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暴君共沉沦[养成]》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与暴君共沉沦(养成)》作者:敲古耐 简介: 云追月穿了,醒来后,捡了个弟弟养在身边逗乐子。 结果不到一年宠女如命的爹爹被人打死, 之后投奔改嫁的亲娘,好嘛,竟是个靠不住的。 她咬了咬牙,罢了,总归还有个听话的弟弟在身边。 自此,姐弟俩相依为命,一路向北入军营,眼看乖巧可人的弟弟越混越好,云追月吃嘛嘛香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可是,为什么弟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云天趴在院墙上看到阿姐的第一眼,便认定了她。 所以他装乖卖巧,在阿姐面前隐藏卑劣的手段,收起吃 人的鬼相,一日日只为讨她欢心。 不过,阿姐为何说他疯了? 云追月捶墙:你长大了,胆子不小,连皇位都敢抢,都要与天下为敌,你不疯子,谁疯! 云天委屈:不对,我要皇位是因为你喜欢精致巍峨的宫殿和金灿灿的元宝。 排: 1、天生神力的美人姐姐x白切黑小狼狗弟弟 2、姐弟都是狠人!哪痛戳哪的那种. 3、求爱之前总得先长大 4、女大三抱金砖 5、架空、架得空空的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朝堂之上 逆袭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追月、云天 ┃ 配角:预收《尼姑嫁太子》 ┃ 其它:预收文存稿ing 一句话简介:阿姐,看我 立意:携手同行,创造新的未来。 第1章 云追月醒来 这是一座平民居家的简陋小院,有三间刚修葺不久的房间,左边搭的是一个窄小的厨房,前面则是一个空落落,只长着一棵绿芽枣树和一些杂草的小院。 四月里的风还有些凉,吹在铺满尘土的院子里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儿卷着扬起的灰尘飘到空中,刮过院子里的枣树,从它身上裹下来几片青绿鹅黄的小叶子。 枣叶儿东撞西撞地飘,不巧,正好落在树下那个把自己圈成一团,两眼紧闭埋着脑袋的脏污乞儿的脖子里。 小乞儿垂下去的眼皮动了动,似是要醒来,下一刻,前头屋子里响起一道粗厚又欣喜的声音。 月追月头有些疼。 耳边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令她耳膜一震,紧接着,她睁眼看见面前像是站了一人。 “宝贝闺女,你醒了,可是吓死爹了!”云大力凑到床前,扶起床上刚醒过来的云追月。 云追月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毛线,纠纠缠缠很多东西向她砸来。 她抬起眼睛,随意地往旁边一看。 嚯!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衣着奇奇怪怪的中年大汉是谁? 哪知,云追月还没问出口,大汉手上像是变花样端出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来,抵在她的唇边,哄道:“乖女儿,你这一躺就是两日,快点把药喝了啊。” 云追月微撇开头,眼睛里带着迷茫,视线下移,看到放在被子上的一双细嫩小手,片刻后一惊。 原来这大汉是这具身体的父亲。 说来真是令人不敢相信,本是现代都市女,终于替父母报仇,亲自手刃了杀父仇人的云追月,竟然在开车前去警局自首的路上遇车祸了。 车祸当场宣布死亡,睁开眼的第一幕,见到的不是传说中的阎王殿,而是一个瘦骨嶙峋张开双手挡在她身前,身上只套了件破烂袍子,手臂上血痕累累的七八岁的流浪儿。 彼时,云追月头发晕,努力地眨眨眼,然后低头小心翼翼地一瞧,傲人的肉球球不见了;再然后颤着手摸了一把不该长在自己身上的小胳膊小腿;最后难以置信地放眼看看周围和影视剧里差不多的古代场景. ! 云追月确信她穿越了,还他喵的是魂穿! 更让她始料不及,哔了个狗的是,她刚刚确信完自己穿了,迎面便飞来一块碗口大的石头,不偏不移,从前面那脏污流浪儿的头顶飞过,精准地砸在她头上。 以至于才醒来没几分钟的云追月又倒下去了。 倒下去之前,她只觉得怕不是因为她对仇人下手太凶残了,天上的人、地下的鬼看不过眼,死了偏要耍弄她一回儿。 可是,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云追月坐在床上一动未动,面上表情呆愣,可实际里脑袋一阵阵的抽痛,先前那团团毛线愈发缠得紧,最后砰的砸开,一股股不属于她的记忆来的猛烈。 一旁的云大力看在眼里,心道女儿这幅样子是.是已经傻了吗? 随即心中一凉,丢开洒出来的药碗,双手箍住云追月细瘦的肩膀。 “月儿,月儿你看看爹啊!我是你爹啊!” “天杀的那些个混账流儿,好好的害我家闺女受苦,老子一个都不放过。”这般说,又往院子方向狠狠盯了一眼。 “还有外面那个小乞丐,连累我家月儿,老子定要把他的腿打折,关在牢里喂一辈子的老鼠!” 话毕,云大力咬牙切齿的就要离开,不想,才一转身,他的袖子便被一只又白又细的小手拉住了。 “爹。” 云追月接收完小姑娘的信息,这一声爹喊得十分顺当。 云大力猛地转身,顿时喜极而泣:“乖女儿,你好了?认得爹爹了?头还疼不疼啊?” 云追月弯眉一笑,仍旧拉着人不放手,“我不疼了,爹爹你要去哪?” 云大力嘴巴动了动,最后坐回床边,挤开慈爱的笑道:“爹爹不去哪,来,乖女儿醒了好,醒了爹爹便安心了,来,咱们把药喝了。” 云大力是日照县衙门的一名捕头,云追月上个月方满十三岁,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宝贝疙瘩。 女儿自小乖巧贴心,性子就跟她的长相一样,柔柔弱弱好像院子中枣树枝桠上的小嫩芽,街里邻居的无人不欢喜心疼。 谁知就在前两日,衙门里派了任务,晚两个时辰回家,乖女儿额头上就添了一道血口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好在隔壁长青他媳妇早早请了草堂的宋大夫上门,敷药把血止住了,不然他宝贝女儿的血流干了,他一条命也要跟着去了。 至于院子里被他绑起来的小乞丐,哼,若不是有人恰好瞧见那日的经过,差点就要被他逃了。 云追月晕了两日,那小乞丐就被他捆起丢在院子里不吃不喝两日。剩下的那三、四个闹事打斗的流儿也已经被他直接叫兄弟抓起,关在衙门大牢里。 伤了他宝贝疙瘩,至少要关他个三五年再说。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用让女儿知道了,乖女儿打小心善,似底冬里一蓬蓬从天而降的白雪,美好纯净的就像是仙女,禁不得半点污秽。 “乖,喝了药再睡一觉,爹爹就在这守着你。” “哦。” 云追月翘鼻轻耸嗅到一股很重的药味,想也知道这中药定是苦死人不偿命,可清凌凌的眼底却是透出一丝乖巧,伸手接过药碗,两指覆在碗壁上稍一施力。 瞬时,瓷实的药碗一分五裂,满满一碗苦药全洒在来不及躲开的云大力身上。 “爹,这.你没事吧?” 云追月有些意外。 她也没有料想到,重生穿越一回,前一世的那股怪力竟然跟着她一起来了,且还更加的霸道无解。 云大力顾不上自己,忙拉着女儿上下查看:“乖女儿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割伤烫伤?都怪爹,是爹没有拿稳汤药。” “月儿一点事都没有。” 云追月虽这么说,但云大力仍旧不放心,从柜子里搬来一床新铺褥,仔细的收拾好才叫她躺下。 “奇怪,这才是上月里买的新碗,忒不经用了,可惜了一副药。” 怕云大力还要让她喝苦药,云追月忙打断,“我躺着的这两日害爹担心了,今儿一醒头已经不疼了,身子痒痒的,就想去院子里走走。” “真的?老宋的药真管用!”可听说那会儿他宝贝女儿流了满脑门子的血。 “走走,爹带你出去院子里晒晒日头,好的更快。” 云追月欢喜点头,掀开被子就要下来…… 哪知云大力想起院子里还有那个小乞丐绑在那,又拉着人道:“不然晚点,爹爹先去外头看看。” 看看?难道怕外头太阳大,把他宝贝女儿晒死? “爹要看什么?” 云大力的眼睛频频往屋外看去,很是奇怪。 “我现在就想去,爹你不疼我了。” 这真的是说的胡话,他怎么不疼她了。 “走走走,现在就去,爹给你搬个竹椅,你就躺那枣树下舒舒服服的。” * 树下的小乞丐一睁眼,一片水湖色的衣裙撞进眼底,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呼吸不由收紧,感受到那一抹水湖绿停在他身边,一角裙摆扫在他脸上,细细的触感,带起一丝微痒。 就有一道温和里带了惊讶的柔柔声音响在头顶。 小乞丐藏在身下的手不由握紧,控制不住地抬头。 是她,她醒来了。 第2章 哪来的小乞丐 院子里,云追月看着脚下浑身脏污的小孩。 “爹,咱家怎么有一个小孩?” 云大力眉毛一抖,“这,爹也不知道,爹这就把他弄走。” 虽然女儿是被这混小子连累的,但终究因为他受伤,好在醒来了,云大力准备找一间牢房把他关上几个月再说。 “爹,你别动,我认识他。” “啊?” 已经蹲下去的云大力不敢动了,“月儿记得他?” 云追月看着俨然已经醒过来的小乞丐点点头,“他救过女儿。” “什么?” 这就让云大力不懂了。 云追月却是打住话头,朝满脸疑惑的云大力眨眨眼,“爹你咋站着不动?快给这个小孩松绑呀。” 云大力,“哦哦,爹给他解绳子。” 一刻钟后,云大力半托半扶的把小乞丐安置在院子里的一条木凳上,云追月则是在枣树下的竹椅上坐好。 抬头,细声细气的对等着听解释的云大力道:“爹,他嘴皮都裂开了,你快去给他端碗水。” “哦,爹这就去。”女儿心善,云大力自是欣慰,他跨着长腿跑到水缸前舀了满满一罐水,风一般的跑回来。 一手按在垂着脖子不吭一声的小乞丐后脑处,让他抬头。 “来,快喝水,喝了把事情经过给老子讲一讲。” 两日前,云大力把这小乞丐抓来的时候,他浑身的伤,云大力不过才起了一点不忍,想到躺在床上一直未醒的女儿,那点不忍尽数都消失了。 可是,无论他如何逼问诱哄,这小子哑巴了,一个字都不肯吭。 云大力虽然爱女心切,脾气也急,但看着小乞丐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动不了手啊。 便扔下他,一心守在女儿床边了。 “咳咳咳.” 整整两日滴水未进,猛然间被灌了一大口水,小乞丐一不小心就被呛到了。 见人被云大力粗鲁的拎着后脖子,喂水喂的满身都湿透,一张瘦到见骨的脸就像冲了个澡一样,还咳得震天响。 云追月抿了抿唇。 “爹你慢点,就像你喂我喝药一样喂他。” 云大力手一顿,心虚地朝对面的女儿笑笑,“好好,爹慢点。” 直到喂完半罐子水后,云追月方才看清他的长相。 先前这小孩灰扑扑的满脸脏,还有伤口,现下云大力给他洗干净了。 如此,云追月便开始回忆小姑娘那日发生的事情。 “那日女儿准备去路口等爹回家,碰上几个流里流气的人,他们见四下无人堵了女儿的路,言语粗鄙调戏,还要来摸我。” “我惊吓白了脸,动都不敢动。” 说着,云追月眼睛朝对面瞥去,发现那小孩竟然悄悄抬起眼,在偷看她。 云追月不禁对他弯了弯唇,接着收回视线,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欲言道. 不过一旁的云大力听说女儿被欺负,脸上腾地盛起凶光,她好好准备的表演被打断了。 “什么!那群嫌命长的竟敢调戏我闺女!乖女儿,他,他们碰了你哪里?我这就去剁了他们的手。” “这,爹爹这样我害怕.” “不怕不怕,爹爹不是对你,爹爹只是担心月儿被欺负。” 云追月面上的怯弱消了些,顿了顿张口道:“爹放心,他们不曾碰过我一根指头,是这个弟弟从墙头跳出来拦住了那人。” 云大力转头去看坐在凳子上瘦的像个猴崽子的小乞丐,有些不是太相信,“哦?小子以一敌多有这胆?” 原来,先前以为的是那群流儿要找这个乞儿的麻烦,月儿恰巧路过起了善心,出来阻拦,替他受了那顿伤。 “那月儿最后还不是被石头砸破了头?唉,都怪爹,那日临时跟着县太爷出城办事来不及和你说一声,这才害月儿受苦了。” “全是爹的错。” 云大力是个妥妥的女儿奴,小姑娘的记忆里已经告诉她了。 现下从醒来不到一个时辰,云追月更是三百六十度感受的淋漓尽致。 这一份厚重的父爱令云追月冷了多年的心也有了触动。 “爹爹莫要自责了,下一次记得派人来和女儿说一声不就行了吗?对了,这位弟弟的衣服都湿了,爹不然去给他换一件。” 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云大力干脆一把抱起小乞丐去屋子里找衣服。 这个时候已经是白日里温度最高的时候,虽然今儿日头好,但四月里还吹着风,那小孩穿的破破烂烂,都不能用单薄来形容了。 前世,云追月是家里独生女,性子傲慢,眼光高一向看不起靠奉承她爸妈吃饭的那几个亲戚小孩,几乎没有玩伴。 等到爸妈死后,性子更加冷漠,待人也都是装装面子,装不下了就甩脸走人。 如今爸妈的仇报了,她的生命重新来一回,她似乎不想再和前世一样活得无滋无味了。 这里好歹有一个云爹,还有一个.弟弟? 瞧他满身的伤,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样的世道,放在外面估计活不成了。若是留下来每日逗逗他,支使他跑前跑后小萝卜腿的,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开心? 云追月这里起了心思,那边云大力没费多大功夫又把换了身衣服的小乞丐抱回来了。 别说,成了瘦点,那五官长得还挺俊的,只不过.那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爹,你给他穿的是什么?”云追月走过来,围着小乞丐上下打量,眼底泛起笑意。 云大力也跟着笑,拍了拍小乞丐的后背,“家里没有这么小的男娃的衣服,只能把你前几年的旧衣拿出来先给他穿上了,嘿嘿,难不成让他穿爹的?那岂不是走一步摔一跤,像只耗子套了个麻袋在身上。” 云大力这般说,云追月脑子里便开始有画面了,父女俩不禁笑出了声。 一直都是个工具人的小乞丐这会儿终于有了变化,浓黑的眼底浮上一丝不自在,一面抬眼去偷看笑的像一株迎春花骨朵的云追月,一面又去看一掌拍在他后背,满是力量和温度的云大力。 泛白的小脸渐渐胀的通红,“我,谢谢你们。” “哎呦,你会说话啊,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 云追月不吃惊,“他自然会说话,上次救我的时候,他不仅叫那些流儿滚蛋,还张口咬人了。” 云大力听了这个事,又去看小乞丐,口中叹道:“不得了啊,你这小身板胆子可不小,那些人是县里的惯犯了,偷鸡摸狗,揩妇人小手,老子一早就想收拾他们。” 云大力说到这事就停不下来,从几时抓了几个,被手下的人疏忽,又给逃了,到最后犯到他宝贝闺女身上,还不是被他逮住押进牢里。 这日照县干坏事的人不少,见了他都缩着动也不敢动,就怕被他力大无比一胳膊给抡走半条命,县太爷现在可是离不开他云云. “爹。” 云大力说的正高兴,猛地刹住嘴,“怎么了,月儿?” “月儿饿了。” “哎呀!”云大力一拍大腿,“都怪爹,都正午了,饿着我宝贝乖乖女了,爹这就去做饭啊。” 少了云大力,这个院子就安静下来了。 云追月重新坐回树下的竹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朵紫色的小野花,朝站在当中的小孩招了招手。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第3章 哪里来的小受 小孩现在已经不胆怯了,看云追月的时候也是光明正大的瞧,听了话,走过去站在离云追月几步远的树下。 “你坐那个凳子上。” 小孩听了话,坐下,两手绞在一起。 “你.” 这孩子性子真闷,她说一句,他才动一步。 云追月换上亲和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是从哪里来的?” 凳子上的小乞丐听到这里,放在腿上的手绞地更用力,垂下去的眼底浮起了一层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情绪,一抹暗光闪过。 小乞丐抬头,表情怯怯迷惘,看着近前的云追月小小声道,“我没有名字,几岁了?大概.不记得了,大概十岁了?” “难道你失忆了?”她一个穿过来的都不失忆。 “嗯。” 云追月盯着对面的小孩,不说话了,久久,就在小乞丐有些局促不安的时候突然笑开了声,“那好啊,既然你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以后干脆就留在我家好不好?” “我没有弟弟,看你这个样子顶多才七、八岁,以后你就当我弟弟。” 小乞丐从凳子上滑下来,似乎是不敢相信,“你,你要当我姐姐?” 这小孩没有抓到重点啊。 “我要你留在这里,管你吃住,免你风吹雨淋,不被人欺负,你要不要?” 云追月话落,便看见小孩瘦巴巴的脸上滑落下两滴泪,死死咬着嘴巴,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不停地对着她点头。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爹爹,月儿要和你说个事儿。” 饭桌上,云大力给女儿夹起一筷子炒鸡蛋,“月儿是要和爹爹说这小子的事情吗?” “乖女儿别担心,事情经过爹都知道了,等他吃完这顿饭,就让他走,不会为难他的哈。” 坐在一旁扒饭的小乞丐被云大力点名,顿时手里的饭都不香了。 “不是,月儿想留下他。” “啥?”云大力放下筷子,掏了掏耳朵,“你留下他干嘛?来路不明的一个小子.” 云追月也吃了个半饱,干脆搁下筷子把小孩的经历和云大力说了。 “我就说他来路不明,连自己姓甚名谁,今年多大了,怎么来到咱日照县的都不知道。”话毕,云大力转头狠狠地盯了眼抱着饭碗,竖着耳朵听他父女俩讲话的小乞丐。 盯得小乞丐大气都不敢出,头都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说,是不是趁我不在蛊惑我乖女儿了?你个坏心小子!” 云追月发笑,拉住站起来预备卷衣袖揍人的云大力,“爹爹我已经十三了,他一个话都说不全的小孩子,怎么能哄骗我。” “爹知道你心地善良想帮他,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家里带的。爹四十几了,看人准,这小子你别看他瘦了吧唧的,有狠劲呢。” 不说他无缘无故地跳出来帮月儿,恐怕别有用心,前两日宁愿躺在地上不吃不喝也不肯多说一句话,等到月儿醒了,又是给他换衣服,又是给他鸡蛋吃的. 知道哪个能容他,肯定不是个蠢的。 “可是他救了女儿。”云追月下定决心留下他,那就得要留下他,一个家只有两个人,多没意思。 “爹说他心思不好,月儿倒没看出来。月儿只知道,他一个人流浪在外头,若他胆小懦弱,可能早就没命了。” “你这说的也有点理.”云大力很容易被女儿说服。 “而且,女儿瞧他听话的很。”说罢,去看小孩,“你听我话吗?” 小乞丐放下碗筷,立马站起来,点头如捣蒜,“我会听你的话。” 云大力鼻腔里冷哼一声,眼睛斜过去,“这会儿嘴巴倒是会说了,哼,那就留下来伺候我家月儿吧。” 一旁云追月不慌不急地接话道:“爹爹,你认他当儿子好不好,月儿想要个弟弟。” “什么?怎么变儿子了!”云大力一拍桌子,火气蹭蹭上涨,“不是留下来当下人吗?” 云大力一掌下去,不仅桌上的几碟子饭菜全翻了,就连饭桌也裂开了。 云追月躲得快,并未被波及,心道:云大力这个名字果真不骗人。然后,嘴角往下一扁,眼睛眯了眯,眼底涌上潮湿。 缩着肩膀道:“爹爹,你,你别生气。” 一旁的小乞丐眼神闪了闪,突然猛地冲过去,伸开双臂,挡在云追月身前,抖着声音道:“你不要打姐姐,我这就走。” “哎?”云大力做错事吓坏女儿,正要低下身子去哄云追月,这个小子竟敢拦着不让他靠近。 “我怎么要打月儿了,你个小子不要乱讲话。” 云追月抽噎起来,“爹爹既然不打月儿,那把弟弟留下好吗?” 女儿可是极少在自己面前这般小声委屈,云大力心都要疼裂了,忙安抚道:“好好,月儿不要哭,爹爹留下他,他是弟弟,以后都听你的话。” 说完,又去看依旧挡在他前面的小乞丐,瞪眼道:“我云大力还少你一口饭吃,以后你就留下来。” “月儿摔了,你得垫在身下;月儿不开心了,你要哄她开心;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要寸步不离,保护好月儿。若能做到,我云大力就认下你这个儿子,小子,怎么样?” 这.犯得着对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子要求这么多吗? 云追月心里这样想,人倒是稳稳地站着不动,就见那小孩稍拔高了声音,很是郑重地道:“这些我都能做到。” “哼,便宜你了,来,坐下吃饭。” .菜都洒了,还吃个腿。 云大力是个说话算话的,隔了几日,小乞丐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一早把小乞丐叫起床,要带他去衙门添户籍。 正当收拾好临出门的时候,一拍脑袋想起一事。 “以前别人都叫你什么?”这小子说自己没名字。 小乞丐低头,“他们叫我小乞丐。” “哦。”云大力嘴角一抽,心说他好像也这样喊过。 谁知小乞丐双脚搓了搓地,脸皮难得的燥起来,又道:“他们还叫我狗蛋、猫剩、泥鳅腿子。” “唔,都什么狗屁名字,你从今日开始,好歹是我云大力挂名的儿子了,容我帮你想个有水平的好名字。” 小乞丐惊喜抬头,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期待,云大力很是受用。 “这样吧,你是我收留的,不然,就叫你云小收怎么样?” 云小.小乞丐并未急着点头,张口反复念着这三个字。 “云小收,小收?我以后就叫小收了.” “不可!” 哪里来的小收?小受?小收小受?奇奇怪怪! 云追月从厨房冲出来,一把捂住小乞丐的嘴巴,皱起细眉,“爹,我想给弟弟取名字。” 不待云大力开口,脱口而出,“就叫云天,顶天立地的天,以后就是我们云家的小英雄。” 第4章 拜夫子 “云天,又去衙门给你爹送饭了?” “云天,这桃子新鲜摘下来的,带回去给你姐尝尝。” 有了新名字的云天在云家呆了有一个多月了,这日刚从外头回来,推开小院的门,便见阿姐坐在院子里上课。 “小天回来了。” 今日授学的女夫子也在,云追月回头看一眼汗涔涔跑回来的弟弟,暗暗转了转酸乏的手腕子。 云天看的清楚,又见阿姐朝他眨眼睛,于是提着篮子上前,“阿姐,这是巷尾林阿婆给的桃子,刚摘的,请夫子吃。” 云大力请过来的女夫子姓尤,三十五上下年纪,早年间是齐国昌候府上的奴婢,在当家夫人身边伺候十几年。五年前侯夫人病逝,身前的婢女都一一收包袱离开了昌侯府,尤夫子由此回到家乡。 这些年孤身独自一人,县里忌惮她是从大家侯府出来的,即使是个伺候人的奴才,但也并不敢小瞧她,独门独户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也就是云大力这厚脸皮的听说人家是侯夫人身前近身伺候的,打小跟着耳濡目染,知文晓字,便学古人三顾院庐,请她来教授云追月。 一请,请了两个月,终于是来了。 尤夫子眉目清淡,是个让人一眼看去舒服的长相,但是能在当家夫人身边伺候十几年的人,哪里是面上那般简单。 云追月这些日子下来,就不是很敢在她眼皮底下耍小聪明,每半日的毛笔字帖课,写的她怀疑人生。 “小天真乖,记着咱尤夫子呢。”云追月就盼着去衙门送饭的弟弟赶紧回来,便从篮子里拣出一个最大的桃子双手捧给尤夫子。 “夫子,吃桃,可甜了。” 尤夫子看着这对姐弟俩,微微带笑地摇摇头,“罢了,先歇会儿,桃子你们吃吧。” 夫子发话,云追月即刻搁下手里的字帖,踩着小碎步和弟弟去井边洗桃子。 形态端持,莲裙优雅是个令人欢喜亮眼的小女儿,尤夫子看着云追月的背影,不由地点点头。 只要不是上课的时间,尤夫子都比较好说话。 “夫子,齐国皇城是不是很大啊?天子、宫妃娘娘住的宫殿都是用金砖玉瓦盖成的吗?”云追月眨着她好奇的大眼睛。 尤夫子手指点她眉心,“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 云追月快要装不下去了,努力地挤出一个弱智儿童的表情,“画本上啊。” “那上面还说,大户人家、世家贵族里的少爷小姐主子个个跟天仙一般,高贵大方有本事,个个都有善心。” 云追月一张小嘴雀跃向往,脸上是十足的艳羡。 坐在她身旁,正在替姐姐削果皮的云天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看姐姐,而后又垂下了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线。 尤夫子却是脸色变了,而后,云追月看到她攥紧了手里的书,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画本里的东西不一定都是真的。” 又道:“越是富丽堂皇的地方,凶险越多。” “夫子也是从那些地方回来的,那里是不是有人欺负夫子?” 尤夫子变脸,“你问这个做什么?” 触到她发冷的眼神,云追月身子一抖不说话了,往弟弟身上贴了贴。 云天丢下手里削了一半的桃子,捂住姐姐凉凉的小手,身体一歪,挡住尤夫子投在云追月身上的诘问视线。 而演得一手好戏的云追月埋下去的唇角向上一撇,心中哼哼唧唧。 问这个做什么?当然是想要快快了解这个世界啊! 她从这具身体醒来,自动继承了小姑娘的所有记忆。可惜,日照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远离齐国皇都上万里。多数乡民土生土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邻县,交通都是一道道的山路堆出来的,外来人进县里都得迷路。 她这一个多月在县里转来转去,知道的不过是些什么县太爷今年六十八,过不了多久就要卸职啦;县东头杀猪家的又打媳妇了,儿子都拉不住;富绅王家娶小娘了,半亩水田地买来的;石桥边那片桃树结果啦,红彤彤的大家都去摘啊! . 真是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得亏了有云大力把尤夫子请来了,云追月不逮着她明里暗里的打听,那她还是人吗! 见两个孩子都不敢说话了,尤夫子以为是自己语气太过严厉把人吓的。 “追月,夫子并没有骂你的意思。” 云追月眼珠子转了转:我知道啊,但是我的话戳中你的心底事了吧?所以才反应这般大。 见云追月还是不敢抬头,尤夫子低声叹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你自小生在这闭塞的地方,看的事情少,见的人也不多,不知道有时候一些话是不能说的。” “云捕头虽说是个粗人,但他疼你是个好父亲,为了让你多认些字学一些礼便把我请来教授与你。” “我看你姐弟俩是个懂事的,往后好好跟着我念书,该你们知道的,我自会讲给你听,但是关于那些贵家侯府,大家子弟的事情,天高地远与尔无关。” ?雨我无瓜吗? 那你这个夫子干脆也和我解除关系好了,前世就不是读书的料,这一个多月的字帖快要废去半条命。 云追月如此想,就准备站起来,来一场忤逆师傅的大秀。不过,手还在云天的怀里捂着呢,尤夫子自个笑了。 “虽是这般说,但夫子我今日心情且好,就当讲故事给你姐弟俩听了。” “夫子,你可真好,月儿喜欢您!” “调皮。” * “爹爹这些日子忙坏了,这个鸡腿给爹吃。” 云家小院子里,早出晚归的云大力终于能回家吃口热腾腾的晌午饭了。 “真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就两个鸡腿,还想着给爹一个,爹一定吃得香香的。”才过了一段日子,云大力觉得女儿不仅长得更水灵了,比以往还要嘴甜有孝心。 他很欣慰很自豪,嘴巴咧得大大的,咧到半空中,就见剩下那只鸡腿被乖女儿筷子一夹,放在了云天的碗里。 云追月不仅是个小棉袄,她还是个称职好姐姐,摸了摸云天的小脑袋,眯眼笑道:“小天,这个鸡腿你的了。” 云天很会看眼色,眼睛瞥见云大力黑下来的脸,忙道:“给爹吃.” 云大力,“给什么爹,给你姐,你姐身子弱,脑袋上那个疤还在呢,要吃肉。” 云天夹着的鸡腿急急转了个方向,“给姐吃。” 云追月夹了一筷子炒的青翠鲜美的小青瓜,咯吱咯吱嚼得美味,“小天吃,小天长身体,多吃肉才能保护好姐姐。” 云天夹着鸡腿的手不动了,去看云大力。 云大力,“看老子干啥,你姐要你吃,你敢不吃?” 做小弟好难啊!想要快点长高长大。 云天被吼的小脸委屈巴巴,缩回手,小口咬着油光发亮的鸡腿,不敢再说话了。 云追月坐在对面“噗嗤”一声笑出来,“爹你总是吓唬小天。这些日子月儿一天一顿两个蛋,隔三差五的河鲜鱼虾,还有烧的浓浓的肉汤,嘴巴都要吃起泡来了。” 云大力,“爹是心疼你,你瞧你头上的伤到现在都不见好。” 这么说,云天也去看她头上被额发挡住的伤疤,黑黑的眼珠子嵌在眼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爹,明日我想跟着你去府衙。” 平时云追月与尤夫子上课的时候,云天也会借着给云大力送饭的机会,去衙堂上摸摸那些棍棒铁器。 一开始云大力还打趣他,半残的身板子还想耍铁棍,后面见说了没用,就不再管了。 “哼,臭小子,你要出门不跟你姐姐说,和我说啥?” “爹。”她觉得云大力所有耐心好脾气都放在自家闺女身上,一天到晚的对云天骂骂咧咧。 见女儿要不开心了,云大力忙解释道:“他当初不是说要听你的话吗?这能不能出门自然是乖女儿做主。” 云追月服气,瞪一眼云大力,又去看湿着一双眼睛,跟只小狗仔似的云天,双手抱臂,爽快道:“去吧,我准了。” 第5章 鬼物 “云天,又来玩啊?你爹呢?” 日照县的府衙大牢,值班的牢头见到一个人的云天。 云天驻足,扯了下卷起来的袖口,对着牢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爹刚才出去巡街了,叫我去刑房给他找个钥匙,上次丢在那。” 云大力是捕快头头,同大家的关系好,新收养的这个儿子,牢头也见了很多次。 听这么说,便随手把腰上的一串钥匙扔给了云天,呵呵笑道:“去吧去吧,你爹真爱丢东西,开门的钥匙给你,我就不进去了啊。” 云天接过,道谢一声,说很快便出来,那牢头挥挥手,一旁眯眼闭觉去了。 日照县是个小地方,小地方的牢房也就那么几间。加上这些年来犯事的人少,不曾出过人命,进去的大多是些偷鸡摸狗之辈,所以牢房看管的人也少,且还时常偷懒翘班。 云天就像前两次一样,一路上进去未遇见人,直到在里面靠墙的一间牢房前停下。 昏暗发臭的牢门里头关了四个人,是上次害云追月受伤,被云大力揍了一顿后押进去的那群地痞流儿。 其中三个人倒在破烂的草席子上睡得不知死活,只有一个身材细瘦,头生得极大的流儿抱着身子靠在牢门上,嘴里细碎的哀哀叫唤。 忽然,门上的铁链锁匙响了,大头流儿抱着的身体一抖,抬眼略带惊恐地往门口看去。 果然,那个可怕的小乞丐又来了。 大头流儿脚腕受了伤,站立不稳,扶着铁栏慢慢站起,嘴里嚅嗫,“你,你怎么来了?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在所有人的眼里,云天就是个幼稚孩子,安静听话对长辈有教养,可这样一个老实孩子的脸上此刻却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凶辣表情,浓得滴墨的眼里闪着阴噬的光,就像常年被关在深山密林,与阴暗腐肉为食的凶兽。 虽小,但轻轻松松致人于死。 “你脚上的伤还痛吗?” 云天把门重新锁上,看了眼角落里睡熟的几人,阴冷骇人的目光落在大头流儿身上。 大头流儿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想起云天用铁棍把他的脚腕砸断,见他咬着破布、血淌在地上时,笑着跑去向牢头取药的表情。 此刻他害怕极了,哆嗦着往后退,嘴里低声喊着,“不,不疼了,我不疼了。” 大头流儿不敢说痛,因为只要他说一句痛,这个变态的小乞丐就会假惺惺地给他上药,然后等血止住了,伤口不再化脓了,下一次来的时候又会用铁棍把他的腿打折。 如此反复地折磨他! “不,你还疼。” 云天露出袖口掩盖的左手,手心里握着一根削尖的铁钉,慢慢走到他面前。 “跪下。” 明明是个只及他腰腹高的小孩子,明明是未含任何语气的两个字,大头流儿双腿一软,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云天见他不曾抵抗,蹲下身,双眼一眯,削尖的铁钉对着他的脚腕狠狠一戳。 快要结疤的伤口冒出黄色的脓水,一股股腥臭的血水流了满地。 静的能听到角落里那几人打鼾声音的牢房里,大头流儿双手爆满青筋,死命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痛苦的低吼。 他不能叫,如果叫出声了,这个可怕的小乞丐会杀死他。 不过,他想错了。 因为云追月额头上多了一块丑陋的疤,所以他迟早该死。 “你为何要伤她?” 大头流儿倒在地上,脸上都是汗,闻言,脸色更加的惨白,挣扎着起身,“我错了,我该死,那日我只是想吓一吓她,我们知道她是云捕头的女儿,怎敢真的对她作甚么。” “哦。”云天应声。 这流儿说的是真的。 他们几个人都是从别的地方流窜到日照县,一路结伴偷惯了,撞上云大力又揍又关了好几次。 虽然被收拾过怕的要命,但心底也对云大力恨得牙痒痒。 知道他有个养的娇俏温柔的宝贝女儿,那日故意守在路口堵她。 本来只是想言语调戏吓一吓,偏有一个好色不要命的要上手去摸她。 动静大了点,一下子引来了不知何时趴在墙头的小乞丐。 这小乞丐跳出来,为了救云家女儿被他们踹在地上险些爬不起,却还是抱着他们的腿不放,咬伤了其中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 大头流儿的那块石头其实是冲着小乞丐砸的。 偏偏误伤了云家女儿。 后来的事情便是个噩梦了,这个小乞丐被云大力认了儿子,他还时不时的过来折磨人。 谁都不知道,他谁也不敢说。 不仅仅因为小乞丐认了云大力当爹,还因为只要他说了,小乞丐就会把他悄无声息地弄死在牢里,连个收尸的破席子都没有。 这些话当小乞丐第一次笑着剥开他脚上结疤的伤口时,大头流儿便信了。 像鬼物一样的人,他的话不能违背。 牢房里几乎暗黑无光,唯一的一个窗户也被木板隔断。那小窗下有几窝耗子洞,窸窸窣窣追着一地的血腥味跑出来。 耗子不怕人,就停在黏糊的地面上,不停地嗅着那新鲜又恶心的脓血。 有一只干脆跳到大头流儿淌血的脚脖子上,令他惊恐地瞪大发红的眼,怎么抖怎么吓都赶不走。 云天松开扎进他肉里的钉子,冷漠开口,“抓住它。” 大头流儿抱着腿,不敢不从,猛扑上去,散着臭味的老鼠在他手里吱吱乱窜。 云天站起身,俯视他,“吃了它。” “吃了它,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来找你。” 太冷了,这座牢房被冷意疯狂包围。 大头流儿腿间散出一股尿骚味,他的裤子全湿了,即使这般也不敢大声哭出来。 “我,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不能吃,这些耗子吃过人肉啊!” 云天看着他,眼里起了戾气,“吃了它,你就不会见到我。” 那只耗子还在胡乱挣扎,大头流儿闭眼呜咽一声,下一秒手里的东西被他送进嘴里。 他牙齿咯咯响,费尽全身的力气咬下去,殊不知动物逃生的本能,这只耗子猛地从他手里逃开,直直钻进他喉咙口,利爪尖牙往他食道深处咬…… 云天微微睁大了眼,拳头握出一个印子。 几乎能看见大头流儿脖子皮肤底下有异物凸.起滑动。 大口大口的血从喉管喷出来,大头流儿尖长的指甲掐着自己的脖子,被血堵住了呼吸,浑身痉挛。 下一刻,一声倒地,气息渐渐消失,一条血河漫过云天的脚底。 “如你所愿,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云天抬脚踢开爬在脚下的两只耗子,看一眼角落不曾发出动静的那三人,收起那颗带血的钉子重新锁好门离开。 离开前把那串钥匙搁在牢房大门的桌子上,并未惊动一旁扯着鼻鼾的牢头。 * “月儿,这处针脚需再细心点。” 云家小院,云追月今日上的是绣艺课。 尤夫子不愧是昌侯府主子的近身侍女,不仅能写还擅长绣艺,今日的新课程便是她打包免费送给云追月的。 云追月现在不仅仅手腕子酸,她眼睛也好疼,这一疼,就想偷懒了。 第6章 我要吃枣子 “夫子,坐了一下午,您累吗?渴了吗?小天,去倒水。” 云追月眯眯笑望着对面的尤夫子,赶忙吩咐在一旁描字帖的云天下去端茶。 云天立即放下手中的毛笔,一溜跑去厨房,抱了一个大茶壶出来。 “夫子,请喝茶。” 尤夫子无奈摇头,“你们俩,唉,月儿不要带坏你弟弟。” 云追月面颊一红,搔了搔耳边的头发,看一眼乖乖倒茶的弟弟,“才没有呢,爹爹一直夸月儿是个贴心乖巧的小棉袄,小天生的老实,我还怕他在外头受欺负了都不知道告状,月儿怎么会带坏他呢。” 云天把茶杯放在尤夫子手里,憨憨笑着退回云追月身边,瞅一眼自家姐姐,崇拜道:“阿姐说的对,阿姐是县上最美最温柔最好的人,小天喜欢阿姐,小天不会变坏,只会保护阿姐。” 云追月转头看向倚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眼睛弯成一轮月儿,摸摸他的头,“真乖。” “你呀。”一旁尤夫子只能含笑地看着云追月继续逗弄他。 一刻钟后,尤夫子坐正身体,恢复一脸严肃,“好了,歇了好一会儿了,我们继续上课。” “啊,夫子能不能再歇一会儿。” “不能,再歇就该放学了。” 云追月还要抗争,听见院门动静,回头一看自家爹爹回来了,立时喜出望外跑过去迎接,“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月儿别过来,爹身上不干净。” 云大力避开女儿的手,见尤夫子还在,先是朝她问了好,才道:“今日牢里死了个人,大人觉得晦气,让我们拉去埋了,完了各回各家把自己洗干净了明日再去衙门。” 云追月停下来,不解地看向云大力,“爹,牢里死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大人为何这般忌讳讲究,难不成每回办案退堂后,他老人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去沐浴驱秽一番。” “呸呸呸,月儿可不要胡乱说,什么活人死人的,乖女儿再不能提了。”女儿这是长大了,胆子大了不止一点,这话说出来叫尤夫子误会可怎好。 “尤夫子莫怪莫怪,月儿孝顺我,担心我这个当父亲的故而一时心急嘴快,并未对县太爷有何不敬。” 尤夫子瞥了眼立在一旁不作声的云追月,笑了笑站起来道:“云捕头不必多心,只是月儿所言也是我的疑惑,那死去的犯人可是有什么不一般,若不然县太爷何必这般行事?” “夫子就是夫子,一猜一个准。” 云大力回忆起牢房里面看见的那一幕令人作恶的画面,忙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仰脖子喝掉了一碗茶才开始道:“今日有人发现最里间靠墙的那座牢房里面传来阵阵恶臭味,拿钥匙进去一看,我的那个爹啊,一地的臭虫老鼠,原来是死人了。” “跑去看的几个兄弟,全都趴在那吐了个昏天暗地,那死掉的尸体怕是有两日了,哎,对了,就是上个月欺负我家月儿的那几个。” “死了一个,剩下那三个浑身高热,怕是要疯了。” 云追月捂着嘴巴,退后一步,“这般惨烈。” 尤夫子皱眉,“衙门竟无人发现?” 云大力脸皮扯了下,有些烧得慌,声音小了些,“这,这些日子兄弟们都太忙了,隔了两日未送饭,谁知那人便被耗子看上了,满室的耗子密密麻麻,整张头脸都看不见了,胸口都是虫窟窿。唉,也是他命不好.” 他们在讨论死人的事情时,都未曾去看倚在云追月身边,拉着她手,一副害怕模样的云天。 云天眼里半是恐惧,半是胆懦,拉着云追月的手不放,“阿姐,我怕。” 云追月转过身,抱了抱他,“害怕了吧,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跑去衙门玩了。” 云天靠在云追月手臂上的身体一僵,继而抬起头,委屈地扁了扁嘴,“阿姐,再不敢去了。” “小子,你在那叽叽呱呱个什么,还不去给爹打水,老子要赶紧去去身上的晦气。” 云大力日常挂在嘴边,女儿当宝,小子当草。见云天挤在女儿身边一副病秧子模样,立时就碍眼了,忙赶人去打水。 云追月不肯,“爹,小天还有夫子布置的字帖没有写完,月儿去给你烧水。” 云大力哪里舍得,瞪了云天一眼,又在尤夫子跟前猛着劲地夸了乖女儿好一会儿,这才高高兴兴地自己打水去了。 尤夫子看在眼里,只能像往常一样,无奈的摇摇头。 怪不得平日里除了去给云捕头送饭,其余时候这个孩子都是一刻不离地跟在月儿身边。他虽只有八岁,但知道这个家里他是外来的,只有月儿十成十的真心待他。 想到这,尤夫子又去看听了姐姐的话,趴在石桌上练字的云天,心下叹道:望日后出息了,他能记得阿姐的好。 转眼又是三个月,云家院子里的那株枣树挂满了黄彤彤的大枣子,阳光洒在它顶上,照得满树的叶子油光发亮,投在地上的树荫,形成了一把乌蓬蓬的大伞。 云家两姐弟正在摘枣子,院门被人推开,是隔壁长青他老娘,后面还跟着一个流鼻涕的小孙子。 “哎呦,你们家这棵枣树今年结的果真多啊,瞧把那树枝丫压的,都要断了,俺在我家院里子看见了,赶紧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云追月挽着个篮子,抬头和树上的云天对看一眼,笑道:“长青婆,虎子的枣子吃完了?” 两家只隔着一道墙,枣树长的好,几条结满果子的树枝伸到隔壁墙头去了。上个月还没熟透的时候,云追月便瞧见了,那几条树桠上的枣子全都被长青家的摘了。 不光虎子吃了,长青婆也吃了不少,这回儿干脆是亲自上门来要了。 长青婆没想到云追月说话这么不给人留面子,想要倚老卖老发个火,但人小姑娘一朵娇花似的站在树下,细碎的额发扑在她脸上,风一吹,连着唇边露出的那朵笑都带着亮光。 长青婆,老花眼睛使劲的看,哎呀,真是漂亮!还发啥火啊,发不出来啊。 “月儿啊,嘿嘿,虎子贪吃,成天睁眼就指着你家这棵大枣树流口水,你给他五颗八颗的叫他解解馋就得了。” 云天这会儿也从树上跳下来了,背上一个小框框里头竟是翻红的枣儿,可好看了,叫进了门的虎子看到了,不等云追月回话便拉着他奶哭。 “俺要吃枣,俺要吃她家的枣,奶.” 云追月面带微笑,站在原地不动。 长青婆面上臊了起来,逮着孙子扇他屁股,一边骂:“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阎王爷派来吃垮俺家的吗?人家不欢迎你呢!” 虎子不愿意了,流了满嘴的鼻涕,一串串的全给舔进嘴里了,还在哭:“就吃就吃,她家的枣子奶也吃了,奶把我那份都吃了,呜呜呜,奶别打我,虎子痛,奶吃的枣子比我多,呜呜呜.” “你个讨要饭的,光天白日说假话啊!诬陷你奶。” 长青婆蒲扇般的大粗掌子顿时不知道往哪放,脸都要没了,“俺,俺就吃了几个.” 云追月和云天手牵手看这对祖孙:呃,几个是几个啊? 第7章 大力女 “虎子,你瞧。” 长青婆的骂声和虎子的哭声吵的院子里的雀儿都飞走了,云追月让弟弟背过身去,一手提起他背上的筐子,对着虎子拍了拍,“又红又大的枣子哦,要不要吃?” “虎子要吃,要吃。” 哧溜,虎子像条泥鳅从长青婆手里钻出来,跑的太猛差点一头磕在筐子上。 云天一步上前,故意挡在虎子前面,不想他挨到姐姐一点点,抿了抿嘴又去抓云追月的衣袖,晃了晃道:“阿姐,这是我摘得,红的是给你摘得。” 云追月点头,无视他的不乐意,“去把厨房那个小篮子拿过来,给虎子和长青婆装些枣子。” 虎子今年也有六岁了,长得壮,个头都有云天高,跑过来的时候就要伸手去抓筐子里的枣儿,才挨着那筐沿,手背就被狠狠打了一下。 痛的他咧嘴就要爆哭,才抬眼,便看见挡在身前不让他靠近的云天,那张脸沉得像县东头那口池塘里的黑泥,还有他的眼睛落在身上,就像是雷公下雨的时候一道道闪电,打在虎子的身上,真是要把他吓尿了。 “哇哇哇哇,奶,我怕,我要回家啊啊啊啊.” 长青婆颠颠跑过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哭哭哭,哭个屁,你个没出息的。你月儿姐枣子都要给你装了,回啥家?你不吃枣子了?” “呜呜呜呜,他瞪我,我不敢.” 长青婆气哦,一把拉过站在云追月身前的云天,指着他道:“谁瞪你,他瞪你?云天瞪你了?放屁,当着奶的面就撒谎,天哥比你大不了两岁,你瞧瞧人家哈,乖得跟头羊一样,哪个像你贪吃鬼投胎!” 云天憋着小脸,把手缩回来,趁人不注意,又盯了虎子两眼。 虎子,“就是他,他又瞪我。”说完还撩起衣袖给他奶看手背上的红痕,“奶,你看,他打的.” “呦,虎子吃枣呀。”冷不丁,云追月捡了一个大个儿的红枣塞虎子嘴里,又眯眼冲云天道:“还不快把小筐子拿过来。” “哎呦,月儿真是好,怨不得半个县的人都夸你呢。”长青婆见枣子到手,哪里还管什么孙子。 虎子嘴里含着枣,尝到脆脆的甜味,哪里还记得什么他打我.嚼得可得劲了。 “对了,长青两口子叫你爹去山上搬西瓜,那些西瓜是最后一趟了,卖不了几个钱,你要爱吃,叫你爹去摘,想吃多少摘多少啊。” 长青婆提着枣子牵着孙子,快要出院子时想起儿子交代的话,忙又回去大方了一通。 长青婆难得大方一次,云追月不能拒绝,想着现在日头要下了,天凉了不少,爹又还没回来,干脆叫云天回屋拿了个大麻袋,踩着点赶到了长青家的那块西瓜地。 西瓜种在山上的一块沙地里,长青两口子这两个月干脆在那里搭了个草棚,白天黑日的守在那里,唯恐地里的大西瓜被贼惦记了。 云追月姐弟到的时候已经算是晚的了,瓜田里已经有不少的村民,大家伙一个个抬着屁股蹲在地里挑西瓜。 看来长青叔家的西瓜今年大丰收,卖了不少钱。 “月儿来了。” 长青婶在帮乡民称西瓜,抬头见是云家姐弟,便起身过去,“怎么是你姐弟,你阿爹呢?这日头还没落山,晒伤你了咋办?” 长青婶便是前头云追月受伤,她及时赶去找大夫的妇人。两家做邻居有很多年了,关系一直以来都还不错,该是看着云追月长大的。又因为云追月从小没有亲娘在身边,长青婶看着很是心疼,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 “谢谢婶子,被爹关在家里好几个月,我都要长痱子了,眼见太阳下山就带小天来买几个西瓜。”又道:“爹他还在衙门,要晚点才回家呢。” 瓜田在山坡沙地上,这会儿正巧来了风,云追月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笑的眉眼弯弯,长青婶看在眼里,忙累了整整一日的身体都松了许多。 “哎呦,月儿真乖。” 一言不合就被夸,云追月已经习惯了好些日子,听了这话,好歹记得埋起头,装作脸红样,“婶子总是夸我,月儿要害羞。” 哎呦,瞧瞧,月儿红起脸来更好看,长青婶顿时有种要把云追月抢回家的想法。 这倒是真的。 除了长青婶外,这片瓜田里余下不远处的几个村民都放下手里的活,转头往云追月这边看。 “云闺女来了?前段时间的伤都好了吗?你爹可是把你看的紧,这俩月里连院门都舍不得你出啊。” “是啊,听说还特地请了女夫子来上课,那女夫子可是从京城来的,云兄弟本事,这也能请来!要是也能给我家老二上课,那该多好啊。” “你想什么呢,就你家老二那瓜蛋脑子是读书的料吗?方才田里的西瓜有多少个都数不清。” 那村民家的老二正好还蹲在地里抱头数西瓜呢,听到旁人打趣,还把他与云家的仙女妹妹放在一处比较,埋在地底下的春心呀,瞬时就开窍冒上来了。 连偷瞧一眼棚子边上的云追月都不敢,脸红到脖子啰。 眼见大家伙说的越发没边了,长青婶忙拦下,“该干嘛干嘛去,一把年纪了逮着小辈讲个屁啊,瓜还要不要了,不要赶紧走人。” 村民哄笑着散了,长青婶这才转身对云追月道:“月儿也去挑几个大的,拿不了,等忙完叫你叔给你送去。” 说完才去看站在云追月身后,怀里抱着个大麻袋,安静的像空气的云天。 “云天也跟来了,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天要黑了,小心牵着你姐,莫让月儿她摔了,可知道?” 云追月额头此刻落下三条黑线,转头笑盈盈地看着云天。 云天抬头看看阿姐,再去看等着他答应的长青婶,挥了下手臂,点头:“长青婶放心,小天一定会保护好阿姐,阿姐摔了,小天一定会抱着她,垫在她下面。” “好,小天也是个懂事的。” 得了满意答案,长青婶自去忙了,云追月也带着弟弟下瓜田去摘瓜,挑了三个大的,看山腰上的太阳要落了,这才准备带着弟弟回家。 “怎么不再多选几个?”长青婶见云追月姐弟回来,忙吩咐当家的去拿担子。 云追月低头掏出几枚铜钱,“三个可以了,不够反正就去婶子家买就是了,这里是五文钱,婶子收好。” 长青婶推回去,生气问道:“要啥钱,是不是虎子他奶又给你鬼说鬼说了啥?放心,这个家她说话就是个屁,这西瓜你想吃多少管够,不收钱。” 前年县里发大水,她男人跟着去搬沙袋,差点被上流的水冲走淹死,是云大力跳下去救了他,不然长青婶就成寡妇了。 云追月自然知道这事儿,所以最后还是是谢着接受了。 只是在长青叔要给她搬西瓜的时候忙制止,“叔,你去忙,我们自己拿回去就好了。” 长青两口子一边给她装,一边就要往肩上扛,“说什么傻话,月儿你咋能干这个,婶子可舍不得。” 又打量一遍站在一旁的云天,“你弟瘦嘎嘎的,他也不行。” 小天确实是不行。 云追月微笑,在长青两口子下巴惊呆的目光里,轻轻松提起那装了三个大西瓜的麻布袋子,掂了掂。 “叔、婶子你们看,我行。” 第8章 烧死他们 经了这一事,云追月的名声愈发响了。 以前大家只羡慕云大力,人如其名力大无比,整个日照县无人敢得罪他。谁能想到他一身并非常人的力气竟然遗传在了他那娇滴滴的女儿身上。 唉,虽是挺令人意外的一件事,可只要想到云追月那一张娇俏怜惜的脸蛋,村民们居然觉得有点可惜。 你想想,湖边月下情意绵绵佳人在怀,欲一亲芳泽,怎奈怀中的美人伸出一掌,你尚且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顶着个巴掌印在水里扑腾了。 可惜。 * 日子就这样过,转眼到了十月底。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追月见云大力脸色不是很好,“爹,你怎么了,今日可是累了?” 一旁云天抱着饭碗也在看他。 云大力叹一口气,食不知味,“县太爷下个月初五就要卸职回乡了。” 日照县的县老爷今年六十有八,听说二十年前刚进官场时因为不会说话,得罪了不少人,后被打发到他们这穷乡僻壤任职,从此就一直得不到升迁,在这里一待就是半辈子。 不过他虽官场坎坷不得志,但的确是个让乡民们满口赞誉的好县令,日照县这些年来在他的管辖治理下,从以前经常有人走着走着饿倒在路上,到如今至少人人能得个饱腹了。 尤其是云大力,早前他还只是个空有一身力气,靠一块地养活自己,偶尔出去给富绅家打打零工的穷小子,父母接连死的早,就剩他一个,媳妇都快要娶不到了。 是县太爷挖掘了他,看得起他一身蛮力,让他成了一名捕头。 今日听到县太爷要走了,他还怪舍不得的。 “唉,爹知道县太爷年纪老了,早就该卸职了,就是舍不得啊。”云大力闷了一口酒,“老爷他虽然脾气臭了点,破事多了些,但这些年来做的事情方方面面可全是为了一方百姓啊。” “这之后还不知道会派下来一个什么色的人,能有老爷一半好,我云大力就烧高香了。” 姐弟俩少有见到云大力这般低声叹气的时候,这事他们年纪小,没经验也帮不上啥忙,云追鱼只好开口劝解几句:“爹,老爷这么好的官,就算他卸任了咱乡里人肯定是不会忘了他的。这都是朝廷的规矩,老爷年纪都六十八了,人家他这个岁数的都在家里抱曾孙子了,哪里像咱们老爷,还要去农田看水,去坝上埋沙包。” “按我说,老爷早就该回乡了,他儿子孙子,还有曾孙子肯定都想他了,盼着他早点回去,他们还要孝敬要好好奉养他老人家呢。” 这么一劝,着实有用。 云大力啪的一声搁下手里的筷子,看向女儿,感叹道:“不愧是我的乖女儿,想事情就是不一样。” 云追月夹菜的手一滞,眼底有些软软的无奈,继而抬头露齿一笑,对上云大力和一旁的云天好不害臊道:“是的,月儿聪明,月儿是爹的乖乖贴心小棉袄。” 云大力嘿嘿笑,不停地点头,拣起筷子突然又惭愧道:“唉,这事是我想到不周全了,一心想着老爷若是还在,咱日照县过个一两年家家户户都能种出好田产了,却没有替老爷着想。” “你说的对,老爷合该回家颐养天年,这么大年纪了哪个像他卷着裤腿,背着手站在梯田坝上骂我云大力混账眼瞎,把田里的稻苗秧秧踩死了。” “哈哈哈哈哈。” 一顿饭下来,云大力心情好多了。 县里东坊街老槐树下的一座小院里,云追月姐弟正把一捆捆的草药拿出来晾晒。尤夫子坐在树下,面前摆了一张石头案桌,沏了一壶香茶,见二人清点的认真,看向姐弟俩的目光不禁带着笑,神情满足,身姿惬意。 前两日,尤夫子突然心血来潮要带云追月进山,云天自是要跟来的。 到了山里,二话不说便开始领着她姐弟俩满大山的找起药草来,有草乌、升麻、常山、白前、防己.就连徐长卿都采了不少。 当然,这些药草云追月一个都不认识,全靠尤夫子给她讲解。 “夫子,您真厉害,懂这么多!” 尤夫子取出一张帕子起身给收拾完药草的云追月擦了擦汗,又对一旁跟在姐姐身后,手里还拿着个篮子的云天道:“小天也辛苦了,篮子放回杂房,坐过来吃点心吧。” 说完才拉着云追月坐下,回答她的问题。 “月儿,夫子之前和你讲过,我年幼时跟着我爹逃荒离开日照县,之后走了几座城,爹病了,无药可医死在路上,剩下我一孤女。为了给爹换一块墓牌,我把自己卖给了一个牙婆,之后辗转到了齐国京都,卖进贵人府邸,幸运的到了小姐身边伺候。” “小姐出身姚兴侯府,是家中嫡长女,及笄后定是要定一门好亲事,担当一府主母,所以从小的教养便是费了许多功夫,不仅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一些疑杂医术都看了不少。” “在姚兴侯府小姐身边的那段日子是我最最松快幸福的。” 尤夫子说起这些的时候,嘴角微微带着笑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可云追月看的分明,她的笑容里还有几丝怅然和遗憾,以及藏在眼底的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色。 云追月伸手覆上尤夫子放在石桌上不知何时攥紧的手背,只跟着她一起唤那位侯夫人为小姐,“姚小姐待夫子定是很好,她一定是个温柔有才情的女子。” “你说的没错,我家小姐的确是个极好的人,但也是因为太过于善良,一心想着要做一名贤妇,才一次次的任由侯爷把一些腌脏贱人接二连三地塞进后院,尤其是那个姓薛的贱妇。” “若不是.”尤夫子说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眼里的那一抹暗色,云追月终于看清了,那是很深很深的一股恨。 “若不是侯爷被那姓薛的贱妇蛊惑,如何会与我家小姐离心,就连小姐被薛贱妇毒害,含怨离世,他都不肯再踏入她的院子。” 语毕,手握成拳砸在心口处,“都怪我,都怪我那日不在府里,小姐往日的药都是我亲自不错眼地盯着,定然是那姓薛的趁人不备,在小姐用的药里下毒。” “小姐自年轻那会儿落了胎后身子一直不好,如果不是她体弱精神不济,哪里会让那贱妇得手.我对不起小姐啊。” 尤夫子此刻已经泪流满面,没有了往日在云追月面前的丝毫冷静。 “我就不该怕死,什么都没做的离开京都。” “就该学王府里小世子身边的老奴,一把火一桶油把昌侯府那贱妇和侯爷统统都烧死!” 哐当! 身后是一个瓷罐子砸破在地的声音。 云追月抱着陷入痛苦回忆里的尤夫子惊呼回头,“小,小天?” 视线下移看到他手上沾染了碎瓷片和血,忙松开夫子,跑过去,“小天你的手割伤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见云天一双眼睛动也不动,身体微微发颤,云追月嘴里不敢再责怪,顾不得许多,蹲下来把人揽进怀里,小声安抚。 “是不是吓到小天了?别怕,夫子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她没事,小天不怕啊,姐姐带你去清理伤口。” 第9章 我娘死了 “好在伤口伤的不深,他人小,肉长的快,过个两天就愈合了。” 云追月从尤夫子手里接过纱布,见她情绪恢复过来,几许愧色在脸上,便装作无意的说道,还朝靠在她身上的云天使了个眼色。 云天乖巧的点头,“夫子,小天没事,是我不小心没有拿稳,打碎了夫子的东西。” 尤夫子弯身仔细查看他上药包扎好的手指,自责道:“小天不过八岁,还是个孩子,流血了也不喊疼,还知道安慰夫子,夫子吓坏小天了,和小天说声对不起。” 云天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转头去看身边的阿姐。 云追月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的笑道:“小天莫要紧张,夫子是喜欢你呢。” 这小孩到云家之前的事情她问的不多,他回答的也是有限,只记得几年里一直在流浪挨打逃跑,与同伴抢食物。也许是受过苦挨了饿,多了很多不好的经历,在云家他表现的比同龄孩童要早熟懂事又听话,相处的时间久了,云追月有些时候也会忘了他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 像今日这般被夫子吓到傻愣在原地发抖,嘴皮发白,云追月还是第一回 见,就连上次云大力要送他进牢房他都未这般害怕。 云追月看着挨在身边,垂着脑袋的云天,不由多了些深思。 翌日,云大力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息,碰上县东头那口水塘放水捉鱼,一大早脚下生风,背着两个大筐子就赶过去了。 云追月姐弟从厨房里出来,一人一手一个豆包子,赶紧追了上去。 “月儿你就在岸上看着,云天跟我下来,今年的螃蟹肥油肥油的,多抓几只给县太爷送去。”云大力说完,嫌弃云天小短腿,大手一抄便把他从岸上提下来。 云追月拎着裙边,脚下放着两个筐子,见云天两只裤脚撸的高高的,站在池塘泥潭里晃晃悠悠,随时要摔倒的模样,忙道:“爹看着点小天,他才多大,小心下去就上不来了。” 云大力已经往池塘中央挤过去,拱着个屁股与村民们抢鱼蟹,压根没有听到女儿的话。底下的云天憋着脸,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一只脚□□,抬头去看岸上的阿姐,露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阿姐,我可以,筐子扔过来给我,我去爹那里,那边好多鱼。” “小天小心点,接好。”难得见他这么开心,云追月就不再说什么,扔了个筐子下去,找个干净的石头坐那等。 就要进十一月了,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可底下池塘里居然还有两个汉子打着赤膊,手边的筐子里满满的叠满了鱼。 云追月便瞧见她爹急了,一个劲地催促身后的云天手脚麻利点,有人要上来跟他抢鱼,他便仗着自己一股蛮力,大腿一顶,旁边那两人摔回池塘里,吃了不少泥。 “大力哥,你这就过分了。” 云大力回头,见云天机灵的把鱼捞回自家筐子里,便哈哈大笑,把那两人拉起来,“兄弟,你还叫李大牛呐,不过轻轻一碰,真不禁摔。” 那叫李大牛的也不恼,跟着笑:“嗐,谁不知道大力哥人如其名,牛都比不过你,我不跟你抢了,嘿嘿,我去前头。” “啊哈哈,你捡快点,我马上就来。” 远远的,那爽快肆意的笑声都传到岸上来了。 云追月手里把玩着一朵紫色的小野花,摇摇头,跟着无声地笑起来,收回视线后才发现身边坐下来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婆子,看着很眼生。 马婆子家住在县里头的最西边,早年是这一带有名的接生婆,因为年纪大了就不再接生意,平日里更不爱出门闲逛。 也是昨儿县衙通知今日一早池塘放水打鱼,各家各户人人有份,这才跟着儿子媳妇出门捡鱼看热闹,哪知不仅看到热闹了,还见到了云家女儿。 原本一张小脸就生的娇娇嫩嫩,一年不见,长开了不少,和她娘更像了。 “这位婆婆,有事?” 这古怪婆子凑在自己身边,眯起眼,咧着嘴盯在她脸上,神情颇是古怪,云追月不觉身体往后挪了下。 “哎呦,瞧我一张麻子脸,把孩子吓到了?”马婆子倒是不介意云追月的防备,嘴咧得更开了,指了指底下池塘里一个赤膊汉子,笑道:“那是我小儿子,混小子摸鱼摸出一身热汗。” 又去指另一边,“那是你爹吧,还是老样子,五大三粗一身蛮力。” 云追月更是疑惑,嘴边努力维持一抹笑,“呵呵。” 见云追月不接话,马婆子咂咂缺了几颗牙的嘴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道:“你出生那会儿还是老婆子我接生的,没想到长这么大了。这些年你爹一个大老粗,把你养的这么好不容易。” 云追月这才去看她,“原来我是您接生的啊,爹从来没有讲过。” 马婆子搔了搔耳边的头发,“闺女,你叫我马婆子便好。”完了,别有深意的又添了句,“你爹那个人,没跟你讲过的事情多着呢。” 说完便停下来,只等着云追月来问她。 云追月转着手里的小野花,偏不问。这人古古怪怪,主动凑到她身前,无缘无故提起早年的事情,先不说好坏,肯定是肚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她就不问,急死这个马婆子。 果不其然,见云追月摘完手里的紫花,又去采脚边的小黄花,半天不搭理她,马婆子肚子里嘀咕一声:这女娃瞧着长得好,半分聪明劲都没有,真比不得她那个浑身是心眼的亲娘。 “咳咳,闺女啊,你爹有没有跟你讲过你娘的事情啊?” 云追月低头一直看着手里的野花,听闻心间一动,抬起头来时脸上却是一副迷茫样子,慢吞吞回道:“我娘生下我就死了,爹不让提。” 这个云追月可没说谎,原身关于亲娘的记忆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只记得在原身很小的时候,她看见别人都有娘抱,追着云大力问过两次,云大力每回都说她娘早死了,她有一个爹能顶别人家两个娘。 这之后,云大力果真是加倍的宠爱女儿,原身就再也没有闹着要找娘。 现在,这婆子居然也来关心她死去的娘了?云追月任凭自己的怀疑浮在脸上,朝马婆子看去。 不想,马婆子当即压着声音气道:“可怜孩子,你爹他骗你啊,什么你出生的时候娘就死了,你娘死了我咋不知道。” 哦。 云追月会意,方才马婆子说了,原身出生时是她接生的,原身亲娘死没死,她肯定知道。 没想到听见亲娘没死,云追月还是一副愣愣的傻样子,马婆子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你娘没死,你咋连个表情都没有,不想见她?” 云追月扔掉掌心里揉碎的花瓣,目光望向一大一小背着筐子朝她挥手走过来的云家夫子,这才去看一旁替她急的马婆子,“既然没死,那你说她去哪了?” “这这.” 马婆子顿住,话在嘴巴里说不得,难道要她说实话,说她娘嫌贫爱富,丢下在外上工的汉子和家中不满八个月大的女儿,跟一个驾着马车路过的大人走了。 说不得啊,说了那位交待的事情还能办得成吗。 第10章 小狼崽子 眼看云大力父子就要过来,马婆子忙交代一句,“闺女,你爹不喜旁人和你提起你亲娘,今天这事千万不要和他说,要想知道你娘的事情,尽管来西巷找我,报我马婆子大名就行。” 话落,不待云追月说什么,便踮着小脚往后头溜了。 “那人谁?鞋拔子脸鬼鬼祟祟。”云大力喜滋滋地把两个叠满鱼的大筐子往云追月面前一放,还不忘问上一句刚刚在与女儿讲话的婆子是哪个。 云追月欢喜地抓起一只大螃蟹,闻言随意道:“同儿子媳妇过来捞鱼的一个老婆婆,说我生的好看,拉着我讲故事。” 云大力咧嘴,“老太婆长得磕碜,眼睛还没坏,要我说整个日照县没有谁家的闺女比得上我家月儿。” “爹,你快小声点吧.”云追月无语。 “咋啦,爹说的一个字都没错,哈哈哈,月儿害羞了。”转头又去问云天,“小子,你觉得你姐生的好不好?” 螃蟹大钳子可凶可厉害,趁云追月不注意,云天从她手里抢过那只张牙舞爪的大公蟹,卸了它两只钳子后扔回筐子,这会儿正从口袋里掏出巾子给阿姐擦手。 立马接话道:“嗯,阿姐是县里一枝花,还是独一无二的那种。” “哈哈哈,小子嘴巴越来越会说,中午多给你蒸几只大公蟹。” 云追月抽回手,翘着小嘴,纤长的食指往云天养起些肉肉的脸颊戳了两下,“这么能说那以后多说点。” 三人高高兴兴的回家,云大力说到做到,晌午开饭的时候,果然给云天挑了两只肥肥的大公蟹,当然,云追月也没少。 待洗了碗,歇过午觉,云大力便提着鱼蟹给县太爷送去,云追月姐弟俩随后也出了门。 夫子不爱吃蟹,就挑了些鲜嫩少刺的鱼虾上西坊街去,顺便再温习一遍上次学习的那些药草知识。 西边红彤彤的太阳落在大槐树的枝桠上,从夫子家复习完功课回去的路上,云追月问,云天答。 “白前功效为何?” “白前降气化痰,止咳,性微温,外感内伤,新嗽久咳均可用之。” “徐长卿?”云追月问。 “徐长卿可祛风止痛,活血解毒,腰身疼,牙疼,跌打损伤皆可用药。” 云天说完,兴奋地抬头去看身旁的云追月,“夫子还说,被蛇咬了不用怕,服用适剂量的徐长卿就好了。” “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当初夫子上课,云天跟着在一边听,字不晓得认,毛笔都不会拿,如今半年下来,不仅学会了好几百个大字,连医书都能啃下来。 不错不错,这份毅力和聪慧,不愧是她一手捡回来的小弟弟。 云追月倍感欣慰,一路走,一路考问,路过一个巷子时,突然从树下蹿出来三个半大小子。 那三人跑出来的第一时间,云天便眼神警惕地拉住云追月,单薄只及她胸口的小身体拦在她身前,瞪着那些人。 “你们拦路要干什么?” 三人走在最前头,个头也是最高的一个开口,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站在夕阳下的云追月,瞬间,目光发亮,眼睛都直了。 太太太……太他奶奶的好看了。 云家妹子是仙女啊,太阳照在她身上,跟穿了件发着光的金衣服一样。怪不得王生对她着了迷,想她想的饭都吃不下,专程在这里等她。 “这,这个.那个,云天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熊其啊,在衙门和你耍过棒子。是,是王生,他看上你阿姐,想讨你阿姐当小媳妇。” 这个叫熊其的,他爹也在衙门当班,归云大力管,云追月没印象,但是云天认识。 可他还是一副护犊子的小狼狗模样,果不其然,这三人行为鬼祟,眼神不对,原来真就是奔着他阿姐来的。 当下,他眼睛都红了,撒开腿跳上去,“混蛋,不许欺负我姐,不许打我姐的坏主意,滚远点!” 云天这一言不合就上去开打的凶狠劲儿,一时让立在原地的云追月原本一脸期待的表情瞬间裂开。 “云天,回来。” 半路被人拦下,云追月那是半分都不慌的,之前那群流儿的事情整个日照县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关进牢里霉运大发死的死傻的傻,谁还敢来欺负她。 不就是遇上个当街表白吗?那个叫王生的是吧?云追月还想听听他是想拿什么把她娶回家呢。 谁知,她不动,云天动了。 “云小天,住手。” 可惜,这一回云追月喊不动人了。 前方,高高壮壮的熊其被跳起来的云天挠了一脸花子,疼地张嘴一嚎。 “啊啊我去,云天你又挠我,我比你大四岁,俺爹不许我打你,上次在衙门训练场上我就让你,你这次还来打我……” “啊啊我不干了,我要还回去。” “话真多,你打不过我。”话才完,云天借助他轻盈的小身板往熊其背后一跃,反手又是一个耳刮子,直接啪叽一声盖在他嚎叫的嘴巴子上。 熊其这下是真哭了,竟是扭身往云追月方向跑去,哭道:“云家妹妹救命,你弟打人太疼了。” 又回头朝不知何时躲回树下的那两人怒道:“王生,王朗你俩兄弟还不快出来帮我。都怪你们我才挨打!” 躲在树下准备一肚子花式表白的王生其实在第一眼看见云追月走过来的时候他就脑子嗡嗡响,震惊极了。 他今年十五,在县里学堂念书,去年替老夫子赶驴车有幸去过隔壁更大更热闹,比他们这地方繁华多了的邻县,自觉是看过更多风景,见过不少男男女女,见识颇足的人。 都是一个县的,以前也见过好几次云家妹子,便发了春.心,没想到今日再见,她不仅身上镀了层金光,那脸蛋更是长开了不只一丁点。 翘翘的蠢饱满红艳,挺秀的鼻梁精致可爱,盛着水光的眼眸粼粼发光,还有那双眉,弯又细,蹙眉时微微挑起,直入他心涧。 尤其配得白洁光滑的皮子,仿佛是撒了雪做成的,不像县里这种穷僻地方的女儿,都能比的京都数一数二的贵女。 虽然王生没见过,但他能想象的到。 他更能想象到,云家妹妹今年不过十三,再过几年会是何种绝色。 王生是要脸的,书没白念,尚有自知之明,见到云追月比花要娇的这般颜色,羞愧极了。 他前些日子居然和家里人说出要娶她这样的话来,还被熊其听到,拉着他来堵她。 他给云家妹子提鞋都排不上队,拿什么娶,还是趁着天没黑透赶紧拉着堂弟回家多读点书吧。 这样想,他便拉着呆住的堂弟从树下出来,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学作书里的学子拱拱手,红着脸不敢看云追月的眼睛,“云家妹妹,对,对不住,是我们吓到你了。” “熊其是个憨性子,他,他耳朵不好,听岔了。我,我是觉得云家妹妹人好,不敢乱说话毁坏你名声。你别怕,刚才他那话不会再叫人乱说起。” 说罢,最后飞快地看了眼张口想要说上一句“没事,表白嘛,来呀!”的云追月,上前拉过捂住发红的嘴巴子的熊其,一手一个弟弟,疯狗在后面追似地转眼就不见人。 云追月:…… 其实,表白真的没啥,她这个老姐姐真的爱听啊。 啧,云追月可惜地摇摇头,随后猛地回头,眼神一冷,盯着轻手轻脚挪到她身边的小狼狗子。 “云天,你怎么回事?” 第11章 听阿姐的话 “你在云家吃了几个月的饭,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 平常在她身边的时候,又沉又闷活像个小老头,但却是十分听话懂事,今日居然敢上手打人? 那高个子的小子人如其名,身板壮的像小熊,云天才到人家腰际,万一他不够机灵一爪子没挠到人,反手被人按在地上捶,那可怎么办?那边可是三个人啊。 她一个弱小无助可怜又单薄的碎花小姐姐,只能站在路边哭。 况且,这死孩子这么一闹,以后还有人敢对她倾吐爱意吗? 云追月故意板着脸,有心要治一治他。 云天不敢挨到云追月,他两只手绞在一起,劲儿大到手背发白,瞅一眼阿姐严肃的脸,又听她说自己不听话,他怕极了,急切又无措。 “阿姐,我听话,小天听话,小天只听你的话!阿姐,你别气,别不要我!” 说到最后,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 云追月不松口。 云天今日太冲动,一股子狠劲。人常说三岁看老,他八岁了,再不扭过来,怕是迟了。 “现在倒是害怕,刚刚跳上去打人的时候怎的不怕?性子如此冲动,以后阿姐和爹不在你身边,你吃亏挨揍了怎么办?” 云追月说到这里故意长长叹一口气,云天绷着小身子,提起的气吐也不敢吐,湿漉漉的眼睛眨呀眨,小心地去看她。 “不过是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对你阿姐心生爱慕,红着脸羞答答地想要跟我表白,你呀,太蠢了,跳上去给人一揍,好事变坏事。” 诶?是这样吗? 云天像是受到惊吓,小脸一抖,眼底的泪珠子给抖出来了。 以为他知错,见人都吓哭了,云追月语气软下来,“好了,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阿姐不说你了。不过,小天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云天抬头,意外地心领神会,“进了云家这个门,阿姐说往东小天往东,阿姐说上山小天开路,阿姐要喝肉汤小天给你捧碗,阿姐若是摔了小天第一时间躺下垫着.” “够了够了,你记得就好。” 俯身擦掉挂在他脸上的眼泪,云追月伸出手,眼儿弯弯笑眯眯道:“牵好了,我们回家。” 暖色夕阳照耀下,一左一右,两双背影靠的极近,小个子的那个都快要贴到另一个身上了。 “阿姐,你不生我的气了?” “不气了,可有伤到哪?” “阿姐,我没有受伤。” “以后我喊回来,你回来吗?” 小个子抬头,“阿姐被流儿欺负过,脑袋被石头砸出血倒在地上,刚才那些人冲出来的时候,小天害怕极了,好怕他们要伤害阿姐,阿姐说的话小天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只记得不能让他们靠近阿姐。” “原来是这样.那,阿姐问你的话你还没回?” “回来!阿姐叫一声我就回来,就像长青婶子她家那只土狗一样,喊一声我就回到姐姐身边。” “哦,你乖。” * 日头尚好,云家院子里,云大力带着云天扎马步,云追月身上盖了一个毯子躺在长椅上,手里端着本新买来的书翻到一半,忽而抬头。 “爹,新来的县令呢?” 云大力往云天小腿绑上两个沙袋,见他小脸通红,冒出一颗颗汗粒子却依旧坚持不喊苦,遂点点头,转身从碟子里抓了个干果,边嚼边道:“还要过个两日才到。” “离任的日子到了,那新来的人影还没出现,老爷故此多候了两日,昨天走之前都未等到人。” 云天竖着耳朵,分心往云追月这边看过来。 云大力一吼,“看什么,扎稳当罗,要摔了晚上只许吃饭不许吃肉。” 接着道:“我今儿一大早跑了一趟衙门,看见下来的任书,涂笔袋举着任书在太阳底下看了,县令那一列写了个名,叫什么杨汉文。” “对,新任县令就叫杨汉文。” 云追月手里的书合上,坐起来,明亮的双眸微微一动,看向云大力,“爹可知道这位县令什么来头?” 云大力提了凳子坐下,“知道,老爷走之前都和我讲了,说是个年轻人,从京都来。” 说着,又从桌上捡了一个干果扔进嘴里,嚼的美滋滋。 云追月以及马步扎的腿发酸的云天等了半晌,不见云大力后半句。 “就……没了?” 云大力点头,“对啊,涂笔袋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哦,涂笔袋是日照县衙门的师爷,姓涂,云大力都叫人笔袋子,说他是衙门里除老爷以外最有文化的人,配这名号刚刚好。 云追月书放一边,坐正身体,“爹呀,老爷走了,新的县令上任,你是捕快大队长,应该趁他还没到之前赶紧做好迎接工作。” “再者,就算爹您不兴这些七七.八八的,但也得知己知彼摸清新来的底细,这样对你以后的工作都好呀。” 云大力不解,“我就是个干杂活出苦力的,抓人拉架最在行,以前老爷每逢都夸我,如今不也一样嘛。” 云大力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性子,他爽快直心眼,粗糙却又富有正义感,没啥弯弯绕绕大志向,只一心守着女儿过日子,穿暖吃饱不会生病。 最大的软肋便是女儿,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好好长大,找一他这般老实本分的夫婿,要比他对女儿还要好,如果嫁的离家近些那就更好。 云追月无奈浅浅摇头,笑道:“爹才不是干苦力的,爹可是咱日照县的大捕快,能保一方安宁,得四邻夸赞,还救过人呢。” “爹在月儿心中是个有大大本事的好父亲。小天,你觉得呢?” 阿姐眼睛转地飞快,不知道又想哄爹作甚么。 云天被突然点名,迎着云追月的目光,慌忙赞同地点脑袋,“爹是个大好人,爹不仅钻水底救了隔壁长青叔,还在雨天帮村里老人家修屋子,收粮食。” “爹最厉害的是还收留了小天,小天有姐姐了,有爹有家了,不用再挨饿受冻被欺负。” “嗬,你小子早上偷吃糖了?我,我有这么好?” 云大力挠了挠脸,有些不自在,乖女儿和这小子也太会夸人了。 一旁云追月抿嘴偷笑,“爹,你耳朵红了。” 云大力手臂僵住,“啥啥?什么红了,月儿或许看错了。那个,爹,爹听你的,这就去找涂笔袋。” 说完,忙低头挡脸大步逃了。 云追月在那笑弯了腰,“粗手粗脚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禁不住夸。”看来以后不仅可以日常逗弟弟,还能逗逗老爹。 “云天,走,咱们也去找夫子。” 第12章 新来的县令 初九这日,城门口街道上好生热闹。 “来了?是新来的县令爷。” “哪呢?你挡住俺们了,让开点。” “这不就是吗,搁那轿子里坐着,我瞧见他一只靴子了。” 久等了三两日的新县令终于进城了,乡民们就像前些天送上一任老县令离开一般个个挎着篮子踮着脚守在路边,半个县城的人都到了。 云追月站在街边一茶摊的后面,身前站着云天,奋力地伸长胳膊不叫前面的人挤到她。 “小天,你看见爹了吗?” 云天鼻子一皱,回头,“前面都是人,阿姐,要不我钻去前头瞧瞧。” 云追月拉住他,“不必,我们往衙门那里去,那边围的人少,爹爹自会看见咱们。” 原来自那日云大力跑去找涂笔袋后,他便不曾回家,只叫人回来说一声,他和几个捕快去城外接新县令去了。 云追月姐弟俩在家里等了两日,一大清早还没吃饭,就听到隔壁长青叔一家的声音。长青婆的声音最大,说是从山上回来的乡民看见云大力和涂师爷把新县令接回来啦。 想到这么早,爹还没有用上饭,云追月姐弟俩顾不上自己,装上几个大馒头就跟着长青叔一家往城门口去,结果被挤到脚都要站不住。 “哎呦,谁家小孩,你家大人呢?” “你个老瞎眼的,你挤我干啥,怎么,想吃老娘豆腐?” 前头一身量高瘦的老汉回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我眼还没瞎,吃谁的不好,吃你个婆娘的臭豆腐肉,哼。” “哎哎哎,你个.” “别说了别说了,轿子往这边来了。” “来了来了,老婶子,咱篮子里的老腊肉扔过去吧,还有我这些存了好久舍不得吃的米酒。” “新老爷咋不出来啊,我这一篮子鸡蛋怎么给他?” 乡民们多淳朴。 前些天老县令离开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带上家里最好的特产食物来送别,当时老县令感动到垂泪,如果不是儿子在马车里拉住他,差点就要跳下去,留在这里不走了。 今日也是如此,一众乡民得知新县令到城门了,纷纷把家中好酒鸡蛋拿上,可是呢,他们在街道两旁人挤人,新县令却一直窝在马车里连个窗帘都没掀开。 你说这是咋回事,难不成是不喜欢他们的鸡蛋? 茶摊后巷子,云追月本是带着云天抄近路往衙门赶,却在这里碰见了一个人。 马婆子是追着她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过来的,上年纪老骨头,不仅儿子不见了,儿子手上那坨腌牛肉也不见了啊,那可是她花的体己钱,费了好多盐巴腌的,专门是留了等过年才吃。 那个稀里糊涂挨千刀的,问都不问一声,就把她的肉拿去送县老爷了。 “唉呀,唉呀,命苦啊,我的肉啊.呦?闺女怎么是你?” 巷子拐角处,墙头下有几块大石头,石头上坐着个老婆子,云追月脚步匆匆走在前面,突然裙角一紧,被人扯住。跟在身后的云天反应极快,云追月回头的时候,他已经跳过去,两只手死死地钳在老婆子手腕间。 “哎呦疼,哪里来的野孩子,快撒手,云家闺女,快,快些叫他撒手。” 裙子上的力道被卸掉,云追月这才仔细看清了那老婆子的面貌。 “原来是你啊,马婆子。” 云天看一眼阿姐,见她点头,这才松开马婆子退回去。 马婆子捂着腕子,老脸皱成一团,“这是你爹收养的那个小乞丐,哼,也忒没教养。”又道:“闺女干啥去呢,婆子在家等你那么些天,你咋不来?” 云追月嘴边哼出一个笑,“爹看得紧,不让随便去陌生人家玩。” “哎呦,你那个爹尽是憨子,我马婆子是谁,全县的人都知道,你来我家,我又不会捆了你卖了。那个,正好眼下你爹不在,你娘的事情我要和你说说。” 站在云追月身边的云天蓦地抬头,嘴巴微张,眼底漫着惊诧。 云追月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抚上起皱的裙边,低头沉吟了几息,转头道:“小天先去前面等我。” 云天眼角扫在一旁的马婆子身上,握着拳,“阿姐,这个人.” “去吧,早饭还没用,你到前面,坐那石头上先吃个馒头等我,阿姐有事和马婆子说。” 对上阿姐不容分说的神情,云天这才接过篮子,一边走一边道:“我等阿姐一起吃。” “马婆子,关于我娘,你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马婆子盘着腿坐在墙角的石头上,眯着眼睛抬头看人。 云追月上身穿着一件短袄,下面则是一袭湖绿色的长裙,虽都是旧色,但穿在她身上,被她容貌一衬,普普通通的衣服仿佛比成衣店里最好的衣服都要金贵,叫马婆子看一眼便不舍得分神。 尤其是站在她前面,挺拔纤细的四肢,说话时坚毅平静的面色,落在她身上盈月海波似的眸子,马婆子喉间的赞叹滚了几道,却是悄悄把脚放下,摆正身姿,装模作样抬手抚平脑后的发髻,这才道:“其实,你娘每年都给你送钱。” “什么?” “我说,你娘年年托我给你们送钱,去年你生辰,还给你打了个金老虎,你爹没告诉你?” 云追月大惊,有钱! “我爹从没跟我讲!” 以为是个沉静,性子有些钝的闺女,不想一听到钱,嗓门比她儿媳妇都要厉害。马婆子一个不稳,被云追月吓的打哆嗦。 云追月一把捞回马婆子往下倒的身体,眼睛在发亮,“这么说,你今天找我,是我娘又要给我送钱?” “啊?你娘要给你送钱.”马婆子浑浊老眼一半是迷茫一半是眼白,突地双手一挣,从云追月手下逃开,“你这孩子有问题,死了十几年的娘突然又没死,你咋不问问你娘如今在哪里,当年为何抛下你们离开日照县?” 马婆子站起来,退开云追月几步远,眼睛重新眯起,从上到下肃着脸扫了云追月好几遍,忽而长哦一声,恍然道:“闺女啊,你爹到底没把你教好啊,小小年纪钻钱眼里去了。” 马婆子刁钻打量带些失望的目光射在她身上,云追月脸有些微的发热。 钱嘛,不管前世今生,她都爱啊,有问题吗? 可是,既然有人想知道,那她就问吧。 一抹不属于她的情绪残余未尽,云追月按了按异常跳动的心口,垂下来的眼睫刷下一片阴影,“马婆子,我娘呢,这些年她过的还好吗?” 第13章 癖好、诱哄 想要知道的事已经从马婆子嘴里听到了,云追月收整心绪,不再耽搁,和云天紧赶慢赶恰好在县衙门口看到带队走在最前面的云大力。 云大力也瞧见了姐弟俩,和身边的人打声招呼跑过来,“月儿你们咋过来了?这么早怪冷的,快回去。” 这个时节天渐渐起寒,野外都是霜降寒气,云大力在城外守了两日,面上虽憔悴几分,但好在他身子底强,走的时候衣服穿得暖,云追月上下扫了他几眼后,稍稍放下心来,从云天手里接过篮子,掀开上头的遮布。 “爹,你还没吃吧,这里有一些馒头包子,还有一碟酱榨菜,你饿了先吃点。” “嘿嘿,月儿真是爹的乖女儿,还真饿了,我先吃一个填填肚子,剩下的分给你熊叔他们。”云大力拍拍唱空城计的肚子,拿了个馒头往嘴里塞。 同一时间,衙门口那里落在地上的那顶四人轿的帘子终于掀开了。 新晋县令杨汉文满脸阴郁地从里头下来,一路从京中跟过来的随从立马上前给他披上一件狐裘,动作尽是小心。 推开挡在前面的下人,杨汉文抬头看着眼前陈旧丝毫没有半分气势的衙门,心情十分糟糕。 他回头,盯着垂下来的帘子皮笑肉不笑,“还不下来,等着爷请你?” 周围的人,包括站在石狮子后面的云追月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朝轿子里看去。 轿帘掀开,是一个少年,孱弱而又过分的苍白,一张脸尤为的雌雄莫辨,四肢单薄。 “一帮贱民搅了爷的兴致,过来,陪爷进去歇个觉。” 贱民两个字说出来,在场的人神色纷杂。 一个随从抢在几个捕快握拳头之前赶紧叫人带着杨汉文进去,而那一直垂目沉默,嘴边还带着淤青的漂亮少年则是直接被人推着跟在后面。 待那帮人都进去了,云追月松开拽在云大力衣服上的手,低声道:“爹,他是朝廷派下来的县令。” 云大力手上卸力,闷在胸口子的那股恶气吐出,回头对忧心她的女儿道:“放心,爹又不是莽夫,不会做什么。” 这劳什子畜生都不如的破县令,其实云大力见到他的第一天,便想捶了。 他带着兄弟在城外冻了整整一日,才等到坐着轿子,跟着一队亲随的新县令。兄弟们大喜,不敢多埋怨,上前拜见,偏姓杨的久久不肯露面,把他们晾在一旁两个多时辰。 而最令云大力这些人震怒不耻的是,这姓杨的居然是个好龙阳的! 你是断袖,你悠着点自己快活,杨汉文这畜生偏偏当着他们的面抓了一个小少年在轿子里行事,那少年挣脱中露在帘子外的手臂上全是伤痕,从里头传出来的声音让云大力几人心惊胆寒,犹如吞了沾屎的包子。 如此惊世骇俗畜生不如,云大力握着拳头就要闯进去。但是他脚下方一挪动,就被杨汉文身边的人压在地上,头上悬着一把白光闪闪的长刀。 他到底没能救得那个少年。 现今,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汉文把那少年带进后衙。 云大力很无力,也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一时都没有注意一旁云追月的表情。 云追月盯着杨汉文那一行人消失在大门口,回忆起前几天尤夫子和她说起的事。 那日,她带上云天去找夫子,才报上新县令杨汉文这个名字,夫子眉间立时就皱成一条线。 原来这杨汉文乃京都国子监杨从九的儿子,排行第三,侧室所出,六年前府里给他谈了一场婚事,是一官家嫡女。本来是极好的一桩喜事,却在临近成亲的前一个月里被未来舅兄撞破他在小馆子里寻欢作乐,身边围的,怀里搂的竟一个个都是年轻俊美的小白脸! 也不要问那未来大舅子为什么会去小馆馆,总之这场婚事是不成了,杨汉文这一癖好整个京都贵圈都传遍,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碍于自己的小弟子是个女儿家,旁边还跟着一个孩童小儿,尤夫子当时讲的比较隐晦,可再如何隐晦,如今衙门口这一幕出现在眼前,云追月用脚都能猜到夫子口中的癖好是哪一好。 她只是略一猜想这厮如何会来到日照县,剩下的便只替云大力担心,担心新老县令一对比,云大力牛劲一上来,犯到姓杨的手里。 来不及吃几口包子,杨汉文身前的随从过来寻人,只说什么大人要问话,叫所有的人都进去听命,云追月的担忧憋在肚子里,只能放云大力离开。 这之后,云大力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新官上任三把火,杨汉文不去为民服务,首先下手的便是日照县整个衙门的大改造,从里到外,从前门到后衙内院。 这一日,云天照旧去给云大力送饭,却被正在院子里饮酒赏雪的杨汉文看见。 云天在云家的八个月变化颇大。 不仅身量抽长,已至云追月的肩膀高,昔日蜡黄的小脸变得白白净净,身上的衣服也不像其他同龄孩子蹭的满身脏灰。 乡民们见了都差点忘记,几个月前他还是大街上的小乞丐。 而杨汉文并不关心他从哪里来,他盯着站在阶下的云天,脸上现出一抹怪异的兴奋。 “谁家的小孩,上前来。” 细雪飘在脸上,云天脖子缩在袄领里,抱紧怀中的饭盒,似是没有听到。 旁边一个长满络腮胡的随从站出来一只手拦住云天,邪邪笑道:“大人,这是云捕头的儿子,经常来给他送饭,属下见过这俊俏小子好几回。” 奴才随主,这络腮胡和杨汉文一般,有些隐僻不为人知的喜好,尤其是云天这种白白净净,尚带稚气的孩童。 “原来是云捕头家的小子。”杨汉文起身,披着一件金贵的披风站在廊上,从腰间取出一块玉坠,挂在手上晃了几晃,想要引起云天注意。 “小孩,你还不过来,今儿陪本大人一天,这枚玉坠便赏你如何。 只这一会儿功夫,细雪变得越加稠密,一片片泼在云天头上,冻红了耳朵和鼻尖。 云天站在雪地里,止不住地身上发冷,小心护在怀里的饭盒早已凉了。 他缓慢抬头,露出嫩生生的脸,对上杨汉文主仆夹带着诱哄意味的动作,朝前去,伸手去抓那荡在半空中的玉坠,脸上还带着一股懵懂的天真。 第14章 换换口味 “个混小子咋跑这来了,想要饿死老子不成!” 猛地,就在云天要够着那枚玉坠时,从旁跑出来一个云大力,急咧咧一脸凶相。 “老子的饭呢?还在这干嘛,你小子种地里被雪盖住动不了腿了还是?赶紧的!” 云大力像是真饿惨了,粗鲁地一把提起站在雪里的云天,夹在腋下,朝廊上面色渐黑的杨汉文告罪一声,骂骂咧咧急哄哄的走了。 “村野之地遍地是贱民!” 待云家父子俩消失在视线中,杨汉文黑沉的脸上已然是阴云密布,手里那块用来哄骗小孩的玉坠被他砸在柱子上,碎成几瓣。 站在下面的络腮胡躲闪不及,碎片飞到脸上,在眼皮上留下一条口子。 他上前弯下身体,凑在杨汉文耳边添油加醋道:“那姓云的不识抬举,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之前在城外若不是属下拔刀拦住他,恐怕这个姓云的莽夫要以下犯上坏了大人的好事。” 杨汉文长袖一挥,斜了他一眼,“听说云大力天生神力?” “假的!这天下除了远在北城的昆仑将军,谁敢妄称一声神力。” 络腮胡并不把云大力一个村夫放在眼里,又道:“依属下看他就是在这穷苦地方从小干农活,搬砖搬的多,练就一身蛮力而已。” 完了又露出个淫.荡的笑,“不过属下倒是听说起另一件事。” 络腮胡子笑起来的时候一口黄牙暴露在空气中,杨汉文手指搁在鼻子底下,眼底捎带几分厌恶,示意络腮胡子离他远点。 “臭气熏天,站远点讲。” 猥琐表情一滞,络腮胡子心中恨道:老爷说你丢了杨家的脸,唯恐连累府里名声,才把你赶出京都自生自灭,你以为自己是香的,还敢瞧不起老子! 若不是你手里还有钱,老子犯得着跟你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络腮胡子也只敢在心里暗骂发泄几句,面上带了谄媚,退后几步道,“云大力有一个女儿,年芳十三小荷已露尖尖角,容貌姝丽,渐显绝色。听说这日照县但凡家里有适龄小子的,都准备待人及笄上门求亲呐。” “果真?” “大人,属下说的可都是真的,不带一丝夸张。”初来那日,他奉命去寻云大力,可是亲眼所见其美貌。 六年前杨汉文好男色召男妓一事被发现,婚事被退,家族嫌弃唾骂,京都世家贵圈各种排挤取笑,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当真买宅子养起男妓来。 直到一年前他圈养的其中一名小白脸不小心在香粉铺贵宾楼有眼无珠,得罪了替莲妃出来采买时兴香料的宫女。 莲妃是谁,她乃当今圣上身前大红人,最是护短,何况那宫女也是听她令替她出宫办事,莲妃如何能放过。 而杨府,一个国子监的四品官家,一个臭名远播,企图骗婚的污糟男,在莲妃眼里连狗都不如。 她只需漏个风声,之后杨府还不是乖乖送钱赔罪,抓了杨汉文压在杨府大门前大打五十大板,近乎去命。 也是杨汉文命大没被鬼差勾走,杨老爷侧室杨汉文亲娘求情,这才重回杨府,伤养了足足半年。 待能走路了,便被杨老爷使关系丢到了遥遥万里的日照县。 如此,经历种种,杨汉文原本就有些扭曲的性格更加厉害。 此刻,听到络腮胡提及云大力的美貌女儿,虽只信了几分,但血管子里的淫邪和猎艳亢奋已是压不住了。 “没想到姓云的运气这么好,刚他那个小子就不错,另一女儿竟也是上品之姿。” “是啊大人,依属下看云家之女容色比之京都贵女。” 杨汉文转头,手拍在椅子上,兴奋至极,“好,是时候换换胃口了!” 前衙,云大力放下夹在腋下的云天。 “怎么样,有没有被他们罚?” 离了杨汉文那些人的眼皮底,云大力脸上的关心担忧便不需再藏起来。 云天脸上的天真懵懂消失,恢复平日镇定老成的模样,“爹,我没事,他们没有欺负我。” 又道:“只是今天被这一耽搁,爹的饭都凉了。”说完,低下头表情自责。 云大力打开食盒,挑了一筷子鸡蛋送嘴里,拍拍小儿子的脑袋,“咋啦?爹刚才骂你不开心了?多大事,咱是男人,骂几句咋的?” “这鸡蛋炒菌子可是月儿的手艺,好吃好吃。” “爹,我没生气,爹就算骂我也是为我好。”云天眼中闪过一抹暖意,随后抬头扁了扁嘴,“这些天的饭菜都是我做的,爹吃不出来吗?” 云大力扒饭的动作停下,看一眼有些委屈的小儿子,不自在地摸摸脸,“哦,原来都是你小子做的,不错不错,知道心疼你姐了。” 转而又瞪眼道:“那你还杵着干嘛?赶紧回去替你阿姐干活,勤快点,明日饭送到衙门口就行,别胡乱跑。” 云天嗡声嗡气,“爹,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云家,云追月背靠软枕,手里正在缝一件袍子,听到开门的声音这才抬头。 “今日回来晚了,爹呢,他怎么样?” 云天拍干净身上的雪,在火盘边蹲下,去看姐姐,“雪下的大晚了一些,爹说衙门那边还要几日才完事,叫我们去他房间拿钱买两个猪头卤起来。” 好似不曾发生过,云天把在衙门被杨汉文拦下的事情瞒下。 云追月道一声知道了,咬下线头,手中的袍子整了整,朝云天招手。 “快过来,这是给你缝的袍子,里头塞了棉花,够暖和的。” “阿姐这么快便做好了!”云天欣喜,忙走过去在那袍子上摸起来,爱不释手。 “这么高兴呀,不过一件衣服,只要你乖,以后阿姐天天给你做。试一试吧。” “嗯!” 云天穿上。 “小天长得可真快,肩膀紧不紧?转一圈给我瞧瞧。” 云天听话地转了好几圈。 云追月一把拉住他笑道:“可以停了。” “阿姐,我好喜欢,我要下个月过年穿。” 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云追月让云天一起坐上来,揪揪他头上的小辫子,好笑道:“作甚么要留到过年穿,这些天估计有好几场雪,这么冷的天不穿暖和点难道你想去草堂找宋大夫开药啊?” 云天挨在阿姐的手臂上,抬头去看她,“可是阿姐做衣服太累太费眼睛了,阿姐的眼睛漂亮的像是一汪湖水,要保护好,新衣服做一件就好。” 哎嘛,云追月鸡皮都出来了,推开靠在她身上的云天,嫌弃道:“小小年纪说话能不能正常点,你还是个孩子啊。” 云天:……他哪不正常了? “行了,才缝了你和爹两人的袍子,我的手指头就没一个好的。这之后也不用省了,都去成衣店买。” “那好贵,我们家……” 云追月及时打住,“怕啥,以前不知道,现在姐可是有钱人。” 第15章 钱呢 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一整天,介于云大力今年在衙门忙着脱不开身,这购买年货的事情就落在他们姐弟俩身上,云追月第二日一大早便带上弟弟出门置办去了。 先去的是一家干果点心铺子,什么白兰糕点、炸条皮、脆花生、小鱼干,云追月摸了摸袖口里的钱包,咬咬牙每样都来一份。 “阿姐,你怎么了,是钱不够吗?”昨天阿姐不是说家里钱管够吗,怎么今日临出门,阿姐的心情看上去有些糟糕? 云追月一手给钱一手拿货,从满脸喜气的掌柜手里接过大几包点心,听到身后云天偷摸摸的担心,转头没好气地瞪过去,“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快点,接着,肉摊那边再不去就晚了。” 说着把手里的点心塞到云天怀中,和掌柜招呼一声,不等他便走了。 云追月今日尤其气闷,为何,因为她没找到钱!连那只金老虎也没有看到! 昨日云大力吩咐去他房里拿钱买猪头,云追月满以为打开他房间里面的那个柜子,拉开柜子里那个小抽屉,掀开盖在上面的那条红布便能看到金灿灿银闪闪一大笔钱。 没有!她扒开抽屉倒过来翻遍了最多只找到二十几两的碎银子。 马婆子的话告诉她,原身的亲娘近六年来,每年都会让她悄悄给云大力的院子里扔钱。每年扔五十两,多的时候有一百两,还有她去年二月里生辰,因为原身属虎,特地给她打的一只金老虎。 金老虎先不算,折个中八十两,六年就有近五百两的银子吧,这些钱云大力都藏哪里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收?! “阿姐,等等我。”云天气喘吁吁追上去。 雪比昨日小了些,出门的时候云追月打了把伞,听到云天的声音,虽郁闷但也不能牵连人小孩,便停在路边等他。 大早上,赶集买年货的可不止他们两个,路过的见云追月袅袅婷婷,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裙,素手撑着一把小伞站在白净的雪天中,就像一幅画,一副画中降落天女的好看极了的雪景美人图。 大家伙俱是捂了嘴,害怕谈笑声太大打扰了图画里的美人。 云追月不知道村民这么高看她,把她比作天上的人,见云天跑上来,手指一抬敲在他额头上,装作生气凶他:“待会我称肉的时候,可别再像刚才那样乱讲话了,知道吗?” 阿姐都生气丢下他就走了,云天哪里还敢再说话,忙紧紧捂住嘴巴,嗯嗯几声,算是答应。 “你呀,就是个孩子要你操心什么,家里再没钱,过年的东西还买的起,走吧。” 半个时辰后,云追月姐弟俩从排着长长队伍的猪肉摊子里出来。拎起手里两个血淋淋的猪头,对身后的云天道。 “你看这么多人,还好去的及时,再晚一会儿,连猪腿肉都没了。” 云天跟在后面,看看四周那些人都投在云追月身上的各色目光,上前急道:“阿姐,你怎么能拿这种东西,快点给我。” 被爹知道了,不得拧他耳朵。 站在队尾的几个乡民听到了,齐齐跟着点头:对啊对啊,云闺女你是天上的人,天上的人怎么会提着两个猪头走在大街上。 云追月心中觉得好笑,瞥了眼旁边的人,脸上挂了朵笑,“好吧,小天是个小大人了知道心疼人了,阿姐不给你就不是人了,喏,你都拿上吧。” “诶。” 云天开心地接过两个猪头,抗在肩上走在最前面,这一路走,便收获了一路的赞许。 与他们一起往回赶的乡民们对他满□□赞。 “云大力收养的这个儿子真心不错,人小干活却利索。” “说的对,不仅抢着干活,脸还长得俊。” “可不是,要说俊,还是云闺女顶顶好看,比花好看,还是咱日照县会养人。” “你这说的哪门子鬼话,是人家闺女会长,咱县里风水好,咋不见你家那丫头齐整,风水好咱还每年都受灾挨冻。” “哎呦,听说了,昨夜里周边几个村被雪压倒了几座老房,还有人受伤了。” “这可咋办,县老爷要管啊。” “管个屁,人只管自己。” “.” 眼看刮进耳朵里的话越说越偏,走到一间笔斋门口的时候,云追月突然停下,盯着远处的一个侧影不动。 云天走了几步才发现后头没声音,扭头一瞧,刚想开口,眼睛一转顺着阿姐的视线也看到了一个略带熟悉的身影。 姐弟俩站在路口,最后云天低声道:“阿姐,他是那日从轿子里下来的人。” “嗯。”是杨汉文养在身边的物件。 云追月美眸挑起,神色沉沉,云天抬头,摸不透阿姐在想些什么,又想起昨日在衙门发生的事,不由抿紧唇,眼底寒气渐起。 “雪大了,赶紧回家吧。” 待看见那个身影进了笔斋,云追月才回过头来,拍拍云天冻红的小脸蛋,“无关紧要之人,莫耽误时间。”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那日看情形,虽极有可能是被杨汉文强迫带在身边,爹爹和熊叔几人的神色来看,恐怕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但是那又怎样呢,这样一个时代,护好自己几个人便好,闲事定要少管。 而且,杨汉文那厮能放他一人出来,还能上笔斋这种读书识字之人才来的地方,这人应该也不像她想象中过得那般糟吧。 云追月如此一想,脚下步子轻快许多,姐弟俩踩着雪回了云家。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少年之所以能得以自由,歇几天气,全是因为她啊。 只因杨汉文上回自络腮胡子嘴巴里听说云追月的美色后,便心心念念馋的不轻。以至于往日里的爱宠,连被赶出京都,扫地出门都要想方设法给带上的陆昭美少年都暂时搁到脑后去了。 冬日的天乌沉沉,一连五日雪下个不停。这日,云大力终于归家了。 “啊,爽,这汤熬的带劲儿。”云大力端起碗,熬得浓稠的一碗菌菇母鸡汤瞬间就下了肚,连带着胃都舒服不少。 云追月嘴角弯弯,“这只老母鸡还是长青婶子送过来的,小天在炉子旁守了足足三个时辰,就等着爹回家第一个尝鲜。” 云大力摸着肚子,看看一左一右一双儿女,心间暖融融的,差点湿了眼角。 “好小子,爹当初真没白养你!是个有孝心的。” 趁着阿姐和爹两人说话,云天又给云大力盛了一碗鸡汤,里面还有一只大鸡腿,放在他面前,笑的傻乎乎,“嘿,爹这么夸我,小天都不好意思了,如果不是当初爹收留.” 云追月嗯哼一声打断,“咋的?怎么你都忘了,当初可是我第一个要留下你,爹他都不肯.” “咳咳,这么久的事还有啥好说的,吃吃,凉了要凉了。”云大力一手挡在脸边,不停朝云追月挤眉弄眼,“乖女儿啊,来,吃个鸡翅哈,可香了。” 第16章 不要我,去找你娘 待用完饭,云追月拿出前些天做好的新衣服来,云大力比云天还要夸张,乐的跟个孩子似的,一件袍子反复瞧,上下左右翻面看,捧在手里舍不得穿。 “爹,你不试试吗?”云追月坐在坑上,手里捏着一块饭后点心,实在看不下眼。这都捧在手里欣赏了半个时辰,还没完。 云大力听了,搂着衣服往怀里一收,扭头道:“爹不能穿!” 云追月和坐在一旁的云天对看一眼,同声疑问:“为啥?” “乖女儿,这可是你第一次给爹做衣服,爹要挂起来,就挂在床头日日一睁眼就能看到。” 云追月,“这,倒是不必。” 云大力抢话接道:“要,一定要,这是我宝贝女儿的手艺,全天下只此一件,我能不珍惜吗。” “其实.”云追月去看旁边的弟弟。 云天被阿姐看的莫名有些压力,禁不住才道:“其实,我也有一件。” 云大力掏掏耳朵,怕是没听清,“什么?” “其实阿姐也给我做了一件过冬的袍子,里头还塞了好多棉花,穿在身上一点不冷。”云天说完就立马闭上嘴,缩在云追月身后不动了。 云大力不干了,这回他听清楚了,“你你你,你个臭小子!老子几日没回家,你就多了件衣服!” 这样的云大力实在是与他平时大老粗的样子截然不同,云天眼睛一转突然又道:“阿姐说,以后还要给我做衣服,做好多好多,我穿都穿不完。”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臭小子,你个败家玩意儿!”云大力气的不轻,女儿是他的,凭什么给别人做衣服。 “月儿,你真的要每年给这臭小子做衣服,你手疼了咋办,爹都舍不得。” 云追月伸手掐了把躲在他身后的云天,捏着他肉乎乎的脸蛋笑道:“得了哈,别闹了。” “爹,小天逗你玩,你还真信了。” 云大力更气,“逗老子?小兔崽子老子捶你信不信?” “停下,爹,我还有正事要问问你。” “哎,月儿啥事?”云大力瞪着偷偷乐的云天哼哼两声,这才坐下来。 云追月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直截了当道:“爹,咱家还剩多少钱?” 云大力一愣,虽不知女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回道:“爹屋子里的那个柜子有一个抽屉,钱都在里面了。唉,我不是叫云天告诉你了吗?” 云追月从怀里取出一个钱包,干瘪瘪的,“爹是说这个吗?上次都被我花完了,没钱啦。” “啥?”云大力不敢相信,“不是有二十八两的碎银子在里面?都没了?” 云追月谈定点头,“都没了,爹不信你看看。” 云大力忙走过去,接在手里摸了摸,空空的,啥都没剩,顿时脸都拉下来了,却又舍不得说云追月半句,只好挤出一道苦笑,“莫事莫事,花了就花了,爹还能赚。” 唉,养女儿这么花钱的吗?云大力揪住头发坐回椅子上,心里盘算着明日去哪里找点活干才行啊,不然这个年咋过。 见云大力愁的抱头坐在椅子上独自唉声叹气,云追月不禁担心起来,难道那些钱,云大力真的一分没拿? 马婆子可不能是说谎,那对她没有半点好处。除非.除非那钱飞进云家院子里的时候,又被人捡走了。 那可糟了,那她这回儿赌大了! 云追月坐不住了,起身站在云大力跟前,想了想,到底还是说出了一句话:“爹,有人告诉我,我娘没死,还每年都给咱家送钱。” “这是真的吗?” 此话一问出,云追月便看到原本还在唉唉叫的云大力顿时没声了,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带上凶光,嘴里的话却是整句都说不清楚,“你,你说什么,什么娘,娘没死?钱,钱都给我了?她到底想干嘛!” 云追月一点没被他吓到,伸手推推他,“不是你娘,是我亲娘,我娘私下交代县里西巷的马婆子每年准时给咱院里扔钱,去年我生辰还打了一只金老虎。你没看见?” 云大力有些恍惚,随后牙齿咬得咯咯响,“原来是她,果真是她,真是那个臭婆娘!” 云追月眼睛一亮,有戏! “快说,爹看见钱了吗?”云追月忙着先找钱,至于什么臭婆娘的,她暂时留在后头再问就是了。 而云天,在云大力眼露凶光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立在云追月身旁,紧着呼吸,攢着手呈保护姿势。 至于阿姐的娘没死这一事,那日在巷子里马婆子声音那么大,阿姐听到钱的时候惊呼声那么高,他早就知道了。 唯有云大力现在才知道。 “月儿啊,爹骗了你,那女人没死,可是在我云大力眼里就跟死了没啥区别。她在你八个月大的时候丢下你,跟一个男人跑了啊!天杀的臭婆娘,她没心啊。”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云大力要瞒下来了,不然老婆跑了,留给他一顶绿帽子这谁顶得住。 “爹,别伤心了,我不问就是了。” 不小心揭开云大力的陈年旧伤,不,也许是他到现在一辈子都治不好的伤口,云追月想了想,罢了罢了,这钱她不要罢了。 “那钱呀金老虎啊,咱都不提了,咱们都忘掉好吗?就当月儿压根没提起这事好不好?” “啥?”搓了把脸,云大力抬头道:“可是,那些钱已经被我捡回来了。” 劝自己放过那些钱的云追月眼睛一亮,抓在云大力手臂上,“它在哪?!” 云大力还不想说,奈何女儿看他看的紧,连声催促,遂长叹一口气才道:“爹都捡了放你床头脚下的那块砖头缝里,不是你问起爹恐怕死了都不记得还有这钱。” 云追月在心里给他竖起大拇指:喵的,厉害! “那几年你还小,成天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里玩头绳,有一日我从衙门回来累得不行,走在院子里差点摔一跤。低头一看,嘿,一个黑乎乎的兜布,打开一看,是银子,足有五十两!” “后来呢?” 云追月也不急了,拉着身旁的云天坐下来专心听故事。 “这种没头没尾突然冒出来的钱我咋敢随便花,但也没蠢到去外面和人嚷嚷,便扣了块砖头暂时先藏起来,如果有人找上门来,咱再还他就是。” 云追月乐了,“再然后呢?” 云大力又叹了一口气,“再然后就像你说的,之后每年都能在院子里捡一回钱,你生辰的时候还捡到一只金闪闪的老虎。” “原来真是她啊……月儿,你,你是不是想去找她?”云大力声音低下来,四方脸上渐渐显出一些不安。 他怕女儿有了娘就要离开他。 “爹,你先去把那些钱取出来。”云大力的不安云追月可没看到,她还在想那些钱呢。 “欸。”虽有些难受,云大力还是听女儿的话起身去取钱了。 待人走后,半天没开声的云天拉了拉云追月的手,“阿姐,你要离开这里去找你娘吗?你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额?”这说的什么傻话? “小天,那是我娘,我去找他还带上你像什么。你又不是她亲生的,带上你估计我娘生气连见都不见我了。” 眼见这话一说,云天脸煞白,整个人定住连呼吸都轻了。玩笑开大的云追月连忙摆手,“别别,我开玩笑的。” “你是傻了不成,问这种问题。”她轻轻把云天拉到怀里,照着他屁股拍了两下。 “我怎么可能离开爹呢,也不可能抛下小天去投奔那狠心抛夫弃女的人啊。” “对!月儿是我的宝贝女儿,那个臭婆娘想什么呢,月儿哪都不去,她做梦都别想把我的月儿拐走。” 云大力一回来就听到云追月的话,心里的石头顿时就落地了。 “听到了吧?”云追月朝云大力眨眨眼睛甜甜笑开,这才又去看怀里脸色转好一些的云天。 云天却是身子一扭离开阿姐的怀里,两只捂着屁股,脸皮发红,吞吐道:“阿姐以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也不要,不可以打我屁股。” “我已经长大了。” “哦。” 第17章 怎么藏的 “爹,这么多银子你是怎么藏在我床头底下的?” 钱到手,云追月迫不及待地数了一遍,不多不少,将近五百两,其中碎银子有一百八十两,剩下的是三张一百的银票,对了,还有一头她拳头大小的金老虎。 知道女儿没有想要离开他,云大力整个人放松下来,有问必答。 “当然是趁你不注意偷偷给藏的,爹也猜过这些钱会不会是你娘良心不安给的补偿,想着待你长大了全给你作嫁妆带身上,往日里过得再紧巴都没有打过这些钱的主意。” 数好后,云追月从里面捡了五十两银子出来,剩下的重新包好递到云大力怀中,“五十两留着过年,剩下的爹自己收好以后养老。” “唉,这是给你的.” 云追月打断,脸一拉,“我这么小,爹就想着要把我嫁出去。” 云大力赶忙摆手,“说的什么话,爹恨不得留你在身边养你一辈子,许了谁都不舍得。可是,女儿大了就得寻一个好夫郎,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云大力望着日日长大变得愈发出色的女儿,十分感慨,有一箩筐的话想要说。而一旁帮着数完钱就退到阿姐身边的云天低头一副思索样子。 云追月注意到了,“小天怎么不说话了?” 云大力停下来,也看过去,“是不是刚才你姐吓着你了?男子汉忒胆小,这样可不行。” 云天摇头,却是看着云追月道:“阿姐以后一定要嫁人吗?” 云追月,“也不一定要嫁.” 云大力,“当然要嫁,女子不嫁人可是要被喷口水说闲话的!” 云天像是鼓足勇气,“那真要嫁人就嫁给我!” “啥?臭小子,月儿是你姐。” 云天站起来,不惧云大力凶恶的眼神,“她是我姐,也可以嫁给我,只要我长大了就可以和阿姐成亲,这样阿姐就不会离开我们家,也不会让别的男人欺负。” “放你的狗屁,混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着娶媳妇,你成精了你呐。月儿是你能想的?当初老子收养你可是要你来伺候我家月儿的,狼崽子心思不正,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到牢里去?” 一大一小吹胡子瞪眼睛的,吵吵嚷嚷云追月头疼。 “啊,头疼,眼睛疼,脸疼,哪哪都不舒服,哎呦,心口还痛。” “啊呀,我的月儿,乖女儿你没事吧?” “阿姐,你哪里疼,小天给你吹吹。” 终于消停了,云追月呼出一口气。 一刻钟后。 “爹,小天你们明白了吗?月儿现在才十三岁,还在长身体,只是个孩子,每日只想着好好侍奉照顾爹爹,教导弟弟学问,谈什么嫁妆成亲实在是太早了点。” 被女儿叉腰训了一顿,云大力声音弱了几度,“十三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能议亲.” “爹!” “哎!不说了不说了,爹住嘴。” “还有你,云小天!”云追月转身一根手指头戳在浑身都不敢多动一下的云天脸上,“就像刚才爹说的,你才屁大点就想娶媳妇,你脑子装的都是什么废料子。说,是跟谁学坏的,是不是熊其那个大傻个教你的?” 云天一抖,好险,阿姐的手指差一点就要戳到他眼睛了。瞅见头顶上那张满是厉色的脸,慌忙顺着云追月的话拉了个背锅的。 “是,就是熊其和我说的,阿姐你别气。” 就说嘛,云天这么小哪里能说出那些话来。 云追月收回手,哼了一声,“以后不许再和他玩了。” 云天嗯嗯点头,忙应下,眼底的浓黑似一只泥鳅狡猾闪过。 阿姐只说不能再和熊其玩,可没说他以后不能娶她。 他现在这个样子总是被阿姐当做小孩子,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阿姐定会知道他的好,定会真正的接纳他,就像第一次的时候,他躲在巷子的院墙上,阿姐抬头看他的第一眼。 那个时候,他终于决定结束一个人四处躲藏,孤独害怕的日子。忘掉那场漫天的大火,那些不堪记忆的过去,不去想每晚梦里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到底在告诉他什么,还可以有一个家,能尝到亲情是什么味道。 云天想既然是家,那就不能和阿姐分开,阿姐不用和他分开,那嫁给他不是正好吗。 这样一番梳理,云天整个人都亮了许多。 这模样落在云追月眼里,更加觉得他还是个孩子,给一棍子就听话了,给一颗糖就不哭,哄一顿又是好弟弟。 啧啧,养弟弟真费心,云追月摇摇头,眼睛一转落在一旁一手一个捏核桃的云大力身上,哎呦,终于想起还有事要问。 “爹,爹?” 云大力听到女儿叫他,心口一咯噔以为刚才的事还没完,吓得手里的核桃都碎了,“啥,还要骂我啊?” 云追月差点要翻白眼,“不骂了,就是想问问爹,当初你和娘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她咋就和人跑了?我问马婆子,她又讲不出来,爹,你能和月儿说说吗?” 都到现在了,没啥好瞒的,云大力顿了顿,开始组织语言。 “说来话长啊。” 云追月贴心地给他倒上一杯茶,“您慢慢来。” 云大力接过温茶,喝上一口才开始讲,“你娘是花岭村人,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容貌过盛被一地痞看上。” “那地痞祖上三代都是日照县周边恶臭闻名的恶霸,她叔父家哪里敢得罪,就好说歹说劝你娘嫁过去。你娘性子烈,自然不肯,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居然约了那地痞在一个夜里,相约在小河边见面。” “啊?” “别啊了,厉害的还在后头。” 云大力又道:“那地痞收到信还以为你娘想通了,浑身上下刷了好几道洗得干干净净,一入夜就到了小河边,直等到下半夜你娘才姗姗来迟。来就来,偏你娘怀里揣着把剪刀,趁那地痞一个不留神扎在他大.腿弯里,血溅的老高,当下他那根东西就不中用了。” “嚯,我娘厉害。”云追月惊叹,想不到原身的娘还有这本事。 “是啊,但也是捅了篓子了。” “你娘一刀扎下去那家人就连个传宗接代的人都没了,如何会放过你娘。而且她叔父一家为了撇干关系,把她赶出家门。尤其是那断了根的地痞,一边要喊着弄死你娘,一边还不死心,逼着你娘就算是死也要是他家的鬼。” “唉,如果你娘那张脸多长几颗麻子,鼻子再塌一点,嘴巴再大些,牙齿再黄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云追月:. “那后来呢,娘咋就和你生了我?” 云大力神情有些尴尬,“后来啊,后来也是挺巧的。那年我刚在老爷身边担职,跟着老爷下乡到花岭村。走到他们村口的时候正好遇见你娘披头散发的被地痞一家老小绑手绑脚拖回家和那没根的成亲。” “老爷大怒,光天化日在他管辖之内居然发生强抢民女之事,立马命我们几个拔刀上前拦下。嘿嘿,其实老爷早就有计谋在身,那恶霸一家这么多年强占田地欺辱弱邻,早就上了老爷黑名单。” “你娘也是运气好,老爷一窝子捅掉恶霸巢穴,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也就打了她十个板子就放回家了。”说罢,捡了个点心扔嘴里不吭声了。 果然是说来话长,讲半天重点呢? 云追月一巴掌拍在云大力的胳膊上,“爹,继续啊,难道是茶不够?小天去倒茶。” 第18章 有人要害你们 云天很上道,果然提了满满一壶茶过来,还用心地在云大力身前摆上果盘。 云大力脸抽抽,忍住捶他的想法,在闺女催促的眼神下接着道:“还不是老爷,怕你娘小姑娘脸儿薄出了这事想不开,叫我护送她回家,结果一路走来顺顺当当,直到看见她村口的那条小河,我正准备告辞转身走人。我去,你娘那个疯婆子,竟然扯开了腿,趁我不备就往河里跳!” “你说这人是我负责送回来,早不跳晚不跳,就要当着我的面跳,这要出了人命不是赖上我了吗。当下来不及多想,我就跟着扎进河里捞人了。” “那会儿是秋天,两日里下雨涨水,我在河里捞了半天才把你娘救上来。爬上岸的时候一抬头,我的乖乖,岸上站满了人,都是她们村的。个个指着我坏了人姑娘的声誉,摸了她的身子就要负责到底,整个村的人指着我喷口水,我想跑都没路跑。”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娘嫁给你和你生下我的由来。”云追月和云天一齐点点头。 可是,原身娘如此烈性女子,地痞一家由县老爷惩治再也祸害不了她,再无人敢伤她了,她怎么还是想不开要寻死? 云追月仿佛闻到一池子莲花味道。 果然,云大力真相来了。 “对,那婆娘好手段啊!” 这会儿不用云追月来问哪个手段,云大力自己一拍桌子大声怒道:“成亲半年后,有一回我和她吵架摔碗,她讽笑一声,说什么当初真是瞎了眼,左挑右选,挑了个窝囊废。” 云追月眼睛瞪大,“所以,她跳河那次寻死是假,赖上你是真?” “对,月儿你敢信吗,当时你娘才十四岁,只比你大一丢丢,你信吗,她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云大力胸.脯气地忽上忽下。 好一朵狠厉的小白莲呦。 云追月伸手轻轻拍在云大力胸口,帮他顺气,小嘴一张冷不丁道:“赖上你咋的,娘还拿小剪刀阉过人呢。” 嘶。 一股寒气往里钻,云大力赶忙夹.紧两腿,“她就是心狠手段太厉害,没人再敢要,所以才找上我。这之后我跟你娘在老爷的见证下定成亲事,过了两年她就嫁过来了。” “之后没过几天舒服日子,天天嫌七嫌八,催着我出去挣钱给她买头花。直到生完你八个月,咱县城来了个官老爷,威风凛凛骑大马,她天天扔下你一个奶娃娃在家,往外跑。” “过了几日我做工回家,门都没进,隔壁长青他媳妇抱着你就跑上来,说你娘昨天把你放她家,就再也没回来。” “你饿的哇哇哭,给我心疼的啊,抱着你在县周边找你娘,找了好几天都没消息,最后就是那个接生婆悄悄找到我。” “说瞧见你娘上了那官老爷的马车。我一想她平日里心比天高看不上我云家这土屋院墙,霎时心灰意冷,还有啥不明白的呢,我就当她死了。” “现在她倒好,还有脸叫人送钱,要是被我逮到,我铁定要骂死她,问问她当初咋那么狠心,才八个月啊,就把你扔了。” “爹喝口茶吧,你放心,我是爹一手拉扯带大,她就算给再多的钱,打再多的金老虎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以后,咱们还是一样过咱们的好日子,她爱送钱咱照收就是,剩下的就不干咱的事了。” “哎哎,月儿说的对。” 云追月算是明白了,云大力和原身那个娘两人之间根本就没啥感情可言,云大力言语间恨得不行也只是因为原身娘抛他可以,但抛弃掉才八月大的女儿那就万万不行。 他就怕女儿可怜受欺负,别人有娘她没有,所以这些年才加倍的疼爱女儿,对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疼。 * 这之后,云大力在家歇了两日,杨汉文那边终于想出主意来了。 “如何,人已经走了?” 县衙后院,杨汉文的屋子里烧了暖暖的几盆碳,他躺在榻上,两只腿高高翘起,正在问话。 络腮胡子站在他不远处,笑的十足丑,“走了,一早就出了城门。” 又奉承道:“大人真是才智过人,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近来周边几个村子受雪灾影响好些房子都倒了,您把云大力叫上,让他带队去处理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既是在惩罚他之前的目中无人,更是故意把他支走,好让那对姐弟乖乖送上门来不是。” “大人果真是妙啊。” “哼,本大人妙不妙要你多嘴。”杨汉文坐起身朝他招了招手。 络腮胡子一愣,赶忙蹲下身体凑过去。 “本大人就这般吩咐你,那日你这样……再这样一次,最后那样那样就行。” “听明白了?” 络腮胡子拍胸脯保证,“属下听的明明白白的。” “好,你出去吧。” 络腮胡子退下,出去之后门小心关上,这才嘿嘿嘿摸着下巴离开了。 他走之后,屋子转角的一扇窗户后面走出来一人,便是杨汉文养在身边名唤陆昭的少年。 很巧,刚才杨汉文主仆在里面讲的话,除了后面的这样那样他没听全,剩下的他都听到了。 “原来他近段时间放过我是因为寻到了其他人。” 陆昭见过云大力,云大力是衙门里唯一一个不曾对他避之不及、看他的眼神中从未带有轻视嫌恶的人。 现在他听到杨汉文那个畜生要害他儿女,他受过那样的伤害,不仅疼的不想活,还觉得脏,谁看他都脏。 “该如何是好。” “阿姐,院子里的雪都清扫完了,我去门口看看。” 这日上午好不容易停了雪出来太阳了,云天扛着扫帚和屋子里的阿姐说上一声,准备再清理一下堆在院门口的积雪。 门一开,却见一个人站在那。 陆昭昨日想了许久,终究一早避过杨汉文的人悄悄从后门出来,问了几家村户才找到云家来。 “你可是云大力的儿子?” 陆昭看向脸红扑扑,额上还有两滴汗的小孩。 云天放下肩上的扫帚,拿在手里挡在门口,“是我,你有什么事?” 云天当然还记得这个人,只是他一大早为何出现在他家门口? 面前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却被那猪狗不如的人看中。陆昭虽顿生百感,但他出来的急,不敢再多耽误下去。 “你姐姐可在?先放我进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姐姐讲。” 云天更是狐疑,他每日跟前跟后陪着阿姐,怎么不知道阿姐和他有上门的交情? 正要再质问几句,里头云追月听到声音过来了。 “小天你在和谁讲话?” 一把清甜的嗓音突然从院子里飘过来,陆昭失神,心里止不住地想那是云大力的女儿?一把声音生的美好,人会是哪般模样? 下一刻,眼前大亮,呼吸收紧。怪不得怪不得杨汉文要打她主意。 “呦,原来是你。” 云追月见他看着自己目光发直,有些不耐烦了,“哎,说你呢,有什么事?” “哦,我,能让我先进去说话吗?”陆昭醒过神来,一张雌雄莫辩的脸被云追月看的分外涨红。 云追月见他频频往身后看,有些急色,眼里又没有什么恶意,便没有多为难人,下巴一点叫云天让开。 云天退开,手里的扫帚还紧紧握着。陆昭扫一眼这对站在一起的姐弟俩,这才道:“日照县的县令杨汉文,他想对你们行不轨之事。” “什么?” 不轨之事?他知道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吗? 陆昭见云追月姐弟俩不信他,忙道:“总之就是,就是杨汉文要害你们,你爹离开县城也是他们的计划。” “杨汉文想趁你爹不在偷偷把你们骗到衙门行一些不好的事情。”说完,看向云追月,“你,你听懂了吗?” 懂,懂的不得了。可是,为什么杨汉文连她也不放过,他不是只喜欢男人吗? 云追月这般想,便去看弟弟,待云天孩童的脸,孩童的手和脚,孩童的身体落入她眼睛里时,她忽然就愤怒了,愤怒到恶心发寒。 杨汉文那屎一样的垃圾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早上还亮起来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满了浑浊不堪的黑云,一片片雪撒下来,钻到他们脖子里,可云天和陆昭都没说话,就连呼吸都收紧。 小院很安静,空气凝成一团,云追月的脸布满冰寒。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信你。” 云追月身上的寒气未散,她牵上云天冻红的小手,对上陆昭道:“谢谢你给我们送信,这条巷子往左转,穿过一条老街后巷,再有一座废弃的土屋,百来米后就能看到府衙后院的小门,那里没人会发现你。” 云天抬头,心中生起疑惑:那是我去给爹送饭抄的近路,阿姐怎么知道? 陆昭抬手一拜,“我这就走,云姑娘你们记住,这两日千万不要出门。” 陆昭走后,云天上前关好院门,想了想又从墙下抱了一根圆木头抵在门上。 云追月此刻心情恢复了些,见云天小脸崩的像块板子,便故意放松声音打趣道:“你这是作什么,一根棍子能抵啥用?” 云天回头,看看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才抱起得有他粗的木头,嘴巴一扁,“这不是棍子。” “在我眼里它就是一根棍子。”云追月说完走到墙边,指着底下一块该有百来斤重的大石头,“你要防贼,用这个不是更好?” 说完,就在云天惊傻了的目光里,身子一蹲,双手一抱,轻轻松松百来斤的石头离地了。 “阿姐,你你你……” “你你你什么你,闪开。” 身子一拐把云天顶开,云追月手里的大石头落地,结结实实地堵在院门上。 随后拍拍手,轻松一笑,“好了,瞧见阿姐的本事了,那什么杨犊子阿姐不会让他接近小天半步。” 第19章 上门寻人 很快,一天就过完了,云追月白日里表现的跟平常一样,脸上不见任何担忧和惊慌。到了夜里准点催云天上床睡觉,只在洗漱完了之后,坐在窗前盯着黑寂空旷,只余簌簌雪声的院子,脸上神情沉得似水。 这是她来到齐国的第七个月,舒心自在有亲人相伴,性情也不像前世那般冷漠古怪,一切看似会越来越好,这个时候却有人跑出来给不痛快。 杨汉文吗?他以为离开京都便没人知道他的过去,想要在日照县作威作福,做梦!倘若白日里那个少年说的都是真的,那她便看看,他到底想要怎么个伤害她和云天。 她要让他后悔来到日照县。 天黑了又白,翌日,云追月二人尚在用早饭,前头院子里响起了一道敲门声。 “是云兄弟的家吗?有人吗?”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起初声量还有所压低,见没人搭理,便又开始敲门,边敲边加重了声音喊道:“云兄弟有人在家吗?我是衙门来的人,有急事找,快给我开门啊!” 云天手里的红薯粥早就不见,院门外的敲门声甫一响起,他便跑到厨房墙角堆里抱起一个榔头在怀里,身板紧绷却依旧挺身守在云追月身前,一双同墨一般浓黑的眸子紧紧钉在那院门上。 云追月伸手扶在他肩膀上,凑在他耳边小声一句,“不必紧张,随他叫,咱们不出声就是。” 云天这才稍微松了紧绷的身体。 而院门外,跟着杨汉文一起来到日照县的仆从,脸上有一道疤的一个矮个儿汉子喊了半日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杨汉文雪天里闲的蛋疼,又在捉弄消遣他。 云大力和几个捕快下乡去周边村落里治理雪灾,杨汉文便说什么云大力辛苦,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他有些东西要赏给云大力,就让他走一趟把云大力的女儿和儿子带到县衙去,杨汉文要亲自赏赐他们好东西。 什么鬼,你真要赏人家东西,大雪天的小矮个儿我跑一趟亲自给送去云家不就得了,还非得让人姐弟俩跑一趟衙门? 矮个儿不知杨汉文肚里藏着怎样的肮脏,他摇摇头,用力推了一把院门,却连一分都没有推动,嘴巴里嘀咕道:“咋回事,这门从里头锁住了?” 说着就准备上脚去踢。 “你是哪个?在干嘛?” 一大早出来倒尿盆的长青婆叉着老腰瞪着站在云家院门前的矮个儿吐唾沫。 “你哪来的,找云大力干嘛?俺听你在门外吵吵呼呼半天,还要砸人家的门,你咋这么坏!” 矮个儿:. “我几时砸门了,是县太爷派我来的,里面的人呢,云家姐弟在不在?” 矮个虽然脸上长了一道疤,但他身材矮小瘦弱,粗手粗脚粗嗓门的长青婆压根就不怕他,张口就喷,“你可拉倒吧,县太爷身边会有你这种丑不拉几的,大早上的一副破锣嗓子震天响,想睡个舒服觉都被你吓醒。” “你找错了,什么云家雨家的里头没人,你喊破喉咙只会把这条巷子的乡民们喊出来,到时候一人一榔头敲你脑袋生花你信不信。” 外头长青婆骂的虎虎生威,手里的尿盆一个不稳朝那矮个儿泼去,里头悄悄走到院子里刚把耳朵贴在院墙上的云追月姐弟,下一刻便听嗷的一声从外面传来。 “呕,呕,好臭啊!你这个老太婆,我.呕!” 空尿盆摔在脚下,长青婆往后跳开几步,捏着鼻子不停扇风,“你别过来,又骚又臭,这么大人了哪来的回哪去。都跟你说找错了找错了,你就是不信,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还骗你不成。” 这句完了,云追月的耳边又是两声哐哐响,是长青婆关门上闸的声音。以及一连串模糊不清的脏话和消逝的脚步声。 “走了,没事了。” 云追月起身拍拍自家小弟的脑袋,而后双手抱胸视线望向一墙之隔的长青叔家,“小天啊,来年的大红枣你记得给长青婆多留一份。” 府衙后院,还未靠近厅堂的杨汉文远远就闻到一股骚臭刺鼻的气味。 他去看跟在身后的络腮胡子,“人呢?里面什么味?” 络腮胡子早接到消息,支支吾吾道:“人回来了,就在里面。” 杨汉文阴郁的脸一亮,以为是把云追月姐弟俩带回来了,顾不上扑鼻的骚臭味,嘴角扩大加紧脚步推门而入。 “呕呕.人呢?” 又脏又冷又骚又臭一路夹着腿跑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就被络腮胡子带过来的矮个儿,“大人,我在这呢。” “呕,哪个说你,你这幅鬼样子是去做什么了,云家那两个呢?” “没,没人在,哦,属下敲了半响的门,突然一个死老太婆从旁跳出来泼了我一身尿,说找错了,还说什么云家雨家的,就不是云大力家。” 正在家里哄孙子的长青婆,“阿,阿嚏,哪个天杀的在骂我,阿嚏!” 杨汉文捂着鼻子上前,一脚踹在矮个儿身上,“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反带回来一身骚,还不滚下去。” 络腮胡子怕杨汉文的火气撒到他身上来,伸着一颗脑袋一直躲在门边上,这会儿见了也跟着一脚蹬到已经退到门口的矮个儿身上,“滚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又害老爷生气。” “你.”矮个儿接二连三被踹,呼哧呼哧拳头都捏红了。 “你什么你,还敢瞪我,浑身臭的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滚。” 门里还未歇火的杨汉文,“人呢,死哪去了,给我滚进来!” 络腮胡子忙屁颠颠跑进去,走之前没有看见矮个儿红彤彤的眼睛瞪在他身上,恨透了他。 “大人,咱就这么算了?” 杨汉文从络腮胡子手里接过帕子,捂了捂口鼻,“哼,肉没到嘴本大人断不会算了。”说着招了招手,“你过来,本大人如此吩咐,你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这回你亲自去一趟,明白?” 络腮胡子摸摸脑袋,“属下听得有点不明不白。” 杨汉文帕子砸在他脸上,“废物!” 转眼,又是一日,这一日同前几日一般雪依旧簌簌下,云家院门后的石头依旧堵得牢牢的,不曾搬动过。 “阿姐,我刚才听你的话把两挂腊肉给长青婆送去了。”云天动作迅速地从屋外进来,转身赶紧把门带上,顺便把呼呼往里钻的雪渣子拦在门外。 云追月靠在暖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身上是盖得厚实的毯子,朝云天招手,“冻坏了吧,快过来。”等云天过来了,又问他长青婆怎么说。 第20章 云大力不行了 云天拍掉身上的雪,跺了跺脚这才脱下鞋子躲进阿姐掀开的毯子里,“我搭好梯.子,站在院墙上的时候刚巧被长青婆看到。” 云追月嘴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吓坏了吧。” “嗯,吓得一叠声地喊‘哎嘛哎嘛老天爷啊怎么冒出颗黑黝黝的脑袋’,不过待看清是我之后就不怕了,还虎着脸骂我。” 