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药丸》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罗曼蒂克药丸 作者:金呆了 文案: 程伊(女主)视角: 分手的时候全世界都黑了,她怀疑太阳不会再次升起,怀疑长夜会一直持续。 后来太阳升起落下循环千次,她意识到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什么能影响日升日落,时间甚至把他的名字都从生活里带走了。 经年重逢,她第一反应是他叫什么来着? 三秒后,那个熟悉的名字在舌头上打了结。 十分钟后,她反应过来,气到捶方向盘,狗男人,光顾着端形象,忘了抽他了! 祁深洲(男主)视角: 当初提分手是想让她冷静冷静的,就知道作! 他不明白,为什么穿过人声鼎沸,经历过遥遥异国恋,却在日夜厮守时一刻不停地战火纷飞。 结果冷静完了,特么的她居然处对象了。 【穿过人声鼎沸,以为是地老天荒,才发现,不过是空中花园。】 #任意“雷点”读者慎入! 一句话简介:平平无奇破镜重圆 立意:热爱生活!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QQAA ┃ 配角:程伊,祁深洲 ┃ 其它: ======================== 第1章 Chapter01 Stay Up(…… ******以下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2025年,S大厦——去年本市最大竣工项目,因其正面四方、侧面螺旋的特色外观设计,被称为S市下一个地标建筑。 六十八楼旋转餐厅,装修过半,工人仓促将建筑废料堆置墙角。 程伊抚平白裙下摆,对着化妆师手里的镜子确认自己的状态。 导演:“三!二!一!Action!” 拍摄开始,周围人不管多忙,纷纷专业停下,屏息静待。 程伊露出标准美人笑,露出两颗亲切感十足的梨涡,朝镜头热情招呼:“嗨,我是陈真心,好久不见!” 现场稀落响起自发的掌声。 “最近自我评价的风潮在网络复兴,想问一下,如果让你自我评价,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程伊眨眨眼,“我啊?性格不冷不热,事业不温不火,买彩票、转抽奖微博从来不会中奖,但好在人健健康康没病没灾。”她抿了抿唇,失笑感慨,“怎么说呢,我应该是个特别平凡的人。” “再平凡的人也有都有不平凡的时刻,你有过什么可以称之为‘不平凡’的事吗?” 程伊噗嗤一笑,两眼弯成月牙,“这么生硬的吗?”太官方了!“我最不平凡的事情就是拥有爱我的粉丝!” 她冲镜头媚眼,摄影师被挑逗得害羞,舔了舔嘴唇。 “好啦。短视频时间有限,我们要快点进入主题。”短发女生推了推银边眼镜,轻快地抬高音量,加强语气,“毕竟你的故事我非常!非常!非常感兴趣!”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晚八点黄金时间,霓虹璀璨,风/尘街区水泄不通。 昨夜暴风雨袭卷过城市,天空荡涤,清澈无比,此刻出现罕见的“天空之城”景象,霓虹街灯倒映在如镜般的天空。路上行人不约而同拿着手机对准天空。程伊完全没注意,只在赶路。脚下未干的道路、低洼处溅起的泥渍将她及踝裙摆毁于浑浆。 她正在赶往,不对,是冲往“B城大学S市同乡会”,群里调侃说今夜主题是“初代九零后婚姻的陨落”。 说是同乡会,其实常聚会的那波儿人里B城大学的都没几个了。毕业后出差的出差,996的996,工作问题大家总聚不到一块,不少都疏远了,也就几个自由职业、文书工作和事业单位的撑着群没倒。这两年入了些爱交际的学长学姐,又死灰复燃地壮大了起来。 有个大他们几届的传播学院学姐叫白梦轩,今天早上刚领了人生第二张离婚证。 第一次离婚她没经验,只顾着瓜家产,村妇一般没形没象,剃头挑子一头热,闹得两厢难堪。这次离得相当优雅,里子面子都挣足了,甚至还破天荒地和前夫无缝衔接的新女友加了微信,说有商务事宜可以合作。 她举办这个派对一是敲锣打鼓告诉S城男性,她白梦轩单身了,干起来合理合法,二则是给旁的小姐妹们拉拉媒。 涝的涝死,婚都离两回了。 旱的旱死,竟有四年没开过张的! 程伊上楼经过垃圾桶,一束娇艳似火的红玫瑰倒插在桶口,花瓣零落一地,像是方才那出悲剧的重映。 她了然又讽刺地撇撇嘴,人类的爱情总殃及无辜的池鱼和花木,她年轻时也没少干这事儿。 电梯镜面中程伊妆容精致无暇,身着丝绒吊带黑裙,裙摆自腿根处不规则斜叉,往下是笔直纤长、挑不出一丝赘肉的匀称长腿。 程伊绰号“腿精”,白梦轩曾夸张说她脖子以下都是腿,某人也曾爱不释手,挪不开眼。上大学那会她最爱热裤,一点穿衣理念、时尚品味都没,仗着腿子美,各式热裤走天下。做了自媒体博主后,不少人表示“程伊这么没有时尚感的人居然当时尚博主,可见互联网是真没有门槛”。 经过那阵质疑的淬炼,这几年她脱胎换骨,就像今天这样,长腿欲露不露,摇摆间恰到好处,美不胜收。 电梯直上,推开包间的门,老熟人们搁沙发上歪七倒八,话筒架前,白梦轩正投入地用粤语婉转《好心分手》—— “下半生陪住你 怀疑快乐也不多 没有心别再拖 好心一早放开我 从头努力也坎坷......” 正唱到投入的高/潮处,余光扫到程伊,她立马搁下话筒,妈妈桑似的掐嗓戏腔道:“哟,大忙人来了?” 程伊借朋友的场地拍摄,错过了他们第一弹聚餐。她窝进白梦轩怀里,头腻歪地蹭了两下丰盈,“白老板,不好意思来晚了,离婚快乐!” 白梦轩是白日梦传媒公司老板,程伊经营自媒体号,因这“同乡会”认识了白梦轩,顺利签为旗下KOL,有公司运营筛选合作方,她省了不少心力。 “我拜托你的事?”程伊亲昵地推推她,朝她挤眉弄眼。 “我办事,你放心,不过对不对眼我不保证。”白梦轩双手举起,投降状,说实话程伊这个朋友的事她不太有信心。 程伊比了个“ok”的手势,主动为自己的晚到向老同学们罚了杯酒,接着便往吴蔚所在的那一角走去,环顾以她为圆心的那一圈:“给你介绍那对象呢?” 这场热闹的趴体有两个目的,一是白梦轩自嘲的“自炒”,二是给四年没开张的好朋友张罗对象——这人就是吴蔚。 “刚见了一面,交换了微信。”吴蔚短发挽在耳后,狭长丹凤眼捧场地看着唱歌的姑娘,待人闭眼深情收好最后的尾音,懒散地鼓起掌来。 程伊双手扩成喇叭状,蓄满热情大声打call:“小白唱完!原唱靠边!”说完坐正,扭脸换上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这是线下接个头,线上接着聊?都见面了还不多呆会?”怎么反着来啊? “临时有事儿吧。”吴蔚一脸淡色,两手一抄,似乎对这桩事儿不怎么在意。都市人社交秘则甚多,她没心思去揣测对方交换完微信后匆匆离去的几多转折,对方说有事,那就是有事。不作多想。 程伊见她不以为意,不甘心地灌了口鸡尾酒。 给吴蔚找男人,是她托白梦轩张罗的,目前看上去竹篮打水一场空,郎也无情,妾也无意。 流行歌唱完一页,酒恰过两巡,那波人玩起游戏,在那处转空酒瓶。 程伊拉着吴蔚聊自己刚接到的洗护用品推广设计,正说到文案的用词斟酌,在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蓦然被拽起—— “是程伊!” “对,这个角度就是程伊了!” 程伊和吴蔚挨紧,瓶口对准她们座下。和吴蔚不太熟,他们便一把将同样爱闹腾的程伊拉起来,大爷口气,手指一指,冲得不行,“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土不土啊!现在互联网工作者娱乐生活这么落后!玩的都是姐当年玩剩的?”程伊故作嫌弃,还是被按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 “选一个!” “程伊最鸡贼!她想躲呢!” “谁说的!我怕什么!”程伊修长的小腿翘高成做作的二郎腿,单手撑下巴,拧起一侧腰身凹了个造型,朝他们努努嘴,挑眉故意道:“我选真心话,只要你们相信我说的是真心的。” 程伊公众号第一个名字是“真心故事坊”,那会她还在读大学,没事在上面写俗气的小故事,在正式做自媒体之前,她拥有一批见证她成长的读者。 “这样吧,我们问,你选一个你觉得最会说真话的问题答。”吴蔚本窝在角落玩手机,见程伊被围起,主动替她解围。 她不太适应这样的交际场合,不清楚程伊的如鱼得水。 众人纷纷同意,握起拳头举到程伊面前,模仿话筒采访。那问题是一个比一个辛辣,一个赛一个私密,生怕难不倒程伊似的。 程伊的表情亦真亦假,半促狭半矫情,最后选了个比较好糊弄的——“你有过一见钟情吗?”除了这个,确实也没有在这场合可以回答的问题了。 “当然有了!”程伊一脸得意,一副姐也是有人生阅历的表情。 “在哪在哪?” 她也没卖关子:“在酒吧!” 老友们或配合惊呼,或表演夸张。确实,乍一听,不是什么正经男女会相遇相爱的地方。 吴蔚也意外,目光离开手机屏。 程伊顿了顿,继续吊他们的胃口,拉气氛:“那天我们火花四射。周围人全是陌生人,吵得什么都听不清,可他朝我的方向说了一句话,我看口型就秒懂。”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程伊四指在脸颊来回点动,朝众人抛媚眼甩梗,满满某暗示,“然后就好了呗。” “看不出来啊......” “程伊牛逼!” “我不信!除非放照片!” 此起彼伏。 程伊一向是聚会的气氛王,说完自己这一part,起哄大家继续转瓶子,她嚷嚷着要报复回来,问更猛的! 结果酒瓶又转到了程伊——白梦轩直接问:“你上一次撒谎是什么时候?” 程伊吐吐舌头,一脸娇憨地得逞说“刚刚”,登时遭到众人一顿爱的攻击。 瀚海KTV三楼包厢的聚会进入一波儿小高///潮,人声盖过K歌声,好不热闹。 * 祁深洲本在瀚海KTV对面新开的火锅店聚餐,包房烟熏火燎,葱蒜辣味重。 他边往外走,边抖落衬衫襟前,顺手解开两颗扣子,毕业那会清瘦得胸骨嶙峋,前两年稍空闲些,腾出时间健身磕蛋白///粉,夜色下,紧实的肌肉线恰好被镜头捕捉。 室外不少人像在锻炼颈椎,不约而同拿着手机对准天空。 仰头望去,是城市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暴雨后,霓虹反射的光经大气折射成天空的虚像,在头顶拉开一卷低饱和色的霓虹画。 他就这么看着,直到脖子酸。 摄影师拍了会,关了机,和祁深洲一起望天。 祁深洲问他知道这什么吗? 摄影师小郑摇头,刚摇完还没停,面前递来了根烟,他头又摇了摇。 祁深洲燃了一根,目光远眺,无焦距地望着对街,“这行苦吗?” “还行,一阵一阵,苦里头有乐。”小郑手头闲,对着不熟的人有些拘谨,索性扛着机器看起素材。 画面里程伊的专业性很高,脸蛋表情完美,估计后期随便剪几帧就行。 祁深洲头刚凑过去,高跟鞋便在身后响起。 ———————— [1] KOL(Key Opinion Leader,简称KOL):拥有更多、更准确的产品信息,且为相关群体所接受或信任,并对该群体的购买行为有较大影响力的人。一开始是指意见领袖,拥有自己主攻方向的,在国外有一种称呼叫influencer,有影响力的人,现在基本就是自媒体博主,博主职业的泛标签。 第2章 Chapter02 Stay Up(…… 这帮人非常配合主题,所有的歌都紧紧围绕“分手”。 程伊清清嗓伸伸懒腰,刚坐到点唱机前,页面顶端便飘过提示:“当前歌曲:好心分手”。 深色丝绒沙发上,一男一女拿着话筒,直起懒了一晚的身躯,预备哀唱。 耳朵被熟悉的拨弦前奏吸引,程伊目光一瞬放空,音乐有将人强行拉入某一记忆时空的功能。程伊耳侧落了绺头发,食指无措打卷,表情像课堂上走神的小学生。 唱到她曾哭到崩溃的那句——“换了你是我,你忍得到吗,捱得过无限次寂寞凌迟......” 一股嗝意上来,程伊身子颤了颤,决意出门透口气。 多年后再听已没有当时的情绪,可心头仍鼓胀着股子莫名的气。 一晚上听两遍好心分手,情感负能量严重超标。 瀚海是本市最大KTV,白梦轩的第二任丈夫开的。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那内饰手笔可想而知。 灯光炫彩迷离,每个人走在迷宫般曲折的走廊上,甭管白日多么高尚,多么纯粹,多么有道德,赤橙蓝紫的暧昧光影都会将你照成充满低级情/趣的人。 王清珏进洗手间补妆,程伊正站在明黄的光下找角度,四指修长,浆果色甲油抢眼,饱满的红唇与清寡的眼妆对撞出禁欲又勾人的万种风情。 “好巧啊。”她打了声招呼,“要我帮你拍吗?” 程伊没拒绝,今天这条裙子是下了本钱的,不拍几张照片等于今天没出门。 王清珏接过她的手机,点击屏幕对焦。她们是同行,拍照这种事有如吃饭般寻常。 程伊满意地验收成果。王清珏拿粉扑轻拍了拍鼻翼的出油部位,问:“醉了多少了?” “还不到一半,估计还要闹一会。”程伊含笑睨她,一眼洞穿对方鼻侧高光与阴影的微瑕斑驳。王清珏也是“同乡会”群里一员,一小时前便称有事早退了,没想到还是在瀚海里忙活。 “要去我那个局玩一会吗?” 程伊拉上手包拉链,大力绷绷嘴,确认自己的口红状态,“不了,我等会见机就撤啦。” “不鏖战到最后了?” 她摇摇头:“年纪大了,不行了,不如你们了。” 王清珏合上粉饼盒,将类“x”型奢侈品商标压在手心,表情无奈道:“老同学,我们一样大好不好!” * 灯光乍亮,刺目的屏光融进大片冷光中,清醒到让人以为在咖啡馆。 “我都不知道KTV包间的大灯是这个色调的。”祁深洲按灭手机看向小郑,手朝镜头摆摆,“在拍吗?” “没。” “这灯有点儿刺眼。”他指了指正对自己那盏大灯。 灯光师走到菲涅耳透镜聚光灯旁,微调了下方向,朝祁深洲抱歉道:“这已经是最小的灯光了,白天的话不会这么刺眼。” 镜头画面中,祁深洲英俊的面孔透露出加班应酬后的疲惫,还有些许玩笑的闲散。 王清珏进来时正听祁深洲朝大家抱歉,“麻烦大家配合我的时间晚上加班拍摄了。” 她主动解围:“难得你答应接受采访,我都受宠若惊了。何况你是明天下午要出差,没办法的事。”王清珏回头向各个工作人员确认状态,玩笑道,“我们赶紧开始吧,争取天亮前结束。” 王清珏这期短视频的主题与职业有关,祁深洲作为金融行业从业者接受访谈,访谈内容偏生活化,专业性不强,仅给即将就业的大学生方向性参考,聊工作与生活,不免会谈及私生活。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王清珏提起了该专业大学的恋爱率,祁深洲敷衍打哈哈,说各凭本事。 “哦?那你本事如何?” 镜头外两人几乎静止,肩颈纹丝不动,镜头内表情一招一式微妙如剪辑过一般。 祁深洲两手一摊,侃侃而谈的语势微微收敛,声音低沉了几分:“这你不是知道吗?”他对感情比一般男性敏感。成因复杂,若要追溯,部分源于原生家庭,部分则来自于那段遥长的异地恋。 她轻笑,“过了这么多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抄起手,淡淡遗憾道:“我也是。” 王清珏笑容放大,如之前试探时祁深洲回答一般,“你问我也不一定记得,你知道我很忙的,男人不可能困囿于过去的情情爱爱。”他一副话说得干脆利落,宛如一个薄情负心郎。 她捏了捏自己的虎口,下意识地脱口问出:“那你还记得她吗?” 浓墨般的两道眉下,幽瞳焦点虚实莫辨。 酒精与尼古丁的后劲携他陷入昏黄的嘈杂,撞进那年盛夏。 * 大二第二学期末,正值波兰乌克兰协同举办的那届欧洲杯。 祁深洲大一偶然在学校西门街最角落的夜色酒吧与高中好友聚了一次,看了半场球赛,立马着迷于有陌生同好的热烈气氛,而后数次只身或与朋友前往。 他就是在那个地方遇见的程伊。 那天她脸上贴了面荷兰国旗,举着杯冰啤酒坐在后排的高脚椅上,齐刘海乖巧稚气,完全不像是来看球的。 他第一眼注意到她不是因为长相,而是气质与周遭球迷格格不入。 酒吧女球迷不少,大多奔放火辣,豪爽热情,这个齐刘海书卷气太重,更像是陪男友来的。 祁深洲要了杯苦艾酒,涩味入嘴还未及皱眉,就见电视大屏的绿茵场上德国队员飞快打门。 电视中、酒吧里惊呼四起,在场大多是德国球迷。 再看去第二眼,那个脸上贴荷兰国旗的女孩刘海被揉到了一边,正站在高脚凳的半截横杠上扼腕。 不知不觉,一杯苦艾下了肚。 好像是错觉,仰头饮尽的那秒,灯光若云山雾罩,那个女孩刘海下一双不知宽窄的眼仿佛在看他。 眯眼分辨时,恰好一个酒吧结交的朋友拍他肩,解说那个球,他附和了句“牛逼”,再抬眼看去,那个站在横杠上的姑娘跌入了凶挤的球迷中。 那天荷兰输了,小组赛没能出线,酒吧的德国球迷闹到天彻亮。 祁深洲出门时没看见那姑娘,后半场大家坐在桌上、站在凳上,各种高地被占据。后排角落被埋没在欢呼中。 走出做旧漆木窄门,宣传海报立在门侧,大写加粗的“加油”二字旁一面荷兰国旗贴在了右下角,粘性不够,有一角翘了起来。他食指一抚,将它牢上。 球迷的夏天充打满肾上腺,即便作息紊乱,也能在前半夜补眠,后半夜自主爬起冲到电视机前。 祁深洲第二天在家看的球,一个人在诺大的别墅里,孤零零的,毫无氛围可言。 中场休息时他打车去了夜色,那个女孩还在,这次她坐在吧台,两手搭在大理石台面,纤瘦的肩膀和一个微胖女孩挨靠在一起。她看着大屏,另一个明显是陪的,正在看手机。 祁深洲听见她问,“贴在脸上的小旗子这里有卖吗?”声音带点怯。 “有。”黄毛酒保放下正在清洗的调酒器,“你要哪个国家的?” “你喜欢哪个颜色?”平刘海的姑娘边掏钱包边问朋友。 祁深洲扣扣桌子,朝相熟的黄毛比了个手势,她朋友挑了旗子之后黄毛说,酒吧免费送。 平刘海有点惊讶,大概没想到外面摊位卖钱,这头居然免费。 “就一面?你不要吗?”黄毛不怕事似的,咧嘴问她。 平刘海思考了一秒,“不要。” 这场意大利明显优势,祁深洲也坐在吧台,隔着一个座盯着电视,余光走神。 平刘海的后脑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她指着电视贴耳朵给朋友讲了会话,对方看盯着绿茵场问了几个问题,又低下头去。 中场休息时,她们结伴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平刘海看到身后的祁深洲,动作愣生一顿。 祁深洲不着痕迹地避过脸去,拿起杯壁覆满水珠的冰啤,扯开嘴角用力灌了一大口。 他确信昨天他们对视了。 说不出所以然,莫名其妙心情大好。 她们没等结束就走了,大概是没有她喜欢的荷兰。祁深洲解手回来,桌上除了半杯啤酒,还有一张20块钱。 “对不住哈,刚有两个人要买,我总不能免费吧,比了个手势,结果他们喊太贵,被发现了。”黄毛没歉意,还抖肩膀,神色调侃,“人姑娘本来要等你的,旁边的胖妹坏事,本来这不都要认识了嘛!” 祁深洲低骂了声,“靠!”面上毫无恼意,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第3章 Chapter03 Stay Up(…… 祁深洲再见到平刘海是隔了几天的事儿。 四分之一决赛最后一场,意大利对英格兰。 他和大学室友前半夜聚了会,众人为他即将远渡重洋欢庆,一过零点他们撤退,祁深洲则留在了酒吧等球赛,翟洋算半个球迷,本说要一起,结果女友来电话催他去复习,只得遗憾丢下祁深洲。 夜色酒吧面积不大,十来张小桌,左右各一排靠墙的窄桌。只一扇窄木门进入。 外面是书香卷浓人间烟火的大学城,里面是昏光魅影暧昧重重的酒色局。 深夜一点,祁深洲被一个波浪卷姐姐要号码,他请人喝了杯酒,空扯两句,对方识趣,高跟鞋勾勾也就没了下文。 两点一过,他眼睛习惯性地往窄门飘。 两点半,场子渐渐热了,还有一刻钟球赛开始,他去洗手间用凉水醒了把脸再出来,涣散地巡睃一圈,下一秒目光如镜头聚焦,锁定了“齐刘海”。 齐刘海今天将刘海撩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她正撑着脑袋揉太阳穴。 祁深洲呼吸明显变了频,手撑在吧台指骨分明。 拨开人群,走近她,才发现昏暗角落处她抱了本马哲,手卡在半截,盯着电视嘴里嘀嘀咕咕,没几秒又飞快低下头看眼书。 他兴味渐浓,插兜倚墙,在欢呼声中迎来最后一场四分之一赛。 齐刘海始终保持这样的动作直到上半时零比零结束,中场休息哨声吹响,祁深洲插兜的手绷紧后垂了下来,在三两成群的球迷夹缝中走到她身边。 “马哲?大一还是大二?” 她抬起头,没了刘海的,五官在全无遮挡的水煮蛋肌肤上更显标致。 见是他,脸上有笑意浮上,不过没回答,脑袋一转,又栽进了八大原理中。 他不以为然,且当她是友好的笑。 “哪个学校的?”他拉了张圆凳坐在她旁边,保持一寸手臂的礼貌距离。 她头埋得更低了,脸颊甚至朝墙转去。酒吧昏暗,他第一次搭讪,同样有些紧张,甚至短暂陷入自己是否唐突的自省。 “干嘛。”酒吧嘈杂,她的声音隐隐穿入耳朵。 “问问,我考过,要是同一个学校的说不定可以传授你点秘诀。” “B城大学。”她一脸纯真地转过脸回答道。 那一瞬间是两人直至目前距离最近的一次。 年轻的脸庞毫无准备地挨近,尽管空调打得很低,但那一寸距离压根儿抵不住滚烫的鼻息,每一根唇毛都在尖叫。祁深洲连她鼻梁中间小小的鼻骨凸起都看得清清楚楚。昏光下,睫毛阴影在脸颊晕成两页扇,一颦一动,一深一浅,像对儿捉趣的蝴蝶。 “好巧。” “不巧。”她将脸转过去,松弛背脊,缓缓靠向椅背,掩下悸动的表情,“这里离B大最近,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倒也是。 祁深洲两指拉过她的书,直扫到封面下角凹凸分明的苍劲字体——“程?”酒吧光线差,他只看清了一个字。 “喂!”她立马抢书,祁深洲早有防备,拿了书往一边倾斜,送至左前的灯泡下,脑袋一歪瞧了个清楚,“程伊!” 女孩就是喜欢每本书一拿到就刻上大名,不像粗线男生,这种非专业书学期结束连个名字都不定有。 程伊倾身夺书,对于他一下就窥探到不算隐私的隐私有些羞恼,“喂!把书还我!” 时差球赛最困顿的中场休息时分,他们在一推一拉间陡然清醒。 “哪个系的?”祁深洲将书送回到小桌上,程伊煞有介事地拍拍,撅起嘴巴:“不告诉你。” 他偏头打量两眼,生怕自己惹恼了人家,见她面色平和,清了清嗓子:“要不这样,我传授你过马哲的秘诀,你告诉我哪个系的?” 程伊咬唇想了想,两眼骨碌一转,点了头。 下半场哨声吹响,凑堆的脑袋才缓缓分开,抑住初生的留恋,齐齐仰头看向吊顶电视屏的绿茵场。 说实话,方才努力聚焦于黯淡的字墨中,此时刺亮的电视屏像是高中教导主任照来的电筒光,将那点蚂蚁噬心的男女心思探了个通透。 程伊心跳不知怎么,加了速。 “你支持哪个球队?”祁深洲问。他方才真的专注在马哲上,将自己当年从学长那里问到的历年考点搜肠刮肚般倾囊,她的笔尖在纸上就没停过。 “你呢?”程伊三两句便松下了对于帅哥的一丝丝防备,甚至融进了他的话风。 他扬扬下巴,说:“你先说。” 程伊不肯,“你先说。” 他双手交叉,无奈道:“这场没我支持的球队,但我觉得意大利会赢。” “我也是。” 祁深洲眯起眼睛:“那我们猜比分。” 程伊两眼放光,整个人彻底活了过来,声调拔高:“好啊!” “我猜下半场、加时赛均以0比0结束,进点球大战。” “唔......”后来程伊说当时她第一反应也是如此赛果,但由于他说了,她再说便显得附和,纠结了半晌,“意大利一比零险胜。” 他冲她笑说:“输了怎么办?” 程伊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没看他,冲屏幕眨眨深夜干涩的眼,“到时候再说。” 比赛焦灼到80分钟时程伊打了个哈欠,祁深洲问:“困了吗?” “有点,不过还好。”她揉了揉眼睛,“你不困吗?” “我已经黑白颠倒了,提前适应时差。”他说完抬手,朝黄毛招了招。 程伊听见时差有一点疑惑,可深夜让大脑运转迟钝,再加上也不算很熟,她没探究,继续看向筋疲力竭仍在力争90分钟内进球的双方队员。 黄毛到了跟前,满脸侃色。 祁深洲问程伊:“喝什么?” 程伊想了想摇摇头,继续看向挥汗如雨的基辅奥林匹克球场。 她脑子迟钝地转动着球赛结束后的计划,眼皮粘了胶布一样艰涩眨动。 她一头期待早点结束回宿舍看会书睡一觉,毕竟下午还要考试呢,另一头又想比赛再精彩一些,进点球大战那场面可太得劲了。 程伊果然输了,比赛也如愿扛过加时,进了点球大战。 外头天空泛出蟹壳青,里头球迷们于熬夜的迷离中被扎入最后一针肾上腺素,屁股默契地抬离椅面,拳头紧攥。 程伊不好意思像他们一样赤脚爬上桌,脚腘一推,抱着书跑到最后一排,站在高脚凳的横杠上,紧盯着吊顶电视。 祁深洲后退两步,半坐在她旁边的红皮高脚椅上,一条长腿漫不经心地晃动,“这样看见了吗?”说话间他向她侧脸,目光刚好卡在了她的胸/线处,忙舔舔唇避开,看向正在调整位置的意大利球员。 “嗯!”她应了一声,因为激动,声音不小。 “你猜几比几?” “三比二?” 意大利和英格兰每进一个球,酒吧便轰起欢呼尖叫,闷在喉咙中的吼叫一次次的在一射一扑中炸开。 最终,迪亚曼蒂打入致胜点球,意大利四比二淘汰英格兰。 哨声吹响,酒吧沸腾了。 几个英格兰球迷失落如上次的程伊,脑袋嗡嗡跌进吵闹中。 程伊手舞足蹈,后背全是热汗,一张脸上笑开了花,精神抖擞,“哇!我差点就猜对了!” 祁深洲饮尽最后一口酒,目光未离,淡笑说:“是,下次买足彩!” 酒吧的小门打开,球迷鱼贯而出。 “有道理,下次买点小额的看看。”说罢,她跳下凳子。 清晨空气清新,微微的白光溢出晨蔼,西门街的石板砖尚浸在灰蒙蒙中,包子铺的热香顺着清冷的晨风飘了过来。 祁深洲年轻大小伙,闻见肉香走不动了,正想请她吃早饭,就见程伊目不斜视地走过包子铺。他问:“走了?” 她的马尾摆了摆,“嗯。” “还没告诉我几年级,哪个系呢。”祁深洲紧随其后,跟着她的步子往学校西门走去。 “万一你指导的不对呢,那我不是亏了,我考完了告诉你。”她说完吊起小心脏跑了几步,考试近在眼前,凌晨还溜出来看球,她也是走火入魔了。 祁深洲跟上,“几号考试?” 她努起嘴巴,都不好意思提:“......今天下午。” 果然,祁深洲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后失笑,抬起指关节局促地揉揉鼻子,“那半决赛那天酒吧见。” 程伊心跳加速,脚下速度更快了,快得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她恨不得把油头垢面的自己扔进汤里筛一筛。 * 岁月拨弦。 长长一夜弹指般,王清珏轻咳一声,打断祁深洲眼皮微褶下的游移。 再抬眼,瀚海KTV的灯光刺眼如那日程伊头顶的朝阳,学校西门围墙的绿树青砖影影绰绰,清晰成工作人员的面貌。 “忘了。”他轻描淡写回答道。 其实不算敷衍,就一眼,也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丢在不见天日的酒吧里压根儿不打眼。那会程伊稚嫩的脸蛋还肉嘟嘟的,绝对不在他偏好的审美范围内,偏生看球时那股子生动的炽热击中他心脏,生了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这种俗套的感情。 “倒也是,你们是在你出国前在一起的吧。”王清珏拧开瓶盖,抿了口矿泉水,红唇印沾在透明瓶口的边缘,甚是显眼。 祁深洲抬手看了眼表,“嗯。” “在一起是你提的她提的?” “不是说不涉及隐私吗?”他面上含笑,然微蹙的眉峰表达了缄口之意。 王清珏笑,双手投降,“好,我就是八卦一下,这段肯定剪了。你那会出国了,程伊也不说,我们还猜你们是不是地下情一年,一直瞒着大家呢。” 祁深洲没接茬,手抄进兜里摸到了烟盒。 王清珏今日描的猫型眼线,眼尾勾起,然目光太过锐利,失了妩媚,只显精明,见祁深洲不欲唠嗑,她朝导演确认内容都问过了,五指在桌面飞快点动数下,出声拦住他的动作:“程伊在隔壁,不知道走没,要见见吗?” 祁深洲掏烟的动作猛地一顿,鼻尖一动,衣领上是凶重的烟味,松弛的神态登时绷紧,冷绝果断道:“不了。” 王清珏低下头,嘴角撇起讽刺:“我以为男人都想会会自己的前女友呢。”尤其是越混越好的男人,更希望在前任面前打场翻身仗。 “那要看是哪个。”祁深洲看了眼摄影机上的红点,喉头发紧,领带勒着脖子了似的,极度不适,他胡乱扯了扯,冷峻的眉峰耸得更高了。 王清珏波澜未惊,“所以换作你其他前女友,你会去?” “按照你之前给我的采访提纲,超出范畴我不回答。”祁深洲话说得是一板一眼,表情却颇具成熟企业家风范,笑里藏刀,意味深长。 “就当不是采访,就当和上回一样,老同学因缘相聚,举杯言欢,畅谈过往。上次你可是有问必答啊。”她知道自己有些讨厌了,开口的瞬间连导演都轻咳示意了,可她较上真,没底线地在工作场合刨根。说完她又后悔了,祁深洲卖面接受采访已是难得,要他谈自己的感情,那两瓶茅台都灌不出句真话。 “上次我们说的是翟洋,是B城大学,是留学生生活,这次说前女友。” 她单手撑上下巴,不解道:“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上次说的是比较愉快的事。”他两指搛出烟盒扬了扬,立身离开了摄影画面。 #天街霓虹海市蜃楼# 登上热搜话题榜,热度直线上升。 祁深洲没有微博,新闻客户端跳出数条提示。