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越冬 作者 桂花铁皮盒 文案 他没想到最好的朋友在暗恋他 陈越没有想到坐一次飞机就遭遇人生巨变。 那天飞机飞到一半,机身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剧烈颠簸,周围到处都是乘客的尖叫声。 生死交接之际,坐在他旁边的好朋友却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唇上的冰凉感让他的大脑炸开,一片空白。 2个小时后,飞机安然无恙到达目的地。 温暖开朗攻(宠物医生)x阴郁深情受(程序员) 陈越x莫冬 ps: 1.受有心理问题,有异于常人的偏激行为 2.对于文中喂养流浪猫和流浪狗的行为在现实生活中存在一定的争议性,请大家理性看待。 对于流浪猫狗,最好就是绝育+领养。 第1章 (已修) 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两天了。 陈越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仍然心有余惊。 他匆匆回到A市后一直都不敢跟莫冬联系。每次电话铃一响起,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惴惴不安战战兢兢地先看一下来电人的名字,确认过来电人的名字不是莫冬后才敢接电话。 在经历了四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和中途惊心动魄的遭遇之后,陈越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明明从下机到现在已经足足45小时没有睡觉了,但是他的神经却一直紧紧绷着,毫无睡意。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两天前发生的画面。 那天陈越结束了在为期2年的留学生涯,和好友莫冬乘坐同一架国际航班回国。 莫冬是他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和他同住一个小区,高中大学甚至出国读研,两人都在同一所学校。 陈越爽朗大方,家境又好,身边总是聚集了一堆爱玩爱闹的朋友,走到哪里几乎都是前呼后拥。而在陈越的众多朋友中,莫冬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这个人几乎很少说话,狭长单薄的睡凤眼常年半阖着,整个人就像有种被白雾笼罩的忧郁气,仿佛对一切世事都漠不关心。即使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KTV聚会,别人都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时,他也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垂眸面对着这钢化玻璃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头示意,很快又把目光投回镜像玻璃茶几上,就这么一动不动能看一整晚。别人在一旁吵吵闹闹也分毫影响不到他。 但是每当陈越跟他说话时,即使在包厢里那么喧闹的环境下,他都能准确而及时地会抬起那双温柔内敛的单眼皮,安安静静地听着,专注又认真。 他很少对别人显露出过激的情绪或者举动,陈越和他认识这么久,几乎没有看见过他笑或者愤怒,即使在最狼狈的情况下,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深黑色的眼眸如死水一般。 所以陈越到现在仍然无法相信莫冬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当时,他正拿着kindle在看《动物病理学》,周围的人大多都在昏昏欲睡,偶尔有小孩哭闹的声音,但很快就被家长的训斥声压下去了,机舱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陈越看累了,放下kindle,捏了捏鼻梁,心口莫名觉得有点烦闷,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莫冬,他从上飞机到现在都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好像有什么有趣的风景似的。 他好奇地朝窗外望去,他们乘坐的是夜班,玻璃窗外面是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倒是玻璃镜面上隐隐约约反映出自己和莫冬模糊不清的轮廓。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准备放下椅背睡觉时,意外就猝不及防地来了。 机身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机舱立即陷入黑暗,周围的乘客被惊醒,安静几秒后,一阵尖叫声响起,人们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二连三,到处都是恐慌的喊叫和小孩子的哭声。 几个空姐使劲拍打着椅背,大声重复“大家不要慌!不要慌!正常的!冷静!”竭力想稳定住乘客的情绪,但无济于事,人在面对死亡时是很难冷静下来的,有人甚至吓得带着哭腔嚎叫了出来:“我要下去!伞!伞!我要要伞!”。 乘务长赶紧发送广播:“各位旅客,请大家不要慌。现在飞机遇到气流,前方会有些颠簸,请各位乘客坐好,系好自己的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说着机身又是一阵摇晃,“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陈越这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手抖得连kindle都抓不住了。他脑子里很乱,耳边全是呼救的嘈杂声,心脏突突的跳起来。 在起初大脑的一片空白后,随之而来的恐惧和不甘心像一张大网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的画面,朋友们的,亲人们的,还有那只即将运回国的小猫,还有很多很多没来得及做的事。 他突然想起莫冬就坐在他身边,忙伸过手去碰他,气息不稳地叫他:“莫冬莫冬,你怎么样?”他担心莫冬的情绪会失控,虽然他自己连呼吸都在发抖,但还是抓住莫冬的手,“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不知道是说给莫冬听还是自己听。 飞机颠簸持续太久,甚至隐隐出现了失重的迹象,旁边乘客的躁动居然开始平息下来,每个人都在绝望地不停叨念着祈祷的话或者是自己亲人爱人。 陈越紧紧握着莫冬有些冰凉的手,在这片痛苦而眷念的絮语中,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没人理会空姐们的安抚,谁都知道这下飞机是真的发生事故了,当死亡真的一步步靠近时,在极度的绝望下,陈越反倒闭上了眼睛等待命运对自己的裁决。 人在命运面前,只是个卑微的蝼蚁。 为什么要选这趟航班呢?如果当时早一天走或者晚一天走……莫冬……莫冬的机票也是他帮着买的……他整个人陷入无尽的后悔中。 忽然陈越感觉自己的嘴唇,被贴上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细细的呼气喷到了他的脸上,带着些潮湿阴冷的凉意。 他惊愕,忙睁开眼,同时伸手想把那人推开,却没想双手都被人牢牢钳住了。 那人不顾他的挣扎,越发地放肆,居然还伸出舌头来舔了一下他的嘴唇,那种麻麻的触感令陈越的四肢百骸都在失控地颤栗。 当他意识到那个强吻他的人是个莫冬后,脑子突然炸开了,一片空白,他甚至无法思考。 与外界感知的一切通道仿佛都被关闭,全身心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四片器官的摩擦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响起一片鼓掌声,还有兴奋地嘈杂人声,像被突然惊醒,他意识回笼,奋然挣开莫冬的手,才听见广播在说:“各位旅客,现在飞机已经安全了,请大家不要惊慌……” 他脱力地倒靠在椅背上,T恤衫已经几乎被冷汗湿透了,汗津津地粘在身上。大悲大喜过后,重获新生的感觉就像踩在云上,有种如释重负轻飘飘的眩晕感。 接下来的2个小时,他都不敢去看莫冬,下意识地保持距离,微微侧过身子,目光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莫冬再次不管不顾作出刚才的举动。 刚才那个吻,代表什么,陈越后来回到A市后才敢稍微细想一下,顿时觉得荒诞得不可思议,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是因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才出现的幻觉。但是嘴唇上破裂的伤口又告诉他这是真的。 下飞机时,他连再见也不敢跟莫冬说,只顾着提起自己的行李狼狈地逃走。 陈越在回国前就叫A市的朋友提前为他找好了房子,就在一家宠物医院附近。 他下飞机后就到空运站领回小猫,在出租屋里浑浑噩噩待了两天后,宠物医院院长就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上班。 陈越学的是动物医学专业,在本科毕业前一年就考取了执业兽医师资格证。他有个朋友是A市最大的一家宠物医院院长的儿子,就想拉他过来,并承诺给他相当不错的入职待遇。 但是陈越当时一心想出国进修,就没答应他。结果还没等他硕士毕业,那个朋友已经接替了他爸的院长职位,便再次迫不及待地给他发offer,像是生怕晚一步他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陈越接到他的电话时正在给小猫擦屁股。 小猫是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在马路上捡到的,当时它正趴在路旁,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那么小小的一白团棉花似的在瑟瑟发抖,也不知道要避开来往的车子。 陈越怕它会被碾到,就把它捡了回来,而后才发现这只小猫的两条后腿几乎都动不了。陈越看得出这只小猫应该是先天不足,生下来就瘫痪了,所以才会被猫妈妈丢弃在马路边。 小猫的后腿在萎缩,连排便都需要陈越用柔软的毛巾轻轻擦拭肛门来加强直肠的蠕动,它又是出生不足一个月,每隔两个小时都需要人喂奶。所以陈越把它装在笼子里,连上课都带着它。回国前就让专门运送宠物的航空公司把它带中国。 陈越耐心地用毛巾熟练地反复擦拭着小猫的屁股,手指配合着在小猫腹部轻揉地按摩,直到它终于排出成型的粑粑后,洗了洗手,夸奖似的摸了摸小猫的头后,这才把响了三回的电话接起来。 “哟,终于肯接啦?” 姜宴洲在电话里头哼哼,阴阳怪气地损了陈越几句,问他,“下周一能请得动您老人家出山不?” 陈越失笑:“姜院长都亲自来了,我怎敢不从?” 姜宴洲骂骂咧咧地数落他完后,端起院长的口气交代一些入职事务后,问:“瘦猴他们听说你回来了,都嚷着要给你接风洗尘呢,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哥们找个地方聚一下。” 陈越笑着说:“你定吧,这几天我都有空。” “OK。” 在挂机前,陈越叫住了他,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犹豫了一阵才问:“你最近有和……莫冬联系吗?” “莫冬?没有啊!他不是前些天才和你一起回国的吗?怎么,你现在联系不上他?” “不是……” 陈越也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这些年他一直把莫冬当作自己的好兄弟,虽然两人性格似乎完全不搭,但在陈越看来,莫冬是跟他相处得最舒服的一位朋友了。跟莫冬一起时,他不需要处处顾忌自己的一言一行,不必时时刻刻挂着笑脸,反而是那个受到照顾关注的人。 他常和一群朋友出去玩,去的路上成群结队呼朋唤友,热热闹闹的,等聚会结束后一个个朋友陆陆续续地走后,他看着一室的凌乱冷清,心里总是有种曲终人散的难受。这时候还留在他身边的一定是莫冬。 很多个聚会结束的晚上,都是莫冬陪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在一个又一个的地铁站等待回学校的列车。 如果说陈越最想和谁做一辈子的朋友,那一定是莫冬。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 但是莫冬的那个吻,却让他一下子乱了阵脚。 陈越虽然没有和女人谈过恋爱,但是毛片是跟着舍友倒是看过不少,他很确定自己是个直男。 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周末有时候也会跟着一群本地小伙子到酒吧里玩,不是没有遇到过漂亮的金发碧眼的gay来搭讪,无论是身材健硕肌肉流畅的纯1,还是阴柔得雌雄难辨的小受,他和他的小兄弟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这两天他回想了很多跟莫冬相处的点点滴滴,企图寻找出一点点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但是他翻来覆去地回忆了很久,除了在飞机上的那一出,这么多年莫冬都没有做过什么超出友谊的举动,两人连手都没有牵过,甚至有时候陈越去拉莫冬的手臂,他都像一下子被滚烫的开水泼到了似的,反映很剧烈地躲开。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陈越也知道,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应该就是各自心照不宣地默默淡出彼此的交际圈。 但是一想到这,陈越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心头闷闷地痛。 陈越弓着腰,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手机,指尖停在联系人界面上方,踌躇许久,心里不停地排练着等下要对莫冬说的话,过了七八遍后他还是不满意,烦躁地把手机甩到一边。 小白猫正在被窝里玩,被旁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朝着那个方形物件爬过去,好奇地探着小肉爪在那个东西上戳戳点点,好巧不巧,接通了莫冬的电话。 第2章 陈越看见,忙把手机夺过来,紧张地想立刻挂掉,但电话里传来的女机械音却让他一愣。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不敢置信地退出,仔细看了一下那串数字,和记忆里的没有半分差别,然后再次拨打过去,还是空号。 陈越又惊又疑,马上在微信上联系莫冬。 他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莫冬都没有回复。 他又点进莫冬的朋友圈看有没有最新的动态,结果里面空空如也。 他叫了几个朋友打莫冬的电话,他们都说是空号。 陈越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想找几个莫冬的朋友问问莫冬的行踪。 在联系人列表里划拉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冬似乎没有朋友。 他从来没见过莫冬和哪个男生或者女生走得很近。 当然,是除了他。 陈越联系了上了莫冬的一个大学舍友。对方也不知道莫冬去了哪里,本来莫冬和舍友的关系就不是很熟,大学毕业后,基本就没有往来了。 “他比较熟的朋友?嗯……这个,我也没不太清楚,但是好像他有一个喜欢的女生。” 陈越咯噔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毕竟莫冬前头才吻了他,现在又听说他有个喜欢的女生,但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连忙问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 “陈哥,这个我真不知道,莫冬在宿舍几乎没有跟我们说过话,怎么可能知道他喜欢的人的信息啊。” 陈越仍是不死,继续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关注的女生的?” “害,还不是有一次我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把他养在阳台上的玫瑰差点给弄死了,陈哥你是没看到他发起火来的场面有多可怕,好像我把他的命根子给弄没了。你说他一个大男人养这些花花草草总不能是闲着无聊吧,台风来了下雨了什么的,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上花搬回室内,发现些虫子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瞧他那个在乎的劲就知道那是打算送给暗恋对象的,啧啧。” “等等下,你刚才说的玫瑰……是什么颜色的……”陈越几乎抓不住手机,在记忆的雪泥鸿爪里他隐隐约约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 他大三那年有段时间学校活动特别多,他和一位长发女生经常在一块组织筹划活动,时间久了,周围的人都开始传他们俩的绯闻。陈越觉得简直莫名其妙,澄清过几次,没人理会,反而愈传愈烈,什么样的故事版本都有,他也懒得理会了。 没想到的是,莫冬竟然也相信这些闲言碎语。在一场晚会结束后的庆功宴上,陈越和那个女生被人有意撺掇坐在一起,旁边的人朝着他们挤眉弄眼地起哄。 陈越头疼地想找个由头溜走,却没想,莫冬突然冒出来挡去了他的去路。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问题,陈越觉得莫冬平时苍白得令人心慌的脸沾染上了些难得的血色,那双常年显露着倦怠厌世的眼睛却在不安地躲闪着。他抬着头,却不敢去直视陈越。 犹犹豫豫半刻,他才小心地从背后拿出一束白玫瑰出来,像是鼓足了勇气,把花递到陈越的跟前来,却又不说话,别过脸,耳朵几乎红透了。 陈越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甚至还问了句:“莫冬你干嘛呢?” 一旁的瘦猴倒是马上领悟过来,上前一步抢过那束玫瑰,转头塞进旁边坐着的那个长发女生手里,嘿嘿一笑,对着莫冬比了个大拇指:“莫冬,你可以啊,上道!” 周围的人一看,乐了,起哄得更加厉害了:“陈越,你一个大男人,连花都要兄弟帮你准备啊!”。 陈越当时还真以为莫冬为他准备的这束玫瑰是想让他送给那个女生呢。 于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拂了莫冬的面子,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谢了啊,莫冬。” 只是莫冬的反应有点奇怪,整个人似乎僵住了,眼珠子愣直直的,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又盯着那个女生。 陈越当时还打算等没人的时候再跟莫冬解释,结果一堆人推搡着他大吵大闹要罚他酒,于是他被灌了一瓶又一瓶,烂醉在沙发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那女生去了美国当交换生,两人也没再联系,这场闹剧才不了了之。 听莫冬舍友讲起莫冬养了一盆白玫瑰,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莫冬捧着那几朵焉巴巴的花,原来是……是想…… 第3章 得是多大的勇气才能让那个总是躲在阴影角落里的人迈出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步,抱着那一点点的妄想,将满满的沉甸甸的一颗心捧到他的面前。 陈越还记得那几朵白玫瑰长得又瘦又小,看上去怯生生焉巴巴的,被那个女生不尴不尬地拿着,场面莫名滑稽。 那女生也看得出陈越对她没意思,大度地笑了笑,随手把那束花扔在了桌子一边。大伙又嘻嘻哈哈地调侃了一番,两个当事人却只是当一场玩笑揭过。 谁也没再瞧过那几朵多余的丑玫瑰一眼。 陈越酒量一向很好,但不知怎的,那晚倒是难得的喝高了,迷迷糊糊倒在沙发上,听着嘈杂纷乱的熙攘声,半梦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费力地撑开醉眼时,所有的人都已经稀稀拉拉地走了,旁边有人靠过来,他下意识叫了声:“莫冬。” 那人愣了下,开口道:“先生,我们要打烊了,您需要帮忙叫代驾吗?” 陈越反应了好一会,甩了甩头,重新睁开眼,才发现整个包厢里就只剩下他和服务生两个人了。他往口袋摸索出手机,顺手打给莫冬。 平时总是响一两声就会被接起的电话,现在却过了好久也没接通。 陈越又打了几次,还是忙音,心想大概是莫冬提前一个人走了。 他谢绝了服务生的提议,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到了门口被凉风吹得酒醒了大半。街上的路灯把夜色照得亮如白昼,一辆辆车子呼啸而过,夜风莽莽,把他的风衣扯得七零八落。 他一个人低头走着,盯着地上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消失,周而复始。 他走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起来,频频看手表,居然才过了五分钟,离最近的地铁站还有七分钟的路程。 这条路他和莫冬也走过很多次了,可是他今天一个人走的时候居然发现居然这么长。 又走了一会,他想干脆叫辆出租车算了,一抬头,却有个人正站在前方的不远处看着他 空荡荡的衣服沉默地飘扬着,被夜风勾勒出的那道瘦薄削颀长的人形,那不是莫冬又是谁。 陈越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忽然转身往回走,心里腾出一股无名火来,察觉到身后的那人快步跟上来,自己马上又加快了步速,呼吸急促,脑子发热。 莫冬最后几乎是快步跑着才拉住他,无措看着他:“你走反路了,铁路站在那边。” 陈越瞪了他一眼,火气很盛。你还好意思说,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就不怕我遇上什么意外吗! “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莫冬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回去,我……就想着自己先回去了。”说完小心地抬头瞄了一眼陈越,视线刚接上,就被陈越冒火的眼神直直打了下去。 他犹豫了会,试探道:“那,我们现在一起回去吧,现在地铁不是很多人。” “不走了,叫出租车!”陈越第一次大声地这么对莫冬说话,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那晚两人坐着计程车回去,一路上都没有过一句交谈。 后来一连几天,莫冬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陈越觉得莫名奇妙。 现在听到莫冬舍友说起那盆玫瑰,他才知道那天莫冬究竟遭受了多大的难堪。 陈越心里有些发堵,从裤带里摸出盒烟,开了免提,一根一根烟不停地抽着。 莫冬的舍友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 毕竟人人都有窥视八卦欲。像莫冬这样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更是宿舍的重点观察对象。 “他应该很缺钱,不仅申请助学金勤工俭学,连下晚自习后都去学校东门口那家奶茶店打工,还常给别人代课写编程作业啥的,可拼命了。有时候都凌晨三点了,他的床帘还亮着灯……” 陈越知道莫冬的家境不好,但他莫冬成绩优异,学校的奖学金一次也没落下过他,再加上助学金就足以应对日常的开销了,完全可以不需要做这么多的兼职。 但陈越曾向莫冬提过自己打算出国深造,而莫冬又对这件事表现出难得的好奇,问了他很多有关的费用。 他大概猜到莫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么努力地挣钱。 而莫冬出国留学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他吧。 跟莫冬的舍友讲了大半天,还是没有得到和莫冬行踪的有关的信息,陈越谢过他舍友后便失望地挂了机,乱麻麻地倒在床上。 同学朋友这边都找过了,剩下就只有莫冬父母那边没问过了。 但是陈越其实不是很想去找莫冬的父母。 他小时候和莫冬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一个单元楼。莫冬住在五楼,他住在四楼。 刚和父母搬进来的那个晚上,他就听到楼上的动静很大,乒乒乓乓,有人拿着锅盆之类的东西到处砸着地板,咒骂声尖叫声吵了一晚上也不消停。 于是陈父上楼和那户人家沟通,陈越站在自家门口,好奇地探头听着楼上的谈话声。 听声音,楼上出来的应该是一位说话粗声粗气中年男人,气势嚣张,开口就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陈父冷静地跟他交涉了好一会,最后接通了警察的电话,那个男人才骂骂咧咧地甩上了门,终于安静了许多。 陈越看着爸爸从楼梯下来时已是一脸的疲惫,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睡觉。 陈越点了点头,正准备关上门时,突然楼上的门被人粗鲁地打开,紧接着又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狗杂子!” 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咚咚咚咚,似乎滚下了楼梯,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声。 楼梯间的声控灯都亮了。 陈越借着昏黄暗淡的光,看到上方阶梯上蜷缩着一团黑糊糊的影子。 小陈越大着胆子偷偷地上前两步,那个黑影微微动了动,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背对着他躺在水泥地上,刚被人从楼梯上踹滚下来还没缓过气,听得到他微微发颤的凌乱呼吸声。 “喂,你……”陈越镇定地开口,你怎么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那少年转过身,缓缓地把埋在臂弯里的脸露出一小半,一双漆黑冷漠的眼静静地盯着他。 就像一只小兽警觉地审视着来人的动机。 陈越被他阴测测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吓到了,忙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好,再再见。”说完逃也似的窜回了家,“啪”的一声迅速关上门。 后来陈越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要紧紧拉着妈妈的手,惴惴不安地东张西望,生怕再遇见那个眉宇阴冷的古怪少年。 过了段日子,除了楼上偶尔传来砸门声和吵架声,那个少年似乎都没有出现。 陈越于是放下心来,常一个人跑出去和同小区的孩子一起玩。他个子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性格又开朗,很快就在那群孩子里混成了个小老大。 小区旁边有一块空地,没有杂草,只有一个小沙丘,他们在那个地方玩滚珠玩沙子打陀螺,嘻嘻哈哈疯到满身泥巴,直到太阳落山才各自叼着一根五毛钱的冰棍意犹未尽地回家。 第4章 陈越有次玩游戏时跑得太快,没留神脚下有个小土坑,崴住了脚,整个人往地上扑去,摔得脚都脱了臼。 于是有好长一段日子他都只能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榕树下,在一旁闷闷不乐地瞧着别人玩。放肆嚣张的笑声阵阵传来,像把小爪子挠得他烦躁不已。 他明明就坐在旁边,但那群以前都围着他转的小孩此刻沉浸在玩闹的乐趣中,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落寞地被小团体隔离开来。 正值盛夏,躁日凌空,鸟蝉声铺天盖地。 小陈越拿了根棍子在地上乱涂乱画,很快地上密密麻麻都是些心烦意乱的线条。 他扔开小树枝,以前不怎么留意,现在他才发现那些鸟儿叽叽喳喳地吵死了。 就地寻了块小石头,他随意瞄了瞄,胳膊使力,抡了个小半圈,石头嗖地离手,在半空划了个弧线。惊动了鸟,纷纷散开,于是便投了个空,拐进附近的阳台。好巧不巧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个人,猝不及防被石头砸到了头。 陈越一惊,心知闯祸了,立刻惶惶不安地连连高声道歉。 那人顿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陈越看见那件一闪而过的黑色短袖,突然想起来那晚的少年。他数了数楼层,正好是他家对上的一层,五楼。 刚才捡的石头是带着些尖锐的棱角的,很容易划伤人,他越想越不安,等捱到那群小孩都回家后,他才拄着拐棍儿一阶一阶地走回家取了些药膏,接着爬到五楼。 他刚靠近五楼的楼梯间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发酵味。 那层有两户人家。 左边那扇门前干干净净,还铺了一张写着出入平安的地毯。门前还整整齐齐贴了喜庆的红对联,一派平凡温馨的气息。 陈越下意识觉得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少年不会住在这样的家里,他转头看向另一边,恶臭扑鼻而来。 猩红的油漆被人愤怒地泼到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痕迹。门旁凌乱堆着暗绿色的脏酒瓶,也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一只蟑螂从瓶口爬出来,仓皇地从陈越脚边溜了过去。 陈越站了好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等人应门。他没见过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但是那天男人粗犷野蛮的声音还是令他发怵。 半晌,他终于听见里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马上屏住呼吸。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里头的人似乎在通过猫眼看外面的情况,确认过后,才小心谨慎地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沙哑冷静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找谁。” 陈越认出了不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忙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说:“你你好,我我刚才不小心把石头扔到你家的阳台,砸到了人。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了些药……” 他磕磕巴巴说完来意后,那道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张苍白冷漠的脸,正是那个少年。 “不需要。” 少年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陈越的目光掠过他的脖子,那截雪白的皮肤突兀地被划破了一道伤口,还溢着血珠,一看就知道是刚划上的。 少年说完后便想关门,陈越忙上前一步,用手肘抵住,急急道:“别别,你身上的伤口是我弄的,我怎么也得帮你上了药才走。” 那人听罢沉了脸,撩起眼皮很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嫌他多事。 陈越被那个眼神钉在原地,心下也有些后悔,正想找个借口溜走时,一只骷髅般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药,给我。我,自己,涂。” 少年说话很慢,一字一顿,声音像在粗砾地上摩擦过那般硌人,听着很不舒服。 陈越赶紧把东西递给他,少年拿过后,一句话也没说就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后来他腿好了,那群小伙伴又纷纷过来邀他一起去打弹珠。嬉闹间,陈越总会有意无意地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扫一眼五楼的阳台,偶尔会看见那个少年一个人坐在那里,头垂着,抵在栏杆上,茫然地眺望着远方。 有时候风很大,灌进他松垮垮的衣服里,摇摇欲坠,陈越总是担心他会被风吹走。 不知道为什么,有少年在的时候,陈越的说话声都比平时要大。 * 一周了,还是没有莫冬的消息。 陈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莫冬的父母问问情况。 开着车在四通八达的老城区寻了许久,眼前的建筑物却越来越陌生,陈越终于意识到到他再次迷了路,只好打开导航。 算起来,他也有将近十年没回过那个小区了。 陈父在他上初一的时候跟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公司,正赶上风口,钱赚了不少,经济状况好起来后陈越一家就搬离了那个地方。 在七转八拐后,陈越的车停一个老旧的小区旁。 四周有不少建筑都已经打上了临时隔离外围,被划分为危房,警示行人不要靠近。 陈越下了车,走到小区铁门口,探头往里望了望,旁边有个老头在打盹,陈越叫了几声,讲明来意,老头也没多问挥手就把他放行了。 小区的那块空地上长着的榕树已经被人砍掉,只留下一截干枯的树桩孤零零地杵在那里。他小时候玩闹的沙地已经被铺上了水泥地,搭了个遮阳的大棚,好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摆在那里,俨然是个小型停车场了。 陈越走到那个树桩旁,像多年前一样,习惯性地抬起头,目光汇聚到单元楼的五楼。 还是和以前一样,阳台冷冷清清,什么花草盆栽都没有,光秃秃的,只有生了锈的栏杆。除了那个总是穿着黑色衣服隐循在阳台角落里的少年不在外,其他的都一如从前。 陈越没有钥匙,开不了单元楼的大门,只能在一旁等人开门。 正午的太阳穴很烈,他躲到旁边的那个大棚下,刚站定,一只小猫就突然从一辆小电车后面窜了出来,也不怕生,朝他喵喵了几声,竟熟练地歪倒在地上露出个脏脏的灰肚皮来。 这是在讨吃的了。 陈越身上什么也没带,只好跑出小区,兜了一圈才发现个杂货店。他担心小猫等得太久走了,挑了个白面包急匆匆付钱后就一路跑回小区。 小猫像是在知道他会回来似的,乖乖地蹲坐在原地。 陈越把面包一块块撕下来喂给它。小猫低头吃食,脑袋上支棱起的小耳朵一颤一颤的。 他看着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还住在这里时,附近也有很多流浪猫,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可怜极了。他每天放学总会碰上一两只猫尾随着他打滚乞食。 所以他的书包,总是鼓鼓的,除了书就是各种猫零食。 日子久了,附近的小猫都和他混熟了,一到点,都聚集在一块等着他,那场面也是挺壮观的。有只黄色的小猫更是每天都在他必经的路口等着他。 下课铃一响起,陈越都迅速收拾书包踩着自行车赶着去喂猫儿。 有次老师搞课堂检测拖堂了,又正好轮到他值日,等忙完一切后,外面的天几乎已经全黑了,他一想到那些小猫可能还在路上眼巴巴地等着他,急忙跨上单车一路疾驰。 等接近那个路口时,借着昏黄的路灯,他果然看见了一窝猫儿团集在那里,旁边有一个人背对着他,蹲着给猫喂食。 第5章 陈越立刻认出那个人就是住在他楼上的少年。 他觉得很惊奇,寥寥几面的接触,少年给他的印象都是冷漠而阴沉的,但看到他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只细瘦的手却轻柔地顺着小黄猫的背时,画面却没有半分违和感。 少年察觉到有人靠近,迅速转过身,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护在头上,眼睛警惕戒备地看着来人。 陈越从黑暗走到路灯下,极力露出个友好的笑脸跟他打招呼:“嗨,你好。” 瞧见是他,少年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不大自然地撇过头不说话。 陈越又上前一步,试图和他交谈起来。 “又是你呀。” “你的伤好了吗?” “你也经常来这里喂猫吗?” “你叫什么名字呀?” 陈越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少年才回答一句。 “莫冬。”他报出自己的名字。 后来两人的交往才多了起来。 不过也只是两人在路上偶尔碰到了一起喂猫而已。但是陈越却很开心,因为莫冬是第一个和他一样喜欢小猫小狗的朋友,他其他同学朋友都嫌它们脏,有的甚至还恶劣地捉弄它们,看它们连连哀叫就得意地哈哈大笑的样子,让陈越觉得很讨厌。 虽然莫冬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陈越也从未见他笑过,但是他知道莫冬是个很善良的人。 他会冒着大雨去救被困在树上的小猫,他会记得每只小猫喜欢的食物。 他垂下眼睑的时候,静静地看着小猫蹭着他的手背撒娇,鸦羽般的睫毛被路灯投下的橙光撒上一层金粉,睫尾悄悄翘起的角度很温柔。 莫冬不爱说话,更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私事。 所以大多是时候都是陈越一个人在说,莫冬听。气氛倒是莫名和谐。 玩久了,陈越注意到莫冬的身上时不时会出现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看上去像是被人虐打留下的。陈越几次问他怎么回事,莫冬都只是摇摇头缄默不言。 陈越曾觉得莫冬太闷了,有次陈父给他新买了一辆自行车,他就载着莫冬到处玩,中途不小心掉进沟里,两个都受了伤,还摔碎了他脖子上的那块玉观音。从那以后,他再邀请莫冬出去玩,莫冬都拒绝了。 没过多久,陈越就搬离小区了,两人又是三年没见。 遮阳棚也挡不了这南国正午的烈光,陈越才待了小半会,整个背都是汗津津的,但他尽力向前抻着背着,好让猫儿躲在他的阴影下。 半晌,终于等来了人,小猫也正好吃饱了,晃着尾巴跟他道别。 陈越进单元楼,爬到五楼。那里堆着的酒瓶不知被谁收走了,门上的油漆也退了色。他过去敲了敲门,来应门的却是一位年轻人,疑惑地问他找谁。 陈越问他:“莫先生在家吗?” 小年轻打量了他几眼,说:“你是说这个房子的前主人么,早就搬走啦。” 陈越愣了一下,又问:“那请问一下你有那位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小年轻皱起眉:“你是他债主么?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他把这破房子卖给我后人就逃了,给我留的电话号码拨过去都是空号的。” 陈越听罢,心一沉,却不甘心地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小年轻都说不知。 还是一无所获,他心乱如麻地走出小区,盘算着要不要报警,也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停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所学校门口。 A市十七中。 是他和莫冬的高中。 陈越那时其实是很不愿意搬出那个小区的,他有点舍不得那群玩伴,那些小猫,当然还有那个叫莫冬的少年。 初中三年他经常想起莫冬,他是不是经常还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风景,他是不是还会每天都蹲在路口喂猫,他是不是……还在遭受着家暴。 所以高中第一天,当他看到莫冬居然和他是新同学时,兴奋得不行。 三年未见,莫冬的身形拔高了好些,还是那么瘦,竹竿似的。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很少说话,从不与人对视,走路都是看着地面,是班里的隐形人。 陈越那时是班长,又是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事务很多,忙得脚不着地,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没跟莫冬说上一句话,就有人来把他叫走了。两人的接触反而没有小时候多。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莫冬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差点酿成大祸。 学校西边的有条很深的河,岸边芦苇成片,听人说河里还有水蛇,平时很少人会靠近。 陈越站在岸边,已经是黄昏了,残阳似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倒影灼灼,是狰狞的暗红色,像是还没来得及毁灭证据的凶发现场。 陈越那时高二,第一次意识到校园欺凌的存在,受害者居然还是他的朋友。 那天他打球打晚了,回教室取书包时却意外地发现门被人锁上了。平时要是他在外面晚了,莫冬都会在教室等着。看样子是莫冬有事先走了,值日生见没人就把门给锁上了。 陈越只好抱着篮球走了,路过学校后面的那个小树林时,他突然听见那里传来人声。 陈越刚开始还没怎么在意,毕竟经常有些小情侣放学后就躲在那里谈情说爱,他当纪检的时候还是“捉奸”小队长。不过近来学校在这方面松懈了许多,他也懒得管了,正打算离开时,那里传来的辱骂声却让他停住了脚步。 “哟,小子还挺硬气的呀,挨了这么多下居然还一声不吭,行啊。”话音刚落,立刻响起几道痛苦的闷哼声,音色却是他熟悉的。 等陈越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飞奔跑过去了。 他看见面前的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个人高马大的高年级学生围在一起,眼神戏谑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瘦少年,其中一个剃着光头装模作样地叼着根烟,脚上那只肮脏的球鞋却踩在那人的背上,还特意用力地碾了碾,“臭/婊/子和赌/鬼生的杂/种也敢在小爷面前反抗?让你知道好看!” “住手!”陈越直接冲上去撞开那人,“你们疯了吗!?” 陈越正是窜个子的时候,才十七岁就已经有一米八了,又经常运动,浑身的肌肉都是结实的,被他来这么一下,那人狠狠地跌在地上,疼得咧牙,正准备抬头骂人,看清是陈越后,马上住了嘴,看向一边的头儿。 陈越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一开始就牢牢钉在那少年的身上。 是莫冬。 他的脸埋在地上,穿着的那件白T恤重重叠叠地印着好几个脚印,像块破烂的抹布,他听见陈越的声音,身子突然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抬头看陈越一眼。 陈越在学校很有些威信,那几个小混混看见他,悻悻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小树林只剩下莫冬和陈越两人。 陈越忙弯下身去,想拉莫冬起来。谁知他的手一碰到莫冬,对方像是突然被灼伤了似的,迅速闪了一下,自己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了,不过还是背对着他。 陈越担心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过去看他的脸受伤没,“莫冬,你……”话还没说完,那人突然逃开了,好似身后有野狗追着他似的,中途还因为跑得太快差点摔了一跤。 