眼睛一转,又道:“骂着骂着看见我手里提的腊肉又住嘴了,嘴巴咧得老大,一口一个天哥啊天哥啊,我就听阿姐的话,把肉扔到她怀里。” 云追月眼睛从书里抬起来,手指一点,“鬼的你。” 云天脸上笑开,接着道:“之后我就按照阿姐说给我听的,把这几日的古怪事情和她讲了,长青叔和长青婶子也在。” “他们什么反应?” “长青婆反应最大,说早猜到了,爹不在家,阿姐你十里八街一枝花,定会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寻上门,就像昨天那个矮个儿。” “长青叔问我们要不要去找阿爹,把这事告诉他。” 云追月手指点在眉间,摇摇头,“不用。” 云大力把女儿当命根子,依他的性子若是知道杨汉文打女儿的主意,可能会直接打上门与他对峙,况且外面天寒地冻,漫天暴雪不适合赶路,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就糟了。 如此,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了,但是云追月并未完全放下心来,果然,过了两日,又有人找上门。 络腮胡子这次是有备而来,他身上特地挂了杨汉文给的牌子,要是又有坏事的歹民跳出说他是骗子,像上次矮个儿那般泼一身尿,他就把县令的牌子砸他们脸上,给他们安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想到这里,络腮胡子嘿嘿邪笑两声,接着变戏法似的脸色一转,大喊大叫跑上去敲门,“不好了不好了,云姑娘,你爹出事了!” “云姑娘你在吗?你爹出事快开门啊,你爹出事躺在县衙里快开门啊,快开门出来跟我走,来不及了,我带你去县衙见你爹!” 声音跟死了爹一样,叫人不想听都不行。 “你说啥?大力他咋啦?你说清楚,他好好一个人出去为乡亲扫雪修房子,怎么你说他出事了?” 络腮胡子叫门没把正主叫出来,倒是把隔壁在家带孙子的长青婆喊出来了。 长青婆身后跟着捉急担心的长青两口子,两口子身下还探出了一颗虎头虎脑的大脑袋,可不就是一家四口全给络腮胡子喊出来了吗。 “你,你们是?嗨,就是云兄弟他在屋顶上扫雪的时候摔下来了,伤的不轻,被人连夜送回府衙的时候连人都快要认不清了。” “这不,大人便叫我接云家姐弟过去见一见云兄弟。” 长青婆慌了,不停地拍大腿,“哎呀吗,这可咋办啊,大力壮的跟头熊的身板,咋就那么不小心摔下来了啊,快快,月儿和她弟在家,来,我去给你拍门。” 成了! 络腮胡子隐隐兴奋,忍不住地舔了下嘴,正要给长青婆让位置,斜刺里冲出来一个长青婶,“娘哎,你干嘛,忘了那日天哥和咱说过的。” 说着,站在她一旁的长青叔忙点点头,“对啊,上次那人不是也打着县老爷的幌子,被你泼了一身尿落荒而逃,这次又来一个大胡子,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县衙的人。” 络腮胡子听得清清的,脸上横肉一抖,掏出一个牌子,“大胆,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瞧瞧!” 长青婆老眼昏花不认字,被络腮胡子脸上的凶狠吓地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在长青婶的脚面上。 “哎呦,娘哎,你踩死我了。” 长青婆忙躲到一边,推儿子上前,“快,快去认认是真的假的,万一是真的,大力那边耽搁不起,我们要赶紧陪月儿姐弟一起上衙门。” 络腮胡子一听:啥?你们可不能去。 “约摸是真的吧,我瞧着不是假。” 不等络腮胡子说什么,长青婆一家便齐齐上去拍门。 里头早就站在院子里,听了全过程的云追月姐弟对看一眼,都看到对方两个人眼里的着急和疑虑。 “阿姐,爹不会真的有事吧?”云天听到外面连串的拍门声,缩了缩肩膀,拉住云追月的手。 云追月眼睫垂落,下一刻睁大抬起,冷着声音道:“我们开门。” 云大力受伤一事恐怕有假,但一直躲在里面也不是办法,她就不信杨汉文能当着一众乡民的面把她姐弟俩拆骨吞下。 咯吱,门闸落地的声音。 “开了开了。”长青婶最先挤进去,“月儿啊,你可算开门了,这位差爷说你爹修屋子的时候摔下来,如今躺在衙门里昏迷不醒,你快跟着他去看看。” 云追月手里还牵着云天,闻言,眼睛都急红了,嗓子发哑,“婶子,是真的吗?我爹好好的怎么会受伤?这位差爷,我爹受伤你们为何不把他送去找大夫。” 长青一家听了,狐疑看去:是啊,受伤不该找大夫吗,跑来找两个孩子作甚? 眼见门终于开了,令他心痒发热的云家姐弟就站在面前,络腮胡子喜不自胜,就要推开挡在前头的长青一家,带着云家姐弟赶紧找杨汉文邀功。 哪知,几双眼睛盯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怎么都不让路。 络腮胡子心里又气又急,面上不敢过分显出来,故放轻声音,半哄半骗假模假样假真心,“大人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你爹虽然躺在那连人都不认得,但嘴里一直都在喊你姐弟俩的名字,哎呦,一口一个月儿、天儿,听得我们跟着难受。” “云姑娘赶紧跟我走吧,你爹恐怕等不及了。” 天儿?云大力从未喊过什么天儿。 众人转头去看,便见云追月好像是吓坏了,靠在长青婶怀里只知道哭,从眼睛红到鼻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里砸下来,哭得一张粉面被水刷过一般,雪天里映衬的愈白愈娇弱。 娇弱到在众人看不见的眼底露出层层冷意,嘴角噙着一抹笑,笑中带了刀子裹着寒意射向络腮胡子。 “这鬼天气,咋突然这么冷?” 络腮胡子一抖,搓搓手背,加紧道:“云姑娘切莫太难过,云兄弟定会无事,小子,快快牵着你姐随我走。” 话落,云天紧紧收在阿姐掌心的手被捏了下,心中一动,他抬头顺着视线恰好看见阿姐朝他作了个口型,立马便会意。 “阿姐,我们快快去见爹。” 云追月哭着点头,勉强扶着云天跟上走在前面的络腮胡子,走了不到两步突然身子一摇,往雪地里栽倒下去。 “阿姐,你怎么了!”云天拥着云追月倒下去的身体,膝盖垫在她后背上,咬牙支撑住。 身后不放心离开的长青一家一团拥上,长青婶和婆婆抱起云追月就往院子里跑,“当家的,你赶紧去叫大夫,我可怜的月儿啊。” 怀里的阿姐被两双手抱走,云天的眼睛突然呆了一下,直到被长青叔拽起。 “天哥,快起来回家去,叔去请大夫。” 一时,门口刚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凄凉,连人都只剩下一个了。 只剩一个人,终于从状况里醒过神来的络腮胡子,抓起腰间杨汉文给他的牌子一个用力摔在雪水里,挥着拳乱吼。 “啊啊啊,云姑娘你不要你爹了?云姑娘你跟我回衙门和大人交差的时候再晕不行啊!” 第21章 杨汉文要见他 “咋请个大夫要这么久?” 东面的屋子里,云追月躺在床上,闭拢的眼睫轻轻一动,听到围在身边的长青婶和长青婆担心的声音。 “娘,你说这可怎么办,刚才那人说大力哥还躺在衙门,这会儿月儿又昏过去了,咱从没遇过这种事,您拿个主意,要咋办?” 长青婆心里也是敲鼓似的乱个不停,她老眼一眯,看看守在床边,从进门起就冷静稳重的像个大人似的云天,用力拍了把不争气的儿媳,“咋的,还不如一个孩子。” “大力那事先搁着,我方才返回去关院门听到那大胡子一口一个多管闲事、事儿没办成怎么和大人交代、真真刁民什么的,离开之前还把那什么县太爷给的牌子摔在地上。” “我瞧着怕不是又来一个骗人的。” 什么?! 长青婶张大嘴巴,不明白最近临过年了,他们日照县咋来好几个骗子,而且还专往大力哥家骗? 这时,床上云追月嘤咛一声,醒了。 “阿姐,你醒了?”云天泛红的眼睛里惊喜一片。 她事前晕倒是给云天递过眼神的,没想到他年纪小,演技不耐,看上去还哭过一场。 云追月拍拍他的手,让他走开点,表情一转对上走过来的长青婶哑着声音道:“婶子,我这是怎么了?爹呢,我不是跟着那位差爷去见爹爹了吗?” 长青婶子刚被自家婆婆教育了一顿,又见云追月醒过来了,也就没先前那般慌,“没事没事,醒来就好。那人不是说你爹受重伤躺在衙门吗,等你叔回来,再叫上十几个街坊邻居咱们一起陪你去县衙找你爹去。” 云追月心底一喜,这是个好办法,就准备穿鞋子下床。 只不过脚才踩上鞋子呢,屋子门就开了,冲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胡子拉碴一路风尘仆仆,不是云大力是谁。 “哪个龟儿子说老子受伤了!” “爹,你回来了。” “大力!你咋在这?” 原来长青家的着急忙慌跑去请大夫,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从乡下赶回来的云大力,一路上就把这几日有人上门说他重伤不醒躺衙门的事情说了。 “好一个络腮胡子,那人我认得,就是县令大人身前的。好好的快过年了了竟敢咒我,你说我和他什么怨什么仇啊,老子非得找他问个明白。” 等到大夫看完,说没啥毛病离开后,云大力的担忧就变成了满身心的怒火,当下就要夺门而出找人算账。 长青婆踮着小脚跑过去把他拦下,“干啥干啥,你刚回来又要出去,月儿你都不顾了?” 云追月坐在床上,适时地喊一声爹,云大力立马走回来。 “我的宝贝乖乖女啊,还有哪里不舒服,赶紧和爹说啊。” 云追月拉着他的衣袖,“爹怎么今日回来了?” “不是你叫人找我?说家里这几日老是有一些不明不白的陌生人来敲门,你和云天在家害怕。” 这. 云追月和云天相视一眼,好像多少猜到是谁了。 长青婆不知道,以为真是云追月暗地里叫人去找云大力回来,心里还有点不得劲,“月儿啊,你要找爹,隔壁叫一声就得了,干嘛还瞒着我们呢。” 长青婆表情实在是有些夸张了,皱巴巴的脸上尽是失望,还有一丝委屈,云追月头大,忙道:“这是我的不对,不过这两次还好有你们,不然我和云天就要被人骗走了。” 一番话叫大家伙转移话题,尤其长青婆又狠狠骂起那络腮胡子来。 过了一会儿看没啥事,云大力便起身送长青一家走了,回来一看,嘿,闺女咋下床了。 云追月在云大力关切的眼神下转了个圈,“爹,我没事。” 云大力不信,“好好的说晕就晕咋会没事。”又去看一旁的云天,“叫你在家好好照顾你姐,你都在干啥,我瞧着你这几天不见脸上又变胖了,就知道吃,不知道关心一下你姐。” “爹,我错了。”云天很干脆的认错。 云追月走到还要继续逮着人骂的云大力身边,“爹这次回来还要出城吗?” “不去,被雪压垮的房子都修好了,几个老人家也都安置在祠堂,你熊叔他们晚些也要到家了。” “嗯,那就好,还以为爹一直要忙到下个月呢。” 不提杨汉文等到空手而归的络腮胡子是怎样的大发雷霆,当得知云大力已经回来的消息,更是砸烂了几套茶具。 总之时间兜兜转转,已是腊月寒冬,离过年不到五日。 “大哥,大人正找你。” 这日,云大力照样带着几个新人捕快在操练场上训练,一个棍子握在手里,嗓门喊得老大,站在远处的熊大拿叫了他好几声才听到。 “我的大哥哎,县令大人那边急着找你呢。” 云大力棍子一甩,命那几个小捕快接着练,拉着熊大拿站到边上去,嘴巴里吐出个冷笑,“哼,他能有啥事找我,一个只知道吃喝享受,连公堂都不上,见天地支使咱们去给他找乐子的青天大老爷。” “大哥,你小点声。”熊大拿手伸上去,想要捂云大力的嘴巴,还不停地往周围看,“快点去吧,去的晚了还得挨批。” “哼,你个孬种。” 云大力唾骂一声自己的兄弟,手里的棍子往他怀中一扔,板着脸往衙门后堂去了。 他知道纵使杨汉文作为一方父母官不合格,但他也是朝廷拨下来的人,自己不满又如何,除非走人不干。 可是就算他走了,杨汉文的所作所为又不会有改变。 乡亲们的冤没处申,倒塌的屋子没人修,无家可归的老人家无人安顿,发水冲毁的良田没人管等等一切,他留下来还能带着兄弟们去做这些事。 压下这些不好的情绪,云大力来到后堂,朝上首的杨汉文道:“大人,你找我?” 杨汉文下面还站着个络腮胡子,见云大力姗姗来迟,最先发起难来,“下回大人召见利索点,拖拖拉拉以为你是哪根葱。” “你.”云大力腮帮子鼓起来。 杨汉文从椅子上起身,瞟了眼络腮胡子,“行了,怎么同云捕头说话呢?” 络腮胡子忙拜下身,谄媚笑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知错。” “嗯,云捕头前些日子刚从乡下治理雪灾回县城,没能休息上几日,又忙于底下的新人集训,不像你整日无所事事,来晚一些也是可以体谅的。是吧?” “是是,大人英明,大人仁慈啊,日照县的老百姓有福了。” 杨汉文主仆俩一个敢夸,一个敢接,脸皮比城墙厚,毫无羞耻之心,云大力只想把耳朵堵住。 “大人究竟找我何事?” 第22章 云大力死了 杨汉文主仆对视一眼,眼中存着狠意,转身袍子一甩坐下来,盯着底下控住不住脸上带出几分不耐的云大力,扔下一个惊天炸弹。 “听说你女儿乃本县一绝,本大人欲把你女儿收做房中人,今日回家你们都收拾好了,明日辰时三刻自会有人来接。” 云大力呆住,眼珠子都不转,不知道是气是惊还是没听清楚。 杨汉文等不急,手边的茶杯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没听明白,还是装傻?” 云大力脚下不稳,身体险些往后倒,呆滞的脸上骇得成片的白,双手捏成拳头隐隐发抖,“大人说的什么话,我家月儿才十三岁,一团孩子气,哪里能离得了我。” “哼!”杨汉文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到白着脸的云大力身前,三角眼十分不屑地扫在他身上,“你这是糊弄我?” “前几回本大人派人去过你家两回,均是被你女儿堵在门外,一张巧嘴一口玲珑心,再配上她那副数一数二的容貌,你还敢糊弄我她是个孩子,孩子就不能作妾了吗!” “我今天给你云大力面子是妾,不给你面子,那就是个伺候人的下贱玩意儿,你竟敢与本大人作对,信不信本大人拿了你的狗命!” “对,竟敢忤逆大人的命令,该死!”络腮胡子跟在后面恶狠狠地添了这句话。 云大力捏着拳头呼吸加粗,紧咬的嘴里一股血腥味。 说他贱民一个可以忍,可杨汉文千不该万不该把他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打到月儿身上来,他的月儿那么美好,姓杨的烂到肚里,除非他死了,否则谁也别想害月儿。 “杨汉文你个王八羔子,老子锤死你!” 一时,所有的顾忌云大力统统抛在脑后,他眼睛大睁仿佛喷出火,趁杨汉文主仆俩挤眉弄眼桀桀淫.笑的时候,抡直了胳膊一个猛扑朝他砸过去。 “啊,大,大胆。” 不过是转瞬间,杨汉文已经顶着个乌青眼躺在地上,云大力坐在他身上,一手揪死了他的脖子,一手忙不停歇地照着他的脸呼呼挥拳。 一拳一句。 “姓杨的你个狗官杂碎,老子看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第一天就亲眼见到你害了一个男娃,前些天趁我出城,竟敢上门骚扰我家月儿,我云大力干脆就打死你,断了你那龌龊的心思!” “马德狗娘养的,天天一口一个贱民,瞧不起谁啊你,有本事你别呆在我们日照县啊,你回京都,回你的狗窝去,没人留你!” 几拳下去,杨汉文快要说不出话来。 “你.你个刁民,住手,殴打朝廷命官,你就不怕,不怕我治你的罪.哎呦啊啊别打。” 云大力又是一拳正中他人中,带起一拳头的血。 “打死你了又如何,大雪封山,去禹城的路都堵了,谁来给你做主?就算有人告信,上头大人要拿我的命,老子先打死你,带上你一起死,一样不亏!” “啊啊啊,你个疯子!来人,救命啊.” “大人,我来了,快快,你们几个快点上去按住他!” 早在杨汉文被云大力压制住,捶的嗷嗷叫的时候,络腮胡子见势不对便跑去叫人了。 这会儿身后跟着十来个杨汉文从京都带过来的人,个个手握长棍,进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把前后两头的大门都给锁上了,万一里面出了点什么事情,外面的人一个都进不来。 云大力听到一连串朝他靠近的脚步声,半分不惧,头都没回,虎目里泛红全是戾气,“还有力气叫唤是吧,老子今日不把你打出屎,老子就不是男人,去死吧!” “唔!”杨汉文肚子上挨了结实的一拳,肚皮陷进去一块,痛苦地佝偻着身体在地上翻滚。 云大力站起来一脚把捂着肚子冷汗涔涔不断呻.吟的杨汉文踢到一边,痛快地仰天大笑,“哈哈哈,今天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然后转身看向手拿棍棒,把他围在中间的那些人,冷笑道:“今天老子就没想要活着出去,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络腮胡子这会儿已经跑到杨汉文身边,见到他虚弱不成人的样子心里一惊,脸都白了。 杨汉文虽说是犯了事被老爷逐住京都,放话一辈子不许进京,但再怎样也是杨府的庶子,府里还有一个商行出身的亲娘,虽为老爷侧室,但外家顶顶有钱。 若是杨汉文死在这里,不说杨府的主子会问他们一个护主不力的罪责,就是姨娘寄给杨汉文的钱,他们也一个子都拿不到了。 所以,今儿个云大力就别想站着出这个门! 络腮胡子往地上吐口痰,放声道:“今日大人若是生出个好歹,我们一个个都别想脱身,上啊,都他妈给我打,把云大力往死里打,算是给大人消气!” 十几个人顿时蜂拥而上,他们愿意跟着杨汉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是因为多么忠心,还不是为了杨汉文手里那些白花花金灿灿的银子。 一个云大力在他们眼里就是一棍子倒地的事儿。 “兄弟们上啊,打死他,大人醒过来一定会奖励我们!” 十几个人十几根棍棒兜头往云大力身上砸过来,云大力右手一抡,四五个人倒地,左边又涌上来八九个,个个要他命。 他头上挨了两棍子,血淌下来盖住了视线,腹部又受了一脚,身子几乎踉跄,大吼一声,抬手就扔出去一个黑衣汉子。 汉子从人群里飞出去砸到院子的花坛边上,脑袋开花,还断了根腿骨,杀猪一般的惨叫声把其他人都惊了。 他们不曾想到云大力竟然真的天生神力,以一抗十还不倒。 络腮胡子见他们被吓住,站在原地不敢上,便放下半昏半醒揍得五官不识的杨汉文,从身后摸出一个手腕粗的铁棒,喝道:“上啊,云大力要谋杀大人了,一起打死他为大人报仇。” 云大力眼前晕眩,想到云追月姐弟还在家等他,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月儿还给他买了几坛他最喜欢的刀子酒,他还要回家. “唔.” 一声闷响,云大力身体下滑,他吃力地回头,待看清手里握着一根铁棒,眼里尽是放肆的杀意的络腮胡子后,终于支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还想要救你女儿,哼,给我去死吧!” 人群接连围上来,直到他们脚底沾上了从云大力身体流出来的血才散开退下。可是人散了,这些血依旧像是流不尽,一直延伸到台阶下,染红了盖在花坛边的雪。 “嘶。” 尤夫子的屋子里,云追月手里的针线不小心扎破了指肚子,一颗颗血珠子冒出来。 一旁正在习字的云天赶忙扔下手里的毛笔,担心道:“阿姐,你受伤了,我给你找药。” 尤夫子放下手中的绣品,起身从小抽屉里摸出一个药膏,交到云天手上,“月儿,你这半下午里已经走神三次了,先上药吧。” 今日云大力出门的时候,特意吩咐云追月姐弟给尤夫子送去些腌好的猪肉,前面还好好的,直到这一两个时辰里,云追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心神不宁的。 尤其是在刚才,冷不丁心间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这才扎到了手指。 “夫子,不如今天先这样,我和小天先回去了。”云追月收回被云天上药上到一半的手指,不等夫子应答已经穿好了鞋。 尤夫子皱眉,带着几分关心道:“去吧,这药带上记得抹,就快过年了,最新的针法年后再教给你。” “阿姐,你怎么了?” 云天自是发现了云追月的不对劲,直到进了自家的院门才敢问。 可云追月心里依旧慌乱乱的说不出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太累了吧,对了,爹不是说今日会早些回来吗?怎么还看不到人。” “爹他……” “月儿,云天,快点出来,你们爹他出事了啊!” 院子外面是一道带了哭腔的声音。 “是熊叔的声音,爹出事了?!” 云追月转头触到云天疑惑的神情,立马一股不安漫上心头,转身便奔向院门口。 第23章 一道鬼影 衙门里前院有一个偏堂,平日里云大力教训底下的小弟,一伙人拉几张板凳,摆一个桌子吹牛口嗨喝小酒热闹哄笑声塞满整个堂屋。 只这回,云追月跑的后背汗.液浸透,脚下发软地站在堂屋门口时,里面空荡荡,不见一丝活气。 她推开倚在身边的云天,抬脚越过蹲在地上抱头流泪的熊叔,进到里面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具躺在木板上的尸体,一动不动,盖着白布,从头到脚遮盖的不露丝毫。 “阿姐.” 云天跟上,却又不敢靠过去,只能默默站在她身后,满眼的担忧。 当目光划过前方那具被白布掩盖的尸体时,垂在身侧的手一寸一寸地收紧,浓黑的眼底渐渐发涩。 “爹,你怎么躺这了?天冷,快跟月儿回家吧。” “月儿啊,你爹死了!呜呜呜.” 熊大拿佝着身体走上来,跪在云大力的尸体前痛哭,“是我的错,是我把你爹叫走,若是你爹不去见大人,就不会死了啊。” 云追月抬头,声音哽咽,“你说什么?” “你爹不过是去见了大人一个时辰,回来人就没了,是我的错啊,好好的他在操.练,我为什么要去叫他.” “闭嘴!” 熊大拿的痛哭声顿时噎在喉咙口,满眼诧异的看向云追月。 云追月双眼通红,脸颊上挂了一滴泪,换作旁的人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此刻应该是令人怜爱,疼惜的。 可是熊大拿却见到了一双冷的不见一丝温度的眼睛,紧紧钉在他身上,清冷含着威压的声音响起。 “你是说,是杨汉文把他叫走了?” 熊大拿身体僵硬地往后仰,嘴皮抖动,“是,是他。” 随后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睛大睁,连手都抖了起来。 “不,是大人,大人叫人与你爹比试的时候不小心出的意外.” 云追月讥诮地看着瘫在地上的熊大拿,没再问下去,而是站到白布前,挺直了身体,强忍着从身体某个角落里生出的无尽悲伤和痛彻,掀开了云大力脸上的白布。 青青紫紫累累的伤口,左脸处剜去一块肉,连着骨头露在外面,还有云大力那双死死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瞬间,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发颤的手背上,云追月的胸口像是被一根根削尖的铁钉在上面狠狠地扎,钝痛生出绵绵恨意,扶着木板的身子不禁一晃,就快要倒下去的时候被身后的云天抱住。 “阿姐!” “大力啊,苦命的大力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云追月倒下去的时候,听到消息迟来一步的长青婆一家,还有巷子里几户关系好的邻居,衙门里那些个捕快们都赶过来了。 “啊,天杀的老天爷,是什么人这么狠啊!可怜的大力,好人不长命,你死的冤枉啊.” 门口的人都挤进来,大家看到云大力苍白的脸上没一块好皮肉吓得不敢往前走了,心中生出怀疑,奈何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一串手持棍棒,长相凶悍的人跟进来。 只要他们多议论几句,声音大了几分,手里的棍子便冲着他们来,除了长青婆一家不怕死的冲出去,围在云大力的尸体旁悲戚的拉着云追月又哭又骂,剩下的人只敢站在外围扯着袖子抹眼泪。 半个时辰后,在杨汉文那群手下十分不耐的驱赶下,云追月借了辆搭着篷布的牛车把云大力的尸体运回了家。 是夜,云家院门口悬挂了两只白灯笼,堂屋大门敞开,呼呼雪风吹的两只白灯笼摇摇撞撞,一路吹进院门,吹乱了云追月的素衣裙带。 跪在冰冷的地上,云追月面容虚弱戚戚哀哀,手边是一个火盘,黄色的纸钱元宝撒进去,火苗蹿上来,缠上她的手指。 “阿姐!” 云天不知从哪里扑出来,一脚踢开燃起火苗的火盘,拉着她的手反复查看,心间却是顿生恐惧。 从下午那会儿阿姐倒在他怀里后,便是跟离了魂魄一样,眼神变得恍惚滞缓,怎样叫她都不应,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方才他只不过离开一会儿,阿姐差点伤了自己。 云天此刻不敢再松开云追月的手,十指箍得她紧紧的,看向她的双目又黑又浓,脑子里胡乱猜想带着审视,看向面前散出陌生气息的人。 这就是她的阿姐啊,可又是哪里不一样…… 半个时辰前,长青婆一家,以及过来帮忙布置灵堂的乡亲们都回去了,除了重新换上云追月上个月亲手给他做的新衣裳,再也醒不过来的云大力,云家就剩他和阿姐两个了。 寒夜里的风低泣如鬼声,灵堂上燃烧的白烛扑的一声暗了,倒在台子上。 云天心里一突,松开阿姐的手,摸黑重新把白烛点上。 他不知道,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一团看不见的黑影落在他的头上。 说出来叫人不敢信,云追月见鬼了。 不,准确点说她被躲在这个身体里残余不肯离开的原主挤出来了。 现在!她居然变成一具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影了! 先前那个没出息被人从衙门赶出来,一路上只会趴在云大力尸身上哭天抢地好不怜惜,邻居们护送回家,进门便跪倒在屋子里诸事不理,旁人劝慰皆不入耳哭的昏天暗地的云追月…… 这不是她! 哼! 面对云大力突如其来的死,她不会只知道哭,她会查清楚云大力身上的伤都是哪些人留下的,定要如数还回去。 她会伤心,会恨,会想尽办法为云大力报仇,她还能杀人! 残余的零碎魂魄扛不住云追月坚固强大的生命力,或者说是愤怒? 云追月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跪在地上垂泪的少女,虽被她哭的烦乱,但也不曾露出嫌恶,终归是自己半路抢了她的身体,害她投胎都投不成。 虽然她自己也是很无辜。 “你哭够了没有?” 少女抹泪的手一顿,“你怎么还在?” 云追月从云天头顶飞下来,飘到她身边,“怎么,你个爱哭鬼难道还想把我挤出去自己活过来吗?你早就死了,在这里待不久了,现在投胎还能在黄泉路上遇到你爹爹。” “你……” “你什么你,哭够了赶紧出去,我会替咱爹报仇,那些打杀他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少女环抱住单薄的肩头,咬咬唇,“好,我离开,你替爹报仇……还有,你要记得……” 眼看云天都点完灯回来了,她还在磨叽,云追月干脆伸出手握在少女手腕间,施力一拽,嘿,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一个趔趄从身体里飞出来了。 “之前不动手是看你太伤心下不去手,现在你再不走爹不等你了咋办?” 还在挣扎的影子一滞,不动了。 云追月放开她,朝着地上的少女附身过去,留下一句话,“乖女孩,安心投胎吧,你娘那里我会替你去看她的。” “小天。” 灵堂又亮了,云天吹灭手里的火折子,一转身对上一双清明坚定的眼睛。 “小天,我没事了。” “阿姐!” 云天压在心头的恐惧倏然消失,这才是他的阿姐。 第24章 阿姐骗他 云家这个年过的不像年,别人家热热闹闹烧锅子吃团圆饭,而她和云天两个披麻戴孝送云大力下葬。还好有尤夫子在旁帮衬一二,不然一些礼节忌讳什么的云追月一个外来人摸不着头脑。 等云大力的身后事一过,林林总总一些事情打发料理完,已经到了大年的初九。这一日,云追月姐弟俩被尤夫子勒令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云捕头人死不能复生,月儿你是云家长女,弟弟还小,云家如今只剩你们姐弟二人,这个家还需要你以身作则带头撑起来。” 尤夫子多得是心疼,但是眼看云追月这段时间瘦了好几圈,脸上丢了二两肉,只好加重声音往她碗里盛了一碗鸡汤,“快喝吧,把身体养回来带着云天好好过日子,你爹爹在天之灵,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你是个有孝心的,一定不会令他失望。” 手捧着鸡汤,浸凉的手心被焐热,云追月转头,“小天喝吧。” 云天面前也放着一碗鸡汤,但是阿姐不喝,他也没心情喝。 把汤碗往云天手里推了推,云追月才抬头去看对面眉心满是担忧的尤夫子,“夫子不必担忧,爹爹平生乐于助人除恶扬善,从未作下伤天害理之事,来生一定会投个好胎。” “月儿这些天已经是想的明白,日子会好好过,弟弟会好好教养他,一定会把云家立起来不让旁人欺负。” 至于那些害死云大力的人,她不会让他们在这个世上做害太久。 “天出晴雪开始化了,回去的路湿滑容易摔倒,小天你去送送夫子,记得把夫子送回家了再回来。” 用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尤夫子嘱咐了几句便先回去,云天听阿姐的话送夫子一道出门,待他们走出巷子看不见身影后,云追月反身关上院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整个日照县只有一家售卖书画笔墨的店铺,乡亲们都叫它笔斋。 云追月摘下头上的披风帽子,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走到柜台旁道:“杨伯,您在忙呢,我来找一本书。” 刚得了一幅好画的杨伯抬头,见是云家女儿,忙咧开笑道:“云闺女来了,随便找随便看,相中哪本杨伯送你了。” 云追月拜师于侯府回乡的尤夫子名下,隔一段时间便会上他笔斋来看书,几次下来杨伯也挺欢喜这个聪慧又讲礼的闺女,只是前段时间云捕头去的突然,今日瞧见她身上一身的素衣,耳边簪着一朵小白花,不由心下可怜了一番。 “前两天新进来了几本杂谈画本子,杨伯知道你爱看书,都给你留着呢,喏,就在二楼中间的第二排书架上。” 云追月道谢,眼睛朝楼梯口看去,不无意外瞥见了一摆青色的袍角,便道:“那月儿这就去了,杨伯您忙。” “哎。” 杨伯刚答应下来,猛地一拍脑袋才想起那楼上还有一位小公子呢,想着男女之大防,正要喊住云追月,却见她提着衣裙登登登已经跑上了楼梯。 “罢了,云闺女听到画本子瘦白的脸上都亮堂几分,那公子也是个文质知礼的,我就在楼下看着吧。” 云大力出殡那日,衙门里的人除了杨汉文和他手底下那群走狗,剩下的都赶来送他,就连陆昭也来了。 今日笔斋会面就是那个时候云追月与他偷偷约下的。 陆昭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等到了云追月,谁知见面第一句话,他便被她吓到脸色发青。 云追月不讲废话,直问他,“你想不想杨汉文死?” “云姑娘,你,你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云追月逼近他两步,“只要他死了,你才能脱离他的魔爪,不再是一个没有任何尊严的玩物。” 陆昭整个后背都靠在书架上,垂在身侧的手抓在一旁的架子上,唯有这样才能借力不让自己滑下去。 而后许久,陆昭终于抬头,看向云追月的眼睛里灰败无光,“你都知道了,我,你既然知道我是如此肮脏不堪,为什么还找到我,与我说这个?” “肮脏不堪下贱无耻无德畜生不如的人不是你!”云追月清冷的声音放柔了些,带着一丝安抚道:“你只是个受害者,你没有错,你还年轻,离开那些恶人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过你向往的日子。” 陆昭黯淡的眸子往上抬了抬,定定地看着云追月,忽而一笑,“云捕头曾经也对我说过这句话,他叫我不必看轻自己,他问我要不要帮忙。” “但是他自己都死了!他死了,谁还能帮我。” 陆昭嘴角的笑愈来愈大,终于控制不住地滑倒在地板上,捂着脸,十指间涟涟泪水。 云追月摇头长叹一口气,试问一个长相极为漂亮精致的小哥哥在你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你的良心还能安稳吗。 这般想,云追月在陆昭面前蹲下,食指放在嘴边嘘声一句,另外伸出几根手指照着陆昭好看的手背拎起上面的一层皮肉,三二一转圈圈,用力一掐。 “啊.唔,” “不许叫,不许哭!” 趁陆昭呼痛之际,云追月眼疾手快捂在他嘴巴上,撇嘴啧啧两声,“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事情要死要活娘们唧唧,连我家八岁的小天都比不上。” 陆昭眼睛瞪大:你.是这样安慰人的吗? 云追月瞪回去,“怎么,你都甘愿委身杨汉文身下了,还不许我说你两句。” “我看你不缺胳膊不断腿,脑子也没坏,为什么只想着等别人来拯救你,别说我爹他如今已经去投胎了,就算他还在,要想救你,我一定第一个冲出来拦住!” 这会儿云追月已经把手松开了,还在陆昭不敢置信的眼神下蹭到他衣服上擦了擦手。 “你你,你一点不像你爹说的那样.” 云大力这个宠女狂魔还向陆昭晒过女儿? “都是你的口水不擦你身上难道擦我身上?” 云追月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言归正传,我要替父报仇,你要重获新生,这个买卖要不要做?” 笔斋的二楼狭窄低矮,唯有的一扇窗户透出几缕光线洒在地板上,陆昭松开抱在膝盖上的双手,往光亮处挪了挪,挪到云追月笔直的身影盖不住他的地方。 “好,我答应。” 云追月收回故意散出去的压迫气势,“这样才是明智之举。” 又随意地从架子上抽出两本书,道:“等我离开后你再出去,接下来等我的消息。” 云家,云追月才刚坐下,云天也回来了。 “小天把夫子送回去了?” 云天进屋,云追月倒上一杯水递给他。 云天接过,点点头,视线瞥向挂在门口架上的披风,“阿姐,你出去过。” 是肯定,不是问句。 云追月眼睛一挑,顺着他的话道:“嗯,出去了,特地去东街的点心铺子给你买了你喜欢的干果点心。”说着转身从里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包花生糖。 “吃吧。” 云天埋头喝水,墨色眼底暗了暗,抬头露出一个笑,靠在她身边,“阿姐真好,阿姐也吃。” 阿姐骗他。 送夫子回去的时候他也经过东街那条路,两边的店家们早起就把路面上融化的雪水清扫的干干净净,一点脏污都寻不到。 云天视线向下,扫过云追月脚尖处明显沾染的黄泥污渍。 阿姐去了哪里? 第25章 恶心 云追月的计划本就是故意瞒着云天,潜意识里,云天在她眼里虽然和县里其他同龄孩童有些不同,但放在现代来看还是个初升小学的二年级小弱鸡啊。 就是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弱鸡是怎样的摩拳擦掌,想要博得阿姐的一番关注。 可是近来,阿姐都不带他一起出去,好比今日,云天又被送去了夫子家。 “你在这里好好习字,顺便陪夫子解解乏,我很快回来,到时还要检查你的作业。” 云追月丢下这句话,便向尤夫子说一声出门了,夫子对她也极大的包容放心,从不问她要去做什么。 走过几条巷子街道,站在衙门口,云追月收整好情绪,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两颊的肉,随后唇角一弯,冷漠的面庞上绽出一个温顺娇美的笑容走了进去。 里头,杨汉文经历一顿毒打,虽不死但也是伤筋动骨伤到根本,连着在床上躺养了半个月。直到今日刚巧用完药下得床来,龇着牙恍惚抬头一瞧,室内居然多了个人,温温婉婉赛过娇花。 杨汉文痴了。 别说杨汉文了,初初在衙门口见到突然出现的云追月,那简直一个从天而降,天降大喜啊,络腮胡子惊得话都不利索,同手同脚的把人迎进来内室。 “大人,云家小娘子来看你了。” 杨汉文听清楚来人,他呆了又怒。 云大力的女儿是想干嘛?难道是趁他体虚身弱,上门替父报仇?就凭她? “大人,您伤的不轻啊!”云追月手臂上挎的篮子摔在地上,她两只葱白玉手捂在嘴边,惊呼出声,“大人您受苦了,不过是互相比试一二,爹爹何苦较真,呜呜呜,不仅害得大人受伤毁容,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爹爹真是糊涂啊,呜呜呜.” 两罐药膏,一包点心从篮子里洒出来,滚到杨汉文脚边,杨汉文伸出脚踢了踢,几息之后,阴厉的脸上露出一股奸猾的笑。 “小娘子是来替云捕头告罪的?”又摸了摸云追月口中毁容的脸,“不必不必,云捕头虽说在衙门横行霸道惯了,时有不把本大人放在眼里,性子粗暴冲动,不过一场普通的练习观摩,他就能失手把人打伤,最后连累自己丢了性命,害活着的人伤心。” “唉,本大人一时心急下去相劝,虽也被你爹打伤,可是人都死了,死人的罪,我如何能追究。所以小娘子千万莫要太过自责,这事全与你无关啊。” 杨汉文假惺惺地表演完,络腮胡子好不容易插.进一嘴,“是啊是啊,你爹的错怎能怪罪在你头上呢,小娘子莫要再哭了,哭的大人和我心肝肺都跟着疼了。” 云追月想找个地方吐一吐,但现在她还得继续哭。 “大人真是大人有大量,可惜我爹性子鲁莽了,可他真不是故意伤到大人啊,他只是力气比一般人大,出手没个轻重误伤了大人。呜呜呜,虽是误伤,想想我就心难安,大人不如把其他几位官爷都请过来,小女要一一向他们替父道歉啊。” “这.这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大人容了月儿吧。”云追月又哭,身子歪歪斜斜,看的杨汉文主仆直想奔过去把她扶进怀里。 “好要要要,你快去,把他们都叫过来。” 杨汉文发话,不到一会儿络腮胡子下去把人都叫齐了,十三个狗模狗样穿着衙役官服的人站成一排,云追月双手交握放在腹前,抬步朝他们走去。 堂内上首坐着杨汉文,他略一清嗓子,故意拉长喉咙道:“云家小娘子要向你们道歉,开始吧。” 十三只狗,不,十三个狗模狗样的衙差不约而同张大嘴巴吃了一吓,暗地里互相交换眼神。 怎么一回事?大人疯了?云大力死了他们这些日子跟着没睡一个好觉,时间一长事情就要过去了,今儿云家女儿来做什么? 是来提醒他们云大力的死,他们人人都有份,叫他们一闭眼就能看见云大力的惨烈死相,吃嘛嘛不香干啥啥不得劲,整宿的被噩梦折磨吗? 不容他们多猜想,云追月停在第一个人面前。 她轻啜一声,哑着嗓子开口,“这位官爷对不住,我爹爹天生自带一股神力,误伤到你属实不是故意,他已经死了,你千万别和一个死人计较。” 这人:这小娘子嘚啵嘚啵一串话,听得他浑身不自在是咋回事? 杨汉文却不管他舒不舒坦,忙接住云追月的话一口正气道:“哼,他还有脸计较谁,云捕头打了他,只怪他没本事,月儿不必与他多说。” 没本事这人:这大人真个是疯了,咋还替云家人说话。 云追月擦擦泪,朝杨汉文飞去一个含羞带泪的盈盈眼波,裙子一提站在下一个脸上已是五颜六色的衙役面前。 “这位官爷对不住.” 这是个有眼色的,忙收起脸上各色表情,极快地看了一眼上首的杨汉文,对着云追月哈拉赔笑。 “小娘子不必多说,是我没本事,是我下手不知轻重,唉,云大哥想打我便让他打几下,突然走了,我也是难过了好些日子啊。” 云追月听他提起爹爹,止住的泪又洒下来了,低泣道:“是吗?你也会难过吗?那晚上待我梦见爹爹了,就告诉他,叫他去看看你。” ! “别别,看就不必了。” 这人吓得脸发白,拼命摆手躲避云追月的视线,跟着不禁想起云大力死前瞪大的眼睛,还有地上那一滩滩流都流不尽的血,脸白得更厉害。 一排十三个人,近半个时辰,云追月一个不落,把他们的长相名字都狠狠记住。 十三个人啊,云大力的死这些人都跑不了。云追月脑子里面反复翻滚,恨不得当场拉了这些人跪到云大力坟前赎罪。 但是,这样还是太轻了。待她解决完杨汉文和络腮胡子这两个罪魁祸首,再想办法料理这些人不迟。 如此在心中思量几番,云追月面上分毫不显,踩着步子,手帕擦着眼下的泪珠子,向上首的杨汉文纤腰弯弯,俯身一拜,“大人,今日多有打搅,小女这就回去了。” 杨汉文起身,一脸的不舍,“这就回去了?不再留一留?” “啊?大人你?”云追月似是吃了一惊,捏着帕子往后退了两步。 看到这情形,络腮胡子在一旁干着急,心道:大人啊,心急吃不了肉豆腐,你猴急个啥,把美人吓坏了,以后再见又难。 遂,挤眉弄眼地朝杨汉文猛咳了几声。 杨汉文这才看清美人脸上升起的恐慌,收回脚,放轻声音,“好,回去回去,云捕头去了,你和你弟弟相依为命,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姐弟俩,记得来县衙找本大人,本大人一定替你做主。” 云追月红了脸,垂下眼睛,“谢过大人,大人好好休养,我,月儿,月儿以后会来看你的。” 杨汉文喜上眉梢,“好好,月儿,我等着你,来人,送云家小娘子回去。” “一屋子的恶臭杂碎!” 千恩万谢谢走欲要送她回家的络腮胡子,云追月往前走了一段路,见身后无人跟上来,脚下一转,往衙门后面的一条小巷去了。 巷子里陆昭正在等她,刚巧听到她这一声骂人的话连带着还有面上浓浓的厌恶。 第26章 像人类抛弃的幼崽 陆昭从半人高的墙头后面走出来, “云姑娘。” 云追月停下步子,眼睛一转脸上的情绪微微收起,“嗯,何事?” 陆昭一噎,本想问一句你还好吗,话尚在舌尖转圈,便被云追月一声冷冷的何事劝退。 说好的一起合作,云姑娘却依旧冷绝到令他不能靠近半步。 陆昭心下一哂,收起杂绪,正了正脸色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纸递过去,“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 云追月挑眉,接过,“好,出来太久,我先走了。” 陆昭立在原地,看着云追月收起信纸藏进袖子里,旁的话没有一句转身便走,一时眼里竟有些落寞不知味,而后兀自叹一口气正要提步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了。 云追月对待陆昭从来就是做自己,只她天性本就如此,冷冷冰冰家常便饭,唯有在云家和夫子面前才会多费些感情。 陆昭啊,他那抹失落从何而来? 脸上略显疑惑,云追月还是喊住了他,立在原地半天挤出一句话,“你出来的频繁,会不会有危险?” 陆昭暗淡的眼底发出光亮,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云姑娘竟是在担心他! 随即压下内心那股子无名喜悦,嘴角微翘道:“无事,最近他的心思不在我身上。” 且以前杨汉文每日离不开他的时候,他总是假意屈服,久而久之便多了更多的自由,才让他出府遇到了云追月。 云追月点点头。 想想也是,若他没有几分心智如何能说动杨汉文准许他习字读书,还能一个人自由外出呢。 也是他这份心性还有几次冒险帮助她和云天,所以云追月才会想要与他合作。 即是帮自己也是帮他。 二人分开后,云追月先是去尤夫子那里接云天,之后回到家里便带着弟弟去厨房准备晚饭。 直到用完饭收拾好厨房坐下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云天小老弟不高兴了。 “怎么了,在夫子那里挨批了?” 云天很不开心,他在夫子家等了阿姐一个下午,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出去那么久。 还有,他从夫子那里回来便已经有些难受了,可阿姐却现在才发现。 难道她在外面有人了?! 云天手指尖发冷,再也坐不住,抓过云追月的手抱在胸口,瞅着她有些可怜,“阿姐,你这些天都没有和小天好好待在一起。” 弟弟这个小奶狗求摸摸的小可怜样让云追月石头做的心立即软乎乎的,自己近来确实是没有像以前那样把他走哪带哪了。 便看着他认真道:“是阿姐的错,阿姐最近有些事情要忙,忽略了小天,等之后事情处理好了,阿姐答应你,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好不好?” “阿姐忙的话不能带上小天吗?我不仅听话还很能干,肯定能帮上阿姐。” 云追月脸上的笑垮掉,转而又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个孩子啊,按他说的,难不成她杀人也带上他? “不行,你太小了。” 云天一急,两边脸鼓成一条金鱼,差点脱口而出,其实他不小,翻年阿姐十四,他也十一了。 说了这么多云天的小脸还是臭臭的,云追月摆摆手,把他拨到一边,端起桌子上的油灯,“好了,好晚了,姐要睡了。” 云天愣住,嘴巴张大看向她,“阿,阿姐,才过酉时。” “酉时怎么了,酉时就不许我困了,来,拿上油灯回你房间。”她还有一封信没看呢。 说着便把油灯递给他,拉着他出门,直到云天三步一回头地进了隔壁的屋子,她才关门回房掏出藏在身上的信。 这信中是关于杨汉文的信息,当然,云追月连杨汉文底下的那几个走狗都没落下,都叫陆昭收集写下来了。 满满的五张纸,云追月赞一句陆昭的字写得和他人一样好看,便专注于上面的内容去了。 “原来杨汉文这些年来臭名昭著,府里早就放弃了他,又因为得罪宫里的宠妃娘娘,所以才被赶出京都不许他回京。” 月追月恍然自语,纤细的食指敲在桌面上,印在火光里的绝美面容露出一道讽刺的笑意,捧着信继续看下去。 上面正写到,这日照县的县令一职并不是他老子爹走动为他求的,而是杨汉文姨娘砸钱给买的,钱再多也只敢往离京遥遥千里的县镇里买,就怕被人知晓传出去,又惹怒了宫里的娘娘。 还有杨汉文身边那群忠心耿耿的走狗。 陆昭是被杨汉文从京都带出来的,而那些所谓的忠仆不过是沿途花钱买的,有村里的光棍懒汉,在山寨里被二当家砍跑下山逃命的后厨,与嫂子有奸情被兄长赶出来的后生,死爹死妈死儿子死媳妇旁支也死绝的大叔. 啧啧,一个个随便拉出来都是一场狗血大戏。 先前在尤夫子那里只知了一个大概,现下有了陆昭这封信,云追月剩下的顾忌就不算是顾忌了。 杨汉文所作所为京都杨府全当他死了,既然如此,不若她来送他一程。 这天又要冷了,屋子里的窗户被寒夜里的风吹地咯吱作响,云追月上前给它合上,只透出一丝小缝隙,在火盘边暖了手,这才钻进暖和的被窝里歇下。 就在她一墙之隔的屋子里,油灯一早就灭了,里面是黑的几乎不见人影,只闻几许呼吸。 靠里的一张床,上面的被子整整齐齐不曾翻动过,而它的主人已经在窗边站了近一个时辰,即使脚底板冷得发寒都不见他挪步。 黑暗中,云天的眼睛熠熠发亮,就像一只夜行的野兽。 他身前的窗户半开,侧着身体,视线望出,刚好能一眼看到云追月的房间。印在窗户上的火光消失了,云天松开抓在木窗上已经破皮流血的手指,一半面容清朗如小少年,一半心冷恐惧发出幼崽被人类抛弃的低喃声。 “阿姐她,又骗我。” 夜更深了,房间里云追月睡到半夜被冷醒,模糊间似有听见院子里呼呼的风把墙头上的石头刮落在地的声音,云追月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冷意便跑了进来。 想着外面又黑又冷,一个小石子而已,随即干脆被子一拥,重新闭眼睡过去了。 而被自家阿姐嫌弃的小石子云天,这会儿像只野猫一样弓着身体从院墙上翻下来,不过一会便没入黑暗中不寻踪迹。 第二日,云追月起床并未看到一向早她起来的弟弟。 第27章 奇奇怪怪的生病 这样冷的天躺着最舒服。 云追月早起人是醒来了,可脑子仍旧迷迷糊糊,走到清清冷冷没半点烟火气的厨房时,人还在眼泛泪花地打哈欠。 她靠在灶台边撑着朦胧的眼睛表面上是在醒觉,实则是在等云天过来打水烧火。 来云家近一年,云天总是在她起床的时候早早烧好热水端给她洗漱,乖的不得了,今早咋就不见半个人影? “好吧,他人小,得多睡觉。” 等了有一会儿,云追月脚尖发冷,抱着手臂原地跳了两下跺跺脚,这才屈尊降贵撸起袖子认命去起火烧水。 可是,待她的粥饭都熬好了,云天的房门依旧关的严严实实。 闭拢的房间门口,云追月一手端了粥,另一手拿了两个肉包子蹙眉喊了两声,里面没有半点回应,她心里咯噔一下,立马一个念头浮在脑子里。 这蠢孩子该不会昨晚催他回房,闹脾气离家出走了吧? “云天,你在里面吗?阿姐特地给你蒸了两个肉馅大包子哦。” 里头很安静,门没开。 “这可是他最爱吃的肉包子,这都没声?” 云追月狐疑的神情渐渐转为焦急,她手上不方便,于是抬高腿发力一踹,半边门框掉下来,踩着倒在地上的门框走进去,视线一转,提着的心瞬间落了,脸色也变了。 好嘛,臭弟弟窝在床上,半边脸都埋在被子里,睡得脸上红通通的,看着就舒服,怪不得赖床不起。 “不对!”这臭弟弟怕是生病了! 丢下手上的早饭,云追月赶忙小跑到床前,俯下身子,手背贴在他额头上,“好烫。” 替云天掖好被子,云追月出去打了一盆水,浸湿帕子敷在他额头上,一面唤他,一面准备出门去请大夫。 “阿姐,你要走了吗?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我会很乖很乖听你的话,阿姐别离开我。”不想,一起身,她的腰上缠上来两条滚烫的手臂,是云天烧糊涂,说起了胡话。 云追月害怕他再着凉,想要让他躺下,于是伸手去掰他的手,谁知云天动作比她还快,不仅缠的愈发紧,眼睛都没睁呢,便一头往她怀里扎进来。 高烧发烫的身子急迫地钻.进她怀里,仿佛她是救命良药。 介于怀里的人是她弟弟,又正生着病,云追月手下动作不敢太重,怕一个过度用力,把他两条胳膊掰折了,只好认命的把自己的小腰往他手里送,口中还得安抚他。 “乖,小天乖,阿姐不走,你先起来好不好?告诉阿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渐渐的,箍在腰上的力道松了,云追月呼出一口气,正要把人往外推,哪知云天又不肯了,瘦条的胳膊一收,简直要把她勒断。 云追月呼痛,“云天,你够了啊!” 感受到阿姐的不悦,埋在云追月怀里的云天浓长的眼睫颤了两下,下一刻睁开了眼睛,眼底是沉似深渊的恐惧和恨意。 他身体明明很烫,此刻却不停地颤抖,收回箍在云追月腰间的手,紧攥着她的衣角缓慢抬起眼睛。 “阿姐,我好害怕.那个人打我,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狠狠摔在地上,用手里的鞭子指着我,要,要杀了我。” 什么? 云追月眼睛微缩,面上震惊,看清云天脸上的恐惧后,胸口某个角落骤然一痛,不由收紧声音里的冷意,放轻声问道:“谁?是谁打你?” 不问还好,一问云天身体抖的更厉害,小脸上冒出涔涔冷汗,避开她的眼神,开始摇头。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们都在笑我,说我是奸生子,没有人喜欢我,就不该活着.” “阿姐,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奸生子?! “放屁!” 云追月既心疼又愤怒,还带着几许诧异,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粒,压着他躺下,小心掖紧被子,唇角一扬温温柔柔露出一个笑。 “小天是傻的吗?若你不好,爹爹怎会同意留下来,还平白多一个儿子;还有夫子,别看她对你严厉,私下里可是在我面前夸了好几回,说你过目不忘,极其聪慧,知礼又稳重。” “以及隔壁的长青婆婆,虽爱占小便宜,拉着我说你性子冷不讨喜,但是有一回我在菜摊子前明明看到她追着人叉腰大骂。” “就是因为那人说你乞丐出身心眼坏,长青婆护短才跳上去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呢。” “你瞧,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你的,至于那些故意取笑中伤你的人,小天根本无须理会,咱一个眼神都不用给他。” 一阵温声细语下来,云天慢慢变得平静,脸上的无名恐惧消逝不见,但云追月依旧存了担忧,放心不了。 心底止不住的想她当初坚决要把他留在身边,只是心血来潮,单纯的想找个逗趣的弟弟。 还是因为重生睁眼的一瞬间,是这个孩子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在他瘦削破烂的身体里,在他狠厉挣扎的眼神中,她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阿姐,你皱眉了,你在想什么?” 云天烧得发哑的声音把陷入深思的云追月拉回来。 “哦,阿姐在想小天是不是藏了许多小秘密呀,所以才会在发热的时候说起胡话。” 云天睫毛一颤,因为发热反而显得更是黝黑发亮的瞳孔里倒映出云追月似笑非笑的脸,埋在被子里的左手悄悄伸到褥子下面,取出一枚温润玉致的玉佩,藏在手心握成拳。 似是下定决心,开口道:“不,这不是胡话,小天的秘密阿姐若想知道,我统统都可以告诉阿姐。” 只是阿姐可要做好准备,知道了他的秘密,从此以后便再甩不掉他了。 姐弟二人两相目光紧紧牵扯,周身空气冷寂无声。 云追月踹倒的半扇木门还躺在门口,院子上空又飘来了一丛丛阴霾乌沉的黑云。 不会是又要落雪了吧? 云追月打了个寒噤,下一刻一双视线从云天似埋了蛊毒的瞳眸里及时抽身,压下心头升起的不适和怪异,极快地盛出一朵笑。 “秘密什么的咱们晚点再说,现在阿姐觉得,小天你该喝药了。” 第28章 与他互通心意(修) 因为跟着尤夫子念医书的缘故,家里有现成的药方和炼制好的药材,云追月煎好药亲自喂云天喝完,碗放一边准备出去。 云天半靠在床上,见她要走,心里那股子躁意又开始跳动了。 “阿姐你又要去哪?” 云天话里带着不安和害怕,听得云追月眉间下意识一皱。 小天怎会如此没有安全感?难道是因为云家如今没个大人,他把她当妈? 她日照县一支花,在他心中是老母!? ! 云追月想拎起云天的耳朵,在他耳边说握~草! 但她只能露出一个微笑唇,指了指躺在地上寂寞孤单冷的半扇门,“姐姐踹坏的门还没修呢。” 心下一松,云天眨眨眼重新变回乖巧的小弟,十分贴心,“好的阿姐,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修。” 病人最大,云追月磨磨牙,柔声道:“好的小老弟。” “呼,终于安上去了。” 直折腾到额发打湿,云追月才把云天屋子里的木门修好。 喝杯水休息了一会儿,云追月走过去手贴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还好,已经不怎么烧了,看来我的药还不错。” 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加了句,“良药苦口,我再给你开两天药。” 又多了两天的苦药,云天眉头都没皱,心底竟是甜滋滋的。 昨夜他翻院墙到了一座废弃的木屋,把之前藏在那里和他身世有关的一块玉带了回来。 而且,为了让阿姐多多关心重视他,回来的时候,云天心一狠脱了外面的厚棉袍站在院里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 苦肉计很有效,至少阿姐现在正守在他身边,让云天知道阿姐即使背着他出去见别人,在她心里,他还是第一位。 之后几日云追月还真就让云天得偿所愿,亲手给他煎了很多汤药呢。 “今日感觉怎么样?”云追月从厨房那边过来,手里拿了两个喷香的烤红薯。 云天喝药这几天,每日三餐只喝粥,此刻看到阿姐手里的烤红薯,不由地吞口水。 “阿姐,我鼻子已经不堵了,应该是好全了。”说完,一脸期待地盯着那散发阵阵香味的红薯。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说着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身边,拿起一个红薯在手里,一分为二掰成两半。 “哇,香澄澄的黄金烤红薯啊,啊呜。”云追月一口咬上去,“好吃!” 然后在云天吞口水的时候,又是一口下去。 “太香啦!” 就这样边吃边感叹,两块红薯全都进到她肚子里去了。 一旁云天看在眼里,直感觉自己本就淡的没滋没味的嘴巴里苦味又重了几分。 还以为阿姐另一半是要给他的,云天转头看看桌子上剩下的那一个,舔舔嘴巴伸出手。 “你想干嘛?”突然,云追月喊住他。 云天一愣,手伸到一半不敢动,且就这般亲眼看着桌子上的烤红薯被阿姐拿走。 云追月认真脸,“你病才好,药是不用喝,但吃食上还得注意。” “这东西上火,阿姐帮你吃了它。” 云天:好吧,他确定阿姐是故意的了。 姐弟俩闹了一会儿,院子里忽然有人敲门,是尤夫子来了。 “夫子,您怎么过来了?外头还下着雪呢。” 是的,晴了几日,昨夜里纷纷扬扬的雪花又飘起来了。 因为生病的缘故,云追月在云天屋子里多添了一个火盘,里头暖和,见夫子肩头上都落满了雪,一面取了块布帮她擦,一面把她带到云天的屋子里。 落座后,尤夫子身子暖了不少,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封还没开封的信交到云追月手中。 “今日一位自称是县衙杨县令身边的人找到我,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这位小公子还说久等你不至,所以才出此下策去找我。” 云追月本还在纳闷,这么冷的天夫子过来做什么,见到这封信便明白,是陆昭给她递消息,却没在约定好的时间看见她,所以才辗转保险的找到夫子。 可是在场除了她自己,剩下的一个夫子,还有一个立在她旁边,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盯在信上要戳出个洞的云天小老弟,他们不知情啊。 尤夫子严肃脸上,两弯眉毛打成结,眼底复杂,语气颇重当下追问道:“与你通信的那位小公子究竟是谁?追月,你与他是不是,是不是很早就互通情意了?” 另一边,云追月被一旁捏紧拳头的云天分去注意力,没有听清楚夫子的问话,转头带些茫茫然地道。 “夫子是问陆昭吗?他是跟着杨汉文从京都过来的,人嘛,尚且还不错。” 话才落,夫子立时站起身,满面疑惑,“你方才说他从京都来?姓陆?难道,难道会是那家人?” 夫子奇怪的表现令云追月不解,就连身边的云天都稍放松了因愤怒而紧绷的身体,姐弟两看稀奇似的等着夫子讲下文。 果不其然,夫子垂眸似是在回忆中,下一瞬,猛然道:“是了,我想起来他那张脸到底为何如此眼熟,因为他是陆家人啊,是当年被皇上突然一道圣旨满门抄家降罪的京都勋贵世家的陆府。” 京都陆府?好大一个瓜。 云追月这个时候一脸惊讶,恰巧错过当夫子说出京都陆府后,云天脸上古怪难辨的神情。 尤夫子重新坐下来,解释道:“当年小姐带着我去陆府参加过宴会,见过他们陆府的几位主子,这位陆公子便和陆府的二老爷年轻的时候像是一个人,莫辨雌雄,满袖墨香。” 又皱了皱眉,“若我没认错的话,按照他现在的年龄,恐怕这位陆昭小公子正是陆府二老爷最小的嫡子。当年陆府吃罪后,大受打击,死的死病的病,陆二老爷据说一场风寒要走了命,其夫人受不了从豪门贵胄一夜降为罪民天差地别的境遇,也跟着去了。” “就不知现今陆小公子为何会流落到我们日照县,还跟在杨汉文那样一个荤素不急的人身边。” 云追月坐在夫子对面替她倒了一杯茶,“这,陆昭并未与我说过他的出身来历。” 谁知夫子听到这句话,紧皱的眉头更是要夹死一尺蚊子,恨铁不成钢地朝她看过来,“追月,你怎会如此糊涂!” 云追月呐呐:“夫子,我,我哪糊涂了?” “我不过是向他打听爹爹死的时候,衙门里杨汉文的后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第29章 私下相约梅林 不会吧,难不成夫子以为她和陆昭搞对象? “夫子,您是不是过于担心了,月儿还有弟弟要养呢。” 尤夫子半晌不知如何搭话。 窗外绒毛雪飘飘摇摇,桌子底下火盘里的碳火燃得旺,跳出几个细碎的火星子,尤夫子裙底下的脚动了动,脸上带了些许一闪而过的尴尬。 “月儿啊,是夫子想差了,只是那陆小公子对你倒是有几分真诚之意,走的时候还询问你这些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追月明白了,转头看了看挨着她坐在凳子上的云天,磊落光明的道:“本是与他有事相求约在笔斋见面,不想小天突然发热,我一时担心,便将这事忘了。” “说起来,还真是我的不对。” 一旁云天心底豁然,原来阿姐近些天背着他见的人正是这个姓陆的。 那就不用过于担心了,阿姐长得美,姓陆的一脸女相,站在一起怕是会被人误会是姐妹。 阿姐肯定不喜欢。 阿姐不喜欢,他就高兴。 云天抬头,眼里亮闪闪,“阿姐你没有不对,是小天病的不是时候。” 云追月一噎,眼睛微眯,伸出手使劲搓他脸,“年纪不大,小心思顶天了。” 尤夫子嘴角含笑,视线落在云天身上,“刚进门时听到你阿姐说你生病了,现下看来应是全好了,我那里还有不少的温补药材,待雪停了月儿再来找我来拿吧。” “谢谢夫子,那月儿就不客气啦。” 尤夫子宠溺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披风准备要走,“雪大了,路不好走,既然信已经送到,我这就走了。” 云追月看看外面的天色,飘飘洒洒一片白,忙从门口取了把伞,“小天你就在屋子里,我送送夫子。” 出了院门,云追月看着停下步子站在自己面前的夫子,“夫子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月儿在查你爹的死因?” 云追月没有否认,“是,我不相信那是个意外。”而且她已经知道云大力死时,当天都有哪些人在场,也很快便要替云大力报仇了。 不过,这些事情她并不想让夫子知道。 长长的巷子安静洁白,立于她对面的少女脸上很平静,如画眉目间充斥着一种天然的灼灼清华,尤夫子劝诫的话语从喉间滚了一道,最后拍了拍云追月肩头粘上的白雪道:“月儿记住,任何事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送走夫子后,云追月直接回自己房间,撕开那纸信,上面是一些人的名字,云追月目光发沉,看完后整个人似泡在冰冻里,脸色寒气腾腾,手一挥,那张纸投入火盘。 瞬间,上面写的那些人名化成灰烬。 * 县衙后院,络腮胡子兴冲冲跑进来,找到内室正命令陆昭上前服侍的杨汉文。 有些日子没有寻陆昭在旁伺候了,今日起了性.趣唤他上来伺候,他竟反天了摆个脸子敢违抗他!杨汉文正恼火,偏络腮胡子大胆撞上来。 “死奴才,若不说出个要紧事,大人我今天要你狗命!” 络腮胡子一怵,心道这是坏了姓杨的好事了,伏下身体告罪的同时还不忘剐一眼脸色苍白躲在一边的陆昭,恼恨他连累自己挨骂。 “大人,云家小娘子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您不去看看?” 杨汉文阴郁的脸上一亮,露出个垂涎的笑,从软榻上起来,吩咐道:“快快,快把我的袍子取过来,不能让美人久等。” 很快主仆俩丢下屋子里逃过一劫的陆昭,十分心急地往前头去了。 “大人,您怎么才来?”见人出现,云追月先发制人,拖着长长的尾音,娇声腻人,流水的目光勾在杨汉文身上,把他迷得昏头脑胀。 “月儿莫生气,是我来迟了。”杨汉文走近,舍下面子赔罪,继续道:“几日不见,月儿越发美得惊人。” 确实。 因为还在丧期,云追月这近一个月来身上的衣饰一律的素白单调,今日过来的时候为了让杨汉文对她彻底放下怀疑,特地挑了一件粉色的簇新衣裙,披在外面的披风上还绣了朵朵红梅,连着纤白细弱的脖颈处衣领上的圈圈雪白绒毛,一出门便是目光汇集,万物皆黯然失色。 云追月站在原地,羞涩地垂头,看不见的眼底浓浓的厌恶溢出。 “大人,月儿明日要去城外的盲山寺拜佛,听说那山上有一片百年野生梅林,趁着雪景赏梅,别是一番滋味。” “大人,你会去吗?” 杨汉文内心狂喜,脑子一热,“去,美人相约当然得去。” “那大人明日出门,能否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云追月脸红的更厉害,精致白嫩的耳尖上都染上了红,细细柔柔的声音又道。 “我怕被人看到了,对大人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他杨汉文行事还怕旁人说吗。 杨汉文一边想,就要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跟在后面的络腮胡子想到刚才云追月不经意间的那一瞥,是勾子是上.瘾的蠢药,立马站出来抢道。 “大人,小娘子说的有理啊,云捕头刚离世,为了不让那些刁民在背后议论小娘子,大人我们不妨悄悄的去。”对,重点是不让别人跟上,只带上他大胡子。 杨汉文一想也是,云家这个女儿是少有的绝色,虽胆子怯弱怕这怕那,但就依着那张令他抓心挠肺的脸,他也能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听月儿的。”杨汉文说罢,斜着眼睛,施舍似地点了点一双色眼粘在云追月身上的络腮胡子,“哼,明日赏雪你跟在我与月儿身边伺候吧。” “是的大人,属下一定会保护好大人和小娘子。” 翌日,云追月从房间里抱出一壶酒,解开手里的一个药包洒了进去。 突然身后响起云天的声音。 “阿姐,我也想去看看爹。” 云追月不慌不急,一边收起手里的纸包,一边把酒壶盖好,平静道:“阿姐今天有事情要交代你,下个月等天气好了,我再带你去看爹。” 说完把酒放进篮子里,转身朝云天招招手。 今早阿姐突然说昨夜里梦见爹了,爹跟她说他在底下过的都好,就是那边的酒不对味,叫阿姐把之前买给他没喝上的刀子酒送到他坟前,让他尝尝味。 云天忙走过去,“阿姐你说,小天一定办的好好的。” “嗯,乖,那你今天就在屋子里扎马步好吗?忘了告诉你,昨夜里爹还问起你了。” 什么扎?扎啥马?扎什么步? “扎马步?” 云天瘦条的身体一抖。 “爹很生气,说看到你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睡的跟头猪一样,之前教你的那些把式是不是他一死都尽数忘光光了。” 云天急道:“可是,我生病了啊,我一点没忘。” 云胡子月拍拍他肩膀,很是认真,“对的,这个阿姐明白,爹不明白啊,他就是不开心,昨个在梦里我劝他来着。” “别说了,我得走了,你记得在家好好练功,没准爹他晚上就找你。” 这. 云天半信半疑,“好,都听阿姐的。” 第30章 断崖拿命 日照县周围群山环绕,离城往西出方向就有一座盲山。 盲山腰上有一座废弃的庙宇,十几年前周围村子吃不饱穿不暖,村民们没有几个会有心思和精力去伺候佛神。近些年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就更没有人上盲山了。 毕竟,城内东头的那两座新修建的寺庙不香吗,大家都不是爱爬山的人。 所以云追月左思右想,最后会挑中盲山这个作案现场,完全是因为它人烟稀少,够偏够远,就算杨汉文主仆放开嗓子喊救命,那声音也绝对飞不出盲山一步。 出城门一直往西,绕过一条石拱桥,进了前方一片青竹林,路上已是不见半个乡民。 云追月循着一条石头路,一路向高处走,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雪地,行了有近一个时辰,一座半废的旧庙宇出现在眼前。 她放下手里的篮子,转进去前前后后围着破旧的寺庙绕了一周,走到正殿的一座佛像前,驻足抬眼看了一会儿,与残身的半面佛对视,一静一动,云追月神色坦然寻常,一点没有即将要在人家地盘上行凶的忐忑和愧惧。 而这个时候,杨汉文带着络腮胡子已经到了山脚下。 “蠢笨的奴才,仔细扶好本少爷。” 杨汉文虽然在京都犹如过街鼠狗,但也没有遭过这种罪,荒天野地、遍野皑皑,深一脚浅一脚,一身精心打扮金贵华丽的袍服上全是湿泥。 尤其是这鬼天气破天荒的冷,连他眉毛到颔下的细须上都结了一层碎冰,冻得他一路走,一路打摆摆。 络腮胡子人高马大,一路走来挨了几顿骂,这会儿心中也是生起埋怨,不过,这埋怨却不是对提出盲山赏雪的云追月。 他心中讽笑,笑姓杨的为了能在今日一举拿下小美人,与小美人来一场露天的□□,把自己打扮的跟个花一样。不仅穿衣单薄,就连坑坑洼洼的脸上都敷了粉。 不像娘们,像个戏台唱戏的丑角。若不是有一点钱,凭他哪里就能抱上美人。 络腮胡子想,云家小娘子是他见过最有味道的女子,稚嫩下有风情,说胆弱偏偏时不时勾你一眼,弄得人心痒痒。 待会上山,他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叫小娘子多看他几眼,知道他的好。 主仆二人各怀鬼胎,一个时辰后终于看到废旧的寺庙。 云追月从里面迎出来,“大人,你们终于到了。” 美人似迎风招展的春花,袅袅婷婷出现在面前,杨汉文面上显露的不满消散了一些,由络腮胡子扶着进了庙。 “月儿,下次再见面,定要找一个路不长山不高的好地方,不然大人我尚没见到你,兴致却去了大半。”杨汉文呼哧呼哧,爬山爬的两股打颤,若不是中途络腮胡子背他走了一段,恐怕他已打道回府。 “好,以后都听大人的。”云追月往里面走,一面贴心地引他们进来,半面佛脚下的一块空地已经搭好了一个火堆,上面温着一壶酒,酒香四溢。 “大人,你们不妨先过来喝口酒暖暖身子。” 杨汉文自是迫不及待,率先找了个离火近的位置,不用云追月动手,自己提起酒壶就要去倒酒。 口中还赞道:“月儿不愧是心美人善,细致贴心极了。” 云追月娇俏展颜,圆润的眸子里填满了笑,“大人多喝点,待会月儿还有更贴心的事情要与大人一起呢。” 哦?是吗,莫不是.? 杨汉文三角眼发出淫.邪的亮光,一杯接一杯,只想赶紧进入下一个环节。 云追月手里拨动一根柴火,嘴边挽着笑意,眉目一转,落在一旁的络腮胡子身上,亲自倒上一杯酒递过去,“这位官爷也暖一暖吧。” 络腮胡子喜不自胜,咧着黄牙伸手接过,在杨汉文的大发慈悲下,也分到了几杯香甜辣人的美酒。 酒壶见底,云追月丢开手里的柴火起身,“大人,是时候赏梅了。” 杨汉文满脸红光,感觉整个人荡在云里,身体失重上上下下的飘,眼底除了云追月湖绿色的绣边披风,什么都看不见。 他摇摇晃晃起身,伸手便要去拉她,从喉咙里发出喘息猥.琐的笑声:“还赏什么花,不如让大人先来赏赏你好不好。” 云追月脚下一转,躲过他,视线飘向倒在地上的空酒壶,嘴边抿出一个笑,心中感叹:不愧是我,一包自制迷魂药轻轻松拿下一人。 再看一眼坐在火边拿手捶头的络腮胡子,嗯,应该也快了。 另一边杨汉文依旧在原地乱转,嘴里嘿嘿嘿一串浪贱色语,一会儿美人快来,躲爷怀里来;一会儿美人你光着身子真美啊! 疯言疯语,那些酒没白喝。 云追月脚一抬把他踢到门口不再管他,随即慢条斯理地采了几把雪,把火堆灭了,提起地上的篮子走出寺庙,这才转身对那神智发生错乱的两个人道:“走吧,答应好了带你们去后崖赏梅呢。” 二人一个疯言秽语,一个握拳砸头,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 然后他们到了后崖,不见所谓的百年野生梅林,倒是有一处凝了整个东日的酷寒冰川。 冰川断崖底下的冷冽凛风呼呼往上灌,停在崖边的杨汉文和络腮胡子脖子僵冻,身上的骨头发疼,半晌一个激灵,两人醒过来了。 “这,这是哪里?”说完,两个人才看见近在咫尺,只要往前迈上两步便会尸首全无的断崖冰川。 “这是断崖啊。” 突然,身后响起云追月的声音,声音里含着蜜,蜜里掺毒,杨汉文主仆俩同时回头,抖着嗓子,“断,断崖?什么断崖?” “唉。”云追月叹气,似是嫌弃他们蠢笨,连话都听不懂,无奈地解释道:“就是断你们命的地方啊。” “断我们的命.” “大人,她要杀你!”络腮胡子神情突变猛然一惊,往前跳出两步,抬手指着盈盈微笑的云追月。 云追月伸出葱白的手指,一面摇头,一面挨个从杨汉文身上再点到络腮胡子显出凶相的脸上,轻轻笑出了声,“不,是杀你们!” “贱人,你竟然还在酒里下药!”杨汉文按了按发胀的脑袋,三角眼上面的眉毛竖起,推开挡在身前的络腮胡子,脸皮不停地跳。 该是想到云追月竟敢给他下药,以及她这段时间几次上门的耍弄和诡计。 “莫不是想要替你爹报仇?” 杨汉文尖声道:“臭.婊.子,你敢在我身上耍手段,怎么不提前想想你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傻子爹。” “若是当日他肯答应你作我的妾室,哪里还会死的那般惨,十几个人围着他往死里揍,半个身体的血流干了嘴里还在叫你的名字。哈哈哈哈,你爹可是为你而死啊,你们父女感情倒是深厚的很,一个去死,另一个也要跟上。” 整个断崖都是杨汉文的疯癫笑声。 云追月削薄的四肢在风中轻颤,眼中的湿意变成一道道冷刀砍在该死的杨汉文身上,她听着杨汉文对云大力的恶毒咒骂,一步一步朝他接近。 “哈哈哈哈哈,来,你也来讲讲你是如何一棍子把云大力的脑袋敲开花,来啊,哈哈哈.呃,呃呃.” 杨汉文笑不出了,他的脖子落在一只柔软且冰冷的手里。 第31章 弱女杀手(倒V起) “你杀了他, 你该死。” 云追月五指掐在杨汉文脖颈动脉处,清悦的嗓音落在雪风中,犹如一首鬼祟童谣包着森森杀意直冲到五脏六腑。 杨汉文发不出声, 像一条狗张大嘴巴伸长舌头,翻着白眼桎梏在她手下。 而络腮胡子早已浑身僵冻,两条腿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挪不了, 只会瞪着铜铃大眼, 看着身材娇小却能让杨汉文脚尖离地全无挣脱的云追月。 他眼底遍布惊颤,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散,“你,你是个疯子, 快点,快点把大人放下来!” 杨汉文脸上虚白,面布痉挛在她手中开始抽搐,接着下.身一湿, 一阵骚臭味溢在空气里。 云追月皱眉, 嫌恶地用力一掷,杨汉文便如一只纸人般落在断崖边上, 离崖底不过半步之远。 络腮胡子大吼一声,却因为不知为何身体不听使唤, 拼着全力走了两步, 复又摔在雪地里, 一路爬到气息微弱, 嘴皮青白的杨汉文身边,“大人,大人你快醒醒啊,你若是出事我怎么和姨娘交代啊。” 一边喊一边摇, 杨汉文总算是睁眼了,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痛苦地捂着喉咙猛咳嗽,咳出满嘴的血渣子。 络腮胡子又急又惊,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人扛起来,他想赶着下山去请大夫,没准杨汉文还能有救。 却不知他施上全身的力气去拖,去拉,去拽,杨汉文依然是纹丝不动地躺在雪地里。 络腮胡子惊诧抬头,一片衣裙进入视线,只一眼他便不敢再动,抖着嗓子强行挤出一个毫无威慑力的以为是凶狠,实际里滑稽可笑的表情。 “你,你大胆,他,你知道他是谁吗?还不快放我们走。” 云追月一只脚踩在还在吐血的杨汉文背上,微微俯下身体,清亮的眼睛看向络腮胡子带了恐惧的眼底,拍拍胸口,娇声道。 “啊呀,你太凶了,说的人家好怕怕呀。” 络腮胡子一喜,真以为镇住了云追月,接着道:“怕你就把,把你的脚从大人身上拿开,和我一起把大人背下山请大夫,等大人醒来我会为你求情,你……” “你闭嘴吧。” ? 云追月小脸发皱,捏着鼻子,用手扇了扇,很生气,“你好臭啊,一张嘴都是口臭,长得还难看,丑到人家了,刚才还凶我瞪我。” “人常说丑人多作怪,我看你家大人一个劲儿的吐血,心下很是不忍,不过我救不得啊,救了你个丑人多作怪的肯定要害我。” 络腮胡子脸上开了一个染坊,呼哧呼哧握紧拳恨到要吃了她,“贱人,你又耍我!” “唉呀,瞧瞧,我没说错吧,你又凶我!” 云追月捂着心口,赶紧往后退开,“我是弱女子,爹爹死了,弟弟是个没用的,你想对我作甚么便做什么,我一想想便怕的要死。” 云追月愁苦,长睫盖住的美眸一转,表情瞬间一亮,盯着络腮胡子兴奋道:“对了!不然你也去死好不好?” “你,你真是疯子,你个恶毒的女人,你是个恶毒心肠的疯子,我为什么要为你去死……我今天就要杀了你,杀了你,还有你弟弟,你们一家三口都死在我手里……” 络腮胡子眼睛彻底红了,也不管躺在地上的杨汉文。 气急败坏抓起地上的碎木乱石往云追月身上砸,敲着被雪埋住半是僵冻的腿试图站起来,嘴里还疯狂叫道:“你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他是京都国子监杨府的三少爷,我家老爷在朝中深受皇上器重,若是大人死在日照县,别说你和你那个乞丐弟弟,就是以前你爹手下的那些捕快,一个都别想好!” 唉,就不该与他话这么多。 云追月抬头去看远处高旷的天,眉心逐渐生出厌烦,声音冷漠讽刺,“你家老爷重不重用与我何干,天高地远他难道能飞过来杀我?” “至于他么?”说着厌恶地踢了踢出气多进气少的杨汉文,“不就是一个被府里赶出来的庶子,你倒是替他感到挺有面的。” “你,你怎会知道?” 络腮胡子哑了,这事杨汉文一开始便下了死令,谁都不许在外面散播他在京都的事情,她怎么得知? 如此一想,络腮胡子看向云追月的目光里恐惧疑惑更甚。 云追月却是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了,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竟然当着他的面,手抓在杨汉文后背,轻轻一提,再随意的一抛,杨汉文就,就没了…… 杨汉文在他眼前消失了! 杨汉文一个大活人被云追月扔进结着寒冰深不见底的断崖了! 瞳孔颤抖,络腮胡子疯狂摆手,“啊,别、别杀我,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你爹的死不是我……是杨汉文,是杨汉文要杀你爹,我只是听他的命令,你爹的死不关我事啊……” 死亡面前,络腮胡子痛哭求饶,拖着已失去知觉的下半身趴在雪水里不断向云追月叩头。 云追月只觉可笑可恶兼之可恨,唯恐多看一眼,便会想到云大力死前所遭受的那些暴力折磨。 她的心虽冷,但也有被人捂热的时候。 云大力啊,他才刚捂到一半,她还没告诉他,她愿意变成他的女儿,一辈子待他好,孝敬他,喊他爹…… 他就死在这些人手下。 一根包着腐皮,生机即要逝去的长木抵向络腮胡子。 脖子上触到一个尖刻冰寒的利物,络腮胡子停下乞讨求饶的动作,惊惧满布地抬头,尚未看清面前之物,一注飘红的血即从他身体里溅出。 云追月冷漠,手下决绝凶狠,手里的力道一寸一寸抵向络腮胡子喉间。 新鲜的血滴在白色的地面上,要他命的长木上挂着一串串的红,云追月眉头都没皱一下。 噗哧。 长木利端穿过络腮胡子的身体,他眼球爆.突,死死握在长木上的手软弱垂下。 云追月用劲儿一挑,络腮胡子成抛物线飞向半空。 耳边闻得一阵凛冽呼号,断崖的风灌上来,裹着一具带血的尸体又迅疾而下。 片刻间整个断崖上干干净净,只剩云追月一人,和脚下那根吸了血仿佛活过来的木头。 * “哎呦,是追月啊,这是刚从城外回来?” 刚进城门,前头那条街上一家小院门口挤了一堆妇人大爷。 第32章 逼嫁(修) “哎呦, 造孽啊,我的大芽该咋办啊,当家的你赶紧想想办法吧!呜呜呜……” “你个要命的蠢妇人, 俺能咋办,他是县太爷的人,咱家得罪的起?大芽啊, 是她命不好, 咱还是照他说的选个日子把大芽嫁过去吧, 唉……” 这边说着,忽而从院子里冲出来一个身材颇是丰满的年轻姑娘,脸上挂满了泪。 “娘, 爹!你们要我嫁过去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爹娘,嫁给那个绝户,我还不如立马去死……” “我这就去死!” “天爷啊, 快拉住我家大芽啊, 你们快帮我拉住她,咋想不开啊, 娘也没办法了,你爹没本事不敢得罪他啊!” 一时,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 门口围满了人, 七嘴八舌的劝。 正好把办完大事从盲山回来的云追月挡在路上。 云追月听了几耳朵, 眼睛里闪过深思,便不急着走,上前朝那个抽空与她打招呼的妇人,问道:“婶子, 这家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手里还抓了把瓜子,却是看着人家母女俩哭的死去活来不好意思再嗑下去了。 听云追月问起,瓜子扔脚下,叹口气,“哎呦,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哦,大芽被县衙的一个捕快看上了,喏,就是那新来县太爷身边的,年纪都要当大芽的爹了,长得也不像是个好脾气的。” 说着,又指了指那对母女,啧啧可怜道:“听说那捕快邪门,家里人都死光了没地去,才跟在县太爷身边来到咱日照县,谁得罪他谁倒霉,谁比他过得好,他晚上就爬起来扎小人。” 云追月露出个不相信的表情,“婶子,不会吧?县太爷能留这种人在身边,多不吉利多危险啊,夜里还能睡得好觉?” “哎呦,你还管他去死?!” 这嘴巴生得大的婶子惊呼出声,瞥见旁人看过来忙把云追月拉近些,压低声音道:“我的好闺女哎,这你犯傻呢!县太爷睡得好不好,咱还管他?他上任这么久啥时候管过咱儿个,叫我说,他若真要出事挺好,咱赶紧换一个能办事的来!” 呃,云追月被当场教育了,愣了愣,浅浅露出一个笑意,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还是婶子有见识,方才是我说错话了。” 谁知这妇人看见云追月笑开后美腻柔顺的一张脸,又有话说了。 “追月啊,你可也要小心点,出门在外一定不能一个人,你家现今连个大人都没有,你这相貌太招人了,婶子就怕那些人打你主意。” 云追月感激地笑笑,“婶子你放心,不会的。”完了不等妇人还要说什么,拍拍她的手往那家人的院门口过去了。 下一秒,门口抱在一起哭过一场,差不多就要劝自己认命的母女俩听到头顶响起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 “这位姐姐,我这边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不用嫁给那个绝户,你要听吗?” 蓦地,抽泣声停下来,母女俩抬头,眼前是一个身披湖绿镶边披风,手提一篮子腊梅,容色白里透红,秀智绝艳的小娘子。 大芽顾不上去擦脸上的泪,傻傻道:“你,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仙女吗?” 云追月好笑,正要蹲下身体好好把方才的话再问一遍,院里就有一个大叔跑过来。 刚才的话他听到了,他盯着云追月迟疑问道:“我家大芽不用嫁人,你真能有办法?” 身后一群看热闹的还没走,一些人认出云追月,本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她落落大方的自信和满脸认真后,住了嘴。 云追月这才顶着周围人各色的视线,不卑不亢道:“把那些人赶走,你们家大芽就不用嫁了。” 谁知那大叔,也就是大芽姑娘的爹,听完脸顺势就垮下来了,“小姑娘,你这说的是屁话啊,俺还能赶他走?俺一老百姓无权无势咋去赶县太爷身边的人,你这是故意逗我,看我家大芽笑话呢。” “走走,小小年纪出来骗人,你们都给我走……”大芽爹难受失望,开始赶人。 云追月站在原地不退分毫,只去看那对还没说过什么话的母女,“我爹离世之前和我说过,县太爷身边那些人都是作奸犯科甚至有几个还犯过命案的杀人犯。” “啊,这,这是真的?!” 周围的人开始慌声议论起来。 云追月盯着面色发白的母女俩继续道:“尤其是大芽要嫁的这个,家中人死绝了,听说有一次醉酒后他和别人说漏嘴,说他以前那媳妇,天天都要被他揍一顿,最后一次被他往死里打,打死了!” “啊!当家的你听到了,咱不能让大芽嫁过去,咱把他们赶走,对,咱去举报他们,举报县太爷包庇杀人犯!” 大芽爹抱头,“咱无权无势啊……上头的大人会听咱们的吗?” “会!” “什,什么?你说啥?” 云追月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一眨,一片狡黠的暗光划过。 她往院门口树下的一个方向望了眼,那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身长衫四十左右年纪的中年男子,似乎站在那里听了有许久。 云追月觉得真是想啥来啥,很是赶巧,遂惊喜地勾勾嘴角,抬手指去。 “看,涂师爷回来了!” 远处的涂师爷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个见到晚辈宠溺的表情。 云追月对上涂师爷,果断地眨眨眼,继续道:“你们去求涂师爷,涂师爷跟着以前的县老爷学了一身的好本事,公正廉明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帮你们。” 站在树下,瞬间被动成为焦点的涂笔袋脸皮抖三抖,看着站在人群堆里的云家女娃娃,磨了磨牙。 好家伙不错啊出息了,敢算计他,比她爹强! 半盏茶功夫,人群散光,大芽家,大芽娘亲自泡上一壶茶,给坐在上面的涂笔袋倒好后,赶紧退回一边,紧张地戳了戳站旁边的大芽爹。 大芽爹有些拘谨,“那,这,师爷您回来了,您,您去的可久了,咱日照县没了您真不行……” 拉拉杂杂说的什么?一句重点没说上。 坐在一边手里捧着茶杯取暖的云追月眼角掀开,瞟向上头面色不大好看的涂笔袋,谁想被捉个正着。 涂笔袋冷哼一声,拉着脸终于舍得说话了。 “好了,你们家大芽的事交给我,某是日照县的师爷,县太爷无能,某自不怕他,便让我这个师爷去会会他。” 第33章 剧透:涂笔袋接任 涂师爷今日刚回日照县就遇到这事, 他与大芽爹三言两语拍胸脯保证后,捏捏酸乏的眉心起身准备走。 大芽爹一家子千恩万谢地把人送到门口,云追月跟在后面, 脚下步子一转正准备开溜,结果还是被涂师爷发现。 涂师爷手背在身后,嘴巴上两撇八字胡, 哼哼两声翘起来, “怎么, 把你涂叔推到前头了,你个丫头就跟没事人一样要走?” 涂师爷与云大力早年都受了前任老县令的恩惠,共事几十年, 虽然一个圆滑会钻营,一个执拗眼里不容沙子,但他们可以说是情如兄弟。 只是,云大力出事那会儿, 涂师爷已经离开日照县几个月了, 待他年后回来的路上才收到云大力没了的消息,已是晚矣。 涂师爷只能坐在路边抱着酒壶指着老天哀哀洒泪, 关于云大力的死因,他是半点都不信!遂伤心哭过一场后, 加快脚程一刻不歇地赶了回来。 不想, 他才一进城便遇见了云家丫头。 云追月这会儿乖了, 神色温婉, 捧着一篮子腊梅在胸前,抿了抿唇声音脆脆道:“涂伯伯,你是今日刚到吗?以后还走吗?月儿有许多话要和涂伯伯说,涂伯伯不如先回家洗漱休息好了, 明日月儿再去寻你。” 涂师爷摆摆手打断她,眼睛从云追月怀里的腊梅和篮子里的一些祭品,移到她头上戴的那朵白花上,心中一恸,酸涩开口,“月儿可是去看你爹了?你爹,你爹他葬在何处?改日我带上好酒去看看他。” “就在城外竹林后面的十里坡上,那块高地正好对着我家院子方向,爹爹看到我和弟弟,他在底下会安心些。” 云追月说这些话的时候语声平平,目光远望飘向城门外的一处方向,脸上甚至带着笑意,但涂师爷却在她眼里看见一层湿意,这让他更觉心疼。 “好孩子,涂伯伯明日要去见杨县令,到时候关于你爹.”涂师爷说到这里打住话头,“算了,这些事你一个小姑娘不必知道。” 说完便催云追月赶紧回去。 云追月心说,明日你是见不到杨汉文了,面上却装出一副懵懂模样,提着篮子乖乖听话回家。 家里,云天已经把所有的功夫把式都练完了,还没有等到阿姐回来。 他从地上一个跃身起来,拿过布巾擦擦汗,正想去院门口看看,门外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云天眼睛发亮,没有过多思考,以为是阿姐回来了,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打开门一看,脸色就变了。 “怎么是你,你来我家干什么?” 门口站着的是陆昭,面对云天看到是他后,变脸似的□□裸的敌意,他磕巴了。 “云,云天小弟,我是来,是来看看你姐有没有在家。” 云天怒了,“我姐在不在家与你何干。” 被一个不过九岁的小孩这般质问,陆昭脸上羞红有些难堪。 昨日杨汉文主仆见过云姑娘,云姑娘应该是与他们说了些什么,二人回来后俱是兴奋至极,关起门来不知在里头商量何事,也让他又逃过一劫。 今早,那主仆俩脸带喜色早早便出了府,身边没有带任何人,府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直到半个时辰前他出来,还未见杨汉文回衙门。 云大力死的那一日,后衙院门紧闭不见一只苍蝇飞进来,杨汉文那群人下手时每一棍子都是要云大力的命,他们自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无人看见那一幕,却没有发现还遗漏了一个他。 他躲在后堂一扇高门的后面,捂着嘴亲眼目睹云大力的死。 因此他今日才会坐立难安,实在是怕杨汉文今早出府与云姑娘有关,若是云姑娘出事,那他. 他一想到云姑娘可能出事,心便揪成一团,魂不附体。 面色忧急脱口而出:“杨汉文今日不在府里,我怀疑他是去见云姑娘了,你若知道云姑娘在哪,赶快告诉我!” 云天还带着稚嫩的脸上勃然变色,突然想到阿姐说的昨晚爹爹托梦可能也是在骗他。这么一想,云天垂在身侧的手臂便隐隐有些发抖。 陆昭看到这个样子,以为是云天害怕,张口想安抚几句,下一刻肩膀被一道重力撞过来,陆昭受疼忍不住俯下身,眼前是发疯似地跑出去要找到阿姐的云天。 而巷子的尽头,捧着一篮子腊梅的云追月此时正被许久未见的马婆子缠住不放。 马婆子不明白啊,云大力都死了,云家闺女为什么还是迟迟不肯离开这里,去禹城找她娘。 她不好直接上云家的门怕这事传出去,守在她家附近的巷尾好些天,终于逮到了云追月,拉着人不放,苦口婆心地劝,“傻闺女啊,早前你娘就生了要把你接走的念头,却顾忌你爹,怕你爹发疯把事情闹大。” “如今你爹人都过世了,你们姐弟俩无依无靠,你咋还那么一根筋的傻拗在这里呢,你娘老想你了,她那里吃喝用都是顶好的,你一过去就是贵人家的小姐,这以后都是好日子。” “你说你,唉.婆子我急死了。” 急死了?恐怕是想要完成那边交代的任务拿赏钱吧。 云追月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使巧劲轻轻一推,收回被马婆子拽在怀里的手。 马婆子张大嘴巴,往后噔噔两步退开,哎呦一声,差点没摔倒。 云追月原地不动:?她一向尊老爱幼,根本就没用一分力好不好! 见马婆子皱着干巴巴的脸,捂着粗桶腰哎呦哎呦倒在一边的石墩上,云追月倒是不好意思走了,摸摸鼻子,清清嗓子,“马婆子你这么大年纪每日往外跑不好,我娘那边,待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自会去寻她,您老啊放心吧,赏银不会少你的。” 额,马婆子脸上一尬,也不哎呦哎呦喊疼了,腰身一扭从石墩上起来,浑浊老眼里精光大闪,咧着嘴,“想通了好想通了好,婆子可不是为了那什么赏钱,我是真心为你好知不知道,你以后有大造化呢。” 完了又一副自作聪明的模样凑到云追月面前,挤着绿豆老眼道:“你方才说那家里事,说的就是那小乞丐吧?” “你说你爹咋想的,想儿子想疯了,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就这么带回来还不如去娶一房媳妇回家,现在好了,他去了,倒是把麻烦丢给你。” 马婆子一说起来就停不下,说到尽兴处完全没有发现云追月的脸色暗下来了,反而还问云追月她说的在不在理。 云追月胸口窝着一团火,两片殷红的唇扯开,怒极反笑:“你说的挺好,那按您老的意思,我今儿就该把他赶出云家,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啪嗒”巷子旁边一尾屋檐下的冰棱子碎了,摔在地上,摔在一路寻过来,跑得太快太急胸口拉扯发疼的云天脚下。 身后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响起,云追月身体一顿,僵着脖子回头,惊讶变色,“云天,你怎么在这?” 云天幽暗的眼底一片阴霾悲绝,煞白的脸上覆了一层冰寒,凉的云追月下意识缩了缩脖颈。 云天手心掐地出血,张口道:“阿姐,你不要我了吗?” 第34章 大活人凭空消失 “小天, 小天天?可可爱爱的好弟弟?你看看阿姐呀。” 云天的突然出现,把云追月从马婆子手里解救出来,不过她仍是心焦得很, 因为小天压根就不理她,不论回去的路上,她赔着笑脸喊了他多少次。 云家院门口, 陆昭已经不在那了。云天埋着头上前开门, 不等云追月, 丢下她径直去了自己屋子里,门一锁,人消失。 院子里, 云追月看着他散出低沉沉气压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面,咬了咬牙,心道:她就不信了,自己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转头便往厨房去, 准备大显身手, 做几个云天爱吃的菜。 而进到屋子里的云天此刻正坐在床沿边上,一双拳头握得死紧, 眼睛里散出无边的恐惧和慌乱。 回来的路上,他不敢看阿姐一眼, 不敢与她说上一句话, 他害怕若是自己对上阿姐带笑的那张脸, 他会听到自己最不想听见的话。 他害怕阿姐会笑着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走吧, 滚出云家,离开我身边。 “阿姐.” 云天像只小兽把自己缩成一团,倒在床上,半边脸贴在冰凉的被面上, 不一会儿,脸上沾染湿意,然后他翻了个身,手摸到了藏在被褥底下的那块玉。 云天身体一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中那块散出荧荧之光的玉就搁在眼前,他伸出手指摩挲着雕刻在上面的纹络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便笑了,极快地奔下床出了屋子。 云追月正在灶头打鸡蛋,一阵风把厨房的门吹开。她甫一抬头,眼底便撞进来一人,待看清楚来人后,脸上不自觉染上笑意。 果然吧,臭弟弟闻着饭香找过来了。 “小天,你怎么过来了?是饿了吧,再等等就.” “阿姐,这个给你!” 是一块通体翡绿剔透精致的玉,云追月愣住,放下手里的碗筷,擦干净手才去接。 “这是你的吗?你要给我?” 玉一落到手心,有冰凉润.滑之感,质地细腻,透亮无暇,云追月便知这玉的贵重。 就是不知道云天是从哪里得来的。 “阿姐,这是我流浪在外时,身上唯一仅存的与我身世有关的信物,之前一直藏在一个废弃的木屋里,我挖出来了,以后就由阿姐替我保管。” “你的身世?” 云天点头。 他把自己身上最最重要的东西都给阿姐,这样阿姐就不会赶他走吧。 云追月没有看到云天脸上的表情,她低垂着头,手指抚摸到玉的背面,眉心一拢,眼中闪过惊讶,“这,这上面是一条飞龙?” 云天呼吸一顿,眼底黝黯的眸光散开,看向面有疑色的阿姐,接道:“不是龙,是一只蛟。” 蛟?拥有龙族的血脉,却不能称之为龙。 云追月灵光闪现,墓地抬头,目光落在云天身上。 蛟?奸生子? 她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云追月敲了敲自己胡思乱想乱成一锅粥的脑袋,用力收回心中复杂的心绪,走到云天身前,放轻声音试探问道:“小天,你是不是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世?一开始的失忆是为了保护自己,迫不得已才骗了我们,是吗?” 云天面上一白,止不住地往后退,试图躲开云追月的视线,直到后背顶到一扇粗糙坚硬的木门才停下来,脑袋埋在胸口处,久久不肯说话。 这副心虚样子落在云追月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势必是她说的都是真的了,这破小孩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骗子! 不过云追月虽然生气,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心疼他小小年纪流落在外,敏感又没安全感,怕这怕那,时时刻刻担心被她扫地出门。 “好了,我不问了,等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好吗?”云追月说着走过去,抓起云天攥成一团的手,本是想要把那枚玉还给他,没想到施力掰开他往后躲的掌心,里头全是血印子。 云追月惊呼,“你对自己就这么狠?” 装哑巴装了许久的云天低垂的眸子猛地抬起,里面闪着水光,含着委屈道:“阿姐都不要我了,还管我狠不狠.” “冤枉!那可不是我说的,都是马婆子一张嘴胡乱叭叭叭叭,你怎么就不信你阿姐呢?”云追月抚额,拉着他回房找药,嘴里仍在骂。 “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当初为什么撒谎,是不是一早就在那条路上埋伏好了,等着英雄救美?不,不对,你才不是英雄,你是个小骗子!” “阿姐,我不是故意骗你,小天当时才来到日照县,我害怕.” 砰!房门被踹开的声音,云追月气势汹汹的声音响起,“什么不是故意,那你就是有意的!?” “算了算了,你叫我一声姐,我云追月这辈子就认你这个弟弟了,不过,以后可不能再与阿姐耍心眼了,知道吗?” 云天惊喜开怀,“阿姐,小天一定记住你的话,一辈子当你弟弟!” * 隔天,云追月带上心情倍好的云天上衙门,才到门口便听到里头一阵乱糟糟吵翻天的人声。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你们作为属下是干什么吃的?” “涂师爷,我,我,这不能怪我们啊。” “大人嫌弃我们粗鄙,平日里无事都把我们几个遣得远远的,平常都是大胡子跟在左右,昨日我们几个出去巡查地界更不在府里,谁想今日一早有事情要求见大人,翻遍了整个衙门都没有见人,这是遇到鬼了莫不是?” 就有人站出来说,“不是还有那个姓陆的小子,涂师爷,容我把那小子抓过来问问。” 闻见里头吵闹声,姐弟俩踏进衙门,转过一面墙来到正堂,便看见涂师爷立在堂中央,背着手一副慌忙的表情,长袖一甩催促道:“那还不快去把人带过来。” 眼睛一扫,窥见涂师爷装模作样不达眼底的急色,云追月哼一声,手肘戳了戳一旁看戏的云天,“你瞧涂伯伯戏演得怎么样,是不是不输你这个小骗子?” 认真看戏的云天突然被点名,脖子一缩,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弱弱道:“阿姐,莫要说小天了,再不敢了。” “哼。” 这时,涂师爷也看见了云追月姐弟俩,朝他们走来。 第35章 杀人! “你们怎么过来了?” 涂师爷停在云追月姐弟俩面前, 皱了皱眉。 云追月牵着云天上前,抿唇轻声道:“月儿有要紧事想见涂伯伯,是伯娘告诉我你去衙门里了, 这才带上弟弟寻过来。” “涂伯伯,这是出什么事了?方才月儿好像听见说县令大人不见了?” 涂师爷昨日既答应了大芽爹帮他们推掉那桩强娶的婚事,今早便急急赶来了衙门。却不知候在堂外左等右等, 等来了杨汉文不见了的消息。 他起初还是疑惑且担心的, 末了想到杨汉文来到日照县浑天度日无所作为, 以及刚一回来三三两两找上门与他诉苦的百姓乡邻,那点子担心便被冲散了。 他涂笔袋土生土长养于日照,前几年在老爷的资助鞭策下也是考取过功名, 算是一只脚即将要踏入官场。 去岁老爷接到卸任的消息后,当先便写了一封推举他继任日照县令的折子递上去,却是被某些人从中阻拦把那封信给截下来。 那时他心中虽不忿,但也不能做什么, 直到他与云大力久候不至, 亲自出城接迎新县令,亲眼目睹杨汉文辣眼睛的壮举, 以及他尸位素餐、贪于享乐的品性,心底沉寂的抱负和不甘便又浮上来了。 所以他才会离开日照县, 为的就是积攒人脉, 替以后的官途提前打好基础。 且这几个月里他收获颇多, 不仅打听到杨汉文的背景来历, 还得知禹城那边正在搜捕一帮子背负罪案的逃命狂徒。 涂师爷脑子略一动,便把城门口张贴布告里那排画像与杨汉文身边的几个陌生面孔对上了,随后转身便上报了禹城长史大人。 只他先行进城做个引子,长史大人派来的官爷们则暗中分布在城门口, 以便守株待兔。 涂师爷对上云追月姐弟两个看过来的眼神,沉默半晌才道:“是杨县令和他身边一个近身下属不见了,眼下他带来的那一帮子人正要找一个姓陆的少年问话。” 说到这里眼中厉色一闪,肃整面容道:“月儿能否帮涂伯伯一个忙?” 云追月嫩白脸上表情郑重,点点头,“涂伯伯尽管吩咐。” “好,你与你弟弟去一趟县城口的客栈,里面二间房有一禹城来的官爷,转告他带上底下的人速速来县衙捉人。” 云追月眼睛溜圆,捂着嘴偷偷往四下里瞧,见旁边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涂伯伯你是不是怀疑杨县令的无故消失与这些人有关?” 说着还伸出手指了指远处那几个架着腿坐在椅子上,身形懒散的人。 涂师爷身体转了个方向,拦下她的视线,“此事先不说,你们先去找人。” 云追月道一声好,收回手,搁在云天肩头上,突然看着他道:“涂伯伯交代的可听清楚了?小天快去把官爷带过来。” 被委以重任的云天,狠劲儿点头,“嗯,小天立马就去。”说完拔腿便飞出门外,涂师爷拉都拉不住。 “这,胡闹!他一个娃娃子能办事?” 云追月天真眨眼,“能,小天一贯是个能干的,涂伯伯且放心。” “不过,月儿今日找过来真的有要紧事要与涂伯伯说。” 涂师爷想起来了,月儿昨日便说起过这事儿,便带着她走到院子一角,舒缓了脸色道:“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事,说罢。” “我爹根本不是与人练习过招的时候误伤而死,而是被杨汉文一伙人心存记恨活活打死的!” “你说什么……谁,是谁?” 云追月抬手抹掉落在脸上的泪,形容悲伤的把那日云大力死之前的经过都叙述了一番,好似她就在现场一般。 说完后在涂师爷惊怒犹疑的目光中,添了句,“这些都是陆公子亲口对月儿说的,他那日也在场,涂伯伯,他可以作证。” 原来如此!原来云弟真的是他猜测那般,是被歹人害死! 想到这里,涂师爷脸色一变,“快,他们去找那位陆公子了。” * 三两个不怀好意的人闯进陆昭房间,拖着他便要往前头去,口中还不断辱骂威胁。 “说!你个小白脸,大人究竟在何处?是不是你把大人骗走了?” “大人若是出什么事绝对与你脱不了干系!枉他平日里对你宠幸偏爱,日日搂在怀里离不开身,到头来还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嘿嘿嘿,与他多说什么,那姓涂的不是急着要人吗?把这小子拉出去打一顿大人的去向不就出来了。哼,老子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小娘们,今日本想向大人讨个吉日早点娶回去暖被窝生个儿子,偏偏哪里都找不到大人!” “说,是不是你这个废物孬货坏爷爷好事?” 推推搡搡,陆昭身上一路挨了好几下踢,方才这几个人冲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桌案上习字,此刻墨水染了他半个头脸,身子被人抓在手里。 陆昭浑身都成一个筛子。 尤记得他开始生出记忆那年,陆府被抄家,爹娘祖母也是被人这般粗鲁冷血地赶出来。 银闪闪的刀剑就横在眼前,祖母一头撞死在门口的狮子像上,爹爹吐血,娘亲抱着吓傻的他哭。 之后就是噩梦。 爹死了,娘恍恍惚惚跟着去了,家里剩下的一对奴仆夫妇见他年龄幼小长得好起了歹心,把他卖到那肮脏的地方。 之后他又到了杨汉文身边。 这些年他痛恨杨汉文和那些害过他的人,但是更痛恨自己,恨自己卑懦胆小,甘于堕落,脏到骨子里…… 可是他来了日照县,遇见了云姑娘,云姑娘必定是看不上他这样一个破烂的懦夫。 陆昭袖子里的手慢慢握拳,红着眼猛地一挣脱。 “放开我,杨汉文的失踪与我无关,是你们,是你们贪财,杨汉文有钱却出手吝啬,是你们气不过想要霸占他的银子才合谋起来杀了他们。” 那抓着陆昭领子,骂的最为开心的人,被他一个拳头挥到脸上,身体往后仰,差点从台子上摔下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伸手往嘴巴上一抹,都是血。 这人脸上尽是不敢相信,随后怒极起了杀意,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就要照着陆昭的胳膊劈下去。 “小白脸,你找死!” “你岂敢!住手!” “杀人了,快来人啊!” 第36章 衙门判案 云追月一声“杀人了”刚落下, 带着几个小捕快赶过来的熊大拿,箭步上前夺下那人手里的刀。 泛白的刀身砸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咣当声,下一刻闹哄哄的场面安静下来。 涂师爷异常愤怒, 鼓着胸.脯,抬手指着那些仍旧拎小鸡似地抓着陆昭迟迟不松手的人,怒道:“这是做什么, 你们竟敢在衙门里杀人!?” 对面一人出来讲话, 嬉皮笑脸道:“涂师爷, 您可不能这么说啊,什么杀人,杀谁?你们瞧瞧二孟脸上糊的满脸子血, 他不过是一时疼得狠了,拔刀吓吓这小子,哪能和杀人攀上关系啊。” 那叫二孟的回过神来,暗暗剜了眼缩着肩膀的陆昭, 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水, 龇着牙道:“涂师爷你甭睁眼说瞎话,要说杀人, 也定是这个姓陆的先起的杀心,平日里看着畏畏缩缩, 谁知下手忒狠, 老子牙都崩掉一个, 你说怎么办?” “你, 你们.” 陆小公子一个人,他们八.九.十个人;陆小公子弱不胜衣、尔雅温文,他们膀大腰圆、横眉瞪眼煞气腾腾. 好好,好一个睁眼说瞎话, 果真是一帮子不讲人性的杀人狂徒,倒打一耙的本事,今日算是见识了。 涂师爷脸上乌云密布,算算时辰云天去了快有二刻钟了,禹城长史派过来的人很快便要赶来。 因此他压下心间的盛怒,撇开眼睛,不再与这几个将死之人多作纠缠。 只甩袍子往堂中一坐,道一声:“罢了,你们先把这位陆小公子松开。” 见他不痛不痒的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些人以为涂师爷怕了,互相之间交换了几个眼神,这才手一推,把一直埋着头,躲在人堆后面的陆昭推了出去。 且那叫二孟的斜着眼睛睨视一圈,粗鄙的目光最后又落回满身狼狈的陆昭身上,冷哼道:“不过一个伺候人的下贱货也敢伤爷爷我,等大人回来,看你能不能脱一层皮。” 伺候人的玩意?下贱货. 站在当中的陆昭脑子轰隆作响仿佛淋了一场夹着雹子的冰雨,沾了墨水的脸上顷刻间煞白,嘴皮颤颤,脚下摇晃身体开始发寒。 云追月一双冷凝透亮的眸子时时都在关注场上的情形,陆昭此刻的变化尤其未逃过她的眼睛,就在他脚步一晃身体即将朝坚硬冰冷的地上撞过去时,云追月裙角翩翩,脚下一挪,张手把他捞了回来。 “陆昭,莫要看轻自己。” 一只柔软的手握在他臂上,陆昭细长的眸子转动间,不及抬首,耳畔一阵温热,是云姑娘清亮婉转的声音。 “云姑娘,我.” “阿姐,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高亢的声音乍然响起,穿云裂石,盖住陆昭口中要说的话。 云追月鬼使神差的心底发虚,以迅雷之势收回手,身子一转脸颊上露出一朵粲然的笑容,嫣嫣笑道:“小天回来啦,快点到阿姐这边来。” 云天黝深的眼底飘着寒意,听到阿姐唤他,这才把目光从陆昭身上收回,眼睛一抬嘴角上扬,快步跑到云追月身边,牵过她那只方才扶过陆昭的手,甜甜喊道。 “阿姐,他们来了。” 这个“他们”自是不言而喻。 涂师爷最是兴奋,立马从椅子上起来,才走到院子里,一群身穿藏青色官袍,个个腰间佩刀的军爷气势汹汹的蜂拥而来。 “来人啊,都给我上前抓捕逃犯,违命反抗者斩!” 语落,铿铿铿拔刀的声音齐刷刷响起,熊大拿几个牙一咬也全部跟着扑上去。 云追月拉着云天,涂师爷带着陆昭四个人避到后方,看着后知后觉才醒悟过来中计了,连个武器都找不到的那些嚣张狂徒如瓮中之鳖无地逃窜。 又是一阵兵刃相撞的声音响起,不消多久衙门高堂上就跪了两排鼻青脸肿,身上挂彩流血,双手被捆缚的犯人。 涂师爷拱手朝禹城的军爷一拜,便暂时兼当起了临时县太爷,手中惊堂木拍下去,声音喝道:“把一干逃犯的画像呈上来。” 这个时候衙门口围满了闻声而来,占地吃瓜的乡亲们,大家伙都对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其中大芽爹娘最是激动,嘴里那几嗓子话都飘到站在堂上的云追月耳朵里了。 “原来是一群杀人犯跑到咱县里来了!老天有眼啊,幸好有涂师爷和禹城的军爷们,不然我家大芽就要进火坑了!” 大芽娘靠在门上,好一阵后怕,“是啊是啊,若不是云家闺女跑来跟俺们说涂师爷有办法,俺家大芽估计早就嫁过去冷尸一条了啊!听说那绝户,家里的人都是他酒后埋死的啊,这不就是一个杀人的疯子吗,幸好幸好,天爷保佑。” 人一多,熊大拿还是有些紧张的,颠颠跑上去,故作镇定的把画像送到涂师爷手里。 涂师爷惊堂木一拍,“肃静。”衙门外的声音小了一圈。 他满意地摸了摸他修剪工整的两撇小胡子,拿起画像一个个地与跪在底下的人对比,有模有样,也不管那几个人是不是低着头,脸其实都看不太清。 “好了!这画像上的逃犯正是跪在前排的你们几个,之后会有军爷押送你们上禹城复命。剩下后排的自己招了,平素里有没有干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统统都招了,或许还能有从轻处置的机会。” 话落,后排一个脸上有疤的矮个子立马跟着喊“招招招,涂师爷我招了!” 涂师爷点点头,让他说话。 而一边的云追月和云天二人交换了一眼,眼底俱是写着:这人认识,上过咱家。 矮个子开始招了,“各位大人,我二十四那年偷看过隔壁林寡妇洗澡,一共翻院墙贴门缝偷看了有十一次。” 涂师爷皱眉:. 衙门口众人捧腹大笑。 矮个子埋下头,黑黝黝的脸上竟也烧红了,朝身后笑他的人辩道:“那林寡妇死了男人,我又是个老光棍,我偷看她洗澡咋了,我还想娶她,只不过她嫌弃我又懒又穷.” 再说下去,又该笑成一窝了,涂师爷打断,“行了,这事不用说了,下一个。” 矮个忙道:“涂师爷,我这里还有一事要招,杨大人曾经命我去云捕头家找人,命我把云捕头的女儿和儿子骗到衙门里来。” “嚯!” 堂上堂下衙门口的人听到这里,顿时又开始热闹起来。 第37章 离开日照县(修) “你给我速速招来。” 涂师爷正经严肃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矮个子全部一五一十的招了,并且把自家同伙卖了,供出云大力死的那一日衙门内堂发生的事情经过。 再加上另外一个人证陆昭的证词, 杨汉文与其跋扈跟班共同谋害云大力,妄图霸占云家女儿的这一事实已是定局。 一切明了,现下就剩给这些人定罪, 然而, 涂师爷开始头疼了, 因为本案的最大关键人物杨汉文失踪了。 案审中断,涂师爷在后堂向禹城来的军爷拿主意。 “军爷,你怎么看这事?” 这位军爷头头为人豪迈粗狂, 嗯,实际里是不爱拖拉嫌麻烦,见这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县令爷向自个讨主意,心中甚满意。 大掌一拍身旁的桌子, 豪气道:“这还用说, 杨汉文的钱财不翼而飞,定是他手下的人谋财害命把他抛尸了。” 站在身后, 借口留下来给大人们上茶的云追月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这人说的,是也不是。 钱嘛, 确实不见, 不过, 应该是陆昭看了她留给他的信, 先一步动手了。人嘛,这位军爷倒是说中了,可不就是被她抛尸了吗。 这边想着,那一边厢军爷头头又粗声道:“涂师爷, 你在案卷上就这么写,我这里好赶回禹城向大人交差。” 涂师爷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就这么写?可那些人没一个招啊,不但拒不承认杨县令与那亲随失踪是他们所为,何况那几人住处并未搜出杨县令丢窃的钱财。” 不承认不肯招?打一顿不就都招了! 军爷头头心中有些急。 这日照县又偏又僻,昨日落脚的客栈连个热水都要自己烧,若不是长史下令,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来。杨汉文失踪,如果一直找不到,岂不是说他们也要跟着呆在这里走不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如就把他死人身份坐实了。 若是他还活着,那更好办了,直接抓了人送进牢里不就行了,他可是云捕头一案的主谋。 如此,军爷头头又去找涂师爷商议,涂师爷也就勉为其难的被他说服,执笔笑着写下两个大字:结案! 此事一了,云追月便悄悄退下,去了后衙,方一进去就察觉里头气氛有异。 云天和陆昭一左一右各占着一个位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互相不搭理。 “这是怎么了?你们二人斗嘴了?” 云天原本冷厉的脸色,听到阿姐的声音立马变晴,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瞥了眼对面的陆昭,弱声弱气道:“阿姐,陆公子是不是讨厌我,你走了之后他再也没理我。” 这话放在以前,云追月会信,现在,她是不信的了,毕竟她这弟弟心眼可多,可会扮弱装无辜。 不过,被告了一状的陆昭顿时就不好了。 是谁在云姑娘离开后,臭着一副脸把他当空气;是谁,在他刚一张口想要化解下凝重的气氛时,一个不寒而栗的冷眼杀过来。 陆昭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云天小兄弟,难道是昨日他上门找云姑娘的时候语气太重,伤到这位云天弟弟了? “云姑娘,是我不对。” 云追月愣住,捏了捏云天的手,转头道:“陆公子不必道歉,是小天年纪小不懂事。”说完话题一转,直问起,“钱呢?” 这回是轮到陆昭和云天愣神了。 陆昭是没想到云姑娘反应如此之快,一如既往的直接。 云天是压根不知道阿姐背着他和姓陆的私下又有牵扯。 这二人如出一辙的反应,云追月当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想知道钱呢,钱藏哪了? “杨汉文离京的时候,他姨娘给了五千两的银票,这将近半年下来,差不多还剩了两千多两,被他锁在一个匣子里,昨夜我趁人不备藏在身上带出府,就埋在你我约见留信的那条巷子古树底下。” 云追月暗道一声“干得漂亮”!还好陆昭没有藏在府里,不然今日一搜,恐怕全归了那几个禹城的军爷。 她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忙不迭地逮着陆昭夸,把陆昭夸红了脸,把云天夸黑了脸。 陆昭心口跳跃的频率前所未有的加快,他低低咳嗽一声打断了云追月,眼睛飘来飘去始终不敢落在她笑起来时莹莹生辉的面颊上。 “云姑娘,这钱晚些时候我都取出来给你。” 此话一出,黑脸的云天便瞧见他阿姐脸上的笑更亮了。 “不必不必,陆公子藏钱不容易,咱们一人一半,你给我一千两.哦,金灿灿的银子比较配得上陆公子的美貌,我收银票便好。”银票跑路的时候比较方便。 呃!唯有他的美貌才值得那些金灿灿银闪闪的银子.原来他在云姑娘心里是这般.珍重? 陆昭复又红了脸,眼底欣喜点了点头,完全忘了曾经他在书上读过一句“君子不与阿堵物”,当时他也是十分认同的。 二人心思都不在一条线上,却不妨碍他们聊得热切。突然,一旁云天插话道。 “阿姐,我不舒服。” 云追月压下一直翘起的嘴角,收回目光看向身旁脸色不大对的弟弟,半是疑问半是担心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是哪里不舒服?” 云天嘴巴扁了下,视线掠过对面的陆昭,牵起云追月的手贴在他肚子上,软软道:“小天肚子好饿,阿姐你听听。” 云天这么一讲,他的肚子格外配合得响了起来。 云追月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眼下连午时饭点都过了,便忙忙站起来歉意地摸了摸云天的小脸,与陆昭告辞。 * 夜里,昏昏黄黄的灯火下,云追月把家中所有的银子搜出来摆在桌子上,重新数了两遍,完了招了招手把正在屋子中央打拳的云天喊过来。 “小天,我们要准备离开日照县了。” 云天一拳挥出,正准备做踢腿动作,听到这句话,身子一个晃荡,惊讶跑过来问道:“离开日照县?阿姐,你.我们真的要走吗?” 取出帕子替云天擦掉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粒子,云追月莞尔笑道:“怎么,你不想走了,那阿姐一个人走不带你。” “走走,我怎么就不走了,阿姐去哪小天就去哪!” “好,那我们一起去禹城,去禹城找我娘。” 第38章 放火 隔日, 听到云追月姐弟俩准备离开日照县这一消息的尤夫子和涂师爷不无意外的吃了一惊,他们竟不知云追月的娘亲还在世上。 惊讶过后并未过多追问其中的隐情,反而是尤夫子将从京都带回来私藏的几张世家养身延寿的药方给了云追月, 师徒二人关在房里说了许多贴心话。 而涂师爷那边,特地去寻了禹城的军爷,央他们离开的时候捎上云追月姐弟, 不过多两个人, 军爷头头自是爽快答应了。 白日用完晌午饭后, 云追月提上一壶酒带着云天去了城外的十里坡,二人把云大力坟前的杂草碎石除整一遍,倒上酒, 摆上一只烧鸡一条鲜鱼,装上一碟子云大力最爱吃的糖酿核桃,在墓碑前陪底下的云大力坐了一个下午。 回去的路上,天边暮色低垂, 云天说既然明日就要走了, 他想去与小伙伴们道个别。 这孩子整日跟着他,鲜少往外跑, 哪来的小伙伴? 虽这般想,云追月还是点点头, 放他去了。 * 县衙大牢门口传来两道声音。 “你去不去?” “云天, 哪里不好玩你非要去这臭烘烘的牢里面, 若是叫我爹得知咱跑到这里来耍, 回家还不得揍我一顿。” 云大力一死,云天进出县衙就没有以往那般方便,所以他只好找上熊大拿的傻儿子。 “涂师爷为了早点上任和那帮军爷打的火热中,你爹跟前跟后也同样忙的脚不沾地, 根本没时间来管你这种闲事。” 云天往前走一步,回头脸上有恼意,说话中带上威胁之意,“还想不想我从禹城给你寄好吃好玩的?” 熊其见他不高兴,胖脸上立马不敢纠结了,忙跟上,嚷道:“我想我想,你可一定说话算数!走走,我的好兄弟。” 说着跑的比兔子还快。 天边暮布盖下来,大牢门口两边的火把燃了,两柱浓烟遥遥直上,风一吹就歪了,还纷纷歪向立在门口,眼底讳莫如深,看着洞深深黑黝黝的大牢的云天。 盘在他头上勾画出一个问号?似是不解,云天说好的见小伙伴,为何会跑这里来。 四周无人,冷寂寒凉的空气包着他,云天那双眼就如那日杀人时亮的惊人。 是,他又要杀人了,杀死里面那些害死云大力的人。 二人进到里面,守门的牢头依旧是几个月前云天见过的那位,不同的是今日他没有打盹睡觉,而是面前摆着一桌小酒小菜,喝的满面红光。 云天眼神示意熊其上去。 熊其惦念禹城的好东西,没二话,点点头跑上去,憨憨笑道:“叔啊,喝酒呢,咋就你一个人?” 牢头转身,见牢门外几时多了一个身体圆壮的小子,听声音有点耳熟,遂站起来,脚下有些不稳地走过去问是哪个。 云天落后熊其几步,被他挡住,整个身体都在黑影里。 他眼睛瞥过桌上的酒,又去看牢头熏红的脸,心下有了计量,于是一掌拍在熊其的后背上,示意他退开,自己上前去答话。 “叔,这是熊大拿熊捕头的儿子,听说咱牢里关了好几个杀了人的牢犯,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他胆子大不怕,偏要带我来这里,说要去看看那些人到底长啥三头六臂的。” “哦,是熊老大的儿子啊。” 牢头说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酒气冲天。 “你爹是我好兄弟,这不,他们都和禹城的军爷上酒楼喝酒去了,就你爹想着我,叫人给我也买了酒。” “你要看就去看,就最里面那间,哦……是去年有人被老鼠啃掉半个身子的那间,别走错了……” 牢头是真醉了,若是碰上清醒的时候他只会挥手赶人,哪会晕头晕脑眼睛屎糊住似的连面前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分不清楚。 从头至尾,包括几个时辰之后他被怒气冲冲赶来救火的禹城军爷一桶水浇头上时,也只记得今夜来牢房的只有熊大拿的傻儿子熊其一人。 这还是后话。 这一边,得了牢头指点的云天熟门熟路的经过几道牢门,一直往里头去了。 熊其胆子没有他的身材那么饱满壮实,随着墙上的火把越来越暗,前头路愈发的深,便死死闭着眼,紧紧地拽着云天的衣服,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下一刻脚下一崴,眼睛不小心一睁开,黑漆漆阴森森又臭又阴湿的大牢出现在眼前,他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毛,大胖腿动也不能动,抖得可厉害。 “云天,你还真要去啊?杀人犯有啥好看的,看了晚上睡觉做噩梦。” 刚一说完,脚背上一个滑滑的,软软的东西爬过,熊其一声大叫,撒开云天抱着一旁的柱子再不要往前走了。 “呜呜呜,云天,我们走吧,刚才,刚才有什么东西从我脚上爬过,太吓人了啦!” 好不容易进来,云天怎么会轻易回去,遂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瑟瑟发抖的熊其道。 “老鼠而已,你怕什么。” 谁知后面的熊其听了,吓得手一松,差点趴地上了。 老鼠啊,刚才那牢头说这里的老鼠吃人不眨眼啊…… 熊其尿都要出来了,哇一声终于哭出来了,“我不要待在这鬼地方了,我要走要走,你那些好玩好吃的我也不要了,哇呜呜……太可怕了,这里的老鼠太吓人了,云天你真的太可怕了。” 熊其哭声震天响,可惜也没有把云天哭回来,倒是两旁空着的牢房里因为他这一哭,里头吱吱吱突然热闹起来。 而这个时候,云天已经找到那些人了。 除了那个在衙堂上招供,并且那一日躲在人群后面没有对云大力下手的疤脸矮个子,剩下的犯了人命的都关在这里了。 云天蹲下来,两只手攀在生了锈的铁门上,脸上无哀无喜,眼底却是浓黑沉沉闪过杀意。 他就这样一个一个盯着里面的人看了很久,随后轻笑一声站起来,在里面那些穿着染血的囚服睁眼看过来时,转身离开。 熊其等了许久,总算等到回来的云天,也不管自己心底对云天的那丝丝堆叠的恐惧,拉着人就跑,直到跑出几道门,看到倒在桌子上醉酒睡死的牢头。 他才活过来了。 只是,第二日,他老爹回家带来一个消息,县衙的大牢昨夜里走水了。 里头关押的八个犯人全死了。 …… 第39章 只喜欢我不可以吗? 二月初十, 晨曦微露,云追月把云家院子的钥匙交到隔壁长青婶子手里后,于她们眼泛泪花的不舍中, 背着包袱带上云天出了城。 只是原本说好在县城门口汇合的禹城军爷不知为何迟迟未到。 “小天,你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云追月眉心蹙起。 手里捏了张饼子的云天闻言抬起头,顺着阿姐看向城门口的视线, 一边咀嚼嘴里塞得满满的饼子, 囫囵道:“阿姐昨日休息的早, 昨夜里我惊醒好像听到外头巷子里有人在喊走水了,闹出好大的动静。” “走水?”云追月回头看他,尚没问出下一句, 城门口那头终是来人了。 涂师爷走在那日见过面的那位军爷头头身旁,两人不住地交谈,面色俱是不怎么好看。 云追月走上前,拜了拜身道:“ 涂伯伯, 可是县衙出了事?” 涂师爷不及开口, 身旁的军爷头头叹口气接道:“ 昨日日照县的大牢不知为何突然走水,最里面的四间牢房都着火了, 上回关押的那几个害死你爹的人无一不烧的满目全非,没有一个活口。” 完了, 一旁的涂师爷也跟着道:“ 这一次全凭借几位军爷的勇猛无畏, 才能一举抓获这些逃窜多时的命犯, 为咱日照百姓除去了危险。” “涂某心中感激, 昨夜便在酒楼自掏腰包开了几桌,亲自宴请几位军爷与衙门里的各位兄弟,劳累大家辛苦了。谁知,就这么不凑巧, 那大牢就走水了,偏偏起火时唯一留下的那个牢头醉的不省人事。若是我们的人晚去几步,恐怕连他都要搭进去。” 涂师爷说到这里,眼睛一转抬头指了指头上,道:“ 军爷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的惩治。” “ 这……不可说,不能说。” 二人脸色变了变,皆是打住话头,不再谈论下去。 而听了个全的云追月,心中泛起疑惑,只觉得这火烧的太准了,就好似是故意有人奔着他们去的。 不过这就与她无关了,毕竟她曾经也对他们动过杀念,若昨夜那火真是人为,云追月还想要好好谢谢那人。 且她现在担忧的是,要押送的人成了一堆灰,禹城的军爷今日还走吗,她和云天还能蹭到马车吗? 她在这里担心,后头云天垂下去的面上煞气满布,全是因为陆昭居然也来了,且自一出现在城门口,视线便始终不动地盯着阿姐,眼里好似含了千言万语,令他恶心极了。 这一幕逼的云天今早从梦魇中惊醒后,开始隐隐做痛的脑袋愈发炸裂难受。 “ 阿姐,我们还有多久要走。” 云天阴着脸上前,在陆昭不敢相信的表情下眉梢一挑,无声的对他喊了一句“滚!”,而后,转身走到阿姐面前,变脸似地依在云追月身旁撒娇。 “ 阿姐,军爷还不走吗?小天昨夜里做梦了,头好疼啊。” 今早小天起床时,云追月便注意到他脸色不大好,却是以为是要离开日照县了,他心底不舍而已,没想到是惊梦了。 “ 怎么不早说,来,阿姐这里有夫子给我们准备的药丸,你先吃一颗,待上了马车再好好睡一觉。”云追月拉着他坐到城门下的一颗石墩上,仔细地给他喂水用药。 云天头虽然还疼着,但心间很甜,牵住云追月的手,“ 嗯,那待会阿姐要陪着我,小天要枕在阿姐膝上才睡的着。” “好,两个膝盖都归你,阿姐守着你行了吧。” 身后下定很大决心才朝云追月走过来的陆昭,听到这几句对话脚下忽而一顿,心头的古怪之感不降反升。 几次下来,云姑娘这位弟弟对他肉眼可见的恶意一次比一次浓,以往几次他还不敢断定,今日方才那句“滚”便让他信了。 可是,他为何会这般?只是不喜旁人靠近云姑娘,还是说他想要把云姑娘占为己有! 陆昭身体僵冻,再不敢往下想。告诉自己,云天不过一个孩子……怎会生出那种心思。 “陆昭?你怎么在这。” 云追月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陆昭,眼里冒出疑问,他如何会在城门口? 陆昭回神,尽量让自己忽略前方石墩上射过来的那道阴冷的,一点都不似九岁孩童的目光,喉咙滚动了几道,这才看向云追月道。 “云姑娘,你,你真的决定离开这里了吗?” 说完便紧紧盯着云追月的脸,等她的回话。 云追月看出他脸上写着的紧张,虽不知是为何,也懒得猜,只看在陆昭分了她钱的份上,微微挂笑,好声细语道:“是,我们要去禹城了。” 陆昭袖子底下的手捏紧泛白,其实他是想问,能留下来吗? 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对云姑娘生出了别样的情愫,每回见到她,只要与她说上几句话,只要她看过来的一眼,一个浅笑,他便心跳不止。 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别人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关于杨汉文主仆的离奇失踪,不管云姑娘在其中做了什么,她这一生都是他的贵人,他十几年的痛苦挣扎都是因为云姑娘的出手解救。 她,如果能知道他的心意该多好啊。 陆昭狭长柔顺的眼眸里盛出的情意在脸上漾开,俊美雅致,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一个云追月不曾见过的笑。 是打心里散发的笑。 陆昭看着面前的云追月轻启唇,双手拢拜,俯下身,清润的嗓音响起。 “云姑娘,梓柏今日特地赶来送你和云天小兄弟,望你事事安好,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相遇。” 陆昭,字梓柏。 他会跟在涂师爷身边潜心学习,忘掉陆府,忘掉这些年的折磨,日后再见,云姑娘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 马车动了,日照县的城门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城门口挺立的那个少年身影渐渐模糊。云追月拉下帘子,退回来的时候嘴角边还带着一抹笑。 坐在身旁的云天突然一问,“阿姐,你笑什么?是不是笑那个姓陆的说话奇怪很是无语。他为何要告诉我们他的字呢,阿姐明明不想听,他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云追月靠在垫子上,撑着脑袋,眼睛斜斜睨他一眼,轻哼一声道:“笑什么?当然是笑那陆昭喜欢我啊。” 云天楞楞呆住,“阿,阿姐,你……你脸皮好厚啊!” “嗯?哪里厚了,凭我的美貌聪慧和窈窕身段,待去了禹城还不知会迷倒多少男男女女,你不替阿姐高兴?” 高兴?他为何要高兴,阿姐是他的,他只有阿姐,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喜欢阿姐…… 阿姐只喜欢他一个不行吗? 心中鼓噪叫嚣,云天嘴里似漫过血腥味,胸口被压了一块千年寒冰,冷彻骨。 转而,又似有燃燃烈火在他身上炙烤,火苗窜动间比昨夜他在和熊其分开后,返回去放的那把火还要燃烤的厉害。 甚至还有梦魇里那场时时缠着他的大火,难受,疼…… “阿姐,我头好疼,疼……” 第40章 花灵,快来接驾! 禹城, 多山石陡壁,一条贫瘠山脉横亘四周。 二十年前,有人行至此地无意在壁石中发现碎金银石, 从此禹城摇身一变,贫瘠山脉变成了罕见稀有的矿脉,齐国皇室闻声, 下派官员到此地凿山挖地, 一时金银铜铁、丹砂煤炭现于人世。 如今禹城已拥齐国半数矿采, 乃齐国重要之地,丰沃富饶,城中繁华欣荣、络绎不绝的各地人流甚至比肩天子脚下的盛京。 云追月从马车上下来, 站在巍峨高大的城门口,有些的恍惚,尤其是顶头上那亮瞎她眼,金光熠熠的两个镀金大字震得她目光发直, 更让她觉得自己是乡下人进城, 没见过世面。 “小天,我们到了。” 吞吞口水, 收回自己黏在城门上的眼睛,云追月走到马车旁撩起了帘子。 他们一路赶了两日的路, 云天便在马车里面睡了两日, 临到了也不见好。 云天整个人恹恹的, 由阿姐接着从马车上跳下来, 对于面前闪着金光的“禹城”二字,也不过是随意抬头望一眼便没兴趣。 “阿姐,这里好热闹。” 云追月摸摸他的额角,“是不是这里太吵, 引得你头又疼?” 说完见云天摇摇头,她隐下担忧带着他去向马背上的军爷告辞。 一番谢过后,分道扬镳,云追月找了间干净舒整的客栈,要了两间房,待给云天盖好被子见他闭眼睡下后,便下楼找掌柜的打听城中医馆。 半个时辰后,云追月带着一名老大夫回来了。 “大夫,我弟弟怎么样了?” 老大夫替云天把完脉,皱着脸坐在桌前,“姑娘,你这弟弟早前是不是遇到什么祸事?” 云追月跟着皱眉,“怎么说?小弟这两日时常做噩梦,起来后便是头痛不已,大夫您的意思是他心中有结,是心病吗?” 