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热风口,灯光将他的颀长涣散重影。 程伊站在电梯口刷着手机,寻思她怎么没瞧见,群里叮叮咚咚热闹不休地上传图片,她下意识左右找窗户,可惜只有条曲折无度的长廊和一团笼统的光雾。 有点像时光隧道。 * 小区灯火黯淡,到电梯口才亮堂起来。 电梯上升时分,程伊手机唱起歌来。 “今晚?” “今天太累了,没劲。让我睡一觉吧。”对面默契说好。 程伊挂断电话,冲去洗手间囫囵将妆面卸净,栽倒在床上。 按理说一合上眼就该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年,可身体重若千金,偏偏大脑在静谧的深夜里逐渐清明。 她两腿夹紧被子,换了个舒适的睡姿,思绪依旧飘来荡去。 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发现一块胶印,想到可能是上午做造型的时候化妆师抚平碎发搞的,便用指腹揉,越揉心里越难受,艰难地撑起身体又洗了遍头。 海盐洗头膏将头皮舒缓,潮湿的发丝带着她的意识穿越咸湿的记忆森林。 程伊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是今晚那首歌搅乱的。 再否认得深点,她拒绝承认祁深洲经年后还能隔空影响她。 紧紧闭上眼睛,呼吸吐纳,呼吸吐纳。 半晌,她睁开眼,毫无睡意。 月光穿过窗帘缝洒落一页光晕,她张开指缝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处活动,最终实在清醒得无聊,点开了手机。 第4章 Chapter04 数字失忆症(1)…… *****以下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渣男!”饱满的蓝调正红张合,镜头像罗马的真实之口将程伊的拳头收紧,在对面人变脸之前她玩笑般松开攥紧的五指,掩唇娇笑,“玩笑话。但说实话,我不懂怎么去形容他。” 人很复杂,出生后男女自带系统便有初生代码的显著差距,就算程伊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自认“了解”,也不会轻易去评价,“我们分过一次手,不对不对,”她荒唐似地忙摇头,“我们分过很多次手,但有一次阴差阳错竟分成了。那时候太年轻,认为负我便是‘渣男’,后来我居然再没遇见过‘好男人’。” “有多好?”采访者推了推镜框,好奇心溢出平光镜片。 程伊嘴巴撅成一个很奇怪的形状,眉毛纠结了会,“人家都道男人的好应是清泉流淌,贴入内里的。他的好很奇怪,乍一看是个简陋的锡箔纸团,平平无奇,剥开是颗丑兮兮的糖,期待跌至谷底,尝过它的味道之后才明白,这颗怪味糖果是颗炸弹。” “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他都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在该就业的时候读研,在该靠爹的时候选择一无所有的女友,在事业直线上升的时候离职创业,剑走偏锋,我行我素,唯独唯独,感情上他异常执着,可就这么一件执着的事情也有让人出乎意料的波澜。” “波澜是你们分手(成功)过。” “是的。” “是误会让你们分开的吗?” 程伊抿了口水,不以为然道:“又不是电视剧,哪儿来那么多误会。”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是啊,我们的生活远比电视剧精彩,精彩到电视剧里该有的念念不忘,也在日常琐碎的碾磨下彻底沦为过眼云烟。 二十一世纪,全球进入以互联网为载体的时代。 信息四通八达,资讯眼花缭乱。数字信号无形让我们甘之如饴地困囿于虚拟世界,任记忆与行为慢慢依赖电子产品。 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喜怒哀乐,我们将自己的点滴以文字、图片、影像形式上传云端,融成一串串冷漠的代码,成为大数据的冰山一角。 互联网时代的“网虫们”有一个共性——把需要记住的事情记在手机上,懒得用脑记。这种过度依赖手机和互联网储存信息而导致的记忆能力丧失被称为“数字失忆症”。 研究表明,过度依赖电子产品,负责记忆的大脑区域其功能会渐渐衰退,这就是你跨出第一步要办这件事,却在第二步的时候“失忆”的原因之一。 简直是光速失忆。 短短几秒都需要敲好半天脑壳才能回忆起本要干啥,何况是一段一千多天前的恋爱。 忘了这么久的事儿,程伊是怎么一点一点地想起来的? 手机屏光渐渐黯淡,清晰映出张茫然的脸,油光满面。 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程伊在电子世界里陷落一夜情绪。平静的,激动的,炽热的,深情的,痛苦的,再戛然而止,顿滞在分手后的一个月。 程伊将脸埋进因辗转一夜而压出的深坑,长长往松软的枕芯里呼了口热气。 健忘是良药! 失忆保平安! 这个世界很小,小到程伊已经见过Messi两回,这个世界又很大,大到他们同在一座城市,却没再与他重逢。 那个人呀,和他的名字一样,若没昨晚的刻意唤醒,大概是一年也想不起来几回,更别提如此多的细节和情愫迎面泼来,也不管她现在如何心如磐石,二话没有给你锤开缝,灌入滚烫的岩浆。 她的最后一条微博更新于那年情人节。 ——【说话不算话的都不是男人,情人节快乐】 年轻的时候失恋一次就像死了,身体在床上烙烧饼,情绪在泪海里翻滚。 这个年纪的程伊是感受不到那种绝望的状态了。她现在对感情冷漠到自己都害怕,犹记得有一阵很忙,忙到维系感情都成了负担,她对前任提了分手,对方气道:“程伊,你没有心!” 程伊这会想起自己当时的反应都气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她走出两步,又转了个身,朝着一身时尚花西装的男方吐舌头:“略略略略!” 也不怪那会那么多人追她,她当时是蛮可爱的。 也是在那次分手后,她才不得不承认,毕业工作后,她再没有那份心力全情投入一份感情,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交诸对方。 她更爱自己了,待人接物总会控制热情和真心的剂量,随时准备抽离。如是,规避了伤害的可能,却也将自己推离了□□焚身的恋爱和凤凰涅槃的失恋。爱需要的砝码太多,她把自己打碎抠明白了也再交付不出如此的纯粹与精力。 将小身材巨智慧的手机插上生命线,程伊赤脚踩着凉瓷砖,冲进洗手间,挤上牙膏,清凉的薄荷味将浸在一千个昼夜前的她呛醒了一大半。小骗子也醒了,懒洋洋弓起毛茸茸的肉坨身躯,伸了个懒腰,围着她的脚丫拱脑袋。 她给她的招财猫倒了一碗金主爸爸牌猫粮,揉弄它毛绒绒的脑袋,转身打开电脑,冷静将“初恋”、“前任”的感悟敲入word文档。 自媒体工作者,一点心路波荡都是可能变现的数据流量。 程伊做自媒体号之前供职于S某老牌知名文学杂志社。她是看这家杂志社的文章长大的,从儿童版看到青年版,内心有单纯的向往。面试时,她说自己大学写了好几年的公众号小故事,有几千个关注者,这句话是他们录用她的原因,也是后来她痛苦的源头。 她非常“幸运”,跟了一个坏脾气的老师,被贬得一无是处,每天都很丧。 文章没有标准意义的优劣划分,审稿人成了最高标准,而她和这个“老师”明显不是一个走笔风格和文学审美。 她清楚记得,老师在茶水间与同事吐槽她的文章与公众号小故事一样狗屁不通,把网民的文学素养与杂志读者群等同,简直是个笑话。 分手前的程伊生活、学业、爱情都很顺遂,没有受过挫折的捶打,数月隐忍最终化为一股冲动,推门与“恩师”吵了起来。 初出茅庐的她口舌能力明显不如老///江湖。人正在说坏话,被正主逮个正着,本就脸上无光,下嘴越发无情。程伊被直面冲得哑口,还平白得罪了劝架的主编,脸皮太薄,一咬牙便说不干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直接将她打入半年失业期。 最后一条微博更新于情人节,也是那天,她跟家里交待自己成了悲惨的双失人员——失恋加失业。 她每日痛苦,故事也跟着波澜。 那段时间的“真心故事坊”文字充满哀怨,故事阴郁暗黑,时常在心旷神怡处送上一把反转的刀,一两万字的小短篇多达三四个反转。很多读者都说,那是陈真心文笔的的巅峰阶段。 “自媒体”概念起源于美国,经营微博号是吴蔚建议的,她的同学里有非常成功的百万Ins博主。 程伊闲来无事,一番张罗,公众号的读者跟了过来。 她没有走或幽默或暗黑或纯真的故事风,而是三百六十度颠覆,努力跻入时尚风潮。 那时候最多的评论是“陈真心这么不时尚的人居然做时尚博主,互联网果然没有门槛!” 大概率是人生跌到过谷底,程伊面对质疑没多大的反应。继续蹭景,社交,买衣服,拍照,适当输出日常,日复一日,坚持下去。 隔着网线的戏谑总比当面贬损来得好。 不过确实,她不够时尚。要论时尚,该是有自成一派的风格和气质才能立住。 后来居上的王清珏便是风格派。 程伊长相偏甜,笑起来就是个邻家女孩,两颗梨涡荡漾死人,可扔进需要强大气场的硬照中,她实在撑不起来,若不是站在中心位,活脱脱一个背景人。 身体语言会将内心的不自信放大,加倍暴露在照片中。刚开始的成片她多是憋气看完的,边往后翻,边脚趾抓地。 当然也可能是那一点争议,她的浏览量上涨迅速,成长速度飞快。 至于拍照这事儿也在日复一日的学习、模拟中找到规律,提高拍摄硬件、软件,甚至去学了阵现代舞打开身体。 在不断的失败搭配中,程伊慢慢找到自己合适的穿衣风格和网络生存方式,与吴蔚的输出型微博以真友情名义绑定,获得一批忠实的followers。 自此,也进入了博主的上升平台期。 自媒体是互联网时代的衍生行业,依附网络而生,在中国风靡开来也就是近几年的事。 新业态的变数很大。就在程伊当自己已经成长为不需写故事、靠卖脸卖观点也可以吃饭的博主时,王清珏横空杀出。 和她类似,王清珏也是从市电视台离职,走的时尚穿搭、输出观点博主路线。可晚她一年的王清珏用她独一无二的长相和文字风格飞快俘获大量粉丝,配合前主播身份的大力营销,仅一年,followers比程伊和吴蔚加起来都多。 这对吴蔚的影响不大,她不靠脸吃饭,也并非全职自媒体。 但对程伊于数据、于信心,打击都很大。何况她和王清珏路数一致,会有相同的品牌方找她们做推广,粉丝难免比较,甚至出现少量的流失。 若王清珏是吴蔚,她怎么火,程伊都双手双脚鼓掌。 偏偏她不是。 程伊和王清珏之间有一种无法说清道明的磁场排斥。 同一个大学,同一级学生,同S市人北上求学。一个学中文,一个学编导,同乡会每次都会碰到,见面就笑,话也不多几句,始终熟不起来。大学四年交心话从来没有,一遇到彼此,立马化身笑面虎。 就这不冷不热的关系愣要在互联网上热络,程伊可真难受。 粉丝有时候还眼尖,问她,为什么那个推广王清珏有,你没有。 她可真想回复,这该问品牌方。 自王清珏杀出,程伊拼了命努力,工作热情更甚入行,交友速度和质量堪称历年之最,甚至配合白梦轩与百万单身男博主搞过一阵子的绯闻男女友,一起旅游约会,带了不少八卦型流量,结果还是不如人王清珏。 对方一骑绝尘,早与她不是一个竞争力。自立门户,开了传媒公司,甚至还签了几个KOL做起小老板来。 只是网络是非多,红的正面是热闹,反面则是争议。 某敏感服饰符号把王清珏带上热搜,加之过往犀利发言,万人追议,程伊拿着手机被这阵仗吓得那天没敢发微博,虽然心头有酸意,但毕竟算同行,难免生了唇亡齿寒之感,想红又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凉度也不错,安全。 王清珏沉寂了一阵子,再次恢复更新明显不准备走原来的路线,转型主题短视频。 她来找程伊时,程伊看了眼主题,犹豫了片刻,最终答应了。 “都是老同学,帮个忙应该的。” 她虚伪了一句,转头便将脸送进臂弯,沉默了好一会。 打电话给吴蔚,她心服口服道:“王清珏成功就是该,她就是风格独特,先锋做派,执行力强。我看人家短视频火了还在犹豫要不要也拍,脚本怎么设计不尴尬,结果人家一下就看清搞笑不适合我们,模仿只是拾人牙慧,她走社会生活去了。” 程伊也不是没有进步,但她的转变无法适应瞬息万变的互联网。 程伊刚开始在微博上活跃时粉丝很少,除了发精修美图,大部分的微博都是在记录小骗子的成长。 小骗子是她和祁深洲买的猫,在猫妈妈肚子就预订了,结果它还没断奶,两人便分道扬镳。猫舍定金一千,她没学过沉没效应,舍不得那点定金便把尾款付了,舍不得尾款便去接了过来。 有一种遗腹子的悲壮。 心头不甘,程伊给它取名小骗子。说好一起养的孩子,留她独自拉扯。 这只布偶真的给她挣了不少人气,再加上她粉丝对于美女感情生活的窥探欲,小骗子成了维持热度最佳工具猫。 随着时尚博主越来越多,小骗子的独特性也因此展现,布偶身娇体弱,时不时上吐下泻,网友云养猫被一番牵动,程伊从阅读和回复发现这厮比她更受欢迎,于是慢慢转型,学习专业的宠物知识,这两年小骗子慢吞吞跃为全网top50的萌宠。 程伊躺在床上正要入睡,手机响了,朋友问她去新开的楼盘瞧瞧不,可以减一两万? 她看了眼窗外的阴沉天气,想着快去快回,拿了顶渔夫帽往脑袋上一扣,挑了件黑色T恤,配上拼色牛仔九分裤,非常休闲地出了门。 她当自己十八,熬了一宿还能打鸡血去考马哲,结果等第一个90秒红灯的时候打了个盹,脑袋咣地磕在方向盘上,吓坏了,直接就近停下,冲进咖啡馆买咖啡。 踏进咖啡馆的时候马路上鸣笛声四起。 她回头看了看,当自己停歪了,确认一眼,放心了,脖子再一扭,入目是双大长腿——工装中裤,皮肤白皙,看来并不经常晒太阳,腿毛不算旺盛,甚至这个密度还有些眼熟。 程伊大概扫了眼这家咖啡店,脚下准确地绕过商品堆放区,锁定柜台。 巧的是,那双大长腿也去往那个方向。 她步子没人家大,落后一步,跟在后面排起了队。 早上九点半,排队的人正多。 这栋楼几十家注册公司,九点到十一点正是陆续上班的时间。 程伊掏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吴蔚凌晨发来【他的ins更新了】。 程伊胸口发闷,百字无奈欲要输出,最后打下【关你屁事】。 队伍松动,一下走了两人,她跟着前面的大长腿挪了两步。 王清珏凌晨一点发消息问:【如果有机会见他,你会见吗?】 大概是没睡,程伊脑袋发嗡,两秒后反应过来“他”是谁,飞速敲下:【不会!】 回完这条她放空了会,眼睛眨巴眨巴,脑子一团浆糊。 排在她前面的男人开始点餐,一道耳熟的低沉撞入她的耳朵,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大杯冰美式,谢谢。” 喜欢喝美式的人都长得差不多吗?高大修长款? 但这个好像壮了点。 下意识的,程伊步子往后退了一步,支起僵硬的脖子和脸蛋,探究起这个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的身型。 说实话,她有点挂机,像在做梦,一片空白,好像自有剧本会推动她往下走似的。 那人付完钱取了小票与她错身,走向取餐区,程伊上前一步,机械道:“一杯卡布奇诺。”余光中这人的限量版运动鞋白的刺目。 不知怎么,那人走出两步顿住了。 她将手机二维码往前一送,反应过来,强调一句,“半糖!” 咖啡店小哥正在打票,咔滋咔滋,那人还是没动。 脖子像是卡壳的轴轮,格楞格楞,艰难转动。看清攥票的手,程伊眼前一黑,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子,脊背发凉,她第一反应是王清珏在?又想起她是一点多发的消息,再料事如神也不能猜到她会出现在咖啡馆。 “女士,您的小票。” 头顶的灯光闪了闪,她一动不动,像个白痴。 身后排队的人轻咳催促,她脖颈颤了一下,飞快转身,本能地避开他,却被对方堵住,她低着头左右闪躲,可见鬼了,他总能跟她同步。 仿佛置身于真空罩下。 嘈杂的咖啡厅安静了,步履匆匆的办公楼男女举着纸杯模糊成一片涂鸦背景。 第5章 Chapter05 数字失忆症(2)…… 昨晚接受采访前,张副总同祁深洲细述上周他没去的那个局,随着露骨的描述,不可抑制地浮出回味无穷的表情。 这个表情太过熟悉,是男人遇见猎奇艳事时常有的油腻。 都说金融圈一级乱,属于下半身失控行当。 如果说网红、外围被称为美女集中营,那金融圈便是名副其实的渣男聚集地。 在那样一个张口千万上亿、时间以秒计算的高强度行业里,每个人名片拿出来都是牛逼的头衔,三观极易被环境扭曲,名烟名酒和声色场所无法满足他们对于刺激的渴望,没有时间维系爱的浓度,没有胆量尝试毒的刺激,那新鲜的性成了唯一合法的便捷途径。 祁深洲毕业混了一年前台IBD,加班加到死,出差出到恍惚,那时候他和程伊的感情就在悬崖边,几乎隔几天就要上演鸡飞狗跳的吵架和相拥而眠的妥协。 她不理解为什么他应酬如此多,回回喝趴,身上满是凶烟烂酒的味道,倒床上闷头便睡,一出差便是数周数月,全无同居应有的甜蜜。 他身心俱疲,无暇为外行人解释行业内情,毕竟那些局连他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要去。与在美国实习时呆的高盛完全不同,国内投行初阶岗位生态更像搬砖民工,收入不高,下班没点,出差的项目现场多在五六线城市,灰头土脸,毫无精英姿态。 一个毕业生,就算是双名校出身,也要从头做起,毕竟这一行最不缺的就是高学历和牛逼哄哄的母校。 刚工作那会他很迷茫,躁意最盛。从画饼充饥的梦幻象牙塔步入钢筋混凝土的条框森林,从土生土长的B城来到全然陌生的S市,从父母的人脉网走向全新的伶仃局,高傲的头颅被一次次打压,热血冷了又热,周而复始。 这些说不出的压抑也在点点滴滴中倾数以另一种负面形式传递给了程伊。 后来好友邱明奇说,你们分手是必然,天天吵架,工作压力又大,谁有那个力气消耗? “你说的那种分手和我们的分手有本质区别。” 祁深洲终究还是傲的,骨子里多少有俗气的大男子主义,纵感情穷途末路,也不希望自己是被辜负、被背叛的那一个。 昨晚王清珏说她在隔壁的时候,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烟酒味,这是彼时他们争执最多的事。 当然,除了烟酒还有女人最敏感的香水味。 这种味道根本无法解释。 他没有点小姐,没有碰女人,可那些酒色场合难免沾到个一星半点。程伊又属狗鼻子,为了避免争吵,他喝得烂醉也会挣一丝清醒,在冷风中坐着吹一阵再回去。自认一点儿都辨不出,结果隔几米远她也能闻见,揭开争吵的序幕。 最凶的一次也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 他辛苦许久的项目黄了,和邱明奇喝了顿酒回到小区楼下,条件反射地坐在长椅上吹风。 那晚她也晚归,目睹了他独坐许久也没上楼的过程。 月光穿过枯伶的树梢,携一片挨近的黑影,斑驳成那段关系的聚散。 * “一杯卡布奇诺。” 祁深洲一眼认出程伊。清汤寡面,扣了顶白色圆帽,衣着休闲,脖子像打了石膏,扭动伸展都是直耿耿的,眼睛死活没看过来。 这是她不自在时的身体反应。 猝不及防,但又不算惊讶。 S市不小,偶遇前任的概率很低,但不至于为零。 昨晚王清珏问,她在隔壁,去见吗? 祁深洲第一反应是拒绝,抽完烟往回走,左边包厢门刚巧被打开,注意力背叛意志。那一眼不足以看清里面是否有程伊,但足以看清他自己。 睡眠不佳的昏沉之意加重了祁深洲清晨的烦躁,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抬脚堵上。 步子一迈,手机振动起来,应该是张副总,刚在车上他打过一个电话。 祁深洲脚步拦住程伊的去路,手在蓝牙耳机上轻点了一下,冷声道:“什么事?” 程伊低着头,忿忿磨唇低声道:“不让我走还问我什么事?”空气静滞两秒,她又往边上挪了两步。 “然后呢?”他步子一跨又堵在了她面前。左右人不少,不小心撞了旁人的肩,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话一出,程伊恼了,发根蹭地冒了层薄汗,仰脸不敢置信。 目光对撞,战火纷飞。 明是刀光剑影乍舞,暗里情愫缠绵流动。 程伊不愿承认,汗进眼睛了,有点泛酸,可能是突然睁的太猛了,可能是盯着一夜手机,可能是...... 不知道,反正不是想哭。 祁深洲板着张脸,耳机里张副总还是那样,三句话可以搞定的事情三十句了还没完。 他拿眼细描了遍她的脸,最后停留在了黑白分明的乌珠上,周边布满血丝,像一张擒人的网。 他们谁也没挪开,犟视了几秒,程伊快把自己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也没等到他“对不起”的下文。 沉默像一把迟到的火,将程伊过往掩埋的愤怒全数点燃,淬在眸中。 分手后难免会设想自己与前任重逢的画面,对方会说什么,自己又是如何反应,最好他落魄不堪,她优雅高贵。 她会用自己的不屑一顾将他的尊严死死踩在脚底下,整个局面全由她掌控。 她问过吴蔚,如果你和单星火重逢,你会做什么? 吴蔚不像她,不会自欺欺人,她的文章多在剖白自己、分析他人,坦诚是她的武器,所以她说:“我想我会一片空白,再落荒而逃。”说完反问程伊。 程伊可算逮着机会了,拳头紧捏得血色全无:“我会狠狠抽他一个巴掌!抽到自己手都疼!” 而真的遇见了...... “嗯?”祁深洲应声,右眉轻挑,幽冷回视。 程伊在他严肃的轻挑中捕捉到不可名的讽刺,想到自己素面朝天,底气不足,没沉住气:“有话快说!” “看分析师的结果吧。”祁深洲手慢动作抬起,指了指右耳的耳机,挑眉提醒。 程伊一愣,明白误会人家了,耳朵火烧,幸好帽子挡住。她飞快猫身拐了个弯,直奔取餐处,一秒都不想留了。她刚刚都自作多情了些什么! “我下午的飞机。”他紧随其后,长臂一伸滞在半空,食指在乱七八糟摆了一片的纸杯中轻转,询问:“1088,美式。” 程伊没拿小票,想去柜台问自己几号,被祁深洲塞了一杯,听他凑近磁声道:“你的,1089。”祁深洲眼窝下淡青明显,眼神里又全无疲色,精神得很。 说完他飞快站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美式,继续电话:“没什么。” 程伊莫名其妙被他牵着情绪,大骂什么玩意啊,翻了个大白眼往外走。她故意拉低帽檐,把余光挡死,不想让自己关注祁深洲跟上没。 结果刚走到门口被一把拽住,“一起......吃晚饭?” 吃个屁!不是说下午的飞机吗? 程伊手臂一拧,挣开他并不牢固的束缚。 她不知应如何回应才能掩饰方才的尴尬,也不知自己和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他的那句“对不起”是对她说的,那还有聊的可能。 “不了。” “还和以前一样。”他语气了然,非常欠扁。 程伊不爽:“我以前怎样?” 他顺话茬,唇角冷撇:“一点都激不得。” 祁深洲肩倚靠玻璃门,看程伊像根点着的火柴,胸廓迅速起伏,没几下又灭了。 意料之外,她飞快控制好面部表情,朝他笑了笑:“以前年轻,看人没眼光,不知道一个错的人会让我变得很糟糕,让你见笑了。” 程伊挤出无比虚伪的笑,看他平静的脸上寸寸冰硬。 她小跑着上了她的红色高尔夫,放好咖啡,摘掉帽子。 不可否认,放余光出来,它非常不听理智使唤地观察了圈四周,发觉无人跟上,肩颈失望了似的,跟着垮塌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以前说话横冲直撞,恋爱笨手笨脚,现在能说一口漂亮的膈应话,全身而退,却也没有那份真诚和坦率了。 程伊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靠!忘记抽他一巴掌了。 她这辈子除了妈妈去世,后来的眼泪全是为他而流。 恋爱甜蜜的时候,哭一百回都说甘之如饴,可分手后心里的天平难免偏向自己。 她最纯真的恋爱时光,她的初恋,她所有的第一次全他妈的给了这个大混蛋! 她将脸埋进方向盘,凌晨微博里那个不像她的她跃入脑海。 云端的大数据唤醒了她的数字失忆空间,她看一千多天前的起伏心路,像一个旁观者用上帝视角速览过去。 那一段异地恋轰轰烈烈又热热切切,像快进的连续剧。尽管对结果多少意难平,但过程是不可否认的热烈与美妙。 到吴蔚家时,程伊一杯卡布奇诺下肚,熬夜的恍惚感消退。 “喏,你最爱的三黄鸡。”程伊换了自己专属的娃娃头拖鞋,自来熟地去到厨房,拿出料碟,将酱油葱香的酱料包倒出,瞬间香气四溢。 “不是说在看房吗?”吴蔚戴着副金边眼镜,笔记本搁在盘起的长腿上,目不转睛地敲键盘。 “算上今天看的两个,全S市还在售的楼盘我基本都看过了。一句话,喜欢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在城郊。” “你爸那套房子不挺老的嘛,卖了的话应该够市区首付了吧。” “我不太想卖那套房。”程伊声音低了下去。 吴蔚合上电脑,拿起程伊备好的筷子,夹起一块尤带血丝的嫩生鸡块:“是等拆迁吗?那里会拆吗?” 程伊想了想,“我爸店离家近。” “也对,你爸还有店,平时你老说你爸熬夜看球,你催他早睡的事儿,我总错觉他也跟我爸妈一样退休在家呢。” “我倒想他退休呢,开水果店也累得慌,现在是线上、精品水果的市场,他这种业务空间早被压缩得不像话了,也就是在老小区才有点老客源。” 面前的三黄鸡半生不熟,是吴蔚的口味,也是祁深洲的口味,他喜欢吃生牛肉、生鱼片等生食,非常猎奇。 “是不是你们留过洋的人都会喜欢吃生食?”程伊嘀咕了句,见吴蔚吃得香,撑起脑袋问她:“还记得我上次问你,如果遇到前任你会怎么样吗?” 吴蔚啃鸡的动作一顿,弯起眼笑她:“你要说什么?” 程伊刚分手那阵反应很强烈,提起祁深洲便会暴躁,是高强度的工作拯救了周遭好友免于她糟糕的情绪侵害。 分手第二年情绪稳定了,人也酷多了,冷血地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扔在胆敢提起此话题的人面前。 没人提,她也忙,久而久之,先是淡了,后来忘了。 经过有浓重回忆色彩的地点时、听穿肠刺骨般深入的情歌时她才会想起。 可今天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那段感情。 “你猜我见着谁了?”程伊露出苦哈哈的表情。 “那个......扫地机器人公司的总裁?”吴蔚想不起来名字,但记得他们是做推广的时候认识的。 “还总裁呢,人破产了。”她翻了个大白眼。 “嗬,创投圈人人名片拿出来title都吓死人,各种‘总’起步价,一转头还不得回头做搬砖民工。” “咳咳,别扯远了!你还没猜中呢!”程伊拉回话题。 她一夜没睡,卡布奇诺那点□□办完事情就应该失效了,可她精神抖擞如大一考马哲,两眼亮晶晶,就等吴蔚说出名字开启话题。 吴蔚沉默吃了两块鸡片,静谧的空气放大了她细微的咀嚼。 一时间,气氛微妙起来。 程伊拿眼瞪她:“干嘛不说话?” “你遇见谁明摆着了,我只是奇怪,你的反应不对。”吴蔚抽了张纸擦嘴,无奈睨她。 “我应该是什么反应?”程伊咬唇抠起手指来。 “你应该满头大汗,满口脏话,按照你最后对他的那股子恨意,这些年没去灭他口都算是素质教育的成功了。”吴蔚够手拉开窗帘,乌云遮去艳阳,热气透过玻璃扑上她素净的脸,她揉了把脸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撑头沉思的程伊,“你就这形象碰到的祁深洲?” 祁深洲三个字一出,程伊有点被打到。 感觉这个名字上回出现在耳畔是上辈子的事。 她飞快浸入扼腕哀嚎的遗憾中:“是的,而且我还一夜没睡,黑眼圈都要挂到鼻子了。” 素颜出街她本来还是比较有自信的。胶原蛋白流失让她的五官较以前更为立体、鲜明。可遇到前任,尤其是意难平的前任,多少显得底气不足。 要是涂上昨晚的烈焰红唇就好了,她忿忿想。 “为什么一夜没睡?” “我把以前的微博翻出来看了一遍。” “然后想到他的好就原谅他了吗?” 程伊往沙发上一倒,将抱枕拉到脑后垫好,望着吴蔚家客厅精致的吊顶,双目失焦:“其实更多的是惊叹,我以前居然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咋咋呼呼,惊天动地,对感情有用不完的活力和热情。那时候异国恋都可以坚持好几年,现在跨区我都觉得费劲。” “其实你们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祁深洲吗?”吴蔚感叹到一半忙转了话题。 程伊眉心堆起小山,努力去荒废的记忆区翻找。 吴蔚提醒:“也是你第一次见单星火。” 程伊腾地坐起,两眼放光,“记得!那天我正和他吵架呢!” 第6章 Chapter06 数字失忆症(3)…… 那是程伊第二次去美国,长途飞机,日思夜想,结果和祁深洲一见面就闹了不愉快,程伊赌气说谁在异乡还没个朋友啊,当即找出事先备好的攻略去往高中同桌吴蔚家。 祁深洲也是无奈,好哄歹哄,哄过来结果为了点小事又闹别扭。 两个人都犟,不肯低头,没句好话,吵吵闹闹臭脸出了发。 他说送她去,看她到了才放心,程伊见他也不劝,气鼓得愈发足。 于是两人从纽约一路颠簸到法拉盛,其实路上就和好了,但程伊有点拉不下脸,到吴蔚家才尴尬发现她的公寓里还住了个男人。 