陈越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懵在原地。 第6章 陈越把情况上报给学校后,那几个人受了处分老实了不少。 只是从那天以后,陈越觉得莫冬似乎不太愿意见他。有时在路上,莫冬都明明看见他了,却还是低头装作没看见他一样走过。 也不再为他守教室门了。 很反常很奇怪。 不过陈越也很忙,没怎么顾得上他。 最近的一次月考结束后,班主任叫陈越在放学后把退步名单上的前三个同学找来办公室,其中就有莫冬。 他也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跟莫冬聊一聊。 结果一下课莫冬就背起书包走了。陈越跟几个同学交代了一下班务事就耽搁了,一出校门已不见莫冬人影。 陈越沿着通往以前小区的路探寻,那条路旁有条河。 他边走边想起刚才在老师名单上看见莫冬的退步名次,387,有点吃惊。莫冬的成绩一向很好,几乎回回都名列前茅,是老师公认的清华苗子。成绩一下子滑了那么多,难怪老师都紧张得不行。 肯定是受那几个混蛋欺凌的影响了,陈越想着待会见到莫冬一定要好好开导他。 河边几乎没有行人,水面没有一丝波澜,岸边生长的芦苇在夕阳的残晖下染上一抹诡异的血色。 他走了很久都没看见莫冬。 应该是回到家了吧?明天再找他好了。 陈越转身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咕咚一声。似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他下意识循声望去,瞳孔顿时紧缩。 “莫冬!” * 陈越盯着眼前的河,殷红浮动,一切像是静止了一样,画面跟那天奇异地重合。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啪”,手机掉在了地上,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哆嗦得都拿不稳手机了。 一接通电话,他几乎是强忍着颤音说:“喂,警察你好,我的朋友失踪了……” 挂了机,他几乎是跑着回到车里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安局立案。警察详细咨询了情况后,查询莫冬的通讯活动,通话地点的基站位置,网络账号登录IP地址,最近一次银行卡的消费情况等等。 陈越心急如焚地等着,种种令人不安的猜测蜂拥进脑海。 几个小时过去,一个小警察拿着一叠资料走出来。 “很抱歉,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当事人没有留下自己的电子踪迹,这种情况我们暂时也无能为力,只能再观察几天,如果还是……”小警察没有说下去,陈越也明白他在委婉告知他最坏的情况,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仓皇地拽着小警察的手:“你们再查查,总会有线索的……” 警察大概也见多了这种情况,只是说了一句:“我们尽力。” 陈越失魂落魄地驱车回家。 屋子没开灯,黑黢黢的。陈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沙发上的,深深陷在柔软的沙发上,他抬头直直地睁眼盯着空茫的黑暗,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近乎是自虐般逼迫自己回想起那天在飞机上自己和莫冬的一举一动,越是细想越觉得不安。 那天莫冬吻了他后,被仓皇推开后在后半程的航途中他再也没有跟陈越说过一句话。中途陈越忍不住瞟过他一眼,莫冬整个人都缩在座位上埋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飞机落地后,在人头攒动的机场里,他一路脚步匆匆,明知到莫冬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他也不敢回头。 取托运的时候,他心烦意乱拿到了莫冬的行李,还没等他放回去,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了,“谢谢。” 细腻冰冷的触感堪堪擦过他的手背,他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滚油泼到了似的,几乎是立即跳蹿到了几步之外。 旁人都被他的反应给吓到了。 莫冬的手在空中僵了几秒后,慢慢放下,垂搭在行李手把上。 陈越回过神来,也不敢看他,拿了自己的行李后低头看着地板,含糊地说了句:“再见。”后就逃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时的每一个避嫌的眼神,每一个风声鹤唳的动作,都在无声地在给莫冬传达着一个信息: 你真恶心。 这对一个刚刚表白失败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陈越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大口打口语地呼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用力搓了搓脸,再次睁开眼时,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来。 那是他专门设置的邮件通知。 他打开,当视线接触到发信人的名字时,心跳都停滞了一秒。 陈越手指颤巍巍地点开,看完邮件内容后,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 第7章 莫冬从梦中惊醒。 他按住因极度恐惧而悸窜不已的心脏,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瞪大眼睛。 寂静的房间里回响着痛苦的粗喘声。 “真恶心,莫冬你真恶心。”方才梦中那人的厌弃的声音,还在脑海中不停地回荡,“我真后悔认识你。” 他几乎是神经质地不停重复着陈越在梦里对他说过的话。 “阴沟里的老鼠。” “角落里的蟑螂。” “你这个怪物在妄想什么呢?” “你这种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制造垃圾呢?” “你怎么不去死呢?” …… 说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刚才梦里的,还是它们早就藏在自己的脑子里,像肿瘤一样,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在恰当的时机里大规模地爆发出来。 莫冬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喃喃不休地说了很久,直到说累了,才慢慢重新躺下,扯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埋在密不透风的被子里。 他那天从机场走出来后,拖着行李箱在街上游荡了很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把他载到附近的一个车站。 车站旁停着一辆面包车,车门站着一个男人,看了他几眼就招呼他上车。 面包车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推推搡搡。他被挤在一个角落里蹲着。 一路上车摇摇晃晃,突然有人高声辱骂,莫冬本能循声望去。 原来是有个小孩晕车忍不住在车厢里就吐了。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一股混杂着狐汗和酸馊味的味道在车里蔓延,但也没觉得多难闻,倒觉得旁边的人皱眉捂着鼻子的样子很奇怪。 他也不知道车走了多久,反正下车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面前是一条嘈杂拥挤的破旧老巷。 两边高高挂起的招牌灯上的光和站在下面的浓妆女郎嘴上涂抹的口红颜色一模一样,廉价而糜烂。旁边的墙皮贴满了租房征婚广告,斑驳卷曲,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像一张张魔鬼的脸。 莫冬拖着那个大箱子走在街道上,对两旁娇媚的招呼声充耳不问。 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移动自己的身躯。 行尸走肉。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在灯光下拉长变短,最后消失在直光照射下。 真神奇。他想。 世间的一切痕迹都会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抹去的吗? 由于他一直专注地看着脚下,没留神被迎面而来的醉汉撞倒在地。 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几句很脏的话,他却习以为常,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 醉汉骂骂咧咧地走后,他抬头发现面前就是一个小旅馆,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要休息了,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了进去。 脏兮兮的前台后坐着一个胖女人,正低头刷着手机,见人来了兴致焉焉地掀起眼皮撩了眼,说了几个房间的价格。 莫冬要了一间单人房,付了钱,又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胖女人古怪地瞧了瞧他,说不用身份证。 于是他就收了回来,把自己的行李箱扛进二楼最里面的小房间。上床之前他还毫无睡意,结果头一沾上枕头马上就跌入了睡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又脏又臭的老鼠,在一双亮锃锃的皮鞋旁打圈,他刚伸出自己的舌头想舔舔那只漂亮的鞋尖时,就被那只鞋毫不客气地踹了出去。 然后一大堆话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每一句都让他张皇失措瑟瑟发抖。 老鼠谁不讨厌呢?他躲在被子里想。 所以老鼠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多么简单的道理啊,他竟然现在才想通。 一个提心吊胆多时的囚犯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审判后,几乎感激得想要亲吻大地。 他在旅店里呆了两天,没有吃东西,也不感觉到饿。 因为他一直吃安眠药和割脉之间摇摆不定。 吃安眠药吧,可是他现在又没有医生的处方。 割脉吧,死在别人的店里会给他别人惹来很大的麻烦。他可不想在他死后,还有人对着他的尸体吐口水。 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 躁动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莫冬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把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床沿边,自己则席地坐下,郑重其事地打开,手指认真地在键盘上打字。 …… 再见。陈越。 再见。陈越。 陈越。 再见。 他打完最后一个句号后,轻轻点击发送。 看到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提示语,他才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电脑。 他一点也不担心陈越看到这封邮件后会担心。 谁会担心一只老鼠的死活呢? 他整理好自己的行李,重新把它们收拾到箱子里,推到角落里,开门,把钥匙留在门上,带上门,下楼。 他边愉快地哼着歌,边在导航上寻找附近的河。 最近的一条河离他有三公里远,步行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他倒不急,慢慢地踱着步,第一次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街边夜景,这人间烟火。 凡事无论多稀松平常,一旦戴上了最后一次的帽子,都变得有趣生动起来。 他甚至在路过在莽汉打架泼妇骂街的闹剧时,停下脚步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才继续赶他的路。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吹起轻快的口哨声。 经过天桥底下,几个乞丐挤在一起,面前放了几个破茶缸,里面只有几块硬币。 他心情很好,走过去,掏出口袋里所有的现金,分放进去。 其中一个乞丐直勾勾地盯着他脖子下方。 他奇怪地低头,原来是那几块用红绳串起来的玉观音碎片从衣领上掉了出来。 莫冬抓着它们,重新放回去,摇头晃脑地向河边走去。 第8章 一旦有了线索,警察的办事效率很高,短短几分钟就追踪到了邮件的IP地址,锁定了目标。 在一个离A市大概几百公里左右的小镇上。 开车过去,起码要三四小时。 陈越拉住身旁的警察,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道:“来不及了,开车肯定来不及了,警察同志,能申请出动直升机吗?” “越快越好,求你们了。” 他又怕又急。 一颗心被一根细丝吊在悬崖上,谁也不知那根线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崩掉。 事关人命,警察也不敢怠慢,立马上报紧急任务,安排直升飞机。 陈越上了飞机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旁边的警察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陈越对他摇了摇头,习惯性想露出个笑来,却发现脸部的肌肉僵硬得像被冻住了。他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因为旁边的人看了一眼马上就移开了目光。 陈越频频看表,只觉得秒针每急不可耐地向前跳动一格,身上就被凌迟了一刀。 整个人又好像被种无形的力量倒转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倒流进了头,头晕目眩,耳鸣声越来越大,他几乎都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讲什么。 胃莫名其妙地开始抽搐,纠成一团,恶心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手上突然被人塞进质地粗糙的纸巾,他呆滞地看向那人。 “擦一擦吧……” 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手抹了一把脖子,才发现浑身都是冷汗。 “谢谢……”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他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刻,灵魂都要撕裂般的恐惧。 莫冬,求你……拜托……不要那么残忍。 思绪开始涣散,不受控制地发散,过去一些零碎的画面不断闪现。 井盖上被来往车子碾成饼状的黄色小猫,和同学们在陌生的地方走失后一座座狰狞陌生的建筑…… 最后画面定格在他搬离小区的前一晚。 常年失修的楼梯间的照明灯,因线路接触不良而不停地烁动,照在斑驳掉漆的惨白墙上,有种让人心慌的气氛。 陈越叫住正要上楼的莫冬,支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明天就要搬离小区。 背对着他的莫冬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也不说话。 他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无端地害怕起来。 许久。 “哦。那,再见。”莫冬的的背影很快被吞没在黑暗中。 他看着莫冬单薄得像纸一样的背,没由来地涌上恐慌,有种被人活生生抛弃的感觉。 在直升机上煎熬了一个小时后终于降落在一个叫兰县的小镇上。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带头的警察早在飞机上就联系好了当地的警方,一下飞机就马上带着陈越坐上警车,朝着定位点开去。 陈越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从下飞机到现在,却一直在心里软弱无能地乞求各种神明的怜悯。 离莫冬发邮件给他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了。 谁知道在这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秒中会发生什么事呢? 窗外的树在飞速倒退,夜风灌进来,带来阵阵寒意。 终于,警车在一家小旅馆面前停下来。 陈越冲出车门,闯进那家店,攥着手机怼到一个胖女人的脸上,几乎语无伦次地问他:“这个男人,见过,在哪里……” 女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个疯男人背后跟来几个穿着便服,手持警察证,面容严肃的人,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今天的坏运气,一边满脸堆笑着说几句场面话。 最前头的那个男人双目赤红,像只困兽一样,抓着她的衣服,问照片上的男人在哪里。 她慌慌张张地装模做样地在电脑上不停地点,生怕慢一秒,那个男人就要把她活吞下去了。 “3……309号房……”她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 在这里住宿的客人大多不是什么正经人,来这里开房干的什么勾当她都一清二楚,她上头又有人罩着很少出事,所以客人一般都不需要出示身份证登记。 照理说她是记不得哪个人在哪间房的,但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她开店也有十来年了,每到深夜,总有好些头秃肚大满脸褶子的中年油腻男人搂着夜场女郎跌跌撞撞地要开房。而前两天晚上却冷不防进来一个俊秀的年轻人,还是单身一人,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个好看的男人没有理会她探寻的打量,眼神恍惚,付钱的时候那只瘦得过分的手一直在神经质地发抖。 在这种地方开店,奇怪的客人她也见得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像那位年轻人一样,让她有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那个男人在楼上待了两天,她都没见他下来过。直到今晚,男人终于下楼,裹着着空荡荡的黑色衣服,在她面前轻飘飘地走过,像只幽灵孤魂一样没入稠浓夜色里。 陈越一把夺过钥匙,猛冲上楼梯,全身的崩腾发烫的血液在看到三楼走廊尽头那扇半开着的,用墨笔写着309的,插着钥匙的房门时一下子都冷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走过去,轻轻一推,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立着一个行李箱。 陈越脚一软,几乎栽倒在地。 第9章 同行的三个警察随即也到了,本着职业素养把整个房间都搜寻了一遍。 有个警察留意到床单上有一些狰狞的皱褶,粗糙的涤棉摸上去还有些残留的汗迹,许是被一只大汗淋漓的手用力抓拧过。 他们又把莫冬的行李箱打开,期待能发现什么遗留的线索。 令人失望的是,里面只有一些衣物,电脑,留学成绩单和零零杂杂的文件,并没有留下什么小纸条,甚至是遗书。 根据旅店的老板娘的口供,那个男人在2个小时前就离开了,正是莫冬给陈越发邮件的时刻。 309的钥匙就插在门上,行李就大喇喇地扔在房间里,如果不是粗心大意而是故意为之的话,那只能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 陈越挨着墙坐在地上,双膝支着,头无力地深深埋在臂膀间。 一个警察在他旁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肩,沉吟半晌才说:“你的朋友……之前有没有过……轻生的念头或举动?” 陈越没有抬起头,声音从底下传上来:“有。” 一切希望都破灭后,他突然恨起自己来。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痛恨死了在飞机上对莫冬避之如蛇的自己,痛恨死了过去两天对莫冬不闻不问的自己。 莫冬只不过对他抱有一点点超出友谊范围内的私情,用得着这么战战兢兢大惊小怪的吗? 而且…… 而且自己又不是不可以…… 如果,如果自己那时但凡表示出一点点理解,没有一个人回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莫冬喜欢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和他试试呢? 他宁愿和莫冬扮演一对貌合神离的情侣,即使最后两人既做不成情人也做不回朋友,渐行渐远甚至沦为陌生人,也好过现在生死相隔。 警察听见他的回答,神情凝重,继续问道:“他第一次是怎么自杀的?” 陈越好不容易才从绝望的自责中找到自己的虚弱的声音:“在……河边,他投河……”说到这里,脑子里突然有一根无形的线在一瞬间拉紧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警察,对方的眼神也盯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 凌晨三点半,一辆响着尖锐的警笛声的警车在快速飞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明知道希望渺茫得几近于无,但他还是奢望着乞盼着。 那条河岸线很长,又正值深夜,路灯昏昏沉沉,视线只能延伸到十几米外。 他看不到人影,也不敢去想那个令人无望的可能,堵着一口气,在长长的河岸边奋力地跑起来,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着:“莫冬!莫冬!你出来!” 跑过一盏又一盏沉默的路灯,夜风在耳边悲鸣,他觉得自己跑了很远很远,远到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眼前却始终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失神摔了一跤,整个人向前坠去,下巴磕在粗硬的水泥地板上,震得他脑袋发晕,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终于疲惫不堪地倒坐在地上,眼睛被风刮得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微弱的一大团暗黄色。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不甘心地向那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河岸线吼着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呜咽声。 就在他终于熄灭了那一点点的妄想后,一个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远处向他跑来。 他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就这么呆呆地直直站着,不敢向前一步,就只是死死盯着那人的轮廓从一个小黑团逐渐清晰起来。 等真的看到那个人的面容后,他就卸下了全身的力气。 不是莫冬。 那是个头发凌乱衣着破烂的瘦小男人。 小乞丐边跑边暗骂刚才那个让自己吃了好大个亏的疯子。 都那样了,还抓着那几块破烂玩意不放手。 呸,真他妈晦气! 他忿忿往地上吐了口水,看见前面杵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今晚怎么遇到的都是神经病?”他经过男人身旁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下。 男人听见后,身体僵了一下,突然像条疯狗一样向前蹿去。 跑了几十米后,陈越终于终于看见,在他不远处,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陈越以为自己会高兴,毕竟希望还是有的。 但实际上他感到的是恐惧。他害怕,害怕那个人不是莫冬,也害怕那个人是莫冬,是死了的莫冬。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莫冬的尸体时会不会立刻就疯掉。 离那个人还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时,他终于看到,那张苍白单薄的脸。 是莫冬。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抖着手伸过去探莫冬的鼻息。 当感知到莫冬规律进出的呼吸时,陈越的眼泪崩堤而出,被撕裂的声带发出格格格的难听的抽噎声,他紧紧地抱住那个男人,恨不得把他牢牢框进自己的身体。 警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个大男人分开,给莫冬检查伤势的时候陈越依然是不肯放开拉住莫冬的手,屡次劝告无果后,警察也就随他去了。 莫冬昏迷不醒,身上的衣服被人撕扯过,破了一个口子,脸上,脖子上,胸口上都有擦伤和淤青,看起来刚跟别人打斗过。 陈越稳定情绪后才想起刚才碰到的那个瘦小的男人。 警察们听完他讲诉后,一个人去追捕那个人,另两个人送莫冬和陈越去医院。 陈越坐在警车后座,紧紧搂着莫冬,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 坐在旁边的警察见人没有什么大碍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此时也松懈下来,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小同志,车门锁着呢!人在这里是跑不掉的,不用一直盯着的。” 陈越握着莫冬的手,抬眼对着警察,露出一个终于称得上轻松的笑来:“警察同志,真的辛苦你们了……” 小警察摆了摆手,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那个人,突然收起了笑,严肃道:“你要跟他好好做一下思想工作,要是还来这么一次……” 陈越看着莫冬:“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再让他干傻事了,绝对不会的。” * 到了医院,陈越背起莫冬到急诊科。 放下莫冬到病床上后,他突然感到手心有点黏黏的,低头一看,满手都是血,手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一路上他的手只碰过莫冬。这个血不是他的,那么…… 陈越忙去看莫冬,目光落到他垂下来的紧握成拳的左手上,那里不断有血从手指缝间溢出来,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汇聚了一小滩血。 医生皱着眉,小心掰开他的手。 四块浸满了鲜红的血的青翠碎玉赫然卧在莫冬的手心里。 第10章 到处都是赤裸而粗暴的白光,每一道光都是对他这个卑劣的小偷的无声审判。 他蹲在水边,左右战战兢兢张望了一番,才低下头,对着水中的倒影小心翼翼张开还留着涎水的嘴巴。 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倒影着一只丑陋恶心的癞蛤蟆。 它暗红腥臭的口腔和肥厚粗大的舌头下赫然含着一小块晶莹润透的玉石。 只窥见那一点点的美丽泽光,那只蛤蟆立刻又严严实实地合上了嘴。 我有罪。他兴奋地想。 我偷了一块月亮的碎片。他晕乎乎地沉浸在舌尖上那片凉丝丝的温柔。 可是他怎么配呢? 上帝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他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判决。 果不其然,很快一只铁掌就从他背后袭来,掐住他的脖子,逼得他吐出那块宝贝来。 他怎么甘心?奋力挣扎,混乱之间,脑袋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围剿上来。 痛悸间,身体陡然踩空失重,他惊恸地睁开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来自浓度为0.4%的来苏水的气味和浑身密密匝匝的神经疼痛告诉他自己正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 他的头被人用纱布厚实地包扎过,像无端戴上了一只笨重的头盔般,一个转头的动作都十分地艰难,视线缓慢移动,自上而下,先是不停冒着小泡的药瓶,透明的滴斗,顺着软管滑下,最后落到伏在他身边的一个留着黑短发的脑袋上。 莫冬企图感知自己的双手,发现左手被另一只手松松地包裹着,湿热黏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自己的手。 但他这边一动作,包围着他的那只手就立刻条件反射地紧紧捉住了他。随即那个黑脑袋动了动,抬起来。 一双深黑色的大眼就这么和他撞上,眼底的青黑色的眼袋带着宿夜奔波的疲倦。 视线陡然交汇,那双眼睛立刻亮了亮。 “你醒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痛吗?” “哪里不舒服?” 莫冬还没从混沌迷糊的梦意中脱身而出,看着眼前那人一股脑对他迎面撒来的关切与紧张,他完全不知作何应答。 明明前几天,他连自己的手都不肯碰一下的…… 可是现在…… 陈越还没从要失去莫冬的后怕中缓过劲来,此时莫冬的一点点动作他都紧张兮兮,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手,以为他的手有什么事,也不敢握着了,小心翼翼地放开:“是不是我哪里弄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惴惴不安地观察着莫冬的神色。 在找到莫冬之后,他在病床旁守了一夜,看了莫冬一夜,短短三天没见,他却感觉眼前那人陌生了许多。 本来就削瘦的人,现在又被活生生脱了一层肉,说得难听一点,要不是靠着那副骨架子撑着,那张单薄的人皮马上就会垮下去。 陈越想了很多,很多莫冬的事,这两天他才知道的莫冬的事。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一些小事只要他稍微细想一下,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笑的是,他一直把莫冬当作他最好的朋友,却从不关心一下对方的处境,对方的心事,就像个贪婪的孩子,漠不关心地心安理得地索取着对方的陪伴和照顾。 他第一次被自己贪得无厌的自私给惊到了。 莫冬自从醒来后一直不怎么说话,陈越也不敢再提他轻生的事,干坐了许久,气氛实在有些僵,他就故作轻松地说起那只从英国带回来的小猫。 “它很乖,换了个陌生环境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应激到腹泻。” 莫冬的眼球动了动,看过来。 陈越见他有了点反应,心里暗暗高兴,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但是过两天我要上班,小猫带去医院也不方便……要是染上什么病菌就头疼了。” 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莫冬,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工作的问题了,还有房子,你想好在哪里租了吗?” “诶,看你这傻样,房子肯定还没找好吧?干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咯。”说完这话时,陈越手心都冒了层汗。 莫冬听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说:“你,不需要,这样。” 陈越愣了,不明所以:“什么这样?” 莫冬却不看他了,撇过去,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想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这样子。” 他是有点惊讶的,在醒来看到陈越对他嘘寒问暖的样子时,一举一动都揣度着分寸,好像轻轻捧起一个好不容易找回的珍贵物件似的。 他算个什么东西呢?也值得陈越这样。 陈越原本还想着等过几天莫冬的情绪好些了再提这件事,谁知莫冬一开口就把窗户纸捅破了。 慌乱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总之我作为你的……朋友,决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干傻事。” “……朋友。”莫冬咂摸着这个字,突然轻轻笑起来,转过头眼睛看着陈越问,“你现在,还当我是朋友吗?” 陈越想起飞机上的那个吻,眼睛不自主地躲闪起来。 莫冬不想再看下去了,半边脸埋在枕头里,自暴自弃地说:“我喜欢你。” “在你把我当朋友的时候我就一直藏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不喜欢男人,我是知道的。在那次生日会……之后,你也许不记得了,我就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就好了。” “在飞机上,我很抱歉,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吓到你了。” “下飞机之后,我想你大概这辈子也不想见我了,我还是离你远点好,坐着车就到了这里。” “给你发邮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单纯地跟你道个别。我以为你看过后只会把它当垃圾邮件一样处理掉。” “像垃圾邮件一样处理掉!?”陈越突然粗暴地打断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站起来,盯着他,“你是在看轻自己,还是在看轻我呢?还是在看轻这些年来,我们我们之间的感情呢?” 第11章 (已修) 病房里瞬间陷入僵硬的沉默中。 陈越吼完后马上就后悔了,但是那股气堵在胸口一时又咽不下去。 愤怒,沮丧,以及深深的无力感绳子一样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次是好运,如果再来下次,下下次,难保没有一天…… 该怎么做,才能让莫冬对这个世界多一点眷念呢? 也许……也许 他可以……可以撒一个谎。 莫冬那么喜欢他……那他…… 陈越犹豫几番,终于下定决心,镇定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莫冬,深深呼了几口气后,才用自以为冷静的语气道:“莫冬,你知道我看见那个邮件,连夜从A市赶来的路上都在想什么吗?”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陈越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把心里早就打好的草稿说出来:“我在害怕,害怕我来不及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你。”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稳住莫冬的权宜之计,但是为什么他的手心还在冒汗,耳膜在轰隆隆地打着雷呢? 他说完后,提着心,竖起耳朵去听那人的动静。 可是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越也不敢回头,手指抓在窗台的凹陷轨道上不自觉地扣着。 是不是时机不对……我现在突然莫名奇妙说喜欢他,他会不会怀疑我在戏耍他……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时,莫冬终于开口了:“你……”语气犹疑,才说了个字就又不啃声了。 陈越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有点恼羞,按捺不住,转身瞪着他,又恶狠狠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顿了顿,见莫冬还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莫冬终于把视线从被单上抬起来,看着他,语气却没什么波澜:“你之前说过不会喜欢男人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就是现在!”陈越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几度,忽而又板着脸,急匆匆补上一句,“反正我现在喜欢你,你要是再敢做傻事,我也跟着殉情好了!” 最后那个“殉情”说得太用力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胸闷气短,头重脑轻,血液逆流而上,耳朵的毛细血管都快要爆裂开了。 第一次撒谎都是这么折磨人的吗?陈越有点担心。 那以后怎么办啊,他还要骗莫冬好久呢。 莫冬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悦的影子,反而一副被他吓骇住的神情:“陈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越有点生气,看着这条鱼还不上钩,又急又躁,冲动之下,他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举动。 纵身上前,嘴唇贴上一个温凉柔软的东西,莫冬的脸蓦然放大,他看见那双向来深黑如井的瞳孔刹间剧烈收缩,清晰地反影着他自己的上半张脸。 陈越只轻轻碰一下莫冬的脸就慌慌张张离开了,嘴上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流连在那里,像被羽毛尖轻轻挠过。 眼睛也不敢看莫冬,视线在床边的地板上爬来爬去,梗着一口气道:“总,总之,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你的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想结束还得问问我答不……” “查房!”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生生斩断了陈越的话尾。 方才旖旎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医生走进来,拿着本子,公事公办地咨询了一番,又给病人检查了一下血压和心率。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扶了扶眼镜,隔着块冰冷的玻璃看向杵在一边的陈越,“家属过来拿一下药单。” 陈越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家属”就是指他自己,忙应道:“好好的。”也不敢看莫冬,跟着医生就出了病房。 莫冬的身上主要是皮外伤,头虽然也磕破了,其实并不严重,只是擦了皮,没有伤到什么重要部位,医生只是开了些常见的药,嘱咐他病人愈合期间不要沾到水。 “特别是洗澡的时候,他背部上的伤口很多,沾到水容易化脓,你们家属要细心一下,给他擦身的时候小心一点。” 医生说着,把药方撕下来,随手递给了前面的人,停在半空没人接,他皱着眉抬起头,“怎么,还有什么事?” 陈越伸出自己僵硬的手,接过药方,“没有,谢谢医生。” 出了诊室,陈越往回走,发现走廊的长椅上零零散散坐了好些家属,拿着包子早点在啃。 他低头看了一下表。 八点十分。 他才想起来莫冬还没吃早餐。 医院门口两旁老早就有小商小贩摆着各种各样的早点在叫卖,许多家属为了方便就就近在那里买些东西填肚子。 陈越担心不卫生,在手机上搜寻了一番,特地绕了些路到一家看起来干净一点的粥店买早餐。 但到了点单的时候他却犯了难,盯着招牌上眼花缭乱的菜名,不知道选哪个。 为了保险起见,他选了五六样。 和莫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竟然都不知道莫冬喜欢吃什么。这个认知让他难受又惭愧。 提着粥回到医院,站在门口正想抬手敲门,突然停下来,移身到旁边的小窗,探头向里面看了看。 他想知道莫冬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刚抬眼,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里面那人的视线,陈越突然一吓,狼狈躲身贴回房门。 而后他才觉得莫名奇妙,心虚什么呢,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拎着粥,抬手慢慢地敲了敲房门。 里面立刻传来一声轻轻的“请进”,他推开了房门。 莫冬半身靠在墙上,目光半垂,直到陈越走近了,他才微微抬起眼来。 陈越把早餐放在桌子上:“我刚出去买了些粥,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吃一点。” 莫冬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去帮他买早餐,有点奇怪地看了那些粥一眼,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买给我的?” “对,”陈越有点尴尬地撇过头,“你快别说了,都要凉了。” “那你吃了吗?”莫冬问他。 他刚想撒谎说自己吃过了,结果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没有,那就一起吃吧。”他硬着头皮道。 桂花铁皮盒 给大家打个滚,求求评论*。(ˊˋ*)*。 第12章 莫冬吃得很慢,拧着眉头吞食,每一动作,太阳穴上的一道清晰青筋就会突突地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暴皮而出,看着可真叫人担心。 过了会,莫冬停下手里的勺子,低垂着的眼睛不自在地躲向一边。 “陈越,别看了。” 陈越被他这么一叫,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盯着莫冬的额头走了神,被抓包后干笑几下就心虚移开了目光。 吃完早饭,两人也无事可做。 莫冬一直看着窗外,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 陈越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相扣,大拇指相抵,心烦意乱地交替摩挲着指腹。 六月夏日的灼热暑气伴随着阵阵蝉鸣声,从半开着的窗户闯进来,蒸得整个病房都炎热难忍。 陈越在心里斟酌许久,终于出声:“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莫冬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等着他的下文。 “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等莫冬回话,他立刻又说:“不如你和我一起回A市吧,我在A市租了套房子,正缺了个室友。” 他边说着,边偷偷去瞧莫冬的神色,见对方微微蹙眉,似乎不是很乐意的样子,于是又下一剂药,“你就忍心把你的男朋友独自一人扔在A市啊!” 