老大夫摸着胡须点点头,“怕是之前遇到什么事,大受打击所致,不然这么小的年纪何故沾上大人的病。” 云追月沉默了,坐在桌旁捏着拳,不知想些什么。 等到开好药,送走大夫这才忧心忡忡地坐到云天床前,看着睡梦中,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的弟弟,心神复杂。 她这边不好受,睡梦里的云天此时也正遭受着梦境的折磨。 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府宅,偌大的前院花树交映,宾客满盈、嬉笑喧天,一身锦袍的男人正在接受宾客的奉承美语,手中金杯摇曳,即要送到嘴边时。 突地,脸上放肆的笑退了个干净,转而眼中含着阵阵杀意和厌恶,射向躲在树底下的一个小人。 一句“孽种”,场面换转! 是一座金玉富贵中夹着荒芜僻陋的小院,窗棂上结满了网爬着不知名的四脚虫子。 几个仆人纷跪在院落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头死死埋在胸上,耳边一阵阵抽鞭的声音,还有声声小儿虚弱哭啼的求饶。 “谁准许你出来的!丢人现眼的小孽种,今日本王就打死你,好让你和你娘团聚!” 小儿沾血的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他倒在院子中央,眼睛睁地很大,空洞死绝没有一点生机。 唯有紧紧护在头上的两只手,手上爆现的青筋和抠出血口子的手指,还能浅浅看到他的求生抵抗。 “小天,小天你醒醒,阿姐在这,小天.” 地上的小儿挂着血滴子的眼睫微颤,他听到有人在唤他。 月夜下院中的树影张牙舞爪把他包围,他瑟缩抱紧自己,脸上露出个委屈的表情,只是一秒,等他坐起来的时候又变成了平素里府中下人嘴巴里的小傻子。 “小世子,王爷又打你了?” 原来是他院子里看门的老奴在唤他。 老奴一张瘦成枯枝树皮的脸凑到他面前,浑浊的眼里散出黑气,手箍在小儿身上,愈来愈紧。 “小世子,老奴心疼你,他们为何要这般对你,我帮你杀了他,杀了那些骂你打你的人好不好?” 杀.杀死他?可是. 漫天的火苗往他身上扑过来,说好要帮他杀人的老奴眼中沾满猩红,朝他推了一把。 小儿滚落进烧红的院子里,他听到老奴发疯的声音,听到被侍卫护在身后父王的声音。 一个疯癫大哭。 “是我放的火,是我烧的你,我的小世子,老奴全是为你好啊,死了就别回来了.” 一个不敢相信。 “死了?我们的孩儿死了?陆瑗儿,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孩儿死了,这个奸生子死了哈哈哈哈,奸生子,贱人你对得起我吗?都是贱人,孽种.” “云天,醒醒,快醒过来!” 客栈房间,云追月只不过开门去接一下小二煎好送过来的药。 一转身便看到床上的云天如水里捞出来一般,嘴里喃喃有声,陷在梦里醒不过来。 她赶忙搁下药碗,一面唤他一面凑到他嘴边,只反复听到一句什么“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孩儿,不是孽种.” 当下云追月一急,忍住心疼抬手在云天瘦了一大圈的脸上落下一个巴掌印子。 好在有效,下一刻云天睁眼了。 但是那眼中暗沉沉混入煞气和杀意的目光,却让云追月放下的心瞬间咯噔一紧。 这样陌生到云追月都胆寒的云天不过瞬息间消失。 云天坐起身来,嗓子干哑得厉害。 “阿姐,你,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又发病了?” 手心按在心口处,云追月回神,眼睛落在他脸上,“小天,往后好好吃药莫再生病了,你这次实在是把阿姐吓得够呛。” 云天收在被子底下的手瞬间放松下来,小心地朝云追月靠过去,嘴角下压,“阿姐,小天害你担心了。” 扶他靠躺到床上,又替他拉好滑下来的被子,云追月从桌上端着还在冒气的汤药,亲手舀了一汤勺放在他嘴边。 笑道:“知道就好,快快喝药阿姐才能安心。” 等到云天喝完药了,云追月便拿出他们的包袱坐在床边收拾。 “阿姐,我们不去找你娘吗?” 云追月正在数钱。 这一次上禹城投奔亲娘,一路上蹭吃蹭喝蹭马车的,人军爷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临了告辞的时候,她还是拣出十两银子给了军爷。 她身上有钱,更不好欠人情。 今日住店抓药请大夫统共又花了大概二十两的银子,到现在,她和云天的家产还有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子,是从杨汉文那里搜刮来的。 还有早前原身娘给的银子,不多,只剩下两张百两银票和七十两的碎银。 有钱真好。 云追月嘴角带笑,银票叠好、碎银子装好一一收起来,这才抬头去回云天的话。 “自然是要找的,不过,不是我们上门去找娘,而是得让花灵自己找上来。” “啊?”云天不明白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先前你睡了,我下去寻到客栈老板,递上银子叫他去刺史府跑一趟,须得不引人耳目,把我们到禹城的消息告诉花灵。” 云天动动嘴皮子。 想要说,好歹是亲娘,阿姐一口一个花灵会不会不太好? 哪知云追月眼睛眯起,伸手朝他一掌盖过来。 “莫动!” 云天的话吞下肚子,不敢动了。 瞧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东西为何变样了? “小天,你脖子上的玉怎么多了两点红色?” 第41章 为何现在才来找我 云追月当然是不可能拿云天的玉, 甚至让他仔细收起保管好,保不齐以后有用处。 所以云天便挂在了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 平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块玉发生了什么变化。 此刻听到阿姐的惊呼,他才迟疑地拿在手上端详起来。 “阿姐,我也不知道这玉为何突然多了两点红色。” 云追月接过, 两根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挲, 确认这不是从外面沾染上的, 而是玉本身生出来的红。 她交还给云天,“还是挂上去吧,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云天黑眸中滑过一道暗色, 乖巧地点点头,重新戴上。 翌日,吃了两次药的云天果真是噩梦也不做,头也不疼了。 云追月担着的心放下来, 使银子叫小二弄一盅补汤过来给小天补补身子, 谁知那店小二去而复返,一脸喜色的带着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上来。 云追月开门, 对上那二人的打扮,和看过来的神色, 便知是花灵的人找上来了。 宋嬷嬷和春草站在门外, 看着对面青葱嫩芽般的小姑娘, 一张细白小脸上似撒了霞阳瑰色美得近乎让人失语。 就在今日, 一个在外院伺候的丫头片子跑到花芜院来找,说后门那里有人叫她递上一封信给花姨娘。 宋嬷嬷是花姨娘跟前伺候得重的老人,第一时间扭着丫头片子的耳朵把她拦下。什么乌七八糟的人,莫不是想诓骗她家花姨娘。 正要撕掉那信, 偏被出来赏花的姨娘撞见,收了信,翘着红艳艳的手指一挑开,呦,还没看几个字,花姨娘那里生事了。 倒在后面的大丫鬟怀里,眼里盛满了泪,捂住心口一叠声地喊着:女儿,苦命的女儿. 宋嬷嬷这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云家小娘子真个来禹城寻娘了。 就有今日上客栈这一遭。 宋嬷嬷早春草一步收回心神,眉目露出个热络的笑,半是真心的哎呦一声唱道:“这还真真是和姨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姨娘这半年来三五日就要惦记一回儿,日日拉着我这老奴夸小娘子小时不哭不闹会疼娘。” “小娘子,快快与老奴一起回府吧,花姨娘想死你了。” 宋嬷嬷住口,轮到云追月开始说了。 她一手抚在门上,另一手攥了一条帕子搁在眼下一抹,如水的双眸立时就漾着泪意,眼角红成一片。 “真的吗?娘她这些年真的时时提起月儿吗?月儿能进府吗?刺史大人,还有府里的正房夫人,她,他们会不会赶月儿走.” 刺史府里的小姐们一大堆,个顶个的用鼻孔瞧人,春草虽伺候在姨娘身边,但也被府里的几个小姐赏过耳刮子。 面前这位新小姐不仅长得美貌动人,现下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比起伏在老爷身前哭唧唧嘤嘤叫的姨娘还要哭的好看,把她一个女子的心肠都哭软了。 于是春草抢在宋嬷嬷前头道:“真真的呢,小姐可莫要生些勿须有的担心,咱府里老有钱,老爷老大方,别说您是姨娘的女儿,就算是路边一个要饭的,老爷心情好都能拉到府里养起来呢。” 埋在帕子里吸鼻子的云追月白眼一翻。 啥?是几个意思?刚才说叫春草是吧?好一棵草,竟然把她比作一个要饭的? 这边宋嬷嬷瞪了一眼旁边嘴快不过脑的春草,笑着替云追月解释。 “姑娘千万别恼,这丫头嘴欠经常说错话气人,您以后啊,熟悉熟悉就习惯了。” 见云追月不哭了,又道:“您也知道姨娘是刺史老爷从外头带进来的妾室,这么多年一直备受老爷宠爱,别说老爷家大业大在这禹城说一不二,就算是看在姨娘的面子上,您进府不就一句话的事么。” “所以啊姑娘,咱不耽误时间了,老奴带您回府与姨娘团聚。” 云追月抬头,沾了湿意的脸上喜笑颜开,帕子一甩,头一回,脆脆的声音响起:“小天,听到了吗,包袱都收拾好了没,咱们要进府了!” 下一刻,就在宋嬷嬷和春草诧异的视线中,云天抱着两个包袱从房间里出来,走到云追月面前,像是没有看见眼前多了两个人一样,弯眼露出几颗小白牙。 “阿姐,我都收拾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回府的马车上,宋嬷嬷欲言又止。 “这,姑娘,这您先前没说还有一个弟弟啊,姨娘也没说她在那日照县还有一个儿子啊?” 云追月捧着马车里烧好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软软道:“小天是我爹生前认下的儿子,进了云家族谱,我来禹城怎可抛下他一个人。” “娘那边我自会与她亲自说明,不知嬷嬷还在担心什么?” 宋嬷嬷有口难言,谁叫她们先前的话讲的太满,什么要饭的都能进府里给老爷当儿子,现下若是要让这孩子下车,不是在说他连个要饭的都不如吗? 还没进府呢,就得罪人了,忒难办。 因此宋嬷嬷和挤在车尾的春草都不说话了。 刺史府后院,花芜院里花姨娘守在院门口等了半日,还未见人影。 “怎会要这么久,莫不是生了什么事?” 她的大丫鬟绿雅从后面追上来,抱着一个精巧的小手炉递上来,“我的姨娘哎,这才二月天冷意还未消退,您上回又病了大半个月,怎敢站在院子里吃风,头风又发了怎办?” 花姨娘转过身来,一张与云追月五官有六七分像的脸上依稀可见几分病后的蜡黄气虚。 只不过她眉目间流露出的熟媚风情把这病气掩盖了大半,似春风条柳的盈盈身段往院门口一站,过路的仆从见了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暗道一声,好一个娇弱依依的美妇人,勾人的命。 花姨娘细眉拢起,“也不知道我的月儿会不会怪我这个当娘的,没能亲自去接她进府。” 绿雅笑道:“哪里会,姨娘病未好全,小姐定是个体贴的。” 这边厢,花姨娘踮着脚还在等,绿雅苦口婆心还在劝人回屋等,那头一身深青褂子的宋嬷嬷露头了。 “姨娘,老奴把小姐接回来了。” 宋嬷嬷话一落,坠在身后,一路上安安静静不乱问话,不乱偷瞄的云追月便被一个香喷喷的怀抱箍得紧紧的。 “娘的月儿啊,你终于来了,娘想死你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呜呜,我的苦命女儿啊,这么多年受罪了,怎么现在才想起为娘来了啊。” 花姨娘连女儿长什么样都来不及看,便一抱搂过女儿抱在怀里哭。 只不过下一刻,耳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冷静的带了些冷漠的声音。 是云追月。 她娇娇细细的道:“是爹爹,是因为爹爹死了啊。” 第42章 固宠 这还没进院子, 花姨娘就开始哭上了,宋嬷嬷瞥见其他院子里的人缩头缩脑往这边看过来,伸手在哭得不能自已的花姨娘软肉上轻轻一掐。 “姨娘啊, 这院门口风大,仔细伤身,咱带着姑娘进去吧。” 花姨娘抬头, 染红的双眸里, 含着的两泡眼泪滑落在脂粉未施的双颊上, 总算看清楚十几年未谋面的女儿长相。 心下惊叹,去拉女儿的手,“走走, 咱回屋,叫娘好好看看你。” 云追月被拥着往前走,垂着眸子脚下步子迈得极为小心,似乎是被花姨娘的热情吓到。 不过, 进院子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去看跟在后面半个隐形人的云天。 待花芜院门口的人干净了, 躲在后边几个偷偷摸摸的下人便跟着抢去向自家姨娘报信。 刺史老爷段连山年愈四十,除了后院一正房夫人郭氏, 还有十余各式各样的妾室。 花姨娘在其中排行第八,近些年段连山又给她添了好些个好妹妹, 到今年里新纳进门的一溜儿排号十二了。 这些年, 后院妾室们兢兢业业给段连山生了十八个小姐, 唯有一个带把的大少爷, 还是从正房郭氏肚子里出来的。 正所谓人多的地方事儿更多,不单单如此,人多的地方凭你家大业大地产大,房子也是一个问题。 这房子一小住得就近, 隐私那就不叫隐私,各家有点什么事儿,旁边的人都爱来打听,打听不清楚的,就开始胡乱八卦。 花芜院往前走一段弯石板路就是排行第七的雪姨娘的落雪院。方才躲在花芜院后面脑袋伸得最长的那一个丫头片子就是她院里的,此刻正站在她面前回话。 “姨娘,是一个姑娘,比咱家九小姐十小姐看着要弱一些,同花姨娘长一样样儿的。” 雪姨娘生得圆润的脸上,高眉一挑,“什么叫一样样儿的,长得可好看?” 丫头片子低头仔细回想起来。 可惜那时花姨娘搂的紧,她并未看清云追月的长相,就连花姨娘那一声泣血啼哭的“女儿”她都没听到,也不知雪姨娘为何派这样一个耳朵眼睛都不灵的丫头去当探子。 “奴婢只看清楚那位姑娘的下巴和花姨娘一个样儿,尖尖的细细的,脸上手上的皮子雪白雪白的,比花姨娘还要白嫩不止。” 尖尖的细细的?好险云追月不在面前,不然有人把她比作蛇精,她能一巴掌干飞她。 雪姨娘却是听得一肚子火,描画的要飞起来的眉毛一竖,玉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 “好一个花灵啊,见争不过我,居然把自己的亲妹妹接进府里与我徐雪妹打擂台!好好,果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两姐妹侍一夫,亏她想得出来!” 可不,又是个新鲜姑娘,又是长得一样样儿,不就是亲姐妹吗?雪姨娘这样想,也不能说怪她。 除非是云追月站在她面前,一个巴掌就能干醒她什么是姐什么是妹。 院子外面的人怎样拍桌子,花芜院里的人不急着知道,因为她们家花姨娘此时又哭了。 一扇屏风隔成了两个小间,云天坐在外间,手边有丫鬟倒好茶,摆了一盘花花绿绿的糕点让他填肚子等着。 里间是阿姐和那位花姨娘。 云天竖耳,花姨娘啜泣声中夹着伤感悲怀的一些话落入他耳中。 “怎么会这样?你爹怎么就这么死了。你爹命不好啊,竟是冷不丁就去了,苦了你小小年纪没了爹。幸好有娘在,往后的日子定是苦不着你。” 花姨娘说一句,揩一滴泪,再瞄一眼对面的女儿。 见她一副不知所措,嘴巴张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的木讷样,初初见到的那抹子惊叹便往下沉了去。 不过,这女儿虽愚笨了些,但好歹是她生的,继承她一副好相貌,她挖空心思把人接到禹城来也是值了。 这样一讲,花姨娘把女儿接到身边来的初衷,雪姨娘歪打正着的猜对了八分。 正是为了固宠。 花灵当年抛家弃女跟着段连山进府当小妾求得就是人上人的好日子。 进了府,正房郭氏慈善,非善妒之人,对她从未有过磋磨落脸的时候。当然,后院其他几个也不曾被郭氏打罚过。 段连山爱新鲜颜色,往她院子里一去好几年,月月不落,夜里的宠爱没断过,惹红了其他姐妹的眼。 可花姨娘仍旧是一年年的急,急个什么? 急儿子咋还不来啊! 她都跟着老爷十几年了,土疙瘩都没见揣过一个。不知暗地里请了多少医,喝了多少符水,每月初的月事还是准准的找上门。 直到近些年段连山又忙着纳了好几个新人,夜里都去那些小蹄子床上睡了,她一月里连他两次面都快要见不到。 再这般下去,在这女人扎堆的刺史府里,那还有她的落脚地吗? 于是,花灵想到当初八个月大就被她抛弃的女儿。 如今,女儿果然如她愿来投靠她了,且云大力死的太是时候,少了许多事儿。以后女儿只有她一个亲人,那还不得事事都听她这个娘的。 让她作甚么便作甚么,让她说话便说话,让嫁谁便嫁谁。 是了,花姨娘盼着女儿到身边来,便是为了和府里其他有女儿的姐妹打擂台。 “月儿,今日就先和你说到这里,夫人她前些日子去城郊的法源寺礼佛,还有个七.八日才归,到时候娘再领你去拜见夫人。” 装傻充糊涂的听了花灵给她讲完府中的一些大概情况。云追月嘴边挤出一个米粒大的笑,看向正在润口品茶的花姨娘。 “娘真好,辛苦与女儿讲这么多。” 花姨娘得一声感谢,脸上欣慰,“娘不对你好对谁好,就指着你嫁一个好人家,娘跟着你享福了。” 对了,花姨娘尚且是做娘的人,怎可能做的出那般丧尽天良母女侍一夫的事情来,她招云追月来,目的正是要她替自己撑场子。 寻门能给老爷助力的姻亲,找一个被老爷看中的夫婿。 此刻的云追月听了半日,自然也是明白了花姨娘内里的良苦用心。 原来她并不是思念女儿,对女儿心怀愧疚之感,而是为了自己那点子可笑的私欲,才把女儿接到身边来。 云追月心底冷哼连连,想起那夜,把她挤出身体的原身。 那小姑娘的愿望便是去禹城找娘…… 就是这么一个贪图富贵自私自利的娘。 她还真就替她见到了。 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云追月抚平身上发皱的衣裙,敛去嘴角的笑,冷着脸站起来走到离花姨娘几步远的地方。 突然道:“姨娘,说了半天,那我弟弟呢?他去哪?” 手里的茶险些摔出来。 花姨娘抬脸,瞪着眼睛看向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女儿,“月,月儿,你这是……” 第43章 我女儿禹城第一 “既然是你爹的养子, 是月儿的弟弟,娘肯定是要把他留下来的。”花姨娘惊诧回神,大抵能猜到女儿与云大力收养的那个小子姐弟情深。 她没怎么把这半大小子放在心上, 却不愿因为在这事上与初来的女儿别苗头,故,收拾完手上溅到的茶叶水后, 便端着笑绕过屏风, 准备先给那小子安排个去处。 外间桌子上的茶水未动, 茶杯一旁搁置叠放整整齐齐的五色糕点一样是动都未动。面前的小子规规矩矩低着头,坐姿挺正又安静,花姨娘兀自打量间, 便见对面的少年抬起了头,眸子黑亮惊人,朝她这里飞来。 下一瞬,花姨娘屏着呼吸, 停下脚步, 口中差一点脱口赞叹:好一个勃发生气的俊俏小少年,云大力那死鬼虽粗糙, 但眼光委实不错。 云天等的有些久,飞到阿姐身边, “阿姐, 你们说好了吗?” 摸摸弟弟凑过来的小脑袋, 云追月笑道:“都说好了, 以后刺史府就是我们的家,姨娘她会把你当亲生儿子对待。” 被忽略在一旁的花姨娘嘴角一僵,转头去看站在身后的宋嬷嬷。主仆俩这么多年的默契,宋嬷嬷便摇摇头, 告诉主子。 什么给她当儿子这话,姨娘你压根不曾讲。 花姨娘吁一口长气,目光加深,重新落在云追月身上,仿佛才意识到,女儿恐怕不是个表面看上去柔柔弱弱能听她话的孝顺女儿。 不管怎样,打从这一日开始,刺史府中多了一位云小姐和云少爷。 这消息第二日由着花芜院的下人亲自传出去时,与她们隔着一条弯石板路的落雪院里雪姨娘,听说手边的茶具不小心碰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有不懂事的小丫鬟学嘴:“哎呀好你个占窝不下蛋的花母鸡,生不出儿子,就把流落在外的野种接到府里来。哼,那也比不得我小九小十身上一根头发丝!” 二月底,春风吹佛,隆冬的寒意尚未消散,刺史府园子里的红梅开得热烈,林子里树尖上一簇簇的枝条嫩芽,齐齐冒出头染满绿意。 禹城的大家小姐公子哥们赶马坐车相约赏春,好不惬意。 只她家这个新来的月小姐整日整日缩在院子里不爱出门,一早上的还窝在被子里睡得两面脸颊酡红如醉。 春草是花姨娘前些日子拨过来伺候云追月的。 此时,她手里拿着一张沾上少许凉水的帕子,站在一张四角闺床边直了眼。 是话本神话里的睡美人吗,月小姐竟是美的让她心慌,下不去手。 春草今年十三,比云追月小上一岁,若不是看在她是宋嬷嬷的远房侄女份上,估计她这会儿还在院子里扫落叶,是绝对进不来小姐房里,见不着小姐惊心动魄的美腻睡颜的。 游神已久,不能耽搁时间,春草跺脚咬牙,带着满满凉意的帕子盖在云追月眼睫轻颤的面颊上。 “嘶。” 床上的少女,眼睛刷的睁开,如炬的目光射向床边的人,且下手极快,春草的腕子已是落在她手里。 “唔,小姐,是奴婢,姨娘吩咐奴婢叫小姐起床。” 春草的腕子像是要断了,疼的她连连抽气,嘴巴里不断解释,“夫人昨儿个夜里回府,今早姨娘准备带您和云少爷去见见人,再晚下去就迟了。” 突然间一张帕子盖到脸上来,云追月手下力道没有控制好,配合着浑身发散出来的阵阵冷意,在面前煞白脸色的小丫鬟手上留下一圈青紫痕迹。 云追月松手,眸光落到掉在床边的帕子上,再一扫急急后退苦巴巴地揉着腕子的丫鬟,一边揽发,一边下床,随口吩咐道:“我从小就惧生,往后伺候的时候莫要靠我这般近。” 春草不敢去看腕间的痕迹,只叹一声埋怨自个儿,大早上的犯了小姐的忌讳。果真像姑母说的,小丫头片子管不住嘴巴,还缺眼色,到底还需调教。 好在月小姐速度快,不用姨娘再叫人来催,收拾妥当了,带上在外头等的云少爷赶在夫人还没出来前,到了正华院。 正华院是刺史夫人郭氏的院子。 花姨娘领着云追月姐弟俩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是挤满了半个屋子的人。云追月跟在后头,眼睛半抬,入眼清一色的华丽翩翩的裙裾和三寸小脚上的针刺绣花鞋。 再往上一抬,花团锦簇香粉扑鼻,直叫她眼花缭乱看不过眼。 不过她在看人家,人也在看她。 当先,上回把人亲闺女认混成亲姐妹的雪姨娘说话了,挑着细长指甲,拔高了脖子,眼睛一瞟,挤着嗓子道:“哎呦呦,看看谁来了。” “花妹妹啊,不是姐姐我说你,好不容易把养在乡下的亲闺女接到府里来,这么些日子尽是藏着掖着,锁在院子里不放人,难不成是生得太丑见不得人,或是爱女心切怕咱府里上上下下吃了她不成。哼!” 坐在她左手边的老五琴姨娘,眼睛正好从云追月那张略施粉黛就赢过整堂小姐的脸上扒下来,听到这话,嘴上捂着帕子笑出声。 雪姨娘听见,回头瞪上一眼,“五姐,什么这般好乐的?” 琴姨娘生有七小姐段南淓,年十六,定在今年六月出嫁,对上贯爱出风头,好与人攀比的雪姨娘,轻轻柔柔笑道:“雪妹妹眼睛几时不好使了?天姿国色的一个小女儿落在你眼中,瞧你那话,好似是个臭泥地里钻出来的丑丫头。” 说着,不待雪姨娘脸色不忿欲开声,撇过她去看进门口的花姨娘,盈盈笑道:“花妹妹,你这女儿打眼看去,美貌比你还要浓,难道真是穷乡下山水好,养的女儿个顶个的艳?” “哎呀,若不是我家南淓过不久就要出阁,不然啊定要派她去你花芜院住上几天,仔细磨上你几日,交出你秘藏的那几个子驻颜美肌的方子来。” 一个个的,肚里肠肠塞满屎,一张口喷的满屋子味。 花姨娘回头瞧一眼站在身后的女儿,见她低垂着眸子,一张粉脸上并未有难堪畏缩之色,这才缓下心底气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莲裙移动,踏上前,娇媚一笑。 “两位姐姐今儿真是太会说话了,快,再说多一点。妹妹晚了这十几年,才得了个女儿在身边,实在太不容易。众位姐姐使劲夸!” “我如今啊,就爱听别人指着我夸赞我家月儿玉貌花容,颜如碧玉,禹城第一!” 嚯、好个花狐狸精,病了一场后愈加不要脸 第44章 挤兑(捉虫) “都在聊什么, 这般热闹?” 屋子里描绣远山屏风后头,丫鬟婆子搀扶着郭氏出来了。 或气焰嚣张想要回怼花姨娘几句的,或站边上甩着帕子束手等着瞧热闹的一时纷纷住嘴, 排队上前,温顺如家养的猫儿俯身给上首的主母问安见礼。 云追月落在身后,皆是看在眼里。 先前趾高气昂拿鼻子瞧人的众位姨娘, 以及只拿眼瞟她的小姐们, 个个说好一般, 抢赶着弯身落下了插满头饰的脑袋。 可见刺史夫人御妾有术,威信满怀,没一个敢在她面前放肆。 一番例行公事问候郭氏昨夜里刚回府, 睡得可好?在外拜香心情可舒畅?回府的途中有没有欣赏到沿途的春景?哦,是不是得信知晓府里又多了人? 郭氏应付完了几个嘴甜爱说逗的姨娘庶女们,接过老奴奉上来的参茶,饮上一口, 这才眯眼去看落在后方的少女。 “好孩子, 站前来叫我看看。” 云追月听话往前走上两步站在中间,小心抬眼往上首看去, 只见是一个面相温软庄重,有四十年纪, 打扮上不甚亮眼的气质夫人。 “追月见过夫人, 问夫人安。” 底下的小姑娘, 一把清亮婉转的嗓子, 得体有度的举止配得她羞花之貌,加分不少。郭氏眼底起了兴趣,靠在软垫上的后背稍稍坐正几分,开始问话。 几岁了, 生辰几何?家里人还有谁?以后安心在府里住下. 最后交代她多与府中姐妹走动。 云追月乖乖应是。然后万花丛中一点绿,她的小天弟弟被叫上去了。 “这孩子不错,手脚长,小脸白白净净,一股聪慧劲儿,不像乡野出身。” 郭氏瞧罢,撇过头去吩咐身后的老奴,“你跑一趟裕禾堂,告诉里面的先生,天哥儿明日开始也去那上学。” 身后老奴哎一声,笑着退下去。 花姨娘满脸喜气,拉着姐弟俩谢郭氏慈善,周围的人说好听话附和,堂屋里又热闹起来。 这中间就有人不小心提起两日后的禹城花节,郭氏心情好,大手一挥,道咱家的小姐虽个个顶天仙,但也不能少了打扮。 便又转身吩咐,今日午歇后叫金裁衣的店掌柜带人上门,给各位小姐定制新衣首饰,姨娘们也跟着沾沾光,每人裁一件春日裙,待老爷下月从京都回来,看见了心情好。 郭氏如此贤良大方,众位姨娘庶女们自是又弯腰俯身感恩戴德。 直到园子里裹上寒气的露水氤氲变得透彻,正华院里的人才散去。 栽满盆景花卉的园中小道上,几位小姐追上行在前面的云追月。 “花姨娘,我们想和月儿妹妹说会儿话。” 花姨娘在郭氏那边得了好处,脸上的笑还未落,朝云追月交待一声好好玩儿,便移着莲步先走了,也不管留下来站在那不走的云天。 云追月看向对面那一排迎风招展的小姑娘,露出个害羞的笑,“各位姐姐妹妹,不知道要和月儿聊什么?” 身量最长的七小姐段南淓走向前,牵过云追月的手,上下打量她,“真是个美人胚子,听说妹妹尚未及笄,再过两年定是百家儿郎争抢。” 说着回头对那一排妹妹们道:“八妹、九妹、十妹,小十二,你们说是也不是?” 八小姐段南霏脸色不太好,身上裹着披风,站在那只怒了努嘴,并不说话,眼里藏了一抹厌烦,似乎不想再站在这里听下去。 九小姐段南伊,十小姐段南仪是一对双生姐妹,五官一模一样,长相娇俏,笑起来像两朵挂在树梢上的花儿。 这对双胞姐妹一向是雪姨娘炫耀的资本,段连山也对这两姐妹偏看重几分。 只不知为何双胞姐妹中,妹妹要比姐姐高一头。 “脸蛋好看是好看,就不知道秉性如何,毕竟是从乡下野地方来的。还有,听我的丫鬟说穷人家的女儿冬日里从不沐浴净身,有些人看上去体面白净,其实头发里都长了虱子。” 九小姐段南伊说完后对着云追云长眉一挑,故意捏着帕子往后退开两步。 十二小姐段南恬年纪小,今早出门奶娘怕她冷,给她身上穿了好几层。 这会子听到段南伊说的这般可怕,圆滚滚的身子往后一蹦,差一些就摔在地上,好险被身后的奶娘抓住。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红着脸道:“九姐姐,真,真的会有这么可怕的虫子吗?云姐姐这么白,还漂亮,怎么可能不洗澡。” 段南伊抬手去揪她头上的小发苞,嘴角一撇,“谁知道呢,你可得离这些人远点。”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教小十二。” 站在边上的十小姐段南怡眉头一蹙,抱歉地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云追月姐弟。 “真是对不住,姐姐她只是心智直爽,并无恶意,月妹妹和云天弟弟莫要放心上。” 云追月默了默,“好,我不放心上,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啊? 云追月不卑不亢,云淡风轻,一拳打在棉花上。 难道方才段南伊说的那些话,明里暗里的挤兑嫌弃,她都没有听懂? 这出乎意料,意外平静的反应叫段南怡后面准备要说的话没机会说了。 场面尬住,闻见阵阵风声。 两手环在腰腹处的八小姐段南霏突然焦躁开口,“起风了,各位我就先走了。” 路过云追月身边帕子一甩,“月妹妹还站在这作甚,正好顺路,同我一起回吧。” 云追月眉梢一扬,余光在这位八小姐脸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知为何落在她两手相交的小腹上,“好呢,那就与八小姐一起回了。” 倍感无聊的云天赶紧跟上。 待人转过小道不见人影了,段南伊双手掐腰,气怒道:“七姐,十妹你们看看,八姐她什么意思嘛,竟然帮个外人欺负我。” 段南怡瞄一眼生气的姐姐,抿了抿嘴不说话。 段南淓只好开口劝道:“你八姐近日脾气怪得很,听说还在四姐的院子里砸了两套茶具。你呀,莫去惹她才是。” 段南伊梗着脖子,“谁惹她啊,她那脾气,我只是讨厌花芜院那新来的。” 也不知道云追月究竟得罪她哪里了,竟是连名字都不愿提。 “九姐姐,你讨厌月姐姐作什么?我瞧她挺好的呀,刚才你骂她,月姐姐都没有跟你生气呢。” 小十二段南恬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到什么,小跑到段南伊面前,惊讶道。 “九姐姐,你这么讨厌月姐姐,难不成是因为她长得比你白,比你高,比你苗条,比你好看?” 话落,便见段南伊好似一只被踩中尾巴的耗子,跳起来大叫。 “段南恬,你再说一遍!” 第45章 这个妹妹我见过 是夜, 暗寂无声,有梦来。 “大人,人找到了。” 黑暗里的人, “确定是他?” “回大人,那人腰腹处茶口大的伤疤隐约可见一条龙尾延伸,身上携的那枚冷玉, 背面刻有一条蛟龙, 正是皇城那位当年赐下的。且这些年的行走轨迹属下们都已核实过, 已是确认无二。” “甚好。” —— 红彤彤的火苗和无数持着利刃的士兵疯狂地向城墙上攀爬。 “好孩子,去,替父王杀了他们, 只要你拿下这座城,父王便接你回府。” 高墙内,蟒金长袍的男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言语诱惑中泄露丝丝施舍的目光落在殿中孤身一人, 弓着背, 低着眸子的少年身上。 少年抬头,黑沉无光的眼底滑过一道希冀, 嗓口发干喑哑声道:“好,孩儿这就去杀了他们, 一个不留。” —— “哈哈哈哈, 他以为他是谁, 只是拿下一座城, 就想出入金殿,名不正言不顺主人岂能容他。” “所言极是!” “昨日,我可是亲耳听到主人身后的辅官在说,只要破城之日, 第一个砍的人便是他。哈哈哈,殊不知这蠢货今早还在殿上扬言要在主人寿庆之前再拿下东面两座池城以作贺礼。” “这般嚣张,是不把府里的少主放在眼里?哈哈哈,最后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 “你骗我。” 泼满血水的大殿门口,一身玄色血衣的少年被压跪在坚硬刺骨的地板上,一双浸染血色的眼睛狠狠盯在上面那人身上。 “哼,死到临到还在做梦。” 从旁走出来一人,高傲嫌恶地一脚踩在少年左手断指处,用力碾压,“你一个不知出处的野种也敢来质问父王,不自量力。” “吾儿,回来。” 殿门口黄袍裹身的男人出现,叫退那名年轻男子,冰冷的目光落在血衣少年身上犹如在看一个死人,“当初找到你的时候没有一刀斩你,本是仁慈。如今那人已死,你没有了价值,该你的死期,去死吧。” * 子夜,寂静无声的室内,黑暗中独留一盏灯烛,火光摇曳里,床上的人突然坐起,两只手撑在被子上,大口大口喘气,白的不见血色的脸上大滴的汗滚过泛起青筋的脖颈,没入黏湿的亵衣中。 “云少爷,您醒了?” 屋外听见动静的小厮敲门。 胸口的那枚玉热度依旧未褪,皮肤上带起一阵灼烧感。云天掀被下床,朝外喊道:“进来点灯,我要读书。” 小厮揉揉睡得发懵的眼睛,推门进来点上灯退下。 云天肩上披着外袍,坐在桌案后面却是迟迟未翻页,他的思绪还存留在方才那场梦里,始终出不来。 翌日,刺史府大门口停了好些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三三两两花一般年纪的小姐们满是喜色的掀帘上车。 云追月走到靠中间的一辆马车前,春草正要扶她上去。 不想,帘子掀起,露出九小姐段南伊那张娇俏的鹅蛋脸。 段南伊嘴巴撅起,脸上现出蛮横之色,冲站在底下的云追月主仆道:“这是我与十妹妹的马车,谁许你上来,快快闪开点,别在这挡路。” 云追月静默,一双清冷透彻的眸子锁在她身上。 段南伊身子不觉往帘子后面一缩,待反应过来后心下起火,又想说什么,却被一个不过脑的小丫鬟抢先。 春草不忿,上前,“九小姐,这次的马车出行都是夫人身边的人安排下来,你不让月小姐上马车,那她怎么去参加今日的花节啊?” “下贱奴才,你是什么身份竟敢顶撞本小姐?真是和你家主子一样可恶!” 被一个丫鬟顶嘴,还是在府门口,段南伊那可火气大了,扬手就要甩嘴巴子。哪知挥出去的手被人拦在半空中,打打不下去,挣又挣不开。 “云追月你个小贱人,快放手!”手臂痛感传来,段南伊娇美的面皮都僵了。 云追月轻轻松松丢开她的手,笑道:“好,既然小贱人叫我放,那我便听小贱人的。” “你.” “南伊,月儿妹妹,你们在做什么?” 七小姐段南淓从前头马车里下来,肃着脸几步走到这边,先是看了一眼,小胸脯气到起伏不停,想要下马车给云追月颜色瞧瞧的段南伊。 见她收住被身后的丫鬟劝住了,这才转头去看一旁的云追月。 “月儿妹妹,南伊被雪姨娘和爹爹宠坏了,有些时候容易闹脾气,刚才那些话一时顺嘴不做思考便说了,你莫要放心上。” 云追月眉眼耷下来,失落伤心写在脸上,看向她,“月儿就是个死了爹,娘又改嫁作妾的乡野小村姑,能被夫人留在府中已是天大的福气,几辈子烧高香都得不来。” “七小姐这话月儿明白,以后这府里府外若是有谁指着我骂贱人,我就站在那任凭她骂,她骂高兴了也是我的功德了。” 天爷,她可不是这个意思。 段南淓脸上犹如泼了一盘尿,黄黄绿绿,难看极了,“你,月儿妹妹你想差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而这时,一直躲在马车里的十小姐段南怡探出头来说话了,“呀,我不过是眯了一会儿觉,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脸上一副糊涂惊讶的表情,段南怡转而去拉自家姐姐,“姐姐快快坐进来,再耽误下去,碧落山的好位置就被人占啦。” 段南伊“呀”一声,赶紧回坐进马车,临了还把帘子一拉,盖得严严实实。 在场的奴仆见了这一幕,纷纷用看好戏的眼神去偷瞧站在原地的云追月。 云追月帕子在眼角下按了按,转头柔弱无依地去看和事佬七小姐。 段南淓头大,有些受不住地撇过眼,“呐,这,九妹十妹不是有意……” “月儿妹妹,你同我们坐一辆车。”前头,见段南淓迟迟不回的八小姐段南霏的声音传来。 “七姐,时辰要迟了。” 段南淓身体一轻,赶忙道:“对对,咱赶快,迟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马车驶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出了城,一路往东行了近半个时辰抵达此行目的地碧落山。 “呀呀,这个妹妹我见过!” 梅香四溢,金菊怒绽的碧落山景道上,一道单薄颀长的白色身影从旁边的小道上跳出来,拦在刺史府女眷一行的前面。 似是怕周围的人没听仔细他声音里的兴奋喜悦,又扯着脖子高声喊了一嗓子。 “哎呀呀,这个妹妹天仙下凡,好似在哪里见过!?” 第46章 碧落山人从众 碧落山是禹城出了名的风光雅致之地, 山上红梅遍野,桃夭灼灼,还有白瑕蓬松的梨花, 淡雅又热烈的晚菊。 其最是引得娇娥贵妇才子佳人流连忘返的便是,景道上费时费力花尽千金挖凿雕建的山石湖泊,还有沿途的一座座精美气派的亭阁。 禹城一些适婚女子爱的就是花树掩映间, 在环境幽静的亭阁与看对眼的儿郎来一场邂逅相逢。 而云追月自是不在其中。 到得碧落山, 马车停靠下来, 段南淓打了声招呼,带着婢女先下车了。 云追月整理下裙衫,披上花姨娘给她准备的披风正要过去找云天。 瞥见坐在车里不动的段南霏。 “八小姐, 你和我一同下去吗?” 段南霏今日的脸色不比上回儿云追月见到的要好。 虽精心修饰装扮过,但眼下的青色凑近点还是看得清楚,还有略显浮肿的脸……云追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落在她两手交叉的腹部。 似是察觉到云追月的视线,段南霏手挪动了些, 瞟了自己的丫鬟一眼, 那丫鬟赶忙起身去给她拿放置在一旁的披风。 段南霏这才说话,“一路上约莫有些晕车, 我先歇歇,你去与其他姐妹们顽吧。” 云追月点点头, 笑着下去了。 云天在马车旁等了有一会儿, 见到阿姐, 迎上去。 “阿姐, 今日里还有些风,你衣服都穿暖和了吗?” 自弟弟去裕禾堂读书后,便搬去了外院住,姐弟俩已经有两日未见面。云追月一开始还真就有些不习惯。 “才两日, 小天你是不是瘦了?是不是那院子住的不舒服,晚上睡觉脚板子热不热?不然我和姨娘说说,叫她派人给你添些银碳和被褥。” 云天失笑,心中甚是喜悦,面上却含着稳重回她,“阿姐,你还当我是一个小儿吗?” “我住的院子很好,一个人独一间,夫人还特地分派了一个小厮服侍。左右隔壁是比我大上两岁的徐公子和赵公子,他们进学比较早,帮助我许多。” “银碳也够用,晚上能一觉睡到天亮,阿姐,你别担心小天。” 来到禹城不过半个月,弟弟仿佛一夜间长大,个头在不知不觉间蹿高不少,竟然快要与她一般高了! 而且性子也变了,分开多日见到她不像从前在日照县,贴着她牵手撒娇。 云追月感叹,嘴角勾起欣慰看向弟弟,可心里却有点儿不适。 而站在云天身后的小厮来庆有话要说了。 “月小姐,云少爷诓你呢。” “什么?”云追月疑惑看去。 云天回头制止,“来庆,别在阿姐面前胡诌。” 当日夫人身边的嬷嬷叫了几个人过去,若不是这位新来的小少爷把他选出来,来庆还在马厩里清扫马粪,因此对他格外感恩,伺候的也上心。 于是便告主子的状。 “ 月小姐您是不知道,云少爷这几日夜夜起来看书,房里头的烛火就不曾灭过,奴才觉着云少爷估计都不晓得他房里那张床是圆是扁。” 云追月脸色暗下来,看向半垂着脑袋的弟弟,“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要你这般废寝忘食做什么,难道咱家里还要靠你振门楣?” 有人要你去抢皇位不成! 云天眼睛往上抬,见阿姐话语间虽带着少许怒意和不解,但脸上浮现的却是明晃晃的关心,便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 阿姐,不知道是不是你不在小天身边,这两日我又开始做梦了。” 又噩梦了? 云追月心间揪紧,想了想对着两边下人开声道:“ 春草来庆你二人去前面等。” 把人支开,云追月带着弟弟站在一棵花树下,十足担忧,“ 小天,你梦到什么了?” 又抚上他的额角,“这里呢?头疼是不是又发作了?为何要瞒着阿姐?” 云天手覆在阿姐白玉般柔软的手背上,拉过来紧紧包在手心里,笑道:“ 这回儿只是不停的做梦,醒来后头一点也不疼了。” 说着看到云追月不相信的眼神,赶忙加上一句,“真的真的,我要骗阿姐,我就是长青婆家那只汪汪叫的土狗。” “ 只是,有一点小天很不明白。” 云追月瞪眼看去,“ 还不说!” 云天肩膀故意往后缩,逗弄了阿姐,这才心满意足的道。 “ 这回儿的梦好长好怪,好多人小天都不认识,里面有一个喜爱穿玄色黑衣的男子,不是我,却又像极了我。” “ 你这话说得糊涂,什么叫不是你却又像极了你,难不成你梦到你的家人了?是你的兄长?” “ 不,小天就只有阿姐一个,没有别人。” 云追月便也逗他,跟着道:“哦?难不成这回儿你的梦里还有我。 ” 云天收在身旁的手僵住,眼底那一抹浓深的阴沉之气即要飘出来之时,快速地低头,声音中低低道:“ 嗯,阿姐以后若是出现在小天梦里,小天还跟阿姐说。” 云追月并未多怀疑,笑着点点头道:“ 这才像话,以后记得有事找阿姐,做梦梦阿姐。” 随后,目光放远,落在前头景道上那一群争妍斗艳的小姑娘身上。 “ 那边好生热闹,咱们也去吧。” 谁知云天并未动,“ 阿姐,徐公子和赵公子先前约了我,小天晚点再去找你。” 云追月闻言,眼神落在云天脸上,良久挪步,一面不甚在意的道:“ 好呀,那你们好好顽,记得来找阿姐。” 花树下,云天从肩上摘下一瓣紫色的花,目光注视阿姐离开,直到阿姐的身影汇入那群盛装浓抹的人群中,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而这时,他指尖的那瓣紫花已是被他蹂躏的不成样子,紫红色的汁水把他的手心染成深红,像极了梦里,他被斩头的那一日,大殿前绵延的血水。 云天尚显稚嫩的脸庞上一时扭曲,露出个戾气满满讽刺极了的笑。 他又对阿姐说谎了,从一开始,一而再再而三。 阿姐不在,阿姐从未出现过,不管是梦里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云天心口起伏杂乱,身体里住了一头成年的野兽。 手里的残花扔在地上,唤来小厮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 “ 月儿妹妹怎么这会儿才来?” 段南淓正与未来夫婿的妹妹说话中,见云追月带着丫鬟才过来,便回头问她。 云追月此刻的心神还在云天那里没收回来,还是春草提醒了一句,她才露出笑柔柔答道:“ 是月儿方才拉着弟弟说了会儿话,没注意时间,晚到了。” 段南淓在未来小姑子面前表现的比以往还要得体,脸上的温柔似要滴出水,道:“ 月儿姐弟情深,令人羡慕。” “ 七姐姐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咱也有大哥哥啊,还是嫡亲的呢,谁与她,她那弟弟又不是亲的,随便在路上捡回家收养的,竟能当宝一般放在嘴边逢人就炫耀。” “ 不愧是没见识的村野丫头,搞笑极了。” 段南伊提着裙子,从前头一堆各家小姐中挤出来,脸上表情夸张做作,本来好看的一双圆杏眼非得睁的老大。 瞪在云追月身上,也是蛮搞笑的。 第47章 登徒子(倒V结束) 段南伊话落下去, 紧接着风中传来清悦的笑声,在场众位小姐们你瞧我,我瞧瞧你, 没见着谁在笑啊。 把视线移开一扫,才发现刚才那一串笑声竟是出自站在段南汸身后的云追月。 怪了,别人讽她骂她, 这位姑娘竟还笑得出来。 段南伊也是这个想法, 或是不甘此时众人焦点落于云追月身上。 妒忌之心不管不顾, 令她又开始呛人了,“傻了不成?有什么好笑的,感情本小姐说错了。” 云追月眼睛眯起, 生起冷意。 这个小矮挫一天天的遇到她活像吃了枪药,咧着个嘴巴呱呱呱。 本不想在这只蠢货身上多浪费一个眼神一滴口水,结果呢,人非得贴上来, 牛皮癣一样甩都甩不掉。 云追月预备好好与她聊聊, 不然人真把她当小碎花任意欺负了。 便往前一步,清凌凌的嗓音道, “九小姐,月儿不认同你方才那些话。” “小天虽是收养的, 但进了家门就是我的亲弟弟, 我姐弟俩感情好多说几句话是哪来的错处, 七小姐问起了, 我就说了,又怎成炫耀了?” “另外,月儿与七小姐说话,高高兴兴的, 怎么您一开口话里话外的好似对你七姐姐心怀不满?” “一个府里的姐妹,虽不是从同个姨娘肚里钻出来,好歹一个爹吧,月儿进府这般短的日子里,已经两回了,每回里都看见你对七小姐话语挤兑,言语不满。你可是妹妹,对家姐这种态度,我真的是替七小姐难过,替九小姐你害臊。” “尤其你方才高声说话那表情,斗鸡眼癞蛤.蟆,眼珠子瞪着你七姐,鼓鼓的,我这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了,实在莫怪哦。” 这几句说完,有几个平素里看不惯段南伊的小姐,躲在后面捏着手里的帕子,捂住嘴偷笑。 那笑声落在段南伊耳朵里,令她面皮涨红,恶狠狠地抬手指着云追月,“你,你.” 你个半天,你不出个一二三。 原以为这一次云追月依旧会和前两次那般,吞落牙齿乖乖忍受她的发难。 没想到她张口便阴阳怪气的转移视线,把七姐姐推到前头来,果然是个贱的,前次装的一棵好莲花啊。 段南伊小跑过去,拉着脸色难堪的段南淓急道:“七姐姐,我没有,我不是,这个云追月不安好心,我哪次对你不敬重了?” 这要放在往常,贯爱充大度当老好人的段南淓肯定是轻拿轻放的。 但这回儿可是在府外,不仅有禹城其他贵家商户的小姐娇娥们,最重要的是还有她未来夫家的小姑子。 段南伊蛮横无理几次三番对云追月发难,本是错处,若她再刻意维护,未来夫家怎么看她? 在场的小姐们回去与家中大人学嘴,那要怎么办?府中还有一众未许人家的姐妹,知晓这事儿后,不连着把她也恼恨上了才怪。 且,云追月虽说强词夺理突然杀了九妹妹一回儿,可是她的话不无道理。 这个南伊确实不把她放在眼里。 想通了这些,段南淓抽出被段南伊抱住的手,往后退开一步,摆出家姐的威严,肃声道。 “九妹妹,这次却是你的不对,月儿妹妹来者是客,夫人嘱咐你我多照顾些,你倒好,几次说话不过脑。” “难怪爹爹说你该搬出雪姨娘的院子,仔细与府中先生多读几年书才好。” 七姐姐几时这样指着她教训过,这可是在府外! 她今年十五了,要相看人家了,七姐姐怎么可以这样。 “七姐姐,你,你被云追月一个外人蒙蔽了?你也和八姐姐一样见不得我好!我.我讨厌你们。” 段南伊羞愤交加,尤其是在场人的视线,钉在她身上,像针刺。 很快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转身就要逃开这里。 什么叫见不得她好,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这不是用刀子扎她的心吗? 段南淓一脸伤痛,站在原地,眼里漫起一层雾气。 眼角余光瞄到一旁未来小姑对她露出打抱不平的表情,挂在眼里的泪,一挤,放心的掉下来了。 身旁,由事件主人翁抽身而出的云追月压下弯起的嘴角,心里则是哈哈哈乐得打跌。 好笑真的是太好笑。 刺史府里这些姐姐妹妹都是从哪蹦出来的,一个出头鸟蠢笨蠢笨,一个表面功夫装得不累? 哦,还剩一个最会演,以为深藏不露,实则莲味重得发臭。 云追月目光透过前面的人,悄然落在刺史府十小姐身上。 段南怡绷着小脸莲步轻移,捉住要逃出人群的姐姐,“姐姐,快点擦干眼泪好不好?你这般妹妹要心疼了。” 段南伊被高一头的妹妹攥紧手,挡住路,似是找到主心骨,挂在眼眶里的泪洒得愈加欢快,愈加多。 “怡儿,还是你对我最好,她,她们都是假的。” “姐姐,莫说了。” 段南怡眉心飞快划过一道恼意,暗恨这个姐姐蠢得不可救药,不懂看好就收,事办砸了不说,还得要她来收拾。 便道:“七姐姐处事从不偏颇,对你也是一向疼爱的紧,我有时还羡慕呢。若不是因为月儿妹妹突然说那些话,姐姐你怎会错怪上七姐姐。” 说完见段南伊听进去,不再乱接话了,这才笑着去看云追月。 “嗐,月儿妹妹,可能是因为你进府才半个月,每日里在花姨娘那足不出户,与我几姐妹相处不多,导致产生一些误会,把九姐姐和七姐姐想歪了。” “以后呀,你可要经常与我姐妹多多在一起聚聚,九姐姐我最是了解,她心性直接,天真烂漫,你们聊得多了肯定会欢喜对方的哦。” 一通话下来,见效显著。 首先是段南伊靠在她怀里不哭也不跑,娇蛮的气焰消失了。 其次是对面的段南淓,脸色恢复正常,浅浅端着笑,欣慰赞赏的看向段南怡。 一副,哎呀,总算有个明白人出来替我洗清冤情的神情。 剩下的还是周围的小姐们。 一个个的似是从中回过味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打个弯儿落到云追月身上。 惊醒道,高人啊,好一手挑拨离间啊。 这寄住在刺史府的乡下村姑胆真大真恶毒,吃人家穿人家住人家,还要蹬鼻子上脸毁人姐妹感情。 段南伊一个庶女仗着自己出身刺史府,隔三差五地对她们摆大小姐款儿。 她们心中不满是正常不过。 可是,这外来的村姑算什么东西,哪来的脸敢站出来呛声段南伊啊,还差一点把她们糊弄过去了。 真真可恶。 云追月笑了,抬眼,目光落在段南怡娇俏无害的小脸上,真诚感十足道:“十小姐好棒啊,一席话说下来令月儿心服口服,也跟着感动了呢。” 段南怡把玩帕子的手指头一顿。 云追月好听的声音又响起,“若是九小姐与我一开始闹误会,十小姐能像今日这般站出来开解一番多好呀,月儿早与九小姐好成一对亲姐妹了。” “毕竟,九小姐像十小姐说的那般,她天真烂漫,性子直爽,喜恶分明,这种人最是简单可爱。” 还是先前那群暗骂云追月挑拨离间的小姐们,心里几息翻滚。 说的有道理啊,段南怡口口声声误会,你既知误会,是个拎得清的明白人,那前几次干嘛去了? 你就不会上前开解去吗?由着自家亲姐姐一次又一次地与这外来的对阵,甚至丢脸丢到府外。 啧啧,看不出来啊.竟是个心思深的。 段南怡低着头,仿似不知旁人在等她的下文,瞧她应对,只低声哄着怀里的姐姐,当个好妹妹。 只是再如何厉害会演,她藏回袖子里的帕子这会儿已被她撕成两段。 这里热闹中,碧落山的山口则是来了几位锦衣袍服的公子哥,个个看上去气质不凡。 其中身量高壮,长相周正的正是先段连山一步,快马赶回禹城的刺史大公子段兴荣。 而他身前除了一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贵气公子外,还有一位初春时节里只穿一身单薄白衫,手中持一把折扇的清俊男子。 那男子站在最当前,不惧山口倒灌而出的寒风,束在脑后的乌发七扬八散,挡不住脸上那口大白牙。 “段兴荣,这便是你说起的碧落山?” 被直呼大名,在禹城无人敢轻视一眼的刺史公子脸上不见半分怒意,谁叫这人是皇上跟前红人,太傅大人宠爱有加的嫡子呢。 段兴荣笑道:“正是,恰巧今日乃一年一度的禹城花节,满城美人纷涌此地。” “闫二公子,咱们运气正好。” 闫霆之哈哈哈一笑,手中折扇敲在段兴荣肩上,挤眉弄眼。 又对一旁背着手的贵气公子道:“安世子,如何?一起去瞧瞧。” 安腾乃京都异姓王安王府的世子,这次来到禹城,面上是因为禹城刺史公子的盛情邀约,私底下其实是为了下月那座新挖采的矿山而来。 他喜怒不形于色,转过头看一眼期待他点头的段兴荣,这才去看闫霆之,十分给面道:“便听霆之的。” “走走走,哈哈哈。” 行了有一段路,只零星遇见几个颜色浅淡的妙龄女子,闫霆之不免咂咂嘴,“段兴荣,不是说今日花节?你口中的美人呢?” 段兴荣使了个眼色,命跟在身边的小厮下去查查怎么回事儿,转身对着二人作揖,“闫二公子,兴荣怎会拿这事儿欺你,不然再往前走一段看看?” 正说着,前面隐隐传来一阵莺语声,闫霆之折扇一挥打断他的话,率先跑上去,从旁边载满金菊的小道上呲溜一下钻进去。 剩下段兴荣一脸讶异的看向安世子。 安世子索性也不顾身份,大跨步,身子一矮学闫霆之往里头钻。这下段兴荣再如何觉得不合身份,也不好留在原地了,咬牙掀袍跟上去。 而闫霆之沿着载满奇花异卉的小道一路往里去,总算看到一片片五彩斑斓的衣裙。 他就蹲在一棵花树下,折扇半遮在脸上,饶有趣味地透过树缝欣赏外面景道上那几位小姐的口舌表演。 连身后多了两人都顾不上。 安世子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一分未多,见闫霆之憋着声乐得不行,则顺着他的目光往前面看去。 一群花节少女,原来都是藏在此处。 又一挑眉,目光落在一青衣少女身上,眼底惊赞,只不过下一秒蹲在身边的人突然起身从半人高的花丛中跳了出去。 安世子眼神一暗:这样的人,即使拉拢到身边,又有何用。 而闫霆之已在那群花节少女中引起混乱。 * 碧落山地势平淡,陡峭春风却是一阵接阵,好在各家小姐准备全乎,御寒的披风手炉一个不少。 云追月身上今日穿的是金裁衣的绣娘们,赶制出来的最新款的衣裙,腰身贴合,群面上绣着一条条青丝,迎在春风里,分外的好看衬景。 前面逼的段南仪闭口不语,云追云见好就收,并不准备追着不放。且心中还惦记着云天,担心在这里待太久,他找不到人。 于是,脚下一转,欲要往回走。 可就在这个当口儿,前面人群中传来惊呼慌乱声,云追月闻声回头,一个满身狼狈的白衣男子出现在小姐堆里。 眼睛发亮,手里的折扇朝她这个方向指来,扯着脖子高呼,“别走别走,这位妹妹停步,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闫霆之可高兴坏了,在京中呆的无聊透顶,应安世子相约与他一起来禹城,竟遇见如此特色美人。 小小年纪不仅长相绝色,那嫣红小嘴一张堵得旁人没话说,有趣有趣。 此时见人回头看他,手里的折扇哗啦展开,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便要往前去。 只是可惜了,他才抬脚呢,几位胆子大的小姐拦下他。 一小姐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躲在暗处偷听我们讲话,你说你有何居心?” 一小姐加入,帕子甩在粉脸上,红着耳朵尖,眼睛黏在闫霆之俊美的脸上,“这位公子好面生,你也是来参加此次花节的吗?如此有缘……” 一句话没说完,与她站在一处的闺中好友挤开她,抢道:“是的呀,如此有缘,正好前方有一座亭子,不若公子挪步与小女子一同吟诗作对?” 一句话说完,只等来又一位小姐的怒声:“瞎了不成,一个窥听小人就把你们迷得晕头转向。脸长得好又如何,姐妹们你们瞧瞧他身上脏得发髻污得,脸上猥琐得……这种油油腻腻的男人扭送官府不好吗?” “来人!把这登徒子拿下。” 第48章 欺负阿姐的人都杀了 几个随身保护众位小姐的男仆, 立即涌上来,把混不在意,踮着脚望向云追月的闫霆之夹在手里欲要带走。 带着安世子从另一条景道上赶过来的段兴荣伸手拦下, “慢着,不得无礼!” “大,大哥?” “段大公子?” 段家三姐妹快步从后面走上前, 皆是惊喜道:“大哥, 夫人昨日还说起你还在回禹城的路上, 你怎会出现在此?” 段兴荣却没时间理会几位庶妹,冷着脸挥退那几名狗眼不识泰山的男仆,对闫霆之道:“闫二公子, 可有哪里磕着碰着?” 闫霆之还在往云追月离开的方向瞧,脸上不耐烦地推开他,“你怎么才来,早点出现那美人就不会在我眼皮底下溜走。” 段兴荣一噎, 心里虽气, 只能接道:“原来闫二公子瞧上了一位小娘子,赖我全赖我。” 又道:“这是禹城, 要寻一个美貌小娘子,包在我段某身上, 不出一日翻遍整个全城都要给你找出来。” 闫霆之脸上略松, 而站在后面听到他二人交谈的段南伊, 心下一酸, 醋道。 “大哥哥,还找什么人,云追月今日来花节坐的就是我们府的马车呢,人更是住在咱府中, 想见她,南伊带你去不就行了。” “什么?” 段闫二人同时回头。 闫霆之尤其兴奋,跑到段南伊面前,“好,你现在即刻带本公子去找她,本公子还没好好与她说上话。” 段南伊一愣,这个闫公子是大哥哥的好友吗? 以前没见过,方才心情不爽没仔细瞧,现下站在她面前,虽头发衣服上沾了不少枯叶,可是好俊啊。 俊得她脸皮发烫是怎么回事? “这位,这位闫二公子,我,南伊现在就带你去找她。” 好吧,又一个被男色迷住,上赶着给对家牵桃运的傻女人。 “九姐姐快回来。” 另一边,站在原地一双视线停留在安世子身上的段南怡突然喊道。 “大哥哥,贵人还在这呢。” 险些要跟着闫霆之去一瞧究竟的段兴荣回神,“南怡说的有理,闫二公子,既然那位小娘子就在我府里,那便不急,我们陪世子先去赏景如何?” 说罢,凑近了道:“这里可是还有不少的小美人眼巴巴地等着您呢。” 闫霆之回头,扇柄抵在下颌处,思考道:“有理,不过我日后便要住到你府上去了,段兄你觉得如何?” 段兴荣引他走到安世子那头,一面愉快道:“自是再好不过。” * “月小姐,刚才那登徒子是谁啊?” 云追月漫不经心,“不知。” 春草一顿,小心道:“月小姐,奴婢觉得您刚才那些话说的真漂亮。” “嗯?” 前面是碧落湖,云追月见那边无人,煞是清净便领着春草过去。 春草跟在身后解释,“咱府里大小姐、二、三、五、六小姐皆已出嫁,四小姐长年累月的要吃药,除了给夫人请安,或是府中家宴一般不怎么出院子。” “七小姐您也见过多次,是个好脾气的主子,她院子里有一个是奴婢要好的小姐妹,偷偷与奴婢说,其实七小姐发起火来甚是可怕,竟叫她身边的大丫鬟跪在碎瓷片上,膝盖上都血血还不叫起。” “哦?有这种事?” 如果换做一个稍显机灵点的丫鬟,谁敢这般嚼舌头,也就春草这个口无遮拦的敢在她面前讲这些话。 云追月并未出声打断,走到一块避风石背后坐下,故意引她继续讲下去。 春草偷眼看看左右,见没半个人影,稍提高了声音道:“月小姐,这是春草亲耳听到的,不止我那小姐妹一人偷讲过。” “还有八小姐,自去年她姨娘难产一尸两命去世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以前啊,她便与九小姐不对付,现今整个精气神全无,学起四小姐来,轻易不喜出院门。” 说到这位八小姐段南霏,云追月来兴趣了。 “我觉着你这婢子说的不对,八小姐若是不爱出门,那今日是怎么回事?我观她似乎身体不适,不也来参加花节了?” 春草皱眉,“这奴婢就不懂了。” “对了,倒是记得因着去年初,三姨娘过世,夫人怜爱八小姐,七月里让她去了大小姐府上。之后大小姐生病缠绵,大姑爷还特意上门接八小姐去府上陪她。可惜大小姐命薄,去年底没能熬过去。” “奴婢记得很清楚,从那次大小姐病逝后,八小姐精神就不好了,脸色恹恹的,许是因为大小姐又想起过世的三姨娘了。” 云追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眼望向远处深不可测的碧落湖,心底漫过深思。 春草不知,继续嚼主子舌头,“九小姐十小姐是雪姨娘的掌中宝,因为是双生子,在咱府中颇是得脸,只夫人多是一碗水端平,老爷私下里赏赐的多。” “哼,您之前还没来不知道,雪姨娘啊最爱与姨娘比高低。姨娘貌美身姿窈窕老爷最喜,雪姨娘比不过,便经常逮着姨娘提子嗣的事,仗着她生有一对双胎,时常在姨娘面前傲得像只老母鸡。” “呵,你这丫头嘴毒。”云追月忍不住笑出声。 春草跺脚,“月小姐您别笑,全是因为雪姨娘实在坏,前段时间姨娘病了半个月就是被雪姨娘气的。” 发丝落在脸颊上,云追月抬手拨开。 这么一说,花姨娘预备把她推出去打擂台的行为似乎得到了解释。 一旁坐在她脚下的春草抬眼去看她,乌黑大眼里似是有话。 “想说什么说便是,这副模样看我作甚?” 春草被抓个正着,挤了挤嗓子才小心试探道:“月小姐,您进府后好像一直就没有喊过姨娘娘亲,这是为何?” 难道心中记恨姨娘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丢下她跑了? 云追月轻笑出声,站起来准备回马车那里继续等云天,“喊过一回儿。” 是替原身那个小姑娘喊的。 “那月小姐后面怎么不喊了,您是姨娘亲闺女,还怕府里有谁说您没规矩不成?” “你这婢子,那我问你,府里的人上上下下见到我为何只唤我月小姐,本小姐可是姓云?” “这……” 春草从小被宋嬷嬷带进府里长大,人虽没有伶俐起来,但也知道这么多年凡是养在他们刺史府的小姐,到了适龄年纪便由老爷夫人做主,挑一夫婿嫁过去。 用姑母背地里的话来讲,便是一颗白菜养熟了,就要拿出去喂猪,喂得好了,主子就开心。 月小姐以后也会如此,打从进段府那日开始,她这一辈子都是段府的人了,便无人喊她姓氏。 云追月不再理会春草,往来时的路走去,视线拉远时,忽然湖对岸的一棵两人身粗的大树下,一对男女拉扯争论间隙,其中背对着她的女子露出一个眼熟的侧脸。 眸色幽暗,云追月转身吩咐,“春草,你先去马车那里等着,见到云少爷叫他在那等我。” 春草不知云追月要去做什么,一时脚下未动。 云追月目光射过来,“还不去。” “哦,这,奴婢这就去。”说完,不敢再做耽搁。 见春草走出视线,云追月回身往反方向直去,走过一条横在湖岸边的长廊,从低矮的花树间穿过,悄无声息地来到那二人的后方。 立在一道山石后面偷听。 段南霏嘶哑的声音传来。 “田佑季,你又在哄骗我,说什么这个月让你母亲过府与夫人商讨我们的婚事,我等了半个月,你人呢?” 田佑季身上书生气浓重,神情温柔,“霏儿,你大姐方离世不久,你让我怎么上刺史府去提我们的婚事?依我母亲的意思,待下个月刺史大人回禹城,我再负荆请罪,亲自过府求亲好不好?” 段南霏等不得了,厉声道:“等等等,你这句话说过多少回,你等得,我等不得,我肚子里两个月大的孩儿等不得。早知道你是个没担当的,当初就不该与你做下蠢事。” 段南霏满面的泪,后悔莫及,是她对不起大姐,竟然在大姐病中被田佑季的贴心温柔迷惑,犯下大错。 “霏儿,你说这个作何,难道不知我的真心?以前的你温柔可人,一心为我着想,如今只让你再缓上一段时间,竟也不肯。” 田佑季一脸的哀伤,“咱们的孩儿才两个月,你仔细些必然不会让人发现。霏儿,我得走了,若是被有心人看见捅到你父亲那里,今年的升任名额定是没有我的份。” 山石背后的云追月勾起嘴角,听得津津有味。 真是不好意思,段南霏的肚子那日从郭氏院子出来便被发现了呢,你担心的升迁名额,保不齐也会丢掉呢。 “田佑季,你给我站住。” 段南霏抹了一把泪,抬头看向对面急着要走的男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娶我?是不是你母亲要把你表妹许配给你?” 田佑季眼光闪烁,段南霏彻底失望。 “果然如此,你田府的孽种还在我肚子里,你母子俩的承诺还没凉,你们就想甩脱我?做梦!” 田佑季哑了。 早知段南霏性情如此刚烈,他当初就不该贪她貌美,哄着破了她的身子。到如今日日纠缠,弄的他冷落了住在府上的表妹。 不过好在段南霏对他还存有情意,不至于破罐破摔,不然他哪敢一日日借口要她等。 因此,田佑季甜言蜜语了半刻钟,再三保证不负她,这才匆忙离开。 “八小姐,真巧。” 收起脸上表情预备离开的段南霏身子一僵,不敢相信地看向从山石后面走出来的云追月。 抖着身子道:“你,你为何在此?都,都听到了?” 云追月向她走来,平静点头,下一刻见段南霏抱着肚子往下滑,忙伸手一拦,揽住她,“不必紧张,我对你的事不敢兴趣。” “你?” 段南霏身子还靠在云追月怀里,煞白的脸上神情复杂,而后苦笑。 “你虽这般说,心里是不是在骂我,唾弃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云追月扶她站直,对上她的目光,点点头。 段南霏身子又抖起来,推开云追月的手,胸脯起伏,“你,你装出这副样子作甚么?不如骂我来得干脆。” 云追月好笑,“你肚子里的孽种又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你大姐姐,酿就苦果行下后悔之事的也是你自己。” “我为何要骂你。” 这人?! 明明比她小两岁,浑身的气度却是大有不同,说出来的话奇怪,又很有道理. 段南霏一时不知道云追月想作什么。 云追月不想作甚么。 刺史府有吃有喝无花销,每个月还给她发二十两的月银这种好事。她每日闲得发慌,见天儿睡到日上三竿。 截止目前府里的几个小姐,尚且觉得一丢丢看得过眼的也就这位八小姐了。 正好她无聊,可以教她治渣男。 “你想不想给那个田佑季一点颜色瞧瞧?” 段南霏以为自己听错,迟缓转头,“你,你说什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云追月摊手,“你不也没出阁,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吗?” 段南霏脸色徒黑,自嘲一笑,“你说的对,我哪有资格说旁人。” 话头一转,又道:“不过,云追月,看来你把府里的人耍得团团转啊,花姨娘知道你的真面目吗?老九老十知道你这般刁钻欺人吗?” 月追月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笑得奸滑,“或许吧,我这人不似你家几个小姐装模作样,怕是瞒不了人。” “哼。” 不知为何,与云追月话下来,段南霏心间憋闷躁郁之气竟消失不少。 云追月却是不想再与她站在湖岸边吹冷风,对她伸出手,“孕妇还是莫要吹风,一道吧。” 段南霏无语,手伸出重重扶在她手臂上。 走出几步后,风中带来几句话。 “我与那负心汉的事,大姐姐在世时是知情的,她帮着劝我嫁进来,与他相会,说她死后,只放心我嫁到田家,她的一双儿女才会安然无恙。我,我当初也是不肯,后来不知不觉失了身。” “云追月,我并不是不知廉耻。” 嗯?为何嗅到一股不寻常的阴谋味道。 段南霏就没想过,她今日的苦果是否有她敬爱的大姐姐从中设计。 云追月一路无话。 * “月小姐,您回来了,八小姐好。” 春草见云追月与段南霏一道回来,脸上略显惊讶。 而另一边的彩夏见到自家小姐,忙迎上去,眼底闪现不安和担忧。 段南霏对她摇了摇头,彩夏这才呼出一口气,扶着她进马车。 “要你等的人呢?” 马车旁不见旁人,云追月低声问道:“连个口信也没传回来?” 春草苦着脸,“奴婢无用,连个口信都没等到。” 云追月烦躁,恼云天狗胆包天,竟让她苦等,一甩身登上马车。 春草见状闭紧嘴巴,赶紧跟上。 * “好吃吗?徐公子?” “呜呜呜,好,好吃,呜呜呜。” 这个新来的太可怕了,他不过是往他房间扔了几只死老鼠,竟然命小厮把他吊起来,挂在树上吃土。 “赵公子?” “我也好吃,呜呜呜,太好吃了,云公子,我再也不敢了。” 这个新来的不好惹,只是在裕禾堂的时候,往他本子上涂了几只王八狗子而已,他竟然扒了他的亵裤命小厮在他屁股蛋上画小人,还让他跪下自己挖土吃。 云天靠在树下,神情松快,眼里的光一转,落在来庆身上。 来庆腿一软,跪地,“公,公子,来庆知错。” 果然,公子的冷光移开了 ,只是来庆心底还在阵阵发寒。 他哪里知晓把他从臭味熏天的马厩里救出来的恩人会有两副极致的面孔。 方才云公子与月小姐分开后,带着他与徐赵两位公子汇合。 云公子先是哄说碧落山的另一面有一奇观,他某一次听人提及那处岩层中闪过金黄色的光。 禹城金矿银矿很多都被纳入皇家朝廷,徐赵二人打小在这长大,一听云公子这般说,立马联想到恐怕附近有未被朝廷发现的矿脉。 立刻不做怀疑的跟上去。 只是行了半日路,累地气喘吁吁翻到山的另一面,徐赵两位公子额头上的汗还不曾擦掉时,便被身后的云公子一脚一个踹在地上,啃了满嘴的土。 来庆则是在云天的淫.威下不得不加入其中,动手捆绑画小人。 不过,他都听话的照做无误了,为何云公子还要罚他。 不经他同意在阿姐面前多嘴多舌,这便是来庆的错处。 云天走到徐赵二人身前,“从今以后唯命是从,否则,留在这里喂狼。” 二人托了雪姨娘的福才得进刺史府,十二、三岁了从未见过这般穷凶极恶的九岁小孩,早已吓尿,寻得服服帖帖。 “老大,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什么都听你的,放了我们吧。” “来庆,解开。” 又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碧落山的山道口,马车内,段南霏转头看向闭眼假寐的云追月,“还不走?” 云追月缓慢睁眼,眼中担忧渐显,正要开口,外头春草的声音传进来,下一刻帘子掀开,云天那张白净的脸出现在眼前。 云追月别过头,不看他。 阿姐生气这么明显,云天怎会看不到,他上马车坐到她身边,两手撑在膝盖上握成拳,小脸皱成一团,似是苦恼中。 云追月等半日不见弟弟低头,心中恨恨,银牙一咬,出手锁在他耳朵尖尖上。 怒道:“越来越疯越来越野了?你跑哪玩了?这是在野外,我们才刚到禹城不久,万一遇到人牙子、拍花子把你拐了,你去哪找我?” 云天喊疼,“嘶,阿姐我错了,疼。” 又装! 手下有没有用力她自己不知道? 坐一旁捧着一个手炉的段南霏看得心下羡慕,不由捂嘴笑出声,“好了,月儿别生气了,小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你教训几句便可,动手作何?” 云追月瞥见云天耳尖红了,收回手,冷哼道:“他可不是一般孩子。” 云天手摸上有些发疼的耳朵,顺着云追月的话道:“阿姐说的对,小天下次不会让你担心了。” “这话你说给鬼听罢。”总之,她是不信。 段南霏又是噗哧一声笑出来,见云追月拿眼瞟她,赶忙收住笑,往外吩咐车夫可以走了。 回去的时候,马车放慢速度,近一个时辰,赶在午食前三人回到府中。 花芜院花姨娘正要摆饭,见姐弟俩这么早回来,奇道。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往常花节可是一整日,最热闹的要数暮色那会儿,男女一齐在碧落湖边放花灯。” “宋嬷嬷,劳烦给我和小天加两副碗筷。”云追月在饭桌上坐下,这才去看花姨娘。 “姨娘也知道这花节是为一些及笄适婚男女举办的,我今年才十四,离适婚还早。” 花姨娘嘴边含笑,“月儿说的有理,咱不急,让落雪院的人急去。” 待开饭了,花姨娘亲自给姐弟俩盛好汤,眯眼笑问:“月儿与八小姐很熟吗?怎么是坐她的马车回府。” 云追月抬头,迎着花姨娘探寻的视线,“今早出门的时候九小姐不许我上她那辆马车,是八小姐后来替我解了围,否则,月儿就要走着去碧落山了。” “还有这事?欺人太甚!” 花姨娘这段时间为了养身体,低调了许多,鲜少去外头晃逛。 此刻听到雪姨娘的女儿竟然欺上云追月,也不知是爱女心切,还是厌屋及乌不满段南伊,手里的筷子便摔在桌子上,连饭都吃不下。 宋嬷嬷站在身后,眼睛略带些怪罪的往云追月方向看了眼,随即俯下身给花姨娘顺气。 “奴才的好姨娘哦,何苦生这么大的气,雪姨娘就是个眼皮子俗浅的货,以为生了一对双胎,所有人都得惯着她,依她。把她能耐的,有本事生个带把的出来再说。” 花姨娘心底难受,“哼,也不知咱府上碍到了哪路神仙,这么些年竟只有夫人得了一个大公子。” “雪姨娘那个作怪的,面相看着就是个贱的,福运到头,与老娘比能好到哪去。” 总之,花姨娘骂,宋嬷嬷劝。 而云追月给云天夹了一块鱼肉,见他吃得欢喜,目光心神都在碗里,这才抬头开口劝道。 “姨娘快别气了,你才大病初愈,更该仔细把身体调养好,说不定啊,还能给月儿生个弟弟呢。” 女儿难得这般亲近她,为她着想,花姨娘稍稍气消,只是眉目间神情依旧是一团遗憾无望。 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果去年三姐姐没有出那事儿,咱府上就不止大公子一个男嗣了。” “姨娘说的是八小姐的生母?”云追月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春草那丫头可没跟她讲三姨娘一尸两命肚子里怀的是男胎。 “姨娘您怎么说起这个了,这事在府中是不能提啊,若是叫夫人知晓咱背后提起三姨娘的死,那是要受罚的。” 宋嬷嬷脸上惊慌,往门口那里望了几眼,没发现什么人,便又去看端坐在位子上,表现的满头雾水的云追月。 “小姐,食不言寝不语,今日这盘春笋不错,鲜嫩极了,老奴再给您夹一点?” 云追月放下碗筷,恼道:“宋嬷嬷你是不是上年纪了记性不好?明明第一天便与你交代,我只要用了笋子,肚子便痛。” 宋嬷嬷手中公筷夹着的两片笋似石头沉,忙搁下赔罪,“是老奴有罪,脑子不中用了。” 云追月心底哼哼,不是不中用,却是用在其他地方去了。 这老奴仗着在花姨娘身旁伺候有年岁,时不时扮作老者在她面前说教,倚老卖老对云天多番瞧不起。 云追月早就一笔笔记在心中。 微冷的眸色落在宋嬷嬷脸上,迟迟未收回。一直安静的云天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突然道:“阿姐,姨娘还在。” 花姨娘脸色同样难看。 女儿冷俏的粉脸上裹着怒意,而这怒意是因为宋嬷嬷。 宋嬷嬷从她进府一直待在左右服侍,女儿却是分离十几年,还存着生疏。 花姨娘揉了揉眉心,转头沉沉的目光看向宋嬷嬷,厉声喝道:“这般重要的事情都能忘,看来真是如月儿所言老糊涂不成?” 宋嬷嬷手心冒汗,跪下认错。 花姨娘遂道,“罚你两个月的月钱长长记性,退下去门口守好了。” 宋嬷嬷白着脸谢恩退下,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花姨娘才拉过一旁云追月的手,“你呀,小小年纪满脸严肃,来,不是想听三姨娘的事吗,娘讲与娘你听?” 占了个双赢,云追月立马小鸡啄米地点头。 “三姨娘啊,是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在正华院门口滑倒,摔到肚子难产而死。不过,她身边的丫鬟死之前嚷嚷,三姨娘摔下去的那块地有一层新鲜油污。” “月儿,你说三姨娘的死蹊不蹊跷?” 用完膳,从花姨娘那里出来,云天看向一言不发的阿姐,“阿姐,方才姨娘为何问你那个问题?” 云追月脚下不停,往自己的屋子去,微微笑道:“可能是在提醒你我初来乍到,莫要被刺史后院平和的表面所迷惑吧。” 云天握拳,“阿姐,有我在,小天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云追月笑笑,揉揉他的脑袋,促狭道:“真是好弟弟,若是真有人欺了我,你要怎么保护阿姐呢?” 四下无人,快要与云追月个头齐高的云天,走上前,凑在她耳边,像是姐弟俩打趣,语气轻快。 “那我便杀了他。” “你!这话也说得?” 云追月心口一跳,退后,肃着脸,“以后莫再拿这话逗阿姐,阿姐不欢喜听。” 见云天定在原地,立即要露出那副熟悉的委屈相,云追月伸手打住,“行了行了,刚才来庆缩头缩脑半日,恐怕有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我要小憩一会儿。” “好,那阿姐好生休息。” * 花芜院门口,等的头上一脑门汗的来庆终于见到来人,赶忙迎上去,小心回道。 “主子,徐赵二人叫人带话,说他们事情已经办妥,问您还有没有旁的吩咐?” 云天依旧是一副无害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叫来庆脚底板子冒寒气。 “办妥?能保证马车里那两个女人的腿废掉吗?” 第49章 断腿(一更) 把云天赶走后, 云追月并未如她所言回到内室小憩,而是命底下的丫鬟把她前段时间收集好的一些花草药材拿出来。 春草看着铺在桌面上,清理晒干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 转头去问正在净手的云追月。 “小姐,奴婢老早之前就想问您了,您准备的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呀?” 云追月接过丫鬟递上的巾子, 仔细擦干净手, 又命人把一个红底黑瓷的水炉子生起。 “自然是好东西。” 又对站在一旁的两个个丫鬟道:“来, 你们先把这些药草切成小薄片,刀口要细密工整,切记混进什么脏东西。至于春草, 你搬个凳子来,守在这炉子前,等里头水烧开了再喊我。” 春草暗声嘀咕,心中诸多疑问未得到解答, 到底是听话的守着炉子去了。 而云追月进到内室, 从她的梳妆台子下面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一张旧色的巾帕,打开后里面则躺着几份有些年岁边角泛黄的纸药方子。 这还是当初离开日照县时, 尤夫子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那时,夫子得知她离开日照是因为要去刺史府找娘, 心中百般不舍, 隐隐担忧。 就把自己从京都带回来的几张世家秘方交予她, 只说, “但凡有人为难你,这些方子拿出去献了,恐有转机。” 云追月推却不了,只好收下。 但是她可不是等着收了再白白送人, 而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把药方上的一些秘药熬制出来,再找个机会拿到外面暗搓搓挣钱钱。 水炉子咕噜咕噜冒出气。 春早起身转进里间,见云追月正站在桌案边,手中毛笔正在临摹什么,“小姐,水烧开了。” 云追月还在写,“嗯,你先下去。” 待春草退下,这才收起笔,吹干纸上的墨迹。又把那份发黄的纸药方子重新收起藏好出去了。 足足铺了半个桌子的花草药材,按照药方子上所写按工序排好,一一扔进了水炉子里,一遍一遍蒸煮,再用纱布过滤,最后变成一锅瞧不出颜色的静态液体。 这还未结束。 云追月又重新命人生好火,把提前准备的蜂蜜倒进去,待搅和成了蜜水后,再加进先前那锅冷下来的无名液体,盖上盖子,生小火,嘱咐丫鬟不得离开。 这个时候闻见浓浓药味的花姨娘寻来了。 “月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忙了一个下午,云追月这会子刚坐下喘口气,见来人,便起身道:“我在熬制美容祛疤的膏药。” “姨娘,等过几日月儿拿过去给您试试。” 满屋子的药味,花姨娘手里的帕子挡在鼻下,听到女儿的话,往门口站了站,目光落在炉子旁那一堆发着怪味的药渣上,勉强笑道。 “费了那么大功夫,让娘给你找来药材,全被你一个下午煮成一堆药渣渣。” “娘没事,娘不心疼,你女儿家的闲在院子闹着玩,开心就好。只是,闹归闹,可不能往脸上抹,万一出事伤到皮肤了怎可?” 对了,云追月收集的这些东西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但好歹也耗费了百八十两的银子,银子全是花姨娘出的。 知道花姨娘心里在怪她乱花钱,云追月转过脸偷笑一声,“这个月儿自是知道的,待祛疤药出来了,先给底下的人试试,若是不见效,我再扔了它们。” 花姨娘捂着心口,“好好,你自己知道就好,娘这就走。” 这花钱买了一堆无用的东西,末了又要扔掉,花姨娘再不走,恐怕要被云追月气到内伤。 不过,她扶着下人的手刚要下台阶,那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下去躲懒的春草兴冲冲地跑过来了。 “小姐,啊,姨娘也在?姨娘、小姐不得了啦,出事啦!九小姐十小姐回来的马车翻啦!” 花姨娘这下不急着走了,追问春草,叫她说清楚些。 云追月听到声音出来,脸色依旧平静,抬首往院子外头看去,隐隐听到瓦墙外一阵杂乱的哭抢声,里头似乎还有人在喊,快去请大夫。 “快快,还不快去请大夫,要是晚了,我的南伊啊,我的南伊可怎么办?” 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女儿回府却是被人抬进来,且右腿的腿肚子那里一片血淋淋,伤口都露出来了。 雪姨娘煞白着脸扑上去,一面哭喊昏迷中女儿的名字,一面命人去告知郭氏请最好的大夫。 全然没有看见一旁被丫鬟扶在手里,半边脸上被石子刮伤的小女儿段南怡。 很快,郭氏身边的丫鬟带着大夫急匆匆赶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府里那几房姨娘和小姐们。 花姨娘也在其中。 自然了,她不是来送达关心的,而是扬着眉梢来看热闹。 下一刻,前面的屋子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哭叫声。 雪姨娘手里的帕子已经是拧得出水,她跌坐在凳子上,仍是不敢相信刚才大夫的话。 “你说什么?你这个庸医,你说我女儿以后就要成跛子了?你放屁!来人,来人把这个骗子赶出府去。” “花青姑娘,你再去告诉夫人,求夫人再帮请一个医术好的大夫来,我的南伊好好的出门参加花节,怎么回来就一身血,要变成跛子了……呜呜呜,我的南伊啊。” 这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刺人耳膜,不带歇的,站在院子里的花姨娘心情倍爽。 “啧啧,你听你听,雪姨娘这几年耀武扬威,日日拉着她那对双胎走大街串大门的炫耀,这不遭报应来了么。” 说完,花姨娘脸一拉,还有些可惜,“嬷嬷,你说这断腿的人是雪姨娘这个贱人该多好啊!” 宋嬷嬷小声接话,“姨娘说的对,就算不是雪姨娘,若是十小姐也不错。” 虽是双胎,长相一样,但九小姐的身姿气度可比不得她妹妹七分。若这腿断在十小姐身上,这啊,才是好看呐。 “跛子?怎会这般严重?” 花芜院,春草带着最新鲜的消息从落雪院赶回来。 双手接过云追月赏给她的茶,春草仰头两口喝掉,擦擦嘴忙道:“是呢,刚才抬进屋子里的时候,奴婢踮脚看见九小姐一条腿上都是血。” “等夫人请的大夫进去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雪姨娘拉长的哭声就传出来了,还叫人把大夫轰出去。” 云追月手里捏着一本书,翻过一页,突然问道:“可知那马车是如何翻的?” 春草吃瓜一条龙,还真就知道。 “是在回城的半道上,恰好那会儿天色阴沉,赶车的人鞭子挥在马背上,谁知往日温顺的马儿突然发起脾气来,原地踏步不肯走。” “这前有咱家大公子领着那两位从京都来的贵人,后有一干禹城小姐们,耽误不得。小厮连连甩鞭,马儿越是犯倔,猛地四蹄扬起,竟往一旁的山道崖口飞奔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还未回神,马儿便收不住蹄子,半个马身摔下山崖,后头的车厢也是翻了,几个丫鬟好命从马车里甩出来,就剩一个九小姐和一个十小姐在里面尖声惊叫。” 云追月放下书,看向春草,“你倒是都知晓的明明白白,好像你也在现场。” 春草嘿嘿笑,“还不是奴婢有几个交好的姐姐。” 又拍拍胸口道:“若不是京都来的那位冷面公子出手,两位小姐恐怕就要跟着马车一起摔下山崖粉身碎骨了,哪里只是断一条腿和半张脸擦伤那般幸运。” 云追月听到这里便失了兴趣,卷起书在春草喋喋不休的嘴巴上轻轻敲了下,“好了,别人院子里的事情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有这功夫明早开始,你就去园子里收集露水,待我的好宝贝制好了,本小姐赏你一盒。” 春草摸了摸被主子敲打的嘴巴,圆圆的脸上信誓旦旦保证,“小姐,您放心,奴婢只在咱院子里在您身边过过嘴瘾,定不会给您和姨娘惹祸。” 又揪紧眉头,小心道:“明儿奴婢一定早早从屋子里爬起来,去给小姐收集晨初的露水,只是,那药膏就不用了吧,奴婢,奴婢闻不得那味……” 不,是亲眼见到那什么药膏的制作过程,春草惜命,害怕烂脸。 “你!” 云追月拧着眉,摇头,“你个丫头,不识好货,日后啊,可不要再来找我要。” * 夜色朦胧,天将黑未黑,云天一头是汗的从刺史府的武场回到晓元院,推开门时借着门外的光一眼看到已经在他房间里等候多时的徐赵二人。 徐广见着来人,快速从椅子上起身,抖着嗓子,“公子,我,我们按您说的在马儿的肉掌里扎了几根老树的刺条。你,那不是说只是吓吓我两位表姐吗?结果南伊表姐被甩出车厢,撞在烈岩上摔断了腿。” “若是我姑姑查出来是我干的,我就完了。云公子,这事是你让我们去做的,你得想个法子。” 早在徐广冲过来的时候,云天便使眼色命跟在身后的来庆把门带上。 此刻他被徐广抓住袖子,拦在原地,脸上神情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不大清楚,只听到他嘴里吐出一声笑。 跟着,徐广抓在他身上的手臂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被他擒住,“你是在威胁我?” 话落,空气中传来骨头关节扭曲碰撞的咔吱声。 冷汗顷刻之间就冒了出来,徐广甚至来不及叫痛,条件反射下开口求饶,“啊,我错了,是,是我嘴笨,云,公子误会,呜呜呜,我怎么敢呢……” 半开的窗子外面,天顶上的黑云被夜风吹走,露出压在云里的月亮。 站在徐广身后,迟迟不敢上前的赵阳借着洒进窗子的朦胧月光,一眼看到云天脸上吃人的狠相和他黑气沉沉的眼珠子。 小腿肚子一软,砸在地上,哭着叩头。 “云公子,错了我们错了,我和徐广都听你的,你放过他,你别杀我们,我们以后都听你的。” 明明面前这人比他们还要小个好几岁,可身上却有一股子叫人胆寒彻骨的血腥味,就好似他已经死过一回,是从底下爬出来的怪物。 赵阳跪在地上,头磕的愈发响。 第50章 姐妹生隙(二更) 云天冷着脸, 抬眼向跪在地上的赵阳看去,口中低声笑道:“还是赵公子识趣。” 随后松手,徐广从他手里满身瘫软的滑落在地。 一旁, 全程是低着头缩着脖子的来庆赶紧上前,递上新取来的帕子。 云天接过,一边擦汗, 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命来庆点灯。随后才慢悠悠开口, “你们放心,这事烧不到你二人身上。” 这话中,语气松缓, 听着不见冷意,底下徐赵二人心中的不安渐缓,可依旧不敢胡乱开声,就怕一不小心又惹怒了上面的人。 而云天像是转了性子一样, 竟是温声安慰他们, 开始替二人想法子。 “马儿是从岩崖上一路摔下去,身上都是伤口, 死得透透的。就算刺史府的人找到了,恐怕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发现那几根刺条。” “而且, 让你们在马掌底下扎进去的那几根老树刺条, 这东西在碧落山附近的山道两旁多的是, 我听说, 以往也有发生过马儿被扎,险些引起翻车的事情。他们只会把今日这事定为一次意外。” “徐广,这次不怪你们,是你那两位表姐运气不好罢了。” 被点名, 徐广扶着软哒哒,还在发颤的手臂,忙附和。 “是是,谁叫我表姐太过娇蛮,竟当着众人的面三番两次的欺负月儿小姐。云公子想替姐姐出气,这才让我和赵阳在马掌下偷偷扎几个树刺,就是吓吓她们而已。” “全怪表姐运道不好,她吃了这次亏,往后一定修身养性好好做人。” 徐广是个自私怕死的,听到云天说这事查不到他身上,立马放下心来,不仅信口两位表姐走霉运,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还能自动替云天的狠手找理由。 已经从地上起来的赵阳却不是这般想。 他恐惧云天,他知道云天今日所为更不是一时冲动兴起。 也许,就在九小姐十小姐第一次对月儿小姐鄙夷发难的时候,他就开始计划要毁了她们。 何其可怕的人啊。 有人夜不能眠以泪洗面,有人醒来后得知自己即将要变成一个小跛子歇斯底里,还有人顶着半边脸上的伤疤坐在镜子前,嫉恨连连。 但也有人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亮,早起饭桌上还能吃下满满一笼虾饺。 “小天,尝尝这个,是阿姐使银子从西沙铺子买来的,鲜美的掉舌头。” 这些年来,在刺史府寄养读书的人不下几十,有些是有爹娘有宅子,便只每日上裕禾堂读书;有些是家中条件艰苦,段连山送银子让他安心读书。 还有一些便是徐赵这样的人,攀关系吃住都在府里,以后变成人长成材了,走出去就是段府的人。 云天来了之后,被安排住进徐赵二人的晓元院,在别人眼中成了和徐赵一样的人。 只不过他一向不在那用餐,每日宁愿提前到花芜院来,等着和自家阿姐一道用膳。 今日因为云追月懒在床上起晚了,他候了许久,这会儿肚子已经是咕咕出声了。 “嗯,阿姐,这虾子好吃。” 云天两口吞下一个虾饺,又呼噜呼噜埋头喝下半碗鱼片粥,“阿姐,这个也好喝,鱼肉一点腥味都没有,鲜得很。” 弟弟长身体胃口大,一个人的量足顶她两餐。 云追月又替他盛了一碗鱼片粥递过去,夹起一只虾饺沾上油醋汁,亲手送到他嘴边,唇瓣翘起宠笑道:“怪阿姐今早起晚了,叫我家小天饿肚子。” 云天张口吞下阿姐亲手喂的虾饺,含在嘴里舍不得嚼舍不得吞,心中发甜,两只眼睛发亮地盯在阿姐脸上。 “阿姐,你再多喂几个给小天吧,日后阿姐赖床了,我等多久都可以。” 云追月收回手,瞥他一眼,“瞧瞧,又想讨打了是吧。” 转而又道:“外院那边不是也有专门的小厨房吗,你现在长身体的时候,饿不得,以后就在晓元院用餐,不必每日跑到花芜院来。” 云天顿住,见阿姐说得认真,脸上表情并无挪揄,怕是真害怕他饿肚子长不大似的,便压了压唇角,一脸认真道。 “可是,我若不来花芜院用膳,每日见阿姐的时间就少了。” 原来,用膳是假,想见阿姐是真。 站在身后的春草听到这里,忍不住地抬眼去看坐在小姐身边的云少爷,又撇头去看云追月,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来回回几转,完了之后,眼底的糊涂意味愈加厉害。 春草觉得云少爷说的话很是贴心,尤看出他与小姐的同气连枝和亲热。只不过,配上他看向小姐的眼神…… 还是个毛丫头的春草总觉得哪哪说不出来的奇怪。 云天在她面前撒娇撒痴还少吗,以往在日照县生病的时候还把她当娘呢。 便习以为常,退一步道:“好了好了,以后我早起就是了。” 膳食用完,见阿姐心情尚好,云天也不急着走,似是不经意问起昨日落雪院的事来,待阿姐回上一句无趣后,便不再提起。 只说起自己要去刺史府的武学了。 “你怎么想到要去习武?”云追月在屋子里走动消食,听到云天的话,有些惊讶。 “你过目不忘,脑子又聪慧,在读书上必是比旁人进步快,况且有刺史府做后盾,以后或许还能考功名。你底子不足,习武这条路可不好走。” 云天笑道:“原来我在阿姐眼里竟是如此优秀。” 话完,在云追月瞪过来时,立马道:“可我想去学武,有了武艺在身,旁人欺负不了我,还可以好好保护阿姐。” “而且,阿姐你忘了吗,以前在咱家院子里,你躺在枣树下看书,阿爹坐在一旁敲核桃,我在院子里绑沙袋扎马步……每每坚持不住,爹他就要凶我,说我这般弱不经风,以后还怎么保护阿姐。” “阿姐,小天不怕苦,小天不仅要保护你,还想做给爹看,让他觉得我是个有用的。” 自来到禹城,云追月刻意不去想日照县那座朴素又温馨的小院,不去想把她宠的无边无际,可是自己却孤零零躺在十里坡的云大力。 她也怀念他啊…… 长翘的睫毛盖住润湿的眸子,云追月别过头,望向窗子外绽放的梨花,轻声道:“好,那你就去做自己想做的,待学成了,回来好好护着阿姐。” 云天黑沉的眼底闪过一道光,片刻后朗声道:“阿姐放心。” 一刻钟后,云天赶回裕禾堂读书,春草抱着一个罐子进来。 “小姐,您瞧,这是今早春草在园子里收集的晨露哦。” 云追月的情绪此刻早已是收整的一丝不漏,抬头笑道:“你这是要来与我邀功?” 在云追月身边呆的越久,春草便越发觉得快活自在,这会儿更是嘴巴一撅,拉长声调道:“小姐,您哄笑奴婢了,奴婢可是心甘情愿只为小姐呀。” “哦,那我谢谢你了,手里的东西搁着退下吧。”云追月低着头,吩咐道。 春草脸皮一红,放下手里的罐子人却不走,一双眼睛乌溜溜转在云追月身上。 云追月便知,这丫头晨起的时候没见着人,必是借着替她办事的名头躲到哪里去见小姐姐了。 “好了,我不让你说,今天是不是要把自己憋死?” 云追月走到案桌前,开始抄书,只抽空看她一眼,“说吧,又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消息。” 春草得了云追月的话,脸上立时浓浓的扬着兴奋,快步走到自家小姐身边,噼里啪啦一口气道。 “一早上的新鲜消息,九小姐和十小姐打起来了!” “嗯?”云追月手下动作放慢,示意春草磨墨。 春草一边磨墨,一边道:“昨儿夜里,雪姨娘衣不解带守在床边大半夜,九小姐终于醒来。一醒来看到绑在左腿上的板子就开始放声尖叫,最后雪姨娘压不住她,揉着胸口趴在她身上,哭着把九小姐以后可能要变成跛子的事说了。” “小姐,您可知道,九小姐当下就跟失去心智的疯子一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把子力气把雪姨娘一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阴着脸牙齿咬的咯咯响,直说是十小姐害得她,她要去找她纳命。” 云追月来了兴致,回头在春草期待的目光里问道。 “奇怪,不是因为马匹突然发狂,段南伊才被甩到半山崖,最后命大被家仆救起来的吗?段南怡脸上也受伤了,怎么关她什么事?” “是啊,雪姨娘和屋子里的一众奴才也听得稀里糊涂呢。” 春草继续:“可九小姐哭着说,本来最初马儿发疯的时候,她是和自己的丫鬟一起被甩到帘子口,二人攀在帘布上,马车稍微再往前方偏行一下,就能借力跳下来,滚落到一旁的松草地上,最多只会在手臂上擦下一层皮而已。” “偏偏她求生欲心切,灵机一动,松手要往下跳的时候,十小姐从后面爬过来哭着说害怕,抡起双臂把她两条腿抱住。” “九小姐对一母同胞的妹妹疼爱得紧,没多想,便预备拖她一把,回身把人往自己身边拽,要带着十小姐一起逃命。最后,十小姐是跳下去,还被及时赶到的京都贵气公子救下。只剩下九小姐一个人跟着马车摔下山崖。” “九小姐说,是十小姐把她推开,自己逃命去了。她这条腿是十小姐害得,她要找她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她们可是亲生的姐妹啊。” 云追月搁下笔,转到茶桌前倒上一杯水,转身看向小尾巴一样跟上来的春草。 春草一口气说了半日,嗓子发干,便咽了咽嗓子,眨巴眼睛咧着嘴,等着自家好小姐赏口茶喝。 谁知,云追月似是没看见她期盼的眼神,手里的茶杯在春草面前绕了半圈,最后回到自己嘴边慢悠悠的饮,小口小口的品,润得两片嘴唇殷红饱满,好看的紧。 “小姐……” 云追月坐下,手抚在颊边,指头上转着一缕丝发,颔首催道。 “怎么停下来?继续。” 第51章 第一美人名号被抢(三更)捉…… 这之后, 春草说的便是早上的事了。 段南怡顶着脸上的伤去看卧床不起的姐姐,被姐姐伸手拽下覆在面上的纱布。 这还不止,不知道姐妹俩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被主子遣到外间的丫鬟不一会儿便听到里头起了争执之声,段南怡的哭声传出来。 随后丫鬟们不放心,转过屏风就见, 本来还半卧在床上的段南伊伸手啪的一巴掌, 狠狠的耳光响亮地甩在妹妹另一边完好白润的脸上。 且还不够, 段南伊竟当着丫鬟们的面扑到妹妹身上,红着眼睛五官扭曲地接连不断扇她耳光拽她头发掐她的脖子,几个丫鬟被吓坏了, 俱是觉得段南伊已经疯魔。 呆在原地,不敢上前。 直到收到消息的雪姨娘匆匆赶过来,这场姐姐险些捶死妹妹的大战才歇下。 不过听说战斗过分激烈,段南伊脚上的伤口崩了, 疼得她对赶来劝架的雪姨娘都一并破口大骂。 而段南怡更是狼狈不堪, 衣衫不整发髻凌乱,不仅脸上抹了药的伤口又流血了, 且另一边白玉般的脸颊上也被自家姐姐扇得肿·胀,紫红一片。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只是, 临走前, 她的亲娘却看都未看她一眼, 只一心去哄段南伊了。 从这日起,落雪院白日夜里经常砰砰作响十分热闹,再不见九、十姐妹和睦温情,雪姨娘也日日憔悴下去, 无心思去外头与别院的姐妹争高低话长短。 刺史府后院各家姨娘院里或某个园子旮旯角,更是日常把雪姨娘院里的一举一动当作饭后睡前小点心。 不过花芜院这两日有新鲜事儿,花姨娘几个倒没有再去关注那仨母女了。 “月儿,你瞧瞧我脸上的斑是不是少了?” 花姨娘躺在长椅上,云追月闻声看她一眼,伸手在一旁桌子上取过一盒看上去很是普通的药膏,拧开后,里头散出一股清香味道。 云追月挖了一小块出来,涂抹在花姨娘清洗擦净的脸上,浅浅笑道,“这才第三日,还没有那么快。” “姨娘再用个四五日,不仅斑越来越淡,眼角的细纹也会平滑不少。” 花姨娘盈水的眸子落在女儿身上,勾着嘴角,“还是我的月儿有本事,照着几张方子就能熬制出养颜美容的药膏来,这以后啊,娘就再也不忌老了。” 云追月压了压嘴角,不客气道:“是谁当初一听到要上药膏,便拔腿就跑的?” 花姨娘哎呀一声笑出来,拍拍女儿的手,“怪娘,是娘没见识,哪里知道你在日照遇到的夫子是个真心待你的,赠与你的药方子实打实的世间难寻。” 夫子待她毫不私藏,除了用在脸上的药方子,还有几张调理女性病体的孤品单子。 这是夫子伺候那位已世的侯夫人多年积累下来的秘方,云追月藏得很深,昨日里花姨娘几回儿拐弯抹角地探听都没露底。 而花姨娘当年狠下心来抛夫弃女,跟着段连山来到禹城。 虽是个妾,但她这个妾日日金银首饰、锦衣玉食,比起嫁给一穷二白没出息的云大力,日子过的与在日照县那等穷僻之地,可谓是天壤之别,无可比拟啊。 她这般心计懂得替自己谋划的女人怎会看不出云追月根本不愿和她亲近。 可花姨娘混不在意。 她十几年在刺史府,因为得段连山的宠爱,从他手里得了三家铺面,除去一些赏赐,每个月里至少有一百两的进项。 多年下来,手里有钱,管他老爷宠不宠了,她每日吃好的喝好的数数银子不要太舒服。 只是她进府十余年,到底缺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 加上近些年雪姨娘那个贱货总在她面前明里暗里讽刺她是不下蛋的老母鸡,她这才起了把云追月接到身边的念头。 如今,只待女儿日日出落的娇美绝色,老爷夫人许一门家底儿殷实前途明媚的人家,她跟着一起水涨船高、面上有光,把雪姨娘气死便好。 云追月起身,在丫鬟端来的银盆里净手,“好了,姨娘就先在这里闭眼休息一会儿,待半个时辰后再用温水洗掉便好。” 花姨娘自是一切听她的。 半个时辰后,云追月歇息好了,便揣着一罐药膏,带着春草出了院门。 禹城盛产金银矿石,城内富得流油的人家不在少数,其中刺史府段连山这些年握着的家产足以购下京都皇城。 且他虽是商户出身,但这些年在官场上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天高地远,说句能杀头的话,他便是禹城百姓心中的土皇帝。 可家大业大的段连山这些年的心思从后院姨娘白花花娇软的身体里,移到了爱才惜才育才这等名望大事上。 宁愿委屈自己的十八个小妾住在相隔一条园道上的院子里,也不舍得苦了禹城的有志才子们。 不仅撒钱在府中建立了裕禾堂,宴请各方名师来授课,且在府院西边开了一道墙,短短几个月一座开阔又气派十足的武场拔地而起。 武场除了有齐全的校练场,习武堂,里头还有一间兵器库,一应与皇城京都的兵营看齐。 云天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上她这里用饭了,云追月念着弟弟,特意带上治好的药膏去找他。 不过,她在晓元院扑了个空,里头下人说云天这两日一直在武场练习,不曾回来过。 云追月眉心一皱,不作停留,带着春草直往西边的武场而去。 行了有一刻多钟,终于来到武场的大门口。 气派的大门两边有两位一身兵甲服饰的军爷,见到云追月主仆二人虽觉得面生,但已是习以为常的并未拦人。 段连山不曾下令禁止刺史府的女眷靠近此处,半个月里后院的一些天真娇贵的小姐们也有带上闺中好友一起来武场,欣赏坐看武子们比试的时候。 这不,今日恰好就有一场武练演示,这位面生的小姐来得迟了。 “哇,那人好本事,一连打退三人,已经要开始第四场了,杨二小姐,你还剩多少钱,赌不赌了?” 远远的,校场上人头攒动,男子的摩拳擦掌气吼声,还有两旁高台上女子甜腻悦耳夹着兴奋的高呼声令云追月止不住地加快脚下步伐。 小十二带着小十一站在高台上振臂欢呼,全无淑女模样,七小姐段南淓隐隐有些头疼,赶紧从旁边的看台上起身,沉下声音道:“南恬,你这咋咋唬唬的性子,莫要带着南灵胡来。” 段南恬不服,“七姐,今日可是你要拉着我与十一姐来武场的,这会子却不高兴了。而且我这么乖怎么会带坏十一姐呢,你瞧,她比我还过分,在那与杨二小姐赌钱呢,你就舍不得说她。” 段南淓被自家小妹几句话说下来,开不了口。 抬眼往底下的校场一望,恰好与未来夫婿对上眼,羞得她立马转过脸来,也不好再教训妹妹了。 交代好几句,回去位子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已经走上高台的云追月。 “月儿妹妹也来了。” 段南淓温婉带笑,与云追月打招呼。 “自上回的花节后有许久未见七小姐了,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七小姐好似比前些日子要更美了。” 云追月在她身边坐下,拿眼细细地看她。 上次花节回府的半道上,段南伊出事的那辆马车,若不是自己临要出发的时候阴差阳错搭上了未来小姑子的马车,怕也要跟着出事。 九妹段南伊听说能下床了,却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打罚丫头砸东西出气,不仅雪姨娘管不得,夫人忙着念经抄佛也只是派身边的人过去敲打了几回。 好不了几日,照样闹哄哄。 她几次去落雪院只见到消瘦不少的段南仪,还亲眼见到她脸上的伤,虽是好了七八分,但上面的疤痕怕是用多少药都去不掉。 想起那日在她前方翻下去的马车,段南淓便是后怕不已,叹自己命好逃过一劫,直到近两日才缓过来。 可今次见面,云追月虽然是在夸赞她容貌更盛,但哪壶不开提哪壶,要在她面前提到什么花节,段南淓脸上挂着的笑容突然一滞。 “嗯,前些日子被我姨娘押在屋子里绣婚嫁的手帕,这不,关了好些天,这才陪着十一十二来武场看那些武子比试。” “月妹妹怎么也来了,难道是有重要的人在这场上?” 段南淓说完后,故意摆出一副吃惊模样,眼神挪揄暧昧从云追月白到发光的小脸上,转到底下那群兴致高昂的武子身上。 云追月轻笑,“叫七小姐说对了,你看,我家小天也在下面呢。” “咦?月姐姐也来啦。”段南恬从前头跑过来,手里拉着段南灵。 “姐姐,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花姨娘的女儿,新来的月儿姐姐。你瞧,我就说了你这个刺史府,乃至全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要不保了吧。” “月儿姐姐比你美呢。” 段南灵比云追月还要小上一岁,人如其名,生得极其灵气,精致的五官里,尤其一双眼睛生的美,眼尾拉长向上勾起,只要一笑开,便如山野里的小狐。 保管只要她开口,任何一个男子都能把心掏给她。 只是,段南灵这副美貌在郭氏那里却是讨不到好。整个府里,郭氏对待庶女可谓一视同仁,偏偏段南灵是意外。 此刻,段南灵对上坐在椅子上的云追月,眼中的赞赏已是毫不吝啬的溢出来了,甜甜的蜜嗓开声道:“十二你说得没错,这位姐姐光是一身白里透红,白到耀眼的皮肤便把我比过去了。” 眼底真诚实意,话里话外竟真的寻不到丝毫不快。 云追月觉着有意思,便放下手里的茶盏欲要起身。方一站起来,前头忽而一阵喧闹之声传来。 一众爱热闹的小姐们纷纷又涌向前,段南恬拉着姐姐去抢位子,云追月便见到这位段南灵小姐,临走时朝她灵快地眨了眨眼。 云追月站在原地,忍不住失笑,“倒真是个古灵精怪的。” “月儿姐姐,你快过来呀,是我大哥哥和安世子,还有闫二公子,他们也要上校场比武了!” 段南恬热心的帮云追月占了个空位,朝她招手。 “好,我这就来。” 云追月生出兴趣,提起裙子过去。 心道:弟弟可以晚点找,热闹可得先看了。 第52章 阴险之女(一更) “啧啧, 兴荣兄,想不到你们刺史府竟然还有这等好地方,果然是令闫某大开眼界, 舍不得回京了,哈哈哈哈。” 碧落山花节后,闫霆之便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刺史府, 每日有佳酿盛宴, 有美人环绕, 有园庭美景,爽的他忘了自己初初入刺史府的原由。 段兴荣带路走在前面,不时有武场的武子们抱拳与他见礼。 他回头, 压下眼中的得意,谦虚笑道:“二公子高赞高赞,不过一个俗气、不登大雅之堂的武场,哪里值得二公子言语夸赞。” 说着, 又去看立在一旁寡言无语, 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安世子。 脸上恭敬道:“今日校场上难得开放比武,世子武艺非凡, 不知有无兴趣与我禹城武子上场,切磋一二?” 于三人右后方六百米远处, 是那座二层楼高的乌漆却不显低调, 外围缠刻有十余条锁链挂刺的刺史府兵器营。 兵器营入口牢牢闭锁的门闸皆是由开挖极其困难且珍贵的上等玄铁打造, 乌黑沉重, 难以攻破。 安世子神色间岿然不动,然而望向后方那座兵器营的眼中,不觉泛起深思。 一路下京都,行至禹城, 览见这座都城的富贵繁华。直至这段时日里住进刺史府,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窥得那熏人的权益欲望。 他才恍然明悟,在段连山五年前携三座禹城矿产投靠安王府后,父王为何仍旧心存隐患放不下心,这些年不仅对段连山诸多防备,且还意欲拉拢太傅大人闫肃。 不过,闫太傅一心为老皇帝效死输忠,恐难有破口,父王这才转而命他接近闫霆之,想要从闫太傅最为宠爱的嫡二子下手,把闫家圈进安王府一派。 如此,老皇帝年迈体衰膝下无皇嗣,父王入主皇宫的大业才能得偿所愿,而作为世子的他…… 呵。 浓长的修眉暗暗一撇,安腾收起内心突然而至讥诮燥闷的心绪,转身,对上段兴荣探来的目光,日常棱角冷峻的脸上,微微含笑,“不必了。” “父王常言,段刺史在禹城为官多年,一心为民忠于朝廷,近几年下来亲自推拔了许多良秀将才学子。正好借今日机会,本世子与霆之可以在一旁好好欣赏刺史府上各位武子的超群本领。” 见安世子回绝,段兴荣也不好再多说下去,便以主人之姿领着二人到了场边。 众人纷纷退开让出一个空敞的位置,三人稍站定,那不远处的高台上便传来一道女儿声。 小十二段南恬满眼的雀跃,朝自家大哥哥挥手,“大哥哥,你和安世子,还有闫二公子也要下场比试吗?” “那小十二便和姐姐都押你们赢,你们可一定要让我和姐姐赢钱啊!” 段南恬娇俏又可爱,一声话落引的在场边热身的男儿们不约而同地往高台上看去。 不看不打紧,一看个个俱是眼睛发直。 那站在刺史小姐身旁,仙姿玉色,冰肌玉骨的美人是禹城哪家府上的小姐? 莫不是从云天上飞降而下,从瑰画中翩然走来的琼瑶仙子? 似是在深夜的梦里见过。 热血武子们张着嘴巴僵站着不动,拳头捂在发烫的心口,一时忘了待会儿即轮到他们下场比武的重要事儿。 便有一道白色高挑的影子从旁边冲过来,像被人洒了黑狗血,魔障疯癫一般,手里的折扇往后脑一扔,直往前方的看台奔去。 啊,又是那个美人! 闫霆之面上发光,激荡的喜悦难以克制,浑然忘掉身边的一切,一面跑一面高喊:“妹妹!仙女妹妹!哥哥可算找到你了!” 台上,一双视线在底下人堆里不断梭巡的云追月,刚巧与站在校场对面的云天目光撞在一起。 只是,唇边浅浅的笑意还未散开,云追月右手臂便被一旁的段南恬抓住。 “月儿姐姐,闫二公子在看你,他朝这里过来了,你在府里与他见过吗?” 刺史府不是一般的大,且外男都在前院,后院女眷们鲜少过去,云追月如何会见过闫霆之。更别提什么花节碧落山了,那日匆忙离开后,云追月只是远远一瞥,闫霆之是圆是扁,她更是半分印象都无。 因此,云追月眉心轻轻一皱,对着段南恬道:“不认识,不知道。” 而这个时候,闫霆之正好从台子上跳下来,落在围栏边,先是拱手对知晓他京都太傅嫡子身份,被他一张俊逸出尘的笑脸迷惑的芳心大乱、羞涩让路的小姐们深深一拜。 转而,眉头一塌,嘴角往下压,惨兮兮弱答答地直瞅离得他三步之外的云追月。 “这位小姐,你让霆之好找。” 云追月冷冷,“我不认识你。” 说着,转头再去看台下,不过一小会儿,却是不见云天的身影。 闫霆之眼角余光顺着她的视线扫向台下,不以为意,继续缠问:“小姐怎么会不认识霆之呢,我与小姐第一次结缘便是在碧落山的花节上。” “彼时,小姐一身碧装,身姿窈窕,天姿国色如一道夺目耀光照进霆之心间,令某久久不得相忘。且,当日花节上,不知哪里来的一对双胎姐妹,歪瓜裂枣、貌丑心毒,不自量力的妄想欺辱小姐。” “霆之藏身暗处,心疼小姐,正要挺身而出之际,便见小姐端得一声傲骨慧绝,轻轻一抬口,妙语连珠、口吐莲花,三言两语杀得她们面色颤颤。” “小姐,霆之平生最钦佩爱慕的……” “让路。” “呃……” 表白被打断,闫霆之依旧融融笑意,瞬也不瞬盯向云追月。 而对他一见钟情,心生情意的几个小姐们,均是揪手帕的揪手帕,咬牙齿的咬牙齿,红眼睛的红眼睛,瞪云追月的也是不在少数。 云追月冷凝的眸光横扫而去,那少数几个瞪眼的小姐藏在裙子里的小腿不由发虚,即使心有不甘,可在云追月散发愈长的寒意下,仍旧没有出息的垂下了脑袋。 目睹这一幕的闫霆之长眉向上一挑,纳在袖子里的五指动了动,心中暗道:果真,这禹城的人不论是那一心谋权的老狐狸段连山,还是面前长得一张芙蓉面的姨娘之女,个个有意思的紧啊。 随即,看向云追月的视线愈发热烈,嘴边挂着的笑更是要闪瞎周边人的双目。 唯有心焦弟弟转眼间又玩一个消失的云追月,真想一脚踹出,叫这半路跳出来的花孔雀去死。 “啊,小姐,你怎么了?” “呀,闫二公子,你快躲开!” 一道香风袭面而来,闫霆之眨眼间便看到原本还好好站在三步外的云追月,脚下一个不稳,登登登踩着绣花鞋向他扑过来。 他心中一紧,伸手就要把人推开,直到即要触上云追月的裙衫时,才想起来,哦,自己现在可是一个被美色迷惑,吊儿郎当的纨绔浪.荡公子哥啊。 因此,他当即哇哇大叫一声,欲要救美。 只是,真当他一根手指捞到云追月的裙衫时,猛地,在他头上的美人嘴角一勾,对他露出一个阴恻恻不怀好意的笑,连给他思索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下一瞬,一只纤瘦细弱的玉臂拐到他脸上,手肘一撞。只一下,闫霆之原本俊逸的脸上生出层层叠叠的痛意。 再一下,下颔处的骨头似是要裂开,痛到他禁不住发抖,上下牙齿一磕,咬破舌头。 最后,闫霆之便在一众小姐以及才赶来的安世子和段兴荣惊讶不解的目光中,捂着嘴脸,砰一声毫无形象的摔在台子上。 而只稍稍用了一丁丁力气就把人抡倒在脚下的云追月则是满面惊慌的被跟在安世子二人身后,及时出现的云天抱住了腰,稳稳扶住。 “阿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啊,我的小姐,小姐你吓死春草了,呜呜呜……” 后方,挤开人群的春草一个猛冲,把自家失而复得的小姐从云天手里抢回来,搂得紧紧的,嚎啕大哭。 “小姐,奴婢只不过是走了下神,你怎么就差点摔倒了啊!呜呜呜,肯定是有人害你,不怀好心偷偷伸脚想要把你绊倒,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人,还好云公子及时抱住了小姐,不然,小姐和这位闫二公子摔在一起,怎么都要说不清楚,那小姐就要毁了啊!” “呜呜呜呜……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家小姐。” 被春草抱在怀里的云追月身体僵了僵,与护在她身前,气鼓鼓脸上一副后怕不已的表情的云天对看一眼。 俱是有话要说。 亲眼目睹阿姐施以神力的云天:呵,哪来的阿猫阿狗,也配阿姐出手。 在春草口中,心存歹意,自己摔自己的云追月:呵,小丫头会来事儿,好好调.教是个苗子。 然后,云天便看到阿姐抬手一抹,眼睛红了。 “春草,莫要再说了!此事并无人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脚崴了,没有站住,这才摔倒出去。” “闫二公子才是最最可怜。” 云追云低低啜泣,嗓子哑哑的,头埋在春草怀里,难过坏了,“都怪我啊,这么一摔把闫二公子吓坏了,脸都砸伤了,我,我是罪人。呜呜呜呜……” 流了一嘴巴血,被人扶起,赶去找大夫治伤的闫霆之,闻之身体一顿,熊熊怒火从胸口处爆炸而出! 这个女人,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这世间怎会有比他还要狡诈阴滑的女人! 这禹城当真如爹爹所言,满城皆恶人! 他大意也,不该为了打消安世子的拉拢之意,故意把自己伪装成窝囊蠢材且好色,又怜爱疼惜美人的这么一个纨绔子弟。 此刻,为了不让安世子和段兴荣起疑心,闫霆之连自己这脸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都未来得及说。 只能死命地压住心头的火气,黑着脸被下人搀扶匆匆离开。 半刻钟后,有依旧恨恨不已云追月吓坏闫二公子的;有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崴脚摔倒这一说,绝对有人是要害云追月的。 也有拿眼锁定云追月,觉得必是她想要引起闫二公子注意,才设计自己摔自己的等等众多小姐以及在场下人们,就这般看着云追月扶在丫鬟的手臂上,揩着眼泪,伤心自责的带着弟弟离开了…… 离开武场,再有经过三两座园子,走到晓元院与花芜院分叉的小道口,云追月忽然就松开扶在春草手臂上的手,抬起不见泪意的小脸,站直,看向一旁的云天。 “小天,带阿姐去你那里瞧瞧。” 云天这些日子忙着在武场练习,连一早一晚去花芜院用膳的时间都难挤出来,这么久没见阿姐,肯定是想的。 便点点头,伸手要牵阿姐走。 云追月见他本来一张净白有肉的脸,今日这么仔细一看不仅黑了还瘦了,到底是任他拉着往晓元院去了。 而落在身后的春草,实在是忠心耿耿一丫鬟。 一路下来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在想,到底是哪个坏心眼的害她家小姐,待回了花芜院定要仔仔细细交待给姨娘,叫姨娘去夫人身前哭,怎样都要找出凶手替小姐报仇才好! 只是她不过一抬头,她家小姐人呢? “小姐,您怎么跟着云少爷走了啊?咱们不是要回花芜院寻姨娘替您做主吗?” 第53章 叫你脱衣服(二更)…… 云天的住处, 云追月在弟弟搬离花芜院的时候来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她走到屋子里,一眼扫去, 虽说摆件简单,但整齐洁净,一方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全, 后头架子上也是摆满了书籍。 云追月点点头, 弟弟没有因为去武场而荒废了学业, 不错。 又一直往里去,来到云天的内室,伸手摸了摸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触手厚实,只是可能因为弟弟这几日都在西面的武场练习,很少回来的缘故,被面上一层湿冷。 云追月不开心了。 “小天, 你那小厮呢?” 云天站在阿姐身边, 正要说话,下一秒, 说曹操,曹操便到, 来庆喘着粗气从外头跑进来。 “公子, 奴才找的你好生辛苦, 在武场寻了一圈, 问了武场的管事才得知您回院子了,那事儿来庆打听了,是……” “来庆,提壶茶水来, 我要和阿姐说话。”云天突然打断。 来庆是一早出府办事去了,急匆匆打听完了消息,准备向主子献宝报备呢,一时跑进门都没有发现从内室里走出来的云追月。 云追月见他二月春里一头的汗,有些疑惑这奴才是去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了。且方才听他那话,似乎这些日子里小天在哪儿,他便跟着在哪儿伺候。 如此,云追月便歇下了责问他屋子里为何冷冰冰的话。 不消一会儿,热茶来了,云天先给阿姐倒上一杯,见她捧着温热的杯底,皎白的脸儿被团团升起的热雾包围住,把她前一刻还有些冷的面庞勾勒的柔顺不少。 云天含笑,竟是不舍得挪眼。 手里的茶杯放下,云追月瞥弟弟一眼,见自己往他看去的时候,这小坏蛋立即又是装得一副可怜讨嫌模样,便故意闷着声音道:“看我作甚?” 云天弯着头,凑近阿姐脸上,眼睛里落满星星,“想阿姐了。” “哼,油嘴滑舌第一名!还记得我是你阿姐?这几日,日日为你留饭,你呢,连个人影都不见。” 云追月一掌拍在他脸上,把人推开,“好好坐着罢,与我讲讲这些日子里在武场的事儿。” “哪有什么好讲的,无非就是吃饭练武睡觉上茅厕而已。” 云天这个时候才显出他孩童的模样,又道:“阿姐呢,今日为何突然去了武场?” 除了与她亲近外,小天仿佛对旁人都不是活络的性子,行事向来比同龄孩儿成熟的多。听他这般说,云追月只以为是弟弟贴心,不想把练武的辛苦说与她听,害得她担心罢。 却不知道她只是猜中了其一。 隐下的其二,才是云天真正想要瞒她的。 “自个儿瞒着不说,你倒是问起阿姐来了。” 云追月不放过他,一边命春草把一早带在身上的药膏拿出来,一边问:“身上有没有哪里伤着?这是阿姐前些天制出来的治伤药,你带在身上,磕着碰着叫来庆给你上药。” 云天接过,拿在手里瞧,又凑到鼻子下闻闻味,叫云追月忍不住又要伸指点他脑瓜子。 “阿姐,这是夫子的药方吗?” 云追月浅浅饮上一口茶,回道:“嗯,正是我们当初离开日照县的时候,夫子从她房里拿出来交给我的。” “夫子偏心阿姐,临走前那日只找你说话,且还不算,竟然把小天赶到院里等着,与阿姐把门一关悄声在里头待了一个多时辰,我一直记着呐。”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追月觉得弟弟今日一见,说不到几句话便要朝她看过来,眨巴眨巴黑亮的眼睛,嘴角下压再扁扁嘴巴。 这,这是在撒娇吗?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啊。 有些过分了的! “耳朵痒痒了?要不要阿姐揪几下?” 云天凑过来,“给阿姐揪。” 云追月手里的茶杯险些翻倒,怕烫到云天,赶忙叫他起开,凶脸道:“云小天请你好好和我说话,嗯?” 挂在胸前的蛟龙冷玉贴着他的皮肤,每日每夜的发烫,带他进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中云天看完了自己的一生,亲眼目睹自己倒在鲜血淋漓的刀口下,然后浑身被汗液湿透的醒来,就这般惊坐一夜。 直到天亮,原以为是一场梦的一生,却在告诉他,梦中这般年岁,这个时候,这座刺史府,这座被金银矿脉环绕的禹城一日日发生的竟然与现实都是能重合上。 除了他的阿姐! 他最重要的阿姐,梦里竟然寻不出半分踪迹! 让他有了预知一切的能力后,仍旧感到不安。 云天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捏成一团,看着面前生动的阿姐。 只有现在,这个时候才能见到她,摸到她是真的、手臂是发热的,生气的时候眼睛习惯往下压。 关心他的时候喜欢说些重话。 他真是满足极了,只想在她身前像孩子,对她依赖,让她知道自己只有她。 “小天,又在想什么?” 云追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以为是刚才语气太重,脸色太凶把孩子吓傻了。 云天回神,笑道:“小天在想,今夜梦里能不能看到阿姐。” 云追月失笑,点点他的脑瓜子,“一天天的竟说浑话。” 说着拿起药膏站起来道:“起来把衣服脱了。” ! 云天一惊,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为,为什么突然脱衣服,我,我已经长大了,不能随便给阿姐看。” 云追月无语,见他两手护在身前,不住往后退,一副贞洁烈女怕恶男的惊恐模样,快要笑岔气了,高声道:“是不是偷偷躲着阿姐看了不少的画本子?这副样子是要做什么,快脱!” 云天,“不能,不能脱。”脱了可就真的要对阿姐负责了。 他倒是想,可如今的他只有十一岁。偏偏当初遇到阿姐的时候,一时阴差阳错又少说了两岁。 在阿姐眼里他可是只有九岁! 九岁,他能抢得过谁! “阿姐,你也对别人说过这句话吗?” 云追月惊! “真是皮了,要挨揍了!” 揉了揉眉心,云追月伸手指了下站在后面,全程目睹自家恶鬼公子摇身一变,变成暖心坏弟弟,已经是成痴呆状,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的来庆,“你来。” 来庆勾着脖子,同手同脚颤巍巍地上前来。 “你家公子右边腰腹上有一块疤,像碗口那么粗,你记住,须得每日看着他涂药。” 云追月说着,撇过头去看一眼又惊又羞的弟弟,接着道:“要一早一晚坚持抹上一个月,药膏用完了再来花芜院寻我。” 说完,唤上一旁看完整场戏,一壶热茶抱在怀里逐渐变冷,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的春草,瞪了弟弟一眼,便出了门。 云天赶紧追上去,在她身后喊道:“阿姐,记得明日给我留饭。” 直到云追月主仆的身影即要消失在晓元院的大门口,云天才听到阿姐的那一声,“知道了!” 他满足的勾唇而笑,随即一转身气场大变,黑沉的眸子落在一旁缩着脖子的来庆身上,“如何?城中是否有京都口音的陌生人住店?” 夜色浓重,晓元院上空中升起一轮弯月,飘过几重乌沉沉的黑云,恰好把云天主仆遮在底下。 风声过,院子里低矮的树丛簌簌响起,云天问了什么,来庆回答了些什么,竟一句都不得而知。 转眼进入三月,这日云追月起了个大早,原是因为年前便进京的刺史老爷段连山昨日里终于是回府了。 等不到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娇艳欲滴足足年轻了有八岁的花姨娘带着宋嬷嬷前来催了。 “月儿,快些快些,今日可不能再比那几个妖艳贱货晚到,不然她们非得又要在老爷面前嚼我的舌头,说我不敬重老爷夫人。” 云追月吞下一块小点心,走出来,“姨娘,莫催,我这就来。” “嗯,不愧是我华灵的亲生女儿,美,美极了!” 云追月顿住,眼睛在花姨娘下了功夫的脸上转上一圈,实心赞道:“姨娘今日也美,像是女儿的姐姐。” 这话没有那个女人不爱听,直到走在小园子里碰见几个妾室和小姐们,花姨娘挂在嘴边的笑都没舍得落下来。 而其中,云追月一眼看到许久不见,气色却是有好转的八小姐段南霏。 段南霏优美的侧脸轻轻一转,似是知道云追月在看她,停下步子,立在原地,等待云追月经过她身旁时,忽然出手拉住她,像是告诫,又像是有意讨好。 “记住,待会儿在爹爹面前不要抬头。” 云追月不解,抬眼看向她。 谁知段南霏竟然举起手来,握着一张帕子往她唇上重重的一抹,定定看向她,“这个口脂不适合你,本小姐替你擦了。” 第54章 痛苦又快活 段南霏特意停下来与她说的这两句话莫名又古怪。 云追月还未渗透问个明白, 郭氏的正华院便到了。 里头因为家主回府,才进院门,候在左右的十几号婆子丫鬟人人面带喜色, 行事走动间俱是步履轻盈,裙下摇曳洋溢着喜悦。 下人如此,看来刺史老爷段连山这次从京都归来, 心情甚好。 云追月如是想, 稍稍压低了眉眼, 紧跟在花姨娘身后进到堂中。 “老爷,您终于回府了,雪娘好想您啊!您不知道, 您不在的日子里妾和南伊、南怡过得有多么辛苦,妾就等着老爷回来给咱们的女儿南伊做主啊。呜呜呜……” 肩膀被人从身后硬生生地撞上来,云追月身子一个趔趄往前倒下去,好在身边还有花姨娘, 左边还有一个段南霏, 二人出手一左一右把她扶住。 手扶在肩头揉了揉,云追月拧着眉头看去。 就见一身鹅黄裙衫的雪姨娘像极了一只扑火的蛾子, 越过前方众位女眷,找准目标一个滑跪, 倒在上首的一位面有短须, 身姿成熟魁梧的男子脚下。 扯开喉咙, 仰面痛哭。 堂中噤声一片, 只余雪姨娘的哭啼声。 良久,上首男子,也就是段连山,粗厚的声音带着怒气响起在堂中。 “成何体统!你这贱人无规无矩, 叨扰了贵客,老爷要拿你治罪!” 此话一出,站在人堆后头的云追月抬首转了转视线,这才看到在段连山的左右下首位置,还坐着安世子和闫霆之。 见老爷生气,一旁的郭氏不疾不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雪姨娘,你这是作何?老爷不过刚回府,一大推的事务等着处理,且今日安世子和闫二公子尚在,你这般行径给咱刺史府丢脸了,快快退下,若不然本夫人也要拿你问罪。” 却不知雪姨娘就是想要在众人面前把事儿闹大,收住哭声,凄厉道:“老爷夫人求求您替南伊做主啊!” “上个月里,碧落山回府的半道上,小九、小十的马儿失控摔下山崖,南怡半边脸受伤,现今脸上还有伤疤,不能见人。” “最可怜的就是我的南伊啊,她的脚折了,即使用了药,也成了跛子。呜呜呜,老爷啊,她们可是您最最疼爱的女儿,却被奸人害了,妾等着老爷查清楚!不然,妾就不活了……” 雪姨娘这番话下来,郭氏脸上已是不好看,握在椅柄上的手稍稍收紧。 段连山也是吃了一惊,“南伊成了跛子?有人要害她?” 雪姨娘见有望,忙起身爬起来,往门口喊,“南伊,我的儿,快快进来给你爹爹看看。” 众人都存心看热闹,想要知道雪姨娘今日究竟要怎样打主母郭氏的脸,又想看看翻马一事究竟是不是另有阴谋,便都说好般的让出路来。 云追月自是往后退去,视线看向门口。 许久不见的九小姐段南伊被两个丫鬟扶上前来,她走的很慢,垂着头,一声未吭。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身形单薄削瘦不少的同胞妹妹段南怡。 她倒是高高抬着头,眸光沉静,不漏丝毫情绪。且向来覆上一层面纱的脸上,这次竟然空空如也,半边脸上爬着的丑陋伤疤落入众人眼中。 云追月目光微闪,总觉得段南怡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离府之前,两个女儿娇花般的在府门口替他送行,不想归来后,一个毁容,一个成了跛子。 眼见已是可以嫁娶的年纪,这之后怕是难以挑个好婆家了。 段连山脸色发沉,大掌拍在桌面上,突然看向一旁的郭氏。 “夫人,看看你是怎么掌家的!” “这车马失控一事,你可有派人好好查明?南伊南怡虽是庶出,但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娇俏女儿,你作为主母竟然如此处置不当,任凭雪姨娘在贵人面前失了礼仪。夫人,你实在令我失望。” 郭氏忙起身,“老爷息怒,碧落山一事早已命人查明,本就是一出意外,只是雪姨娘爱女心切,难以接受罢。” “今日在贵人面前放肆,实在是我的错处,这就把雪姨娘带下。” 说罢,便叫人上来。 而雪姨娘却是傻眼了,明明二姨娘教她说,她今日只需当着两位贵人的面在老爷面前一闹,不仅能让老爷恼怒夫人治家不严,放任庶女遭贼人迫害。 且,还能让老爷对她母女三人心生怜爱,便是最后查明碧落山一事乃是一场意外,有老爷在,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个盯着她们落雪院奚落、轻看的贱人,也不敢再每日的落井下石了。 可现在,老爷竟是不管她们了吗?他不是最最疼爱南伊、南怡吗? 上首,郭氏看到雪姨娘诧异的表情,心底冷笑。 不堪用的蠢货!就凭两个失去价值的庶女,也想要老爷恼怒她?这等废物脑子真真是有朝一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老爷,您要替南伊做主啊……” 雪姨娘挣扎,还要跑上去抱住段连山的大腿。 段连山脸黑如锅底,一脚伸出踹在她腹上,喝道:“都是死人,还不快拖下去。” 来的快,去的也快。 段南伊从头至尾未说话,被丫鬟扶了下去。只不过临走的时候脚下颤抖的厉害,埋着的脸上尽是屈辱和恼恨,只恨雪姨娘是个无用的,哄她出来走一遭,说什么爹爹会为她做主, 其实,不过是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再嘲弄她一回儿,讥她这一辈子就是个跛子! 而段南怡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走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模样。只是当她路过云追月身边时,竟是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这之后,段连山便向两位贵人赔罪,连几个月未得见的姨娘都没心情多看两眼,带着二人匆忙去了外院。这正主都走了,郭氏便也扶着额,挥退众人。 出了正华院,花姨娘丢下她,与其他几个姨娘一起凑堆去讲落雪院的笑话了。剩下个云追月带着春草一路慢慢走,一路在心底分析今日正华院发生的事。 而段南怡已经在前头路口等她许久。 “月妹妹。” 云追月停下步子,抬头,“十小姐怎么在这?找我有事?” “听说月妹妹自制了一味能祛除疤痕的药膏,你也看见了,我这脸伤的严重,请了满禹城的大夫开药都不见好,你能不能送我一瓶?” 段南怡果真是变了,说话竟也不似从前爱拐弯抹角。 云追月觉着有趣,便道:“我手上还有几瓶现成的,既然十小姐问了,当然要给。” 段南怡眼底微亮,握着帕子的手松了许多。 她以为,云追月会因为之前的几次不快,不愿意把药膏给她。 “月妹妹心地善良,之前是我的不对,之后定会好好劝着小九不再欺负月妹妹。” 又道:“那我现在就跟着月儿妹妹回去取药。” 云追月微微一笑,打断,“好啊,一瓶药膏一百两,十小姐的钱有带在身上吗?” ! 见段南怡脸上的笑僵住,云追月走到她面前温声道:“一分钱一分货,我这药膏可是独家方子制成的,外头寻遍了都买不到。之前闫二公子的脸在武场磕伤了,还是抹的月儿的药呢,不出五日,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十小姐去问问,闫二公子我卖他是一百五,您这里月儿只收一百两,您这是……不愿吗?” 倒是没有说假话。 记得上回云追月给了弟弟一瓶伤药,抹药的时候被武场的人瞧见了,这就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伙都知道刺史府花姨娘的女儿手里有一瓶能消除陈年旧疤的灵药。 可气的是,闫二公子暗地里找云追月讨药,明明脸上的伤是她害的,她竟还狮子大开口问他要钱。 若是不给就去散播了,说他一个京都贵公子竟然欺负一个乡下来的穷丫头。 闫二公子只好哑巴吃黄连,说什么君子不与小人斗,花了一百五十两换得了一瓶灵药。好在云追月并不坑人,这药一擦,他脸上的伤果真是好了。 从这之后,闫二公子虽仍是记恨云追月奸猾可恶,可到底没有在人前捅破武场那一摔的真相,算是变相的帮了云追月一个忙,替她隐藏了她暂时还不想示人的神力。 而,在这些日子里,云追月可是大赚了一笔银钱,且花姨娘还与她计划好,多熬制点药膏出来放在她外头的铺子里卖。 不过,云追月怕这药方子引得旁人眼红,还是劝着花姨娘歇下这等心思。 所以,今儿段南怡堵在路上问她要祛疤药,云追月自是一点不奇怪。 段南怡收紧了呼吸,眼睛一错不错地盯在云追月脸上,内里却在翻滚着。 看看对面这张脸啊,多美啊,美到她心中生出浓浓的不甘和怨念。 还有剥皮拆骨的嫉妒! 她一直是嫉妒段南伊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同日出生的姐妹。只因为她出生时,身体较段南伊康健,姨娘便把过多的疼爱都给她。 只因为她身姿生得比段南伊挺拔高挑,姨娘便是三番两次的怪她,怪她在肚子里都要抢走姐姐的东西。 她不似段南伊娇蛮撒娇,所以姨娘和爹爹一旦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着的人永远都不是她。 是为什么呢?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想清楚。 所以便不去想,做一个贴心谦让的好女儿好妹妹,然后在后面看着她们出糗丢脸沦为笑话。 然后,再一番安慰,出主意想法子。 如此周而复始,真是让她痛苦又快活呢。 只是,云追月算个什么东西!她不过一个卑贱粗鄙的乡野村夫之女,竟敢如此高高在上的对她说话。 “月儿,你怎么在这?我正寻你呢。” 突然,左前方的小道上,八小姐段南霏带着丫鬟款款走来。 她疑惑的眼神落在云追月和对面攥着一张帕子,手都已经发红的段南怡身上。 “十妹妹,花姨娘被人押下去了,你不去看她,反而在这里与月小姐说话,难道就不担心你姨娘被那起子,手脚没个轻重的下人怠慢误伤了吗?” 一语敲醒,段南怡即要压制不住的嫉妒和恨意疯狂的又缩回她的身体里。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云追月露出个笑,“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出来的急,身上并未带足银钱,如果月小姐不急的话,我这就命丫鬟去取钱,可好?” 云追月清透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她,下一刻,浓长的眼睫轻轻一眨,轻笑道:“自是可以,十小姐去取钱,我这丫鬟自会带你去取药。” 这样说好后,春草便跟着段南怡走了,徒留下一个云追月对上段南霏怪罪又有些吃味的眼神。 段南霏拉着她往四小姐的院子走去,嘴里不饶人的冷哼,“却不知你二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是说了多久的话?可知我在前头等了你多久,吃了多少风?” 云追月滞住,摇摇头好笑道:“你哪知眼睛见我与你家十妹妹好了?再稍晚来一步,你这十妹妹怕是要扑上来吃我,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尽是哄我,走,带你去见见四姐姐,我有话要与你讲。” 第55章 这辈子休想甩掉她 四小姐, 段南枝,身患弱症,春秋气喘, 夏冬苦暑脾寒,一年四季里日日离不得药,寻遍周边名医, 诊不出其病理。 好在刺史府不缺银钱, 一个病孱之人还是养的起。 就是段南枝年纪一年年大了起来, 一拖二拖,到今年已是年芳十九的老姑娘了。 云追月在摆了一张棋盘,置了一架古琴, 墙上挂了一副古画,满室盈满药香的小室内坐下。 她抬眼打量这小小的房间,气韵十足,不张扬, 像是积淀的小物, 沾上陈年的刻迹,显示主人的品味不乏和独特。 环视一圈, 云追月重新把视线落在那扇搭下去的帘子上,就见去了有一会儿的段南霏推开帘子从外头进来了。 身后还带来一人。 孱弱有些苍白的脸, 清瘦单薄的肩膀, 眼睛狭长, 眼尾向上勾的极长, 抬首间落在云追月脸上的眸光朦朦胧胧仿似笼着一层月光。 “这位就是南霏说的月小姐了。” 云追月起身,含笑看过去,“四小姐好,叨扰了。” 段南枝走进来, 命身后的丫鬟奉茶,抿嘴笑道:“怎会,我这里除了南霏常来坐坐,一向是没什么人愿意来的。月小姐今日能来,南枝唯恐怠慢。” “南枝小姐严重了,月儿能认识你便是缘分,何故说是什么怠慢。” “月儿妹妹果真是人如其貌,人美心更美,今日已是相见恨晚,来日……” “我说你二人累不累?” 段南霏在暖榻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抬头看向站着的二人,“在我面前也能装?” 这…… 原来是同道中人? 云追月和段南枝一齐笑笑,分别找位子坐下。 水炉子咕噜噜作响,底下的丫鬟对三位主子之间的闲谈漫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一心煮茶,行云流水间三杯清甜香浓的热茶捧上。 丫鬟退下候在一边。 段南霏斟酌一番,说话了,“月儿,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想通了,我要去找爹,告诉他田佑季的一切所为。” 摸了摸肚子,段南霏眼神坚定,“我要嫁到田家,是他先招惹的我,这辈子田佑季休想甩开我。”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本不用与我说。”云追月手中剥了一把山核桃和腰果,放在段南霏面前的碟子里。 眼梢抬起看向听见她的话,显得有些怔愣和低落的人,忽而展开一个明媚的笑,“不过,要能帮得上忙,月儿十分乐意。” “云追月……你,我段南霏果真是没有看错人!” 一旁端着茶,闲闲小饮的四小姐段南枝微眯着双眸,轻轻启唇,“既然决定要嫁,南霏,你动作势必要快,再晚下去,你这肚子可是要瞒不住了。” 段南霏心口一时暖暖的,痒痒的,还酸酸的,她一手拉过四姐姐,另一手再去拉云追月。 吸了吸鼻子感激道:“自从姨娘过世,我在这刺史府后院便如浮萍一人,尤其是在田府一事发生后,孤寂无助,若不是四姐姐一早察觉不对,逼我说出真相,恐怕我早就破罐子破摔拉着田佑季一道去死了。” 说着,转头又去看云追月,“现在还有月儿,你年纪虽小,可是句句话都能说到我的痛处,让我顿悟不已。我能想通,也是你的功劳。” 这样一份功劳,云追月端起来有些压力,她忙抽出手,从碟子里拣起一颗核桃往段南霏嘴巴里一塞,笑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快吃点核桃,补脑。” “你!” 云追月摊手,“我是说核桃对你肚子里的孩儿好,补脑子有养分,你想哪去了?” 话落,另一边的段南枝捂嘴笑出了声。 段南霏绯红着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好哇,一个两个合起来欺我。” 三人笑闹作一团,帘子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四小姐,该到用药的时辰了。” 这婆子实在是没眼力劲儿,一次二次的,专门挑时间来坏气氛。 段南霏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收回捏在云追月小脸上的手。 而段南枝则是坐正身子,朝望向帘子方向的云追月小声解释一句,“是正华院的人。” 话落,就见先前一直立在一边,默默煮茶倒茶的丫鬟上前撩开了帘子,客气板正的声音道。 “是陈婆啊,你怎的亲自端药来了?正巧八小姐和月小姐在这,三位主子聊到尽兴处,差点就忘记用药的时辰了。还是陈婆对小姐上心。” 陈婆被丫鬟挡在帘子外,也不敢说什么让开。 只是一双浑浊老眼滴溜溜地越过丫鬟的肩膀,钻到房间里来,待看清八小姐正愁着眉头给半躺在榻上的四小姐顺气,而一边的月小姐慌急急地赶去倒茶时。 便没好趣的撤回了眼。 “哎呦,瞧瞧吧,瞧瞧里头四小姐难受的。夫人和开药的大夫早说了四小姐这个时节要静养静养,咋就不听呢。” “得了,老婆子就不再这讨嫌了,正华院一堆的活计,先走了。” 说着端着药碗往丫鬟手里一推,踩着步子就走了。 婆子一走,四小姐便从榻上坐起,恢复平淡的表情,段南霏也去抓桌子上的腰果,嚼在嘴里嘎嘣脆响。 于是,云追月起身了,走到丫鬟面前,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端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 而后,摇摇头,“我闻不出什么。” “四小姐的病?难不成是在防着夫人?” 一旁段南霏又是一声冷哼,却是不说话,只埋头吃。 良久,榻上的四小姐段南枝朝丫鬟颔首,那丫鬟便又从云追月手里接过药,端到段南枝面前。 云追月便看到那一主一仆抽出一张帕子,放到碗里沾上药汁,沾了药汁的帕子又往段南枝唇下抹了几遍后,这才包好,收起了放在胸口。 云追月心道,原来真是个假病秧子。 下一刻眸子大睁。 只见那个寡语老实的丫鬟身形一展,像只燕子一般端着手里的药,从小房间后头敞开的窗子里飞……飞出去了! 云追月还是头一回儿遇见这种人,在心里想:这丫鬟身形灵敏,眨眼间消失,手中的药一分未洒,这样的好身手,难道是传说中的轻功? “什么轻功?不过是一些三脚猫把式而已。” 冷不防把自己内心里的话问出去了,云追月得到了一旁,仍旧在贪嘴拣核桃的段南霏的回答。 而“喝完药”的四小姐段南枝,已经从榻上起身,走到站在窗前,半个脑袋往外探的云追月身旁,轻声笑道:“莫再看了,阿缘去处理那些药,还要一点时间才回来。” 云追月回头,收起脸上的惊叹,带着点羡慕道:“阿缘?这样一个宝贝丫鬟,四小姐是从哪里得来的?” 实不相瞒,她也想要。 见面前的人,一双形状秀美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满含期待。段南枝又是一声低笑,笑容里多了一味真心实意。 “她是我姨娘从外头捡回来的,说不出年纪名字,道不出家在何处,自此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倒是用着很是习惯。” “哦。” 云追月点点头,绕到茶桌上端起自己那一杯香茶,轻轻啜上一口,“四小姐急了,月儿又不会问你要人。” 段南枝被人一句话堵住,一瞬间怔住,随即回头,“原以为月小姐要问我那碗药是怎么回事儿,不想,咱们都围着一个丫鬟去讲了,月小姐真真是个有趣的妙人。” 云追月温语,“月儿也觉着四小姐是个妙人。” 然后,不知不觉又被二人撇下的段南霏,不甘地提了音量插话道。 “四姐姐,月儿,还有我,我的事情还未解决,你二人快快坐过来继续出主意,行或不行?” 第56章 阿姐,你摸摸这(一更)…… 放在一般人身上, 遇到段南霏这种事情,应该及时抽身,与渣男撇的干干净净才好。 段南霏却是不一般。 田佑季不是想要吃干抹净跑路走人吗, 想得倒美,她偏要嫁进他府上,时时杵在他面前, 后院奴仆洒银子全收买, 田府那个老虔婆不认她这个儿媳, 那便日日气她,摔盘子砸桌子把她气死再不能作妖。 府上美妾那是不可能,若是姓田的敢收用, 女的发卖最低等下贱的腌脏地让她伺候一辈子的男人。 男的吗,找一个月黑风高夜,趁他睡熟,她段南霏亲自拔刀子废了他的坏根子, 叫他做不成男人。 总而言之, 如今的段南霏对田佑季恨大于爱,若他从头到尾全都是在哄骗她, 那段南霏便不死不休,倾全力毁掉这个男人。 只不过, 做这些事情的前提是, 段南霏得有一个强大的母家。 翌日, 段南霏抱着孕肚, 跌跌撞撞闯进了段连山在外院的书房,不顾在场的众多外男,悲愤凄厉的哭诉大姐夫田佑季对自己行下的丧心病狂的苟且之事。 末了在段连山气到当场就要命人把田佑季抓过来,立即处刑罚的时候, 段南霏又扑上去痛哭,哭她还是爱着大姐夫的,肚子里的孩儿不能没有爹爹,求段连山成全。 最后,不知道段连山是出于何种原因,黑着脸成全了段南霏对田佑季的一番深情不已。 而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田佑季母子也被段连山派人押进刺史府大牢,直接在大牢里定下了二人的婚期。 就在这个月中,速战速决。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云追月才得知了这一事。 春草给主子添了半碗鸡汤,这才退下说起道:“府里的人都惊呆了,怎会想到八小姐能做出这种未婚先孕的出格之举来,何况对方还是府里的大姑爷。” “得亏大小姐早早去了,不然得知自己夫君和最疼爱的妹妹有染,不得吐血。” 云追月放下汤碗擦擦嘴,瞟了身后的蠢丫鬟一眼,“慎言。” 触到主子轻飘飘的一记眼神,春草肩膀不觉一缩,而后才试探地讲道:“听说老爷发好大的火,夫人院里传出好大的响动。” 云追月,“哦?” 眼睛一亮,春草来了劲儿,“老爷气恼夫人管家不力,前有雪姨娘大闹正华院一事,后有八小姐珠胎暗结,跑到人前毁刺史府名声一事。” “还说夫人整日的念佛抄经,放任庶女妾室败坏家风,若是再有发生类似的事情,就叫夫人搬去城外的庙里住算了。” “小姐,夫人这么好的人,她也太可怜了,一次两次的都被连累。” 可怜? 真想敲开这丫鬟的脑袋,瞧瞧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 云追月起身走近内室,丢下一句话,“后日出府,你就留在院子里晒药材。” “为什么呀?小姐不是说好了要带奴婢一起的吗?”春草不敢相信。 谁知,下一刻从室内飘出一句话来。 云追月冷淡道:“你太蠢,带你出去掉面。” 春草:…… * 刺史府备好的马车上,云追月上去的时候,帘子一掀开便见到云天稳稳的坐在里头。 “阿姐,等你许久了,快上来。” 云天起身牵着云追月在他特地垫了软席子的位置上坐好。 “瘦了。” 姐弟俩又有好些日子没见,云追云细细地去看弟弟,悲伤的发现,云天身量竟又抽长了不少,刚才站起来拿眼那么一比,个头似乎超过她了。 “瘦了,又高了。” 见姐姐紧抿着嘴,气鼓鼓的视线盯着他看,云天稍稍坐正身体,在脸上摸了一把,问道:“阿姐,作何这般看着小天,可是我哪里不对,惹你不开心了?” 云追月暗伤。 “无事,阿姐只是感叹小天长大了。”不这么说,难道要说,自己好嫉妒啊,嫉妒弟弟长得比她高吗! 不想弟弟再问下去,云追月话题一转,“说吧,这么神秘兮兮的是要干嘛?” 原来这次出府是云天一手安排的。 “阿姐,你不会真忘了吧,三日后是你的生辰。” 云追月眼中闪过几许讶异,然后回头,“是了,三月十一是我的生辰。” 云天接道:“所以,今日小天准备带阿姐去买首饰,买完首饰了再去广丰楼吃好吃的,最后再带阿姐前去禹城的戏楼里看戏。” “阿姐,你高不高兴?” 弟弟年纪虽小,但事情安排妥帖,云追月自是点点头,笑着道:“那今日辛苦小天了,阿姐便跟着你走。” 很快,马车在金裁衣的店门口停下,里头的伙计忙满脸堆笑的跑上前来。 “贵客贵客,原来是刺史府上的小姐公子,快快往楼上请。” 这伙计是个人精,虽然不认识从马车上下来的云追月二人,但那辆华丽的马车,马车上的刺史府标志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刺史府那可是他们顶上父母官,乃禹城首富,钱多得跟米粒子一样。当下便带着云追月二人直往二楼贵宾席里去。 一面讲,“小姐公子先去二楼喝喝茶,歇息歇息,若是闲了便随便看,有喜欢的直接吩咐小子,小子一定给您包的美美得,直接送您府上去。” 云追月嫌他话多,口水乱喷,隧道:“你先下去忙,有事会喊你。” 伙计自是无二话,乐呵呵的退下。 待人走后,云追月这才拉过已经开始在那翻首饰盒子的云天,压低了声音道:“这地方看着就贵,今日出门我可没有带够银子。” 云天失笑,把阿姐按坐在椅子里,伸手给她倒上一杯香浓的花茶,端了放在她手边,“阿姐不慌,我有钱。” 云追月见他如此镇定,便伸手去他腰间掏了掏,“你有钱?之前你搬去外院的时候我只给了你两百两花销,这些日子吃住在武场,怕是花了不少。难不成你背着阿姐藏私房钱?” 说着,手上便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云追月眉梢一挑,动了动手指,一个鼓鼓的荷包落在手上。 荷包还是她以前绣的,躺在她手心里,翻开一看,“一角,三角,十五两……二十八两。” “你出门要给我过生日,竟然只带了二十八两!” 云追月站起来,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在空气中点了点,最后落在弟弟的胸前,似是不愿意信,自己这个阿姐在他心里怕是只值当个二十八两。 不然,好歹也得准备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吧,虽然弟弟还小,最后付钱还是她来。 阿姐这样一幅气急却又不敢多说他半句,只能自己瞪圆了眼睛,咬着下唇,颊上都生红的表情简直是太惹人爱了。 云天眸中笑意满盈,嘴角直直向上勾起,伸手握住云追月点在他胸前的手,往上挪了两分,宠溺道。 “阿姐,在这,你再摸摸小天这里。” 第57章 反串 恐吓表妹(二更)…… 下一刻, 云天变戏法似的从胸口处取出一张、两张、三张五张银票…… 云追月坐回椅子上,捧过手边的热茶饮上两口,而后装作不在意的道:“这些银票哪里来的?” 难不成是捡的?抢的?偷的? 只为了给她生辰日吃吃喝喝逛逛买买付出这般大, 不值当。 云追月想的太投入,且心中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云天不禁笑得更开了, 往她身边的椅子里坐下, 大把银票塞云追月怀中。 笑道:“阿姐别乱想, 这些都是小天挣的。” “和阿姐一样,刺史府每月里会给我发月银,你之前给的两张百两银票我都存着, 剩下的便都是在武场押宝赚下的。” 云追月搁下茶盏,问道:“押宝?难道是赌博?” 云天摸摸鼻子,怕阿姐误会他赌钱,忙解释道。 “不是赌博, 是武场每隔几日便会举办赛事, 不仅是刺史府武场里面自己人比武,还有外头的一些地下武场, 小天就学着那些人下注压买谁会赢,就这样, 一场两场钱就慢慢多了。” “阿姐, 你是不是生气了?若是不喜欢, 我以后再不参加这种比武下注了。” 云天说完, 便抬头去看一旁张着殷红的小口,若有所思的阿姐。 哪知,云追月转过头来,锁着的眉头一松, 豁然笑开,“傻子,我能生什么气啊,你要想玩继续玩去,阿姐觉着你运气挺好的,这么短短时间下来竟然就赚回来三张百两银票。” “有这好运气,你练什么武,不如之后咱们就靠这个发家如何?” “阿姐,你?” 这个姐姐不对劲!竟然撺掇弟弟不劳而获! 被弟弟委屈又审视的眼神看着,云追月认输了,摆摆手,“好了好了,别这样看着我,我什么都没说,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谁叫你一开始就逗阿姐呢,居然还知道把大头的银钱给藏起来。” “阿姐……” 这边两姐弟喝完茶后揣上钱,起身去看首饰了,那一头楼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是两个年轻小姐。 其中一个身量娇小,脸盘生得瘦尖尖的正是田府,田佑季母子商量着要娶回家的亲亲表妹黄晶。 二人来到二楼间时,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另一边绣金屏风后头的云追月姐弟俩。 “阿晶妹妹,你家田表哥到底是何意思?不是早前说好了要迎你进门吗?怎么这两日你脸色这般差,难道是你表哥不愿娶你?” 黄晶被说中心事,脸上一急,脱口反驳道。 “你别乱说,田表哥肯定是要娶我的。只是他昨日与我说,因为那位刺史府出身的表嫂年前才过世,不好这么快娶我进门。” 那女子又道:“这是什么话,怎么与你早前说的不一样?阿晶,你父母亡故,连个兄弟都没有,孤身一人到田府寻求庇护。你得擦干眼睛为自己做好打算。” “其实,若是你表哥真的事出有因,不能娶你,我,我家哥哥可是良配,他对你一见倾心……” 黄晶脸色羞红,又急又气道:“你,你哥哥……你哥哥才见过我两回,我黄晶又不是什么天上飞的仙女,他倾心我哪里?” 说到这里,黄晶捂住嘴巴,后退一步,“你,莫不是你家哥哥倾心的是我身后的家财!” “阿晶冤枉死我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把你当亲姐妹,你怎会……若我哥哥当真是看中你的家财,那田府呢,你那姑母指不定也是这个心思。” 咣当! 不知道那位黄小姐慌乱下撞到了什么东西。 屏风另一面的云追月悄悄与云天打了个眼色,然后手指往嗓子口按了按,接着道:“哎呀,好妹妹,送给八姐姐的新婚礼物,你到底挑好了没有?” 云天险些摔倒在屏风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就见阿姐一直给他使眼色,频频眼风带刀的飞过来威胁于他。 云天低低咳嗽一声,学着阿姐,两指掐住喉咙,出来的声音不仅低了许多,且听着尖尖细细的,传到屏风外头那位黄小姐耳中正好。 “姐姐,我正愁着呢,八姐姐这个月中旬就要嫁到田府去了,那田佑季着实的可恶,大姐姐嫁给他生了一双儿女,没过几年好日子便去了。现在竟敢来求取我最爱的八姐姐。” 云追月束起一根大拇指,憋着笑道:“哎呦,不嫁不行啊,谁叫那田佑季是个狠货,竟然在大姐姐病中,把八姐姐的肚子搞大了!如今快三个月了,眼看瞒不住,这才上门来找爹爹负荆请罪,说什么一定要对八姐姐负责。” 云天接过话,义愤填膺的呸了一声,“说的什么鬼话!明明就是看中咱爹爹的权势,想要借着咱刺史府在官场上飞升。依我看,当初对八姐姐下手,为的也是这番目的。” “你说的不无道理,昨日里阿姐还悄声与我讲了,说田府还住着个表妹,家里父母死绝了,剩下一堆财产,田佑季那老母商量着等八姐姐过府后,再抬一抬轿子把那表妹接到府里来当妾呢。这之后,那妾室的钱再慢慢哄到手里来。” “啧啧,田府一家子真不是人啊,连嫡亲的表妹都不放过啊!那表妹真是好生可怜。” “是啊,换作是我,我早就逃了,逃回老宅里,靠着族亲过日子,再招赘一个人品好的汉子好好过日子,总比做人妾看主母脸色好。咱八姐姐,唉,那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情,这表妹一进府,等不到天亮,洞房那一晚准是要命人闯进房里,压着人一碗绝子药灌下。” 话落,屏风后头就传来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且还有人追在后面喊。 “阿晶,你等等我啊,田府去不得啊,还不如我哥哥呢,至少他是要娶你做正妻啊!等我一等呀,首饰还未结账呢……” “阿姐,人走了。” 云天先是警觉地露出一只眼睛探出屏风外去,见四下里无人,便回身道:“阿姐,可以出来了。” 真是巧了,竟没想到会在金裁衣遇见段南霏与她讲过的那个田府小表妹。 更是令她惊喜的是,没想到云天的演技已经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竟然还能搞反串! 牛哇! 云追月拿着两个挑好的盒子,从屏风后晃出来,似笑而笑地目光落在云天脸上,“行啊你,竟然句句都能接上我的话。” 云天装作不知阿姐的挪揄,一派认真回道:“这……外院书房那里都传开了,刺史老爷的火气都烧到正华院里了,小天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八小姐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点点的。” “哼,走,结账去吧。” 二人结好账离开金裁衣,差不多也多了午膳时分,便吩咐好赶马车的来庆,直往广丰楼去。 却不知在那里又遇见了老熟人。 第58章 嘴皮子溜的一批 广丰楼菜品丰富有特色, 用料都是从京都等贵地快运而来,一般上这来吃饭的不是禹城的贵家公子小姐们,那就是来这里谈买卖生意的各地商人。 谈的什么生意, 自然是禹城的招牌矿藏开挖等一条龙的捞金生意。 云追月一行人到的时候,楼子里生意正火,一楼饭厅内都坐满了人, 且厅堂正中间的半人高台子上还请了名角在上面唱戏, 咿咿呀呀混着吃饭喝酒声, 闹得云追月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颞颥处。 云天见阿姐不舒服,便加快步子牵着她往里头走,一面道:“阿姐, 我已经提前订好了一间雅阁,待来庆叫人过来带路,我们就可以上去。” 云追月点点头。 怪她这些日子里赚钱赚疯了停不下来,昨夜里弄那些药材一直临近子时才躺下, 加上今早又起得早, 这才逛了一个上午,人就不精神了。 知道弟弟担心, 于是弯了唇儿笑道:“好,都听小天的。” 却不知她这一笑, 于他们下方的两张桌子上的食客提起的筷子都定在半空中, 眼睛直愣愣地落在云追月白皙透亮的小脸上, 一个两个的像个呆瓜。 “嗯, 那我们走吧。”云天说着,故意落后半步。 眼睛微微眯起,眼底的浓黑化成一把沾染上杀意的刀子,不着痕迹地朝那几个胆敢觊觎阿姐容貌的男子飞去。 就见其中两个眼睛黏在云追月身上的男子身形一震, 脸色徒然转白,手里的筷子紧跟着摔在桌子上。 一阵骂骂咧咧声在背后响起,云追月姐弟俩脚下未歇,在来庆和赶过来的店小二指引下,上到楼上的雅阁坐下。 “阿姐看看要吃什么?” 云天把广丰楼的菜品单子推到阿姐面前,自己又从来庆手中接过茶壶,做起阿姐专用的泡茶小弟来。 “那就来一个四大美人怎么样?”云追月手指点在其中一页上,脆声道:“贵妃鸡、昭君鸭、貂蝉豆腐、西施舌。” 云天接道:“最后再来一道鸳鸯鱼枣如何?” 云追月看向他,“小天爱吃,可以。” 饮了一杯茶,接着用了半块点心,又足等了一刻钟后,菜上齐了。 云天叫退守在一旁的来庆,又亲自替阿姐添菜舀汤。云追月见他小大人有模有样,禁不住一笑。 “阿姐笑什么?”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儿现在能长成这么一个翩翩俊朗的小少年呢,我眼光可真好!” 云天失笑,“也不知道阿姐是在夸我,还是夸自己。” 只是,话将将落下,木窗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几道说话声,声音透着熟悉。姐弟二人默契十足,俱是放轻了动作,侧耳去听。 今日广丰楼一行,安世子只邀约了闫霆之一人,以及随行的还有几位从京都来的商客。 闫霆之跳脱性子,先是开口,“安世子,怎么着?背着段兴荣把我邀出来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广丰楼生意极好,向来人来人往。 虽然他们是在楼上的贵宾雅间,闲人不得随意出入,但安世子还是收起了嘴边的笑,挥手让那几位商客先行,自己走近几步,压低声道。 “碧落山北面新挖采的那座金矿算不算好事?” 闫霆之眼底的挑衅之意暗了暗,眼珠子一转不知是想到什么,又哈哈大笑两声,接着手里的折扇一收,敲在安世子的肩头,乐道。 “啧啧啧,安世子啊安世子,你是不是以为我蠢得无可救药?我闫某虽纨绔不堪、吃喝享乐一把手,但既不不贪财也不损友,脑子继承我爹爹一分两分,还能用一用。” “大齐国境内,一经发现矿脉,那都是要上报朝廷,不得私有。你悄悄拉我来说那座新挖采的金矿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要瞒着皇上,你安王府自己独吞?” 闫霆之唯恐天下不乱,说话声一句高过一句。 木窗后面的云追月姐弟俩听了个全乎,虽然看不见此刻安世子黑如泼墨的臭脸和背在身后收紧的拳头,但也能想象到一旦这些话传出去,不说天高地远的朝廷里,就是禹城的土皇帝段连山,恐怕也会对他们秘密严加看守,信任大打折扣。 “闫二公子癔症了,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些胡言乱语,还是先跟本世子进雅间一坐,有何事,都好说。” 不说还好,这一说闫霆之这个神五神六不按常理出牌的立即就激动起来,手舞足蹈跳起来怒道。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说谁傻呢,我癔症,本公子脑子有病?我可去你老子的!你安腾才有毛病吧,为了几座矿就要把自个卖了,还说要娶段家的女儿,我呸你这个没脸不成器的!好歹是个世子,为了金子,脸子都不要了!段家没一个好女,你眼睛屎糊住了才看得上!” 哦豁! 木窗子被闫霆之撞得哐哐作响,里头云追月一双眸子熠熠发光,粉红舌尖兴奋地舔了舔下唇,双手不自觉地合起立在胸前,几乎要啪啪啪鼓起掌来。 下一刻,外头响起安世子暴怒的声音。 “闫霆之,莫要欺人太甚!” 似乎是对闫霆之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安世子脸色涨红,出手推了闫霆之一把,“你一个不学无术,只会呈口舌之快的废物也好说我。” 说话便说话,动手做什么! 闫霆之红着眼睛,推回去,“我不学无术也好过你不要脸!” 一来二去,二人都是成年人了,就这般在走廊里推推挤挤,说出来有人信? 有! 云追月信了。 因为木窗子受不了他们的推挤,破了裂了!里外四人的视线对上了! 静,尬意丛生。 云追月扬在脸上的笑欲落不落,她干脆拉着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云天,一起从位子上站起来,朝窗子外头还保持着互揪衣领姿势的二人挥了挥手,亲切道。 “巧啊,安世子,闫二公子你们也来吃饭呢。” 一刻钟后,上来加碗筷的伙计颤巍巍地退下,桌子上,四个人面面相觑。 良久,安世子咳嗽一声,开声了,“你,你们听到了多少?” 云追月和云天低下脑袋,交换了一下眼神。 “也并未听到多少,只听见闫二公子怒骂安世子不要脸,好像是说您准备求取刺史府的女儿?” 云追月顿了顿,目光转到黑着脸,从进来就不曾说过半句话的闫霆之身上,“还,还听到您说闫二公子犯癔症了。嗯,也不知是真是假。” 对面那两个人的脸色俱是像捡了大粪一样臭,云追月几句话说完,便揣着手低着头,不再去看他们。 又是漫长的时间过去,安世子站起来,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冷峻的面容上浮现警告之意,沉声盯着紧埋着头,只能看见头顶乌发的云追月道。 “不管你今日听到了什么,想要安生的呆在刺史府,每日享受府上小姐的待遇,那便把今日听到的,看到的一一都忘干净。嗯?” 云追月揣在袖子里的手一动,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只不过抬首间又恢复一副小女儿模样,细声道:“您放心,我和弟弟今日在广丰楼从未遇见安世子。” “嗯。” 安腾自然相信这是一场意外,一个闺中小女儿,听说还是出身乡野,想也知道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外头乱嚷嚷。 因此,最后再盯了一眼依偎在云追月手臂上,自始至终都不敢说话抬头的云天后,这才甩袖离去。 “哼,装,又装!本公子还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心肠歹毒,手段厉害,谎话张口便来,哄人的本事你排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等安世子走后,闫霆之双脚一搭,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手上那把折扇哗啦一下打开,对着云追月疯狂输出。 “说,你们这对姐弟俩是不是早有预谋,守在这偷听?是不是段连山派你们来的?想要知道些什么?段连山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说个价,本公子可以双倍把你们买下来。” 云追月和云天:安世子没说错,这人真是有病! 见对面姐弟俩交头接耳,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怪异十足,闫霆之不高兴了,扇子一收,重重敲在桌面上,俯身探过去。 “别以为我刚才没有看清,你们两个眼里,还有脸上都是来不及收回去的窃笑和做贼心虚。” “我不像安世子傻,轻而易举信了你们的鬼话,说吧,跟踪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闫二公子您真是想多了,今日我们出府只是为了给阿姐提前选购生辰礼物,对了,还有八小姐出嫁的新婚礼。来广丰楼用膳也是提前两日预定好的,并不知道您和安世子今日也会来次此。” 说到这里,云天又加了句,“说实话,事情成这般,我和阿姐也是受害者,今日这桌可是废了不少银钱,现在全变成残羹冷炙了,唉。” “你!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偏学你这个奸猾的阿姐,嘴皮子溜的一批。哼,我这就去查查你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若是有半句假话,你姐弟俩看着办。” 说罢,竟也跟着绣袍一甩,气冲冲的走人了。 荒诞热闹来的快,去的也快。 “阿姐,这,这要怎么办?” 云追月看了看那几道菜,没好气回道:“能怎么办,叫上伙计,让他们拿下去再热一遍,都是名菜不能浪费。” 他什么时候问这个了? 云天坐正身子,两手握着放在前面的桌子上,一双眼睛盯着阿姐不放。 见他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不依不饶了,云追月眼睛一转,突然想考考他,便道:“你觉得闫霆之这个人怎么样?” 云天一愣,却是很快回答:“我觉得他方才似乎是有意激怒安世子,阿姐你说呢?” 没想到弟弟这般聪慧,云追月手里把玩着杯子,应道。 “确实,还记得上次校场看台上吗?他明明已经发觉是我动的手,且看清了我身上的怪力,但竟然能忍着一直没有任何动作。闫霆之好像和他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一个是安王府的世子,一个是太傅宠爱的嫡二子,还有段连山。 “小天,禹城或许要不平静了。” 第59章 两年后~ 闫霆之走后, 云追月姐弟俩用完饭出了广丰楼,按照安排好了的,又去戏楼听了一个多时辰的戏, 直到半下午才回到花芜院。 三日后到了她生辰这一日,花姨娘在院子里给她摆了一桌席面,请了四小姐、八小姐, 就连十一、十二都带着小礼物赶来了。 热热闹闹的闹了近一日, 底下的丫鬟婆子们也赏了一桌吃食。 待昏黄暮色缓缓而来, 人都散了,花姨娘又摸出一个精巧的盒子,捧在云追月面前, 笑的一脸慈爱。 云追月打开,看见躺在里面的两样东西,也忍不住惊讶。 鲜少见到女儿在她面前这般行举,花姨娘笑得开怀。 完了, 又用帕子压了压嘴角, 指着盒子里的东西说道:“这上面红布包的是一枚金老虎,往后, 娘每年都给你打一个。” “还有底下的这张地契,这是在南街上的一座杂食铺子, 当初老爷给我的, 现在娘也给你了。” 既是给她, 她自然是受了。 云追月眉梢微抬, 瞅了花姨娘一眼,嘴唇动了动,添了几分真情实意道:“谢谢姨娘,我以后会好好打理这间铺子。” 拿了她的铺子连句娘都不肯喊, 这女儿像极了她,心硬! 花姨娘在心间低低叹息几声,手里的盒子交到神情已归于平静的云追月手上,嘱咐她早些歇息,这才离开。 这之后,三月中,八小姐段南霏急慌慌出嫁,然后是六月初七小姐段南淓紧随其后,到了八月,久居刺史府的两位京都贵少安世子与闫二公子也打道回京。 只不过,二人是各走各的,临走时不仅是段连山,就是段兴荣都没有出来相送。 * “月儿,明日禅阳寺你去吗?” 青荷院,四小姐段南枝的院子里摆了一副棋盘,端坐于对面的则是云追月,二人正下到收尾处。 “夫人昨日已派人去花芜院传过话,自是要去的。”云追月落下黑子,毫不留情地堵住段南枝的棋路。 段南枝手指间捻着的棋子扔回罐子里,笑道:“我输了。”话落,眉心夹带担忧,看向云追月。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一旁正在临摹画作的十一小姐段南灵忽地接话道:“四姐姐,月姐姐,明日南灵想和你们同乘一辆马车。” 她旁边趴在桌子上吃点心的十二小姐段南恬拍拍手心里的碎屑,跳到云追月身边指着段南灵道:“十一姐,你做什么总喜欢黏在月姐姐和四姐姐身边呢?” 说着,自己双臂一张搂住云追月的手臂,嘻嘻笑道:“那也不能丢下我,明日十二也要与两位姐姐同坐一辆马车。” 自八小姐段南霏出嫁后,云追月在府里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四小姐段南枝一人,段南灵与段南恬姐妹俩则是在青荷院遇到过几次,这才慢慢熟起来。 但是,她们也没有熟悉到可以抱抱的程度吧? 相处这几年,早已知道云追月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段南枝瞥见她脸上的不自在,遂隐下笑意,朝抱着云追月不撒手的段南恬道:“还不快放手,再抱下去就不让你坐了。” “啊呀,那可不许。”段南恬伸伸舌头,这才放开云追月,又跑到桌子边去看她家姐姐画画。 段南灵手中的笔头点点妹妹的眉心,叫她不要这般淘气,然后再去看正在捡棋子的云追月。 眼尾一勾,含着期待道:“月姐姐,明日云天会跟着我们一道吗?” 云追月手下动作一顿,不知道段南灵为何突然问起弟弟,但还是回道:“今日天不亮大公子带人出城剿山贼,云天也跟着去了,估计明日还在路上。” “剿山贼?难道是月初劫杀了朝廷命官的那窝土匪?” 段南灵手中的笔落在画布上,一团浓黑的墨迹毁了半幅画。 她站起身走到云追月身边,声音急切道:“月姐姐,那黑山不仅地势凶险,里面的土匪更是杀人如麻,云天还这么小,他怎么也跟着去了?” “大哥哥怎么能允许他去,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云追月探询的视线落在段南灵身上,“你很关心我弟弟?” 段南恬紧跟着跑过来,“对呀,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云公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他姐姐呢!而且,方才你要和月姐姐她们坐同一辆车,是不是因为云公子?” 段南恬说到这里,仿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手指着段南灵惊道:“啊,我知道了,你中意云公子,你喜欢他!” “姐姐喜欢云公子!” “小十二,莫要乱说!”段南灵脸上烧得通红,慌乱地扑上去捂住妹妹的嘴巴。 “南恬,你都在说什么,谁喜欢他,你再乱讲我告诉娘去,叫她罚你!” 云追月:哦豁!不得了,弟弟出息了。 “好了好了,成什么样子,南恬也大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般随意开你姐姐的玩笑。都坐好了,再闹下去把底下的丫鬟婆子引来了可好?” 段南灵那粉红似三月桃瓣的脸蛋尽是落入段南枝眼里。 她摇了摇头,想不通十一妹妹虽然今年及笄满十五了,女儿芳心初露那也是能理解的,但是,为何是对一个十一岁的毛孩子? 难道月儿的弟弟小小年纪有什么过人之处? 云追月低着头,小指缠在胸前的发丝上,正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抬首间,忽而就接收到段南枝递过来的眼神。 心神一转,云追月的目光落在对面已经坐回凳子上的段南灵脸上。 这两年的光景,段南灵灵气逼人的小脸愈发出众…… 当然,与自己相比,段南灵还是差那么三分四分的。 但若是按照面前这副相貌和待人接物的品性来看,给她当个弟媳也不是不可…… 段南灵收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死死抠着,她不禁显得有些恼怒后悔,今日是她太着急了,怕是月姐姐会不会觉得她心思不正,因而更不待见她。 这般想,段南灵脸上的红晕渐显悔意的苍白,她忍不住抬眼,想要和云追月解释几句,只是稍一抬眼,她便愣住了。 月姐姐竟然对着她笑了。 只不过,段南灵还未来得及开口呐,眨眼间,对面的人脸上的笑已经是褪得干干净净,且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自去玩手里的棋子了。 段南灵赶忙垂下头,死死咬住唇儿,她好怕自己会哭出来,那就更是讨人厌了。 对面正假装玩棋子的云追月,此时的内心也是纠结极了。 若是按照段南灵的相貌品性以及家世,配云天,那一定是够够的了,外人还会说是她老云家走大运,竟能娶刺史老爷的女儿。 可,年龄呢?段南灵年十五,她家弟弟如今才十一岁啊!相差四岁,期间不止一条代沟。 且弟弟这两年里不是练武就是读书,平日里也就来花芜院与她一起吃个饭报个道而已,离男女之事开窍,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有段南灵这个人吗? “南灵小姐,你与我弟弟很熟吗?” 段南灵尚在伤心中,头顶便传来一道清冷中透着柔和的声音,不是云追月是谁。 段南灵当下抬起头,回道:“是几个月前,我出门的时候遇上几个地痞,恰好云天救了我。” “哦,还有这事?” 一旁给几个人倒茶的段南枝也道:“怎的未听你讲起过这事儿?可有受伤?” 段南恬虽然爱闹,听到这里也忙凑到姐姐身边来,拉着她担心道:“难道是上回我耍脾气,要你去给我买甜点那次吗?姐姐,我对不起你。” 段南灵眼尾发红,揪揪妹妹的小脸,“不打紧,好在有云天救了我。” 说着,转头去看云追月,“月姐姐,云天虽然年纪小,但他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所以,所以我才一时情急……希望月姐姐莫怪。” “不要紧,不怪你。” 难道是想多了? 云追月若有所思地看向段南灵,随后才摇了摇头,又被段南枝捉去下棋了。 禹城周边县邻有一座黑山,虽距离官道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但地段险峻,常年迷雾缭绕,所以并未引人注意。 加之,前些年有打猎的老手深入黑山密林处,十个有八个被困其中,不得而出,所以近些年来,这座黑山更是荒无人烟。 可就是这么一座凶险而又被废弃的深山,不知何时来了一伙凶悍冷血的山匪,盘于此地不到三年,劫杀了过路的商客,就连朝廷派下来的官员都葬命于此。 段连山这才下令,命底下的长史吴淞领兵前行剿匪。而刺史府的大公子段兴荣也偷偷带着武场的武子们一齐跟了上去。 里头,就有云天。 从禹城的城门出来,吴淞便下令,命手下的五十号士兵乔装换衣,装扮成一队过路的商客,引黑山土匪上勾。 之后足足行了有半日,快要到达黑山脚下的时候,吴淞头疼了。 “大公子,您怎么在这里?老爷知道您要来吗?今日剿匪一事极其凶险,您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属下还是派人送您回去。” 段兴荣今年足有二十二岁,自打两年前安世子与闫二公子闹了个不欢而散,离开禹城后,他也跟着不顺起来。 不仅与京都太傅府庶女的婚事吹了,且行事日渐不得段连山的满意。 所以,这次偷偷带人潜入剿匪队伍,也是想要让段连山看看,他这个刺史府唯一的嫡长子也是能干成一番大业。 如此,他便打断吴淞,冷着脸道:“吴长史,你这般慌慌张张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成你的累赘?哼,我这次来也不是一个人,你看看,我身后站着的可是武场的一众高手,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大手背在身后,往旁边一挪让出身后那帮人。 吴淞只好顺着他方向看去,视线扫过前排几个人高马大身形彪悍的,脸上表情尚且缓了缓。 不过,那中间的是哪里来的小孩?弱不经风,脸皮白瘦,唇红齿白…… 吴淞手指一点,“你,你,就你,哪来的?什么时候混入队伍的?小儿愚昧无知,大人我板子打死你信不信!” 被人指点着要打死的云天,眉眼间神情沉静,似是一株崖岸上的劲松,不疾不徐。 “大人,小子也是来黑山剿匪的。” 第60章 黑山有匪 “大公子, 这是您的人?” 吴淞根本就不相信云天所说,但又被他脸上那抹异于同龄人的从容淡定慑住,便转身问向一旁的段兴荣。 段兴荣表现的颇有点与汝荣嫣, 正色道:“云天可是上个月武场骑射大赛的魁首,且小小年纪已经被爹安排进了兵器营的暗部,你说, 他还不能与我们同行吗?” 竟是进到了暗部! 吴淞落在云天身上的目光犹有震惊。 暗部可是段连山手里的秘密底牌, 里面不仅圈养了一批武力死士, 还搜藏了许多兵器段炼者,都是一群能人异士。 这个云天小小年纪不容小觑。 吴淞收回视线,不再多说, 朝段兴荣一拜后,便又发令往黑山持续靠近。 黑山这群山匪在禹城周边作乱三年,段连山都没有理会,这次似乎是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们。 因而命吴淞假扮商队, 且暗中散出消息, 此商队有不少的金银珍宝。 吴淞带着一队人马将将赶到黑山脚下不到一刻钟,东面的山头上以及四周丛木间便蹿出来数十个舔血的匪贼。 当下, 吴淞一声令下,身后伪装成家奴的禹城士兵, 以及那十几个全身灰扑扑的武子便一拥而上, 与山匪缠斗起来。 云天则是扮作成这队商客家的小公子, 一身华贵衣饰躲在马车帘子后面颤颤巍巍, 吓破胆子的模样,引来了好些个山匪的注意。 “奶奶的,是不是消息有误?这些人全都是练家子!” “少废话,管他人是真是假, 金子总是真的!快点,捉住那个小孩,他马车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其中一个扛着大刀,刚刚杀了一名士兵,刀尖上还在滴血的山匪,一跃跳到云天的马车旁,举刀砍掉车上的帘子,狞笑着就要去抓躲在里面的云天。 云天此刻完美的诠释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小公子。 他睁着盈满泪水的大眼睛,双手胡乱的扑打,浑身发抖的试图往后面躲,“爹爹救我,爹你在哪?不要杀我,我有钱,有金子,我全给你。” 山匪舔了舔发黄的牙齿,看着云天干净幼嫩的脸生出淫光,竟是放下刀,伸手去捉他。 “哎呦,小公子别怕,叔叔不杀你,把金子交出来,叔叔带你上山,吃香喝辣好不好?” 云天怕极了,手紧紧抱住马车里面的垫子,那垫子底下放着一把弓,还有一把短匕,山匪所有目光都停留在云天俊白的脸上,哪有余光去注意这些东西。 就见下一刻,那山匪钻进马车里,手即将要碰到云天时,一把银闪闪的刀子插进他的胸口。 “你,你……” 山匪双眼爆睁,不敢置信,拼尽余力要去捡身旁的大刀。 云天一脚踢在他手腕处,握着短匕的手,用力绞动,温热腥臊的液体流得愈加欢快。 他灿然笑道:“叔叔别怕,我会很轻的。” 说话间,手中的力道一寸一寸加深,插在胸口人肉里的匕首一下一下绞动。 过后,那山匪的胸口被挖出了一个血窟窿,眼球爆出,死相惨烈。 云天嫌恶地抓过一块布擦干净刀身上的污迹,从他身上跨过去,背起那把弓箭,从马车上下来。 马车外面打斗厉害,禹城士兵和黑山土匪各自损杀不少,地上都是尸体,云天看见唯有的几个刺史府的人,身上都带着伤。 尤其是段兴荣,山匪们看到有人在他身边护卫,便猜到他是这个队伍里面的关键人物,个个泄恨似的,刀刀都往他身上砍,杀红了眼。 “大公子,小心。” 吴淞左手臂中刀,露出一个缺口,被他护在身后的段兴荣暴露在山匪面前。 “三当家,抓这个,这是他们的主子。” 一山匪手握铁锤,打伤了段兴荣左边的一个武子,转头唤后方的土匪头子过来。 这次下山的土匪头子是黑山的三当家,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已经是杀疯了眼,桀桀笑道:“蠢材,既是他们主子,那就把这人的头颅砍下来,替兄弟们报仇。” 说完,便拎着一把挂着血肉的刀子向被人围困住的段兴荣砍过去。 眼看段兴荣已是命不久矣…… 吴淞心下一惊,只来得及喊上一句小心,便又被身后的山匪缠上。 待一刀打退那山匪,回头要去营救时,一只箭羽擦着他的脸飞过,直直朝后方射去。 他一口惊呼噎在喉口,转头时,那箭已经深深的扎进黑山三当家的身体里。 随后,扑扑几只箭羽破空而来,围在段兴荣周围的那些山匪一一中箭倒下。 远处的云天收回箭,跑上去,扶起腿上中刀的段兴荣。 “大公子,你没事吧?” 刀口下逃生,段兴荣身子发软,脸上都是虚汗,看向云天的眼神格外的热烈。 “云天你立了大功,回去我即要禀报爹,让他嘉奖你!” 吴淞晚来一步,二人一齐把腿上流血不断的段兴荣扶到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面。 “大公子,这群山匪不是寻常的匪徒,我观他们出手,有几个还带着军营里的招式,你不能再留在这里,须立刻遣回禹城,叫老爷增兵。” 带来的人几乎折去三分之二,段兴荣知晓事情厉害,便闭口不言,算是默认了吴淞的安排。 随后,吴淞换来三个灰衣武子,严令他们护送送段兴荣回城,不得有误。 说罢,看向一旁手持弓箭,守在他们前面的云天。 “云天,你……” 吴长史的打算,云天一目了然,没等他说完,便接道:“大人放心,我去引开那些人,你们带着大公子先走。” 吴淞和段兴荣百感皆涌,“英雄出少年,好好,你这份忠心,我一定会禀告老爷。” 夜幕降临,黑山深处瘴气缭绕,云天行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人,其中绑着一个落网被抓的山匪。 “各位再不能走了,再往里去就是毒林,会死的。” 黑山的三当家一死,剩下的人溃散逃跑,再没有战斗力,好在云天抓住一个来不及逃跑的山匪,压着他带他们潜入黑山。 吴长史手臂受伤不在此列,跟着云天的这些人亲眼看到他一箭杀死黑山三当家,认他一身本事,此刻听到这山匪的话,皆转头去看云天。 云天一身锦缎白衣染红,暮色丛影下长身而立,回头目光锁在山匪身上,嘴边勾出一个笑。 “会死是么?不然,你现在就去死如何?” 山匪心口一跳,对上云天被暗色树影笼罩下,诡异阴鸷的笑脸,尤其是那眼神,不似人,倒像是这黑山里吃人的野兽,又凶又寒。 手心里湿冷一片,山匪面色转白汗如雨下,仿佛此刻已经中了毒气,“不,不会死,前面我知道怎么走,我知道。” “这才对,带路。”云天冷声道,下一刻脸上的诡色褪的干干净净,又是那个青嫩少年。 夜越来越黑,一行人越走越深,这深山毒虫繁多,咬上一口虽不致命,但也是着实不好受,还遑论,四处散漫的瘴气。 不过,他们此刻每个人裤脚袖口处绑得死死的,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涂抹了一层褐色难闻的药膏,且鼻下都点了几滴不知名的药水。 爬过的毒虫见了他们绕路走,就算是泡在瘴气里也只是轻微不适而已。 这些都是因为云天的料事如神。 而这药,自然是云追月知晓弟弟要去剿匪,从而花了一晚上辛苦熬制出来的。 “小公子,到,到了,过了这条道口,黑山寨就在前面。” 山匪埋下去的眼睛左右乱窜,“小公子,你们可要小心,那山道口时有人看守,莫要暴露了行踪。我,我已经带你们穿过了毒林,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你回去通风报信不成?当我们傻。”一路负责看压山匪的武子,一掌拍在他后脑处,打的山匪往前一栽,摔在地上。 谁知,变故就在下一刻。 倒在地上的山匪,捆在身后的绳子不知何时全部断裂,他猛地借势往前头一滚,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跑向山道口,一边高声呐喊。 “二当家,二当家有人偷袭我们黑山寨,兄弟们快出来啊,我们在黑山脚下遭到埋,埋伏……” “咻。” 一道夜寒的山风裹着一只箭羽直直插入山匪的身体,可惜了,只差一步他就可以通过那道口子。 后方,一名在武场与云天较相熟的武子从树后面走出来,来到云天面前,眼底闪过一道兴奋的光。 “这下怎么办?那小子一顿喊肯定会招来那些山匪,干脆我们当机立断,杀进去?” 云天收回弓箭,抬目远望,透过狭窄的山道口,隐约能看到几抹渐行渐近的火光。 是黑山寨的人出动了。 “远叔,不急,先示弱拖延等人到,过后你想杀多少人便杀多少。” 云天说罢,竟是把身上的弓箭扔到了身后的树丛里,只身朝山道口走去。 远叔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奶奶的,随后也扔掉身上的家伙儿跟着云天上去。 身后的人自是知道云天这是打算来一个假意投降,深入敌营,以拖延禹城军队赶来的时间。 想法是很好,但他们面对的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畜生都不如的山匪,这云天实在是天真。 “远叔,你怎么能跟着云天去送死?他虽然身手了得,但只是个自大无知的毛头小子,你,你想死……我们可不想去送死!” “走,快走,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话落,余下的十几人纷纷往来时的路奔逃,可他们不过跑出十几米,整个山道四周突然噗嗤噗嗤响起一道道火把点燃的声音。 瞬间,火光照亮了黑寂的夜,一个个匪气冲天的黑山土匪从他们身后冒出来,一把把泛着血色的冷刀和长·矛插入他们的身体。 谁也走不了。 “哈哈哈,草,一群送人头的蠢货!来人啊,把他们拉走,剥皮,放油锅里煎了等大哥回来,给他留做下酒菜!” 黑山的二当家毛二手里拎着一把剑从山道口走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蛇像一样的眼睛阴毒地盯在云天和远叔身上。 云天被人压着,身体禁锢,半分不得动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双眸抬起,看清来人…… 是记忆中那个要杀他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个叫毛二的到底是谁的狗! 啪! “看什么看,臭小子,敢瞪我们黑山寨的二当家,找死!” 云天脸上挨了一巴掌,身体一晃,倒向一边。 他惊惧的再不敢抬头,嗓子里发出又抖又怕的求饶声,同一时间,陷在黑暗中,发肿的脸上此刻却露出一个噬血的笑。 云天舔了舔散发铁锈味道的唇角,脸上的笑弥漫到眼底,杀意丛生。 “老大,二当家对不住,小儿不懂事,您饶了他吧,我们只是黑山附近打猎的一对父子,是那些人逼我带他们进黑山的。各位老大,各位爷爷,放了我们吧。” “哈哈哈,瞧瞧,老子多了个比我还大的孙子啊哈哈哈。”毛二走出来,一脚踹在远叔身上,嘴巴里的哄笑一收,阴着脸道。 “我的人一箭穿心死了,难道不是你们干的?”毛二说这话的时候,细长阴寒的眼睛来回扫视在云天二人身上。 又道:“敢在爷爷面前说假话,老子一样把你们下油锅。来人,先把他们带进去,再出来三十号人,随我去黑山脚下援救三弟。” 二人被押送到黑山寨,扔进一座木屋里。 “怎么办,说好的杀人呢?你我现在被锁在这里寸步难行,外头都有人在看守。云天小子,你给我讲讲接下来的计划,得给我一个准备,不然说好的要出人头地,头先没了。” 远叔被锁在一根柱子上,伸长腿踢踢对面看不清神色的云天。 云天抬首,低低一笑,眼神示意二人身上缚住的几条锁链,慢吞吞道:“计划吗?唯有一个字,等。” “嘿,你……”远叔扎满胡子的脸上顿时露出个凶相,“平时鬼点子挺多,这会儿焉了吧唧。” “说到焉了吧唧,老子先呸一个,你说那些没种的蔫货都是刺史老爷从哪找到的,个个重要关头临阵偷逃、贪生怕死、不讲义气!这下好了,不跑还好,一跑全都死了!家里老母娇妻该伤心了。” 云天转头,视线飘到紧闭的窗子上,那上面映着一层火光,光上有一个鬼祟的影子,是一个偷听他们讲话的山匪。 第61章 下药(一更) “云天, 我跟你说话呢,你想什么?” 远叔一个人嘚啵嘚啵半天,不见云天说话, 不禁抬头往他看去。却见他眼尾一挑,眼底的暗光一闪,一个眼色朝他使来。 远叔跟着他的视线, 一起落在那扇紧闭的窗子上。 嘿!奶奶的, 有人监视他们。 随即, 便作口型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时辰前,二人被压上山寨, 里头的人见云天是个瘦弱的小少年,所以并未像远叔那样,给他全身都捆上锁链。 只在他胸前和手腕间捆了两道就完事儿了。 这般小觑正好帮上云天的忙,方便他过后好脱逃。 “把他引进来。” 云天脸上闪过一道笑, 朝对面捆得严严实实的远叔低低道。 远叔对云天那是一百二十分的信任, 不然也不会扔掉武器跟着他一起任山匪带上山,因此云天话一落, 便喊起来了。 “奶奶的,这黑山寨的人都死光了吗?不是说要把咱们下油锅吗?锅呢, 人呢, 油呢, 老子皮痒痒, 还不快来人。” 云天吓道:“你,你快别嚷嚷,若是叫他们知道咱们是骗他们的,肯定也要跟着武场里的那些人一起死。” 又道:“大公子去禹城搬救兵了, 咱们得帮他们拖延时间才对,远叔,你千万记住,咱们是一对打猎的夫子,被要挟才……” 话未尽,那边关上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正是那个负责监视他们,在窗子外面偷听的小匪。 “好啊你们,果真是和那些人一伙的,还好二当家眼睛利索没有被你们骗过去!” 小匪头上戴着一顶稻草帽,脸上皮肤黑,穿在外面的衣服,沾了不少油渍,个子也不高也瘦,看着像是在这黑山寨被人惯常欺负的。 云天一双眼睛熠熠闪光,勾着他往这边来。 小匪脚下不停,嘴巴里的话故作凶恶,“你你,你最坏!竟然还想故意拖延时间,想让禹城的人来抓我们!做梦,我们三当家一早就带人埋伏在山脚下了,你们只会有去无回。” “还有二当家,也带着兄弟们救援了,即使你们有人来了,那也打不过二当家,二当家可是从京都来的,可厉害了,你们就好好在这等死吧!” 远叔一听不干了,用尽力气挣扎,绑在身上的铁锁哗啦啦的响。 “谁?你们二当家就是那个眼镜蛇?他怎么厉害了,有我厉害?我也是从京都来的,来啊,你把我放了,等他回来,我找他比试比试,看看谁更厉害!” 小匪被远叔铜铃大眼,以及脸上的凶恶给震慑住,往后退开几步,声音有些虚,“你,你是谁?从京都来的又怎么样?我,我瞧着你怕不是也是从哪个山头出来的,你,你跟我家大当家凶起来还挺像,我……” 远叔大怒,“住嘴,别跟我提独眼龙!他不配!” 小匪脸色一白,“你,你竟敢直呼我家大当家的名号,你,你到底是谁?” 身后的云天听到这里,也只是稍显诧异地看了远叔一眼,便收缓住声音里的冷笑,朝吓得不轻的小匪道。 “这位小哥,我手疼,你帮我松一松好不好?” 小匪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是傻子。” 云天轻笑,绑在身后的手轻轻挪动,铁链子也跟着在地上发出了碎碎的摩擦声。 “是真的疼,没有骗你,不信你过来看看,已经流血了。” 小匪觉得自己怕不是遇见一个脑袋有问题的。 这是流不流血的问题?他为何和一个土匪说话说的如此理所当然,还带提要求的? 虽然这样想,可是这小少年一直就那么看着他,浓深的眼底带着一道光,若有若无,似轻似重,勾着他,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催眠的魔力一般,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过去。 小匪靠近,神色古怪,吞吐道:“哪,哪里疼,我,我就帮你松一下,反正你也要死……” 云天笑开,“好。” 小匪怔神,黑黑的脸上一愣,往云天身后摸过去的手一顿,停住了。 “是,是什么,这么凉?” 云天压低的眉眼轻轻抬起,嘴角上勾,看着近在咫尺的天真小匪,“是刀子,不仅凉,还能让你流血。” “啊!你,你骗我!” 哗啦,云天缚在手腕上的铁链全部落在地上,同时一把闪着银亮色的短匕落在瘫倒在地上的小匪喉口。 “莫动,会死。” 小匪不敢动,他喉咙口的皮肤划出了口子,已经有血滴在他衣襟上了。 远叔在对面哈哈大笑,如果不是被捆住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乐的拍大腿了! “服了服了,老子服你小子了!好本事,云天小子,你是什么时候解开这铁链的,来来来,快来给老子解了,老子要杀了这蠢蛋,再去把那眼镜蛇的小命取了。” 云天左手掌心翻出一根尖细的金属银丝,淡定道:“远叔,你忘了你是在哪里认识我的?” 远叔眼睛一亮,恍然道:“对对,咱俩可是在暗部不打不相识,怪不得怪不得,你小子不仅一身武艺,竟还偷学了这一招,小小年纪本事啊。” 二人顾着说话,把地上的小匪忘了。 小匪只觉自己今日不走运,还不如好好的在厨房烧火煮饭。下一刻,便听面前那小少年冷硬的声音道:“带我们去后厨。” 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小匪不得不从。 夜深,寨子里大半身有武力的人都跟着两个当家的出去了,就剩下最后一批看守的人,这些人守到半夜,基本都是昏昏欲睡。 云天和远叔押着小匪很容易便找到山寨的厨房。 此时,深山初夏之夜,还淌着丝丝微凉。一轮银月下,小匪被远叔抓住后脖子,压在井沿边,他眼睛睁大,不敢怒更不敢言语,恨不得自己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 “好小子,这又是哪里得来的?” 云天从身上摸出一包药粉,全部洒向井里,回头道:“这是我阿姐为我准备的,药效十分的狠,沾上一口浑身酸软,受制于人。” 远叔满眼亮光,瞥了眼手中装死的小匪,“不然,给他来点,提前试试药效。” 云天笑道:“好主意。”说完便示意远叔掰开小匪的嘴。 “别,别,我一句话都不会乱说……唔唔。” 喂下后,远叔把人一扔,小匪即要逃,后背上又踩上一只大脚,可疼死他了。 “想逃,奶奶的。” 云天拍拍手,起身劝道:“时辰不早了,还差一个酒窖,走吧。” 做事就得做全,下药肯定要下足,连酒里面也不得放过。 二人又带着几近瘫软的小匪前去寨子里的酒窖,待身上的几包药粉都用完了之后,灌了小匪几口酒,便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先关押他们的木屋。 一切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翌日,天擦亮,山寨的门大开。 “二当家回来了。” 山寨喧嚣声起,木屋里靠坐在柱子上的白衣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前头大院木屋,整个山寨的人几乎都在。院子里正中间抬放着一具尸体,面目青白,胸口一个血洞,正是被云天一箭射死的三当家。 毛二从属下的手里接过酒坛子,走到三当家的尸体旁,目光悲沉,“三弟,你走吧,我和大哥一定会替你杀光那些人报仇雪恨。” 话毕,狠狠的饮了两大口酒,剩下的全都倒在脚下。 “来人,把那几个废物带上来。” 哐当,酒坛子摔在地上,毛二抬眼,望向带回来的那几个山匪。 “你们现在给我好好说,到底是什么人害死了三弟和兄弟们!” 临阵逃脱被毛二捉回来的几个山匪跪在底下,个个面色戚戚。 其中一人跪上前喊道:“二当家,那些人不是客商,他们是从禹城来的,三当家和兄弟们死得冤啊。” 一个空酒碗砸在脚下,这人肩膀一缩,忙叩头在地,口中不停请罪。 “闭嘴!” 毛二走下来,用脚尖抬起山匪发抖的下巴,眯着眼睛厉声道:“禹城?难道是禹城派过来剿匪的士兵。” “是,不是,不,属下猜或许是刺史段连山派来的人。” 毛二一脚踹在这人心口处,喝道:“没胆的孬种,若不是我下山把你们捉拿回来,你们是不是打算就这么逃了!” 言罢,转身回到上座,朝身边的人一挥手,“来人,把那对父子押上来。” 第62章 剥干净煮汤 山寨关押俘虏的木屋, 两个奉毛二命令来押人的山匪刚靠近便闻见一阵呛人的酒味。 其中一人快步跑上前,一眼看到躺在木屋长廊下的小匪。 “小黑子,你奶奶的, 二当家的叫你看好那对父子,你竟敢偷喝了酒在这里睡觉。” 小黑子得了这人几个耳刮子,晕晕睁开眼睛, 待看清楚来人, 眼底一热, 委屈之情扑面而来,欲要张口告密,突然后方木屋内传来动响。 他身体一怵, 顿时清醒过来,想起昨儿被灌酒吞药的时候,那个白衣少年在他耳边讲过的话。 那白衣少年说,若是听从他们的吩咐去行事, 必定给他解药带他下黑山, 跟着他们一起进刺史府,吃香喝辣。那胡渣子大汉还说, 跟着他们保不齐连媳妇都能讨到。 小黑子就想起了当年死去的爹娘,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入了黑山当匪贼, 棺材板都是要气到掀起来…… “啊呀, 猴子哥, 别打了, 我就喝了一小口,是二当家回来了吗?” 小黑子抬手指了指后面的木屋,“是不是要把那对父子带过去下油锅?他,他们都在里面, 我看得牢牢的。” 那叫猴子哥的,粗厚的巴掌又在他后脑勺扇了一下,瞪他一眼,大声道:“还不快去开门。” 小黑子垂下眼睛,赶紧从腰间取出钥匙去开门。 里间半昏半暗,木门哐当大开,云天身体反射性地瑟缩躲了下。 “哼,瞧瞧这小子见着咱哥俩是要吓得尿裤子了,哈哈哈。” 猴子哥走到云天身边,俯身伸出手去掐他的下巴,“瞧瞧这小脸,关了一夜了,还是白嫩嫩的,可惜啊,就要下油锅了,啊哈哈哈。” 小黑子站在门口,缩着肩膀,看见这两人在里头戏弄云天,心底就一口气吊着,胆战心惊的。 就怕那白面黑心的少年一个不耐,跳起来用刀子戳死他们。 “别碰我儿子!” 就在猴子哥的手要捏上去时,另一边醒过来的远叔虎声一震,高声急道:“你们想干什么?休要伤了我儿子。” 小黑子又是一抖,连着脚下往门外又挪动了几步。 一个两个都是戏精,小的大的都是不好惹,猴子哥恐怕命不久矣。 “你你,你还敢对着爷爷我乱哄乱叫,兄弟,你去把他带上,我押上这小的,咱们让二当家给这对父子好看。” 远叔那虎熊面相,凶起来和他们大当家有的一拼,他是不敢过去押人。 他不敢,难道另一人就敢? 只见站在猴子哥身边的山匪眼珠子一转,“猴子,你去,你去合适,这个小的交给我。” 说着便要上前去带走云天。 猴子哥踌躇迟迟不肯挪腿,斜眼看了一记对面绑在柱子上的远叔,触到他吃人的目光赶忙一转头。 急道:“你呀就别和兄弟客气,二当家正等着见人呢,你快去把那老子押上,这小的我来便是。” “猴子松手,你去解另外那个老的,我就爱押这个小的。” “嘿你……” “猴子哥,还是我去吧。” 门口站着的小黑子见这俩人推来阻去比他还胆弱,不由愣眼了。 这一愣神便和地上的云天对上了。 只见这白衣少年轻飘飘一眼射向他,他缩着的肩头登时一展,立马明白过来其意。 而听到背后小黑子那句“我来”,两个山匪齐齐回头。 只见在寨子里做着最脏最低等的活计,一向是任他们当做出气筒泄愤戏弄的小黑子,毅然决然地走到横眉竖眼的大汉身前,三两下解开了捆在柱子上的锁链,昂首抬步,气势颇足地牵着人走出去了。 这,这小子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感觉像变了个人的小黑子迈着着千斤重的步子,牵着被锁链捆在身上的远叔,就像是在遛一头随时要扑上来咬人的野狗子。 他回头,后背冒汗避过远叔扫在他身上的凶恶眼神,抖着嗓子看向里头的几人。 “猴,猴子哥,还等什么?快走吧。”求求你们了! 前头一大片的空地上围了两堆篝火,两口大锅抬在上面,里头的水已经开了,冒着一串串咕噜噜的水泡。 毛二扔下手中的空酒碗,往上首一站,喝道:“人呢?一个两个的废物,带个人都那么久!” “来了来了,二当家。” 听到毛二上火了,将将赶来的猴子哥顾不得对远叔的无名惧意,从小黑子手里抢过那条快要被远叔的杀意融掉的锁链,又推了小黑子一把,不让他跟上来邀功露脸,这才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里。 “二当家,这父子俩都给带上来了。” 毛二没说话,细长阴鸷的眼睛落在云天二人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一人,正是昨夜里扇了云天一掌的山匪抢话道:“什么父子,瞎了你的狗眼,明明就是杀害我们三当家的真凶!今日二爷就要替……” “来人,东西拿上来。” 毛二抬手,那人止住嘴里的话,朝站在下面的云天和远叔冷冷一哼声,这才转身从后面取出一物。 毛二接在手里,抬步往前面走了两步,重重地扔在云天脚下。 阴毒恨声道:“就是这把箭要了我三弟和十几个兄弟的命!今日我毛二就要拿你们的命来祭他们!” 话落,手一挥,“来人,把这两个人剥光衣物扔进锅里!” 啥?不应该先拷问一遍然后再杀头的吗? 远叔虎目不禁流露出一丝疑惑。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当他看见两边的山匪正撸起袖管怒意冲天的上来抓他们时,眼底这才显出急色。 “你不是说等他们审问的时候,那药效发作了,咱们再动手吗?按理说人死了,总得要让我们说几句吧,现下好了,这伙山匪不按常理出牌,今日老子跟着你命都不好保了!” 远叔双手被链子缠住反绑在身后,他凑到云天身边,一面闪躲那些人对他动手动脚,一面压低了声音不断地向云天挤眉弄眼。 云天眼梢微抬,看了他一眼,很是淡定。 “叫唤什么,死到临到给我老实点!” 远叔的裤腰带被一个山匪抓在手里,他一惊,脸色通红怒道:“你干甚!把老子裤子?” “二,二当家的令,扒光了扔,扔锅里煮。” 山匪对上远叔怒睁的虎目,不由得松了手,吞了口唾沫支吾道:“先,先扒老的,再……再去扒小的。” “我扒你奶奶的!” 远叔一口唾沫吐过去,结实的身子往那山匪身上一撞,那人一屁股摔在地上,尚没反应过来,远叔跟着一扑,大脑袋一砸直直敲在那人的天灵盖。 远叔没事人一样,那山匪却是彻底的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奶奶的,老子天南地北闯荡这么些年,还没遇见有敢碰老子裤腰带的玩意儿!你们这群傻逼逼的废物,来啊,一起上,老子一拳一个要你们的狗命!” “这,这人……” 底下闹哄哄的动静一茬接一茬,上面的毛二坐不住了,拍了把桌子站起来,厉声道:“都是死人吗?竟然被一个捆手捆脚的人吓住!” 这话一出,底下那些被远叔身上浓重杀气所骇住的山匪们,个个皆是醒过神来。 对啊,他两只手都被锁住了,还怎么一拳一个要他们的命! 嘿呀,差点就被哄住了。 “上啊兄弟们,剥了他,煮了喝汤!” 第63章 杀人 下一刻, 两边的山匪呈现一个倒斗式朝远叔围拢过来,很快,远叔被一个密集的三角人群包围。 很快, 被遗忘掉,站在人群外面的云天便听到远叔高亢悠扬回荡在山寨的怒骂声。 云天动了动脚,转头往人堆了递了一个视线过去, 远叔上身已经被扒干净了, 就剩一条裤子挂在下面。 他依旧沉默, 脸上不见半分急慌,只抬首朝坐在上面的毛二看去,口中已经无声地数到了五十六下。 五十七、五十八……六十六……七十, 阿姐的药总是有用的。 砰! 三角人堆里一人倒下。 “咋了?脚软了?” 一山匪扛着远叔的一条腿,回头看了身后倒地的兄弟一眼,“你,你怎么了, 起来把这个人扔进锅里再歇不迟, 不过,我, 我怎么头好晕,我的眼睛看不清楚, 不好, 要晕……” 话没有说完, 这人也跟着倒了, 以及他前面的三个…… 云天低低吐出一口气,看着那堆山匪不过几息间,成片的往下栽倒,眼底渐渐盈起浓重的黑色。 “出何事了?这些人怎么了?” 先是毛二的亲信发现不对, 立即从台子上跳下来,跑向火堆旁欲要去查看那些人的状况,这个时候远叔还光着膀子倒在地上,他身上正压着两个昏倒的山匪。 “哈哈哈,奶奶的,总算是药效发作了!好好,云天你阿姐厉害,绝了!” “ 远叔。” 云天一身白衣踩过满地的山匪,站在他面前,“ 你还好吗?” 远叔收住口中的狂笑,挣了挣身上缚住的锁链,抬起身子朝已经丢掉那条破链子,不再演戏的云天龇牙咧嘴,“你个小子,说什么演戏就要真实一点,二话不说把我捆了个结实,害得老子差点英年早逝,被这些个废物煮了……你倒是奸猾得很,往腕子上缠了两道就把人哄骗过去了。” 说着又吼道:“快麻溜点给老子解开,待会儿他们回过神来,恐怕不好对付。 ” 一根比针尖还要细的银丝从掌心翻出来,云天蹲下身体找到锁扣插勾进去,不过片刻间,哗啦,锁链解开落在地上。 远叔大喜,畅快地一翻身,踹开压在身上的山匪,来不及披上衣服,只是拉紧裤腰带子用力一提缚住,便随手从一旁空地上捡起一把大刀扛在肩上。 “ 云天,可许老子杀人?” 云天袖口滑出那把泛着银光的短匕,口中沁出一声笑,“ 远叔尽兴便好。” “ 好嘞!” 一声大笑,远叔一个转身,一个欲要偷袭他的山匪身体破了一道血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剩下那些没有中药的山匪已是取了武器扑过来。 云天脚下迅猛,绕过两人来到他们后方,一刀命中,红色的液体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线,飞起的红色有两滴染在他的前额上。 俊白的脸上跃上一抹妖冶的艳色,云天眼神一暗,脚下一转,手起刀落,红色的刀子已经插进了他左前方那名山匪的喉咙里。 血喷涌而出,较前面那个还要热烈。 云天抽回匕首,手一松,身前的山匪犹如一张薄薄的染上重彩的纸片落在地上,而后不远处那名曾对云天动手的山匪,骇然的白着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人向来得毛二看重,割过的脑袋也有几十个,可是方才云天的手段,还有此刻看向他的眼神……手心里尽是冰冰凉,握着刀柄的手不觉现出青筋。 另一面,远叔一刀一个,只要是与他遇上的山匪,浑身上下体无完肤,躺在地上哀嚎的不是断胳膊,就是少了半条腿。 “奶奶的,敢扒老子的裤子,去死!” 刀口对上在地上爬的山匪,远叔逗弄猫狗似的左边砍一刀,右边再补上一刀,眼睛越杀越红,脸上的笑愈发的狂暴噬血。 仿佛一个变·态,进行着一场杀人的游戏。 拖着半条命逃生的山匪,嘴里哀嚎求饶的哭声一道高过一道,钻进云天的耳朵里。 他回头,视线转向不断落刀和疯魔狂笑的远叔,冷寒的眼波中微微渗进一抹曾相识的异色。 在前世,在战场上,他们也这般杀疯过。 “臭小子,去死吧!” 正前方,手心生出冷汗,手背上冒出青筋的山匪如临大敌,紧握着的刀尖始终都对准了站在十几米远处的云天。 也恰好让他注意到云天的分神。 既然如此,何不先斩杀了他…… “纳命来!” 眼前划过一道白色的刀光,云天身体倾斜,朝下方一压,同时,抬脚一踢,带起一阵沙土扬在那人脸上。 那人视线受阻,未能追上云天疾速偏移的身体,提气施力狠狠一劈,却是将将从他身侧擦过,只斩下一片染红的衣袖。 再要提刀砍过去的时候,已是跃出几步远的云天背在身后的右手一勾,一把插在地上的长剑落入手中。 剑身轻薄,但是足够杀人。 云天得了利器,似乎像是变成了一条滑手的鱼,几次从那人的刀下逃窜,脱身而出的时候带起一条条血沫子。 沿着血沫飞溅出来的方向仔细看,便见对面那人腰腹、碗口、脖颈处皆是血口子,且那人已是面色苍白,几乎都站不直。 “罢了,你去死吧。” 一声清朗稚嫩里含着阵阵寒气和杀机的话响起又落下,云天勾起唇角,微微抬首看向那个身上还在冒血珠子的山匪,身形似风地朝前掠去,只一剑,深深地扎进那人的眼珠子里。 “啊……” 那人再握不住手里的刀,跪在地上,眼里流出血泪。 云天抽剑,冷寒的声音又起,“忘了告诉你,死之前,还有你的手,我也要。” 下一刻,一道痛苦的惨叫声破空而起,一只断掌掉在云天脚下。 第64章 谁命你杀他 山匪渗人凄惨的叫声压过另一边杀的快意放声大笑的远叔。 他抬脚踢开堆在脚下的尸体, 回头看向站得笔直,一把长剑最后插入山匪心脏的云天。 眼里红光一跳一跳。 奶奶的!这也是个疯子! “云天,怎么样?憋屈了一晚, 这才够畅快吧。” 举目望去,山匪已经只剩零星几人,远叔扛着带血的大刀往他这边走来。云天松开剑柄, 嫌恶地瞥了眼脚下死相惨烈全无呼吸的山匪, 这才嘴角沁笑, 看向来人。 “远叔,还剩最后一个。” 远叔肩上的大刀往地上一插,恍然道:“哦, 对对,还有眼镜蛇。” 说罢,重新拔.出那把大刀,气势凶狠地走在云天前头。 绕过几道门, 二人不出意外地在屋子的后堂找到了像一滩烂泥晕睡在地上的黑山二当家。 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人, 远叔龇了龇嘴,“奶奶的, 好个孬货,会不会是装死?” 云天利剑一般的视线从毛二微颤的眼皮上收回, 眼底闪过暗光, 看了身边的远叔一眼, 低低一笑, “他乃黑山二当家,底下弟兄都不曾临阵脱逃,他怎会当一个缩头乌龟呢。” 漫不经心的语气,轻飘飘带笑的一句话说出来, 云天的一只脚却是踩在毛二的手臂上,渐渐施力。 于是,昏死过去的人受不住了,毛二痛呼一声醒来了,咕噜一下,身子像条滑溜的黑蛇从云天的桎梏下逃开。 远叔冷不丁后退一大步,看向面前从他们脚下一个狗子翻墙滚起来的毛二,好家伙,精神奕奕,一脸阴鸷,蛇眼睛里露出阴狠的光,哪里是个中药昏迷的人。 “奶奶的,云天你这次失算了!这人好一个孬货,放着外头弟兄去死,自个在这里躺尸装死!” 言语落下后,远叔怒喝一声,“就让爷爷我来会一会这黑山二当家。” 不等云天说什么,更不等毛二那里做好逃跑的准备,远叔抡起手里的大刀,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他身上砍去。 毛二头上滴出一颗豆大的汗珠,不敢漏出一丝松懈,眼见装死被识破,一时逃脱不了,身子一扭往一旁的大柱子后面藏去,同时从身后摸出一条黑黝黝的链子。 “纳命来!” 远叔挥出去的大刀撞在毛二如灵蛇般的链子上,刀光花火闪现间,链子迎难而上缠上他手里的刀身。 脚下一个不稳,远叔手腕间隐隐吃痛,竟是被毛二的链子拖着往前栽了两步。 躲身于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的毛二恨声道:“老子这回看走了眼,引狼入山寨,我对不起我那群弟兄们,但你们若是想要我毛二的命,哼,那还差点水平。” “我的蛇鞭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血了,就先拿你这个莽夫开开胃,等你的血流干了,再去找同你一起的那个鲜嫩小子不迟哈哈哈哈……咦,那小子呢?” “我去你个大傻逼!” 远叔身子往前进了两步,手腕一翻,毛二那条缠在刀身上的链子竟是一分为二,碎成了两截。 “不,不可能,我的蛇鞭子可是上好的纯铁打造,不……” 远叔哈哈哈哈哈放声大笑,“你是纯铁,我是玄金,刺史府打造出来的兵器,你一个深山乡巴佬懂个屁!” 说这话时,远叔的眼睛越过藏在阴影里的毛二,看向对面柱子后方处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人影,大喊道:“云天,还等什么,削他。” 还在祭奠宝贝蛇鞭子断成两截的的毛二,闻言身体猛地一僵,随后,后脑勺上刮来一阵强劲的狠厉阴风。 是一道闪着银光的长剑直指他而来。 脚下用力一提,断成两截的蛇鞭子朝背后飞去,毛二借此时机就地一滚,从柱子后面掠出,与此同时,藏身在柱子暗影下的云天一个躲身,避过砸向他的链子,朝前方的毛二飞扑而去。 前有狼后有虎,毛二再逃脱不得。他哽着脖子跪在地上,脆弱的喉口落在云天成爪的五指中,呼吸间俱是血腥味,且天灵盖上远叔青筋隆结的大掌压得他汗如雨下。 “好,好汉,有话好好说,饶了我吧。” “银子,地牢里藏了银子都给你们,求求好汉饶命啊!” 竹屋空地上的两口大锅还在火上蒸烧,不同的是,架着火堆的地面上堆了一堆的尸体,身下是由一滩滩血水淌成的蜿蜒河溪。 毛二和剩下的十几个中药醒过来的山匪被云天和远叔以其人之道用铁链锁手缚脚扔在尸体堆里,呛鼻腥刺的血腥味和残尸断腿的视觉冲击令他们不停地向云天哭喊求饶。 从前的匪气消失无影了。 云天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耳旁是争先恐后的求饶,一时鼓噪,他微微侧头,脸上难言厌恶。 “闭嘴,再吵下去,扔进锅里煮了。” 稚嫩的声音凭空掠出一抹杀戮之气,身后的那几个鬼哭狼嚎求饶的山匪猛地一惊,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别说说话了,连呼吸都哆嗦着死死压下。 远叔正在擦拭他那把喝饱了血,刀身锃亮的大刀,闻见哈哈大笑,乐开了,“个奶奶的,这么怕死怎么当土匪的!那独眼龙忒没眼光了,都招的什么小弟。” 笑完了,转而又去看云天,“云弟,现下咋办,咱不好一直守着这堆废物吧?干脆杀了完事儿?”说着,扶在刀柄上的手高高扬起,在那些山匪绝望惊恐的神情下。 下一刻,“啪叽”一声,狠狠啪在自己屁股上,气急败坏,摊开掌心怒道:“奶奶的,又被它跑了!这黑山蚊子太厉害了,专往老子屁股上咬,云弟,你姐那药还有没有,再给老子弄点。” 云天扫一眼那些被远叔吓到近乎猝死,冷汗直冒的山匪,手指摸摸腰间仅剩下的半瓶防毒虫的药粉,舍不得给出去,便面色不改地睁眼说瞎话,“没有了。” “啊?咋没了,我看看,你拿出来我瞧瞧……” “咳,远叔,那迷药倒是还有,就给这些人用了吧,省得在这碍眼。” 远叔挠了挠痒得不行的屁股,“行行,你说了算。”随即,烦躁的指了指抱着一根柱子躲在后面的小黑子,“来来,你去给他们喂药。” 小黑子煞白着脸一抖,原来这两个大恶人还没忘记他啊,他老命苦了! 另一边不用断手断脚死无全尸,还不用扔进去熬汤煮肉的山匪们一听得喂药了,一个个的不用小黑子催,排着队乖乖的狼吞虎咽。 直到,小黑子的药递到毛二嘴边,毛二嘴角上挂满了血沫子,闭了眼黑青着脸要吞下── “慢着,你不用。” 那道如鬼物的声音,那个轻声细语,目光温软抓了他之后,含笑挑断他手筋脚筋的恶鬼又来了。 遍体生寒,毛二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惊骇瑟缩的目光触到身前那个朝自己走近,白袍遍红的少年。 “你,你……你想怎么样……” 云天蹲下,双目中深不见底的暗色倾泻而出,射向浑身都在打颤的毛二。 “两年前,你到禹城,是谁命你来杀他?” 第65章 长大了,该卖了 “你?你怎么知……你到底是谁?”毛二面上瞬间蒙了一层土, 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少年。 怎,怎么会?他怎会知道自己两年前来禹城的任务,他已经藏得很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 你快点,小黑子快,快点把药给我!” 毛二手脚用不上力, 便像只折了腿的野狗不停地缩着身体, 不停的往身后挪, 一点都不想暴露在云天眼前。 云天半蹲着身体,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在他脸上,虽面无表情, 可心中却是翻滚连连。 远叔这个时候走过来,撑着腰,“给老子鬼哭狼嚎,咋了咋了, 如今的山寨土匪子连迷药也抢着吃?哈哈哈哈哈哈, 云天,你就给他得了!” 说罢, 还踢了脚缩在一旁像个鹌鹑的小黑子。 小黑子捏了捏手里的纸包,满是苦色地瞧了瞧云天, “我, 小子不敢啊……” “你这个……” “远叔, 我有点私事要和黑山二当家解决, 剩下的人便交给你了。” 云天突然打断远叔朝小黑子扇下去的大掌,拽起烂泥一样不停向后躲的毛二往后面的竹屋走去。 “呃,哦,有甚话好说……去, 你去,都交给我。” 远叔眼睛落在云天看不出究竟的脸上,转瞬移走,还帮着上前踢了一屁股不肯离开的毛二。 后头的竹屋,毛二又被云天手中的短刀切下一根手指头。 “啊!” “我知道这些年京都那群人一直没有放过他,你就告诉我你是哪一派,背后主子是谁,难道很难吗?” 毛二低低喘着粗气,身下不止是血和断指,还有从他脸上滴落下来的汗液。 “我,我说……说了,你放我一条生路,以后,以后别再来找我。” 冷笑一声,云天持着短刀的手轻轻晃了晃,敲在他脸上,“听你的,说罢。” 毛二得了回复,这才把暗藏的秘密说了出来。 “是,是京都皇族齐宣王府的宣王爷下的令。” 这话说了,下一刻他耳边听到刀子掉在地上的声音,面上惊恐,忙忍着痛撑起身子去看面前之人。 云天手发僵,眼底浓黑加深,双唇紧抿极力压住心底的翻涌,而后看向地上的毛二。 “你这话若是有假……” 毛二惊道:“我人如今落在你手里,绝对不敢骗你,虽然我并不知道要杀的那个小子是什么身份,但我背后之人确确实实正是京都宣王爷。” “只是,那小子……?你?难道你就是……”毛二突然想到什么,顿时毛骨悚然。 “只是什么?”云天目光冷冷扫来,竟是冲他粲然一笑。 这笑惊得毛二呼吸休滞。 不可能,不会这么巧,不会这么巧…… 毛二赶走脑中所想,咽下一口铁锈味的唾液,“只是好像有人故意要阻止。” “我们的人尚未找到密信上要,要杀的那人,便被横空冒出来的一波人追杀,也因为此,我这,这才躲入了黑山。” 说罢,祈求地看向云天,“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你可以放过我了?” 云天收拢的掌心掐出血印子,心底的翻滚情绪未露分毫,闻言道:“杀你们的是何人?” 毛二瘫在地上,“不,不知道,那些人身手狠厉,是突然出现的。” “哦,既然不知,那你也不用留了。”云天眼睛半眯起,不紧不慢的说着,那把短刀不知何时又回到他手中。 “你,你说过要放了我……” 刀子插入身体闷闷的噗哧声断了毛二的声音。 “死人而已,也敢与我谈条件?” * 这个时节的禅阳寺景致和热闹俱是不如东郊的法源寺,刺史府众位小姐今日出府自然也是有缘由的。 用郭氏的话来讲,好吃好喝的养了那么些年,是时候卖了替她金贵前途的儿子铺路了。 寺院别堂,郭氏身边的丫鬟来请。 “前边有几位夫人恰好也过来上香,夫人命奴婢来请各位小姐前去见见礼。” 几位小姐已经在别堂佛像前跪拜念经了半个时辰,在旁伺候的丫鬟赶忙过去搀扶。 段南枝打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回禀夫人,我们这便过去。” 待那婢女离开,憋不住话的段南恬揉了揉跪得发疼的膝盖,嘟嘴道:“什么夫人还需咱们去见?不是我说,这禅阳寺路途远,寺里的花开得也不好看,夫人怎的来这拜佛。” 段南枝捏着帕子轻轻咳嗽一句,闻言眼梢一挑,去看一旁已经捧着杯茶水的云追月。 云追月抬首,露出一朵苞骨般的浅笑,“这边安静不引人注意吖。”说着,上下打量一番身段日渐显得窈窕淑丽的段南恬。 “月姐姐,你怎么这样看我,怪,怪渗人的。”段南恬对上云追月似笑非笑的视线,禁不住抱着手臂搓了搓。 “小十二你这年纪也到了吧,该嫁人了。” “追月!” “月姐姐!你……你什么意思?”段南恬绞着手指头,面上惊羞。 段南枝往门外望了两眼,扭头道:“月儿,你还是想想待会儿如何应对吧,南恬还小,莫吓她。” 云追月搁下手里的茶杯,擦了下嘴角笑出声,“我又不是刺史府的女儿,她要如何拿捏我。不过,十一小姐呢,怎么不见她人?” 这话儿一落,段南枝暗道一声不好,“南灵说是去更衣,已是出去许久了,莫不是被夫人……快,我们先去前头瞧瞧。” 前头正热闹着。 云追月几人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位夫人握住段南灵的手不放,一双掂量物品的眼睛频频落在隐约不安的段南灵脸上。 “夫人呦,您刺史府上也太会养女儿了,瞧瞧十一小姐的样貌,若是在禹城排第二,可没人跳出来认第一。” “这脸儿娇娇媚媚,小腰细得一把能掐住,还有这双魅人的眸子,啧啧勾人啊,男人见了走不动路罗呵呵呵呵。” 这样的话岂不是要了段南灵的命? 别说她此刻白成纸片的脸,就连匆匆赶来的云追月几人此时也是替她又急又担忧,而座上的郭氏呢,竟是笑意盈盈的接了这话。 “嗯,李夫人的话在理,南灵承了青姨娘的样貌,青出于蓝胜于蓝,尤其一双狐狸眼可不是要愁死本夫人了,你们说,这自打及笄来,我刺史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竟还有京都来的送上厚礼求了她去做妾。” “呦!夫人喜事啊,京都来的可是精贵极了,您府上的十一小姐有福了。” “可不是说。” “夫人……” 段南灵挣开那抓着她不放的夫人,手指尖都在发抖,跪上前去,“夫人,十一还小,还想在夫人父亲身边尽孝心,求夫人多留十一几年。” 郭氏微眯了眼睛,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庶女,“南灵这个样子作何?还不退下,几位夫人夸你,本夫人喜爱你,你竟是不满?” 两年的时间,段南灵长开不少,五官里的魅人灵动愈发扎郭氏的眼。 郭氏恨段连山接二连三的抬人进府,不给她脸面,更恨府里那些个娇媚勾人的姨娘。 左右逢源缩在院子里的花灵如此,清高、读书人家出身的青姨娘更是如此,逼得她恨意难抒,夜里觉都睡不好。 段南灵是青姨娘的女儿,她赏她一个妾甚好。 “青姨娘没有教你规矩吗?还不快起来。” “夫人,夫人,南灵不愿做妾……” “你放肆——” “夫人,追月给夫人请安,给几位夫人问安。” 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云追月扶着段南枝进来,清凌凌悦人的嗓音一开口便吸引来堂中众人目光。 “呀,夫人,这是您府上的哪位小姐,这这,这一等一的相貌身段和周身气质,这才是禹城魁首啊!” 郭氏已是黑了脸。 第66章 追月受罚 “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郭氏手扶在椅柄上, 嘴角抿成线,脸色紧绷显得两边的法令纹深刻。她并不去看站在下首的云追月,也不去理会陪坐一旁的几位夫人蠢蠢欲动的好奇。 神情不悦的目光落在段南枝, 和惴惴不安去看姐姐的段南恬身上。 段南枝靠在云追月的手臂上,还未说话,就已经开始咳嗽个不停。眼窝处青灰, 嘴唇带白, 一袭水绿色的裙衫穿在身上, 不见娇娇嫩嫩,只看到满身的病态。 “咳咳咳,回, 回夫人,咳咳……方才女儿和两位妹妹在佛像面前为夫人和父亲祈福,一时晚了,还请夫人责罚。” “你……你们一片孝心, 找个位子坐吧。” 一个病秧子这么些年怎么还不去死!郭氏一口气闷在胸口, 又恨又恼火。 又想起今日所行目的,于是丢开她们, 转而去与几位夫人说话。 “李夫人,潘夫人, 今日怎的没有带府上小姐们过来?” 那先前对段南灵阴阳怪气一顿夸的李夫人闻言, 忙把黏在云追月脸上的眼睛拽下来, 对上郭氏笑得谄媚。 “哎呦夫人呀, 府上小姐们个个生成一朵花样,我哪好意思带我府中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出来丢人现眼。” 说罢,心领神会道:“不过,我底下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倒是跟来了, 啧啧,说是不放心我,偏要一路护送。” 郭氏听此,神色微顿,想起自家儿子,也不知昨日离府是去做什么了。 “李公子来了?怎么单留他在外头,快快唤他过来见见。哦,还有潘夫人,方才说您那嫡子也来了,人多热闹,一齐过来见见吧。” 这边都是女客,还有府里一些未出阁的小姐,在往常郭氏决计说不出这话。 但她今日本就打量着卖女儿,还管他什么规矩礼法。 不过,默默坐在一旁的云追月几人却是不能如她意,当下站起身来,“夫人,既如此,那追月便和几位姐妹先下去,待您这边见完了两位男客,我们再过来陪您。” 又是她! 郭氏按在椅柄上的手收力捏紧,眼神一厉,正待说话,那边厢,李夫人和潘夫人迫不及待截住话。 “哦呦,小姐们何故如此急呢,我家那小子年长你们几岁,都是在禹城一起长大,小时来府上还见过呢,如今大了,哥哥妹妹见一见熟络熟络感情,这是好事,不必避嫌。” 郭氏早已和在场几位夫人通过气,几个禹城的富商、官夫人巴不得傍上刺史府这条金大腿,管她庶不庶,一个个的比郭氏还急。 尤其是盯准了一露面便夺人眼球的云追月。 李夫人又抢在潘夫人前头道:“原来是追月小姐,不知在府里排行第几,怎的往常不曾见过?那合该今日缘分,留下来一起见见你李哥哥正正好。” 李家老爷乃段连山下属,穷书生出身,这两年跟着刺史府捞了不少的钱,正巧郭氏抛出了橄榄枝,那还不得牢牢抓住。 本来段南灵就让她心里活泛,再不济后来的段南恬也行。 其实李夫人最是意向的还是十小姐段南怡,听说近两年在府里最是得段老爷宠,可惜,刺史夫人今日不知为何没有带过来。 断南枝她是瞧不上的,这些年禹城哪家不知,她是一年到头把药当水喝的病秧子,她李家只一个嫡子,娶回来生不出儿子咋办? 再来说回十一小姐段南灵,既知人是预备着送京都讨好大官爷的,就是再活泛,她李家再借几个胆子也不敢横手去抢人啊。 哎,就是这甫一露面的追月小姐,啧啧,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子瞧了料定欢喜。 这一个个的心思都描在脸上了,郭氏简直是要气炸,脸上噌得黑成一朵乌黑的云,手边的茶盏甩袖一挥,哐当声唬得李夫人等人哎呦惊吓声连绵而起,纷纷扭头往座上看去。 这期间,云追月一如既往,淡定喝茶,捧在茶底的纤白小手那是稳当当,手指头都未动一下。 而后,浅浅吮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一抬眸,呦,郭氏一副吃人剥骨的目光正死死瞪着她呢! 她小心心真的怕死了怕死极了! “哐当!” 较郭氏摔杯还要震耳的声音接着响起。 云追月才喝了一口的茶摔在脚边,顾不得素白的裙衫染上污迹,面颊上姝丽莹洁的颜色转瞬间唱戏般褪的干干净净,全是纸白的惶恐不安,与不知所措。 她抖着嗓子,声音断成好几截,看向眉间竖写一个川字的郭氏。 “夫人,夫人饶命啊,月儿哪里又做错了事情,惹得您恼怒不快?月儿知错了,您慈悲大度,行行好告诉月儿到底是错在哪里,月儿愚钝,月儿一定会纠正呀。” 这,这……真是个贱人!同她那狐狸精娘一样! 郭氏被云追月胡言乱语倒打一耙,竟是气到将将翻白眼,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身子一仰跌坐在椅子上。 “你你,花姨娘那个贱人养出你个小贱人,说得什么疯言疯语,本夫人怎么要饶你的贱命!简直反了天了,来人,上去掌她的嘴!” 这,这……啊这? 李夫人、潘夫人等人缩着肩膀夹着脑袋,张着大嘴,面面相窥不知为何突然起了这一出。 不过,她们可不瞎,适才郭氏突然摔杯子,那射向云追月的满目厉光,简直是要穿出一个洞来! 难不成还有她们不知道的? “夫人慢着!” 李夫人、潘夫人等人循着声音飞快抬眼,竟是那娇弱依依,脸儿白成薄纸的追月小姐提着裙子小跑上前来。 云追月贝齿咬在下唇,眼眶周围都是红,盈盈泪珠欲落不落,手臂一挡,那上前来掌嘴的婆子咕噜一滑倒地了。 于是,她便腿儿一迈,从哎呦叫唤的婆子头上跨过去,奔向郭氏。 “夫人您说要掌月儿的嘴,月儿的嘴可是又说错话了?月儿实在是蠢得心儿发慌,不然您还是摔杯子,您拿杯子砸我,砸月儿脑袋上,月儿但愿能开窍,明白夫人为何这般恼怒多好啊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掩面而泣,手往袖口一揣,好家伙,摸出一个精巧的茶杯,呜呜咽咽就要往郭氏怀里塞,“夫人,茶杯月儿给您找来了,您砸,砸吧,往月儿脑门儿上砸。” 被人顺着胸口的郭氏,“你你,小,小皮娘们以为我不敢砸,你你,你姨娘教你教的好啊,撒泼唱戏你要丢尽我刺史府的脸面了……你想死本夫人砸,砸死你干脆!” “哎呦喂,不能啊,夫人您忘了咱今日干甚来的?您糊涂!还不快快拉住你家夫人!” “拉住拉住!佛门净地不能见血啊,追月小姐花容月貌,夫人你怎下得去手?” “咳咳咳,夫人,咳咳,女儿,女儿心口疼,女儿喘不上气来了,求,求夫人替南枝寻医啊咳咳咳……” “四姐姐!月姐姐!呜呜呜,十二怕怕!夫人,夫人您别再气着自己的身子了,呜呜呜夫人,您手怎么抖了,啊!您嘴也歪了!” 推推拉拉,拥拥扯扯乱成一团,连禅阳寺的主持都惊扰了。 真个棒 第67章 不安 “阿弥陀佛, 几位施主何故上头?” 头颅剃得发亮的主持师父带着几位小和尚赶来,闻见里头嘈杂哭喊闹成一团,顿时两条细白须眉紧紧皱起, 能夹死苍蝇。 郭氏倒在奴仆怀里呼吸艰难翻白眼,云追月倒在郭氏身上哭唧唧,暗里却是死死揪住她腰间软肉, 唯恐怕她不够疼。 段南枝发丝乱了半头, 手帕挡在嘴边伏在云追月身旁猛烈咳嗽, 李夫人潘夫人各占一边,拽着郭氏的手臂不敢松开,就害怕今日好事变血事。 而落于人后, 身高体型上吃了好大一个亏,怎么都挤不进去的十一十二姐妹花,则是一边跺脚哭喊,一边手舞足蹈暗暗拦住要去抢救郭氏的婆子。 “哎呀, 夫人啊, 月姐姐啊,你们这样十一好害怕啊……啊!主持来了!” 主持师父此刻不仅头发亮, 也大,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各位女施主肃静!” 人堆里, 云追月死死压在郭氏身上, 见她出气多进气少的升天模样,心中快意!落在她腰上的两根手指又欢欢喜喜地揪了一个圈圈。 随后,便身子一歪在众人面前心满意足的晕过去了。 而这个时候,从黑山下来的云天, 马车掉了个头,正往禅阳寺赶来。 寺庙客房,待门外的脚步声远了,装晕的云追月这才睁开眼睛。许久未演戏了,方才多少耗了点体力,于是穿上鞋走到茶桌旁正要倒水。 方坐下,这门外竟是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门被推开,一张浸了汗水的俊白脸庞落在她眼底。 云追月惊喜,“小天,你怎么在这?” 云天不答话,走上前来,握着她手臂上上下下的瞧,唯恐落下一根头发丝,急道:“阿姐,我才赶来便听说出了事,阿姐怎么会晕倒?郭氏对你做了什么!” 云追月挣脱不开,见他十足十的急了,只好任他拉着,只安慰道:“你别那么担心,阿姐之前是装晕的。” 云天握在阿姐手腕上的力道卸掉了些许,却依旧紧紧盯着她看,不挪一眼,“阿姐为何要装晕?” 他就离开阿姐一天,郭氏竟能逼得她装晕,定是出了大事。 心里这般猜测,云天的面上便也跟着这般担忧起来,而面前的云追月看了不由微微笑了笑。 有一种“孩子长大了,会疼人了”的欣慰之感。 “瞧你满头满脸的汗,是不是累了?”云追月拍拍他的手,叫他松开,“你先放手,阿姐快要渴死了。” 一听阿姐渴了,云天赶忙松开,又去给她倒茶,一边试着茶温,一边道:“来的路上不累,我就是没看到阿姐,心里想得慌,这才半路掉头来接你。” 云追月听到这,嘴角微翘,拉着他坐下,捻着帕子抚上他眼角处的新伤,暗了暗脸色,“你这是怎么弄的?昨日出发前不是同阿姐答应好会保护自己,不会受伤吗?” 心中一甜,云天蹭了蹭云追月柔软的掌心,“阿姐安心,我怎么可能受伤呢,有阿姐给小天的那些药粉,旁人近不了我的身。” 云天这话说的真,杀人时确实是无人敢多靠近他一厘。 “再说,这伤口不过是进黑山的时候被树丛刮到了,两日就好。” 云天这话却是说的一般真,伤口虽是极小的伤口,两日便好。但它却是他杀疯了的时候,不小心一个错手,手中的利剑划出来的啊! “没有受伤便好。” 云追月低头饮掉半盏茶,手指敲着桌面,一抬眼,一双清亮的眸子却是依旧盯在云天的脸上,似是在思量什么。 见阿姐这般歪头盯着自己瞧,他嘴边那朵笑,愈发大,凑过去,露出小白牙,“阿姐,你帮我擦擦汗吧” 云追月拨开他的脸,沾上一手的汗,眉心皱了下,手里的帕子递过去,“要擦自己擦。” 云天小白牙不见了,不敢多说话,也不拿她的帕子了,只自己捻起袖子胡乱擦了两下,这才趁云追月不备,从她手里抢过喝的还剩半杯的茶。 “嗯,渴死我了。” “你……”云追月手指叩在桌面上,“这是我喝过的。” 云天腆着脸,“阿姐别生气,小天不嫌弃你。”说完赶在云追月敲他额头之前,忙问起晕倒的事情来。 云追月重新洗了个杯子,纤细的手指描画着杯盖上的花纹,喝了一口,这才在云天追问的神情下慢慢道来。 “刺史府这几个小姐……原来郭氏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云天放在桌下的手松了拳头,松到一半又猛地握拢,突然站起来咬牙道:“阿姐,难道,难道她连你的主意也打?今日来的这些人也是来相看你的吗?” 斜着眼睛瞟了反应过头的弟弟一眼,云追月点点精致的下巴,命他坐下,“你急什么,我又不是刺史府的女儿,而且就算是姨娘她也不能做我的主。” “但是,郭氏竟敢打阿姐的主意。”云天眼神暗下去,心中已在酝酿要怎么弄死郭氏。 云追月眼见弟弟三言两语周身黑沉沉的气压,心儿不由咯噔收紧。 又是这种令她讨厌和不安的变化,小天这两年似乎背着她瞒下了很多事。 这般担心着,云追月依旧是面上淡淡,握上云天捏紧的拳头,轻轻摇了摇他,“你无须担心什么,要知道刺史府轮不到郭氏做主。” “段连山这两年暗藏的野心,呵,若叫他知道自己的夫人背着他把用来收拢人脉的庶女,因为后宅阴司争宠随随便便许了几个小官小富,你说,郭氏能好吗?” 云天回头,僵硬的胳膊放松下来,张了张口,喊了句,“阿姐……” 那看过来的目光中,明明闪闪,藏了些云追月读不懂的东西。 云追月动了下手指,随即放轻声音,柔柔道:“怎么了?” “阿姐,我们离开禹城好不好?” 谈话到此结束了,云天避过阿姐讶异探寻的视线,捂着嘴打了个哈切,小可怜样儿,“阿姐,我困了。” 已近午时,到了用斋饭的时候,门外有小和尚敲响了门,云追月过去,手指放在唇上嘘声,“小师父,你小点敲门。” 小师父摸摸脑袋,“施主,您醒了?素斋堂开饭了要帮您把饭食取过来吗?” 这小小和尚年龄不大,声音脆亮。 云追月瞧了眼还在睡的云天,敞开的门又稍稍合上些,轻声道:“麻烦小师父帮忙取饭,要两份哦。” 先前师父带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他还瞧见这位女施主哭的好生凄惨,眼泪糊了满脸,看不清面貌。 没想到此刻不仅不哭了,和他说话时又温柔,还笑的这般好看。 小师父年纪小,但也知道美丑,砰一下脸大红,也没问为啥一个人要两份饭,转头便要告退。 云追月急急喊住,“别走,还有话要问你。” 小师父双手合十,停下来盯着脚尖尖,“施主有什么要问的?” 云追月啧了一下,“那群夫人呢?其他小姐呢?” 小师父知无不言,“那几位夫人都赶马车下山了。” “刺史夫人,嗯,就是被施主惹怒的那位夫人也下山了,小僧虽未曾亲眼瞧见,但听师兄说是被仆人掐着人中搬上了马车。” 哦,郭氏气晕了啊。 云追月低笑出声。 小师父又道:“其他小姐们在前面的大佛下跪着呢,小僧虽未曾亲眼瞧见,但听说是那位夫人晕过去之前下的令,还留下奴仆看着呢,没跪到时辰不能起来。” 呵,这郭氏! 小师父还要说…… 云追月心思一转,扫了眼鼓鼓的袖口,赶紧打断,“不必说了,先带我去素斋堂吧。” 于是,云追月便跟着傻愣愣的小师父到了素斋堂,还好,并未瞧见郭氏留下的人。 素斋堂也没有旁人。 “小师父,你来。” 云追月取了两份饭食,偷偷从袖袋里拿出一包药粉,哦,是迷药呢,整整一大包全部倒进了两碗汤饭里,回身朝守在门口的小师傅嘱咐道。 “那两位大娘看守这么久,也是太辛苦了。我心疼她们,这斋食麻烦小师父送去,可千万别说是我吩咐的,要知道她们可就不吃了……” 小师父看着面前笑得温和的云追月,小脑袋点了点,别瞧他小,他都知道呢。 那两个大娘可是那位夫人留下的人,若知道她们吃的饭是女施主亲自端的,岂不要骂女施主不怀好心,假好意嘛。 小师父小脑袋又点了点,“施主,我这就按照你说的去。” 第68章 被禁足 如此, 云追月提着两份斋饭回了后头的客房。 是火,是血,画面里是密密麻麻不断倒下去的人, 还有那把压在他颈上的刀…… 汗出如渖的云天又从那梦境里的前世挣脱醒来,一抬眼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瞬时局蹐不安, 唯恐这辈子的阿姐只是一个虚幻,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便要跑出去找人。 “哎呀!” 迎面撞上来一人,云追月稳住身体抬眼瞧,是云天啊, 可脸色为何如此差。 “云天,你这是要去哪里?你,你怎么光脚跑出来了?” 云天耳朵嗡嗡响,心绪还停留在前世, 被云追月拦下依旧固执的往外跑, 直到她一声声的喊,直到他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味道,这才猛然回头。 “阿姐!” 死死的, 两只手臂死死的抱住面前的人, 云天手臂不停的发抖。 云追月伸手去推, 指尖触上去发觉紧紧抱住她的人抖得厉害, 忙收了回去,又摸到他的后背,夏热渐浓的时节,满掌心的冷。 她心底又沉下去几分, 在云天看不见的脸上蓦地蒙了一层冰寒。 心疼又气怒。 是心疼小天,更是气自己没用。 食盒里的斋食都要凉了。 回到屋子里,云追月摆开几个菜碟,“饿不饿?我们先吃饭。” 云追月进了屋子后很是平静,瞧不出在想些什么,可云天就是知道阿姐她生气了,手里的筷子迟迟下不去,整个人都变得小心极了。 弟弟这副模样,倒叫云追月心疼更甚,绷紧的脸色也化开了,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他碗里,柔声道:“小天的事情,阿姐会等你和我说的。” “你是阿姐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阿姐只是气自己,小天害怕不安又恐惧,或许是有什么要伤害你?我是你姐姐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啪嗒,云天手里的筷子掉了。 “阿姐,你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小天什么都不怕。其实,其实我已经记起自己的身世了,我是──” “月姐姐,月姐姐,是不是你把那两个婆子支走了?”门外段南恬在拍门,段南枝和段南灵跟在身后,力道一声盖一声。 他喵的,就差一点点…… 云追月刷了一点点演技,差点就要撬出云天的身世了,真是好一个段南恬!坏事的很! 郭氏离开的时候,刺史府的马车一辆都未留下,好在云天来了,他那辆车几个人挤一挤该是没什么问题。 马车上,云追月和云天坐在一边,段家三姐妹坐另一头。 “月姐姐,你说咱们回去,夫人她,她会不会用家法啊?” 段南恬是她们之中年龄最小的,这次实打实被吓坏了,尤其听说郭氏是被人扛上马车的。 “小十二,你问我啊?我如何得知。” 段南恬小脸徒地泛白,“那,那月姐姐都不知道,那便是要糟了!” 一旁段南枝正取了一枚小镜子,用帕子擦拭眼下快要脱妆的青色脂粉,见小十二张皇失措模样,便朝云追月瞪了眼。 “你还故意逗她,再逗她,晚上准得惊梦尿床。” “啊!四姐姐,四姐姐你……你怎的,怎的乱讲,我……” “噗嗤。”这下,连想着心事,一直未说话的段南灵也笑开了。 “小十二,你十四了还尿床?” 云追月也在笑,且是身子一歪,直接笑趴在云天的肩上。 云天伸手护住她,目光落在她姣美微红的脸庞上,心儿软软的,眼底晶晶亮,至于羞怯地含着下巴,已经偷看他好几眼的段南灵,以及其他人…… 他的眼里从始至终唯有阿姐而已。 “你,你们……我不理你们了!”段南恬嘴巴撅得老高,身子一扭躲自家姐姐身后去了,对于回府的责罚担忧,这会儿少了许多。 禹城刺史府,半道上被老仆掐人中掐醒的郭氏刚在府门口下马车,里头便迎出来两个满头是急色的小厮。 这两个小厮是段兴荣院子里的。 “夫人,夫人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郭氏面容阴沉,由着身边的下人搀下马车,还未站定,迎面而来两个不讲规矩的小厮,还咒她的好大儿。 “没规矩的死东西,本夫人要打断你们的腿!” 两个小厮身子一滞,接着发抖,额头上吓得冒汗,扑通跪地闭着眼睛道:“夫人饶命,夫人您快去看看少爷吧,少爷他受伤了!” “什么?死东西,你们怎么照顾我儿的,怎么现在才禀告!”郭氏脸色大变,甩开身旁拥上来扶她的老奴,加快脚步直往段兴荣的院子去。 一时,连从禅阳寺云追月几个人那里积攒下来的盛怒和记恨都抛到后脑勺了。 直到揉湿了帕子,亲眼盯着大夫上好药离开,云追月几个也在两个时辰之后回了府,这才想起,她竟因为担心儿子,忘了给几个庶女和姨娘施罚。 反倒是归府的刺史大人段连山先发制人,气势汹汹的当着下人的面,一个耳光扇过去,给她下禁足令,且一并摘掉了她的掌府权利。 郭氏如晴天霹雳,怎敢置信,也不顾底下仆从还在,扑过去尖着嗓子咄问,“老,老爷你竟敢打我?我儿受伤不见你多看一眼,我被那几个小贱人气倒也不见你来得这般快。现下你竟然打我,还把管家权分给那几个骚狐狸!老爷啊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你……” “你还不住嘴!” 段连山砸了桌面上的一副茶具,呵退那几个吓得跪地的仆从后,这才长袍一掀,坐下来指着底下的郭氏道:“你还问我,哼,现在满禹城都知道刺史府夫人要把庶女卖了,还是往死里作践的那种卖!” 郭氏嘴皮一抖,对上段连山的火冒三丈,心下却是不怎么害怕,只一股气又冲上头来,“怎么会被人知道了?难道是李夫人她们往外泄漏的?该死的,待明日本夫人再找个时间料理她们。” 见郭氏还分不清缓急,段连山顿时一口气吊在半空中出不去,狠狠怒骂道:“你这个蠢妇人,竟还想着要找旁人的麻烦!我段连山的女儿就是京都的世家主母都能当得,就算不济,三品官夫人也使得。” “你竟然随随便便找几个土包子乡绅,泥腿子跟班就要把她们卖了,郭氏啊郭氏,你若是敢坏我的大事,日后便遣去守家庙,一辈子别想看到兴荣。” * “哎呦,听说老爷离开正华院的时候,脸色臭得哦跟几天没洗的脚板子似的。一手好算盘打歪了,郭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哈哈,笑死奴家了,奴家要笑抽过去了。” 花芜院,花姨娘揉着肚子笑的花枝乱颤,云追月和云天坐在一旁,姐弟俩一个饮茶一个吃点心,脸上也是自在舒畅。 云追月挑出云天喜欢的甜点,送到他手边,悠悠道:“姨娘,小心笑出细纹。” “额,嗯呵呵不笑了不笑了,不过禅阳寺这事她瞒得紧紧的,连我和青姨娘出事了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难道真是老爷身边混饭吃的李家哈巴狗?” 花姨娘转头看向座下的女儿,“不会吧?有着胆子得罪郭氏?” 云追月轻轻笑出声,去看置身事外只知道吃的弟弟,眉毛一挑,“这得问问云天啊,谁知道他回城那会儿下马车去做什么了。” 云天抬头,露出小白牙,“我能去干嘛,去给阿姐买甜点了啊。” “哼!” 罢了,弟弟此刻不承认,她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总之他瞒着她私底下干的事情少这一件不少,多这一件也不多,日后她总得要找他算账问清了。 第69章 共侍一夫 春有落花, 夏有盛暑,转眼已是七月初,整个禹城仿佛被烧着了一般, 热气腾腾,枝柳蔫蔫。 刺史府开始用冰了,用完午膳, 整个下午, 云追月便躲在屋子里小憩, 脚边是冒着冷气的冰匣子,手边是刚从井里取出来的鲜果子。 舒服得哦,昏昏欲睡。 “小姐。” 昏昏欲睡的云追月手中半握的古书被从外头掀帘进来的春草一吓, 掉在地上。 春草肩上还挎着包袱,忙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去接书,“小姐,春草回来了, 小姐你睡着了?” 因为是在自个儿的屋子里, 云追月只穿了一件轻薄松软的柔纱裙,满头乌黑的青丝垂在肩上, 尤其是她此刻睡眼朦胧俏脸微红,直叫春草盯的目不转睛。 只以为不过休了两日假, 回来小姐都变得更加温柔又亲切了呢。 “不是准你明早再回府吗?怎么这个点回来。”云追月坐起来, 神情懒懒地从桌子上端过茶。 春草却是脸上表情鬼鬼祟祟, 抓着包袱的手动来动去,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追月眼梢往前一撩,“瞧你出了一身汗,杵在这里干嘛?还不退下去洗洗再来。” “小姐……奴婢,奴婢有一件事特地赶回来想要和你说, 奴婢,奴婢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春草这是又从哪里捡了瓜皮回来了? 云追月省得和她废话,一个字,“说。” “哎!这可是小姐您要奴婢说的。” 春草攥住的小手儿一松,先是回身往门口滴溜望了两眼,这才折回来压低声音,作出惊讶又慌张的神情道:“小姐,奴婢在外头撞见姨娘偷人了!” “什么?” 云追月一下子坐正了身体,连累手边的茶差点翻了。 春草上前接住,“哎呦呦,小姐小心你的茶。” “你说看到你姨娘偷人?” 春草急咧咧赶回府渴得很,她眼睛落在一边的茶壶上,咽了咽嗓子,“就是姨娘啊,奴婢看的真切,她身边连半个丫鬟都没带,就连那奸夫春草都看的一清二楚的。” 料想春草不会随意说假话。 云追月抬手指了桌上的茶,“去喝吧,喝完了把你今日所见,从头到尾给本小姐讲清楚了。” 说完这句,云追月踩着鞋子到了门口,招手唤来廊下一个打盹的小丫鬟,“你去看看姨娘在不在屋里,快点来回我。” 半刻钟后,小丫鬟回来禀告花姨娘并不在院子里,这厢春草把自己看到的也全部都说了。 待人退下后,春草站在一边小心地觑着云追月看不出喜怒的脸色,忍了忍没忍住开口道:“小姐你看吧,姨娘果真不在府里,奴婢可是亲眼看到她进了那间客栈的呀。” “还在隔壁间的墙洞洞里看到姨娘靠在那个奸夫的怀里,那个奸夫虽长得挺人模狗样的,但他竟然还搂着姨娘不让她走呢。” “你怎知道墙上有一个洞?” 春草顿了顿,睁着一双憨憨大眼,“我是去找我嫂子,她在客栈帮工了两年,啥角疙瘩不知道啊。” “哦。”云追月食指点在桌面,长睫盖下去的眼底起了暗色,“若是叫你再遇见你姨娘的奸夫,还能不能认出来?” 我姨娘的奸夫? 春草心想,明明是你亲娘啊。小姐怎的如此镇定,且还一口一个你姨娘你姨娘的撇干关系的感觉? 虽是脑子里这般想,可春草不敢说出来,只点点头,保证道:“认得!就算他离的奴婢两条街那么远,奴婢都能认得!” 这里说完了,云追月遣春草下去洗洗,自个儿也没了困意,穿了鞋走到花窗边,望向花芜院满院的绿丛花树。 虫鸣和热风就在耳边,她回忆着这几年在刺史府与花灵的相处。虽说当初花灵把她找回来的原因更多是为了她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花灵对待她是一日日的用心。 就冲这点,云追月就不能坐视不理。 刺史府段连山乃禹城土皇帝,花灵虽无子,只是后院十几房妾室中的一个,但她会吃会喝保养的好,还能得段连山几分疼惜。 上个月,主母郭氏因为坏了段连山的大事,卸了主母管家权,尚在禁足中,花灵和其余两位姨娘分担着府中中馈。 眼看日子是愈发好了,权利也慢慢到手了,这个点与人私会在外找男人? 不应该啊。 云追月摇摇头,想不通便不想,总之若是真做下了,那早晚会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又是两日,还没到正午,外头的烈日就要把人晒昏个头,刺史府后院一群莺莺燕燕都歇了精神,各自窝在院子里,连门都不愿意出,更别论去前院段连山那里争宠了。 所以当前院的小厮过来花芜院的时候,花姨娘背着人也是满脸的讶异和不满呢。 “老爷怎的这个时候找我?”花姨娘对跟在她身旁撑伞的宋嬷嬷说道。 宋嬷嬷倒是挺开心的,“姨娘,老爷近来都在忙,连后院都鲜少过来,这个点马上就该用午膳了,老爷定是想您了,叫你伺候着一起用饭呢。咱得赶紧点走,莫要老爷多等。” 花姨娘脚步一缓,手里的帕子遮在头顶,美眸往两边树梢上望去,哎呦,顶大的日头,刺眼睛。 当下,她胸口那抹厌恶更甚。 花姨娘出了外院,被段连山的小厮带到了他的书房,里头,段连山正站在桌案后面,案上铺了一幅画,他看的入神。 没有段连山的吩咐花姨娘不敢上前,不,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变了,对段连山的心思不再了。 “老爷,您找奴家来是要做什么呐?” 段连山大掌抚在那画上,听到声音遂抬头,“花姨娘来了,快来瞧瞧这幅画好不好。” 花姨娘抿了下嘴唇,一面走上去,一面笑道:“奴家不似青姨娘能诗会画,老爷怕是找错人了呵呵呵——” “这,这画上人……”花姨娘剩下的那几个字哽在喉咙说不出来,她抬眸去看段连山,眼底有些惊惧和防备。 段连山看到花姨娘这个样子,面上没有大变化,只撩袍子坐下,背靠在椅子上,捻着短须像是在讨论近日他院子里被日头烤焦的那几棵树一样。 轻慢道:“怎么?自己的女儿也认不出来?你瞧瞧这画上的月儿她美不美?这可是老爷我特意请人来画的。” 花姨娘藏在裙子底下的小腿肚子微微打颤,心底呐喊,可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老,老爷说什么呢,月儿也不过如此,只是,这画,老爷是什么时候画的?奴家瞧着喜欢,不如,老爷送与奴家好不好?” 段连山无视花姨娘渐渐纸白的脸,“还是府中那次的赏花会,月儿倚在亭子里喂鱼那会儿,老爷我特命人画下来的。” “这些日子,就收在书房里,闲下来便好好拿出来看看。今日临时起意,想到你这个做亲娘的,老爷得让你知道了。” 段连山对云追月毫不避讳的贪欲都写在脸上,花姨娘整个人像是泡在冰窖里,手里的帕子握不住了,落在脚边,下一刻腿脚生软跪在地上,却是十指扣在地板上,一抬头满眼的感激。 “我的老爷啊,您日理万机的,月儿的亲事怎的能让您来操心呢!奴家知道月儿的年纪到了,这不也正愁着嘛,偏偏夫人近段日子身子不适,唉,奴家正要问问老爷的意见呢。” 段连山隐隐生出怒气,冷眼盯着底下的花姨娘想看看她如何再装傻。 花姨娘一咬牙,“老爷,您和夫人这些年待月儿便是如亲生女儿还不止,赶明儿奴家定是要禀告了夫人开了宗祠,把月儿的姓名给填进去,她呀,可是盼着当刺史府的女儿……” “花姨娘你住嘴!” 段连山一拍桌子,走到花姨娘身边,一脚踹在她心口处。 “你也不傻,怎会不知道老爷我的意思?” 花姨娘忍住心口钻心的痛,爬过去抱住段连山的大腿,“老爷,老爷不可啊,月儿她,月儿她还小啊,求您,求求老爷放过她吧。” “还小?” 段连山踹开她,俯身捏住花姨娘的下巴,“前两年老爷我就和郭氏说过这事,她却要出来阻止我,如今连你也敢?” “你跟了我十几年,难道不知道老爷我的手段?一个女人还有我得不到的。花姨娘,你要明白,母女共侍一夫那可是你们极大的福分,待来日我入主京都,哈哈哈,旁人只有羡慕你们的份。” 第70章 那是因为你! “姨娘,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打从老爷的书房出来后,姨娘便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身上汗涔涔似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任宋嬷嬷怎么问都闭口不言,只催着她赶紧回花芜院。 宋嬷嬷不禁想,难道是老爷对姨娘发怒了? 可是老爷一向宠爱她家姨娘, 姨娘自是八面玲珑的人, 究竟是出了何事能让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不行, 她得去请月儿小姐过来。 “宋嬷嬷站住,不许惊动月儿。”花姨娘一听宋嬷嬷要去找云追月,立马出声制止。 声音里的急迫和无措让已经是站在门口的云追月心底沉沉的。 “姨娘怎么了?还不让宋嬷嬷去找我。” 花姨娘抬头, 一眼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女儿,急忙挤出一个笑,“月儿怎么来了,没啥事, 姨娘好好的呢, 这么热的天赶紧回你屋子里去。” 云追月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宋嬷嬷,宋嬷嬷赶紧上前去移了一把椅子放到她身前, 转身对云追月行了个礼,“月儿小姐这里坐, 和我家姨娘说说话。” 宋嬷嬷虽偶尔愚笨有点小心思, 但她是忠仆, 眼里心里只有花姨娘, 云追月这几年看下来,已不似当初那般不爽她,便由着她扶着坐下来。 又道:“听底下的小丫鬟说姨娘去段老爷那了,可曾用饭了?女儿还不曾用呢。” 花姨娘手指掐着自己的袖口, 闻言吩咐宋嬷嬷,“你去,弄几个爽口的时令菜过来,再来两份解暑的水果点心,要月儿喜欢吃的。” 宋嬷嬷便退下去传饭了。 云追月也不急,装作是看不见花姨娘脸上藏不住的忧虑,和那对哭肿的眼睛,提起茶壶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姨娘喝点水。” “哎哎。” 花姨娘猜不透云追月的心思,更不敢轻易说话,只接了水慢慢喝,心不在焉的。 叫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对面的云追月是当娘的,她才是做错事等着犯罚的晚辈。 这般怪异的气场,直到宋嬷嬷和提着膳盒的丫鬟回来才堪堪打破。 一顿饭下来,花姨娘自是食不知味,另一边云追月多用了两块小点心,这才叫人撤了。 眼看饭也吃完了,花姨娘挤挤笑,对坐着不动的云追月道:“月儿不回屋小小休憩会儿?” 这喝也喝了,吃也吃了,半个时辰过去,总该平复心绪了吧? 云追月抬眸,趁着下人都不在,盯着花姨娘直言就是一句,“段连山叫你去,可是因为你私会男子的事情暴露了?” 哐当一响,花姨娘砸了一个茶杯子。 守在外头的宋嬷嬷闻声跑进来,“我的姨娘您没事吧?” 花姨娘惊惶惶,不敢去看云追月的眼睛,只厉声道:“宋嬷嬷你先退下,把门带上,我和月儿有话要说。” 不消一会儿,门也关了,室内散着丝丝冷气,凉透了花姨娘的手掌心,她嘴巴张张合合,半响才好像下定决心,“月儿,你,你都知道了?” 云追月坐正身体,“你承认了?为什么?” 似是压在肩上的一块石头突然搬走了,花姨娘直挺僵硬的肩臂慢慢放松,肌肉里发酸。 她揉了揉嘴角,接着露出丝笑,“我花灵本性里就是个自私的人,从前我能狠下心来抛夫弃女,现下里也可以烦腻了刺史府争宠的日子,就想找个男人一心一意,当一府主母说一不二。” “一府主母?看来也是个有家底的。”云追月抓到重点,又开口淡淡道:“那男人府里没有夫人?他家能让你进门?” 花姨娘笑了,笑得愈发娇媚,“他呀,老父老母死了,正房夫人三年前也去了,这个正好便宜了我。” “你……你说这些仿佛是在谈论几个时辰后的晚膳吃什么。” 丢下这句话,云追月便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从始至终,她都未想过要劝花姨娘和外头那男人断了干系,便如花灵自己说的,她所做下的事情俱是以自个儿为出发点。 花灵长了反骨,与这个朝代绝多数的女子走了一条相背驰的道路,寡廉鲜耻、不拘世俗,道德倒塌。 云追月想,待时机成熟了,她就帮帮她,送花姨娘去祸害外头那个男人,自己再和小天远远离开这个地方,此后,她与花灵的几年相处情分割断消逝,再无关系。 可,眼下花姨娘偷人竟然早早便被段连山发现…… “月儿啊,你说什么呐,我和吴长史的私情,段连山他并不知道啊。” “嗯?”云追月猛一抬头,“不是因为这个,那你作何一副惊惶丢了魂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 说到这里,花姨娘心口被段连山狠踹的那一处又开始隐隐发疼。她看向眉心里透出疑惑的女儿,最后还是把书房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了。 说到最后,紧紧抓住云追月收在膝头上的双手,面上露出狠劲道:“月儿你放心,娘不会让他得逞的。” 就像是吞了一群结了虫卵的苍蝇令人恶心作呕,云追月从花姨娘屋子里回来后,积在胸口的盛怒令她生生的一掌下去,拍烂了小书房里的一扇窗门。 崩成木屑的窗门正好落在闻声赶来的春草脚下,春草捂住嘴里的惊呼,又瞥见对面窗子里云追月脸上的冷意,惊得她瑟瑟发抖,不敢挪到半步。 而后近乎过去一刻钟的时间,云追月冷静下来,弹掉手心里的碎屑,挪开视线看向冻住的春草,“你一个人把这里收拾了,别让旁人看到,明白?” 春草收到云追月带有警告的眼神,忙点点头,不明白也充当是明白,“是,奴婢明白了。” 再来说花姨娘这边,待云追月离开后她关了房门,坐在屋子里思虑半日。半日过后,人惊醒,招来身边的大丫鬟绿雅。 “你去,偷偷出一趟府,去告诉吴淞,两日后的寅时,在当铺子里见面。” 花芜院唯一知道花姨娘和吴淞关系的人当初就只有绿雅一个,这段日子里因为花姨娘三番二次的止不住寂寞,与吴淞相会,绿雅担惊受怕已经是病了一场。 此时一听自家主子才安生两日,又要外出私会,她顿时脑袋发晕,就要跪下来劝了。 “这次是有急事,你别管那么多,赶紧去通知,可千万别耽误我的正事!” 就这样,绿雅扶着发晕的脑袋悄悄往后门出去了。 第71章 冒险出墙 近两个月里, 禹城附近的烈岩山壁上陆续的开挖出来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矿洞。矿洞附近连夜搭建了数十座营帐,不到半个月山脚下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蚂蚁一样,两百多号的劳力百姓。 而这些个负责开挖搬运的矿工都是从禹城周边的乡落小镇签押招买来的, 一日的工钱就有足足二两,他们只怕东家不满意,不愿长期签下他们, 日常做工一个个手脚麻利, 挂了伤也不肯落后。 日头又升上来了, 白花花的太阳晒疼了眼睛,晒伤了脸,几个穿着监工服饰的男子站在树荫下, 远远望着前方进进出出的矿洞口。 “昨日已经倒了八个人了,还不放人休息?” “没有大人的命令,就是吴长史也不敢让他们停下来啊。” “这是要抢在朝廷前面先开挖一遍吗?刺史大人他敢?” 原先第一个说话的监工摇了摇手里的蒲扇,眯起眼睛抬眼看向外头, “哼, 大人哪里不敢,天高皇帝远, 整个禹城都是刺史大人的,一座矿山又如何, 就算是挖出了金银万吨大人也是能一并藏下的。” 说罢, 视线飘向前方最大的一个矿洞口, 见有人出来, 忙住嘴,“哎,别说了别说了,吴长史出来了。” 整座矿山分工明确。 有吴淞吴长史负责大事管制, 刺史府暗部的十几名能人异士负责探脉引路,武场武子对各旷工劳力进行监工。 云天和远叔也一并在列,他二人此时正与吴长史从地底下出来。 “云天小兄弟是如何得知枯草山暗藏了一条矿脉?你可知十几年下来,朝廷和大人对禹城上上下下搜寻不下千余次,地底都要钻空了也是收获稀疏,现今枯草山凿出了金石,大人大喜过望,你这次且又立下了大功!” 上一回的黑山剿匪,云天不仅从刀口下救出了段兴荣,且以身犯险,和远叔配合的天衣无缝,轻松剿杀整座寨子。 虽说那场面那手段狠厉毒辣,肢血淋漓不为过,但一想到那些山匪犯下的作恶命案,吴长史火速压下了对云天冒出来的那丝惊惧寒意。 事后,段连山对云天二人果真颇是看重,不但命其出府参与矿山一事,且隐隐有栽培之意。 云天今日穿着轻便,裤脚束紧,两袖挽起缠在精瘦流畅的小臂上,白净光洁的额前垂下一缕油亮乌发,热风吹过来,几根细发跳跃拨动。闻得吴长史的话后,此刻又是眯眼带笑,露着小齿。 这般纯澈蓬勃的少年气概,似是能驱散这一片的热暑烈阳,身边的人俱是跟着舒展了眉梢。 远叔尤其。 “嘿,吴长史!你咋的只夸这小子,你是忘了这次也有我一半的功劳?” 远叔熊掌拍在吴淞肩背上,嘿嘿嘿咧开牙门,“若不是老子半路一泡尿憋不住了,急着解手,云天这小子哪能跟着上来发现此等宝地。” 吴淞的眼睛被云天脸上的年轻朝气勾的挪不开眼,正欣赏怔神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个趔趄,心下微怒,转身就要骂。 “是哪个!是远叔啊……”脸上微怒一扫而逝,吴淞嘴皮扯了扯,赶紧往后退开两步,赔笑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怎么会忘了远叔你的大功,刺史大人那里也记着——” 话未尽,一名属下汗流浃背骑着马儿从外面赶来。 “大人,有急事!” 吴淞赔笑的嘴角速度收起,心下松了松,接着看向来人,心又是提起,道是怎么来的是小六子?难道花灵那头出纰漏了? “远叔,云小兄弟,我这里……” 远叔肩膀挨了下一旁正在巡视岩墙山壁的云天,朝他好一通挤眉弄眼,才哈哈哈乐得上前又是一掌砸在吴淞肩背上,咧着嘴道:“吴长史你忙你忙,这交给我俩了。” 吴长史忍着痛,抱拳下去,带着小六子走到一个隐蔽角落,压低声音,急切问道:“她要你来找我?出何事了?” 小六子擦擦头上的汗,“是娘子身边的绿雅姑娘急匆匆的来找我,娘子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大人相商,两日后当铺子见面。” 吴淞紧皱的浓眉未展,两手背在身后,大拇指摩着上头的翠玉扳指,心里胡乱一通猜测。 唯独猜不到,花姨娘这厢找他,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云追月。 矿洞这边,远叔一个彪壮爷们正弓着腰在云天面前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嗨呀,那碍事老头走了,咱稍晚点再去里头瞅瞅?” 身边的人散去,云天挂在脸上的少年气已是跟着不见,此刻的他眼神冷沉,身上有一抹与之年龄不符的上位者气息。 “不急,远叔,你说我们给旷工放个假,如何?” 远叔啧啧怪叫,“不如何,段连山会找你小子麻烦。” 云天目光长眺,下方是一队粗布麻衣搬运石块的旷工,个个脚上手上俱是被石子砸出的伤口,晒在日头下的皮肤和嘴巴黝黑脱皮。 “你看看看,看什么呐?”远叔走上前,胳膊肘拐了下云天,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下面那群人身上。 他可不信,云天这黑心狠劲儿的蔫坏小子是在怜悯这群旷工。 云天避开远叔的手,收回视线转身往矿洞里去,一边道:“远叔,说好了,这次咱们还像上回在黑山寨那般,老规矩。” “说好啥?你啥时候说什么老规矩了?哎,别走,给老子讲清楚些……” 远叔丈二摸不着脑袋,跟着追上去,不消一会儿,二人身影以及远叔叽里呱啦又刻意压低听不清晰的声音消失在忽明忽暗弯弯曲曲的矿洞里。 而刺史府里,春草正兴冲冲满头汗的从外头跑回来。 “小姐小姐不得了啦!你要奴婢看着点姨娘那头的动静,奴婢有收获啦!” 云追月一个人正在偏房煮药,八、九个水炉子排排坐咕噜噜响,炉子上方的水汽徐徐飘起伴着浓稠的药味,熏得满屋子都是。 几扇窗子,云追月方才都叫丫鬟大开着,春草才靠近廊下,便忍不住地抽帕子捂鼻子。 “小姐小姐你怎的又开始熬药啊?” 云追月不疾不徐,按量计时地往炉子里添水加药材,抽空看春草一眼,“又没规没距了,主子做事,奴才该问?” 春草捂住嘴,呜呜一声,“错了错了,奴婢不该问,嘿嘿,小姐,快,快问奴婢到底是得了什么消息。” 见火候差不多,云追月便停了手,取了条软布擦拭额上沁出来的微汗,这才对眼巴巴看着她的春草颔首示意,“说吧。” 春草哎一声,飞快凑过来,“您走后姨娘一个人关了门,坐在里头安静得很,半个时辰后绿雅姐姐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奴婢瞧她脸是白的,眼睛里挺慌张的往后门去了。” “奴婢记着小姐的话,悄悄摸着跟上去,发现绿雅姐姐绕了几条街,竟然到了一座瞧着还算不错的府宅前,等不得多久就出来一个男的,急匆匆说完两句话,待不得片刻绿雅姐姐就低头鬼追似的走了。” “奴婢不识字,出门见识少,问旁边的摊贩,摊贩子说那府门里住的正是咱老爷底下的吴长史一家。” “小姐,你说姨娘为什么叫她身边的人找去长史大人府上啊?难道哄骗姨娘的那个贼男子会是长史大人府上的?” 手指敲在桌面上,云追月微微弯头,嘴角边开出一朵笑,心底愈发起了兴趣。 前头花灵那里,误打误撞招出来与之出墙的人乃是吴长史。 吴长史吴淞嘛,这禹城就一个,先前小天去黑山剿匪回来也曾与她提起过一嘴。可一个长史哪来那么大魅力,能让爱钱爱富足的花灵冒险出墙? 或是真爱?云追月摇头。 或是有别的内幕?云追月眼眸转动,点点头。 所以她才让春草盯着点花灵那头的动静。 “好了,说完了你便下去吧,小姐我放你半日的假,去柜子里拿上我新制好的敷脸膏,好好回你屋子里保养去。” “谢谢小姐!”春草眯眼笑,蹦跳出门,忽而又鼓着圆圆的脸儿停下来,“小姐,你还没回答奴婢方才的问题呢。” 水炉子里的药材分解的差不多了,因为小天这两日就要过来取药,云追月半杯茶水还未喝完,又去操心她的药炉了。 听到门口春草返身回来,嘴里低叹两声,头都未抬,“蠢呆呆的春草,你放心,过不得多久,本小姐便让你知道个全。” 第72章 该死的念头 樊大街的当铺子里, 吴淞顶着满头的汗过来时,花姨娘早早半个时辰前就在这等着了。 “吴郎,怎的这么晚?不是被人发现了吧?”花姨娘起身迎上去, 等了这么久心下有些微的不安。 吴淞朝她摆手,关上门,连搭在门窗上的布帘子也一并遮放下来, 一进屋子先是从桌子上取了茶水咕咚两杯下去, 这才看向好一番打扮, 精致又娇艳的花姨娘。 “莫要急,是矿上这两日出了事,才刚要过来的时候又有几个旷工中暑昏倒了, 这才晚来见你。” 