祁深洲见状倒是松快不少,朝吴蔚和单星火打了声招呼,完全没准备走还唠起嗑来。听闻对方是附近某大学的博士后,担任助教工作,立马兴致勃勃探讨起了留美深造三两事。 程伊拉着吴蔚问,怎么交男朋友没跟她说。 吴蔚淡淡一笑,这不是见着了嘛。 程伊从闺蜜的角度仔细打量了番单星火,不得不说,说话风趣,做事得体,还会下厨,烧得一手好菜。 程伊嫌弃祁深洲不会做饭,见单星火抱着吴蔚,贴耳朵喊“babe”心都化了。要知道祁深洲这个大直男叫她从来连名带姓,她也是皮薄,不好意思主动说这茬,带了点恼意也这般耿直唤他。两人对话冲里冲气的。 那天下午他们去大使馆旁的“无畏号”参观,几人有说有笑,氛围融洽极了。单星火抱着吴蔚说,以后看到这个就会想起你呢。 程伊特别少女心地拍下了他们拥抱的一幕。(切回现实线,以议论为中转——) 在当时的她看来,单星火是个很棒的男人。30岁,高学历,家务全能,还体贴女人,她极其羡慕吴蔚,对比祁深洲这个刚满二十的男孩,高下立判。 祁深洲放在同龄男孩里,一眼可窥见其优越的背景和良好的教养,但男女之事尚未掌握分寸感,对待感情认真却无章法,爱得横冲直撞。 不过,程伊也是个生手,两人磕磕碰碰倒也另有一番趣味。 感情终究冷暖自知,旁人看到的,多是滤镜后的美好。 两年后吴蔚回国,与单星火彻底分开,她伤感地对程伊说,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和祁深洲。 程伊哑口,她之前也羡慕吴蔚来着,内心甚至盼望祁深洲有天可以像单星火一样成熟内敛。 明白“成熟”二字背后的深意后,程伊希望她的男孩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成熟”。 “你们打招呼了吗?”吴蔚倒了杯柠檬水,递给程伊,见她一副大爷躺的模样,找了根吸管送到她嘴边,逗她,“抽他巴掌了吗?” 程伊吸了一口清爽的柠檬水,“素质教育效果显著,不仅没有动手爆粗,甚至还微笑相对。”好吧,一开始的困顿确实阻碍了她的发挥,但与前任重逢像一剂高浓度□□,把她的战斗力唤醒。 “那他呢?”吴蔚好奇。 程伊把脸埋进抱枕,过了好一会,室外滚过一阵闷雷。 咖啡厅的祁深洲与她曾经认识的那个祁深洲仿佛不是一个人,这么多年有变化是应该的,但他的变化不可谓不脱胎换骨,不仅身材健壮不少,穿衣风格变了,表情和语气都不似过往。 “他很淡定,好像只是撞见了个关系一般的老同学。”拦住她边打电话边打招呼,漫不经心的,帮忙取杯咖啡,客套说一起吃饭,然后再没下文。 吴蔚好笑:“你要如何,痛心疾首说后悔提分手?” 程伊默了会,说:“分手没什么好后悔的,能看得出来,我们分手后都过得不错,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他怎么可以这么果断不留情面地离开。” 分手是对的,他们不适合。 漫长的异国恋不过是在跟想象中的人恋爱,相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象。 同居的半年日日争吵说明他们无法同一屋檐,过不了这道恋人考验,但程伊不明白,男人是不是天生如此冷血理性,说分手那刻便手起刀落,消失人海,为何不能多给她点时间去接受走不下去的事实,而要用如此生硬的转折逼她在眼泪里尝明白。 吴蔚合上眼帘,忍住心口突生的锐痛。 她也是那个被动者。和程伊不同的是,她早就知道会分开,一直在等待审判,而程伊是在地久天长的美梦里被一巴掌扇醒。 “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隔壁体委劈腿,甩了班长。她大哭一通,我们都去劝来着,过了一阵他们复合,我说班长是不是找虐,你还跟我说谈恋爱就是这样的,愿打愿挨,结果高考冲刺最后一个月,那男的在门口等班长,班长当着全班的面特得劲儿的甩了他。” “记得,简直是打脸爽文。”吴蔚点头,转身将花瓶的玫瑰取出,开始剪枝换水。 程伊说:“后来她告诉我,和好是因为她不喜欢被人甩,即便是分手,也要是她甩别人。这是尊严!” 吴蔚无语:“你觉得班长说的对?所以这么多年你恨的是祁深洲先提分手?” “我以前是觉得很重要,异国恋这么久,我闹过多少次分手都分不掉,可能我太适应一闹就会和好的状态,猛然间不能接受说分就真分了的事实。” 程伊多年不提祁深洲,此刻打开来,发现自己并不恨他,只是无法接受那段感情的收梢。 “不止你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祁深洲其实......” 吴蔚说到一半又止住了,对程伊那段感情养成缄口的习惯,一时间不能适应,见程伊一脸认真在等下文,她失笑,这妮子还真是口是心非。“祁深洲不像是会主动跟你分手的人。” 程伊冷笑,“用白梦轩的话说吧,‘男人狠心起来,可以是另一个人’。” 只是,他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她还念着过去那个脾气忒大却总在她跟前咬牙服软的男孩。 程伊第一次听到电话那头有女孩儿娇滴滴声音时,眼泪扑簌落下,脾气上来发消息说分手。 异地太容易产生隔阂,她是第一次正经恋爱,祁深洲长得又让人没有安全感,她听声儿脑补了一堆地摊小说的烂事。 那时候她很坚定,分手一定要是她提,她要有尊严!(闪回异国恋恋爱吵架片段——) 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这男的竟连夜飞机飞回国内,到宿舍楼下等她,见着面了也板张脸,一句话没有,毫不绅士地硬拽她到无人拐角,抱起来便往怀里揉,下了狠嘴蛮横地亲,咬到她发疼。 待唇齿间咂摸出泪水的咸味,长途飞行的疲惫和怒气瞬间消退,一字一句对程伊解释室友的女朋友来了,带了个女同学。室友和他女朋友住一个屋,他把自己的房间腾给了那个女孩,自己去朋友家住,只顾着带电脑,手机没拿。 听来是桩无比简单的事。程伊不明白:“那她为什么接你电话?” “因为你连打了三个!人家以为是急事!”祁深洲又好气又好笑,熟门熟路地摸进她的牛仔裤口袋掏纸巾,手捉弄地给她擤鼻子。 “真心故事坊”公众号有了两个关注者,她开心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要跟他分享,这种即时性的快乐一旦冷静下来就一点都不好玩了。连续三个电话,那头女声出现时,笑容冰僵,程伊那刻只有一个念头,我被绿了。 异国恋果然不靠谱,接着便被一众电视剧里苦情女主的戏码洗脑,撕心裂肺脑补了一夜劈腿受害者。 那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一点点学会异地相处,一点点摸索信任。 柠檬水没了,泡发的果肉沉在杯底,水晶一样透明的黄。 吴蔚续了一杯,“是啊,你看,你们那会就是这样一酸一甜的。两头倔驴,居然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我的视角看,从来都是你闹腾的比较多,祁深洲虽然嘴上不饶你,但行动上都是顺着你的。” “我不是没良心,如果他不好我也不会谈这么久。”程伊笑,“你知道吗?我和他刚确认关系不到一个月就异地恋了,异地三年,实际朝夕相对,只有他毕业后的半年。” 吴蔚摇头,她不知道。 她回国的时候,程伊刚和祁深洲分,男方是人影也没见着,女方直接选择性失忆,那段画上句号的罗曼史她无从知晓细节。 而学生时代的程伊,特别好面,漂亮的文艺女神怎么好跟酒吧里的男人一见钟情,太野了,不像故事,更像事故。出于自欺欺人的自尊,她对相遇缄口,好在也没人好奇。偶尔提起,就如昨晚在瀚海KTV一样,半开玩笑半讲故事,让人辨不出真假。 不过也是,这玩意本就真亦假来假亦真。 第7章 Chapter07 数字失忆症(4)…… 考完马哲第三天是半决赛。 六月天娃娃脸,下午开始乌云蔽日,凉快异常。 天一黑,闪电大闹夜空,一道一道劈得学生们激动不已。 宿舍的姑娘有给远方男友打电话的,有给暧昧对象发消息的,还有在学习道路上心无旁骛的,程伊是第四种,揣着本与课业无关的《封神榜》,妄想姜子牙附体,改变气象。 雨太大了,不是淅淅沥沥,哗哗啦啦,是噼里啪啦,北方的舍友说,声音听着跟冰雹粒子差不多。 程伊试探把手伸出去阳台,胳膊瞬间湿透,皮肤砸得生疼。 “这天是出不去了吧。”程伊嘀咕。 “这天你要出去?除非是去偷卷子,不然我肯定不陪你哈!”室友回她。 闪电撕夜,雨箭直落。 这几日没有考试,心头宽,歇灯早。程伊在夜聊中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便睡了。 迷糊间她安慰自己,这天没有人会去酒吧的,估计酒吧都不会开。对,这么大的雨,还是台风橙色预警,应该在家里看球吧。 凌晨三点多,一簇白光在角落的床头亮起。 程伊在刷网页上的文字直播。 巧得很,半决赛第一场和四分之一赛最后一场一样,点球大战四比二结束。 雨声太大,她睡不踏实,早上七点多起来冒雨去食堂买早饭,下楼才发现学校排水差,整个一楼都淹了,女生宿舍的水没过脚脖子,食堂的水也淹到了小腿肚。 她趟水买了4个包子4杯豆浆往回走,心里松快不少。 这雨势肯定不会有人去酒吧看球的,程伊侥幸给自己心里找节台阶。 十天后,考试结束。 程伊在火车站被人拉住,欲要挣扎,一回头惊如雷劈,眼睛瞪成铜铃,半天没缓过神。 “见我这么害怕?”祁深洲一身白衣,站在七月的明媚下。 程伊胳膊被人滚烫的手心拉着还浑然不觉,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他五指紧了紧,拉过她的大行李箱,表情有些不自在,然语气笃定:“我就是来找你的,你说我怎么在?” 祁深洲那晚被放了鸽子。 急雨狂风,黄毛没来,老板顶班,整晚也就祁深洲和一个老外,他们聊了会,直到比赛开始程伊也没有出现。 祁深洲在门口不断徘徊张望,发现酒吧地势低,陆续有雨水漫入,帮着老板做了点措施,在下半场结束时他们一起撤退。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本说好一起看球的,但这么大的雨确实也怪不得人家。 次日雨势依旧,大学城那块淹了大片,夜色自是没开,祁深洲还是在半决赛第二场开始后去等了会。 漆椅上方有一把大遮阳伞,滂沱大雨被阻隔大半,小部分细密飞溅,如小时候爸妈吵架喷出的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地落在啼哭的他身上。 霓虹一闪一闪,直到熄灭,也无人到来。 回家时祁深洲自是全身湿透,他想想有点好笑,明知道对方极有可能不会来,还是抱着不愿辜负别人的万一期望,痴傻如尾生抱柱。 他不算多主动的人,但台风一过,还是按捺不住地在学校找起程伊来。 知道名字在学校打听不难,翟洋是学生会的,人脉广,帮忙去找本该很快,奈何当时的女友王清珏要求分手,他又要忙着帮老师登分,分///身乏术,耽误了几天,等知道她是文学院的,文学院已经考完放假了。 翟洋找程伊同班的女孩要号码。 结果那女孩说,程伊不给。 祁深洲不敢置信:“金融系学长要号码都不给?” 翟洋把短信调出,啧了两声:“对方说,不给,学金融的男的没个好人。” 祁深洲:“......” 欧洲杯结束了,西班牙夺冠。 B城大学的学生陆续结束期末考试,进入暑假。 暑假一过,便是新一学年。祁深洲等不了。 他辗转了解,程伊是南方人,学中文。他进过她人人网主页,也知道一个始终不通过好友的QQ号。 翟洋看着人人网上的自拍照,摸不清头脑,看着普普通通一女孩,不解问:“连你都不搭理,本人是有多女神啊?” “还行吧。” “那你这么起劲?” “就想着要走了,怎么也留个联系方式吧,等下学期开学,我也去美国了,到时估计谁都不记得谁了。” 翟洋见他是真上心,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程伊期末考结束后有个家教的活,要第三天才走,真是最后一线生机。 火车站口人来人往,途经门口也就一两分钟,错过很容易,他也没把握可以等到,可程伊从对面马路下公交的那一刻,他便瞧见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啊......” 不知道是不是日头灼,程伊听他说完臊得满身大汗,额角汗液不断滑落,脸烫得火烧火燎,“对不起啊。”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失约会有如此后续,更没有想到他会这般认真执着地找自己。 祁深洲目光未离,紧盯着她:“对不起,然后呢?” “然后什么?”她努力回视,还是没扛住三秒,扇睫飞快耷落,避开了。 “不请我吃个饭什么的?”他见她热得滚汗,将她拉到角落阴处。火车站熙攘,都挤往阴处,他努力隔开一个说话的空间。 他们挨得很紧,不断被匆忙的旅客推搡。 她害羞,手臂挡着。这个人冒出来的太突然了,她局促道:“那我下学期来请你吃饭?” “太久了吧。” “可是我今天就要回家了。” “那你先通过我QQ好友申请。” 程伊拿出刚买的HTC手机,打开QQ一长排等待通过的好友,她一点点往下拉。 祁深洲无语:“这么多人?”他都没这个待遇。 “我上次加了个同学群,以为是找兼职的,结果......性质有点奇怪,天天有人加好友。”她点开十号球衣的头像,凑近他眼下,“这个是你?” 祁深洲点头。 她问:“喜欢梅西?” “嗯。”谁会不喜欢梅西。 球迷遇球迷可以扯很多话题,只是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聊天,程伊顿了顿,指着检票口说:“那我要进去了。” 祁深洲没说话,等她挥手说完拜拜,他拉住她:“几点的票?” “十点十五。” “好,进去吧,外面热。”祁深洲想说还有一会,见她整张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想来姑娘受不得这蛮日头。 过了安检,一阵凉爽。程伊却没有逃离闷热的解脱感,说实话,她有点发懵。 太突然了,从他出现到告别,信息量大,无从消化。 她默默回味了一遍刚才的对话,怪自己傻气。 找了张座位坐下没多久,余光便扫见旁边来人的淡蓝牛仔裤,有点眼熟,一抬头,措手不及的惊诧再次撞见他好整以暇的等候。 “你怎么进来的?”程伊说完,祁深洲晃了晃手里的票,不以为然的样子,“随便买了一张,进来看你上车。” 程伊脸一下就红了,简直要爆炸了。 他们很熟吗?已经到需要这样送行的程度了? 祁深洲见她一双耳朵红得滴血,忙扯开话题:“忘了问你了,为什么说学金融坏?” “......”程伊舔舔嘴,不好意思道,“舍友前男友就是学金融的,上学期劈腿了。” 祁深洲眉头皱起:“他代表了所有学金融的人?” “没......”确实有点幼稚、武断,当时她也就随口回绝,没料到正主会上门,这下是讲不清了,只能退一步,“我胡说的。” 她说完,祁深洲没有再说话,双肘曲起,搭在膝头。 程伊生怕冷场,咬住下唇,绞尽脑汁想话题,其实有个摆在面前的现成问题“为什么要看我上车”,但她不好意思问。 这时,广播里通知检票,祁深洲顷刻直起身:“是你的吗?” 而程伊的“为什么喜欢梅西?”与他同时抛出。 程伊脚趾绷死,先回答他,摇摇头,“我的应该是下一班,还有30分钟。” 祁深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有男朋友吗?” 仿佛有万丈高楼瞬间倾覆,一片懵白。 简直要疯了,程伊在尴尬和惊喜中一秒秒地捱,竟有些欲罢不能。 程伊瞪大眼睛,指尖抠进手心,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大脑空空,能直立全凭本能控制。 见她不语,祁深洲自顾自说:“你同学都说你没有。” “嗯。”她应完发现自己喉头锁死,好半会没呼吸了,猛出了口气。 祁深洲侧头,认真看向她问:“有那种有可能性的男生吗?” “你要问什么啊?”程伊憋不住了,梗起脖子看向他,眸中俱是羞恼,指尖在掌心抠得愈发紧,发根渗出的汗针一样密密扎她,难受得她想用力挠头发,可还得定在那里。 “咳。”祁深洲同她目光胶着,也在同自己的缰绳拉扯。“程......伊,我......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靠!什么八十年代的话!土死了! 程伊被点穴在原处,定定瞧他。 她没说话,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祁深洲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事先也没个腹稿,心知此刻又莽又呆,见程伊嘴巴微张,像是要说话的样子,马上停嘴,目光灼灼,“你先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程伊腰往后靠了靠,倚到冰凉的扶手,人跌下去半截。 “那我说。”祁深洲闭上眼,深出了口气,再睁眼,星目淬光,“我下学期要出国念书,不来学校了。” 程伊点头附和:“哦,恭喜,哪个国家?” “美国。不......这不重要,”他摇头,继续道,“其实,我......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有些话我知道现在不适合说,可如果不说也没机会了。” “......” “程伊,我们在一起吧。” 第8章 Chapter08 数字失忆症(5)…… 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毕竟前///戏已经相当充分,稍有情商都能猜到对方意图。 但当祁深洲终于说出口,程伊还是蒙圈了,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说是晴天霹雳都不为过。 “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程伊又好气又好笑,唇不知所措地打颤,眉头蹙起,表情拧巴。 她估计自己的表情在所学过的中文范畴里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让我跟你在一起?” 天晓得多荒唐,可其间又隐有一丝合理。 还真是,祁深洲轻咳一嗓:“祁深洲,耳朵祁,深海的深,五大洲的洲。” “......然后呢?” “七月生人,比你大两岁,2加2专业方向国际金融。下学期大三,出国两年。”其实他还想说雅思7.5,父母离异,目前独居,没有不良嗜好等等,但他准备等她答应了再说。 祁深洲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会答应。她也喜欢他。 而他太清楚程伊这样的姑娘要不是在男女比严重失调的文学院,大一结束绝不会还单着。 程伊翻了个白眼,对她倒是挺了解,连几岁都知道了。 人都形容心脏蹦到喉咙口,程伊感觉此刻全身都是心跳,脑壳都在搏动,此番跳动撞得人都坐不住,直要晃,可她还是硬拨出一丝理性,礼貌拒绝:“这太突然了,我们都不算认识。何况你也要出国了,这我答应也不好办吧,唔......”话没说完,头顶响起提醒检票的广播,程伊如蒙大赦,飞快背身,“我要上车了,有事到时候QQ说吧。” 行李箱还没拉稳,“程伊!”祁深洲叫住她,汗湿的头发越发漆亮,他不自在地甩了甩,睫羽飞眨,喉结像在荡动的永动装置,来来回回没吞///吐出下文。 周围瞬间空了一半,旅客纷纷涌向检票口排队。 他们静立在人流中天人交战。 程伊山芋烫手一样忙甩手,头也不敢抬,也不管他要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搪塞他:“知道了知道了。” 她不管不顾地冲到队尾,垂头随长龙前进。尽管她努力忽略,仍感受到强烈的注视,就像那晚在酒吧,钟爱的球队踢得不好,她心情低落,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迷茫抬眼,无意扫见了他。 大理石吧台,红皮转椅,摇晃的装饰灯。吧台一排射灯将座下酒客镀上金色面具,表情不甚清楚,可祁深洲那双眼魔力一样,莫名让人有探究的欲望。 好吧,她承认,那刻有被吸引。 程伊一步一步挪着,人在擂鼓击鸣的心跳里转头,祁深洲似乎早有预料,潇洒地立在那处,朝她点点头,做了个“路上小心”的口型。 嘈杂的车厢,隐有湿腥气,来回穿梭的旅客携带行李包裹艰难穿行,挤满过道。 程伊把脸埋进了味道不明的床垫,蜷缩成婴儿姿势。 平时她最洁癖,不可能不铺张床单直接躺,只是今日这么会功夫完全超过容量负荷,闭上眼睛,满脑子全是他的脸,耳朵边循环他说的“我们在一起吧”。 好像有只手,避开了蚊子包中心,在外面一圈不轻不重地搔挠,叫人越发痒痒。 她后知后觉,两只脚丫来回磨搓,想着想着闷笑起来,想着想着又臊出了汗,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程伊睡着了,醒来有一条Q消息躺在列表:【到了告诉我。】 她爬起来去洗手间醒了把脸,回复他:【好】 【路上空的话适当考虑一下?】 【......如果你是在酒吧跟我说......我会怀疑你喝多了......】 【我很认真。】 真的很认真,每句话都有正确的标点,这让她这个学中文系的非常惭愧。 这么两句话,程伊翻来覆去地看,无意识睡了过去。 这次她做梦了,剧情完美衔接方才发生的段落。 祁深洲说要在一起,她紧张死了,广播里催促检票,他拉住她非要一个答案。于是她去了趟厕所,左右乱撞,男女厕所都分不清,出来后,她左右拇指使劲对抠,小声嗫嚅,“好吧。” 天旋地转,脸被他捧起,眼前一黑,他们亲了。 亲得有点深,挤得鼻孔都压扁了。程伊心跳蹦出正常人的极限,刚要喘气,脚下意识一蹬,怀抱着背包惊醒。 程伊被这荒唐的梦搅得尿意大盛,气鼓鼓冲去厕所,回来时祁深洲又发来消息。 他们一路聊着,直到下车,耗尽两块手机电板。 答应祁深洲交往是她回到S市的第三天,速度快得程伊自己都不敢信,躺在床上一个劲地抠眼睛,好像刚发出去的“好呀,那就试试”不是她打下的。 她抓着手机,一刻不离地回复消息,嘴角翘得程汉生都瞧出了不对劲,问她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她先是摇摇头,又试探问了句,如果谈了呢? 老程斜睨她,“谈就谈呗,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想想又补了句,“比高中每天送你回家的那个臭小子好?” “他哪有送我!他就住隔壁小区!”程伊急,“当然比他好!” 程伊见老程没什么意见更加放松,当天下午拾掇拾掇出了门,去见祁深洲。 是的,在她含羞带怯说“那就试试”的第二天,祁深洲便买了机票杀来,在星级酒店一住便是一周。 与一个尚在了解期的男生进酒店房间,打死程伊也做不出来。她只肯在外头约会。 祁深洲没理解,当自己的铺张吓到了她,换了家普通快捷酒店,她还是只肯在外面见,死活不进房间,还拍他肩劝他,你要是没钱就赶紧回去吧,在这儿住还挺费钱的。 先住五星级,没几天换普通快捷,任谁都会往没钱上想。程伊对他全无了解,把他当成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小男生。 “程伊,你赶我?” “你来这么多天你爸妈不会担心吗?” “不会......他们都不知道离开B城了。”(回忆叙事切入议论,中转至现实线——) 程伊没过问过他的家庭情况,从他的服饰品牌可以看出家境肯定不错,再加上出国,想必不穷,但她是真没想过,他一个人住了很多年的别墅。 B城的别墅,她想都不敢想,一个人住别墅,那更是不敢想。 那时候的祁深洲更像一个符号。这个神秘符号封印了她的单身状态。 重庆森林里说记忆是有保质期的罐头,对程伊来说,打开那年欧洲杯夏天的罐头,凝固着不知名的青涩绯红。 是阳光打在睫毛上,是眼睛笑成一条线,是手心汗津津的掌纹,是风拂乱她的发,他再笨拙地替她拨到耳后。 程伊在祁深洲要走的最后一天进了他的房间,给他送老程卖的西瓜,大概是刚恋爱的几天太甜,甜到人发晕,对男人产生了天真的设定,结果一进门便被拦腰一抱,脖颈覆上温热的鼻息。 那个梦里的吻兑现到了现实,天旋地转,鼻孔都被压得不通气儿了。 哦,那个夏天还是甜的,齁死了。 程伊沉沉睡去,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睡前没来得及与吴蔚讲述的初恋琐碎。 那一场荒唐的开始背后有无数个一拍即合的默契,是少男少女惊叹的“命中注定”。 程伊一个没满十八岁的女孩,遇见赤诚执着的祁深洲,没有任何抵抗力地迷失在“一见钟情”里。 确实,午夜相遇,消失人海,苦苦找寻,最终眷属的戏码,哪个象牙塔里的少女不陷落“童话”陷阱? 程伊在回忆的废弃场巡睃,最终苦笑,到底是被荷尔蒙骗了,其实整段恋爱都是祁深洲在掌控。 他搭讪,他追她,他说在一起,他说异国恋,他说分手。 歌里唱“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程伊的初恋不过是不相信科学的祭品。 第9章 Chapter09 Stay Coo…… *****以下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我反倒觉得,我们的开始才更像是个误会。”程伊说到这里自我调侃了一番,刚想吐舌头,便想起昨晚和祁深洲的被窝话。她自述那一刻的细节,想夸他厉害,没想他一副了然,并无意外的样子,“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她漾起梨涡,下巴磕他肩上,好奇是有什么身体信号吗? “你会吐舌头。” 一句话把程伊对“那一刻”的美感扫空。 幸好这会镜头捕捉不到她的大脑,不然估计全是马赛克画面。 “你觉得一见钟情是误会?” “一见钟情是误会?”程伊重复了一遍,嚼过味来,冲镜头笑,“我不确定,毕竟这是个数据时代,非科学刊物的专家发现,一见钟情到最终步入婚姻的成功率约10%。而这百分之十里又有百分之多少以一见钟情为结果导向,这有待商榷。反正我们没有。” 她顿了顿,将视频的高///潮点掐了个准:“你现在让我跟20岁的他在一起,我大概会想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学生时代,程伊努力完成一份感情成绩单,全情投入,是好是歹填写点经历。但工作后,感情于她只是空闲生活的调味剂,可有可无,无关紧要。 新媒体发展势态极其猛烈,相较于传统媒体的低速与低容,“第五媒体”拥有超高速度与惊人容量,信息载体与传播形式层出不穷。 作为自媒体从业人,程伊不算敏锐,她只是幸运地搭乘上了一辆华丽的摩登快车。 她很清楚,如果不努力,自己很快被甩下。这一行没法对原地踏步的人施以同情,大家都在致力于自己的内容产出。 好在程伊人缘从小就好,即便在这个光怪陆离、遍地新新人类的圈子,她也靠着讨喜的长相和谦逊的姿态混得一席之地。 这不,那天参加了白梦轩的“离婚派对”,没几天便意外收到一个日本护肤品牌的PR私信。 与之前接的导入期、成长期的品牌推广不一样,这是处于全盛期的国际知名品牌,程伊不免自恋,就她的流量而言,品牌方有太多更好的选择,听白梦轩说,她只是建议了自己,没想到对方很满意。 她出门前摩挲着化妆台上使用量过半的该品牌化妆水,心头喜滋滋。 PR下周给她寄一套新出的产品,涂鸦包装,让她想想拍摄方案。程伊哪儿等得及下周,恨不得当即就拿到产品,于是找白梦轩先拿她手头的套装。 程伊到达创意园,在停车位就瞧见喷水池那边有拍摄。 行至拍摄圈三米处,她看清了坐在镜头前的人,错愕在眸中一闪即过,脚下加速,飞快与那群人错开。 “程伊来了!”商务小白正在前台唠嗑,见程伊来,揽过她的肩亲密讲述她们是如何推荐她,对方又是如何满意,嘴甜得将她夸到天上。 “以前我们只给价,他们挑符合心理价位和粉丝受众的博主,这次我们提了你,人家直接说fo过你的微博,就你了。程伊!你看!你要红了!” 程伊几斤几两心里有数,但对于好话还是很受用,一顿大餐马上吹了出去。 她随小白取了品牌套装样品,在一楼落地窗前找了张椅子坐下,与他们闲聊,“所以外面是在干嘛?在拍什么?” “这里不天天有人取景拍摄嘛。这么好奇?” 程伊手攥着窗帘下摆的流苏,“我也不是天天来,不知道这里一直有拍摄。” 小白往外瞟了一眼,给她递了杯水:“就是清珏那个视频,应该是其中一个嘉宾。” “什么?”程伊嚯地站起,转椅猛滑向玻璃窗,磕壁后晃了半圈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白问。 程伊抚了抚A字裙的褶,复坐了回去,自我调侃道:“没想到请的人外貌这般出色,我以为我会拔头筹呢。” 旁人附和:“谁都比不上你,人都是素人,你算网红,出场吸睛度就不一样。” 她不屑:“现在动辄百万大V起步,我这么点粉丝算哪门子网红,就一个网友吧。” 他们贫嘴时,王清珏夹着文件夹由旋转楼梯下楼,见着程伊面露讶异,“你来了?” 程伊表情一沉,扯了扯嘴角,“很巧是不是。” 