莫冬整个人都僵住,直愣愣地看着他,被他话里的“男朋友”给弄懵了。 陈越见状故意摆出一副被他伤到的样子,俯身凑近,拧着眉控诉道:“不是吧,莫冬,你难不成想异地恋啊?” 莫冬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近自己,被他吓得冷不防往后退,可身后的墙又把他堵了回来,整个人进退两难,脸都快涨成猪肝色了,“陈越,你别玩我了。” 陈越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叹了口气,坐回原位,收起玩笑的语调,认真地说:“莫冬,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莫冬摇了摇头。 他第一次被人拒绝,一时气结,带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蛮缠恃骄:“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还给我送过玫瑰,现在又不认了是吧。” 见莫冬被他堵得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立刻拍板:“就这样说好了,明天我们坐高铁回去,票我都买好了。” - “A市政府最近在大力扶持互联网企业,许多新兴公司在招人呢,待遇听说也不错,工作方面你不用担心……” “我租的那个房子挺大的,三房一厅,靠近地铁站通勤也方便,你要是哪里不满意咱们也可以再看看……” “嘟嘟好久都没见到你了,等会回到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撒娇呢……” 一个矿泉水瓶忽而递到陈越的面前。 “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说得正起劲的陈越终于肯停下他在上地铁前就一直喋喋不休的嘴,才发觉喉咙发干,道了谢,从莫冬手上拿过水,顿顿顿一口气就喝光了整瓶。 又随手接过莫冬递来的纸手帕擦了擦嘴后,抬肘戳了戳他:“你从上车就一直往窗外看啥呢,都是树木有什么好看的。莫冬你好歹理理我啊,我就一个人在这说,怪没意思的。” 莫冬把视线从玻璃窗收回,盯着对方的蓝色牛仔裤:“我一直都有在听的。” 陈越说得自己也累了,再加上这两天一直没有休息好,现下倦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歪身靠在莫冬的肩上:“算了算了,我也不说了,困死了,到站了记得叫我。” 莫冬身上有一股淡淡潮湿木香,陈越嗅了嗅鼻子,觉得很好闻,又挨近了些,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徒然僵硬的肌肉。 他实在太累了,没一会就死睡过去了。 高铁在轨道上飞速平稳地行驶,窗旁的树丛像被按了3倍快进键,在窗上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绿影。 在这泼墨般的葱郁绿意中,莫冬看见玻璃窗面上反映出两个男人紧密挨靠的身影,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毫无芥蒂地把头搭在另一个削瘦苍白的男人的肩上。 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好似一对恋人。 莫冬很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可是他的手机放在左边的裤袋上,左半边身子都被陈越压住了,稍有一动作就会把人弄醒。 他不想把人吵醒,又舍不得把让这一幕白白溜走,只好用目光一遍遍临摹着那人的轮廓。 他有点替陈越难过,怎么就搭上了他这样一个古怪厌世的朋友,千里迢迢地跑来寻他,还要千方百计提心吊胆地阻止他再去轻生。 他告诉陈越他不会再去自杀了,可是陈越不信,还以为他在哄他放下警惕筹谋下一次。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 原本活着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一场漫长凌迟。 他父亲喝醉了就会拿着空酒瓶,边狠狠地捅他的肚子,边指着他的鼻子啐骂他野种狗杂种。而他的母亲从天亮到天黑都抹着一张白脸周游在各个男人之间,从不用正眼瞧过他一眼。在学校也是被人踢打着谩骂讥笑着,个个都想在他头上踩一脚吐口水,“贱玩意!” 他寻死,只是想还世界一个清净,也还自己一个清净。 他原以为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存在了,于是安然赴死。 可是,可是当他在医院里睁开第一眼的时候,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流溢出来的紧张和喜悦瞬间就把他拉回人间。 他舍不得陈越。 他甚至很自私阴暗地想过,既然陈越为了阻止他去死,不惜编出这么一则拙劣的谎话来,那他就捂上自己的良心配合他的善意好了。 他喜欢陈越,喜欢得几乎失掉了自己的灵魂。 要不是他还残留着那一点点的理智,他心中贪婪的猛兽就要以死为要挟,张开血口獠牙,把陈越和他都生吞下肚,生生世世都捆绑纠缠在一起。 第13章 陈越租的房子在A市中心地带,在海鼎区的海熙城。 “我们的房子在十七层,14号楼,喏,就在前面。”陈越指了指前方的一栋高大住宅楼。 临近傍晚,茜红底色的天空被鳞次栉比,高高矗立的现代化建筑群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朱红落日旁,几只倦鸟向西归巢而去。 华灯初上,干净整洁的道路旁有三三两两的居民在结伴遛狗散步,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追逐戏耍,嫩稚欢快的笑声飘扬在凉爽的晚风中,远远地去了。 直到那四个小孩蹦蹦跳跳的影子消失不见,莫冬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拉着行李箱跟在陈越身后。 上了楼梯,陈越在一扇写着1709的门前停下。 “3765。”他说。 “嗯?”莫冬不明所以。 “我说,开门密码是3765。”陈越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 莫冬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他开门呢。 他放下行李,走到密码门前,在心里默念这4个数字,不知怎的心里竟有点紧张。 3。7。6。5。 “叮。”轻快的铃声响起,门自动打开了。 “回家啦!”陈越推开门,摁亮了灯。 霎时,干净宽敞的客厅亮堂堂展现在面前。简约大气的LED吸顶灯把所有的空间都照得明亮通透,白色的墙,北欧风的原木家具,灰白色的布艺沙发,杆直叶茂的巴西木,还有柔软的贝色地毯。 陈越走到门旁的开关前,切换了一下灯光模式。 客厅的灯光一下子暗了好几度,由醒目的白光转为了昏沉的黄光,还撒下了些浮动的点点星影。沙发旁的落地灯撑起一方显亮角落,错落有致的树影投到墙上,像是丹青高手随意挥笔泼墨而成的画。 陈越拉着他走进旁边的玻璃推拉门,“这里是厨房。” 开放式的U形厨房操作台,厨具刀具一应俱全。中间是一个小圆餐桌,上方是一盏别致的树枝造型的餐灯。 莫冬静静地看了会,走到储物柜旁,拉开,里面空荡荡的,再打开冰箱,连冷气也没有,更别说什么食物了。 陈越尴尬地站在垃圾桶前,挡了挡还没来得及丢掉的一次性外卖盒。 “吃外卖对身体不好的。”莫冬说。 陈越讪笑几下,摸了摸鼻子:“刚搬来那会太忙了,所以……” 莫冬也不好说什么,任他把自己拉出了厨房。 一百平米的房子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两间卧室相对,一间朝东,一间朝西。 空出的那间是朝西的。“采光不是很好,要不你住我这间吧。”陈越说。 莫冬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 他安顿好后走出房间,陈越正坐在客厅里刚打完电话,见到他便说:“我刚才给宠物寄养店的员工打电话了,说我们等会就去接嘟嘟回来。” 嘟嘟就是陈越在英国捡养的小猫,陈越不在家的日子就托人把它寄养到了附近的一家宠物寄养所里。 由于收价不菲,服务自然差不到哪里去。陈越从戴着口罩和白手套的员工怀里接过嘟嘟时,马上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重了一些。嘟嘟见到爸爸,开心地喵了好几声,依恋地埋头扒掌,钻进他的臂弯里。 上车后,陈越把怀里的小猫递给莫冬,“帮我抱一下,我开车。” 莫冬有点手足无措地接过,小心谨慎地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陈越开着车,抽空看了他一眼,瞧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道:“这会又不是叫你喂它奶,怎么又怕成这个样子。” 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有阵子陈越特别忙,就拜托莫冬替他照看一下嘟嘟,那娇娇小小的一只,莫冬都不敢碰它,连给它喂奶时手都在抖。 “它现在长大好多了,不像小时候那么脆弱了,禁得起你的一抱了。”陈越戏谑道。 小白猫趴在莫冬的腿上,探着鼻子嗅了嗅,像是认出了这个曾给自己喂过奶的人身上的气味,抬头软绵绵地叫了声喵呜后,团起身子安心地睡了。 两人驱车回家,路过一家商场。 陈越想到家里还缺不少东西,停车拉着莫冬进去了。 商场人不多,陈越取了辆小推车,噼里啪啦从货物架上取下好些生活用品后,转头去问:“莫冬,你还缺什么东西?” 莫冬看了看手推车里的各种速食面,蹙了蹙眉,把那些方便面放回了货架,一声不吭地往蔬果区走。 陈越忙跟上去,见他好像有点生气了,便说:“好啦好啦,我不会再吃了。” 莫冬回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陈越住了嘴,只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秋葵,白菜,西蓝花,韭菜一把把放进小车里。当看到他又拿起一捆香菜时,忙伸手拦住:“够了够了,几天也吃不完了。我们再去看看别的吧。” 两人又挑了些肉就结单回家了。 陈越不会做饭,只能杵在一旁给莫冬下打手。 莫冬洗好西蓝花后,用手掰开一小朵一小朵,扔进盐水里泡。 又撕开一条火腿肠,熟练地切成薄片。 陈越在一旁拿着新买的打蛋器打晕鸡蛋,一边看着莫冬游刃有余的刀工,羡慕道:“莫冬,你这功夫怎么练的,厉害啊。” 莫冬低头把火腿片利落摞堆到刀面上,装进盘子里,“我从小学就开始做菜了,多练而已。” 说话间,水烧开了。焯西蓝花,滑鸡蛋。最后把锅烧热,倒入火腿,西蓝花,鸡蛋,放盐,糖,酱油,鸡精,混在一起炒。 香气四溢开来,最后上桌,红绿相间,看着就很令人胃口大开。 陈越坐在餐桌旁,看着莫冬把一道道菜都上齐了,拉着他坐下:“好啦,辛苦啦,我来盛饭,你别动。” 淡黄色的灯光投下一层渐变的光晕,照在热气腾腾的饭菜上。 一顿饭下肚,整个胃都被安抚得妥帖满足,暖洋洋的。 小猫蹲在桌上,也被香气吸引了,好奇地爬过来,刚低头想舔一舔盘子剩下的汤汁,就被陈越捏着后颈提了起来。 “贪吃鬼,这个你可不能吃。” 他叫住正在收拾桌子的莫冬:“莫冬,碗放下,我来收拾,你去喂嘟嘟。” 折腾一天后,两人终于能坐下休息,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后,莫冬说自己要去洗澡。 “哦。”陈越应了声,忽然才反应过来,莫冬的背部伤是碰不得水的。 他忙叫住莫冬:“诶,等等,你的背部的伤,我来帮你吧。” 桂花铁皮盒 国庆快乐!(*^^*) 那什么,好像高估自己了,日更好像做不到了……隔日更吧(_) 第14章 (修) “你放松点……别怕,我会很轻的。” 陈越刚把热毛巾尖轻轻碰到莫冬尚且完好的皮肤时,就明显感觉到下面的肌肉瞬间紧绷,微微痉挛起来,顺带牵扯撕裂着旁边的伤口,形成的结痂又渗出血丝出来。 他已经把力道放得最小了,但是看莫冬的反应总觉得自己下手很重的样子。 莫冬皮肤很白,更衬得那大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显得愈发狰狞,整个背部都是破碎的,像是生生把一张干净崭新的宣纸揉皱撕裂。 陈越小心避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用温水洗过的毛巾擦拭着血迹和上次在医院还没完全清理干净的沙砾。 浴室冷白的光投射下来,照在莫冬脊背洇出的一片湿亮汗迹上。 “现在知道疼了?跟别人打架时怎么就不知道疼呢?”陈越还是压不住已经渐渐冒上来的火气。 他实在是想不通莫冬这个性子居然也会跟人打架,还把自己伤成这样。 他想起那天莫冬明明已经昏迷不醒了,手里却还牢牢抓着几块碎玉。那东西他认得,正是他从小就佩戴的玉观音,在很久之前就丢掉了,怎么现在到了莫冬手里? 莫冬醒来后的那几天似乎一直在找着什么,甚至还趁他不注意从医院偷偷跑出来。陈越找到他是在那条河边,一个人低头惶然地左右搜寻,好像失了魂似的。 此时看着莫冬面对着他的诘问一声不吭,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心中的怒火越发盛了起来。 好不容易憋着火把莫冬的背擦拭干净后,他随手把毛巾往洗手盘上一扔,推门出去了。 莫冬转头看了看那条沾到了自己血污的毛巾,静了会,抬手把它拿起,丢到垃圾桶里。 - 莫冬的工作找得挺顺利的,陈越原本还想着找几个朋友打一下招呼,结果没想到是自己操多心了。莫冬把简历一投,好几个在当地都小有名气的公司都发来面试通知,他没几天就拿了它们发来的高薪offer。 但莫冬最终却选择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型互联网公司,陈越还听几个做这行的朋友说,这家叫暖迹的小公司濒临破产,连老板都跑路了。陈越跟莫冬提过一次这公司的情况,但是莫冬的样子好像并不在意。 陈越还想着找个时间劝劝莫冬,但这段时间他在宠物医院做兽医助理,每天都要学很多新东西,他又还没完全从学生的身份中转变过来,难免很不适应,整个人都在高强度地运转,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早上又要赶着公交上班,再加上莫冬也忙,于是两人竟近一个月没怎么说过话了。 等他终于稳定下来后,莫冬也渡过了实习期被正式录用了,陈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这也是莫冬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过了适应期后两人的相处时间才多了点。一起吃饭时,陈越会问莫冬几句工作上的事,莫冬也一一回答,吃完饭后陈越就去洗碗。 俩人都心照不宣地分外默契地各自承担起一半的家务活,通常是轮流买菜,莫冬做菜,陈越收拾餐桌,一起喂猫一起打扫,闲下来时就坐在沙发上,两人各占一头,不远不近地相对着。 陈越用ipad看文献,莫冬就抱着电脑打代码,小猫坐在仿兔毛毯上溜着毛线球。有时夜风从窗外送来不知名的花草香,满室暗香浮动。 气氛安静融洽。 陈越有时候看书看累了,放下平板,看着一旁安静专注地盯着屏幕的莫冬和在地上打滚的猫儿,温暖的橙光给眼前的画面过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滤镜。 我的理想国。 他在某一瞬间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许是他看莫冬太久了,莫冬察觉到,从电脑上抬起头,用目光询问他怎么了。 正值7月,白天被烈火炎日灼烧过的大地,在夜幕降临后悄无声息地散发着白天囤积的燥热,蒸得空气都分外闷热。 陈越突然想起来自己自从回国后就被怎么运动过了,四肢都泛着一股躁动不安的难受。夏天的运动首选自然是游泳。 于是他提议道:“莫冬我们找个时间去游泳吧。” 其实他还藏了别的心思,他实在是被莫冬动不动就跑去跳河的举动给搞怕了,正好趁这次机会教会莫冬游泳。 会游泳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会占了上风,怎么着都不会淹死。 莫冬一向对他都是言听计从,所以也没有多话,点了点头。 陈越向来就是个行动派,很快就找好了场地,就在他们小区附近的一家高档酒店的游泳池。本来那个游泳池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正好这家酒店的经理和陈越家的生意有往来,就给他开了个绿卡。 陈越并不打算给莫冬找个游泳教练,因为他自己亲自教。省级青少年锦标赛冠军可不是白拿的,陈越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有信心的。 下班后两人就结伴去游泳。 游泳池里的人不多,过了九点后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露天的游泳池,黑色的天幕下,黑蓝的水波被风扰动,荡漾起层层水纹。池壁旁开着一排的夜灯,水光一反,璀璨耀人。 陈越先行下水,当整个身子都没入水中时,被夏夜招惹上的热意一下子就被驱散得无影无踪,浑身的毛孔都在惬意歌唱。 他蝶泳游得最好。 岸上的莫冬看着游泳池,那个人的身躯像海豚一样波浪起伏作鞭状运动,动作流畅优美,带起的水花激情迸发,像一只飞舞的水蝶。 他犀利劈水,灵活触壁,连续几个来回,刚才还沉寂着的游泳池都被他搅弄得心慌意乱。 等陈越游完第七个来回后,趴在水池边,抬头看见莫冬直愣愣地看着他,笑了,露出一排灿白的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有种让人头晕目眩的魔力:“下来游啊,干看着是学不会的。” 说着就伸出湿淋淋的手去拽莫冬的脚,莫冬被他拉得猝不及防,整个人扑进了水池。 第15章 整个世界天翻地覆,脚不着地的失重感随即而来,冰冷的池水涌入他的口鼻,可怖的窒息感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好像要把他从这个世界生生割裂开。 莫冬瞬间就懵了,理智还没跟上来,本能就占据了先锋,刻在基因里的求生欲让他的四肢拼命在水中挣扎,活像在油锅里扑腾的鱼。 他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濒亡袭击里才瞬间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想死。 死亡不是解脱。脑部神经发出尖锐的警报。 就在他以为黑暗即将要吞没他的时候,一只健硕的手勾住了他的腰,一用力将他轻轻带出了水面。他忙紧紧贴着那人的胸膛,拼命咳嗽,大口喘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这么怕死,还敢去自杀?”耳边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莫冬刚体验了把溺水的恐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凭本能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 陈越看着那人浑身狼狈,抖得跟鹌鹑似的,这些天一直积压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些,随即后悔起自己刚才的冲动,见他呛水呛得厉害,想伸手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然而莫冬被吓得紧缠住了他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 莫冬再瘦,也是一个成年男性,再加上这个月陈越有意的进补,长了些肉,他这么一挂,陈越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断了。 他只好无奈道:“池水都没过你的肩,怎么吓成这样,站起来不就好了嘛。还有,能松手吗,脖子被你勒断了都。” 莫冬才回过神来,这时才发现自己挣扎时胡乱抓到了陈越脖子上的黑绳链,忙松开手,在水里站稳了,退出几步拉出安全距离,低头道歉:“对不起。” 陈越真的是哭笑不得:“我把你拉下水,你还要给我道歉?” 莫冬不知道应当作何反应,只好“哦”了一声,听见陈越噗嗤的一声笑,愈发窘迫起来。 陈越也不逗莫冬了,开始着手教他。 “现在我们先练习吐气。双手伸直,抓住扶梯,弯腰,水要没过头部,吐气20秒,对,就这样。……很好,再来几次。” 莫冬沉头入水,立马被一拥而上的水潮包裹住,那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耳边充斥着咕噜咕噜的一连水泡浮动声音,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湛蓝,整个世界都被隔离开了。 刚下水时他还觉得冷,现在却觉得周围的水温上升了不少,甚至有点热。 十分钟后,陈越见他练习得差不多了,想抬手拍拍他的背让他停下来,但手刚一接触到莫冬的背,指腹的神经末梢就传来的温热光滑触感让他心绪紊乱。 他移目过去,那人窄瘦腰肩上的一大片莹润白皙的肌肤被水浸透得光洁透亮,那些伤痕早已愈合,甚至连红印也没有留下,好一块剔透无暇的和田玉。 那条纤细优美的脊柱沟蓄了些水,被头顶的灯光一照,粼粼的波纹晃了他一眼。 莫冬察觉到背上的异样,抬身出水,取下泳镜,转头向后看去,陈越顿时僵住了身。 他刚从水里出来,断断续续的水顺流而下,在眉弓前形成两道小水帘,浓密长翘的睫羽下的那双黑润沉默的眼睛,隔着朦胧水雾无知无觉地向他看来。看似干净的眼眸里却藏了个深不见底摄魂夺魄的黑洞,一秒就要把人连肉带骨地吸走。 陈越手忙脚乱地移开目光,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可以了,接下来……练习一下漂浮。” 十分钟后。 “莫冬,你,你先继续练,我在岸上看着。”陈越镇定地说完后,几乎是逃跑似的窜上了岸。 室内泳池的光白得通透,把周围的一切都暴露得一览无余。 陈越坐在休息椅上,听着池里哗啦啦的水声,他的目光躲躲闪闪断断续续地时不时落在水池里那人白长笔直的双腿上。 他拿过一旁的白桃冰镇汽水,一口气灌了大半,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镇压着体内那股莫名其妙的躁动。他深呼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好像要摆脱什么可怕的东西。 后半场,莫冬明显感觉到陈越的心不在焉,以为他累了,便说:“我们回去吧,很晚了。” 陈越根本不敢看他,呐呐应了声:“好。” 一回到家,他就对身后的人含糊地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如蒙大赦般急匆匆地奔回房间。 门一关上,浑身的紧绷的肌肉甫一放松,他就瘫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裤子上面撑起的小帐篷。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一定是。 虽然他是跟莫冬说过自己喜欢他,但他也知道,那句喜欢,其实两人都没有当真。他是要和莫冬当一辈子好兄弟的,不可能对他有超出友谊之外的肖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只是意外。前段时间一直忙于工作,回到家了到头就睡,确实好久没舒解欲望了。 这只是成年人正常的生理需求。 陈越命令自己不许再想别的,可是一闭上眼,刚才在游泳池里的那一幕幕画面就是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袋。 水淋淋的薄背,微微下凹的腰窝,修长有力的白腿…… “啪!”房间里突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火辣辣的刺痛总算挽回他的一点理智,他冲进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后才觉得好受一点。 陈越倒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下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16章 无论前一天睡得多晚,社畜都没有理由晚起。 第二天的闹钟一响起,陈社畜就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起来,迅速洗漱穿衣。 再一看手表,七点四十。 医院规定的上班时间是八点整。 他暗暗祈祷今天的交通能通畅一些。 经过客厅的时候,他扫了一下玄关,莫冬的鞋子还摆在那里,莫冬还没出门,他忙放轻脚步。 他自己做鬼心虚,下意识想避开那人。 结果刚走出客厅,离玄关还有几步,厨房的推拉门就被人推开了。 莫冬穿着睡衣从厨房走出来,递给他一个透明的食品袋。 里面装着几片吐司,微微冒着热气,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吐司机上新鲜出来的。 “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他看着陈越,额前蓬松凌乱的几绺头发下,一双眼睛还带着倦怠的睡意。 陈越脸有点发烫,眼皮快速撩了一下客厅茶几,果然看见上面放着两瓶白色药瓶。 那是他前几天拿出来吃忘了放回去的胃药瓶子。 他不自在地笑了笑,接过面包道了谢,有点怕莫冬又对他说什么,道别也没来得及说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医院离他家不远,但是还是有一段路程的。他叫了辆出租车,坐在后座边啃面包边刷微信朋友圈,大拇指熟练地划拉地给同事上司点赞。 刚入职的那个月,他微信联系人加了不少,每天的朋友圈都异常活跃。他现在跟着的林医生几乎每天都会更新动态,大多都是广告推销,什么猫粮狗粮宠物保健品。 陈越一开始还奇怪,好好的一个宠物医生整得跟销售员似的,后来接触久了,他才明白过来。 虽说宠物医院的主营业务是医疗服务,但宠物食品用品销售作为主营业务的补充,在增加收入的同时,可以优化用户的体验。一般宠主对给自己宠物看病的医生都很信任,所以对医生推荐的宠物商品都很乐意去购买。宠物医院都鼓励这种行为,甚至有的医院还有专门的业绩榜。 对很多医生来说,从销售产品中获得的利润要比工资还要高,导致了很多医生不把心思放在专研医术上,反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兜售产品上。 陈越无法对这种现象置评,他也知道,宠物医疗作为一个新兴产业,行业成熟度不高,整体人效水平和平均员工薪酬水平相对其他行业来说都比较低,很多医生连养家糊口都难,没有多少人能在这个行业里坚持下去。 他当初想要报考动物医学专业时,他父母十分不理解,周围的同学也劝他读个正经的临床医学什么的。 “有多少人愿意给自己的宠物看病呢?有精力花那个冤枉钱,还不如扔了再买一个呢。” “好端端的不去给人看病,给畜生看啥?” …… 陈越一路走来,这些声音听多了。但每次听到,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似的疼痛,他不是为自己难过,他是为了那些小猫小狗难过。在很多人眼里,它们只是会叫会动的一团活物罢了。 在宠物医院工作了一个月多,他一个刚入职的新人,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挂水,处理伤口,写住院记录,拍视频,清理排泄物等等,有时候人手不够了,还会被拉去洗猫洗狗,一天下来脚都站不稳,拿着病历本的手都在发抖。 但是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被照顾得活蹦乱跳健健康康,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的,他又觉得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今天来就诊的宠物不多,倒是隔壁的美容部的美容师不够用,他便过去帮忙了。 很多宠物医院都有宠物美容服务,主要起到引流作用,维持顾客的粘性。 给狗狗洗澡是个体力活,特别是那些活泼好动的小家伙。 陈越刚给一只一岁大的小金毛洗完澡,一遍深层洁净,一遍留香,一遍柔顺,小耳朵小肉垫都不能放过,力道不能太重,重了会伤到小狗;也不能太轻,轻了洗不干净。一天下来他就累得大汗淋漓,还没来得及给它擦干,小金毛就急不可耐地从头到尾地抖擞了一遍身体,还伏低身子生气地朝他汪汪叫,飞起来的水滴洒了他一脸。 宠主在旁边看着,替自家毛孩子的不礼貌感到很不好意思,低声训斥了一下。 小金毛被妈妈宠惯了,才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越发骄横起来,作精上身,从澡池里跳出来,到处窜来跑去,陈越不敢粗鲁地直接上手抓它,只得哄着拦着,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淘气鬼抱住,放到洗理台上用吹风机吹干它湿漉漉的毛发。 小金毛一被交到主人手上时就立刻耸搭着小耳朵,躲在妈妈的臂弯里哼哼唧唧,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地样子。主人看到它这个样子,也心疼坏了,不停地摸脑袋哄着,33公斤重的一只狗,她一个瘦弱的女子就这么一路抱着,没舍得让小狗下地过。 “跟个孩子似的,害。”送走了客人,旁边有人啧啧感叹。 陈越把视线从门口抱着狗狗的女孩的背影上收回,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是美容部的一位同事,小王。 小王递给他一罐饮料:“都累坏了吧?最近来洗狗的人特别多,真要命。” 陈越笑着接过来:“谢了。” 喝了几口后,陈越目光一转,落到门外的一只铁狗笼上。 “那只狗是来看病的?它的主人呢?” 笼里面关着一只串串狗,无精打采地趴着,皮毛凌乱且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小王回答:“是送来寄养的,说是要寄养一周。他主人交了钱就走了。” 许是闻到了空气中有股难闻的气味,小王皱了眉,“这狗不知多久没洗澡了,等下还要给它消过一遍毒才能把它送进寄养室。” 陈越走了过去,在狗笼旁蹲下。 那只狗倒是乖得很,见了生人不像其他的宠物狗一样吠起来,反而胆怯地向后瑟缩了一下,黑溜溜的小眼睛透露着紧张和不安。 第17章 陈越蹲下来,一靠近笼子,那只狗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乌黑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战战兢兢。 它的皮毛灰土灰土的,一绺一绺地粘黏在一块,靠近尾巴的部分的毛是炭黑色的,像是被烧过。陈越轻轻摸几下它的背,那只狗就顺从地伏趴下来,耳朵柔软地耸搭在脑袋两旁。 这只狗身上有皮肤病。几处裸露的皮肤都发红了,稀疏的毛间偶见小脓包,还有些密密麻麻的黑痂。他检查时,那只狗的后腿时不时地偷偷在小腹旁的皮肤上抓挠,被他瞥了一眼后立刻放下腿,小心翼翼地去舔他的手。 “这狗有病的啊,接待室的人怎么都不看一下,万一在医院传染开来就麻烦了。得快点叫人把这只狗领走。”小王烦躁地挠了一下头,拿起电话打给前台。 医院里最怕的就是带有传染病的狗了,一旦传染给寄养在医院里的宠物,到时候宠主一旦闹起来,对医院名声影响很恶劣,弄不好还会倒闭。 陈越忽然一言不发起身走出去。 “诶,你干嘛去?我已经打电话了。”小王以为他要去找人算账,忙叫住他。 陈越走得太快没听见。 回来时手里拿着几管膏药,蹲下来打开笼子,想把狗放出来,小王一脸懵逼忙拦住他:“你干啥?” “上药啊,”陈越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王:“哎,不是,我说。这病狗我们得给它退回去,还上什么药啊?再说了,他主人还没说要给它治,你上赶着干嘛,医药费要不要得回来还难说呢!” “行了行了,这药记我账上的。”陈越戴上口罩和乳胶手套,探身进去了把狗抱出来,拿出碘伏酒精,顿了顿,发现旁边没人,回头皱眉对小王说: “你愣着干啥,快来帮我把狗按住。” 小王无语片刻,无奈地走过去配合着他。 陈越小心地清理着狗身上的创伤,每沾一下小狗浑身就痉挛一下,可见是痛得厉害,但又不过分挣扎,甚至连叫声都没。 他哄小狗小猫哄惯了,习惯性捏着嗓子:“乖哦小宝贝,真乖……” 一旁的小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上完药后,前台同事派人来说联系不上小狗的主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下那只狗。小狗正缩成一团,下巴压在两只前脚上,抬起圆溜溜的眼偷偷瞅他们。 “哟,这狗还会察言观色了。”小王被它那小样儿逗笑了。 旁边的同事也觉得有趣,一起笑了起来。 嘻嘻的笑声弄得狗狗越发不安,呜呜地向后躲藏,差点从桌子边缘掉下去。 狼狈的样子反而让周围的人更肆无忌惮了。 在医院工作每天很累压力又大,给那些小宠物看病做护理都要小心又小心,毕竟那是被客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宝贝,稍有差池就会被爱宠心切的客人骂个狗血淋头,反倒是人不如狗了。 而失去了人类庇佑的宠物反倒是另一个极端了。 陈越没有笑,他沉默了会,问:“那人寄养几天?” “三天。” 他点点头,抬手摸了把小狗,“三天后再说吧。” 将小狗安置在隔离间的笼子里,陈越怕它寂寞,就又给它扔了个毛绒狗玩具,那是以前在这里寄养过的小狗咬坏后客人不要的。 这只小狗对这个鸡腿形状的玩具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叼在怀里不停地咬。 陈越蹲着它看了一会儿,又有同事跑过来叫他了。 一整天脚不着地,忙得昏天暗日,中途接到莫冬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唔,今天很忙,你吃吧,不用等我,”陈越边用肩膀夹着手机,边给一只比熊驱虫,要挂机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个,我最近不跟你去游泳了,拜托了一位朋友教你,迟点我把他的电话号码发给你,你有空就联系一下他。” 莫冬沉默了一会,说好。 陈越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搞完卫生做好值日记录后,终于可以下班了。 出了医院,大门停着一辆奥迪。 车窗在他面前降下来,探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姜宴洲往后偏了偏头,示意他:“上来,我送你回去。” 陈越笑道:“领导深夜主动送下属回家呀,这是关心下属还是心怀不轨?” 姜宴洲啐道:“呕,惯的你,废话少说,上不上?不上拉倒。” 陈越坐上副驾驶,脚刚放上地毯,好像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不小心向下压了压,安静的车子内登时响起尖锐又稚嫩的吱呀吱呀声。 霎时就把他给吓坏了,还以为踩死了什么活物,心惊胆战抬起脚一看,原来是只玩具小黄鸭。 就是那种专门哄小孩子洗澡用的漂浮港版小黄鸭。 他哭笑不得地把那玩意举起来,姜宴洲见了,显然也没想到车子里还落着这玩意,讪笑几下,接过来,“小吱这孩子老是丢三落四的,回去得说说她。”说着拍了拍小鸭身上的灰,揣进口袋里。 整齐肃穆的深灰色西装口袋突兀地鼓起一小团,一想到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东西后,陈越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姜宴洲前几年还游走周旋A市的各个舞厅酒吧,口口声声说婚姻是自由的坟墓,要一辈子当个来去如风的男人。结果遇上现在的妻子后,立马一头扎进了坟墓里,心甘情愿当妻奴女儿奴。 姜宴洲听见他笑里暗含的揶揄,不爽瞥了他一眼,“说起来你也到岁数了吧,是时候找一个了,你家里人都不催你吗?” 陈越听他说完,脑海里下意识闪过一张瘦白的脸。 “你在这摇头晃脑的干啥,不想找?” 陈越忙定了定神,说:“不是……就是现在不是没遇上合适的嘛。” 姜宴洲又东扯西扯了一大堆,大多都是问他现在工作还习惯吗同事相处得怎么样之类的。 两人在大学期间一直是很好的哥们,但是自从进了医院以后,陈越还是感到了两人之间由于身份转变带来的微妙感。 现在姜宴洲是他上司了,有很多能对兄弟直说的话反而不能说了。陈心里其实还是对医院的一些管理制度感到不合理,但现在他才刚入职,很多东西反而不好置啄。 他打算过些日子再跟姜宴洲谈谈,现下也只是简单地回了他的话。 姜宴洲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下车前他又问了陈越一句:“你要是有成家的意思,我就替你多留心一下,有什么问题是难得到你兄弟我的。” 陈越知道他这人一旦对某件东西上心了,就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也随他去了。 “行,随便你。” 第18章 陈越站在门口,却没急着进去,而从背包里拿出小瓶的酒精喷雾,将自己从头到尾喷了一遍,尤其是双手和鞋子,那些携带病菌的重点部位。 消毒完,陈越还打算在外面晾一会自己,门忽然就开了,昏暗的楼梯间一下子被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光照亮了大半。 莫冬穿着早上那套睡衣站在门口,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从他的背面直射过来,逆光勾勒出一道削瘦颀长的模糊轮廓,蓬松帖妥的头发显得整个人都毛茸茸的,像个小动物似的。 陈越眯了几下眼,就听见莫冬问他:“怎么不进来?” “医院病菌很多,”陈越边解释边走进玄关,“先消消毒也好。” 莫冬弯腰从鞋架上取下一对拖鞋放到他跟前。 陈越一回到家,脑子里那根拧紧的螺丝一下子松掉了,躯体竞相抗议的信息这时才被放行,四肢酸痛,肠胃空荡荡的,他有气无力地抬脚塞进拖鞋,到厨房里觅食。 莫冬跟在他后头,说:“我给你煮了面,吃点垫一下肚子。” 面是很普通的热汤面。 荞麦面条用开水焯过放在一个黑色的陶瓷大碗里冷却,黄澄澄的热汤上撒了些翠绿的葱花,热腾腾的雾气萦绕而上,暖融融的香气从鼻子直达饥渴难耐的胃。 陈越埋头嗦面,吃得欢快。莫冬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对着电脑打代码。 此起彼伏的吸溜吸溜声和单调的啪啪啪啪声交织在一起,在和着呢喃晚风,是静夏的小夜曲。 陈越吃完面就去洗澡了,莫冬也停下翻飞的手指,看着屏幕上那堆凌乱无章的代码,一个control+A,delete,界面立即清空干净。 他看着干干净净的界面屏幕,觉得有点烦躁,回了上司发的邮件后,正想关机去洗澡。 旁边突然传来滑轮一重一轻碾过地板的咕噜咕噜声,脚踝旁突然传来一阵异痒,毛绒绒的。他低头,一只小白猫儿正趴靠在他脚边,用憨萌小脑袋撒娇地去蹭他的脚踝上的皮肤,笨拙的亲昵让人的心都化掉了。 小猫最近身体状况好了很多,原本两只后腿都是瘫痪着的,但在悉心照料下,它的左腿对外界的刺激奇迹般的有了些许的反应,莫冬专门给它量身做了一个后肢轮椅,没几天它就适应了,唰唰唰,轮下生风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被它窜过。 而那两条前腿也被它使动得灵活极了,生生给它练出几块硬邦邦的胸肌来,沙发都困不住它这个淘气鬼了,一抓一撑,上窜下跳的。软软的小小一团,小老鼠似的,莫冬怕不留神踩到它,平时就把它关进猫笼里,可能是刚才赶着去开门,笼盖子没有盖紧,让这小东西钻了空子。 他把它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习惯性地给它按摩后腿的肌肉,手法轻柔,小猫舒服得眯起眼睛,咕噜咕噜地小声叫起来。 陈越洗完澡,边用随意搭在肩膀上的浴巾擦头发,边从浴室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客厅里,莫冬拿着根逗猫棒在逗小猫,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眉眼间尽是来不及褪掉的温柔笑意。 莫冬很少笑,陈越没想到他还能笑成这个样子。平日里那双沉静狭长的单眼皮,此时自然地微微眯起来,弯成一道舒缓的弧度,半阖着的眼缝里含着难得的温情,恍若被春风解封了的溪泉,往日的料峭寒意只剩下淙淙柔意。 他还想再看几眼时,那人已经垂眉敛去了多余的情绪,再抬眼,眸里还是那无波无澜的深黑,好似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只是错觉。 莫冬把猫抱回了它的专属小南瓜猫窝里,像往常一样锁上阳台的落地门,拉上窗帘,到厨房检查了一下煤气,经过客厅时回头看了一下,发现陈越还站在那里。 “早点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顿了顿,又回头说:“我做了些肉饼,放在冰箱,明天你要是来不及做早餐,就用微波炉热一下。” 说完门就在陈越面前关上了。 陈越看了看,角落里举着小爪子挠睡窝的小猫,笑了笑。 “晚安。” 灯瞬间熄灭,客厅里一片黑暗。 漆黑的房间里,莫冬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门缝里大片泄撒进来的光瞬间消失,接着便是那人走过的脚步声,最后轻轻的关门声带走了最后的灯光。 一切归于寂静。 莫冬迟缓躺下,拉上被子,像往常一样等着那股兴奋地躁动平息下来。 睁着眼,在流动的黑暗里,一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赖上多久?” “你这种人只能在污泥里腐烂。” “你也配肖想什么呢?” …… 即使现在他在为那点共处时光感到窃喜不已,但陈越他总归是要成家的。娶一个漂亮温柔的妻子,生一堆可爱活泼的孩子。这才是陈越的人生正道,而他,一个卑劣人嫌的不速之客,也不过是陈越人生中的小小一段插曲罢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出奇地平静,他原以为自己会很难受,可是没有。 要是在更年轻一些的时候,这只丑陋的癞蛤蟆尚带着妄想痴心,捧上几株丑玫瑰来示爱。 但是现在,他在这无望的黑暗里顺从地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第19章 陈越是被一阵清脆的鸟叫声惊醒的。 一睁眼,微熹的晨光透过未拉紧的窗帘射进来,勾勒出树影葱葱。 海熙城是高档小区,绿化做得很好。每个单元楼前都对称种上了两棵木棉树。挺拔秀丽的枝叶间跳跃着几只零星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唱着歌儿。 陈越想起小时候和莫冬一起住过的那个小区楼前,也有这么一棵高大的榕树。他小时候会跟爸爸一起绕着那棵大树晨跑。 陈爸早点当过兵,生活规律,格外注重身体锻炼,陈越受他影响也养成了晨跑的习惯。 在国外时也有几个固定的跑友,这些年一直没中断过。而回国后就没怎么跑过了,再加上和莫冬住在一起后就没怎么控制饮食,腹肌已经有了要消失的趋势。 陈越打算就到楼下跑几圈,他快速洗漱完,悄悄走过客厅,准备换鞋。 身后冷不防传来莫冬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 他回头,见莫冬睁着半开的睡眼,头上还呆翘起几根头发,显然刚起床不久,穿着灰色睡衣看着他。 “跑步,”陈越提起运动鞋晃了晃,“你也去吗?” 本来他是不打算吵醒莫冬的,印象里莫冬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学校里举办的运动会都没见他参加过。 但没想到他随口一提,莫冬就点点头,转身进卧室。 陈越有点意外。 莫冬出来时穿着一套灰色的夏装运动服。 陈越揣了钥匙进兜里,转身打开大门。 “等等。”莫冬突然说,走进厨房,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垃圾袋子,“走吧。” 陈越一看见那个垃圾袋,突然想起来这周是轮到自己打扫卫生,工作忙起来竟忘了这事。他一脸窘迫,“我好像又忘了搞卫生了。” 说来很不好意思,上上周也是莫冬帮他搞的。 莫冬不甚在意:“哦。”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马上又说,“没有关系。” 陈越突然起了坏心思,故作埋怨的语气道:“你也是,怎么都不提醒我,都怪你!” 