听他这般说,花姨娘心底的不安才是散去,拉着吴淞坐下,淌着水雾一样的眼睛斜了他一眼, 凹凸有致的身子靠过去, 娇滴滴的说起自己的事情来。 “吴郎,你说要怎个办嘛?段连山居然打起月儿的主意来了, 我一个弱女子在刺史府后院无权无势,只好来找你讨主意了。” 吴淞心下也是惊了一惊, 千想万想, 没想到花姨娘找他是为了她那个女儿的事情。见怀里的女人扭麻花一样紧紧贴着他, 细细的啜泣声和女人香就萦绕在眼前, 吴淞心儿就软了,恨不得立马携了这对母女一起逃出段连山的魔爪去。 “他竟是如此龌龊可耻,还对你动手!我的心肝灵儿,你放心, 月儿的事情我定会想个万全之策,叫段连山再也不能为难于你母女俩。” 花姨娘止了眼泪,从吴淞怀里抬起她那双哭红的眼眸,语带惊喜道:“吴郎真的吗?你有办法……难道是,你要把段连山这些年私藏金矿,暗地养兵的事情告发出去?” “哎,使不得使不得!隔墙有耳——”吴淞赶紧去捂花姨娘的嘴巴,可惜…… “晚了,吴长史!” 门从外头踹开,搭在门上的布帘子被一把白剑横腰斩断,云追月带着春草和从段南枝那借来的丫鬟阿缘,齐齐现身。 花姨娘从吴淞怀里跳出来,不敢置信,“月,月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吴淞脑门上歇下去的汗,又刷刷刷的冒出来,他坐在那里站也不是,动也不是,只脸色黑青纠忿的看向带头的云追月。 云追月迎头看过去,嘴角轻蔑带笑。 吴淞脑门上的汗滴下来了,滑到脖颈上,他赶忙移开视线,恰又对上云追月身后一个木着脸的丫鬟,丫鬟手里还持了一把长剑。 剑身上还挂了一抹烂布头,是才从布帘上削下来的。 吴淞嘴巴旁的皮肤抽搐,干脆眼睛一转,去看一旁还在惊吓中未回神的花姨娘。 花姨娘真的是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捉奸在场,她抖了抖唇,朝云追月看去,“月儿,你,不是你想的那般,我这次是有要紧事才来见吴大人。” 就这一会儿,吴郎变吴大人了,吴淞伤痛的看向花姨娘。 “我是如何想的并不重要,只是姨娘,你既然想出墙,那也得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啊,今日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姨娘须当谨慎。” 这下子,吴淞和花姨娘都诧异了,二脸震惊的看过去。 “月儿,你,我没有听错吧?你不怪娘偷人?不觉得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花姨娘纠紧的心脏缓了缓,走向云追月。 云追月脚下一转,在一旁的桌子旁坐下,取了个干净的杯子示意身后垂着脑袋竖着耳朵的春草倒茶。 饮上两口才转头去看那二人,“姨娘收收眼泪罢,你也不是第一回 干这事儿了,月儿不觉意外。” 花姨娘脚下一滞,愕然抬头,“月儿,你到底还是在怪娘当初……” “不,我怪你恨你就不会上禹城来寻你了。” 原身魂魄离体投胎前最后一刻还在念着花灵,云追月心道,她对于抛下自己的这个亲娘必是念想大于恨的。 奈何云追月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无谓,花姨娘料定女儿是恨透了她,对她无比失望。 她攥着湿透的巾帕,双目泪眼朦胧,红着鼻头,“月儿你是恨我的,你还是在怪娘丢下你和你爹,是我的错,你合该恨我,我花灵造孽深重不配为母亲。” “灵儿!” 吴淞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花姨娘,看到她哭成一个泪人,心痛难忍,再也不欲替花姨娘瞒下去了。 “月儿小姐你不该这般待你亲生母亲,你可知,她今日冒着被刺史府发现的风险来见我,为的却是你啊。” 指尖转动的茶杯停下,云追月抬眸望向吴淞,“吴大人此言何意?他段连山私藏金矿,暗地养兵与我何干?” “哎你……” 原是只把后面那句话听了去,吴淞脸上神色大变,忙朝云追月做出制止的动作,又走到房间门口贴耳听了半响,确定外头无人,这才退回来满脸凝重的把段连山对她的龌龊心思讲了个遍儿。 话落,不待云追月有所反应,站在她后面的忠奴春草和木头人阿缘先是变了脸。 尤其是春草,朝天掐着拳头,对段连山破口大骂,把吴淞和花姨娘骇得又跑去守着门窗。 云追月搁在桌上的手此时已是紧紧攥成一团,面上如是铺盖了一层寒气,双唇抿成一条线,磨了磨牙,这才在门口那二人焦灼的眼神下喝止住了还在骂的春草。 转头冷冷一笑,“段连山敢打我的主意,也得有命享受。” “月儿,你要做什么?” 花姨娘推开拉住他的吴淞,站在月追月面前,“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可别做什么傻事,你放心娘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进火坑,我再去找老爷,娘求他跪他给他磕头。” 花姨娘一番慈母心把自己说的又涕泪连连,感动坏了追上来的吴淞。 “灵儿,你别担心,还有我,就算是拼尽我这条命,我也会护住你娘俩。” “吴郎,你对我之心,下辈子灵儿再还你。” 一时,满室的一股子情深似海诀别依依的味道。 云追月冷眼看着,见那二人还不知要搂抱上多久,丢下一句“也不好打扰到二人”,带着两个丫鬟便出了铺子。 “阿姐你怎么来了?” 枯草山,矿山底下的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云追月看着对面一身轻便短衣奔向她的云天。 “阿姐有事情要与你相商。” 云追月说完,拉着站在面前的弟弟先坐下来,亲手倒了杯凉茶递给他,这才一边取出帕子,一边道:“你这身打扮精神得很,就是天太热了,似是黑了瘦了不少。” 阿姐的帕子还带着她身上的香味,落在他脸上。 云天换了另一边脸又挨上去,享受阿姐的关心,嘴里笑道:“便是黑了瘦了也是这枯草山最俊的一个。” “呦,几日不见,一见面便夸上自个儿了。” 云天拉住她的手,夺过帕子胡乱擦了几下,收进怀里后又笑道:“好几日没见到阿姐,我瞧着阿姐更好看了。” “啧,不得了,几日不见,我的小天嘴巴抹了蜜。” 姐弟俩往常几乎是日日要见面的,这次因为云天出府替刺史府办事,已是五六日没看到对方,姐弟俩俱是想的。 不说棚子里歇着的几个监工,一同共事几日,只见云天面虽嫩,但时刻一副老成大人模样,哪里像是现下恨不得跳进阿姐怀里撒娇讨糖吃,真真像只求揉捏的狗子。 就是春草和阿缘两个丫头看着眼前眉目弯弯,面庞盈笑的云追月也是重重的搁下了提起来的心。 这一路从樊大街过来,小姐眉宇间冷沉的气压就没散过,方才马车上这般炎热天气竟是令春草抱紧了胳膊,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一张嘴愣是安静如鸡。 “阿姐,你现在可以说了。” 云天对待阿姐的事情细致到春草都自愧不如,她一个小小的神情变化怎能逃过他的眼。 日头正是暑热难抵的正午,阿姐要寻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必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云天带着云追月到了后面一间安静无人的棚子坐下,春草和阿缘一左一右守在外面,云追月才把吴淞与她说的话告诉了云天,当然,段连山屯兵意欲谋反的事也一并说了。 “他竟敢对阿姐生出该死的念头!” 云天双目眯起,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背部青筋暴起。 云追月对于弟弟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愣了一愣,只当他是气狠了并未放心上,转而语气一冷,又道。 “小天,我要段连山自身难保,禹城土皇帝这个位子他坐了这些年早该下来了。” 云天身体里有一团火气在翻涌,他尤记得梦里在几年后,段连山的势力确实是被朝廷清算剿杀的干干净净。 而段连山能这么快就被朝廷出兵拿下更是他昔日的地下盟友安王从中倒戈作祟。 皇城里的天子身患重疾没几年好活,宫中无子,皇位空悬,一干亲王国戚便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安王对龙椅日思夜想,可惜皇帝一向不咋待见他,既然讨不得皇帝的好,那不如趁他病要他命,自夺皇位。 由此,安王和段连山秘密勾搭上了。安王起初自诩皇命,看上段连山也是因为他有金子有矿铁,可以养兵铸造兵器。 后来知晓段连山与他一般的心思,加之京都那边有所敲打察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段连山卖了,且自告奋勇跟着朝廷下禹城擒拿段连山的项上人头。 总之,不管梦里亦是现今,段连山在云天眼里已然是个死人了。 “阿姐,我也有事情要向你交代。” 第73章 为了你女人 云天要交代的事情自是与段连山有关, 与禹城各处矿采有关,与他近些时日带上远叔暗暗所为有关。 这些一件件事由放到今日连起来简单明了,但云追月听在耳朵里, 逐渐火起。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云天竟背着她干了这么多出乎意料之事,且事事都极其危险。 他怎么这么能呢? 他才十一岁竟就有这般高深险害的心思? 云追月看向面前的弟弟, 心中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她好似从未认真问及过他的身世。这般心思的孩子身体里流的血到底是哪家高门府第? 早几年云天拿出那块玉时, 且她一眼看到玉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蛟龙时,她便闪过一个极大的猜想,云天会不会是流落民间的世子皇戚? 在禹城的这些年, 云追月收集读览了很多关于齐国风情志异的书籍,对于齐国有了更多了解。 齐国皇室血脉单薄,天子年逾五十只得两位公主。除了异姓王安王,京都还有一个齐宣王, 乃天子同胞兄弟。 宣王妃来自京都勋贵世家的陆府, 当年生产时拼死诞下一名小世子,死后不久陆府不知因何罪被天子厌弃, 抄家降罪。 说来在日照县时,尤夫子曾信誓旦旦十分肯定那陆昭便是京都陆府二老爷的嫡子, 若真如她所言, 也不知陆昭为何流落至此。 云追月想到此, 便又忆起禹城夫人们口中闲谈时提起过的那陆府出身的宣王妃, 道是辛辛苦苦以命换来的小世子五岁那年竟是被后院恶奴一把火烧死了。 摇摇头,云追月收起飘散的心神,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定在云天脸上。 哼,什么世子皇戚, 这小子绝对是个黑心黑脑的坏胚子。 “阿姐,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云天在对面坐立不安,“我把所有事情都与你说了,这回儿一件都没瞒着。” “哼!可别叫我阿姐,我不是你阿姐。” “阿姐……” 云天这下子急了,起身的时候凳子被带的翻在地上,满脸的无措和惶恐。 云追月却是不再吃他这一套,手一指倒在地上的凳子,斜着眼睛哼道:“收起你那些小把戏,坐下慢慢把你的打算说给我听。” 见这卖好扮弱的手段被阿姐看穿,云天丝毫不知羞,乖乖坐好把近日的所有布置一分不瞒的都说了,且连夜里的梦都一并告诉了她。 云追月手肘撑在桌面上,良久才道:“你说你做了个梦,梦到段连山不久之后会被朝廷清算?” “你还梦到很多不认识的人,梦到自己以后上战场杀人?” 云天望过去,看着云追月的眼睛颔首,“阿姐,我日日夜夜的梦好似是经历过的一样,我真的是太害怕了,不敢与人讲,更害怕阿姐知道后不要我了。梦里,我被人厌弃,是个不祥之人,连亲生父亲都要杀我。” “所以,你梦里是何人?”云追月冷不丁出声。 “是齐宣王府在大火中失踪的小世子,齐翎。” 对面的云天眼神一晃,而后抬头屏住呼吸说出了这句话。 过午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带着烫人的热气。云追月手边的被盖子滚到脚边。 “好巧,你是从火海里逃出来的小世子?” 云天握紧的拳头收在背后,盖下了纤长的眼睫,“我……” “月小姐,有人过来了。” 阿缘的声音从茶棚外传来,云追月一怔,眨了眨眼突然起身,“得回去了。” 说罢,看了眼黑深的眸子执着地盯着她不放的云天,转身便走。 云天一只手置于身后,握了一拳头的汗,隐隐发颤,眼里墨黑扩散开来,化成一圈戾气缠上身。 就在这团黑气漫上头脸的时候,走到门口的云追月突然驻足回首,微微勾起嘴角,声音不轻不重,撞在云天愈疼愈烈的心口。 “小天,待办完你的事情,我们一起离开禹城,可好?” 外头热辣辣的风从半掀开的帘子里涌进来,可云天不觉燥热郁郁,只觉这道热浪扑在他脸上,是救了他一命。 阿姐看着他在笑,他疼得发冷发寒的心,活过来了。 下一刻,云天松开咬出血的唇角,眼里黑气褪去,迫不及待向前走了一步,“嗯,我是要与阿姐永生不离的。” * “永生不离?呵。” “小姐,你在笑什么呀?” 外头,春草绕过廊子进了屋子,见自家小姐坐在药炉子旁,一双美目看着打炉子里飘在半空的雾气,眼尾弯弯勾笑,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 问道:“小姐前儿从枯草山回来面上便一直淡淡的,连姨娘都问了几回呢?今儿看见您笑了,奴婢也开心。” 眸子一转落在蠢呆呆的婢女身上,云追月又冷哼了一声,这才垂眼去看她空空的两手。 “送过去了?可是他亲自接的?” 春草从云追月手里接过漏勺,扇了扇水炉子里正熬制的草药,道:“小姐放心,那些药都是奴婢亲手交到云少爷手里的。” “哦,云少爷还交待奴婢让小姐不必再辛苦制药了,说什么,是时候了,让您安心在府里等他的好消息呢。” 送到唇边的清茶搁了下来,云追月小指动了动,脸上一瞬的担忧似是不曾出现过。 清澈的眸子渐冷,脸色逐渐难看。 好一个好消息啊,就算那梦里都是真的,他云天能预知未来,难道他就要去以身犯险杀了段连山不成! 当她死了吗! 只闻见咕噜噜药炉子烧开的水汽声的屋子里,乍的“砰砰”两声作响,云追月身前那张精致焕新的桌子裂开了。 “小,小姐,你你……我,奴婢看见你……” 春草丢了手中的漏勺,一手抬起指着裂成好几瓣,拼都不好拼的桌子;一手捂住能塞下一个鸭蛋的嘴巴。 “小姐,你好大的力气,奴婢,奴婢吓死了。” 云追月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出手,这次竟是大意了。 “呆子,是这桌子太差劲,与你家小姐有何干。” 话落,云追月踢开脚下的碎木渣,伸着胳膊往还在发愣的春草面前甩了甩,眉头蹙起哼了声。 “啊,我的小姐,你手受伤了,快来人啊,小姐的手被桌子砸伤了!” 这边云追月才把春草和闻声赶来的花姨娘糊弄好了,枯草山那一头,云天埋下的线也开始起作用了。 “快跑啊,山要塌了,石头砸下来了,大家赶紧跑啊。” 花费两日人力物力才打通挖开的左面的一座铁矿山到了下晌的时候不知为何塌方滑坡了。 万幸的是,待吴淞和几个管事收到消息过来时,埋在里头的人已经被先一步赶来的云天和远叔救出来了。 “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这座矿山怎么就塌了,连开凿的洞口都找不到,来来,你们说说老爷把这事交给你二人,你们是如何办事的?” 半个时辰后大夫背着医药箱子到了,吴淞命人把那些个伤员抬下去医治,转头便向今儿负责监工的两个管事发难问责。 那负责看守的两个监工近一个月来吃睡可都是在枯草山,乏累了半个月,趁吴淞不在时时常偷懒松懈。 这回儿便也是早早提了壶茶躲阴凉的棚子里酣睡去了,哪里会想到出这等要人命的事故。 见吴淞要拿他们做罪,腿立马就软了,满口狡言,“大人冤枉啊,这山要塌了,属下也是无可奈何啊。” “对啊,好在那几人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未出人命,求大人千万不要禀告上刺史大人,不然咱哥俩怕是要被赶出刺史府。” “哼,原来你也怕啊!若不是有云天和远叔二人,今儿可不能就这般算了。” 说着,吴淞便去看立在一旁的云天和远叔。 那犯事的监工忙上前去对着他二人感激不尽。 云天面上淡淡,不爱多说话,远叔先是朝吴淞挤眉弄眼一波,而后大掌拍在两个监工背上,笑裂了嘴巴,“小事小事,日后有啥事再喊老哥哥啊。” “不敢不敢,往后定不敢再出事了。” 远叔听罢,伸手搓了搓两腮的胡子,嘿嘿一笑:“哎,话崩说太赶,保不齐你还能求老哥哥。” 翌日,烈日挂在脑袋上晒了整一天,临了下工发饭的点。 “不好了不好了,左面那做山塌了!齐大张二埋里面了,大人,大人要出人命了。” 不远处棚子里听到这声的吴淞眉心一跳,腾地站起来,走了两步似是想起忘了什么,折身回到桌前看向一坐一躺的两个人,压低声音道。 “如你所愿,今儿又出事了。” 云天低低一笑,饮下半盏茶,“吴长史你忘了吗?这事你也有份。” “你……” “你啥你,我云弟难道说错了,是哪个老小子上赶着来求我们带一程的。你敢翻脸不认我们?” 远叔一个鲤鱼打挺从凳子上坐起来,满面凶光盯死了吴淞。 吴淞急了满脑门子汗,压低声音道:“某不敢不敢,你们都是我祖宗成了不!” 就在几日前,云天提着一壶酒找上了吴淞,对他说,“你是为了花姨娘和以后的前途,我是为了我阿姐,我们可以同乘一条船。” 好一个一条船上的人啊,他当时也不知是喝酒上头了,还是被云天伪装的无邪坚定打动,竟答应了下来。 等到他酒醒要下船时,云天居然跑来与他说,他在山里埋了火药,过不久枯草山就真个要枯了。 于是,等到翌日,塌方了。此刻,又出事了。 吴淞抹掉冒上头的汗,整了整面上神情快步朝外去。 身后,云天看了远叔一眼,掸掸干净的袖口,淡声道:“远叔,我们也走。” 第74章 扫尾 “人呢, 可都救出来了?” 吴淞实际里也是个有点道行的角色,到得矿山脚下之时先前的那点子上了贼船的悔色收的干干净净,转而是一副急如星火、脸白不安, 唯恐耽误了采矿大事的焦躁神态。 “大人,还有齐大张二两位监头下落不明。”几个死里逃生从石头底下爬出来的矿工把盏茶前发生的矿山滑体事件与吴淞道了个全,个个心有余悸, 冷汗不止。 吴淞挥手打断, 冷哼一句:“都给我退下, 该上药的上药,给治伤的治伤,咱家大人还会不管你们, 个个围上来作甚。” 话到此,口中一转,“又是齐大张二,这二人负责监工下, 两座矿山接连两日出事, 待大人问起,定是要押了去定罪。” “吴长史, 先不说这个了,他二人现下还埋在石头堆里, 连是生是死都未知……” “这……” “快让让, 让开, 该爷爷我出马了!” 围在一起焦头烂额的人群被两只大手臂给拨开, 远叔大咧咧地走来,朝吴淞挤了挤眉毛,便往坍塌的矿山走去。 云天坠在身后,拱手朝吴淞道:“大人, 您还记得这座矿山早先是由远叔发现的吗?他或许有法子能找到齐大张二,大人您莫着急坏了身子,不然先下去休息等消息?” 吴淞不知云天二人内里打的什么主意,眼睛在他面色无波的脸上转了一圈,遂转身挥手叫人走了,且还顺便把矿场的人清理遣散个干净。 一刻钟后,云天和远叔绕到矿山北面,在一个隐秘的角上寻到一个被碎石掩盖的洞口。 “云天,当真不用我进去?”远叔从一旁半人高的荒草丛里挖出一把早已藏下的铲子,嘿咻嘿咻不到半天功夫,一个半人高的口子被清理出来。 云天把衣服下摆扎紧绑在腰腿上,上前,两只手摊开放在洞口靠里侧的石壁上,摸到一手降下来的余温,心里有了答案。 “这洞口连半个你都塞不下,远叔还是留在此地。”说罢,云天猫着腰便如一只钻进泥潭的鱼鳅,噌噌几下不见人。 “嘿你,得嘞,爷爷就在这守着,你小子当心点,一有不对劲立马出来。” 远叔扒在洞口喊了两嗓子,听到里头云天的回应,这才折身拣起地上的铲子往那山洞口一旁的小丘坐下。大马金刀的坐姿,可一双牛眼却是瞪圆乎了,一丝不错地扫视着四周,警惕里敛着杀意。 矿洞里四通八达的通道上不时有几块碎石岩块挡在中间,云天左右闪身,轻易把它们甩在身后,越往里走,热烘烘的层层热气便扑面而来,还带着一阵阵扑鼻的火.药味。云天抹掉满脸沁出来的汗珠子,湿漉漉的手心一路扶着发烫的石壁继续往里去。 他不敢点灯,好在计划之前,这条通道他带着远叔走了不下十次,加上他过目不忘的天赋,此刻凭着记忆两眼抹黑的一直往深处走,不到盏茶时间,果不其然很快便找到了上次埋火.药的地方。 云天可不是来救什么齐大张二,他是来扫尾的。 昨日那座矿山发生坍塌不过只是个小实验,今次这里的事故才是他们的开始,再有明日、后日……一直到段连山坐不住了,京都的人发觉禹城生变。 他便可以在搅浑这滩水之时,带着阿姐远走北城。 日影西斜,远叔方圆十几米内的杂草死成一片。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挥动铲子最后一下,仅剩的一株小腿高的杂草荣光的倒下了。 突的,身后传来一道摩擦声响,远叔咻地扭头。 “哎呀云老弟啊,你终于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里面寻你了。” 云天先前的一身白,如今成了满头满身的黑黄色。他走到远叔身前,把手里提着的东西给他,“天色尚早,不急。” 不急,有什么事情,吴淞会在第一时间递消息。 远叔嘴巴抽了下,咧笑着点点头,也不问那布里包着的是什么,拿过便往怀里塞,“那我先走?” 云天颔首,“这是未燃尽的线头和药粉,远叔找个人少的地方处理了。” 二人各司其职,云天看着远叔几个纵跃隐进身后的大山后,便松开绑住的裤脚,回头去向吴淞复命。 “不曾找到人?” “是云天有负大人所托,我和远叔二人循着烈岩的缝隙找到一个口子,那洞口仅容的下我一人,云天便自作主张进去救人。可惜,往里深入后不仅矿洞的路被封了个半死,且里面呼吸艰难,云天不得不退出。” 吴淞面带怒色,拍了把桌子,“自大小儿,你之前信誓旦旦要救人,现下……” 旁边几个刺史府出身的监工忙起身劝,“长史大人千万莫生怒,云天小子也是好心,哪知,唉,是齐大张二两个命该如此。” 吴淞一听,脸上还是装的不满,手已经收回,想了想又冷哼道:“出了这等大事,你们可想过如何事了?” 几个监工视线互相环顾一圈,心道:对啊,矿山出事吴长史有责任,他们几个日夜监管的监工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其中一人眼睛一转,抢在前头站出来道:“大人,您说要怎么办,小人都听您的。” 后头的几个被这句话点开了,跟着上来朝吴淞讨主意。 吴淞隐晦地往云天身上看了一眼,肃着脸道:“禹城开矿十多年,偶有事故,近些日子老爷职务繁忙,再不好拿这等小事去烦扰刺史大人了,你们觉得如何?” “是理是这个理,刺史大人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去烦扰的好。” 待人走后,吴淞走到云天面前,先前肃着的脸一下子便垮了下来,“云天老弟,你的事情办好了?千万别出了纰漏,否则府里花灵和月儿小姐恐怕也是要被牵连。” 云天取了桌子上的一个杯子,悠悠自在地倒水,对上吴淞满脸的紧张仍旧是淡淡的,只道:“放心吧,炸毁矿山的东西已经交给远叔了,他虽瞧着五大三粗,但做事一向靠谱。” 吴淞吃惊,“你说什么?炸什么炸?难道是火.药?” 对面的云天,眼睑抬起,对上吴淞惊惶的眼神,点点头。 下一刻,吴淞的脸白到发颤发抖,难以置信,“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火药!私下贩卖火.药,朝廷是要下死牢定死罪的。” 云天自然知晓,火.药杀伤力极大,乃齐国禁品,只能用于战场。 反反复复的梦境里,似是上一世,他也曾亲手制出了火.药,炸毁过几个部落,只不过这些就不必让吴淞知道了。 第75章 长点心眼吧 西面的天红彤泼染, 唱叫了整一日的蝉虫终是舍得歇晌,徐徐清风里的热气降下去了,刺史府后院花园跟着增了几道瑰色身影。 建在湖上的玉华亭, 四角垂挂着轻柔的软烟罗,丝绦斜斜摇起,里面几个女孩的声音送出来。 “姐姐们都听说了吗?今早有人来提亲了, 说的是九姐姐。”小十二从青瓷盘里捻了颗葡萄, 送到嘴边突然说起这件事。 亭子里或看书或描花或赏景的几个听了, 撩了撩眼皮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十二小姐段南恬等了一会儿,憋不住,丢下还在滴水的葡萄, 走到段南枝身前摆摆手,“四姐姐,你说个话啊。” 眼前视线被挡,段南枝的眼睛从书页上挪开, 眉心微拢淡淡道:“嗯, 是有人来向南伊提亲了。” 话毕,转过身子继续去看书。 段南恬噘嘴, “就这?” 一旁描好一朵丹桂的段南灵看向跺脚的妹妹,唉一声道:“九姐姐脚上虽是落了残疾, 但她仍旧同咱们一样是刺史府的女儿, 到了出嫁的年龄有人上门自是正常不过。”话说到此处, 闷闷的眸光一转落在一旁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变成在发呆的段南枝身上。 “四姐姐, 我听姨娘说,爹爹已是派人去京都给你请名医了,你……到时候要被发现了,你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 在旁边咋咋呼呼的小十二都变得安静下来。 良久,段南枝松开捏得发皱的书页,咬了咬牙狠声道:“躲了这么多年,爹若是逼我,我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四姐姐,你千万别冲动。” “你想想姨娘啊,爹他……我们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一定会给你寻个好夫婿。” 段南灵姐妹俩围上去,凑在手脚发寒,面色转白的段南枝身前一声接一声的劝导安抚。而不远处斜靠在亭廊上,手中摇着一把扇儿的云追月张了张口,却是哼出一道冷笑。 “你们若是不甘心成为一颗棋子,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边声音一顿,段南灵姐妹俩转过身来,迟疑道:“月姐姐,你有办法?” 段南枝眼里黯淡的眸光闪烁,半是期待半是迷茫地跟着看过去。 “这办法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毕竟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不是一般二般人能干的,她怕说出来吓死她们。 “月姐姐这个时候了还在骗人呢,哼。”段南恬手臂扶在自家姐姐臂弯间,跺了跺脚道:“先是九姐姐和四姐姐,往后便是十一姐和我,还有月姐姐,你吃住都养在府里,爹他肯定是不会落下你的,你到时还能这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哼,到时你别来寻我们姐妹求救。” “小十二!”段南灵皱眉看向她,“你说的什么话,月姐姐不是这种人。” “是是,她都不是同咱一个姓,怎能体会到四姐姐和我们难言无措的心情。” “够了。”坐在石凳子上的段南枝,手边的书用力摔在桌面上。 她转头看向云追月,微带歉意道:“月儿,我知你是真心想为我们谋主意,小十二年纪小不懂事,别与她一般见识。” 云追月瞟了眼被姐姐搂抱住,忿忿咬着嘴唇的段南恬,“我没那么多时间与她一般见识,怕就怕……”说着,手中握着的扇儿在空气中点了点,似笑非笑道:“怕就怕她是在别处被谁教导了一通,心里对我起了芥蒂。” “才不是……你们瞧罢,果然呢,她又在冤枉人。”段南恬心下一慌,下意识的反驳。 可是她脸上的心虚,话里越来越弱的底气却是被一旁的二人看在眼里。 直到云追月先一步被花姨娘身边的丫鬟叫走,段南枝这才沉着脸色,喝令段南恬站好。 “你就没有话要对我们讲?” 虽说刺史府底下还有几个小的,但这些年段南恬一直被姐姐们和姨娘关爱着,养成了过于天真和毛躁的性子,往内里看依旧是一个没多少子心计的娇小姐。 此刻被两位姐姐严厉的目光盯着,心里一害怕什么都说了。 “还不是上回我去外院找爹爹,半道上遇见了十姐姐。”段南恬说到这里,小脸恹恹的,有些委屈。 “我已经有许久未见到爹爹了,可是十姐姐却能每日里去爹的书房习字看书,我那时见了她恼极了,转身便要走。可她拉住我,又夸我手里那个特意给爹绣的荷包好看,领我去了书房。” “果然,我总算是看到爹爹了。” 段南恬说着,顿了顿,别开小脸垂着眼睛放轻了声音,“这不,回来的时候十姐姐请我去她院子坐坐,聊起了府中近来发生之事,还说到月姐姐……” “刚才那话绝不是出自我口,都是十姐姐说的,我才记在心里了。” 眼看云追月离开,段南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适才自个儿那些话属实过分了,又联想到这两年的点滴相处,她再无隐瞒,三两句便把段南怡卖了,只泄气的垂首立在一旁等着挨批。 “你呀,好好长个心眼罢,再寻个时间去向你月姐姐道歉。” 段南枝全程听下来哪里还不明白,小十二是被段南怡坑了。 她与对面的段南灵对看一眼,眸中俱是生起同样的狐疑:这两年后院姐妹间相安无事,南怡几时又与追月起了嫌隙? 这厢便在段南恬知错认错,被两位姐姐轮流一通说教下翻篇了。 花芜院,花姨娘待云追月坐下后,挥退了近旁的几个丫鬟,且命春草、宋嬷嬷二人守在屋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月儿啊,上回你说你自有主意,这都过去好几日了,娘咋没见你有动静呢?”即使屋子里就剩她两个了,花姨娘仍是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 “你莫要强撑,我毕竟生了你,不会让老爷毁了你的。” 女儿从小在乡野长大,来到禹城两三年而已,虽这些日子表现的如何镇静,瞧不出惶恐,还不忍牵扯到她这个亲娘,夸口自个儿能行,但算起来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花姨娘欣慰又带着心疼。 “儿啊,你虽极少与娘谈及心里话,白天黑夜的冷着脸,可是娘全明白你的良苦孝心,你吴叔是个好人,若老爷对你用强的,娘定找机会求你吴叔送你离开禹城。你放心,娘……” “姨娘,你误会了。” 月追月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孝心这东西嘛,月儿并没有你说的这么好。”说罢,在花姨娘呐呐的眼神中接着道:“也没有你想的那般无用。” “我说有办法自是有办法,段连山我能解决,且,顺带还能助你脱离刺史府与吴长史缠缠绵绵在一起,你信是不信?” 目光里印上云追月冷清漠然的脸,心底深处闸口一断,花姨娘最后那点子慰藉感慨和母爱之意哗啦啦好似洪泄不止倾倒个干净。 两三年的有心弥补怎能抵消残忍消失的十几年,是她奢想了,她花灵抛夫弃女不配为人母。 “好,那姨娘就放心了,你下去休息吧。” 花姨娘秒瞬间转变的虚白神色和强挤出来的自嘲苦笑,云追月尽收眼底,面上却是纹丝不动。 花姨娘之于她不过是这个异世的过客,况且她已然决定和云天共进退,禹城一旦生变还不知他们会是如何凶险,此时对花姨娘狠一点,冷淡待她,也是为她好。 思及此,云追月面色不变的退下了。 只是,开门走到院中的时候便听及身后宋嬷嬷赶去搀扶抽去几缕魂魄的花姨娘的惊呼声。 跟在身边的春草不免回头,“小姐,姨娘怎的了?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她脸色咋这么难看?” 云追月睨去一眼,就这一眼便压得春草噤声捂嘴。 “阿姐回来了!” 主仆二人从花姨娘那回了房,才绕过长廊,一直眼巴巴望着外头的云天突然从里面跳出来。 第76章 天爷降祸 “阿姐, 夏暑燥热,你方才是去哪了?” 春草退下,屋子两扇大门合上, 云追月手里摇着一把花扇儿竟似是未瞧见一旁站着个人,自顾自走进屋,身子一倚靠坐在长榻里。良久, 久到云天在摆放了冰匣子, 舒适清凉的屋子里热出一身汗时, 她才轻飘飘地掀起眼皮子望向他。 “回来了?云天,不,该唤你齐翎才对。” 云天本是期盼的眼神在听到云追月后面那句话后浑身一震。 他往前走了一步颤着声音道, “阿姐,你说什么呢,我还是你的云天。” 云追月神色发冷,目光落在他握紧的拳头上, 拳头上起了一片青筋, 隐隐发颤。 “是吗?那你告诉我,你现今年岁几何?从何而来?为何来到我云家?几年前, 巷子里挡住那些流儿是不是你一早计划好的?若不是禹城恐事发,不得不说出真相, 是否打算瞒我一辈子, 欲把我当傻子糊弄?” 一大串步步紧逼的问号砸向他, 以及阿姐看向他愈发冰冷的眼神。 这较他三番二次于梦里梦见的那场大火还要恐惧。 “阿姐!阿姐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天一遍一遍地唤她,慌张解释。 “在我眼里没有人比阿姐更重要,即使禹城不会出事,我也会寻个机会跟阿姐坦白我的身世。” 云天一边说着话, 一边试图靠近目光冷漠的云追月,“当年我在日照县的一座破庙醒来,脑子里关于之前的记忆半分都想不起来。” “爹是日照县人人敬仰的捕头,是个好人,我为了求一个容身之所,在他回家的路上潜藏了几日。怎料那日阿姐遇到危险,我这才跳了出来。” “我初来存着不得已的心思,但阿姐和爹待我如亲人,我发誓,除了前世怪异的梦境和慢慢恢复的记忆这两件事情上对于阿姐有所隐瞒,其他的小天对阿姐从不欺瞒!” 云天一口气下来说了好些话,立下了好些保证,停下来的时候心脏口砰砰跳响,一面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扯得胸口处刺疼。 他定在原地不敢动,只一双墨黑的眸子紧紧锁在云追月脸上,忐忑又不安的不敢落下她面上、眼底一缕情绪。 云追月起身,站在他面前,神色猜不透半分,“据说齐宣王府当年烧死在那场大火里的小世子年仅五岁,你是他,那你当真十一岁?” 云天眼神闪烁,张口嚅嗫道:“不是阿姐,我已经十三了。” “好一个十三了,你个骗子!还胆敢立保证不敢欺瞒!” 鲜少动怒的云追月瞬时两颊气得通红,胸口起伏不定,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 云天失了镇定,急忙摆手,“不是的阿姐,你忘了吗?当初刚到咱家的时候我明明说了自己十岁,是你,你说我的身板子至多七、八岁……” “闭嘴!倒怪起我来?” 云追月骂声方落下,云天心内便是升起一股欢喜。 阿姐肯骂他,那他便安心了。 随即眼睛眯笑挤出一条缝,讨好地上前拉过她的衣袖,赔笑道:“全怪我,都是我的错,阿姐没有错。” 施力甩掉挂在袖子上的那只手,云追月食指伸出指向关上的大门,勉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并道:“你出去,这两日好好反省反省自个儿,莫要到我面前晃荡。” 云天心怀忐忑,不知阿姐听了方才那些话是个什么想法,以后还会待他亲近吗?那些梦……会不会把他当作一个怪物? 他很是焦躁,又慌乱极了,但自知在这件事上阿姐的确是生气得很,一面恼恨自己为何不早一点从实招来,一面不敢不从,失落的退出门外。 里头云追月坐回桌旁,待门外脚步声离去才转过头来,先前那脸上的怒容,紧簇的眉头放松下来,纷纷散开。 “唉……” 到底真心实意的待他如亲弟弟,跟在身边这么多年,不生气是不可能,但云追月经了这几日也是想通了,云天这般诡异的境遇说出来叫常人不能理解,他瞒了她是防备也许还有害怕。 况且,她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何况云天呢。 “只是,这次不狠下心来晾晒他几日,难免以后似脱缰的野马再管不住他了,哼!” 这日之后,果真,云天每日里虽忙得不可开交,但总要忙里抽空上花芜院走上一遭,每回都少不了带上一些请罪道歉的礼物玩意儿,但云追月都未让他进屋门。 * 禹城除却各座矿脉,颇有盛名的依旧是那花树交映的碧落山,它不仅美,且还是一处避暑胜地,往年里城中贵女一到夏暑便相约着一起前往,刺史后院的小姐自是少不了的。 此时,诺大的挑高楼阁上十几位年纪相仿的禹城小姐们,各自抱团坐在一起赏花看景,吹着清风,享受着美食糕点,正谈论着近日的新鲜事儿。 “城外矿山无故滑坡失火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吗?好几日了,昨儿好似又出事了。”一头上插了朵黄樱花钗的小姐说道。 坐在她对面的圆脸小姐,口中葡萄籽吐在手帕上,接口道:“是呢,我爹爹被刺史大人派遣负责此事,有两日未着家,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她手边一位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眼睛噌地发亮,表情夸张,“真个出事了?怪不得呢,怪不得我昨夜里热醒,站在窗子边猛地听到城外一声巨响,吓得我赶紧爬回床去。” “你这什么胆,这也怕?” “怎么不怕,这太不寻常了,城外接连出事,今年酷暑严峻几月不落雨,庄子农田干旱,死了好些牲畜,你们说咱禹城是不是得罪天老爷要出事……” “行了!一个两个的,这些事情该你们议论的?” 阁楼上分拨出几个小房间,仅是在四围垂挂了柔软的粉纱,这几个小姐的说话声不小,刺史府几人都听在耳朵里。 已经出嫁的七小姐段南淓今儿也在此,率先站起来制止她们,段南霏也在。 她与云追月挤在一张软榻上,霍地起身掀帘出去,眉尾一挑十分气势看向那几位被喝令住的小姐,“唧唧喳喳雀儿都没有你们那般呱噪,好好的景致都被你们扰了。前头老爷们的事情,你几个小丫头在这呼啦啦担的什么心,还不快回家绣嫁妆去。” 段南霏一出马,几个小姐又羞又臊,顷刻之间便簇拥着下了楼,一时间,这楼上只剩刺史府家的小姐们了。 段南霏拖地长裙一甩,凑到面色各异的姐妹中间问道:“矿山的事整个禹城都传遍了,难道真是天老爷降祸?爹呢?你们几个在府里没听到其他的?” “八妹!才把人赶走,怎么你也说这话?”段南淓持重,摇头又是制止。 段南霏不搭理她,再去看埋头不语,显得神色重重的段南枝,“四姐,你来说。” 第77章 干事儿 眼看远赴京都去请太医的家奴快要回来了, 段南枝正为此事烦扰着,一时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 “八妹,你说什么?” 段南霏嘴巴一撇, “四姐,你今日是怎么了,打从出门就魂不守舍, 怪怪的。” 她手边软骨头似的倚靠在矮榻上的云追月端起果茶的手一顿, 环顾一圈其余众人, 心道:魂不守舍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吧。 随即清冷的眸光落在对面一直不言不语,从坐下起嘴角便是保持同一弧度的段南怡脸上。 “哎呀八姐,爹的事儿问四姐没用, 问我们几个也没用啊,你得问十姐。” 段南霏等了一圈,竟然是小十二答话。 小十二眼睛滴溜溜转动,对上云追月时讨好地露出一个笑, 下一秒神情严正, 一本正经道:“十姐姐现在可是府里最最受宠的,经常随意出入爹的书房, 不仅外院的下人待她一日日的恭敬,还能三不五时的见到爹爹, 可是爹面前的大红人呢。” 自上回被段南怡利用了一回儿, 被几个姐姐好好教训了一番, 小十二便狠狠记了段南怡一笔, 此时抓住机会立马阴阳怪气了一顿。 “真的?十妹快说说,爹最近可是在筹谋大事?” 段南霏并不知自家妹妹之间发生了何事,可是她一句话却是问在了点子上,不仅卧于一旁的云追月松懒的身子都坐直了, 眯眼看去。 且对面埋着嘴角的段南怡身子僵住,浅浅带笑的脸上募地起了一片惊骇之色。 也就是这一呼之间,段南怡神情间的骇色落入一直在旁观察她的云追月眼底。 云追月面上如常,内里发问:莫不是这段南怡早已知晓她爹意欲逆天的财狼野心? 这厢思量着,那一头的段南怡拾掇好表情,讪讪笑道:“什么筹谋大事,爹爹还不是类以往一般忙碌,劳苦操心为的皆是禹城百姓。” 说罢,恐是怕段南霏不依不饶,借口更衣下楼去。 “十妹怎就走了?真没劲儿。”段南霏一甩长裙,咂咂嘴。 “哼,真以为她巴着爹爹的宠爱不把自家姐妹搁眼里……唔唔。” 眼见段南怡离座,小十二白眼往上一顶,欲要破口骂道,下一秒被段南灵捂住了嘴。 似是看明白其中弯绕的段南淓摇摇头,拉了一把脸颊气鼓鼓的小十二,起身带队道:“都是自家姐妹,都少说些话吧,走,陪我去后面看看那池子碧莲。” 不一会儿,欲要赏景享美食的人一一下楼了,楼阁一时空旷静谧,段南怡回来的时候只瞧见眼睫眯起,倚在矮榻上浅眠的云追月。 收缓住脚步声,段南怡一手捏着裙边站在云追月几步外,异常发亮的眼睛死死盯在她脸上,神色古怪紧咬着唇角。 雪姨娘在府中失宠后一直不甘心,自郭氏被掳去管家权,由青姨娘和花姨娘分担中馈,她更是日日咬牙切齿在院子里下咒唾骂,还逼得段南怡上前院去找段连山,替她求情。 段南怡不肯去,奈何袖子底下被她姨娘掐的不剩几块好肉,只能趁着无人时偷偷跑去段连山的书房。 谁知,意外窥见段连山与他底下的谋士正在商量密事,什么铸造兵器、屯兵养蓄、私藏矿银,只待时机成熟与京都的人里应外合…… 难怪院子里看不见一个下人,原来爹他们是在密谋逆天杀头之事! 口中一声惊呼尚来不及掩住,段南怡便被书房的人发现。正座上坐着的是她爹,两边还立着三五个谋士下属,她跪在地上,虚汗连连,开口求饶。 “爹爹饶命,是姨娘久不见您思念伤怀令我来寻您,女儿一路未见半个下人,却听到书房里有声音,以为是进了贼,这才站在窗子边想要喊人,爹爹,女儿方才并不是有意偷听的,求爹爹信我。” 段连山这些年在禹城数一不二,不仅膨胀自负,且极其享受身边的人跪在他脚下颤抖膜拜,日复一日的遵从仰视他。 于是他不仅挥手不追究段南怡,且心血来潮抒发他不久将来入主京都登上皇位的激昂宏志时,还要时不时见一见她。 而段南怡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了后面竟也能接上段连山的一两句话,尤其是她在书房看到一幅画,那画上之人是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嫉恨丛生的云追月…… 而,她也猜到段连山对云追月生出的心思。 真是叫她痛快爽极啊。 云追月这些年一直目中无人在刺史府混吃混喝,临到了,还不是要和她那个不要脸的下作娘一样,嫁给一个年纪能当她爹的男人。母女俩共侍一夫,为天下笑耻,而她将会是堂堂一国公主,高高在上。 段南怡脑子里疯狂的构画出一幅场景,华美精致的宫殿里,云追月衣衫狼狈蓬头垢面的跪在她脚下,像乞丐破袋子一样被她下令扔出去。刀割破她的脸,毒药封住她的喉,四肢上极刑,盐撒在伤口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日日熬。 “十小姐站在这里,是有事?” 倏地,一道冷清中拖着长长慵懒尾音的声音中断了她,把她从层叠编织的谬念妄想中拽回来。 云追月秀美的眉尖微挑,起身迎上段南怡略带癫狂,压不住丑陋和恶意贪欲的一张脸, “十小姐,你对我不满?” 段南怡当场失态,败露了心事,她对上云追月一尘不染的眸光,不由往后退去,却依旧撑开嘴角笑道:“月小姐何出此言,我更衣回来见你已入睡并不想打扰你而已。” “哦?”云追月眸光柔柔,轻轻眨动了下睫毛,:“可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恨我,恨不得我去死啊,难道我会看错?” “你……”段南怡挂在嘴边的笑容瞬间僵滞,交握在腹前的手慢慢放下来,“月小姐莫不是还未睡醒?怎的说话都糊涂起来了,我怎会恨你呢,我爹爹他可是对你十分欢喜,我自然也是一样的呢。” 说罢,那滞缓的笑意渐渐张扬扩大,也不管云追月是何反应,又道:“月小姐平日里无事可以去前院给我爹爹请安,我爹他虽有别的大事要做,事务日渐繁忙,但对你总是会有时间的。” 段南怡语气里,还有那张脸上尽是满满的讽刺意味,且还挂着自得的高傲劲儿,云追月大抵猜测出,她的确是知道段连山的一些事。 这要放在以前,云追月干脆的性子便是要当场揭穿了,可想到云天的辛苦计划,此刻还不到捅破泄露的时候,于是便点头应道:“嗯,多谢十小姐的好意提醒。” 段南怡一愣,实在不知云追月这谢是真是假,又瞧见面前之人垂下眼睫,一副虚心听进去的样子。 她嘴角又是一个讽笑,“月小姐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姐妹们就要回来了,咱们坐着等她们吧。” 在碧落山待足了满满一日,刺史府众人赶在日落西山之前驱车赶回府。 云追月见过花姨娘拒了与她一道用膳后,便回了自个儿的房间,抬脚刚进去,门后面走出来一人。 云追月早已见怪不怪,见到出现在她房间里面的人,脸上表情一成不变,反而跟在她后头的春草吓得拍拍胸口。 “阿缘你怎么老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哎,这是我家小姐的房间,你怎么随意出入?你做下人没个下人规矩,也就小姐不计较你……” “春草。” 瞟一眼木头般不动的阿缘,云追月再去看叽叽喳喳翻嘴皮的春草, “你先下去,守着前面别让人进来。” 春草捂住嘴,“好的小姐。” 待春草依依不舍瞪了阿缘几眼下去后,云追月才看向来人,“有新发现?” 阿缘站在她手边,声音像个男子有些低沉,“这两日城门口那几家客栈来了几拨生面孔,有些人操着官话,身上有功夫。” “哦?”云追月来了兴致,垂首,手臂放在桌上,纤长手指敲击,“时隔两年,禹城又有人光顾?” 停顿了几瞬,抬首去看阿缘,眼底含笑,“这些日子辛苦阿缘了,还需要你跑一趟矿山,把这事告诉小天。” 阿缘一点不觉辛苦,她颔首,向来木呆呆的眼睛看向云追月时里头藏了恭敬和亲昵,“月小姐放心,我这就去。” 阿缘不走正门,依旧同之前的几次从窗子里翻身而去,云追月一直淡淡含笑,眼神追逐阿缘的身影,直到她消失才收回。 她浅浅伸了个懒腰,轻声叹道:“阿缘真心不错,我真是走了大运。” 其实,云追月第一次在段南枝那里见识到阿缘的精妙轻功后,心里便对她心生向往,不,是对她的一身功夫新奇不已。 这几年云追月与段南枝关系日渐亲近,有些事情她不方便出府,或是春草太笨办不了的,便从段南枝那借了阿缘来。 叫她与阿缘关系生出转折的便是有一次云追月出府去铺子查账时,在巷子里路遇歹人,眼见赶马的车夫被刀柄砍晕,而春草吓得脸白瑟瑟挪不动腿时,云追月不得不下马车,使出神力举起一旁的大水缸重伤一个彪形大汉。 待转身双手抬起那座能容得下八人座的马车砸向剩下来的几个歹人时,不仅那些垂涎她美貌的歹人惊诧得停在原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还有从巷口赶来的阿缘,亲眼所见一个柔弱小娘子头上举着一座马车,这样不可思议超出常理的画面,整条巷子都静了,连空气都弥漫着诡异。 那次之后,阿缘便三不五时的出现在她身边,偶尔见了她也不像在旁人面前那般迟钝木楞,面上表情很是丰富,就连看向她的眼神里都是熠熠的光。 还主动向她讨事儿干,说话时脸上神情生怕云追月不用她,要赶她走一样。 云追月只好自己脑补了一下:就像她好奇阿缘的轻功,阿缘这是看上她的神力了? 自此,不管是去捉奸花姨娘,矿山行事,还是纠察城中可疑人物,云追月便带上了阿缘这个得力好帮手,而她果然没叫人失望。 今日便探查出禹城混进了一帮牛鬼。 第78章 翠绿和阳花 一大早, 晨起刺目的日阳下,吴淞和矿山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已经在外院书房前站了近半个时辰。 吴淞一人在最前面,头低垂着, 眼睛盯着脚下,一张脸埋在底下并不清楚此刻心境。反观他身后那几人却是个顶个的面色慌白,后背手心都是汗, 是晒的, 也是吓的。 “长史大人, 你说老爷一大早找我们过来会不会是要治我们的罪啊?矿山出事谁也不想,属下等几人日夜搜查巡逻不曾找出隐患,尔等尽了全力, 待会儿老爷若是降罪,您一定要替我们求情啊。” 说话的这人负责的几座矿山在几日内一座接一座的出事,耽误了不少进程。他原以为还能瞒一阵子找出补救的法子,谁料今早刺史府的家兵便找过来了。 他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小命今日就要交代于此,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帮着他们瞒下事故的吴长史了。 而他口中能救命的吴长史听了他的话迟迟不作答, 反而是长长唉叹一声,勾着脑袋往那书院门口看, 那眼神无比哀怨。 云天候在院外,似是心有所感, 眼梢抬起立即和吴淞的眼神撞上, 他漠视里头悠悠哀怨, 脚尖一转往外站了站。 院子里, 几人还在催促吴淞,“大人你说句话啊,给个主意,不然今日咱都跑不了。” 眼见院门外连角衣袍都看不见了, 吴淞气到要吐血,他昂起头气笑道:“还不快住嘴,大人门前也敢大声喧哗!” 话毕,扭头立好,斜眼往院门外狠狠一瞪,心道:云天啊云天你可是害苦了我,再不想出个法子来,老爷面前某一定要把矿山被毁的幕后人一股脑儿供出来。” “咋的了?” 院子外,远叔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蹲在地上看见云天挪了个身儿,于是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人还站着呢?” 云天淡淡道:“嗯”,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说你,段连山要找的是院子里那几人,太阳都从屁股蹲儿爬上脑袋了,那姓段的还缩在书房。浪费咱时间不说,你何苦跟着来呢,万一连累到你身上了?还有,咱枯草山计划里还剩下几座矿山没动手呢,忙死了,你说你跟着干啥来。” 远叔这话说的可是把今早这一事儿与他们撇的一干二净,如果不是他和云天把矿山炸了,能有吴淞几人被急急招来问罪吗。 偏偏云天听了也是跟着点点头,收回的目光又往花芜院方向飞去,“你说的有道理,是得加紧了,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阿姐。” 远叔身体一个晃荡跌坐在地上,“好家伙,不就三五日未见,你就这么离不开你阿姐?” 云天回头,左眼眉峰微挑,嘴边沁着笑意,“你说对了。” “哎,你——” 远叔出口的话被院子里头一声哐当脆响打断,他麻溜从地上起身,伸长脖子往院子里面探去,呦,书房门终于开了。 一套上好精致的茶具摔在吴淞脚下,段连山面色含着盛怒,压不住声音里的怒火,“吴长史,枯草山开矿一事交代于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为何你迟迟不曾来向我回禀?” 吴淞后背淌下几道冷汗,他躬身不敢迎向段连山的视线,声音比寻常要弱,“回大人,属下知罪,全凭大人发落啊。” 吴淞利落认罪,不曾求饶,这让跪在他身后的那排监头侥幸之心顿时扑灭干净,纷纷开口道有罪。 段连山方才已经在书房里发过一场火,几位谋士提前代人受过,心里已是对连累他们的吴淞心怀不满。 私以为吴淞进来定是要吃罪不轻,他们再从旁煽风点火几分,即使段连山多年来信任他,遇此一事也照样逃不过,这以后禹城就少了一个吴长史,只有他们几个心腹谋士了。 可谁知他几人故意拖着段连山,把人晾晒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吴淞那老奸巨猾之人不仅不见半分急躁不安,且一上来不等段连山多加指责,他立即伏地认罪,让他们准备好的一肚子好口才没了施展之地。 吴淞在堂下虽瞥见站在两旁的几个人面色僵直,但不知晓他们内里复杂正与他有关。他收回眼神,回到段连山身上。 “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枯草山一事属下瞒下来皆是因为这事发生的实在是蹊跷极了。初初矿山滑坡的时候,我们便派了人进山勘查,却是半点毛病都找不出,不说那滑坡来的突然令我们没有准备,还有几个开矿好手都受伤不轻。” “这之后属下便有了防备,不仅提前派人去巡查剩下的几座矿山,且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轮班守在洞口,进洞采矿排查之人皆是十几年的老手,经验可是老道。就这样那剩下的矿山还是一座接一座的开始出事,这真是邪乎啊。” “属下等人心惊胆跳,还是住在枯草山附近的山民提了一嘴。提及枯草山早年有一山神庙,后来暴雨浇袭,山神庙倒了,枯草山自此万物枯竭,连只牲畜野鸟都便寻不见。” 几人听到这里,心底沉沉不敢出声打断,坐于上首的段连山压下心中惊疑,面上不露分毫,板着声音道:“你既然知道事情不可挽救,为何还不上报,吴淞你可真是大胆。” 吴淞吓得往地上一跪,额头上落下几滴虚汗:“大人,属下岂敢再瞒,打从听到山民那些话便联想到近日禹城那些天爷降祸的传言,叫底下的人赶紧进府禀报,可是却被人拦在书房院门外。” “好在大人今早召见,属下终于能一一禀告给大人了。” 吴淞说完,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以表他这些时日的火烧焦灼和对段连山十几年的顶顶衷心。 吴淞跟了他十几年,段连山对他的衷心从未生出怀疑,待他说完便挥手叫人起来站在一旁,转而大掌一拍桌子,厉声道:“在这刺史府除了老爷我,竟还有人敢拦下吴长史的人,吴淞你说到底何人作怪?” 吴淞高高悬挂的心啊,终是收回肚子里了,他也不多加添油加醋,只抬起头直直往对面扫去,抬手指着中间一人,“大人,便是他拦的人。” “大人饶命,属下当天并不知那人是吴长史的人,误会误会啊。” 前面吴淞说他的人被拦下时,站在中间的那个痩高儿谋士便是心儿突突。 吴淞深得段连山重宠,他早就看不过眼,前次段连山几人正在书房议事,他见到吴淞的人要进院子,于是冷脸拦了下来。 他又不是第一回 儿干这种事,吴淞从未在段连山面前挑起过,谁知这回儿竟是捅了天的大事。 段连山是要干大事,入主京都的人,最是不能容忍底下人阴奉阳违越主行事,他阴沉着脸,连吴淞几人的处置都未下,却是先把这瘦高儿谋士给关押下去了。 院门外的云天二人等了多时,未见吴淞出来,却看到一个头发散乱大呼饶命的男子被人拖出来。 “这人尖着嗓门鬼叫鬼吼的,咋了这是?” 远叔在院门口蹲了这么久早不耐烦,瞟见书房拖出来一人立马来了精神。 云天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墙上,声音压低了些,“是段连山身边的谋士。” “呸,什么谋士,还不是一些子鸡肠绕绕的狡诈小人,只不过段连山到底什么时候叫到我们啊,会不会你小子这回儿预判失策要翻车了啊哈哈哈。” “呵,吴长史还在里面,远叔不必急。”云天低低一笑,看了眼咂咂撇嘴的远叔,一副十足把握的模样。 话毕,院子里头传来咯吱声响,书房的门开了,吴淞擦着汗朝他们小跑过来。 “云天小兄弟,远叔,你们快随我走,大人要见你们。” 周围没有别人,吴淞走到他们面前暗地里使了个眼色,悄悄嘱咐了一句小心,当先带着他们二人进了院子。 远叔走在云天身边,拍了下他的肩头,等人看过来,连忙竖起个大拇指,无声夸了句:好小子,你行。 听到身后动静的吴淞粗眉一紧,内里嘀咕:云天为何要在段连山面前露面?他这是要走哪部棋? “你就是云天?” 段连山为了他心中大业,收养不少年少孩童,早在云天进入武场显露天分时,他好似在花姨娘那里听过这个名字。直到黑山剿匪一事,云天不仅救了段兴荣一命,还深入匪窝立下大功,才叫他记住了云天这个人。 没想到,今日吴长史也和他提及了云天,段连山实乃新奇。 “回大人,小子正是云天。” 段连山眯眼打量了半晌,随即冷峻的视线落在一旁低垂了头颅,有意识暗自收敛身上气息的远叔身上,微微颔首,“你二人在枯草山的事吴长史已经向我禀告,不错,是个才能衷心之人。” 云天两手收在腿边,听到段连山夸赞,一直保持镇定的脸上冒出来个稍显欣喜激动的表情,断断续续回道:“大人,我,小子得大人收留,能为大人做事是小子三生有幸。” “大人乃禹城父母官乐善好施,不仅收留许多无家可归之人,还开设学堂,设立武场,大人是个大善人,小子定要报答大人。” “好好,小小年纪知恩图报,是个大才。” 站在底下埋头不动的远叔差一点就要憋不住笑了,紧紧咬住要喷出来的大笑,暗道:段连山你个老贼,你要知道云小子为了报答你,把你几座矿全给炸了,你是不是要半夜跳脚啊哈哈哈。 “你是从京都来?” 远叔憋笑憋的满脸涨红,突然耳朵边上飘来这句话,他立马把头埋得更深了,粗着嗓子回:“大人,你咋知道我从京都来?连云小子跟我呆了那么久都不知道呢。” 远叔没规没矩粗鄙糙汉子的回答使得上首段连山微微露出不悦,吴淞见了,立时盯了远叔一眼。 “大人问话你答就是,且为何不抬起头来回话?来了府上多年,连规矩都没学会,白长这么大岁数。” 远叔暗骂了句好你个吴淞,演戏呢认真个腿腿,骂你爷爷等我练死你。骂完忙抬头,满是胡子的脸上多了不安忐忑。 “饶命啊大人,我在京都吃百家饭长大,后头在一贵人府上当护卫,因为得罪了人才被赶出来了,小人嘴笨脑子不好使,大人要打要骂,千万留口饭给我吃。” 凡是进到他府里的人,段连山都是秘密派人去查过,虽然底下这个粗鄙汉子身上隐隐约约泄露出一股不同于一般粗俗汉子的悍然之气,但他所说与之前查到的并无出入,段连山因此别过不提。 前面几个监头都退下去领罚,亲眼目睹瘦高儿被拖下去丢出府的其余几位谋士唯恐被牵连,战战兢兢的早早退下。 段连山端起桌上的茶,饮了几口后,这才朝吴淞示意一眼。 吴淞接到指示,清清嗓子站出来道:“你二人之前黑山剿匪一事中表现出色,枯草山探脉也是功不可没。最近城中流言四起,有人暗中闹事,大人焦头烂额忧心不已,我便在大人面前举荐了你们。” “你们暗中行事,必须尽快把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全部抓起来。大人惜才,办好了以后就可留在大人身边,一辈子前途无量,你们可要尽心尽力万不能辜负大人一番栽培之心。” “谢大人栽培,大人,小子一定好好干。” “大人尽可把心放肚子里,我一定把那些人全逮住了!” 段连山眼皮子从举着的杯盏上抬起,见底下二人话语里感恩戴德,迫不及待的要去抓人,不由点点头,认为这两人用起来顺手没毛病。 其实,天降祸端,禹城有大奸之人的谣言初起之时,段连山便出动府兵抓了不少的人。可谁知谣言不散,传播的人不仅抓不尽,还渐渐蔓延到了他身上。 竟有找死之人四下散播他贪赃枉法,侵占百姓良田种种之事。 段连山霸守禹城这么多年,但凡有违抗者皆是被他抓走弄死。这次却是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府兵大肆抓人引的百姓开始不满,而是他的人探出,禹城近来接连来了好几波生人。 又是矿山出事,又是谣言四起,还有无故出现在城中却一时半会儿查不到底细的几波人。 段连山想到自己的谋逆大事,紧要关头不得不收敛住手段。于是收回了府兵,只敢暗中派人密查。 明面上挂在刺史府的人不敢多用,吴淞便在他们议事时,提出何不利用从武场出去的那些人。 云天和远叔正是从武场出去的,且身上确有本事,生的忠心耿耿,府外之人不知他们身份,去查那些身分不明之人,正正趁手好用。 想到此,段连山看向云天二人的眼神愈发的寄予厚望。 “吴淞你个老小子,有本事啊。段连山不仅没罚你,竟然还真听了你的话,给我二人安排这么重要的差事。”才出外院的门,远叔便压不住一嘴的话。 吴淞被他掐着肩头怎么都甩不开,已经干掉的后背上,听见他的话又冒出来冷汗。 “求求你了大爷,快别说了,隔墙有耳你不要命我还要啊。” “怎的这么怕死,连话都不敢叫爷爷说,段连山都把抓奸细的活交给我了,你还担心他派人来监视我不成。” 终于撒手了。 吴淞揉了揉被远叔掐疼的肩膀,眼睛扫了一圈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段连山派出去的人可不止你们两个,远叔你千万别露了马脚,不然还没开始去抓人,你奸人身份就被识破了。” “爷爷我行走江湖绿林好汉,奸你个腿腿,吴淞,你听爷爷的……哎,云天,你往哪去?” 一路上无人,远叔吴淞二人勾肩搭背,你顶一句他回一嘴,云天脚下步子出了外院后便加快了许多。 此刻脚尖一转,丢下后头两个往另一条道上去。 他看着纷纷开在两旁的翠绿青树和向阳大花儿,心儿雀跃,“你们先回,我去找阿姐。” 第79章 想着要揍他 花芜院, 云追月撑着一把遮阳青布伞从廊下走出来。 春草正指挥几个小丫头搬了新炼制的药材放到花坛上晾晒,转头见到云追月出来,怪道:“小姐啊, 日头这么厉害你出来做什么,这里交给奴婢几个便好,您别下来啊。” 因为有了阿缘这个得力帮手, 以及城中近来生事不好频繁出府, 云追月很是歇息了两日, 躺在屋子里只动嘴不动身,腰都酸软不少。 “怪叫什么,小姐我撑着伞日头跑不进来, 来,让我看看交予你们炼制的药材都变成什么样儿了。” 云追月只动口不动身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这批新到的药材炼制的时候是春草和底下丫鬟上的手,她不过在紧要处, 指点了几句动动嘴罢。 “原来小姐是要考校奴婢几个啊, 您放心呢,奴婢几个都是小姐亲自教出来的, 虽不及小姐您,但这药材肯定还是能用的, 小姐您快来看看啊。” 春草如今在她面前不似从前一惊一乍, 已是有了大丫鬟的姿态, 既能镇得住底下一群小丫鬟, 还长胆子了敢开云追月的玩笑话。 云追月笑笑,走过去捻起一块半干的草药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春草,这块皮子熬制时中途可加过水?” 春草站在一旁, 和几个小丫鬟对看两眼,上前道:“小姐,是加了两道水,奴婢按照您教的,没错啊。” 手中的皮子扔回筐里,云追月握住伞柄,轻轻敲在春草肩头,“我交代你等炉子里的水还剩三分之一便要加水,你是不是等到水干了才满上的?” 春草和两旁的小丫鬟又是对看两眼,面上忽然出现懊恼神色,心虚道:“小,小姐啊,奴婢真笨,记了前面,把这里忘了。” “你呀,只有守门的婆子嘴巴里那些八卦闲话才能让你时时挂心。” “啊,小姐,说起这个,奴婢还真有事情要和小姐说呢。”春草肉圆圆的脸蛋儿瞬时生动起来,小眼睛一眨一眨不停催促云追月进屋。 仍旧是一惊一乍,跟蚂蚱附身一样。云追月摇摇头,她方才就不该以为春草变稳当了。 “走,进去说说你搬来的瓜。” “阿姐,你们说什么呢?”一道略带粗哑的声音传来。 “小姐,是云少爷来啦!”云追月背对着小院门,听到春草这一声喊,方才转身看去。 前方小扇形门里,云天一身清爽白衣出现。他脚下走得极快,开在两边的丛花被他扫的歪歪斜斜,风一吹都趴落在他白瑕的衣摆边上,起舞拥簇着一直到他转个身站在云追月面前才依依散开去。 当空的日头灿烂,比昨日多了几缕风,云追月面前的白衣少年这些日子开始变声,身高比几日前好像又抽高了些,她要踮脚才能平视上他黑亮夺目的眼睛。 见他眼里脸上全是笑,云追月手上的青布伞挪过去,像从前很多次那样,从腰间取出帕子替他擦掉落在鼻尖的汗珠子。 “这么大的日头,不会等凉了再过来吗?” 云天从她手里接过伞,又去抢她的帕子,一边笑一边擦汗,“阿姐,小天想见你怎么会怕这点热。” 满室的清凉,云天一口气喝下两杯凉茶,正要喝上第三杯时被云追月按下,“凉茶不可饮多了,喏,给我吧。” 云天眨眼,示意她手上的凉茶,“阿姐,给你了啊,我不喝了。” “装傻呢,帕子,还不给我,擦完汗多脏,让春草收回去洗了。”云追月白了他一眼。 云天捂着怀里的帕子摆摆手,“没事,我回去自己洗。” “小天,这帕子上面绣的都是一朵朵鹅黄色的小花,还描了一朵云,外人看了都是女儿家的东西,你一日日大了,怀里包着这样一块帕子不怕人笑话。”云追月很不理解云天这心理,又道。 “阿姐统共就十来条帕子,夏暑还未过完,帕子被你收走了一半,再不还来,春草这丫头都要哭了。” 春草抱着茶壶立在身后,接道:“是啊,云少爷,你喜欢帕子就叫你身边的人给你绣啊,作何老是来抢小姐的,小姐的贴身衣帕都是奴婢绣的,您可怜可怜奴婢,奴婢十个手指戳的都是洞了。” 云天:…… 谁说他喜欢帕子,他是喜欢阿姐,阿姐的帕子他当然要藏好。 春草一番话说的快,说完才觉云天脸上没了笑,想了想只得咬住嘴巴站的离小姐近些。 云追月全看在眼里,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阿姐。” “小姐你……” “好了好了,不说帕子了,适才春草是要说什么?” “哦,是呢小姐,您还记得雪姨娘院子里有一个奴婢的同乡吗?奴婢小姐妹今早悄悄与我讲,雪姨娘今早又和十小姐吵起来了,还打了十小姐两个耳光。后来十小姐摔了门跑回自己房间了。” 看着春草兴奋的脸蛋儿,云追月知道春草肯定是还有没说完的,于是颔首叫她继续。 春草走近两步,表情夸张,叹道:“还不是因为九小姐啊。” 段南伊前段时间在相看,府中上下都是知道的,前两日传出消息已经定下给段连山下属的一位嫡次子,想来,雪姨娘和十小姐段南怡闹将起来可能还是因为段南伊。 “小姐您说这雪姨娘也忒偏心了,奴婢的小姐妹偷偷说的,雪姨娘不满九小姐许了个次子,她看中的是人家府上的嫡长子,偏偏老爷已是很长时间不见她了,只有十小姐才能见的上老爷。” 春草惊叹,“雪姨娘便命十小姐去求老爷,让九小姐能嫁给那家长子。这怎么可能嘛,先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亲事一个十小姐便能改?再者,九小姐自马车上滚下来摔伤了腿,一直都没治好,那家怎可能聘一个身有残疾的小姐成为嫡长媳呢。” 说话的时候,底下的人端上一盘镇在水井里的葡萄,云追月听的津津有味,云天则是坐在一旁给她剥葡萄。 紫红色的葡萄褪去一层皮衣,露出莹莹果肉清甜诱人,云追月下意识的张口,顿时满嘴的汁水香甜。 “阿姐,甜不甜?”云天的手指上沾着汁液,他顾不得擦拭,歪头去看阿姐。 云追月转头看向他,“甜的,小天你不吃吗?” 云天又拿了一颗,眼睛笑成一条线,“阿姐喜欢,我喂阿姐吃。” “哎呀,小姐,您还听不听嘛?”春草不敢去看云天,只跺跺脚希望她家小姐能再看过来。 哪知云追月听到这里差不多,已是对段南怡她们的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便分了两串葡萄给春草,“你拿去和她们一起尝尝,记得吩咐小厨房今日午膳多准备几道菜,要云天喜欢的。” 待春草离开后,云追月这才趿着鞋子走到铺了竹席子的软榻边,往那舒服一躺,问:“说吧,你这一大忙人,今日怎的有空回府了?” 云天手里的葡萄剥到一半,闻言坐正身体回道:“段连山派府兵把吴淞和看管矿山不利的几个监头带去了外院书房,我和远叔思忖过后,便跟在后面一起来了。” 什么一起思考过后,这定是自家阿弟的主意。 云追月这般想,却是什么都没说。 “城里最近谣言四起,阿姐上次让阿缘通知我禹城多了几拨生面孔,我便想着段连山霸占禹城土皇帝的头衔多年,这些事情他定是早已知晓,于是联合吴长史,让他在段连山面前提一嘴,我和远叔能一起参与到严查谣传这一事件中去。” 云追月手肘撑在软榻上,眼睛微眯看向他,“此中谣言没有你的份?” 云天起身,净了手,在软榻边上坐下,低下头轻轻一笑:“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你也忒大胆了,你可知道段连山极有可能查到你身上,还有,那群身分不明之人恐是来自京都,是敌是友你让自己深陷其中,实在是不明智。” 云追月坐起身,纤纤食指点在云天脑门上,用了点力气,“不是说好要离开禹城?段连山谋逆之心京都许是已经生了怀疑,这几拨生面孔中不乏朝廷的人。你一个身份背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小子,为何要掺和进段连山谋逆之事?” 云追月说到这里,话一转,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道:“你别告诉我,上辈子段连山这老狗也是追杀你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不,追杀他的从头至尾只有京都齐宣王府的那个人,那个上辈子被他称作父王,献出头颅的人。 云天压下漫起黑沉沉雾气的眼睛,里面是他不愿让阿姐看到的层叠杀意。 “阿姐,杀我他还不够格。” 几息间,云天已是收拾好浮动的情绪,抬眸深深看向近在眼前,担忧地看着他的云追月,“一开始,我本是怀疑前世追杀我的那些人已经查到了禹城,所以便想在枯草山动手弄出些动静,引起京都的关注。” “和前世一样的是,那些人有所顾忌,对于追杀一事一直都是秘密进行,只要关注禹城的各方势力越来越多,追杀我的幕后指使也就不敢对我妄加出手,我们便安全。” “不过,现在不同了。段连山对你生出不轨之心的那一日起,他在我心里便等同一个死人。” 云天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沉稳冷静,情绪难测,可云追月却能从他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他的决心和对她浓烈的保护欲。 “嗯,好,爹去世的时候,我便说过往后这世上只剩我们姐弟两个,你想做什么便去做,阿姐会在后面守着你。” 虽然云天和她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可云追月在刚得知他的离奇秘密和身世冷待他几日后,便重又把他当弟弟对待。 穿到这个世界之前,她父母被人害死,家产被夺,为了报仇她过得很不好。幸运的重生一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云天。 那个时候他瘦弱穿得破烂不堪,满身是伤,但是对上她的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面有她熟悉的东西,是和她很像的,烧不尽的野火和隐忍不拔。 云天对她而言是重要的,她是他的阿姐,如今,他们要互相保护。 屋子里很是安静,只听到窗子外头少许鸟鸣声。云追月打着扇儿坐在窗边,神情柔软的注视着伏在她膝上的云天。 鼻息间全是阿姐的味道,云天心里的暖意和舒适被灌得满满。 他喃喃,“阿姐,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前世的每一日,他都在逃命偷活和杀人。 齐宣王府的那个人见杀不死他,便换上另一张作噁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施舍,要他跪在脚下。那时的自己满以为那人是他的救世主,后来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人竟然是他的父王。 他孺慕欣喜,那句“父王”在那人冷漠的眼神下每每吞回。失望自卑感围绕时竟看不清身旁人对他的轻慢鄙夷,以及那人眼里泻出的厌恶杀机。 临到死了,脑袋从脖子上割下来,他还是那个逃命偷活,为了赢得那人多看他一眼,甘作傀儡杀人如麻的牵线木偶。 好在,这一世多了个阿姐,他定要牢牢抓住。 “阿姐,答应我,一直留在我身边。” 云追月失笑,还以为他睡着了,不想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再过几年长大了,待他遇到可心的女子成亲生子怕是不记得说过这话。云追月已打算好了一辈子不嫁人,云天若是不认他说过的话,不准备养老伺候她,呵,那她便锤死这没良心的狗崽子。 想到这,云追月嘴边的笑愈发的深,似是很期待揍他,“好啊,那就在一起。” “月儿,上回你在我那提及的那些话,你回去后,我和我姨娘仔细想了想,觉着还是先按着你说的办,昨日已是挂出去了两家铺子。” 翌日一大早,段南枝便上门寻云追月来了。 段连山倒台是迟早的事,府中上下其他人她可以不管,不过念着这些年段南枝几个对她的照料和情谊,云追月做不到放任不管,想着仍是提醒了她几道。 段南枝通透,得知禹城近些日子的传言,又见段连山破天荒的下令在府中缩减节用,不允许她们几个后院小姐随意出府。她虽不知晓自己父亲竟是生了反天子的谋逆之心,但也能窥见府里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于是和她姨娘商量着,先把手上几家不易脱手,营生不显的店铺子卖出去再说。就算是她们多心了,府中一切平安,反正几家亏盈的铺子卖了就卖了,于她们而言也没有多大损失。 第80章 对着月儿,欲鬼叫嚣 “嗯, 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出了事情自有段老爷在前头抗,你和你姨娘守好银钱以防万一便是, 抛卖铺子换成现银的事最好私下交待心腹去办好,尽量避着人。” 段南枝既然能听进去她的话,云追月干脆又是交待一番。 “好, 我知晓你的意思。”段南枝颔首, 轻轻吮了一口茶水, 忽而想到什么,脸上纠结几下,还是说道:“月儿, 南恬南灵那里?” 云追月看过去,笑笑,“她们两个还是你去说吧,小十二那里我还记仇呢。”完了又嘱咐, 已怀上二胎的段南霏那里也记得派人去一封信。 “那好, 这些我都记下了,晚些便去找她们。” 月儿真要记仇冷心, 就不会连府外的八妹都记挂上。 想到小十二因为上次着了十妹的道儿误会月儿,近来蔫头蔫脑的, 被她姨娘和南灵押在院里跟老嬷嬷学规矩, 段南枝便跟着笑开了, 苦巴巴堆了许好几日愁色的脸上才好看几分。 “你那事可想好要如何应对?” 耳畔冷不丁一句话, 段南枝抬首立时明了云追月说的是什么。 “爹派出去的府兵从京都请回来一名老太医,到府第二日便来院子里给我探了脉。好在他虽怀疑我装病,却也未在人前多言。只是过后便被请去了前院,我爹已经知道我这些年来背着人装病换药。” “他传话过来, 我既然喜欢喝药生病,那便禁足在房里好好养着,直到有人上门来说亲才能出来。” 段南枝不甘心似前头几个姐姐那样,被段连山当作棋子工具嫁出去,心里主意是后院几个姐妹中最正的那个。 装病装了这么些年,差点连亲娘都瞒过去了,谁知却还是被段连山识破。 她在院子里每日对着抹泪忧心她的姨娘,强装的风轻云淡,半点负面情绪不露,不知为何,对着云追月竟能倾盘撒出。 “如若不是最近禹城生事,爹无暇顾及我,今日我也不能出来见你。” 云追月握了握她的手,待她说完,便递上一杯她亲自泡好的花茶,认真道:“我看你脸色很差,可是真病了?” “你爹该是没什么功夫来盯着你,你不然做做表面功夫,待那老太医再来探脉时,与他讲讲软话,再话里话外泄露些,禹城近来不平之事给他听。” “相信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愿意再多享几年福,若是想返京的话,碍于他老太医的身份,你爹是要放人的。” 段南枝捏捏额头,“嗯,因为这事一直都不曾睡好。” “你说的对,我得和姨娘想想办法把老太医赶走。可按你说的,今朝把人赶走,以后怕是还会有其他人,我爹若是厌弃了我,恐怕会把我绑上花轿。” 段南枝鼻尖发酸嘴唇纸白,久远记忆里跳出一幅画面。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后院的一位老姨娘带回来一个姐姐,爹认作义女养在府中,长大了爹就要把她送人。” “那个时候我不满十岁,后面,后面姐姐因为逼嫁上吊自杀,老姨娘也因大骂爹害死姐姐而被赶出府。那时,姐姐一身红衣被下人从房梁上抱下来,舌头伸的很长,清秀的面容变得恐怖。她对我极好,我就想长大了,不能被爹卖走……” 原来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这么说,段老狗并不是因为生有偷国贼心才干起了卖女求荣的买卖。他是初入官场第一日便打起了这个主意啊。 若不是他爬上刺史位子,有了实权,后面出嫁的七小姐和南霏,日子恐是没有这么舒心了。 “南枝姐姐,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云追月并不是在制造焦虑,泼她冷水,她是担心段连山出事后,刺史府家产被充,段南枝她们就算幸运被定无罪,身上留有存换下来的银钱,也会被府里人连累。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自立门户?” “你说什么?月儿!”段南枝一惊,手里的杯盏磕在茶沿上。 似是脑袋被重锤了下,迷雾团团散开,段南枝道一声谢后,按耐下心头激烈的情绪,急急离开。 送走了段南枝,云追月踱步在院子里抬头凝望外院方向,几日又过去,阿缘传来的消息里,并没有关于小天他们的。 云追月眉心紧拢,生出担心。 而失去消息,另她担心不已的云天,此刻正出现在一间四面无窗黑暗逼仄的地下密室。 “唔唔……是何人,放开,快放开我唔唔。” “放你个腿腿。” 远叔迎着满室暗黑,挤了几下眼睛等适应了,这才丢下肩上麻布袋子里被药迷晕过去,人事不省的第十二个人。 又听昨日捆来的人醒了,像只虫子在地上扭来扭去,臭脾气上来就是一顿踹,“吵死啊你,把人招来了,爷爷马上送你见你死去的婆娘信是不信。” 那人被踹到肚子上的伤口,痛成一只虾米,浑身发抖,却也在脑子留个空位想:他怎么知道我婆娘死了? 不对,这个把他和兄弟们抓来的人,听下来声音似是有些耳熟。 是啊,能不耳熟否。 云天和远叔两个这两日里东躲西藏,暗下黑手抓来的人,可是与他们自刺史府武场出身,一度称兄道弟的人啊。 明明段连山要云天抓的是那群散播谣言的身分不明之人,他却把段连山最后留用的人手一一给断了。 为何? 远叔两日前满满的疑惑就爬在他满是络腮胡须的脸上。 云天道:“勿要多问,你跟着我干便是。” 远叔:…… 爷爷的,好吧。 “小姐,医婆子到了。”门外,春草带着人赶过来。 花姨娘侧躺在床上脸色发黄,眼下都是黑袋子,宋嬷嬷从匣子里取出一包酸枣上来。云追月接过,亲自捻起一颗送到花姨娘嘴边。 花姨娘忍着胃里翻滚,不敢看女儿的脸色,也不敢去接这颗酸枣。 “含着吧,医婆子已经请来了,叫她给你看看。”说完,云追月不客气的往花姨娘嘴里一塞,擦擦手便绕出了屏风。 堂中,春草见到她出来,迎上来小声道:“都听小姐的,是从北院的偏门进来的,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 云追月看了眼低着头的医婆子,回声,“嗯,先带进去。” 一杯茶还未喝完,医婆子出来了,云追月也不多问,命守在花姨娘身边的宋嬷嬷亲自送人出去,遇见府里的人就说是自己的远房妹子看她来了。 内室,云追月进去的时候花姨娘双手捂在小肚子上,还未醒过神来。 “姨娘,我这是要有小弟弟了?” 花姨娘猛一抬头,“月儿,这,方才那医婆子说已有三个月了,我……我怎么会有身孕呢?我的肚子早就坏了啊。” 云追月在床边坐下,伸手给她盖上因为过于激动,从小腹上滑下来的软被,笑道:“怎会不可能,段连山这两年都未碰你,但你不是和吴长史有一腿儿……” “月儿,你!” 不知是怕,还是慌,亦或是因为女儿尚在闺阁就当着她的面敢说这种羞死人的话,花姨娘胸脯起伏,低喝道:“月儿莫要说了,你还要不要嫁人。” “你敢做还不叫人说了啊。” 花姨娘在这个女儿面前被压得死死的,从未挺起过身杆儿,她只得拦下道:“娘不是和你说这个。” “你都是知道的,当年我进了刺史府,便被郭氏私下狠手悄悄喂了绝子药,十几年来求子无望。怎么这回儿老树开花,竟是怀了呢?难道是吴郎耕地——” “花灵你醒醒!”云追月真想敲开她脑袋,瞧瞧里头都是些什么渣渣。 “你当我这几年从古方上抄下来给你的补身药方子只是一张无用白纸?” 见花灵肯静下来看她,云追月又道:“那些古方都是尤夫子的小姐临死前赠给她的私物,当初从京都勋贵世家带出来的,延传好几代的秘方,从不外露,正正好用在你身上了。” “姨娘,你要怎么谢谢我啊。” 原来是月儿,是月儿把她的身子调理好的。 花灵含情带俏的眼眸倾刻间便盈满了两汪池水。她就知道,无论月儿多恨她,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娘。 待到宋嬷嬷回来便看见自家姨娘握着云追月的手又哭又笑。 “老奴的姨娘啊,你现在可不能任着性子大哭大笑啊,千万要小心保重肚子里的小主子。” 宋嬷嬷已经从春草嘴里知道花姨娘偷人的事了。她衷心服侍花灵十几年,花灵待她如亲母,偷人算什么,就算是杀人了,她也会拿命去替花姨娘顶罪。 好不容易劝下花姨娘,云追月也总算能收回自己的手了,她站起身道:“姨娘要把这事儿告诉吴长史吗?” 花姨娘此刻脸上虽仍有病容,但眉眼间的柔光冲淡了些,整个人看着柔顺明亮许多。 听及云追月说到这事儿,细眉又微微拢起,话语里忧心道:“吴郎那边还是晚些再说罢,前些日子他送来话,道近日他那里不安全,不要派人去找他,待他忙完自会寻我。” 云追月眸光流转,听了这话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云天。 心间已是悟明白,吴长史是下不来云天他们这艘船了。 云追月想的不错,上了云天贼船的吴长史这会儿刚与云天他们会面。 “云天小弟,你到底想要作甚?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找了间隐蔽的暗室出来,你下一刻又传密信让我去枯草山埋炸.药包,你可是想要我的命?” 一间客栈厢房内,云天和远叔在里面等候多时,约好时辰见面的吴长史迟到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关上厢房门两脚一迈开,张嘴就是这通话。 云天气定神闲,面色如常。远叔嘴角裂开,带着哥俩好啊的赤诚憨笑走上去,一手搭在吴淞肩上。 “哎呦吴长史哎真是辛苦了,忙坏了吧脾气也大了,我们兄弟俩可等了你好一会儿。你干嘛去了,不知道急死个人啊?” 云天是不怕吴长史临阵脱逃,远叔是管他逃不逃,弄死他!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准备丢下我兄弟俩抛船走路?说,爷爷送你一程。” 吴长史肩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推挤开远叔,“有话好说,坐下说。” “远叔,你别逗弄吴长史了,让人坐下歇会儿。” “哼。”远叔这才松手,拉过张凳子坐下,捡桌上花生米吃。 吴淞也在隔了远叔一个座位上坐下,自己给自己满上一杯茶水,还没到嘴喝上呢,云天看过来。 “吴长史,枯草山的事情?” “云天小弟,你放心,都照着你给我的地图挨座山头埋下去了。” 云天这时面上才带笑,“好。” “好你个吴淞能耐啊,事办完了,刚才搁我哥俩儿面前演呢。你说你个老小子双面的狐狸耍我们啊。” 吴淞忙拱手,“不敢不敢,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过是想和云小弟还有远叔你亲近亲近罢。” “呸,亲你个腿腿。” “吴长史,段连山那里这几日如何?”云天身姿挺拔,在对面开声。 一段日子下来,吴淞已经是对云天佩服的五体投地,深深折服,很多时候忘了他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他前头的话不假,他的确是在有意讨好云天。 说出去,哪个能相信,他竟在一个从乡野出来的小少年身上窥见了上位者气息,就连他跟随了十几年的段连山都未能让他有如此感受。 因此云天的声音一出,吴淞下意识的便收回来脸上的嬉笑,坐正身体肃声回:“段连山这两日正在处理他贪受搜刮的那些朝廷矿银,忙得不可开交。” 原来这些年,段连山赶在朝廷的人下来之前,把几座位置隐蔽的矿山搬空了,里面的金银铁矿都一车车的挪到了自己专门修建好的库房。 以往是一直未出事,他的吃相便愈发大了,胆子就跟禹城源源开挖出来的矿藏一样,有多少吃多少。这次发现朝廷风向变动,怕是不安稳,于是又潜在黑夜里,把库房的东西运送到私宅去。 可是,他贪受的东西何止朝廷的金银铁矿,还有百姓民脂民膏。库房里搬出来的东西越多,他夜里作的被京都那边清算的噩梦便越发凶。 “你放心,他身边那几个狗皮谋士上回被我吓了一吓,如今凡是我的人不敢轻易插手。没了他们,刺史府某便能自由行走,府中已有我偷偷塞进去的人,一些消息会看着拦下,段连山暂时还不知道武场那拨人无故消失的事。” 一环扣一环,云天似是早在预料之中,眼尾微微压低,少年发育带着粗哑的声音冷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非要送上门来。” “哼,远叔,歇了一晌午,我们也该干活了。” 说罢,云天站起身来,朝对面的吴淞一拜,就像第一次在枯草山与吴淞合作一般,阴暗沉沉的眉眼豁然挑起,又是一个俊逸少年,笑眼真诚极了,“吴长史,你的愿望很快了。” 吴淞滞愣中,下瞬恍然明悟,赶紧从位子上站起来不敢受他的礼,压住激动道:“好,就等云小弟的好消息。” 吴淞知道,云天这是在安他的心,提醒自己,他还记得答应的事。 话毕,云天带上远叔先行出了厢房,从开在客栈后院的一间小门出去。他们二人这次依旧是避着人,往东面街道而去,钻进一条巷子,像条蛇在昏暗潮湿的小巷里飞快掠去,直到深入了两个巷口,在一间门扇紧闭,围了院墙的屋舍前停下。 云天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从远叔手里接过一把平平无奇,用树枝做成的弹弓,咻一声照着墙缝开出来的小洞,把纸条打在院里纸糊的窗子上。 下一刻,里面响起隐隐脚步声,云天拉着远叔,“走。” 有了第一家,接下来云天和远叔二人在禹城穿街走巷,不乏飞檐走壁,只用一把随手从树上折下来的枝条制作的弹弓便把段连山藏宝的库房和私宅透露出去。 好在,他们对禹城比那些不明人要熟悉的多,即使被发现了,也很快便能甩脱溜走。 两个时辰后,二人回到捆绑关押武者的暗室。 远叔举起桌上的茶壶牛饮一通,“老子日你爷爷的,一个下午爷爷累成狗,云,云小子,你怎么知道那群人的落脚地?” 远叔没个坐相,直接瘫在凳子上,歇下来了他便跟猫抓一样,挠心好奇不已。 云天先是查看一圈里面那些人的情况,今日出去前给他们都喂过药,此时药效俱在无人醒来。 他回到桌子旁,拣起一个干净的杯子重新取了一壶水,这才道:“我做梦,梦见这些人的落脚地。” 远叔躲在满脸胡须下的神情一时怪异,晃了晃,拉出个夸张的表情,“你当我三岁孩子哄?” 云天坐下来,喝上一口水,沾湿了嘴唇,他收回目光轻笑,“好吧,是上次见阿姐的时候,她给我的消息。” “月小姐?能耐啊,云天,你姐弟俩一个比一个能。”远叔噢一声,似是明白了,只坐在一旁撇过眼睛去干自己的事,不再追问。 月小姐虽然是个后院女子,但她身边有一个叫阿缘的婢女,远叔是见过的,身上有功夫是个练家子,云天说的消息应该就是她这个婢女探知到的。 云天见远叔这般,该是猜到他心中所想,他摇摇头垂下笑眼,不再细说。 其实最初,阿姐从阿缘那里得知禹城出现一群生面孔时,她便提前动了手,较他和段连山都要快。 阿缘虽是个好手,但同是练武之人一看便能探知她不浅的功夫,如若在他们周围出现定是会引起注意,反而会坏了阿姐的事。 这些阿姐都想到了,她不过花了点银子买通了禹城里面的那些流浪汉以及时不时做主让院子里的一些小丫鬟出府探亲,其实就是在暗暗与外面的人接头,摸寻那群人的踪迹。 果不然,哪些空置的屋子租出去了,几家客栈被包了,一段时间下来阿姐了然。 想到阿姐,云天眼里便是不自觉的散出柔光,有人能时时刻刻站在背后,前生今世,不过只有阿姐。 不对,还有一人—— 云天眸光微闪,恰好对上远叔看过来的视线。 远叔茶壶丢在桌上,站起身来,精神满满,对上望着他鲜少露出怔怔表情的云天,“嘛呢?起来啊,不是还有客栈?哥俩儿再去。” “不必了,我们坐等便好。” * 半下晌的花园子里,一阵阵热风吹在云追月脸上,烫得她玉白的脸颊上红染一片。 春草撑着伞,跟在她身旁,额头上也是起了微汗,她道:“小姐,现下西边的太阳还挂着,您若是想要出门,等上半个时辰这园子里的风才会凉下来。” 云追月朝前面伸延的石道走去,未停步,只道:“屋子里闷得很,我想出来走走。” 说罢不再理会春草,站在路口微微抬头往外望去。 这条石道是前院和她们内院分叉的地方,已经过去五日了,云天似是人间蒸发了没有任何消息,她面上再是如何从容镇定,心中还是不由担心。 花灵昨日接到吴淞的人送过来的消息,她当时不在,过后才得知吴淞秘密在刺史府安插了人。 于是,她今日才坐不住,想要出来走走,若是遇到吴淞的人…… 这般想,外院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追月眼神流转,带着春草往边上挪站了些,眼梢一扫,便发现走在最前方的竟是段连山。 段连山最近可谓是哪哪都不顺,此刻他正出言训斥着跟在他身后的人。 “你这逆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十几二十人不见踪影,你为何今日才发现?” 失宠了一段时间的刺史府唯一嫡子段兴荣耷拉着脑袋,不敢让人看见他脸上一道道的恨意和戾气。 只像是吞了无数只虫卵,虫卵在嘴里爆浆恶心想吐道:“爹恕罪,是儿子办事不力,您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哼,蠢货!还找什么,只会白白送上门去中了他们的奸计。” 段连山是只有一个儿子没错,起初那几年他还是寄予厚望,有心栽培。但这儿子出自郭氏,和他亲母一般蠢不自知,朽木难雕,不仅京都的亲事泡汤,且连安王府世子,以及闫太傅家公子的眼都入不了,真真废物。 待他大业功成改国换姓充盈后宫,段连山不信他连个儿子都生不出。 身旁跟着的除了他,还有段连山近身的几位谋士和下属,那些立在一边旁观看戏的人,若有若无飘过来的戏虐轻视的眼神,无不令段兴荣差点咬断了牙齿。 但他如今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能生生受了,不敢反驳半句。而这时发了一顿火的段连山提步间,才看见前方不远处站在道旁的云追月主仆二人。 一把青布伞下,妙龄佳人袅袅婷婷,身姿柔美,露在日阳下的皮肤白到发光,段连山看在眼里,痒在心里。 外院段连山歇寝的地方,他正坐在桌案后面的高椅上,手中的茶端在眼前久久忘了饮,只盯着房间正中央像朵柔顺的娇花,依依站着的云追月。 偶在内院遇见过数回儿,他便着魔般,把这绝色美人记在心上。花姨娘不识好歹,又遇上近日之事,一直没能腾出手去。 本就因为矿山谣言的事情,段连山忙乱许久,连个通房丫头都未宠幸。不想今日偶遇,段连山心里的淫鬼叫嚣着,竟不顾他人眼色,一把遣散身边的人,顾自把云追月带回了自己院子。 云追月站在底下,面上爬上殷红,细声道:“老爷,您唤小女过来可有事?” 第81章 豹狼 段连山怕吓坏美人, 稍收敛住眼底的欲望,缓声问道:“花姨娘近来可还好?老爷公务繁忙,多日未去看看她了。” 眼睫轻眨, 云追月垂眸遮去眼底的冷色。嘴角边露出朵米粒儿大的笑,含羞别开上首投来的目光。 “嗯,多谢老爷关心, 姨娘她很好。”是真的很好, 不仅欢欢喜喜送了你一顶绿帽子, 还天天和肚里的孩儿唠嗑呢。 “哦,那便好。” 段连山从桌案后面下来,走到一旁的架子边上, 朝云追月招手,“月儿过来,这里有幅画你来观赏观赏。” 云追月似是瞧不清楚他脸上满含深意的笑,走过去揭开那画。 呵, 好吧, 这不是上次花灵在段连山书房见到的那一幅吗。 云追月身体往后退开半步,佯装吃惊, 小手捂住嘴,呐呐看向段连山, “老爷, 这画里的人怎么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话落, 就见段连山朝她伸出手来, 暗昧含糊的笑道:“你说呢?” 房间里一排的书架制作精良气派,上面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书籍古玩,以及段连山日常搜罗过来的各色小玩意儿,矗立着像是一面墙拦下了窗外钻进来的大半日阳。 只少许昏黄的余晖洒进来, 落在云追月身上脸上,颤动的长睫上,美得目眩神迷,恍似神仙天女。 段连山馋得不行。 云追月内里狂吐到不行,段连山身上的脏臭味飘在空气里,她极力地屏住呼吸,错身朝靠近她的段老狗拉开距离。 并把手上还捧着的那幅画递到段连山伸过来的的手中,眉毛一弯,不解道:“我说?月儿实在不知老爷的意思呀。” 段连山愣住,盯了眼放在手上的画,他心口处压着欲望,陪云追月逗哄演了好一会儿功夫,耐心已是用尽。 遂,手上的画随意往地上一扔,露出丑陋的真面孔,一声□□,扑过去道:“美人,管你真不知,还是和你那娘一样故意装傻,今儿你便成了老爷的人儿,保你今后荣华富贵。” 而云追月早在她把画递出去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绕到了背后。 她的身后正是那一排高大沉重的书架,握上突出来的架子,云追月面上惊慌失措,就像是一只在山林丛木间觅食逃跑的红眼兔子,一个矮身便躲过了段连山这只老狗的怀抱。 “月儿你躲什么,老爷疼你怜爱你,过来。” 云追月站在书架后面,握在架子上的两只手隐隐发力,面上的惊慌和害怕不知何时褪得干干净净,已然变成了不怀好意的冷笑和嫌恶。 “想疼我?你过来啊。” □□上脑,段连山未察觉到云追月话语里的转变,忽略了心间生出的怪异感,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快到来不及呼救,段连山眼前一黑,头上那座两米多高的架子就这样砸在他身上。 房间内,书架倒下来把段连山压得死死的,动不了分毫。架子上的古玩砸在地上,发出碎响溅了一地的碎渣。 云追月从后面出来,眼睛扫视一圈看见段连山头顶被砸出个血洞,红色的血液粘在脸上,淌了满头满脸濡湿了大块的地板。 她拍拍手,踢开脚下的碎片看也不看双眼紧阖,手指头却还在挣扎的段连山。拾起地上的一块瓷片,眼睛都未眨一下,对着自己的脸抬手就是一下,划在下颌处,还有自己额头上也不放过。 完了又从段连山躺着的地方抹了两把血,这才放声向外面喊人。 里头这么大的动静,连被段连山撤下,远远候在外头的下人都听见了。 只是前头老爷有过吩咐,未得他令不允许任何人过去打搅,这几个下人是亲眼目睹段连山带着云追月进了房间,心思个顶个的开阔,哪里不知道他想干嘛。 因此,当里面书架倒地,一阵哐当碎响传来时,他们几个还惊愕间互相对眼色,怪道可惜了一个绝好的小姑娘,一朵鲜活的娇花就要折毁在段连山手上。 直到云追月呼救声传来,他们才惊觉出事了。 不过,还未等他们推门进去救人,院子里突然就闯进来一群人。 花姨娘由宋嬷嬷和春草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下人,当先跨进房内,看清里头情形后,吊着嗓子就哭喊起来。 “啊啊啊,血血,满地的血!老爷啊,你出事了妾身也不活了……月儿啊,娘知道你孝心好孩子,不是说了不许去打扰老爷,现下怎么落个一身的血喊都喊不醒啊,呜呜呜呜快醒醒我可怜的月儿。” 不到半个时辰,前前后后上下左右满府里便传开了,花姨娘因着对老爷思念伤怀郁郁了好些日子,眼看吃不下睡不香,身边的月小姐看的心疼。 于是便照模照样学十小姐段南怡,鼓起胆量去前院那里求老爷见见她娘亲。只是不知为何,刚进去没一会儿,便不小心被摆在房间里的书架砸伤晕过去了。 哦,段老爷为了救月小姐,自己也被压在书架底下,直到下人闻声赶过来才睁开眼勉强醒来。 被花姨娘尖利骇人的哭丧声吓醒的段连山:住,住嘴! 传言被人照模照样的段南怡:住嘴住嘴!有脸学我?明明就是恬不知耻自荐枕席! “月儿,你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娘再去请大夫?”花芜院云追月的厢房,花姨娘她们守在床边。 云追月脸上的伤口此刻都包着白布,鲜血透过纱布浸染一片,落入花姨娘和春草眼里心生疼惜。 “不用了,府里的大夫不是刚走嘛。” 宋嬷嬷关门回来,花姨娘这才拍拍心口,口中后怕,“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敢跟着他走?娘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这老狗恶心的很,对你生出歹心,你见了他躲还躲不及,你傻啊这回儿,莫要再吓着娘了。” 当春草惊慌失措的跑回来找她,告诉她月儿被段连山带进房间时,花姨娘便知道要坏事了。 也是她聪明,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带上满院子的丫鬟仆从,浩浩荡荡就往前院赶,连月儿为何出现在那都编好了。 当然花姨娘去的也是及时,事后第一时间便把编好的缘由派人散出去了,事到此也管不了后院的人能信几分。 云追月就这么看着面前的花姨娘,感受着她不知疲倦的关心。 看来,即使她再如何冷言冷语,故意表现的冷漠疏离,花姨娘还是赶不走。 云追月笑开,“我无事,姨娘先下去休息吧。” 花姨娘肚子里还藏了一个小的,一惊一乍半天,精神好不到哪去,云追月这么说了,身后的宋嬷嬷也跟着来劝,这才又不放心的嘱咐下几句,回去休息了。 待人都走了,春草折身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罐药膏,“小姐,您吓死奴婢了!伤口还疼吗?呜呜呜还好只是伤着两处,不然春草看着小姐您疼,要哭死了。” “有什么好哭的,这伤口是你家小姐自己划出来的,别难受了。”云追月抬眼看过去,掀开被子要起来。 “什么!?小,小姐自己划伤的?”春草眼泪还在滴滴答答的淌,闻言竟是跟桩子似的一时惊诧动也不动,手里捧着的药膏眼看就要掉了。 云追月手疾眼快,顺势接住在手里抛了抛,“嗯,我自己弄的。” “小姐,你对自己怎么这么狠呜呜呜呜……” 不说还好,说了春草竟是哭的更大声了,好一会儿才止住道:“小姐的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白嫩嫩,平日奴婢服侍的时候多碰一下都怕破了,您怎么就下的去手,要是被姨娘知道了,她是要比奴婢还要着急心疼的。” “所以,你不许和姨娘说,今日这件事也吞在肚子里不可往外透露出一个字明白吗?” 云追月今日捡了狗屎运被段连山关上门带进去时,她便没有想过要全身而退。出事的时候是春草跑去找花姨娘,才能第一时间把她带走,省去她许多麻烦。 恐怕段连山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后,就要一个个来收拾,春草只是个签了死契的丫鬟,主子要她死,她逃不过。 “这几日老实待在院子里,莫要出去,明白?”不怕一万,只防万一,云追月又交待一遍。 春草懵懵懂懂,一时不明白小姐怎的突然又严肃起来,不过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又要去拿云追月手里的药膏,“小姐,奴婢给您上药。” 还好小姐自己有秘制的良方药膏,擦了先止血愈合伤口,以后再用祛疤的,不出一个月又是白嫩嫩如剥壳鸡蛋。 云追月却道:“不必了,就用府里大夫的。”受伤就要有受伤的样子,岂能轻轻松松好的那么快。 云追月这厢不着急,前院段连山那里急得火烧火燎,怒火攻心。 偏他虽命大不致死,可不仅头上砸出了伤口,流了满脑袋的血,一条腿被仆人从书架下挖出来的时候已是失去知觉。 十几个大夫进进出出轮番施针换药,好不容易段连山的腿恢复了痛觉,只是不修养个半年,怕是能落下伤疾。 “废物废物,你们都把最好的医术拿出来,最多十日,不,三日,三日我这条腿便要下床,否则,你们就不必出府了!” 十几个大夫列成一排,虚汗爬上后背,惶恐的弓着身子站在段连山的床前,承受他滔天怒火和狂躁疯癫。 不说段连山脑袋上砸出来的伤口,仅凭他那条腿,伤筋动骨一百日怎么可能几天便能好全,就算是天降神医也难办啊。 匆匆赶来的几个谋士和下属面对当前状况,也是无计可施,站在那唯唯诺诺满脸都是苦色。 唯有一个段兴荣,从进门起听到大夫说他爹很长一段时日都得卧床休养时,内心里大喜过望,兴奋上头,觉得机会来了。 他两手紧紧握住收在腿边,有意低着头,不好叫人看见他脸上过份到压都压不住的喜色急迫。 起不来床好啊,爹可是只有他一个嫡子,近来禹城发生这么多大事,必得让他接手,正好让他瞧瞧自己的本事。 这般想,便听到上首爹叫到他的名字。 除了那些无用的大夫,只有段连山自己明白他的身体伤到什么程度,顶着针扎疼胀的脑袋伤口,还有刺骨作痛的病腿,段连山在怒火烧完冷静下来之后,不得不把一些棘手的事情交待给段兴荣。 真乃美人有毒啊,段连山想到好端端无故倒下来的书架子,书架砸在他身上时剧痛昏迷间瞥见云追月的那张脸…… 除了往日几次出现在他面前一贯的娇软柔弱,还有什么是他错过的? 段连山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实在是想不起来,这痛意滑过四肢,虚虚的凭生出一股不安感来。甚至当他望向自己儿子急不可耐,满身斗志退下去的背影时,不安感来的愈发强烈。 难道?难道那谣言,天爷真的是要降罪了? * 深夜,置了冰匣子的卧房内透着丝丝清凉,内室床榻上的少女,仿佛陷入不好的梦境中,眉间紧蹙,额上起了微汗。 这时,外间靠窗的位置发出一阵细微轻响,床榻上的人眼皮轻跳,秀丽的双眸睁开,下一刻盛满雾蒙蒙流水的眸子里惺忪睡意霎时被一抹清明锐利替代。 “是何人?” 云追月坐起身,随手摸过枕在身下的一根簪子,烛火昏暗中紧紧盯着前方一道黑影。 阿缘才从窗子外翻进来,她快步上前,在离得云追月半米远的距离停下,“小姐,是我。” 是阿缘回来了。 云追月吐出一口气,收起手中的簪子,下床点灯这才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人,“你怎么半夜过来?莫非……”莫非出什么事了?她这两日总是睡不安稳。 阿缘脸上的厉色在火光下看不清晰,只有语气里的凝重传达给了云追月,“今晚禹城恐要生事,我回来保护小姐。” 云追月脚上穿了鞋,身上只着一身浅粉色的贴身衣物,乌黑如缎子的长发柔顺的拢在肩上,摇曳火光下整个人比白日里要柔弱上几分。 她听了阿缘的话,向前两步一双柔夷撑在桌子上,粉白的指甲似要扣进桌面,飞快道:“小天呢?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话落,沉静如水的夜里忽然一声巨响,紧接着两声三声,炸得黑暗的夜里轰隆隆作响。 云追月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抢在阿缘前面跑过去推开外间的窗子,入目,花芜院西北边,城外枯草山方向的漆黑天际已然是如一团火球,火光冲天烧的如同夏日夕阳漫天的红昼。 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云追月紧紧抿住唇角,目光遥遥望向远处已经是飞到半空的火光,怔愣在原地好几秒。就在阿缘要说话时猛地回身往屋子外面冲。 “小姐,你要去做什么?我已经和云天少爷联络上了,他要你在花芜院等着他回来。” 夜半的动静如此之响,刺史府上下,府外寂静的街巷各处纷纷开始喧杂起来,花芜院的下人也被惊醒。 春草衣裳都来不及披一件,提灯从后面厢房赶来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小姐正被阿缘拦在台阶上。 城外枯草山,吴淞在点燃那些炸.药包之前已经疏散了周边的村民和矿工。眼看山头熊熊烈火朝剩下的几座还未出事的矿山蔓延而去,埋伏在暗处的吴淞这才手一挥,敲锣打鼓命身后的人上去扑救传信。 信送到刺史府时,正好和另一波人撞上。 “找到了找到了,武场失踪的那些人在一座地下暗室找到了,老爷!” 段连山在惊梦中醒来,拖着疼痛难忍的病腿出来时,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转眼,身边几个谋士和下属匆匆赶来,段连山望着城外方向,手心里沾满冷汗,欲发号施令,命人下去处置枯草山失火一事,院子里又慌张来人。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库房和私宅的位置泄漏,里面藏好的东西已经被人发现了。” “大人,城中有奸细,大门府外埋伏了一百多号黑衣人,凡跨出府门一步者都被杀了。” “枯草山上起了天火,几座矿都塌毁了,吴长史带走府兵出城救火还在里面生死未知,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待回禀的人退下去,段连山被人从椅子上扶起来,站在院子当中看向城外轰隆作响的天际,他一颗心已然沉寂到绝望,恐惧袭上头。 先是矿山出事,谣言四起,城中混入一帮不明人士,派出去的人无故消失,私库里贪污藏下的金银矿石和这些年的受贿被发现。 以及紧要关头吴淞带走了禹城府兵,以致他身边可用之人所剩无几。一桩桩密密麻麻都挤在今晚这个时候事发,好似是有一只大手在后面操控,提前计划好,是想要他的命! 是谁?到底谁在暗处害他? “快快,还有安王,对,安王能救我!”段连山回头死死抓住身旁段兴荣的手,他双眼刺目通红,还在祈祷昔日盟友京都安王能救他一命。 原以为爹放权给他,自己能好好表现一番的段兴荣从未在段连山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他听着府外震耳的烧杀声,此刻浑身颤栗难以控制的发抖。 而手上被箍紧的痛觉还在,他爹催道:“兴荣你去,去我的书房找找有没有安王的密信送来!有安王保我,京都朝廷的人也不敢……” “咻!”一支暗箭从焦灼的夜色中破开,飞掠而来,正好是段连山的方向。 暗箭来的猝不及防,待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耳边只剩一道痛苦的闷哼声以及箭头刺进皮肉的扑哧声响。 “大人小心——” 守在院子的下人从四面涌上来,见到段连山倒在地上安然无恙,而本应站在他右手边的段兴荣,却是直挺挺地压在他身上,心口处插着那支暗箭。 “爹,你为,为什么……” 心口处溢满了血,段兴荣死不瞑目如何都想不到,有一日他会被他爹亲手推到前面,替他去死。 “大人,此处危险,快点和属下离开。” 围上来的人不知道其中内情,私以为是段兴荣孝感撼天,主动去替段连山挡箭,一命呜呼。 段连山十指发颤,只看了倒在身上的段兴荣最后一眼,“走,即可护送我离开,有人不想让我活着走出刺史府。” * “主子传话,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若真是那人,只要把他的头颅带回去,我们定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好,杀!” 本是静谧一如往常的一个夜晚,禹城四面八方皆是火光冲天,喧噪呼喊。 云天和远叔从地下室出来,穿过两条巷弄,最后在一面拐角墙头下停住。他二人相互交了个眼色,身体隐藏在暗处,屏住呼吸仔细辨别跟了他们一路的人。 近了,空气中多了几道杀意,有轻如狡兔的身影朝这边过来。 云天抽刀,身子跃起像只原野上捕食的豹狼迅猛出击,月色下,少年动作快到无法捕捉,藏在后面的远叔只来得及看见一到血线飘起,飞溅在墙上。 第82章 你疯了 夜半子时方过, 那群奔着段连山而来的人,终是有动作了。随着段连山藏有矿银的库房私宅被破,云天和守在枯草山随时待命的吴淞也跟着行动起来。 先是在城内绕了几圈, 使银子买通那些流浪汉小乞丐在各家各府门前奔走呼叫,制造慌乱。 城外火光冲天,轰隆隆的爆破声响起, 待禹城的街头巷尾都燃起了灯, 人心惶惶, 云天见状便又带着远叔回到地下室,解开那些被绑来一直关押在那的武者。 这些人云天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他们的命。 该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是段连山的穷途末路垂死挣扎, 还是京都那些人背后各条利益线的狗咬狗。 禹城的夜乱了,危险四伏,这一刻云天心里想的,只是要快一些回到阿姐身边。 不过, 半道上竟发现身后有人?是来杀他的人! 云天神情冷血难辨, 动作迅疾飞去,手腕间不断翻转, 一刀震开逼近而来的杀手,月色笼罩下的巷弄里, 杀机一触即发。 此刻的少年周身气场变化, 俨然置身前世杀敌战场, 趁胜追击不退反进, 频频挥刀朝前。紧跟着,面前退无可退的黑衣杀手倏然倒地,血飞溅在他身后的墙面上。 隐在暗处的远叔视线紧紧锁在前方厮杀的少年身上,面有所思, 眼里闪着兴奋诡谲的亮光。 突然少年后方一道黑影闪现,远叔目光一缩,喊道:“云天,小心!” 掺杂了杀气的劲风砍在耳后,云天背上似是长了一双眼睛,无需远叔出声提醒,已是谨捷地展臂出手。 两脚紧紧地扎在原地,上半身却已怪异的姿势往后斜方倒下,送出手上的利器,准确地插在那偷袭者的手腕子里。 黑衣人痛声一颤,手里的暗器险些脱手掉在地上,只好罢休。 正当后退时,挥着长刀蹿出来的远叔,一个猛熊暴起削在他脖首上,黑衣人再来不及哼一声连同他不肯松手的暗器一起倒在地上。 “云小子,你没事吧?”远叔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撇头看向一旁的云天。 云天长身而立,慢条斯理地把刀身上的血往墙上擦干净,而后眯起狼一般发出凶光的眼睛,盯着远处黑夜里被震慑住不敢轻易出手的黑衣人,“无事,才刚开始,还能杀。” “哈哈哈哈好,老子陪你。” 说罢,远叔刀尖朝下把地上脖子和身体断成两截的黑衣人高高挑起抛向对面,哈哈哈大笑挑衅道:“说罢,是要一个一个死,还是一起死?” 对面连折两人的黑衣杀手咬牙切齿。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少年刀刀毙命的了得身手,即使不是主子下令要杀的人,今日也绝不能留活口。何况他还有一个帮手,二人联手越发难对付。 “杀!这二人的脑袋全都拿下。” 随着杀手头领一声话下,十几条黑影飞快蹿出,高高悬挂的血色银月下,远处哄抢喧闹飘来的人声中,曲折僻暗的小巷子里又一轮厮杀开始。 而离得这里不过一条街远的刺史府已经是乱成一团。 “小姐,外面而今乱透了,老爷失踪,大少爷死了,府里的家丁下人都在收拾东西逃跑,小姐,我们要不要也偷逃出去?”春草推开院门跑进来,身上脸上被逃跑的人推挤的都是脏污灰乱。 云追月立在院中,两只手捏在袖口里,她身边站着的是腰间佩剑的阿缘。 “春草去花姨娘那里,带上我们院里剩下的人一起过去。” 被阿缘拦下,早已恢复冷静的云追月有条不紊地吩咐,转头看向一边的阿缘,“你回南枝身边,带她们去安全的地方。” 遇上云追月后,阿缘亲眼目睹到她与将军如出一辙的神力,便悄悄地一步步不自觉的亲近她,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主子。现今危急关头,可四小姐母女俩当初在路边救下昏迷的她,带回府后更是没有让她签契入死籍,于她有救命之恩。 如今……四小姐那里不能不管。 阿缘握着剑柄的手一紧,不再犹豫,动了动唇,最后留下一句,“小姐你等阿缘,我把南枝小姐安置好了立马便回。” 云追月颔首,待人走后转头对上,听从她的吩咐,进房把一些药和银子带上的春草,“你和她们先过去姨娘那边,记住,不许乱走,就呆在姨娘身边。” 放在以往,春草脑子再傻再呆也是要问上一句,那小姐你呢,怎的不和奴婢们一起? 可如今这个时候,春草十几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祸事,吓得脑子乱成一团,主子说什么是什么,抱上包袱和院子里剩下未出逃的丫鬟急急往花姨娘那去。 云追月早就算好了,府里吴淞一早派下眼线,花姨娘肚中有了他的骨肉,必是会有人来接应。那些在明在暗埋伏在刺史府周围,以及已经进到府内四处搜查段连山踪迹的人,是敌是友亦未知。 总之,府里已经不安全了,吴淞的人一定会保护好花姨娘送她们走。而她呢,当然也要逃,她要出去找到云天。 刺史府北面武场后方的一座空院子里,云追月趁着东边天上渐渐升起来的亮色,避过搜查的几个黑衣人沿着不易发现的隐蔽小道,一路往废弃院子后面的那一道花墙而去。 那里有一扇之前云天发现,告诉她的,隐蔽不易被人发觉的木门。 今晚这变故已经往最坏最凶险的方向去了,云追月换上一身不显眼的下人衣服从花芜院出来时,一路上遇见的不仅有逃窜的下人,还有几个神色凶残拎着刀剑,一言不发见人就砍的黑衣人。 滥杀无辜,他们一定不是朝廷秘密派下来收集段连山罪证的人,云追月顾不得思索,加快脚步,终于找到了藏在花墙下的那扇门。 只是,她发现了谁? 前院兄长死了,爹不知所踪的消息甫一传来,段南怡脸上便失去血色,大骇地收拾那些易携带的金银首饰准备出逃。 她脑子比院子里的段南伊和雪姨娘好用,又早已知晓段连山的谋逆心思,这会不跑,要待何时。 可惜她要逃走时被雪姨娘发现了。 “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能丢下我和你姐姐自己逃跑?若不是底下的人听到外面的打杀声回来报信,你是不是要看着我们去死啊!”雪姨娘肩上背着一个包裹,发髻凌乱,心下后怕。 段南伊也是怕的要死,她们一路躲藏过来时,竟是看见不少死人,还差点撞上一个提着刀的黑衣人。好在,在那黑衣人走过来时,她们已经绕过假山,悄悄躲了起来,直到人离开,才敢出来。 因为她的跛脚,段南伊逃命时摔了很多次,衣服脸上都是血,有自己的,还有别人的,此刻看到前面段南怡不仅不理会她和娘,还停下来脸色极冷的看向她们,段南伊暴躁了。 “你竟敢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又要讨打?先前你丢下我和娘自己一个人想偷偷逃命,我和娘还没来得及怪你,你现下是找死!” 当年从碧落山回来的路上发生惊马,这个小贱玩意儿就自私自利地推开大女儿自己逃生,她的宝贝南伊的腿就是被她害得。没想到,这次又是故意丢下她们娘俩,自己逃命去。 她怎会生出这么狼心狗肺的狠毒玩意儿! 雪姨娘厌恶地看一眼小女儿,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拍抚气愤不已的段南伊,“乖女儿不生气,等出去了娘罚她跪在你面前,任你出气好不好?” “哼。”段南伊这才狠狠瞪一眼前面的人,不甘不愿冷声放过。 雪姨娘母女两个恨声辱骂段南怡的声音传来,躲在破旧杂房窗子后面看到这一幕的云追月眼神一转,落在前方段南怡身上,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狠戾狰狞。 段南怡不止一次听到雪姨娘和段南伊对她说,怎么当初受伤的不是你?你是当妹妹的,不仅在娘胎里不安分,欺负姐姐,长大了也和姐姐争抢东西! 你赔我的腿!你个小贱人明明我是姐姐,和你同一天出生的双生子,为什么你比我好看,为什么比我高!你知不知道除了疼爱我的娘亲和爹爹,其他院里的人和府中下人都在背后说我坏话瞧不起我。 她们都骂我是跛子,就连那家人都不愿聘我为嫡长媳!你赔我啊,都是因为你!你去死。 …… 去死去死她们去死!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本就是打一生下来聪慧过人,段南伊就是笨的要死被我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不断的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只恨姨娘你眼里心里都看不见我,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处处护着她! 呵,爹娘都靠不住,自己想谋一个好前程哪里有错,安世子那般高的家世,危机时刻,纵然再来一次她也要让这蠢货为她让路,即使成为跛子。 不,再来一次她要让她死,就连姨娘也不放过。 “姨娘,姐姐,你们来,我找到地方了。”段南怡转过脸来,眼底的疯狂隐藏起来,和往常一样乖巧温顺。 雪姨娘抱着宝贝女儿还在安抚,听到话欣喜地走上来,“在哪在哪?快,先扶着你姐姐出去。” 段南怡手伸在怀里,摸到那根尖利的金簪子,靠近道:“就在那呢,姨娘你再仔细找找。” “死丫头,到底在……唔,你,你个小贱人——” “娘,娘你怎么了!是血,血,段南怡你杀了娘!你怎么敢怎么敢,娘呜呜呜呜你醒醒!” 墙头下,弯腰终于寻到那扇门的雪姨娘,脖颈间冰冷的簪子深深扎进去一个洞,她难以置信地摸上去,借着朦朦天色看清手上粘的是血,抬头对上段南怡眼睛里的疯狂,那簪子抽出,又是狠狠一下扎进去。 见雪姨娘倒在地上,段南伊提起裙子冲上去,被院子里的杂草绊倒爬到她身边,雪姨娘流的血都粘在她手上,段南伊慌了神竟是没注意已经站在她身后,对她竖起簪子的段南怡。 “哈哈哈哈,你和她一起去死吧!” “住手!”一声低喝,云追月从杂房跑出来。 刚才雪姨娘死的时候,段南怡下手太快,云追月来不及出声,此刻见她又要对段南伊下手,只好从后面跑出来。 哦,这是她们母女三人的事情,她倒不是想当个好人,而是这个时候天已经慢慢亮了,段南怡在这里磨蹭不仅浪费诸多时间不说,还极容易把黑衣人引过来,到时她怎么逃。 哪想,段南怡听到背后有人,竟是手下动作没有一丝毫的迟疑,扑到段南伊身上,在她侧颈上连连狠刺五六下,每一下都是用尽了力气,就怕她死的不够痛苦彻底。 云追月停下来,眉间皱拢。 “是你啊。” 丢下咽气的姐姐和亲娘,段南怡站起身来回头看清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兴奋诡异地笑了,“你都看到了?” 段南怡一连杀了两个人,头脸上溅的都是血,还有握在手里的簪子,那上面也在滴着血。一副恶鬼模样,与往日大相径庭。 云追月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闻到空气草丛中飘过来的血腥气,不由往后退开半步。段南怡还以为她是怕了,嘴边的笑蔓延开,直至笑出声,“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你?也恨你恨得牙痒痒!” “还有四姐,七姐姐八姐姐,小十一和小十二……府里的每一个人,这段家的每一个我都恨!” “段南怡你已经疯了,你知不知道?” “我疯了?我没有!是你该死,我要杀了你。” 云追月收在袖口里的手指不耐地动了动,她又看了眼远处的天色,知道再也拖延不下去,便道:“想要杀我,快点。” 云追月的不屑和不耐烦令段南怡嘴里的大笑噎住,“你,既然你求死,我就送你一程。” 说罢,举着簪子向云追月跑过来。 云追月眯眼,稍微收了收衣摆,在段南怡狞笑着扑过来时,长腿抬起扫了出去。 只见荒芜的院子里,前一刻还要杀她的段南怡此刻已经面朝底的趴在地上,一脸的震惊。 震惊也不过几秒,便挣扎着爬起来,可是,云追月已经踩在她背上的那只脚不知为何似是千斤重,她不仅爬不起来,且,被踩着的那块,肉连着骨头都在痛。 段南怡惊惧不已,呼哧呼哧张口吞气,疼的脸上冒出一层层汗,看向云追月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只不过,云追月是不可能再让她起来,顺手从墙头下捞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冷声道:“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吗?”话落,一棍子敲在段南怡后脑勺。 晨曦起,有人循声搜过来,杂院的草丛里躺了三具尸体,不见其他人。 云追月断开隐门上那把生锈的铁锁,从里面钻出来,一路往人多糟杂的地方跑,一步都不敢停。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收到云天的消息,云天从未似现在这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和她联系。云追月的心紧紧攥成一团,前所未有的生出后怕。 即使过了一夜,天色渐亮的街道上不如一开始的慌乱无序,但禹城昨夜的街巷似乎比刺史府里面还要危险。云追月一路过来,不少沿街的店铺被砸,街上的人被杀,受伤倒在路边的人不在少数。 何况,段连山不知道逃到哪个地方了,定是还有人在搜查他,其中就有那帮见人就杀的黑衣人。 云追月提着心,脚下一顿,折身便往回跑。 第83章 冒险 云天失去消息之前, 和她说过要去枯草山,他的计划里,云追月听到最多的也只有城外枯草山。 所以她从花墙废弃的木门逃出来时, 一心便想要出城。不过,走到一半 ,云追月突然想起, 阿缘走之前说过, 她有云天的消息了, 让她留在刺史府等他。 或者这真的是小天传来的话,不是阿缘在骗她? 云追月脚下步子一转,折身往回跑。就像她听到危险第一时间担心他, 小天肯定也会去找她,如今刺史府内不安全,她便在府外附近等着他。 “云小子,你怎么样?” 二人解决掉那些人, 从那条血流溢满整座巷子的厮杀场出来, 远叔走在前面,手上的那把长刀被血染的辨不出刀身, 云天则是小心地跟在后面。 要取他脑袋的人也许不止这些黑衣人,云天不敢放松, 一路警惕, 直到他们来到一家靠近刺史府附近的布庄。 云天身体附门, 凌厉的眸光往四周搜寻了一遍, 静听里头并无危险,这才从身上取出一把钥匙,开门带着远叔闪身而入。 进到里面,二人又小心地贴在门后听了会外面的动静, 确认身后无人追上来,远叔这才敢把手里的长刀放下,甩了甩酸痛发麻的手。 “手上的伤可有事?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云天手臂上被黑衣人暗算,砍杀出来两条伤口,血流满了半条手臂,把白色的衣袖生生染成了红衫。 他一边朝着后面的小厨房去,一边道:“这布庄是我阿姐的产业,我自是有这里的钥匙。” 远叔点头,“原来是这样。” 完了,便也跟上去,在里间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下,摸着肩上的伤口道:“哎呦,老子许久没有这般痛快的杀人了!奶奶的,好在只那十几人,若是再来几个,别说你那胳膊,就是我俩的命都要交代在那。” 厨房里头有干净的井水,云天打了一盆以极快的速度,清洗收拾好身上的伤口,又取出一罐带在身上的药抛给一旁脱离危险,整个人都放松了要睡过去的远叔,“先别睡,你身上的伤口需上药。” 远叔接过,“你呢?” 云天未回头,留下一句布庄有药,出了厨房的门往隔间的屋子去。待远叔昏昏欲睡打起了瞌睡的时候,云天换了一身玄黑色的衣服出来。 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远叔坐起身来,“去哪?杀了一晚上不累么?” 前头拼杀已废去大半的体力和内功,云天面上露出倦态似是铺了一层未化开的冰,束紧了头上的发带,手里的刀子收在袖子里往外走,声音里裹着急切,“去找阿姐。” “你小子,嘿得呢,老子跟你走一趟。” 云追月从不知回刺史府的路会这般艰难这般漫长,她专门挑捡近路往刺史府方向靠近,但一般的近道很多都是在人少僻暗的屋舍小巷。 这种地方易生事,特别是今日。 “段连山呢?还未找到?” “大人,这一晚上的追踪,他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姓段的恐怕就藏在这附近,请再容属下一些时间。” 一身黑衣,脸上同时蒙着一块黑布巾的男子背身站在唯一一条通往外街的巷口,“哼,王爷有密信传送过来,上头那位开始生疑,府外前段时间有宫里的暗卫出现。唯恐段连山拉王爷下水,他必须死,你们立即去找到杀了他!” “是,大人!” 很快,人散去,只余黑布巾男子和另外两个黑衣人,这三人方要转身退出巷子,忽然,左手边一座栽种了两棵木樨树的屋院里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 木樨树枝叶间开满小花,花虽小,芬芳十里,遮盖了一些其他东西。黑布巾男子眉毛一跳,眼底利光闪现,止步朝手下示意。 那手下接到信号指令,放轻脚步朝屋子靠近,悄悄攀上墙头往里探去,透光茂密粗壮开着金黄色小花的木樨树一眼见到院子里面,倒在门口的一张木柜子。 以及,木柜子底下的一滩血迹。 “大人,有情况。” “别出声,不然老爷杀了你!” 屋院,正堂窗户底下,云追月被两个人劫持在手,一把刀抵在她的喉间。 段连山此刻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因为逃命他身上多了很多血口子,伤口因长时间的暴露来不及上药已经越来越大。 还有他那条伤腿,只能成扭曲状的拖在地上。身上的痛,和如丧家犬的绝望,以及半个时辰前在这条街巷看到仓皇而来的云追月时,他心中腾生而出的变.态邪性的心理。 他命身边的人绑了她。 “好,真乖。月儿,没想到老爷这个时候还能与你有缘分,你可真是老爷的小心肝,哪里不跑竟然撞到我手里来。只要你别乱动,待出去,老爷立即休了郭氏那个蠢妇,主母的位子给你可好?” 芊弱的脖颈儿上抵着一把刀,刀尖上的冷寒只要主人一句话便会刺穿她的血管,让她血流如柱而亡。 云追月半仰着头,越是危险情形下,显得越发冷静的双眸微微垂落着,藏起里头不停闪动的暗光。 把时间推回半个时辰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落在段老狗手中。 当时,她一心急着去寻云天,又对这条路况很是熟悉,于是戒备心松懈下来,未第一时间发觉段连山的人从头上院墙上跳下来。 等到她察觉欲要一掌拍开,其中一人的刀直直朝她面首砍下来仿佛就离得她鼻端近。 云追月瞬时心儿紧缩,同时身体一倒往墙下滚去,那刀逐而跟着砍下来速度极快,一道银白光刺在她眼皮上,云追月吃痛身体轻颤,再睁眼,命还在,可是人已经落入他们手里了,带着肩头上一道砍出来的伤。 之后便在这院子里看见苟延残喘躲在窗子底下像一条死狗的段连山。 “想什么告诉老爷,啊,小贱人!” 一只手捏上云追月左肩上的伤口,疼得她脸色发白,连下颏处都在颤动。 “没……没在想什么,你先放手,我不会乱动。” “是吗?” 谁知,段连山听了不仅没拿开,反而还加重力道死死捏下去,看到手掌下沾上云追月伤口的血,发出狰狞的低笑,“又骗我,方才不是故意推倒柜子想要逃走,你竟敢逃?” “瞧瞧地上那滩血多美,还是热的,刚从你身上流出来,老爷疼你,不然伤的就不是肩头,而是你这张美色诱人的脸蛋,紧俏有致的身段,和你的乖乖小命了。” 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云追月唇上被自己咬破皮,吞回要溢出来的疼痛声,这时竟是还能想着,总算是知晓段南仪的疯癫,和杀死自己亲生母亲,双胞胎姐姐的变.态心理从哪来的了。 在心中厌恶的发出冷笑,云追月一双眸子重又垂落,静静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在暗处寻找逃跑的时机。 而这个时候,先前的黑布巾三人已经翻进院子,正往这边逼近。 “锵”刀出鞘的声音,段连山惊恐抬头,便见被木柜子挡住的门口出现了三个黑衣人,和夜里要他命的那群人一样的装扮。 “来人,快保护我,我给你们金子财宝!” 段连山在地上滚了一圈,缩着身体往后躲,架在云追月脖子上的刀不见了,一左一右段连山其中一个护卫挥刀先拦上去,剩下那个一跃而起,刀刀砍在窗户上,欲开一条路逃走。 对面黑布巾一声令下,“杀!” 也不知段连山究竟许了多少金子,从何处找来这两个武功深厚的高手,云追月见这两拨人打斗黏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胜负,于是悄悄趁乱沿着墙下往门口去。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云追月翻上木柜子,突然她的脚被人死死拽住。 “贱人,快扶我走,快点。” 果然又是段连山那疯子。 脖子上的刀没了,那边几人缠斗的厉害还没有注意到这里。云追月再也不客气的一个用力,直接照着他心口处踢去。 “你,噗……”只这一下,段连山竟是被踢的从嘴里吐出一大口血,翻倒在地上。 这动静终于引得黑衣人的注意,云追月最后看一眼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段连山,咬着牙从木柜上跳下,忍着肩上伤口剧烈的痛,直奔大门而去。 身后,其中一个黑衣人竟是抛下地上的段连山,朝她追过来。 那人虽不清楚云追月的身份,但打从第一眼看到云追月的那张脸时,眼底的淫.光和段连山如出一辙。 院子里的木樨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云追月形容狼狈出了一身的汗,唇瓣干涸苍白,几缕丝发散乱的落在两颊边,头上那把固定发髻的簪子也因为她此刻逃跑滑下来,长如黑缎的乌发在半空中高高甩起,落下来的时候,其中还混着被风打落飘下来的木樨花。 这场景看花了追上来的黑衣人的眼,令他丑陋的脸变得愈发难看,急迫的想要得到她。 却在另一边,落入另一个人的眼,让他身体里的血液倒流,充斥到他眼里,冰冷可怕的双眸一下子变得猩红如野兽。 “阿姐!” 熟悉的声音骤然在头上响起。 云追月恍神抬眼间,眼前黑衣飘飘,少年气充盈的弟弟从天而降,落在她身前,这一幕令云追月脑海闪现二人初次的相遇。 第84章 十指紧扣 匆匆看一眼面前的阿姐, 云天惊魂未定的目光在触到她肩上的伤口时猛地一缩,手扶住她腰间,脚下身子运转把人带到自己身后。 “阿姐, 就在这等我。” 来不及交代几句,云天抽出藏在身上的刀子,与跟在他后面一同跳下来的远叔同时出招, 朝着近前的黑衣人围上去。 云追月落在安全的地方, 僵持的身体松缓下来, 喘着气紧紧盯着与敌人周旋的云天。 之后几息交手下来,黑衣人受制,云天单膝扣在他脖子上面若寒冰, 手上的刀子狠狠地插进他身体里。 这是云追月第一次亲眼目睹云天杀人。 “云小子,是段连山!” 堂屋内,段连山身边的两个护卫最终倒在地上,黑布巾为首的黑衣人长剑对准段连山的心口刺下去, 半途中闻身一顿, 看到云天和远叔把他们的人给杀了。 “何人找死?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段连山吓得闭住的眼睛猛一睁开,看清院子正中来人, 下一刻呼哧呼哧喊道:“云天?你们来救我了?快,快点杀死他们!我命令你们快!” 远叔似是听了个笑话, 对着半身都是血的段连山嫌弃地啧啧两声, “哎呦刺史老爷, 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哈哈哈哈哈。” 云天站起来, 默默的立在远叔身后冷面无语,一双狼一样的眼睛一遍遍的从对面那两个黑衣人还有段连山身上划过。 阿姐身上的伤,这些人得赔。 黑布巾原以为这突然出现杀死他们其中一人的两个是段连山的人,但听那个匪气缠身的大汉后面的话, 哼,段连山这厮除了他们王爷,究竟是有多少人等着要他命。 不过……黑布巾露在外面的眼睛朝远叔看去,眼底疑惑犹是不解,这人难免熟悉,为何?难道,难道会是他? 远叔扎了个马步,两手握上长刀,大马金刀转头看云天,“那不肯露脸的老小子好像有点功夫,你上我上?” 云天收回刮在段连山身上的目光,低低一笑,“自然是我先上,你垫后做我的眼睛。” 话未落,人已是蹿出去,身体像一条柔软的蛇突袭而去,手段狠戾迅疾令黑布巾吃了一惊。 这种时候,退到树下的云追月只能恨恼自己的无用,一手扶住受伤的肩膀,一面遥遥看向陷在打斗中的云天,一颗心随着云天的每一个动作,分分钟纠紧。 