王清珏拨了拨齐肩的利落:“本来明天也要见,今天算提前了。” “清珏,你怎么没跟我说......”程伊双手搁胸.前抄至一半,便见一穿白衣戴鸭舌的工作人员委身将门一推,“这里这里,祁先生。”门缝间的铜铃铛清脆作响,顺着他伸出的手臂,祁深洲轻声一句“谢谢”,长腿一迈,杵到了眼前。 程伊推了推银边眼镜,避开目光,王清珏对祁深洲说:“洗手间在一楼拐角,”转头问程伊,“你刚说什么?” 祁深洲脚步似有停顿,又很快在余光里消失,程伊深吸一口气,冷冽抬眸:“我要问的你不知道吗?” 空气有短促的尴尬闪过。 “你没问,所以我不确定要不要说。”王清珏没有装傻,冷静平和地回视她。 程伊她确实不在乎别的受访者都有谁,可若是祁深洲,那便另当别论了。对于王清珏的自说自话,她气血倒涌至无话可说,索性背过身深呼吸去了。 王清珏的助理在旁闻见□□味,脚尖跃跃上前几回,见两人不说话了,开始打圆场,“程伊别气,成片剪出来之前肯定会给你过目,保证尊重当事人意愿,你不愿意我们不会剪进去。”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拍摄和后期会尽力配合你。” “重点是这个吗?”程伊不敢置信祁深洲会配合这种事,也无法接受王清珏的先斩未奏。 “你也知道,清珏对自己想做的东西......”王清珏打断助理,平日有些前倾的肩在严肃的对话里渐渐抻平,面上仍是淡定模样,接茬道:“其实你们什么时候谈、谈了多久,中间到底分没分,我是不清楚的,邀请的时候我只是单纯想拍一个职业相关生活的主题视频而已。” 王清珏对那段感情了解不多,程伊从来不乏追求者,也断续地投入过精彩的个人生活,这让她无比羡慕。她起初找程伊,以为她是个对前任洒脱的人,毕竟她见过数次她与前任谈笑风生,结今天倒是颠覆了设定。 那个瞬间,王清珏一股拧巴的气倏然戳破。原来春风得意的程伊,你也有意难平。 旋转楼梯的发财树后覆了片阴影。 程伊陷入短暂的失语,助理讨好地朝她作揖,四下全是合作公司的同事,配合僵滞的对话静谧无声,面面相觑。 王清珏行事果决,说不来场面话。气氛尴尬了几秒,程伊很快梳理好情绪,朝她点点头,扯开嘴角,挤出笑意,“行啊,到时候如果我们在视频里隔空打起来,你可得把我剪得好看些。” “你没有不开心就好,那......我们明天见?”王清珏不着痕迹地往洗手间方向瞧了眼。 “好。” 门口的铃铛随着开关门清脆响起,高而柴的王清珏与助理走了出去。 小白也松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坐,撞出不小的响动,下一秒更大的声音从她嘴里蹦出:“程伊,你可真是个火炉子,都这会了屁垫子还是温的。” 程伊刚要说话,发财树旁逗留许久的暗影走了出来,他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子,嗤笑了一声。 他的笑很轻,淹没在办公间的哄堂中,然,依旧没逃脱余光延展至180度的程伊的耳朵。 他们两都是火炉子。冬日只需盖一条中被,还得是后半夜,前半夜两人火烧火燎,抱在一起周围能升温好几度。 常半程便热得受不了,又停不下来。间或喊着好热,空气皆是咸湿的味道。 她会把自己送到窗户口凉快会,他或温情环她,或出言调侃她是他碰见过最烫最燥的姑娘。 她是一点即燃的醋坛子,配合陷入“你还碰过哪个姑娘”的酸戏里。 两副身体摩擦生火的画面在脑海一触即发,她无措地咽了咽口水,许是想到了火热的过去,猝不及防扭头,迎上了他波澜无惊的目光。 都是人精,方才程伊与王清珏□□味的对话,一圈人都咂摸除了奸//情的味道。 小白见状立马起身,招呼道:“嗨,外景挺辛苦的吧,说今天室外温度三十度呢。我给您倒杯水?”瞧这瞎殷勤的,程伊来这么会了也没喝上一滴。 祁深洲朝她礼貌点头:“那......麻烦了。” 小白刚转身,程伊便冷笑:“我没想到你这么闲,居然会参加这种。” 当时他每日忙得许久不见人,时常醉成泥,都说搞金融恨不得脚下踩上风火轮,天天空中飞人,时间都是按秒计算,他此刻的闲适程度属实可疑。 祁深洲低下眉眼:“老同学说帮个忙,正好空。” 程伊抄起手,朝他昂昂下巴,“我也接受了采访,你还继续吗?”他们要被剪进一个视频里?这太突然太奇怪了。 祁深洲稍作停顿,两手抄进兜里理所当然道:“君子一诺千金。” “你的千金并不值钱。”你算狗屁君子。 程伊站在那里,迎接祁深洲冰冷的注视,她感受到他渐起的愤怒,又不知他凭什么愤怒,该愤怒的是她不是吗? 就在气氛走向诡异的时刻,白梦轩的声音从天而降解救了程伊。 只见她两只肉手搁于扶手,俯眼娇声问:“美人儿!上来喝一杯吗?” 程伊顺势上了节台阶,“咖啡还是酒?” 白梦轩抛了个媚眼,“爱尔兰咖啡[1]!” 程伊逃一样地冲到了二楼。 白梦轩朝下张望,一脸八卦样压声问:“是他吗是他吗?” * 烈日炎炎,眼见这大太阳把喷泉水都快给烫沸了。 预计三十分钟到一小时的采访被拉长至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王清珏是采访小白,问问题水平不见多高端,祁深洲又善于商场太极术,没多久她的自然颊红越出腮红,浮上了表面,营业笑容肉眼可见地坍塌了。 祁深洲失笑:“这就气了?” “虽然有一对前任隔空对话这很妙,但这并不是我的初衷。”王清珏被这大太阳和对面油盐不进的男人气晕了头,说完这话倒是有点后悔,见他面色一凛,气场骤变,屏气扯开话题道:“还剩两个问题,我们继续?” “你事先告诉我我未必有多么不爽,但现在我挺不爽的。”祁深洲起身,目光恰落在远处银边镜框反射的一星刺目上,下颌陡然一紧,沉声道:“不是还有两个问题吗?” 程伊准备离开时采访在进行,喷泉水声的响动刚好屏蔽了他们的对话。 她好奇心作祟,猫着身子走到摄像助理旁边—— “都说投行男多情,这话当真吗?” “看人。” “那你呢?” “也看人。” 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却每个字都能让人浮想联翩。王清珏有一刻忿忿,不知是帅哥效应还是祁深洲效应。 “那有什么特别的人吗?” 在这个问题上,王清珏几乎每一问都抱着被他冷脸的赴死之心。没办法,为了视频的节奏效果,她咽下尴尬,拼命试探。在写脚本的时候,他们讨论过采访的侧重,大基数网友对职场身份下的情感圈更为好奇,她并不是做一个真正的科普视频,俊男靓女和暧昧职场是她掩在“职场生活”二字之下的吸睛点。 祁深洲闪过犹疑,下一秒在特殊催化剂下利索道:“有。” “前任?” 他牵起唇角,没作答。 “透露一点嘛。”王清珏这种清冷美人一笑,谁都拒绝不了。 果然,不知是给镜头面子还是王清珏面子,他没有再拒绝,“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201X年2月14日,情人节。” 灼日下,程伊因暑气微蹙的眉头在祁深洲抛出答案后两秒索性轧出座小山峰。 “那天是?” 微风掀起波澜,波澜将阳光打碎,碎成点点片片的金子拂落在祁深洲俊挺的面庞。 问题落下四下鸦雀无声。 花瓣形粉红裙摆错落绽放,长的垂及脚踵,短的恰及骨感膝盖。竹藤咖啡桌对面,黑色西装裤露出一角。 祁深洲侧对程伊前方的摄影机,画面中,他下颌绷紧,似有烦躁之意,就在王清珏想换一个问题表述时,他忽地沉了口气,往侧方机位一扫,嘴角自嘲地撇起,声音里的冷气将暑气全数驱散:“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 第10章 Chapter10 Stay Coo…… 祁深洲结束拍摄后回了公司一趟,待工作理毕,天光漏尽,闭去了缝隙。 十九层办公室赏了会晚霞,他去了趟奇趣攀岩馆。 五彩的塑料怪石将泡沫墙装点得童趣十足,好友邱明奇起初是想打造成年人的运动场所,大家挥汗如雨,谈笑风生,但后来发现,成年人的好奇和勇敢不如小孩,不得已为了盈利作了番改造。 祁深洲初来S市那会常来,自这里改造后,还没来过。 他提了两打啤酒,穿过跑跳嬉皮的孩童,直奔邱明奇的办公室。 “哟,你说来我还以为你要来活动活动呢,结果来我这儿喝酒来了?”邱明奇看着门口西装革履的来人,吹了声口哨,意外地看着祁深洲手上的啤酒。 “你这难度都不够我出身汗。”祁深洲放下啤酒,下意识地回头往办公室冰箱上看,“没了?” “什么?” “开瓶器。”祁深洲活动手腕,朝着啤酒瓶口做了个撬瓶的动作。 “猴年马月了都,我冰箱都换成双开门的了。”邱明奇拉开抽屉,取了个廉价开瓶器扔他面前,上面刻着个红色福娃。 “上回来你还搁上家公司呆着呢吧。” 祁深洲沉默地连开六瓶,啤酒的苦涩清香顺着升腾的气泡蔓延至空气。 他拎起一瓶,重重搁在了敲打键盘的邱明奇面前:“忙什么呢?” “我回个消息。”他敲下回车,腾出手与祁深洲碰了个杯,“怎么今天来找我,还非要在我办公室喝。” “老邱,我前阵不是被老头逼着见了个姑娘嘛。” 邱明奇想了想,不太记得了,但还是点点头,“然后呢,有戏?” “不是,”祁深洲失笑,隔空又同他碰了下瓶,仰头一饮而尽,扶额长叹了口气,“她是我大学室友前女友。” “缘分啊。”邱明奇未能领会,顺着他的话茬瞎附和。 “狗屁!”祁深洲又给自己灌了一瓶,喝得又急又猛,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喉结快速上下游移,清黄啤酒花顺着下颌线蜿蜒入胸膛,沾湿了白衬衫。 饮毕,重扣酒瓶,沉默半晌如是狂饮三瓶,看得邱明奇目瞪口呆,中间试图劝了一下,见他并无交流之意低头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再抬头,祁深洲已喝得两眼充血,胸前敞露的皮肤在酒精刺激下一片猩红。 邱明奇没问,慢条斯理地小酌,翘着二郎腿静候他开口。 外廊时不时传来孩童快乐的尖叫声,祁深洲在某段气特别长的尖叫后长舒一口气,清了下嗓,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我见着程伊了。” 话题三百六十度大拐弯。 “......”邱明奇握酒瓶的手抖了抖,许久没听见这名字了,“然后呢?” 祁深洲垂眸沉思了会,是啊,见着程伊了,然后呢? 他扯了扯嘴角,“没然后了。” * 程伊逛完街,已是霓虹初上,好友临时被call去剪片,她只得空着肚子驱车淌入川流的车海。 驶至小区附近,手机铃再次响起,屏幕上一明一灭的是个陌生号码。 十分钟前它来过一回电,三秒便切断了,像是打错了。 第二通一直坚持到自动挂断。 程伊任手机在副驾位置上震响,一个接一个,像是催命符。 甚至都不需女人的第六感出动,光凭她对祁深洲的那一份“了解”都可以猜到,镜头前那凌厉的最后一眼有多么愤怒,紧随其后的电话又是何意。 情人节?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撤退的,怎么答应朋友去逛街,怎么提着三个购物袋道别,一系列风平浪静的如常表象下,她实际慌乱不已。心头的鬼祟小鹿乱撞,又不想让他撼动自己生活分毫,强行将自己按进秩序里。 距家的最后一个转弯口,她忽地打拐,换了个方向,驶向S市老城区。伴随着不歇不止的铃声,她回到了她长大的地方——育才小区。 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教职工分配的住房单位,周围街坊曾是程伊妈妈的老同事,这几年随着生活条件改善,渐渐搬离,更替了不少生面孔。 程汉生念旧,一直住在这里。 红色高尔夫没开进小区,停在了水果店门口。 被岁月侵腐了色彩的“好汉水果店”招牌都模糊了,可那一方亮堂地儿始终是程伊心头最热的地方。 “没说今天来啊。”程汉生搁下筷子,小桌前摆着台小电视,正在放新闻,一盘油汪汪的花生米撒了点碎盐花甚是诱人。 “我想来就来,”程伊从角落里找出双一次性筷子,两腿一盘,窝坐在角落嘎嘣嘎嘣嚼起花生来,“这是小姨做的吗?” “前天的了。没吃饭是不是,我去隔壁给你买几个菜?”程汉生赶紧起身,拉开贴满贴画的收银抽屉,“想吃什么?” “吃大排!然后再来点凉菜,盐水毛豆、素三鲜什么的。”说话间嚼花生米的上瘾劲儿也提了上来,筷子捣了捣碗的深度,薄薄一层就见底了,“再买点花生吧,这点都不够吃。” “行行行。” 待程汉生回来,桌上摆了几听冰啤酒,程伊披肩长发盘成头顶一个利落的啾,两腿一跨,一副市井模样,她听见门帘响动,给他开了一听冰啤酒,“喝点酒?” “怎么?工作不顺利吗?”程汉生将塑料打包盒一个个打开,小小方桌放四五个菜明显不够,拎了两个阶梯样搭落。 “没,好着呢,我不是在看房吗,没点财务能力我也不可能买房啊。” “买环境好、安保好一点的,不够我这儿有,你们这种职业万一有那种比较疯狂的粉丝,我听说......” 程伊打断他,好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我不是明星,没人跟踪的。” 程伊有买房打算时,程汉生把存款统计了一番,约莫一百万出头,本说要把水果店搞大一点,与时俱进,听她说想买房便称自己腰椎间盘突出上了趟手术台,服老了,不折腾了,家里的存款都补贴给她买房。 这笔钱始终没有在程伊的首付预算里,每次看到心仪的样板房她会默默加上这笔钱,再默默减掉。 她不想工作了独立了还要爸爸操心,他为她付出的够多了。 程伊大一暑假提过一嘴恋爱的事儿,大二开学生活费便多了一千,她说够花,不用涨,程汉生非要她拿着,叮嘱出门不能老让男孩付钱,都是学生,没什么钱,一起分担。 就是这么个男人,为她着想,为她家世不详的男友着想,却没有为自己想过。自程伊妈妈在她十岁那年交通意外去世后,一切大小事都是程汉生一人张罗,主内又主外,程伊倒是乐得他折腾折腾,自己挣的钱想怎么败就怎么败。 许久没回家,程伊胃口大好,没一会半份盒饭下了肚,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最近看房的情况,大意便是要多看看,她有数。 程汉生问:“上回见着的那个和你同一个大学的同学买房了吗?买在哪里啊?” 程伊瞎扒了两口饭:“人住的玉鼎花园顶层。” “条件这么好啊。”程汉生倒是意外,年纪轻轻的姑娘,父母都是外地的,居然买了本市最好的房子。 “是啊,她家住顶楼,有一个大露台,上面还有秋千!”王清珏每次发有秋千入镜的照片,程伊都会放大了看。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就营业角度,那个秋千不管晴天雨天、光线明暗,人坐在上面怎么拍都好看。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有360度全景马路风光。”程汉生手臂一挥,一副老不正经的调侃。 程伊像模像样纠正:“有也是180度,又不是住在山上。” “哈哈哈哈,对对对。” 两人嘻嘻哈哈喝着啤酒聊开了。 店外,夹道梧桐,晚灯映月。 时不时车辆飞驰,远近灯光影划过灯火通明的店面。 九点多,央五转播前天的足球赛事,程伊把踩脚鞋给蹬了,抱膝蹲坐在小椅子上,嘬哈啤酒,同程汉生说起最近几个球星足球俱乐部转会的事儿。 低清电视里的绿茵场时不时横出两道雪花,有人来买水果时,程伊便会陷入酒痴,迷瞪着一双眼,程汉生一坐回来她又恢复到兴奋的状态,继续吃毛豆花生,饮罐里凉啤,絮叨个没完。 两人高兴,聊嗨了,收摊特别晚,将近十一点。程伊回家洗了个澡,坐在旧书桌前找翻找化妆品。 过年那会她回来住了一周,懒得瓶瓶罐罐捯饬,带了一堆小样,部分做过标签的字迹褪了色,密密麻麻的法文看不懂,于是掏手机准备使用翻译软件。 女儿回来,程汉生高兴,洗了点新鲜无农药的草莓,刚人家要买他都没舍得卖,哼着小曲敲门,里面没应,他喊了声:“伊儿?” “哎!爸,进来啊。” 一开机,六通未接来电,程伊咬着唇点开,均是来自那个陌生号码,还有一条来自两个小时前的短信:【接电话!】 程汉生见程伊箍着个兔子发带正在玩手机,将酸甜果香的草莓送至床头柜,督促她,“早点睡,别玩儿手机了。” “知道了。”她没留心,等程汉生走到门口,才看见草莓,嫌弃地挣扎道,“哎呀,我今晚吃了好多......”还没叹完气,水分十足的草莓堵住了口是心非的嘴。 程汉生笑呵呵地看她作,给她带上了门。 一盘草莓下肚,已是零点后。 她没有回复短信,电话也没有再打来。 电扇在床尾摆头。 回忆的扇叶旋转,生风。 今晚看球时,程汉生问程伊,最近有空看球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真正热爱怎么会没空看球,她只是没法适应一个人看球。分手后她会关注体育新闻,也会看精彩赛事剪辑,开电视不会避开体育频道,却再没完完整整看过一场球赛。 她记得第一次进祁深洲的酒店房间,他便夺走了她的初吻,第二个吻,第三个吻,第四个吻......吻到她不肯呆房间了,害羞地说想看电影。 电影结束她烂漫地说,以后等她有钱了也搞一个这么大的荧幕看球,肯定很爽。他说好,以后给你买。 这种承诺多少轻浮,但第一次恋爱糖罐是空的,每填进一点只觉得新鲜和不够,程伊完全没想到这事儿真的会实现。 祁深洲是个行动派,同居找到房子后,在他们的小家里准备了投影仪。 程伊记得它第一次开机时,那束时光机一样魔幻的光,泛蓝又泛紫,无比虚幻。 彼时她对同居生活充满期待,他们走过了三年的异国恋,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共处,终于可以不用一边看足球直播,一边视频聊天,不用对着突然卡顿的画面着急地检查wifi,对着镜头傻乎乎地呼唤对方,说一堆情话等着对方感动,几分钟后发现被网路吞去。 可事实上,有了那个投影仪,他们没用它看过一次足球,甚至在某一次争吵时,程伊还砸坏了它。 “清零哐啷——” 金属坠地,零件零落,反复在耳边回放。 回忆至此处,甜味都变了质。 程伊将脸埋进尤带衣橱木质味道的薄被,心叹,算了,聚散都是冤家,闹不动了。 第11章 Chapter11 Stay Coo…… 月朗风清,城市染上霓虹的虚谜。 祁深洲和邱明奇打了会桌球,手机搁在一边,响了几次,偶尔扫一眼均非程伊来电。 这并不意外,过去他们之间有矛盾她也从不主动联系他。 祁深洲的手机号因工作原因换了好几个,而程伊的手机号末四位是她妈妈的生日,所以她打死都不会换号码。 说来也奇怪,这些年一直都记得她的手机号,可却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一回。想来这顶绿帽是真的压伤他的尊严了。 祁深洲自认是个冷感的人,多年独立生活,情感上很少会有依赖他人的行为。他习惯了一个人看球,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打包滚去天南海北也无人问津。 那一晚的偶遇撞破了他孤独的习惯,一点点塞进期盼。 两个人看球很有意思,这和挤在酒吧一群半熟不熟的球迷里完全不同。 回到家脑袋里装了个记挂竟也无比有趣,感觉明天很有盼头,去往他方也会被惦念绊住,这种玄妙的情感体验从未有过,新鲜,刺激,又很温柔。 若要说当时就想到地久天长那是谎话。他很少对未来作过多的设想,直到确认分崩离析的那刻,他才察觉,原来潜意识的蓝图里每一帧都有她。 * 程伊大四进了B城大学文学院合作的一家出版社实习,这一年他们相聚特别少,争执特别多,只因说好的两年异地恋因他继续学业的一个决定,拖延至三年。 看巴西世界杯的时候,祁深洲隔着屏幕轻描淡写地提了句自己申请了学校,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自己刚吃了披萨。程伊定格在那端,傻了一样,没一会整个人崩溃了,掌劲将啤酒易拉罐捏扁,狠狠甩出了画面。 她的情绪裂得比祁深洲想象得要厉害。 那是程伊第一次说起这段恋爱的痛苦,第无数次地提出分手。 与之前那些小性子不同,视频里她的泪珠如停不下来的雨线,呜呜咽咽地控诉着。 她的怨念被酒精催发得凶猛无比—— “人生第一次恋爱,见面少得就像远房亲戚,所有的步骤都糟透了,我理想的恋爱是从牵手、接吻、上床循序的,可我们每次见了面只能直奔主题,临到分开我期待的那些事都没空做。我理想中的恋爱是可以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偶尔出去打牙祭,穷点都无所谓,谈恋爱不就是要在一起吗?可我们的恋爱就是靠电话、靠视频,能维持下去全靠我们心大。” “祁深洲,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我吗,有些人真的很好,好到我拒绝都难受。有时候,我就想孤单的时候有人抱,担心挂科的时候有人陪我熬夜,起晚了的时候有个人帮我占位,情人节和生日不用等时差,快递的礼物晚了也不会觉得自己错过一个重要的日子。” “我不要那些惊天动地,我不要惊喜,我不要红包,我不要你突然出现!” “我就想你站在宿舍楼下,每天和我一起去东三食堂吃早饭!” “贪心吗?我觉得我想的东西都太朴实了,可怎么就这么难呢?你说,祁深洲,怎么就这么难呢?” “连最后一年都没有了。”她快大四了,她的学生时代就要结束了。 祁深洲那句“只是一年”卡在了喉口,在他们当时的年纪,于他们的性格,不可能做出恋爱凌驾于学业之上的荒唐决定。 程伊哭泣,抱怨,也是因为无能为力。在当时,她满心期待大学的最后一年他会回来,陪她一起毕业,可祁深洲一句话重新开启了异地倒计时。 周围都说你们真的面对面就分了,你们是和幻想在谈恋爱。祁深洲和程伊知道不是,可无从去解释他们的缘分与深情,就这样拖着耗着拉扯着,好着吵着黏腻着,好像只要他回国、他们在一起,猜测便会不攻自破。 视频突然黑了的时候,祁深洲的机票刚订好。 他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沉默了许久。 长途飞行,日夜颠倒,人在时差里眩晕。 他到B城大学东校区的操场时,程伊和一个男孩坐在观众席。她低着头,那个男孩望着天,画面竟也和谐美好。疲惫让祁深洲没有情绪,麻木地走到他们面前。 那个男孩说:“听,鸟儿,我们B城人就爱听这声儿。” 程伊点点头,一抬头看见祁深洲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被蓄满的眼泪给淹没,祁深洲没说话,男孩见状朝他点点头,表情不见尴尬,颇为识趣,走了。 “就这?多好?”祁深洲不满地瞥了眼那人的背影,讽刺道,“身高够一米八吗?” 程伊更气了,可心头的坚硬还是被他的出现敲打龟裂,内芯散软在表情里:“关你屁事。” “程伊,我们说好的,分手当面说,不可以在视频里闹脾气。”祁深洲试图环住她的肩,被她防色狼似的甩开,坐到五个座位之外。 等好不容易哄好,祁深洲大脑呈现负荷过重后的空白,不过到家还是把她扣在床上报复性地亲了会,硬是硬了,思及她说起见面就直奔主题的不情愿,拽过她的手覆上坚抵便酣睡了过去。 程伊撑起头,看着狼狈如拾荒者的祁深洲,叹了口气,下床拧了温热的毛巾替他擦了把脸,掖好被子。 书是一定要读的,这口异地苦黄连还得她来咽。委屈是必然,但除了嚷嚷也没旁的招可宣泄。 向恋人表达愤怒容易,可委屈好难。 包着一层一层倔强的外壳撒泼耍赖,面对视频像个女土匪,冲他怒吼“祁深洲你混蛋,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毕业就回来”,转身委屈如小女孩般泪眼嘤嘤,独自抱膝,自言自语,“我好想你,想得心里冒酸水”。 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愤怒几乎是唯一可以表达委屈的方式。 她好累,可是又好喜欢他。烦死了。 祁深洲准备返美时程伊还没恢复笑脸,正巧登机前收到同学发来的课程延后通知,立马废了机票。他连退票都觉得浪费时间。 打电话给程伊,结果她说她爸爸来B城了,两人正在看国安踢球。 祁深洲在体育场外第一次接触了程伊的家人,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和他脑海里那个悲伤、穷困的单亲家庭不同,程汉生和程伊两人凑在一起笑容就没有离开过嘴角。甚至几度忽略了他。 程汉生提起足球那个精神头就像小伙子一样,滔滔不绝,程伊与他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两人在场内就喊哑了嗓子,出来沙着喉咙还继续讲个不停。 程汉生次日回S市,程伊送他进站转身就哭了,她说这几年在外地读书爸爸都老了。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孩,会在他们第一次结束后窝在他怀里流泪,在她心里这是件仪式感十足的重要事件,她也坚定毕业后一定要回家工作,好好孝顺家人,绝不忤逆父亲。 他开玩笑问:“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 却不料她想也不想:“那就分手!”像是还带着气一样。 “你也太愚孝了吧!” “如果人一定会在某件事情上犯傻,那我宁可在父母身上犯傻,也不会在男人身上犯傻。”程伊嘴巴很硬,在两人恋爱上她一直试图占据理智位。 祁深洲语气也跟着冷了,“那你毕业回家,我怎么办?” 程伊沉默了会,这事儿她想过,心里早有了坚定的去向,一点也不服软:“反正我会回家的。” 祁深洲被她轻视感情的态度给惹恼了。两人刚结束世纪大战和的好,又不愉快了起来,好在那点不愉快一翻滚到bed上就消解了大半,他使劲啃着程伊的锁骨没松口,她也不喊疼,梗着脖子沉默。 牙齿在肌肤交替落下痛意与酥麻,程伊咬着被褥终是没忍住,于颠簸里嘤/咛出声。 第一次知道她没有母亲时,一定是心疼的,这是人最直接的反应。可事实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比父母双全的他更幸福。 * 祁深洲在APP STORE里搜索微博,发现自己下过,点开,搜索。叫程伊的不少,但没有一个是她。他滑动屏幕,一无所获,没了耐烦,搜了王清珏,由@王清珏TINA的主页顺利找到程伊——@是陈真心啊。 陈真心? 等祁深洲想起她大学写小故事的公众号,失笑发现自己早在猴年马月被公众号拉黑了。 程伊的微博有不少灵气十足的段子,鸡贼地避开争议话题,自保地分享生活。祁深洲在相册里反复地拉动,一张一张点过去,补课缺席的一千多天。 要问这么长的异国恋,这么多次境况窘迫的吵架,祁深洲累不累,他肯定会回答,累!如果有下次,绝对不谈异地恋。 只是再度将她搂在怀里,死吻蛮干,又找到了博弈的快感。 那个骄横的姑娘在他直白赤露的目光下,像是被擒住七寸的蛇,任由摆布,在颠簸中认输,小声说以后不随便提分手。 性是异地恋困窘期的逃生通道,他们每一次逃出生天,都会更爱彼此一点。 但这条通道没有尽头,永远永远有下一关—— *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祁深洲眼里熊起两簇火苗,几乎要把程伊灼伤。她攥紧拳头昂起头,“有,但我要回S市。” 好奇怪啊,霓虹街灯怎么倒映在天空,她扩眶瞧了一眼,飞快敛起眼泪,她在等,在等,却等到祁深洲恶狠狠一句,“那随便你。” 眼泪终于绷不住,扑簌簌滚落,程伊咬住嘴唇反问他,“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他盯住她,没为她擦眼泪,也没拥抱她,像一尊冷漠的雕塑,任她委屈巴巴地流泪。 程伊无助地看到一团爱火往两条路上四溅,那些因为人生选择而分道扬镳的故事终于要应验在她身上了。这几年不是没想过,所以可以如此轻易地提分手,可真到要摊开内在分歧的这一刻,她又陷入了绝望。 “王八蛋!” “再说一遍!” “王八......”眼泪流进了嘴里,舌头将它卷挟,吞尽。她在铜墙铁壁一样的怀抱里挣扎,沦陷。 二十出头的爱情就是变着法儿地作。回头看,真疲累,人怎么可以把一件简单直白的事情执行得如此迂曲荒谬,还乐在其中,想说蠢,又舍不得。成熟后的再难犯蠢也是人的再难青春。 如若不恋爱,人很难意识到自己情绪脆弱敏感澎湃跌宕的极限,置身事外睥睨他人犯蠢,只当自己旁观者清。一旦陷入恋爱,且视过往坚强独立冷静理智如空气,跌碎撞破自我又一次次重建,这才发现恋爱这场游戏终究是沉浸式体验,看是看不出门道的。 道理万语千言,说来全是空话。 程伊一次次通过物化祁深洲,强调其男友功能来减弱自己对他的依恋,淡化祁深洲这三个字的能量,在感情里板起腰杆,绝不认输,随时准备好全身而退。 争吵,和好,上/床,然后对争执只字不提,调整好状态迎接别离。 程伊每次送别祁深洲都在进行分手前的预演,她想,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姿态得好看一些。 异地恋谈得累人,哭着伤肺,时差伤肝,见面伤肾,分别伤心,回到S市她人还在恍惚,好像少了点什么,又好像就这么些东西。 大四毕业那年,程伊按部就班回了S市,当时她已经经过了杂志社的两轮面试,回家工作是板上钉钉的事。 祁深洲掐着火车的点,问她:【到了吗?】 【嗯,秋冬的大件床褥在南门的小店里低价卖掉了,有些偏远地区的新生会买。还有些东西邮寄了,估计明天到。】她事无巨细,交待得万分不舍,边整理东西边等他下文。 结果没了。半小时再没回音。 