莫冬第一次听见陈越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跟他说话,以为他真生气了,顿时慌乱起来,条件反射地连声道歉,并紧张地看了眼陈越,却发现那人眼里都是笑意,马上明白过来他在逗他。 他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只好闷闷地接了声:“哦。”不等陈越跟上,一个人快步走下楼。 陈越看他慌不择路的样子有点奇怪,也有点好笑,还有点可爱。 昨晚下过雨,今天早上的地面还是湿的,空气里带着些许的寒意。远处的天幕已经被均匀涂抹上蓝中泛白的底色,干净清亮。 海熙城有个湖滨公园,公园里早上出来晨运的人不少,其中以老年人居多,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三三两两成伴。莫冬和陈越绕着湖跑。 湖边的水汽重,附近起了一片淡淡的白雾,像是往半杯牛奶里兑半杯清水的颜色。 陈越知道莫冬体能不太好,特意放慢了脚步。但是某人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糟糕,每小时5千米的速度还是很吃力。 莫冬在旁边咻咻喘气的声音让陈越想起了自己养的那匹阿拉伯小马驹训练完时的喷气声。 可爱。他又想到这个词。 “累了吗?”他转过头问莫冬,“要不要休息一下。” 莫冬正垂头专心跑步,没有多余的气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可以。 陈越一慢再慢,渐渐跑到莫冬的后头。 机械反复的动作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分心,周围都是单调乏味的风景,陈越看了会,觉得有点无聊,不经意间把目光移到眼前那人的身上。 莫冬很瘦,身上没有什么肌肉,跑起步来时小腿的三头肌并不明显,格外地修长匀称,光洁的皮肤也在天光的映衬下白得几乎要融为一体。 略微宽大的灰色运动短袖随着他的步伐在摇晃,上面洇了点点汗迹。 莫冬的头发好像理短些了,清爽妥帖的发尾下是一截雪白的柔软后脖颈,上面毛绒绒的汗毛让陈越不知怎的,徒生出一股想摸上去的冲动。 两人围着湖跑了四圈后,天边已经开始泛红了,破云处的日光漫射出橙红色的光,在地上拉出了一个个暗黄色的影子。 陈越感到莫冬的步速明显慢了下来,于是停下,“今天先跑到这里吧。” 莫冬正屈膝弯腰撑着喘气,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下,颧骨泛着殷红,被汗水湿透的额发结成一绺一绺,顺着往下滴着水。 “怎样,还行不?”陈越有点担心,扶了扶他的肩膀。 莫冬摇摇头,很快就缓过气来,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的触碰。 夏晨的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带走了跑步时散发的过多热量。 两人并肩走在湖边,水面清晰映出他们重叠在一起的倒影。 “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陈越好久没这么放松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的人聊着天。 “嗯。”莫冬应了声,而后又问,“你呢?” 陈越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在莫冬面前发牢骚,大吐苦水,什么自己好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啦,什么顾客奇葩又不讲理啦等等。 那般苦大仇深的样子让莫冬以为他下一句就是“老子不干了”,谁知一讲到店里的小家伙们,撇下的嘴角立马又扬了起来,说某只狗狗多么多么的可爱懂事,某只猫咪又多么多么的傲娇调皮,一副甘为孺子牛的样子。 莫冬安静地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应一两声,余光里都是那人神采飞扬的眉眼。 第20章 晨跑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身体的肌肉和血液激活后,大脑开始奖励内啡肽和多巴胺,一天下来都是元气满满。 今天医院里的客人不多,就几个带宠物来复诊的客人,小动物们大多都很乖,没出现什么应激反应。只有一只七岁的萨摩耶有点麻烦。 它得了子宫蓄脓,还贫血,情况还比上次更严重。 宠主是位年轻的女生,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修着精致美甲的手一直都没舍得离开过小狗,眼里满是担忧,不停地问小狗的情况。 陈越低头看了看萨摩耶的体检单,说:“这种情况只能做手术,而且要尽快,拖得越久越危险。” 女生的眼眶立马红了,下意识抱紧旁边的小狗,说:“我做,我做,现在就可以做!医生,现在就可以做!” 设备和医生都在,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找到匹配的血型。 很少有医院建立宠物血库的,一方面是需求量不高,另一方面是供血保存成本高,需要无菌冷藏保存,而且保质期只有20天。 陈越跟她解释了一下这个问题。 那个女生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要自己去找血源?你们医院居然没有血存?!那万一找不到匹配的,我家小狗岂不是永远做不成手术了?!”说着语气就激动起来。 陈越不停地给她解释,但她听不进去,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几个在走廊边上的客人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看热闹。 小王听见吵闹声,推门而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陈越无奈地把情况给他说了一遍,小王听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没有血存,我们医院不是有一只吗?”说完忙上前安抚情绪激动的客人,让她别着急。 “手术马上就准备。” 正急上头的姑娘见小王这么一说,立马凶凶地瞪了陈越一眼。 等陈越跟着小王走到楼梯旁的那个寄存室,看他打开其中一个关着狗的笼子时,他才知道小王说的血库是什么意思。 蜷缩在寄存笼里的那只狗正是一周前被主人寄养在这里,却没人领的串串。这只小灰狗较第一次见面时胖了一些,温驯的大眼睛有点瑟缩地看着他们,被抓着脖子拉出来也不反抗,乖乖地垂着四肢一动不动。 “等等,你问过它主人没。”陈越问。 “问啥,这么多天了都没来领,一看就知道不想要了。本来还想着直接送人的,但前几天那只灵缇犬死了,医院正好缺一只供血狗,查了一下它的血型,没想到刚好就是万能血型。这几天都给它吃好的,就等着输血时用。”小王拍了拍它的脑袋,小狗就自觉跟着他走出寄养室。 它好像知道什么,抽血全程都没有反抗,十分配合,似乎明白前些天人类给它的食物不是白给的,需要用它身上的血液来偿还。 陈越看着那双纯黑温驯的眼睛时,心里有点难受。 只做手术的话,需要的血量不是很多,但那只萨摩耶本身还贫血,所以还需要额外补充一些血来。 陈越看着那些暗红色的液体一点点地源源不断地从小狗的体内被抽出来,最后汇聚成200ml的血袋。抽完包扎后,小狗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站都站得不太稳,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跳下手术台,也不乱跑,沿路返回寄存室,自己乖乖地钻回笼子里。 萨摩耶的手术很成功,宠主一直在旁边陪伴着它,看着它萎焉焉的样子都心疼坏了,小声叨念着回家要给它做好吃的,上次舍不得给它买的小羊玩具等它好了后立马就买给它。 “看啥?” 有人冷不防从陈越背后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是刚给小狗做完手术的小王。 “看啥呢,这么入神?”他也顺着陈越的目光看过去,而后了然,嘿嘿一笑。 陈越心情不好,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找了个借口离开。 忙了一天下来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下班前陈越闻了闻自己,满身的汗臭味,想了想还是打算先换了身衣服再回去。 医院有专门的更衣室,陈越刚脱下衣服,隔壁间的小王看着那半身线条流畅肌肉,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啧了几声,“行啊,小越,上哪练的这是。” 陈越笑笑,背着迅速把短袖套上。 小王却还喳喳个不停:“对了,今晚上的聚会,记得啊。”说完又凑过来用手肘捅了捅他,故作低声地加了句,“前台的那个新来的也会去哦。” “我今晚有事,不去了。” “有事有事,怎么天天有事啊。”小王的手熟稔地搭上他的肩,一脸八卦,“急着回去陪女朋友啊?” 陈越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将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你这么积极撺掇我去聚会,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拿前台小妹的联系方式吧?” 被戳破心思的人收回手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陈越拍了拍他,“喜欢就主动一点,不然被别人抢了先机,后悔也来不及。” 小王支支吾吾,而后又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越哥,你不打算找一个啊?你都二十五六了吧,我身边好几个哥们都结婚了,你家里人都不催的吗?” 陈越刚想回他,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是莫冬。 他对小王抱歉地笑了下,边走出更衣间边接电话。 “莫冬。”陈越都没发现自己叫某人的名字时不自觉地带了点上扬的语调。 那边静了会,才响起一道慢吞吞的声音。 “是我,你现在下班了吗?” 陈越正往地铁站那边走,低头看了一下表,“刚下了,大概三十分钟到家。” “那,注意安全。” 陈越收好手机,等待下一趟要来的地铁。 正值下班高峰,旁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奔波劳累了一天的形形色色的人,潮水般涌向地铁站,在四通八达的地铁网线上,他们的目的地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家。 第21章 陈越回到家的时候,莫冬正在厨房做饭。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暖甜的米香,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粥翻滚开来的声音。 他被香气勾引,走进厨房。 煤气炉前,莫冬穿着宽松的米色棉质居家服,系着淡黄色围裙,正低头执勺搅拌着刚煮好的粥。 “在煮什么?”陈越凑近莫冬,探头探脑,从他背后看过去。 莫冬在煮山药小米粥。 一小锅的小米吸足了水分,一粒粒胀得晶莹饱满,乳白色的泡泡不停地从锅底冒出来,一块块的切好的山药半露半藏在粥里,散发着醇厚的黏牙香气。 莫冬正抬勺想试一下咸度,谁知被背后的那人吓了一跳,勺子咕咚一声掉进粥里,溅起几滴滚烫的汤汁。 他迅速抬肘回头,看见是陈越,才松懈下来:“你,回来了。” 目光堪堪扫了他一眼,视线突然顿留在某处。 “你的这里。” 陈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手肘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痕,没感到什么痛感,只是小伤。 “可能是被猫或者狗抓伤的,没事,上个月刚打过疫苗。”陈越想起那只不听话的萨摩耶,不甚在意地说。他刚实习那会,有段时间整个手臂都是抓痕。 陈越摆了摆手,走到消毒柜里取出两人份的餐具,在餐桌上摆好。嘟嘟也闻到了香气,颠颠爬过来,在他脚边喵喵叫。 陈越帮它卸下后肢轮椅,把它抱上桌,在它的专属猫碗里倒了些猫粮给它。 “太多了。” 陈越正低头看着猫吃东西,闻言抬头,莫冬轻轻放下刚煮好的粥,低眉看着那只不断耸动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皱眉,“不能给它吃太多,它已经胖了五斤了,肚子都圆了。” 陈越伸手一摸,还真是,软乎乎的一坨,于是想把那碗猫粮倒掉一些,谁知嘟嘟却死抓着猫碗,不肯放手,生气地冲他喵喵叫。 “小馋猫,脾气还挺大。”陈越失笑。 “还不是你惯的。”莫冬瞥了他一眼。 陈越不乐意了,怼回他:“也不知道是谁,猫条几箱几箱地买,猫罐头多得家里都放不下了。” 莫冬闭嘴了,坐下来低头喝粥。 陈越难得看见平时这个不苟言笑的人吃瘪,逗他还逗上瘾,歪头凑近小猫,瓮声瓮气地捏着嗓子对它说:“嘟嘟你看你爸,把你喂得肥肥嘟嘟后反而怪起别人来了。” 莫冬闻言,一张俊白的脸涨红了,静了半晌又找不到什么话回怼他,只好闷闷地回了句:“我不是它爸。” 陈越反应还挺快:“不是爸爸,就是妈妈咯。”他刚落嘴,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静默中。 陈越摸了摸鼻子,暗暗骂了骂自己多嘴,但面子里还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不说了,吃饭了吃饭了。” 两人难得的第一次吃饭不交谈,屋子里安静地只有瓷具相碰时的轻微叮叮声。 吃完饭,喂完猫后,陈越在房间里写实习报告。 笃笃笃。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莫冬一向很少敲他的门,有事都是写张便利贴贴在他门口的,他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快步走到门口开门。 “怎么了怎么了。” 莫冬站在门口,左手拿着一瓶红药水,右手提着一袋无菌棉签,抬眼看着他:“你的伤。” 陈越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伤,笑着伸手去接药:“你不说我查点就忘了。” 莫冬盯着他的伤疤,手没动,“还是我来吧,这个位置你不太方便。” “噢噢,好的。” 两人坐在床边,一个微微侧着身子,一个手里拿着一支棉签弓着要小心地在给伤口涂药。 “嘶……”冰凉的药水刚碰到伤口,好像点燃了一团火似的,灼烧感刺激着皮肤下的神经末梢,陈越躲了一下。 莫冬抬眼看了他一下。 陈越感觉自己好像被他瞪了一眼,莫名有点委屈,“有点痛耶。” 莫冬抓住他的手臂,掰过来,语气带上一点生硬,“不要乱动。”继续上药。 陈越第一次见他发脾气,大气也不敢喘,乖乖坐着让他弄。 他比莫冬要高出几乎一个头,再加上莫冬微微弯腰低头的姿势,一截白皙修长的后颈就这么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卧室里的灯光是淡淡的月白色,照在那一小片光洁的皮肤上,散发着细腻的光泽,让他想起一种叫白鹤的动物身上的圣洁的羽毛。 第22章 莫冬应该是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发尾梢聚成一绺一绺,柔顺地贴在静白的皮肤上,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皂感香气。 又不是普通常见的气味,有着淡淡的苦味,好像雨夜森林里的软软的,潮湿的木苔味。 陈越被这阴冷的气味蛊惑,低下头,作贼似的偷偷吸了一口。 “你在干什么?” 莫冬察觉到脖子有点痒,回过头,差点贴上陈越的脸,整个人像触了电似的,迅速躲开。 陈越清醒过来,懊恼自己刚刚的失态,打着哈哈说:“没,就,就看到你有根白头发,想帮你拔下来。” “是,是吗。”莫冬怔住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也可能是我眼花了,毕竟你的头发这么多,哈哈哈哈。”陈越忙说,企图转移话题。 不过说真的,莫冬的发量完全不是一个程序员该有的样子,茂密又柔顺,叫人看了恨不得上手撸撸。 陈越想得心痒痒,忍不住伸手去摸了。莫冬也是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客气,整个人僵傻住,当那只厚实的大手罩住他的头发,温热酥麻的触感立马自顶向下,四肢百骸的细胞都在无意识地发抖,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短短几秒钟,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散发着灼灼热气,耳边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耳鸣声。 而这一边的陈越摸着还上瘾了,手心摩挲着一根根柔软的发丝,像在爱抚着一只可爱而不自知的大猫咪。 诶,奇怪,怎么突然热起来了。 陈越敏锐地感觉到手掌下某人的头皮温度开始迅速上升,拿开一看,被揉得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一张涨红的脸。 那张常年缺少血色的,满是冷感的脸,此时却罕见地浮现出一层粉暖色来,长而直的睫毛被光散了一层细碎的银粉,微微的颤动和那出逃的殷红一起出卖主人的心思。 陈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直直落在那紧张抿着的薄薄的嘴唇上,虽然是只有一抹淡淡的藕色,但是轮廓却异常清晰,唇珠微微嘟起。 看起来好柔软。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脑子糊成一团,满眼都是那片诱人的唇色,直到被人猛地推倒在床上。 莫冬站起来,也不说话,低头逃也似的急促走出房门,接着就是隔壁慌乱的关门声。 陈越一动不动,就这么呆呆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半出神。 他刚才,好像,吻了,他。 他举起自己的手,慢慢地碰上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细腻的热度。 在床上翻滚了好几个来回,他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得不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两人的关系。 他承认,这段时间里,是对莫冬起了别的心思。在那次飞机事故发生之前,他一直是把莫冬当作朋友看待的,绝对没有半分的越界。可是现在,他甚至都不敢保证接下来的日子的相处,如果莫冬主动一点,他会不会,会不会…… 他是真的喜欢莫冬吗?还是只是见色起意。 毕竟,毕竟莫冬长得那么好看。 作为一个母胎solo没有任何感情经验,又和莫冬作了这么久兄弟的人,陈越把自己刚才的情不自禁认定是一时冲动。 所以当姜宴洲打电话来邀请他和他妹一起去攀岩时,他没有拒绝。 这也是接下来莫冬离开后的三年里他最最悔恨的事。 第23章 A市中心有一家大型室内综合攀岩馆,是近几年才建成的,刚开馆那会,还掀起了一股攀岩热。 陈越刚出小区,就看见姜宴洲那辆雷克萨斯停在那儿。 刚上车,就遭来了姜宴洲的嫌弃。 “啧,一身灰,好歹也是去见我妹。你就不能穿亮色一点的衣服吗?像个小老头似的,死气沉沉,你不是被那个谁传染了吧?” 陈越笑笑,懒得跟他争执,往后座看了眼,叉开话题“你妹呢?” “小夏等不急,就先过去了。害,你说一个女孩子,整天上窜下跳,拿根绳子拴都拴不住,前阵子还瞒着我一个人偷偷跑去圣南角湾攀岩,要死这丫头!哪天把她的腿都摔断她才甘心呢!” 姜宴洲一提起他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就说个没完没了,说得正起劲,忽然反应过来今天是要把妹妹给“推销”出去呢,忙打回圆场,“诶,哈哈,小夏是活泼了些,但读书还是不错的,前年刚拿到B大的生物医学工程的博士学位,你们应该有挺多话题的是吧,哈哈哈哈。” 姜夏很小就在国外读书,一年也没回国几次。陈越虽然和姜宴洲很好,知道他有个妹妹,但却一直没见过面。 她只比宴洲小一岁,宴洲家里人一直想她早点安定下来,这些年都在给她安排相亲,但没有成功,现在把注主意打到陈越的头上来了。 “这个攀岩馆瘦猴他们去过,设备很齐全,还有个咖啡馆,爬完后你和小夏可以去哪里喝一杯。”姜宴洲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意味很明显。 正值周末,是攀岩馆人流最多的时候。馆内面积很大,抱石区很宽敞,有不少年轻人和小朋友在那里玩。旁边是竞赛攀石岩壁区,直壁,屋檐,斜面等各式各样的模拟户外天然岩石的岩壁造型,其中布满了彩色的螺栓岩点,同时引入颜色编码攀岩路线,能同时兼顾初学者和骨灰级攀岩爱好者的需求。 陈越第一次接触攀岩还是在大学里的攀岩课上,只学了个皮毛,算半个初学者。姜宴洲给他找了个教练,在他的指导下系好安全带,双手涂上镁粉,抓住岩点,借力把身体重心往上提。 陈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攀岩课的结课成绩是满分来着,结果这会真枪实弹上场,才一会就累得满头大汗,完全靠着手臂吊在空中,腿到处摆荡,中途还不慎滑落过几次。 姜宴洲边笑他像只不会爬树的笨熊,边把全过程给拍下来,还发到朋友圈里。 等陈越实在爬不动了,被吊绳放下来后,姜宴洲走过来拍了了拍他的肩膀,酸痛的肌肉被他这么一碰,他倒吸一口凉气,马上戴上痛苦面具。 “诶,陈越,不行啊你,得多练练啊,走,带你去看看我妹的。” 陈越刚才爬的只是个练习墙,周围还是挺多人的。 现在走进竞赛攀岩区后,人明显少了很多,只有几个身姿矫健的人状若壁虎似的在岩壁上爬行,一道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露出修长有力的四肢,扎着高马尾的身影尤为瞩目。 那人采用的是难度较大的先峰攀岩。 相对于从顶部架设好顶绳的普通攀岩,先锋攀岩则需要相隔一小段距离把绳子扣入固定的快挂,攀岩线路灵活多变。 她手脚并用,熟练地根据路线调整自己的重心,保护扣入的动作轻松流畅。健康的麦色肌肉上已经盖了一层亮晶晶的汗,飒爽的马尾随着攀爬动作是不是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此时她已经接近很少人达到的天花板部分了。下面有不少人拿着手机录像,有的还在为她欢呼。 有一部分的壁岩倾斜程度很大,看上去几乎就是反重力的设计,所有人都为她捏了把汗,但只见她抬起左腿,直接用脚趾钩拉着身体横跨向上移动,姿势轻盈得像在岩壁上跳芭蕾。 临近终点,最后一个手点距离很远,看上去时完全不可能抓得到的,她停了下来。 就在陈越以为她要下来时,她却突然身体微沉蓄势,轻微摆动获得移动节奏,突然腿爆发性向上一跃,同时手臂配合用力地向上拉,准确轻松地抓住最后一个岩点。 人群里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 她像一只燕子一样飞下来,扬着明晃晃的笑。她个子高,一眼就看到姜宴洲,“嘿,姜宴洲,你现在才来啊,刚才你看到了吗。” 明明刚才鼓掌鼓得最用力的人就是他,但此时却板着脸,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来,“没大没小的,还有这么危险的动作你也敢做,上次摔断手的经历还想再来一遍是吧!” 姜夏瞥了瞥嘴,目光落到姜宴洲旁边的一个男人身上,“这是你朋友吗?” 她一双精神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过来,让陈越想到中午烈日下海上的灿烂波光。 姜宴洲伸手揽过陈越,“陈越,你哥最好的兄弟,正巧他也来攀岩,就介绍一下你俩认识认识,小夏,快叫陈哥。” “陈哥!”姜夏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姜宴洲没想到一向顽劣的她这会这么配合,愣了一下,心里一喜,有戏!忙说:“爬了这么久都累了吧,去洗一下,换身衣服,我们去咖啡厅聊一会。” 趁着换衣服的间隙,姜宴洲拉着他:“我妹,漂亮吧?我告诉你,你等会可给我好好表现啊,天知道我为了把这个姑奶奶拉出来废了多大劲。” 陈越想起刚才那个活力四射的女孩,突然说:“我看她一个人也过得挺精彩的啊。” “什么啊,她一个女孩子,都快三十了,整天在外面疯,还嚷着什么单身主义,真是胡闹!到时候老了,身边没个人陪的,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好了,你少说废话,等下那丫头又跑了。” 他急着推他出去,不断催促。 咖啡馆的人不多,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坐在正中间位置的姜夏。 “抱歉让你久等了。”陈越拉过椅子正想坐下,被姜宴洲瞪了一眼后,又默默地坐到了姜夏的对面。 “陈哥,你家养了猫呀?”刚坐下,姜夏突然出声问道。 “诶,小夏怎么知道的?”陈越有点惊讶。 姜夏伸过手,在陈越衣服上扯下一根小小的白毛,笑道:“换毛期挺烦人的是吧?” 陈越一看就知道家里那只小猫肯定又趁他不注意偷偷扒衣服了。平时收完晒干的衣服,嘟嘟总会鬼鬼祟祟地跑来,往衣服堆里扒,弄出一堆的毛来,都是莫冬用除毛器一件件清理干净的。但最近莫冬工作似乎忙起来了,都没怎么用空打理。陈越自己又很少管这些琐事,于是哪件衣服落了几根毛也没留意。 “你也养了猫吗?”陈越问,一般人是不会留意这种细节的。 “不是,我不养猫,不过我有一些猫咪朋友,每次去巴塔哥尼亚看她们时,她们总会蹭我一身的毛,喏,给你看看她们的照片。” 姜夏把照片点开,举起手机,上面的她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咧着嘴,比了个剪刀手,旁边蹲坐着好几只母狮,一脸凶相得怼着镜头。 “最左边的是艾琳,脾气不太好,中间那个是……” “姜夏!”姜宴洲一看那几只巨兽,差点没晕倒,“好哇,狮子怎么不当场把你吞了,我真是……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 “这不是狮子!姜宴洲,这是美洲狮!”姜夏纠正他。 眼看两人又快要吵起来,突然姜宴洲的电话响了,是医院里出了些事,要他回去处理。 姜宴洲阴沉着脸走了,临走前还给陈越递了个眼色。 他一走,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姜夏也懒得装了,从包里拿出一包烟来,掀起眼皮,问陈越,“抽么?” 陈越摇了摇头。 她便自顾自地抽起来,熟练地夹着烟吞云吐雾了一会,才出声:“陈先生,我先把话说明白,不浪费大家的时间,我是不会考虑结婚的。” 上一秒还甜甜地叫他“陈哥”,这会没人了,她也懒得装下去,直接换回个冷淡疏离的称呼。 姜夏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陈越,“陈先生是在我哥的医院里工作是吗?” 陈越点了点头,不明所以。 姜夏放下眼,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想请陈先生帮个忙,不知方不方便。” “姜小姐请说。” “想请陈先生扮一下我的男朋友,在姜宴洲面前。” 陈越失笑,这是被家里人催婚催怕到这个地步了呀。 “很抱歉,姜小姐。”尽管陈越很同情,但是还是婉拒了她。 “你有喜欢的人了?” 陈越愣住,下意识想起某个人,但还是回答没有。 “陈先生和我哥关系挺好的吧?你说要是我对我哥说一些你的坏话,会不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兄弟情呀?”姜夏这会倒是眨着无辜的大眼,一脸天真地问他。 陈越没想到她来这一招,正不知道怎么回时,姜夏突然嘻嘻一笑,“哎呀,我开玩笑的,瞧把你吓的。” 桂花铁皮盒 美洲狮不是狮子噢 第24章 陈越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他在陪那个大小姐玩恋爱游戏时抽空给莫冬发了个短信说自己会晚些才回去。莫冬回复了个嗯。 他以为回到家莫冬已经睡觉了,所以开门的动作很小声。 谁知进了屋子,就看见客厅的灯没开,黑暗里,莫冬一个人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脸上反射着电脑屏幕发出的莹莹白光,听见动静,向陈越看过来。 “你还没睡啊?”平时这个点,莫冬都是回房休息的。 “还有些工作没做完。”莫冬这样回他,看了他一会,突然问,“你换衣服了?” “噢,跟朋友去攀岩,出了身汗。” “嗯。”莫冬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电脑上,客厅里开始响起急促的键盘敲打声。 陈越想洗个澡再去睡觉,先阳台上收衣服,但阳台晾衣架上空荡荡的,视线一转,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果然,那里分门别类地叠着一沓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莫冬旁边。 “莫冬,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陈越挺不好意思的,饭是莫冬做的,卫生也是莫冬搞的,衣服也是莫冬叠的。 “顺手。”莫冬盯着电脑,语速很快地回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陈越本想拿了衣服就走,但突然沙发后面的巴西木处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声音。 他绕过去,看到暗绿的阴影下,一小白团子在动,被抱起来后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抱怨。陈越逗着它:“谁家的小孩这么晚了还没睡呀?” 敲代码的声音停下了,莫冬看着屏幕,背对着陈越,说:“你没回来,它就不肯睡,你以后……还是。”他没有说完就住了嘴,好像那句“早点回来”十分难以启齿。 陈越抱着猫,突然今早被人从肩上扒拉下的那根白毛,觉得很好笑,就说给莫冬听。 “对不起。”莫冬的声音弱了下来,像是个做错了事被训斥的小孩,语调里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忐忑。 陈越这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自己是在责怪他呢。 他走来,在莫冬身边坐下,甫一靠近,莫冬几乎不可闻地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但是沙发就这么大,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近到,莫冬甚至能闻到,陈越身上陌生的香水味。 那是他从未闻过的气味。 像是皮革混搭着陈年树脂,还有迎面扑来的薄荷烟熏质感。 莫冬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确定这个桀骜不驯的香气是来自一位女士。 手指悬在键盘上空,像是一个被纤绳吊在悬崖边上的人,稍微一点的风吹草动,那根线就会断开。 陈越对他此时所想一无所知,倒是以轻松愉快的语调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对他的照顾,和他今天认识的新朋友。 一位热爱运动,有点狡猾,特立独行的女生。 陈越说她有个很有趣的灵魂,还说改天也要介绍给他认识一下。 莫冬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取了出来,随意扔在福尔马林的水溶液里,断裂的神经末梢被无色透明的液体一点点地腐蚀掉,痛到麻木。 光怪陆离的屏幕上的一个个字符开始扭曲伸拉变形,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桀桀地发出嘲笑的怪叫。 他的听觉开始失灵,陈越的声音一会儿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会儿好像就贴着他的耳膜在大声说话,头痛欲裂,他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回了房间,连陈越在背后叫他也听不见。 关上门,没有开灯,浑身被抽干了骨头,就这么顺着门瘫坐在地上。 屋子里的窗户没关,灰色窗帘随着夜风不住地晃荡,借着惨淡的月光在地上留下一个幽灵般的影子。他借着那点光,审视着自己的房间,白色的墙,黑色的床,灰色的衣柜,单调而乏味,让人看久了生厌,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陈越的意思他懂。 “我真是一个糟糕的舍友。”——你快找过一个新舍友吧。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你。”——我不想欠你什么。 “我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人,就像烈火一样。”——你太无趣了。 …… 这些日子小心翼翼的讨好,到头来全成了个笑话。 他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木然地拿出来,是条来自上司的短信。 “调动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盯了一会儿,回复个“好”。 *** 陈越觉得奇怪,莫冬怎么突然跟个失魂落魄一样,叫他也不理。 兴许是太累了吧。 他也没多想,抱起嘟嘟哄了一会才送进猫窝。 今天在姜夏的威逼利诱下,陪她逛了一天的商场还有看了一场的惊悚电影,身心俱疲。 “你呢,就扮我一周的男友,等我躲过这阵子,Abbey来中国接我走,你的任务就完成啦。” “到时候我就跟姜宴洲说,我俩性格不合适,但你是个好人。” 姜夏边摆好亲密的pose,怼着镜头猛拍,把合照发到朋友圈里(仅家人可见),边皮笑肉不笑地对陈越循循善诱。 陈越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拿捏在手心,但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问她:“难道你单身这么久,就没遇到过一个心动的人吗?” “当然有。”姜夏斜眼睨了他一眼,好像他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Abbey,我的爱人,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女孩子?”陈越没想到姜夏还有个女朋友,“爱人?会结婚那种吗?” “不,我和Abbey是要谈一辈子的恋爱的。一旦结婚了,爱情就会被枷锁勒住,” 姜夏撩起自己的手臂,光洁的皮肤上赫然纹着一个花体名字“Abbey”,是她爱人的名字。 “我们不需要世俗的肯定,这是我们爱情的证物。” 姜夏一讲起恋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刚才对着陈越冷冰冰的语调,此时180°的大转变,跟滴了蜂蜜一样的甜蜜。 “是她先追的我,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她,拒绝她后一个人跑到开往马来西亚的航船上,看到海上很圆的月亮,下意识想拍下来发给她,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 陈越觉得有点迷茫,“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姜夏玩味地瞥了他一眼,“当你要与爱的人的分别的时候,”,她伸出食指,在他的心脏上虚指了一下,“这里会痛。”,手指向下,移向左腹处,“这里,也会痛。” *** 陈越躺在床上,想着姜夏的话,觉得有点荒唐,除非是心脏和胃生了病,否则怎么可能会,仅仅只是一个人的离开而痛呢?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调好闹钟,闭上眼睛睡觉。 一阵夜风吹过来,带着潮湿橡苔的气息,有些许的痒意,他睁开了眼。 身上暖烘烘的,眼前是暗橙色的墙,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人抱着,抬头一看,是莫冬。他正低头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忧伤。 陈越没有丝毫觉得自己和莫冬的姿势有何不妥,他看着莫冬低垂的睫毛,轻声问:“莫冬,你怎么了?” 莫冬说:“我要走了。” 陈越听见自己在大喊,可是莫冬恍若未闻。他眼睁睁看着他长出一双洁白的翅膀,无数白鸽扑腾着飞进来,用尖嘴把他扯离莫冬身边,他奋力挥舞着滑稽的手,一遍遍地叫着莫冬的名字。 莫冬站在窗台上,回头看他。 陈越听见自己尖锐的叫喊:“留下,我求求你!别走!” 莫冬疑惑地看着他:“是你让我走的啊。” 陈越还没来得及反驳他,莫冬就像一阵烟一样消失在视线里。 整间屋子开始倒塌。 梦境消失,他被惊醒。 那种心脏快要撕裂的痛感似乎还残留着,钝刀割骨似的在脉动里提醒他刚才的噩梦。 他觉得头有点痛,想去阳台吹一下风清醒清醒。 来到客厅,阳台的玻璃门开着,那里坐着个人。 月光照亮他的前半身,后半身隐循在青黑色的阴影中。夜风猎猎,穿过他空荡荡的灰色睡衣,指尖夹着的一点橘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像一只将要熄灭的眼睛。 一抹黑云飘来,堪堪遮住了月亮,光线越发暗淡下来。 那人的身影飘飘荡荡,好像下一秒,就会像梦里那样消失不见。 “莫冬!”他急切地叫了一声。 那人一动,随之转头过来,眼里全是茫然。陈越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安下心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坐下,“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失眠了吗?” 莫冬低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一下手里的烟,那一缕缕淡淡的白烟自下而上袅袅升起,亲吻过他苍白的脸和单薄的眼皮。 陈越看着他这个样子,觉得很不舒服,就像在梦里一样,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陈越,”莫冬突然开口,眼神却不看他,而是瞥向了一望无际的天边。 “嗯?”陈越有点紧张,呼吸困难的那种紧张。 “我工作调动,过两天要去C市了。”他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也许,以后不会回来了。” 第25章 “陈哥,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跟丢了魂似的。” 小王边用医用棉签帮陈越处理手肘后面被猫抓破的伤口,边问,“刚才做手术的时候那只猫眼皮都在动了,眼看就要苏醒了,你还傻傻地杵在那儿。” 陈越也是没想到那只猫会在手术过程中提前醒来,再加上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反应有点迟钝,才给猫抓了一口子。 长长的一条泛红隆起的伤口,首部还渗出血来,痛倒是没多痛。 给陈越包扎好后,小王瞧他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咋啦,满脸写着生无可恋,失恋了?” 陈越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王也不怕他,反倒是乐了:“被我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了?不行啊陈哥。” 陈越没理他,低头刷手机。 小王被激起了好奇心:“你啥时候谈的恋爱?瞒得这样严实,把我当外人啊这是。跟兄弟说说,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呢。” 陈越好一会儿才出声,声音闷闷的:“我没谈。别问了。让我一个人呆会。” 小王耸了耸肩,随他去,“行咯。对了,今天晚上你值班,可别忘了。” 门关了。走廊匆匆的来往脚步声,说话声,狗吠声被隔离开来。 伤口处有种火辣辣的灼热感。 对于宠物医生助理来说,这些伤是十分稀松平常的,陈越本来就不是个怕痛的人,这点小伤他还不放在眼里。 只是他突然想起前些天,他被小狗抓伤时,莫冬皱着眉头为他上药时的情景,他突然觉得这伤比以往的更难熬。 陈越坐在休息室的凳子上,拿着手机,反复刷着某个人的朋友圈。 莫冬极少发朋友圈,寥寥的几条都是关于公司和工作的,空间背景也是默认的,没有签名,没有状态。 就连头像都是默认的。 陈越看着小方框里的那个冷漠灰色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就像人群画像里充当阴影的人,像海里透明的水母,飘飘荡荡,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那天,莫冬说他要走了。 他想挽留,可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以朋友的身份吗?可是朋友在这种时刻不应该是为他的升职而感到高兴的吗? 还是以那个谁都不当真的“恋人”身份呢。 陈越是想和莫冬当一辈子朋友的,他甚至想过以后可能还会和某个女孩子结婚生孩子。 可是,那应该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他从未想过莫冬会主动提前离开 。 但是莫冬最终都是会离开的不是吗。他不能这么自私,拖着莫冬,却又不回应他的感情,如果他真的这样做,到最后说不定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甚至,甚至……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相隔两地,偶尔问候,在节假日传达一下并不过分的思念,像万万千千对普通朋友一样。 这样很好。 不是吗? 可是。 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难受得要死呢。 陈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开莫冬的微信通话页面,最早的记录在清理手机的时候删除了,只剩下一周前的对话。 —— 莫冬:想吃什么汤 莫冬:图片(一堆白白胖胖的口菇) 莫冬:图片(几个大鸡蛋) 他回复:都行。 莫冬:好 —— 陈越看到这条信息时,点开图片想保存,却发现已经过期了。他想起来那天他在值班回不去,莫冬不想让他吃外卖,就在家里煲了蘑菇汤,煮了面条给他送过去。同事还问,他是不是女朋友送来的。他当时说是朋友。可是,有哪个朋友,会因为担心他的胃病而一日三餐都悉心为他准备,甚至风雨无阻地给他送汤呢? 明明是他一直打着朋友的借口,心安理得地享受莫冬的照顾。 他不禁想到这些日子,莫冬是以什么心情在做这些事的呢? 想着想着,空荡荡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他随便吃了些药,继续向下划通信记录。 后来他工作没这么忙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当面说,两人的微信对话就少了。 最后一条还是昨天的。 —— 莫冬:我到C市了。 他回复了个“好,注意安全。” —— 陈越点开对话框,光标在不停地闪动,像是在不断催促着他。 可是要说什么呢? 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C市的天气怎么样?”,“新住所住得还习惯吗?”,“工作还顺利吗?” 可是他连这些左顾而言他的话都不敢发出来。 犹豫许久,还是颓丧地打算放弃,正准备关闭对话框时,屏幕上方的备注名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吓得他的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心脏控制不住地乱跳起来,他都能听到自己太阳穴上突突跳动的脉搏。 哆嗦着手把手机捡起来,摁亮,对话框上还是什么都没有,但是上面还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平放在桌面,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莫冬打字似乎很慢,过了很久很久(实际上才是三分钟),他才把信息发过来。 —— 莫冬:陈越,我昨天忘了说,我前几天在网上给猫订了一包猫粮,大概明天到,你什么时候在家方便签收。 —— 陈越看着这条短信,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失望,好像有什么期待落空了。 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陈越慢慢地打字:“今天我值夜班,明天白天都会在家。” 莫冬那边过了好会才发来信息:“我让他明天下午五点左右送来。” 几秒钟后又发来一条信息:“这个点会吵到你休息么?” “不会。”陈越很快回复。 后来莫冬就没再发信息了,屏幕上方也重新变回静悄悄的备注名。 陈越盯着手机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同事来叫他出去帮忙,才默默把手机揣回兜里。 *** 夜里医院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值班的男同事。 如果没有半夜急诊的小动物的话,值夜班一般比较轻松,给住院的小动物们按时换药,检查身体,添水,准备夜宵等等。 同事忙完后,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打盹。 陈越给他盖上毛毯, 一个人去寄存室。 才一进门,笼子里的小灰狗就兴奋地抬起两只前爪,人立起趴在笼子上,垂着粉粉的舌头,黑加仑似的大眼珠子亮亮的,嗷呜嗷呜地叫。 陈越打开笼子,小狗走出来,乖乖地坐在地上,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越给它带了个肉罐头,它好奇地低头嗅嗅,尝试地吃了一口,大抵很少吃到肉类,它急切地把头都埋进去了,尾巴摇成个小喇叭,把罐头推得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越帮它扶住罐头,摸了摸它的脊背,它新长了好些毛,不过摸上去有点干枯,大概是营养不足。 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它,软萌的大耳朵时不时抖几下,一副乖巧又可爱的样子。 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舍得抛弃它呢? 这世间的联系有时候是多么的脆弱,像一根风中的绳,只要一方松手了,又或者双方在某个时刻没攥紧,风一吹,便再无瓜葛。 陈越自嘲地笑了起来。 小狗吃完了,凑过来,用湿润的舌头讨好地舔他的手,发出小小的咕噜咕噜声。 陈越坐下来,把它抱在怀里,轻声说:“现在我和你也一样,没有家了。” 小狗听不懂,但是还是歪倒在地上,露出雪白的肚皮向他撒娇。 第26章 早上八点半的时候同事来接班,陈越做好交接工作后,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司机似乎是个重金属音乐爱好者,电吉他的尖锐的人工泛音扎进他的耳膜,胃也开始共振抽搐,整个脑袋像被扔进了大海的漩涡里,天旋地转。 如果司机再晚两分钟把他送到家,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吐在车上。 陈越拖着自己上了电梯,找到房门,靠在墙上,一下一下地输入密码,最后要按确定时,他停了下来。 以往这个时候,莫冬几乎总是在他开门的那瞬间站在门口等他进来,厨房里会想起汤沸腾的啵啵啵声,嘟嘟也会蹲在沙发下歪着头迎接他回家。 他按了下去,滴—— 门开了。 没有人站在门口,也没有人在厨房。 嘟嘟窝在它的睡床上,听见声音以为是莫冬,抬起头来看到是陈越后,有力无气地喵一声后,又把头垂了下去。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忘了喂猫,这件事一直都是莫冬在做的。 陈越给它倒了些猫粮,嘟嘟也是饿狠了,还没倒完就低头吃了起来,猫粮撒得到处都是。 他已经很累了,无暇顾及,草草洗了个澡,把自己扔在床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好像有座山压在心口喘不过气,睁开眼一看,一大团白绒绒占满他的视线。 他支起上身,嘟嘟滚了下来,陈越及时接住,放在一边。 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莫冬没有给他发新信息。 陈越丢掉手机,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偌大的空虚包围住他。 正值日落,朱红色的夕阳和暗橙色的云朵堆积在地平线上,昏黄虚弱的光线爬进屋子里,在白色的地板上画出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他在这种快要窒息的寂寥中,忍不住叫了一声:“莫冬。” 当然不会有回应。 他倒在沙发上,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墙上滴滴答答的钟声,烦人而聒噪。 忽然,门铃响了。 陈越几乎是瞬间弹跳起来,急切地看向门口。 是他吗?! 陈越踉踉跄跄跑到门口,大气也不敢喘,一点点地向猫眼看去。 看到一头黄毛时,心已经凉了半截,他失力将门打开,呆呆地接过对方递给他的快递,直到门被关上,他才抱着那堆东西走回客厅。 盯着那袋猫粮好久,他突然才反应过来,起身冲进卧室,找到手机,摁亮手机,急不可耐地点开莫冬的通信框。 —— 陈越:莫冬,快递我收到了。 —— 两分钟过去了,莫冬没有回复。 五分钟过去了。 六分钟过去了。 六分半过去了。 陈越第一次想把手机摔掉。 就在他想实施这个想法时,手机突然震动一下,莫冬回复了。 他说嗯。 陈越忙打字:“你现在下班了吗?” “吃饭了吗?” “方不方便给我打个电话?” 他看着屏幕上方一栏的字,一会儿变成备注名,一会儿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变了好几个来回后,莫冬最终发来两个字:方便。 陈越立刻按通电话,才响一下就被人接起。 一阵电子音的沙沙声过后,莫冬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喂?” 陈越几乎是马上红了眼,心里莫大的委屈翻涌上来,又是激动又是生气,活像是个无端被人抛弃的小孩。 莫冬没收到回应,又问了一遍:“陈越?” 他强忍住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绪,死死压抑自己的语调,尽力不让它泄露出令自己难堪的激动。 “是我。”他小心翼翼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莫冬问。 陈越一阵慌乱,他还来得及找好借口,想听听他的声音的冲动就压倒了理智。 急情之下,他看到趴在一旁的嘟嘟。 “是,是嘟嘟想你了,一直在叫,连饭也不肯好好吃。” 那边意外地沉默了一阵子,才犹豫地道:“你,你试试给它换个口味的猫粮,可能是它挑食。” “它还钻进你的衣柜里不肯出来。”谎话一旦开了个头,就要用无数个谎话去补。 “是吗。”莫冬的声音小了下来,显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陈越趁机提出建议:“你可以试着跟它视频一下。” “有用吗?” “试一下吧。” “好。” “你,你先等一下再视频。我我现在不太方便,十五分钟后可以了吗?” “嗯。” 一挂了机,陈越迅速冲进卫生间,洗脸剃须,把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后,又在衣柜里挑了好几条衬衫,但是每条都不太满意,就这么磨蹭来磨蹭去,他刚脱下一件衬衫,莫冬的视频请求就来了。 他不敢拖着莫冬,急匆匆随手捡了条衣服穿上,架好手机,抱起猫咪,接受视频请求。 画面一阵摇晃,莫冬的脸出现在画面中央,身后是一面书架,光线有点暗,看得出来他现在是在自己房间里。 陈越快速截了好几张屏,怀里的小猫看见手机里熟悉的脸,好奇地探过头,举着小爪子,戳戳手机,疑惑地向陈越喵喵叫,像是在问,你怎么把莫冬装进里面了? 陈越忙停下截屏的手,把嘟嘟拽回来,有点不敢看莫冬,眼睛躲闪着问:“莫冬,你,最近还好吗?”话一出,他就想咬自己的舌头,两人分别还不满三天,问什么最近好不好的。 莫冬显然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会,“嗯。你呢?” 陈越低下头,手焦虑地在嘟嘟身上到处摸,他想说不好,一点也不好。 但最终他还是说,“还可以。” 他问候完后,莫冬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盯着嘟嘟发呆。 陈越明明有一筐箩的话要说,可是偏偏又觉得每一句都说不出口。 两人沉默许久,但谁都不想做第一个开口道别的人。 陈越斟酌了一会儿,看着莫冬,小心翼翼地问:“下周末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莫冬的神情迷茫又疑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但他是不会拒绝陈越的任何请求的。 陈越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看上去有点兴奋,好像千里迢迢专程来看自己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这让莫冬费解。 他现在不应该正忙跟那个女孩子约会吗? 自己都顺从他的心意躲得远远的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担心自己又跑去自杀吗? 莫冬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还没开口解释一句,对面的陈越就说:“那,我们就下周见,不打扰你了,摆摆。” 莫冬只好跟他道别。 *** 视频结束后,陈越打开相册,找到刚才的截屏,一张张仔仔细细地看。 视频里的莫冬还是穿着他那件纯灰色的圆领睡衣,瓷白修长的脖子在昏沉的黄光下,格外地显眼。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他总觉得莫冬看上去有点憔悴,半阖着的眼睑下方有抹淡淡的青色。 他没休息好吗? 陈越放大图片,手指忍不住在上面细细摩挲,从柔顺的黑发到内敛的眼睛,微翘的鼻子,淡淡的嘴唇。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陈越连忙丢开手机,手指残留的触觉火辣辣的,好像被烫伤了似的。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烦躁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又下意识地逃避。 他把嘟嘟抱过来,挠着它的下巴,“想不想他呀?” 嘟嘟用琥珀色的圆眼睛瞅着他,发出几声娇气的哼哼声。陈越就当它默认了,揉了揉它的耳朵,“下周去看爸爸的时候可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嘟嘟被他的手劲弄得很不舒服,挣扎着爬下去,陈越心情很好,也不逗它了,抱它回猫窝,没有什么胃口,直接去书房写报告。 在翻阅解剖书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刚才莫冬视频的背景是一面密密麻麻的书,据他所了解,莫冬是只看电子书的,陈越也从未见他买过纸质书。 他才搬家两天,屋子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书。 只可能是……那些书是别人的,莫冬和新舍友在一起住! 虽然知道莫冬是个很内向的人,除非逼不得已,是不会和人有过多的接触的,但他脑子里还是自虐般浮现出莫冬和另一个男人同在一间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起打扫房子,一起做饭,一起互道晚安的画面,心里难受得发堵。 书是看不下去了,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虽然不断催促地警告自己不要乱想了,可是就是克制不住。 去厨房接水喝时,路过莫冬的房间,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好久,最终还是下决心打开走了进去。 莫冬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床架子,上面盖了张防尘布。打开衣柜,里面是一排安静的空衣架。细小的尘砾在空中飞舞。 什么都没留下。 陈越坐在床边,手轻轻地摸上白色粗麻布罩着的床垫,胃开始痛苦地发酸。 他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分别才短短四十个小时,他就被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折磨得近乎发疯。 去他MA的朋友,去他MA的兄弟! 他想要的是莫冬做他一辈子的爱人。 第27章 (已修) 陈越这些天有事没事都会打开手机盯着日历看,他觉得每分每秒都是如此的难熬,简直恨不得坐上时光机,飞到和莫冬约好的日期。 昨天晚上他再次失眠了,因为满脑子都在组织见到莫冬后要说的话。 满腔的情意最后竟然只憋出几句干巴巴的俗话来。 他张开口,对着空气,想象着莫冬就在面前。但就连那几句俗套话,他居然都说不出口。 他辗转反侧大半夜,还是毫无睡意,摸出手机点开照片,看着那人安静的眉眼,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看呢? 看了会,又懊恼视频的时候怎么没把他的声音也录下来。 他还想听听莫冬的声音。 折腾了好些日子,终于熬到了周末。他早早就和莫冬约好了确定的时间,订好高铁票。 由于猫咪不能带上高铁,陈越只好把嘟嘟托付给一个同事。 “下次再让他来看你了。”陈越勾了勾嘟嘟的下巴,和它告别后,急不可耐地登上火车。天色暗沉,远处积压着一层层乌云,空气带着一丝丝的水汽。陈越担心会下雨,出门前特意带了把伞。不过一路上都没下雨。 他早上坐的车,下午两点到。下了车站,坐出租车来到莫冬给他的地址,远远地就看见公寓大门站了个人。 白衣黑裤,身段修长,静静地站在马路边。 下了车,陈越站在原地,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笨拙地对着思念了173个小时的人打招呼,“嗨,你好吗。” 莫冬看了他一会儿,问:“工作很辛苦吗?” “没,没有,不辛苦。” 莫冬点了点头,把他带上楼。一路两人没怎么说话,莫冬是一向地话少,陈越则是在组织等下要告白的话,一时气氛竟有些尴尬。 乘电梯的时候,陈越站在莫冬身后,目光几乎贪婪地临摹着他的背影。 几日不见,莫冬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不过头发理短了些,脖子显得越发的修长,柔和的曲线蜿蜒向下,最后收进干净的白色衣领里。 陈越盯着他后颈上毛绒绒的汗毛,觉得它们实在可爱,忍不住上手去摸。 “叮。”电梯到了,陈越如梦惊醒,迅速收回自己悬在半空的手,面色如常地跟着莫冬走到他的住所处。 莫冬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头跟陈越说:“我和一个同事住在一起,他现在有事出去了,屋子可能有些乱……” 他进门,习惯性地从玄关上取下一对拖鞋放在陈越的脚边。 陈越看着那对蓝色塑料拖鞋,和家里的那双一模一样,心里有点小雀跃,知道是莫冬特意为他去买的。 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对他好,把习惯刻进骨子里。 陈越压住心里的那点情绪,开始悄悄观察莫冬的新住所。 确实有点乱,客厅东一堆西一堆地叠放着杂物,茶几上摆着几瓶酒,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件牛仔外套。 “不好意思。”莫冬快步走到沙发旁,把衣服扒拉放在一边,收拾了一下桌子,有点窘迫地看了陈越一眼:“室友的东西有点多。你先坐。” 陈越嘴里说着“不碍事不碍事”,眼睛却悄悄打量着那些衣服。 街头风很重的浅色水洗牛仔外套,有些地方还专门磨了洞,挂上一串小铜圈,看上去张扬又嚣张。 地上摊放着的是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和林林总总的碟片。 厨房里传来水声,接着莫冬拿着一杯茶出现。 陈越接过,道了声谢,喝了一口后放下杯子犹豫道:“莫冬,你的舍友在吗,我有没有打扰到他?” 莫冬正低头给他削苹果,长长的一条苹果皮在他细白的手间垂落,闻言动作顿了顿,而后又继续:“不打扰,他周末不在这里。” “这样啊,”陈越尽力让自己的问话不显得那么刻意,“不会是去女朋友家了吧?” “不知道。”莫冬用刀尖抵着苹果梗部,旋转剔除掉那点多余的皮。 一个削得干净剔透的苹果递到陈越面前。 “谢谢。”陈越忙接过,咬了一口,口感脆甜,一想到这个苹果被莫冬的手摸过,嗓子眼里好像被羽毛尖挠过,密密麻麻的痒意一直酥麻到心口。 他余光悄悄瞄向莫冬的手,刚才给他削皮时蹭上了些苹果汁,此时被浸润着的指尖显得水光莹莹,漂亮得像块琥珀糖。 莫冬根本不知道对面那人盯着他的手指在想什么,随意抽了张纸巾擦手,坐在一旁看着地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莫冬拿出来,是公司最新上线的一款APP突然出现了很严重的bug,高层通知所有技术部的人紧急加班。 “抱歉。”莫冬也没想到加班来得这样突然,他跟陈越说了一下情况。 陈越忙说没事没事,工作要紧,而后又加了一句:“我在这里不会打扰你工作吧?” 莫冬摇摇头,觉得把陈越一个人扔在客厅里有点失礼,就从房间里抱出一台电脑,坐在他旁边敲了起来。 陈越一开始还好奇地探头看了看他的屏幕,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看不懂的五颜六色的代码,摸了摸鼻子收回目光,无聊地刷了一会儿手机。 像过去很多个晚上,莫冬坐在他旁边写代码,笃笃笃的键盘声像某种有魔力的催眠曲,再加上这些日子睡眠严重不足,他的困意涌上,眼皮一下一下地耸搭下来。 迷迷糊糊中,身体好像被人放平,头被垫高,摆了个舒服的位置,键盘敲打声越来越小,最后他沉沉地陷入黑甜的梦乡。 *** 醒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浅蓝色的毛巾被,茶几旁放着电脑,还开着。 “莫冬?”陈越叫了一声。 几秒钟后,一扇房门开了,莫冬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我刚刚去接了个电话,是不是吵醒你了?” 陈越忙摆手说没有,看了看墙上的钟,晚上七点多了。 “你饿了吗,我这里没有什么准备的,出去吃吧?”莫冬说。 莫冬开车带他到附近很有名的一家粤菜馆,叫泽草园,入口就是一扇带砖刻门楣的大门,粉墙黛瓦,很有苏州园林的韵味。 “上次和同事一起来的,觉得还可以。你要是不喜欢,我再换过一家。” 陈越当然表示没有意见。 这家餐厅入口处是一青石板砌成的石道,旁边种着两排茂盛的凤尾竹,风起便沙沙作响,连带着旁边挂着的红灯笼也在摇晃,光影绰绰。 石道很窄,有些地方还长了些青苔。一旁带路的服务员时不时提醒他们注意脚下。 她这边话刚说完,莫冬就没留神,愣是滑了一脚,整个人眼看就要去摔在地上,陈越眼快抓住他的手臂拉了一把,算虚惊一场。 莫冬稳住身,回头对陈越说,“可,可以了,你松手吧。” 陈越是真被他刚才那一下子吓到了,这会扣着人家的手说什么也不敢放开,“不行,要是等下又摔了咋办,我不放心。” 莫冬无法反驳他,便由他牵着走。 天色昏暗,暗红色的光圈打在地上,像水一样轻轻浮动。 陈越的手松开莫冬的手臂,顺着向下滑,最后紧紧握住莫冬的手腕。 太瘦了,瘦到陈越只用拇指和食指就能完全把那截手腕骨完全包起来,鱼肌处能清晰感受到他一跳一跳的脉搏。 陈越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会把他的手给折断。 他为什么老是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又是生气又是担忧,忍不住掐了那人一下,当然没舍得太用力。但这一掐让莫冬又差点摔一跤。 曲曲折折走了一会儿后,经过一扇月亮门后,整个视线豁然开朗,中部庭院假山堆叠,整个院里都是野草,郁郁葱葱,不像其他的庭院里种树种花。 “这草,是自己长的吗?为什么不叫人除去?”陈越有点奇怪。 “不是的,这草是专门用来养露珠的。我们老板的爱人喜欢在清晨看露水,所以这庭院里都是老板亲手种的。” “这样啊。”陈越兴趣上来了,“你们老板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不好意思,这个我们不太方便透露。” 陈越觉得有点可惜,这样有趣的人他还想结交一下呢。 服务员带他们穿过中庭,来到厅堂,那里人不太多,莫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拿过菜谱点完几个菜后,又问陈越:“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 陈越:“你怎么不点几个自己喜欢的?”他看着菜单上点的都是莫冬在家里常给他做的。莫冬对他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却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我都行。”莫冬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陈越叹了口气,在菜单上加了东坡肉和葫芦烧鸭。 在等菜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雨来。从窗外看去,一庭院的草色沐浴在雾蒙蒙的雨中,倒是十分赏心悦目。有几只莺儿在屋檐下轻轻啼叫。 两人静静地看了会雨景,陈越突然开口:“莫冬,我现在已经是实习医生了。” 莫冬一愣,后道:“恭喜。还要经常加班吗?” “有时候会。” “哦。” “你呢?” “嗯?”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工作,我现在连你在哪里上班,你的同事关系,你的职位,你的工作内容都不知道。” 莫冬有点惊讶,“这些都是小事……” “莫冬,”陈越打断他,眼睛专注地看着眼前那人,“我想多了解一下关于你的事,不可以吗?” 莫冬避开他的眼睛,像给上级交年终报告一样,把他任职的公司,人际关系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 陈越时不时添上一两句“哇⊙⊙!好厉害啊莫冬。”说得某个人的耳朵都红透了。 陈越发现,莫冬并不是不爱说话,他只是觉得没人愿意当他的听众。只要每在他讲完一段话后,适当地提出一两个小问题,或者是一两句表达情绪的语气词,就像在水泵中加入引水,后续源源不断的水涌上来,止也止不住。 他没有办法形容话痨的莫冬,如果硬要用一个词的话,就是可爱。 真的好可爱啊! 要不是怕打扰到莫冬演讲,他甚至都想拿出手机来录视频了。 如果此时陈越旁边有一块镜子的话,他可能会震惊地发现,自己面对着莫冬嘴都咧到后耳根了,笑得活像个傻子。 第28章 莫冬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那块鸭肉吞下去,“咚”,碗里又被投进了一块糖醋排骨。 他盯着那块排骨上红亮红亮的醋油汁,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跳动。 “不要了。”他把碗往前推了推,忍住反胃的冲动。陈越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全程就盯着他吃肉,好像他少吃一口肉就会饿死似的。 陈越闻言,正在夹肉的筷子停下,端详了他一会,确定莫冬是实在吃不下了,转身去给他盛西洋参鸽子汤。 莫冬沉默地看着那碗飘着枸杞的褐色汤汁,觉得自己得先去洗手间吐一下才能塞得进去。 好不容易折腾完晚餐,两人准备回去。 不巧的是,外面的雨势越来越猛。 要出店的话,就必须穿过中庭,那里是全然的露天,根本没有任何可躲雨,这么大的雨,即使撑伞,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半边身子肯定会被淋湿的。 莫冬没有伞,只有陈越出门的时候带了一把,遮一个成年男人尚且勉勉强强,别说两个了。 “晚点再回去吧,等雨小一些。”陈越看着屋檐哗啦啦往下灌的水帘,说道。 莫冬刚想说好,手机又响了。 是莫冬的老板,因为刚上线的应用程序又崩溃了,叫他马上回公司进行维护扩容。 两人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门口,陈越撑开伞,左手揽过莫冬的肩膀,稍一用力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靠近点,等下雨很大。” 莫冬虽然很不习惯两人这么亲密,但在特殊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 “走了。” 两人一起迈进雨里,一下子便被冰凉的水雾汽包围起来,伞沿处冲击而下的水淋湿了陈越的半边身。一阵风吹来,伞不住地摇晃,陈越忙把伞低下,向莫冬那边倾斜。 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裤脚,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面,寒气入骨。 陈越紧紧握着莫冬的肩头,用力把他护在怀里,竭力挡着四面八方的雨风。 雨打在青石板上,在低洼处汇成一个个小水洼,在黑暗里反射出微微的亮光。陈越一边撑伞为莫冬挡着前方吹来的风,一边小心避开这些坑坑洼洼,大半个身体都暴露在雨里,几乎没有一处是干的。 莫冬的视线被伞遮住大半,全靠陈越时不时的提醒。 “前面有块石头,小心。” “有水洼,从左边绕过去。” “下台阶了。” …… 等两个人终于坐上了车,陈越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随便拽着拧一下,哗啦啦的一道水柱。莫冬还好些,只有裤子的下半部分湿了。 莫冬看了一眼陈越,开大车厢里的暖气。 “对不起。” 陈越一脸诧异地看向莫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 雨刷摇得飞快,车轮驶过一汪积水,水花被溅飞到半空。 莫冬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声音半埋在噪杂的鸣笛声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害你淋雨了……如果不是……” 陈越失笑:“有什么好道歉的,还是说这场雨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莫雨神?”他有时候真想敲开莫冬的小脑瓜,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莫冬不说话了,车内安静下来,只有雨刷在车窗上来回摆动的呲啦呲啦声。 到家后,两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陈越没有换洗的衣服。 现在再去买衣服已经来不及,老板已经在微信群里催人了。 莫冬只得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硬着头皮问他:“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先穿上,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新的。” “谢谢!”陈越刚说完,突然鼻子一痒,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莫冬有些着急,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催促着他赶紧去换衣服。 虽然莫冬比陈越瘦,但身高相差不多,除了肩部和腹部的衣料有了些紧外,其他地方都挺合身。 陈越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时,莫冬已经走了。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水,杯子旁边用纸巾垫着几粒黄色药丸。 陈越坐下来,感觉脑子有点晕,估计是感冒了,吃了莫冬留下的药后,实在难受,就挨着沙发闭上眼睛。 桂花铁皮盒 饿饿…星星…呜 第29章 陈越是被莫冬摇醒的,他睡得迷迷糊糊,脑袋昏昏沉沉,半睁着眼,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莫冬加班完回来时看见陈越躺在沙发上,睡得满脸通红,一摸额头有些发烫,给他量了体温,37.7°C,有点低烧。他担心他在这里睡着凉了,想把他抱进卧室,但是试了几次都抱不动,无奈下只好把陈越叫醒,扶他进房。 陈越一发烧脑子就钝钝的,被人扶着,也不安分,像只黏人的小狗,老是往他身上蹭。 莫冬半拖半拽,还得提防他乱摸的手,最后终于把人放到在床上时,已是满头大汗。 他把陈越的四肢规规矩矩地摆好,给他掖好被子,自己草草洗了个澡,在客厅就着一张毛巾毯睡了过去。 陈越觉得自己好像躺在烈日下的沙滩上,身体的血液被高温汽化,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他挣扎着,可是整个身躯被牢牢地黏在地上。 “水,水!我要……”他对着天空大喊。 谁知天空真的下起雨来,温热的雨水打在脸上,他张开口,雨水灌进来,干涩的喉咙被水滋养着,甚至带了一点甘甜。 雨越来越大,水直直往他嘴里冲进来,他来不及吞咽被呛到。 咳咳咳。 他醒来,眼前坐着个人,正拿着杯子给他喂水。 “莫冬……”他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沙子磨过。 “你发烧了。”莫冬放下水杯,给他掖了下刚才陈越乱动时弄开的被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好痛……”陈越小声说,“很热……” 莫冬用手背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有点烫,“我带你去医院。” 他的手天生的温度就比较低,贴在陈越发烫的皮肤上,像块玉石,冰冰凉凉,陈越觉得很舒服,察觉到莫冬的手要离开,忙抓住,“再贴一会……” 莫冬的手就这么被牢牢固定在陈越额头上,稍微一挣扎,陈越就哼哼唧唧。 “你,要起床换衣服了,我跟你去医院。”莫冬说。 陈越闭上眼睛,装作没听见。 莫冬有点吃惊,他怎么突然跟个小孩子一样,竟然耍赖皮起来了。 陈越不肯起床,莫冬也没办法,只好去拿药给他吃,但陈越抓着他的手不放开。 “别走!你不管我了啊?”陈越睁大眼睛。 “我去拿药……” “哦。”陈越慢慢放开莫冬的手,“你快点回来。” 莫冬取药进房时,陈越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要你喂我。”他说。 莫冬握着水杯的手歪了歪,差点拿不住。 见他没动作,陈越开始咳嗽起来,好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的阵势。 莫冬紧张地替他顺背,“快去医院吧。” “吃点药就好了,”陈越用虚弱的气音说道,“喂我嘛。” 莫冬只好倒了药片在手心,送到他嘴上。 陈越张开嘴,趁莫冬倾斜着手把药倒进他嘴里的时候,偷偷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莫冬立刻缩回手,耳垂红得能滴血,想立刻起身,走人,但陈越扒着他不放。 “你不准走。” 莫冬叹气,回头,“我去拿电脑。” 他拿了张椅子进来,放在床边,坐在上面安安静静地开始工作。 陈越不喜欢莫冬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莫冬,你们公司新开发的那个APP是干啥的呀?” 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音停下。 “社交软件……功能还不怎么完善。” 陈越好奇起来,“叫什么名字呀,我也去看看。” 莫冬安静了会,说:“宠恋。” 陈越:? “是专门设计给小猫小狗社交用的。”莫冬说。 陈越:!!! “诶,你给我们的嘟嘟注册账号了吗?” “没有……” 莫冬局促地乱敲了一阵代码,才小声地说:“他们用这个软件,主要是,给宠物找,找对象的。” 其实说直白点,就是给自家猫狗约炮用的。 陈越:…… 键盘声又快速地响起来。 陈越见他看似一脸专注地忙活着手中的工作,便不再逗他说话。 莫冬的这间卧室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柜,床旁边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被厚重的白色窗帘遮住,露出一条缝隙,有光进来,在他的灰色枕头上投影下一道细细的线。 陈越看见那道光线旁边有一根头发,大约六七厘米左右。他自己的头发没这么长,这一看就是莫冬的。 他捏起来,细细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来,弯成一个扁扁的圆圈,轻轻吹一口气,便一耸一耸地颤动起来。他把它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再转头去看看还有没有掉落的头发。 还真给他找到三根,他偷偷藏起来。 他压着口袋,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着的是莫冬的衣服,躺着的是莫冬的床。 他兴奋地把鼻子埋进被窝里,贪婪地吸上一口,那股淡淡的苦涩木头味道一下子充盈过来,暖暖的被窝加上莫冬身上的气味,让他晕乎乎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莫冬的怀抱里。 他开始感谢那场雨,如果不是它,现在自己可能正坐在A市那个空虚又冰冷的房子里。 他不想回去了,想发一辈子的烧,永远赖在莫冬的床上。 莫冬察觉到他直勾勾的目光,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陈越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心里委屈又酸痛,他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莫冬当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他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放下电脑,“要喝水吗?” 陈越摇摇头,安静了会,问:“你真的不回C市了吗?” 莫冬别过脸,“应该吧。” “那我以后每周都来看你。” 莫冬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还是多陪陪你的女朋友吧……” 陈越:? “什么女朋友,哪来的女朋友?”他顿时懵了。 “你们……还没交往吗?”莫冬忍不住去摸放在一旁的电脑,手指焦躁不安的在上面动来动去,“就是……那天你跟我说的那个女生,和她一起去攀岩的那个。” “我和她只是朋友啊,”陈越冤枉啊,他急急地解释道,拿出手机,翻出姜夏的朋友圈,点开她的页面,“她有对象的,你看。” 莫冬看了几眼后把手机还给他,什么也没说。 陈越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语气急切,“我没有女朋友,莫冬。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莫冬一怔。 “对不起,”陈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 “莫冬,你走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想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你一直在我身边,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 “知道你对我心意的时候,我确实吓坏了。” “你知道吗,莫冬,”陈越低下头,轻轻笼住那只细白的手,“我当时候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恶心,而是受宠若惊。” 他低低地笑了下,继续说,“我在想啊,莫冬是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呀,聪明又善良,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呢?” 莫冬呆呆地看着他,有点迷茫和不知所措。 “你离开后,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每天都在想各种借口去找你说话,你不理我的时候,难受得心脏好像被人挖掉一块。” “那天姜夏跟我说,喜欢的人离开自己的时候,胃和心脏都会痛,我当时想不通为什么。可是我现在,我明白了。” “胃和心脏是两个很贪婪的器官,它们需要时常感知爱意,吞食爱意,它们比大脑更先一步意识到爱意供养的对象。” “莫冬,原谅我的迟钝和愚蠢吧。”陈越抬头,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牢牢抱住他。 “我喜欢你。我爱你。” 桂花铁皮盒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海星。鞠躬(∩▽∩) 第30章 莫冬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床单,他的耳朵里全是身旁那人的呼吸声。 他刚才被陈越突如其来的表白给砸晕了头,整个人好像飘在半空,脚不着地的虚无感让他觉得害怕。 陈越是发烧烧糊涂了吗? 他有点担心。 刚才,陈越的话一说完,直勾勾的眼神就向他看来,目光里炽热的期待让他心底发慌。 “很,很晚了,你先休息。” 陈越捉住他的手,不让他逃跑,“你去哪里?” “去,去客厅睡觉。” 陈越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的。” “那为什么不在这儿睡?你是担心我对你做什么吗?” “……不……是。”莫冬被他步步紧逼,整个手心都是汗。 莫冬最后拗不过他,只得把客厅的枕头抱回房。 他的床不大,勉强容得下两个男人,只是肢体之间的接触是避免不了的。 熄了灯,陈越在黑暗中对他说了句,“晚安。” 心事了却的满足感和发烧带来的昏沉让他很快沉沉睡去。 莫冬背对着陈越,听见他规律绵长的呼吸,微微侧身,被子被拉了一下,他想起来自己的被子很短,刚才的那阵拉扯,陈越那边的被子肯定是不够的。 他担心他会着凉。 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撑起身,抓起被子向他那边送去,边动作边提防着陈越会不会突然醒来。 还好没有。 他放下心,整理好被子后,自己就着那小半截被子躺了下来。 结果到了半夜他被冷醒了,鼻子一痒,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连带着床都轻微震动了一下。 房间里安静了会,他身后就传来那人模糊不清的嘟囔声,“怎么踢被子了?”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身上一沉,就被人从身后从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一只手横跨在他的胸膛前,后背好像抵上了一堵厚实的墙,灼热的体温将他包围住,陈越的头窝在他的后颈旁,沉重的呼吸喷在皮肤上,细细麻麻的酥痒蔓延开来。 现在莫冬整个人都是被陈越半抱在怀里的。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带动浑身流动的血液一张一驰,脸颊和耳朵在短短几秒内迅速发烫。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他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幅度,生怕惊扰到压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在兴奋与紧张的煎熬中,他一夜未睡。 眼睁睁地看着墙由青黑色渐渐被窗外漏出的天光渲染成米白色。 *** 陈越醒来的时候莫冬已经不在床上,旁边的一侧被铺摸上去已经没有温度。 莫冬不在。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感一下子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瞬间翻身下床,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光着脚冲出房门,却不巧正和要进房的莫冬打了个照面,来不及刹车,直接把来人扑倒在地上。 莫冬惊恐的神清晰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大脑来不及思考,在身体完全失去平衡时,手就下意识抱住来人,一只手掌包垫在莫冬脑后,一手环护住他的肩。 “咚!” 结结实实的一声响,两人交叠着倒在地上。 陈越某个部位被压了一下,脑子刷地一下呆滞了,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地从莫冬身上起来,伸手把莫冬从拉起来后,下意识躲回了房间里,还关上了门 莫冬被关在门外,静了会,抬手敲门。 半晌,门开了,陈越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后,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莫冬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没事。”接着把一袋东西递到他面前,“新买的,你先用着,还缺什么我去买。” 陈越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两遍脸,渐渐冷静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精神抖擞的小兄弟,叹了口气。 接着顶灯的光,打开袋子,里面有洗漱杯,牙膏,牙刷,剃须刀。莫冬还给他买了一件新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款式跟他脏掉的那两件差不多。还有一件用来换洗的平角内裤。 …… 陈越把莫冬的衣服换下来,穿上新的,而后开始准备洗漱。 他边刷牙边盯着洗盥台,上面放着个置物架,整整齐齐摆放着洗漱用品,都是双人份,是莫冬和他的舍友的。 架子上的两个杯子是同款的,一样得天蓝色,杯柄的方向被人无意摆成相对的方向,挨得那么近,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忍不住偷偷把它们各转了个半圈,离得远远的,这才觉得稍微满意了。 弄好一切后,他到客厅,小圆餐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转了一圈,莫冬不在房里也不在厨房,他刚想开口叫人,就看见莫冬抱着一堆晒干的衣服从阳台走进来。 “我买了馄饨。”莫冬半张脸埋在衣服堆里,“不想吃的话,楼下还有别的早餐卖。” 陈越走过去,帮他把衣服放到沙发上,看着他对衣服挑挑捡捡,分门别类。莫冬举起陈越昨晚换下的那件白色小狗卫衣,“你的衣服好像破了个口。” 陈越看了两眼,果然卫衣左袖口处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个口子,“噢,那就扔了吧。” 莫冬手里抓着他的卫衣,“你真的不要了吗?” “帮我扔了吧,回头我再买新的。”陈越随口道,“对了,馄饨怎么只有一碗,你吃早餐了吗?” 莫冬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说:“吃了。” 陈越看了看他,生起气来,“你撒谎。” 莫冬无措地抬起头。 