院子里的木樨花随风铺满了一地,云追月从干净的内衬撕下几块布条,蹲在地上给云天清理伤口。 云天取出身上带着的药膏,按下云追月的手,“阿姐,你的伤很重,我给你上药。” 她只是肩膀上中了一刀,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可是云天身上却是流了很多血。前面因为他一身黑衣看的不是很清楚,现下那些人逃了,云追月这才发现原来他手臂上才是伤的最重,抬都抬不起来。 她很心疼,说出来的话却是夹带着怒意,“你刚才那样冲到黑衣人的剑下去是不要命了吗?你的这条手臂是不是不想要了?那人连你远叔都对付不了,你是哪里来的胆子!不许动不许说话,好好躺着我先给你上药。” “阿姐,我……” “还说!” 远叔坐在一边看了看那对明明很关心,却又刀子嘴豆腐心的姐弟,又低头摸摸自己无人搭理的伤口,四十几的汉子有些可怜,“唉,我说,月小姐赶紧给云小子上药。” “那蒙脸黑衣人跑了,很可能要去找帮手,咱是要快点离开这地方。” 云家姐弟听了这话,这才不再你推我让,加快动作清理好伤口,等到远叔手上的伤也擦上药了,三人这才站了起来,齐齐看向被丢在树下的段连山。 段连山如今就剩自己一个,黑衣人两死一伤,伤的那个来不及杀死他,跑了。 于是,云天便把段连山的另一条腿也斩断,先丢在树下。 这会儿,出气多进气少的段连山勉强睁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人,“你,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段连山也明白自己是要死的,只是,死到临头他总要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他。 “真是可怜,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哼。” 云天蹲下,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刀子,刀尖一下一下地点在段连山的脸上,很快,他脸上便冒出了一颗颗的血粒子。 段连山瞪着恐惧的眼睛,嘴里的话惊吓得不成串,“是,是安王,你们是安王的人,一直混在府里,哈哈哈哈我死了安王迟早也要完,我等着他,唔……” 刀插在他额头上,一寸寸深入,云天诡谲的眼神暗了又暗,“蠢货啊,敢动不该动的人,死的不冤啊。” “云天,好了。” 身后,见到弟弟隐秘暗黑一面的云追月贴在腿边的手握了握,突然出声,“他已经死了,我们走吧。” 听到阿姐的声音,云天身体一震,眼里黑沉沉的煞气仓惶退散,丢开手里的刀子站起来,“阿姐,我……” 云追月静静看着弟弟眼里涌上来的懊恼和小心翼翼,而后,面容放柔上前牵过他的手,“这种人,不要脏了小天的手。” * 吴淞的府上,花姨娘和春草从后院出来,看到正坐在正堂上的云追月。 “月儿,你吓死娘了,你是跑去哪了?” 云追月起身,看了眼一旁的云天,“姨娘你们还好吗?” 花姨娘拉着女儿上下检查了一遍,最后落在她肩膀处,“好好,吴郎的人来得及时,很快便把我们送到了他府上。你这是哪里受的伤?天杀的段连山啊,自己造的孽害了禹城的老百姓,他怎么不去死。” “宋嬷嬷,春草你们快扶姨娘坐下。”云追月张了张口,没有说段连山已经死了。 另一边,云天正在与吴淞府上的管家问话。 “你们家大人何时回府?” 那管家按照吴淞的交待,回道:“我家大人今早从城外回来,路上遇到朝廷派下来的官员,据说,他们已经查明掌握了段刺史贪污受贿的证据,大人也被传唤过去。” “朝廷的人还在四处查找段刺史的踪迹,大人被他们扣下暂时还不能回府。” 远叔插了一嘴,“奶奶的,我说这街道上一路过来这般安静,还能看见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原来是朝廷的人啊。” 说罢,与云天使了个眼色。 云天接收到其中深意。 之前朝廷的人一直是在暗中行事查探,难免方便安王和其他一些人浑水摸鱼,如今禹城一事拉到明面上来,这之后会安全很多。 正说着,吴淞府上的家丁从外头跑来,“管家管家,大人回来了!” 这么快? 被花芜院几人围着的云追月,还有坐在她旁边的云天一齐抬头朝外面看去,就见满脑门上都挂着汗的吴淞走了进来,且他身后竟还跟着阿缘。 “云天小兄弟,远叔,月小姐你们都在。” “吴郎,我呢?我在这呢!”耳边响起一道娇喝声,吴淞抬眼便见花姨娘推开身边下人,朝他跑过来。 “吴郎啊你终于回来了,奴家和肚里的孩儿都要担心死了,快,快让我看看你,哎呦,怎的眼窝底下黑青一片,你受罪了啊。” 花姨娘实在是太过热情,吴淞欢喜得很,脸上笑意满满,陪着小心,一手牵着花姨娘,一手扶在她小肚子上,轻声道:“你小心些,我都好,快快坐下,大家都在看你。” 而这个时候,阿缘来到云追月身前,平时木呆呆的脸上竟写着我生气了。 “小姐,你明明答应了会在府里等着我,为何我回来却找不到你?” 云追月本在看见阿缘的时候心中欣喜,这会子被问话了,又突生心虚。且,身边的云天在听到阿缘说她乱跑时,当下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便盯过来。 这是,也生气了? 她面对两人的眼神质问,忍不住别开头,咳嗽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外头那么危险,云天在外面几日没消息,我是当姐姐的,定是放心不下。” “好了,下次不会了。”说罢,轻轻一笑,坐过去拉着云天的手摇了摇。 云天回握,一个用力,手掌摊开紧扣进手心柔软的手指中,低叹一句,“阿姐,你就算是不听阿缘的话,也要听我的话啊,没有以后了。” 十指紧扣的一瞬间,云追月似是被什么挠了一下,脚板紧绷,不过等到对上云天无奈显得亲呢的眼神,心里那点子怪异感又消失掉。 她笑笑,“好,虽然你是弟弟,阿姐这回就听你的。” 花姨娘被劝着回后院休息,云追月和阿缘留下,云天,远叔正问起吴淞外头的情形。 “某是在枯草山下遇见的朝廷官兵,有四五百人,看来情形是早早便埋伏在城外。” 吴淞喝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茶,看向对面的云天,继续道:“一开始被他们拦下,某第一时间便禀明了身份,抢在前头交待道,段连山在禹城的所作所为,并把矿山和他私藏兵器的事情抖出去了。” 远叔瞪眼,“吴长史,你够果决啊。” 吴淞拱手,摇头苦笑,“谢远叔褒奖,这种时候不把段连山卖了,难道等着朝廷拿我下大牢,某可是与你们同乘一条船。” 云天提起茶壶给一边的阿姐满上,试了试温度端到她手中,“之后呢?” 第85章 禹城事了 原来吴淞把段连山卖了之后, 为表忠心,带着朝廷下来的官兵直接去了刺史府北面的武场,武场里面有一座兵器库, 藏了诸多武器和制造兵器的金银矿石和玄铁。 吴淞作为前段连山心腹,不仅对兵器库几间暗室的机关设置烂熟于心,且还能为朝廷的人引路讲解, 要知道里面很多兵器可谓是绝妙别出心裁, 这收进皇家兵器库都能排上号。 “这之后, 那些官爷见我举报段连山有功,实在是就一顺杆儿爬,贪生怕死的墙头草, 又忙着要去段连山府外的私库搬金子宝物,这便放了我。” “某也就在刺史府门前遇上了阿缘姑娘。” 说罢,众人便跟着吴淞的视线落在一旁阿缘身上。 阿缘立在云追月身后,抿抿唇, 这才闷闷道:“我是久寻小姐不见, 这才守在府外,没想到遇上了吴大人。”说完抬起眼睛看了云追月一眼。 云追月正巧看过去, 掀茶盖的手一顿,勾勾唇瓣, 心道:瞧瞧这幽怨的眼神, 还在生气?平时稳妥没个表情的人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阿缘。 “我是让你去保护四小姐她们, 阿缘, 她们如今在何处,可安全?” 阿缘收拾好表情,又恢复往常呆板模样,“南枝小姐和她姨娘已经出城了, 在她们庄子上,庄子上有家兵很安全。” 听到这里,云追月点点头,突然又想起,“其他人呢?” “谁?”阿缘面无表情地抬头,“我只护送南枝小姐母女俩,其他人不知。” “你——”桌上的茶杯翻倒。 满腹心神正时时挂落在阿姐身上的云天,动作迅速捞起翻倒溢出茶水的杯子,拉过云追月的手,“阿姐怎么样,有没有烫伤?” 云追月不在意地抽出手,看向一脸莫名的阿缘,“南灵南恬她们,难道没有和四小姐一起?” 阿缘摇摇头,当晚情况危急,四小姐她们走的也很慌忙。 “罢了,希望她们无事。” 坐在对面的吴淞这时说道:“月小姐放心,我今日在刺史府并无听说十一小姐她们遇害。只是朝廷的官爷进去后,从里面抬出来不少的尸体,除了一些下人和几个老姨娘,其中只有九小姐和雪姨娘。” “只有她们两个?”闻言,云追月手指一动,抬眸,“段南怡呢,她不在里面?” 吴淞愣了下,这才肯定的回道:“某找人问过,的确是只有这二人。” 这下,云追月不再多说什么,只垂着眼睫,双眸看向某处出神,心里想,段南怡会去哪?难道那一棍子没把她打死? 这之后一直到了晚间,吴淞府上派出去的人回来回话,云天和远叔也在。 “朝廷的人找到了段连山的尸首,刺史府被充,圣上仁善,除却段连山身边的那群爪牙,府中下人纷纷遣散,郭氏和后院那些姨娘小姐均被没充家财,赶出府邸。某这个长史位子怕也坐不住矣。” “云天小兄弟,你们现今是如何打算?” 下人离开后,便只剩下他们三人,吴淞坐在首位,这会儿说话间看向他右手下方。 云天正眉眼专注地看着自己伤臂上的绑条,绑条以一个奇特别样的形状扎紧在伤口处,阿姐说这叫蝴蝶结。 “云天兄弟,你是有什么打算?”吴淞又问了一句。 云天这才抬起头来,那眼里的软润眸光一刹那划过,“吴长史,我和阿姐打算过两日便启程离开禹城。” “哦?这么快,可月小姐她也要跟你一起走?” 听到云天两日后会离开,吴淞心底最后那点子顾虑也就消失了。 云天总是给他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且从远叔口中得知他似乎惹了不该惹的人,有人要杀他。吴淞虽隐隐察觉云天的不一般,有心想与他交好,但如今这个特殊时候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不过,云天只是云家的养子,花灵又在他府上,月小姐岂会丢下自己亲生母亲,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弟走。 吴淞还要再问,另一边津津有味翘着脚敲核桃的远叔很是不满地朝云天看过去,拉着一张大脸,声音震天,站起来道。 “我说你个好小子,我呢?出生入死跟着你,你要抛下我一走了之?” 远叔的声音很大,里面带着不小的怒意,人又是生的高大魁梧,往那一站瞪过去,坐在位子上的云天没觉得什么,上首的吴淞担心的要死,就怕远叔要打人。 “哎,别吵别生气,远叔先坐下,人家云天小兄弟也没说扔下你,况且你一个大汉,可莫要这副模样对着一个小少年。” “你……”远叔被这么一说,方觉自己反应过头,竟是难得的羞恼着扭过头去。 这时,云天才轻轻一笑,道:“你要同我们一道,自然也是可以的。” “小姐,我和你们一起走。” 后院,云追月的房间里,阿缘提着剑从外面进来。 云追月正在收拾春草她们那晚带出来的东西,闻言也只是稍稍挑了下眉,“为何,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 是的,还未出事时,云追月从四小姐那得知阿缘脑袋里的病好了,她已经想起自己的过去,且还提到说,要放她走,去找曾经的主家。 “小姐,阿缘很早便恢复了。” 阿缘双眼明亮看向云追月,声音里牵起一丝丝激动,“我要回北城昆仑府,小姐,我们一起,我要带你回去见将军!” 第86章 出发昆仑府 出了禹城, 与黑山相反的方向,西北坡的一条官道上,一辆马车驶得飞快。 马车里面临出发前, 泪眼汪汪红着眼睛的花姨娘,和哭个不停的春草特地抱了两床褥垫上来,生怕这一路去昆仑府, 云追月磕着碰着。 除了一些用的, 还有不少的零嘴点心, 此刻,云追月手指间捻起半块绿豆糕递给云天,“你尝尝, 是花姨娘亲手下小厨房做的。” 云天斜靠在软枕上,手里翻着一页书,并不去接,反而直接一口咬上去, 赶在云追月变脸之前, 眯眼笑道:“好吃,谢阿姐。” “你懒死了, 手上的伤可好?”云追月飞去一记眼刀,却也还惦记他手臂上的伤。 云天坐起来, 手指拨弄了两下上面的蝴蝶结, “还好, 再养个半月便能好全, 阿姐,这一路得幸苦你照顾小天了。” 愈发蹬鼻子上脸。 云追月摇头,不再搭理他。 云天见状,自己又换了话题贴过去, “阿姐,花姨娘走之前,趁你不在,她骂我了。” 盒子里还剩一些点心,云追月正要拿走,给外面两个赶车的人,便听云天唉声一句,蹭过来。 “骂你是自然,谁叫你把我拐走了呢。” 想到这个,云追月心里便觉熨烫好笑。 昨日里,得知她和云天要离开禹城,前去昆仑府,花姨娘和春草几个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一个说,“女孩家家的为何要东跑西跑,你大了留在娘亲身边,以后我和吴郎给你寻个好儿郎,即便你不想这般早嫁人,那也成,娘亲就养着你,以后弟弟也养你。不走成不成?” 另一个又哭道,“小姐要走奴婢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么?为何不带上奴婢,奴婢虽比不上阿缘一身功夫,但照顾人的活,下厨浆洗穿针引线那个呆木头哪里比得上春草呢,小姐呜呜呜呜,奴婢是你的人了,你带上奴婢吧。” 这……好在后来有吴淞,宋嬷嬷出马,纷纷把人劝走了。 “云天,你说我们到了昆仑府真的要跟阿缘去见那个什么昆仑将军吗?” 云追月对于镇守北漠昆仑一城的昆仑将军不熟,但拥有前世记忆的云天却是十分了解。 那个老头,固执且好战,七十上的年纪还能披盔甲上场杀敌,是北漠士兵心目中的战神。 “阿姐,你可知昆仑将军他生来一身神力?” “什么?”云追月回头,脸上写着讶异,“你是说他和我一样,身上也有一股神力?” 云天摇头,“不,应该说,是阿姐和他一样。” 接着又道:“齐国昆仑氏一族祖上曾经出现过三位护国大将军,除了如今的昆仑将军,已故的两位也是一样,自生来便是天生神力。” “阿姐,神力乃是天赐,唯有昆仑一族才出现,我怀疑爹他出身昆仑。” 爹可能来自昆仑一族,她身上流着昆仑族的血脉,承袭了他们家族的神力? 这突如而来的信息冲进她脑子里,云追月一时未说话,云天见此情景于是不再问下去,默默地守在一边。 很快,云追月收拾好脸上震惊,心态放平和,开始去想云大力生前的事情。 “我们在日照县并无别的亲眷,听爹闲谈,好似当初是他母亲一人带着他来到日照县,至于爹的亲生父亲,早在他们母子定居日照县时便死了。” 说到这里,云追月抬起眼睛看向前方放下来的马车帘子,淡然一笑道:“管他什么神力身世,总之我们此去北漠是为了躲避追杀,更是为了你的前程,其他的在阿姐心中不过飞絮云烟。” 云追月话一落,坐在她旁边的人一双眼刹那间亮晶晶,靠上来,“阿姐,小天就知道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 一根玉笋般的纤指按在额头上,云天嘴边挂得高高的笑意垮掉,整个身体再不能往前一步。 “呵,坐好吧,我去看看阿缘和远叔。” 把人按回去,云追月提起手边的糕点掀开帘子去了车头。 第87章 阿姐是一副美景 “小姐怎么出来了?” 阿缘一张脸冷冰冰, 抱着剑坐在车沿,一边远叔正手挥鞭子赶车。 云追月递上那盒糕点,“在里面呆着也是无聊, 远叔你们先用些点心,我来赶车。” 远叔早在云追月提着点心盒出来时,便盯上了那盘绿豆糕, 一面伸手抓了塞进嘴里, 一面囫囵道:“那哪成啊, 别说你肩上的伤还未好全,就是云天小子知晓我让你来赶车,那他一双夹冰子带刀子的眼睛, 不得把我戳死哈哈哈哈。” “有吃的堵不住你的嘴,滚开,我来。” 只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阿缘已是被远叔烦扰的不行, 偏她是个嘴笨的, 偏远叔是个话痨加厚脸皮,怎么无视冷脸都没办法叫他安静下来。 这会儿, 她很不客气的从远叔手里抢过鞭子,一脚把他挤开, 自己坐了过去。 云追月在旁看的好笑, 点心盒子往一时不察, 只能瞪眼的远叔怀里塞去, “你进去休息会儿,我和阿缘在外面。” 远叔甚是不解,这叫阿缘的小娘皮为何隐隐对他抱有一股敌意?自己不过话多了些,动作粗鲁些, 其他无甚啊? “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爷爷寻云天小子去。” 搔着后脑勺干瞪了一会儿眼睛,远叔实在想不通,于是这才一甩手转身钻进马车里。 待外面只剩下她二人,云追月状似无意地套话,“阿缘是已经给昆仑府去信了吗?” 口中驾了一声,甩出去一鞭子,阿缘这才转过头来微微点头道:“是的,昨日夜里便传信出去,就是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在府上,能不能及时收到小姐的消息。” 云追月跟着颔首,“原来是这样啊,那阿缘在信上是如何说我的?昆仑府只有一个将军吗?” “自是在信上提及小姐您的一身神力,神力乃阿缘亲眼所见,将军见信定会喜不胜收,急着要见您。” “小姐,在北漠,昆仑府是百姓心目中的王,府中除了年岁七十有二,却依旧以一敌十的昆仑将军,还有几位少将军,他们都是昆仑一族的几位嫡庶子和旁支。” 见云追月目光落在两旁路道的树木丛林间,一时若有所思浮动翩翩,阿缘便猜测云追月紧张了,于是想了想,放缓声音安慰道:“小姐你别担心,只要有将军在,在北漠无人敢说你半个不字。” 哦?那真是太棒了! 云追月瑰丽娇艳的面容上粲然一笑,眼底沉思消散,水润带着点点笑意,“好,那这一路你多与我讲讲北漠的事情,我也不怕到了那边人生地疏,无故唐突了别人。” 真是好呀,本来云追月对这个昆仑府不是太感兴趣,即使已经知晓昆仑将军和她一样的身赋神力。 如今得知昆仑府在北漠民心所向,是条金大腿,这都送到云追月手里来了,没有白白推开的道理啊,尤其是这昆仑将军,只要入了他的眼,岂不是能在北漠横着走? 而云天也就能安全几分,以后的仕途也要更好走一些。 当初慧眼识珠从四小姐身边借走阿缘,这阿缘果真是个宝,云追月偷着乐在心中给自己鼓掌。 又想到,当初云天生出离开禹城的念头,事后四下无人时与自己提起过,想要去北漠进军营,立功封赏,只有爬得越高,那些暗处想要他命的人,便越不敢轻易对他出手。 云追月不由感叹,她果然是个合格的好姐姐了嘛,如今竟是做什么事情都下意识的先考虑云天? 待昏黄四起,周围夜色弥漫而来,云追月他们才歇马停顿下来。 一片废弃的破庙前,云追月和阿缘把火架起来,云天和远叔正从密林里出来,手里提着几只肥嘟嘟的山鸡野兔,还打了两壶水。 过不了多时,架烤在火上的食物发出油滋滋的喷香味,云天从腰间取出把干净的小刀,割下一条兔腿肉递给身边的阿姐,见她接过,自己才开始用。 远叔吞了口口水,见状迫不及待的把面前那只冒着油光的山鸡腿掰下,塞进嘴里,“呼呼,好烫好香……月小姐你刚才撒了什么佐料上去?怎的这般美味。” 云追月正小口地用着云天特地给她片成一小块小块的兔肉,闻言抬首道:“是我自己简单配置的一些小佐料,是不是又麻又辣,越吃越上瘾的感觉?” 远叔点头,咧嘴笑道:“不愧是月小姐,什么都会,之前黑山的避虫药粉,下在酒里面的迷药,还有枯草山的泻药,没想到月小姐在吃上也这般厉害。” “小姐厉害的地方多着,你自是望尘莫及。”一旁没句话,埋头啃兔肉的阿缘突然插上这么一句。 其实,若不是为了小姐着想,害怕这一路突生变故,阿缘真想把云追月身赋神力一事说出去,好叫这粗鲁汉子开开眼。 “嘿阿缘姑娘我是得罪你了?打从白天起便时不时突然阴我几句,挑鼻子瞪眼的,不如来打一架,老子奉陪!” “来便来,谁不来就是孬货——” “啊,云天你瞧瞧这肉真香呀,熟得透透的入口即化。” 一边,已经七分饱,正拒绝云天投喂的云追月见势不妙,趁二人撸袖子提剑时,伸手从烤架上提溜了一只鸡腿,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快,远叔阿缘你们快坐下,吃啊。” 云天眼中带笑,收到阿姐的眼色,也跟着掰下一只鸡腿肉递给远叔,“远叔快吃,上面可是阿姐精心撒制的配料,很是美味。” 远叔这厢才想起今日白天说的那句好男不跟女斗,丢下大刀欢欢喜喜接过来,哼一声道:“可不是我孬种,是美味在前不能错过。” 对面阿缘见他这般,于是也木着脸埋着头坐回去。 一时无语,夜风清凉,云追月和阿缘二人回到破庙前的马车上休憩,云天和远叔则铺了张毯子闭眼守在马车旁。 这个时候云追月终于能问出心中的疑问。 “阿缘为何对远叔怀有敌意?我们这一路同行到达昆仑府少说还有半月的时间,若是远叔大咧咧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告诉我。” 正在铺被褥的阿缘听了这话身子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转过身来,“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见此,云追月目光移到她脸上,须臾摇了摇头,“你这般总是有缘由。” 听了这话,阿缘的脑袋重又垂下去,待云追月以为她不想说的时候,突然开口。 “当初我和哥哥接将军命令,前往京都护卫夫人和几位小主子至昆仑府,半道上路经黑山,跳出来一伙山贼,其中有一个独眼大汉似乎是匪徒首领,身手残忍,杀了我们好几个部下。” 云追月静静地听,未打断。 阿缘接着道:“为了快些脱险,我们把一些贵重物都扔了,可是那帮匪徒竟对丢在路边的财物看也不看,一心想要主子的命。最后哥哥护着主子们驾马逃走,我和众部下留下来抵挡那伙山贼。” “小姐,我就是被那独眼匪徒打下山崖才被四小姐母女俩救下,逃过一劫。而那追杀我们的匪徒他的样貌我不曾忘记过。头上的伤恢复后记得清清楚楚,除了那只蒙着黑布的独眼,那人和云少爷身边的远叔一摸一样。” ! “你当真没有记错?”云追月也是吃了一惊,不想阿缘对远叔莫名而来的敌意竟因为这个。 “小姐,我没记错,但我也不能肯定他就是那人,只是一整日下来对着那张脸,难免……” 云追月安抚,“这事我已知晓,今晚先休息,这些事远叔那里你莫要惊动他,明白吗?” 阿缘神色郑重,“我知道小姐。” 马车漫漫,又经过四五日,云追月一行人加快进程,到达蓬口山脚下,旁晚停车找到地方歇夜时,云天护着云追月前去打水。 “云天你快看,这水里竟有鱼,待会我们回去的时候下水捉几条可好?” 走了至少一盏茶的路程,云追月姐弟终于在山林间找到一条干净的水源。 蜿蜒清澈的溪水从高坡上飞檐而下,映着晚暑初秋的夕阳红日,折射出一道七彩虹柱,美煞了整座山谷。 赶了几日的路,整个身骨好似要散架,云追月从怀中取出帕子打湿后擦了脸,见这溪水纯澈清可见石,不时有几尾小鱼游过。 兴致一起,干脆寻了块干净的溪石,脱掉鞋袜一双玉足踩进溪水里,欢快的很。 此时从上游打水回来的云天,正站在不远处静静欣赏眼前这幅景色。 密林溪水河畔,葱茏碧衣的妙龄少女,眉目姝绝,唇似红珠,面白如玉,眼底含着柔光,微微半仰着面容,于红色夕晖下温柔缱绻。 云天胸口处莫名发热,别样的暖流突涌至四肢骨脉,烫得他耳尖生出颜色。 直到目光往下移,黑沉的眸子落到云追月那双白腻晃花人眼的玉足时,他那砰砰跃动的心脏才肯歇下来。 云天走上前去,皱了皱眉,十分不赞同道:“阿姐,山里的溪水清凉,你怎的把鞋袜都脱了。” 说罢,便卷起袖子,蹲下去要给她穿鞋。 第88章 二更 “你这是做什么, 快看,有几条小鱼过来了,你莫动, 再容我和它们玩一会儿。” 云天蹲在一旁,眼底宠溺,语气无奈道:“你不是要捉鱼吗, 阿姐先把鞋袜穿上我才下去。” “那好吧。”云追月如今已是拗不过小男子汉的弟弟, 说罢, 依依不舍地从水里出来。 而一旁云天低垂的眼眸落在她粉嫩滴水的双足上,里面浮动的暗光闪烁,随即面色寻常地握过她的脚, 直接掀起自己的内袍细心擦拭起来。 一不小心碰触到脚底软肉,头上的人便轻吟吟笑出声儿,娓娓欢快声传到对面的溪岸,打个弯儿又击回云天心上。 叫他本就变得古怪的心口, 愈发满满.胀胀, 压不住心神,控制不住去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好了没?阿姐的脚都要被你擦破皮了。” 冷不丁被云追月踹了一脚, 云天身体一个趔趄,从愈飘愈远勾勾绕绕的浮想中出来。 云追月忙起身去扶他, “怎么回事儿, 不过轻轻碰了你一下便倒, 难道是这些日子赶路太累了?不然, 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 “不用阿姐,你把鞋袜穿上,我这就去捉鱼。”说完,云天看也不看她, 转身便脱了鞋往水里跳去。 见弟弟脸色有些可疑的红,如此匆忙急着下水,云追月若有所思,心道:真是累了啊?累就累嘛,还不好叫我知道,唉,小孩子尽爱充大人。 天色还早,二人回去的路上云追月采上几株去腥味的野菜,想起一事,于是问道:“怎样?远叔那里可有不对劲?” 云天手中提着四五条巴掌大的溪鱼,闻言面上神情一沉,“昨日白天时,远叔突然问起我身上的那一枚玉,我便直接取下扔给他。” 想了想又道:“他当时见我一言不发扔过去,眼神惊骇,捧住那玉的动作极为小心,目光复杂说一句珍视尊崇不为过。” “阿姐,我怀疑他是京都的人。” “怎么可能?若是京都的人怎会留在你身边这么久,该杀了你才对。”云追月停下步子,沉静秀美的面容上浮现疑虑。 “且阿缘说远叔和黑山匪徒的长相十分相似,之前你不是与远叔深入黑山窝,可曾见过那独眼龙,远叔有没有什么地方表现不同?” 云天抿了抿唇,隐下眼底暗光,抬眼望向云追月,“未发现不同,阿姐,或许远叔是来保护我的呢?” 前世记忆中,那个时候他一路逃躲追杀,直至到了北漠孤身一人进入兵营,在还未被齐宣王府找回去之前,与远叔不打不相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远叔便一直似远似近的出现在他身边,凡是遇到暗杀,或者兵营里面有人对他下手打压,他总会及时现身出手。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记不住是哪一次,他为了得齐宣王府那人的另眼相待,孤身一人潜入敌人阵营,以一敌百深陷埋伏……远叔救下他,死了。 前世未看透的事,放在这一世,云天豁然也。他隐隐想过,远叔会不会与京都从未现身过的那位有干系,尤其是他对待那块蛟龙的态度。 可是,这些云天不能和云追月说,阿姐多聪慧啊,只要一说她可能什么都会发现。 云天是害怕的,怕她跑,怕她不想留在他身边,怕他得知他身世之后的秘密因而厌恶鄙夷他,再也不看他,直至再也不见他。 这怎么可以! “小天?小天你怎么了?” 不过就一句话的空隙,云天不知为何突然眼睛紧闭,身体发颤,连手中提着的水壶和几条鱼掉在地上都未发觉。 云追月上前,踮起脚,双手用力握上他的肩膀,唤道:“醒醒,小天你别吓阿姐。” 好在,下一刻他清醒过来,只是眼睛睁开瞬间,从里面飞出来的那片寒凉刺骨的煞气,和血红漫延成一片的惊惶寡绝让云追月心头颤颤。 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姐,我头疼。” 探上云天的手一僵,云追月感受上面的冰凉和颤抖,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轻缓放柔了声音,只怕吓到他,“再忍一忍,回去阿姐给你揉揉好不好?” 贴在身侧捏紧的拳头松开,云天反手握上阿姐的手,十指交心,“嗯,回去阿姐揉揉。” 二人回去的时候一切如常,火已经烧起来了,阿缘上前接过云追月手里的东西,把云天在溪边清理好的鱼架上火烤,远叔从后面抱着一堆柴火回来。 “哎呦,今晚有鱼!嘿嘿,云天小子你怎的不多打几条,就这巴掌大的小鱼能塞爷爷我的牙缝?” 阿缘在火堆边上,正给架子上的鱼抹上特质的佐料,闻言扭头看了远叔一眼,正忍不住想说一句,已经有两只山鸡兔子也堵不住你的嘴。可随后想到云追月那晚说的话,又逼自己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今日太晚,下次再有机会,远叔和我一道去。” 从溪边山林回来,云天面色恢复如常,坐到远叔身边,二人倒是有说有笑中。 云追月走到阿缘身边,与她一起翻烤着架子上的肉,透过暮色重重,从高耸茂密的树杆间盘旋而下的夜风,悠长沉沉的眸光不时划过远叔身上,暗中窥察。 而这时,不远处离他们十几里路途的另外一座山道上,突然多出十几匹脚力出色的黑马,马儿背上十几名匪气缠身的男子,其中最前面的那人,脸上凶光毕露,左眼上蒙着一块黑布。 夜色中隐约可视的五官面容,和正扒着鲜美的鱼肉一口一个好香好吃大快朵颐的远叔,不说八分,也有七分相似。 第89章 你和他什么关系 山间, 临近初秋的夜格外寒凉,冷白似弯刀的月儿悬在上空,清冷月光泼洒而下, 透过一株株耸立的深木,打在那片微凹的山谷里。 谷底空旷的草地上,云天抱臂靠坐在车厢上的身体一动, 下一刻冷沉深刻的眼眸睁开。 马头火堆旁, 睡得正香的远叔被人推醒, 他身体一震,倏然睁眼,“谁, 是谁?” “是我,远叔。”云天伸手捂住他的嘴,压住低沉的声音,眼神示意他看向高坡那片的密林, 那边半人高的草丛窸窸窣窣藏着什么。 远叔一把子警醒, 摸过手边的刀,挤眉弄眼, 恨不得立马上前去看看是人是鬼,“现下要怎么办?” 云天转身看向后方安静的马车, “先不要惊动阿姐。” 说着从车头座板下面取出他的弓箭, 幽深的眼底泻出杀机, “既然敢追上来, 那我便不客气,今夜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说罢手握弓箭,趁着夜色缓缓靠近那片山坡,云叔往掌心吐一口唾沫星子, 拎起大刀眼带兴奋的尾随跟上。 半人高的丛林间隐身藏着五六个黑衣人,他们躲在草丛后面借着月色往高坡下那片山谷看去。 “老大,他们都睡着了,没有发……咦?不对,人怎么不见了?刚还在……唔。” “咻” 一支细长的箭羽夹着这山谷里的冷凝之气直直插入这人的额心,黑衣男子轰然倒地。 他身边的另一黑衣人脸色惶然,反应过来,“不好,他们发现了!” 和他们只相隔一条高坡的云天与黑夜融为一体,下一箭,百发百中又取走一条黑衣人性命。 躲在后方暗处的独眼头首周身匪气冲天,捞起脚边的武器,怒张血盆大口率先冲出去,“把那小子的人头给老子砍下来,杀。” 十几名黑衣人从密丛高坡俯冲而下,云天跳出身来,肩上竹筒里的长箭一根接一根飞射而出,待黑衣人近身而来,矮身一躲从身上拔出那把短刀,伸展长臂往前送去,那人闷哼声跟着响起,胸口已是破了道口子。 “找死,兄弟们一起上。” 猴脸黑衣人中刀,嘴中桀桀怪笑,与周围几个同伙对视一眼,迅速包成一圈,呈一壶口状朝云天围拢而上,就等着瓮中捉鳖,要云天死无葬身之地。 远叔一把长刀挥的虎虎生威,逐一逼退身旁黑衣人,转身一看云天四面都是人,瞬时猛身一跃,从高坡上跳进那壶口包围圈,长刀抡起划出一道锋利的白光,刀尖指向那猴脸黑衣人,仰头大笑。 “哪里来的猴子精,丑死你爷爷我了!以为就你有兄弟,我们也有,云小子,咱二人联手给他们个颜色瞧瞧。” 云天眼底狼性隐现,嘴边划过冷笑,“好,就让他们死的明白。” 话落,二人默契十足,同时出刀。 而对面那猴脸黑衣人却是瞪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看着远叔的脸原地愣神。 怎,怎会和大当家这么像? “嘿,等死呢?看不起你爷爷我,怎的不出手。” 一把大刀从猴脸黑衣人脖子上抡过,待他醒神过来时,脑袋和身体已经是彻底分家。 血喷溅而出,远叔抹了把刀身上的粘稠鲜血,哈哈哈大笑,“小子,爷爷早说了给你颜色瞧瞧,你瞧,你这颜色好不好看哈哈哈哈——” “砰”一声,一条流星锤从天而降,远叔后背吃痛,身子倒退两步,咬着牙狠神看过去,“奶奶的哪个缩头乌龟偷袭……” “是你!” 对面手握一条流星锤的独眼龙,盯着远叔脸上的惊讶和警惕,脸皮扯动,厉声接道:“想活命,留下这个小子,立即滚!” 讶异不过就瞬秒钟的事情,远叔握紧手里的大刀,转头看向把后背交给他,陷入厮杀中的云天,一口唾沫朝独眼龙喷过去,“想活命带上你的人赶紧爬!” “好言相劝不知死活。” 独眼龙黑夜下的眼睛眯起,而后手一挥,身后黑衣人一拥而上。 打斗如此激烈,连马儿都惊鸣不止发出阵阵嘶叫声,云追月手里紧握住云天给她的匕首,掀开帘子神色紧张地往前方看去。 阿缘手持长剑拦在她身前,也是满目担忧的望向前方云天二人,“小姐,你就在马车上藏好不要下来,我去帮他们。” 云追月呼吸紧促,袖口下的手握得死紧,闻言忙道:“你快去,不必担心我。” 阿缘点头,立即脚底一点,一跃飞身朝前方凹谷逼近,手中剑花翻飞,一剑斩退一个黑衣人。 远叔终于能喘口气,闪身藏到阿缘身后,此时只恨不得把面前这小娘子供起来,“阿缘姑娘来的及时救我一命,老子以后再也不嘴碎,再也不说阿缘姑娘头发长见识短整日像根呆木头。” “闭嘴!” “好好,老子闭嘴,阿缘姑娘左边小心!” 有了阿缘,焦灼危险的局面一下子拉开许多。 马车另一边,云追月攀着车头,忧心不已的目光紧紧追逐着云天的身影,随着云天每一次与黑衣人手上的刀棍擦身而过,提着的心也跟着上下忐忑。 忽而,车厢旁传来一串脚步声,云追月瞳孔一缩,左手用力猛地扯上挂在车门上的帘子,随之帘子带着一道强劲的风力砸出去,一击即中。 那不知何时来到马车边的黑衣人一时未察,面中迎头一痛,脚下失重,差点儿就栽倒下去。 “你个臭.婊子,老子杀了你!” 稳住身形的黑衣人伸手往鼻子下面一摸,一条粘腻的液体粘在手指上,他聚着天上的冷白月光凑到眼前仔细看去,好家伙竟是出血了。 下一刻大叫一声,就要蹿上马车去抓里面的云追月。 而云追月岂会等着危险上门,就在那人手中的铁棍挥过来,马上就要爬上来时,竟是徒手伸出去,精准地握上那根足有她手腕粗细的铁棍。 手腕朝下一翻,使出神力的瞬间,那黑衣人连人带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如弯钩般锋利骇人的弧线。 地上,满眼震惊怖吓的黑衣人高高摔落而下,砸的脑袋晕眩,无法相信刚才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那身娇体软的小小女子竟有如此奇力? 而远处最后一刀落在独眼龙身上的云天,回身忽而看到黑衣人爬上马车朝里面的阿姐杀近,猩红狠绝的目光似是要崩裂开来,喉咙里似要咬破的惊惶声待要喊出。 下瞬,便见马车前清寒皎白月色下他的阿姐,眉目冷寒,眸光中煞气腾飞,仅是一抬手便把那黑衣人抛向高空,随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刀斩杀刺进那人喉间。 云天绷紧的心弦彻底松下来,松下来后心口处便是丝丝缕缕的扯痛。 身后,远叔猛地朝他拍了一掌,惊声连连,“云天,你姐好生厉害的功夫,我这双狗眼竟是被眼屎蒙住,这般久一路下来从未发现高人就在身边。” “罪过罪过,老子活这么大年纪真真是狗眼不识泰山,月小姐一身绝顶神功,不得了不得了,我定要找她讨教一二。” 说罢,也不管云天,拎着刀满脸星星眼的奔向马车。 立在他一旁的阿缘长剑伸出果断拦下,遥遥目光望向前方的云追月,面上一派与汝荣焉和自豪,“你懂什么,告诉你吧,小姐生来自带神力,不是你这粗鄙汉子能比较的。” “哎你,又来了,老子好男不跟女斗,别拦着我——” “远叔,你收拾下这里。” 方才还一同杀敌的两个人,此刻一两句话又开始互相杠上。云天抬手摸上自己仍旧一声接一声急促跳跃不停的心口,留下二人,向云追月走过去。 “阿姐,可还好?” 马车这里,待黑衣人瞪眼死透了,云追月方才抽出插在黑衣人脖子上的匕首,冷若冰霜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未有。 身后是云天的声音,云追月长翘的睫毛轻眨,回身看去,清冷声道:“无事,你身上可有受伤。” 这不是云追月第一回 杀人,可却是她第一次在云天面前杀人,不知为何,她一点不担心云天看到她杀人时的冷血模样,反而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总觉得云天看到她这个样子会很是欣喜,会更加崇拜,欢喜她这个姐姐。 “我身上都是小伤,阿姐刚才很是令我惊喜。” 果真! 云追月眼眸一亮,她就知道云天和她是一类人。 “云天,这人你要怎么处置他?” 收拾好地上那十几具尸体,云天几人来到被捆住手脚不得动弹的独眼龙面前,远叔手握拳盯着地上,眼神凶光不肯收敛半分的独眼龙,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闭嘴,你莫非是想替他求情?”远叔话稍一落下,对面阿缘便敏感地察觉到他话中藏话。 “他杀了我昆仑府的人,这次又追杀云天少爷和小姐至此,虽不知他背后到底是谁,但无论如何今晚我必要亲手了决他。” 暗夜重重,冷风从树隙穿过,阿缘手按在剑柄上,盯着远叔的眼神,一刻不容退让。 云追月目光从二人身上划过,转而收回看向身边的云天。 云天手指微捻,这才望向远叔,语气淡然平平道:,“远叔,你和他什么关系,如今还是不愿说?” 第90章 二更 “哎, 你们别一个两个的这般看着我啊,老子心慌。” 远叔避过三人视线,到底还是交待了, “这独眼龙是我大哥,亲大哥,不过我俩各侍其主, 已经有多年未见, 若不是脸长得相似, 我见到他估计也是认不出来。” “阿呸,放你的狗屁,我是你大哥, 你竟认不出我,那还要你这双眼睛做甚。”绑在地上,一直未发一言的独眼龙,猛地把先前那一口唾沫星子还回给远叔。 远叔往后一跳, 只来得及瞪眼, 对面的阿缘提起剑柄横手就往独眼龙身上招呼,“死到临头还敢放肆。” 云天却是依旧不放过远叔, “若是你大哥,为何不是留在京都, 而去了黑山, 成为黑山大当家禹城周边闻风丧胆鼎鼎大名的独眼龙?” 这一问, 远叔低着头, 说不出话来。 地上伤口处被痛揍出血,呼吸急促的独眼龙哈哈哈大笑,露在外面的那只血丝满布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在云天脸上。 “为何?当然是为了取你小命!” 独眼龙满身恨意,“当年我好不容易离开京都, 在这黑山扎根办营,可是你们却带人剿了我黑山大本营,待我回到寨子里,别说只剩满地血骨,就是我那花费诸多心血建成的山寨也在一夜间烧成灰烬。” “而我那曾经的雇主想要杀你,我自是求之不得哈哈哈哈。” “原来真的是齐宣王府找上你。” 远叔听到这里,突然一把蹿出去,掐着独眼龙的脖子把他拽离地面,咬牙切齿,“当初黑山被灭也有我动的手,你要报仇该来找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人你是杀不得碰不得!” 齐宣王府?杀不得碰不得?还有远叔?这些到底有何关系在里面? 一旁云追月从远叔几句话中得到太多信息,令她思绪烦杂。 她还记得云天和他讲过梦中的前世,前世他是齐宣王府的小世子,而这一世,那所谓的小世子在传言中被一场大火烧死。 若说云天那梦真实且存在,这一世他的身份便是那场大火中丧生的小世子如假包换,可明明是齐宣王府失踪的小世子,为何身份即要暴露之际,王府的人非但没有派人把他找回去,反而一路被追杀,杀他的人且意外的却是应该保护他的人。 云追月心道,能下令指示这么多人一路追踪,齐宣王府内,除了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齐宣王,还会有谁。 亲生父王要他的命,小天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谜团瞒着她? 云追月黛眉轻耸,该找个时间好好与他聊一聊了。 “云天,独眼龙能不能给他留一条性命?”一边,远叔日常高高扬起的头颅此刻压得低低的,他说出这句话时并不敢看云天的眼睛。 东边启明星升起,他们所在的蓬口山脚下密林树梢上那片天际渐渐翻出鱼肚白。 云天收回望向遥遥高空的目光,寅时已过,他们该赶路了。 下瞬,便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目光中,手起刀落挑断了独眼龙的手筋脚筋。 刀子扔在地上,独眼龙挣扎嚎叫的痛苦声穿破整座山凹,惊飞了停在远处那些尸体堆上的渡鸦。 一个时辰后,云追月几人的车马彻底驶离蓬口山。 坐在里面的阿缘听到外面马蹄声响和云追月说了一声,便掀帘子伸出头去,待看见来人是催马赶来的远叔,目光一沉,嘴里冷哼一句,又坐了回去。 云追月在一旁看的分明,“怎么,还是不喜他,不希望他回来?” 阿缘抬眼,支吾半天,“小姐,我知道不是他的错,接下来这一路我不会再与他对着干的。” “呵,不见得。”云追月轻笑,丢下张口欲言的阿缘,往身后靠枕一趟,开始闭眼补眠。 外面,远叔打马慢悠悠地踱步靠近马车,粗鄙汉子端坐在马上勾着脑袋,像个孩子朝云天看去,“嘿,我回来了。” 云天手中鞭子轻悠悠挥在马屁股上,闻身嗯了一句,“人送走了?” 远叔立时萎靡的眼光一亮,忙回,“远远看见一户有人烟的庄户,我放下他便来追你们了。” 想了想又道:“云天,我欠你一回儿,往后再遇到什么危险,你的命就拴在我裤腰上,老子保了哈哈哈哈。” 云天本是拉开的嘴角瞬间又紧紧抿作一条线,不甚赞同道:“难道没有这一回,你便不保我?” “另外,你的裤腰带已经有快半月未换洗,臭得很,我不稀罕。” 远叔一愣,突然打起哈哈,“阿哈哈哈哈,老子大老粗爷们儿一个,你别介啊,那什么,你要知晓此后的路,老子为你万死不辞。” 云天一震,抬起深沉的眼眸朝远叔看去,这最后一句万死不辞落入耳朵里,令他捏着马鞭的手悄悄收紧。 而,马车里头,阿缘也听见了,“又在讲大话,他知不知道万死不辞是何意?” 一旁原本以为睡着的云追月,蒙着水雾的眼睛突然睁开,“是能为了云天去死的意思,远叔他知道。” 这之后四人,一马车,一路疾行,离开葱郁温和的南方城镇,向着干燥被北漠西地的风沙漫卷的昆仑府一日日靠近,中间并未再遇到什么追杀暗刺危险之事。 而远在千万里之地的京都,有人正收到云天一行北上的消息。 桌案上精美绝伦的一套茶盏被人挥袖扫落在地,碎声刺耳,令堂下的人如临大敌。 “废物,差点坏了本王的大事。” 异姓王,安王爷此时正在书房内关起门来,大发雷霆。 跪在堂下之人正是与云天远叔二人一番交手后从禹城逃离回京的黑布巾。 “大人,属下回程路上已收到消息,段连山人已经死了。” 安王爷坐回去,居高临下,鄙夷道:“岂用得着你来说,本王早早已收到消息。只不过,你肯定与你交手那两人,其中一个是上面的人?” 黑布巾抬首,“不敢欺瞒大人,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安王爷失笑,饶有兴致,“那便有意思,好端端为何在一个毛头小子身边安插那么一个隐秘暗手。” 转而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眼中利光闪现,高声笑道:“听说齐宣王府那疯子正在找人?小世子莫非……哈哈哈哈哈,那这京都便是有的好看了。” 皇城脚下东面的长安贵人街上,雄伟偌大的齐宣王府内,安王爷口中的那个疯子,此刻正在一座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亭子里,冲底下的奴仆挥动手中的软鞭。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多年你还是出手了?那个孽种,莫非以为逃到昆仑府本王便动不得他,天真。” “他若喜欢呆在北漠那便留他在那几年,本王是他父王,那孽种的命早晚是要给本王还回来哈哈哈哈。” “到时候你只能在边上看着我折磨他,像狗一样让他每日的跪地爬,你是不是心很痛呢?哈哈哈哈,你欠我的,当初是你们欠我……你我碰不得,她已经死了哈哈哈,我总要在那奸生子身上讨回来。” “孽障,贱人去死!” “啊啊,王爷饶命,王爷绕过奴婢吧,啊——” * 四年后,昆仑府,兰氏药铺。 一上身素色短袄,下着掐腰嫩芽色长裙,面白细腻红润,唇不点而朱,一颦一笑魅色姝艳无双,偏不妖不灼,一身冰肌玉骨气质夺人的女子,手提一包中药从后院药房走出来。 第91章 是那煞神? “姚媒婆, 哎,出来了出来了,就是她。” 兰氏药铺大门外, 两个头扎方巾的妇人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待看见嫩芽色长裙的女子从后院出来,其中一个穿的略体面,手腕子上缠着一条金手镯的妇人忙指着叫起来, 语气很是激动。 “就是这姑娘, 你去, 我付你钱,你上去问问她姓甚命谁,哪家的, 年岁多少了啊?许人家了没?就说我家有两间铺子刚搬到昆仑府,家中长子出息,正到了相看的时候。” “若点头了,问她现下就去看看成不?” 姚媒婆一个头两个大, 敢情这宋夫人大中午的拽着她跑到人兰氏药铺, 不是为了抓药,而是瞧上月姑娘了。 她这是脑子坏掉了, 做梦呐! “我说宋夫人,你搬到我们昆仑府也有大半个月了, 咋还没搞清楚情况?里头那人也是你敢肖想的?你知道她谁了不?想吃屎呐你们一家?” 说着, 姚媒婆抽出被宋夫人拽在臂间的手, 扭头便要走, “行了行了家去吧,大晌午的饭么吃上,陪你在这里吹风吃沙子,啊呸呸。” 宋夫人家境殷实, 以往半条街的邻居与她说话大多是奉承笑眯眯,如今虽才搬到这里没多久,但也没见人敢这般不给她面子,何况她此趟还花了半吊子钱呢。 此刻被姚媒婆这么一呛,急了。 “你个老娼妇,收了老娘银子不办事你才是要吃屎呐!不就是个脸蛋儿几分出色的小姑娘,我儿出息,我宋家有钱,难道她不肯?” “我宋氏今儿还真是不走了,就要去问问她到底哪家的,装什么金贵?哼。”说罢,扑上去拽了姚媒婆便要往药铺子里面走。 “快松手松手,你个老贱货!” 姚媒婆听说她还要进去,脸色乍一下就变了,她怎敢去给里面那位说媒,是嫌自个儿命活得久不想要了。 “不就是几个臭铜钱,老娘还你便是,你要去啊就自己进去,转天命没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拉扯推搡这么一功夫,宋氏头上的方巾都被北漠的刀子风给刮走了,她赶紧去捂脑袋,“什么?你唬我?我就是进去看一眼,又不会把她拐走,在这昆仑府还有人敢大白天的杀人?” 清早刮了一趟风沙,没想大中午的这风沙没完没了还来。 姚婆子一张老脸被风刮的嗷嗷疼,她骂道:“还会有谁!里面那姑娘名叫云追月,四年前来的我们地儿,入了昆仑府的眼,是昆仑将军面前的大红人。你要敢去说亲,第一个杀你的出城打戎人去了,这会儿来不及。” “但是昆仑府的人还在啊,他们不杀你,也要把你们一大家子赶出北漠信是不信。” “昆仑府的人?乖乖你个老娼妇不早点说!” “外面有什么,看这么久?” 兰氏药铺,云追月把药材都规整好放到药柜里,转身见门口那两个小药童还在那看。 “师姐,是两个妇人在咱铺子门口打起来了,这会儿已经走了。” 云追月心里装着事,闻言抬头看一眼过去,只道:“好了,都过来干活儿。” 待所有药材都分类收拾好,时辰也是过了大半。 云追月走到大门口,抬眸看看天色,容色逼人的面颊上浮起些微的担心,“兰大夫今儿怎的还未回来,他可曾交待你们了,有什么事?” 其中叫果子的药童道:“不知道啊,师傅今早出门去光化大营的时候也没说要这般晚。” 另一个年长些的,叫缇生的药童见云追月时不时便要去门口看一下,于是跟着道:“师姐你别担心,估计是军营里的伤员有些严重,师傅他一时还没忙完。” 云追月收回视线,点点头,“嗯,都回里面去,外头又起风了。” “早上师姐还要跟着一起去军营给那些军爷上药,师傅都不让,师兄你瞧,晌午都要过了,师傅饿肚子了吧。”果子双手托腮,盯着桌子上的青梅干皱了皱鼻子。 缇生往他脑门上敲了下,“你懂什么,师傅是为了咱师姐好。” “你看看那些军营里面的人,哪回不是见了咱师姐连路都走不动,营帐里污秽不干净,都是伤胳膊露腿的粗老爷们,师姐去了两回,以后可不许再去。” 这么一说,果子明白过来,小鸡啄米地点头。 “嗯嗯,师姐是北漠长得最俏最俊的小娘子,别说是那些军爷,就是咱昆仑府几条街的男子,上到七老八十,下到才刚走路,哪个不是见了师姐便喜欢,恨不得天天来咱兰氏药铺看病抓药呢。” …… “行了,小毛孩子一张嘴叭叭叫。” 云追月轻笑,抬手在果子脑袋上胡乱撸了两把,“不是饿了吗,去后头用饭吧,咱不等兰大夫了。” “嗯,用饭罗。”听到终于能用饭了,果子上前牵着缇生的手,二人欢欢喜喜地跑开。 云追月坐回桌前,一手撑着尖俏的下巴,泛着水润眸光的眼睛往呼呼卷着风沙的大门外望去。 这两年,戎人好了伤疤忘记痛,屡屡在两国边界城镇干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前初还放火烧毁边镇一户牧民的房子,把牧民辛辛苦苦养的十几头牛羊全都掳走。 十几头牛羊是北漠许多贫民家都养不起买不起的,这么一大笔财物没了,那牧民哭着找上光化营,营地的士兵都是热血汉子,当下带着兵器在边界找上那群戎人,还打死了其中几个。 也就是因为这事儿,平复了多年的齐国和北戎边境又开始乱了。 云追月心里想着,也不知今日光化营是不是又来了伤兵。小天呢,上一次回来还是半年前,也不知他身上的伤疤是不是又多了。 这样一日一日的担忧压在心底,云追月到了晌午已是寻不到半点胃口。 而另一边的光化大营里,五十多岁,白了半头的兰大夫已是饥肠辘辘。 “好了,大营里的伤员已经全部包扎好,老朽这就回药铺。” 也真是抠搜的很,每回里来给伤兵们诊治上药,忙到饭点,这些人便像个瞎子哑巴一样,连 口汤都不舍得端上来给他喝一口。 这光化大营也不是穷得叮当响,昆仑将军哪舍得饿着他们。哼,就是一个字,扣! 噢,不对,上上回那次月儿跟着他来,还没到饭点一群老粗爷们儿一个个的排着队过来留人用饭。 哼,一群不要脸的老光棍。 “兰大夫,停一下,兰大夫,烦您再留一下,刚接到小兵消息,前头正有伤员退下来,又要麻烦您帮着看一下。” 军营门口,跨着药箱正要上牛车的兰大夫听到声音,想也没想忙回身道:“又有人受伤?这回是哪个阵队下来的。” 那赶过来的士兵从兰大夫肩上背过药箱,扶着他走,“是曷鸠营那些人。” 兰大夫脚下匆忙的步子一滞,“是那煞神?哎,走吧走吧,快点。” 未时二刻,外面的风沙这会儿已经小了些。 云追月提起桌上的药篮,回身对柜堂后面的两个药童交待道:“我先去一趟将军府,兰大夫回来记得给他热一下厨房锅里面的饭菜。” 说罢,取出一条深青色的布巾罩在头脸上,剩的只能看见一双眼睛,这才提着药篮子出门。 她这会儿要去将军府送药,也就是离得兰氏药铺三条街的昆仑府。 “追月小姐您来了,将军这会儿正在后院练.枪,您去看看。” 云追月过来的时候,门口老管家已经在那候着。 手里的药篮递过去,云追月笑道:“吴伯,你今儿怎么在这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吴伯点头,无奈道:“追月小姐快去劝劝,将军从上个月开始风寒一直不见好转,今儿不去房里休息,已经在府后院的校场耍了两个时辰的长枪。” “咱府里无人敢多劝,总归也劝不听,还烦您去瞧瞧,将军最是听您的话。” “那好,这些药先拿下去煎,跟底下人交待注意火候。”说罢,云追月脚下变了个道儿,直接往后院去。 后院校场空空荡荡除了一老头子。 云追月站在边上,只见齐国人传说中的神将昆仑将军上身光着膀子,手握一杆长.枪耍得虎虎生威,气势凌人。 如果不去看其满胸满肚垂下来的花白胡子,亦或是在风中凌乱飞舞的一头华发…… 呵。 云追月止不住地轻轻笑出声。 “将军,您要耍到什么时候,方才来的路上我见吴伯都要哭了,快快停下,今儿我不必急着回去,还能陪您再下两盘棋。” 昆仑曜手下动作一顿,回头看是云追月,已经是岁月催人老,沟壑起伏的脸上露出一股长辈的慈爱之色,“月儿来了啊,下来,你也来耍一把。” 云追月两只手揣在袖兜里,果断拒绝,“不必了,下次有机会再陪您顽儿。” 一想到上次被这老头抓到练武场和他一起来来回回搬了半日的碧岩石,云追月就禁不住地往后退了好大两步。 那碧岩石可不是一般的石头,一块至少重千斤,她虽身赋神力不假,但也不是这么用的啊。搬来搬去,万一她长出肌块肉,被小天知晓了,不是又要偷笑她。 “好好,下次,走,陪我下会儿棋。” 第92章 放在心尖上 昆仑曜岂会不知云追月的小心思, 当下朗声大笑,带着她离开校场。 “在药铺呆的可还好?兰峰那老小子有没有为难于你,今日药铺是不是又有人去找事了?对了, 你什么时候搬到府里来?你那小破院现今就你一人住着,简陋不方便不说,万一半夜有不长眼的宵小爬墙, 我怎能及时杀过去。” “今日来了就不走吧, 院子早就收拾好, 住下。” 云追月正襟危坐,正在客室隔间的书房摆弄棋谱,身后换好一身衣服的昆仑曜走进来, 一面从奴仆手上端过热茶,一面装出一脸的混不在意说着这些话。 又来?每次都是这套说辞。 云追月抱住怀里的手炉,看向坐下来的昆仑曜,“药铺很好, 只不过兰大夫胆子小, 您可别再去吓他。” “今日药铺连个病人都未有,能有什么事?我那小院子一有风吹草动您如何不知, 还宵小爬墙?难道说的是您底下那几个小哥?” 昆仑曜胡子一翘,“什么话, 那些人是我派去保护你的, 他们你不满意?那我撤了再换一拨。” 云追月抚在炉壁花纹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抬眸收整了表情, 极是认真看过去,“将军,我不是温室里的小花,您不必做这些。” “罢罢, 便等你那煞神弟弟回来,我就把人撤掉。来,不说了,下一盘。” 其实,昆仑曜心中还是存有些可惜。 四年前昆仑曜收到从禹城发来的一旨密信,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字后,压制不住的手在发颤。他大喜过望后冷静下来,立马派人出去把云追月的身世来历调查个底翻天。 不查不知道,一查,竟然翻出来昆仑府的陈年旧事。 他早年一直陪在身边的通房,在产下庶子后的第六年,不是母子失足落水而亡,而是被府中嫡妻发卖出府,原因竟是因为他六岁的庶子隐隐显出神力。 嫡妻因心生妒忌,趁他在北漠与北戎人开战分不出心神,就这样把人卖走,瞒到至今。 得知真相的时候,阿缘已经带着那孩子回到昆仑府。 昆仑曜迫不及待地亲自候在大门口,待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云追月顿时老泪纵横,尤其是当下把他那把力大无穷,除了他,至今无人能使得动的金枪交到那孩子手中。 亲眼看着云追月神情自若,毫不吃力的一把接过时,昆仑曜此刻能抖会颤的就不光是十个手指,他整个人就像抽风的羊癫病一般狂抖狂笑不止,连带一身的毛孔和头上的白发都在他仰天长笑中炸起来! 天不亡我族啊!天神眷顾,我昆仑氏有希望了哈哈哈哈。 之后,打从云追月进府他日日夜夜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守着她,不肯离一眼。 府里上下不管是主子,还是倒夜香的便都在惊魂议论他家将军疯了魔障了,整日围着那个从外头找回来的小小姐连觉都舍不得睡。 也是云追月心善,不,是烦扰不堪,主动带着老爷子去武场溜了几圈。 老爷子心满意足的看到她力拔山河徒手开金刚石,一招击倒五名大汉,扛起比五名大汉还要壮硕的山石气不喘眼不眨,手握他那把宝贝金枪还能挽个花…… 足矣足矣,能得这一传人,昆仑曜就是当场去死也瞑目。 可是,这个世道,若云追月是个男子该多好啊。 昆仑曜心中留有一丝遗憾。 但不等他夜里因为这点遗憾难以安眠,那厢云追月被昆仑府的将军夫人,他的嫡妻找去。随后,云追月便提出要搬离昆仑府,竟是连祖父都不肯再喊一声…… 原来爹爹是昆仑府的庶子,当年和他娘亲一起被嫡母发卖赶出府,流落到了日照县。 那日,云追月被将军夫人身边的下人叫过去,站在枯叶风沙漫天的院子里,冻脚寒手等了近乎半个时辰,最后在那个高傲冷毒满面枯朽刻薄的老太太话中,才知晓当年发生的那些事。 那些事,她进府多时,昆仑曜竟是提都未提。是觉得庶子通房死了便死了不值一提,还是害怕她得知真相对昆仑府心生怨恨? 翌日天一亮,云追月收拾好从禹城带来的包袱,和云天离开了将军府。 “你年纪也大了,心中有没有中意之人?若是有,那人可同意入赘?若他不同意,我叫老吴跑一趟,保管他心甘情愿。” 云追月挑眉。 自到了昆仑府搬到外面住之后,上门说亲的人一茬接一茬。起初一个月里门前几乎日日络绎不绝的来人,后来云追月放出话去拒了不少,来的人便少了。 只不过,门外还是每日都有几个路过的或是敲门问路的,亦或直接上门表心意的男子。 最后还是云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们门前自此干干净净,连只公狗都看不见。 怎么,她的亲事已经有云天一丝不错地把关紧盯,现今昆仑曜也要来管? 云追月眉眼低垂,落下一子,心里止不住地呵呵。 “原来将军除了砍敌人的脑袋守护一方平安,还包百姓婚配滥用权势逼人入赘,一大把年纪如此费心劳力,真是辛苦将军了。” 昆仑曜这局棋,本就落于下风,正是举棋不定之时,听了这话指尖一乱,棋子便落下。 “不算不算,重新下,你阴阳怪气一顿,扰我心神,重下。” 云追月对于他这幅模样,早是见怪不怪,“好,就让将军一子,免得你出去讲我欺负你一老头。” 身后吴管家端着药上来,听到自家将军又被追月小姐挪揄,不由笑道:“将军该吃药了。” 一直呆到临近酉时,云追月在府里陪昆仑曜用过膳食,这才在吴管家的陪同下出府。 “吴伯进去吧,我自己回去便行。” 门口吴伯看看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还是安排一辆马车送追月小姐回去。” 云追月今晚吃得有些饱腹,正好借着消食,仍旧拒绝,只道:“不必了,有你家将军的人在,夜路上的鬼都不敢靠近我半分。” 藏在四周保护云追月的几个人,脸皮一跳:呃,倒也不必如此。 将军有令,命他们几人暗中保护追月小姐,非有人对追月小姐不利,不必时时冒头,免得事后,将军又被追月小姐冷言嫌弃,直道派人跟踪她好玩吗? 又或者,本就早已过了婚配年纪的追月小姐,因为他们视草木皆兵,一有可疑之人便拔刀跳出来,从而失去不少结识外男的好机会。 这要被将军知晓,少不得也是要责罚他们的。 这不,这会儿又有人来了。 北漠的天一到暗下来便是如野鬼哭嚎,云追月到家门的时候,院子门角上悬挂的那串古旧风铃叮叮铛铛,于半昏半暗夜色潇潇风声中,十分有规律的一下一下撞在门上渐近渐响。 云追月眼儿腾地发亮,一颗心提起,每回云天回来,这铃铛自也是响得欢快愉悦。 果然,一道黑影从院门旁边的黑巷走出来,云追月脱口便要喊道—— “云姑娘你回来了,我,我在此等候你多时。” 原来不是…… 云追月看清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那个男子,眼底失望面上颜色暗下去,也不停步,走到院前自顾自掏出钥匙开门。 那被无视的男子却是混不在意,反而一双眼盯着云追月久久不舍挪开,俨然误入暗香花毒失去心魂。 他方才没有错过云姑娘眼里的那道亮色。 亮色落入他眼,还有云姑娘倾城姝绝的美貌,他可算是明白什么叫惊鸿一瞥,一眼误终身。 直到面前的人儿要消失在眼前,这男子才堪堪醒过来,上前两步,“云姑娘,小生不才,鄙姓宋,字子规,家中有屋产店铺,自幼读书识字,知晓些文理。今日家母在兰氏药铺多有打扰,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家母的意思便如小生……” “你谁?家母是谁又关我何事,天黑风大,烦忙让一让,莫挡在我家门口。” 云追月眼底的冷漠不耐令宋姓男子一时语噎,面起赤红。 想他相貌堂堂,多金有才,之前在旧地不知引得多少良家小姐趋之若鹜,拦街送手帕。 这云姑娘,他听闻母亲今日从兰氏药铺回来说起,好似和昆仑府有些干系。非论孰真孰假,当下听完后他脑中便生出个主意,暗叹自己走运,刚来这北漠就得了一个与昆仑府攀上的好机会。 如此,等不到第二日,立即便出了门,寻到那云姑娘家门前,谁知,从白天等到夜里吃了不少风沙冷冽,总算是等到来人。 可这女子竟是自恃几分美貌,胆敢开口奚落轻视于他。 当下,宋氏男子怒气拔生,不仅不让路,还要伸手去拉拽半个身子隐在门里的云追月,叫嚣道:“你是什么好女敢对我冷声冷语,虽我才来,但已是知晓你花名传响整个昆仑府,水性杨花不知羞耻,也就是我还能……啊,唔我的嘴巴!” 角门上的铃铛叮叮铛铛砸响,云追月伸出去的拳头尚在半途,面前那不知从何处跑过来乱吠的男子嘴巴上已是被什么暗物打的满嘴都是血。 云追月偏头往外探去,莫非是将军的人在暗处出手。 却在视线划过一旁的巷子时,猛地一顿,一双暗纹靴子出现在眼前,甚是熟悉。 “我放在心尖上的阿姐,你竟敢如此,想死?” 第93章 龌龊心思 碍眼的人捂住满嘴的血屁股尿流的跑了。 隔壁邻家院里亮起了灯, 星子般撒进夜里的灯烛一盏接一盏跟赛跑似的,不过一阵风沙刮过来的当口儿,整条街都跑遍了, 家家户户门院亮了。 云追月忽而仰头看了眼角门上被风吹响的铃铛,眉眼间带甜,“风大夜黑, 跟阿姐进屋吧。” 云天身上盔甲还来不及换下, 抬起硬梆梆的腿跟上去, 英挺迫人轮廓分明的脸上添上几重暖意,这暖意还比不得他看向云追月背影时,深浓眼底的那一份热烈。 云追月早在将军府里用过饭, 这会儿云天脱下那套盔甲,换了身轻便着装出来的时候,她正好从厨房端出来一碗面。 面碗很大,上头摊了两个鸡蛋, 特地没有撒上葱花。 “饿不饿?小天快过来吃面。”云追月站在桌前, 一点看不出别的情绪。 云天记得他半年前落荒而逃时,阿姐分明很生气, 是气他对她有所隐瞒,未第一时间把真正的身世之谜告知她。 这半年他在军营实在是想阿姐, 这次已经做好被阿姐骂, 被她赶出家门的准备, 只为想看看她。 阿姐是已经不生他气了吗?她不厌恶他这个奸生子?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 云天脸色骤变, 忙低下头藏起眼底那道抑制不住的心思。 “哟,出去半年傻了?站那做甚,这么晚了你不饿?”云追月抛去一眼,自己先在桌子前坐下。 云天动了动唇, 这才坐过来,拣起筷子先是尝了一口,“好吃。” 云追月双手托腮,坐他对面,就这么看着他眯眼笑道:“好吃吧,下次别出去这么久了,军营里的大锅饭,又冷又硬的干粮哪有阿姐的面好吃,喏,你不喜欢的葱段,阿姐一粒都没放。” 嘴里的面条煮的有些软,盐放的多了,不过那两颗鸡蛋,咬上去倒是味道一点不咸,阿姐的厨艺还是熟悉的味道。 云天垂下去的眉目间瞬而露出他进家门的第一个笑容。 他突然想到还在日照县那会儿,爹在衙门值班,他每日中午送饭,那饭菜爹吃的很香每回都要夸一句“乖女儿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其实,他没说的是,爹不在的那段时间家里都是他在做饭。 “是不是很好吃?阿姐现今厨艺可厉害,今儿太晚,明日再给你露一手。” 说实在话,云天自进门后便一直绷着一张脸,和他说话也只是拿那双又深又沉的眼睛瞅着她,云追月也是有几分不适应。 以往他若敢这般,她是要上手揍的,死孩子装什么深沉大半年不回家胆儿真是肥得流油! 可如今在昆仑府的这些年,孩子一日日大了,便不好打了,尤其半年前云追月从他口中撬出他的离奇身世之后,就更不好骂他打他。 半年前的一个惊世骇俗之闻,云天是齐宣王妃和当今圣上在宫宴上醉酒犯错才生下的。 齐宣王妃恨他的出生,生下他之后便早早羞愤离世,齐宣王爷定是恨他不比王妃少,四年前在禹城还派人追杀他。 而当今圣上呢,云追月想,即使不恨,那也是必不敢去承认,毕竟他睡了一母同胞亲弟弟的王妃,这样有违常伦的污点是个人都恨不得藏起来。 云追月当时知道后,心中怜惜心疼又是气愤,复杂的情绪涌上来让她当下发了一次火。 “你该早点和我说,不该瞒着我,告诉阿姐,阿姐……”阿姐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去经历承受这些。 这样的出生,云天有什么错呢?他也是受害者。 可不等她话说完,对面一直埋着头,两手握拳的小天竟是忽地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对不起”夺门而出。 就这么一去不复返,足足半年。 云追月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她一直都没有走进小天的心里,没有设身处地替他多想想?乃至小天在她面前敏感自卑,以为她生气愤怒是因为他肮脏不伦的身世? “阿姐为何这般看着我?” 蓦地,云追月耳边听到云天的声音,她一怔,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 眨眨眼,逼走眼底的湿意,云追月伸手,手指抚上他硬朗的眼角,那里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这道伤怎么来的?走的时候给你准备的伤药没带在身上?” 云天僵了,被云追月指尖微微冷意触碰到的这块肌肤仿佛着了火,较战场上戎人飞来的那把刺刀割开的伤口还要难忍难耐。 “对不起。” 云追月凝眉,微微敛起脸上的关怀,收回手不赞同道:“怎么又是对不起,小天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下一刻拦下欲要抬头张口的云天,坐正身体放柔声音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更没有对不起那些人。” “你很好一点也不脏,不管是恨也好,释怀也好,你想做什么那便去做,阿姐永远会待在你身边。就像你小时候,只要有危险,不管大或小,你总是小小个儿的张开双手冲在我前面。” “你不是和阿姐说好了,要互相保护,一直都要在一起的吗?怎么,你要变卦?” “不会!” 云天黑沉沉的眸光再也不躲,直直落在对面云追月脸上,对上那双水润带了流光的眼眸,“从见到阿姐第一面便是永远。” 云追月轻笑,眼底浸染的笑意仿佛染上了一旁烛火的温度,整个人都变得暖融融。 “呦,原来年纪小小就打阿姐的主意了,快吃吧,要凉了。” 云天的目光贪婪地落在云追月温柔的眉眼间,桌子底下收在膝上的手却是一层层握紧。 眼前的阿姐有多美好,他的心越是膨胀胀痛的厉害,全是那些快要压抑不住的龌龊妄念,该死的心思。 这么好的阿姐,若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你这个人呢…… “对了,姨娘来信了。” 用完晚饭收拾好厨房,姐弟二人便一人一边爬上了房间里的土炕头。 云追月身上搭了条毯子,屁股底下烘得热热的,取出收在小柜子里的几张信纸递给他。 “你去曷鸠营那会儿,吴大人也有信给你,我没拆。” 云天神色未变,接过,一边问:“花姨娘说什么了?” “还不是那些。”云追月笑道:“阿宝四岁了,姨娘每年都要来信,问我们何时回去,今年居然还提到我的亲事。吴大人家有一个外甥,他——” “不行!” “什么不行?” 云追月愕然看向突然打断的云天,她话才说到一半呢。 云天手中的信拆到一半,见阿姐看过来,干脆把信一丢,身体朝前挪了挪,神情很是严重,“禹城太远不行,吴淞的外甥长什么样,品行如何,家底又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慨不知,阿姐,他不好。” 云追乐了,“太难看的姨娘也不会特意在信上提起,品行不好有吴大人在呢,家底么这个应该也差不离……你人都没见,怎知道他不好?” 话落,便见云天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嗯,这世上无人能配得上阿姐。” 云追月往后靠了靠,眯眼打了个哈欠,“你这句话再换一句来说,便是你阿姐要孤独终老。” “怎会,我亲自给阿姐找一个,找不到……” “找不到还有我。” “哦,好困……” 云天胀得发酸发疼的心口猛的一堵。 唇齿间涌现出来的款款情深,以及说这句话时,小心翼翼的脆弱试探全被这句带着困意的话给击败了。 云天有些落寞,又觉自己身体里住了个旁的东西,贪婪可耻欲要冲出来干坏事。 他看着连打了几个哈欠眼角沁出水花,眼睛已是半眯起睁不开的云追月难得的苦笑。 起身给阿姐盖好被毯,只留了一盏灯,云天带走吴淞寄来的信轻轻退出房门。 院子里四面的高墙上,趴了几个黑影,云天站在屋檐下,黑夜里黑色的眼眸微微一抬,准确掠去。 高大气势的身影煞气泄露,檐角下撞过来的呼呼北风见了他都瑟缩一颤,速速停下打个弯儿跑远。 “滚。” 暗夜里煞神的声音一起,高墙上黑影一抖,不等那北风从屋檐下拐弯儿削来,昆仑将军安排守在云追月身边的人,急急几个惊掠消失。 过不得一会儿,隔壁间的灯亮了,云天坐在案桌后面打开吴淞的信。 纸上来言,禹城来了位新刺史,这人乃安王推荐背景复杂,但圣上似是担心当年段连山一事覆辙而生,所以这次禹城不仅多了位新刺史,还增派了一位监察大人。 这位监察大人乃圣上钦定,主要负责禹城矿脉探采一事,监察禹城周边官员腐败贿赂,百姓民冤等现象。 吴淞长史这个官位这些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依旧坐的稳稳当当。禹城没来人之前他每日里舒舒服服娇妻爱子,再不用绞尽脑汁战战兢兢。 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来就来两位,还是不同阵营都得罪不起的人物。 吴淞很愁,于是来信向云天讨主意,“云天老弟,先前你留给某的那张制作炸.药的配方单子,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那么,这种利器是要上献给明显势头愈发高涨,府中安世子受学子们拥戴的安王府,还是一直久病不起,连个皇嗣都没有的圣上一党? 信纸投入火苗中,不消一会儿燃成灰烬。云天坐回桌前,提笔,不待思索,落下一个“正”字。 不过一个异性王,也敢打这些歪斜心思,只怕他能活到今日都是宫里那位的恩赐。 宫中那位一病,病这么多年竟无人怀疑么? 哼。 回想前世,云天面上浮动狠厉之色,一双眼在昏暗的烛光中泛起凶光。 他真想快一点回到京都,站在那两人面前,看看他们脸上是何种颜色啊。 第94章 一更 云天这次回来, 在家休憩了几日,陪着云追月添置购买了一些冬日的厚褥子和熏肉干果,以及家中屋子里要烧的煤炭。 这一日, 姐弟俩一起出门,云天把人送到兰氏药铺,便直奔光化大营。到达营地的时候, 大营后面的练兵场上已是人头攒动, 热闹的紧。 大冷天的, 练兵场边上围满了其他几个营的士兵,一圈接一圈的吹着口哨,看热闹。最中间是两个小营的人, 一边十几名,个个光着膀子摩拳擦掌谁都不服谁。 “再来一场,刚才那场打的不过瘾。” 对面晓源营的人叫嚣着,“早就看你们曷鸠营的人不顺眼了, 个个四仰八叉牛.逼死了, 方才还不是轻轻松松被我撂倒,来, 你们再上一个,输的人嘛, 哈哈哈便从爷爷我胯.下钻过去。” 这话一落, 四周又是口哨声哄笑声响彻整个练兵场, 曷鸠营其中的几个今年刚进营队的新兵蛋子眼睛都红了。 “你们欺负人!王大哥身上有伤, 你又要赤手空拳上场一对一,他怎么打的过你!” “对啊,我们曷鸠营的人刚从边际镇上打戎人回来,还没休整几日, 身上都是伤,你们晓源营挑这个时候来比试,安的什么心!” “待我们养好伤,你们敢来吗?” “你!没本事的人,口气倒不小,无用便是无用!哼,你们曷鸠营除了那个煞神,都是一群混饭吃的孬货,还打戎人,连我这关都过不了,去了只会送人头哈哈哈哈。”晓源营先前那个喊着输的钻裤.裆的士卒,此刻一口口的咄咄逼人。 他知道老大和曷鸠营的云天早有积怨,今日特地挑他不在,光明正大的羞辱曷鸠营一番。反正士兵武将之间单挑试炼是常有的事,即使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受伤也是正常。 哼,今日便要替老大,狠狠的折辱他们,叫躺在家中养伤的那个煞神输人又输阵。 “是吗?这么说,光化大营的人即要上场抗敌,必须先与你打一场,过了你这关才有资格去捍卫北漠,安国保家?” 突然,人群后方传来一道人声,那声音不高不低,里面还带着丝笑意。可是校场边上外围的一些人却个个如临大敌,后背紧地小心翼翼回头。 待看清来人背着手,面目带笑,可那笑却是要戳穿刺破他们皮肤时,众人纷纷变色,眼神躲避。 不得了,那自从进入光化营便打遍无敌手,且每个与之交手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变色退避的煞神来了! 云天所到之处,人群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路来,他神色悠然,步履轻缓,直到站在晓源营那口出狂言的士卒面前,这才停步。 而这时,先前还肆意叫嚣的晓源营的人,这会儿都哑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尤其站在最前面的那士卒,他是晓源营兵头胡郝广身边新上任的副手,空降来了不到两个月,进入光化大营时,云天带着曷鸠营外出抗戎。 对于北漠名声赫赫的煞神,他只耳闻,不曾亲见。又屡次听到胡郝广提及那曷鸠营的云天,怒目切齿冷笑连连,因此才盘算着替自家兵头出口恶气,但也只敢挑云天不在的时候。 哪想,被人撞个正着。 “我,云兵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相互之间切磋一二,您误会了。” 站在他面前之人,身段修长盖过他一头,面容年轻瞧着年少清俊,可看他的眼神又是深不可测,里头隐藏着一把冷冽的刀子。还有他周身浓烈漫溢的血气,这到底是杀过多少人,血气寒煞才会这般重。 晓源营的副手怯了懦了,脚下不听使唤往后退开两步,顶着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努力挤出一个笑,“云兵头,那个……拉练的时辰到了,我们先下去了——” “慢着。” 云天轻慢开口,那人欲要离开的动作便滞留在半途上,仿佛被隔空点穴般,竟是不敢再多动弹一下。 此时,方才被对面随意欺辱的曷鸠营众人见到云天,就像是失散走丢的雏鸡扑腾着飞到他身边,指着对面的人,说他们方才如何如何小人行径打伤自己人。 云天看了眼自己队伍里几个人身上的伤,上药包扎好的伤口处又见红色溢出,他眯了眯眼,冷声道:“不是要打一场,我来如何?” 说罢从头至脚看了眼那副手,随后抬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下,“你不行,叫胡郝广出来。” 听到这句话,因为云天压人的气势,那副手哽在喉咙里的一口气,此刻终于敢吐出来。只是在他后方,晓源营的队伍里,一直避在人群中,任自己手下欺负旁队伤员的胡郝广他要裂开了。 问胡郝广为何与云天产生积怨,无他,因为云天在光化大营这几年仅凭自己的身手武艺和为人处事的手段不得不令人折服,只三年便升为兵头。 手下曷鸠营带出来八百精兵,每每作战杀在最前头的便是这些人,就连一向严苛顽固,吹毛求疵从不轻易夸人的昆仑将军都道,云天是一把利器,是不可多得的年少有为,北漠将才。 而胡郝广,他出身京都贵族世家,从小被周围人捧高褒奖长大,一般人难以入他眼,自然,他尤其看不起那些平民出身的武夫,例如突然冒出头,出身背景不过一平民小儿的云天。 最重要的是,他胡郝广当初是被他老子送至军营里历练,走的是昆仑府的路子,这才能谋得一个小营兵头的官职。 奈何昆仑将军答应他爹把他安进光化大营,丢了一个只负责储备后勤的营队给他带,但是除却这之外,再也没有额外看过他一眼。 但云天凭什么!他怎能服气! 胡郝光藏在人堆里,看见云天递过来的那眼视线,他便气到不行。 凭什么啊,他出身这么好,大营里面无人敢得罪他,唯独这云天,太不给面子,几次三番无视他。去年的一次,竟然大冬天半夜里把他从营帐拖出来,狠揍了他一顿。 之前每一次还直接无视他的人,这次竟然揍的他老子爹来了都认不出。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他在路上堵了他姐的路,向他姐表明心迹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做错了甚。 真真岂有此理! 这口气,这口气……还是算了吧,打不过啊那煞神。 于是,晓源营的人便见方才还悠然吃瓜的自家兵头,一个蹿溜人已消失不见。 那边,曷鸠营的人见了,“哎,那是胡兵头吗?怎么跑了?跑什么啊,缩头乌龟见了我们老大连面都不敢露。” “也就敢纵容手下狐假虎威,挑我们有伤在身的兄弟下手,丢人现眼。” 不止曷鸠营的人,其他几个围在练武场边缘的营队士卒也开始议论起来,这看热闹吃瓜的人实在多,咔咔吃瓜声足够传到还在人群里钻的胡郝广耳朵里。 他想,谁乌龟,谁丢人现眼,这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老子不与莽夫斗,待来日寻个好日头,他再主动找上云天与之单挑—— “哎呦胡兵头哎可算逮着你了,人云天眼巴巴站那等你,你咋跑这人堆尾巴后头来了,走走走,今日日子不错,适合单挑,我送你过去。” 得呢,胡郝广后脖颈子猛一被人抓在手里,他虎着脸抬头一看,顿时又麻了,竟然是郭明远那个粗痞莽夫。 郭明远,也就是远叔,他还真就咧着一张嘴大剌剌把人提到练武场正中央来,不顾在他手下挣扎个不休,一路黑脸一路大吼快放开的胡郝广,到了云天面前把人往那一按,抬起一巴掌啪的扇人背后,大笑道。 “哈哈哈哈来来来,我把胡兵头寻回来了,大家快快找个位子坐下,比武单挑马上要开始罗。” 云天似笑非笑看过去,下一瞬一掀袍,作出手势,“来。” 胡郝广脚下打摆子,对上云天那纯碎就是要猫捉耗子的眼神,嘴里狂吞口水:来什么来,打你属下的又不是我,你凭什么柿子捡软的捏。 很快,不到十个回合这场比武以云天单方面的碾压结束了。 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云天垂眼看向躺在他脚下止不住呻.吟的胡郝广,“能管治好你手下的狗吗?” 捂住半张脸,嘴巴里充满铁锈味的胡郝广呜呜两声,“能,我能。” 这声一起,除却他晓源营的人个个面红如蒸熟的虾子,其他营队的人俱是哄堂大笑,曷鸠营的人更是扬眉吐气,看向云天的眼神极度信奉与崇拜。 热闹瞧过,人群便散下,云天命人把几个伤口崩裂开的士卒扶到一旁营帐里去上药后,带着远叔回到自己的帐子里。 “怎么样,你收到什么消息?” 远叔虽行事作风粗糙随性,但一身强劲武艺,再不济连个百夫长也当得。可是当初他却拒绝了上头的封赏,留在云天身边,甘愿成为一名副手。 这其中缘由云天看破不说破,而远叔这四年来更是深刻记得自己当初那句话:老子为你万死不辞。 二人几番上场杀敌,无论前路是好或歹,只云天一回头便能看到他。 这次从边际镇回来,远叔并没有跟着回城,而是接了云天的命令折了个方向,深入戎人驻扎的草原上,前去探信了。 果真啊,戎人的异动没叫他白跑一趟。 第95章 二更 齐国南拥田产万里, 运河商道;北临天然城墙漠海抗敌;西有矿脉金银玄铁;东面接邻碧海能连海域,国都华府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物资丰厚, 几百年来自有保家守国之强将。 远隔边界线的戎人、蛮夷等外族人不敢轻易跨界生事。 不过当今圣上在位近来十余年间,因皇室无嗣,满朝文武百官暗生他心, 圣上大多精力都放置在朝中, 反而致使边关北漠、西地的外族人乘虚而入, 渐渐联手骚扰边界。 这次,云天便敏锐察觉到戎人腹地恐出了问题。 “个奶奶的,这次花了几天秘密潜伏到戎人的巢穴, 竟发现荒漠上那几众部落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一回大营就直奔练武场看戏去了,远叔咋吧咋吧干燥的嘴,抡起桌上的茶水,也不管它是不是冷的, 一口灌下去。 “阿沸巴、旁古里、雅函这三个往日里鲜少联络的部落, 那两天都出现在北戎强头桂肆罕的营帐里。第二日西落时,隔着两重山的西地人也来了一波, 我怕他们人多被发现,只能先行撤退。” “云天, 这一堆戎人蛮夷聚在一起, 这事太反常, 北漠边界地怕要出事。” 正中央, 云天站在沙盘边上,他走了一圈,停在一道红色标识地,手上的签子落下去。 “嗯, 这事找个时间和胡郝广透露出去。” 那沙盘红色标识的地方正是桂肆罕的部落,远叔见云天签子落在此处,不禁眉毛一跳。 又问道:“为何要便宜了那小子,这些消息可是老子辛辛苦苦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探听得来的。” 云天食指沾上细沙,他垂眸看了一眼,轻轻捻弄,随即又是轻笑一声,“无事,这般危险的事情,总要有人先出头。” “以前都是我曷鸠营,这回儿我让给他胡郝广。” “得,你这肚子里满是腹黑坏水,也不知道他小子到底是怎么惹到了你。”说罢,远叔便嘻嘻哈哈的退出营帐去晓源营探望被云天揍的老子都认不出的胡郝广去了。 营帐里仅剩自己,云天站到沙盘上方,眼睛巡视一圈后停在另一个地方。 这地方是距离北漠边界的一个崖口,地势险峻,生人难进。 前世,桂肆罕、阿沸巴、旁古里、雅函以及西地人并没有这般快聚集到一起,至少是在他被齐宣王找回去之后。 那个时候,京都先是发生内乱,异姓王安王联合几大旧部封锁死了城门,要挟世家参与篡位谋权,带着大批护卫亲信闯进皇宫。 不过他以为近在眼前的皇位在看到站在大殿上龙袍加身,不见一丝奄奄病态的天子,以及不知何时回到京都,保护在圣上身边的北漠战神昆仑曜时,他便溃败至死,输的死无葬生之地了。 而他当时已经被人带到京都关锁在齐宣王府内,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待被齐宣王放出来后,才得知北戎蛮夷趁昆仑曜回京,发起联合战乱,在齐国北漠连破数座城府。 而两个月后,快马加鞭赶回北漠,原本夺回五座城府的昆仑曜竟是在过崖口的时候被早已埋伏在此地的戎人蛮夷,活生生引燃炸.药而死。 这制作炸.药的配方单子乃云天一手研制,而当初他被关押在京时,这单子已经交给了齐宣王。 呵,到头来齐国一代战神昆仑曜竟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如今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与前世相似,又不尽相同。譬如,那张制作.炸药的配方单子他早已交予吴淞之手转到宫里那人手上,而不是又落入齐宣王那个疯子手中。 申时末,兰氏药铺内,最后一个看病的人离开。 兰大夫敲了敲酸痛的后背,端起桌上云追月给她新泡好的茶啜上一口,“天不早了,今日怎还不回家去?” “小毛孩醒醒,去给师傅按按肩去。” 云追月轻轻拍了下身边站着都能打瞌睡的果子,这才道:“我在等云天,他今日下营早,说好要来接我。” 兰大夫鼻腔里嗤了一声,“你这弟弟虽则待你不错,但每回里来我这药铺浑身散出来的杀起都会吓跑几个病人,好在今日病人都走了,哼,不然我又少赚了几枚钱。” 云追月轻笑出声,她怎么不知道云天这么吓人? 倒是知道他生的好看,城里有好几家到了出阁年龄的小姑娘见了他便远远的走不动路,一双眼里情意荡漾,红透了脸。 “兰大夫你还差那几个钱,你放心小天再把你的病人吓跑,我就让他从光化大营里捉几个人过来看病抓药,在大营里他们一个个看病不出钱,来了咱兰氏药铺,又有小天在场,他们定是乖乖掏银子。” “嘿嘿,好主意,这主意着实不错,你记得和你那煞神弟弟说。” “兰大夫交待阿姐和我说什么?”门外,云天一身赤色纹理军服出现在门口。 他眉目沉沉往兰大夫那里看去一眼,只这一眼便害得他手里的茶不小心翻了,烫上手指。 “说什么,哪里说什么了,咳,果子,走,去后头看看你师兄晚饭做好了没有,哎,饿死师傅我了。”说罢,兰大夫拽着年纪小小,不停打瞌睡的果子一道离开。 “阿姐,等我很久了吗?” 云追月一双视线还停留在消失在后院的兰大夫身上呢,她心道:有什么好跑的,小天哪里有这般可怕。 闻言,这才转过身来纯澈清凉的眸子里泛着点点狐疑打在云天身上。 先是在他身上滚了一圈,从颀长的四肢,宽厚的肩膀,再往下移到劲窄的腰身上,哦,不得了不得了,她养大的弟弟长大了呀。 “阿姐,你这样看我——” 云追月上前打断,拉着他按坐在凳子上,“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说着竟是又迈前一步,微微压下身体,粉白玉莹的面颊离云天不过一指距离。 近在咫尺的阿姐啊,鼻间呼吸是她颊上面脂传来的隐隐淡香;在这北漠竟能洁白如莹细致到不见丝毫毛孔的面孔上是他最欢愉的笑容;水润潋滟的双眸中装下的此刻只有一个他。 还有阿姐两边落下来的额发,细碎发尾掉在他鼻梁上,痒痒得,让他耳尖发热,心跳加速,收在膝上的手一寸一寸紧紧握拢。 他真怕自己会贴过去,双手扶上阿姐,忍不住表露心里的欢喜。 “阿姐……”云天动了动捏疼的手指,艰难地开口,眼尾跟着起了一道红。 “我,我心——” “叫你别动别动,不听话。” 突然,云追月眼睫轻眨,面上猛地飘来一丝古怪,随即眉心皱起快速的后退。 退到二人约有两臂长的距离时,这才使劲掐了把袖子里的手心,垂下眼去:怎么回事?我刚才是对小天那个了? 对面的云天双手收在身侧,浓烈汹涌而来的情感欲望被他压制得死死的,黑沉沉的眼看向云追月,不停道,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而对面的云追月心下颇有些懊恼和羞臊。 她起初只是想要近一点看看小天到底是哪里生得可怕,让兰大夫跑的如此快。只是看着看着就变了味,眼睛贴在他脸上拔不动了。 这当初被她捡来的小孩,什么时候悄然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虽然被这昆仑府的风沙吹出了小麦色,但是脸上的皮肤看上去不显粗糙,不笑时反而一股成熟冷硬的味道。 虽然嘴唇薄了些,但鼻梁坚.挺诱人,尤其是他的眸子,看着人时,不,是此刻看着她时,倒像是一滩令人心生迷恋的漩涡,要把她整个人拖了进去,吞了下去。 啊呸,她是阿姐啊,他是她的弟弟啊,啊呸呸,不许想下去。 “阿姐,你在说什么?”云天已是收整好情绪,又变成往日的小天。 他见云追月站在原地,手按上自己的脑袋,脸也皱成一团且口中念念有词,便走过去牵上她的手,“天不早了,我们回家。” 云追月身体一顿,及时收住口中的话,少有的一路沉默不语的任云天牵着出了药铺。 只是这回家的路今次怎的这般长,往日也是牵过的手为何这次这么烫人。 翌日,昆仑府,昆仑曜的书房,照常先把阿姐送到药铺才离开的云天出现在这里。 “小子,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要紧事找本将军?” 两年前还夸赞云天是个将才的昆仑曜这一两年不知为何每每见云天,都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看怎不顺的态度。 自然,这二人一般也是都不爱见面的,除非遇到今日这样的要紧事。 “将军您先看看这个。”云天面上未有多余的表情,上前从身上递出一封信。 上面细数了戎人蛮夷意欲联合起来攻打齐国北漠的探察证据,云天半分未隐瞒,全都写在上面呈上去了。 昆仑曜变色,坐不住了,他从位子上下来,走到云天面前,面色凝重透出几分威压。 “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情报?你怎会知晓桂肆罕部落那老贼联合各个部落起兵攻城之事?除了本将军和你,还有谁知道这事?说!” 第96章 狐媚子蛊惑人心(捉虫) 进入严冬的北漠, 不仅有风沙还有暴雪雹子,这几日来兰氏药铺看病抓药的人较往日更多,云追月和兰大夫带着两个半大小子忙得脚不离地。 好在, 前段时间护送昆仑府的少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出行的阿缘回来了,今日到药铺帮忙, 还从府上带过来两个手脚利索的婆子。 “小姐, 我前两日连着几次在将军府看见云少爷, 应该是去见了将军。”给一位经常来取药的阿婆抓好药送走后,阿缘突然想起这件事,便抽了个空跟云追月提起。 自来了兰大夫这里, 云追月潜心学了些更专业的医术脉诊,前头给一位常年患痛的病人作过针灸,耗掉半个时辰,气温骤降的空气中, 此时她的十根手指尖隐隐发冷。 阿缘看在眼里, 见此刻不大忙了,便亲自打好一盆温水, 抓着她的手泡在温热的水里,一面亲昵的跟云追月说着话。 云追月眼梢上抬, “可能是军中的事吧。” 二人都知晓, 昆仑曜和云天两人搁在一起, 是一棍子都敲不出两个屁的人。 阿缘便笑, “将军每回看见云少爷可不高兴啦,当着下人面都直说,小姐你被云少爷给哄骗了,连自家祖父都不认。” 接过阿缘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 云追月唇角翘起,“姨娘也说过这话,我走的那天哭着说我没良心,一双眼睛要在云天身上瞪出个洞来。” “云天还小的时侯,在日照县我们和爹爹在一起,爹爹也是每每看他不顺眼。只要云天挤在我身边,爹爹就必要骂他,抓了他去院子里蹲马步。” 说完,云追月看了一眼阿缘,唇边的笑变了个味道,讥笑一声,“你家将军么,他和云天没得比。” 阿缘立时咬住了嘴唇,微微低下头,不敢再看她,“小姐、我……” 云追月打断她,“你家将军又交待你了,要把我劝回去?” “也不是,是,是将军说小姐你再过个年便二十有一,旁人都已经生了三胎了,你……将军想要你回去相看成亲。” “呵,我的事与他何干。”云追月一甩手,帕子摔在架子上,转身便走。 先不说,她这一世根本不打算成婚,就算是遇上可心的人成亲生子,那也与他昆仑氏一个铜板都没关系。 只是,昆仑氏名望显赫,乃齐国权贵将门世家,万一哪天昆仑曜手段强硬逼上门来,她如今只是一个小门小户在药铺看诊抓药的小医女,怎么能应对的过来。 云追月脸上生出一丝愁苦,摇摇头,下定决心道:不行,过个几日待云天回来,便要与他好好说一说。 “方才阿姐的意思都听进去了?” 角门上的铃铛叮叮铛铛响起,连着几日云天都因为军营里太忙歇在那,今日终于忙得差不多匆忙从外面赶回来。 这会儿,待云天洗好手换下一身衣服,姐弟二人才用上饭。 “阿姐怎么突然关心我在大营的事?你以前总是要我遇事莫要拔尖,凡事有别人挡在前面,不必冲动。” “你不是也没听阿姐的吗?否则身上带回来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云追月停下筷子,脸上略微显出些尴尬,“话虽如此,不过这保家护国一事上是阿姐眼界浅,可你这曷鸠营的兵头有几年了,何时能高升?” 云天一愣,“是不是有人在阿姐面前说起些什么?” “没有,只是阿姐想着,咱们来到北漠有几年了,这里有昆仑府坐镇暂且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万一呢?” 云追月接着道:“万一哪天昆仑将军年老,威信不在,这北漠来了仗势欺人,苛待百姓的权贵,我们不是要遭殃?阿姐可是想着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 云天恍然,“原来阿姐转了一个大圈,想要说的是我在军中职位低末,害怕我们往后会被人欺负。” “也可以这么说罢。” 云追月对上弟弟投过来的笑眼,坐直了身体,清清嗓子严肃道:“总之,你要上进些,以后阿姐若是一辈子不嫁人,除了你难道还能依靠谁,明白?” 云天默然:除了他,阿姐还要依靠别的人?想都不要想。 “我一直以为阿姐阻我上前线是因为对权势名利不屑一顾,原来是阿姐担心我,怕我在战场上受伤吗?” 云追月抬眸,眼瞳微微瞪大,“因为担心你不假,还有,阿姐何时跟你说过不喜权势名利?我是一个俗人,俗人就喜欢一些俗物。权贵这些东西离我们很远,但也不是不能去想,命里有那就好好享受,命里无缘,那便把自己平凡简单的小日子过好。” “你说呢?” “我说阿姐一点也不俗,小天喜欢。” 云天说完,不待云追月多做他想,幽深的一双眼落回她脸上,“那阿姐除了权势还喜欢什么?” 云追月看过去,停了几息,在云天的期待下缓缓露出笑容,“还喜欢金灿灿的元宝和精致巍峨的宫殿。” “只有这些?”云天眼神微闪。 “这些足够了。” “好,我把它们都捧到阿姐面前来。”连同他自己。 夜逐渐深浓,得了云天保证的云追月这一夜睡的很香,而一墙之隔的云天却在她睡下后,翻墙来到城门口,与在马棚等候多时的远叔汇合。 “这个点,还担心你在城中出现纰漏,被人发现了。”远叔见到云天,立马从马棚里牵出两匹马。 “许久未见阿姐,多陪了她一会儿。” 远叔:草,是一会儿?忘了今晚什么好日子?杀人这等激奋人心大喜事,比不上陪阿姐? “他们安排下去了?” 远叔回神,“曷鸠营的兄弟先行做下埋伏,就等我们赶过去,那咱走?”说着便要去牵马。 云天适时抬手止住,望向出城方向,那边是一望无际的黑,与他身上的衣着融为一体。 “不骑马,我们直接过去。”说罢,一撂衣袍,跑进茫茫夜里。 晚了一步的远叔不舍地回头看了看马棚里那两匹高大健壮的马儿,撒腿跟上,“草,你就想废掉爷爷这两条腿。” 往来商客百姓官员要进入北漠,率先到达的第一座城府,便是葫芦城,进入葫芦城才算是踏入北漠境地。 而葫芦城是一座人造城府,四周除了茫茫荒野,只剩下满地黄沙。 是夜,一队从京都出发,衣着简便却个个身傍功夫的商队路过此处,商队之大,足有一百多号人。 领头人是个四十多的男子,看上去一身文弱,但长相精明,队伍里的人显然都是听他行事。 “大人,这里距离葫芦城还有一大段路程,若继续走下去的话恐怕至少还要两个时辰。” 文弱男子命队伍停下,由身边的人扶下马车,顶着刮在脸上的风沙转石,闭着眼艰难道:“四野茫茫,风沙盖地,这北漠境地处处危险,也不急于一时,命人就地停下休息。” 说完便急不可待地钻进了马车。 而不远处早已先一个时辰埋伏在此地的曷鸠营,等看到前方队伍停下后,这才收起手上的刀子,低声道:“他们准备在这里休息,我们静观其变,等老大命令。” “是。” 从昆仑府一路往葫芦城赶来的云天二人,凭着对四野荒漠的轻车熟路,不消一个时辰便钻进了在葫芦城早准备的一间屋子。 远叔歇在凳子上,尚喘着气,“你说你,好好的马儿不骑,这会儿把老子累成牛马了。” 云天给他倒了一杯水,“动静大,恐会被人发现。” 远叔一口饮下还不够,去自己腰间摸水囊,“那些人还未进城,怎么会这么快发现?” 云天未答,起身望向窗外的星星点点火光,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声犬吠传来。 从京都来的那帮人自然没这么快发现,他要防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昆仑曜。 上次进府亲自把戎人蛮夷几个部落要合作攻打北漠的消息交到他手中,昆仑曜想必这些日子一刻未歇下。 先前,远叔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把这一消息透露给了胡郝广,急功近利一直都得不到赏识,意欲要为自己正名的世家贵公子定是想要迫不及待的干些大事。 而胡郝广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受父辈蒙阴的世家子,他虽无能,但背后却能扯起一大片人,譬如京都那群越过宫里,把手伸到北漠军营的人,譬如安王和齐宣王。 昆仑曜一定是早有所察。 而这次北漠边界恐有异变,要防的不止是戎人蛮夷,还有京都那群牛鬼蛇神,今夜便是如此。 云天冷笑,他势必要赶在昆仑曜前面把人拦杀,否则阿姐该说他不思进取了。 “远叔,我们走。” 屋子里寻了个舒服地才躺下没多久的远叔,“啊,就走?不是在这边等人?” 云天回头,面上出现厉色,笑道:“再等下去,人不够你杀。” “奶奶的不早说,走走快。” 葫芦城一间驿站内,胡郝广坐在椅子上,看向站在底下的一个人。 “我不是前段时间传信回了京都,怎么父亲竟就叫你一个人前来?你来有何用,能助我一举歼灭戎人?” 胡郝广满脸不悦,怒目看向底下那名风尘仆仆从京都而来的府兵。 前段时间,他晓源营的士卒与曷鸠营郭明远那粗鄙小民背地里一起赌钱,喝酒尽兴时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他们曷鸠营此前一次与戎人对战时,偶然探知戎人与西地蛮夷首领会面。 士卒是个好士卒,第一时间连酒都不喝,便跑来把这事偷偷告诉胡郝广,胡郝广难得脑子一动,于是想要赶在整个光化大营前面,悄悄带兵,把戎人与西地首领的人头取来。 胡郝广当下便是满心振奋,好似胜利在握。 脑子里浮想,蛮子脑袋砍过来扔在云天那自大小子面前,让他瞧瞧这一战功被人半途杀出一手,白白抢走的滋味。 嘿嘿,让他小看自己,让他威胁不许出现在云姑娘面前。 不过,他在北漠待了有几年,知晓仅靠自己一个几百人的晓源营,蛮人的头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拿下。如此,才会想到外援,给远在京都的父亲发去密信。 “少爷,您放心,这一次并不是只属下一人,只是老爷命属下先一步与您汇合,有些重要之事老爷不放心写在密信上。” 胡郝广正了正脸色,“嗯,既然是父亲的吩咐,你说来我听。” 这话一落,顶上,不知何时伏在屋檐的云天二人皆是呼吸收紧,一旁的远叔恨不得耳朵变长,直接伸到那府兵嘴巴边上去。 “老爷在朝中乃二品文臣,对于武将军营一事不敢下决定,特别此事,事关北漠安危,老爷仔细思量下便告知了安王。就在这一两日,会有一批安王的人会抵达葫芦城,老爷让少爷在此等候,切记不能让昆仑府的人知晓。” “父亲帮我把安王的人请来了?”胡郝广听来听去,只听到这一重点,“那到时候剿灭蛮子的功劳算谁的?” 底下的府兵脸上诧异为难,“这,这个应该、合该、属实算少爷您的吧?” 屋檐上趴着的远叔听到这里,差一点笑喷出来,忙又憋回去,捂住脸,心头耻笑:这个姓胡的可算是让他见识了。 他老子收到这等害国消息,第一时间不去进宫面见圣上,反而他不找你不找,偏偏找上安王,这点奇怪地方,姓胡的就没想到。 且安王的那队人马暗地里半夜行事,保不齐还是乔装行走,这等小偷小摸行径,姓胡的也给落下了? 还有,他老子好歹当官多年,二品大臣,收到麻瓜儿子的信,竟敢私下行事,还派亲信千里嘱托万不可泄露给昆仑府? 这一家子连带安王,且都等着圣上收拾吧! “嗯,你说的对。” 胡郝广放下心来,“这次军功必然要算我头上,对了,安王的人什么时候会到,我还要在这个破破烂烂的驿站等多久?” 府兵应和,”快了少爷,最晚明早应该就会到达葫芦城——” “做你爷爷的大梦,胡郝广哈哈哈哈老子又抓到你了!安王的人你是见不到啰。” 突然,门外发出一阵响动,紧接着屋子里正对着大门的胡郝广抬头便看见,突然破门而入的远叔,和坠在他身后的云天。 见到这两个不应该出现在此,一出现就让他联想到几次挨揍,浑身止不住发疼的胡郝广,指着门口逼近的二人,话都散成一串珠子,断断续续。 “你,你们、怎么会是你们?好哇,云天你们又跟踪我!” 远叔大臂一挥,拍开他指着的手,上前胳膊一架,就锁死在他脖子上,“嘿嘿,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和你老子爹联合安王窃取北漠军营机密文件,扰乱昆仑将军的大计,这是要治罪杀头的大罪。” “说,你们一家子是何居心,是不是想要当叛国贼里应外合,连同蛮子残害我北漠百姓?” 胡郝广被远叔一双手臂箍得连呼吸都甚是艰难。 他被迫半仰着脑袋,一张面皮因为呼吸不畅,又因远叔说的这些话,又红又白,生生吓得涕泗交流,“不,不是啊,我怎敢,我不过想要抢在云天前头去拿军功而已啊,我爹也不敢……” 哭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对对,是安王,我们都是被安王骗了。” 好一个急中生智被安王骗了,可惜啊,晚了。 就见房间里的府兵听到这里,趁二人的视线都在胡郝广身上时,看准了闯开的大门便要逃。 身后脚步声一响,站在屋子正中央的云天,眼角透出杀机,袖子里飞出一只暗箭,立时,那逃跑到大门口的府兵便不再动弹。 然后,吓到瞪眼的胡郝广便看到那府兵脖子上只一眨眼的功夫插着一只利箭,鲜血涌出,呜咽两声倒在地上。 “呜呜呜……你们杀人了,不要杀我。” 远叔看了眼胡郝广蹭到他手上的鼻涕,顿时大怒,嫌弃的把人往一旁地上扔去,“岂有此理竟敢弄脏老子的衣服,老子才换不到十二天,云天,老子不干净了!” 云天看过来的眼睛一滞,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心中很是不忿的远叔蹲下身,拽过胡郝广仍旧大怒道:“你乃一个营队的兵头,手下有五六百的兵,哭哭啼啼,只杀个人就吓成这般,就这样你还敢和云天比较,还想去取敌人首级,你可真是无能愚蠢到不配活在这世上。” “呜呜——我,我还没杀过人……是我爹逼我来北漠,我也不想呜呜。”胡郝广哭哭噎噎,不敢大声。 已经从死了的府兵身上拔出暗箭,正一丝不错地擦拭着的云天,难得解释一声,“远叔,胡郝广自进了光化大营,只负责后勤物资看管,并无迈出过北漠与戎人的边界地。” 远叔松手,“呸。” 胡郝广心中怪异,偷偷拿眼去看云天,一时觉得云天竟然还帮他说话,他之前是不是错怪他—— “远叔,时间不多了,把他解决掉,即刻与我们的人汇合。” !他没有错怪没眼瞎,云天这个煞神要杀他! “救——” 胡郝广为自己方才那几秒钟生出来的想法感到悔恨不已,他迎上云天看他的视线,身体里的血都要凉了,而后被身后的远叔一刀砍在脖子上。 血溢满一地,二人丝毫不作停留,挑上两匹马出了驿站直奔葫芦城外的那片荒原地。 此时,夜半子时一过,荒原地一片漆黑暗无,除了那一列人马车队,便只剩下潜埋在远处草里的曷鸠营众人,以及遥远处传来的狼嚎和呼呼风声。 队伍里十几辆马车撤下油灯,轮守在马车外面的人也因夜晚气候骤降而缩进后面的货车里躲冷避寒。 云天和远叔赶来的时候对面悄无声息,连日的赶路和水土不服,难得休憩,很多人都降低警惕睡过去了。 “老大,你们来了。” 早在云天他们从葫芦城出发,便往夜里长空发了一则信号,此时在快马加鞭下,不出一个时辰,曷鸠营的人已经等到了他们老大。 云天.朝他们靠近,低声道:“如何,他们的人有多少?” 那前面一直在做指挥的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视线望向远处的车队,“老大,这些人一共有一百多号,将近二十辆马车,有些还装运了不少货物。” 远叔往这人另一边趴下,“爷爷的,还真把自己当作普通商客啊?普通商客这般大阵仗上北漠也不担心引人注意?” 云天接话,“他们只停留在葫芦城,不会进到昆仑府。葫芦城这座南来北往军营走商的中间驿站,这些年来过很多人,只要不进入昆仑府一般不会引人怀疑。” “老大,这些人身上功夫好似都不错,其中有一个文弱的老头,队伍里说话就数他管用。” 云天微一颔首,“嗯,那你就去把他抓过来,要活的。” 话落,仿若一块黑色幕布的荒原上,云天身形一跃,像是这片草原的荒狼霸主,带着周身瞬间发散的层叠杀意朝对面车队掠去。 远叔和剩下的人紧随其后。 而云天这边的狩猎已然开始了,远在昆仑府的昆仑曜才堪堪收到消息,怒火烧心的他带着兵马赶来,一路上脸黑如锅底,不住地在心中唾骂云天好一个阴险奸猾小儿。 昆仑府后院。 “老爷走了吗?” “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彩泠小姐,将军带着二将军、三将军一刻钟前急急忙忙出府了。” 昆仑府的二少夫人长了一张丰腴的脸,可身上却是平平板板瘦到不见肉,她拧眉一笑,“终于等到老爷出府了,自我们回府便发现母亲一日日的消瘦吃不下喝不了,去和老爷求情,请他去看看母亲,他都不愿。” “是啊,二嫂,我们府里的人谁不知道,母亲的身体一日日不中用都是因为云追月那小贱蹄子。” “早就想收拾她了,奈何不仅是老爷,就连相公他们都明里暗里被蛊惑偏着她。你说,这昆仑府到底谁才是主子,她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仅凭一把子怪力便要来哄得老爷认亲的粗俗小贱民也敢在我们面前横挑鼻子竖挑眼,上回我叫下人把她带过来,她竟敢说什么药铺有病人,要先走一步!” 昆仑彩泠和母亲交递了一眼,扶着三少夫人道:”三婶您消消气,不止祖父爹爹他们,还有阿缘不也是被那妖媚货给骗了去。” “唉,这些日子回府,瞧见祖母那个样子我就伤心,都怪彩泠无用,明明才是嫡亲的孙女竟然被一个外来的女狐媚把祖父抢走了。” “哎呦我的大姑娘哎,这怎么能怪你呢,快,我们辛辛苦苦一宿未眠,只等着府中那群爷们儿不在。二嫂,走,今夜就要亲自去把那小贱蹄子的脸给刮了,嗓子毒哑卖到戎人部落去伺候那些吃生肉喝人血的野蛮人。” “对,趁着今夜阿缘那贱婢也不在府里,弟妹,走,一起去把那狐媚子的皮给扒了。” 第97章 春色有痕 院子大门被人撬开的时候, 外面依旧是裹挟着漫天的风沙和连绵不绝的暗色。 里间,云追月屋子中央的桌子上罩着一盏快要烧完的蜡烛。 蜡烛烛芯掉下,发出噼啪的燃响声, 昏暗摇曳的烛光照在糊得密不透风的窗子上,那上头映出几个鬼祟黑影。 这会儿,云追月窝在温暖舒柔的被褥里, 两颊烫红, 睫羽颤颤正陷入一个春.梦婆娑的境地里。 轻灵空谷风似春鸣的山间溪畔雾气氤氲。 溪水中央, 云追月长长的裙带飘落顺水而下,莹白的肌肤大片的敞露在外,上面是一层染红坠珠, 被一具温热坚硬的胸膛抵在石壁上。溪水漫过腰间,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缠上来,烫上她寸寸肌肤,一遍遍抚弄。 白嫩嫩的耳尖红得滴出血, 湿了水的发丝沾在脸颊更显娇弱妍丽。 云追月咬着唇呜咽难忍, 迫人的呼吸朝她靠近,打在她滴血的耳垂上细细密密地不停轻语, 带着欲望,带着钩子, 一句句撩拨在她心上, 令她浑身战栗。 “嗯?喜欢这样?” 浮浮沉沉像是在海上漂, 梦境中云追月发颤的手指捂上殷红肿痛的嘴唇, 吞下喉中呻.吟。 耳边的声音缠绵隐约透着熟悉。 喜欢吗?虽然这让她变得失控难受极了,可是云追月情动的身体还有心口燃生的暧昧情愫,她好像是喜欢的。 但是,这般羞赧的心思一起, 为何心涧深处的一角好似有一道声音冲出来要对她说,不可以。 “呜~” 水波轻荡,云追月被撞得溢出一声甜腻的轻吟,随后脚趾蜷缩,一双裸臂攀上那人的身体。 耳畔低沉含笑的声音又来了,“原来阿姐是喜欢我这般对你。” 话落,挂在他身上的云追月重又落入水里,而她迷离剪水的美眸缓缓睁开,旖旎春色倏尔褪去。 梦里水面氤氲逐而消散。 云追月十指收紧,揣着灼烈渐又僵冻的一颗心,螓首缓缓抬起,待看清面前与她抵.死缠绵的那一张脸,顿时天旋地转。 “见鬼!” 床上的人一个挺身坐起,已经从那荒诞的梦境里逃离而出的云追月,此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除了惊色,依旧是满面的红色羞赧。 一粒汗水从颈间滚落,云追月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冷冷寒气稍稍扑灭从梦里带出来的颤栗。 “怎么会梦到小——” 都已经要说出来的名字,又被云追月羞恼吞回,她抬手敲了敲晕呼呼的额头,“我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做这种梦?难道是魔障了?” 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云天。 不过一会儿,云追月冷汗盈袖,她扶着不知是被离奇梦境折磨的,还是被梦里看到的那张脸吓得发晕的脑袋下了床。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透了,云追月倒上一杯满口饮下,冷茶让她晕乎的脑袋稍微清明了些许,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为何房间里会有一股奇怪的燃香味?这味道她可是一点不陌生啊。 于是乎,待躲在门窗外的那几个鬼祟黑影把迷药从窗子底下的缝隙吹进去,将将候了半盏茶时间后,悄悄用刀子撬开房门进到里间时。 云追月已是躺在床上睡死过去。 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的人听闻外面动静,掀开马车帘子,“如何,绑过来了没有?” 昆仑府上三少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回禀,“回主子,人已经吸了我们的迷药晕过去,丢到后头的马车里了,奴才暗中买来的迷药,药效厉害,她吸了这么多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来。” “嗯,你这次干得漂亮,待回去领赏钱。” 说罢,三少夫人放下帘子坐回马车。 里头的二少夫人和昆仑彩泠也听到了,得知云追月被她们药晕就扔在后面的马车里,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眼底闪过得意、狠毒。 不过,待三少夫人坐下了,昆仑彩泠却是收起恶毒的表情,反而有些怯懦不忍地开口。 “母亲,三婶,我们真的要把她卖到境外蛮夷之地去吗?” “听说那里每时每刻都是杀戮,不仅是男人就连女人小孩个个凶悍无比茹毛饮血,尤其是我们齐国人落在他们手里,受尽折辱便罢了,简直是活得连牲畜都不如。三婶,彩泠想了想,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大好?毕竟她再怎么坏,也只是个女子罢。” 听到女儿的话,二少夫人低头抚上腕间的玉镯子,未说话。 一旁三少夫人接茬,“彩泠你就是心善,她一个小贱人平头百姓,怎么能与我们相比。你啊,若是真的不忍心,那就不要跟着我们插手。这件事情啊,三婶和你母亲会办的漂漂亮亮,绝不会让她好过。” “是不是,二嫂?” “还是弟妹想的周到,彩泠心地太过良善,喏,我们先把人带回府上藏好,等明日天亮再把人送到城中的勾栏里去也不迟。” 如此说好,马车便动了,往昆仑府方向驶去。 而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云追月早在被人丢进来,关上门帘的时候就已经睁眼了。 这些人应该是自信她中了迷药不会醒来,因此这会儿车上并没有人在旁看守着,且绑在她身上的绳子也是松松垮垮。 云追月听着马车轱辘碾在路面上的声音,靠坐在车厢上,抬手揉上还有些发晕的脑袋。 半夜被人闯进家门暗算绑走,云追月是想不到的。 只是,当发现自己可能中了迷药后,她当机立断的从木屉子里找到来了北漠后,特地给云天自制的清毒药丸。 幸运的是她醒来的及时,这些人放进来的迷药应该也没有多少,两粒清毒药丸丢到口中,迷药的毒性减去大半。 呵,云追月扶着头低笑,能及早发现危险,是不是还得谢谢她做的那个可怕诡异的春.梦?至少是让她半夜吓醒,躲过来人暗算。 不过,云天不是在隔壁吗?他向来是一有风吹草动便能敏锐察觉的人,这次居然能让这些人摸到她屋子里来? 云追月蹙眉,干脆将计就计躺回到床上,总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大胆到要害她吧? 很快马车停下,云追月听到来人脚步声,迅速闭眼。 “少夫人她们和彩泠小姐已经先行进府了,你们把马车停一旁,找个麻布袋子把这小贱人装进去,再赶马车绕到府上后院的小门把她带进府去。切记,路上莫要弄出动静,直接把人送到三少夫人院子里。” 千算万算,原来是昆仑府的人。 云追月紧闭的眼皮跳动,心中冷意丛生,下一刻面前一暗,被人粗鲁的从车厢拖出来,一个袋子罩到她身上。 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在一间废弃长满蜘蛛网的厢房里。而这时,外面又响起一串长长的脚步声。 房间门打开,三少夫人带着人走在最前面,一进门手里的帕子捂在鼻嘴上,皱眉道:“这么暗,先把灯点上去吧。” 身后两个婆子立即上前添上几盏灯烛,原本只有一盏黄色烛灯的房间里瞬时明亮,众人目光一眼看去,便齐齐被锁在前方靠在破桌腿上的云追月身上。 一身轻薄单衣裹在凹凸有致的身躯上,乌亮的发丝垂落于肩,一地杂乱污垢满尘的房间里,中间的女子安静的闭拢着眼睛,烛光照耀下,脸上瑰色姝绝的容颜纷纷落入众人眼中。 先不论站在最前面的三少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反应过来后弥漫而来的深深妒嫉,剩下的人里俱是当场被眼前美人美色惊得回不过神。 云追月对于她们来说并不陌生,府中人早知她绝色美貌,只不过大多是在白日里远远瞧过几眼,就算是在后院路上遇到了,云追月也是一身的疏离冷漠,不好叫人靠近。 只是,今晚她这样被夫人绑过来,闭着眼衣衫略显凌乱,狼狈极了的样子,与旁日的清冷气质大相径庭。 众人不由得想,云姑娘此刻倒在地上娇娇弱弱单薄怜人的小模样,夫人如何下得去手。 三少夫人自是下得去手。 “来人,端盆冷水上去把她泼醒。” 尚且在装晕的云追月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就在一个婆子端了水上前时,猛一睁眼,“不必辛苦三少夫人,我已经醒了。” 说罢,手下微微一挣,绑在身上的绳子顷刻间断成两截。 前方,对于云追月这么快便从迷药的药效里醒来,尚且还在惊愕中,未能回神的三少夫人,只一眨眼功夫间,竟是又亲眼目睹她徒手断绳? 这,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不待她发散脑筋想个明白,对面云追月开口了,凉到骨子里的声音道:“三少夫人大半夜把我绑到你院子里来,莫非是寂寞难抒,缺个说话的,所以才如此用心良苦、大张旗鼓的请我过来喝茶聊天?” “亦或是将军府少夫人轻闲富贵的好日子过腻了,心里想不开打算吃点苦头?” “你闭嘴,贱人谁请你喝茶?只有你这种一身狐媚的贱蹄子才空闺寂寞,四处勾勾搭搭。” 云追月闻言,脸上神情丝毫未见变化,抬步走上前,眼睛笑开,盯着三少夫人的眼睛。 “贱人你请我喝茶呀,难道不是吗?” “你——” “哦,不对,这人怎么少了些?昆仑彩泠呢,嗯,二少夫人呢?不是都想与我秉烛夜谈?” 对面气到脸抽筋的三少夫人,眼底的狠意跟着晃了一晃,直到这会儿才算是明白过来,她们都被云追月骗了,她没有中迷药 第98章 奸猾之子 “原来你不曾中迷药, 这一路上都是装的。” 三少夫人银牙狠狠一咬,又朝身后一个下人啐了一口,“该死的奴才你是从哪里买到的假药, 差点坏了本夫人的大事,待这贱人解决了本夫人再来收拾你。” 买的就是如假包换的迷药啊,也不是第一次在那地方买了, 如何会是假药?好生冤枉。 那奴才心中所想, 但见自家夫人正在气头上并不敢这个时候冒头, 白着脸色,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求夫人轻点责罚。且跪下后,暗地里斜着一双眼看着对面的云追月, 其中俱是满眼的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进屋子之前,一开始她就发现了? 而这个时候云追月已经拉过一张凳子,用袖子掸去上面一层灰,神情自若就像是在自家一样, 优雅坐下。 三少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个主人来了这么久还站着呢! 迎上三少夫人那两颗瞪在她身上,恨不得跳出来替主人恶心她的眼珠子, 云追月一挑眉,“怎么?我坐不得?” 你, 你居然还敢问我? 三少夫人脸都黑了, 身子一晃, 被身后婆子扶住。 “呦, 少夫人小心,要不要也过来坐一会?”说着还贴心的让了个位子。 在场奴仆:这蹄子简直可恶,嘴巴上抹了毒! 然而云追月还在说,她嘴里嘶的吸了口气, 双手环抱,搓了搓自己发凉的手臂,“也不知二少夫人和昆仑彩泠什么时候过来,我怕等太久所以先歇一歇。哦,三少夫人,你院子里竟是连个碳盆都没有吗?” 对面三少夫人倚靠在身后婆子怀里,已是被云追月接连不断的一顿操作,气得七窍生烟,神魂都飞走了! “你、你怎会如此不知廉耻!”云追月等了一会儿,战斗力下降的三少夫人竟只是软软的骂出这一句。 她轻轻啧声,摇了摇头,然后,便见在她的眼神鼓励下,三少夫人脸上恨意一滞,反应过来后抚着心口,恨声道。 “早知道我们要对付你,还敢跟着上来,是真的不把我和二嫂放在眼里啊。你放心,今晚不仅是你的脸,本夫人连你的舌头和嘴巴,都要拔掉缝上,看你被卖到蛮子那里之后,还怎么尖牙利嘴,口齿生花的伏在他们身下去讨好那群人。” 人心恶毒啊,竟然还准备把她卖给戎人。 下一刻,云追月似是夜凉如水的眸子微微眯起,再抬眼目光凌厉,飞出一片沉沉寒光。 除了躲在后院的那个老婆子,云追月自问她与昆仑府这几个女人并无交恶,甚至来说自她当年得知真相搬出府之后,便是毫无交集。 怎么,她是碍着她们什么了,想出这种蠢毒的手段除掉她? 云追月神色冷凝,不由深思。 昆仑府若是不算上她爹爹云大力,一共有三位嫡子,庶子二人。 其中大房为嫡长的将军昔年在战场与敌抗战而牺牲,最小的庶子留在京都,剩下两位嫡出的二将军、三将军和一位庶出的四将军皆是领了军衔,跟在昆仑曜身边。 这三位将军当初她被找回来时,云追月在昆仑曜的书房见过,一眼看去和昆仑曜一般,武将身姿,见到她甚是激动。 这几年,云追月与他们虽不亲近,但也愿意相信他们的为人行事磊落。 然而,除了一个庶出四房,二房、三房的两位夫人和小姐竟是在她身上动杀心,这是何意? 云追月思来想去,唯有想到一个原因,那便是她们忌惮昆仑曜对待她的态度。 因为她身上的神力威胁到她们? 若是往这个路子去想,那云追月多少有些明白了。 想到此,她冷沉的眸光一转,落在三少夫人身上。 而此时的三少夫人正坐在下人搬来铺好软垫子的四脚圈椅上,她盯着云追月越看越让她生厌的脸,手一挥,哼笑道:“你们几个还等什么,还不快上去抓住她,本夫人要亲自毁了她的脸!” 话落,她身后的五.六个特地带过来,膀大腰圆的奴仆冲了上去,而与此同时云追月已是从凳子上起身,趁她们跑上来的时候,长脚架住凳椅,用劲一踢,那率先冲在最前头,脸上写满凶神恶煞四字的婆子顿时被命中膝盖。 随即,杀猪般的痛叫声仿佛要掀破屋檐,只见最前面的婆子满脸冷汗痛苦的跪在地上。 这变故实在是太突然了,后面跟上来的几人来不及刹车停下,一个接一个叠罗汉似的撞在婆子身上。 很快,哎呦呼叫的痛呼声一声接一声在屋子里盘旋响起。 看到地上倒成一堆,互相压踩的奴仆,圈椅上的三少夫人除了愤怒不满,还有心上突生而来的惧意。 那一脚好似是透过那些人,踢在她身上,三少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她重重地在椅柄上一拍,逼着自己高声斥骂道。 “一堆无用的废物老玩意儿,关键时候总是给本夫人出岔子,一群人竟然连个女子都对付不了,养你们何用?” 被压在最底下,此刻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的婆子,颤颤巍巍满脸老泪,带着恐惧道:“不是的夫人,是她,是这个小贱——” “不,是云姑娘有古怪,她真的有神力,老奴,老奴不敢……” 她的话声响起,其余奴仆便是纷纷变了色,佯装气势的三少夫人本人也往身后退了两步,前头生出来的丝丝惧意,缠啊绕变成惊惶不安。 昆仑一族的天赋神力,自三少夫人嫁进府里便是将之视为神圣,近两年随着昆仑曜上了年纪,在府中的时间比较多,她有时便会跟着相公去校场,每当看见校场上七十多高龄的公公昆仑曜使出那身绝世神力后,心中便是多一次的震撼非常。 三少夫人嫁入昆仑府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倍感荣耀,甚至觉得自己能嫁到昆仑府,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善事积下的德福。 可是关于云追月,这个突然凭空冒出来的,听说是公公流落在外庶子之女的平民女子,他们竟然都信了她的满嘴鬼话吗? 且母亲和二嫂与她说云追月一个小女子根本不可能被天神选中,昆仑一族神力身赋者自始至终只有保家卫国的男儿才有资格被选中。 云追月嘛不过一个满口谎言,心又狠又毒,靠一张狐媚脸把北漠所有男子哄骗团团转的小贱民。 可刚才那婆子的话不见作假,云追月踢出的那一脚她也自是有所见,躺在地上的婆子至今还趴着起不来痛得浑身发抖。 三少夫人怯了,竟是有些后怕。她吞了一口口水,下一刻抬眼的瞬间,圆滚的眼睛霎时张得巨大! 天,举、举起来了,她把她们都举起来,扔、又扔出去了! 只见对面的云追月,左手一个,右手一提,挡在路中央的婆子便像是一个个破布袋子,俱是被她用力高高一抛,扔到门口。 拍拍手,云追月脚下无阻,站在三少夫人面前,两根手指捏上她牙齿打颤跟着一起抖的下颏。 “怎样,三少夫人满意你看到的吗?” 云追月两根手指捏上来时,三少夫人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被她钳住的下颏处疼得发瑟发麻,竟是动也动不了。 她半仰着头,面上白成一片,抖唇道:“你,你真的是有神力。” “啊啊,住、住手,唔唔……” 话落,像是要印证她说的话是真的,三少夫人原本就隐约发疼的下颏,猛然剧烈彻骨的痛,好像是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不可抑制地发出尖叫痛呼声,这声音惊得退避躲在门口不敢上前的奴仆手脚冰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她们的身体。 她们亲眼看到云追月把三少夫人的下巴卸下来了。 面色冷绝,盯着扑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嘴巴都合不拢的三少夫人,云追月冷不丁开口道:“三少夫人,你被人利用了可知?” 只一会儿,眼泪鼻涕混着口水流满一地,浑身狼狈不堪的三少夫人身子一僵看过来,眼底飘过一丝不解。 “你被你那好二嫂骗了啊。” 转身坐上三少夫人才能坐的圈椅,云追月点了点手指,“你瞧,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那好二嫂和好侄女还不见人影。” “你可知我为什么会被下人送到你的院子里来,要毁掉我的脸,割我舌缝我的嘴,这处处经手的是不是只有你,三少夫人,你这脑子啊就没有想想到底是为何吗?” 云追月一番话下来,杀伤力极大,刀刀捅到地上的三少夫人身上。虽然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二嫂不会也不可能去骗她,一定是云追月在说慌,这一定是她的离间之计。 可随着自己控制不住地深想,她突然僵住了,手脚发冷,似乎二嫂在这件事上除了张张嘴,从未有任何经手时候! 药晕云追月的迷药是她身边的下人弄来的,出府去把人绑来的人都是她院子里的,就连那两辆马车也是她下令,叫人准备好,还有二嫂不是也恨透了云追月吗,为何不把人弄到她院子里去,二嫂母女俩似乎从头至尾,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插手! 原来真的是把她当傻子哄! 见地上的人似是悟过来了,哭哭笑笑,嘴里对那一对儿母女诅咒毒骂,偏下巴又被她给卸掉了,一句话说不完整听不明白,只啊啊呜呜不停地叫,形容宛若一个疯婆子,哪里有往日少夫人该有的得体和气质。 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冷漠的目光从门外望出去。云追月眼见天上隐约露白,应该很快就要天亮了,她不由得唇边露出一个讽笑,接着目光一转落在门口一堆婆子身上,清冷声音一个一个命令道。 “去,取一件你家夫人干净的外袍过来。” “你,烧个火盆,倒壶热茶再看看有没有点心果子都端上来,被你们这么一闹腾,我也饿了。” “还有,若昆仑曜那个老头子回府,第一时间来通知,可明白?” 几个婆子被云追月嘴中那声不屑的老头子震了一震,你看我,我看你,甚是不理解云追月这番是要干嘛。 她打了人,伤了夫人,正常人这会儿不是该想想怎么办吗?还要等着将军们回府,难道是要告状?求老爷做主? 哎,还真被她们给猜着了。 云追月见底下几个婆子没有动作,眉头一皱,“我吩咐不动你们了?也想像你们夫人一样卸掉下巴?” 冷冽的目光一扫,顿时,底下婆子个个强撑着身上的痛意,手脚麻利从地上爬起来。 “是是,姑娘,我们这就下去准备。” 这些婆子如今脑子里只反复飘过一句话:真的真的,云追月真的是天赋神力!她身上流的昆仑氏的血,将军回来一定会给她做主! 竟是没有一个偷溜去找外援的,而这些早在云追月的意料之中。 这两个女人挑这个前不前后不后的尴尬时间去绑她,还胆敢弄到府里来,必定是因为最大的障碍昆仑曜不在府里,且人定是出城了,今晚是不会回来。 而府里所剩下的几个主子,府中大少夫人常年礼佛,还有嫁给庶子的四少夫人,看这情况并未参与这次的事情。 所以就剩昆仑曜那老头子的正妻夫人了。 昆仑府的一些下人云追月不是很确定,但这几房主子必定是知晓他们母亲对自己的不喜,甚至说是恨。 这次二房和三房她们敢违背昆仑曜这个家主,连夜把她绑走,云追月很难不去想,到底是谁在背后给她们的勇气。 这个只是因为爹爹力气比同龄孩儿要大一些,就把他们母子俩卖出府的老婆子,这么多年了,真是连她也不肯放过。 哼,这会儿她一定是在等着自己被三夫人折磨毁容,被她们扔到勾栏,卖到戎人部落的好消息吧。 只是,昆仑府是什么地方,虽说昆仑曜不在,但他四处布下的眼线呢?她才不相信二少夫人那对母女真就把她丢给三少夫人,这么久连个打探消息的下人都未出现。 哦,难道是因为这母女俩睡过头了? 被押回自己院子,锁在房内的二少夫人母女俩一夜都不敢闭眼。 她们如何会意料到,就在她们回府和三少夫人分开,在老夫人院子里等着好消息的时候,吴管家那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突然带人出现。 不仅忤逆老夫人的命令,打着将军的旗号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还亲自叫人把她们押回院子,命人守着不允跨出半步院门。 此刻,抱在一起,睁眼看着窗子外面的天色渐渐转亮的二少夫人母女俩,如坐针毡,竟是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不过是想除掉云追月那个绊脚石,怎会料到昆仑曜盯得这般紧密,为了云追月连母亲和她这个儿媳、还有嫡亲的长孙女都能说关就关,毫不顾及。 明明她们才是府中嫡出啊!大房的人死了,明明她二房才是昆仑府以后的掌权人,难道便如母亲所说,他真的准备把昆仑府少主权利,交到云追月那个贱人手中? 就因为她身上的神力? 二少夫人指甲陷进肉里,忌恨、权利让她变得面上扭曲。 而云追月这边终于是来人了。 吴管家在三少夫人院子里见到云追月的时候,他脸上刻意表露的和缓神情,再也不和缓了。 “追月小姐,你、你这是把三少夫人怎么了?” 云追月像是刚从房里打扮出来,松散的发髻挽在脑后,上头垂着一根流苏簪子,身上换了一件簇新的袍子,不仅保暖御寒颜色正正是她喜欢的。 脸上也是光彩焕发,细腻娇嫩的肌肤,眼底干净清凉不见一丝眼圈黑纹,一点都不像是熬了半宿的人。 她听了吴管家问话,也不过是懒懒目光朝一旁被人扶坐着,下颏依旧掉着,整张脸像遭受北漠最恐怖的风沙暴雪虐打,半点儿生气都无的三少夫人瞥去一眼。 “三少夫人呐,不过是被我略施小惩卸掉了下巴而已,吴伯你放心,待我见了将军就亲自帮三少夫人重新装回去。” 像座雕塑坐在椅子里的三少夫人身子一抖,她的下巴好像更疼了。 而云追月身边一个负责舔点心,一个负责伺候热茶,另一个蹲在云追月脚下看守碳盆的婆子,以及立在左右,面上恭敬带着畏惧的几个下人,听到云追月散漫不经心的话,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心,开始同情起了她们夫人。 这些人的反应吴管家皆是看在眼里,他无奈摇头竟也是不再去管三少夫人这个主子,上前一步直道:“追月小姐,今晚的事情老奴已经传信给将军了,小姐不然先下去休息,等将军回来老奴派人通知你?” 云追月抬眸,“你家老将军一把骨头,这是去哪了?” 空旷无迹遍布风沙走石的原野上,一阵阵兵刃打杀声此起彼伏,云天一挑十,下手狠厉长.枪舞动飞快,所到之处血线飘红。接连迎上来的那些人竟是连他出招动作都未来得及看清,脑袋和身体已然分家。 远叔杀得满心畅快,面上杀意遍布,身后不绝于耳的嘶吼逃蹿声引得他频频回头。 曷鸠营的人看到他们老大化身北漠草原暗夜上的恶狼,身形迅疾不留片草。就算是定身而立脚下半步未挪,那周身凝固而喷发出来的血煞气,犹如从地府钻出来的索命鬼,死亡的气息令那些人战栗不止,手中兵器丢弃,纷纷哭嚎逃窜。 “哈哈哈哈,云天,安王到底是从何处找来的一群废物混账,连武器都能扔掉落荒而逃的软蛋子,竟然还要去杀戎人蛮子,若不是我们今夜及时阻止,明日战场不就是白白给人送命。” 身后一曷鸠营的人抹了把尖刀上的血,跟着哈哈大笑道:“远叔你怎么能这么说,就算他们想要去给敌人送人头,那也得先在我们刀下活下来才成吧?” “哎,有理有理,你小子说的对,走,跟着你远哥一起去瞧瞧哪个有能耐的,能从咱们刀下活下命来。“ 说着大刀一挥,便要跃到前头去。 而站在一辆马车前的云天冷然出声,“不必找了,这有一个活的。” 话落,长.枪顺势横扫,帘子被斩断的同时,里面一张汗如雨下的白脸出现。 已经来到云天身后的远叔打着天上的月光,聚神一看,“哎呦俺的奶奶,这是人是鬼!” 后头的士卒,“远哥,人,他是人。” 想了想又对云天补充道:“老大,这就是属下跟您说过的这帮人里,精明文弱说话顶用的老头。” 云天了然,“带出来。” 随即,藏在马车里的人不等后面的士卒上前,远叔已经咧笑着踏步上去,刀抵在这人身上,拎着他后脖子往地上重重的一扔。 “咳咳,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安王的人,你们岂敢?” 这人身上不见多少功夫,实乃这支队伍的谋士,脑子里谋算确实有些高明之处,但夜半被云天带人突袭,身边人马死伤无数,他躲在马车里的时候听着外面的杀声,便知晓凶多吉少。 越发令他恐惧的是,此刻他被压着跪在地上,走到他面前的这个拥有年轻而冷峻面孔的男子。 他手中长.枪尚挂着血珠子,一身的暴虐残忍全都融进在那黑洞洞万丈深渊的眼底,比这北漠极寒的夜还要危险。 这人抓在地上的十指蜷缩握紧,一滴冷汗落下,他埋下脑袋避开云天俯视威压的目光,垂下去的眼睛,一双珠子却是惊诧发抖,写着不可思议。 云天,这人的名字,他在京都不曾少听闻。 突然,一只拳头砸下来,这文弱谋士受不住,痛呼一声倒下,抬头时才发现耳边安静的只余从原野乱石上刮过来的风沙声。 前一刻还在的打杀声,竟是彻底消失。 文弱谋士脸色骤然纸白。 “我靠啊,安王的人了不得啊,竟是不能杀?” 远叔收回砸出去的拳头,盯着地上的人狞笑道:“不能杀你倒是早点出来跟我们兄弟说啊,怎么尽躲在马车里连个屁都不敢放,等人都死的不能再死了你才屁颠颠说你是安王的人。” “哼,你这个糟老头子实在歹毒得很,我们杀就杀了怎知道是谁的人。说,你究竟是谁的人,是不是故意迟迟不出来,就想看着这队人送死?” 说完,远叔抡起拳头又上去揍起来,而前方曷鸠营派出去守在半道上的士卒回来报信了。 “老大,不好了,昆仑将军来了!” 云天一双彻骨莫测的眼睛依旧落在地上那个被揍得连气都喘不上的谋士身上。 他嘴边倏尔划过冷笑,竟敢说自己是安王的人,若是上一世他不曾见过这个人的话,那他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任何怀疑,以为北漠这趟浑水里,手伸的最长的不过只安王府一个。 “远叔留一口气,先带他走,记住,不得叫昆仑将军发现他的身份。” 命令下达,云天看到这人被带下去,于是抬头,眸光兴味地望向远处隐约可视的一队人马,“走吧,该去迎一迎昆仑将军了。” “好一个奸猾之子,还不速速给本将军滚过来!” 第99章 云追月的羞耻感 “确定了是安王的人?” 曷鸠营和昆仑曜带来的兵分守在不远处, 昆仑曜手背在身后,怀疑的视线落在面前云天脸上。 昆仑曜的不满,还是怀疑, 云天并不放在心上,他迎上视线,“回禀将军, 已确认是安王的人。” “哦?既知是安王府的人, 你为何还胆大包天, 半路劫杀?一百多号人竟一个活口未留?” 草原上的猎猎寒风,吹得二人衣衫作响,一时无语。 就在昆仑曜以为云天不敢回他, 或是编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时,云天抬首,带着疑惑回道:“属下以为这是将军的意思。” “知晓戎人部落和西地蛮夷汇合即将大举进攻北漠消息的人除了远叔和我,还有吴郝广, 当日属下和将军提议, 秘密将人监视,这人可疑处将军也是有所怀疑。” “哼, 你不说我还当忘了,吴郝广人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云天抿了抿嘴角, 很是自然回道:“杀了。” “你!云天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光化大营的将军放在眼里?”昆仑曜只恨此刻那把金枪不在身边, 不然他定要当即处军罚, 去云天一层皮。 冷哼一声, 昆仑曜脸色发寒的一甩袖子转身走人,他此刻竟是半点都不想多看一眼这竖子。 不过在今晚这事上,他心中十分清楚,安王的人, 云天杀得没错。 这两年,昆仑曜屡次收到从宫里来的密函,安王野心勃勃,手伸得太长,对皇位的垂涎,圣上已是不能容忍他,直言布下多年的网该收了。 而这次便是最好的契机,安王府勾结外敌叛乱卖国的罪证呈给圣上,再拿出多年秘密彻查安王贼子之心的证据,一连揪出京都那群牛鬼蛇神,这下齐国朝中才能安稳平定。 昆仑曜祖上便是辅佐开国皇帝,攻打下齐国江山的氏族大将,他们昆仑氏世世代代皆是天子近臣,对朝廷天子的忠诚刻进骨血,他们昆仑氏的男儿一生下来便注定要上战场保家卫国。 而如今的反贼安王,之所以被封为异性王爷,也是受他祖父的萌荫,当年他祖父一命抵命在刺客手中救下先帝。 哼,否则凭他也配。 而这些年圣上子嗣单薄一事,一直被朝中有心人拿做文章,暗暗煽动不少世家贵族生出谋逆之心,这其中安王首当其冲。他能蹦跳这么多年,也是因为圣上子嗣受掣,朝中多世家试探倒戈,且圣上这么多年来龙体一直有恙。 天边渐渐浮白,昆仑曜目光扫到那队无一生还的车队,突然回身道:“你就没留下一个活口?” 云天手里长.枪收在身边,他眼神往后方自己营队看去一眼,这才侧身朝昆仑曜看去,“曷鸠营出手,无一生还。” “哼!狂妄自大的奸猾小儿。”昆仑曜冷笑连连,胡子气到翘起,最后看了他一眼,这才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而前方府中吴管家派去送信的人,正巧这个时候追上来。 昆仑曜坐在马上听闻下人来报,府中二房、三房那两个儿媳妇半夜绑架云追月,还意欲毁掉云追月的脸卖到戎人部落时,瞬时暴怒。 只不过,在他盛怒之时,旁边的一匹马儿嘶叫着像是一阵疾风四蹄撒开,直冲出去。 在场的人俱是一惊,回头这才看清那马上的人正是云天。 昆仑曜收回视线,手里鞭子拍在马上,怒喝,“即刻回府。” 昆仑府中,吴管家退下后,云追月又在三少夫人的院子里坐了会儿,待她不由自主地生出困意,眼角被逼出来几滴眼泪花儿时,这才看向吴管家留下的人点了点头,跟着下去吴管家收拾准备好的厢房补眠去了。 云天浑身湿汗一刻未歇,在将军府门前下马时,抓住早早候在门口的吴管家。 “我阿姐呢?她在哪?说!” 吴管家一早守在府门口,等的人自然是昆仑曜,甫一开始看见从马上跳下来的云天时,他还愣了一下。 此刻被他抓在手里,面对云天一路快马加鞭疾驰而来,身上本就不知从何处而沾染上的浓稠血腥味,以及他脸上一片冰寒而又戾气重重的吃人神情,吴管家本能的身体发寒,望而生畏。 特别是云天那两只充满暴虐,眼底深处红成一片的眼睛盯在他脸上不放时,吴管家这个跟在昆仑曜身边二三十年的老仆,竟然生出一丝心惊肉跳的感觉。 休憩补眠的房间里,云追月睡意朦胧中忽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奴仆的仓惶声,她正要撑起身子起来看看什么情况,外面的门被大力撞开,一个身影闯进内室来。 云追月扶着半梦半醒的脑袋,双眉蹙起,还不待看清来人,自己已经被一道巨大的力气狠狠拽过去,然后两条紧实有力的手臂缠上来,把她锁在怀里,云追月的鼻子也撞上来人坚硬的胸口,疼得她低呼一声。 脑子里火冒上头,云追月瞬间惊怒,手已经要拍在这私闯而进的狗胆狂徒身上,耳边响起一声她最为熟悉,颤颤发抖的嗓音。 云天拥住怀里的人,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声音发颤,藏着害怕,“阿姐,你没事?” 云追月眨眨眼,悻悻收回手,不是太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小天是你?你先松手,你,你弄疼我了。” 接着抱着她的人身体明显一颤,紧搂在她身上的手这才小心翼翼的松开,云天捧起她的脸,眼底一片慌张,“阿姐哪疼?告诉我,是不是昆仑府的人害你?” “我杀光他们!” 面前的这张脸惊惶害怕、戾气翻滚阴沉似是冰寒深渊,云追月清透润亮的瞳孔倏尔一晃,她讶然,然后心尖上猛地漫出一丝丝酸涩,随即便是密密麻麻的心疼,还有一道她自己都辩不明白的情愫。 她攀上贴在自己脸上的手蹭了蹭,好听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别去,小天来了,阿姐就不疼了。” 话一落,云追月感受到身前的人凝固在周身上下的煞气慢慢散开,不过,她的人又回到云天怀抱。 听到阿姐不疼了,云天眼底黑沉沉的煞气这才收回去一些,忍不住又把人抱进怀里,埋进她还带着温热软香的肩颈,舍不得离开。 自小天渐渐长大后,姐弟两人除了平日里偶尔的牵个手,从未有过如此亲近时候,云追月方才已经清明的脑袋,这一下被云天抱在怀中,感受云天热烫的鼻息落在她光裸的脖子上,还有云天动作中不小心蹭在皮肤上冰凉的嘴唇,和硬.挺的鼻尖。 脖颈儿处的那块脆弱的皮肤,为什么会有一种要烧着的感觉,会什么连她的身体都在隐约发烫,就好像不久前,昨夜里的那场令她羞耻不已,颤颤发抖的春.梦。 梦里她肌肤从头到脚羞红一片…… “小天你放开。” 云追月漫着水雾的双眸突然大睁,脸颊上轰得红成一片,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同梦里一样肌肤相贴而来的羞耻惶惶感,施力一把推开云天。 云天被推的往后倒去,他稳住身形愕然抬头,“阿姐你怎么了?” 见弟弟一脸的茫然,还有些委屈的声音,云追月愈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做什么梦不好,梦里是谁不好,偏偏是小天! 她有意不去看那张脸,双手在被子里紧攥住,视线飘忽往下移,“没有,我、阿姐得起来了,你先出去。” 云天站在床边,敏锐得发现阿姐和平常仿佛有些不同,但是在云追月的催促下,他并未去深究,听话的出了内室,心中只在盘算,待阿姐出来了要去找那些人算账。 而里间的云追月眼睛瞟见云天走了,这才咬着唇瓣往床上一倒,整张脸绯红埋在被褥里,手中依旧是攥紧了被子不放。 她没脸见云天了。 等了有一会儿,就在云天忍不住要进去看看阿姐怎么还没有出来的时候,逼着自己收拾好心情,脸上还带着微微余热的云追月这才出来。 出来眼睛往云天身上一扫,才发现沾染在他衣袍上,已经凝固的一块块血迹,她惊呼上前,“你是去干什么了?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云天后退一步,拉开云追月伸过来的手,笑道:“安王的人乔装打算进入葫芦城,我和昆仑将军一起去拦杀了。” 云追月神色一顿,联想到阿缘上次说经常在将军府看到小天,于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阿姐还以为我被人绑走了,你还一个人睡在隔壁呐。” 说完,云追月自己便笑了,然后下一刻嘴角又落下来,因为她这会儿才看见自己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小天包在手掌心中。 云追月心底那一丝古怪和辩不明白的感觉又来了,她当即抽出手,往桌前走去,想要喝点凉水压一压。 身后云天望着空落落的手心,不自觉地剑眉一挑,有一种从云雾缭绕渐近渐远的虚空里,马上就要有什么东西撞出来的时候,门外吴管家声音响起。 “追月小姐,云少爷,将军他——” 吴管家眼睛一路落在脚尖上急匆匆赶来,到了门口抬头一眼看见里面背对背,各自站在一边,神情上都略表现的有些奇怪的姐弟俩。 他张张嘴,左右望望两人,口中的话说到一半断了。 第100章 看上男人了? 昆仑曜的院子里, 云追月和云天二人一前一后,隔着半人距离过来的时候,正堂门口砸出来一只茶杯, 昆仑曜盛怒的声音响起。 “混账东西,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对月儿出手?老二家的, 老三家的难道你们忘了这座将军府是姓什么?我岂能容你们对昆仑一族神力身赋的传人喊打喊杀, 妄自生出害人之心。” “你几个先跪着, 待月儿来了,看她要如何处置你们。” 堂下跪着的二少夫人、三少夫人脸色一白,将军他竟然直接把处置权交予到云追月手里!这不是明晃晃地要站在云追月身边吗? 二少夫人埋下去的面目上闪过不甘和深深的恨意, 只是心底后悔昨夜里为何没有直接杀了她。 而一旁三少夫人此刻慌张惊恐极了,她指着二少夫人,呜呜咽咽不停地朝上座的昆仑曜说着什么,奈何一口下巴依旧无法合上, 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除了他们, 在场的还有二将军和三将军,这二人大概了解经过后, 均是黑脸失望地一起站在堂下等着昆仑曜责罚,并未去给自己的夫人求情。 昆仑彩泠也跟着站在自己父亲身后, 一双眼睛不停闪躲, 双手收在腹部, 揪在一起出了满手的汗。 “这杯子怎的碎成这样了?将军脾气不小。” 门外, 云追月走进来,看了眼门口碎成一地的茶杯。 里面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纷纷看过来,只有跪着的两个人后背忍不住的一僵,袖子底下的手一把握紧。 云天跟在她身后, 进去后就站在云追月身边,大有保架护航的意思,一双厉眼打从一进门就阴沉滴水的落在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身上。 一时没能看到,自他出现一双眸子就偷偷地似有若无,带着一抹激动和羞怯的往他脸上瞟。 云追月却是看见了,微微讶异,往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去的时候,眼角狐疑的余光扫向下面躲在父亲身后的昆仑彩泠。 她这什么表情?偷瞧云天是何意? 上座的昆仑曜打从云追月你来,注意力便全都放在她身上。此刻见她脸色尚好,身上未有什么伤,这才歇下口气,又看她这会儿眼神频频往底下扫去,便以为她只是在看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儿媳妇。 他顿了顿,先开口,“月儿来了,二房和三房这两个糊涂妇人昨夜干下的蠢事,我已经从吴管家口中得知,你放心,祖父定会替你做主,你是我昆仑家的血脉,这一点谁都不能有异议。” 云追月漠然,经历了这次的无妄之灾,昆仑曜说的那些话在他眼里就是个屁东西。 “昆仑将军怕不是年老痴呆说错话,祖父?你是谁的祖父?在场的除了昆仑彩泠,谁稀罕当你的孙女。” “快刀斩乱麻,我不屑和你们拉拉扯扯,既然说要处罚,那便要问一问昆仑将军准备怎么处罚底下这两个,以及你的好孙女昆仑彩泠,还有躲在后院那个老虔婆。” “你?月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当初你因为你爹和云娘的事情搬离府中,我念你心中有怨,并未急着让你回府。就算你不肯喊我一声祖父,我也从未怪过你。” “唉,我年纪确实是大了不中用了,可月儿为何如此对祖父狠心。” 昆仑曜说着,竟是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一副委屈神色瞅着云追月。 云追月冷笑,身子一转,干脆背过身去看也不看他那张老脸。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昆仑曜实乃尴尬,随后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神色猛然一变,大声朝外头吼道:“吴管家,休书取两份上来!” 话落,堂上鸦雀无声,直到几息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 先是昆仑彩泠一个滑步冲了出来,跪在昆仑曜面前,哭哭啼啼求饶,“祖父祖父不要叫爹爹休了我母亲,母亲不是有意的,云追月她,不、姐姐她没有受伤,她没出事,我们这次错了,求祖父不要赶母亲离府呜呜呜。” 可是上首的昆仑曜见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替二夫人求饶的孙女,却是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昆仑彩泠看在眼里心生绝望,她又跪到二将军身前,拉着他的袖子,通红着眼哭道:“爹你说句话啊,你怎么能看着母亲被祖父赶出家门,这休书你不能写,母亲他知错了,她也是听信了旁人的胡话,这才行错了事,爹你帮母亲求求祖父好不好?” 见女儿这般,二将军眼底也有着不忍,但是想到父亲一回府,就找他们兄弟两个过去,告诉他们的那些事情,他便震惊愤怒和感到羞耻。 父亲留在府里的人,昨夜亲耳在母亲院子里探听到这愚蠢妇人之所以会冒险绑架云追月要害她性命,竟是为了筹谋昆仑府下一任家主之位剔除障碍! 二将军简直不敢置信,平日一副菩萨面肠的人,背地里是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先不说昆仑府的当家之主且还在,她就敢如此行事。便是父亲百年后,这下一任的家主位置也不能轮得到他二房头上。 大哥虽然多年前身捐沙场,但是大房还未倒,大嫂和两个出色的侄儿还在府里,若是父亲有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再有一个可能便是追月了,她身上传承的家族神力足以堪当昆仑氏一族之长,即便会有族人因为她女子身份出来阻拦,父亲也能有法子解决。 上次在书房,父亲便直言与他们几个说起过,意欲让追月回府招赘,再继承家主之位。 他们兄弟几个无论嫡庶,私下里从未生过谋夺之心,当下听闻虽吃了一惊,但父亲的决断自是听命。 何况,一直以来祖上拥有神力者,都无一例外被推崇为下一任的当家之主,甚至是昆仑一族的族长。 今日看来,她们想要追月死,便是触碰到父亲的底线,再如何求情也无用。甚至,他和三弟都羞愧难当,满心自责悔意。 若自己早些发觉这蠢妇的恶毒心思,追月便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了。 这般想,二将军严重的最后那一丝不忍心消失殆尽,他拿掉昆仑彩泠拽在他袖子上的手,冷声道:“你给我起来!你母亲自作孽不可活,这是她该得的惩罚,且你祖父的决定,我和你三叔唯有听令。” “不,父亲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对母亲见死不救!” 昆仑彩泠跪坐在地上,下一秒一双眼睛瞪在云追月脸上,里面满满恨意,指着她道:“都是你,是你迷惑了祖父和父亲!都是你的错,你就该去死!” “哦?你也想要我去死,那就是说昨晚的事情彩泠小姐也参与了?” 一旁许久未出声,和云天坐看昆仑彩泠哭喊求饶戏码的云追月细长的眉尖微挑,眸子轻转,冷凝的视线朝底下狼狈丑陋至极的昆仑彩泠看去。 完了,又哼笑一声对上昆仑曜那张乌云密布的老脸,“怎样,一个两个的,你这个孙女也未把你看在眼里呢,看来你这个当家之主实在是无用极了,毫无威信可言啊。” 上首,本就黑沉着一张老脸的昆仑曜,听到云追月的这番冷语嘲讽,霎时,那气到往天上翘去的花白胡子都快黑糊烧着了。 跪坐在地上的昆仑彩泠见到这一幕,妆容全都花掉的面上立即笑开来,大声喊道:“父亲你们快看,就是这般,她这是在挑拨离间,又在祖父面前污蔑我了,我和母亲都是无辜的,她才是最不要脸,心思最恶毒的贱人!” “孽障还不快住嘴。” 二将军惊怒,立即出声制止,昆仑曜更是虎目喷火,抬起大掌猛地拍在桌面上,那恐怖的力道直接把一张完好的桌子砸裂,且就连桌子底下的石砖都连同一起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混账放肆,由不得你这么满口狡言污蔑你姐姐,来人,把她带回院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出来一步。” 命令一下,门口候着的下人立即进来,准备把人带走。而这时,一道裹挟着寒气的身影忽而站了出来。 云追月诧异抬头,“小天,你这是要做什么?” 云天并未停下,直至走到昆仑彩泠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准备来押人的下人被他满身巨大的阴寒气场压迫顿在原地,一时不敢上前。 而地上的昆仑彩泠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黑漆长靴,她愣愣抬头,下一刻,俊美无铸气魄夺人的一张面容出现在眼前。 是她曾经十余次躲在府门口,巷子里,还有兰氏药铺门口满心满眼偷偷爱慕,一直都住在她少女心头的人啊。 “云、云天,你找我吗,你要做什么?” 对面看到云天停在昆仑彩泠面前便不由得脸色微暗,紧紧追着他身影,眼睛视线都未挪动丝毫的云追月,一眼看到一些不寻常。 这、昆仑彩泠看向小天满眼的光,还有面容上奇异透出来的羞涩红晕……这是瞧上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竟不知! 云追月心底深处不禁生出一股气恼,她嘴唇一抿,干脆撇过头去眼不见心烦—— 烦?她为何会是心烦?云追月脖子扭在半途,突然自问道。 而,云天那边说话了。 第101章 心魔(捉虫) “昆仑彩泠你连给我阿姐提鞋都不配, 竟然还敢出言不逊,一再恶语中伤她,看来你是不打算活在这世上了。” 云天今早从葫芦城心急火燎赶至昆仑府, 一身沾满血污的袍子还未来得及换下,此刻寒气逼人的话语从他那张冷情削薄的口中说出来,且周身溢出一股子血腥味。 这使的前一刻看到云天向她走来, 一颗心怦怦直跳, 暗怀期待的昆仑彩泠脸上那几分漫盖而来的羞红, 徒地退散无影,反而代替的是苍白和瑟瑟发抖。 他要杀她! 昆仑彩泠止不住地手脚冰凉,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浑身禁锢住, 明知云天的那两只眼睛里煞气杀意全都向她满灌袭来,可她挪不动眼,移不开步子。 她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疯狂地流泪,张口哑然喊道, 不, 别杀我,我欢心于你啊, 从三年前在祖父的后院校场上第一次看见你一身光化大营的军服威风凌凌的立在场中央,我便一眼倾心, 身体里深处的那颗心自此开了花儿满心满眼的都是你, 你怎能为了一个狐媚妖女想杀我! 凡是欺负阿姐, 和阿姐做对的人都该死! 危险的眼眸猛一缩起, 云天抬脚面带戾气毫无怜香惜玉的踢在昆仑彩泠腹间,下一秒身子上前,正待要拔刀斩进她脖子里时,上首的昆仑曜一声大喝, 面露凶色,和回过神来的二将军一起赶来制止。 而同一时间,云追月见到昆仑父子欲要对云天出手,她甚至是眼睫毛都未曾来得及眨一下,不假思索地从位子上起来,身子一旋奔到云天身前,双臂伸出隔挡在胸前,看向袭来的昆仑曜眸中沉沉冷光,脚下似是被铁焊住,纹丝不动。 “月儿闪开!”昆仑曜吃了一惊,可是已经发出去的力道如何都不好收回来。 而被云追月护在身后的云天,眼眶一震,手里的刀抖得掉在地上,他握上云追月的肩头想要推开她,“阿姐危险,你快退到我身后!”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冲击而来,云天吃力,脚下难以支撑,身体往后倒行好几步,拦在他前面的阿姐也跟着撞进他怀里。 云追月口中溢出一声闷哼低吟,接下昆仑曜那一招的手臂顿觉发麻。 “阿姐!”云天稳住身形,面上布满惊骇之色立马护着云追月查看她是否有受伤。 而另一边,昆仑曜也被云追月的那手隔挡直接震出了两米开外,他胸口作痛,喉咙里涌上血腥味,可这会儿脸上并未有众人想象中因为云追月站在对立面,向他出手的怒不可遏和心寒失望,反而是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看向云追月的目光里是尤为激动和喜悦。 “昆仑一族的先人们,你们看到了吗,天神眷顾我昆仑氏哈哈哈哈!”昆仑曜嘴巴里喘着粗气,仍旧停不下口中大笑。 二将军和三将军左右扶在他身边,着急的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父亲,你的身体可有事?” 说罢,又抬眼看向倚靠在云天怀中的云追月,愤然道:“追月,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祖父下狠手,你对的起他对你这些年的疼爱和看重吗?” 云追月冷声,脸上漠然冷静道:“并不是我对他出手,是他先要伤害云天。另外,云天是我的弟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们这种半路杀出来的算个什么东西!二将军你敢说,若不是我身上的神力,你们昆仑氏还会把我找回来吗?” “哼,你们所追随信仰的家族荣誉和传承神赋在我这里不过是些虚无廉价之物,一如草芥你可知?” “你——” “住嘴,都给老子闭嘴!” 云追月这几句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把他内心的那些想法剥得明明白白,戳得昆仑曜胸口又是一阵闷痛,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把视线对上云天,怒声道:“云天,彩泠是我昆仑府的人,今日这是我昆仑府家事,要如何惩治她,本将军自会上家规,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 话落,朝立在两边的下人示意,“昆仑彩泠以下犯上无视家主之令,且诬陷辱骂堂姐,按家规处置,施以十五大板,拖下去吧。” “是,将军。”那先前被云天震慑到的两个下人赶忙上前去带人,不敢再拖延下去。 可惜,有人抢在他们前头了。 “不,你们两个死奴才,不许碰我的彩泠。”一道身影往昆仑彩泠这边扑过来。 自听到昆仑曜说出休书二字,且二将军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替她说话求情,堂下跪在地板上的二夫人便愣愣白着一张脸跟个死人一样毫无生气,似是今日这事都与她无关。 直到昆仑曜的人要来拖昆仑彩泠,作为母亲,她这时候才总算是活了过来,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撞开上前的两个下人,把倒在地上,眼睛里都无甚光彩的女儿搂抱在怀里。 她低着头,埋起眼睛不敢去看欲要发怒的昆仑曜和二将军,只是反复道。 “彩泠是个好孩子,是她担心我这个母亲,心焦过度才一时无措说错了话,将军,她是将军府的嫡小姐,是你的嫡长孙女啊,以前你不是经常夸她心善孝敬,你最喜欢她吗?求你饶了她这一次,彩泠是被人蛊惑了。” “哦?有你这护犊子的母亲在旁守着,这将军府竟然还会有人蛊惑于她,我倒想听听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 推开云天,走到二少夫人面前的云追月微微弯下了腰,一瞬不瞬地盯在她脸上。 这府里要说有本事的,在这件事上能使唤得动她们的人,除了后院那个狠心不死的老婆子,还会有谁,云追月很想听听她要怎么说。 却见二少夫人眼神闪躲,忽然一把指向旁边的三少夫人,“是她,这次你被下药绑架全是三弟妹的主意,不信你们可以叫人去查一查,我和彩泠都是无辜的啊。” “啊啊啊,你这呜呜呜……” 同样是听到休书二字神魂去了一大半的三少夫人,这会儿也醒了。 她嗓子里发出尖利的叫声,伸出十个长指甲猛地扑到二少夫人身上,长长的指甲挠在她脸上,带着痛恨和悔意下足了狠手,挠的二少夫人两边脸上一道道血痕,肉都要从里面翻出来了。 “成何体统,老二、老三还不快把这两个疯妇拉开!” 昆仑曜怒气沉沉的脸上黑的不见第二道颜色,守在他身边的二将军、三将军赶忙上前把纠缠在一起,已经开始互相撕打的两个好妯娌分开。 另一边云追月看见这二人已经频临开始狗咬狗,心头畅快,她一点都不觉得此刻乱糟糟的场面令人心烦,反而唯恐天下不乱,想要更多更加乌烟瘴气十分有趣的场景。 所以她来到被人拉开的三少夫人身前,蹲下身来,声音轻快带着些怜悯啧啧声道:“三少夫人真心可怜,被人耍骗成这般,唉,现在还连话都说不明白。” “来,我帮你把下巴装回去,你好好和你的二嫂理论理论,到底是谁被谁蛊惑了。” 说着,手摸上三少夫人的下颏,一个大力,下巴已是完整接上去了。 云追月下手重,三少夫人又是一阵尖利嚎叫,但她如今对云追月怕的要死,只能冷汗直流的吞回去。 待下巴处的痛意轻了许多,这才在云追月看好戏的期待中,挣脱拉住他的三将军,爬到二少夫人面前,先是一个耳光甩上去,接着开始怒骂。 “你个毒妇,将军面前你也敢睁眼说瞎话构陷我!” 说着转头看向坐回上首的昆仑曜,哭道:“将军,昨夜里下迷药把云追月绑到府里来儿媳糊涂有罪啊,好在她没有出事,不然昆仑氏天神指定之人被我害了,那媳妇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赔罪呜呜呜呜呜。” “您要什么处罚媳妇都认了,呜呜呜呜呜,不过我必须把真相说出来,我几次三番的对云追月生出厌恶谋害之心,皆是因为二房母女两个在我面前一唱一和,搬弄是非满口都是谎言啊。” 说着战战兢兢地往旁边云追月看去一眼,当触到她看来的冷眸时,忽又缩回头去,呜咽哭着。 “是这母女俩告诉我,云追月是个骗子,她连身份都是假的,便真是我们昆仑府流落在外的孙女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后来二房这个毒妇还跟我说,当年云追月他爹和云姨娘是被母亲趁你不在京都,偷偷卖出府的,她回来是准备寻仇。” “将军、三郎你们信我,我真的是被骗的好惨啊,这母女俩心狠手辣好一番全身而退的计谋,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来,我错了,我不该害云追月呜呜呜。” “老三家的,你说的这些话你发誓未曾掺有半点假?” 三少夫人此刻确实是诚心悔过,众人看在眼中包括昆仑曜听到她口中吐出的桩桩件件的经过,再看向一旁抱住昆仑彩泠,无声流泪,脸上时不时浮出骇人神色的二少夫人,眼底俱是透着不敢置信。 特别是一次两次惊吓连连的二将军挺直的背脊都要弯下去了,望向二少夫人的眼神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人为了利益府中权利,算计起来竟然连相处了十余年,关系一直都和睦融洽的三弟妹都不放过,难道以前那些都是假的吗?是不是曾经连他这个睡在枕边的人也在这般算计内? 三少夫人这时举起一只手,对着二将军和昆仑曜咬咬牙道:“二哥,若是我有半分谎言,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就,就让我儿以后仕途全毁。” 竟是连自己儿子的前途也敢拿来发誓,二将军不再追问下去,转头看向底下二少夫人的眼神仿佛是要生吞活剥了她,“毒妇,我昆仑氏容不得你这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之人,来人上休书,我即刻要休了这歹毒妇人!” 身体一震,二少夫人搂在昆仑彩泠身上的手臂蓦地收紧,她尖长的指甲要陷进她的肉里,疼得昆仑彩泠痛呼出声,喊了声,“母亲你做什么?弄疼我了!娘,娘你放手,快放开我。” 二少夫人身形不稳,被昆仑彩泠推开,她抬头定定地看向心爱的女儿,心底紧撑住的最后一根弦断了,忽然面部涌现狰狞之色,眼睛里都是蜂拥而至的恨意和疯狂。 “连你也要推开我,啊?你是不是也被云追月那个贱种迷惑了?你祖父、你爹、老三家那个蠢货东西,还有这个府里的人,是不是都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如今连你也觉得母亲做错了吗?” “哈哈哈哈哈,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 说着,二少夫人充满恨意的眼神落在二将军脸上,“你这个窝囊无用的男人,这些年只会一味的俯首听命跟在你父亲屁股后面任劳任怨,除了行军打仗还有你尊崇敬重的父亲,你眼里还容得下我们母子几人吗?” “大房的人都死了这么多年,按理府中下一任家主的位置该轮到我们二房,可是你爹呢,这么多年提都未提。” “哼,我用心管家,侍奉公婆,和底下几个弟妹相处甚洽事事争先哪一样没有做好?如今倒好,半路杀出来个云追月,你那好父亲还要立她为下任家主,我岂能容她哈哈哈哈,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你这个无用的废物!” “你、你给我住嘴毒妇,自己心思害人不浅……” 二少夫人应该是不想活了,或是已经疯了,“你不想听我偏要说,我就是陷害了三房这个蠢东西,我就是要让云追月毁容,卖给戎人糟蹋,我……啊!” “血血、我的脸,啊,娘好疼啊,我的脸毁了。” 斜地里,一只空茶杯飞出来,用了内力砸在底下二少夫人额头上,茶杯在她额头上破出一个豁口,裂开在地板上,碎成好几瓣的杯子又飞溅起,蹦到一旁挨得很近的昆仑彩泠脸上,瞬时两道尖叫声前后响起,二人面上均是血流不止。 云天坐在位子上,黑沉沉的眼睛落在二少夫人身上,“找死!” “小天。”云追月手覆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而底下的二少夫人竟是转身掐住了昆仑彩泠那一面受伤的脸,癫狂桀桀笑道:“我的好女儿你偷着藏着喜欢了他这么些年,你瞧瞧,到头来他那个好姐姐的脸没被毁掉,反而你的脸竟然被他亲手毁容了,你好生可怜,可知道他为何要这般下此狠手?这么多年为什么对你不屑一顾?哈哈哈哈。” 被掐住的伤口疼得昆仑彩泠止不住地浑身上下都在发抖,疼痛令她这会儿的脑袋暂时清醒过来,一双红通的眼睛缓缓进了丝神采,落在二少夫人疯癫可怖的脸上。 又忽地一顿,瞳孔大睁,不可思议的眼神落在上面坐在一起的云追月姐弟身上。 最后定在与之四目相对,眉目间透出几分冷意的云追月脸上,昆仑彩泠眸中的嫉妒和恨意丝丝缕缕由心而生,下一秒潮涌般而来。 “是她!是因为她!因为云天喜欢的人是她啊,娘,云天不喜欢女儿是因为心悦他阿姐。” 二少夫人附声道:“是啊我的傻女儿,你怎比得上那贱人狐狸精,她可是连你祖父和父亲都能勾了去,自己弟弟又有什么不可。” 在场之人听到这对母女俩口中之言,均是觉得她们一个两个都已疯了,为了加害云追月竟然连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敢编出来。 此刻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咬死云追月不放,竟然还污蔑云追月姐弟俩,说他们暗藏私情姐弟乱.伦。 真是疯了疯了。 可在场知晓二少夫人这对母女所说不假的,除了当事人云天自己,便还有一个人。 譬如昆仑曜。 “疯妇,疯了疯了,还不快来人把她们都拖下去。”昆仑曜脸色大变,一边叫人,一边目光甚是不喜的落在云天身上。 待云天眼睛要转过来时,这才挪开,隐晦的朝云追月看去。 只见她此刻双眼呆滞望着底下那对母女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是一脸的愕然震怒。 而被人拖拽拉到门口的二少夫人嘴里还在叫嚷着,“将军啊,这些话你们便听不得了,我还没有说这些年我身为你的儿媳妇,日日夜夜盼着你早死呢,你死了这个府里所有一切便都是我们二房的了哈哈哈。” “还有你的好夫人啊,你以为我这些心思是凭空而起的,若不是母亲她明里暗里指使,给我希望,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变成你们眼中的毒妇疯子。” “你倒是情深似海舍不得罚她,当年那对母子的事情你除了下令禁足她几个月还做了什么?还有这次的事情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你怎会不知呢?” “也难怪云追月这贱人不愿认祖归宗,到这时候了最为恶毒的人却还被你护在后院……” “闭嘴,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我怎会教出你这么个蠢钝不堪的东西。” 突然,二少夫人身后一道阴鸷干瘪的声音响起。 这几年几乎很少出现在人前的昆仑府将军夫人秦氏走了进来,路过门口被下人束缚在手里,形容惨烈满头满脸鲜血的二少夫人母女,竟是出口唾骂起来。 “不是想要见老妇人我吗?”直到秦氏进到正堂里面了,众人才是回过神来。 而她理也不理见到她想要张口说话的昆仑曜,倒是一双浑浊阴沉的老眼直直盯在云追月身上,口里吐出恶言,“你个小贱种怎么还没死,你死了我心里的怨气才能消掉啊,早知道昨夜里就该趁你睡着的时候让她们一刀捅死你。” “秦氏,你闭嘴!” 昆仑曜行军作战几十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 早便从先前的,在三少夫人母女俩疯言疯语中愣神惊愕恢复心神的云追月,对上秦氏自打第一面见到她便满是充满仇恨的眼睛,眉毛一挑,笑道。 “呵,那真是令你失望了,我可是天神眷顾的人,一身神力让你眼馋受尽折磨,嫉妒恨绝到锥心刺骨、寝食难安呀。” “你住嘴,你和你爹一样可恶,和云娘那个贱人一样烂到骨子里。” 云追月眯了眯眼睛,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怎会不清楚这可恶婆子的心病所在。 于是她便故意提及神力,字字句句扎她心头,现下看到她这副被气的摇摇摆摆,快要死了的样子,简直是愉悦畅快极了。 “哦,等你死了也许我还会成为这府里的下一任家主呢,到时候我一定去你坟前烧个香告诉你一声,你说好是不好呐?” “啊啊啊啊啊啊贱人,贱人当年我怎么没有杀了你们母子!竟然让你们逃过一劫苟活在世。老天无眼啊为何我的三个儿子都未能得到天神眷顾,反而你这庶子之女——” “够了!” 昆仑曜胸口一阵阵发痛,眼前恍惚一黑。 秦氏是他当年违抗父母之命,自己求娶进门的心爱之人。 进府成婚后他二人恩爱有加,秦氏温柔善解人意,只不过他们三年未曾得一子嗣。于是他母亲便做主把从他少年时期便一直跟在身边服侍的云娘提为通房,一年后果真是诞下他的庶长子。 令他惊喜的是,之后不久秦氏也怀孕了,他十分激动,便忽略了秦氏身上慢慢发生的变化,她对云娘母子不大待见也只以为是她孕期心情不好的缘故。 再就是北漠战事吃紧,他常年征战在外难得回府一次。只,有一年的年终,秦氏来信云娘和他那才到六岁,却是一身力气能堪比十一二岁少年的庶长子,外出游玩落入冰湖中溺水而亡。 他当时还在与敌人周旋对战,听闻这消息失落伤怀后只能收起情绪投入战场。 这么多年他都信了,从未生出过怀疑,直到几年前云追月的出现,他派人调查她的身世,才得知了事情真相。 事到如今,昆仑曜面对今日眼前这混乱难堪的一幕幕,他才开始满心后悔。 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早发现秦氏的心魔,为何不在四年前真相大开时按照族规把秦氏送去家庙,否则府中上下也不会变成今日这等笑话模样。 * 温暖熟悉的院子里,天渐渐黑下来,外面的风又开始吹打在纱窗上。 点上蜡烛,烧着融融炭火的房间里,云追月和云天两个在桌前分坐两头,二人相对无言,之间竟是有一股不知要如何是好,尴尬难言的气氛。 这两个人自将军府出来后便一直是这般,从下晌到此时天都黑下来,而这一切都是源自那对母女的疯话。 嗯对,就是她们疯了。 云追月微垂着眼眸,手里拿着一本医书假装在看,内里心神不定经历几番拉扯后终于告诉自己。 一定是她们故意发疯,小天一直都把自己当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对待,平日里敬重有加。且他们二人之间相差了三岁,怎可是昆仑彩泠口中说的那般,什么心悦什么喜欢,真真是放屁。 “阿姐。” “啊?哦,什么事?” 耳畔响起低沉带着些些磁性引力的声音响起,云追月慌忙抬头。 云天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按耐下胸腔里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自作主张越过他这个主人,把自己捧到阿姐眼前的那颗心,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 “阿姐,你的医书拿反了。” “啊、我……反了吗?呵呵,看来我是累了呢。” 云追月耳尖上红透了,面颊也是点点红晕漫上来,映照在温暖的火光下,整个人像是一颗被烫熟的水蜜桃。 云天喉咙滑动,身体不自觉有些发热,他移开热烈隐约生出火苗的眼睛,端起桌上的冷茶饮下半盏,这才哑声道:“可是将军府今日的事情烦扰到了阿姐?” “三少夫人被打了十大板子拿了休书离开了将军府,二房那两个,一个是当即被休且还吃了三十大板,听说快要死了,而昆仑彩泠家法处置后即将要被送去家庙领罪。” “最后一个秦氏,哼,谁能想到呢,昆仑曜还未来得及处置,她倒是自己撞上一旁二将军腰间的佩剑,死得透透的了。” “云天,今日事了,我便与昆仑氏一族彻底断掉所有关系了。” 第102章 走火入魔(捉虫) 葫芦城, 城中一座石头屋子里,远叔等到了云天。 “你来了,云姑娘她无碍吧?” 上回云天一听到云追月被将军府的人绑架, 便丢下他们来不及嘱托,马不停蹄地赶往昆仑府。远叔于是自作主张的把那名文弱谋士秘密带到葫芦城,等候云天提审。 等了两日, 终是来了。 云天.朝他颔首, “无事, 人呢?现在何处?” 远叔走在前面,带着他绕过前院,来到后面一间石头房子, 推开上面的铁门,“喏,在那墙角蹲着呢,这两日老子一天一顿的伺候着, 听你的连根毫毛都未动他。” “嗯。” 这石头砌成的屋子没有窗户, 只一扇仅容得下一个人身的铁门,这人在里面关了两日, 除了远叔一日一次开锁丢进来一块馍馍,其他时候都是锁得死死的, 一丝光都没有。 此时他听到门口有人进来, 忙抬头去看, 却是被那门外射进来的亮光刺的眼睛都要睁不开, 然后眯起来的视线中走进来一人,身量高大,满身的寒气。 文弱谋士眼睛往上移动落到一张气势压人的脸上,看清来人是那天夜里的那个人, 神色亮了下不由张了张口,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份。 “看看看,看啥子看,再看把你眼睛挖掉!”远叔手中啃着一颗梨子,瞪眼凶神恶煞地看着他,文弱谋士这才想起这会儿还有外人在,不便与之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云天扫到他脸上神色,黑沉的眼眸微动,他回身对着一旁的远叔吩咐,“你先出去。” 远叔咔嚓咬下一大块梨子,看看云天,再看看墙角的文弱谋士,“得呢,那我外面等你。” 等到远叔顺带把门关上下去后,云天这才道:“说吧。” 文弱谋士面上显然一愣,心道他是如何知晓自己有话要说? 眼珠子在眼框里四下转了一圈,想起来时主子的交代,于是跪起身子半伏在地,面色带着恭敬叩礼道:“属下齐宣王府彭思哲,拜见世子殿下。” 良久,一声世子殿下出口后,彭思哲并未等到想象中云天该有的反应。他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动了下,埋下去的脸上滴出一粒汗,心底隐隐有些发虚。 难道他不信我?不对啊,主子这四年间暗地里早已派人到北漠与他接触传过信,虽这次出现在北漠事先并未传信于他,但他彭思哲辅佐主子这么多年,这位即将回府的小世子不可能没有去打听他是谁。 若非真如府里人所说,这位失踪已久的小世子性情过于冷漠,失踪多年在外对主子心存怨恨,这两年主子有意让他回京都,他都不置理会一拖二拖。 “他要你来北漠做什么?” 就在他思考要怎样让面前之人相信他的身份时,头上一道冷沉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彭思哲打了个哆嗦,在脑中小心措辞,“回世子殿下,是京都安王爷的意思,他与吴大人派人前往北漠,队伍中正巧缺一名献计之人,安王爷在京都见过属下几次,于是这才和主子开口,借属下走这一遭。” 说完,有些迟疑开口道:“世子殿下那一晚为何会出现在那?那些乔装打扮的商队一百多号人,可都是安王府的人。现下世子殿下错杀,唉,这让主子知道了,怕是不好交待。” “呵。” “世子殿下,您,您笑什么……”居高临下立在他面前的人突然薄唇上撇,低低笑出声。 彭思哲叩在地上的膝盖猛一抽痛,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笑你之前那些话十句有九句作假,彭思哲你以为你的主子做的事情都不会被人知晓吗?”云天走到一旁的石桌子边上,倒上一杯茶水,打算慢慢和他磨。 “你叫我一声世子殿下,既知我的身份为何还不讲实话,那晚你在马车里什么都听到了,曷鸠营本就是奔着安王府的人而去,此刻,你来问我,那晚错杀的事情被你的主子知道了不好交待,你是在威胁于我?” 彭思哲叩地,“属下不敢。” “你在齐宣王府便是一直备受齐宣王的器重,还能去到安王车队里让他们为你是听,这本事可不是你那晚和此刻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愚蠢无知、贪生怕死的模样。” 云天端起杯子,饮上一口,指腹磨在粗糙的杯壁上,讽笑道:“怎么,你演技如此拙劣是觉得我蠢好骗,抑或是并未把我放在眼里?” 额头上生出的虚汗落下几滴,掉在彭思哲眼前,他上一秒还是文弱显得毫无攻击力的脸上,浮出一个奸恶笑容。 彭思哲从地上坐起来,一双微微眯起的细长眼睛,探究而又不怀好意的看向对面的云天,“啊,被世子殿下发现了,那烦请世子给某一个解释,您为何要埋伏在安王车队经过的路上杀了他们?” “哦,难道这四年你已经被昆仑曜收服,你是要和主子作对吗?你可知这次来到北漠主子的意思,是想要属下带你回京都。” 彭思哲吞了口口水,继续盯着把玩着杯子,面上不漏一丝破绽仿若油盐不进的云天道:“你是齐宣王府即将要回京都,公诸天下的小世子,你怎可和主子的宿敌昆仑曜勾结在一起,主子才是你的生身父亲。” 手指上转动的杯盏停下,“生身父亲?他竟敢说这四字?” 云天杯盏叩在石桌上,手从腰间拔出一直随时携带的短刀,刀身上的白刃在这半是昏暗的屋子里充满犀利冷寒的杀机。 彭思哲看到这里,脚下步子暗中往门口挪动几小步,手收起背在身后,一面带着些警惕和威胁道:“世子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属下的身份您已经知道了,应该尽快把我放走,省得被昆仑曜那边发现了给主子惹上麻烦。” “安王这次的计划被你错手拦杀在半途,想必今后定会记恨于你,且我这次逃回京都,把北漠情况禀明主子和安王,你放心,世子殿下还是能回到齐宣王府的。” “是吗?我的确是要离开北漠,可这与你有何干系,我离开的时候你难道不是早就该死了吗?彭大人?” “你!” 果真是如主子所说的那般,身体里流淌肮脏血液的奸生子即使接回王府,摇身一变成为人人艳羡的齐宣王府世子殿下,也永远都是一条不识好歹,冷血低贱的狗。 “既如此世子殿下可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话落,彭思哲看向云天的眼里好似吐出一条要吃人的蛇信子,抽出暗藏在身后的一把软剑,脚下提步身体翻起,竟是靠双脚蹬在墙面借力,迎面飞向依旧坐在石屋子中央的云天。 “你去死吧!” 直到那把软剑将将逼到云天身前,他眉眼瞬间飘过一层冷厉,放在桌面上的手突然朝彭思哲飞来的方向射去一粒石子。 扑一声,不知砸到墙上的哪块砖石,半昏半暗的石屋子里猛然发出一阵机关开闸的声音。 然后,彭思哲便惊恐的发现就在他飞身靠近云天,马上就能刺进云天心口杀掉他时,下一秒,一排尖刺带着倒钩的长.枪从云天身后的墙上拦射而来插进他身体里。 不过瞬秒,方才还要杀了云天的彭思哲,瞪大着双目,浑身是血的跪在他面前。 云天起身,踩上从彭思哲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冷血阴沉的握住左手中的那一把短刀,一寸一寸钻进他瞪大的眼睛里。 那里面,在死前溢满的深深恐惧令他兴奋不已,冷血渐渐翻滚沸腾。 “云天,里面怎么了?我怎么在外面听到机关触动的声音——” 远叔在外面喊,靠近屋子的时候他鼻子底下竟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于是慌忙下直接推门而入,这才发现近乎要走火入魔的云天。 “云天!你给老子醒来!”远叔去夺他手上的刀,却被云天那双黑沉沉似是从沼泽魔潭捞出来的眼睛狠狠吓一跳。 他心下一骇,连一双腿都近乎是软下去了,哪里敢去他手上夺刀子。 这好好的审人呢,里面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地上死相惨烈的文弱谋士为啥会被机关射死,一双眼都被云天抠烂了? 远叔两只手发抖,在屋子里打圈,心里喊着,云天变成这副杀人饮血走火入魔的模样是第几次了?第四次,还是第六次? 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和他一起被戎人围困在一个镇子里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云天放佛是变成了野兽,失去任何理智,杀红了眼,最后连他都差点死在云天手中。 就简直跟被人下毒中魔了一样。 抖着手从后面的石桌上提起一壶冷水,远叔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云追月,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往云天头上倒下去,“云天你快醒醒啊,再不醒来,你阿姐不会要你了!” “云天,你快睁眼看看,你阿姐来了! 话毕,远叔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往前面看去,果然云天眼里漫上来的黑雾似是在渐渐散开,他看到云天从彭思哲眼睛里拔出了刀,接着手颤动,刀子落地,喊出一句。 “阿姐?” “哎。” 远叔抹汗应了声,扔下手里的茶壶,惊心胆战提着的心总算也是跟着云天手里的刀子落地了。 一刻钟后,前院树底下,远叔和云天靠坐在树上。 “你这病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厉害,云天,你下次若是再来,我恐怕依旧是不敢靠近你,只能再把你阿姐般出来,你觉得如何?” 远叔叹气,“彭思哲那玩意儿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怎么引得你如此发狂?” “对了,云姑娘她知道你的病吗?” 第103章 小天在躲她? 院子里满地的枯黄落叶, 云天坐在树下,一只手搭在膝上,他抬起重复清明的眼眸, 遥遥望向院子外面空旷无寂的远空,低沉如淌过石头泉水的声音似是刚从深远记忆中传回。 他哑声道:“无需让她知晓。” 远叔嘴里叼着一片他从半空中捞回来的叶子,闻言不解, “怎么不用她知道, 这般重要的事情你瞒着她, 也就不怕她生你气?咳,你说说这是多少回了?下次你能保证不会在云姑娘面前发病,吓到她, 她能一拳给你飞了。” “呵,阿姐会不会让我飞了,我不敢保证,但你下回若是再朝我头上泼冷水, 我敢保证你决计会下场很惨。”云天转头, 手指捻上鬓角潮湿的发丝,面无表情的看向一旁的远叔。 远叔呸呸吐出嘴巴里被他嚼了剩一半的树叶子, 讨好笑道:“那啥,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吗, 那下次咱换成一壶热的?” 话声落, 便间云天俯身朝他靠近, 幽幽的一双眼冷得吓死他。 “哎别别别打, 我开玩笑的,再也不敢了——” “走吧,还坐着作甚?” 云天这么一动远叔以为自己要挨揍了,双手抵在胸前, 大睁着一双铜铃眼怪模怪样表情夸张的求情。谁知云天眼皮往下一搭,下一刻便起身,拍掉落在肩上的黄叶子,率先走出了院门。 远叔嘿嘿一笑,跳起来拍拍屁股,“要回去啊?” 云天顿了顿,“嗯,不早了,回去陪阿姐用饭。” “嘿你……”远叔跟在身后,申时末的日落和黄沙拍在他龇牙咧嘴的大脸上,风里还有他委屈不满的声音,“你哪天能陪我吃个饭啊?” 云天止步,撩开眼皮,一双视线飘到身后人身上。 远叔立马怂了,“好了好了别这般冷冰冰的看着老子,我不说了,老子知道谁也比不得你阿姐,走走,快走,再晚下去耽误你和云姑娘吃饭那就坏了。” 哪想,回到昆仑府,家里的院门还是锁上的,冷冷清清不见阿姐的身影,云天站在院子里望了眼前面云追月的屋子,还有一旁冰冷的厨房,盖下去的眼眸不禁浮上一道落寞,快到就连头上藏在乌云里的月亮都差一点儿没有看见。 兰氏药铺,云追月忙到腰都快扶不起来。 “师姐你快歇歇,我去给你倒水。”果子一双小短腿从后头院子里奔出来,看到云追月站在药柜子前,忙去炉子上提热茶。 今天也是怪得很,病人比前两日都多了许多,而且还有好些个男子来看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夜里没盖好被子恐怕过个两日要患风寒了,提前找师姐抓个药。 或是这几日风沙刮得脸疼,想问问师姐有没有面膏卖,女人用的也行。 还有走在路上跟人踩鞋跟吵起架来,吵得两个人都是嗓子眼儿冒烟,便互相商量着来药铺瞧瞧病。 方才还在为谁先第一个让师姐看病开药,又是当场吵了起来。 直到师姐冷着脸,当满药铺人的面,锤烂了一张桌子……那些人才肯乖下来,安静看病,然后悻悻地缩脖子夹尾巴的跑了。 “师姐,今天那些人怎么都抢着要来你面前看病啊?往日也没有这么多人啊?他们都找你是不是因为师傅老了不中用了啊?”果子年岁太小,脑瓜子装的疑问挺多,于是便端着水递上去问了。 云追月接过茶水,抬手揉揉果子头顶上的软毛,随后笑眯眯的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个脑瓜嘣,刚张嘴呢,身后就响起一声不满的声音。 兰大夫走过来,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这小孽徒怎么说话的啊,小小年纪有了师姐忘了师傅,唉,我这后半辈子也就只能指望着你大师兄了。” 说着,一双眼睛飘到云追月身上,收了先前脸上板起来的怒意,重重地一声叹气,“唉,你师姐也是个靠不住的,马上就要走罗,以后啊,别说今儿下午那些臭男人想见她,就是我们师徒啊再见都难了。” 果子皱眉,师傅晚上睡觉翻身的时候老是喜欢把脚搁在他和师兄身上,他们有好几次都被师傅的臭脚丫子熏醒。 他自己才是臭男人,怎么骂别人?难道长大了不管是谁都会变成臭男人吗?果子瞪大了眼,他不想长大变成臭男人啊。 不过令他更惊恐的还是兰大夫的下半句话,师姐要走了?! 果子吃惊,抱着脑门儿的手放下来,红着眼睛扒在云追月桌前,急道:“师傅你说什么呢,师姐要走了?她不喜欢我们兰氏药铺了吗,她是要去哪?那果子以后就见不到师姐了呜呜呜呜。” 身后提着药篮子走上来的缇生也惊讶地看着云追月,“师姐你要离开昆仑府了吗?”说完,脸上满是不舍。 “兰大夫你、我下个月才走,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俩,你瞧,好好的孩子被你吓哭了。”云追月抽出身上的帕子,俯身给哭得抽噎停不下来的果子擦眼泪。 心里也是有些涩涩的,“怎会见不到呢,以后师姐可能还是会回来啊,到时候你的医术肯定能超过师傅了对不对?” 兰大夫坐在一边,闻言立即道:“不可能,这小子懒得很,胆子又小又笨,还天生晕血症,以后就在铺子里负责采药抓药吧。” 快要被哄好的果子,“哇呜呜呜呜,师傅坏,师傅好坏果子只是还小,一点都不笨呜呜呜。” 缇生也赶紧上来哄,对着云追月拍胸脯,“师姐你放心,果子不成还有我,等我医术超过师傅的那一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们。” 云追月眼里都是笑,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心中暖融融,“你们放心,等师姐在京都落好脚了,你们若是愿意的话,带着师傅一起上京都,咱们还在那里开一家兰氏药铺好不好?” 缇生和果子听了,眼睛发亮,开心道:“好啊师姐,你等师傅和我们过去哦。” 一旁兰大夫没有搭话,摸摸下巴上的短须,心说也就一句哄孩子的话,但是听到云追月说京都那家医馆开了还叫兰氏药铺,还要他一起过去,他的心也热了。 “行了行了,果子也别哭了,天快黑了,你师姐要回去了。” “糟了!” 这么一说,云追月猛然想起从下午忙到现在,她竟是忘了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拍额头懊恼道:“对对,我这得走了,再不走可就迟了。” “缇生你去后面把我今日交待你从布庄取回来的东西拿给我,我这边收拾收拾便要走了。” 缇生哎了一声,跑回去拿东西。兰大夫见她这么急,站起来走到药铺门口伸长脑袋探了探,“什么事急成这样,我看天要黑了,你家那煞神弟弟呢?往常这个时辰早就在药铺门口跟一座门神似的杵着了,今日怎的还没见着人影?” 云追月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跟着兰大夫的视线往外望去,外头除了吹得东倒西歪的灯笼,还有匆匆忙忙急着归家的小摊小贩,啥都没有。 她想到以前,除非云天外出随营打仗,其他时间再怎么忙,如何晚她都能等到那道熟悉的,让她一见便不由自主唇儿翘起的身影。 或是偶尔药铺事情多,忙了一整个白日的疲乏和腰酸背痛,待回去路上多听他唤几声阿姐,好像也就不酸了,不疼了。 可是,自上回从将军府回来,先不说她如何,小天一定是变了,变得让她生气发愁。 这个死孩子竟然在躲她? 就因为那对母女的疯言疯语? 明亮水润的眸子暗了暗,云追月有些不是滋味,心底浮上一层失落,加快手下的动作,只道:“小天该是有事在忙吧,今日是他的生辰,我得快点赶回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哦,煞神的生辰啊,去吧去吧路上自个儿当心点,也不知道那些臭男人还有没有在路上守着你,哼,听到你和将军府闹掰不再有关系的传闻了,那些人就跟有钱捡一样,一天天的涌到我兰氏药铺来,没病也要看病,真是有病。” 云追月提上缇生递给她的一个包袱,跨出门外,“嗯,你放心,他们如今也知道我身上力大如牛一个打十,是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罢,和一左一右立在门口的缇生和果子挥挥手,往家的方向赶。 “来了吗?” “来了来了,快过来了!” “快,我们先说好了,大家一起上,带上手里的定情信物站在云姑娘面前让她来选。别怕,她虽然力气大,但是也是个姑娘家家,姑娘家脸皮都薄胆子小,现下天晚了,兴许她还是个怕黑的,我们还能一路护送她回家,路上凭本事赢得芳心,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就听你的——” “不好。” 突然一群热烈振奋人心的鼓舞声中插进来一道冷气冲天的声音。 那个出主意趁着天黑四下无人,蹲守在半路上给云追月送定情信物的男子,回头低声喊道:“谁,谁说的不好?那你快走,好一个孬种!” 云天从黑暗里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我说的不好,你们有意见?” 天实在是黑得快,何况云天通身玄色黑袍,走出来站在一群人面前,这些人听得他冷峻刺入耳膜的声音,却只看的到一团模糊黑影。似是飘在半空中,团团的揉成一段雾气,雾气里面又是掺着瘆人的冰寒和煞气。 这,这是人是鬼? “鬼啊!有鬼来了,他没脚我我、我没看到他的脚,鬼来了啊!” 猛地,巷子里一道恐怖的惊嚎声像锅里煮沸的热油,嘣得炸起。 云天低头,黑暗中看了看自己脚上和衣袍同色系的靴子,冷笑爬上嘴角。 眼看天暗下来了,加快脚步往家赶的云追月,脚下一个刹车停在巷子口。 她撇过视线去,望向前方那场鬼吼鬼叫,间或传来一顿闷哼呼痛,或是哭着求饶,就连她站在这里都能替那些被打的人感到浑身疼的暴力打斗。 然后,借着巷子里一户人家亮起来的灯火,若隐若现的看到那道狠劲往人身上踢的身影,好生熟悉啊。 “云天,停手!”云追云惊呼出声。 第104章 一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停下。” 云追月跑过去, 站在巷子里,看着前面那一帮人,说话声落时, 眼睛停在背对着她的那道黑色身影上。 云天听到阿姐的声音,挥在半空中的拳头滞住,而他面前那个蹲在地上的男人见状, 慌张抱住脑袋窜出去, 向着云追月方向奔去。 哭喊道:“救命, 救命啊,这里有一个疯子、啊,是云姑娘, 云姑娘快,快跑,他要打死我们。” 背身立在原地的云天,见他对着阿姐胡言乱语, 眸子突变冰冷。 长腿一跨上前, 到半途伸出截了他的路,那人脚下绊倒一个痛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眼前黑影扑面而来,他惊叫, 随即云天方才停在半空中的拳头这一次干脆利索带着凶狠的落在他本就受伤不轻的脸上。 后面那一群被云天揍的满身是伤, 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男人, 听到同伴痛哭求救声, 不由的跟着手脚发颤,牙齿咯吱呻.吟出声。 痛,痛啊,这突然冒出来跟疯鬼一样二话不说就要他们命的男子实在是太可怖了。 而这个时候云追月已经提着包袱, 站在云天面前。 夜色黑漆难辩,身旁拢上一股熟悉的清香,然后一只柔软的手握在他手臂上,轻柔的声音响起。 “云天,你来接我了吗?” 只这一声,只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只阿姐嗓音柔柔带着温度驻进他身体,云天拳头收住。身体内,血液中因为两个时辰前的那场暴躁魔障,因为在巷子里听到这群人对阿姐的馋涎企图,渐渐压不住的暴虐,这个时候倏然降去,又缩回身体隐角。 云天回头,声音涩涩,“阿姐,我迟了。” 眉心蹙起,云追月似乎听出云天藏在话语深处的异样,她手掌从他手臂上滑下,落在他手腕间两指悄然感受到他腕间杂乱跃跃的跳动,于是长睫轻眨盖下眸子情绪,手心往下落入云天微凉的手掌中。 “是阿姐迟了,走吧,不和他们浪费时间了,咱们回家,阿姐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云追月想说,兰大夫可真是一张好嘴。 方才那跑过来的狼狈男子呼声一出,她便听出来了,这人正是今日白天在药铺子里取了药赖在她面前迟迟不走,还要给她献礼的人。不想真的是在她回家的路上拦在半途,还纠集了一帮子人。 可惜啊,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云天。 “还不滚,下次若是再敢来兰氏药铺捣乱,我便叫我弟弟宰了你们喂草原上的秃鹫信是不信?” 原来是云姑娘的弟弟,那个北漠光化大营赫赫有名的煞神! 这群人瞬间止住了口中呻.吟呼痛,暗暗往前方那道高大冰冷的身影看去,竟是觉得今日不死是老天保佑,行了大运。 不一会儿,云追月看着撒腿逃走的那群人,巷子里空荡荡的只余风声和她姐弟二人。 晃了下手,“不走?还站着吹风?” 掌中的热度和柔软,云天以为是幻觉,直到云追月手晃了一晃,小巧的指头划在他手掌心里,云天这才醒过来,手下一个猛然收紧,怕云追月要逃。 “嗯,回去了。” 院门上的铃铛响了,屋子里点上灯,一下子亮堂起来,云天看着放下东西的阿姐,又看她收起两臂的袖子钻进厨房,而他则是被勒令坐在屋子里等着。 看着阿姐消失在门口,云天眼神转过去落在炕上收起来的包袱上,那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的东西。一路上,阿姐不许他背。 他之前好似听到阿姐说,晚上有东西要给他。 云天走过去,带着一丝期待,伸手拆开,一眼看见包袱里面有一个盒子,盒子上搭着扣子,他没有动,而是视线一瞥落在下面的一件衣袍上。 看那领口样式是一件男子的衣服。 幽深的眼眸亮了,云天回想起很久之前尚在日照县时,阿姐过年做的衣服,有爹的还有他的,只不过自离开日照县,爹爹死之后,阿姐再没有做过衣裳了。 或许这是给他的?是他的生辰礼? 门外,云追月端着两碗面条走进来,看到站在炕前的云天,见他一瞬不瞬看着那件衣袍,她眼儿眯成一条线,笑得暖融融,“云天,过来吃你的长寿面罗。” 云天伸出去的手一顿,灯光中冷峻的侧脸倏尔染上几许温度,他眸中深深,脚步匆快走到桌前,“阿姐,这是我的生辰面?” 云追月让他坐下,轻咳了下嗓子,赧然一笑,“嗯,太晚了,阿姐的手艺只拿得出一碗长寿面,对了,还有我白天买的点心,是你以前在禹城最爱吃的香桃圈,北漠可是寻不到,还是我亲自口传叫那点心铺子的师傅做的,你来尝尝。” 说着从炕上把那盒子点心拿过来,勾着那上面的扣子轻轻一按打开,摆在云天面前。 云天停下筷子,看到里面摆着的四五个香桃圈,外形是他半个拳头大小,圆圆鼓鼓带着个小尖,尖上点着粉嫩颜色,和以前禹城的一样,于是伸手取出放在手掌中,竟是端详在眼前。 “你不是喜欢吗,怎的不吃?快尝尝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这个先给阿姐。”云天说着,把手掌中的香桃圈递到云追月嘴巴边上。 阿姐仿佛是忘了,他喜欢的香桃圈是因为曾经刚到禹城刺史府的时候,第一次他们被带着去参宴,那会儿他们坐在后面,整个席间阿姐什么都没有用,只一碟子香桃圈都吃完了。过后回去时,还对它念念不忘,只说这香桃圈长得好看又好吃,有机会她自己要开一家点心铺子,吃个尽兴。 从那之后他便惦念上了,在武场那些人的比试中下赌注赚了些钱,每回出府便要带上一盒子香桃圈回来。 阿姐却以为是他喜欢,还怪笑道:“想不到小天竟会喜欢这些粉粉嫩嫩的小点心,啧啧实在是让阿姐惊奇。” 那时候,他尽顾着脸红忘了辩驳,不想直到现今阿姐还记得。 第105章 二更(捉虫) 香桃圈本就是上流贵人府上摆宴请客时才能享用到的点心, 之前在禹城时除了两次的在宴会上吃过后,云追月口中一直心心念念的。 云天好像也是欢喜这小东西,某一日, 竟提回来一盒子香桃圈,还说这是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从上回那贵人府中后厨那里买来的,花了高价的。 哦, 竟然花高价只为了一口吃的, 肯定是很喜欢吧, 又因为香桃圈和云天平日寡言内敛的形象实在不答,于是云追月惊奇的记到现在。 “哦,那我们一起吃。”云追月接过, 咬上一口,口中那特有的香桃味道漫上舌尖,满足地轻轻唔了一声,也太好吃了吧。 一盒子点心打破了连日来姐弟二人间奇怪的氛围, 云天看着近在眼前, 自在欢喜中带着一点小女儿娇俏迷人的阿姐,心中舒缓低叹, 久久地挪不动眼。 “你也吃啊。”云追月眼神示意云天快吃,完了又接着道:“长寿面也要都吃完。”虽然味道不咋地。 待外头冷月高升, 云追月喊云天站在炕边, 她从包袱中取出那件袍子, 迎上云天泛着光的眼睛。 “这也是给你的, 来,我比一比大小怎样。”说着,站在云天面前,微微垫脚, 衣服袖子摊开从云天肩头一直比下去。 “哎?其他还好,只袖子有些短?因为是生辰礼物所以是先不能让你知道,我还是拿你之前的外袍比着做的,小天,你又长高了?” 云天嘴角含笑,对上云追月的目光,他从她手里拿过这件新制的,领边纹着红线的袍子,小心珍爱的收起来,“只要是阿姐亲手缝制的,不管袖子是长的还是短的,我都喜欢。” “额,那就好,喜欢便好。” 云追月脸上敞开的笑容微滞,也不知道是为何,她一双手明明能使得动神力,扎的下刀尖银针,可每每拿上绣花针面对那些精细活,十根手指便要来一个血流成河,从小便是如此。 云追月望见云天眼底的喜悦,没有告诉他,这衣服除了一开始的量裁,剩下的都是她在动口不动手。 等到云天把衣袍小心叠起来收回去后,云追月站在他身后悄悄吐出一口气。 与她别扭了这么多日子,终于是逮着他生辰把这孩子哄好了,不然,之后回京都的路上两个人还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云天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二人坐回桌前,脚边放置着一个碳盆,他轻轻拨弄两下,偶尔蹦出一个火星子。 云天看向一边的阿姐,“今日接到昆仑将军的暗令,命我提前出发京都,阿姐,这两日你要开始收拾下东西了。” 云追月手掌心贴在暖烫的杯壁上,闻言不解地抬眸,“怎的提前了?是恐生变故?” 自那次离开将军府,昆仑曜见她态度决然不想与他们再有任何瓜葛,这些日子来便再也没有找过她,甚至往日那些埋守在附近保护她的人好似也是收回去了。 云追月都要把这人这事忘了,中途昆仑曜却是见了云天一面,回来云天便和她说,安王生出异变之心,京都皇城将有乱,里面的人圣上不敢多用,只能从北漠抽调士兵进京。 若没有提前得知边境戎人和蛮夷欲勾结联合侵袭北漠一事,这一趟京都护主,昆仑曜是决计要跑一趟的。但为了北漠边境安危,为了不让暗处的敌人识破怀疑,昆仑曜不得不留守下来,且光化大营的主将一个都不能走。 想来想去,昆仑曜脑子里不知为何会出现一张煞气冷冽的脸,这一趟进京,或许他会很合适。 “阿姐你还记得上次安王的人偷偷入境北漠吗?将军怀疑他与戎人暗地勾结,欲倾覆大齐。” 云追月嘴唇紧抿,放在杯子上的手指轻动,点在杯壁上,而后神色凝重带着些恍然道。 “所以一开始的出发时间便是假的,昆仑曜意在迷惑藏在暗处的那帮人,想要你带着兵队秘密提前进京,打得安王一个措手不及?” 云天颔首,眼中有光,“阿姐聪慧。” 接着他又道:“昆仑曜放出了将军夫人之死与阿姐有关,二少夫人受刑罚后死在休离出府的路上也是因为阿姐的逼迫,以及三少夫人被休离,昆仑彩泠绑至家庙……这些都是因为阿姐。” “消息一出整个昆仑府的人尚在惊愕阿姐居然是昆仑将军寻回来的庶孙女,又震惊阿姐一时之间被将军府扫地出门,断除干系,且不说流言中将军府内院之事几分真假,但,是人都知我们得罪于昆仑曜了。” “这个时候,我若是在北漠军营消失,旁人只会猜疑乃将军府打压,不会引起对面的怀疑,而藏在北漠暗处的人即使查探到什么,可一旦他有行动,昆仑曜安插的人便会伺机一一收割解决。” “阿姐,这一趟进京前路未知,你怕不怕?” 云追月听完全部,看向云天幽深闪烁的眼,她低敛下水润流光的眼眸,形状好看的眼睛甫一盖下,里头霎时一道暗光隐现。 她低笑出声,“我有什么怕不怕的,难道除了与叛贼安王有关的,昆仑曜下达的军营之令,这趟进京还会有更危险意外之事发生吗?” 说到最后,云追月话语中浮上一股讽刺意味,竟是有些质问的意思在里面。 云天身背挺的僵直,听到云追月口中隐怒,他想起很多事,包括曾经他肮脏的身世,四年前来到北漠后齐宣王的一再试探和之后的找上们来。 或是几度在与戎人浴血对战时,前世记忆带给他的那一次次暴虐发狂。 还有这一次昆仑曜为何会让他参与到京都叛乱一事的最大缘由。 这些他一直在试图掩藏起来,不让阿姐知晓。 “你可知我为何不喜你?” 夜半静声的光化大营,昆仑曜的营帐中云天立在下首,眼垂沉沉不见波澜。 正是这副目中无人却阴鸷含毒的面孔令得昆仑曜日渐不喜,他怎允许这种污秽险毒,冷血残暴之人留在追月身边,处心积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即使他流着圣上一半的血又如何,齐国皇室自古至今最重血脉,他身体里乱.伦脏污低贱的血液怎配与昆仑氏天神眷顾的传人站在一处。 “因为我爱慕阿姐,想要和阿姐一辈子永生永世在一起,被昆仑将军发现了,于是你这两年才会对我心生不喜甚至对我起了杀心。” “你!大胆,奸诈小儿你也不看看你是何身份!” 昆仑曜脸色大变,因为被云天说中了所有。 起初,云天刚入军营表现的出类拔萃,在战场上身手狠绝以一敌百,那个时候昆仑曜还是异常欣赏惜才,每每大赞北漠出了个令敌人丢盔弃甲的杀神。 后来,齐宣王的人几度暗中来到北漠,他顺藤查到与云天有关,这才密令底下的人去查一查云天身世。 查回来的消息令他惊愕非常,云天竟然是圣上与齐宣王妃酒后有染生下来的乱.伦之子。 当年传闻中齐宣王府养在后院,一场大火烧死的齐麟小世子竟不知为何活下来了,流落在外被追月收养,直至这么多年后出现在北漠。 而在北漠之前,几年前的禹城刺史府段连山贪污受贿一事,隐隐中少不得云天插手。 齐宣王在京都,是出了名的喜好杀虐残暴的疯子,喜怒无常府中后院死尸无数,京都世家贵族多数都是避之不及。 是因为,当年之事最后查明是被旧朝奸人陷害,加之齐宣王妃在生产完了之后,当日趁人不在自剖心腹死状痛苦惨烈,令护妻爱妻誓言一生一世的齐宣王自此疯癫性情大变。 于是这些年来,圣上对一母同胞的齐宣王残忍出格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京都许多人暗地说圣上包藏奸人,昏庸无道,各世家心存不满。 圣上也没有动他。 皆是,圣上总认为胞弟变成如今模样与他有干系,他心怀愧疚不安久矣。 而这个时候齐宣王这个疯子找上云天,实在是令昆仑曜心生警惕。 第106章 三更 不过, 之后云天突然找上他,主动坦明其身份,并且道出安王和齐宣王私下交集, 欲对圣上不利,颠覆朝廷。 他当时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追究云天是从何处知晓自己真正身世并非齐宣王之子,且字字句句中对齐宣王浓重的杀机和恨意从哪里来。 昆仑曜心中骇然的是他口中那二人意欲弑君谋位。 要知道若说安王谋乱之心, 他姑且会信之, 可如果说是齐宣王爷, 昆仑曜属实不敢轻信。 观他十余年来所作所为,桩桩疯癫,但件件都在朝堂之外, 与之交集有接触、贪享玩乐的人都是一些退居身后无所作为的没落世家,与京都政.治朝廷毫无相关。 这些年来不管是圣上也好,京都世家贵胄也罢,俱是未把这个只图终日享乐、嗜好杀虐不理会世人异样目光的圣上胞弟纳入野心勃勃, 威胁圣上皇位的名单。 反而是安王, 上蹿下跳,圣上早就想要杀之。 云天这一番主动表明衷心的行为并未消除昆仑曜对他的警惕。 直到后来的几次, 果然在北漠翻出来齐宣王暗藏的眼线,他虽藏的深, 但抽丝剥茧, 加上云天似乎对他的一些手段很是了然。 只要去查, 不管一开始查出来的是朝廷某些世家联合在北漠做下手脚, 或是安王安插亲信进入光化大营,这些所有人和事物的最终指向,都有一个齐宣王。 还有,云天身边那人, 从禹城开始就护在他周身的郭明远,昆仑曜接到圣上密信后才得知这人乃圣上手中暗卫。 从这次后,昆仑曜对云天不再有任何怀疑,之前他想不通云天为何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世和对齐宣王的恨意,有了圣上那封即使并未表露太多的密信,便是够了。 云天是把好刀,可以为他所用,为圣上所用。 哼,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打到追月身上,他能容许他呆在追月身边,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圣上的缘故;亦不是因为他认可他二人之间的姐弟之情。 仅仅是因为追月。 他这个孙女啊,性情执拗像极了自己,认定了一个人一件事便是谁都拉不开挪不走,昆仑曜或明或暗旁敲侧击都没能让她丢开那贼心奸诈之人,反而还使祖孙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 之后,他只好暗中派人不管日夜,守在她身边,唯恐哪一日云天那贼子蛊惑了追月,做出玷污他昆仑氏神脉血液的肮脏事。 可就在昆仑曜愈发不能容忍云天,甚至准备趁机要他命时,后院那群妇人竟敢对追月下手。 他一直想的是要把追月身边的人赶走,把人赶走了她才会肯回来,却完全忘了他府中也有人想要赶走追月,想要毁掉她杀之后快。 自那事发生之后,昆仑曜再无脸面见云追月。 而他虽然一如当初认为云天爱慕上云追月,是对他昆仑氏的亵渎,是肮脏和圣洁万不可容许。但、但是,就假若圣上万一把云天接回宫中,对天下万民昭告他的身世,若是这般,他还能阻止吗? 他需阻止吗? 圣上这些年除了安插一个郭明远护他左右,什么都未表露,作为天子近臣的昆仑曜竟是猜不到他的心思。 但,他知道圣上几十年在位,唯一的皇子血脉便只有云天一人,而现今各势正虎视眈眈。 昆仑曜这些日子被云天折磨不轻,此刻看到立在下面,任如何唾骂难入耳,如何贬低踩踏都无动于衷,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的云天。 气得他上次被云追月一掌呼来的拳头伤到的胸口,这会儿又开始闷疼。 特别是,一想到心爱的孙女这一掌为的还是下面那贼子,昆仑曜不由呼吸加重,口中都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不管不顾又要骂了。 “你如今是何身份,肮脏低贱卑劣又无耻,你怎能配得上追月,休要缠在她身边,令她难堪被人耻笑。”昆仑曜骂到这里瞥见底下人眉眼似是动了,便扶住心口再接再厉。 “这样,正好这次安王和齐宣王送上门来,留下叛国把柄,我已去信圣上,留在京都的亲信也接到我的密信,怎样?本将军送你进京,助你回京挣你的权势。” “只要你能在此立下誓言,再不纠缠追月,与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见。如何?” 昆仑曜聚神,提着呼吸竟是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就好像要去夺权的人是他。 正待他黑脸郁郁反感自己竟还在为云天隐隐紧张的时候,底下的人总算是舍得抬头看他了,且说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话。 云天挑眉,低沉的嗓音含笑道:“将军,我对权势毫无兴趣。”只要阿姐喜欢就好了,他去抢来赠予她便好。 昆仑曜晃了晃,“休要装模作样,你这狼子之心藏于腹中骨髓,本将军岂会不知。” “若我对权势有心,就不会四年来还只是一个小小兵头,将军。” 云天收声,一双眼落在昆仑曜面上,直入他眼中,里面尤带讽刺毫不避讳。 昆仑曜立时又是摇了一摇身子,他咬牙恨道,知道又如何,你敢对追月生出该死的心思,那本将军便能让你永远在小小兵头位子上屁股坐穿了去。 但,云天接下来的一句话令他双眼瞬间大睁。 “将军,我虽不喜,但我答应阿姐,她若喜欢,我便会为她攻下权势地位,甚至皇城那把龙椅我也是可以去试一试的——” “闭嘴!” 昆仑曜这次是换成了左右两只手交替颤抖。 这贼子,果然他之前那些恶语相向,诅咒叱喝一句都没有骂错,他竟敢,竟把自己的狼子野心推到追月身上。 昆仑曜闭眼,隐住里头无数次浮动的混乱杂念。 半响睁眼,浑身上下释放出在战场上逢敌饮血的磅礴威压,“你口中所言为真?” 云天一双视线未避分毫,立在正中身姿挺立,“句句为真。” “好,你们回京都去吧。” * 屋子里,一旁燃得欢快的火烛烧的便只剩半截了,云天晃神,目光一沉回到对面阿姐身上。 而云追月自始至终冷凝的眼眸停在云天脸上,她唇线紧抿,先前的有意质问和一点子怒意,在看到云天神游中黑沉眼底浮上来的浅浅点点缀着的不安恐慌后,渐生成担忧。 又来了,每次这样的小天便会让她感到有些束手无措,就仿佛他受的苦,经的磨难,遭的恶意,落在他身上的千刀万剐,她只能看着伸不出手,或是根本一无所知。 “阿姐,我是……” “好了,阿姐不过逗一逗你,你还当真了。” 云追月抢住话,面庞含笑:“我知晓,军营里有严令军规,有些事情不能泄露出去,阿姐不问就是了,晚了,休息吧。” 云天坐在凳子上,只能看着云追月起身,转身去收拾东西,随后对着他微微一笑道一声晚安,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是怕你也这么觉得,阿姐。” 昆仑曜那些话到底还是起到了作用,云天面对云追月有时是自卑不堪的。 在某个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第107章 小磨人样 收拾了两日, 到得云追月他们离开北漠的这一日,天上飘起了雪,云追月临上马车前回头望了眼生活了四年之久的昆仑府, 她记不清楚,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了。 “阿姐,上车。” 云天抬眸看了眼城墙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昆仑曜, 见他复杂的目光落在阿姐身上, 于是他眼眸一搭, 即刻松了马绳,伸出手要去牵云追月。 不曾望向城墙上一眼,视线从城门口收回后, 云追月唔了一声,扶着他的手坐进去。 很快,一辆载着云追月姐弟俩的马车驶离北漠地界,之后一路往南走, 雪依然还是雪, 却是比不上北漠的凶,薄了许多, 似轻融的鹅毛簌簌从天而降,铺在他们所经之路上, 盖住了从路上压过去的马车轮子。 不消半个时辰, 路上干干净净, 剩下的只有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 云追月和云天两个赶在天入黑前, 在一户农家借住。 施以那家主人两角碎银,妇人便欢欢喜喜的下去给他们准备休憩的屋子,屋子整理好了,抱上一床半新看着很厚实的被子, 妇人又送来了吃食,这才退出去了。 云追月像是没有看到屋子里仅有一张床,还有铺在上面的那条绣了鸳鸯囍的被子。 送走妇人关上门后,她走到桌前坐下,招呼站在窗子下一双黑目望向寂静只闻雪落声的院子里的云天。 “快过来,先用点热食。” 他们一连在路上行了近十日,这期间不曾停下来,只一味的白天黑夜的赶路,只在云追月强烈要求下,云天才会停下马车进到车厢里眯上两个时辰。 这么赶路,只是为了和京都的安王争抢时间。 云天坐下前看了眼面容上明显挂着几分疲乏的云追月,“阿姐,接下来的这些路我们可以走慢一点,等远叔他们的消息送过来。” “嗯,他们已经开始出发了?”云追月递了一碗肉汤到云天手上,闻言问道。 云天颔首,“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远叔带着曷鸠营已经在两日前出发了。” 早在安王那行人死在葫芦城外时,昆仑曜当即便封锁住了消息。 十一月初三这日,云天带着云追月先行,后面远叔和曷鸠营八百兵士跟上,这么做是为避免打草惊蛇,当然这蛇自然更多的是昆仑府内的那几窝。 之后便是到达京都,与昆仑曜的人接应。 暖融融的肉汤入胃,在马车上啃了十日干粮的云追月总算是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这一趟他们不仅是在与京都那些人赛跑,也是在与恶劣寒冷的天气一日日比赛。 月初出发,距离今日不到半个月,她摸着自己脸上都没肉了,云追月抬眸去看对面的云天,何止是她,瞧,就连小天一张脸都被风雪刮伤了许多,眼下青黑,胡渣子隐现在下巴处。 “阿姐,你看我作何?”云天也知晓自己几日来赶马车,形容憔悴狼狈,现下被云追月一错不错地盯着,不免有些难为情。 见云天避过去的一双眼底逐渐漫上来一层羞赧,她惊奇,忍下逗弄他的心思,只道:“快吃,待会儿你脸上阿姐给你上些药膏。” “唔。”云天这才重又端起了碗。 很快用好饭,又漱口净完脸后,云追月拍了拍她身下的被褥,“来,你坐这里我给你上药。” 云天后背一僵,站在原地,眼神不可抑制地落在云追月手下那床红透的绣了两只交颈鸳鸯的床褥上,恰好,脑子里跟着想起那妇人抱着被子进来的爽朗话。 “两位贵客真对不住,翻来找去家里就剩这一条看着还行的被褥了,是俺娘当年给我的嫁妆,这些年一直压在箱底没有盖过呢,贵客别嫌弃。” 说着不等里面的人有什么反应,妇人乐呵呵的热心地上前去给他们铺好了床。直到下去还在说,“这天冷,用晚饭食二位贵客便上炕早些休息,上面热炕烧得热热的,一躺下去睡到大天亮呵呵。” 原来是自把人迎进自己家院门,妇人自动把姐弟两个认作了小夫妻,又见二人穿的虽不打眼,但两张面孔均是天人之姿,女的貌若仙娥,男的俊朗非凡,就是话少了些。 朴实热情的妇人在他们这里可是第一次瞧见两个这般俊的人,心里欢喜的很,见他们被风雪吹得似有疲累,这次多嘴又加了句话。 这却是把云天弄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生红。 云追月一眼望过去,见到云天站在那里,手跟脚一动不动,迷蒙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面颊上竟是红了。 她手中还捏着打开的膏药,抿了下嘴唇,心里称奇:又脸红了,这一路下来云天红了多少次脸她记得可太清楚了,十一次!比在北漠四年的时间还要多。 云追月双眸中融进暖色的光彩,莹莹发亮,嘴角噙笑,“傻站那干嘛?你不累吗,赶紧上完药休息。” 云天几乎是木着半边身子坐到阿姐的身边,他两只手搁在膝盖腿上,又怕手臂碰到她靠过来的身体,于是僵着拿下,放在床褥上。 谁知手掌下的床褥松软成一片红进入他的眼睛后,他更不自在了,领子下的皮肤烫起来生出点点星星的绯红。 他闻到阿姐身上的香味,只反复的像是断片了一样记得一句话:是喜被,他和阿姐坐在床上,床上铺着鸳鸯喜被,是婚床,此刻夜深了,他们在婚房里—— 轰的一声,胸腔乍响,云天闭眼攥拳,不敢再胡想下去。 忽然脸上有凉凉的指腹触上来,下一刻,一道轻缓的笑声响在耳畔,“怎么,我还没碰你呢,就疼了?” 肉眼可见的,看到面前这张好看的脸因为她一句话徒然转红,紧闭成一排的眼睫颤动不止,云追月润透秀丽的眼眸中滑过一道奇异的亮彩。 真是秀色可餐呀,她怎么才发现呢,小天这幅任人采摘的小磨人样不正是那日梦里她看到的一模一样嘛。 是的,云追月又梦见云天了,这回儿,是她在上面。 第108章 他和她都欢喜(捉虫)…… 这次梦的开端是在一座华丽雕栋的府宅内, 云追月兀自漂浮在半空中,她看到前方院墙角缩着一个稚龄孩儿。 一个五六十岁上了年纪的老仆站在那稚童面前,干枯脏兮的手提在他瘦小的肩膀上。 “小世子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快跟老奴走,王爷回来了,要见你。”老仆一口牙掉了三两颗, 张嘴的时候冲着稚童笑, 笑起来一张树皮一样的脸, 很像一只似是要吃人的鬼。 云追月浮在半空中,眼见那老仆的手指成爪,掐进稚童肉里, 可是缩着身子的稚童却是只会瑟缩不会躲。 她细长的眉尖蹙起,漂浮的身子朝墙角飞去,想要打落那老仆干枯的爪子。可飞得近了看到被老仆拽在手里往院子里去的小小稚童,云追月心下忍不住一惊。 这瘦小一团的稚童竟是长着一张大人的脸, 脸上生的口鼻眼眉简直和云天一模一样, 就连那黑沉沉泛着黯淡木然的眼眸也是与云天无二般。 心口处忽地丝丝蔓蔓生起异样,不及多想, 云追月俯冲而去,只是伸出去的双臂竟是直接穿过了稚童的身子。 她讶异, 却没有看到当她的手拥上来时, 那稚童抬起的眼眸里黯淡的光微微一颤, 沉沉的倏然亮了亮, 照在云追月的方向。 下一刻稚童被推倒在地,一根粗.大长满倒刺的长鞭挥打在他身上。 “孽障跑哪去?本王今日心情且好,你还要躲?” 话落,那一身富贵金装的高大男子手中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瑟瑟发抖, 抱着脑袋的稚童身上。 “快停下,停下来!” 云追月漂浮的身体落在稚童上方,她的心随着那根鞭子抽打在稚童身上而一阵又一阵的发疼。可是就像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他们看不见她一样,云追月也无法触碰到地上已经被打的咬破了嘴唇,手臂上、背上、脸上都是伤的稚童。 “当初留你一命,不过是想要让你去恶心他,看看,一个玩意儿,低贱有低贱的好处,哈哈哈,他今日竟是忍不住,开口向我问你。” 那自称本王的男子状若疯子,手中鞭笞不停,红眼恨恨道:“他既抢了本王的东西,本王早晚有一日要拿回来,你啊,你就再忍忍吧,待本王东西得手你才能死!” “来人,上去剥掉他的衣服,把那物刺在他身上!” “住手!你们这群疯子为何要这般对一个孩子,快停手。” 云追月张开身体拦在稚童身前,依旧是没能阻止他们靠近,满眶的泪,亲眼看见下人穿过她的身体,手中刺针扎进稚童身体里时,失声滚落满脸。 “阿姐。” 阖眼靠坐在门框上的云追月猛然睁开双眼,眼底发涩干痛仿佛不久前哭过一场。 她抬手揉在额头上,望向里面已经醒来,这会儿正靠坐在床头,遥遥看向她的云天。 “就这么一会儿竟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好生奇怪的梦。” 云追月起身,从门口炉子上端起熬好的汤药,“你怎么样?昨儿突然发烧,睡了半日好些了吗?” “方才远叔过来,也让你今儿先歇着,操练新兵的事情他去办,来,先喝药。”说着,吹了吹手里的药递到云天嘴边。 “阿姐哭了。”突地,云天黑亮的眼睛看向她,说了这句话。 云追月端药的手举在他嘴边,眨了眨干涩的眼,“一直守着你熬药呢,我怎会哭了?” 云天却是奇怪,还在问:“阿姐梦见什么了,可有我?” “你?” 云追月放下药碗,掀起眼睫看着眼前尚在病中,眼底有些发红,嘴皮干燥,面容虚弱较平常要乖的弟弟,逐渐的,她眯起了眼,模糊视线里一个小身影与面前之人重叠。 “小天,我好像……” “阿姐,我疼。” 下一刻,云追月肩上一重,云天的下巴搁在上面,病中烧烫的肌肤贴在她颈间,吐出一串可怜兮兮的热气,“阿姐,我手臂背上都在疼。” “疼?”小天说疼? 云追月缠上一层蒙雾的眼眸缩紧,心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退开捧住云天发热的脸,“谁伤了你,是不是?让阿姐看看。” 话落,满脸慌急地要去看他身上的伤,下一刻,云天捉住她的手,面露委屈,放在他腰腹上,眼尾发红,“这里更痛,像是火烧一样的痛。” 云追月手指一抖,“你是说你腰上也痛吗?是针扎的疼吗?” 云天拉住她的手贴在上面,隔着一层衣料,云追月的手掌好似也是有尖利的针头刺进来,“你掀开让我看看。” 白色里衣掀起,云追月眨眨眼,屏住呼吸视线下挪,当看到那条针刺烙印在腰间的尾巴,她双瞳猛地大睁。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位置,那小孩莫非就是小天。 一股热气盈上眼底,云追月手指小心攀上去,轻轻地抚在上面,先前的梦境愈发清晰,那稚童身上被鞭笞留下的伤全部落入她眼,刻进她心。 “阿姐,还疼。”耳畔一道声音凑上来,灼热的气息打在她耳尖上。 云追月心儿疼得在发颤,不敢动,只柔情爱怜地看过去,“怎么才会不痛?” 身前的人落在耳边的声音沉沉,勾着她靠过去,“要像上次那样,阿姐亲亲就不疼。” 干燥红艳的唇瓣微张,云追月整个身体定住,许久,避着近前人灼烈的视线,紧张开口,“上次?我、阿姐怎会亲你?” 小天可是她弟弟。 “嗯,你不仅亲了,还坐在我身上,命我抱你,不许我离开。”云天额头抵着她,呼吸粗重,“阿姐,你说你也喜欢我。” “唔。” 距离京都半日路程的官道上,一辆从远处驶来的马车里,枕在软垫子上双眼紧阖面色潮红的女子长翘纤浓的眼睫轻轻颤动,一声甜腻满足的低吟声从一口红唇中溢出,而后那紧闭的眼眸睁开,里面落满艳光,夺人呼吸。 云天就是这个时候掀帘看进来的。 “阿姐,你醒了?” 收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拢,云天垂眼,不敢去看此刻睡眼惺忪,体态慵懒,娇软中带着丝魅惑的云追月, 他接着道:“我们离将军府在京郊的庄子不远了,我和阿姐说一声。” 直到听到云天的声音,感受到身下马车的颠簸,云追月的所有心神理智才从梦里抽离开来。 她的手藏在身上盖着的毯子下面,十指热烫,面上镇定显得随意回道:“好,我知道了。” 待帘子放下掩住云天的脸,马车继续动了,云追月藏在底下的手慌忙伸出来,覆上自己隐隐发烫的脸,羞恼低叹。 “怎么又做这种梦?” 且这回儿类上两次不同,竟是梦中梦吗?最先梦见到的那个小孩难道会是小天的小时候,那么,那疯子便是传说中的齐宣王了? 云追月眼中一时闪现狠戾,她手指点在额间,朝前方摇晃的帘子看去。外面的风从帘子下方吹起一角,隐约现出云天宽厚坚实的背影。 云追月眼中对齐宣王的厌恶和恨绝慢慢被一道柔软的眸光代替。 真让人心疼啊,可梦境中的小天怎会知道上次他出现在她梦中时,是她主动?是她扑上去的? 头疼的摇了摇头,云追月觉着自己必然也要疯了。 第一次也罢,她强自坚守的以为不过是一场混乱难堪的春.梦,说句难听的,做梦罢,里面的人小猫小狗,谁都有可能,谁都是假的死的。 后来在将军府,二少夫人母女俩说的那些话,她也反复的在告诉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可是,为何当小天有意躲她,待她不似从前自在贴心时,她会生气,心底会酸酸的?偶尔在看不到他的时候便忍不住盼着想着? 过往的七年中,二人相处,云追月还是第一回 有这般奇异的感受。 直到临近出发京都的前一夜,她又梦见了小天。 依旧是在第一次的山谷溪水河畔,只不过,这一回,被压在溪石上的人换了一个,掌握主动权的人变成了她。 翌日天光醒来后,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还能回味出云天被她困在身下,往日淡漠冷峻,黑沉眼底中飘起来的那道令人沉沦的红。 这般任她所为,他和她都是喜欢的吧。 而就在刚才,白日做梦,真是令她伤脑筋啊。 两世为人,一辈子就这般短暂,她这一路慢慢放开许多,想通了许多,找到了藏尽在心中的那一道心悸情动,既然明白自己的心了,那还躲什么呢。 云追月唇角浅浅露出一道笑,目光依旧往前,缠在那道若隐若现的背影上。 马车外,云天更是不好受。 不,应该是说这一路都不曾好受,尤其是他和云追月二人借宿在农户家的那一晚。 翻红的被褥,独处一室的温暖屋子,阿姐温柔的在他脸上、手上抹开药膏,身上的香气包围在他身边,熏得他整个人像是跌进了一盅迷魂汤里。 那夜,他们盖同一床被子,阿姐睡在里面,他睡在外面另一头,烧的暖和发烫的热炕让他整夜不曾眠,盯着阿姐熟睡中的姣美背影睁眼到天亮。 云天沉静的脸上显露出一股纠结疑惑,剑眉紧紧拢合在一起,他想,阿姐这一路的变化,背后是不是和他一样…… * 京都皇城中,齐国天子御书房,昆仑赤立在下方,正在向御座上的齐樣帝禀告清早刚收到的消息。 第109章 猜不透(捉虫)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齐国天子齐様帝坐在御案上首, 虽面容消瘦萦绕着一股病气,但只要一眼看下来,属于皇位掌权者的威压气势便能令底下的人敛声静气, 臣服到底。 昆仑赤便是如此。 他斟酌谨言道:“陛下,人已经到了,您可是要召见他?” 一语话落, 大殿上久久不闻丝响, 直到上座传来一道闷沉的咳嗽声, 昆仑赤才听到回答。 “不必了,事情未成不好相见。” “是,陛下。” 齐様帝转动拇指上的玉戒, 又道:“北漠边境你父亲与戎人一战,爱卿认为有几成胜算。” 昆仑赤不假思索,垂眼回道:“臣以为,家父收到陛下派人送出的火.药制作方子, 足以灭掉戎人与蛮夷的巢穴, 令他们再不敢来犯。” “嗯,这方子是他献上来的。” “陛下, 您是说?”昆仑赤抬首,向来镇定的面上略显的吃惊, “陛下说的是云天?” 齐様帝颔首, 黄浊的眼底隐露出一丝赞许的笑, “正是他。” 这道笑来的快, 去的也快,并未落入他人眼。 底下昆仑赤这会儿尚在自己的惊绪中。 当初接到父亲来信,得知云天乃皇子之身,他已是惊心不已, 未曾料想到那杀伤力足以摧毁一座城池的火.药也是出自他手。 昆仑赤想起父亲在信中待云天的负面之言,将他称作狡诈奸滑小儿,他不由的内中谓叹。 父亲定是与他一般对那方子的事情并不知晓,不然怎会那般落笔骂他。云天对于北漠战事可是莫大相助,是能留史垂写在册的功将啊。 半个时辰后,昆仑赤出宫,来到府中位于京郊的庄子上,见到了近年来隔三差五总会出现在父亲寄来的信纸上的两个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可是昆仑氏神脉传人和圣上的亲子,更是不同于父亲纸上的活人,昆仑赤一时竟有些激动。 “老爷,您说个话?”立在他身后仆人看不下眼,悄悄上前小声喊了一句。 昆仑赤神色滞住,很快醒来,伸手忙示意底下从进门还站着的云追月和云天,“坐坐,先入座,来人上最好的茶。” 茶上来,下人屏退,三人交谈才正式开始。 云追月坐于一旁,手捧着香茶慢慢饮上一口,云天当下直入主题,“不知道昆仑大人是何准备?” 昆仑赤目光这时正落在底下的云追月身上,闻言正色道:“圣上命令,安王一派杀无赦。” “你放心,圣上有言在先,凡京都出来阻拦者,一律按军营律法处置,且兵力上不仅你的八百曷鸠营,圣上身前的羽林军也可供你调遣,只要这次能把安王一派和深埋在京都的那些臭虫毒蚁全部清除。” 话一落,昆仑赤一双深刻留有成算的眼睛便落在云天面上,很想看看当他听到圣上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可惜,不仅是在齐様帝那边,在近前的云天脸上他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昆仑赤面上所有细微神情均被云天纳入眼底,他撇过,只道:“曷鸠营后日便到,请昆仑大人这几日在府中安心等候我的消息。” “好,我会把这一情况禀告之陛下,你,有没有想要本官转告的话?”昆仑赤颔首,脸上带笑。 他是这般想的,既然云天早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正身世,那他再如何表现的镇静不同于他外在年龄的老成稳重,对于圣上也会有一股期待盼着相见的情感在。 毕竟只要安王一除,他离皇权的位置该是伸手可摘,前提是他能赢得圣上关注荣宠,把挂在他身上的齐宣王小世子的身份去掉。 “我不过一奉昆仑将军之令,前来剿除叛贼的北漠小兵,不值得大人这般。” “你……” 昆仑赤与云天双目对上,见他面上与此番言论一致,看不出分毫心计真假,便也歇下肚中话语,转而道;“你还不知?你如今可不仅是一名小小兵头了,云小将军。” 此话一出,云天面色依旧淡然,至多也只是挑了下眉,一旁静声饮茶的云追月反而眼中生出欣喜,望向云天的眸光带着褒奖欣慰。 真好,这么多年终于升官了,相信他们在这京都很快便会有一座精致带着后花园的府宅了。 “追月一路上从北漠而来,可是辛苦?” 要事议完,昆仑赤便重新把目光放到底下出色绝丽的少女身上,这是他昆仑氏的天神血脉传人啊。 昆仑赤胸有感怀,倍感荣耀的长者目光落在她身上,云追月便是忍不住的一抖。 这昆仑赤给她的感觉,竟是与当年初次见到昆仑曜一般无二,莫非又来个打也打不退,冷也冷不走的昆仑氏人? 云追月抿嘴浅笑,不管了,反正与她无关系。 “追月是在笑什么?可与五叔说一说。” 扣在桌面上的手指一顿,嘴边笑意落下去,云追月抬眸往上首看,“昆仑大人,我爹云大力不曾和我说起过,他有什么兄弟,您唤错人了。” 昆仑赤是昆仑曜唯一一个留在京都的庶子,排行第五,年不过三十一、二,乃朝中重臣,是齐様帝信任之人。 他浮沉官场多年,面容虽年轻可近,但实际里仍是承袭昆仑氏武将做派,杀伐果断,较北漠那几位哥哥直肠子通到底不同,昆仑赤属实是长了一条尾巴狐狸,不轻易得罪人,别人也从未能在他手上得好处。 且面皮厚的剥开一层还有一层,粘上了真真不好甩脱。 云追月目光冷下来,正待讽笑杀一杀他,旁边的云天已是起身,“昆仑大人,我阿姐路途疲累,要休息。” “哦,好好,还是云小将军细心,来人带追月小姐和云小将军下去休息。”说罢,又转头笑眯眯地看向跟着云天站在一起的云追月。 “追月啊,待你休息好了养足精神,我叫你五婶陪你在这京都城内逛一逛。” “呵,不恼烦昆仑大人了,我自有去处。” 一刻钟后,云追月和云天坐在昆仑赤命人安排下来的房间里,自带来的行李中取出一封信。 “云天,你看,我把去岁南枝给我写的信也一并带来了。” 当初刺史府生变那一晚,阿缘把四小姐段南枝母女俩送出府后,禹城来了朝廷的官兵,里里外外与段连山有干系的人全都被刷洗彻查了一番。 在这之前,云追月便悄悄找到南枝,让她前去日照县寻尤夫子。日照县涂伯伯接任当地县令官,她送信拜托他给南枝重新办一门户籍倒是易事,且尤夫子在那边,南枝有事也可以寻她相助。 云天目光落在云追月手中信纸上,目光微闪,“她与陆昭到了京都?” “嗯,陆昭苦读多年,自取得功名后,便留在都察院任职。南枝与他在尤夫子那里相识已久,去岁便也跟着他一同进京,如今已是在京都街上开了两家脂粉铺子,听她信中所言,京都贵女夫人倒是喜爱她店里的东西,生意做得极好。” “我明日便照着信上地址去寻她。” 第110章 情情爱爱撩拨人心(捉)…… 长生街的金盏阁今日推出新品面脂容膏, 店铺的一楼,以及楼上的贵宾间俱是人来人往,店掌柜南枝从二楼下来, 方送走两名挑选到适合自己的面脂,满意离去的官仕贵女,门口又进来一人。 她盈盈带笑的细长眼角瞥见一片鲜绿衣裙, 不由的止住脚步, 折身看去。 昨儿雪歇了, 今儿天气好不容易放晴,明亮的光线打下来,照在门口进来那人身上, 似是冬日里百花齐开,艳光四照,南枝带笑的眼底惊喜一片,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追月!真的是你, 我没有做梦?” 阁楼上的包间内, 云追月和南枝坐在榻上,她看着自己被南枝攥在怀里的手, 不禁欢悦笑道:“你没看错,我来京都了。” 又失声笑着打趣, “南枝老板, 没想到你店里生意这般兴隆, 这一两年赚了许多银子吧?” 听到这话, 南枝这才从突然在京都见到云追月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往日苍白面色上褪去病容,几年不见瞧着生机活泼不少,“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竟也不与我写信?” 又拍拍云追月手背,抿嘴笑道:“是啊,可是真赚了不少钱。不知当初是谁说的天下间女人的生意最好做,叫我放心砸钱进去。你瞧着,明年三月初我打算再开一家分铺呐,你既来了,到时候你云老板可别再掖着藏着不露面了。” 云追月跟着笑,“罢了,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在背后出出主意就好,你记得分我银子就是了。” 南枝扑过去,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下,“怎还是同以前无二变化,一双漂亮眼睛尽管钻钱眼里了。” “你放心,除了你那些别出心裁的奇异好点子,就冲你寄给我的那几张脂粉膏子的改造研制方子,银子呀,我也得给你准备的足够。” “那我就等着你月底拿银子给我罗。” 云追月坐起身来,挑眉笑道,老友久别重逢,二人俱是有说不完的话。 原来金盏阁开业时,云追月也在里面投了些钱,且基于她前世所见,一些新鲜点子包括店铺装修重置、脂粉新品研发售卖方式、客人可先体验后付钱等等,云追月都在后面出了很多力。 相当于南枝在台前,而她在幕后。 “对了,追月你这次进京是所为何事?” 云追月伸手端过桌上的热茶,闻言神秘道:“还不能说,过段时间你便会知晓了。” “那好,反正你是来了便不会再走了。” “嗯。”云追月颔首,突然想到些什么,于是敛眉道:“对了,你有她们的消息了吗?” 这话一出,近前坐的南枝便是面色一转,有些沉沉凝重。 她自是知晓云追月口中的她们是谁。 “当年得你相助,前往日照县,我娘竟是与尤夫子一见如故、相交甚笃,后来干脆借由涂县令之手,重新替我和母亲换了一贴户籍,如今我娘与尤夫子成了亲姐妹,二人在日照县和乐相伴,我段南枝自此成了尤南枝。” “这些年来我和娘过的日子较之前在刺史府的十几年来都要松快舒心,可是不瞒追月你说,我心里始终都放不下十一和十二。” “她们自那夜消失后,便再是了无音讯,我寻了多年已是死心了。恐怕她们早就在那晚死在黑衣人的刀下,只是我没有亲眼见到尸体,一直心有执念罢。” 云追月面色也是淡下来,水润清冷的眸光里浮起一丝怀疑,“吴长史你可还记得?” 尤南枝不知为何云追月突然提及到他,便点点头,“自是记得,怎么了?” “他当年跟在朝廷官兵身边,检查过刺史府里遇害的那些尸首,死的那些人里并没有十一和十二小姐,除了她们,还有一个段南怡,她的尸首也不在里面。” 云追月说着,转头看向尤南枝,“那么,我们先定论她们是活着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们活着,就凭你和十一十二小姐的姐妹感情,她们之后定是会千方百计的想法子联系上你,不可能四年过去,你什么都没有找到。” “就连她们死了的消息你也不曾收到,不是吗?” 尤南枝仿佛从她话中明白了些什么,她黯淡下去的眸光亮起,置于胸前的手握紧,有些不安的问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云追月接话,自信不疑道:“因为有人带走了她们,且藏起来不愿暴露她们刺史府女儿之身。” “不可能。” 尤南枝虽心中抱有幻想期盼妹妹们还活于世上,但仍是不敢相信云追月的话,艰难开口道。 “怎么会?我当夜被阿缘护送出府时,十一、十二她们还在府里不曾逃出来。禹城谁有这般大的胆量和本事,敢冒风险入府把她们救出来,且还藏了这么多年。” “追月,你别再安慰我了。” 云追月轻笑,“我并未骗你,只是想要提醒你,带走你妹妹的人不一定是禹城的人,也可能是京都的人啊。” 砰一声响,桌子上的茶杯被尤南枝的手臂带到地上,她整个人傻站在一边,过了许久才轻颤着嘴唇说道:“对,你说的没错,我为何就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你先坐下不要这般紧张,我只是个猜测,没有证据说她们一定是被人带到京都。” 云追月见尤南枝站在那里,手指尖上浇上了滚烫的热茶都未察觉,她抽出帕子在自己冷下去的杯子里沾了些茶水,轻轻覆盖在她小指上。 “禹城那个时候来了不少外地人,云天他们查过,那些人全部都来自京都,且里面好像还有安王府的人,南枝,你可以让陆昭去帮你找人。” 其实,云追月在心里认为,如果段家姐妹是被人带走的,那必然是安王的人。她不好把安王与段连山当初如何内里勾结在一起的事情告知尤南枝。 只能让如今已是在督察员为官的陆昭去帮着暗中查找一番。 要知道除了十一、十二两姐妹,段家消失的人还有一个段南怡,她也想知道段南怡到底有没有还活在这个世上。 “嗯,你说的对,是我太紧张了,我听你的回去便让陆昭、不对,是梓柏。” 尤南枝突然道:“追月你记得这个世上已是没有陆昭这个人,当初他下定决心参加科举,为了抛掉过去的身份,方便进入官场早已是改名成了陆梓柏。” “陆梓柏?”云追月念了一道,抬眸看着对面的尤南枝点了点头。 她似乎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当年离开日照县时,那个少年追到城门外,对她说过这个名字。 “你们过来京都,一直都住在一起吗?” 话落,便见尤南枝双颊倏然变得通红,眼里漫上来羞意,竟是说起话来口齿都结巴了,“不,并未住在一起……追月你怎会这么想,我们是住在一条街,他,他搬迁的新宅子就在我隔壁而已。” 不对劲,有猫腻。 云追月眼中透着一道兴然的亮光,她稍稍靠上前去,盯着尤南枝躲闪羞恼的眼睛,问道:“看来这宅子是你帮他找的吧?我记得尤夫子那里陆昭、哦,是陆梓柏也是时常过去,你那几年与他相处的挺好?诺,去年不是你在信中说,你二人一同相携进京嘛?” 这话说的就差没直接问一句你与他什么关系了。 “追月你、你莫要问我这些,我与梓柏只是寻常关系,你、你不要这般看着我。” “是吗,我可没问你们俩是个啥关系,你急着解释作何?” 云追月坐回去,翘着唇角,手指点在她羞煞人的脸颊上,又轻笑道:“就算你们有什么关系,那不是好事吗?郎有情妾有意,夫子定是会替你二人开心,嗯,我也会替你开心。” 却是云追月的话一说完,原本还在支吾吞吐伸手要来堵云追月嘴巴的尤南枝,忽然间便定住了。 “追月,你这话……我的心事这会儿好像是被你看破了。” 尤南枝眉眼间过分娇羞,她垂眸两排长睫轻轻扇动,重又鼓起勇气抬起眼看着云追月,替自己问道:“你们真觉得会开心吗?可是,若我只是一厢情愿?还有,梓柏他如今仕途大好,先不论我段家身世,且我年龄比他大了个几岁,你觉得这样,还有可能吗?” “啧。” 云追月高高挑眉啧了一声,身子往后靠坐在榻上,她反问:“你们两个日照县相处认识多年,在京都近两年门靠门院对院的互相照应这么久,你对他的心思,他对你的态度,难道你们之间不曾捅破说开吗?” “南枝你这般优秀,万不要妄自菲薄,尤其拿年龄来否定一段感情的开始。” 尤南枝眼眸亮起来,“你真的这么认为?” “自然,好歹也是两家店铺的掌柜,你怎还在情情爱爱上甚是没出息。” 云追月重重颔首,一边打趣饿的回答。 这会儿,她心中自是想到了自己,她与云天隔着三岁年龄差,最难的是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姐弟关系在。 这样不为世俗所接受认可的感情,只要她心底看清想通,她喜欢了便是喜欢,爱了就是爱。 就是不知小天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的心,难道是她撩拨试探的还不够明显? 唉,情情爱爱真是磨死人。 第111章 无师自通(捉虫) 之后, 二人下楼在两家脂粉铺子里逛了一个多时辰,找了一家特色酒楼用完午膳后,云追月这才坐上出门时昆仑赤庄子上的下人安排的马车与尤南枝约好下次再见面。 外面虽是雪停天晴, 还能看到少许太阳,但溶雪的石板路上一阵阵寒气冒上头来,空中冷飒的寒风吹得车厢里面的赤青色帘子掀开一角。 云追月坐在暖和的马车里, 怀中抱着一个精致雕花的小暖炉, 秀美含着一汪水泽的眸子打被风掀开的帘子外头望去。 这京都果然是天子脚下富贵繁华, 两条街摊上的商家井井有条,生意满客。云追月正在心中思量着什么时候能和云天来逛上一逛时,一眼看见前方一家署名“香雪点心”的糕点铺。 “停一下。” 叫停了赶车的下人, 云追月自车厢中下来,让他把马车靠边停一停,在外面等她。 须臾,没等多久, 云追月已经眉眼带笑的从香雪点心铺子里出来了, 手上提着两包刚买的点心。 “走吧。” 很快,云追月回到车厢里, 下人挥动鞭子,马车朝着城外方向驶去。而在她看不见的糕点铺对面的一座酒楼上, 一名面皮浮白的男子出现在窗前, 一双充满淫.邪色欲的眼睛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挪眼。 “还不快去跟上, 看是哪家的小娘子, 小爷我怎么在这京都城中从未见过。” 立于他身后的随从立马嬉笑着领命下去了,齐惠中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重新回到里间。 刚坐下立马两条白腻的手臂缠上来,“爷, 你这是又瞧上哪个小狐狸精了?有南怡陪着您还不够吗?嗯?” 齐惠中看向坐在他大腿上的女人,见她脸上描画精致的妆容,额间贴花钿,眉眼间一股风流媚色,虽也称得上一句美人。但若是与方才下马车的那名女子放在一处对比,简直是艳俗到泥里。 “好了,你下去,今日本公子乏了。” “什么嘛,果真是被哪个小贱人勾引去了。”段南怡扭了扭水蛇细腰,双臂缠在他肩上,涂满丹蔻的细长手指涩.情的抚弄在他耳下敏感处,不肯下去。 齐惠中眼底晦暗浮动,对段南怡的不识趣心生厌恶,但一想起她身上的古怪,纵欲过多变得虚白的面皮上下一瞬挤出一个馋.涎挑逗的笑。 “怎么,娇娇又吃醋了?呵,若是你舍得把你那对姐妹送予我,我哪里有心思去打别人的主意,还不是早晚要被你姐妹三人吸干了元魂,连房门都出不得离一步,” 段南怡眯眼,殷红的唇佯装娇喝道:“哟,原来爷是在打我两个妹妹的主意,可不许呢,你只能是南怡的,她们呀,我等着调教好了送到王爷那去呢。” 齐惠中一怔,想起他父王变.态凌虐的手段,“你竟也舍得?” “怎么舍不得,我做的所有一切可是只为了爷你啊。”段南怡眯起的眼眸中射出一股冷邪的光,口中一转俯下身子,咬在他耳边道:“爷,我再告诉你一件秘事可好?” 齐惠中本来在她下身,正上下其手的动作一顿,眼中欲望散开,迸射出一道奇异兴奋的亮光,催促道:“爷的小心肝,你又有什么妙计要告诉爷,快说!” 一时香粉倾吐,段南怡缠缠腻腻的声音在齐惠中耳边碎碎响起。 “你可真是爷的大宝贝儿。” 齐惠中大喜的声音响起,很快里间榻上滚作一团,嫩橙色的肚兜剥落从榻上扔下来,守在包厢门外的下人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撞击与娇吟声。 另一边,云追月方回到京郊的庄子上,行至前院时看见早上比她还要走一步出门的云天,还有站在他身旁,见到她便是满脸慈爱笑容的昆仑赤。 “阿姐,你回来了。” 云天上前接过云追月手上的东西,眉眼含笑的看着她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点心啊,很甜,模样长得又很可爱,我记得你最喜欢。”云追月看过去,总觉得小天半日不见,这张脸又是清隽许多。 云天眼底的笑意一缓,摸了摸鼻子,心道阿姐真的是误会了,他哪里是喜欢可爱又甜人的点心。 他最喜欢的自始至终唯有阿姐一个才对。 “哎,是从香雪点心铺子里买的?追月真是有心了。”后面的昆仑赤走过来,站在另一边,望着云追月笑得眼角褶子翻起,“这香雪点心铺子啊可是京都城里的老牌子,五叔从小吃到大,哎,近段时间忙于公务,倒是许久未品尝了。” 说着,一双狐狸眼落在云天手上。 云追月挑眉欲要说,想屁呢不给。一边云天却是直接拉起她的手,提着点心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的从昆仑赤身前走过。 二人回到小院里,云追月一面拆开里面的点心,一面同他说起上午和尤南枝见面的事。 完了后,又问起云天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也就只有在阿姐面前,云天才会表露他的少年气,口中有说不完的话,“嗯,昆仑大人带着我与羽林军总卫见了一面,到那日,曷鸠营八百士卒,再加上羽林军的五百人,安王府飞不出一只苍蝇。” 云追月心中对齐様帝竟把羽林军拨给云天指挥这一事暗暗称奇,她观云天脸色寻常,想了想便问了出来。 “小天,他不见你,却放心把自己的人交到你手中,你觉着他待你何意?还有,昆仑曜这次命你进京,会不会其实是他的意思?” 云天搁在桌上的拳头握了握,他垂下眉眼,眼底漫起的阴沉冷色盖上,不叫面前云追月看见,“阿姐,这次和以前很不一样。” 云追月眼眸轻眨,她知晓云天说的以前是指他梦里上一辈子发生的事。 她笑道:“当然不一样,这次我们会赢,你不必受任何人轻视怠慢,更不用害怕齐宣王那个疯子伤害利用你。” 云天握拳掐在掌心的手指松开,他抬眸,眼底眸光突兀一亮,不似先前脑海里想起前一世的冷煞冰寒,口中唤道:“阿姐——唔。” 猝不及防一块点心塞过来,堵住了云天后面想要说的话。 云追月捧着双颊凑近有些傻愣咬着点心一动不动的云天,星星点点的眼底散漫柔光,“怎么,阿姐喂的不好吃嘛?” 近在咫尺的阿姐,她眼里的炫目的光彩落在他脸上,红艳的唇不满地微微鼓起。 云天忍不住的心口一热,忙移开视线吞下口中甜腻软糯的点心,一面道:“嗯,阿姐喂的最好吃。” 见云天快速吞下,又端起桌上的茶喝起来,一双眼都不知道看哪。 云追月生出逗弄的心思,“那就是喜欢罗?” 云天端着茶杯的手指未动,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垂下,“喜欢的。” 口中发出一声轻快欢愉的笑声,云追月不依不饶,竟是伸出掌心贴在云天面上,搬正他挪开的视线,对着他闪烁似是还想躲藏的眼睛,以及隐约飘红的魅人眼尾,云追月细长眉尖挑动了一下,轻启红唇。 “那是喜欢点心,还是喜欢我?” 话才稍稍一落,云追月便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肤一寸寸地在她手中升温,飞快蔓延的热意烫的她柔嫩的掌心快要捂不住云天这张好看的脸。 她手指轻轻在他脸上拨弄,亲眼见到云天眼角的那一抹红色散到面上、脖颈儿,就连耳尖上也是红艳成一片。 云追月一刻不离的温柔凝视着他的眼。黑沉沉拖着人入尽深渊的眼,这一回儿被她一句话捣的支离破碎,像个被爱意浓浓包裹表白,反而开始显出怯怯虚弱的小可怜。 真是迷人,云追月再一次感叹,“说呀?” 直到掌心滚烫,云天薄薄生艳的那一张唇才抖着吐出一句断断续续,却又似是在宣告天下的话语。 “喜欢……喜欢你,我的喜欢只给阿姐。” “真乖,阿姐也最喜欢你。” 闻言,云追月不由贴身靠下来,说话的间隙,抬手,灼人的掌心覆在云天勾得她心动不已的那一双眼眸上。 于是,云天收在桌上的手攥出一圈热汗时,他唇上落下来一道温热柔软的触感。 战颤不停的睫毛一下一下扫在她的掌心,云追月口中溢出轻笑,一下接一下轻轻地啄吻碾.磨,终于逼得云天嗓子里闷哼一声,抢夺回主动权。 无师自通,满室盈香,桌子上打开的点心撒落一地。 翌日,天光放晴,又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好天气。 云追月刚从暖融融的被窝里爬起来,惺忪间便听屏风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追月小姐,今日老爷和我们夫人特地来陪您用早食,还有越儿小少爷也来啦。” 这个昆仑赤一大早的竟是把自家夫人和儿子给带到庄子上来了? 云追月鼻腔轻轻哼了一声,却仍是叫人端水进来梳洗。 “爹、娘,堂姐怎么还不过来啊?她是不是赖床了?” 昆仑赤最小的嫡子,年仅四岁的昆仑越坐在俪氏身边,小屁股不停地在软凳上动来动去,频频往门外望。 “越儿坐好,待你堂姐看到你这没规矩的样子,便不带你玩了。” 昆仑赤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让他坐好,还待说些什么,便见门口来人了。 “呀,是追月来了,快来,快过来坐五婶身边。” 俪氏一眼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容颜绝色的美佳人,一双丹凤眼霎时一亮。赶在昆仑赤出声前,快步行至门口手一伸竟是把不及反应的云追月拉入怀里。 热情的过分了,“天啦老爷,您可没有和我说咱家追月长得这样一副倾城容貌。啊呀,真的是美瞎了我的眼,逆了个天儿啦,美美美呀~” 被带到饭桌前,愣愣按坐在凳子上的云追月,水濛濛的眼睛轻眨这才抬起看了看还在夸个不停的俪氏,又瞧了瞧对面不停颔首微笑跟着附和的昆仑赤。 最后视线落到她左手边被自己亲娘挤开的小人身上。 云追月和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了,“你叫什么,多大了?早上起这么早不怕长不高吗?” 昆仑越一瞬不瞬地看着近前第一次见面的堂姐,他举起胖乎乎的拳头兴奋道:“我知道,娘和爹说了你是月儿,我也是越儿,我喜欢你。” “爹和娘还说了,这次就靠我啦,只要我一直黏你一直跟着你一直叫你和我玩,就能把堂姐拐回府啦!” 第112章 见面礼呀 “咳咳, 越儿怎么说话呢。” 俪氏离得近,隔着云追月手一伸,抓小鸡仔似的把儿子拎过来, 拍拍他小屁股,对看过来的云追月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孩子今早起得早, 脑子闹不清醒说胡话, 追月千万莫怪莫怪啊。” 那边昆仑赤也在说, “追月莫见怪,越儿自听到你来了京都,便一直追问我和你五婶什么时候能去见你, 他啊,最想要一个能疼他和他一起玩的亲姐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好一对能说会道、脸生得如千年树皮的恩爱夫妻。 云追月心中煞是好笑,她垂眸看着被俪氏压着坐在一边的昆仑越, 见有人在看他, 这孩子立时又乐呵呵地咧开少了两颗牙的小嘴巴,全然不见方才被娘亲抓走时要哭的样子。 “用饭吧, 小孩早上睡不好吃不好,怎么长高。” 话落对着那孩子眨眨眼, 把昆仑越开心的差点儿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只觉得新来的漂亮堂姐在关心他, 对他笑, 定是喜欢他了,想要天天和他在一起玩儿。 真好,待会儿他就让娘亲把他在府里的东西还有那些最新最好的玩具全部搬到庄子上来,他要住下来不走了, 堂姐在哪,他在哪,嘻嘻。 “哎,追月说的对,追月真关心你弟弟。”俪氏半点儿不觉得云追月话中有话,她温柔地夹起一只叉烧包子,笑着对工具人儿子道:“越儿快听你堂姐的话多多吃饭呀,瞧这叉烧包皮薄肉厚,你给吃了。” 这种时候定是少不了昆仑赤,他也夹了一个放到嘴里,“嗯不错不错,追月说的没错,这包子味道好极,越儿多用些。”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包子好吃?一旁食不言的云追月扯了扯嘴角,倍感无力。 而昆仑赤还在吩咐,“夫人,晚些时候你陪追月进城去那些衣裳首饰铺子里转一转,有好看的喜欢的都给追月买了,她这个年纪可不能穿的太素淡了。” 俪氏翻了个白眼,“还要老爷你说,本夫人昨日便把今天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噢,对了,不是还有一个云小将军,怎的还未过来用早饭?” 俪氏声落,一时整个饭堂便只闻得昆仑越吧唧吧唧啃包子的声音。 云追月想起昨日二人终于袒露心迹,正如胶似漆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对方视线时,昆仑赤急急上门把云天喊走了。 她抿抿唇,恰好碰到了唇角上昨日小天不知轻重留在上面的小伤口,于是撩起眼皮看了对面的昆仑赤一眼,清泠泠的声音道:“云天昨日出了庄子还未回来,夫人不必等他。” 昆仑赤被云追月冷淡的一眼看过来,嘴边咧开一半的笑顿了一顿,便又默默收回去,心道,昨日过去找人时,追月姐弟俩看向他的眼神便是一个比一个凶恶。 难不成他二人当时正在吵嘴闹矛盾,他去的不是时候,正巧被他撞见,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恼怒不堪? 嗨,定是这般没错,他都瞧见了,桌子上新买来的点心撒了一地,若不是姐弟俩吵嘴,那还能是什么。 心里这番猜测,昆仑赤口中依旧是附和云追月,“对对,云小将军有事务在身,待忙完了夫人自会见到。” 俪氏闻此便放下不再问了,不过,一旁的云追月却是胃口少了一半。 昨日云天离开所为何事,云追月自是一清二楚,曷鸠营的人已经到了,安王府要完了,马上就该轮到齐宣王了吧? 一个时辰后,云追月和俪氏,还有昆仑越坐上昆仑府的马车进城了。 本来她是不想去的,但想着自己在屋子里干坐着,对云天总是情不自禁的惦念难安,与其这样心绪不宁,还不如出去替昆仑赤夫妇俩花花银子。 反正他们打定主意了死心塌地的讨好她,银子这般香,她又不亏,那便去呗。 她们去的先是一家高档阔气的首饰楼,马车方在门口停下立刻就有机灵的店员跑出来迎接,一面笑得恭敬热道,一面安排着停好马车。 “夫人小姐小公子里面请,店里新进了一批从海外采购回来的稀罕物,刚刚摆出来呢,您瞧三位贵客就来了,定是缘分缘分,快快里面请。” 说着躬身走在侧边,直接带人往楼上贵宾阁去。 将军府如今唯有一个昆仑赤留在京都,成为了一名朝廷文官,但他年轻那会儿曾在北漠跟着几个哥哥一起历练多年,娶的俪氏也是昆仑曜身边一名忠将的女儿,当初二人正正好相互看对眼。 俪氏生来便是个左右逢源、精明能干的性子,嫁到京都十余年各世家贵妇小姐就没有不知道她大名的,谈及她也多是夸赞道一声好,所谓的密友手帕交,那真是闭眼摸瞎遍地都是。 喏,这边不就一个嘛。 “好你个昭华,我昨日约你,你非跟我说有事脱不开身,今日竟是自己跑来了?怎的,你是从哪里捡来一个如花美貌的小娘子,难道有了新妹妹就忘了老姐姐我?” 这位夫人气度金贵,一眼看去就是个有钱的,此时一双打量的眼睛正落在俪氏身边的云追月身上。而不远处边上一位正在试戴头饰的年轻娇妇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跟着一起看过来。 俪氏朝云追月安抚一笑,走上前拉过老姐姐的手怪嗔道:“李姐姐别冤枉我,我哪里知晓今日你也会在这里,若知道昨日便一起约上你来了。” 又回头去看身后的云追月,笑道:“什么有了新的忘了旧的,追月可是我昆仑家的大小姐,从小养在北漠,最近才回京都,你这作长辈的第一回 见,见面礼得给侄女一个吧?” 这将军府何时多了个这么娇俏绝色的孙女,她怎的从未听闻过。李夫人这般想,便打算稍后再找俪氏问上一问。 面上已经捂嘴笑出声了,手握拳作势捶在俪氏身上,“好你个不要脸的,一上来没几句就开始讨东西了。罢罢,谁叫我这侄女长得一副天仙模样,瞧得我欢喜,礼物啊这不正好巧了嘛,好侄女你去挑几个喜欢的首饰镯子,伯母赠你了。” 不愧是天子脚下皇城京都,一个比一个大方豪气。 云追月双手收在腰腹间,看了眼一旁的俪氏,见俪氏笑着催她上前,于是这才走到这位李夫人面前,嘴边露出微笑回礼谢道:“多谢夫人,那追月自不客气了。” “好好,不客气,本夫人就喜欢你这清清爽爽的性子。” 虽说俪氏遍地姐妹花,但这京都昌侯府的三房李夫人却是如假包换的真密友,这边云追月自己下去挑选礼物,那一头李夫人便拉着俪氏到旁边座位上喝茶聊天去了。 “天,还有这等事,那你这大侄女在外面可是吃苦头了。如今既然好不容易被寻回来了,你呀这个做婶子的可要多疼疼她。” 俪氏瞒下云追月神力之事,把她庶出身份流浪在外,近些年才找回来的事情与李夫人说了,“是啊,你瞧她虽则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但她待人真心,性子十分投我缘,这次来京都就不走了。” “还有,姐姐你若是知晓有哪家好儿郎,定要同我说说,我们夫妻俩如今就愁追月的亲事。” 李夫人抬头瞧了一眼前面的云追月,不说其他,只需一张侧脸都能让她眼睛都舍不得拿下来,但她也觉纳闷得很,于是问道:“你向来精得跟鬼一样,怎的才几天你就说她好,还急着帮她说亲?” 俪氏颔首,“当然,正是因为妹妹我生得精明眼睛毒辣,这才知晓我家追月的好。有时候啊血缘这东西就是妙得很,不仅我和我家老爷,便是我那小儿子今早第一回 见到追月,都哭着喊着以后要和她睡一个屋。” “你说是不是妙得很?” 李夫人听到这里,倒也明白了这新来的大侄女是真得俪氏夫妇的疼爱,于是跟着笑,笑到一半脸色忽的拉下去,“奇也妙也怪也,这劳什子血缘亲情放到我昌侯府里来,呵呵,不就是满京城的哄堂笑话。” “三婶您也在呢?侄女方才瞧上了一枚刚从西域海外进来的紫海东珠,您看,出门太急身上钱不够,三婶能不能帮着侄女垫下银子,待我回了安王府再取银子还您。” 突然,聊得正好的俪氏和李夫人身前走来一人,便是最一开始云追月她们上来时,正试戴头饰的那位年轻娇妇。 “李天竹你个不要脸的,都嫁出去安王府两年了还来问娘家婶婶要钱,你一个世子夫人就这般穷的连一颗珠子都买不起?买不起还敢来逛首饰店,快些滚回你的安王府去!” 李天竹虽然是昌侯府大房侯爷的女儿,可奈何她大房除了他爹一个空壳侯爷,最有名望最有银钱的还数已经分了家的三房。 她今日也就是路过这里,可正巧掀开帘子看到三婶进了首饰店,所以她才下马车也跟着进来上了楼。 可恨的是,她这一毛不拔的三婶竟是把她当成空气,进门那会儿几次要和她说话,她都给自己白眼。 哼,以前还没分家的时候,她和娘便经常从三婶手里扣银子,哼,可得了不少好东西,今日这么好的机会,李天竹不捞个珠子头饰手镯走,对不起她今儿下这趟马车。 第113章 一更 “三婶, 你何故这般生气,天竹之前还在家时你又不是没有给我买过东西,现下虽是嫁人了可我还是李家的女儿, 便是让你这作长辈的出银子买一颗珠子又如何。” 李天竹说这些话的时候昂着脑袋,站在李夫人和俪氏身前,高傲的像是一只瞎眼的花孔雀, 仿佛没有看到李夫人面上越来越多的嫌恶和怒意。 她撇头瞟了眼对面听到声音正停下来, 往这头看的云追月, 冷哼一声,“三婶都舍得给一个外人花银子买礼物,天竹可是你亲亲侄女, 怎的还骂上我了呢?哦,骂我便罢,天竹方才听三婶所言,句句都是安王府如何如何, 怎么?我们安王府是怎么得罪你了, 我安王府堂堂正正世子妃在你眼里竟是连个外来打秋风的都不如?哼,我便回府问问我家世子爷, 到底三婶和三叔是怎么瞧不起他罢。” 说罢,还不忘斜着眼睛往身后走过来的云追月身上狠狠瞪了一眼, 眼珠子都要翻出来了。 竟是如此颠倒黑白, 还把追月也给牵连进来!李夫人此刻真恨不得上前揭了李天竹这张趾高气昂, 贪婪成性的脸皮子, 反正她是不想要了。 “唉,世子夫人快莫如此说话,真真是句句戳你家三婶的心窝窝。” 俪氏近旁搀扶着李夫人,感受到她手臂气的发抖, 又见这李天竹嘴皮子乱叭叭,胡搅蛮缠把一颗珠子的事情扯到安王府身上去,便连追月都不放过。 她这护短性子如何能看下去,于是悄悄捏了下李夫人的手心,略整了整表情,哎呦一声上前了。 “不就一颗珠子的事情,怎被世子夫人说的好似昌侯府和安王府两家姻亲跟个仇家死对头一样?在这京都谁不知晓安王爷乃旷世贤王心怀百姓。路边遇到一乞丐,都要命人停马下车,不仅当场施粮赏银子过冬,还要扯了布匹给人披身上做新衣裳。” “唉,你说叫安王爷知晓世子妃今儿把他花在乞丐身上造福为民的银子随随便便用去买一颗不顶吃不顶饱的珠子,且还因为一颗珠子便要误会娘家婶婶,还要抓了她回安王府问一问究竟,你说说这可好?” “真是太不好了,世子妃你说呢?” 被俪氏暗含深意的眼神看在身上,李天竹禁不住抖了抖。 她猛然想到,她一个身份高贵的世子妃窘迫到连买一颗珠子的钱都拿不出来,便是因为她的公爹安王爷。 这劳什子公爹不知为何脑子坏掉了,府里明明不缺钱却较三婶还有扣,一日日的紧巴巴。问银子去哪了,便说银子给京都那些穷人受苦人家了。 李天竹从小长到如今嫁了人只管自己有吃有喝有银子花,实在难以理解安王爷这多管闲事,银子只给外人花的古怪行径。 偏世子爷安腾也跟着他爹胡来,李天竹要是敢在府里多置喙一句半句的,世子爷便能几日不进她房门。 李天竹皱眉,今日这事虽大不大,虽小也不小,但若是被那对父子知晓,还不知道回去要如何冷眼冷色的晾着她。她不得承认的是,她公爹安王爷待她的唯一一点暖意,俱是看在三房那对银钱能铺满整座京都长街小巷的夫妇面子上,可不是因为她的空壳侯爷爹。 想罢,李天竹憋下腹中郁郁不平,看着近前笑吟吟的俪氏,努力的挤了挤僵硬的脸皮,“还是昆仑夫人会说话,差一点儿本世子妃就要误会我三婶婶了。” 说着越过俪氏,拉起面色发黑还未消气的李夫人,呵呵笑道:“三婶你可别生气哦,我呀,方才还不是吃了干醋嘛。你瞧,只见你对一个外人都这般和颜悦色的大方极了,怎的我一个亲侄女就往外撇,当来了这么久竟是理也不理会我一眼,我真是伤心过头了才话不过脑的呀。” 身后听了半日,已是听出来一些名堂的云追月泛着凉意的眼睛落到李天竹后背上。 原来是昌侯府侯爷的女儿啊,莫不是夫子口中那暗中下毒害死她家小姐后,被抬为正室的薛氏之女?居然是嫁给了安王府的世子安腾? 云追月眼睫轻轻扇动,这李天竹恐怕也就今日嚣张一回儿了,待安王府罪名落下,还不知是要被发配哪一处清苦偏远之地。 自然,她这般想,并未是觉得她无知又可怜,只是认为一切皆是恶有恶报罢了。 而另一边,李天竹一番陪笑后,李夫人哼笑一声,什么都未说,反而折身回到桌子旁拉着俪氏重新倒了两杯热茶,捧起在手上喝的忘我流连。 竟是又把个李天竹当空气。 李天竹看着只给她留下一个后脑勺子的李夫人,心中怒意狂生。但见自己一个对三,且楼上这会儿又来了几家官夫人小姐,她实在是没有胆量把事情闹大,传回安王府去。 于是咬咬牙,跺个脚重重的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待走到云追月身边时,不知哪里想不开,居然鼓足了气要往她身上撞过去。 “啊嘶……疼死我了,我的肩膀。”李天竹口中嘶喊倒地的声音响亮,引来了众人目光。 云追月身子不动分毫,站在原地,目光中透着狐疑和担忧,轻声细语的问道:“世子妃这是怎的了?怎么好好的走路非要摔到地上去呢?快起来吧,地上可是凉的很,您身娇肉贵,可是不能摔坏了。” 口中这样关怀倍至,可却是连手指头都未动一下,全然没有要去扶人的意思。 李天竹抱着肩膀,疼得洒泪的眼底惊疑不已。怎么会是这样?倒地受伤的人应该是云追月才对啊,难不成她还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撞她? 这般又惊又怒,李天竹抬眸盯着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云追月嘴巴一张,便要失声怒骂,“你这个——” “哎呦,世子妃的丫鬟呢?怎的还不来扶人。” 俪氏从后面走出来,硬生生打断李天竹口中怒骂,拉过云追月护在怀里,怜爱道:“哎呦我的追月哦,被吓坏了吧?谁能想世子妃好好的走个路都能摔倒呢,还好还好,没有连累你。不然,唉,你五叔知晓了,可不是要怪我今日带你出门黄历都不看。” 这话儿一落,后面来的几个夫人小姐皆是噗嗤笑开了,她们可是瞧得清楚,方才明明是李天竹胳膊一拐朝人姑娘撞去的。 也是恶有恶报,最后还不是自己丢脸又吃了苦头。 “死奴才还不快来扶本世子妃!” 