程伊赌气地将手机掼在床上,用力扯开窗帘,帘子两边墙上挂着她的全家福,她扭头对着玻璃相框出神,疑惑其中怎么没有自己,取而代之的是片霓虹,她越看越困惑,越凑越靠近。怎么白日也有霓虹啊?为何霓虹如此恍惚?像是颜料晕染开来了? 程伊蹙起眉心欲要深究,眼前一阵晕花,颤着牙关醒了过来。 曲起踢到床板的脚,程伊恍惚地抚摸着痛处,人还在梦里。他们的爱情就像虚张声势的中国足球,在别人助威的口号里心虚又自信地前进,一直在盘带,几度带起高///潮,却不敢打门,怕蹉跎成空。 耳朵边清零哐啷是老程在厨房里的动静,她拉开厨房移门,出声略带晨起的沙哑,“怎么没去店里啊?” 程汉生见她醒了,勺子一颠,笑得特满足,“你难得回来,给你烧顿好的。店你小姨看着呢。” “哦。”程伊呆呆地坐在桌边。方桌有些年代了,桌面上铺了张白色蕾丝的塑料皮桌布,桌底下叠了两个塑料框,踢踢还有空酒瓶子的响动。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玻璃瓶子在脑海里漂浮向梦里的未完片段。(接着梦醒处闪回——) 程伊毕业自顾自回S市后,并不知道祁深洲沉默地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好,心中笃定这次他们之间再无逃生通道可言。S市和B城相隔千里,他们长大了,不会幻想小叮当了。 程伊被拽出门前,都不清楚他已经在S市找了份工作了。 她站在他租下的公寓里,看着他置办的投影仪,在那吊诡的光束里惊讶地问:“你租的?” “为什么?” “你......要留在这里?”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她? 祁深洲将遥控器一丢,冷冷道:“不然呢?”他从见到程伊那刻起,就知道她在预计分手措辞,好像为爱付出舟车劳顿与远近别离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 她心被一颗捏爆的柠檬,四壁溅着酸水,喉头也一股一股地反涌涩意,“你之前怎么没提啊。” “你不也什么都没提吗?” 程伊抬起眼,祁深洲站在光影那处。脸颊在岁月打磨下棱角分明,他抿着唇,注视着她,目光复杂。 酒瓶哐当倏然替换成尖厉的汽车鸣笛声—— 程伊饭后准备返程,晃晃悠悠下到一楼,看清面前人时,一脸呆滞。眼前的祁深洲像是从梦里爬出来的。 他一手插兜,一手搁在车窗边,每五秒鸣一次笛。没素质极了。 直到程伊反应过来,咽下唇齿间残留的糖醋排骨香,怒斥道:“你干嘛啊!”这里是住宅区!怎么可以鸣笛! 她干瞪眼睛,后面的话没说得出来。 祁深洲眯起眼,一言未发,几声鸟啼啄破他们之间的冗长沉默。如果程伊有心,可以看清他衬衫褶皱,并不匹配的领带松垮系了个温莎结。可她没空在意,只见他祁深洲面不改色,手再度伸进车内,似要鸣笛。 程伊飞快上前,负气拉开车门,径直坐入。 这套动作,好像做了几百遍。 又几年没做了。 第12章 Chapter12 Stay Coo…… “又不接电话。” 程伊正犹豫是否要绑安全带,被他的“又”字惹得皱起鼻头。这人怎能如此理直气壮。 祁深洲偏头,对上程伊。法式刘海的碎边在眉尾凌乱,修出张玲珑脸蛋。许久未如此近距离看过她,比微博照片消瘦,也精致。在她皱起眉头的瞬间,祁深洲反射地将储物盒按上。底下有包没拆的Springwater和半包七星。 以前她最烦他的烟味。 “陌生号码,我不接。”程伊直勾勾迎上目光。 祁深洲启动启动车子,“现在住哪儿?” “这就是我家。” 闻言他掏出手机,打开最近通话,将通话面向她:“那我打电话问清珏。” 程伊伸手去抢,隔了这么久,身体还有亲/热记忆,皮肤之间似乎还有记忆热量,“别打扰人家!”她碰到手机也没抢夺,象征性地点了点,缩回椅背,双手抄起,防备姿态。 “那说不说?”祁深洲手搭在方向盘上,不急不缓,料定她会缴械一般。 “你要干嘛?”程伊恼了。突然消失,突然联系,突然站在她家楼下,还问她地址。 祁深洲瞥见程伊的小姨从南门洋槐那条小径往这里走,见程伊没注意,说道:“先走吧。” 程伊的家人他都见过。每一个都比他重要。她与周遭对家人发怒对生人耐心的人不同,她很小的时候就把父亲放在了人生最重要的席位。 没得到理想的答案,但也可以理解,祁深洲接着问,“第二呢?” “我小姨吧。” “......” 当时应该刨根究底,我呢?程伊我呢?而不是失笑地就此揭过,自信自己的比重。 工作日闹市街区很安静安静,车辆缓缓驶过。多日阴雨终得阳光恩惠,金色像不要钱似的,洋洋洒洒。角角落落被晒得烫人,车内也不例外。 程伊掰下镜子,试图遮挡阳光。 祁深洲问:“怕晒?” 程伊不耐烦,“你开快点儿吧。”与他安然呆在同一空间,像是背叛了既往掼地的狠话,叫她很不自在。 “要喝水吗?”祁深洲探手准备取水,身体稍倾,伸手的一瞬间,程伊本能往副驾门上一缩,两手护胸惊吓状,“你干嘛!”语气已经十分不好,似乎他是个入侵者,一举一动都是打搅。 车厢内一度陷入真空。祁深洲死死盯住程伊的脸,直到长龙般的车队不耐地滴响震天,车厢时而静得窒息,时而吵得耳聋。程伊咬住唇又问了声你干嘛,却没能打破冰封的空气。 直到车后传来摔门的声音,程伊瞥眼扫见后视镜里气势汹汹走来的女人,这次未及程伊开口,祁深洲一脚油门横过了十字街口。 程伊两腿端放,却很不踏实,她看到祁深洲摁掉一个又一个电话,没话找话道:“接吧。” “一接就没完没了了。”他若无其事捞起手机,长按按钮关了机,自然道,“不想回家就兜兜风。” 程伊的脸已经装不下疑惑了,车窗随话音下滑,热风扬起发丝,心房裂的那一道口子,风往里头灌,撕拉出声响,她听见自己开口,问他,“祁深洲,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想我把你当什么?”他反问。 程伊攀住窗户,“来找我干嘛?” “你家住哪儿?” “你要干嘛?” “不干嘛。” 程伊彻底火了,“祁深洲!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程伊吗?” 祁深洲不解,扭脸看向她,轻嗤道:“我什么时候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伴随方向盘的旋转,阴影迎面泼下。光线如岐路迷羊,在眼皮子上乱窜,打碎画面。(切至异国恋开始后第一次见面——) 程伊的刘海长了,越过睫毛,不时剌眼球。可她路过理发店也没剪,反复拨开,一点儿不嫌烦。她特意穿了海魂衫与百褶裙,将乔张作致劲儿拗到极限。 室友打趣她,你这身走过学院的月牙廊,那帮子酸秀才估计眼睛都要直了。 程伊莞尔,轻哼一声,做作到自己都受不了,可耐不住紧张和雀跃。 祁深洲回国,她能不高兴? 心跳从昨晚开始就失控乱蹦,临到要出去见他的这个点,只能靠吞咽才勉强咽下心跳。她想要快点见到他,又不想要见到他。 是去见相恋四个月的男朋友,也是去见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男人,那种错综感让她感觉自己浑身发烫,潜意识里的脸古怪扭曲。做梦一样。 她兴冲冲奔到学校西门,从夕阳西下等到月上柳梢,笔直站立的身姿在斜影里渐渐耷拉下肩头。 晚点很正常,祁深洲也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如约出现了,只是形容疲顿,给人溃散的感觉。 分分秒秒的等待里程伊耗尽了力气,不停拿着手机看时间,想象各种事故、理由,是不是飞机失事了?是不是他根本是个男骗子?是不是他忘了要来找我?是不是走错门了? 她气恼自己汗湿的刘海粘在脸庞,身体洇着不清爽的味道,在祁深洲由熙熙攘攘的学生群中快步走来时,她心跳像死了一样,别扭极了。后来祁深洲说什么她都没了耐心与期待,臭张脸,直到他问,“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他见她没精打采,自是当她等久了,问她吃过没,她也只是哼一声。 时间已过八点,她常在电话里说要赶在关门前去楼下打热水,中文系那片是老建筑群,女生宿舍门禁后便没热水了,高功率电器不让用,祁深洲思及这些便准备送她回去。 程伊本还恍惚,听他说要送自己回去,一下清醒了,头顶毛孔猛地竖起,化作绵绵细针扎进话里:“不必了,我有腿。” 日夜焦心,抱着一切通讯工具画粉红泡泡,初恋是心动过速,初恋是辗转反侧,初恋是抱着电话睡着,再在他的早安里醒来。 可真当实体出现时,才发现如此扫兴,倒是自己的幻想更美一些。 她头也不回往宿舍区冲,砖石路将眼前世界左右切割,耳后的行李箱轱辘声刺耳得很。程伊充耳不闻,一个劲走,越走越快,直到一股劲冲到四楼宿舍,将头埋进床褥,才将作劲呼出。 室友见道黑影杀进房间,先是惊诧了声“谁啊”,见是程伊又打趣,“怎么不跟你的金融哥哥过夜?是回来拿什么东西吗?” 女生宿舍,恋爱的那个总容易被调侃。程伊本来享受,此刻涩意反涌。 “哇,他在楼下哎!” “楼下那个高个儿是不是!” 脚步声踢踢踏踏热烈起来。 “天哪!程伊!这门亲事我同意!” “朕也准了!” 程伊在起哄声里嘟囔自己不合时宜的小性子,不过是久等了会,何必不给人好脸,他本质上也没做错什么,可精心吹过的刘海就这样凌乱油腻,细心抚过每一褶裙摆,一次次重复检查细节,最后没有按照计划进行,没有完美呈现在他眼前。 一切都糟透了,糟得她都不想见他。 他不能夸她一句漂亮吗?这样也好缓解她没有镜子的焦虑,可他偏说“累了是吗”,她看起来很累吗?累到要被送回宿舍?这人怎么嘴里没一句好听的呢! 程伊能想象祁深洲现在应该满脑子疑惑,但她就是好生气,没头没脑的气,一切情感皆在错位状态冲她龇牙咧嘴,她拧着眉头,试图重新摆位,又怎么也摆不对。 烦死了,书里的爱情都不是这样的。 她赤脚冲到阳台,因着室友的音量,阳台上围了一堆姑娘,湿着长发,抄手凑热闹,她看见祁深洲将两只大行李箱挨在一块,长腿斜搁,单手盘弄手机。 她摁亮手机,有三条未读消息—— 【睡了跟我说一声。】 【是我迟到不开心了?】 【等你熄灯。】 程伊那几个没眼色的室友像喝酒上头,扒着围栏叫祁深洲,关键连他名字也不知道,一个喊“学金融的”,另一个直接冲他喊“程伊”,祁深洲抬头,看了好一会才在那堆嫩生姑娘里把程伊分辨出来。 这迟来的聚焦叫程伊更懊恼,使劲捋刘海。一定不漂亮。 【我等了四个小时!】她发了个哭的表情,这是她习惯的交流方式,与祁深洲的半年恋爱里,她更习惯对话框里的他。 【那我赔你。】他回得理所当然,发完这条将手机往兜里一送,立身倚向灯柱。一副要站到熄灯的持久战姿态。 程伊再发消息,那边已经没了反应。好像铁了心似的,要赔她四小时,程伊在室友的推搡下反身往洗手间冲,拿起夹子将刘海夹起,换了身清爽的衣服,终于舒服了。 她想,祁深洲应该生气了,气她不懂体谅人,又是时差又是长途飞行,还遇上误机,她的小性子耍得那般不合时宜,可当程伊在自省里杀到楼下,却迎上他气定神闲的挑眉,“怎么下来这么慢?” 程伊头顶的那把火倏然蹿高,化作一股清泉,淋得她通体舒适,“......” 那一刻他们就是谈了很久的恋人。对彼此气性熟悉,尽管肢体陌生。哦,这一晚,他们连肢体都不陌生了。 祁深洲咬死自己之前恋爱经验匮乏,可任程伊如何看他都是个高手,怎么能把女生那点心思动态把握得如此透彻,那天她在吃苦头前一个劲闷笑,说,看来你没骗我,你真的没经验。 程伊也是个愣头青,这种话当男人面说出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切回现实线——) 回忆随着一记刹车戛然而止,安全带将程伊弹回座椅。她头都没偏就知道这是哪里。 熟悉的绿化与别致的拱门一目了然。 他们不约而同陷入更深的沉默。 半晌,祁深洲率先划破僵滞,“那天我在这里......” 程伊出声打断:“看到我了是吗?” 好一个烂尾的故事。 如此惊艳的一流开场,结局还是落入了地摊读物模板剧情。 (类旁白) 读者问过陈真心,为什么不写长篇,短篇写得这么精彩,长篇一定很棒。 她回复说,【我是很短视的作者,只有眼前的脑洞,怕漫长的故事会烂在我词穷后憋出的一个误会里。】 生活与此暗合。 第13章 Chapter13 Stay Coo…… 昨天站在摄影机后,程伊猜到祁深洲说的是哪天。 这个日子于她也是刻在人生坐标轴上的特殊日子。 与镜头中的他忽如其来的那一瞬对视,“情人节”三个字在耳朵边来回撞击,程伊彻底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们曾约定在那个情人节买一对对戒,所以程伊才会在他缺席的情人节确定他们分手的事实。 镜头渐渐虚焦。 祁深洲的硬朗的下颌线在视线里混沌,画面暗下,程伊站在风里裹紧了兔绒披肩,将那位男性送向公交站台。 他是B城大学S市同乡会的群友,网名取自徐志摩的诗,叫会开花的树。 程伊叫他大树,发音发快了就是“大叔”。他并非B城大学的学生,只是在B城上大学,民办本三,拥有热烈的文学信仰,博古通今,常去B城大学蹭课,偶然识得程伊。 程伊在苛刻的镜头下不够利落精致,生活里却是个顶吸睛的美人,酸秀才喜欢她太正常了。 他在程伊字里行间的落寞中捕捉到失恋的味道,给她送蛋糕水果,嘘寒问暖,编辑长长的消息宽慰她的失意。 除夕那天是情人节,程伊接过玫瑰花的那一刻彻底与名唤“祁深洲”的负心男人告别。 廉价的塑料纸包装与小花苞玫瑰是她当时能收到的最大的异性温暖。 都说治愈失恋最好的良药是一剂新恋爱,可没人过问拥有固定伴侣的人身边留得住几个爱慕者,并非大家的道德水准多高,而是理性计算高于感性付出。 程伊见多了听说她有男朋友便表露失望失意,甚至表演非她不可的,接着两个月都不用,这帮人无声无息开启下一段剧目,程伊甚至有幸目睹几个“深情者”轧戏,真叫人白瞎了被表白瞬间的柔软。 “大树”是个例外,他会定期与程伊交流文学阅读感悟,即便在程伊沉浸时尚快消放弃阅读之后,他依旧会热心掺一脚她生活的文艺片段。 不管人如何否认,学生时代的感情初体验有一部分隐衷是证明自己的魅力。不会为人道,暗自为点子异性缘而雀跃。 情人节异性的玫瑰击溃了程伊的防线。头抵在与她一般高度的肩头,呜呜咽咽。 公交车晃过两辆,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等的800路。 程伊不知远处有双眼睛透过一整个月的眼泪只捕捉到这一刻,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他们的拥抱姿势是否怪异。 那天她给自己的感情画下句点,结局处写着初恋喂狗。 那天另一个人则自作主张给自己戴了一顶苦情绿帽。 她先是震惊,细品又觉得好笑,早干嘛去了。 “是,看到了。” 时间的横轴被拉长,祁深洲本就话少,这刻沉默得更加厉害。 程伊僵硬转动脖颈,面向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冷冷回视:“没有。”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有会世界静得程伊以为自己聋了。 他们错开目光,又在欲言又止时对上,程伊躁性子,加上自媒体编辑文本强迫症,脑海里奔腾的内容物都快喷薄了,她急需掏出备忘录码下来。偏偏这刻这么不合时宜。 “退租的押金我一直留着,存在我这儿都三年多了,按银行利息给你吧。” 程伊准备迎接他的愠怒,可祁深洲只是看她一眼,语气淡淡,“不用了。” “不少钱呢。” “不用了。” 好。挑衅失败,空气再次陷入静默。程伊快死了,以为人生尴尬巅峰是上次接的那个主持活动,舞台上每秒的迟钝都被无限放大,梗掉在地上哐哐作响,每一张观众席上的Poker Face都是对她的嘲笑。 而比起那些陌生,这张熟悉的脸面无表情时,她的无措未见好受。 “既然如此......”既然对这里发生过的事没什么要问的,那来找她干嘛? “程伊,为什么不联系我。”他在她的微博停留了一夜,或许是自作多情,他能读到她欲言又止的那些句子与他有关。 身体情愫的涌动骤然歇止,程伊好笑道:“为什么要联系你?”她勾起唇角,“通知你下架处理了吗?”手抬起,狎昵地替他理理凌乱的衣领,挑衅扬眉,“还是亲自把绿帽送到你面前?” 程伊对祁深洲有股毫无理由的报复心理。这种心理让她决定把这件事往他误解的方向引导,盖章定论。 这样做,颇像胃部长了肿瘤,她却手起刀落,把整个消化系统都切掉了。像一次次不厌其烦拔肉刺,在某一个小心翼翼的瞬间突然愤怒,无情撕开手皮,拉出尖利的痛楚,心中反划过爽感。 为什么要我联系你? 如果你在乎我,如果这段感情还值得,你绝不会眼见那一幕而不要一句解释。 懦夫。 那一刻我们都是面对一颗感情肿瘤,再也忍受不了治疗痛苦而放弃治疗的狠人。 祁深洲周身气场宛如冰窖,火气被冻住般一言不发,目光在她丰富的表情中毫无波澜。不多时,他偏头,自顾自启动车子,“去你家一趟吧。” 车子发动,程伊尚在余怒中。为什么她激他,轮到她怒?不是很清楚地记得那个情人节吗? 为什么不说话了?为什么不索性吵一架? 她憋住气,没说地址,祁深洲也没再问,就这么一路向北开,后视镜里的世界越来越荒芜,程伊忍不住了,“你到底要开去哪里?” “开到你说住哪。” “......”她紧紧闭上眼睛,颊边两颗梨涡气得凹进去,“布拉格调!” 他蹙眉:“哪里?” “你不会自己地图吗?” 车子猛地刹住,歪在空旷马路的右侧行车道,程伊惊恐地回头扫视一圈,手机已经发出了“开始导航”的声音。 开停如此直莽,还面不改色,程伊不禁损道:“你真是越来越疯了。” 祁深洲若无其事接话:“以前疯吗?” 以前? 疯。 程伊就是仗着他的“疯”才会一次次提出分手,她知道他会“疯”了一样回以热情,他们会用“疯”解题,逃生,再假装“疯”了一样的相爱。 一旦没了他的“疯”,他们的感情便也彻底冷静,皲裂毕现。 回过头看,他们的恋爱不似恋爱,更像是对认知里爱的行为的模仿。 沿高架一路开回去,导航的声音恰合时宜地为车厢里的安静配乐,直到开到布拉格调,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车子刚停下,程伊解开安全带分秒不耽搁地下了车,径直往里走。 祁深洲关上车门不紧不慢跟上,穿过门岗与安保室,是芭蕉丛小花园。踩在打磨光亮的石板路上,程伊迎着和煦的午后阳光开口:“到了,慢走。”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祁深洲与她间隔两步,“我想上去。” “你谁啊?”哪根葱啊!她回头,倒着走,又是疑惑又是好笑。背着阳光,满眼讽刺。祁深洲以前虽然自说自话,不过毛病没这么严重,今天他的行为超过了程伊的了解与理解范围。 祁深洲一夜没睡,突然迎上程伊的脸有些恍惚,阳光淋在她的乌丝上,发尾俏皮摆动。像校园里撒娇的女朋友,撅起嘴角,假装不悦,等他去哄。 祁深洲盯着她看了一会,莫名其妙冒出一句,“我想看看猫。” 程伊蓄满的能量归了零。哦,这样啊。 那些冲动的挑衅此刻在他平静的反应和对答中渐渐显影,程伊心头突地一跳,原来不是那样啊。 哪样? 不知道。 进了电梯,她刷卡按下4层,问他:“为什么突然想看猫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孩子都成年会发///情了,这时候跑出来干嘛? “就想看看。”他声音消沉,石头一样拽人往深处坠,沉得程伊也没了最后一丝挑衅的心情。 出电梯右手边的一套三居室,程伊摁下密码,让祁深洲再门口等,说自己进去拿猫,门没关上,留了条缝。 “咪咪。” “咪咪?” 程伊一边找一边疑惑自己的顺从,为什么他要看猫自己就给他看,这些年他尽到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了吗?接着被自己气笑了,什么不着调的身份。 找着找着又急了,屋内动静越来越大。 她慌了,跑去阳台见玻璃门是关的,松了口气,转头一间间衣柜门打开。小骗子有回就钻进衣柜,找得她梨花带雨的,直到听到衣柜里的挠门声才找回心跳,把这坨毛绒绒紧在怀里,报复性地使劲Rua。 这会程伊怀疑它又进了衣柜。她有个衣帽间,敞开式柜子,堆满衣帽鞋与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高奢不多,轻奢满当,这几天她收到七八个商务试用,快递盒拆得七零八落,泡沫摞在角落乱七八糟,将唯一的通路挤得需得屈身才可行走。 祁深洲站在门边,犹豫进退,恰扫见探出门缝的猫脑袋。他低笑一声,蹲下轻抚小骗子松软的发型,一遍又一遍,直到摸塌,才停下来。 屋里的动静已经响到人和猫都不能忽视了。 身后传来稳重的脚步时,程伊横着身子在看组装柜的底部,猫简直是液体,哪里都能去,现在找不到,多不可思议的角落她都不放过。 “你再等等......”她重重出了口气,两手一撑爬了起来,谁料小骗子正在祁深洲手上,一双水蓝的无辜眼溜溜盯着她,精灵一般。 祁深洲摸了摸它的毛脑袋,掐着小骗子的咯吱窝将它送到程伊面前,“这猫......挺重的。” 布偶乖顺,亲人不惧。程伊接过,颠了颠,满意地说:“嗯,十四斤。” 祁深洲高大,挡在中间一下遮去衣帽间的大半光线。一对分手情侣与一只猫,圈囿在一堆物什里,氧气三秒内耗尽,她局促地推开他往外走,刚迈开腿就被该死的泡沫绊住,差点趔趄在纸箱上,手碰翻白瓷烟灰缸,烟灰纷扬,两根烟蒂掉进纸箱的缝隙。 小骗子嗅到倾倒危机,立刻跳脱,十四斤的体重在纸箱上蹬出闷响,咖白的影子一下没了。 祁深洲盯着那个烟灰缸,直到它滚到墙边,眸色越来越深,掌间力量越收越紧。 程伊盯着扶住自己的前臂,心下不自觉惊叹其结实的力量,一看就有锻炼,不过嘴上没饶他,厉声道:“松手!” 孤男寡女,温热交织,她几乎看穿了他的套路。以往他们都是这样和好的,他们精神博弈,再以肉///身///服软。他不怀好意! 下一秒,程伊如愿失去依托。祁深洲撒手的姿势潇洒到让人更加来火。 程伊生气,无名之火在蹿,越蹿越高,为自作多情尴尬,也为早已脱离了解的前任复杂。 祁深洲眉头紧锁,眼睛像要把她撕碎,“你抽烟了?” 程伊这才意识到那个烟灰缸代表了什么。她反问:“和你有关?” 他沉默。 又是沉默。她烦躁极了。在最后的同居日子里,他也常常这样沉默。她所有挑起的争吵都在试图打破这种沉默,可他越来越回避,所以当她看到他宁可在楼下吹冷风也不愿早点回家时,她就知道这段关系完蛋了。 “猫看完了吧。”她要逐客了。 祁深洲问:“我可以接回去养几天吗?” “不可以。” “好吧。” “不走吗?”他压在她头顶像一座泰山。 “你要我走吗?”他的话带着信号。 程伊不可思议地抬眼,他这话什么意思,是笃定他经年回头她还在原地?还是嫌那顶“绿帽”分量不够,想再尝一次? 衣帽融融团团,挤挤攘攘,像饱满鲜艳的花苞将他们拥簇。程伊与祁深洲的鼻尖几乎挨靠,鼻息相触,像那晚酒吧的对视一样突然,只是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多了。 “祁深洲,你变了。” “这么久,谁都变了,小骗子不也从一个不存在的定金代号变成一只活生生的猫了吗?”他咽下了另一句,你不也开始抽烟了吗? 小骗子? 程伊愣了一下,“你看了我微博?”周围的朋友都叫它咪咪,只有在微博上它才叫小骗子,一个充满故事性的名字。 没等祁深洲回答,那一秒暧昧的花火消失殆尽,程伊一把推开他,歪扭出衣帽间,愤怒地走到门边,手臂一挥:“你出去!” 祁深洲没动。 “出去!” 她可以肯定他看了陈真心的微博。 原来如此,难怪来找她,难怪要看猫。 是的,只要有心就可以看到她的微博,这是她的职业,她的职业就是牺牲隐私,分享隐私,她的隐私就是流量的一部分。但这一刻她还是有被扒///光的羞耻感。 尽管博主职业展示在大众面前,实际上依旧是小众的狂欢,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领域上维持热度,天天刷微博的网友多不知陈真心是谁的,何况祁深洲这种分分秒秒都可换算成人民币的人,铁定没功夫在“写字楼”里搜索过往恋人。 重点——过往恋人。 “程伊,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在他看过她的微博后,那种已经离开生活许久的失控感再度袭来。他想谈谈,就他们戛然而止的关系。 程伊音调拔高,怒目吼道:“出去!祁深洲!我们分手了!没有关系了!请你注意你的风度。”不能再留他了,她的眼泪要下来了。 现在谈还有什么意义。 当初为什么要逃,现在又为什么要谈? 程伊曾幻想过,如果祁深洲有天看到她的微博会如何。 那会她内心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完美受害者形象,控诉“渣男”,饲养遗腹子,坚强独立,自我感动。 而如果祁深洲看过她的微博,翻得够久,则会目睹她分手时的伤心失意,语无伦次,也就洞穿方才她假装的冷艳洒脱,什么“绿帽”,不过是不想再结伴逃生,在偷偷逃跑时为对方扣下“垃圾”的帽子,减少内心的道德谴责。 人天然在感情里会自我合理化、自我美化,他们这么多年都恨着彼此,因为没有勇气面对最后的告别,没有能力去解开争执的压力源,也不想继续在尽头里挣扎。所以,在冷战里、在关系结束时,为自己披上深情的袈裟。 祁深洲看着眼前的程伊炸毛的模样,牵起唇角,终于有生动的熟悉感了。 恋人经年重逢后的疏离最叫人刺痛。 他顺从地点点头:“好,我走。”经过小骗子,弯腰又抚了抚它蓬松的身体,直到凌乱才宠溺地松开,“这猫养得真不错。” 两人擦身时,程伊还没从他闲适的姿态中缓过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来看猫的。”她还想确认一遍。 “不然呢?”他扩开门缝,抬腿迈了出去,回头挑眉,“你想我干什么?” 程伊沉默地盯住他调戏的神色,说了句等等,转身跑去房间。衣柜最底层有一个文件袋,猩红的囍字红包,压着厚厚一沓人民币,一万四千块钱,是当时退房的押金。她将红包伸到他面前,“给你。” “程伊......” “拿着。” “算了......” 程伊气了,“祁深洲,这笔钱膈应了我很多年了,你今天不拿......” 他走近她,“我不拿怎样?” “不拿就算了。”她泄气了。不拿她就拿去买个包。 她没再抬头,但额角的气息告诉她,他在看她。 半晌,“给我吧。” 她手往前一伸,他却没接,掏出手机,“微信转账吧,现金用不掉。” 第14章 Chapter14 海量陌生人(1)……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故事很不精彩是不是!”镜头里,程伊讲到一半直捂嘴乐,“我以前也想着, 恋人重逢得热烈盈眶, 得互诉衷肠,得心头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 或者咬牙切齿嚷着大快人心的狠话。而实际我们的重逢, 真的是满头问号。”跟他们确定关系一样,没头没脑。 “可能这就是很多人在提起恋人时只有一句叹息的原因吧,各中转折,无从说起。” 主持人思忖片刻,换了个坐姿, “那现在的你会如何处理当时的情况?” 程伊释出陈真心式营业表情, “沟通吧,沟通永远是良性关系的特效药。” “那你们的关系是通过沟通修复的。”主持人推了推银边眼镜, 语气确定地抛出了假设。 “不是的。”程伊坦诚, “我们知道生病要吃药,可我们并不总选择吃药,我们天然自信, 也惰于解决问题, 所以,没头没脑地继续用过去经验模式去相处。” “成功了?”主持人大胆猜测, “是因为你们都进入了社会,变成熟了,所以又走到了一起?” “当然没有,超级失败的。”程伊哈哈大笑,“我们差点再度分道扬镳, ”说到这里她委屈地撅起嘴巴,“在和他的感情里,我一直是个小孩子,永远长不大的那种。” 有点可惜,她关于感情的一切道理,都没有办法冷静地在他们的关系里实施。 人的动物性决定我们会受激素波动的影响,人的社会性决定我们会经历阶段性的动荡,而在这些内里外力因素下,永远只对一个人动心、只和一个人在一起是违背天性的,需要很努力、很幸运,而他们都不是那种关系里的幸运儿。 “消费时代一切都明码标价,都市女性多会陷落在两个‘LS’里,labels and loves[1].今年Dior经典老花系列全线上涨13%,LV平均涨幅5%,Chanel平均涨幅17%,爱情也属于奢侈品行列,看似无价,实际暗中每个人都在心中码下付出上限。” 程伊无奈地坦然:“年龄会抬高爱的阈值,我们越成熟,越清醒,越清醒越胆怯。较之第一次,第二次投入这段恋爱,我们花了数倍的勇气和时间。” 他们都不再如站在“无畏号”旁那样无畏了。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老粉都知道程伊曾遇渣男,后来她再恋爱,发现如果没有最后的不告而别,“渣”这个字无论如何都扣不到祁深洲身上。好在,他用“渣”完结了那段互相折磨的日子。 程伊并不否认,那段高浓度感情的剩余价值成就了她的现在,不仅是微博起步阶段的话题价值,还有她后来在感情的游刃有余。 门被合上,隔音效果太好,程伊完全听不到电梯是否到达,祁深洲是否离开。 她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熬猫,直到把猫熬走,她也没有动弹的欲望。试图让自己的放空,可还是免不了想到他,思及方才点点滴滴。 