陈越叹了口气,伸手握住莫冬的手腕,举起来给他看,“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还不好好吃饭。等下一起下去吃吧。” 莫冬沉默了会,点点头,手里继续收拾着衣服。 “这是你舍友的衣服?”陈越挑起一件皮革夹克,问他。 “嗯。” “你舍友什么时候回来呀,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陈越把那件夹克随手放到一边。 正说着,玄关里突然传来声响,接着就是咔哒一声,门开了。 “小冬哥,快快快!拿个盆子来!鱼要死了!”轻快洪亮的声音传进来。 莫冬和陈越同时看过去,一个浑身穿得破破烂烂的高大青年人正弓腰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踉踉跄跄地闯进来。 那青年觉得气氛不对,抬起头来,那一头鲜活的红发显得格外的张扬,他看见坐在莫冬旁边的陈越,昂了昂下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诶,小冬哥,这是谁呀?” 第31章 莫冬把厨房水槽下面的水龙头稍微打开一点,让水一滴一滴地滴进装着鱼的水桶里,他蹲着静静地看了会,直到那条沉到水底的鱼摆着灰黑色的鱼尾上下浮动后,他才站起来走出厨房。 “六七斤重,差点把我杆都给压断。”杜郭在客厅里眉飞色舞地再现当时钓鱼的情景,“好不容易给拽上来了,我正想打开鱼护把它扔进去,谁想,妈耶,一只蛇头猛地跳出来,好家伙!还冲我吐着信子!我差点人都傻了,旁边的一个朋友手疾眼快,一脚把鱼护踢到水里。钓了一晚上的鱼就这么没了。” 陈越坐在那里听着他讲,余光里见莫冬来了,站起身来。 杜郭,也就是莫冬的舍友,也回头,笑问:“小冬哥,那鱼还活得了不?” 莫冬点点头,坐到陈越旁边。好不容易听他讲完,陈越捉住他喝水的空子,问道,“时候不早了,我和莫冬打算出去吃早餐,你也来吗?” 陈越以为他也会跟着去,但没想到他眼睛转了转,在他和莫冬之间徘徊了一阵,摆了摆手,“不了不了,熬了一晚上,困死了。你们去吧。” 莫冬把那碗馄饨放进冰箱里,带上钥匙和陈越一起出了门。 莫冬的公寓楼下有很多早餐铺,今天是周六,年轻人没这么早起,只有老年人排着队买早餐。 “你想吃什么?”陈越问他。 “都可以。” 陈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拉着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 “老板,来两碗皮蛋瘦肉粥,两个水煮蛋,和两杯豆浆。” “好咧!”穿着围裙的老板娘在百忙中抽空回了他一声。 周围的人都在闲谈,聊自己的不听话的孙子孙女和涨价的瘦肉,琐碎又平常的小事。 “你平日里都在哪里吃饭呀?”陈越从餐桌上竹筒下取下两对一次性筷子,递给莫冬一对。 “公司附近有一家卖面包的。”莫冬低头看着手里的筷子。 “中午和晚上呢?” “公司有个员工餐厅……” 陈越看了看他,笑了下,伸手把莫冬的手抓来,平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着竹筷在一旁比对,“你看看,有什么区别?” 莫冬想收回手,陈越不让。 他的手细瘦得像一条营养不足的花枝,手腕处淡青色的血管向上延伸,没入瓷白色的皮肤中。陈越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低声道,“你总是这样,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莫冬忍不住说:“你不要这样子,不要,总是说这样,奇怪的话。” 陈越抬起头来,“你觉得,我之前说的那些话,是在开玩笑吗?” 那些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都掏出来的话,在莫冬眼里,竟然只是几句轻飘飘的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放心吧,”莫冬看着他,“我不会去做傻事了。” 陈越回过味来,“你觉得,昨晚我跟你说那些话,只是出于怜悯才说的是吗?” 莫冬别过头,“你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陈越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莫冬安静了会,继续说,“谢谢你,这么远还来C市看我,我真的很好。” 请不要再给我希望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 陈越问他,“我来C市,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莫冬重复,“没有。我只是希望不要浪费你的时间。有时间的话,还是多花在你的女朋友身上。” “都说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你还是不信吗?” “总会有的,”莫冬喃喃,“你本来就是喜欢女生的。” 陈越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来,轻轻放在莫冬的手掌里,“如果你坚持要这么想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让你明白。你还记得这个吗?” 莫冬感受到手心一阵冰凉,一尊金底镶嵌的玉观音像静静地卧在那里。 他睁大眼睛,猛地抬头看着陈越,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这尊观音,他记得已经是碎掉的,当时在那个小镇上弄丢的。 现在却被人修补完善,连细微的裂痕也用描金手法悉心加固,完全看不出之前破碎得面无全非。 “好看吗?我请了个老师傅修了很久。” 莫冬的呼吸渐渐平静,他点了点头,“很好看。”,把玉观音还给他。 “怎么了,不喜欢吗?” “对不起,我之前,”莫冬别过脸,看向人来人往的大街,“私自拿了你的东西。” “我自己弄丢的,捡到了就是你的。”陈越笑了,“上次在医院,忘记还给你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莫冬?” “这是你的。”莫冬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陈越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好吧,是我的。但是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了,它就是你的。” 莫冬沉默了片刻,“你是什么意思?” 陈越轻笑,伸手捉住他的手,温柔包裹住,“定情信物呀。” 他话音刚落,莫冬就猛地站起身来,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呲啦一声。这动静引起周围人好奇的注目。 “我,”莫冬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眼神躲闪着,“我去个洗手间。”说罢,步伐略显凌乱地进了里间。 陈越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木桌。 一只黄狗垂着舌头一颠一颠地跑过来,眼巴巴地在每个客人的桌底下摇尾乞食,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讨到,还挨了一脚。 黄狗垂头丧气地走出店门,路过陈越那一桌时,低着头直接绕了过去,陈越手里拿着个鸡蛋招呼它,它回头瑟缩地看了他一眼,许是想起被踢的那一脚的疼痛,犹豫一番还是走了。 陈越一直看着它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 粥很快就被端上来,软糯黏稠的大米煮得刚好,皮蛋块和瘦肉被切得大小适宜,上面撒了一些葱花。 莫冬出来的时候,陈越正好把其中一碗粥上的葱花捡干净了,推到莫冬面前,“你不喜欢吃葱花,我帮你挑出来了,尝一下,应该不烫了。” 莫冬看起来脸色平静,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失态。他低下头,拿起白瓷勺,像某种小动物一样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着。 陈越心里很难受,他不知道要怎么做,莫冬才肯愿意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放弃的。 两人吃完了早餐,莫冬还得回去加班。 “你回A市区吧。”莫冬给上司发完信息后,跟一旁的陈越说,“你也看到了,我最近是没有办法招待你的。” 陈越孩子气上来了,“不走,我就要赖在这里。” 莫冬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回公寓。 莫冬在书房里敲代码,陈越站在书架面前,看着满满一墙的书,问,“这些书,是你的舍友的吗?” “不是……是上一个户主留下来的。” “唔。莫冬喜欢看什么书呀?”陈越第一次对这个问题好奇起来。 “……没有什么喜欢的。”莫冬沉默了会,继续敲打键盘。 “哦。”确实,像莫冬这样寡言内向的理科男,整天与电脑为伍,看的书估计都是些程序语言设计之类的。 陈越徘徊了一阵,发现这里的书很全很杂,散文小说诗集,古今中外都有。角落里甚至还有几本色彩缤纷的童话绘本。他随手选了一本游记,坐在窗台上看。 游记里带着许多插图,有绚烂无际的长河落日,有蓝白分明的北极冰川,有高山有海滩,有篝火有星空。 找个时间也和莫冬一起去吧。 陈越刚想喊莫冬来看图片,一看到他一脸专注地盯着电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一整颗心莫名其妙地开始变得又酸又涨。 桂花铁皮盒 今天是除夕!祝各位小可爱们虎年虎虎生威!新春快乐鸭! 第32章 “你不回去,猫怎么办?” 莫冬把晾好的衣服拿给陈越,见他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便问他。 陈越把自己埋在莫冬的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拜托给同事了。你要是想它,可以跟我一起回A市。” 见莫冬没应他,陈越又把被子掀开,有点委屈地问,“你真的要一直待在C市呀?不考虑回来了吗?” “大概吧。”莫冬把陈越的衣服叠好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自己进卫生间洗澡。 陈越裹着莫冬的被子在床上烦躁地滚来滚去,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心里就堵得跟什么似的。 越来越后悔当初答应姜宴洲去相所谓的亲,要不是在莫冬面前提起姜夏,说不定现在莫冬还待在A市他们的家里。 他在床上动来动去,扯住被子一翻,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到了地上。陈越伸手去捡,原来是是一张彩绘书签,上面画着一只大大的袋鼠,鼓囊囊的育儿袋里探出一只圆圆的小袋鼠脑袋,细腻的笔触把小袋鼠头顶上的金色绒毛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旁边用圆润的字体写着五个字:小袋鼠的家。 温暖的橙色书签在这间充满冷淡风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他觉得奇怪,莫冬的床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陈越把它放到床头上,躺下来,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便趴在床上,在枕头上仔细寻找着掉落的头发,莫冬的头发比他的长很容易找,很快他就找到了五根,加上之前的三根,他就有八根莫冬的头发了! 这些头发,是莫冬身上的一部分。他开心又心酸地想,到了A市,也就只有这些头发陪他了。 他把鼻子埋在被子下面,缓慢地呼吸,让大脑记住此时的嗅觉印象。潮湿阴冷的,是夜雨中森林阴暗角落里的苔藓的气味。 就像莫冬这个人一样,沉默孤僻,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一点。 房门开了,陈越闻声看去,莫冬穿着长裤长袖的灰白格子睡衣,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走进来,从床头柜下面取出吹风机。 陈越坐起来,突然伸手过去抓住吹风机,“我来帮你。” 莫冬没反应过来,被他夺了去,怔住在原地。 陈越拉他坐下来,把插头插上,试了试风口的温度后,手指轻轻插进他的头发,幅度很小地拨动着,一些小水珠洒到他脸上,他也没在意。 莫冬僵直地坐在床边,老老实实低着头,他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一股湿润的皂感水汽,发梢上还残留着淡淡洗发露的香味,是被水洗过后,带着淋漓水珠的柠檬散发的清香。 陈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莫冬身上的气味那么敏感,他身上味道的一点点变化都会蛊惑到他。 他忍不住凑过去,捋头发的动作甚至大了点,故意让那些水滴洒到他的身上。 莫冬的脖子线条很好看,从灰白色的睡衣领口伸出来,微微弯曲,上面被浸湿的汗毛挂着细细碎碎的小水珠,在柔和的灯光下折射着灵动的光芒。 陈越感受着指间莫冬头发的柔软,下意识摸索着穴位帮他按摩起来。 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嗡鸣声。 等头发差不多干了后,陈越关掉风筒,放回柜子里,看到旁边放着的书签,便拿起来给他,“莫冬,你的书签掉在被子里了。” 莫冬看清上面的图画后,呼吸一滞,接过来,迅速塞到柜子里去。 “你……”陈越还想问问他关于这书签的事,但莫冬已经脱掉鞋子上床了。 他背对着陈越整理床铺,“睡觉了,很晚了。” 陈越刚躺下来,他就把灯关掉了。 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陈越看着他背部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捕捉那细微的起伏。 “莫冬。”他轻轻叫了一声。 莫冬的头动了一下,“怎么了?” “莫冬。” 这次莫冬没反应了。 陈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被莫冬身上的香气迷得头晕目眩,忍不住一点点地凑近过去,像个瘾君子在他的脖颈间细细嗅闻。 莫冬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挣扎着想起身,陈越手疾眼快捉住他的两只手,温柔却强势地背到他的身后,把他压回床上。 “放开我!”莫冬惊慌起来,“陈越你在干什么!” 陈越恍若未闻,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肩窝处,蹭来蹭去。 莫冬生气的样子好好看。嘴唇红红的。好可爱。 想亲。 于是他便亲了上去。 软软的,凉凉的,好像果冻。 他兴奋得快要窒息。 大脑的血液像野马一样到处崩腾,浑身亢奋得快要爆炸。 突然,身体被一股大力踹开,陈越感到腹部的位置剧烈一痛,钳制住莫冬的手臂马上松开了,怀里的那人便挣脱了他的禁锢。 身上的温度一凉,陈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后,立刻抬头战战兢兢地看向莫冬。 后者坐在床头低头急促地喘着气。 “对不起,莫冬,我,”他手足无措地解释,可是吐出来的话语却是那么的苍白,“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莫冬静了会,没说话,转身抱起枕头就要向门外走去。 陈越立刻站起来,拦住他不给他走,低声下气地哀求,“莫冬……” 莫冬突然伸手推他,力气出奇的大,陈越没防备,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仰起头,只能看到黑暗里莫冬沉默的黑色轮廓,浑身都是抗拒的气息,他的心慢慢凉了下去,“我知道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我去客厅。”,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莫冬,“对不起。” 莫冬没有说话,像座雕塑一样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桂花铁皮盒 祝大家新年快乐!么么~(求求海星和评论,ヾ(^▽^*)))) 第33章 陈越裹着毛巾被躺在沙发上对天花板发呆,这时候门开了,他马上寻声看过去。 莫冬对面的那间房门开了,半扇灯光照进黑漆漆的客厅,光线一路爬上了沙发,停在陈越的脸上。 陈越抬手半遮住眼,“杜郭?” 杜郭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是个夜猫子,日伏夜出,睡了大半天了,口渴出来找水喝,谁知客厅里突然冒出个人来。 “陈哥?你怎么在这里?”杜郭刚想问你怎么不在小冬哥房里睡,话溜到嘴边,他顿时反应过来了。 “你惹小冬哥生气了啊?”他坐过来凑近,语气玩味。 陈越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们……” 杜郭笑了一下,“害,我可没见过小冬哥愿意和人挨得那么近的。”顿了顿,又好奇地问,“你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的呀?小冬哥这人居然也会发脾气的吗?” “你很关心他?”陈越眯了眯眼。 杜郭嘿嘿地笑了,半弯的眼缝里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我好奇嘛。” “也没什么,就是我明天要走了,他舍不得我,自己乱发脾气而已。明天就好了。”陈越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杜郭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异地恋确实有点危险哦,保不准哪天就被人挖了……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呀,你们俩感情这么好,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陈哥你说是吧?” 陈越瞥了他一眼,“当然。” 杜郭回到房间后,客厅重新被黑暗笼罩,陈越睡不着,到了阳台吹风。 阳台不大,上面摆放着几盆稀稀落落开着白花的绿植,花小小的,藏在叶子底下。陈越扫了几眼,想起了莫冬那些没有送出去的白玫瑰。 刚才自己亲莫冬,莫冬却表现得那么抗拒,是不再喜欢自己了吗…… 他伸手去摸离他最近的那朵花的花瓣,没想到才一碰上,花就碎了,簌簌掉下,落在露台上。他看了一会儿,转身想回去。 身后蓦然站着个人,静静地看着他。 陈越先是惊了一下,看到是莫冬,有点惶然地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朝他走过去,斟酌着语气,“莫冬,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说话声把你吵醒了?” “真的对不起,刚才。” 莫冬别开脸,指了指一旁的沙发,“你的枕头。” 陈越出来的时候太急,连枕头也忘了带。莫冬说完后就要走,陈越下意识想拉住他,但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在身侧紧握成拳。 “我明天早上的车。” 莫冬语气平静,“好。” 陈越看着他走回房间关上了门,抱起沙发上的枕头,把头埋了进去。 *** 回到A市,陈越从同事那里接回嘟嘟后,一身疲惫,进浴室洗了个澡。 花洒喷出热水,雾气蒸腾。他站在浴缸里,视线转向一旁的置物架,那里放着两瓶新买的柠檬味洗发水和沐浴液。 他特意买的跟莫冬一样的牌子,只是当搓开泡沫,空气里散开的香气却跟那天他在莫冬身上闻到的不太一样。 他有点沮丧。 草草洗完澡,披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嘟嘟乖巧地蹲在浴室门口。 他走到床边,嘟嘟像个小狗似的跟着他,轮子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发出很大的噪声。 那架后肢轮椅的最左边的轮子坏掉了,陈越找到工具箱,尝试着换个新轮子上去。 但他不太懂这些机械的结构,摆弄了很久,也弄不上去。他满头大汗地坐在一堆螺丝钉周围,很想打电话问问莫冬怎么做,可是莫冬在车站里的对他说的那番话又让他怯退了。 “以后,还是少联系吧。” “别再折磨我了。”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 陈越低头继续摆弄着那个轮子。 暮色渐合,月亮升起。月光在他的身后照出长长的影子,他的影子旁边,掉落着一块翠色的玉观音。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呢? *** “看月亮啊?” 莫冬夹着香烟的手一抖,些许的灰烬散落在空中。 杜郭手里拿着罐冰镇啤酒,边喝边从莫冬的身后走来,顺着他的视角看过去。 夜空高远,月色温柔。 杜郭左手悬抓着啤酒,侧靠在露台上,“心情不好?” 莫冬没说话,低头将露台上掉落的白色花瓣一片片捡起来,放回花盆的泥土里,一副无意搭理他的样子。 “你跟那小子……”杜郭还是不死心。 莫冬熄灭烟头,转身离开阳台。 “诶诶诶,怎么突然发脾气呀?”杜郭跟在他后头,知道自己触了他的霉头,有意挽回,“别那么小气啦,对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煮点东西吧。”说着,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咦,这儿怎么还有一碗馄饨?莫冬是你的吗?” 莫冬沉默了会,“扔了吧。” 他打开房门走进去,坐在床上,看着床上那个多出来的枕头发呆。 今早陈越走的时候,他去车站送他。 清晨的空气带着点料峭寒意,风有点大,陈越站在车站大门口,穿着来时的那件白色卫衣,风猎猎灌进他的衣服里,像一只将要飞走的白鸽,他转过头笑着对他说,“莫冬,你回去吧。下周……我再来看你。” “不用了。”他说。 风很大,陈越仿佛没有听清,“什么?” “我们,以后,少联系吧。” “为什么。”陈越问他。 “你知道的,”莫冬突然声音大起来,“别再折磨我了!” “我不知道!”陈越的语气激动,眼里都是不敢置信,“拜托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吓我。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 “但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莫冬第一次对着陈越吼出来,急促呼吸着,“我根本就分不清你对我的喜欢是真心,还是只是在撒谎!” 陈越站在原地,风吹得他整个人开始摇晃,他思考了会,才反应过来莫冬那句话的意思。 最后两个人在安静地站了很久,直到陈越先开口,“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天气冷了,多穿点衣服。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莫冬看着他走进车站,白色卫衣渐渐缩小,变成一个小原点,最后消失不见。 此后三年里,莫冬都没再见过陈越。 第34章 上午 9:00 莫冬背着黑色双肩包准时到达公司楼下,打完卡后,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周围几个早到的同事纷纷向他问好:“冬哥,早。” 莫冬朝他们点点头,不想和别人有过多的交谈,他给电脑开机,趁着这个空隙到茶水间泡了杯咖啡。 “嗨,小东哥。”杜郭走过来,没骨头似的歪靠在饮水机旁。 莫冬看了一眼他,“你昨晚没回来?” “前女友来找我,你懂的啦。” 莫冬并不想关心舍友的私生活,他转身想走。 杜郭叫住他,“诶,老板叫我通知你等下去开个会。” “又是哪里出问题了吗?”莫冬回头看了他一眼,举起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 “不是,这次是有个项目要合作。有家宠物医院想请我们为他们定制一个宠物医院管理软件。听说他们还考虑入驻我们的宠恋呢。” 宠恋是莫冬就职的这家公司三年前上线的一款APP,刚开始是主打基于定位的宠物移动社交,后来逐渐扩展业务,先后和芯片公司,宠物用品公司合作开发了宠物轨迹定位,锻炼管理,居家监视等功能,随着宠物经济的火爆,这款APP越来越受欢迎,近期有意向医疗方面扩展。 莫冬负责的那个小组就是开发兽医预约,线上兽医对话这类功能的。 “哦。”莫冬没怎么在意,把手里的咖啡喝完,把纸杯扔进垃圾桶。 “这可是个大项目耶,听说那家宠物连锁医院最近的势头发展得挺猛的,合并了好多家宠物医院,今年又准备上市了。他们自己内部要搞改革整顿,所以才来我们公司升级一下管理软件。小东哥,我看你今年的奖金得比去年翻上一倍吧?到时候可记得请客吃饭哦!诶,不像我,穷困潦倒,连买根鱼竿都得勒紧半个多月的腰带。” 莫冬漠然地看了一眼他,“你那几十根鱼竿客厅都快放不下了。” 杜郭撇了撇嘴,想反驳什么,突然别过脸打了个喷嚏。 莫冬给他递了张纸巾。 “谢谢,最近好多人得流感了,你也小心一点。”杜郭刚说完,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 莫冬回到工位,边查看微信边检查邮件,老板果然在工作群里@他要他等下去开会,他随便刷了一下信息,忽然看到朋友圈的图标里出现个小红点。 他点进去,最先跳出来的是一张植物的照片,长势旺盛,浓绿的锯齿状叶片间,有两三个饱满鲜艳的红色花苞。拍摄的时间应该是日出不久,草绿色的花托上还凝结着露水,浅金色的阳光给叶片和花苞蒙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就是单纯的一张图片,没有任何配字。 他看了一眼,点进去保存图片后,退出来,没点赞也没给他评论,继续往下面刷。 这时候老板又来催他了,他便起身抱着笔电到会议室里。 “这次要合作的对象是TK宠物连锁医院,他们的负责人会在下周来谈业务。莫冬,你和杜郭他们准备一下,运气好的话,以后他们就会是我们长期的合作伙伴。” 莫冬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热爱运动热爱工作,经常和下属一起熬夜加班,精力旺盛得吓人。二十多岁的时候白手起家创办了现在的公司,当初莫冬到他家公司应聘,他用激昂慷慨的语气给莫冬画了一张大饼,莫冬涉世未深,就被他拐到公司了。 他总是会被一些蓬勃热烈的东西吸引。 莫冬的工作是软件工程设计师,老板和顾客沟通的时候总是会带上他,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作为旁听着,主要需求沟通还是由杜郭这个UI设计师来完成,但是提前了解对方企业相关行业信息是必要的。 TK宠物医院的本部在A市,是当地的龙头企业,近三年一直在建立内部的标准化体系,在周围的一些城市开了十几家连锁店,最新开张的一家就在C市。现在主要他们存在的问题还是组织专业化分工机制不太规范。 莫冬放下资料,看了眼时间,是晚上九点,他看了两眼微信,有人又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照片。 这次是猫和狗的合照,在砖黄色的毛毯上,雪白的猫蜷成一团窝在大灰狗柔软的肚子上,细长的睡眼舒服地眯了起来,大灰狗则睁着硕大黑亮的眼睛,傻愣愣地吐着淡红色的舌头,嘴角向上,蠢兮兮地对着镜头笑。 莫冬盯着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自己无意中已经点了赞,他下意识想取消,但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时候杜郭的信息跳出来,“今晚和朋友一起,不回了噢。” 他回复了个,“知道了。” 过了会,又有人给他发信息,“记得按时吃饭。” 莫冬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七点整。 那个人像掐着表,每天一到饭点总会准时提醒他,即使莫冬从没有回复过,三年来,信息也从来没有一天间断过。 他明明不饿的,可是看了信息后还是到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麦片。 客厅电视机旁边的鱼缸里突然传来笃笃笃的声响,他看过去。透明的玻璃缸内,一只小草龟正卯足了劲要蹬上一块鹅卵石上面,但是石面实在是太光滑,它刚爬到一半又被溜了下来,龟壳磕在缸底,发出声响,就这么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过程。 莫冬走过去,伸手进去帮它抬到了石头上。小乌龟缩进壳里,过了会才探出头和四肢,木木地环顾着四周的水草和假山。 莫冬蹲着看了一会它,喂了点饲料,便起身继续工作。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每天盯着一堆冷冰冰的代码,机器人一样搬运着前人造过的轮子(业界术语),像千千万万螺丝钉中的一颗,只要坏掉,就会立刻有人替补上去。 他讨厌这种可以被随时抛弃的感觉。 可是除了这个,他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麻木地把程序调试完毕,等终于运行成功后松了一口气,以邮件形式给同事发送过去后,关上电脑,回到房间里,从枕头下面拉出一条白色卫衣,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桂花铁皮盒 下章见面(^v^) 第35章 莫冬感冒了。 躺在床上,被一旁的手机吵醒,他接过来,是老板的电话。 老板问他为什么现在还没到公司,他脑子迟钝了下,才说自己生病了,忘了请病假。 “这样啊,那你先好好休息,TK那边让小张顶替你了。” 挂了电话,莫冬才想起来今天是和TK负责人约好的商谈日期。 他自己抱着一件卫衣,摇摇晃晃地到客厅里找了些药,坐在沙发上和着凉水吞了下去,恍惚间想起三年前那个人来C市找他,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淋雨回来后也生起了病,就躺在这个沙发上,脆弱而无赖地朝他撒娇。 他想着想着,把手里的白色卫衣揉成一个球,抱在胸前,迷迷糊糊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 下午醒来的时候感冒好了些,他抓过手机查看微信,有好几个同事发信息给他,他从上到下按顺序一一回复,等划拉到下面时,又看见那个人给他发了两条信息,一条是今早7点左右发的,一条是中午12点发的,内容都是“记得按时吃饭。” 莫冬才想起自己早餐和午餐都没有吃。 虽然现在他并不饿,但还是起身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发现食材几乎没了,只有一些鸡蛋和一把快要蔫掉的葱,还是前天杜郭剩下的。他关上冰箱,到房间里换了身衣服,戴上口罩,打算到楼下的超市里买点蔬菜煮面。 睡了大半天,莫冬走路时的脚步都是虚的,他低着头走出电梯,来到公寓的一楼。 秋季下午四点的浅色阳光还残留着些许的热度,明晃晃地从玻璃大门照进来,大理石地板上到处反射着眩晕的流光。 他眯了眯眼,慢慢地朝门外走去。马路边栽种着一排棕树,绿意葱茏,对面的那家超市前面的树下蹲着个人。 那人视线朝他看过来,忽然站起来,在车水马龙和喧嚣的人群中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莫冬呆呆地站在那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人穿着黑色西裤,白色衬衫的下摆扎进裤腰里,显得腿格外的修长。待他走近了,莫冬才发现他额头上满是汗,左手搭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脖子附近的衣领已经微微渗出了点汗迹。 “嗨,莫冬。” 莫冬慢慢睁大了眼睛。 陈越低头看着眼前的人,额前的头发长了些,垂下来半遮住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眸,戴着白色口罩,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不认识我了吗?”他笑起来,眼角向下弯出个小圆弧。 *** 莫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陈越领上去的。 当陈越用他的那双闪着笑意的大眼睛看着他,问,“我可以上去坐坐吗?”时,他的脚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陈越在沙发上坐下,莫冬愣愣地跟着站在他旁边,连话都不会说了。 陈越挪出空位来,正想让莫冬坐,旁边堆着的一件熟悉白色卫衣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还没等他拿起来,一旁的莫冬抢先他一步夺了过去,掩耳盗铃似的背在身后,一张脸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别的,涨得通红。 但陈越已经看见了那件卫衣上面,印着一个撅着屁股的小柯基图案,正是他三年前让莫冬扔掉的那件。 他着实愣了一下,等莫冬从卧室里出来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没有再提那件衣服的事。 “你来C市,是有什么事吗?”莫冬问他。 陈越松了松领带,仰头看着他,笑了,“莫冬,如果你今天没生病的话,咱们今天上午就应该在你的公司见面了。” 莫冬有点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他知道今天的商谈对象是陈越任职的那家宠物医院,但是确实没想到那边的负责人就是陈越。 老板给他的资料上也只是写着陈先生,TK宠物医院的投资发展部副总监。 “还没恭喜你升职了。”莫冬反应过来。 “谢谢,你也是。”陈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下来吧,咱们说说话,都三年没见了。” 这句其实是谎话,他的手机里还保存着莫冬一周前的照片。 三年来,他几乎每周末都会坐上几个小时的高铁,偷偷跑到C市,守在莫冬公寓对面的那栋楼的二楼咖啡馆里,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莫冬卧室的那扇白色小窗,大多时候那扇窗是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他只能偶尔看到过一个模糊的一闪而过的影子。 晚上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最为集中。莫冬房间里的夜灯是月白色的,放置在床的左侧,每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那扇小窗总会映出莫冬的拉长变形的小上半身,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看什么。十二点后,灯光熄灭,影子消失。 让陈越值得庆幸的是,他从未在那扇小窗里看见过其他人的影子。 莫冬周末上午不出门,一直到临近中午,他才到对面的那家超市买食物,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偶尔他的舍友也会来陪他。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就是忍不住。 他就像一只饥肠辘辘的狼,守在深林的隐秘之处,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紧张地偷看着心爱的小兔子无知无觉地在草地上打滚睡觉。 陈越不敢去打扰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浇灭一下心中的焦火。 当姜宴洲提到想和C市的一家软件公司合作时,他几乎是立刻推荐了莫冬的那家公司。 当然了,除了他自己的私心外,说实在的,莫冬所在的那家公司近年来的成绩实在亮眼,是C市众多互联网公司中的崛起之秀。 姜宴洲倒是没有什么异议,“看来你对C市那边的情况挺熟悉的。” C市的著名高校有好几家,人才资源丰富,再加上政策扶持,互联网公司纷纷扎堆。 在现在这个社会,任何行业都不能和互联网脱轨。 姜宴洲在布局连锁店时考虑过这一点,所以才打算在C市开一家分院,和本院接轨一下业务。而分院的负责人他还没定夺,但陈越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责任心强,业务能力过硬,最重要的是他信任陈越。虽然上次陈越帮着他妹假扮她男朋友的事被他知道后,两人的关系一度降至零度,但他还是选择原谅了他,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信任坚不可摧。 “那这次的合同就派你去签吧。” 陈越是有把工作重心转来C市的打算的,原因无他,一周126个小时的思念实在太煎熬了,姜宴洲这个举动正合他的下意。 当然,在莫冬面前是绝对不能提到这些话的。 他只能套上昔日好友的壳子,找一个不会被莫冬拒绝的借口来掩盖自己的野心。 桂花铁皮盒 求求海星和评论呀(*^^*)爱大家 第36章 “医院派我来负责这一边的业务,”陈越边说边偷偷地观察莫冬的神色,见他神情平静,没有过多的反应才继续,“以后,可能,要在这边住上一阵子。” 莫冬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不插话,也没提问。 陈越只好自己找话说,“对了,我还养了一个小狗,就是以前跟你提到的那只被主人丢弃在医院里的那条小灰狗,它生了一场病后,医院就不要它了,我把他抱回家。” “挺老实的这个小家伙,整天被嘟嘟这个调皮蛋欺负也不还手。”他顿了顿,以轻松随意的语调说,“你要是有机会回A市的话,也可以顺便看看小家伙们。” “它叫什么名字。”莫冬问。 “冻冻。”陈越又补充一句,“果冻的冻。它很爱吃果冻。” “下周吧。” 陈越正低头翻找着冻冻的照片,听见莫冬这一句,马上抬起头,“真的,吗?” 莫冬垂下眼皮,“很久没去看嘟嘟了。” 明明他只是说去看嘟嘟,但是陈越的心还是不住地雀跃起来。他确实被三年前莫冬那些话给吓怕了,即使看到莫冬还保留着他三年前的衣服,也不敢一下子就有过多的举动和表示,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试探两人之间的界限。 分院那边还没竣工,陈越现在还在A市这边和同事做交接工作。 莫冬来的时候他正边和下属进行视频通话交代任务,接到莫冬的电话后,立马对下属说了声抱歉,晚些会给他发邮件。 陈越边对电话里头的人说,“来了来了。”,边起身快步走到玄关,打开门。 莫冬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陈越笑着:“家里的开门密码没变,还是原来那个,你下次来直接输入就好了。” 莫冬没说什么,换好鞋子后,把纸袋放在茶几上,“给它们买的猫粮和狗粮。”,他说着,忽然觉得脚下有些痒,低头一看,一只灰毛大狗正绕着他的脚转圈,毛绒绒的尾巴扫到他的脚面。 陈越把猫从狗窝里抱出来,回头看见这画面,便对冻冻嘘了几声,大灰狗异常聪慧,听到声音后立刻端端正正坐好,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仰着头吐着舌头看着陈越。 “冻冻很喜欢你,”陈越坐下来,对一旁紧张的莫冬说,“别的人来,它都是躲到房间里头不肯出来的。” 灰狗好像知道陈越在说它,兴奋地汪了一声,原地转了个圈圈,随后躺下来四脚朝天露出软软的肚皮,橡皮糖似的扭啊扭。 莫冬也被它娇憨的姿态逗到了,嘴角微微弯出个小弧度来。 陈越挠了挠怀里猫儿的下巴,“嘟嘟,看谁来了?” 嘟嘟歪着脖子看了莫冬一会,踩着陈越的大腿凑近莫冬,探着脖子嗅了嗅,尾巴直立起来,冲他喵了一声,轻盈跳到莫冬的肩上。 莫冬忙扶着它,转头问陈越:“它的腿……” “去年给它做了个小手术,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莫冬把猫咪抱下来,嘟嘟把自己的头塞到莫冬的手心里,眯着眼睛蹭啊蹭。 大狗从地上起来,人立起,把爪子搭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猫咪,一会儿又看看莫冬,显然也想要摸摸。 莫冬只好一会儿摸摸这个的头,一会儿摸摸那个的背,忙得很。 快到饭点了,陈越进厨房为他们准备晚餐,莫冬下意识也跟着进去。 “你今天是客人,这里我来就好,等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陈越不让他帮忙。 莫冬也没再坚持,回到客厅吸猫撸狗。 陈越早早就到超市里买好了食材,到水槽里洗净生蚝和羊肉,羊肉用来炖汤,生蚝用来做菜。 放水煮沸鹌鹑蛋8分钟,捞起来,放入冰水里迅速冷却,这样易于去壳;洗干韭菜切成小段,姜切成丝,放在一边备用。 在锅中加入料酒和油,倒入生蚝,蛋,以及配菜,油锅滋滋作响。陈越打开抽油烟机,随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无意间看到莫冬站在门口看他,回头笑道,“你去和冻冻嘟嘟玩吧,很快就好了。” 莫冬看着陈越熟练地颠锅翻勺,热气在他面前升腾,湿亮的汗凝聚在他的头上。他看了一会就离开了,到阳台上抽烟。 阳台上放着几盆玫瑰绿植,都结了十几个粉嫩的花苞,有两朵饱满得几乎快要涨破。 莫冬看了几眼,觉得有些心烦,便熄灭了烟头回到客厅坐着。 陈越把煮好的菜摆出来的时候,莫冬正蹲在地上给猫狗们倒猫粮和狗粮,两颗圆滚滚的脑袋一耸一耸的,吃得正欢。 陈越给莫冬舀了碗羊肉冬瓜汤,“试一下,小心烫。”趁着这会儿,他偷偷地近距离打量了一下莫冬,虽然脸上不怎么长肉,但是下巴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尖了,带了点柔和的弧度。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饭,只有偶尔碗勺碰撞的声音,仿佛和三年前的某个平常的夜晚一样。 但是陈越知道,有些很珍贵的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 吃完饭,陈越刚洗好碗,就发觉裤脚被扯了一下。大狗叼着跟遛狗绳冲他哈气,大眼睛亮晶晶的。 是的,又到了遛狗时间。 莫冬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陈越牵着狗从厨房里出来,笑吟吟地问他,“遛狗,一起去吗?” 陈越所在的小区有不少的人养了狗,一到傍晚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遛狗。 莫冬跟在他旁边,出门才十几分钟,就看见陈越和五个人以及五只狗打了招呼。 陈越先是和宠主寒暄一下,而后蹲下来摸摸狗狗的脑袋,轻声叫一下它的名字,握握爪子后才站起来,这是陈越的一套固定的打招呼模式。 “有几个小狗还来医院找过我看病来着,都挺可爱的这些小家伙。”陈越对莫冬说。 他们到湖滨公园去散步,绕着湖溜了一圈后找了个长椅子坐下。 莫冬忍不住问他,“你手里拿着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陈越举起来,“噢,这个啊,是狗狗饼干。” 他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周围的草丛里平生钻出好几只狗来,熟稔地摇着尾巴围坐在他的旁边,看上去毛皮有点脏,不像是家狗。过了会,又窜出两只猫儿。陈越边给它们喂饼干边对莫冬说:“它们都是些附近的流浪猫狗。你看,这只白猫一周前被我抓去做绝育手术,生了我几天的气,今天才肯理我。那只黑猫是新来的。” 莫冬看了看它们,“比嘟嘟瘦好多。” “流浪猫狗嘛,都是这样的,几乎每天都吃不饱。”陈越又抓了一把饼干,撒在地上,“附近的猫狗救助站也收养不了这么多,很多人更愿意自己去挑买狗,而不是到救助站里收养一只。” 他静了会,又低声说,“小区里有些人很讨厌狗,前几天我还看到有人拿着根棍子在打狗,虽然被我拦了下来,但那只狗伤得很重,没撑多久,就死了。” 莫冬察觉到他心情的低落,只能笨拙地安慰他,“没事的,它下辈子不会再当狗或者猫了。” 陈越强笑了下,把袋子里的饼干全倒了出来。 等它们吃完饼干后,陈越站起来,“我们走吧。” 