有回头。 “那这杯酒,就祝帝后琴瑟和鸣,千秋永寿。” 宋清予说着就将毒酒一饮而尽,任由剧烈的疼痛贯穿五脏六腑,咬着牙蜷缩在阴冷的地面上,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 “殿下,地狱很冷吧,我来陪你......” * 三日后,立后大典照常举行。 礼部这回是将陆鹤川的心思看明白了,意识到苏南嫣是他心尖上的人,所以没有半点马虎,一切都做的端庄气派,当百官看着帝后携手登上天阶、俯视众生之时,没有一个不发自内心跪下叩拜的。 苏南嫣亦是将此刻铭记于心,一生都忘不了陆鹤川搀着他的手坐上后位之时的场面,只是其他繁琐的理解还是让她心中连连叫苦,恨不得下一刻就立即结束。 大典一直到深夜才完全落幕,苏南嫣刚刚迈进凤仪宫的门就立即卸了凤冠,脱掉沉甸甸的凤袍,只穿了件素色长衫欢快自在地迈入寝殿。 谁知刚刚推开门,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她便怔住了。 不知何时,所有的帷幔和床铺都换成了鲜艳的红色,连蜡烛也换成了描金的红烛,一圈一圈环绕着,温暖中带着郑重,一如当年她与陆鹤川的新婚之夜。 她本以为自己与陆鹤川不算新婚,立后大典也只是走个过场,其他的应当是与往常无异,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此时,陆鹤川从帷幔后面悠然转出,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的喜服,因为筵席多喝了几杯酒,眉眼间带这些朦胧的酒气,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南嫣,挑了挑眉道: “朕准备的,阿烟可还喜欢?” “皇上就贯会这些小伎俩。” 苏南嫣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笑容却早就藏不住了,从嘴角一直爬到眼角眉梢,在明艳红色与跳动烛火的映衬下,染上几分勾人的妩媚,仿佛沾上了胭脂的玉兰花。 “新婚之夜,自然要特别一些。”陆鹤川松开了领口,像从前那般握紧苏南嫣的小手,主动放在了他腰带上,领着她一寸一寸寻找着解开之处。 “皇上......阿烟会的。”苏南嫣瞬时红了脸,浑身闪过一阵酥麻,挣扎着想要收回手。 “朕再教一遍,加深印象。”陆鹤川固执地攥紧她的手,继续往下教着,眉眼间尽是得逞的笑意,低头含住苏南嫣的樱唇,哑声道: “多少次了,害羞什么?” 轻勾衣带,柔放帷幔,春风所到之处,便是风情万千,玉兰盛放。 欢愉之后,苏南嫣无力地靠在陆鹤川的心口,任由醉人的晚风穿过小窗,吹动着他们的发丝,又一分一分撩拨在心间。 陆鹤川起身剪去多余的烛芯,搂着苏南嫣的纤腰共赏着月色,任由银辉洒落在他们身上。 这一赏,便是一生。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