吴蔚接起电话第一句便是,“恭喜你,这是我今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此时午后最烈的太阳敛去威力,城市的色饱和越来越高,浓得人心神荡漾。 “你们律所招的是哑巴?”程伊歪在地毯上,头枕着只布艺抱枕,客厅里烟雾缭绕。 “大家在忙,好吗?” “既然这么忙,为什么还要刷社交网络。” “因为我是自媒体博主啊!” 程伊本想讽刺她视奸单星火Ins的事儿,听她这么说又没了好气,“你知道你是自媒体博主就好,收起你在危险边缘的情感探索!” 吴蔚爱探索两性。照理在社交媒体上,感情是永恒的热门主题,无论多俗气,都自带巨大流量。 但吴蔚一点都没沾到好处,她已经脱离男孩女孩的酸甜吵闹,一骑绝尘向两性敏感苦涩的无解向驶去,一条微博寥寥十几个字经常读得程伊是辗转反侧,悲从中来,有些人注定是情感思想的先锋。这种人流量不大,粉丝粘性却很高。 吴蔚无所谓地摇头,她并不在意。“这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干嘛呀?” 电话这头的程伊陷入片刻沉默,恍然醒悟般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宽身睡衣起起伏伏。 “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有!”程伊来了精神,掐熄手上的烟,“30秒后看我微博!” 202X年05月11日 @是陈真心啊:【如若知晓前任与自己分手源自一个误会,你作何解?】 除了娱乐营销号会通过一些比较低智向的问题来引导投票,完成流量任务,程伊这样的自媒体博主会利用有内容的问题,增加粉丝互动,提高粘性。 开窗通风,跑去铲了坨屎,再回来已经有一百多个回复,热评第一是【能因为误会分手会是什么至死不渝?不要也罢。】 谁说爱情一定要至死不渝了,和平年代没有那么多生生死死好吗!程伊眉心一拧,将手机丢向沙发。粉丝太通透,有时候能把博主也打个措手不及。 她想否认,但还是得承认,能因为误会分手,感情的根基确实早已动摇。 误会是借口。 不是这个误会,也会是下一个误会。 而只要心有不甘,怎么收场心头都会有恨。 * 坐进车里,祁深洲黑西装上沾了不少猫毛,轻轻抚开,指尖的动作都带着少有的温柔。 饲养宠物是他们漫长电话粥里除足球之外最常讨论的话题,大概是渴望太久,购买时非常郑重,特意去猫舍预订漂亮得能当场出道的赛级布偶,确认过猫妈妈猫爸爸的品相,与自己生育一般郑重。 祁深洲工作忙碌,等待猫咪的事项都是程伊在追踪,由于等待时间太长,说实话直到翻阅到陈真心微博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他们本来有只猫。 手机开机,21通未接来电涌入。 与电影里西装革履挥金如土的华尔街精英不同,国内投行终归是“舶来品”,项目的每一环节都充满中国特色,初阶岗位就像智能打印机,机械繁杂。而即便渡过初阶岗位,通过各种项目丰富简历与能力,跳到执行董事,手机依旧得24小时开机,他们是极其关键的中间环节,负责整个项目的承做,上传下达沟通要务,协调解决问题,带领团队做事。 而执行董事只是名头上的好听,重在“执行”二字,确也有迷糊外行客户,顺便画饼的附加功能。 他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电话,项目的细节环环把关,不知不觉,时间飞快。 城市的金色密度越来越大,车厢内烟雾聚了散,散了聚。 对面重复非重点内容时,祁深洲没有打断,但会晃神,时而晃到分手前的程伊,时而晃到现在的程伊。 “祁深洲,你居然抽烟!”程伊从他兜里掏出烟,跳到床上,扒开来数,“好啊,只剩两根了!你抽了18根!”两眼直露捉贼精光。 他一直有抽,只是没给她见到过,工作后压力大,应酬多,抽得越来越凶,再加上同居避无可避,胡扯说:“我抽的不多。” “抽烟有害健康!”她将烟丢进垃圾桶,交待道,“以后不许抽了!” “好。” 没一阵,她狗鼻子动了动,一回家就闻见了味道:“你骗我。” 他喉结滚动,叹气老实说,“现在应酬都抽烟。” “油腻!”她嫌弃地倒退一步,“你今天不许碰我,我讨厌抽烟的人!”表情全是嫌恶。 男人有个坏功能,就是盲目说好。不管心里想的是好还是不好,似乎面对恋人的要求只有说“好”才配做好男人、好恋人。 好好好,好个屁。 程伊杂志社的老师是个老烟枪,一口牙被焦油熏得蜡黄,讲话时口气浑臭,她被搞得有气使不得只能回来拿烟出气。 一来二去,烟成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之一。 祁深洲没有问你为什么讨厌烟,没有讲自己有时候压力大,想抽抽烟,没有说初入职场,烟是一个打开话题的交际手段之一。谈事之前,先来根烟,几乎成了男人交际场的习惯。 程伊没有卸下盔甲,软下声来交待自己对烟味的阴影,那老师烟嘴一张开,净是一些难以入耳的打击话,她都快烦死了。 两人对“烟”的核心问题避之不谈,一个借压抑之名发泄,一个借忙碌之名躲避,争执越来越多。 如果说异国恋时那点子吵架是彼此证明其重要性,越吵越相爱,那同居时候的吵架是越吵越冷漠,越吵越疏远。 性一开始能解决问题,但做着做着,就越来越怕清醒和冷静了。 祁深洲掐灭烟,对着手机怔神,拇指一划又打开了微博。 要不是与王清珏的乌龙相亲,他已经许久没有与大学同学联系了。同系的同学要么在BB九大,要么在B城精品投行专门做并购或上市,S市鲜少有熟识的老同学。邱明奇是他高二打游戏时认识的基友,断断续续保持联系,倒成了在S市唯一与工作无关的好友。 他现在使用的微博关注了一堆僵尸号,手头懒取关,只是增添了一个新人——@是陈真心啊。 关注成功后弹出了设置特别关注的弹框,点击确定,下一秒最新微博添至主页。 他将这条关于“误会”的微博评论都看完了,似乎没有人为此可惜。丢弃是都市人感情生活的常态,修复反成罕见属性。 祁深洲想到了刚恋爱时的一次争吵,那次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大学时他有很多耐心弥合横亘的鸿沟。(闪回异国恋吵架片段——) 彼时程伊在翟洋的帮助下申请美签,本来乐呵呵学习英文,顺便重刷六级分数,某天突然不高兴了,声音低落,电话里赌气说不来美国玩儿了。 祁深洲问她为什么,她死活不说,追问拒答,还撂了电话。 接着几天,程伊在电话里都没有好气,那头的祁深洲莫名其妙,又鞭//长//莫及,程伊是个闷葫芦,他只得迂回战术加了她室友们的QQ,这才知道这妮子在闹什么。 “为什么要听别人说三道四,却不肯听我说!” “谁听他们说了!” “他们都说了什么?”让你那么在意? “什么都没有!”程伊满口否认,“而且我没有在乎!”她如果在乎就输了。她不可以太在乎他。 闲言碎语惹人烦。程伊入了局才知与自己恋爱的大帅哥是金融学院的风云人物,她一半惊喜,一半又倍感压力。有时候在图书馆、食堂等公共场合,她会敏感察觉自己被三五成群的人用眼神扫描,总有人向室友或一起上大课的同学打听“程伊”这号人,辗转传到她耳朵里,先是不知所措,再然后话越来越难听,多少烦躁起来。 到了哪日风言风语演变成“麻雀攀高枝”、“清纯乡下妹”,她再也忍不了了,越想越气,气儿全撒在祁深洲身上。 他是谁啊,天王老子吗。什么高枝,有王位吗,不就是去美国看他吗,不去就是了,不就是个男的吗,不谈就是了。 那会的程伊极容易被言论左右。 翟洋当时在求王清珏复合,再加上是祁深洲室友,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操场上的难兄难弟。 翟洋劝程伊想开点,祁深洲挺靠谱一人,人不可貌相,不能因为长得好看就觉得他不靠谱,程伊则碰碰他的酒瓶,摇摇头,“可是太委屈了,我不想谈了。哎,你也别执着于女神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都说对你没感觉了,你追个什么劲儿啊。” “我告诉你啊,别看她现在端着,我一旦不追了,她第一个失落,我怎么舍得她失落啊。” “恶心!”程伊啐他自恋。她当时看来,王清珏就是不鸟他,纯粹这头的翟洋犯舔狗病。 “你别不信,你换位想想,你撂电话的时候是不是笃定老祁马上会追一个电话过来,你说不去美国了是不是知道他下一步一定会问为什么,如果他不问,你连头都不会起,因为你知道他在乎,所以......”他话及此处,及时止住,“所以啊,你们女生最口是心非。” 他将酒瓶丢进身旁的垃圾桶,“嘿,妞儿,下周还是去面签吧。” 待翟洋离开后湖的操场,祁深洲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他每天起床都会给她一个电话,恋爱四个月,从未间断。 画面跳跃至熄灭她都没接,她心中默数秒数,第十秒他的第二通电话还没来,她的屁股立马坐不住,刚起身,手心的震动再度传来,好吧,她承认,那一瞬间眼眶热了。 莫名其妙的。 接起,静候几秒,对面也没动静,她赌气一样耗着,直到那头小心翼翼温吞一句,“还在气?” 屁股顺着座椅滑下,青春的脸颊反出一滴滴月光,她捂住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那头在安静里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叹了口长长的气,“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的......打水了吗?这个点应该打了吧,不然又要喊没热水了。” 程伊没回应,她一直在外面,没空打,破罐破摔想,没热水就没热水,冻死拉倒。 冬夜的冷风吹得她哆嗦,她擦了把眼泪,用力吸了吸鼻水。 祁深洲耳朵尖,“哭了?” 她依旧不吱声,在憋气。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小时候的故事,听吗?” 程伊眨眨眼。 “不听算了。”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会用这招,还是顺从地在温柔的声线里缴械:“......听......” 他清清嗓子,开了个头,“故事发生在我小时候......我呢,在大院里长大,我爸是入赘到我家的,我外公太宠我妈了,不舍得她‘嫁人’,在他们那个年代,入赘鲜见......你懂的吧......”说到这里,祁深洲的声音变得消沉,叙述不再流畅,他顿了顿,不知怎么话锋一转选择了结语,“所以我从小就在流言蜚语里长大。” 眼泪被风干,睫毛下的乌珠如披银霜,程伊等了会,耳朵动了动,确认道:“说完了?” “嗯。” “好吧......你妈真幸福。”有点没话找话接。 祁深洲发出一声轻笑。 隔着电波,程伊听不出其中复杂,走出情绪的她舔舔嘴唇,磕磕巴巴自己找台阶,“那......如果我去了纽约,你带我去哪里玩啊。” 祁深洲兴奋起来,音调拔高:“哪儿都去,这儿很好玩儿的。美剧看过吧,很多美剧都发生在纽约!” “.......带你去自由女神像、大都会博物馆、时代广场,去世界十字路口,还可以去唐人街,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我们可以去死马湾玩儿,那些热门景点没意思。死马湾是一片玻璃瓶垃圾场,各种年代的酒瓶子,还有马骨头,眼前的一切都是腐朽的,但是闭上眼睛,可以听见最美的声音,海浪拍打玻璃瓶,像在一个异世界。哎,我中文太差了,没法形容,我带你去听。或者我们可以去纽约克林顿街54号,特有名的老酒馆儿,你们女孩儿肯定喜欢......” 少男少女注满热情,说着说着手舞足蹈,仿佛这座华丽复古的城市近在眼前,耳旁的恋人近在身畔。 相比较美国,程伊当然更期待见到祁深洲,此事她也如愿以偿。程伊的第一个纽约之旅,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沙发上,流理台上。 以上话题提及的景点,她一个都没去成。 ............................................... 第15章 Chapter15 海量陌生人(2)…… 程伊赶到拍摄现场时, 王清珏在一旁看脚本,妆容时尚完美。 她脸型瘦长,两颊微凹, 画了粗平眉, 眉峰平直,修饰锋利感, 巧克力吃土色口红高级感十足。 她冲程伊招招手, 说,“我添了两个问题,你看看行不行?” “不会是什么隐私问题吧。”程伊拉开化妆包拉链,指尖摸索起口红来,心头暗暗较量, 自己现在的唇色一会上镜得明亮些。 “不会, 就是加一些对学中文的男性的讨论。” “这个没问题。我可得为文科男正名,情话能力绝对一流。又酸又欲罢不能, 比思路直角打拐的理工科会哄人多了。” 王清珏露出复杂的微笑, “哈哈哈,果然是你经验比较丰富。” 程伊将包放下,走到摄影机旁确认机位和光影明暗, 与导演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回答的条框, 导演赞许地点头。王清珏夸道,“这次视频最后一个拍你, 除了祁深洲,你是最有条理的一个。” 程伊表情自然,回避上次的些微失控,得体勾唇,“哦?我比之祁深洲应该更专业一些吧。” “那是当然, 他真是专业之外什么都不肯说,嘴巴上过封条了似的。” 句子撂下,程伊故意没接,慢条斯理地匀上口红,任空气划过半刻静滞。 准备工作陆续完成,程伊一边配合一边打量,暗叹王清珏拍个主题视频如此专业,团队像模像样的,金钱在有能力的人手里确实能兑换品质。 “3——” “2——” “1——” “Action!” “Hi,我叫陈真心,本科中文,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在从事自媒体工作。”她歪头,弯起眼睛露出梨涡杀。 没办法,她在镜头里的最大优势就是恬静,温柔,尽管生活里,她并非这一卦。拍视频之前,她自己对着镜头练了几十遍开头,最后还是选用了最保险、最漂亮的版本。 好看,但没什么个性。 她少有连贯的动态时刻,录视频于她也是走出舒适圈。 “陈真心?”眼前刺目的灯光忽地转向,被修长的手指阻去灯光。(切至回忆线——) 白光渐渐虚影,须臾,聚焦在祁深洲锐角般凌厉的鼻尖。 “为什么要换这个名字?” “因为我写了个爱情故事,要取个笔名。”她不想用自己本名。 “什么故事?” “我爸妈的故事。” 陈真心的第一个故事取名为《真心英雄》,全文总字数9234个字,短小精悍。 由一次自行车撞人事件引入了段青葱爱情,男主老程撞倒了女青年小陈,两人自此结识。老程没怎么念过书,是个修车的蓝领工人,而小陈饱腹诗书,在本市重点小学教书,两人的差距在那个年代不可谓不大,仍破除门第观念结为夫妻。他们的爱情故事在柴米油盐里由一段车祸画上休止符。结局处,老程守着相遇的街角,开了家水果店,十年未娶。 她去贴吧发帖推荐自己的文章,也尝试给杂志社投稿,只是这样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绝望故事并不受欢迎。 她给祁深洲看了自己的小说,满心期待,可他看完全没反应,表情平静,一言不发。他对着电脑屏幕静坐了会,没会推门而出。 程伊坐在沙发上,心如凌迟,好像对面坐的是什么出版社编辑。见他这番反应,心下计较,敏感的写作者神经跳动,冲到书桌又把自己的故事读了一遍。 情绪先是低落,接着嘴巴一扁,开始赌起气来。 祁深洲洗漱完出来,程伊一个人把火点到他不懂小说、不理解自己爱好的高度,抱着抱枕跑到二楼阳台看月亮。 祁深洲的别墅二楼属于空置状态,平日没人去。 他出来找不到人,喊了声“程伊”,依旧无声,直到背后急出身汗,才找到了坐在摇椅上的程伊。 这是外公在世时常坐的一张摇椅,竹藤表面抛过光一样亮堂堂的,摇摆的竹脚特意加固过,样子老旧,并不美观。 墨色亚光重绉,月光淋在乌丝,她赤着长腿,只穿了条三角布料,抱枕随手搁在腰腹部,盯着烟熏色的夜空,姿势并不闲适。 感受到动静,一只漫不经心的精灵抬起脚丫,示意他不许靠近,眉头锁得一看便知有气。 祁深洲好笑地抄起手来,“敢问程小姐,在下又哪里得罪您了?” 程伊委屈,看了她的小说一句话也不说,那是她爸爸妈妈的故事哎。沉默是什么意思,不好看就直说,干嘛不说话。 她舔舔唇,不好把这种碎片心事道出,别开脸,否认道:“没有,我就是想晒月亮了。” 她眼睛特意在他湿漉漉的发丝上溜了一圈,哼,原来去洗澡了。 他走到她跟前,手不规矩地顺延光溜蹲下,她拍开,他覆上,如是两回,她压抑的憋屈立马被激得爆发,表情崩溃,指甲开始抠他手,“烦死了!” 他任她抠,继续好声问:“哪儿烦了?” “就是烦。”她嗔怒,嘴巴撅高,阴影蹑足覆上面庞时,她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脚下开始蹬他,没两下力道缓下,变成了磨蹭,手四处找依托,软绵绵的声音溢出。 她心里骂烦死了,又来这招,身体乖顺地盘上他,任他亲吻搂抱,歪在没有铺盖的床垫上。 二楼的房间没有任何装饰物,诺大的主卧里只有光秃秃一张床。 继而床上多了处凹陷,一重一重,层层叠叠。 魂魄不齐的撕扯当儿,两人翻到了床尾,程伊瞄见了个相框痕迹,刚要问又被颠忘了,结束时她望着床头墙壁的痕迹发呆,脚勾勾他,“那里以前挂着张照片是吗?”看大小是结婚照或是全家福。 他低嗯了一声,呼吸带着运动后的粗重。 热气汹涌在肌肤之上。 “我想看看。” “......应该被撕了吧。”早没了。 程伊眨眨眼,窝进他的怀里。她好烫,他也是,抱在一块儿沸腾了一样,又不想松开,只得热得直冒汗。 “下巴真尖。”他捏上她的下巴,将那小锥子挪了个位置,戳久了疼,换个支点。 “我是鹅蛋脸!” “那下巴也尖。” “哼!”她使劲用下巴捣他胸,两三下后又怕他疼,手摸了摸那处,“烦死了。” “又烦了?”他笑了起来,垂眼问她,“现在说说刚刚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现在气消了。祁深洲这个大直男肯定没看懂。 “没生气为什么我喊你,你不答应?”他捧起她的脸,咬她嘴皮子,“别告诉我你没听见,这屋传声儿!” 程伊火山爆发期间基本不肯吱声,任祁深洲想破脑袋也猜不出她那弯绕的心思,跟她冲只能对吵,毫无风度,还激化矛盾,两三次经验后他无师自通,会先将她的注意力引开,等她过了气口,再安抚,一切好说。 她垂下眼睛,浴在他的体温里,撇撇嘴角软化下来,“气你为什么不夸我的小说写得好!” 见他没声,咄咄逼人非要他夸他,“我写的不好吗?”都这么问了不可能说不好的,她昂起脑袋,等他夸她。 “好,当然好。”祁深洲捂住她的眼睛,低下声来,沉如大提琴,“好到我觉得配不上你。” “啊?”她偏头欲看他,他不给,大掌牢牢挡住她的视线。 他说:“别看我。” “为什么?”她追问。 “没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我就看就看!”她左右摇摆,却一直被挡住。 半晌,温热的鼻息撵着黑一路下袭,祁深洲捏紧拳头,咬牙道:“程伊!” “唔......” 欲后的程伊眉眼艳到几乎可以与画报女星叫板,清丽的脸颊浮现自然的酡红,呼吸烫人,烫得他不得不跟着她一起喘,他嘬嘬她红肿的唇,问她:“累不?” “好累!”她腻在他怀里撒娇,抬手捂住他被满足迷住的笑眼,柔柔道,“祁深洲,忘掉那些不开心的,我会一直在的。” “......好......”(切至现实线——) * 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王清珏问,读中文系有什么遗憾吗? 程伊想了想,最终摇摇头,“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就是没有和中文系的情话男孩谈一段罗曼蒂克的恋爱,哈哈,开玩笑的。” 王清珏问她关于自己的专业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程伊说了一段对自媒体职业的表白,听到“cut”时,在场所有人的弦骤然松弛,呼吸都大力了些。 王清珏亲切地揽过她的肩合照,对她说,“剪完了给你看。” 程伊狡黠:“记得要剪最漂亮的那段。” “陈真心不应该怎么剪都好看吗?”王清珏揶揄她。 收拾东西时,王清珏顺嘴说了句,谢谢你帮忙,有空一起吃饭。 程伊露出公式化的自信表情,弯起嘴角,满口应好,说自己好辛苦,为了这个视频把大学的专业书目录都浏览了一遍,得坑她顿大餐,低头找唇膏时唇角的笑又消失了。 这顿饭应是没有下文的,不管于她们中的谁。之前有个相亲app的产品经理对程伊很有兴趣,只是他们这行太忙,聊着聊着就去开会了,一次约会后他驱车送她回家,开到楼底下,他礼貌道别,说:“下次见。” 她双手负背,歪头装傻:“下次是什么时候?” 面对不同的人,程伊有不同的战术,而面对王清珏她知道自己不会问“这顿饭什么时候吃”。认识这么多年,她们从未单独约过。 王清珏意味着太多身份,比如是翟洋的前女友,是同乡会的群友,是大学的校友,是自媒体同行,可程伊就是没法对这么多缘分予以亲近或是惊喜。 走出王清珏的工作室,手机上有几则微信未读消息。 她有一瞬间想,会不会有祁深洲的,也不知这奇妙的想法哪里冒出来的,明明是消失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就突然串上了。下午她拒绝了微信转账,支付宝扫码给他了,所以这些微信消息绝无可能是他发来的。 两日时间,程伊的2463条微博被祁深洲翻烂了,使用微博的熟练度一日千里。感情是空闲生活的调味剂,于忙碌生活而言则是个大累赘。他这两日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全用来看程伊微博了,APP端功能并不智能有时候退出去再进去,又得从头往下刷。 有点烦,但忍不住,尤其她在“误会”的微博后没有再更新新的内容。 心浮气躁时,他打开酒柜拎了瓶酒。当时打造这房子时废了番功夫,纵向到顶酒柜拉长黑白空间,将120平的房子衬得通透简约。但还是太大了,一个人住着和别墅没差。 他曾和程伊说过,想买个一居室,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她不解,“我第一次听住别墅的人要买一居室的。” “够住就行。”他讨厌说话传声的空间。 琥珀色液体滚滚淌进威士忌杯中,他打开冰箱才想起上次冰格被自己暴力敲冰敲碎,未及时添置,猛灌了一口酒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下“冰块模具(多买几款)”贴在了冰箱上。明天保姆阿姨来了会按照要求购买。 门铃响起时,祁深洲刚打开手机,不到48小时时间,指尖就形成了条件反射,直接点进程伊的微博。 他将手机扔在桌上,稳了下精神,抬步扬声,“谁?” 询问声在空荡的屋子里扩音。 数秒后,门那头没声儿。 半晌,门铃再度响起,依旧没声,祁深洲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谁?”他又问了一遍。 第16章 Chapter16 海量陌生人(3)…… 程伊驱车到玉鼎花园时, 在智能访客系统那里耗了一阵。 回复白梦轩第三条“到哪儿”的微信时,她飘过狐疑,一个喝高需要让朋友去接的人, 能手不抖、精神稳地发微信? 程伊是办不到的, 她甚至连喝高都办不到。不过白梦轩向来比她够胆,也比她能。 疑惑归疑惑, 脚下仍是加快了速度, 摸黑在门岗指定的临时停车位停下。 玉鼎花园绿化极好,当时售楼时她心动过,彼时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没有能力购买这种高档小区,但她有个买房梦, 认真做过功课, 还写了篇《拆迁户老李》讽刺当下的高房价。 现在她被社会驯得服服帖帖,早没了那份戾气, 恨不能接到楼盘的推广业务, 为他们谱写万字颂楼曲,歌颂高房价带来的高品质生活,完美拉开都市圈层, 打车报住址都喊出不同的中气。 夜静风定, 光影流溢,程伊走在灯光环绕的丛林间, 感觉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裙摆都扬得更高了。 要不是白梦轩催得紧,真想在这里拍几张照片。 程伊认识白梦轩时,她刚结束第一次婚姻,彼时自媒体变得难做, 广告的大量投放给博主们带来无数商机的同时也多了不少工作量,光筛选广告,一一试用,商洽价格与推广方案,就够他们忙得像陀螺了。很多新产品的资质也需要考量,稍有不慎就会影响信誉,于是博主们陆陆续续选择签约公司。 程伊嗅觉并不敏锐,加上第一份工作的不愉快,苟在原地辛苦与各种小公司的PR周旋。 直到在同乡会认识了白梦轩,程伊才决意签进她的传媒公司。 她抗拒签约是不想被过度束缚,不过白梦轩擅长给人画大饼,当时两壶酒给程伊灌下去,脑袋一懵就答应了。 好在白梦轩人很豪爽,再加上自媒体工作的“自由”性质,没有重复第一份工作的阴影。 走进金碧辉煌的电梯间,水晶吊灯映照下这诺大的等候区浮夸如宫殿。橡皮粉瓷砖与铜色电梯交相辉映,锃光瓦亮地映出数个程伊,她掏出手机飞快捕捉这一瞬间,打开微博加上#海量陌生人#标签,不P直发:【逃得过外界的海量陌生人,逃得过心里的陌生人吗?】 追热点也是博主涨粉的必修课,很多博主粉丝量夸张但互动量很少,与其追热点涨粉有关,热点一过粉丝就按兵不动,甚至都想不起来何时关注的你。而相较于硬性的粉丝数的表面风光,活跃度、粉丝黏性,是更有价值的参考指标。 程伊这种博主早参透了粉丝数虚高的假市场,不怎么追热点蹭热搜,也不会通过微博微任务渠道去接广告,端着自己的逼格力求微博质量,公司根据粉丝受众群体质量给的广告也基本不错。 只是今天这个热搜tag很戳她,忍不住想将这个tag打在自己的微博里。她等会得跟白梦轩显摆一下自己认真营业了。 摁门铃时程伊掏出手机,对准漂亮的铜纹数字1016拍照,心道,这门牌号可真是巧了。 手机还没收起,倒冒出了个祁深洲,镜头虚了一下,徐徐对焦,将他的脸庞清晰。 太突然了。 程伊当自己误点开网盘里的相册,吓得手一滑,手机在万有引力作用下直往下坠,她本能探手捞,又和祁深洲帮忙的手打在一块儿。 “你怎么在这儿啊?”程伊从他手心抢过手机,惊异地开口。 太神奇了,之前怎么也遇不到的人,最近就像中邪一样接二连三,别是上帝想写Season2,正用密点偶遇做铺垫呢。 祁深洲瞧了她一眼,见到她并不奇怪,慢条斯理从鞋柜里拎出一双客用拖鞋,“这是我家。” “啊?”程伊呆住。 白梦轩正斜倚在黑色U型沙发上,做了个洋派的夸张表情,“Surprise!Baby!” 拖鞋是男款,程伊穿嫌大,趿拉出响动,快步往白梦轩那边走,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不是喝多了吗?”怎么会在祁深洲家?为什么要叫她来?她满脑袋问号。 剧情完全脱节,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白梦轩懊恼地扶额,“宝贝儿,你四十分钟才到,我这酒精都代谢光了。”她身着丝绸蝙蝠袖睡裙,V字领开得波澜荡漾,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调冷气里,似是有些发冷,脚趾勾勾将毛毯夹起往腰腹拉扯,假装不愉快,“你怎么来这么晚啊?”害得她差点尴尬死。 程伊这前任嘴巴可真严,过往恋情严丝合缝地钉上了棺材板似的,一句不吐,要不是想看好戏,她早跑了。 “我家离这儿远,”她正泡澡呢,白梦轩来了急救电话,头发湿漉漉滴得连身裙后面全湿了,这人还不识好歹反过来怪她,程伊背过身给她看,“我头发还湿着呢,你看。” “要吹风机吗?”祁深洲还站在门口,没动。 程伊摇头,“不用了。” “用!女孩子的头发怎么可以湿着呢!”白梦轩掀了毯子摇着丰满的身躯走到程伊旁边,拉住她的手甚是亲密,冲祁深洲说,“那就麻烦你了,小祁。” 祁深洲转身进了主卧洗手间,两个粉饰的女人表情瞬间瓦解。程伊咬牙切齿,反手握住白梦轩的手,“你怎么在他家!” 白梦轩眯起眼睛,迎上程伊咄咄目光,“说!你们是不是旧情未了!”上次在创意园办公楼,程伊说她和祁深洲就是普通前任,没什么特别的。可就白梦轩刚才的打探来看,完全不是这样。虽然她没有从祁深洲嘴里获得任何有益信息,但他的表情以及她提起自己与程伊相熟的反应来看,有鬼。 白梦轩见多了程伊与前任分寸之间的友好交流,此刻慌乱恰说明此人与众不同,她可太得意了,终于抓住程伊的软肋了。就知道这些自诩冷情的人内里定匿着不为人知的深情。 “你先说!”程伊急。 未及白梦轩开口,门口又来了人,是邱明奇。他提着个崭新的药箱往沙发这里走来,见着目瞪口呆的程伊并不意外,自然地招呼,“好久不见啊,弟妹。” 他故意把“弟妹”二字重咬,只是程伊从踏进这屋开始,肌肉就不属于自己了,所以即便心头咯噔了一下,表情完全看不出变化。 接着,他目不斜视地越过程伊,蹲下身来,给白梦轩上药。 等祁深洲翻箱倒柜找到吹风机,程伊已经被喂了一吨齁甜的狗粮,抄手靠着沙发沿,白眼翻到了天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腻的男女? 