莫冬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黑猫蹲在身后看着他们,他犹豫道,“我也收养一只吧。” 陈越看了看那只猫,说,“那只吗?等我跟它混熟了些,再帮你捉回来,打疫苗后再给你送过去。” 第37章 他们溜完狗后回去,莫冬在小区的大门口停下。 “我先回去了。” 陈越拉着狗绳的手顿了下,转头问他,“回哪里?” “我在外面订了宾馆。” 陈越愣了下,“噢,噢,好的。”他低头看了看冻冻,“你的宾馆在哪里?我送送你吧。” 莫冬摇摇头,“刚叫了辆车,快来了。你回去吧。” “那,回到宾馆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陈越牵着自己的狗走了一段距离,而后忍不住回头看。 一辆车停在莫冬旁边,他拉开车门走了进去,车门关上,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视线里。 天光暗淡了下来,路边的灯光陆续亮起。 陈越走得很慢,前面的大狗时常不得不停下来,一脸疑惑地回头看着垂头丧气的主人。 他以为莫冬今晚会留下的。 在莫冬来之前,他还认真地把莫冬的房间好好地打扫了一遍,还把自己的床单和被子都收拾好放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莫冬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陈越叹了口气,告诉自己要不要急,循序渐进,慢慢来,不能像三年前那次一样。 *** 莫冬第二天就回去了,一落地就接到老板的电话,“莫冬啊,小张跟我说联系不上你怎么回事?” 小张就是负责这次管理软件项目的产品经理,不是技术出身,而是运营部空降下来的。 莫冬和他接触不多,两人也是前一个月才加了微信。 “是吗,可能我没有留意到他的信息。” 老板没说什么,叮嘱掠几句就挂了。 莫冬把微信翻了一圈,没发现小张给他发过什么信息,直到他点进群聊,在历史消息内看到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在群里提到莫冬一下,但也没@莫冬。 小张是在群里问他的进展如何,还给全组人定了一个ddl,就在下周三。 莫冬觉得时间有点紧,问他能不能延迟一下,毕竟他不想到时候写出一堆有dug的代码。 “冬哥,本来时间就不多,后续还要测试上线,就辛苦你们了啊。” 小张在微信里向他哭丧,说自己也没办法。 莫冬回家后连夜写好了代码设计文档,在公司一连几天都加班到凌晨。 接到陈越电话的时候,他还在修复一个线上bug。 陈越问他为什么还不下班。他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十一点半了,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他的工位上的电脑还亮着屏。 他扶住额头,“还有一点事情没处理完。” “我刚下班,顺便来接你。”电话那边像是怕被他拒绝了似的,紧接着又加了一句,“我差不多已经到了。” 莫冬挂了电话,再看一眼满屏幕的红叉和感叹号,一直没怎么休的大脑开始钝钝作痛,他索性关掉了电脑。 他背着背包下楼,大厦门口旁停着辆黑色小车。 车窗降下,陈越在驾驶座上向他招手,“嘿,莫冬,这里。” 莫冬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你这么快就买车了。” “嗯!早点买也好,交通也方便些,对了,你今天早上是开车来的吗?” “不是,坐地铁的。”最近的工作量很大,他已经连续三天都只睡三个小时了,再开车上班,他怕出车祸。 “你平时工作到这么晚啊?”陈越看了几眼他,几天不见,人好像又瘦了些,“怎么这么憔悴,没休息好吗?” 莫冬低着头,额前的长发垂着,只看到了个削瘦的侧脸,“没事。” 陈越见他有些消沉,便笑着说,“莫冬,今天是庄山医院的日子哦,我带了瓶红酒,要不咱们今晚去你那里喝一杯,庆祝一下。” 庄山医院,就是TK宠物连锁医院在C市开的分店。 陈越本来就做好莫冬拒绝他的准备了,谁知莫冬竟答应了,“还没恭喜你。” “没事,我也没提前和你说,怕打扰到你工作。”陈越克制着心里的那份雀跃,边说边忍不住瞥了几下莫冬。 莫冬没有留意到他大大小动作,他写了十几个小时的代码,很疲惫,刚上车不久就靠着玻璃睡着了。 陈越关掉音乐,调高温度,放慢车速,连自己的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心里有无数个彩色的缤纷泡泡在缓慢膨胀,就像一只贪婪的怪兽看着自己心爱的珠宝,被安全地藏在无人知晓的隐蔽的山洞里。 城市的街灯一盏盏连绵不断,温柔地替夜归人撑起一条回家的路。 只是陈越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减缓速度,再长的路都会走完。 到了莫冬的公寓楼下,他把车稳稳停下,深呼一口气,转头看着安然熟睡中的那人,偷偷探身凑近。 莫冬闭着眼,浓长的黑睫毛安静地阖着,眼下微微发青,几根过长的额发散落在鼻翼旁,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陈越强忍住自己吻上去的冲动,帮他把头发撩到耳后,举起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又静静看了会,才轻轻把他摇醒,“莫冬,莫冬,醒醒,到家啦。” 莫冬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里全是初醒时的茫然和懵懂,像只刚出生的小动物似的。 陈越看着他,“我们到家啦。” 莫冬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他起身,松开安全带,“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回头对陈越说,“停车场在后面,你往左拐100米就到了。” 陈越却说,“今天你也累了,改天吧,早点休息。” 莫冬确实是很累了,但是不知怎的,心里有股燥火急需等待着发泄,他垂着眼皮看他,“我想喝酒。” 陈越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哪里还受得了,“好,好的。” *** 莫冬拿着钥匙开了门,摁亮客厅的灯,回头对后头的那人说了句,“拖鞋在架子上。” 陈越刚穿拖鞋,就听见门开了,杜郭探出个头来,“小东哥,你这么晚了才……陈越?你怎么来了?” 莫冬跟他解释了一遍,杜郭抓抓头发,“哦,哦。那你们聊天的时候小声点噢,我还得赶进度……”说完关上了门。 客厅可顿时安静下来,莫冬觉得灯光刺眼,伸手把它调暗了。陈越到厨房里拿杯子,找了一圈,没找到高脚杯,就拿了两个普通的玻璃杯。 红酒是姜宴洲送的,据说是他自己的酒庄酿的。陈越对酒不感兴趣,但正好让他有一个来找莫冬的借口。 他给莫冬和自己倒了小半杯,莫冬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伸手接过去,一下子全灌了进去,举着空杯子递给陈越,眼睛看向他,表示还要。 陈越又给他倒了一杯,莫冬夺过来又一口气喝完。 “怎么了?”陈越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劲,不由担心地问道。 莫冬已经灌了三杯下肚,脸颊开始发红,他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多说,弓着腰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子。 陈越看不得他现在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想拍一下他的肩膀,谁知莫冬却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闪,牵扯到颈椎上的肌肉,一股钻心的疼痛直入骨髓,他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嘶”。 陈越也被他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问,“怎怎么了,我碰到哪里了吗?” 莫冬皱紧眉,僵着背,“没事,看电脑看久了,闪到了脖子。” 陈越紧张起来,探过身去,“你别动,给我看看。”他伸手轻轻捏了下莫冬的脖颈,“是这里吗?” “嗯。” “你先不要乱动,慢慢趴下来,对。”陈越迅速到厨房的冰箱拿冰袋,小心放在莫冬脖子的左侧上,来回敷熬,“怎么样,还是很痛吗?” “好一点了。”莫冬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脖颈上的穴位和神经很多,陈越谨慎地控制着冰袋的压力,“你平时也不注意点,不要老窝在电脑前,这里要是出了问题很麻烦的。” 陈越给他冷敷了会,又找到瓶红花油给他涂上,把他扶回房间,“现在头晕吗?” 莫冬感受了一下,“好多了,谢谢。” 陈越在床边坐下,手掌放在颈背上轻轻按摩,帮助药酒加快吸收。莫冬整个人正正趴在床上,脖子处热热的,酒意渐渐涌上来,他半阖着眼,失焦地看着眼前轻微晃动的白色枕头,感觉自己好像趴在一块温暖的木板上,身下是正在呼吸的黑蓝色的海,一下一下地晃荡着浪潮。 远处有座灯塔,月白色的光射在跳跃的浪花上,越来越微弱。 就在光即将消失的时候,朦胧中,他听见陈越的声音从大海深处传来。 他睁开眼,“嗯?” 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陈越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自己的身体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莫冬看着枕头上细密的编织纹路,眼角莫名其妙地开始发涩。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的无能。 太失败了。什么也做不好。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呢。 每次你看着我,我都想立刻逃走,躲得远远的。 “为什么想躲?”陈越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明明,还喜欢着我的。” 莫冬觉得奇怪,梦里陈越的声音第一次那么温柔,好像是浪花轻轻舔舐着他的脚踝。听见他说自己还喜欢着他,心里有点恼羞。 “我没有。” 陈越的声音更近了些,“那你又偷偷藏着我的小狗卫衣干嘛呀。” “小骗子,口是心非。” 一朵调皮的小浪花钻进他的手里,热乎乎,湿漉漉的。 被拆穿了心里的秘密,他尴尬又生气,把脸埋到木板里。 “反正是你不要了的!” “好好好,那件衣服是我不要的。那我呢,莫冬,你还要吗?” 海风呼呼地吹进他的耳朵里,黏糊糊的,有点痒。 他慌乱挣扎,想甩掉那个缠人的声音,可是背上好像压着一座山,他怎么也动不了。 “不要了。都不要了!” “为什么呢。”那个声音小了一些,听上去似乎有点难过。 “要不起……” 第38章 陈越感觉莫冬醉了。 要是平时,莫冬就像个死死守着自己坚硬的石灰质的外壳的蚌,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说自己很失败,很无能。什么也做不好。想逃走。 那些自轻的话压得陈越喘不过气来。 他俯下身,把莫冬的头轻轻抬起来。 平日里那双淡漠厌世的眼睛,此时却红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兔子,眼白上全是血丝,下睫毛被打湿,一缕一缕的,迷离的水光在眼眶里打转。 陈越的心被人狠狠地抓了一下,他连忙在床边半跪下来,“莫冬在陈越心中是最好最好的。” 他难过地握着他苍白的手,“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你是我的宝贝。” 拿过一张纸巾,小心地替他擦着溢出来的眼泪,“不要哭了好不好,求你了。” 莫冬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把脸别过去,沙哑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面传来,“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陈越又绕着床到左边,蹲下来,耐心地问他,“什么来不及了?” “工期……管理软件……时间太少了。” 陈越听懂了,莫冬说的是那个宠物医院的管理系统。 “傻瓜,”他轻轻拨开莫冬垂落下来的额发,“就这么点小事,急成这样。没事的,慢慢来。” 他捏了捏他的脖子,“现在还疼吗,这里。” 莫冬迟钝了一会儿,才说,“不痛了。” 陈越帮他把身体慢慢板过来,脱掉外套,把被子拉过来,盖到脖子处。 莫冬睁着眼睛看他,样子有些呆。 他摸了摸莫冬汗湿的额头,用纸巾擦干,“睡吧,我等下就走。” 莫冬闭上了眼睛,过会儿又张开,眼睛好像在到处搜寻着什么。 “怎么了?” “……白……卫衣,小狗。”莫冬很小声地说。 陈越愣了一下,失笑,起身到客厅里把沙发上的那条衣服拿过来, 莫冬眼睛定定地看着,笨拙地伸手接过来,塞到被子里,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陈越给他弄好被子,正想离开,忽然留意到地上掉了一本书,正摊开着。他捡起来,是一本童话书,里面的彩绘插图很多,橙色的袋鼠,有大的也有小的,毛茸茸的。 陈越把书放到床头柜上,替他轻轻带上了门,一转头,杜郭站在他身后。 “不留下来过夜吗?”他疑惑地抓了抓鸡窝似的蓝色头发。 陈越笑了下。 杜郭没太看懂他这个笑的含义,试探着问,“你们和好啦?” 陈越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晚了,我先走了。” “哦。”杜郭看着他收拾好客厅茶几上的酒和杯子,晃了晃脑袋,“记得关门啊。” 陈越出了公寓大门,被习习的晚风一吹,身上的热意褪去了不少。他站在马路旁,抬头望去,看第五层的那扇白色小窗的灯光没有再亮起,才安下心来驱车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着车在莫冬楼下蹲着,给莫冬发了个信息:今天气温有点低,穿厚点。 接着拨通了姜宴洲的电话。 “嘿,哥们,下周五医院就要开业了。你知道这个新系统迟一天上线会有多大的损失吗?”姜宴洲听到陈越说把软件公司的工期延迟,以为自己听错了。 “损失我来承担。”陈越说。 “你是钱多到没处烧了是吧?”姜宴洲深呼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要是这个公司的效率不行,咱换一家。” “换也来不及了,这么短的时间里,质量也没法保证。”陈越在那头给他分析道。 “行行行,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 陈越刚挂掉电话,就看见莫冬从公寓的玻璃旋转门里走出来,他下车挥着手臂招呼,“莫冬,这里!” 莫冬短暂地停了一下,犹豫地向他走过来。 “吃早餐了吗?”陈越转头看着他。 莫冬低头系上安全带,说,“去公司附近买。” 陈越启动车子,打开音乐,民谣吉他低低的弹拨声响起来,舒缓的旋律像潮水一样涌进车厢,街道两旁的树木一棵棵倒退。 “昨晚睡得好吗?”陈越出声。 莫冬的手抓着安全带,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上面的花纹。 他昨晚是喝醉了,可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记得,相反,陈越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 “嗯。” “头疼吗?”陈越还不放过他,继续问。 “不疼。” “昨晚,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莫冬的呼吸骤然一滞,僵硬地回答,“不记得了。” 陈越笑了,“没事。” 把莫冬送到公司楼下后,他说,“今晚还加班吗?我来接你。” 莫冬本该拒绝的,可是不知道是陈越昨晚对他说过的话起作用了还是别的原因,他犹豫了会,到底还是默许了。 睡了一觉后,脑子清醒很多,他把昨天的代码换了一个调试环境后,神奇地,所有的红叉都消失了。 工作做到一半,小张在群里通知所有人ddl延迟一周。他看了几眼,把手机关进抽屉里。 陈越每天都会准时到楼下接他,经常给他带一些小玩意。 一堆五彩缤纷的鹅卵石。“给你的小乌龟晒太阳用的。” 一双平光镜。“防蓝光的,可以保护视力。” 一个白色的猫咪漱口杯。“你应该会喜欢。” 还有其他的一些细细碎碎的小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莫冬也不好意思拒绝。 渐渐地,每天下班时,他总是忍不住去猜想陈越今天又给他带了些什么玩意。 一周后,莫冬终于把代码都完成,把程序交付给同事,比以往早了两个小时下班。 陈越一如既往地在楼下等他。 “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 “恭喜。”陈越笑着看他,“以后可以早点来接你了。对了,” 莫冬把头转向他,“什么?” 陈越转过身,从后座拿出一个毛茸茸的小玩偶。 “可爱吗?” 那是一只的25厘米的母袋鼠,通体是淡褐色的毛,育儿袋里还塞着一只袋鼠宝宝,指甲盖大小的耳朵软软地支起,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莫冬扫了一眼,迅速把头转向窗边,耳朵附近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红,“你偷看我的书。” 陈越没想到反而被他质控,有点紧张,“不是,我……你的书掉到地上,我我帮你捡起来,无意中看见的。” 莫冬没有说话。 陈越小心地说,“我错了,下次再也不翻你的书了。” 他试探着把袋鼠玩偶放到莫冬的手里,“你别生气。” 莫冬根本不是生气,他只是觉得尴尬极了。手里被塞了一个软软的小玩偶,指腹接触到柔软的触感,心弦好像被人拨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摸了摸袋鼠妈妈的肥嘟嘟的育儿袋,“我没生气,谢谢你。” 陈越这才放下心来,手重新搭上方向盘,“你喜欢就好。” 车开了一阵子,陈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莫冬,快年底了,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呀?” “除夕那天。” “有安排吗?你……一个人过年吗?”陈越问,他不知道莫冬现在和家里人还有没联系。 莫冬沉默了会,低头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那只玩偶,才说,“嗯。” “我正好想去北欧那边玩一下,你去吗?”他抽空看了一眼莫冬,有点忐忑地继续说,“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抱歉。” “说啥抱歉啊,没事,我就是随便问一下而已。”陈越确实有点失落,但是还是笑道,“去到那边后给你拍照片,你要是觉得好看,下次也可以自己去玩。” 他把莫冬送到楼下。 莫冬手里拿着那只玩偶,站在公寓大门前。 陈越把车窗降下来,“记得按时吃饭啊。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我的手机24小时都开着。” 莫冬点了点头,然后目送那辆车子消失在视线里。 冬天快到了,风有点冷,吹乱地上掉落下来的黄叶子,沙沙作响。 杜郭也是刚到家,正在厨房接水喝,听见声音,探头出来,“小冬哥呀,今天不加班啦?诶,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莫冬下意识把玩偶背到了后面,“没什么。” 杜郭觉得他怪怪的,好像藏了件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他耸耸肩,喝了几口水后,突然想起什么,“小东哥,我下周就回老家啦,你是不是又要留在这里呀?” 这间公寓是三年前杜郭河莫冬一起租的,杜郭的家在外地,直到春节这些大节日才会回去。 但是杜郭却从没有见过莫冬回家,平时也没见过他提过家人,更别说给家里人打电话。 他一直怀疑莫冬是个孤儿。 “小东哥,要不到时候你叫几个朋友来玩呗,我的房间随便用,不然一个人在这里怪冷清的。” 莫冬朝他点点头,“谢谢。” 他关上房门,坐到床边,把那只袋鼠妈妈放到他的大腿上,抓住袋鼠宝宝的头把它从育儿袋里揪出来。 除了陈越,我有什么朋友呢? 莫冬把手指伸到育儿袋里,感受着内芯填充的聚酯纤维带来的蓬松和柔软。 一个人的冷清,早该习惯了的。 他侧过头看着旁边那只被丢开的小袋鼠,大圆眼睛正木木地看着天花板,旁边的灯光在它的眼珠子上聚集成一个小亮点,好像一滴眼泪。 第39章 “叮铃铃~叮铃铃~” 莫冬摩挲着床头的手机,睁开眼关掉闹钟,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看公司群里的通知信息。 平时这个点,老板总会在群里发莲花早安的表情包,下面一溜全是问早的接龙。 可是今天却被一个个发红包和抢红包的信息给刷屏了。 他迟钝地想起来,今天是除夕了。手机里的APP界面全换上了喜庆的红色皮肤,跳出来的广告也是关于新春快乐家人团圆,喜气洋洋的。 有好几个人给他发来春节的祝福,一百字的小作文,堆砌的祝贺字词间夹杂着鞭炮和烟花的小图案,看样子像是群发的。 他一一回复,突然留意到陈越的信息框里有好几个小红点,他立刻点开。 —— 陈越:莫冬,我已经下飞机了。 (时间是凌晨三点) 陈越:图片 陈越:朋友的家。 陈越:图片 陈越:这里到处都是雪。 陈越:!!!我看到极光了 陈越:图片 陈越:图片 陈越:莫冬,你起床了吗? 陈越:现在在干什么呢? (时间是3分钟之前) —— 莫冬一一点开图片。 第一张是一座漂亮的尖顶红房子,屋顶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背景是黑蓝色的夜空,房子里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挂了很多星星装饰,可以看到室内客厅的沙发一角和一个小木马,里面的暖光倾斜出来,像是童话世界里的魔法房子。 第二张拍的有些模糊,不过大致可以看出是雪地。 第三张底下是一排整齐黑漆漆的房子,远处是大片像丝绸一样舞动着的绿色极光,像来自神明的问候。 第四张是陈越的自拍,他戴了顶灰色的针织帽,整个人看上去温暖又大方,笑着面对着镜头比了个耶,背景就是那片绚丽神秘的北地极光。 莫冬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击退出。 回复陈越:起床了。 陈越立刻回复:一个人在家里吗?吃早餐了吗? 莫冬回了个“嗯。” 陈越就没再发信息了,莫冬等了一会儿,也放下了手机。 他撑起上身,从被窝里掏出袋鼠妈妈来,看了一眼它瘪瘪的肚子,又在被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床底下看到了小袋鼠露出的一截委委屈屈的小尾巴,他把它从冰冷的地面上捞上来,塞回袋鼠妈妈的肚子里。 他掀开被窝,下床洗漱。他从置物架上取下一个黑色的猫咪漱口杯,木然地重复着每天必做的一套程序。 到了厨房,给自己打了个鸡蛋煮面,慢慢地挑起一根一根吞进肚子里。吃完后,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什么动静。 他觉得有点茫然。 以前的春节,他都是随便逛逛一些技术网站,或者看看一些童话绘本,几天的假期就这么过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今年,他却觉得有种什么也提不起劲的感觉。 莫冬打开电视,到处都是关于春节的节目,人们在那块小方格里唱啊跳啊,他觉得头有点疼,便关掉了。 晚上的时候他打算出去走走。 街道两旁的树木都系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整条街像着了火似的。穿着靓丽的新衣裳的人们结伴出行,有时候传来的哈哈笑声扎进他的耳朵里。商店一闪一闪的装饰灯快活地招徕着顾客。 他在人群里穿梭,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世俗的热闹。 突然一个小孩跑得太快,没来得及刹车,迎面就撞上了他。 他只是晃了一下后退几步,那个小孩子却往后跌倒在了地上,手里的糖葫芦掉在地上,那孩子傻愣愣地仰头看着他。 莫冬顿了一下,伸手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那小孩子反应过来,自己窜起来,还朝他扮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走了。 莫冬在原地回头看了那个小孩子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把双手揣进兜里,绕过地上的那串葫芦,继续向前走。路过一个卖葫芦串的老爷爷,他停了下来。 那里有很多小孩子围在那里,吵吵闹闹的,像一群活泼的小喜鹊。 他走过去,在旁边耐心等待。 那个用麦秸做成的粗厚的草木棒子上面,插满了一串串红亮的冰糖葫芦,它们被挨个取下来,交到一只只期待的小手里。 莫冬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最后一串葫芦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甜蜜的味道在味蕾处蔓延开来。 这是莫冬第一次吃这种专门给孩子的小零食。 他记得小学的时候,一到放学的时间,总会有个老爷爷撑着一杆的葫芦在门口叫卖。很多同学一手一个,在路上边走边吃。 两块钱一串。 他兜里一块钱也没有,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吃。 现在,他终于吃到了这根迟到了十四年的糖葫芦,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苦。 他拿着这根东西,像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孩子一样,边吃边走回家。 陈越是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给他发来视频通话邀请的。 此时的莫冬正在看刚到的一本童话绘本,讲的是一只蜗牛刚出生就丢掉了自己的壳,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故事。 其中有一幕是天下起大雨来了,小蜗牛没有壳,只好躲到一个蘑菇下躲雨,被几只路过的蚂蚁嘲笑。 手机的提示音把他拉回到现实的世界,他同意了陈越的视频邀请。 画面一转,陈越大大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莫冬!你吃晚饭没?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红红的?” 莫冬忙揉了揉眼睛,“没事,刚才看书看久了。” “莫冬,我现在在朋友的家里,一起Fika,给你看看我们亲手做的巧克力蛋糕。” 手机的画面一阵抖动,扫过两个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最后定格在红白格子餐布上,那里整齐摆放着三个陶瓷小圆盘,里面分别放着三块切好的三角形巧克力蛋糕,深棕色的蛋糕面上撒了些银白色的糖粉,看上去精致又可口。一旁还放着三杯咖啡和一杯牛奶。 “怎么样?”陈越的欢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看上去很好吃。” 陈越又把屏幕转向自己,咧着嘴,“莫冬,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看到左边穿红色衣服的那个美女了吗?她叫姜夏,我上次跟你提到过的。旁边的长发美女就是她的女朋友,Abbey。” 两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齐声对着手机问好,“hi!” 莫冬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你们好。” 陈越在一旁说,“莫冬,我的……好朋友。” 一旁的姜夏瞥了陈越几眼后,又对着莫冬热情地说,“莫冬呀,有空来这里玩呀,我们这儿都是雪,可以到森林里越野滑雪,可好玩了。还有Abbey会做很棒很棒的蓝莓曲奇……” 视频的背景声里突然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哭声,画面一转,视线里一个圆乎乎的小黑脑袋,小脑袋仰起头,一张哭得红通通的小脸蛋,委屈巴巴地叫着:“叔叔,抱抱。”鹅黄色的衣摆正被一只白绒绒的大狗用嘴巴叼着。 一旁的姜夏赶紧过来,把那个小家伙从地上抱起来,头疼地说,“小祖宗,你咋的又哭了。” 莫冬感觉到手机里的视线低了下来,陈越的一只手伸到画面里,轻轻刮了刮那个小女孩的鼻子,语气无奈而宠溺,“唉,叔叔都抱宝宝一天了,让叔叔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小嗲精。” 莫冬看着那个孩子瘪着嘴,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含着一包泪。 陈越轻笑了一下,对莫冬说,“这个小哭包就是姜宴洲的女儿,今年四岁半,叫姜枝枝,吱吱,来跟莫哥哥打个招呼。” 姜枝枝又被叫小嗲精了,很不高兴,不情不愿地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挥了下,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莫哥哥好。” 莫冬紧张地回复,“吱吱好。” 而后就听见陈越对那边的人说,“你们看一下吱吱,我和莫冬说几句话。” 画面里的木质楼梯摇摇晃晃,接着是酒红色的地毯,最后传来一声关门的声硬,周围的一切顿时安静下来,陈越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莫冬。” “嗯。” “你刚才在看什么书呀?”陈越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脸微微凑近了手机,大眼睛微微眯起来。 莫冬忍不住把手伸进被子里,抓住那只袋鼠的尾巴,轻轻搓捏,“就一些编程书……” 陈越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地说,“你在那边……一个人啊?要不来这里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莫冬没有说话,把手指伸进袋鼠的肚子里,暖暖柔柔的触觉一下子安抚了他此时焦灼的心情。 陈越这天哄吱吱哄熟了,下意识张口就是委委屈屈的一声“嗯~~~” “来嘛来嘛,我很想你。你过来,我给你做小熊饼干,好不好呀?” 莫冬哪里受得了这个,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买了明天的机票,把截图发给陈越看。 那边立刻接连发来猫咪发射爱心的表情包。莫冬看了好久才放下手机,拿起袋鼠妈妈抱在怀里,继续看小蜗牛的故事。 第40章 莫冬下飞机时是早上5点,跟着人流到达出口,一股凌冽的寒流就迎面扑来,来自异国的干净冰冷的空气带着点阴冷潮湿的泥土气息。 此时天还没亮,太阳躲在地平线以下,天空不是纯粹的黑,最远处的底部有着稀稀落落的一片黄光,那是住宅处的光源;视线往上,便是铺天盖地的繁星,是大片大片的黑丝绒布上被人随意撒了一把碎钻,灿然晶莹。 莫冬正仰头望着这片美丽的星空,忽然身边有人在用中文叫他的名字。 “莫冬!” 他转头看过去,一个带着铅灰色瓜皮帽,围着格子围巾,一身黑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正挥着手向他示意。 是陈越。 待莫冬走近,陈越立马把手里捧着的那杯热饮塞到他的手里,“冷坏了吧?你怎么穿这么少?不是跟你说了要穿厚一点的吗?” 他不理会莫冬的拒绝,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硬给莫冬戴上。 “嘿,还挺好看的!小夏,你觉得怎么样?” 莫冬这才注意到陈越旁边站着个黑发女生。 她双手插兜,笑盈盈地说:“比你戴着时顺眼多了。” 莫冬局促地朝陈越看了一下,而后对女生伸出手,“你好。我是莫冬。” “我是姜夏。” 他感觉到她的手很大,手心的温度很暖。 他们只握了一下就松开了。 陈越一手拿过莫冬的行李箱,一手轻松地揽过他的肩,“本来我是想一个人来接你的,但是小夏非要跟着来。” 姜夏在他们前面走,闻言回头,高高的马尾一甩,睨了他一眼,“怎么,怕我吓到你的心肝宝贝?” 陈越明显感受到莫冬的肩膀顿时僵硬了,没好气地怼了姜夏一句,“再拿莫冬开玩笑,我就把你上次单独跟男人出去约会的事告诉Abbey。” “都说那次只是去谈公事,你别乱说。” “哦,你猜猜Abbey信我还是信你。” “你可不敢,”姜夏才不怕他,嗤笑,转头对着莫冬,眼睛却看着陈越,“小冬,你说是吧?” 莫冬不知道怎么回她,只好点了点头。 这里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雪,大地变成一张白纸,松松软软的雪,一个脚踩下去,漫到膝盖上。 陈越背着莫冬的行李包,牵着莫冬的手,“昨晚才推过一次雪,现在又堆上了。莫冬,你跟着我的脚印。小心别摔了。” 莫冬顺着他留下的一个个凹陷,笨拙地把自己的脚塞进去,拔出来。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的路,路上雪慢慢变薄,最后消失在彩色的沥青混凝土道路上。 姜夏的车子放在附近的停车场,陈越把莫冬的行李放进车后箱。 车子里没有常见的那种难闻的皮革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甜甜的奶香味。后座还摆放着两只小玩偶,一只小河马,一只小狗狗,被人摆成亲嘴的姿势。 陈越把它们堆到一边,空出位置让莫冬坐进来。 那两只小玩意趴在座位上,随着车子的开开停停,慢慢滚到了车子的脚毯上。 陈越没怎么留意到,是莫冬提醒了他。 于是他把它们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准备放回远处。 “给我拿着吧。待会又要掉了。”莫冬出声说。 他把小河马和小狗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圈着不让它们掉下去。 车子摇摇晃晃地在潮湿的马路上行驶。 那两只小布偶由于惯性在莫冬的怀里滚来滚去,屁股时不时淘气地撞在他的肚子上。 陈越突然凑过来,指着窗外一处对他说,“莫冬,你看到那边的一抹淡淡的绿色了吗?” 莫冬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在低矮的房屋上空,有莹莹的一道绿光,清晰的纹理,看上去好像一股静止的绿色水流。 “那是,极光?” “对。这里刚好是极光带,等极光大爆发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天空着了火是什么样子。” 姜夏也笑着说:“到时候我们到瓦北湖去。” 车子在一座亮着灯的木房子前停下。 门开着,暖融融的光照在雪地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一个长发女生站在门口旁,一只白毛萨摩耶蹲在她身边,听见有车声,耳朵高高竖起,兴奋地跑过去。 “Cookie!”姜夏蹲下身,被这大狗扑了个满怀。 Abbey从厨房里为他们端来姜茶和小饼干后,坐到姜夏旁边,一双琥珀色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他们,时不时给脚旁趴着的小狗喂饼干。 她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不会说中文,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一边安静地逗小狗。 闲聊完后,陈越带着莫冬上楼放行李。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都是留给来这里开趴后过夜的客人的。 装潢是统一的北欧极简风,明亮简约的风格贯穿每一个角落。床边有扇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院子里裹着一层雪的高大云杉。雪地里的白光反射进屋子,有点刺眼。 屋子里的那个衣柜的门有点松,关上的时候总是会留下一条小细缝。 “这个衣柜有点小问题,本来想给你换个房间的,可是这个房间,经常可以看见月亮和极光。” “没事的,不用换房间。” 陈越把莫冬的行李放到小木桌上,帮他把窗帘拉上,在床边坐下,仰着头,定定地看着莫冬。 莫冬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去机场接我,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快回去补觉吧。” 陈越不太想离开,他想和莫冬多待一会。 “今天是初二,国内大家都在吃饺子,等下我给你包胡萝卜饺子,你喜欢吃吗?” 莫冬愣了一下,其实他对过年要吃饺子这件事感到很陌生,他小时候过年时总会有几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守在门口,把那扇铁门踢得咣当咣当响。他的父亲躲在外头不回家,家里只有他和母亲。母亲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很怕那些粗暴的踢门声,一下一下的,好像有个大铁锤在心脏上猛烈抨击着。 他跑过去去敲房门,母亲不应。他只好躲在客厅的沙发底下,咬着自己的拳头,战战兢兢地等着那些人砸够了离开。肚子饿了也没人管,只能自己去柜子里干啃方便面。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过年是可以吃饺子的。直到出来工作后,听见同事在讨论过年包的饺子馅时才知道的。 “喜欢。”莫冬说,“我喜欢吃饺子。” 陈越轻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耳垂,但又立刻收回手,站起来环顾了一下房间,离开前说道:“我的房间就在你的左手边,有事敲门就可以了。早点休息。” 莫冬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 房间里的被子带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莫冬把背包拉开,拿出被塞在最底层的袋鼠妈妈,抱着它,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狗叫声和小孩子的哭声吵醒的。楼下隐约有人在呵斥,“Cookie!Calm,down!” 狗叫立刻弱了下来,可是他已经毫无睡意了。 陈越正和姜夏他们一起包饺子,那只萨摩耶趴在地上,吱吱坐在凳子上看他们,穿着大大的仓鼠毛绒拖鞋,悬在半空晃啊晃,时不时给小狗偷一块饺子皮。 陈越包饺子的手法很娴熟,十几秒钟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 他看吱吱一副兴致焉焉的样子,便给她捏了个仓鼠形状的饺子,花瓣一样的小耳朵,尖尖的小嘴巴,还有一个小不点的尾巴。 “小老鼠!”吱吱开心又激动地捧着那个胖饺子,小身子扭来扭去,手不小心搁到桌子边缘,“小老鼠”就掉到了地上,被小狗迅速叼起,尖牙咬破了薄薄的饺子皮,里面的胡萝卜馅掉出来,碎了一地。 吱吱呆呆地看着“小老鼠”的尸体,张大了嘴巴,抬头茫然地看了看大人们。 Abbey意识到不好,连忙抱起吱吱,拍着她的屁股摇晃。但吱吱的大眼睛里渐渐浮上了泪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旁边的小狗听见小主人的哭声,焦急地在Abbey的脚边转圈,也开始汪汪地叫起来。 “Cookie!Calm down!”姜夏低声呵斥。 小狗立刻闭了嘴,仰着头看小主人,白绒绒的大尾巴在地上焦急地拍打。 陈越迅速重新捏了一个小仓鼠,举到吱吱面前,“别哭,吱吱快看,小老鼠又复活了!别哭了。” 吱吱撑着朦胧的泪眼,瘪着嘴,好不容易才哄好。 四人刚坐定,陈越就看见莫冬从楼梯上下来了。 姜夏也看见了,笑道:“是不是吱吱把小冬吵醒了?” 陈越站起来,莫冬注意到他那双沾满白面粉的手,“你们,是在包饺子。” 姜夏给他抬了张椅子,“来,一起来嘛。” 莫冬犹豫道:“我不会……” “没事,那就看着我们包好了。” 莫冬就坐在吱吱旁边,吱吱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吱吱,这个是冬哥哥。”陈越边捏着饺子的花边,边对她说。 “冬……冬,哥……格” 吱吱叫完了人,便开始格格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个小月亮。 陈越把饺子皮放入馅料后,对半折成半圆形,从两边开始捏褶,最后将边缘捏实弯曲,给捏了个兔子的软耳朵。 “唔……小兔子!”吱吱又伸过手想去抓,被陈越移开,“吱吱,这个是给冬哥哥的。” 吱吱又眼巴巴地看着陈越。 陈越只好轮流给他们捏。 这个小元宝是吱吱的。 那个小星星是冬哥哥的。 这个小鱼是吱吱的。 那个小爱心是冬哥哥的。 …… 第41章 陈越和Abbey在厨房里煮饺子。 莫冬、吱吱、Cookie和姜夏在客厅里看动画片。 吱吱怀里抱着个小象玩偶,两双脚丫子塞在Cookie毛茸茸的肚子下面,看着动画片里的小人,嘴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外星语。 “很喜欢小孩子?”一旁的姜夏突然出声。 莫冬迅速把自己的视线从小象的肥嘟嘟的脚上收回来,思考了一阵,谨慎地回答:“吱吱很可爱。” 姜夏笑了一下,捏捏吱吱的小鼻子,“可爱又可恶。” “打算在这边待几天呀?” “初五。初六要上班了。” 姜夏有点失望,“这么快啊,我还想着到了春天,我们一块去森林里采蓝莓呢。” 莫冬很不擅长和人社交,总是姜夏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好在姜夏话很多,气氛也不太僵。 说着说着,不知道怎的话题就引到了陈越身上。 “嘿,你都不知道,当时他知道你要来后,兴奋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那个傻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看电视的吱吱疑惑地扭过头来看笑得发抖的姑姑。 莫冬觉得尴尬,如坐针毡。 然而姜夏对他的尴尬一无所知,还继续拉着他说:“这傻子,还拉着Abbey要她帮忙挑去接你时穿的衣服,买了十几套大衣,说是要穿得帅得不刻意。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傻不傻?哈哈哈哈哈哈嗝。” 陈越从厨房里探出头,显然也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了,一张俊脸红得跟个什么似的,“姜夏!不要在他面前乱说!” 姜夏朝他“略略略”,一副你能把我咋地的嚣张样。 Abbey带着隔热手套吧煮好的饺子端出来,放在红白花格子的餐桌上,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吱吱抱着她的密胺鱼碗,笨拙地用小勺子舀出一只煮的瘪瘪塌塌的饺子,“小老鼠!”挨个展示给大人们看。 “安静吃,话那么多。”姜夏根本看不出那团东西有一点老鼠的样子,敲了敲吱吱的碗,说道。 餐桌的另一头—— “小心烫,吹一下再吃。”陈越给莫冬倒了一点醋油到小碟子里,推到他碗边。 由于在国外,食材有限,饺子的馅其实没有做得多好,只是简单用羊肉剁碎和着切成丝状的胡萝卜一起加油搅拌。 莫冬咬了一口,一些汤汁爆浆似的溢出来,热乎乎的有点烫。 陈越注意到,抽了张纸巾给他,“你看你,快擦擦。好吃吗?” 莫冬慢慢地把整只饺子吞下去,“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陈越嘿嘿笑起来,“好吃多吃点,还有好多,不够我再去做!” 莫冬点点头,吃到最后才发现,碗底还藏着一只心形的饺子。 姜夏正挨在Abbey身上说说笑笑,吱吱在低头研究她的小老鼠,陈越在给Cookie喂小饼干。 谁也没在看他,可是他还是做贼似的把碗鞋立起来,慌张地吃掉那个罪恶的赃物。 晚上的时候,姜夏拉Abbey去庭院里试试新买的滑雪板,惊呼声从外面传进来,增添了一份欢快的气氛。 莫冬洗完澡后从楼上下来,看见陈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立着一个平板,他正和人在聊天。 