李天竹被人看了笑话,手臂肩膀处被鬼摸了似的,邪性的一阵阵发疼,她泄愤逮着楼梯口跑来的两个丫鬟骂了两声,这才脸皮发白出汗,一路走一路骂一路嚎的出了首饰楼。 这下可总算是清净了。 李夫人果真是赠了两副头面首饰给云追月,连着在底下乖乖的吃点心的昆仑越都得了一串精致的金挂锁。 临走前又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让俪氏下次带着人一起上她府上玩,她唯有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膝下无女,见了云追月便是心生欢喜。 “五婶,这李天竹乃昌侯府侯爷的嫡女,怎会长成这副性子?” 俪氏带着云追月来到自家名下的一座酒楼,让底下的奶娘丫鬟带着坐不住的昆仑越下去玩了,刚点好满桌子菜便听云追月问起李天竹来。 呀,追月刚才唤她五婶了! 俪氏因着这一声五婶欣喜不已,一双丹凤眼笑得飞成一条细线,满脸的美滋滋。 “所谓有什么样的娘,便会生出什么样的女儿,这李天竹啊,她的母亲一开始不过是昌侯府侯爷从外面带进府的外室。当初姚兴侯府出身的正房夫人本就身上带着病,结果这姓薛的外室还天天假模假样哭啼啼的出现在她面前,把侯夫人气得药都吃不下。” “便是有些男人就爱吃这口臭的烂的,被个贱妇三言两语的挑拨,竟是把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抛于脑后。后头侯夫人药石无灵,临死了也不见他去看一眼,被姚兴侯府的人打上门去时,竟然还缩在那薛贱妇的架子床上,你说可恨不可恨。” 云追月点点头,“确实是可恶。” “更可恶的还在后头呢。” 俪氏喝了口茶,还未说完,“昌侯府内院丑事传出,正当世家侯府都在替侯夫人抱不平,感叹她嫁错人时,又有一条消息传出来,却是昌侯府底下的奴才说,侯夫人不是病死而是被人下毒害死。” 俪氏感叹,“可惜也只是传闻,听说侯夫人死后连她身边的贴身丫鬟都跟着不见了。不过是个人都清楚,若此事是真,那下毒的除了薛贱妇还有谁。” 云追月这回儿却是并未跟着点头,她心道,姓薛的外室再能耐有手段,也是建立在昌侯府侯爷的疼爱纵容上,说不准啊下毒的背后之人便是那昌侯府的侯爷本人也未尝不可。 这世上人心可是万般难测的很。 “也是这薛贱妇手段厉害,过了半年便被抬为正室,而这时候李姐姐嫁到侯府三房,前几年因为她三房庶媳的身份总被薛贱妇压在手下喘不过气。” “李姐姐母家乃京都皇商,世人总是看不起商人,但却眼馋商人手上的银子。这昌侯府大房也是如此,借着管理中馈的名头几年间从李姐姐手上讨了许多金银好物,见她好说话,那薛贱妇后来竟是连由头都不寻了,直接带着李天竹开口闭口的问李姐姐银子花。”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姐姐才是昌侯府的当家人,竟是满府的主子下人都是她在喂养。”俪氏脸上愤慨,也替李夫人生气呢,“泥人也有三分性,那会儿我和李姐姐刚有了交情,便给她出主意,叫她回一趟娘家,让她父亲把这事直接捅到皇上面前。” “李家是皇商,每年国库里的半数金银和皇上宫殿里头的那些稀有金贵好物可都是李家进奉上去的。果不其然,皇上知晓本该进献到他手上的美物皆是落于昌侯府大房之手,可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发作了嘛。直接一句,是不是嫌累这个侯爷之位?不然,这侯爷的位子给三房吧,反正满府都是人家在养着。” “圣上一句话吓得昌侯府大房那两个连夜和三房分了家,和世袭的侯爷之位相比,他们不得不舍弃了三房这个钱袋子。” 俪氏说到这里,嘴边浮起冷笑,“今日你也瞧见了吧,不说如今早已分府,且这李天竹还是出嫁的人,竟然还有脸面当以前一样想要在李姐姐身上扒银子,难道她以为自己嫁的是安王府,便能后顾无忧的仗势欺人了?” 云追月目光移到俪氏不忿的脸上,见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想到这酒楼是昆仑府的,于是放心的接话道:“五婶放心,李天竹这势还不知能撑多久呢。” 安王府一事昆仑赤虽然没有明着跟她说起过,但俪氏惯是与昆仑赤一般在某些事上一点便通精得很。此刻听到云追月所言,只愣住瞬秒,眼睛就已是亮了,笑道:“是是,我家追月说的都对。” 待菜都上齐了,昆仑越也回来了,不顾俪氏喊他去擦汗净手,红着脸满脑子汗的蹭到云追月身边,献宝似的命令身后的奶娘把他买回来的点心全拿给云追月。 “堂姐,这是越儿刚才去香雪点心铺子里给你买的点心哦,我偷偷尝了一块,可好吃了,堂姐你快点吃呀。” 云追月看着昆仑越不停往她手里塞的点心,有些眼熟。 这不是她昨日给小天带回庄子上的点心嘛,虽然后面都没吃上。 昆仑越见云追月只看着,却一直不接,于是小脸上有些急道:“堂姐你吃呀,越儿跑得这么快,累的出了一身汗就是想要堂姐能快些吃到我送的点心,爹爹都说了,堂姐很喜欢这些点心的呀。你怎么就只看着不吃呢?” 云追月卧了两潭秋水的眸子听到这里倏然一动,摸摸昆仑越汗涔涔的脑瓜子笑道:“原来是你爹爹告诉你,我喜欢这些点心的。乖越儿,你爹还跟你说了什么事,你告诉堂姐,堂姐喜欢你啊。” 昆仑越被面前漂亮的好像是画里的仙女姐姐,这般看着笑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竟是莫名的兴奋开心到脸红了,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旁边自家娘亲在喊他。 “说了好多好多的呀,爹爹说叫我把堂姐从那个叫云天的坏人手里抢回来。堂姐是我昆仑家的人,怎能丢下越儿去认别的男人当弟弟呢。还说昨日看到你和那个叫云天的男人吵架了,吩咐我今日厉害着点,想办法把你抢过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不让他……” “越儿!你还不快给我过来。” 这傻儿子再让他说下去,怕是把她都要卖光光了! 俪氏赶忙上前,伸手捂在儿子嘴巴上,朝脸上已经变得意味不明的云追月,尴尬笑道:“都是胡话,孩子太小以后五婶会好好管教他,追月莫生气了。” 第114章 杀 云追月看着被俪氏按在手里, 圆溜溜的眼睛里渐渐漫上委屈的昆仑越,冷彻的眸光渐渐消散了些,只道:“越儿生得天真可爱, 我生气作何。” 俪氏提着的心歇下,嘴角挂起笑道:“那便好,来, 咱们用膳吧, 尝尝这掩翠湖的鱼, 可是咱们这酒楼的一绝,今日专门命后厨给追月留的,快尝一下合不合胃口。” 这一厢, 云追月和俪氏开始用午膳,离得这条街一直沿西出而去,最后临近皇城脚下的一片营区所辖之地的大宅里,云天带着混在商人行队, 或是乔装成镖行分批入城的曷鸠营士兵赶到这里。 齐様帝羽林军总卫贺岚山早早等候在此。 “好小子, 几年不见你倒是升官发财,摇身一变成了羽林军总卫了。”曷鸠营的士卒被带下去休息, 远叔跟在云天身后,老远便看见等在正堂的老熟人。 贺岚山还不及向云天拱手招呼, 就被他身后一名胡子拉碴的大汉跳出来, 一把箍在怀里。他大惊, 正要动手, 耳边才听出来一道甚是放肆又熟悉的声音。 贺岚山转头看清身后之人,霎那间瞳孔震惊,“师傅!师傅你没死……你,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远叔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 哈哈大笑道:“怎么一来就咒你师傅死,你这孽徒。” 男儿泪不轻弹,这可是师傅以前带他练武时最常说的一句话。贺岚山赶忙一抹眼泪,双手抱在远叔肩上,红着眼睛笑道:“岚山不敢,师傅消失几年,我还当以为是被圣上派出去作任务的时候被人暗杀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师傅,徒儿真的高兴。” 远叔见到这个自己亲手带进皇宫的徒儿,自个儿心里也是存着万千感慨,他当时去云天身边,也以为这辈子都回不了京都。 “好小子,待此事一过,咱师徒两个好好喝上一宿。哦,对了,再带上云小将军,他现今还能被我称作一声兄弟,再过段时间,嘿嘿,可是要令咱们可望不可及了。” 说罢,撇过头去对着已经在一旁位子上坐着的云天嘿嘿一笑。 而不久前,刚会面便从远叔口中得知他乃齐様地暗卫死侍身份的云天见到远叔笑声中故意带上的讨好兴味,眼底也是闪现一丝笑意,而后很快收整表情,冷声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接下来该商讨下如何行事。” 远处的师徒二人一听,均是收起脸上的嘻嘻哈哈,面上回归严肃分坐两边。一时,诺大的厅堂只听到笔尖在布局图上游走的沙沙声。 夜晚很快将至,京郊昆仑赤的庄子上,云追月站在院子里仰头长长的目光望向京都方向。 入夜的院子里分外安静,余下的丫鬟婆子都被她叫退下去,满院子除了她踩在地上的声音,便是只剩下院子里那一丛于冷光寒月下的红梅怒放。 云追月站在高冷月光下,身上披着狐白斗篷,她伸出玉一般修长美丽的芊指折下一枝迎风绽放的红梅,上面还有两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云追月流水清透的眸子从天边收回来,一时落在手上半开的红梅上,然后抱着它回了室内。 她在等,等云天事成归来与她一道赏这两朵含羞初开的红梅。 不同于往日,安王府这一夜子时已过,书房的灯竟还亮着,印在窗户纸上的人影,一道是走走停停充满着焦躁,另一道是落于案桌后的高椅上,近半个时辰都未挪动一下。 安腾心中早就开始生出不安,他停下脚步望向座上闭着眼的安王,“父王,为何送出去的消息还没有传回府?是不是那两个人回不来了?” 安王听此,久久闭拢的眼睛睁开,睁开时被一旁架子上烧的摇摇晃晃滋滋作响的烛火烫得猛然一缩。 他安抚道:“怕什么,两个府兵而已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陷害于我。” 听到父亲如此镇定,安腾稍稍缓下些许不安,但又想到北漠那边过去的人这半月来未曾有进展,于是又道;“父王,我们便只能在京都坐等着吗?何不主动出击寻一个出口。” 安王视线落在底下的儿子身上,被书房的烛火一照,他面上看不出究竟,停了会儿才回道:“再等等,等北漠戎人和蛮夷入侵的消息传到京都我们再动手。” 说完,在安腾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丝丝的不确定,放在桌案上的手也是愈发收紧。 其实安王心中也是存着许多的不确定以及不安,尤其是他偷偷派人前往北漠之后的这些日子里。 这半个月里他虽然能收到那边传回来的一些消息,知晓如今北漠陷入危机,戎人和蛮夷欲要联合入侵北漠。昆仑曜严正以待,根本不可能再把手伸到京都来,宫中除了齐様帝的羽林军,无人能阻他。 可是这阵子齐様帝连年病孱的身体似是有所好转,以往连早朝都坚持不下去,这半个月竟是一次不缺。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安插在朝中的人接连莫名的被人参奏,昆仑赤、姚兴侯府的那两个莽夫、便连督察员那个新来的御史都跳了出来与他作对。 这些都不在安王预想之内,且这些人到他荣登皇位之前,势必都等着被他抄家灭族。 “好了,一点子事莫要如此慌张,已经不早了腾儿下去吧。” 这话说出来不知道是在安慰底下的儿子,还是借由在说给自己听。 安腾闻言却是脸上恢复暖色,与安王告退走到书房门口,手才摸上门框,忽地,一道看不见的箭光从窗缝子里钻出射向于他,不偏不倚正中安腾眉心。 一道温热的血线流淌至安腾眼前,“父、父王……危、险——” “腾儿!” 突然而来的暗箭令安王寒毛倒竖,他怒吼着红着双目奔到倒地的儿子身边,抱着他渐渐凉下去的身体往院子里大喊道:“来人有刺客,护驾!” 瞬间,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注进沸腾的开水,夜半静谧的安王府变得危机紧绷起来,两面的府兵把书房围护的水泄不通,黑暗中凌空响起一道威压冷肃的杀声。 “接圣上令,安王勾结外敌暗生谋逆弑君之心,此等叛贼立即杀无赦!杀!” 杀声方落下,一排排羽林军手持长箭从安王府的院墙府门上翻身而下,几个跃身朝书房逼近。 这个时候安王被近侍贴身护在左右,他望向一时之间灯火通明,打杀声不断的院子,面上对权利的欲念盖住了心中的惶恐和慌乱,反而眼底愈是狠意深绝,癫狂而出。 “杀,把齐様帝养在身边的这群狗都给本王杀光!哈哈哈哈,整个京都他只剩这些羽林军,竟敢对我出手。都给我上去把他们杀了,待天光这整座京都,整座皇城的主人便是我安王哈哈哈哈,你们灭敌有功,人人都有封赏。” 喧杀声传到安王府外面的长街上,左近的几家官员听到这般惊天响动皆是门窗掩得死紧,躲在房里下令府中人不得出院门一步。 有不怕死或是心思诡异之人便是想要去探个究竟,才跨出自家大门半步,便被一把寒栗带血的尖刀抵在喉口上。 “圣上羽林军奉旨捉拿叛贼安王,靠近百米内者杀无赦。” 又是斩下一个偏要来送死的小官,远叔抗着滴血的尖刀走到云天面前,“这长街上的人有些是傻的么?长刀都搁他面前,还要过来送死。难不成以为爷爷我哄他?” 云天一身玄色长衣,驻守在安王府大门前,身后是八百名曷鸠营士卒,个个手持长.枪刺刀,只待云天一声令下,即刻冲进去大开杀戒拿下里面叛贼尸首。 “哼,不过一群站错队的蠢物。” 夜色下,云天冷峻的眉眼在两旁摇曳灼烈的火把下忽明忽暗,不开口的时候似是深埋在渊底的怪物,突然开口又犹如暗夜下行走的鬼物,能索命能让你神魂消殚不见天日。 “该我们了。” 一道红燃火焰从安王府内上空飞出,划落在云天冷沉黑漆的眸中。他嘴边盛满饱含杀戮的冷笑,一声喝令,身后远叔和曷鸠营立即分散开来摆好阵营,每个人浑身上下俱是一股子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凌寒煞气,一个接一个扑进安王府。 这边云天得到信号带着曷鸠营众士卒杀过去,那一厢,围守在书房的贺岚山按原先的计划带着伤员撤退到安全之地。 书房内看到这一幕的安王兴喜若狂,按住不断发抖的手朝书房门口还剩下一半的府兵施令道:“羽林军败退,听本王令,立即追杀不留活口。” 说罢命人把书房的大门打开,带头走出房门。直至行至院中时才猛然发现,除了他这座书房,其他地方皆是安静的诡异。 一袭不安爬上心头,安王爷脚下步子滞住忽而问起,“内院呢?王妃和世子妃她们呢?怎么未听到来人来报?” 守在他身边的府兵恍惚抬头,“回王爷,属下一听到您的声音便带上所有人立刻前往书房营救,王府其他地方属下、属下并不知情。” “废物!” 安王先前的喜色这时已经消失干净,他面色上写着恐慌纸白一片,喝令道:“走,快带本王从密道离开!齐様帝还有人,除了羽林军定是还安排了其他人埋守在府内四周。走,立即护送本王从密道离开——” “既出了书房的门,还想走?” 忽然间,四面一道道燃起的火把出现,一群身着士卒军服的人从王府四周围拢而来。在那人群中心安王一眼便看到一道咄咄逼人带着杀意的身影。 那身影令他忍不住颤抖,更令他手足如坠入冰寒深窟的是他嘴里吐出来的那道杀人不见血的声音。 “安王,今日你死期到矣。” “你,你是谁?”安王看向被火把围在中心的那个黑衣少年,额上滑落一道冷汗。 “北漠曷鸠营,云天。” “是你!是你,你乃齐宣王之——” “杀!” 云天的名字一出,下一刻安王露出满眼的难以置信。只不过不待他把口中那句话说完,对面的黑衣少年冷眸眯起,恶寒的杀意迸裂飞出,一个杀字直直朝他面首削过来。 一时,安王府内歇下去的声音倏然又起。 第115章 想念 天光乍亮, 京都长街安王府门户大敞,府中尸血满地,一片狼藉。不到半个时辰, 满京都上下都知晓昨夜里出了一件大事,安王府谋逆勾结外敌被齐様帝下令诛杀。 “昨夜里就听到那边传来打杀声,我们是一宿没睡着, 也不敢出房门。” “是啊, 没听说我隔壁那家今年新上任的文大人被一杆.长.枪刺死了吗?皇上禁卫军羽林军都在那里, 他不信邪,以为是贼人围攻安王府,这不一时把自己的命都送走了。” “就不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还以为那受死的文大人是枉死的?本大人都知道他是安王的人, 主子有难他还能坐以待毙。哼,叫本大人说那些为乱朝纲、见不得皇上好的世家们也该挨个收拾了……” “闭嘴罢不要命了?不要命你去那位新来的玄衣小将军面前说去。清早整条街的人都瞧见了,安王血淋淋死不瞑目的脑袋就提在他手上!你若是要举报那几家仗着祖上荫功便随意打压同仁的世家贵族,那便去, 把我的胆子也借你, 你都替我们去成不成?” “对对,你不怕死, 胆子借你,我们几家都借你。” “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当我是文大人那个蠢物?什么世家我是不怕, 还不是那新来的玄衣小将军也不知是打哪来的, 你们没瞧见他一身的血?那还能是人?实在话, 我清早在门缝里面窥见他一眼, 只那一眼便叫人呼吸不能。哼,我是不敢去到他面前。” “唉,谁不是呢,我可不是怕死, 我是怕提着安王头颅的那一位啊。今日啊暂且等着罢,有了安王这事,剩下的若有对朝堂有异心的,谁人还能逃过。” 一阵风过来,吹过安王府门口的满地血污尸堆,随风四散的血腥味飘入长街几家官户大门,随即那原本还叽叽喳喳窸窸窣窣的声音顿了顿,下一刻抢在各家大门关拢之前消失无影踪。 一时之间,白日干冷的长街上恢复安静,静如昨日安王府百里外的夜,只余四散的血。 而另一边的皇城宫殿上,云天提着安王府父子染血的头颅站在殿外等候齐様帝召见。 “哎,云小将军来了,圣上和满朝文武大臣都在里面等着呢。” 齐様帝身前的大公公手持佛尘脚步匆匆的赶来,停在云天五步之外。 一句话毕,见云天微微朝他颔首提着手中人头便要入内,大公公眼睛看过去扫见一抹肉色滴血的红,头顶一麻,忙往身后小公公吩咐,“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把小将军手里的东西接着。” 跟在身后的小公公几时经受过这等阵仗,方才只稍稍瞟见一眼那东西,便是胸腔噁心翻滚,此时被大公公一阵催,竟是双腿发颤连路也走不动。 还是云天打断,“不必了,莫要圣上久等。” 说罢,提着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越过二人走进殿中。 落在后面的大公公捂住心口,佛尘啪一声摔在一旁脸上泛白的小公公身上,“没有的东西,还不快跟上去。” 云天脚长手长走得飞快,两位俱是被他吓得手脚发软的公公甫一赶到内殿,便听见立在两排的各位官大人口中接连的倒吸声。不必多说,这自然也是被手提两颗脑袋的云天吓的。 “圣上,逆贼安王父子首级在此。”云天于殿中叩拜,手上那两物举起呈在头上。 大殿正中央的上方龙椅上的齐様帝一双混浊的双目自来人进到大殿时便落于他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云天。 齐様帝久久未说话,混浊的双目最先发生变化,由一开始的老态龙钟的病态慢慢注入一抹生机欣喜,待视线落于云天手上高举的两颗头颅时渐渐变得锐利霸道。 “辛苦云小将军了。来人,把安王父子的首级悬于南门,命京都世家氏族、文武百官自今日起每日到南门站上一个时辰,违令者逐出京都,用不得入仕。” 齐様帝话一落,本来还想站出来抨.击云天手段残忍的一些官员,此刻皆是缩着肩膀面皮发白的避开龙椅上投射下来的目光,唯恐触怒了圣上欲拿他们开刀。 两颗头颅拿下去,云天被齐様帝叫起,分立于两排的朝廷各官员这才重新把视线放在正中央站着的云天身上。 他们其中有一两个认识他的,只闻听过他名字的,今早开朝之前才听说的,亦或是把他当成齐様帝新宠的……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个,那便是破天荒的出现在早朝上的齐宣王。 齐様帝把众人脸上的神色一一收进眼底,最后停在大殿上立于首位的胞弟齐宣王身上。 他这个弟弟平日里从不爱参与朝廷政事,因为他的特殊优待连早朝都不爱来,一个月里出现个两次齐様帝便是觉得意外了,而今日竟是早早便站在这大殿上。 齐様帝目光一凝,落于站在正中央垂首看不清表情的云天身上,心中乱绪杂生,他这弟弟看来是冲着云天来的。 “云天,你奉昆仑将军之令从北漠领军而来一举拿下叛国逆贼,可要什么赏赐?”齐様帝面上带着一副暖意,声音高亮落在大殿之上。 众人闻言,一道道视线又是纷纷打在云天身上。 云天稍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脸上尤显得镇定,明明此刻立下大功深受褒奖,却看不出多少喜悦,“末将乃遵昆仑将军之令入京都杀叛贼,如今安王得诛,北漠军情危机,末将是时候回去了。” 话落,那些时刻注意他的一言一举,视线不离云天左右的官员们皆是眉头跳动吃了一惊。 这小将军莫不是昏头了?圣上显然是有提拔留下他的意思,为何还要回那危险至极的边关北漠?难道是那里的沙子更香不成? 他们在心中百般猜测,上首龙椅上的齐様帝也是长眉一皱,估摸不出云天内心所想。 而这时立于百官之首,一直都不曾开声的齐宣王站了出来。 冬日里,他着一身风流交襟青紫色大袍,露出过分白皙的胸膛,面量有如君子气度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立于云天身前,这等形容氛围任谁能把他与齐宣王府内的那个疯子王爷放在一块。 偏偏大殿上众人除了上座的齐様帝外,谁不知晓这君子皮囊下的歃血疯癫。此刻见到他不吭不响的站在那位云小将军面前,一些不知情的官员不自觉的收紧了呼吸,替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将军捏了把汗。 也不知齐宣王这个疯子是要做什么? 眼眸微垂似一把入鞘的利器站在正中央的云天,耳朵一动,视线上移,眼底闯进来一张温润含笑的脸。是前世令他不断追逐不断厌弃,像一个玩具丢来扔去,最后尸首分离、剥皮拆骨血尽肉糜的那人的脸。 幽深的双眸浮生出一股又一股的黑雾从眼底钻出扑在面前之人身上。云天舔了舔发干的嘴角,身体里是熟悉的狂躁。 真是令人想念到杀之后快的一张脸啊,他现下就想尝尝他的滋味怎么办? 少年冰寒的脸上,冷漠的眼底发散出来的杀意虽只一瞬间便又缩回身体里,但却足够令齐宣王含笑的表情收缓滞住。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一动作,心中道一声有意思,接着在众人诧异目光下,大掌落在少年直挺的肩头上,满面慈爱。 “吾儿,见到父王为何不相认?” 只在一夜之间一个早朝,京都便少了一个安王府,多了一位齐宣王世子爷。正当这消息长了翅膀飞遍满京各街小巷世家官员府邸时,云追月等到了得胜而归的云天。 “你看这红梅早不开晚不开,你一回来它便悄声地开了,阿姐没有白守它一夜。” 云天清洗一番换了一身衣袍从里间出来,便听到外头阿姐似水泠泠偏带着一番娇柔的声音响起。 冬日里高升的冷白日阳从矮榻一旁的窗子里照进来,落在榻上云追月身上。她一头似瀑布浓密的头发乌压压梳在脑后,上头只有一条鲜红束带轻轻拢着,衬得她藏在狐羽竖领袄子下的脸儿精致艳绝,似仙似妖。 尤其是她怀中此时还抱着一捧红梅,有几朵挨在她巴掌脸颊边上,细细纤纤的蕊,高冷媚人的红,一时娇软一时热放。 且这般别样魅人的阿姐此刻那一双动人的眸子正直直朝自己看来。云天停在原地,胸腔心口处发热得紧,一时连呼吸都追不上来。 “怎么站在那里不动?快来看看我的红梅。” 云天眼中丛生的那股热烈都落在她身上,云追月全然接收到了。但她依旧是坐在榻上不动,只水眸轻眨狡黠一笑向他招手。 于是云天僵着半边身子甚是乖巧地走了过去,坐在她身侧,着迷失魂一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口中唤道:“阿姐,我不看红梅,只看你。” 饶是云追月自恃皮厚且粗经验丰富,也被云天这句话撩得眼皮子都在发红。 闷声咳嗽了两下,云追月手挡在他胸前,“你靠这么近干嘛?” 云天目不转睛,热烈不减,“近吗?我可是很想阿姐。”口中倾吐着想念,身体又是贴过来,直把云追月逼到窗下小角处。 男人的身体与她从前触碰到的几次很不一样,与她在梦里摸到的更是不一样,心惊胆颤太烫人了。 “你别总挤着我,花都要被你挤坏了。”云追月本是落在眼皮上的那抹红,现下已经被云天逼得蔓延到了面上两颊,一直往下钻进白腻玉般的颈子里。 不说还好,一说云天也觉得这一捧红梅太碍事。 “那便扔了它。” 话落,云追月怀里的红梅被云天扔落在地,她尚来不及惊呼,贴在她身上的人一双黑沉沉泛着光亮欲.火的眸子便勾着她移不开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云天的手已经往她身上去,往上一寸,便见云追月的脸跟着加一道红;再探到软细嫩滑的腰间,云追月颊上的红晕又是加深。 只要他的手一直在,云追月漫上来的红便一直不曾歇过。 “阿姐,亲我。” 第116章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心头怦然跳响, 云追月又一次临到紧要关头被云天勾弄走。 “唔~” 嗓子里细细嘤咛声,饱满艳丽的红唇点在云天削薄的唇上沾染他沐浴后的几许清香凉意。腰间力道层层加深,大掌揉捏令云追月腰身发酸, 止不住的口中生出呻.吟。 蜻蜓点水般的撒火游戏她已是玩够了,抢在云天侵.掠之前,一口舔上去, 水光含吻牵出细线, 香甜的唇舌游到里面与云天一起, 二人呼吸胶着呼吸,细密不分。 云追月水光潋滟的眸子迷离惑人,满脸艳光的被推倒在铺了软褥的榻上, 借着窗子里融进来的冬日白光云天满含深情的眸子将她肆意桎梏在身下。 “不,不要……” 云追月立时便要挣扎,干冷冬日里的身体发热带出一层薄薄的汗意。 云天吃到味了哪里能轻易放过她,重又压上去, 一口叼过方才被他撒落在榻上的几瓣红梅, 一面哄着,一面又缠上去。 “阿姐, 你看看这两瓣红梅,它如何美得过你。” 云追月红唇轻喘, 她口中塞.着自己的一根玉指, 呜呜咬着不肯去看, 可身上的人磨她轻轻浅浅又深又重的勾弄她。她败下阵来, 红着眼角往胸口看去,只那一眼便叫她呜呜咽咽的低泣不止。 那人,那人竟是一口把那两点红的艳的贪吃进了嘴里。 屋子里大股大股的暖意缠在窗下那两人身上。 云天忘乎昨夜的杀戮和今早在朝堂上差一点儿就要显露的暴躁狂意,他把他的阿姐拉入自己的世界, 用他的阿姐去暖他阴暗的身体。 矮榻上传来一声娇.吟低泣,云天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过云追月了。 * 齐惠中一得到消息便一身怒火地赶马催车来到西街的那栋宅子里。 “好个段南怡你竟敢骗本少爷,那个叫云天的已经到了京都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昨夜他不仅杀了安王父子,今早还进宫面见圣上。如今整个京都传遍了,齐宣王府当年在大火中失踪的小世子并未死,他摇身一变成为捉杀叛贼的朝廷功将回来了!” 齐惠中呵斥闻身而来的婆子,一脚踹开段南怡的房门,拽着她的头发把人从床上拖下来,面容伴着扭曲。 “你竟还睡得着?我的世子之位没了,你这贱人还不快起来给我出主意!” 一大早的,段南怡还在睡梦中便被盛怒的齐惠中从床上拖下来扔到冰冷的地板上,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扔到地上醒来时正惊诧齐惠中为何如此发狂。 下一瞬,猛然间便被闯进耳朵里的两个字惊到。 “云天?” 段南怡爬起来,拉着齐惠中的衣袖,“你是说云天已经到京都了?” 齐惠中甩掉她,在一旁凳子上坐下,“还跟本少爷装?不是你说的他此时还远在北漠?又说只要我赶在他回来之前让父王接我回府,齐宣王府世子之位就是我的了。” 段南怡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她也不觉得冷,一身单薄的寝衣光着脚站在地板上,神情似是恍惚,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癫狂。 “明明没那么快,前世这个时候他尚在北漠与戎人开战,如何会这么快回来?如果他真的回了京都,那是不是云追月也跟着一起来了?” 段南怡后退一步,后背撞在架子上,磕得肩胛骨生疼,就好像当初在刺史府那座废弃的园子里,云追月诡异的力道也是这样砸在她身上。 “疯子,疯言疯语!本少爷真是后悔把你们姐妹三个从安腾那里买回来。哼,晦气!” 齐惠中眼见段南怡一个人在那边神叨叨两眼发直,对着空气不知在说些什么。于是一甩衣袖砸了几个杯子转头又出了屋门。 院子门哐当作响,齐惠中停在门口的马车离开,躲在段南怡屋子窗下偷听的两姐妹忽然间便落泪了。 段南恬紧捂住嘴里的呜咽哭声,转身望向搂抱住她,一双眼睛早已不似几年前那般灵动的段南灵,“姐姐我好怕,刚才齐惠中发怒的样子我好怕他会把我送走啊。他上次说过我伺候的不好就要卖了我去花楼,姐姐怎么办?我不要和你分开呜呜呜。” 少女春心萌芽时期,曾装下过的那个名字突然时隔多年出现在耳边,段南灵双眸怔愣中,依稀还记得那人脸上对谁都冷漠无谓的表情,除了他阿姐。 现在,他们也在京都吗? 一颗冷泪从眼眶里滑落,段南灵伸手轻轻拍抚在妹妹发抖的背上,空乏死水的眼睛不知在看哪一处,低声安慰,“别怕再等等,等段南怡把我送给齐宣王,只要我好好表现得他宠爱,便能求他放你走,求他杀了她。” 段南恬发抖的身子僵冻,眼睛里的泪流得愈加凶猛绝望,她十指抓在段南灵手臂上,死死用力生怕她下一刻便要消失。 “不要,不要姐姐去送死,我偷偷问过厨房的那个婆子,她说那人是个疯子杀人不眨眼,他会折磨死你,我不要姐姐去为我死。” “什么死不死的啊?” 突然间墙上的窗子开了,段南怡癫狂灰白的脸从头上探出来,一双爬过坟堆一样浸寒阴森的眼睛落在段南恬身上。 “蠢笨的人永远都教不会,你可知这满京都多少人想要去齐宣王身边伺候,你姐姐能有机会进府是她修来的福气,哼,进来吧。” 段南灵眼睛低垂始终不说话,牵着身边妹妹的手进了屋子。 “南灵你别和你妹妹这个蠢物一样以为我在害你,我们可是亲姐妹,谁害你,我都不会害你,对不对?” 屋子里段南怡已经穿戴好衣服,披着一件长袄坐在榻上,她看了一眼不发一言,一日日变得沉默摸不透心思的段南灵,阴冷的眼里划过寒意。 若不是因为齐宣王嗜好这妖妖娆娆的狐狸精脸,她才不会一直养着段南灵那么久。 想到此,段南怡眼里的寒光隐去,嘴边扯出笑道:“刚才藏在窗子下都听到了吧,安王府父子两个已经死了,就连以前时常磋磨虐待我们姐妹的那个妒妇李天竹也没落个好下场。你们说,若不是当初我在安王府的宴会上入了齐惠中的眼,临走前央求他把你们从安腾手中买走,你们还能跟着我吃好喝好吗?” 站在底下的姐妹俩听到这里,交握在一起的手隐隐发颤,被上面的段南怡看在眼里,她便是扯开唇角又是一笑。 这次笑的是段南恬。 “你说你呀,不是已经被齐惠中开苞了?这才不到两天正是新鲜上头的时候怎么连个男人都伺候不好,你这么蠢要你何用?当初就该把你扔在安王府,让你被安王当个玩物儿送到朝中那些个足以作你祖父的老头子床上去。” “不要,你不要送我走,我不要和姐姐分开。” 段南恬想到几年前府中出事的那一晚,爹不见了,姨娘死了,她们姐妹两个还有段南怡一起被安王的人从禹城带回京都。 那三年关在安王府后院,除了她们三人,还有十几个不认识的同龄女孩,她们被一群凶巴巴手段毒辣的婆子调.教,时不时还会被一时兴起寻过来的世子妃羞辱打罚。 那两年日夜都是噩梦。 可是谁说逃出安王府噩梦就会醒来,她和姐姐不过是又被拽入了另一场更加恐怖的梦里而已。如今,让段南恬支撑下去的唯有姐姐,只要她和姐姐在一起,她便能咬牙活下去。 “哭什么?闭嘴!” 早几年还是一个府里的姐妹,这对姐妹花一个绝色小脸天生自带狐相,年纪轻轻就会魅惑人;另一个活泼烂漫憨态十足,惹人怜爱。现下再瞧瞧,呵呵,大的木呆呆一潭死水,小的见了她,听到她的声音便害怕恐惧。 段南怡此刻看着底下二人,诡异的升起快.感。 她眼中诡色一出,走下去站在她们面前,伸出染得血红的指甲挑起躲在姐姐身后的段南恬的下巴,吃吃笑道:“刚才我听你在窗子底下闹着说不要送你姐姐去死,怎么,她不去,难道你要替她去吗?那人不仅凌虐成性,还会吃人肉喝人血哦,你要送你姐姐去死吗?” 话一落,她指尖上捏着的下巴整个就开始颤抖起来。果不其然,这胆小怕死一向被姐姐保护在身后的段南恬连话都不敢回,看都不敢看她了。 呵,什么好姐妹不过和她一样都是自私自利没有心的人。 段南怡阴鸷的一双眼转到一旁的段南灵脸上,她很想欣赏一番她知晓自己妹妹平日里的姐妹情不过是装的假的,会是如何反应?会不会哭得很伤心很好看? 谁想,她这边还未见到段南灵脸上表情,被姐姐护在怀里的段南恬竟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跳出来拦在段南灵身前,抹掉脸上落下来的一把泪,大声道:“好,我替姐姐去,你不准动姐姐!段南怡你把我送给齐宣王吧,我一定听你话好好伺候他。” “你?哈哈哈哈,就你?” 这刺眼的一幕突然发生,激的段南怡眼角发酸,抬手指着段南恬鼻子骂道:“你若是也有段南灵这样一张狐媚子勾人的脸,我便把你们都送了去全了你二人不分开的心。好一对珍稀难寻的绝色姐妹花呐,在床上多刺激多有味儿啊哈哈哈哈。” “可惜啊,段南恬你个蠢物,你没这本事,都给我滚下去!”面前这对能为对方去死的姐妹,不知是触到了段南怡掩埋在心底的哪一道口子。 一声怒骂把人赶走后,段南怡抱着膝盖蹲在屋子阴暗的角落里,她咬着手指逼自己冷静下来,口中惯常的念念有词。 没有人知道,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新岁伊始,这是云追月和云天在京都过的第一个年。 他们从昆仑赤的庄子搬到了京都长街齐様帝赐下的一座宅子里,三进三出的宅子在京都长街这条贵人巷来说不是很大,但因为这里早前是一个贪官的府宅,里面修建的各处小而精致,云追月初初住进来时便被里面的精巧设计,秀丽园林而吸引。 云天见她喜欢,他眼中自是一日日带着笑。 到了大年初五这日,尤南枝带着礼物上门来了,一直在都察院忙公,到年底才有几日假的陆梓柏也跟着一道上门而来。 都是经年的老友,时隔多年未见,但只要坐在一起便不觉得生疏。至少云追月和尤南枝两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她们谈着自己的事情,倒是把坐在她们身边从进门起便没有说过二句话的两个男人晾晒在一旁。 “哦,对了,梓柏说他好像找到南灵她们的一些消息了。” 二人聊完金盏楼三月份开新店的事情,突然尤南枝想到今早来时路上陆梓柏与她提起的这事。 这边云追月听到段南灵姐妹有消息了,眼睛也是跟着亮了一亮,落在对面几年不见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变得更是雌雄难辨的陆梓柏身上。 “你查到她们如今在京都哪个地方?” 陆梓柏狭长的眼里盛了一汪清悠悠的水,自始至终全部洒落在云追月身上。他像是被人捉到干了一件坏事,目光与他心中记挂多年的人儿一触,慌忙失措地移开。 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性的咳嗽一声,陆梓柏这才回过头来,压着内心的情意,看着云追月那双明亮润泽的眸子回道:“确实是查到一点消息。” 接下来,陆梓柏便把他查到的一些东西说给云追月听。他们一个听的神情专注认真,一个说的声音动听又具体,尤南枝坐在一边,手里捧着茶插不进去一嘴。 特别是看到陆梓柏脸上从头至尾没有落下来的笑意,她忽而心中起了些乱绪,问自己,陆梓柏什么时候这般爱笑,他与自己在一起时,好像她才是那个故意讲话逗他开心的人。 可此时,他好像在不停地抛东西,不停的想要追月目光留在他身上。 这般杂而纷乱的胡思乱想下,尤南枝细长的黛眉不禁微微蹙起。 第117章 只看你一个 “之后, 查到段家三姐妹一年前被人从安王府买走,后面的线索便断了。” 陆梓柏说到这里停下来,转头看向一边的尤南枝轻抿了下唇, 他也是怕她会有所失望,所以方才在来的马车上才没有具体告知她结果。 云追月手指点在杯沿上,眼睫垂下心中暗道, 果然是和她先前猜测的一样, 段家姐妹是被安王的人带走的。 不过她们已在一年前离开了安王府, 现今安王府的人死的死,发配的发配,一时倒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去寻人。 云追月身侧, 自打看到陆梓柏一双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张脸便被冷气凝结的云天忽地开声道:“阿姐,你若是要找人可以告诉我。” 啊,对呀!小天的曷鸠营如今可是纳入了齐様帝的亲卫军, 暂时成为接管京都治安的禁军部队。这种失踪人口寻找之事让他去办再合适不过。 云追月转头笑道:“对, 我怎么没有想到你呢。” 对面本是一副心思不宁的尤南枝猛然抬头看去,她听到云追月姐弟的话, 心中自是对妹妹们的事又起了希望。于是忘记方才纷乱杂绪,站起身走到云追月二人面前, 先是俯身向云天行了个谢礼。 “那便烦云小将军费些心思, 待我妹妹们寻回必定亲自上门致谢。” 她很清楚, 这位新晋的齐宣王府小世子, 这段时间圣上面前最得力受宠的云小将军会答应帮忙找人,都是因为追月。 尤南枝这般想,看向一旁云追月的眼神愈发的感激,她激动道:“追月, 不管南灵她们能不能找到,我都要谢谢你。” “不必这般客气,当年没能把她们一起带出刺史府,也是我心中遗憾,希望小天的人能有她们的消息。”这也是云追月的心里话,她虽不是个多么温暖善良的人,但当年几个人在刺史府相处积累的感情倒是真正存在,不作假的。 相隔多年,她仍旧是希望段家姐妹能好,当然,段南怡除外。 “嗯,那今日就不便打扰你了,我和梓柏先回去。” 尤南枝说完松开握着云追月的手,取出帕子擦了下眼角的泪痕,这才转身去看坐在对面的陆梓柏。 而此时的陆梓柏脸上表情不是很好,后背一层贴身衣料下冷汗滑落。 是对面追月姑娘身侧的那个人在看着他,泛着寒意杀机,眼底冷沉戾气满满恨不得立刻便要上前来挖他的眼睛。 陆梓柏脸上白了一道,挺直的背脊发僵,握在椅柄上的大掌捏紧。 自进门他便发现了,那人不欢迎他,每当追月姑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边上跟上来的总会有一道冷漠又冰寒的目光。 一开始他选择性的无视他,到后来故意引导追月姑娘与他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想着,能让那人不快,愤怒,那也是极好的事。 直到上一秒,他被那人仅仅凭一双冰冷的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就让他从心底深处产生出退缩发冷的念头…… 怎会如此? 下一刻,陆梓柏顶着云天吃人的目光回望过去,心中开始止不住地翻腾。 谁能想到呢,追月姑娘这位自几年前便对他心怀敌意,甚至当年在日照县城门口对他说出滚的这位弟弟,会是齐宣王府在那场大火中死而复生的小世子呢。 谁能想到他会是姑姑生前最大的耻辱,是让他陆家自京都城永远消失抹灭的导火索呢? 他知道吗? 他还敢这般看着他?他若知晓自己的出生害死了陆府满府的人,他还敢坐在这里,以这种姿态看着他吗? 他陆梓柏是不是才是那个要生吃了他的人! “梓柏,你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尤南枝脚下步子一滞,转头看见陆梓柏阴沉沉的脸色突然间不敢上前。 一只无形的大手揪扯着他的心脏,陆梓柏被尤南枝的声音救回来。 他带着些微失神的眼睛从对面收回来,捏得发青的手收起藏在袖子里,强自冲尤南枝一笑,“无事,是突然想起公务上还有一些事未处理好。” 尤南枝意味深长的眸子定在他似乎有所缓转的面上,而后才轻声道:“是这样?那我们先回去。” “嗯。” 待二人走后,云追月转身便问起,“怎么?人家一进门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来你对陆梓柏好似是有些误会?” 云天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一暗,想到陆梓柏临走前最后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眼,是恶意中带着些隐隐的恨意。 他忽而一笑,低沉的声音道:“不是好似,是一直都不喜欢他那个人,阿姐难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云追月嗔了他一眼,兀自起身出了厅堂,往后面的廊子走去,“谁知道你呢,向来挑剔的很。” 云天跟上去,一把抓起她的腰把人提起压在身后光滑的墙面上,垂眼靠近她,一双眼眸黑如点漆填满了笑意,“我对阿姐就不挑,阿姐怎样我都喜欢。” 云追月脚下踩空被人提在半空中,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双手环在云天脖子上。晶亮软润的水眸对上面前之人透着热烈爱意的眼睛,她心儿便也跟着身子往上提紧,脸颊带上一抹热意瞧了瞧四周,“快放我下来,这还是在外面。” 也许是她一味的心软纵容,或是内敛拘束的少年初初从情爱中尝到了味道,这一段时间里云天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主动热情动不动便要粘上来逼着她求.欢,着实是令云追月招架不住。 就好比此刻,他哪里管是不是在外面,会不会有下人经过,冷薄的唇已是贴了上来,把她的抗拒和羞意都吞下肚里。 “我不许你再去看陆梓柏,嗯?好不好?” 长长深深的舔.吻间,云天霸道的一句话,却是带着试探般小心翼翼的乞求的话语落在云追月耳畔。 云追月身子往后拉开些距离,红艳成一整片的脸儿吟吟含笑,心间却是软成一团。攀在他肩上的手落在他头上,轻柔抚弄像主人怜爱怀中的小宠物般凑上去吻在他发红的眼角,“好,只看你一个,乖乖。” 话落,腰间便是跟着一紧,殷红的唇重新被人夺了去。 另一边回程的马车上,尤南枝和陆梓柏之间气氛却是有些凉了下来。 第118章 求佛杀他 “你……” 不说话二人都不说, 一说话两个人一致抢着说,尤南枝小巧的唇微张,捏着手里的帕子抬眸看向坐在她对面同一时间开声的人。 陆梓柏失笑, 这一笑倒似是驱散了二人之间古怪的气氛。 他细长浓稠的眉眼落在尤南枝犹疑的面上,疏朗的声音放软了些,也带上了些关心, “你别担心, 云小将军虽然是个冷漠寡言之人, 但只要追月姑娘发话,你妹妹她们,他一定会仔细帮着去寻找。” “嗯, 云小将军自是说到做到之人。”尤南枝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转而道:“那你呢?今日见到追月是何种心情?” 陆梓柏闻言一呆,他没想到尤南枝会问他这个。 “能是什么心情,自是和你见到她一样的啊。” 谁想他这边话才稍落, 对面的尤南枝跟着摇了摇头, 追上来道:“不对,我看你对着她眼神有些怪。” 难道被她发现了, 为了令云天心中不痛快,自己故意和追月姑娘说话? 陆梓柏放在膝上的手掌收紧, 这些年他只告诉尤南枝自己京都陆府二房嫡子的身世, 至于陆府是如何被抄家倾灭, 他又如何来到日照县的, 他一概未提及。 甚至是落到杨汉文手里的那几年,尤夫子和涂县令他们都是知道他这肮脏过去,但他只是想想尤南枝若是知晓了,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便是这样的一个念头起来, 陆梓柏都会急急地去掐灭。 他在想,他果然逃不掉那段噩梦,即使如今的他已是焕然一新的陆梓柏。 收回愈发飘远的心绪,陆梓柏看向对面一时之间显得有些郁郁黯淡的尤南枝,想了想开口道:“你误会了,只是追月姑娘问起你妹妹们的事,我才与她多说了几句。” 这句话虽说是陆梓柏为了隐瞒他对云天的仇恨而说出的一句话,但话里带着向尤南枝解释的意味却也是足够强烈。 只不过此时马车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一个仍旧在脑子里浮想联翩,谁都没注意这句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存在。 尤南枝低下了头,轻语道:“是吗?可是,如果你——”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和陆梓柏从初见到一起离开日照县的这些年,这些年里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多少是有些特别的。可是今日看到他待追月的那一幕,他何曾是个主动话多的人。 就像上次在金盏楼被追月看破她的心事一般,此刻的尤南枝依旧是觉得自己不过是在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罢了。 她低低的自嘲一笑,“罢了,不说了。” 陆梓柏见尤南枝靠坐在车厢上,说完这句后便闭上了眼睛,他以为是她累了。 于是一双带着忧虑关心的眸子停留在尤南枝脸上,直到车头的帘子被风掀开一角,吹起她腮边的碎发时,他才收回目光起身掩帘,回到座位下意识地换了个位置,用身体替尤南枝挡住钻进来的风。 这一切他做的极其自然却不自知,而尤南枝陷在自己感情的伤心纠葛中不曾看见。 过了两日,外面的风停了些,天气回暖些,云追月才出门。 城外的林隐寺,昆仑府的马车停在寺庙门口,俪氏和云追月从马车上下来,“你说说自搬走后五婶我命人上门寻了你几回?别说见着你人了,就是我身边的人刚进院门便直接被你那冷面弟弟赶出去了。” “今儿你是怎么得空答应五婶的邀约出来了?难道是避着云小将军偷偷溜出来的?”俪氏促狭一笑,仔细地打量着一段日子不见,面色红润,眉眼间添了丝媚色的云追月。 “歇息了一段日子,他昨日领职办差去了。” 云追月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推了下靠过来还想听些更私密话的俪氏,“怎么,我出来就是要避着他不成?我又不是养在他身上的挂件,要他允许才能出府。” 只是轻飘飘的一根手指的力道便把她推开了一个手臂的距离。 俪氏摸了摸被云追月手指点到的地方,心间惊叹的同时还不忘继续问:“怎会,五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个时候他非得要你跟着他回府,明明你是我们昆仑府的小姐才对,怎好跟着已经被齐宣王认回去的云小将军走——” 说到这里停顿下,补充道:“如今不该再称呼他云小将军了,应该是小世子齐麟才对。”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未注意到旁边的云追月脚步已经停下来,同时一双黛眉也一并皱了起来。 俪氏走在前面,想到出门时昆仑赤与她交代的话,脸色变得略微发沉,依旧在说,“之前还当他是把你当亲姐姐看待,哪知他那日当着满庄子下人的面,与我和你五叔说什么,他这么多年对你是男女之情。” “真真是把我和你五叔吓死。” 俪氏拍拍胸脯,“那日太过惊慌,一转头你已经跟着他走了,这些日子我与你五叔商量了下,心觉不妥。五婶仔细想过了今日你先跟着我回去,若他真的有心想要和你在一起,也得先请官媒上我们府里提亲才可。你放心,我与你五叔不是那等顽固不化之人,你们之间若是两情相悦,过往那些年姐姐弟弟什么的,这都不是事儿。” “追月你说呢?” 说了半天嘴巴都干了,身后却连个声儿都没有,俪氏停下回头一看,哎,人呢? 云追月早在她说云天不是云天,而是齐宣王府的小世子齐麟的时候转个身寻了条小道,先行进寺庙了。 俪氏伸长了脖子四处寻人,脸上着慌地问留在原地的小丫鬟,“追月小姐呢?” 那小丫鬟这才道:“小姐她早,早就进去了。” “怎的不早说!”感情她白说了这么半天功夫。 俪氏唉一声,忙进寺庙去找人。 林隐寺是京郊一座有二百来年历史的大寺,京都城一些贵妇小姐,或是一些官员学子一年中都会时不时的上这里来一趟,有祈福的,求姻缘或是看官途的。 总之,云追月听府里的下人说林隐寺求佛拜神很灵。这不,正巧俪氏派人过来邀她出府去京郊礼佛,问清楚是林隐寺后,她这才舍得离开窝了好几日的房门。 才不是俪氏说的什么,被云天管着不让出府。 咳、虽然这些日子里二人胡搞乱搞,她着实是被云天压在架子床上腰身酸软几日不得起来。 而今日云追月上林隐寺,为的自然是云天。 她虽然有两辈子的离奇经历,但云追月向来是没什么信仰的人,她只信自己。 可是近段时间自云天进入京都取了安王首级,紧接着齐宣王世子的身世公开后,她敏感的察觉到,某些时候云天那不安定的情绪。 他不说话时,独自一人时,或是从府外归来的时候,云追月总能看到他周身来不及隐藏起来的煞气和眼底的一丝阴沉沉。 她知道,这些日子对于那个新身份,对于齐宣王日日派人上门明着暗着的试探,云天心底是抗拒厌恶,甚至是充满仇恨的。 而且,除了一个令人恶心的齐宣王,这京都皇城里还有一个猜不透的齐様帝。 云追月问过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受些,可云天面对她时,却是牵过她的手,吻落在她手心,只笑着说:“只要阿姐多陪陪我,我才能好受。” 听了这些话,云追月心里只有心疼和怜爱,心跟着软了又软,任他予取予求。 过后,她便想着不如来林隐寺求个心愿吧,不是说这里的神佛都很灵吗?那便求一个愿望,愿云天两世所想都能实现,想杀的人都能死,害他的人不能生,愿他在京都这场漩涡里能全身而退。 愿他今生能过得比任何一世都要好。 一直向里走了快一刻钟的时辰还没有看到大殿,云追月确信自己迷路了,于是在路上拦下一个打水的一个小沙弥,问他卜卦求佛的大殿怎么走。 小沙弥生得腼腆,给她指了一条路便提着小桶跑了。云追月失笑,按照他指的路继续往前走。两旁都是直耸云顶的松榕,身边没了俪氏,这一路安静许多,云追月沿着小道一直走,路上人越少。 正当她准备停下来感叹小沙弥居然指给她一条错的出口时,前方左手边的一道小门里走出来一道甚是招摇的人影。 头上戴着花柳簪子,上身是艳粉色的褂子,下身配一条重绯色裙子,耳朵上手臂上都缠着金玉戒指和首饰,通身一副暴发户的打扮,可萦绕在周身的却是一股隐隐的风尘气,还有隔着她这么远,都飘散不去的恶毒气息。 云追月不由得停在原地,心里想着这林隐寺也是奇怪,来了一个不信佛却求佛祖保佑别人早点死的她,这会儿又遇见一个较她还厉害的人物。 她心里自我嘲弄一番,本是打算看一眼便收回来继续去找自己的路。可正当她要转身时,那最后一尾余光突然瞥过向她这个方向侧来的那张脸。 那脸上和那人身上的装扮一样,重妆浓粉,五官都被无尽的恶毒包裹。 云追月滞身,嘴边勾起冷寒的一抹笑。 可真是巧啊,竟在这里遇到她。 第119章 这痛苦的表情可爱极了…… 云追月驻足, 半个身体藏在屋檐下的树丛间,一双清冷冰莹的眼眸落在前方那个陌生又带着熟悉的人脸上。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云追月不过是一次不小心的迷路, 竟会遇见这段时间让他们好一顿找寻的段南怡。 段南怡啊,这个女人当初疯了一样亲手杀了自己的姨娘和姐姐,事情败露后还要杀她, 最终多行不义必自毙, 反过来被她砸晕在刺史府废弃院子的花园墙角下。 此时云追月躲在后面看着前面的段南怡,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一些什么,整个人整张脸几乎是写满了刻薄恶意。 见段南怡越过小门往前方去,云追月眼睫轻眨闪身跟了上去, 直至到了一座人烟稀少的偏殿。 里面,段南怡自佛龛前跪下,双手合十,抬头看着上首一尊不知什么来路的佛像, 眼睛紧阖两片涂得殷红的嘴唇开开合合, 低声念叨着什么。 云追月躲在门槛的柱子背后,听不清里面段南怡嘴里的话, 只能看到她脸上一道道变得愈发扭曲的表情。 她跪在佛像下的表情不虔诚不平和,而是一片阴暗沉沉, 比寺庙里最凶恶的鬼佛都要煞气横生。 云追月心中莫名地似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再不犹豫的悄声走了进去, 站立在段南怡身后, 才是听清楚了她口中那一连串低语是什么。 是诅咒,带着无尽恶意的诅咒。 尤其是当云追月听到她接连说出的那个诅咒中心的名字后,云追月本就冷然的脸猛然间寒气迫人,压得周身大殿的空气仿佛都跟着缩成一团, 温度骤而降落下来。 段南怡手臂发寒,描画入鬓的双眉微而一皱似是感受到殿中冷下来的空气。她嘴里吐出来的那些恶语停顿了一瞬,想到今日出来不易还有人在前面等她,于是搁下不适,加深了恶意继续道。 “信女段南怡既死而复生能预知未来之事便说明我与众神佛机缘不浅,如今信女心中有所愿,求各路神佛保佑那月余前被齐宣王认寻回府的世子云天如信女在临死前所看到那般受尽苦痛折磨而死。” 段南怡口中话缓了缓,又接着道:“京都近来所生之事似乎和信女看到的有所生变,唯恐夜长梦多,神佛在上信女求让云天早日去死。只有他死了,齐惠中便会相信我有窥得天机的本事,日后齐宣王得权积攒杀虐而死,作为王府唯一王嗣的齐惠中继位,信女若是登上后宫之主的位置,必定为神佛重塑金身,供奉万载。” “信女心诚求神佛庇佑。”说罢,段南怡深深吐出一口积攒于胸腹的污浊气,睁开恶意满满的一双眼,正打算起身时,忽觉背后一道阴影罩上来。 她俨然一惊,不等她回头身后一道劲风朝她脖子上砍来,跟在后面的还有一道令她生畏发怯的声音。 “段南怡,你要云天死,有没有想过你什么时候会死?” 云追月以掌做刀,这次要在佛前取走段南怡性命! “你——救命!” 人在生死一线,愈是艰险,求生的本能愈是爆发强悍。 云追月那一掌劈下去的时候,段南怡矮身往佛龛前面一扑,本来落在脖颈儿上的那道劲风偏了个方向,砍在她右肩手臂上方。 瞬时,她完整的一条右臂像是被山上砸落下的巨石压断,巨大疼痛中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我的手,我的手抬不起来了啊啊啊!” 刻骨钻心的痛令段南怡在地上打滚,佛龛上的几座神像被她撞倒在地,掉下来的时候偏偏又砸在她受伤抬不起来的右臂上,段南怡一时之间痛到咬烂了嘴唇,神志近乎消失。 她抱着自己抖个停的手臂,两眼发晕,甩了甩头迫使自己清醒些,忽而好像是面前蹲下一人,来人面上盈满笑,笑中飞出一把冷刀,一下深过一下刺进她的心脏。 “段南怡,你可真是祸害遗千年啊,不然今日你赶紧去死好不好?去地底下求你的各路鬼神保你心愿达成如何?” 头上的花柳簪子早就不见了,段南怡满身冷汗,脸上还沾着香炉里翻出来的烟灰,狼狈十足逃命似的不停的往后缩。 下一刻,她一脑黑长头发被面前之人紧紧攥在手里,段南怡顿感自己的头皮要掉下来了。 她下颏发抖,两眼疼得模糊,尖声惊叫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啊啊,放手,还不快放手你个贱人!” 云追月手下一个用力,便听到段南怡又是一声尖叫,还有头上的一簇头发连肉带皮的掉在地上。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段南怡四年过去你不会真的把我忘了吧?我可不信!” 云追月说完,稍稍一个施力,段南怡被迫仰起了头。她要让段南怡死前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杀了她!即使她古怪的再一次逃脱死亡,那么直接来找她报仇好了。 “你,是你、云追月又是你!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你是怪物,你这个怪物呜呜呜呜。” 看清面前之人,段南怡才知晓什么是真正从身体上到骨髓血液渗进内心的怕。 四年前,她可是死在这个恐怖的女人手里。 最重要的是,她活过来了,带着能预知未来的能力,可是拥有这般诡异古怪能力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云追月任何存在过的迹象。她就像是一个外来者,这一世忽然就出现在云天身边,似乎云天的每一次转机,陪在身边的都是这个女人。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云天这次能平安回到京都,早早便得到齐宣王和齐様帝关注的原因吗?会是云追月这个怪物吗? 段南怡颤抖不已,她没来由的开始畏惧她。 “你居然也会害怕?”云追月冰冷的手摸到段南怡脖子上,“我还以为你这种连亲生姐姐和姨娘都能杀死的疯子天不怕地不怕呢。” 段南怡一动不敢动,她怕只要稍动一下就会触怒到云追月,她能凭着那一手古怪巨大的力道一把捏断她的脖子。 “我,我不想死,你饶过我吧,我离开京都、离开你眼前好不好?” 云追月手指缠上段南怡散落在胸前的长发,一圈一圈极其温柔的绕在手上,最后在段南怡惊恐的视线中猛一拽紧。 “唔……不要,不要杀我啊啊痛,我的头发啊!” 手心摊开,一把乌黑发亮的头发从云追月手指间掉下,连带着丝丝头皮。 云追月抬眸,看到段南怡头皮上血红的伤口一层层的好似被一把刀子划开剥落,肉色间只剩一片血淋淋。 “段南怡你既活了一次,还敢打云天的主意,他的命是你说求就能求死的吗?我今日来到林隐寺倒是与你有一样的事情要办呢。” 云追月面无表情的说着令段南怡畏惧不已的话,几根手指却是依旧一下又一下地绕在了她的头发上。 她折磨着她,轻语道:“我今日来为的也是拜佛呢,求佛祖保佑,凡是挡云天路的人死,想要云天死的人去死,欺辱过他的人都去死。你说,你算是哪一类?” “不,不要,我错了,我不是……你别杀我。” “晚了。” 话落,先前箍在段南怡脖子上的五根手指一收,段南怡立即感受到她胸腔里的气体全都被赶了出来,鼻腔里、口中的最后一口气一瞬间即要消失。 “不、呃呃不要……” 蓦地,大殿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爷,段娘子只说要去后面上个香,小的也不知道她怎的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闭嘴,这贱妇忒会没事找事,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爷早就卖了她。还不快滚下去找人,耽误爷正事!” “哎,就这里,这不就是一座佛殿吗?爷,小的进去看——” “咦,这是什么味道?有人!”小厮还未推开半敞的大门,鼻尖便是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紧接着他好像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痛苦声。 下一刻,撞开面前的大门,猛然间前方两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小厮眼尖的看到被压在地上的女人那张脸,和地上流淌的血,忽而脸色一变,“是段娘子?杀人了啊,有人在佛像前杀人了,爷、爷,快,是段娘子,有人要杀她!” 前方,当身后那扇大门被推开,外面的光亮照进来时云追月才发现有人过来了。 此时,她借着光影眼底余光往后撇去,暗道,似是认识段南怡的人啊,还不止一个呢。转而冰寒的眸子微一缩,看了眼五指禁锢中,双眼涣散脸色变得青紫逐渐没了呼吸的段南怡。 瞧瞧这痛苦的表情多可爱啊,现在就死了是不是有些便宜她了? 嘴边划过一道阴寒的笑,云追月在身后的人靠近时,提前收手,侧身往一旁避开。 握拳撞上来救人的小厮扑了一个空,他摔在翻着白眼,稍稍回过些知觉的段南怡身上。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谁要杀了段娘子,忽然间嘴巴上一湿,他下意识地伸舌头舔上去,一股腥臭铁锈味道在嘴巴里散开。 小厮瞪着眼诧异低头看去,立时间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印入眼帘。 “啊啊,这是什么啊?段、段娘子?难道是段娘子?你的头发?噁、哕——” 而另一边,站在殿中的齐惠中看着前方一身素色衣裙面色冷静俏生生而立的云追月,两眼发直发亮。 “是你?小娘子怎的出现在此?可真是叫我好找啊。” 第120章 是我的跑不了 齐惠中还记得初次在香雪点心铺子门口看到云追月时的惊为天人。 后来他命身边的侍从跟上去看看是哪家的女儿, 回来那下人告诉自己跟丢了,齐惠中因为这事还狠狠罚了那侍从,把他遣去外院扫马厩至今还未回来。 怎想, 今日竟是在林隐寺再一次见到佳人,齐惠中看着近前气质出众似高枝上的红梅一般夺人眼球的云追月,内里气血淫.念蠢蠢欲动。 “这位小娘子怎的称呼?是跟着家中长辈来进香吗?可否告知是哪家闺秀, 实不相瞒本公子对小娘子一见钟情, 卿卿芳名可告知在下?” “呵。” 一声轻笑从唇间沁出, 云追月低低挑眉,手中挽着一张干净的帕子,揩上袖口处从段南怡身上沾染的几滴血渍。 “我观公子脚下虚浮, 纵欲过度的模样实在不是什么好良人,怎敢告知芳名?再看你面堂灰暗鼻短肉薄恐短命之相,唉,你还是不要对我一见钟情了罢, 小女怕被你身上的晦气沾染连累呢。” 齐惠中出师不利, 不想被人如此狠怼,他抬起手指着殿中的云追月你你你半天, 没你出个啥来,反而是被云追月那一眼藐视而来, 你是个什么垃圾的眼神又给气到脚下晃了一晃。 这半个月来父王都没有再召见他, 齐惠中心里烦躁不顺, 一连几日在醇香楼买欢夜夜笙歌, 确实是精力大不如从前。 齐惠中站稳身子,不禁按了按酸乏无力的后腰,一双轻浮的眼睛视线还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不肯收回来。 心中暗道,好一个绝色佳人, 不仅口齿伶俐,眼睛也是毒辣的很,他喜欢。 如此想,齐惠中心里那股子被冲撞的气便歇了些,重新挂上笑,往前走上两步道:“小娘子这样说话真是伤人心,本公子对你可都是真心的,没一句假话。” 眼看段南怡杀不了,在这耽误的时间不少,云追月担心前面俪氏寻她着急,于是在齐惠中靠过来时,云追月便也提步往殿门口去。 这给了靠近她的齐惠中一些错觉,以为美人被他打动要投怀送抱,于是在靠过来的时候竟然张开双臂要去抱云追月。 云追月本就没有把这个人看在眼里,一心要走,偏齐惠中挡在她面前,还无耻地伸手来搂她,竟是不想活命了? 于是说时迟那时快,风驰电掣间云追月抬脚就是一踢,正中他胯.下那团软啪啪的物什。 而齐惠中红光满面的盼着美人入怀,冷不丁的下.体一疼,紧跟着海浪似得一阵阵愈演愈烈钻心割肉的疼痛从下面蔓延开来,滚遍全身。 霎时间,在殿中小厮和已经回过神来捂着喉咙不停干呕的段南怡惊恐视线下,齐惠中倒地翻滚鬼嚎鬼叫,脸色白的纸一样气喘间汗如雨下,活像一条撒了盐巴在滩上烈日下炙烤的鱼。 一阵扑腾后变得半死不活,比刚才的段南怡好不到哪去。 这个时候,罪魁祸首云追月看也不看一眼,抬脚跨出门槛。 后头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上去,抱住齐惠中,“爷?爷你怎么了?你伤到哪里了?那小娘子忒狠,怎能一言不合便对爷动脚。” 这一问,齐惠中下面就更是爆炸般的疼,他双手捂在两.腿间,闭着眼疼得牙齿咯咯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能在心中恨骂,蠢货没见老子疼的死去活来,还来问他?刚才为何迟迟不来护主? 这个时候等到云追月离开不见身影,段南怡才敢从神龛底下爬出来。 “爷,爷你不是想知道她是谁吗?妾告诉你,她是云追月,云追月你可知?正是那云天的阿姐!” 段南怡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颊两边都是血,脖子上还有深深的五指印记,她举起手碰到头上被扯下来的头皮和发丝时,眼框中的两颗眼珠子禁不住发颤,抖落下一串串泪水,里面满盖的恨意。 有多怕就有多恨,段南怡又一次逃出生天,只想云追月去死。 她张开嘴巴对着齐惠中大笑道:“你去啊爷,你去把她抢过来,她可是云天的心头爱啊,你夺走了你就赢了云天,赢了他还怕王爷轻看你,忽略你吗?” “云天回京了又如何,和王爷在朝堂上相认又如何,你看,他不是还没有回府里吗,只要他没回府,你就有机会!你可是王爷真正放在心上的王嗣啊,云天他不过就是个棋子,是个摆给别人看的幌子!你听妾的,妾能预知未来你要信我啊爷。” “段南怡你,你的头发?还不快拉开她。” 齐惠中此时才看清站在他面前,变得面目全非、非人非鬼的段南怡。 他本想低呼出一句鬼啊,但是又听到她口中的预知未来的本事,以及云追月、云天二人的关系,于是又把那句鬼啊给吞了回去。 这个女人身上邪门的很,却是很有些用处。 想到此,齐惠中靠小厮搀扶起来,行动间走一步痛一下,目光尽量掠过段南怡可怖的头脸,阴鸷扭曲着一张脸道:“你这副样子先跟我回府请大夫,至于怎么把方才那个女人搞到手,待晚些老子伤好了再说。” * “追月你去哪儿了?唉?这衣服上怎么看上去是一团血迹?” 一直往来时的路出去,云追月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遇到前来找她的俪氏。 俪氏带着丫鬟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你跑哪去了?五婶找的你好生辛苦。” 云追月放下沾了血的那条袖子,迎着俪氏关切的神情笑笑,“无事,碰到几个没长眼的人罢了,走吧,五婶,我们快进去上个香。” 说着,破天荒的主动伸手扶上俪氏一边的手臂,示意一旁丫鬟带路。 大侄女难得第一次这般亲近她,俪氏便忘了心中的疑问,收回落在她袖口处的视线,喜笑颜开随着她走了。 之后半个时辰,二人出了寺庙上马车,转头俪氏又想起先前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追月到底听没听见。 此时车厢里燃着香炉,俪氏见云追月眉眼间惬意小口地品着手里的香茶,想了想仍旧道:“先前跟你说今日随我回府,待日后云天他请官媒上门提亲,你们再好相见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 这仅容得下六、七人的车厢里还是有些过于局促了,搞得俪氏说出来的话都没了先前的气势,不自觉地看着云追月脸色,换上询问口气。 云追月盖上杯盏,听出俪氏话语中一丝翼翼小心,她唇边露出一个笑看过去,“五婶不需担心,这个事情我和云天二人表露心意的那一日,他便和我说了。” 俪氏收在胸前微微握住的手指一松,“哦?云小将军他和你说过要上门提亲了?那怎的还不来,再等些日子京都人知晓你二人住一处,你的名声怕是有碍。” “不怕,云天在无人敢置喙我一句。” 俪氏把担心说出来,云追月便跟着来了这么一句话,堵得她嘴巴张开到一半,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一旁云追月看到俪氏这个表情,黝黑的眼珠子一转,“哦,忘了与五婶说了,是我不让他提亲的。” “为,为什么?”俪氏坐直身体,满是不解。 哪有姑娘家不愁嫁的,况且她这大侄女都二十了啊!真乃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了。 云追月摸了摸抱在膝上的小手炉,抬眸眼里落满了笑意,看向着急的俪氏,“他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五婶别担心,他是我的跑不了。” 俪氏一下子被噎着了,动了动身子有些替自己这个大侄女害臊,嗔了她一眼。 “我是担心这个吗?我们追月天上掉下来的人,哪个敢嫌弃。呵,依五婶看呀,这之后定是云小将军、噢,是齐世子追着你跑,日日担心你被别人拐了去。” “总归五婶放心便是,以后这个事情不需再说了。” 见还有一半的回程,云追月身子向后倚靠在车厢上,阖眼之前突然又道:“还有一事要和五婶纠正下。” 马车行驶在路上微微带着颠簸摇晃,俪氏也是有些发困,闻言遂看向一旁的云追月。 云追月清冷的眸子看过来,“以后还是称呼他云小将军即可,这京都并无齐麟此人。” 云天不是被齐宣王认回去了吗,这是整个京都贵圈都知道的事,怎会没有齐麟这个人? 俪氏闻得此言,心中生怪,但见云追月说完这句话后便阖上了双眼,倒不好再问下去。 罢罢,追月主意大,听她的,回去也和老爷说一声。 北衙,云天带着下属从外面赶回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昆仑赤上门来见。 把人请去里面的书房,云天抬头开门见山道:“昆仑大人对朝中如今的局势有何看法?” 看着对面座位上冷沉不苟言笑的云天,昆仑赤收起往日的笑面形象,依言回道:“安王府倾灭令京都许多世家官员一时心惊露出不少马脚,云小将军这段时间替圣上拔出了不少和安王私下合作来往的世家,现今朝堂上的局势倒是一目了然。” 云天目光看去,等他说下去。 不过就是平淡无波普普通通的一眼,落到昆仑赤身上时,硬是让他收回了摸到杯盖上的手。 第121章 可以换个主子 昆仑赤双手收在身边, 接着道:“当朝太傅闫怀丙闫老乃肱骨之臣,唯圣上遵令,当初安王不知使了多少法子都没能叫他上得贼船;昌侯府如今已是不成气候了, 我们不必把他放在眼里,倒是他们分府出去的庶出三房李茂恺这个人可以收到我们这边来,毕竟李茂恺在朝廷文学院, 名下学子众多, 且还有一个皇商老丈人在身后。” “我们可以利用一二。” 昆仑赤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巴。 对面云天举起手边的茶杯,颔首道:“昆仑大人用茶润润喉。” 昆仑赤闻言应一声,跟着举起茶送至嘴边, 正要张口饮上一口时突然醒神过来。 咋的?他咋就这么听云天的话?还真是要等他先喝了,自己才敢跟着喝? 这……这他此刻还只是一名领职守卫京都治安的禁卫军小将军,还不曾被圣上大告天下公布皇子身份,自己如何会被他压着走? “昆仑大人喝完了, 请继续说。” 没等到他想明白, 对方又说话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昆仑赤内里叹一声, 赶紧喝上两口放下杯子,“嗯, 姚兴侯府的老侯爷是与我父亲拜过把子的兄弟, 这个不需多说;另外京都几个脑子看得远的谏官他们向来是跟着闫老的, 对了, 还有一位去岁由考举入仕途,一路扶摇直上进入监察院的青年才俊陆梓柏,这个人也可以用一用。” “陆梓柏?昆仑大人确定他若是知晓我要杀了齐宣王,继而去夺得那个宝座, 他会甘愿与我们同盟?”云天本是听的认真,直到陆梓柏这个名字闯进耳中,内敛清冽的脸上才稍微有了些变化。 昆仑赤听到这些话,眉目间一怔反问道:“云小将军为何有此一问,莫非这个陆梓柏有哪里不对?” “他是被圣上下旨抄杀的陆府二房嫡子,已故齐宣王妃母家兄长唯一活下来的小儿子。这些有意收拢的人,昆仑大人难道不曾去查一查他们的身份?” “他居然是陆府的人?这个实乃本官失误所在。”昆仑赤方才怔愣的脸上此刻生出一丝窘态。 被一个年纪几乎小他一半的少年直指他不足之处,特别是这个年少的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平听上去不过一个寻常的陈述而已。 “这些人我会再去重新仔细调查一遍。” 昆仑赤眉间纹路加深,不多会儿与云天分开后,脚下火急火燎的离开北衙。 门外远叔的声音响起,“这昆仑大人是急着去做什么?咋不多坐一会儿?” 云天从位子上起身,来到一旁靠墙的架子前面取下那把前儿齐様帝赐予他的银辉宝剑。 他未回头,只道:“昆仑大人对于那些要归拢我们与齐宣王为敌的人。他心中并不放心。” 远叔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摸了个梨子在手里抛了抛,笑道:“这还有啥不放心,他老狐狸一只,再不济还有他老子昆仑将军在。” 云天剑鞘出刃,银辉剑横在眼前,剑身含光落在他眼皮上,带着凉凉的刺意。 他幽深眼眸微一眯起,低沉的声音哼笑,“怎么说?” 远叔咔嚓咬下半只梨,囫囵回着,“昆仑将军手握北漠兵权,便相当于把齐国半数兵力握在手里,你们乃同盟共线又是为圣上排除异己,谁敢多说一句直接砍刀杀过去,管他什么牛马身份,区区一个齐宣王不足为患。” “是吗?那如果齐様帝某一日要取我性命,你说我该如何做?也是同除掉齐宣王那般把挡路的人都杀尽?” 面前一道身影盖过来,手里握着一束冷白的银光。 远叔嘴里吃剩的梨核未吐,他张着嘴巴,往日叽里呱啦能没个停的声音这会儿都消失了。 云天黑得发亮的眼睛看着他,又问,“若我与齐様帝为敌,那个时候你会站在哪一边?” 声稍一落,连一个眨眼思考的时间都不曾给到面前之人,举起手中那把齐様帝亲自赏到他手里的银辉剑指向面前的远叔,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这把剑即会没进他身体里,成为它的第一个剑下亡魂。 而此时还在因为云天口中的欲与齐様帝为敌这句话,久久做不出任何回应的远叔被这样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指在喉咙口,若放在其他时候其他人身上,他照样可以不慌不怕破口大骂的挺身夺剑来个你死老子活。 但眼下手持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的人是云天啊,远叔不自觉的后背绷紧,提着憋在喉咙口的呼吸,胸中似是中了数枪数弹。 他一双铜铃眼瞪在云天面上隐隐发红,宽厚的额头上冒出来数滴汗,下一刻牙齿一个狠劲咬烂嚼烂嘴巴里的半个梨核,直到咬碎了吞下,梨子的味道都消散了才咧嘴哈哈大笑。 带着点悲凉作下选择,“这么多年了,你也要杀我?” 云天握住剑柄的手腕轻转,只漠然看向他,并不说话。 这样一副负心汉用过就杀之除之的无情冷血模样,远叔看在眼里,本就发红的眼睛又加深了两道红痕,胸腹中漫出来的那抹悲凉和不被信任突然就直直涌向天灵盖,一股脑儿的再也压不住似要喷出来。 “云天,老子什么时候没站你,你这么待我!老子——” “哦?不要主子了?” 云天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插进来,远叔脏话呛在嘴里,他缓了下自己要裂开的胸襟,扶着一旁桌子仰头看向身前龙驹凤雏,不可一世、可藐天下的少年,朗声大笑。 “怕是要换个主子罗。” 云天乌灵发沉的眼底染上笑意,长臂一收,寒光凛凛的银辉剑瞬间入鞘,随后目光落回远叔身上,摇了下头,“远叔,方才我不过是想让你帮着看看这把剑成色如何,是不是如传说中的削铁如泥,你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正要坐起来的远叔身体猛的一个僵滞,落在云天身上的一双眼带了十二分的惊鄂,难以置信道:“你,你方才故意举剑吓我?” “嗯,我没想到你竟当真?”说罢,云天走到架子旁放置好手中的长剑,转身便要出门。 “艹啊,你要去哪?剑放回去干嘛,所以你小子早就知道我站你这边罗?”后背仍旧犹有一层湿寒的远叔忍不住又爆了一句粗口,跟上云天。 云天这回儿心情不错,只脚上步子加快回道:“走吧,天不早了我要回去陪阿姐。” “至于那剑,自是留在那等着有朝一日送还给那两个人。” 就听云天这话说完,跟在身后的远叔面上神情一变,步子停在原地几息,而后嘴一咧又冲上去去。 嘻嘻哈哈道:“你小子再不能跟我开这种玩笑,哪有一言不合就拿剑指着人的,虽说我皮糙肉厚但也经不起你吓啊你这人……哎,今日我可以去你府上蹭顿饭?许久未见追月姑娘,还真是有些想——” “闭嘴,你竟敢想我阿姐——” 第122章 上门拿人 “追月, 是这里吗?” 万巷街一座挂着齐府牌匾的富贵大院不远处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车厢里尤南枝靠坐在云追月身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手撩开脑袋边上的帘子, 一双眼睛紧张的往齐府紧闭的大门里面望。 大院宅子两扇门都关着,什么人都看不见。 云追月伸手握了握她出汗的手,抬眸间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陆梓柏, 见他此刻一双眼睛正挂落在尤南枝身上, 南枝皱眉他跟着皱眉, 南枝手指攥紧,他放在膝上的大掌也跟着收紧,面上的担忧很是真切。 记得上次见面南枝还亲口对她说, 陆梓柏心有所属,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再有任何可能了。云追月此刻看在眼里属实令她奇怪非常。 陆梓柏这幅担忧挂心模样不像是心里有了别人的样子啊?南枝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当局者迷,这事晚些得找她聊一下。 云追月眼睫轻眨,这下不再想旁的事, 轻捏了下尤南枝的手指, 安抚道:“已经查到了当初买走南灵他们的男子就是当日我在林隐寺遇见的那个人,既然段南怡和他在一起, 就不怕没有南灵她们的消息。你安心坐着等人来报。” “追月姑娘说的是,南枝你莫担心, 若是确定是那人府上, 我陪着你直接上门找人。”陆梓柏适时安慰上一句。 什么陪自己上门找人, 明明是知道追月也在, 所以才屁颠颠跟上来的。 尤南枝这般想,看也不看他,只低低回道:“嗯。” 随后,陆梓柏眼底立即便黯淡下去。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 那次从云天府上回去,二人坐在马车上谈过一次后,南枝便对他不冷不热,全然没有之前的关心态度。 对面云追月把二人之间的小苗苗都尽收眼底,面上正常得很,可是心里却忍不住的想要笑。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偏都不曾发现对方的感情,着实有趣的很。 “姑娘,属下回来了。” 恰好,马车外面前去查探的人回来了,云追月闻声看了尤南枝一眼,二人往前掀开帘子。 从林隐寺回去的当天,云追月便把遇到段南怡的事情与云天说了,之后他再根据她对那个猥.亵男的描述,很快从京都搜找出来那人身份。 “齐惠中,齐宣王与外面的女子生下的私生子,一直养在府外不曾被人知晓。”云天回来后是这样和她说的。 所以今早她和尤南枝出府的时候便带上了云天留在府里保护她的曷鸠营士卒,这不,这下是查到什么回来了。 马车里的三个人听底下曷鸠营那名士卒回禀。 “他这宅子无人看守,属下悄悄从后面墙上翻进去,找了几间厢房并未看到姑娘描述的那几名女子,回来时抓了一个下人问话,说这个宅子只有他们家男主子一个人住,前段时间倒是有三个年轻女子住进来。一个是他们主子的相好段小娘子,另外两个不曾见过。” “段小娘子?追月,这三人肯定就是她们,我们没找错!”尤南枝眼底兴奋发光,心道几年了,她终于找到妹妹们了。 云追月点头,看向那名士卒,“齐惠中可在府里?” 士卒回,“在。” “好,今日怎么也不能白跑一趟,走,我们进去拿人。”说罢,云追月当先下了马车,身后尤南枝和陆梓柏连忙跟上。 三人直接在齐府门口拍门,很快里面一个小厮闻声赶来。 “是谁啊?大白天的谁这么急,要敢着去投胎吗?知不知道我们府上主子是什么人……” 门一开,这小厮只粗略看见门口站着一排人,还未看清长相,云追月一个眼神,底下的士卒上前一拳砸在小厮脸上。 小厮痛呼一声,捂住青紫的眼睛倒在门上,云追月等人杀进去。 直到他们过了一道门,进到正中院子里,那小厮才反应过来,忍痛扯着嗓子大喊,“不好了爷,有人打上门来了!” 而这会儿,云追月已经看到正躺在廊下赏景逗鸟,身边被一群年轻小丫鬟服侍伺候的齐惠中了。 齐惠中今日心情本是很不爽快。 齐宣王府上今日有宴,宴请的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那云天也会去。他昨日便听到消息偷偷叫人去齐宣王那里递话,递的是,许久未给父王请安,明日正好是喜日子,儿上府见一见父王可好? 齐惠中等在府外,冷飕飕的风刮在脸上,只得了两个字,“不许。” 他一贯知晓父王对他的身份藏得小心,但总归是三五日里便会召见他一回儿,每回都能赏他不少的好东西,态度和缓看不出来是旁人口中性情作虐的人。 齐惠中也会想不通既然父王对他这般好,为何迟迟不接他回府?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以及他亲娘是一个低贱的浣纱女。 但是,齐宣王除了他并没有旁的子嗣,这个王府早晚是他的。 自此齐惠中歇了心思不再日日想着要被接回去,安心的待在自己的大院里吃喝玩乐。直到在安王府的府宴上,认识了他家府上的陪侍女段南怡,那女人听到他的名字后,竟当众勾引他,满眼崇拜,语气激动不已地附耳对他说。 “妾知晓齐公子乃齐宣王之子,齐公子生来一副帝皇之相,求公子把妾带走,妾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说的是天方夜谭的疯话? 他闻之吓了一跳,酒打湿在袍子上,但最后还是在与那女人热烈诡异的眼神对视中鬼使神差的向安腾要人。 好在,安王父子早就知晓他齐宣王之子的身份,竟也让他把段南怡和她那两个妹妹带走。 之后,段南怡留在他身边,似是通了天眼,在很多事情上的确是帮到他许多,齐惠中的欲望逐渐被养大,也开始做起皇帝梦。 直到段南怡告诉他不久之后会有一个叫云天的人,他乃那年死在大火中的小世子。齐惠中有了危机,段南怡又说云天不足为患,只不过是齐宣王手中的傀儡,他的出现,他的所作所为和一条命,都是在为他铺路。 齐惠中吞了吞口水,眼神黏在段南怡扭曲癫狂的脸上。 “铺路?他不是府中的小世子吗,名正言顺的王嗣继承人,若是齐様帝后宫一直没有龙嗣出生,那我的宝座是不是要被他抢走了?” “是你说我乃帝皇之相的,贱人!” “自然是为你铺路,他什么都不是!”段南怡竟这般说。 好一个替他铺路啊,人都到京都了还一夜之间杀了安王父子,扫清安王在朝中党羽,且得齐様帝的栽培重用,便连父王都待他态度亲和,而自己连混在人群中进府参加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齐惠中今日心情实在是差极。 不过他人在家中坐,为何美人会不请自来? 难道这美人与他心有灵犀,知晓自己惦记她很久,乖乖送上门来了? 这般在心中臆想一番,美人当前,心花怒放的齐惠中智力骤降,都不去过脑想一想为何云追月能闯进府来,且神色落在他身上似是盯着一坨屎一样,脸色冰冷厌恶十足。 他挥退身边吓呆的几个小丫鬟,起身走到云追月面前,舔笑道:“小娘子你来了?嘿嘿嘿。” 云追月脚下未动,面上突然回了他一个明媚动人的笑,轻声道:“嗯,我来了,来拿你狗命了。” 话毕,在齐惠中笑到一半不及反应时,后面两个曷鸠营的士卒突然跳出来,三拳两拳下去,齐惠中嘴巴里闷哼呼痛一声,跪在地上。 而这时,那方才在大院门口被揍的小厮这会子才带着身后十几名男仆赶过来。 随后,也就云追月喝完一杯茶的时间吧,那些人便与齐惠中一般被曷鸠营几人打倒压跪在地上。 “哼,真是无用极了。”云追月已经在堂中椅子上坐下,手中的茶放回桌子上,撩开眼皮看向跪在底下,满脸恨意的齐惠中。 一旁尤南枝和陆梓柏坐在一边,她早就等不及了,“你这奸贼快说,我几个妹妹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齐惠中唔唔几声,云追月示意士卒把他嘴里的布条取下来。 “什么姐姐妹妹,你又是谁?”齐惠中布条取下终于能好好说话了,他看向上面的云追月,眼中闪过几丝猜疑,道:“是不是云天叫你来抓我的?你们姐弟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我府上还打伤我,我要去齐宣王爷面前揭发你们!” 云追月眼儿一亮,这个齐惠中竟然还查过她,还想着要去齐宣王爷面前告发他们?真好笑,那他知不知道,其实她和云天也已经知晓他乃齐宣王养在府外的私生子身份呢。 若是成全他意,直接大张旗鼓押到齐宣王府上去,呵,也不知齐宣王会是什么脸色,他今日府上的那些客人们可是能看一场好戏了。 不过,当下南灵她们的去向还是要问出来。 如此想,云追月便不再客气,直接叫上一个士卒上前去问话。 很快,齐惠中牙齿脱落几颗,眼睛黑紫两只,脸肿得似猪蹄,就连手臂都被卸下去一条,他知道说了。 “她,她们被段、段南怡那个疯女人,被带到齐宣王府去了……唔,是她求我找人带她们进去,她,她要把那对姐妹送给我父,不,送给齐宣王。你放了我——” “南枝快,去齐宣王府。” 第123章 跳梁小丑 “这位小总管, 您就放奴过去吧,您放心奴几个不会乱跑扰了府中贵客。” 齐宣王府的一名管事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个女子,眉心有些难办的意思。前院芳心阁的贵客一个个都到了, 这突然被带过来的三人耽误他许多正事时间。 他面前的三个女子正是段南怡和段南灵姐妹俩。 段南怡看到管事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忙不慌地上前笑语道:“您放心,奴身后这两名女子是齐公子特意给王爷找来的, 吩咐奴把她们带进府, 送至王爷院子里。” “小总管若是正忙, 指路便是,奴带她们过去。” 他也知晓这女子是齐公子身边的人,不然他哪还费这般时间在这里, 只不过因为今日府中大宴,都是些京都权贵和朝廷官员,闲杂人等不得进院。 不过…… 这总管思量至此,斜着眼睛越过前面的段南怡, 把目光放在后面站第一排的段南灵脸上。 这女子齐公子定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瞧那一股孱弱妖媚的气质,确是他家王爷心头嗜好, 可以让他玩个好几日了。 如此,管事便不再多说, 叫到一个下人过来领人, 自己再和段南怡交代几句不得冲撞贵客乱看乱走, 转身便往外院忙去~ 一路上, 段南怡三人跟在带路的丫鬟身后,越往里面去,离齐宣王越近,她唇边挂着的那一抹邪佞的笑意便愈发放肆。 真是好极, 待把南灵她们送过去,她也算是在齐宣王面前露过脸了。若是再于齐宣王面前表现一二,呵,齐惠中定会对她刮目相看,愈发离不开他。 同一时间她身后的段南灵面上是死木枯秋的颜色,可是揣在袖口里的两只手却是攥得发紧,垂下去的眼底看着脚下前方段南怡晃动的裙摆,要杀了她的心似是冰固的湖底升上来的裂缝。 那丝丝裂缝越靠近齐宣王的院子,开得越大。 忽然,前面段南怡微撇过脑袋,低低笑道:“你们这一对好姐妹不是闹着不分开吗,这不,马上就要见到齐宣王了,你们的愿望快了,以后可要记得谢我这个姐姐。没有我,你们早就不知在安王府受尽多少折辱死了多少遍,可莫要偷着恨我,要恨啊只恨你们自己命不好。” “姐姐……”一直紧挨在姐姐身边的段南恬,被段南怡看过来的那一眼吓到,低呼恐惧的喊了一声。 “不许说话,快点跟上。” 前面领路的丫鬟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来斥喝一句,带着三人加快脚下步子。 不多会儿,齐宣王内院到了,丫鬟踌躇畏惧只敢站在院子玉砖铺就的台阶下,不敢进到里面亦是不敢多往室内看一眼,只躬身立在门口禀声道:“回王爷,外院管事命奴婢带了三个女子过来,说是齐公子送进府的。” 丫鬟话落便垂首候在院中,等里面的主人说话,段南怡心中亦是颇为紧张。 然,久久不见有人出来。 里间,一面巨大的屏扇后面,齐宣王斜倚在长塌上,两边纷立着两名容颜姣丽的侍女。离他两米约远的距离,云天长身而立,站在正中。 齐宣王散漫的目光拉长投射在云天脸上,但见他眉眼之间探不出任何究竟,于是自发笑道:“这几年为父派了不少人与你联络,你宁愿留在疾苦的北漠与那些最低等的士卒同吃同住也不愿回京,吾儿可否告诉父王这是为何?” 眼底暗光跳动,云天挑眉一双幽长的视线从齐宣王手中捏着的酒杯,移到他松懒风流的面上。 嗤笑一声,“我怎可能是你的儿子。” 齐宣王手中晃动的酒杯停在半空,他眼中的那道笑骤然间消逝,目光审视钉在底下云天身上,“你若不是本王流落在民间多年的儿子,那还想是谁的?” 话落,手中酒杯摔在地毯上,齐宣王身子后仰落入侍女香暖的怀中,半阖的眼底藏住里面晃动的猜忌心惊。 房中盈满了暖香,不仅齐宣王胸前衣襟大敞着,且两位侍女衣饰轻薄,光着两条玉枕手臂,脚下是一双赤足。 齐宣王的酒杯不偏不倚砸落在他身下侍女光洁莹白的脚背上,酒香飘上来,脚上刺痛留下一片青红印子,这侍女轻轻咬唇,长睫动也不敢动一下。 云天视若无睹。 他今日前来参宴身上并未穿那身暗色金纹将袍,反而少见的着一身白色衣装,衬得他冷硬沉稳的脸上多了几分少年气,俊逸出尘。 白色衣袍只在袖口处刺上几朵朱红色的曼珠沙华,云天手指顺着纹绣的红线点点摩挲,原本出尘的脸上渐渐染上地狱的颜色。 黑眸透出的幽暗吞噬的光芒直飞向上首的齐宣王,冷彻阴沉的声音刺进他身体里,“我不仅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且,还忘不了你命人在我身上刺刻下那道胎记时,皮肤上渗血不止的画面。” “你说,若是知晓你从头至尾都在骗他,他可还会像以前那般无视容忍包庇,让你多活一秒?” “住嘴,简直一派胡言!”上首的齐宣王早在云天说出那道胎记时便开始遍体发寒。 他推开身边的侍女,光着脚从榻上奔下来,死死盯着云天的眼睛,呼吸急促,“是谁?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荒谬之言,你与我说,我去杀了他。” 陆氏当年产下一名男胎,她本还好好的,是他受不了心里的嫉恨折磨鬼迷心窍亲手掐死了她。还有那名男胎,他把他抱养到院子里,命下人看顾好,一年两年看着他长大,在心里谋划自己的大业。 后来…… 头脑里的回想断在此处,齐宣王急促的呼吸忽而停下,风流若郎君的白皙面庞诡谲一笑,似有疯癫,“本王知晓了,你无故在大火中失踪,那名照顾你的老奴也一同消失,是不是这些年他还活着?就在你身边,日日离间哄骗,说你身上的胎记是假的?” 似是已经找到能解释的缘由,齐宣王身上寒意渐渐散开,他面上狰狞之色变浅变淡,重又浮起一抹慈爱之色,“傻孩子,原是你听信奸人谗言佞语,你腰上的胎记如何能作假。还有那可恶的老奴如今在何处?这人早该死了,今日就由本王亲自处死他。” “呵。” 看吧,前世高高在上掌控他生死命脉的齐宣王,这一世在他面前竟会弱小可笑的如一只跳梁小丑。 云天周身冷气凌人,唇缝中沁出一声耻笑,黑沉寒眸从齐宣王身上移开,落在他身后明亮的窗牖上。 一想到前院,齐宣王亲自给自己设下的宴席即要开场,云天心中便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待会儿是如何垂死挣扎。 想罢,未再多看面前的人一眼,云天转身大步绕出屏风。只是刚走到门口,便闻听里头响起一道侍女低泣求饶声。 云天不为所动,脚下跨步下了石玉台阶。 而这个时候,久候在外面的段南怡几人等的内心生出焦灼,尤其是那最前面的丫鬟,当里面传来那道惊呼求饶声时,她裙子下的双腿都在发抖。 段南怡面上也带出来一些惊惧,她在齐惠中身边呆久了已经听过不少齐宣王凌虐变态折磨人的手段。 就在她惴惴不安,想着自己今日是不是来错了的时候,一道带着满身寒气的身影从她们身旁走过。 段南怡抬眸,脸上的表情怔愣呆住,她看到一张完美满是冷色的侧脸,内心发出熟悉的恐惧感,一如在林隐寺见到云追月的那日。 而站在她身后的段南灵早在云天出现在门口时,她便认出他来了。 眼前的人一如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冷漠疏离,容貌贵气天成令如今的她望而生怯,自卑感满怀。 段南灵手心冒汗变得潮湿,身子忍不住地往后躲开一步,可是却依旧期盼着云天或许能像她一样,认出她来。 死水一潭的双眸落在他翩飞的白色袍服上,里面颜色生动,靓丽逼人。可云天只是径直走过,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脸色灰白,眼里的光亮随着云天消失不见的身影而黯淡下去,段南灵心间酸涩,竟是快要站不住了。 恰在此时,里面一名侍女走出来,“王爷命你三人进去。” 段南怡已经从方才的呆楞中回神,她见前面带路的丫鬟急不可耐像是躲过一劫似的告退离开,于是她准备跟着下去。 然而台阶上的侍女拦住她,面无表情的道:“你也留下,王爷要问话。” 段南怡无法,只好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跟了进去。 一踏进房间,段南怡三人便从里面飘出来的香薰味道中嗅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带路的侍女却好似什么都没有闻到,继续带着她们往屏扇后面去。 下瞬,段南怡眼睛猛一大睁,身后的段南恬更是直接发出一声尖叫。 她们看到屏扇背后的地毯上躺着一个光裸的女子,脸上手臂上,腹上下.体都是血,呼吸微弱。 齐宣王敞开的胸膛上亦是沾了不少的血迹,他举起手上黑黝黝不知吃了多少人血的鞭子,指着在他眼中战战兢兢弱小卑贱的三人。 “美人,你们可是惠儿送给我的新鲜玩物?来,都脱了衣物,站过来叫本王好好的一个一个的赏玩。” 第124章 穷鸟触笼 “王、王爷, 奴是齐公子的人。” 齐宣王只想在她们身上施加凌虐来宣泄自己心底隐生的不安,和对云天失去掌控感的燥怒,此时听到底下跪在地毯上的段南怡谄媚又小心的话, 他露出了如君子般俊朗风光的笑容。 下一刻,手上那条带着倒刺的鞭子挥出去,准头十足的甩在段南怡脸上。 一条长长的红色鞭痕从左眼角一直往下, 爬过段南怡涂得殷红的唇, 落在她右边下巴上。 倒刺划拉在皮肤上, 肉色翻出,段南怡后知后觉地伸手摸到下巴处,低头看到手指上沾了几滴血。紧跟着, 她喉咙里高呼刺耳的尖叫声破出。 “啊啊啊啊!我的脸,我的脸毁容了……” 齐宣王却像是受到刺激,手下鞭子一下又一下鞭笞在段南怡身上,双眼发红, “你是他的人又如何, 他的命都是我给他的!贱人,连你一个小小的奴婢也胆敢违背本王, 今日本王要活剥了你,把你的皮子做成灯笼送给惠儿。” “哈哈哈, 你说惠儿收到这份礼物是不是要感谢本王?贱人还不说?” “啊啊、王爷饶命……王爷唔唔、奴错了, 奴该死, 求王爷饶了奴婢一条贱命。” 内室, 段南怡身上的衣服都被鞭子抽烂,露出带着一条条鞭痕的皮肤。她求饶声断断续续,齐宣王听得身体发热,手下的鞭子挥得越发尽兴。 地毯上猩红点点, 段南怡滚得满地的血。立在边上的那位侍女只管垂着头,面色巨白呼吸声都听闻不到。 屏扇的一角,段南灵抱着妹妹躲在阴暗背光处,她们前面地上倒着一名浑身光裸伤痕累累的侍女,不知生死。 而不远处正中间就是段南怡,她也快要变成和前面那位侍女一样的下场了。 段南灵怀里的妹妹止不住地发抖,她搂抱护住她的手亦是颤颤不停。这样的一个血腥场面,较那年刺史府遇难还有可怕恶心,段南灵恐惧着。 可是,暗处的一双眼却是朝奄奄挣扎的段南怡看去,暗色沉沉里面闪着光,她好希望她受尽折磨,快点去死。 忽而,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外院的那名管事。 段南灵藏起视线,便听他道:“王爷、王爷,贵客都到了,前院芳心阁即将开宴,您该过去了。” 管事说完话,就站在屏扇后面等,他闻着里面那些血味,还有女子弱下去的哀叫求饶声,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只在心中催着齐宣王快一些发泄梳洗好随他过去,不然今日世子回府举宴的好日子,搞砸了到时他一个小管事还要扣个几月的赏银。 “来人,伺候本王梳洗。”里间齐宣王扔掉手里变重的鞭子,一张玉面变.态扭曲,折身往净室去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 转头,野兽一般的目光落到角落处段南灵姐妹身上,“这两个记得带下去洗干净,待本王晚上再来。” 始终立在一边,裙角纹丝不动的侍女,干涩失血的唇轻启柔声回道:“是,奴婢遵命。” * 齐宣王府奢侈豪华,偌大的王府里有人工挖凿的玉湖假山,假山背面是一座与它齐高的三层之高的芳心阁,阁楼三面由湖包围住,站在上面,整个王府的精致瑰丽的景致尽收眼底。 云天作为齐宣王府的世子正式与京都各世家贵族官员们见面的好日子,宴会地点齐宣王选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云天从内院过来的时候,芳心阁差不多一半的客人都已经到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那个死变态没对你怎么样吧?” 远叔远远看到云天从湖对面而来,他和身旁的一名三品官大人笑着告退,来到云天身边,揪着他上下打量起来。 云天肩膀一动甩掉他的手,给他来了一个瞧见傻子的眼神,让远叔自己去体会。 “哎,等等我啊。”远叔忙跟上。 “你看,昆仑赤那狐狸这会儿还在那假笑呢,哟,闫太傅年事已高今日没请得动,来的是他家老二啊。嘿,你听我说,他家这个老二闫霆之也是个妙人,一张嘴滑溜的很,也不知严谨顽固的闫老怎会养出这样一个儿子。” 远叔跟上后,便开始附在云天耳边,说起他们今日在齐宣王府布下的安排。进到芳心阁看到前面坐着的闫霆之远叔还特意提了下。 谁知他话才落,便见在他们对面的闫霆之端起桌上的酒杯遥遥冲他们示意。 远叔嘿一声,“他跟我抛媚眼呢?” 云天转头,又是一个瞧傻子的眼神送他,而后从手边的酒具里倒了一盅酒,面上微微含笑对着闫霆之举起,一饮而下。 对面闫霆之回了一个笑,默契地饮下。 远叔这才看明白这两人竟是认识的,且闫霆之主动示好的态度,难道是已经站边过来了? 这番在心中想着,远叔回头看着云天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云天这回儿有好好和他解释,“你不记得?在禹城,闫霆之和安腾在刺史府住过一段时间。” 远叔恍然大悟,“噢,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已经熟了。” “不是,是在回京后再一次遇到才开始变得熟悉,他与他父亲闫太傅不一样。”云天手指点在额间,这个动作还是这段时间与阿姐在一起时,学她的。 “闫太傅对朝忠诚,唯齐様帝是也,闫霆之却是很会审时度势,在敬忠之前保命和家族仕途放在第一。他是个聪明人。” 作下这个评论后,云天便不再多说。 恰巧外面响起阵阵裙袍摩擦窸窣声,以及一串接踵而来的繁杂脚步声,云天和芳心阁众人一并往外看去,看到的是被十几名面貌迤逦、身段出色的侍从簇拥而来的齐宣王。 而在他身后那堆侍从中,换上一身轻薄侍女妆扮的段南灵竟也被齐宣王带到宴会上来了。 此刻的段南灵小脸白白颤颤、双眸通红,一看就是在不久之前受过惊喝,遭遇过搓磨。 加之她玉碎香残的容貌,落到在场一部分怜香惜玉的宾客眼中,便觉齐宣王再如何面上光鲜秀玉,再如何于圣上面前装腔作势颓废荒诞。 那也甩脱不掉他是一个性情不定喜好杀虐、内里藏奸的疯子。 该,当死也! “哈哈哈,众位久等,本王这个主人家却是来迟了,罚,稍后便罚酒两杯。”这个时候的齐宣王并不知底下那群人中有人正想着让他即刻毙命。 他说话的时候言语形容之间又是变回与他外表一样的风流名仕模样,一点看不出先前在内院的作虐疯癫。 云天幽长视线与他对上,齐宣王嘴边含笑先是收回,带着两名孱弱妩媚的侍女在上首的主人位置上坐下。 嘴角勾起一个哂笑,云天余光顺势落到跟在他身后的那群侍从身影上,倏然间扫见一张低垂的脸,下巴尖尖楚楚可怜,在一众侍从中最为出色。 云天墨色剑眉上撩,余光收回却是转头与站在他身后的远叔耳语道:“你去查一查他身边的那名侍女什么来历。” 远叔方才便看到云天目光在前面一名颜色勾人的侍女身上有所停留,眼下听他在此等重要时候还要命人去查她身份,他第一下想到的便是…… 哎呀呀不好了,云天小子该不会是被那狐媚女子迷了眼吧?难道是齐宣王那老狗的计谋? 不行啊不行啊,追月姑娘多好的人啊,还在府里等着他回去,若是知晓云天对外头的野女子上心,啧啧天可怜见的,以追月姑娘的脾气还不一拳把他锤成渣渣。 远叔俯身提醒道:“不好吧,那侍女看着虽美但极有可能是齐宣王给你设下的圈套,且她怎能比得上追月姑娘。我远瞧着你家阿姐是眼里进不得沙子的人,你这个时候……千万莫要昏头干傻事。” 云天脖子转到一半,听到这莫名其妙的栽赃话,重又落到远叔关切带着劝解的脸上。 第三次了,第三次给了他一个瞧傻子的眼神,气笑道:“这侍女有些眼熟,前面在齐宣王内院似是瞟见过一眼,你让人去查,莫要自个儿在这边胡乱猜想,还是说你打算去我阿姐面前瞎编胡诌一通?” 嗨,就说嘛,云天还是那个云天,比谁都靠谱。 远叔赔笑,“我这就去查,你莫要生气。”说罢,收了面上表情转身便要下去。 “回来。” 云天冷哼一声,看见他要走,忽而又把人叫回来,冷眼含煞地盯在他身上,“你方才说远瞧着?” 远叔一脸纳闷,“什么远瞧着?噢、我是说远瞧着追月姑娘是个眼里不容——” “谁允许你看我阿姐!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偷看我阿姐,你的一双牛眼便扯一块黑布蒙上吧。” “嘿——”gan啊! 前方,芳心阁酒宴上齐宣王果真是甫一落座便唤身后的侍女倒上两盅酒,一一饮下后从座位上走下来。他站在酒宴正中,四面的各位侯爵官大人们纷纷举着酒杯上前来,其中隐在人后的几个官员早早得到昆仑赤的指令,散开在人群中。 而昆仑赤这会儿正与被人遗落在位置上,却显得他更加闲适自在的云天暗中互通眼色,计划接下来的行事。 该安排的里里外外都已经作下布置,下面就等着看齐宣王如何穷鸟触笼,做最后的挣扎。 云天黑沉沉的眼底浮起厉光,一仰头,饮下手中半杯酒。随后,前方响起齐宣王的声音。 “吾儿,过来。” 齐宣王于人群中眺望而来,面容含笑正是一抹慈爱之意。 第125章 你死,他死? 砰、是一道酒杯碎裂在地的声音, 打断了齐宣王后面没有说出来的慈爱话。 围在他身边的众人,视线从他和远处的云天身上落到那发出声响之地。 “王爷,在下听过一件关于您和世子的传闻, 不知当说不当说?”是那不小心摔了杯子的官员。 齐宣王面皮微僵,即要说话—— 一道陌生的声音插进来,“哦, 什么传闻?今日这日子正好, 这位大人不妨讲来听听。” 摔了杯子的官员仿佛就等这句话, 当下便洋洋洒洒地说来,“下官听闻早几年曾在禹城,王爷的人便已经找到了世子殿下, 可是为何那个时候不将世子接回京都?世子当年寄养在段连山府上,那段连山可是大逆贼有谋反之心,王爷怎可放心把世子殿下留在那等豺狼豹心的危险之地。” 他这话一落,在场许多人看着齐宣王的眼神便开始不对了。而上首立在座位旁的段南灵听到那人提起禹城刺史府段连山时, 心中已是没有半点波澜。 反而是趁大家都未注意时, 一双红艳艳的眸子偷偷地落在云天身上。 云天坐在一边,神情间平静异常, 好似所谓的传闻中人说的并不是他。 而这时,又有声音响起, “这位大人你听到的传闻竟是这个?我这里也有一个版本。” 摔杯子的官员皱眉, “哦, 快说来听听。” “我听到的更为震惊, 是说当年禹城王爷派出去的人不是要去寻找接回小世子,而是要杀他!” “嚯!怎么会?” “怎么不会,好像是王爷与叛党安王的人合谋要杀了世子殿下,还派人一路从禹城追到北漠, 好在世子殿下命大福大天生贵人,活了下来。” 此刻,芳心阁中起了一片低呼声,先前还围在齐宣王身边的人,一下子不约而同地散开。 他们坐回自己的位置,人与人领座间交头接耳低声讨论,看向正中似是一个孤家寡人,面色逐渐变白,寒芒一片,近乎要开始破裂变得扭曲的齐宣王。 齐宣王胸中燥意已经开始蔓生而来,就像是吞了药,脑子里暴躁异常。 云天眼尾一动,冷眼看着,耐心十足。 阁中那些人的话还在说,“王爷,世子殿下可是已故的王妃给您留下的唯一子嗣,也是您的唯一血脉啊,您怎会想着让他去死?难道,当年府里的那一场大火背后还有旁的原因?虎毒不食子,莫非另有隐情?” “哼,倒叫你说对了,这位大人。齐宣王不仅狠毒对云小将军痛下杀手,且还勾结外敌,较安王父子还要可恨。” 坐在底下的昆仑赤声音响起,他早就等不及要发言了,“诸位大人都知道,北漠与边境戎狄上月开战,我父亲军中来信说抓了敌方一个将守,你们可是想都想不到啊,那先前泄漏出去的军事谋策和藏兵驻扎点皆是因为我们齐国出了内奸!我父亲连夜审问,那戎人说与他们里应外合,要吃掉北漠的人正是远在京都,十几年里一直吃喝玩乐不沾手朝政的齐宣王!” “还要告知众位,当年皇宫家宴上陆氏和圣上被奸人所害,十月怀胎产下一子——” “你们可知,那暗暗流传在我世家各府多年的流言都是真的!真相便是云小将军乃圣上和陆氏之子。而那齐宣王不过一个奸诈懦夫,不仅杀了刚刚生产完的陆氏,且还举假惑乱圣上,把不小心撞破他杀人之事的陆府全府之人都杀了。” “这,不会吧?昆仑大人,王妃和陆府怎么会是齐宣王杀害的?”一些中立之人并不敢相信。 昆仑赤看了那人一眼,不搭理他,转头对齐宣王道。 “当年宫宴上出了那等不伦之事,圣上心中对你一直心怀愧疚,甚至知晓你暗中追杀云小将军都能念顾兄弟情谊放你一马。且云小将军回京后你当着圣上百官的面前与他相认,这些圣上都一一宽容忍让。” “圣上一直在等,等你亲自进宫与他说明这些年的暗中所为,但我日前收到父亲从军中寄来的你通敌叛国的证据秘信。你放心,圣上忍你,我昆仑氏不能忍,齐国百姓忠将不能容你!你今日便随我等大臣进宫向皇上以死谢罪。” 好好的一场宴会怎会是这种走向。 今日来的这些世族官员们近乎三分之二是云天的人,另外剩下的除了一些中立的,便是少数的几个还附着在齐宣王身上的老世家子弟。 那几个没落的世家侯爵此刻脸色惊慌,他们看着站在正中,身子开始摇摆抽搐,神情忽上忽下开始变幻的齐宣王,大概知道今日要完了。 齐宣王扭曲滴血的眼睛落在云天身上,他龇牙喘气道:“是你,是你早有预谋?这可是我的府邸,你就不怕你们进的来出不去?皇兄知道你此举吗?我可是他唯一在世上一母同胞的弟弟。” 说着,转身看向底下那些官员,“还有你们!你们以为跟着他就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么多年皇兄明明知道我要杀他,还能眼睁睁看着不阻止,你们觉得他一个乱.伦奸生的皇子身份,皇兄会认他?哈哈哈哈,你们就等着跟他一起去死吧!” 此话一出,不论是云天的人,中立之人亦或是齐宣王的人俱是心中一惊,原来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云天当真是齐様帝之子,是齐国唯一的皇嗣继承人! 一时之间,云天身上聚集的视线愈发多了,且各中深藏意味。 齐宣王这个时候像是没有感受到周围变化,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昆仑赤身前,手指着他疯狂笑道。 “还有你,你们昆仑氏,你这条狗叫的最欢殊不知到头来死的最快。十几年前名满京都的陆府,陆府你们可还记得?陆氏那贱人做了如此丢脸败乱皇族血脉之事,我让她去死不是正正应当的吗,可是她那好母亲看到我杀了她的女儿竟然要去皇兄面前状告我……” “皇兄啊,一个外人,一个胞弟,孰轻孰重,他自是信我——” “疯了疯了!原来昆仑兄说的都是真的!当年王妃不是产后血崩而死,而是你杀了她。你怎么连自己的王妃枕边人都下得去手!”其中一人再听不下去。 齐宣王却转过头来,看着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那个贱人害我丢尽颜面我杀她,她死不足惜!” 说到这里,又爆出惊天之言,“她死了不够,她那好母亲,好哥哥,她陆府满府……都死光了才好!” “皇兄待我多好啊,我在他面前开始哭,回忆我们昔日兄弟情,再随便撒个谎,皇兄便下旨把陆府给抄了关进大牢。最后我送几杯毒酒让他们上西天,皇兄事后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拿我没办法哈哈哈……昆仑氏,姚姓侯府还有你们几个,就要步陆府后尘——” 砰!芳心阁外间的两扇大门突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动。 门外,云追月手里拎着半死不活、鼻青脸肿的的齐惠中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听到里面齐宣王口中自述,脸色发白的尤南枝,和一双细长的眼眸结出冰棱要射穿在齐宣王身上的陆梓柏。 云追月冷寒的一双眸子盯在正中齐宣王脸上,唇边讥笑出声,“好一个拿你没办法,齐宣王你看看我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话毕,手里拎着的齐惠中呈一个抛物线,似一只破袋子抛到齐宣王脚边。 齐宣王脑涨刺疼身体处在暴躁边缘,还未立刻反应过来,离得他附近的那几名官员先是口中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出倒吸声。 看着砸在地上面目全非,隐约还在呻.吟的齐惠中,连连后退。 “惠儿!” 齐宣王目眦欲裂,犹不敢置信。 “父、父王。” “父王?”昆仑赤迅速站出来,指着被齐宣王抱在怀中的齐惠中说道:“这人究竟是谁?与你的关系?” 云追月进门远远的看了云天一眼,还未来得及与他打招呼,此刻听到昆仑赤发问,于是转头回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他藏了十余二十年的私生子,各位大人,这齐惠中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且这人和齐宣王一个癖好,在外面院子里养了数十个娇美婢女日日淫.乐享玩,还把良家女子逼送到齐宣王府,送给齐宣王凌.虐亵.玩。今日正是因为他祸害他人被小女发现,这才抓了他来齐宣王府问罪。哦,不对,是这位齐公子叫嚣着要找他父王作主,说要治我们的罪呢。” “你,你……明明是你们强闯我府上——” “住嘴!”昆仑赤眼珠子一转,喝止道:“好一个齐宣王,好一对瞒骗世人的父子,众位大人若是圣上问起今日这起事,你们可都是见证人。” “好好,齐宣王包藏祸心,对圣上朝廷不利,我们都能作证。” 如此,昆仑赤面色铁青,转身对云天道:“这对父子还烦请云小将军的人负责看管好,我们这就进宫找圣上禀明今日之事,告辞。” 说罢,昆仑赤带头,身后那一串世族官员们一个个的都跟了上去。 很快,宾客盈门挤挤攘攘的齐宣王府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云天的曷鸠音全部控制。 不仅他府上,连带那几个跟在昆仑赤身后浑水摸鱼要溜走的世族们也被云天的人一并控制住。 芳心阁的三楼如今只剩下齐宣王父子和云天一个人,便连云追月都下去了。 “怎么?是不是未想到有一日会如丧家犬般跪在我脚下。”云天坐在高椅上,踢了踢跪伏在地板上的齐宣王。 齐宣王一把推开还倒在他怀里的齐惠中,挺直腰背目中泻出一道最恶毒的恨意,“你在我眼里连最低等的贱奴都不是,想杀我,也要看看你是什么身份,皇兄他能容我一次,便能容我一世,我怎能不了解他呢哈哈哈哈。” “你这卑劣的人啊,若不是顾忌昆仑耀那老贼,这些年你早死了百遍千遍,你以为还能回到京都。” 云天身子后仰,两只手臂大开搁在两边的椅柄上,一挑眉,笑出声道:“是啊,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我这般卑劣的人,一旦被我抓到,所有人包括你,包括齐様帝,我怎会放过呢。” “你……你竟是连他也要反!” 齐宣王本还在张狂的面上一下子煞白。 他之所以到这个时候了还敢面对面与云天说这些,就是谅他不敢杀他,不敢违抗齐様帝私自处决他。 说来说去,齐様帝正是齐宣王背后最大的保障靠山。 可是,云天竟然连齐様帝都要杀?他敢? 一双血红的眼睛开始恍惚,齐宣王手心手臂发寒,他抬头看着上面的少年,少年的冷血和浓稠的杀意迎头铺来,齐宣王不由口干。 眼神紧张闪躲,不停地吞唾液。 他有很多疑问,想不通云天为何能知晓那么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 云天又是一笑,看他的眼睛似是死物,“为何?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你?” 齐宣王虚汗狂流,他面皮发抖,看着云天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从底下爬出来的鬼物。一直以来身体血管里流淌的那些狂躁充满凌虐的血液,这一刻好像都干了冷透了。 齐宣王深刻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此时他身上没有一丝人气,符合了他说的话,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突然,云天目光移到一旁的齐惠中身上,阴沉凶煞的脸上,那张刻薄夺命的嘴唇开声道:“你的好儿子听了很多不该听的,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齐惠中闻言,整个人开始抖了起来。 他绝望,手抓上一旁的齐宣王,“我,我没有听到,什么都不曾听到,父王救我——” “怎么不求我呢?你父王也是将死之人了,求他何用?” 齐惠中似是被丢进沙漠濒临死亡的囚徒,一瞬间得了甘泉琼露,他放开齐宣王,爬到云天脚下,求道:“你要放过我吗?这些事情都是我父王做的,我并未参与啊,求你放了我……” 底下的齐宣王身体一个寒颤,方才紧闭的眼睛猛一睁开,“你这逆子废物!有父王在他怎敢杀你,回来!” 这边云天并不放人,微微压下身体,脚尖挑起齐惠中的脸,轻缓笑道:“是不是很怕?无事,我今日只杀一个,杀哪个你和你的好父王自己商量。” 说罢一脚把人踢开,顺手从身后抽出那把不知何时带上来的银辉剑,冷血的眸光从剑身上流连而下,辗转在齐惠中和齐宣王这对父子身上。 “最好快一些,我能等,这把圣上钦赐的宝剑不能等。” 芳心阁三面围绕的玉湖上空,刮来一道又一道凉飕飕呼号不止的冷冽寒风,打在阁楼的窗墙上,齐惠中手上脸上的皮肤冻得青紫。 齐宣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冷寂的风声里,齐惠中突然回头,“父、父王,儿——” “孽障住嘴!他不敢!” “啊!” 齐宣王话一落,一条血线四溅的手臂掉在他脚下,同一时间齐惠中凄厉的叫声响起。 “我的手啊!父王父王我不想死,救我……” “云天你敢!皇兄还未下令处置我二人,你竟敢动他!”齐宣王上前抓住断了一条手臂,痛到在地上翻滚的齐惠中。 云天看着底下这一幕,口中冷哼一声,提剑站起来,只两步就走到这二人身边,“怎么,不能动他,那么就换你去死吧。” 齐宣王抬头瞳孔大睁,那把闪着银光的长剑就这样朝他头上砍下来。瞬时间额头上敷了满片的汗,齐宣王拽住怀里的齐惠中闭眼往身前一挡。 千钧一发间,厚厚的肉身挡住了砍下来的银辉剑。 噗嗤声响,前一刻还在哀嚎的齐惠中胸口破了一个血洞,流出来的血全部黏在身后的齐宣王手上。 “呵,齐公子,你父王不要你了呢。” “父、父王你……”齐惠中嘴里一口口的血喷出,来不及说完后面的话便抽搐断气。 “吾儿!” * 芳心阁出来,云天看到在湖心亭子里等他的云追月。见阿姐身上穿得少,还站在风里等他,云天煞气漫天中隐隐有些翻腾狂躁的身心一下子碎裂开来。 他大步迎上去,剑眉一拧,一边牵起云追月的双手,一边只剩心疼。 “阿姐等了很久?手这么凉,披风都不带一件?” 说着,长臂把人拢进怀里,另一大掌包住云追月两只冰凉的手,送到嘴边亲亲吻着,替她暖手。 云追月脸颊贴在他胸口,闻见他身上寒凉的血腥味,想起刚才在外面听到齐宣王那道凄怆的声音,抬眸去看他,“齐惠中死了吗?你怎的不杀了齐宣王?” 云天揽着怀里的人,埋头在她散着浅浅花香的颈肩处深深地吸了一口,削薄的唇在上面落下一吻这才道:“嗯,我让他们选一个谁先死。” “至于齐宣王,他不是想见齐様帝吗,那就满足他好了。” “对了,南灵她们找到了,还有段南怡她似乎命大的很。”云追月想起这事。 齐宣王府里里外外围守的都是云天的人,府中各处的丫鬟仆从被赶至一处院落等候处置。 云追月和云天二人相携来到齐宣王的院子,还未看见人,远叔咋呼的大嗓门噼里啪啦的说话声已经落到云追月耳朵里。 第126章 《正文完结》 “那正当是巧了, 你们要找的人是这位姑娘,方才我们将军还与我说这位段姑娘看着面熟。” 屋子里面,重逢相见的三姐妹紧挨着坐在一边, 她们已经哭过一场,三个人鼻子上通红,眼睛也是肿了。 段南灵抱着尤南枝的胳膊, 小脸搁在她身上, 脸上眼底心底都是喜悦, 又听到远叔提及云天,她抬头,微肿的眼睛里迸发湿润灿灿的光, 不敢相信道:“这位大人,您是说云、您说你们将军和您说起过我?” 远叔挠头,“是啊,他还叫我去查一查你的身份, 这不, 我刚查探出来,你姐姐就跟追月姑娘寻过来了。” 段南恬坐在尤南枝另一边, 和姐姐一样也抱着自家四姐的一条胳膊。 她还有些怕,“之前那疯子王爷将姐姐带到宴席上去, 我上前要拦还被那位管事踹了一脚, 怎么都追不上, 还好, 还好有云将军,不然,我们定是会和段南怡一样被疯子王爷折磨死。” “哦?段南怡真是命大,她在哪?” “追月你来了——”尤南枝看到门口的云追月二人。 谁知她旁边的段南灵站起来跟着喊了一声, “云将军。” 云追月视线一下子便被这道殷殷绕绕的漂亮柔声给吸引过去。 “是十一小姐?” 段南灵这才发现屋子里面就她一个人站着,她偷瞄了眼目不斜视,目光一直落在旁边云追身上的云天,心底说不出的一丝失望难受。 转而唇边带笑,看向云追月感激道:“月儿姐姐你还是叫我南灵吧,听四姐姐说这次能找到我们都是多亏了你,还有云将军。南灵和妹妹感激不尽,会一直把你们的恩情记在心中的。” 段南恬被姐姐看了一眼,赶紧站起来,也是同样的话说了一遍。 云追月目光闪了闪,从段南灵脸上划过,对着段南恬失笑道:“好了,不用再谢了。南枝你带你妹妹先回去好好休息,我瞧着她们似有疲劳。” “嗯,谢谢你追月,那我们先走了。” 这里可是疯子王爷的院子晦气不干净可怕的很,尤南枝带着两位妹妹先行下去,身后陆梓柏护送三位姑娘一起离开,走至云天身边时,突然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云追月也听到了,回头看了这两人几眼,没说话。 身后的远叔却是好奇得紧,等陆梓柏人不见了,抓着云天问;“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跟你说抱歉?你们咋的了?” 云天挑眉,长脚一抬踹开他,自己站到云追月身边,“这人我又不熟,我如何知道。” “你咋就不熟了,就刚才那小娘子你也说不认识,后头不还是——” “后头怎么了?”忽的,云追月清凌凌的声音插进来。 远叔后脑勺蓦地一凉,突然就不说了,“无事无事,云将军除了追月姑娘哪里认识什么大姑娘小姑娘呢,哎对了,追月姑娘刚还不是问去那什么段南怡……” * “谁?” 半昏半暗只点了两盏灯的屋子里,段南怡趴在地板上恍惚间看到前面走来一道身影,一双绣鞋轻缓地踩在脚下,并着窸窸窣窣长长的裙摆拖拽在地上的声音。 段南怡禁不住缩了缩伤痕累累的手臂。 云追月停在她身前,手里握着一盏烛灯,笑道:“又见面了段南怡。” 哐当声响,段南怡蜷缩往后退的身体撞到身后的一个长架子。 长架子就摔在她腿边的地板上,她捂住耳朵,抬头盯着两步上前的那双精巧的绣鞋,口中惊惶低呼,“不是不是,我不是段南怡,你认错了,你快走,我,我是齐宣王的人,你再不走被他发现要杀了你,快走,不要出现在我身边求求你。” “啊,谢谢你啊,可是我才不怕他,齐宣王也要死了呢。”云追月灯烛举到段南怡脸庞边上,一眼看到她脸上一道一道被鞭子抽打过的伤口。 “是不是齐宣王打的你,肯定很疼吧,或许你当初死在我手里就不必再受这么多的苦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齐宣王要死了?那、那齐惠中呢?他人呢?”段南怡这会暂时忘记了对云追月的恐惧,她抬起头来,伸手欲要抓在她衣袖上。 “啊!” 云追月手里的灯烛砸在她手背上,火辣辣炙热的蜡油滴在翻开皮肉的伤口上,疼得段南怡口中呼痛,又缩回手去。 “你这么脏怎么能碰我。”云追月蹲下来,好心跟她解释,“你说你的那位齐公子啊,死了,云天把他杀了。” “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他是皇上,他以后要做皇上的,齐宣王死了他就是皇上了,我还等着当皇后啊!你一定是骗我!该死的云追月,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啊!” 云追月眼睛猛一眯起,她捡起倒在地上的灯烛,照在段南怡失控发狂的脸上,“你说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看来你果真是不简单啊段南怡。” 说罢,便见段南怡疯癫的神情停滞,抬起眼睛狠狠盯过来,“是啊,我不但知道齐惠中是齐宣王之子,未来被齐宣王捧上皇位。哈哈哈哈,还知晓你的好弟弟死的惨极,被齐宣王当个傻子傀儡为他父子二人打下江山后,失去利用价值一刀砍了脑袋,连个全尸都没有。” “嘿嘿嘿,他死的时候那血啊流都流不尽,还有他的尸身,被齐宣王剁成一条又一条装进匣子里送到被软禁的齐様帝手上。真是可怜啊,齐様帝还以为云天是他的儿子,收到剁成一条一条的烂肉时竟是吐血而亡。哈哈哈,齐宣王太狠了他可真是好狠,云天不过是他府中后院一个低贱的看守后门的奴仆之子,竟能如此利用把齐様帝耍弄在手掌心里十余二十几年。” “重来一次,你云追月,你们所有人,你们全部是傻子。齐宣王父子死了?啊哈哈哈你的好弟弟可是偏了你呢!他这个奴籍出身的贱奴有什么资格——” “呃呃……唔唔送、送开我呃呃……” “你找死!段南怡你胆敢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让你碎尸万段,六道不得轮回?” 云追月身上血液倒流,段南怡方才的那一番话震得她脑子里阵阵眩晕嗡嗡作响,如激流海啸漩涡之中反复的出现一句话,云天是齐宣王府后院奴仆之子,他是一个奴才生的儿子,不是齐宣王之子,更不是皇族龙嗣! 这句话反反复复地砸响在脑袋里,直至回过神来,云追月手指间渗进一股黏腻濡湿,她才发现自己手里燃到银制底座的灯烛不知何时插进了段南怡的喉咙。 兜兜转转,段南怡还是死在她手上。 云追月丢开段南怡的尸体,满手的血离开这间屋子,她唇边微微勾出一个短促又满足的笑。 好了,段南怡死了,云天不想她知道的秘密她帮他守住了。 * 皇宫齐様帝的御书房,远叔和贺岚山一左一右守在殿门口,忽而里头传来一声怒呵声,贺岚山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抓在腰间佩剑上。 远叔面目含厉,凛声看去,“你要作甚?将军与你说的话你忘了?” 贺岚山手滞住,面上隐有游移,一双目光徘徊不定落在紧闭的殿门上,“真的要这么做吗?可是圣上?” “没有可是,将军乃圣上之子,你我效忠的自然也是未来的皇上,连闫太傅看懂的道理你怎还会糊涂!” 贺岚山听罢,闭了闭眼,放下了摸在剑上的手。 一门之隔的大殿内,齐様帝手里的奏折砸在齐宣王身上。 “你乃齐国皇室之子,竟敢与外敌私通叛国,你、齐横你是一心要往死路上走?” 诺大的宫殿之中除了上座的齐様帝,跪在底下身形狼狈不堪的齐宣王,还有垂眼立在一边的云天。 齐様帝的皇案上摆了二、三十本弹劾齐宣王的奏折,不仅有当年的齐宣王妃陆氏之死,陆府满门在狱中毙命等旧事,还有齐宣王近年来草菅人命、强抢虐杀无辜女子的命案,以及派杀手追杀云天的所有事。 这些事已在朝廷百官口中便是足以让齐宣王判下死罪了。 最令到齐様帝寒心,不敢置信的是昆仑曜从北漠发来的关于军营泄密之事的密折。 这些密折里写得十分详尽,戎人部落联合,提前知晓光化大营部署坐阵等等军事要密桩桩件件俱是能查到齐宣王头上。 一方笔砚砸在齐宣王头上,瞬间一股血流溢出。 齐様帝不到半个时辰,老了许多,他从皇座上下来,行至双眼紧闭不替自己作任何辨委的胞弟身前。 悲怆唉声道:“齐国皇室兄弟十六人,这么多年你是朕唯一活在这个世上的同母兄弟,朕当年一路护你,躲过皇宫无数暗杀潮涌,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当初是朕对你不住,害了你的王妃,十余年来便处处忍你容你,心中待你有愧。” “就连朕的皇儿,三番几次遭你暗杀,朕可有拿你问罪?” 云天视线看去,便见冰凉华丽的宫砖上自进来开始便没有任何反应的齐宣王这会儿搁在身前的手背忽而一动。 齐様帝佝偻着背,浑浊眼底带了狠色,“如今你竟然通敌叛国?这是朕多年纵容你了,养出你这狼子畜生之心。你便去死吧,死后即刻罢黜皇族,丢尸乱坟岗。” “呵呵呵,你要杀我不过是因为我威胁到你的宝座了,是不是皇兄?”齐宣王垂下去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 他混着脏污血迹的面庞笑得开怀,“什么心爱的皇儿,什么作奸犯科百官不能容忍哈哈哈,什么都没有你的宝座重要。你才是那个最虚伪最奸猾的人!” “那个时候明明皇位传诏上写得是我的名字,我在父皇病榻前偷偷看过的,啊,怎么你把我赶去宫殿休憩,回头大太监读旨的时候变成你的名字?你当然是要对我有愧!” “你,你……齐横,你当时便知?朕——” 齐宣王喉咙里低低发笑从地上爬起,身子晃晃荡荡围着齐様帝走起来。齐様帝看到这样的齐宣王,灰黄病朽的脸上不禁开始生出骇色。 他后退到云天身边,向云天下命令,“皇儿,去,你杀了他,快把他处死!” 此刻站在大殿中的云天,换了一身赤红长袍,袍身上的金线绣在殷红的布料上,似是一条条细细蜿蜒的血管,衬得他一张冷峻的脸妖妖鬼鬼,邪气冲天。 “杀他?好啊。” 话落,银辉剑从齐様帝鼻上斩过,剑身蜿蜒杀在走过来的齐宣王右臂上。 一条手臂掉在玉砖上,齐宣王凄厉的声音响在大殿中。 齐様帝鼻嘴里灌进血腥味,他身体往后栽,对着云天倒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案座上,“你,你竟……” 云天欣赏着攀缠在银辉剑上的一条条血线,闻言回头,“我怎么了?圣上你看,齐宣王手臂上的伤口多美,砍杀的平整没有一丝错手缝隙。呵,还是圣上赏赐给我的剑厉害。” “你看看这是人是鬼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这皇位把我除掉了就能坐稳?云天他不是人,是你我兄弟饲养出来会吃人的鬼物。” 齐宣王瘫倒在地上,成了半个血人。 他看向神形俱裂,开始呼喊救驾的齐様帝,舔了舔嘴角的血,眼神诡异道:“皇弟这里还有些事情不曾告知皇兄,皇兄可要在死之前听一听?” 齐様帝滞声,须臾回转头去,灰败死气的眼睛从云天脸上移到脚下齐宣王身上,艰难问道:“齐横,你还瞒了朕什么?” 齐宣王桀桀怪笑,“最开始的那场宫宴,是我在你们的酒里下了药,皇兄你是如何都想不到吧?” 齐様帝胸口发疼,“你为何会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云天手扶着剑,撇了一道视线过去,便听齐宣王又是一阵怪笑。 “哈哈哈,皇兄莫生气当心坏了身子,还有你的皇儿,早在两岁那年便病死了——” “你说什么?齐横你说皇儿死了?那他呢,云天呢?”齐様帝双目瞪着,喉咙里一股铁锈味冲上来。 “他啊,府中一个与你那奸生子同龄的贱奴之子罢了,皇兄是不是不相信?呵呵,你只看他身上带的那一枚蛟龙玉佩是真,却不知他腰上那块胎记和他整个人都是假的。” “噗、朕,朕不信……” 齐様帝吐出一口血水,迈着病孱的步子走向云天,伸出手要去看他腰间的那块胎记。 他记得清清楚楚,皇儿出生时那一晚他潜入齐宣王府把他抱在怀里,亲眼所见他腰腹处一条飞天蟠龙,他是他的皇儿。 “你,你脱下让朕看、看一眼。” 云天低头盯着抓在他腰上的那只干枯年老的手,浓黑的眼底泛出层层煞气,收在身边的剑举起,直直插进齐様帝心口,留下一句。 “你弄脏我的衣袍了。” * 那一日云天一身赤红长袍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是京都最冷的天。 那一日府门前高挂的灯笼被风儿吹落在地时,云追月从台阶上冲出去,抱住满身寒凉的他。 之后,京都刺骨的风一日一日吹来了绿芽花香,花香漫开暖意四散而来。 很快到得五月天,京都各处张灯结彩,皇宫迎来新皇登基。除了改国号为云的云国新帝,这个宫里迎进来一位容色倾国倾城的皇后。 入夜的皇城,辉煌明亮的偏殿中还有一群痛饮舍不得归家的朝官们。 一排宫侍从殿前走过,看到那喝的东倒西歪的几位官大人们,除了那昔日跟在新皇左右的新晋远虎将军、贺大人,便是昆仑将军府上的那几位了。 宫侍脚步离去,这身后还能听闻见远虎将军拉着陆大人去喝酒的豪气大笑声。 笑声似轰隆的虎啸传至静夜里的半座皇城。 西面一直往草木丛深的地方去,是宫中禁入之地。蛛网灰尘废弃的一座宫殿里,正中桌上摆了一排的食物,不知是谁人,是哪个时候放置上去的,发出腐烂的臭味。 桌子后面立着一个四、五岁孩童高的铁桶,里面灌满铜铅,桶口处还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头,割光了头发,眼眶里没有珠子,大张的嘴里舌断了。 若是有人不小心闯入这座禁地,定是来不及被宫中侍卫处死,因为他或许已经被眼前这人彘吓死。 人彘是云国新皇云天亲手一刀一刀炼制而成,他起先有个人样的时候还是前朝的齐宣王。 新皇恨他又不想他便宜死去,便砍掉他四肢,挖掉眼睛断舌割耳往他身体里灌铜铅。 想出这个法子便是要让他活着比死痛苦。 谁叫这人前世害过他呢,谁叫这人要说出他贱奴之子的低贱身份呢。 他两世都瞒得好好的这人为何要说破,云天最怕阿姐知晓。 一想到万一这件事情阿姐知晓了,然后开始远离他,再也不肯看他,云天便恨死了齐宣王。 这个世上他痛恨的人,又是唯一知晓他卑劣身世的人他得看好了,也不能让他死的太容易了是不是。 * “唔、还不够吗?真的没力气了……” 天子龙榻上新皇与皇后的新婚夜,一道娇喘低吟声从朦胧氤氲的红黄帐子里传来。 “最后一次,阿姐。” 大掌握在雪白滑.腻的脚踝处微一用力,云天把想要逃到帐子外的云追月拽回怀里,绯薄的唇封住她肿.胀甜腻的红唇,吞下她口中浅吟声。 口舌在从唇齿间舔过,勾起她柔软香甜的小舌,云天霸道火热,不容她后退。摇曳暧昧的灯光中,帐子里起起伏伏,两道交融的身影密不可分。 云天放开被他压着欺负到失声挂泪的阿姐,细细的吻带着珍爱和欲望落在她殷红的颊上,打湿的眼睫上,一路又舔.吻过光洁精致的下巴,啃咬在她纤细柔弱的劲上锁骨上,染上的红色痕迹盖了一层又一层,直没入那高耸之地,游滑至全身。 云追月觉着自己像是浮漂在海上,又似是抛在云朵里,一次次失控,吞不住咽不下那撞出来的曼妙呻.吟。 她呜呜咽咽,嗓子发哑,“够了吗?云、云天……” 阿姐的声音就是最好的春.药,云天往日里冷静克制的一双冷眸,此刻烧起来的红,里面又是覆满厚厚堆积的欲.望。 “不够,一次怎够?一夜也不尽够,阿姐是我的,这一世我要把阿姐困于我身下好不好?” “你……太霸道了。” “唔,别,别咬……你的,我是你的。” “阿姐好乖~”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