他们的身体就没有一刻停止过摩/擦,邱明奇反复问白梦轩,“疼吗?我再轻点?还疼?好好好......我轻点,我轻点。” 程伊本以为邱明奇家与祁深洲家在一块,白梦轩看到祁深洲惊奇了,所以拉程伊过来,没想到白梦轩才是那个与祁深洲住在同一栋楼的人! 白梦轩和邱明奇因合作关系交换了名片,一来二去借酒撒精,疯到了一块儿,今晚白梦轩恰邀请他来她家,邱明奇惊奇地发现她与祁深洲住同一栋楼,便玩笑说给他个惊喜,没想到这个惊喜是给白梦轩的,她哈哈一笑,冲祁深洲打招呼,“上回在我公司见过的,你和程伊认识是吧,她是我姐妹儿。” 程伊咬牙,“那你叫我来接你?接去哪儿?楼上?” 这女人太有钱,程伊只在团建时去过她的别墅BBQ,没想到那套平时都不住人。 “我不这么说你肯来吗?”白梦轩特别不怕死,指了指祁深洲的酒柜,朝程伊挤眉弄眼,“你这个前男友很懂酒,我喜欢,比那帮号称市值‘上亿’实际住出租屋喝野格的‘总裁’有品位多了。” 邱明奇拎了瓶余半的黑方搁在异型茶几上,走到酒柜前熟门熟路挑杯子,问程伊,“喝吗?” 程伊摇头,“开车。” “那就别回了,”邱明奇露出讽刺的表情,“这屋挺空的。” “我不习惯外宿。”程伊假装看不出他的不友好,故意别开他的角度回应。 她可以理解邱明奇对她的不友好,就像她也做不到对单星火友好一样。 黑白背景的冰冷洗手间里,椭圆凹槽洗脸池水花四溅。 祁深洲捧起凉水扑面,一遍又一遍,方才白梦轩说了很多话,甚至故意拿程伊的前任来激他,想与他打开话题。他一杯一杯就地灌酒回避,一不小心就喝过了。 他以为只是酒过量了,但喝到程伊出现的时候,情绪也被酒精放大了。他咬紧牙关,抑制住爆发的动势。 这些都与他无关了。无关了。 主卧门被推开时,三张脸同时转向他,好像都在等他。 白衬衫胸襟大敞,整个上半身湿漉漉的,发丝一直在滴水,程伊从敞开式厨房走来,将吹风机递给祁深洲,“喏,我吹好了,给你用。”真是感谢这个吹风机,屏蔽噪音,不然她估计已经被这对狗男女齁成糖尿病了。 祁深洲摇头,“我不用。” “看他找吹风机找这么久就知道,住在这屋的人平时不用吹风机。”白梦轩在这事儿可是人精中的人精,画外音十分明显。 程伊并不想逗留,明天有个推广要发,九宫格的图片类型和今晚王清珏发的撞了,PR不觉得有问题,但她想有个性一点,准备重新选片P图。 “要我送你回去吗?”程伊又问了一遍。 “要!”白梦轩肯定道,只是下一秒又拧起眉头,“可是我脚崴了,痛得走不了路。”见到祁深洲太激动,恰又蹬的高跟,崴得她当时都想拨打120了。 程伊看了眼邱明奇,“邱明奇不能送你吗?”反正你们今晚也要春//宵一度的。 “可是我的吨位他弄不动我。”白梦轩两手一摊,甚是无奈。 这话说的,“可......我也......弄不动你。”拜托,白梦轩173的个头,160多斤的吨位,她这小个头怎么弄得动。 “你可以陪我喝会酒嘛,我喝多了就不疼了,不疼了就可以走到电梯了啊。”她摆明耍赖留人,程伊太清楚她好热闹的风格了,平时喝酒吃饭,爽朗的白梦轩典型油腻企业家风格,劝酒、起哄、留人,各种流俗套路被她从两个前夫那里学得像模像样。 虽是好友,同时也是老板,她这卖力留人叫程伊为难。 见程伊犹豫,祁深洲给程伊找个台阶,“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谁料邱明奇拍掌“嘿”了一声,与白梦轩一唱一和,友好起来,“都十点多了,这么晚确实不安全,算了,弟妹,索性喝会酒住在这儿好了,你要嫌老祁这儿不方便,住梦轩那里也行。” 第17章 Chapter17 海量陌生人(4)…… 程伊澡都洗好了, 头发也吹干了,连没有洗漱的借口都没了。 在白梦轩怂恿下一杯酒下肚,成, 彻底走不了了。 客厅四人, 各怀鬼胎。 祁深洲在程伊破罐破摔倒第二杯时,低声问她:“能喝吗?” 这一晚他一直是沉默嘉宾, 就好像他也是来做客的, 并不是主人。 “我酒量很好的。” “也是。” 白梦轩嘴巴张成一个“O”字,见他们各自居于沙发两侧,保持距离,表情不自然,气氛强迫症上线, 提议行酒令。程伊摆手, 说,“喝不了太多, 小酌一下还好说, 太晚了,影响我睡眠。” 确实也真的影响了,白梦轩多坏, 瞧出他们暗流涌动, 趁她去洗手间的间隙拉上邱明奇跑了。她喝了酒就像小孩子一样爱闹,而程伊都不知道她住哪户。 祁深洲见她眉心蹙起, 知她不悦,问她,“要我送你回去吗?” 程伊对这闹剧无话可说。开始得突然,结束得草率。“你也喝酒了。”话音一落,她突然有些较劲, 白梦轩这玩笑开得她不舒服了,她要打电话给她!说着,她便气势汹汹地掏出手机,翻找号码。 “要不......你今晚可以住在这里。”祁深洲放下酒杯,指了指露台边的那一间,“那是客房,收拾一下就能住。” “不了。”她点下拨通键,“可以打车。”大不了明天再通过一次那个并不智能的系统回来拿车。 祁深洲见她拎起包往门口走,迟疑了一秒拉过她的手,“或者......程伊,我们可以聊聊。” 只要够乐观,每个恋爱故事都可以视作一段未完待续。 这一夜很漫长,他们聊到了三点多,没有提及恋情,也没有太多波动的情绪,冷静得就好像一对没有相爱过的成年人。 如果非要形容,应该是首名为《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歌。 黑方被撇到茶几底下,程伊说,别喝酒了,孤男寡女容易喝出事儿。 祁深洲轻笑了一声,说好。 那一刻两人都是失望的,也都释然了。 祁深洲说起工作,他离开了第一所公司,跳槽三次,她问,那你达到这个年龄理想的职位了吗? 他们投行好几个领域,大小公司浮夸头衔与实质工作也各不相同。她曾和他一起看过《华尔街之狼》,以为那就是投行生态,后来他每天应酬,拎着文件袋灰头土脸,就像个业务员,初入职场薪水也不高,才恍然电影果然是造梦骗人的。 祁深洲淡笑,“还行吧。”刚入行确实惨了点。他看向她时,眼神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只是她眯起眼睛,欲要探寻,又是一片微醺的空茫。 她故作了然,“你说还行,那就是很好。” 聊起自媒体,程伊心虚,说微博表达有时候为了加强感染力,需要放大文字情绪,太肉麻的话都是为了营业,你们出去应酬不是也要说场面话嘛,都是工作。 言外之意,你如果看到我几年前那些为情所困的段落都是出于赚粉丝流量、立深情博主的角度,不是我真的那么伤心!那些养育小骗子伊始对它爸爸说话的段子,就是碎碎念而已,你别多想。 祁深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嗯,知道......” 他没有说自己将那些“我恨你”、“我想你”伴随着的日升日落、阴晴圆缺,他翻阅了无数遍,咬牙咽下数口血腥才抑制住打她电话的冲动。 程伊飞快岔开话题:“你还看球吗?” 祁深洲顿了一下,“不怎么看了,太忙了,你呢?” 程伊摇了摇手心的气泡水,避开他的眼神说,她也不看了。 不多时的沉默,他们很快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关于小骗子的。 程伊没再挑衅过去,深夜像一碗温汤,化开心底的温柔。她说小骗子在4月出生,本来他们预订的是一只母猫,但后来交款时她钱不够,猫舍姐姐人很好,说公猫便宜,就换了只公猫。她无所谓地笑笑,“公猫好,吃得多拉得多,我们这种行业常宅在家,正好多铲铲屎,锻炼锻炼身体。” 时代更新太快,快到根本不容时间怀旧。 骤然一缓,长得像一整个世纪,有说不完的话。 三点四十,她打了个呵欠,平时这个时候她睡得雷打不动。祁深洲打断了良好的沟通状态,说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确实,照这样越说越细,能讲几天几夜,直到讲出新的故事来。 该停止了。 程伊并没推拒或是忸怩,径直走入客房拉开被子便将自己埋了进去。只是,躺下后陌生的味道影响了睡眠,她清醒地听见时间滚到五点,客厅传来行李箱的声音,滚轮贴着冰凉的瓷砖,瓷砖上撒着月光,人影撵过月光,一路走向门口。随之,门轻轻被开合。 她眨眨眼,在床上翻了个身,须臾,又翻了一个。 黑影袭过客房门口的月影,走到主卧前,程伊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没声儿,又开口询问:“祁深洲,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心头有根针扎下了似的,她犹豫了一下,推开门,主卧的床铺铺得一丝不苟,完全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她往主卧的洗手间走去,洗脸池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剃须刀,一套牙刷装备,衣篓里丢了件白色衬衫与灰色浴巾。 再回头,诺大的客厅与记忆里别墅的大厅重合。 怎么还是买了个这么大的房子? 不是说要买小房子的吗? 程伊撅起嘴巴,轻轻带上了主卧的门。 冰箱上贴着两张便利贴,一张是购物清单,应该是给阿姨的,另一张写着——“出差,醒来加我微信:QISEHNZHOU02”。 祁深洲从便利店出来时微信弹出了加好友提示,他点击通过,【怎么没睡?】 【被行李箱的声音吵醒了。】 他将美式一口饮尽,团起纸杯瞄准垃圾桶,【现在睡吧,没人吵你了,我让阿姨下午再来。】 【好。】 清晨五点多,晨光熹微的主干道上,一辆奔驰由玉鼎花园大门向左,半小时后,一辆高尔夫由大门向右。 一个岔路口,车辆会分流,恋人如此,朋友亦是。 程伊是后来才知道祁深洲面对的是什么。这两年,除了同乡会群组的本地同学,B城大学的旧同学们她是再也没见到过。不是说关系不好,只是大家都是精英学校出来的,不甘在初级岗位抛头颅洒热血,拿着与劳动付出并不匹配的薪水,忙忙碌碌。刚开始室友群组有说不完的话,很多都是吐槽同事与领导的,后来缺乏社会关联,渐而疏于联系,没了动静。应是有了新的群组,形成了新的社交圈。 就算程伊身边有初高中好友、有爸爸和小姨,她依旧为同学关系的疏远而惋惜,何况是祁深洲,他的父母与同学全部都在B城。 这里原本除了她,他什么都没有。 吴蔚被敲响门的时候,程伊拎着两碗肯德基小粥,假装完全没有看到吴蔚的睡眼惺忪,学白梦轩做出夸张的表情:“Surprise!Babe!” “早上六点,真是个惊喜。”吴蔚打了个哈欠,故意调侃,“我还是搬回去跟我爸妈住吧,不然这阵要被某人闹死了。” 昨晚程伊发消息给吴蔚,说自己在祁深洲家。她回了一串问号,后来她没得空摸手机聊天,于是没有下文。 吴蔚勾起暧昧的微笑,肩怂怂她,“喂,体感如何?” “想什么呢!”程伊翻了个白眼,贤惠地将粥盖打开,给她摆好勺子,“我们喝着苏打水,冰释前嫌了!” “世纪时刻啊!”吴蔚嗡着声音,吸着鼻子,配合拍手,“这种等级的和好得合照裱起来。” 程伊大笑:“哈哈哈,那上面还要有红色字体写‘热烈祝贺程伊第一届恋爱班顺利毕业’,加个空格‘202X年几月几日’,然后塑封起来,垫在透明玻璃底下。如何?” “不错不错,社会社会。”吴蔚比了个大拇指,打开橙色购物软件,“要不要给你送面锦旗?毕竟异地恋这场拉力赛很难坚持,得给你表彰。” “锦旗上写什么?”程伊吞下嘴里的粥,咂咂嘴畅想起来,“百年一遇,知心恋人?”又皱起眉头来,“这个是不是得祁深洲给我?” “不应该你给祁深洲做一面吗?”吴蔚打趣。 程伊的笑僵在唇角,须臾梨涡再度漾开,一字一顿发泄似的咬字:“那还是算了吧!” 是的,算冰释前嫌,但心情还是很复杂。 程伊与祁深洲心知肚明那天发生了什么,也非常默契地没再提及。都是成年人了,也早已退出彼此的生活,再多说过去只能徒燃情绪。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最后丑陋的吵架和冷战深深烙在回忆里,就算不是那个情人节崩析,他们也不定能熬过那年的白色情人节(每年3月14日)。 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一千多天的事实摆在他们眼前。 程伊抱住抱枕抱怨自己又一夜没睡。 吴蔚收拾桌子,“那你赶紧睡一觉,我下午还要开庭。” 程伊点点头,想到她这么忙自己还来打扰,不好意思了一秒,走到吴蔚的梳妆台前,对上镜子,情绪又上来了,“好气,又是素颜。” 见祁深洲三次,她回回素颜,即便是帮她挤过痘痘、测过三//围、揉过肚子的亲密恋人,重逢时还是想精神抖擞。 吴蔚为她整理床铺,换上干净的枕巾,“他这种钢铁直男肯定也看不出什么。何况你怎么都好看。” “不,他看得出来。我能感觉出来。”程伊咬咬唇,认真道,“他变了,变了好多好多,吴蔚你信我,他不是以前的祁深洲了。” “你们都分开这么久了,他当然变了。”吴蔚正想说你也变了不是吗,就见程伊坚定地摇头。 “不仅仅是外貌、穿着,他说话语速与回应方式都变了。”甚至,他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不知是不是岁月的原因,祁深洲眼里始终笼着层阴霾,唇角的每一发牵动都透着勉强。他不爱笑了,话也少了,那个能在不快乐的童年里照样健康成长的阳光男孩,没可能短短几年被社会驯化成无趣木讷之人。 祁深洲说他以前逃避家庭不快乐的唯一方法是拼乐高,后来是看球,到大学变成了与她煲电话粥。 程伊见过祁深洲的母亲一回,他们对话拘谨客套,没有亲密感,这竟还算好的,见到他父亲那次更夸张,她拉着祁深洲的手散步,走到别墅门口看见了辆豪车,她没来得及慌张,掌心瞬间被祁深洲的怒气蒸出了手汗。 父母的冷战、争执包裹了祁深洲一整个童年,再加上外公强势,家中可以说是鸡犬不宁,九岁那年祁深洲被带去医院抽了管血,听到这里,程伊睁大了眼睛,“亲子鉴定?” “应该是吧,不过当时的我不清楚,后来的我也懒得问。” 那次之后,他父亲的事业渐有起色,与母亲试图修复关系,“但你知道吗?太难了。我眼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假装恩爱,每个步骤就像演一样,好笑地想,还不如像以前一样吵架呢,至少是真实的情绪。” 果不其然,演不到半年他父亲就不怎么回家了,11岁那年,他们终于分开了。祁深洲没有跟父母的任意一方,和外公一起住在别墅里,直到外公离开,他也没离开。 “我不孤僻,小时候他们吵架我就出去玩,或者关起门来拼乐高,我不扭曲,不变//态,”他捧住程伊的脸,揉了揉颊肉,“干嘛这副表情?”好像受委屈了似的。 程伊努力控制住自己,还是在他无所谓的表情里,失控地呜呜咽咽起来,“没事,以后我们在一起,买个小房子,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逗她,“那还吵不吵架了?” “不吵了。”她擦擦眼泪,半晌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以后吵架拿这个出来压我!” 就连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他都能逗笑般说出来,眼里有光,怎么这次再见眼里的光都灭了呢? 吴蔚听到这里,彻底听不下去了,“说不定就是年龄上去了,瓷白的眼球向黄色过渡。” 程伊无语,“他还没到三十呢!” 吴蔚欲言又止,将电脑塞进皮革电脑包,叹了口气,“你现在所有的想法都是基于他是当年的祁深洲产生的。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和他现在并非恋人关系,他看你为什么要有光,对你的态度为什么要亲切?程伊,你得接受他不是当年的祁深洲,也得接受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程伊懵了,想说不是的,但吴蔚说的确实有理,社会对人的改造向来彻底,她纠缠着过去兜转,属实无理取闹,还说什么眼里的光,像在强行解读。 “你先睡一觉,睡眠不足容易放大情绪,醒来再说。”吴蔚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失笑摇头,拨了拨自己的短发。 “好。”程伊点头,“你上班去吧,等会晚上还有个推广广告要发,得重新拣选照片。”好吧,过去的过去了,过不去的睡一觉再说。醒来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呢。 “那等我下班吗?” “不等了,现在这儿睡一觉,等会回家。” “帮你拉上窗帘啦。” “晚安,开庭顺利。” “早安,懒鬼好梦。” 程伊阖上眼睛,立马陷入睡眠。 床头的琉璃灯下,微信消息弹出,手机亮起,映出程伊眼窝下的淡青痕迹。 ——Q:【等我回来一起吃个饭?】 第18章 Chapter18 他们的九又四分之……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镜头里,程伊眼神有一瞬恍惚,复而释出微笑:“受电影《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的影响, 在感情里我习惯告诉自己, 我对对方没那么重要,他没那么爱我。直到有一次听朋友感慨一个男生对我的情深, 才惊叹, 原来他这样喜欢我?” “我朋友说‘你知道吗,你们分手后,他消沉一阵’。我问多久,24小时有吗?” “我完全可以想象自己问这问题时不屑的嘴脸,”她苦笑地摊手, 自嘲时梨涡在嘴角边闪现, 可爱极了,“抱歉啦, 我以前就是个对感情有些刻薄的人, 我不宽容。当她告诉我,那个男生失眠长达一个月,直到现在都需要依靠酒精睡眠时, 我惊呆了。” “我!我?”程伊对着镜头指着自己, 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我们只交往了两个月, 进展止步于吃饭散步、逛图书馆和古籍展馆,他为这样一段感情用情如此之深,我完全不敢相信。” 主持人拨了拨头发,认真倾听。 “我的不敢相信一部分源自我对于感情的不自信,另一部分我思考了一下, 应该是我对于感情的傲慢。” 程伊坦白,“我们对感情有一个误区,”她冲镜头摆手,明确角度道,“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反正我自己、我个人对待感情有一个误区,我会下意识低估自己,弱化自己在一段恋爱关系里的重要性,强化个体的独立性,通过随时可以结束的游戏态度达到一种自我保护的屏蔽效果。” “但其实,我这样的态度给别人带去了伤害。”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10:02,祁深洲这边刚落地。Q:【等我回来一起吃个饭?】 14:26,程伊迷糊转醒,看着消息理了理思路。陈真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14:33,Q:【可能月底。】 14:33,陈真心:【那再说。】 前任的问题没能影响程伊多久,次日程伊便焦虑得无暇分身。 网络世界是一个微生物环境,它一面给你放大镜一样的自由,一面用显微镜检视你,一点问题都会把生活搞得混乱,且持久性极强。 写字楼白领印刷错误,道歉后多也有弥补空间,高考作文写了个错别字,阅卷老师也只扣除0.5分,但传媒行业残酷无情,一旦犯错误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程伊发的微博图片字体被网友指出使用不当,疑似侵权,她光是通过网络找到对方字体公司付费版权就耗了不少功夫,找到三家类似的字体都不是,拖了四五天,等微博发布道歉与处理事宜结果,那些从来不关注她的网友蜂拥而至,挥着小旗子讨伐,攻陷评论区。 微博的红点数害她以为自己爆红网络了呢。 一个头两个大,关网装死,手上的商务跑了十来个,老合作伙伴也开始犹豫,非常积极地跟进后续进程。 程伊悲从中来,打电话给白梦轩,“我不会凉了吧,我苦心经营的一切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不会的,想什么呢。”白梦轩好笑。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这种随时追溯过往罪名她见多了。在网络上道歉是没有用的。 她都想好要去找工作了,又被白梦轩下一句话点醒:“正因为有记忆,所以也会有遗忘。你好吃好喝,过阵就好了。” 她失眠了几天,一包包烟地抽,下楼丢了趟垃圾呼吸了会新鲜空气,再上楼,被屋里的凶烟味道呛得直咳。她想到祁深洲那会也是拼命抽烟,抽得人都臭了。 王清珏倒是在这时候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顿饭,放松一下心情。 程伊蹙起眉头,心惊地回复道:【是不是影响视频了?没事,把我的段落剪掉就行。】经此一役,众叛亲离,她深觉人没走茶已凉,丧得不行。 对面发了个表情包:【没有,我这儿没事儿,今天正好空,记得欠你一顿大餐。】太温暖了,这种时刻王清珏的关切不可谓不雪中送炭。 正在程伊犹豫的时候,祁深洲来了消息。 他早已经被各路消息压到了消息栏底下,程伊忙得晕头转向,完全忘了他。 【我四点到S市。】 程伊冷哼一声,【所以呢?】需要谁去接驾? 【在家吗?我去接你?】 程伊对着空气空挥几拳,消失将近大半月突然冒出来说要请吃饭,理你才怪。 【我约了清珏。】她回完祁深洲马上答应了王清珏,但她怕尴尬,王清珏本就不是个善于客套的人,她对她也吹不来彩虹屁,于是说不要大餐,约那个港式网红店吧。 高级的地方太冷清,热闹的网红店不会放大尴尬。 王清珏倒也爽快,说好,新光天地离创意园挺近的,等会她先去取号。 程伊走到阳台,开窗通风,将郁郁烟味散尽,叉腰学斯嘉丽做了个自我鼓劲的动作,转身那一刻又蔫了下去。 影视剧目快进了伤痛的时间刻度,而平凡人的当下,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 六月的太阳刺眼得很,祁深洲先停在一片树荫下,没多久夕阳西下,光使坏似的全泼进了车厢。他将屏幕亮度调至最高。 程伊公众号最新小短篇是一则爱情故事,题为《他们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讲述一个异地爱情故事,体量依旧短小,用哈利波特魔法世界比喻异地聚散,恋人总会在固定的时间消失在那个地方,又会在放假时出现。奇异的角度,看得祁深洲这个不喜欢看书的人也入了迷。 夏令作息,程伊出来时,小区的灯恰好亮起。她快步走出小区,扫见辆大奔打着双闪,定睛一瞧,这车有点熟悉。 她不信似的,蹬着细跟走近,不由得蹙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祁深洲下车替她拉开副驾的门,“我跟清珏说了,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程伊最近本就情绪不稳定,听他一说脑门轰地一阵冒火,声音响遏街区,“祁深洲,谁允许你替我做决定的?你到底要自说自话到什么程度?” 街灯下,祁深洲的手搁在车门上,姿态未动,没见慌乱,但指尖在玻璃车窗上点下不少指印。程伊裙摆一转抬脚走人,他赶忙拉住她,“我打电话给你了。” 程伊甩开他的手,烦躁地由包里掏手机,刚刚她一直在化妆,各种装备捯饬,衣服怎么挑都不满意,耽误了不少时间,没碰过手机。 果不其然,四通未接来电,三通是他没有备注的号码,还有一通来自王清珏。 一小时前王清珏发来微信消息:【深洲说他也来,行吗?】 还什么行不行的,他都已经在楼下了。 程伊五味杂陈,知道自己刚才火气来得无名,但实在没有心情与他周旋,软下声来,“祁深洲,我并没有想跟你一起吃饭。”程伊无奈,抚了抚手臂,小声咕哝了句,“也没有想好如何和你相处。” 四目相望,两人同步叹了口气。 “那行,是我唐突了。要打车是吗?”他见她伸手准备招车,“来了都来,送你去吧。” 程伊白眼翻到一半,听祁深洲强调道,“送你到新光天地我就走。” “祁深洲......”程伊不知如何是好,为难地看着他。 “程伊我有话说。”他垂眸避开她复杂的表情,“很重要。” 程伊颌关节倏然咬紧,重重出了一口气,越过他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权衡下做了决定,“那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和清珏吃饭特耗脑力,我最近状态不好,没法同时应付两件事。”她摇下车窗,烦躁地拨弄卷发。发根蓬起弧度比精心打理后还要漂亮,配合红唇意外性感,程伊盯着副驾后视镜,呼吸乱序,被自己美到了。未几,反应过来赶紧掏出手机。 祁深洲系上安全带,见她在自拍,“需要我帮你吗?” 她没答,兀自对光找角度。祁深洲也没发动车子,耐心等她。只是拍了几张都不太对味,逆光拍照太刺眼,“啧”了一声,几乎同时,祁深洲抬手替她挡光,修长的五指逆光划过眼帘,“这样可以吗?” 声沉影寂,心旌摇曳。 吉光片羽般一幕被程伊惊愕的手指点了下来。这张实况照片她反复看了几十遍——琥珀色的背景光中,五指光影掠过她的脸颊,温柔动人。 她回看照片时,王清珏发来消息:【你和深洲复合了吗?】 【没】 【成】 程伊想了想,问她:【怎么了?】说实话,王清珏这样问很容易让人瞎想。 【等会聊天,我好拿捏分寸。】 程伊撇嘴:【成】 一路上祁深洲都没说话,和那天一样,静得窒息。程伊无语,本来关系就尴尬,遂轻飘地打碎安静,“不说点什么吗?” “你让我别说的。” 他倒是委屈上了。 程伊咬牙:“以前没见你这么这样听话。”话音一落,身侧的祁深洲迅速反应,似要开口,程伊生怕挑起暧昧的话题。可能是她多想,但她直觉祁深洲要说的与他们的关系有关,她不想在见到王清珏前开启这个话题,赶紧扯开,“那天你要出差怎么没说啊?” 祁深洲扶方向盘的五指紧了紧,“先是没机会说,后来不想说了。” 也是,后来他们聊得很愉快,太难得了,谁都不舍得打破。 程伊问:“那累吗?” 他答:“不累。” “你话变少了很多。” 他换挡的动作顿了顿,“是吗?” “可能是我敏感了吧。” 新光天地人满为患,车子在地下车库一圈一圈绕下,在负三层的一个角落寻到全场倒数第二个车位。程伊咕哝,“幸好不是我开车。”她开车容易暴躁。 祁深洲低笑了出来,“现在技术有好点吗?” 她骄傲:“非常好,高速常客。”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暗影扫过卷发红唇,实在挪不开眼,“是那天那辆高尔夫吗?” 程伊讶异:“你看到了啊。”她以为他直接走了呢。 “嗯。”他低应了一声,“那天要出差,就......” “没事......” 那种避开蚊子包中心,只在边缘一圈挠痒的难受又涌了上来。 程伊别开脸,等他停车。 说不来的别扭,想仰头深喘,释放这种折磨,又自虐式地享受这久违的酥痒。 男人骨子里是居高临下的动物,你装萌卖嗲,他们便会自以为是,当你是囊中物,届时再勾勾手指,一个个没脑子地上钩,唯你是从,还给自己戴高帽。 成熟的城市猎人多身披羊皮,将自己包装为猎物,顺便赐予对方捕猎的快感。一举两得。 程伊在后来的百战百胜里觉不出博弈的感觉,新鲜感一过说句话都没耐心,可祁深洲不一样,在一起三年多虽然时常像个□□桶,时刻点燃,濒临爆炸,但那种激情的感觉现在是再也没有了。要不是有微博记录,她真的都忘了自己过去那么鲜活、真实、热烈。 她小心翼翼问过吴蔚,喂,你在单星火之后还对男人有兴趣吗? 她默了会,“我对人好像都没兴趣了。” 当晚吴蔚发了条微博,【有些情感开始飘在空中,后来也没落到地上,可偏就是这样,让我反复咀嚼了半生。】 一股子张爱玲的味道,程伊面子上翻了个白眼,心里又憋了口深沉的郁气。 多少人嘴上骂着,实际是在否认自己的触动。 程伊手在手机屏上随意乱点,等他停车。 剩下的车位在角落,大奔车身偏宽,停起来比较困难,他试了两把,“你等会下车的口子可能比较小。” “没事,我瘦。” 程伊是瘦,但再瘦也不至于钻出仅打开三分之一的车门,她打开副驾车门仅伸出去只手。祁深洲下车走到车头处皱了皱眉头,重新上车,“我重新停一下。” “算了算了。”程伊摆手,“说好六点半的,现在都六点四十了,迟到了都。” 本就是网红店,等位的人很多,占坑不吃挺不好的。 她预备从驾驶位钻出去,只是尴尬之二又来了,程伊穿了条贴身A字裙,腿一跨,裙子直线滑到腿根,她拽了拽裙摆,弓起身假装视而不见,又被祁深洲一句“等等”推回了座位。他长臂向后排伸去,两人挨得很近,呼吸喷薄,温热迎着嘴角溢向耳后,下一秒他直起身,停止了暧昧的距离,由后排拎出条卡通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为这条毯子他还解释了句,“实习生上次嫌冷,路上买的。” 程伊皱了皱眉,将毯子摁在大腿上下了车。“谢谢。” 他太绅士了,甚至在程伊下车时抬手,防止她撞到。换做别人,她会对这个男人好感有佳,但这是祁深洲哎,程伊想着想着,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们过去太过热烈,一见面便是干柴烈火,现下的距离倒是让程伊不适起来。 