莫冬一走近,他就抬起头,“莫冬。”而后又对视频里的人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一个人。” 他站起来,揽过莫冬的肩膀,笑吟吟地和他挨坐下,“爸,妈,这是莫冬,我最好的朋友!” 屏幕里的是一对中年夫妻,陈母眉眼温婉,陈父高大英俊,看上去都很和气,背景是床头,一只黑猫蹲在陈父肩上舔爪子。 莫冬紧张地抓紧自己的袖口,“阿姨,叔叔,你你们好!” 陈母笑了,眼角荡出细细的鱼尾纹,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小东啊,常就听见越越讲起你,新年快乐啊!吃饭了没有啊?” “吃了。”莫冬立刻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阿姨叔叔新年好!” 陈越也挨着凑近屏幕,插了句“他吃的可是我做的饺子。” 他刚说完,就感觉有人在他的后背拍了一下,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莫冬,可是后者的眼睛全放在陈父陈母和那只猫上,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他突然起了玩心,手在后面偷偷抓住莫冬的手,攥住不许它逃掉,在手心处挠几下,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地对父母说话。 “对了,哥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也就是你个混小子过年了还在外面乱窜。你们两也是的,兄弟俩一见面就吵吵闹闹的。对了,莫冬啊,什么时候回国了顺便来阿姨家做客啊。” 莫冬很怕陈母会看出他俩的小动作,也不敢轻举妄动,“噢,可以的,阿姨。” “我们初四就回去,等哥走了再回去。”陈越在一旁抢话,“妈,你到时候可记得做好吃的,莫冬喜欢吃饺子。” “好,好。想吃什么就告诉妈。” “对了,千万别放葱,莫冬不喜欢。” “好咧,妈记下了,还有吗?” …… 莫冬无措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指甲一下一下地抠着沙发的垫。 陈越又逗了会那只小黑猫后才结束了通话。莫冬迅速把手抽了回来,本来想起身上楼的,可是双脚好像被陈越委屈巴巴的目光黏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陈越刚才不知道是怎么了,下意识就想在父母面前握住莫冬的手,虽然是背对着他们,可是心里那个隐秘的愿望不管怎样还是满足了一点。 他在两年前就和父母出了柜,陈父陈母思想挺开明的,没怎么折腾就接受了。倒是他哥,为人古板得很,知道后怒不可遏,把他揍了一顿,差点进ICU。 最后索性不管他了,只是每次过年回来,总会用那刀子似的眼神割着他的头,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嘲讽的话。 陈越实在是受不了了,在春节逃到姜夏这里避避难。 这次把莫冬带回家,自然得躲着他哥,要是被他看见莫冬,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那些话砸在陈越自己身上还好,要是他哥敢骂莫冬,他肯定当场就跟他哥干上了。到时候场面肯定没法收拾。 现在被莫冬沉默地看着,他此时也有点后悔当时偷偷摸摸的举动。要是莫冬还像三年前那样,一气之下又摔些狠话过来,又躲他个十年八年,那他岂不是要疯掉? 好在莫冬虽然看起来很生气,但是也没有立刻走掉。 他试探着坐近,“莫冬。” 莫冬把头别了过去。 他继续叫。 突然,一声稚嫩脆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莫冬!莫冬!” 两人俱是一僵,同时转头看向骑在小木马上的姜枝枝,她像个小喇叭似的嚷着,似乎觉得很好玩。 “莫冬!莫冬!嘻嘻。” 陈越跑过去捂住她的嘴,“吱吱,别叫了,冬哥哥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吗?” 再回头一看,莫冬的身影仓促地消失在楼梯转角。 姜夏和Abbey玩够了,带着一身雪气回来。 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新闻,陈越坐在沙发上,姜枝枝正趴在沙发的扶手上去扯陈越的衣服,“呜……叔叔,吱吱想看大怪兽和小斑马。” 陈越不理她,还把电视的声音开得更大声了。 吱吱哇哇假哭了几声,从稀疏的手指缝里偷偷观察陈越的反应,发现陈越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叔叔是在生气。 姜夏走过去抱起吱吱,“怎么了这是?” 吱吱咬着手指头,含糊不清地说,“叔叔生气了……” 陈越很大声地哼了一下,“叔叔不喜欢没有礼貌的小孩子,长辈的名字也可以直呼的吗?” 吱吱第一次听陈越用这么严厉的声音跟她说话,又急又委屈,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真的哇哇大哭起来。 姜夏正想骂陈越,楼上突然动静,莫冬黑着脸走下来。 “你不要拿孩子撒气。” 陈越:“我没有。” 姜夏觉得气氛不太对,便笑着岔开话题。 “你们会滑雪吗?明天一起到瓦贝湖那边去。” 莫冬没滑过雪,正想拒绝,这时陈越举手道:“我会,莫冬好像不会,我来教他吧。” Abbey摘下手套,把吱吱从姜夏怀里接过来,抱着她进房了。 姜夏和陈越在聊天,莫冬也不好走开,一个人坐在那里听他们讲下个礼拜的计划,寿司要怎么做才好吃这些生活的细细碎碎的事。 他们看起来是这样的兴致勃勃,每一天都充满期待和活力。 莫冬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燃烧着的壁炉旁,跳跃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响声,那些火红色和明黄色的颜色在他死气沉沉的瞳孔里跳舞升腾。那是另一个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直到感觉到裤脚被人扯了一下,他低头。 是吱吱。 “冬哥哥,”她小声地说,像是怕打扰到了大人们的谈话。 “过来呀,”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向他挥手。 莫冬跟着过去。 陈越抬头看他,“你去哪里?” 莫冬看了看吱吱,吱吱过来牵着他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 桂花铁皮盒 想要评论,哭唧唧(_) 第42章 吱吱噔噔甩了拖鞋,跳上铺着白羊毛毯的实木地板,走到自己的小帐篷里拖出一只小鲨鱼玩偶来,“冬哥哥,我把我的pupu给你玩噢。冬哥哥,你怎么站在门口呀,进来嘛!” 莫冬拖下鞋子,犹豫地踩上地毯,脚下微微下陷的触感就像云朵一样,柔软又温暖。 吱吱的房间很大,三面墙贴了明亮的天蓝色墙纸,上面印着圆头圆脑的海底动物,喷水的大白鲸,跳舞的粉色水母,摇摆的小丑鱼。 还有一面墙是个大画板,上面布满了五彩缤纷的凌乱线条,大概是吱吱的涂鸦。地上散落的彩虹积木和所有的家具的边边角角都是钝圆的。 最引人瞩目的是,房间里几乎有一半的空间都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尺寸的毛绒玩具,最大的有一个人高,是只深棕色的泰迪熊,最小的就是挂在窗边的那只拳头大小肥鸽。 此时的吱吱正坐在那堆玩具上的中间,怀里抱着个灰背白肚的小蠢鲨,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像极了糖果屋里的小公主。 莫冬垂下眼皮走过去,在公主旁边坐下。 怀里立刻被塞入一个软软的鲨鱼,吱吱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小鲨鱼,给冬哥哥。冬哥哥叫陈哥哥不要生气啦。” 莫冬很惊讶,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问:“是陈哥哥生你的气,你直接把鲨鱼给他不好吗?” 吱吱皱了皱小鼻子,“陈哥哥凶凶的。唔。”又习惯性地趴在人的腿上,歪着头,“冬哥哥,为什么陈哥哥老是要叫你的名字呀,怪怪的。” 莫冬沉默了好久,“不知道。不要管他。” *** 莫冬把那只鲨鱼放到床头,和袋鼠妈妈挨在一起,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那只鲨鱼的牙齿正戳着袋鼠宝宝的头,好像下一秒就要吞掉小袋鼠的脑袋。 等他把鲨鱼摆到床尾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手忙脚乱地把娃娃们都藏进被子里,才去开门。 陈越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圆圆的东西。“暖宝宝,充电的。虽然房间里有暖气,怕你脚凉。” 莫冬接过去,手指碰了一下陈越的手,被陈越立马抓过去,“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你等一下。” 他又转身下楼,回来时手里拿了杯牛奶,杯子外面裹着一层黑色的粗布杯套。 “是热的,拿着暖一下手。” 莫冬无措地捧着杯子,额前的碎发软绵绵地贴着。 陈越忍不住撩了一下他的头发,“头发长了些,回国后去剪一下吗?” 莫冬没有意见,他突然想起来吱吱的嘱咐。 “你不要,对吱吱乱发脾气,她还只是个孩子。很敏感的。” “好嘛,”陈越说,“我刚才看到你抱了个东西上楼,是不是吱吱拿来贿赂你的?给我看看。” 他见莫冬一副踌躇的样子,有点伤心,“算了,不肯给我看也无所谓T_T,唉。” 莫冬受不了他用这样幽怨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只好不是很情愿地让他进来,把被子下面的玩偶掏出来。 !袋鼠妈妈? 他才想起来可能是刚才慌乱的时候把两个小玩偶调了个顺序。 “咦?你怎么也把这个小东西带过来了?”陈越声音里有点雀跃。 莫冬夺过来,给它重新塞回被子里。 陈越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再看看床侧旁的那个凸起来的小山包,“诶,这个是啥?” 伸手过去拖出一个大头鲨鱼来,陈越一看乐了,“嘿,这个娃娃还是我买给吱吱的呢!” 他揪着鲨鱼的背鳍,像打陀螺似的把小鲨鱼吊起来旋转。 刚转了两圈,就被莫冬拍下来。 “不要这样子,会弄坏的!”莫冬的声音有点恼怒。 陈越“哦”了一声,乖乖坐着看莫冬把小鲨鱼的鳍里的棉花重新拍得蓬松,突然出声问:“莫冬,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些毛绒玩具呀?” 莫冬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低着头,语速很快地说:“没有。” 可是陈越看他明明就是很喜欢,刚才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吱吱的仓鼠毛拖鞋,像个小孩子似的,看到多毛的萌哒哒的东西就挪不动双眼。 陈越也不拆穿他,只是让他把牛奶喝了,“明天下午我们去滑雪,到时候穿多点。” 瓦贝湖旁边有个小山丘,那里建了一个小型的滑雪场,附近的居民经常到这个地方滑雪。 陈越蹲着给莫冬戴好护膝,护脸护臂护肘和头盔,大大小小的把他几乎包成个乌龟。 滑雪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运动,莫冬之前没接触过,陈越也不敢让他上板,只是从姜夏家里拉了个雪橇来,让他在不太陡的斜坡上坐着滑下来。 姜夏和Abbey去中级雪道上玩单板,吱吱跟着莫冬一起坐雪橇。Cookie就在小坡下面等他们,一团干净的白毛儿在雪地里根隐身似的,只能看见一双黑豆儿的漂亮眼睛和一条红红的大舌头,乖乖地仰头瞧着山坡上的那三个人。 吱吱坐在莫冬前面,莫冬看着眼前陡然下坠的坡,手紧紧地抓住雪橇,他觉得有点头晕,心跳开始提前加速。突然耳边有阵气流传来。 “准备好了吗?”陈越语调里含着笑意。 “等,等等……”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的缘故,莫冬的声音在轻微颤抖。 可是吱吱没有察觉到他的恐惧,反而向陈越大声催促,“陈哥哥,怎么这么久呀!吱吱想下去!” “冬哥哥还没准备好呢。”陈越说。 莫冬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好了。” 几秒钟后,听见陈越一声,“走咯!”,接着雪橇被人轻轻一推,整个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向下飞速滑落,陡然失重的感觉刺激着大脑和心脏,耳边的风声呼啸,血液崩腾。 吱吱兴奋地啊啊啊尖叫,Cookie也在叫,但是莫冬好像失去了听觉,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扑面而来的雪地,全然的白色好像一个无底洞,他正在极速坠落。 短短十几秒的路程他却觉得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等那种陨落感终于停止,他迟钝了好几秒,灵魂才重新回到他的躯体里。 Cookie扑上来,拼命舔着吱吱。 吱吱格格地笑起来,大叫着:“耶!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莫冬捂着心口喘气,还没缓过神来,右手就被吱吱拽着往前走。 “冬哥哥,快点快点!Cookie在前面了!” 那只萨摩耶已经吭哧吭哧地拉着雪橇往山坡上走了。 回到原来的地方,陈越在那里等他们。 “好玩吗?” 吱吱大声回答:“好玩!再来一次!” “冬哥哥呢?”陈越笑着看莫冬。 莫冬本来就淬白淬白的一张脸,此时更加血色全无。 陈越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来对吱吱说:“陈哥哥陪你滑好不好?” “好吧~_~” 莫冬就站在一旁,一次次帮他们把雪橇推下去。 孩子和成年男人的叫喊声几乎没有断过。 夕阳的橙光从林间的小树枝间射到他们的雪场上,一道来回急速滑翔的影子被照得越来越长。 小林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只狍子,正隔着几棵树的距离呆呆地看着他们。 吱吱也瞧见了,拍着手叫:“小鹿!我们去看小鹿!” 陈越把她从雪橇上抱下来,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安抚了吱吱一阵。 这时候姜夏和Abbey也回来了,两个人的脸都是红扑扑的。 “好了好了,别吓到小鹿,我们回去吧。” 吱吱不肯,扭着身子就要去追那几个狍子,莫冬担心她,就跟着追过去。 狍子傻乎乎的,看见人来了也不会躲,甚至想凑过去看。 吱吱看到其中一个狍子屁股上那撮白毛,好奇地伸手去摸,这下惊动了那只鹿,整个屁股的白毛炸开。 莫冬急忙冲上去抱开吱吱,整个人躲避不及被踹了一脚,瞬间滑倒在地上,脚踝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赶来的三个人都被吓到了。 吱吱没有受伤,只是莫冬的脚崴了一下,暂时站不起来。 吱吱躲在Abbey身后,害怕地看着一脸阴沉的陈越。 陈越背对着莫冬俯下身,“我背你回去!” 姜夏扶着莫冬把他架到了陈越的背上,陈越护着莫冬的臀部,往上颠了颠,背稳了,跟在姜夏他们的背后走。 莫冬伏在他的背上,见陈越一声不吭地埋头走路,察觉到他心情不好,怕他对吱吱有什么看法,便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没事的,就是脚闪了一下,涂点药就好了。你不要给吱吱摆脸色。” 陈越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走。 莫冬见他不应,只好伸手戳了一下陈越的耳朵,“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陈越身体一僵,停了下来,“听见了,你别乱动。” 两人在夕阳的雪地里行走,雪堆里松脆的树枝被踩断,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脚,再偏一点,就踢到你的腰了!” “当时的情况我没想那么多。而且,如果是吱吱被踢到了,会伤得更重。” 陈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知道……可是,你总是这样,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我真的很怕。” 第43章 雪地里半埋着灰败的枯叶和松枝,在寂静的夕阳光的渲染下显着惨淡的色泽。 莫冬的脸贴在陈越的羽绒外套上,厚实的肩膀伟岸有力,即使隔着一层外套,里内的炽热温度还是传进了他脸颊的皮肤上,他能感受到陈越说话时胸腔带起的共振,像风扰动的古树林发出的飒飒声音。 陈越背着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我有时候觉得……”他停下来,把莫冬的身体往上颠了颠,“你好像罩在一个玻璃壳子里,你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们明明站得那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 “莫冬……” 陈越偏了一下头,侧脸背对着太阳,莫冬只能看见他鼻子的高挺轮廓。 “我比你以为的还要在乎,你,你的健康,你的快乐。” “这三年,我经常会做很多噩梦,关于你的噩梦。” “有时候是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一个个人影成了斑斓模糊的色块,我看见你从面前经过,面无表情地经过我,无论我怎么喊你都没有理会我,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在那些虚幻人海里。” “这个,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噩梦。我经常想,如果莫冬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能平安喜乐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就算我和他这一生都不会有交集,我也为他感到开心。” “不,我怎么可能会感到开心。一想到你的余生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经历都将与我无关,我,我就觉得自己……” 莫冬沉默地等待着,可是陈越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又提到他一个月前发的梦。 “你躺在白色的床上,血一滴滴地从你下垂的指尖处流到地板上。” 陈越到现在还很清晰地记住那个可怕的场景。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门缝里爬来一道诡异的红色水迹,它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地上蜿蜒移动,直到停留在自己的床脚处。 他屏息沿着水迹走,一直走到莫冬的房门前,颤抖的手掌几乎握不住门上的把手,他一点点地推开那扇门,那条水迹消失在莫冬跌落的右手食指尖上。 那些红色的液体就是莫冬的血。 他的视线顺着那只惨白的手向上移动,他看见了莫冬。 准确来说,是莫冬的尸体。很瘦很瘦,身上的血都流尽了,皮肤苍白得几近透。 像一个空掉的玻璃杯子。 头发湿漉漉的,好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他的瞳孔骤缩,一下子就被惊醒过来。 醒来后立刻跳下床,赤裸着脚跑到隔壁房间,大力拍打着房门,撕心裂肺地喊: “莫冬!开门!!开门!莫冬!” 可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急得尝试去拧把手,谁知道门一下子就开了。 “莫冬!……”声音陡然消失。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上只有一张盖了防尘罩的床垫,窗边射进来一道淡淡的光束,灰尘在飞舞。 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莫冬已经搬走了。 那个梦一直折磨着他,他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周末的时候待在C市的那个咖啡厅,没看到莫冬的时候心里很忐忑不安,恨不得拿着把剪刀在莫冬的白色窗帘上剪一个洞,他想看看莫冬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睡觉,还是在工作,有没有好好地活着。 要是莫冬一整天都不出来,他立马会想到莫冬会不会是一个人在家里生病晕倒了,或者又去干什么傻事。 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他,他有几次忍不住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到莫冬家门前,拼命按门铃。 直到看见门开了,他又立刻躲到转角的阴影处,看见出来的人是莫冬,高高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地。 他最终还是受不了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借着工作的机会和莫冬重新相处,这次无论莫冬说什么,他都不离开了,死死守着他,看着他每天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如果再见面时,莫冬已经把自己忘了,真的不再喜欢了,那他就安分守纪地做个普通朋友。 可是,当他看到莫冬还保留着三年前他的那件白色卫衣的时候,心情真的狂喜到无以复加。 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 莫冬也许,还喜欢着他。 这个念头不停地怂恿着他,鼓舞着他。 所以这些日子在尝试着重新融进莫冬的生活,慢慢地找寻一个合适的距离,让两人的关系重新拉近。 他并不是想和莫冬回到过去那种看似美好无缺,实质早已出现裂缝的关系中。 他要掀开两人之间的那层隔膜,让彼此赤裸裸地坦诚相见。 “莫冬,我不怕坦白告诉你,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了。你也不用质疑我的目的,我就是怕你有一天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放不下你,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总是逃避呢?” 吱吱被Abbey牵着手走在前面,听见后面传来激烈的说话声,好像在争吵,她有点害怕,把Abbey的手往下拉了拉。 “Are they arguing?” Abbey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步伐加快,和后面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姜夏他们回到家里,吱吱还探着头向窗外望去,天色暗下来,门前的雪色由柠檬黄变成了青灰色,可是没有看见陈越两人的影子。 “陈哥哥和冬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啊?陈哥哥刚才为什么那么大声地骂东哥哥呀?” 姜夏在Abbey旁边翘起二郎腿,“陈哥哥没骂东哥哥,只是太激动说话声大了点。” “陈哥哥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难过呀?” “冬哥哥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呀?” “陈哥哥回来会骂我吗?” 吱吱还想问什么,一旁被吱吱屡次打断自己和Abbey交谈的姜夏终于不耐烦了,“大人的事,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快去玩你的玩具。” 吱吱瘪着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Cookie也跟着。吱吱知道自己刚才闯祸了,也知道冬哥哥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咬着拳头纠结了好久,决定给冬哥哥写一封道歉信,因为动画片上小猫咪打碎了花瓶就是这么跟妈妈道歉的。 她才上二年级,好多字都不会写,只好用拼音和画图来代指。终于写好后,她出房门看了看,姨姨和贝姐姐在客厅里玩亲亲,陈哥哥他们还没回来。 她噔噔拿着道歉信就上了楼。 唔……好多房间,冬哥哥住在哪一个呢? 她挨个打开房门,发现只有两间里有行李箱。 呀!她看见她送给冬哥哥的那个小鲨鱼了! 吱吱顺利地找到莫冬的房间,把信放在床头柜上,正想离开,这时候有人上楼了。 陈哥哥回来了! 被他看见就要挨骂了,呜呜X﹏X。 吱吱左看右看,整个房间只有床底和衣柜可以藏人,她身子有点胖,钻不进去,只好躲进衣柜里。 刚藏好,就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姜枝枝努力地把自己缩到衣柜的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看不见看不见…… 随着来人的脚步接近,她听见了衣料窸窸窣窣摩擦声。 “吱——”好像是床垫下陷的声音。 “坐着,别动!我给你上药。”是陈哥哥的声音,凶巴巴的。 “哼……”好像是冬哥哥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疼。 “该你的!”陈哥哥好可怕啊……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动静了。 吱吱把耳朵贴在衣柜的木板门上,还是什么也听不到。 衣柜的门没关紧,露出一条小光缝隙。 她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 陈哥哥半蹲在地上,手里好像握着一条小白鱼,另一只手在上面涂着什么。 ??? 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地看,原来不是小白鱼,那是冬哥哥的脚。 冬哥哥皱着眉,很难受的样子。 都怪她,呜呜呜呜。 下次再也不摸小鹿的屁屁了! 她咬着手指继续看。 陈哥哥过了会站起来,坐到东哥哥的旁边,冬哥哥好像不大情愿的样子,往旁边躲了一下。 接着陈哥哥就把冬哥哥一下子抱住了!!! 吱吱睁大眼睛。 “你放开我。” “莫冬……”陈哥哥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嗲嗲? 嗲嗲这个词,是吱吱从姨姨身上学会的。每当她想要吃小熊软糖的时候,求Abbey,姨姨就会跟她说:“吱吱,不要用那么嗲嗲的语气跟你Abbey姐姐说话!” 唔,现在陈哥哥也是用这个语气,所以他是在向冬哥哥要糖吃吗? 诶,冬哥哥不动了耶。 “莫冬,我们重新来过一次,好不好?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马上就改。” “我们不要再相互折磨了。” …… 陈哥哥一直在说那些她不怎么听得懂的话,冬哥哥好像没有反应,只是安静地让他抱。 !!! 陈哥哥亲冬哥哥了!他们也玩这个游戏啊! 跟姨姨一样,玩游戏的时候总会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水声。 诶?陈哥哥把冬哥哥推倒了。这么大个压在冬哥哥身上不会把他压坏吗?他看起来好重啊。 等等,她看得有点不对劲。 陈哥哥亲人的时候怎么那么凶!像只大怪兽!要把冬哥哥吞进肚子里了!!! 她立刻被吓得推开了衣柜门。 吱哑的一声,两个大人一震,同时朝声源处看去。 “吱吱!?” 第44章 陈越把那个小鬼头送走后,回房看见莫冬正拿着一张纸在看。 他走过去瞧,上面用粗蜡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勉勉强强认得出是中文:冬哥哥,对不起。 那个“起”字大概是不会写,用了个粗粗的向上指的箭头代替,旁边画了个扁扁的脸,嘴巴是锯齿状的波浪线,眼睛处画了一个八字,滑稽又委屈。 “你刚才都把吱吱吓到了。”莫冬说。 陈越立刻黑着脸说,“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藏到你衣柜里,想看啥呢这是。” 莫冬不自在地别开脸,“你待会下去哄哄她,刚才都把她吓哭了。” 陈越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莫冬的脚,“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莫冬也就是闪了一下脚,不是什么大事,涂了些药大概一周就会好了。陈越下楼给莫冬拿了个冰袋进行冷敷,“不是脖子就是脚,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一点啊莫冬。” 房间很安静,窗外的映辉的雪光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突然玻璃窗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石子打在上面。 两人看过去,朦胧的白光下蓦然出现一只小动物的黑色身影,正贴在那里好奇地往里面瞧。 陈越走过去打开窗,那只小动物一点也不怕人,大摇大摆地爬进来,一条跟身子一般大的毛绒蓬松大尾巴支棱着。 是只欧亚红松鼠。 一身红褐色的皮毛,柔软的腹部上覆盖着奶油色的毛,耳端处又一小撮粗黑毛,看上去神气十足。 陈越伸出一只手掌,它歪着头观察了阵,大胆地跳了上去。 莫冬看了看它,“要给它喂点什么吗?” 陈越下楼给它拿松果,小松鼠讨吃的讨惯了,没要到吃的就蹲在窗台上不走了。 莫冬坐在床上和它面面相觑。 小松鼠呜呜叫了一会,伸着脖子仔细研究着床上那个人,看了会觉得他一动不动的有点无聊,开始抱着自己的尾巴开始啃。 陈越回来后,看见莫冬拘束地坐在一旁,求助似的向他看过来。 他过去抓起莫冬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块小坚果。 “就这样,伸过去给它。” 陈越握着他的手伸向那只松鼠,它毫不客气地扒拉着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核桃,两个爪子紧紧捧着,吧唧着小嘴,吃得耳朵尖上的那点毛都在轻微颤动。 “你可以摸摸它的背,顺着毛,像这样。”陈越探出一只手指,弯曲成个半弧状,用指侧在小松鼠的背上轻轻抚摸。 莫冬小心翼翼地照着他的动作来摸。 小松鼠被摸得很舒服,尾巴舒展开来,一副任君撸的样子。 他们逗了会后,小松鼠吃完坚果了,就抱着莫冬的手指轻轻地啃咬,力道很小,温热的触感好像在挠痒痒。 陈越连忙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小松鼠立刻松开了,在窗台上跳了几圈,转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庭院里的那棵高大的树枝上,一溜烟似的消失在雪和叶的掩护下。 “你要是在三四月份春天的时候来这里,在窗台上放上几颗坚果,可以勾来一堆的小松鼠。” 陈越上半身躺在窗上,双手交叠垫在脑袋下,侧过脸去看莫冬。 “明年春天,雪都化了,我们可以到森林里的湖泊游泳。” 莫冬低头看着刚才摸过小红松鼠的那只手指,过了一会儿,说:“好。” 他手指骨很细长,长了些肉,骨节处的凹凸没有之前那么明显,若隐若现的青筋像是瓷器上的冰纹。 陈越捉住他的手,平放在自己的手心上,捉弄似的在那双手的指腹挨个轻点。 莫冬安静地任他把玩。 “我现在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了?”陈越捏着他的小拇指,抬头问,目光灼灼。 他看不见莫冬的表情,但是莫冬的那只耳朵却渐渐红了起来。 陈越腾地坐起来,眼睛里的光像是被雪色照亮,他情难自抑向莫冬扑过去,低下头去,鼻子碰了碰莫冬滚烫的红耳朵,蹭了一会,又狐疑地抬起头。 “你,你可别耍我。” 莫冬看不得他,拉过一旁的被子把自己埋进去。 陈越看着那个鼓起的小山包,心里的那点雀跃迅速膨胀起来,他忍不住抱着那个小山,一下一下啄吻,“莫冬!莫冬!” 闹腾间,被子上的那只袋鼠妈妈被推到了地上。 陈越没有察觉到,像只找到自己心爱的骨头的狗,怎么亲热都觉得不够。 莫冬的头闷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东西掉了!” 陈越恍若未闻,压着被子蹭。 莫冬只好自己掀开被子,把袋鼠妈妈从冷冰冰的地上捡起来,像抱着宝宝一样揣进怀里。 陈越也张开手臂拥着他,下巴搁在他瘦薄的肩上,一边傻笑一边蹭,“莫冬,你好像个孩子哦。”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还抱着它吧?” 陈越毫不客气地吸了一口莫冬身上的气味,霸道地说:“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了,你已经长大了。以后睡觉不能抱这些娃娃了,可以抱我。我哄你睡。” 莫冬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黑,最后把身上那片狗皮膏药从背上撕了下来,非常不近人情地拒绝了今晚和男朋友一起睡觉的提议。 吱吱正在房间里和Cookie一起玩煮菜游戏,听见声响,看见陈哥哥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丧里丧气的。 吱吱立刻躲到Cookie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我已经向冬哥哥道歉了啊!呜。” 陈越根本就没想过和小孩子计较,他用口袋里掏出几块牛奶糖,很快就把吱吱哄好了。 “吱吱呀,明天早上哥哥就带冬哥哥回去了,你去跟冬哥哥说一下再见吧。” 吱吱:! 她有点难过,嘟着嘴,“这么快就回去了……”忽然转身朝自己的玩具屋里搜搜刮刮,像上次那样又拖出一只小鲨鱼,不过这次是粉红色的。 “冬哥哥,这个是popo!”姜枝枝举起那个玩具,摇了摇,然后把它放到pupu的旁边,两只小翅膀紧紧挨在一起,“把它们都带走吧,popo一个人呆在这里会伤心的。” 莫冬接过来,摸了摸吱吱的头,“我一定会照顾好它们的。” 吱吱趴在莫冬的腿上,“冬哥哥,明年春天你还来吗?我带你去采蘑菇呀。” 莫冬下意识看了一眼陈越,陈越揽住他的肩膀,“我们明年还回来的。” 莫冬和陈越的飞机在上午8点起飞。 白浓浓翻滚着的云海之上,是一块淡青色的画布,被火烈的太阳散发出的光晕染上了一层糅合着淡紫的红。 陈越坐在莫冬的旁边,也凑近了来看这绚烂的朝霞,用手机拍下。 “还记得三年前,那场飞机事故吗?”陈越说。 莫冬依然看着窗外的景色,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你说,如果这次也出了事故,”陈越把莫冬的手握住,“咱们这是不是也算殉情了。” 莫冬一下子把他的手打落,那双睡凤眼微微瞪大,带着点恼怒。 “别乱说话!” 陈越讪讪地把手揣进口袋,用余光悄悄瞄着那个人,等察觉到他的脸色平静了下来,又偷偷把莫冬的手抓住,一起放进口袋里。 不久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火热明亮的红色铺天盖地,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让人炫目的色彩里。 很多人都在掏出手机拍照,小声欢呼。 而陈越在那片光芒万丈的金色和嘈杂的人声中轻吻爱人的手指。 第45章 (完结) 这次飞机一路都很顺利,没有出现什么事故,平稳地到达了C市。 他们下飞机后,回到C市放好行李后,又一起坐上高铁,去往A市陈越父母的家。 在车上的时候,陈越明显感受到莫冬的焦虑,他一会儿拿起手机戳戳点点,一会儿又呆呆地看着窗外。不停地重复这个过程。 陈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下子就把莫冬给吓到了。 “怎么了这是,魂不守舍的。” 莫冬纠结了很久,才开口道:“你爸妈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陈越一听便笑了,“随便买点水果就可以了,不用太紧张。” “阿姨伯伯他们,知道我们……的事吗?” “当然知道,之前我就出柜了。” 莫冬差点握不住手机,“阿姨伯伯他们……” “他们可开心了,就是我哥……不过他现在也不在家,不用管他。” 陈越见他还是很不安,就跟莫冬在车上玩象棋转移他的注意力。 陈越刚下车站,就看见方叔开着车来接他们。 方叔是陈父雇佣的专车司机,几乎是看着陈越长大的。 “方叔新年好!”陈越咧着嘴向他打招呼。 方叔五十左右了,有个小肚子,很忠厚老实,看见陈越就笑眯眯的。 “小越啊,新年好!这个是你的朋友啊?” 陈越一把揽住莫冬,“莫冬,我的男朋友!” 方叔依然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上车吧,陈董和夫人在家里等你们呢。” 陈父陈母的家在A市的郊区别墅区,绿化做得很好,空气很干净,是适合养老的地方。 陈父前年就从自家公司的一线退了下来,让大儿子接任,自己在家养猫种草,偶尔和陈母一起出去旅游,十分自在。 唯一烦心的就是小儿子,他不愿意接手家里的企业,自己跑去做了宠物医生,几年下来,钱少又辛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妈妈每天睡前都在唠叨这个不省心的孩子。 大儿子前年就结婚了,还剩这个小儿子,正盼着他什么时候领个小媳妇回来,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爸妈,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个男的。” 他妈妈在被子里哭了几晚后,也想通了:喜欢男人就喜欢吧,做父母的不过是希望孩子们能有个伴,老来不至于孤苦伶仃的。 她说想看看那个孩子的照片。陈越给她发来好几张。 那天在和陈越视频聊天的时候,他也出镜了。 是个挺好看的男孩子,皮肤很白,看上去有点内向,很容易害羞。 名字叫莫冬。 他这次来家里作客,陈母也挺紧张重视的,怕自己招待不好给人家留了坏印象。 她特意去学跟蓝姨学了一下红烧狮子头,只是中间出了点意外,炸狮子头的时候差点把锅给烧了,厨房地板一片狼藉,陈母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门铃就响了。 “爸!妈!我回来了!” 陈母立刻慌慌张张地上楼,叫蓝姨去开门。 莫冬虽然在视频里已经见过陈父,此时面对面地接触,还是很拘谨,一看到他,就下意识地鞠了个躬,“阿姨伯伯好。我叫莫冬。” 陈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冬,把自己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来,坐。” 陈越一手拉着他到沙发坐下,一手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蓝姨。 “爸,妈呢?” 陈父动作娴熟地拿起煮好的沸水,给茶几上的白瓷茶具清洗,边说:“你妈刚才下厨把厨房给炸了,现在在楼上换衣服。” 陈母刚换好衣服下楼,就听见陈父在儿子和儿子的朋友面前说她的坏话,脸立马就黑了,但是又不好发作,瞪了几眼陈父后,招呼蓝姨给客人端水果。 “莫冬啊,来吃点芦柑,这个是阿姨家自己种的,昨天才摘下来的。还有这个百香果,也尝尝。对了,蓝姨,把那袋冻梨拿过来。” 莫冬面前的小果盘一下子堆得满满的,陈母太热情了,他有点招架不住,转头看了看陈越。 陈越把陈母塞给莫冬的苹果截下来了,“诶呦,妈,人家莫冬有几张嘴呀,你坐下来,坐下来。你这样让人家很紧张的。” 陈母终于安分地坐了下来,旁边的陈父泡好了茶,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 “试试,朋友送的普洱。” 莫冬不懂茶,抿了一口,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好喝”。 陈父放下茶杯,转了转上面的盖子,“小冬啊,你今年几岁了啊?” “28岁。” “跟小越同年啊,那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陈越也好奇地看向莫冬,他印象里从没见过莫冬过生日。他也不知道他的生日。 莫冬沉默,一旁的陈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忙打岔说:“真是的,陈国安,小冬才第一次来我们家作客,你问这么多,查别人户口啊?小冬,来,吃块苹果。” 莫冬却出声了:“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没有人告诉我。” “没事没事,”陈母愣了下,忙说,“其实我们也不记得陈越的出生日期了,都是随口说的。” “敢情我一直过的都是假生日啊?”陈越惊呆了。 “嗨,就挑个日子乐呵一下,小冬要不以后你俩的生日一起过算了。”陈母说。 陈越也笑了,转头看向莫冬,“以后咱们也算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了。” 莫冬没有看他,低头盯着陈母塞过来红彤彤的大苹果,“嗯。” 蓝姨很快就把晚饭端了上去,一家人坐在大圆桌旁,莫冬的左手边是陈越,右手边是陈母。 她一直在给莫冬夹菜,莫冬就在不停地道谢。 “妈,别夹了,你这让莫冬怎么吃呀?”陈越忍不住说了一嘴。 莫冬低下头大口吞了几块鱼肉,说:“很好吃,谢谢阿姨!” 陈越看他吃得急,起身给他倒了杯果汁,“你吃慢点,别呛着。” 陈母也连忙说:“对对,慢点吃,蓝姨,麻烦给小冬盛一碗炖菜汤。” 连陈父也开口:“这鱼挺多刺的,小心一点。” 莫冬一下子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整个人一下子站在灯光下,而且这个灯光是温暖的,热情的,没有一点恶意,这让他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茫然惊愕之余,心里还有点莫名的发涩。 “喵呜~”从桌底下突然窜出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正好跳到莫冬的手边。 莫冬被惊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我来。”陈越弯腰帮他捡起来。 陈父低声呵斥,“麻团,下去。” 麻团爱理不理的,摆了一下尾巴,低头嗅了嗅莫冬的手,金瞳大眼瞅着莫冬碗里的鱼肉,舔了一下嘴巴。 莫冬试探着给他夹了一块没有油的大白鱼肉,麻团就在餐桌上大大方方地吃起来。 陈母干笑了几声,让蓝姨把猫抱走,“麻团平时在家被它爸宠坏了,不懂得规矩。” 陈父重重的咳嗽几声,陈母翻了个白眼。 一提起猫,陈越就有话说了。 “诶,我家那个嘟嘟也是呢,小时候给莫冬喂成个小皮球,现在还改不了上桌的习惯。” “猫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太胖了会影响健康的。”陈母给陈越夹了一筷子的芹菜。 …… 吃完饭,陈母提议去院子里玩一下烟花。 她之前专门买了好些环保型的烟花,来烘托春节的气氛,谁知前些日子大儿子回来的时候,嫌烟花吵闹就没放,一直留到现在。 漆黑的夜空,数朵绚丽的金色烟花腾空升起,流星般潜入夜幕中,倏忽纷纷砰砰炸开,辉煌夺目,照亮了夜空,又闪着碎光降落。 陈母像个孩子似的拍起掌来,指使着陈父继续。 陈越和莫冬坐在院子的葡萄藤下,头顶跃升的烟花陆续照亮了两张年轻的脸。 “莫冬。”陈越把头靠在莫冬的肩膀上,眼瞳里满是璀璨的烟花。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以后的每一个春节,每一个生日我们都要在一起过!” 莫冬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后突然伸手抱紧陈越,把下巴搭在他的后背上,眼睛的水光映衬着天上的火红的光。 陈越抬起头,轻轻吻落他眼里的泪水,在烟花声和欢呼声里和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