等电梯时,程伊告诉王清珏他们快到了。发完这条偏过身,将屏幕挡好,给吴蔚发去消息:【不是我敏感,是他确实变了。】 【成熟了?】 【懂女人了。】 真他么残忍。 第19章 Chapter19 他们的九又四分之…… 祁深洲并不来常来商场, 一路都是程伊带路,俊男靓女,休闲服配A字裙, 色系黑白, 一路吸睛,回头率十足。 新光天地就像是程伊家开的一样, 她熟门熟路。 祁深洲在人群里伸臂护住她, “常来?” 问到她的心坎了,程伊在家闷了一周多,心情大好,笑嘻嘻抬手指了指楼下的大LOGO,“这里看起来好像是明灯销金窟, 一楼都是LV、Chanel之类的顶尖奢侈品, 但除了这些,他们招募餐饮商家方面其实很有品味, 我怀疑这边的经理是个吃货。” 祁深洲见她表情明亮, 唇角不觉勾起,“是吗?” 行至仙踪林,商业港式味道扑面而来, 白底红字霓虹闪烁, 拥挤的店面复制得很好。 王清珏的位置就在门边,见他们一起出现, 她不自觉挑了下眉,“你们真为我省时间,正好一顿饭请了。”因为视频,她答应出去两顿饭。 成年人不会在明面上挑破关系的尴尬。王清珏将菜单递到程伊面前,“我看了看大众点评的评价, 随便点了两个,不过吃东西一向是你比较熟。”在B城大学同乡群,程伊是头牌吃货,几乎每次都是她挑聚餐点。她很少去,因为在那种场合程伊永远会被众星捧月,总有一束聚光灯专门为她点亮。 程伊抚着裙摆徐徐坐下,祁深洲自然地与她坐在一边。 港式餐厅座位之间间距很小,转身都要小心,再加上祁深洲人高马大,壮硕不少,搞得她都快缩起来了。 “我要杯冻柠茶、虫草猴头菇鸡汤,再来一份西多士,这几个网上好评如潮。”她将菜单一推,“你要什么。” 祁深洲打了个勾,将菜单转了个弯,递到王清珏眼前,“我不常吃,来份沙拉。” 程伊推荐,“咖喱牛腩饭不错。” “不了,戒碳水。” 点完菜,王清珏撑头,找了个话题,“你怎么想到健身了?”上次见到祁深洲就觉得哪里变了,又说不出来,这次他和程伊坐在一块儿,方才恍然,原来是健身了。 祁深洲让了让座,怕程伊没地儿,“应酬太多,前几年喝出啤酒肚,就去健身了。” 二十多就啤酒肚,程伊咂舌,“嚯,你们干投行的可真行。”要知道原来祁深洲是个精瘦的男孩。酒桌当真不饶人。 她撇撇嘴,绕开了脑子里冒出的念头——直男关注到自己的身材多少与异性魅力有关。 程伊今天的衣服有些勒腹,走开去补妆时,祁深洲问王清珏视频何时剪出来? 王清珏才不信他关心视频进程,揶揄他:“是不是今天我没抢了程伊的档期,你就不会跟我一块儿吃饭?” 他分寸掐得不错,“可能不是今天。” 王清珏故意道:“要不我等会找个借口早点撤?” 祁深洲牵唇:“谢谢。” 只是回来时程伊的脸又臭了,她烦躁地将手机狠狠塞进包里,“烦死了,我刚上微博又有几条艾特我骂脏话的,气得我一下饱了。歉也道了,《著作权法》也看了,公司之间沟通无误,图片撤下了,还要我干嘛!好烦啊。” “我懂你的烦恼。”王清珏笑笑,“版权意识的缺失让我们这种公众人物必须踩着无知的血泪泣血前行。”她搁下筷子,两手一摊,“或许你可以把它想作一次公益宣传,被骂是宣传正版字体正确使用的代价。Key Opinion Leader,我们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真伟大。 程伊舒了口气,为自己局限眼前三分地的言论羞耻三秒,“好,你说的对。”她没有这个格局,默默消化后自认还是做不到。 祁深洲当然是关注到了,尤其是长长的道歉声明,以及评论区喋喋不休的声音,不禁问:“严重吗?” “不严重,互联网有记忆,也会遗忘。”程伊搬出白梦轩的话,劝人劝己。 “现在做媒体工作就是这样,互联网隔着条网线,就是有放大事端与情绪的功能。” “还有现在微博管理员对于内容管理太严格了。” “内容限制真的折创作者的艺术生命。” 祁深洲在一旁安静吃着,直到王清珏怕冷落cue了他,他这才幽幽开口:“内容思想的丰富度下降是大环境的问题,于使用者来说观感肯定下降,但是于从业者来说可以越来越清晰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好处就是形式也会在此情况下加速革新,从产业上来讲,一个新兴行业的不断改良无论从发展和安全,都是好事。” 王清珏配合:“wow,果然要听一下行外人对我们这个行业的评价。” 其实从她做老板的那一刻起,对自媒体的观念就从一个输出者转型为管理者,程伊更像是以前的她,义愤填膺,为自由而战,祁深洲则像是她现在的版本,冷静理智地看待灵感牺牲。 程伊白了祁深洲一眼,低骂一句,“放屁......” 照他这么说,大环境紧缩是好事,这对创作者来说可太糟糕了好吗?算了,跟这种眼里只有数字的金融男说个屁! 祁深洲掩唇轻咳,“我乱说的。” 程伊对这种事向来很不爽,大学实习时编辑老师改了她的创意,她都会难过,疑惑为什么要按照模板办事,“我们不能创新吗?” “你还没有创新的底气。”祁深洲想劝她放轻松,可程伊当时拧在情绪那块儿走不出来。 而现在的程伊早不是只会一面看待问题的小萌新了,“没有啊,你没说错,任何一个平台刚开始都像诸子百家,蛮荒自由也精彩,而一个平台要做大做强势必要规范化,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弯弯唇,冲祁深洲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她没说的那半句是——道理我都懂,但放屁就是放屁。 祁深洲直端端回视,眉峰微隆,两人眼睛像是有个涡卷形花纹,搅得人眩晕。 王清珏嗅出不对味,岔开话题问祁深洲:“那个慧捷讯科的IPO是你们做的吗?” 桌下两人脚不约而同动了一下,拉开身体距离。 祁深洲轻咳一声,偏过头:“不是。” “那......” 很好,程伊完全听不懂了,最后一道蛋包饭她舀了两勺,吃完便开始玩手机,看到吴蔚回复的【莫要双标】,她噗嗤一笑,颤笑间不经意抬眼,恰对上祁深洲探究的眼神。 这次他们谁都没躲,任电流蹿遍全身,睫羽颤了颤。 王清珏不懂,实际刚刚的那点火//药味,很有回忆的味道。以前他们常这点子直男直女的角度互抬音量。别人看起来像是吵架,其实他们乐在其中。 * 新光天地负一层有一家特色小餐馆,程伊很喜欢那家的盐焗蛏子,刚在餐桌上她提了一嘴,没想到散伙后祁深洲按了负一层,王清珏很识相在电梯里与他们道别,说自己有事,眼神暧昧地说了声拜拜,下到负二层拿车。 程伊摸了摸肚子,犹豫道:“其实我饱了。” 祁深洲看了眼她纤瘦的肩颈:“你们这行需要减肥吗?” 程伊鼓鼓嘴:“看P图技术吧。” “吃点儿吧,当陪我。”祁深洲吸了吸鼻子,“我没吃过。” “天天大鱼大肉是吗?” “主要是酒,记不住自己吃了什么,只知道喝了多少,”说完他顿了顿,“不过现在不会了。” “因为升职了?” “不是,是挣钱没那么重要了。” 程伊沉默,不知道是要问“挣钱什么时候对你重要过”,还是“你缺钱吗”,还是“现在什么重要”,都想问。然心思太复杂,出口处拥堵,最后屁也没打出来。 这家店也要等位,且他们来的很是时候,门口全是人,程伊狗鼻子,走过来时还不太情愿,闻见粗盐葱香俏出了声鼻音,“好香啊......” “那我去取号。”他不常来这种地方,来也有小年轻张罗,通过观察,门口的人都是先取号的。 “算了算了,下次再来吧。”程伊拉住他,其实她挺烦等位的,饥饿营销套路满满。 祁深洲看了眼手表,表盘指向七点四十五:“好,那下次来。” 他在“下次”二字上咬字很重,重得程伊都听出深意来。她故意装作不懂,“什么意思啊?”矫情的问句抛出,心跳莫名漏拍,这种套路她都使了老八百回了,这会返老还童般竟生了生理反应。奇了。 “我下周早点回来,带你来吃。” “又要出差?” 程伊只是顺口问,没想到迎来了祁深洲更深的沉默。 她好笑,正要说自己没有旁的意思,就听他说,“后面我会慢慢减少的,等手上的项目跟进完了会好很多。”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 都说了些什么呀。程伊翻白眼,“祁深洲,你现在变得很难沟通。” 程伊与他像是饭后消食,两人从电梯口踱至餐店门口,又从餐店门口绕回电梯。 他想了很久,才回复她:“我以为话变少了会减少冲突。” 程伊按下负三层,嘀咕:“存在矛盾才会起冲突。” 电梯人多口杂,不适合聊天。对话有一会中止了,祁深洲伸手护住她,将她小心翼翼困在拥挤的电梯里,低声说道:“那我们先把矛盾解开吧。” 程伊脑袋空白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已经低下头唇角带笑了。 因为裙子原因,程伊坐在了后排,她说瓣花街上有家布鲁斯酒馆,很有腔调,可以去那里聊天,她又确认了一遍,“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祁深洲好笑,“我现在要是说没有,你不会跳车吧。” 笑意划过唇角,程伊感受到车厢的气氛舒张,心情突然大好,单手撑上大腿,靠近驾驶座,贴近祁深洲耳朵,“那说不定我会爬到副驾。” 那便裙叉高开,画面...... 祁深洲偏头,与她对视一眼,车厢内涌动起流光溢彩的暧昧。 驶至瓣花街,祁深洲将车停好,程伊心情极好,跳下了车。街上绚缦色彩相映,布鲁斯酒吧外听见爵士乐高低起伏,她不自觉哼唱摇摆,只是糟糕的是,今天是周末,而八点多恰是高峰。布鲁斯酒吧人满为患,人挤得门都推不开。 “换一家好了,”祁深洲掏出手机,“网红餐馆我不懂,但酒吧我熟。” 她仰起脸,眼神暧昧:“听起来很懂行啊。” 祁深洲淡淡:“应酬而已。” “除了应酬呢?”程伊将卷发绕在指尖,咬住一侧唇角故作放浪形骸,妖冶红唇饱满地透露出信号,“总有别的项目吧。”她眯起眼睛,“你们这行风评在外,我又不是没见过。” 祁深洲犹豫了一下,喉结滚动,眼神复杂:“你想我说什么?” “没什么。”她无趣地站直,他这人怎么这样没劲,又没了车里的挑逗味道,仿佛她就是个女朋友,他要撇清所有的异性关系似的,“聊聊嘛,除了对你的工作,我对别的事情也很好奇的。” “程伊。”祁深洲认真唤她。 她没好气应:“干嘛。”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他很认真。 “可是我今天走了好多路了,我走不动了。”她为了见王清珏选择了高跟。可怜她一米六出头的矮个头,非要跟王清珏那种170+的高挑酷女分个气质高下,不自量力还拼命努力,她眉头一皱,“我想回去换双鞋。”她指了指小区,“就几步路。你不想去看看咪咪......小骗子吗?” 祁深洲看了眼她的脚,“脚后跟磨皮了吗?” “还没有。”她吐吐舌头,“不过快了,新鞋嘛。”她出门时并没有想到会走这么多路。 “需要扶吗?” “我说不需要会扫兴吗?” 下一秒,祁深洲抚上了她的肩。 夜晚静谧,晚灯烂漫。月光戏弄影子,一路癫嗔,两人影子一度融合又在下一个拐角拉开距离。 行至门岗,祁深洲问:“为什么住在这里?” “因为没钱。”程伊理直气壮,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居住选择权。这是她能力范围内可以住到的最好房子了。 “听你老板说你要买房。”那天白梦轩有提到。 “嗯。” 他问:“想买在哪里?” “玉鼎花园!”她故意的,说完冲他一哼,很有自知之明道,“买不起,我知道。” 祁深洲愣了愣,轻咳一声,“也不一定。” 程伊不知所措地假装没听明白其中意思。 电梯没了人,那种让人想要咬舌的暧昧与尴尬加倍滋生。 抵达四楼,程伊开门时只开了条缝,腿伸进去朝空气蹬了两脚,确认小骗子不在才将门打开,“进来吧。” “它会跑出去吗?” “以前不会,最近学会了,”程伊想到前天在安全通道和它追逐的惨烈场面,苦恼地摇头,“我觉得不应该再放《猫和老鼠》给它看了,都看笨了。”程伊拿出一双拖鞋,蓝格纹男士妥拖鞋,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她跟着交代了一句,“我爸的。” “嗯。”祁深洲换上,低头抿了抿唇。 程伊脱下高跟瞬间矮了下去,“要喝什么吗?” “水吧。” “不喝酒吗?” “不了。” “那好,还是气泡水吧。” 还是气泡水。和那天一样。 程伊心跳大动,两眼泛光,预感他要说的话与他们的关系有关。 即便没有明说,他们也在一举一动间松动了僵持,身体与语言越发默契地感受到过往的亲密,程伊反身,背脊将冰箱门顶上,冲他摇摇,“冰的。” “可以。” “要加冰块吗?”她打开气泡水,倒进杯子,故意道,“我家什么冰块模具都有。” 祁深洲问:“常喝酒?”看她微博确实有很多精致的酒设。 “要摆拍。”她无所谓地揭露道,“这是个人人向往精英生活的时代,一定要活得很精致,才能对得起那些人的follow。互联网版《楚门的世界》吧。” 她掰开一次性冰格袋,挤出冰块,“给你尝尝土味的冰,我不拍照就用这种冰。”没有形状,边角参差。她喝了口气泡水,盯着沉默喝水的祁深洲,噗嗤一笑,“想好要说什么了吗?祁先生?” 窗外灯光沿街亮起,月光湖大桥的的缆绳灯将程伊的落地玻璃分割。当时她租这个房子,就是看中这一角风景好。 祁深洲搁下杯子,两手交叉,定睛看向她:“程伊,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我不知道。”她装傻,眸中闪烁狡黠的光。祁深洲现在话可太少了,怎么会这么少,少得又无趣又来劲。 “其实那天情人节,我带了戒指......款式你可能不喜欢,你喜欢的东西一天一个样,但我买了......” 她摊手,“那戒指呢?” “扔了......” 她说:“那再买一对好了。” “好,你挑。” 她拉过他的手,在中指关节处转圈,“你现在手指都粗了不少。” 他反手握牢她的手,低下声来:“是吗?” “嗯,人也壮了不少。” “对......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那你现在穿什么尺码啊?”她眨眨眼。 “三个XL。” “这样啊......”她咬了咬下唇,像是在回忆。 这样的对话,熟烂又迷离,祁深洲揉弄程伊的掌心,紧了松,松了紧,像是在反复确认是不是梦。 额前法式碎刘海俏皮,滑下又拨开,滑下又拨开,如是几回,程伊终于忍不了了,收起轻佻的眼神,捧起脸委屈道:“祁深洲,你到底什么时候亲我啊?” 话一出口,程伊莫名鼻酸眼热,而她此刻并不想哭。哭真的只会误事。 祁深洲本就是座只会为她融化的冰山,在她陌生的性感挑逗中呼吸骤然变了调。熊熊烈火在眸中燃起,熟悉的温唇撵上她的等待,唇齿间化成了水泽。 程伊比较小只,攀上他的宽肩时两脚瞬间离地。 杯子滚落到地毯上,小骗子被动静惊到,伸了个懒腰,无暇理会人类的运动,慢吞吞换了个窝。 程伊呼吸缭乱,拽着他的衣领使劲扯,祁深洲察觉到替她解开,“急了?” “你说呢?”她舔舔唇,咽下混着彼此津液的濡湿,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祁深洲衬衫底下藏着如何的起伏,“练了多久?”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拉着她的手覆上,“你猜?” 细腻泡沫般的触感腻过皮肤,像是一场下//流的修行,恍然一阵咸湿的海风略过。 除湿器忽地响起瓮鸣声,想必是嗅见了混合暧昧的潮湿森林。湿气越发泛滥,下午程伊用来驱烟味的cannabis香薰味道余在空气里,拽下伊甸园最后那片遮羞的无花果叶。 祁深洲在纠缠越演越烈时分,忽地唇齿动作放缓,偏头似在犹豫。 太了解彼此或事件进程了,程伊捧起他的脸嘬了一口,会意道:“我有。” 他愣了一下:“什么?” “......那个......” 欲/望关头几乎是脱口,只是说出口,气氛顷刻僵住了。 * 读者抱怨过陈真心的故事太短了,短到好多情节都没交代清楚,为短而短,拽词弄意,越看越没劲。 吴蔚也来问她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为什么不写长一点啊?说不定可以出版个长篇小说。”程伊可以做到的。 “故事留白是一种和读者互动的方式,把余白空间交给他们想象,讲的通通透透可太没劲了。”程伊翘起腿来,“而且,那些我没讲的东西其实在字里行间早已经发生了,懂的人自然是懂的。” 第20章 Chapter20 Stay Hun……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程伊伸出手,向镜头显摆了一下,“给大家看看我的戒指!” 一颗精巧的方钻在镜头下熠熠生辉。 主持人拉过她的手, 左看右看, 好奇道:“是这枚戒指吗?当时他给你挑的?” 她笑得得意洋洋,“当然不是, 这是我昨天逛店随便买的。” “那次丢掉的戒指就是丢掉了, 一千多天时间,对纹路款式不敏感的直男,是不可能再找到一摸一样的戒指了。” “就算找回来了,也不是原来的那对戒指了,就算是原来那对戒指, 它的象征也不是那会的意义了。”程伊捂嘴偷笑, “是不是有点绕?” 快消时代连着爱情也消极了。它已经不再是一个必需品,成了随缘物件, 没有人觉得人生必须爱一场, 好像不爱也无所谓。放完一部爱情片,后面跟的留言都在说这是别人的爱情,我的爱情照照镜子就知道了。看到女主角不漂亮, 会疑惑她凭什么得到男主角的爱。一对眷侣崩析人们纷纷失望, 喊着不再相信爱情。一次不对等的权利关系里,率先怀疑爱情的纯粹度。 爱在一次次的书影音传播里被包扎成精致的礼物, 摆在热闹的橱窗里blingbling。大家都觉得看看就好,我并不需要。这态度比对奢侈品还消极,姑娘们总想努力买人生第一个Chanel,纠结是柔软羊皮还是耐//操牛皮,但争取爱这件事没有人摆在近期待办事项里。 主流积极宣扬一种很光鲜很正向的爱情取向, 而真正的爱情恰恰与之相反,不精致华丽,没有完美剧本,甚至每个点都没有踩在对方或是观众的Tempo上,充满了尴尬、冲动、不合时宜,就像程伊和祁深洲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他们从未在对的时间踩在对方对的期待上,可谁能否认那是爱情。 “怎么办,我也想讲一个浪漫的故事,可是越讲越生气!”程伊懊恼。 “那怎么办,咱的视频还能录吗?”主持人假装着急,“我们到时候直接在视频上打上‘知名博主愤然离场,恋爱破镜再难圆’?” “那记得给我打上马赛克。”程伊配合,四指比了个框框,“做成那种社会新闻当事人的样子。” 镜头外,工作人员也捂嘴乐成一团。 是的,我们在故事外状态总是如此游刃有余。 人人都是纸上谈爱达人。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很烦。” “真的烦。” “烦死了烦死了。” 午后咖啡馆,墙画下的红色吊带裙不停薅头发,对面的西装工字裤凝神敲着键盘,对对面美人的举动毫不在意。 程伊捧起脸,表情苦瓜:“为什么我长得这么好看,还要受爱情的苦?” 吴蔚掀开文件,将文件加入,故意讽刺她:“你也许是受了热爱卫生的苦。” “大家这么久没见了,我讲究点不是正常的嘛。”她给自己找借口掰扯。 吴蔚冷酷无情:“你最好想想你是为这个苦恼吗?或者祁深洲是因为这个不联系你吗?” “好吧。”程伊灌下一杯苦咖啡。以往她最尝不得苦味,这下好,拿错了吴蔚的美式也能毫无察觉,想来心里更苦。 * 程伊的微博更新了,转发了好友聚会的九宫格,里面有状态自若浅笑盈盈的她。 祁深洲扫了眼评论区,果然硝烟平息,评论区粉丝的回复与往常无异。 王清珏把视频剪好的片段发给他,【还行吧,帅哥。】 【嗯。程伊的呢?】 【我给她了,她挺满意的。】 祁深洲没再回复,倒是王清珏又发消息来了:【视频最近不发,要配合推广的时间安排,所以最近你搜不到。】 【没事。发了也不用通知我了。】 王清珏的视频没有完全整合好,只有程伊的部分,她看视频的时候仿佛回到了第一年拍照,羞耻感爆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做作的女子!”她眉头拧得死紧,一想到祁深洲一张冰山脸一定比她自然就更生气了,“我要让王清珏把他的视频部分也给我看看。” 吴蔚盯着手机一动不动,面色凝重。 程伊更绝望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至于真的难看得让你不知作何反应吧。都是社会人,这时候敷衍一下我不行吗?” “哦,我现在看。”吴蔚回神,切了手机画面,点开程伊发来的视频。 她无语,“你在看什么呀,我以为你在看我的视频呢。” “很好啊,”吴蔚垂目掩饰慌乱,“口齿清晰,面目灵动,言之有物,逻辑通顺,没什么问题,你别太苛刻。” 程伊松了口气,“行吧。” 自我怀疑下的病急乱投医,不过是想求个认同的宽慰,至于真正的效果,还是要大家看了才知道。 王清珏发来祁深洲片段时,程伊在路上,吴蔚的车送去保养,她正载她回家。 “不陪我喝酒吗?”程伊点开视频,再度与吴蔚确认。 “不了,有个瑕疵问题我得处理一下,实习律师弄不了。” “你好忙啊。”程伊见她面色不好,抚上她的脸颊,说道,“那你忙完了早点睡,别刷手机了。”吴蔚的脸色蜡黄,好像上错粉底色号了一样。 “我刷手机哪有你严重啊。”吴蔚抓手机的手都抖了抖,要在程伊面前粉饰还是不容易的,遂扯道,“现在不好做,祁深洲也是搞IPO的,现在网络信息透明化,律师压力很大,以前可以过的瑕疵现在多了很多双眼睛盯着,我跟的IPO连着两次跌在匿名投诉上,这回得再认真点。” 提到祁深洲,程伊人又不好了,在吴蔚家楼下停好车拉着她一起看了祁深洲的片段。 “还真变了。”吴蔚惊叹。 “是吧。”程伊盯着视频里的祁深洲,想到那晚失控摔门的祁深洲又五味杂陈了起来,“连我都觉得陌生了,走路上估计你都不认识。” “这倒是,不过他声音没变,我听得出。”吴蔚捂嘴。程伊有段时间□□颇盛,打电话给她说以后异地恋不能找声音太好听的男生,每晚打电话听到他的声音都要死了,被子都被她磨出窟窿了。自此,吴蔚听祁深洲声音都带了不少别的意味。都怪这妮子。 程伊没听出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那些破话了,只聚焦在视频里,“切,说母校不重要干嘛要说自己是‘痞大’的,还介绍建筑风格。” 她的最新小说恰好说的是恋人消失在驶向霍格沃兹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视频里祁深洲正好在介绍自己的大学有一栋标志性建筑——CL,哥特风格十分像哈利波特里的霍格沃兹。 就好像写的是他一样。 “你现在很像一种人。”吴蔚瞥她。 “杠精是吧。”程伊鼓嘴,她知道自己此刻嘴脸太丑陋了,可她真的很生气祁深洲的摔门而出,然后没了音信,她恨他们的第二次关系依旧以此方式结束。 她望向窗外,咽下喉咙的咸腥。 玻璃上余留昨晚的斑驳雨水,一辆祁深洲同款大奔滑过,程伊下意识地攀上车窗,手按在了玻璃升降按钮上。当她反应过来时,车窗已经降到了底,热风一个劲往车里灌。 她泄愤似的锤向方向盘,咒骂自己不争气。(闪回至崩析前的吵架片段——) * “祁深洲!祁深洲!听到没!”程伊用力锤门,随着动作的幅度加剧,眼泪散花一样飞溅。 房间里的人一言不发,就像死了一样。 “你再不出来我们就分手!”程伊脑袋涨大,像在鱼眼镜头里变形了一样,面目狰狞,甜美的梨涡化作鬼面嘴角的红点。 祭出这张牌,里面终于有了反应,只是也没了新鲜时候的着急。门打开,祁深洲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眼下乌青,“程伊,还要我说什么。” 他疲于解释,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他搞了姑娘,“房卡不是我的,那张有唇印的名片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口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 她抓着他的西装,颤着唇问:“那香水味也不是?” “这段对话我们昨晚已经进行过了!”祁深洲侧过身,从茶几上抓过烟,抖着手打火,指尖抖得打火轮第一次没打上。 “昨晚!昨晚你喝得话都说不利索!”提起昨晚她更生气。 “我话都说不利索也都回答了!”祁深洲深闷一口烟,长长地吁了出来,用力得像是要把积压的疲惫呼出。他哑着喉咙,投降似的说道:“程伊,别闹了。” “我闹?” 程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其实她等了一上午就想等他好声好气哄一顿,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她这几天被骂得天天哭,都开始怀疑自己适不适合搞这行,可他连听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早上她掀开他的被子又把事儿一一搬出来,四个月前的房卡、三个月前的香水味、还有昨晚的口红名片,她不知道是不是做投行的都这么垃圾,面对如此声色场所,她难有什么安全感,但她信任他,所以想听解释。 这两种情绪不停攻击,她很好受吗? 她有无数情绪积压,她讨厌工作,讨厌同事。 听说王清珏进了电视台,做助理主持,这个叫法比较台式,而王清珏做的节目确实是深夜档搞笑节目,风格无厘头台腔,她打开过,看了两期又无聊又低俗,再配上王清珏客套的冷脸,愣是把游戏节目搞成了访谈风格,那节目组的人怎么想的。 可程伊是嫉妒的,对,她就是嫉妒,翟洋上个月来S市找她,让她带路去电视台,他要给王清珏一个惊喜,程伊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与祁深洲吃饭了,心情跌到低谷,“不去,还有,别提我。” 那段时间,她糟糕得想在所有朋友里隐身。 程伊扯下白色雪纺衬衫的扣子,扯到第三颗露出早被眼泪浸湿的内//衣,“我早起精心搭配的内衣,挤得很辛苦的乳......沟,你看也看不见,不是补觉,就是上班,或者抱个电脑加班。我想谈的是恋爱不是结婚,不需要搞得这么老夫老妻没有期待吧。” 这场恋爱耗尽程伊的想象。 走过了遥遥异地恋,却迎来了一刻不停的战火纷飞。 她会幻想一个午后,沐浴在阳光下,与恋人闲聊、品茗。可键盘声声声不止,她靠过去索吻,祁深洲眉头紧锁在数据里,扭过头来事务性亲了一下,眼睛都没离一下电脑。这种时候很多,她都心说算了,事业是很重要的事,可越来越多这种说不出口的小情绪不满意堆积,最后让她难以忍受这种状态。 那些香水、口红、名片懊糟事出现,他但凡可以不厌其烦解释二十次,她都不至于如此恼火,可他只肯说一次,好像多一句都是浪费。 祁深洲怕越说越增加她的怀疑,她对这些事太敏感了,感觉这种话题不能揭,一揭就像米袋被划了口子似的,不停往外泄。 做一个合格的社畜已是无比艰难,维持一段耐心临界的恋爱无疑火上浇油。 “我看见了,看见了,还摸了的,”祁深洲亲亲她的额角,倾身亲了亲她受委屈的波澜,“忘了吗?” 程伊不记得了,她的情绪全聚焦在不好的事情上,“狗屁。” “别哭了。”祁深洲掐熄烟,将她拥进怀里,蹭着她额角的碎发,“对不起,我错了。” 程伊冷笑地推开他,两行泪簌簌落下,“你没错。” 你就是忙,你没错,你就是懒得解释,你没错。 程伊撅起嘴巴,别过脸,“我不想喜欢你了。” “那我喜欢你就行。”他探身要亲她,程伊还在气,扭脸说烟臭,拒绝了。 她的气能撒的对象也就是祁深洲了。 他确认了眼她的表情,暴雨转中雨,顺势说好,转身去刷牙。 程伊心被猛地掐了一下,蹬脚扑了上去,两腿蹦高架上他的腰。他飞快托住她的腰//臀,稳在怀里。 程伊捧住他的脸,迫他后退,直到背部依托在墙上,她发了狠一把扯下肩头毛衣,手臂钻出袖子,释放每一处细胞里汹涌的冲动。 两人亲得死去活来,脸都挤得变了形,动势更像是两只野生动物在啃咬,在这个情绪浓郁的吻里,掺着烟味与涩泪,还有漫开在空气里的放//浪哼喘。 程伊只请了上午的假,中午拿冰敷了会眼睛,就去上班了,祁深洲则在接到电话后赶去公司重新弄材料,结果出了点问题大家都提前撤,预备次日加班。他拿出手机问程伊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程伊没回。 他想了想追了个电话过去,铃声响了很久才接,她声音压得很低,“忙,你自己吃吧。” “好,别太累了。” “嗯。” 程伊的老师就像与她杠上了一样,要求1500字的推荐序,每小时拿去一次,骂一顿打回来,重新写,一小时后再拿去,如是四回,她打落牙齿活血吞,想着忍忍,今晚祁深洲好像有空,早点结束一起去吃顿饭,天天吵架也不是个事儿。但一言不发努力写稿最终还是被留堂加班,墙上时钟指针划向17点整,老师准时收起爆皮的公文包走人,临走前还故意挨她很近,作秀般亲切拍拍她的肩,说:“小程是新人,慢慢来好了。” 新人在单位不被看好,很容易当成笨蛋孤立。社会人总是市侩的,但也有同为初阶社畜的温暖。程伊和一个工作第二年的姑娘一起吃了顿快餐,在餐桌上克制情绪地吐槽了一通,稍稍舒爽一些继续伏案打稿子,拼拼凑凑又弄出来一稿。 她发给老师,结果他看都没看,说下午第二版勉强凑活,这次时间紧,就先这样,下次继续努力。 她气得一口老血,徒手把食物链底端的鼠标虐了一顿,咬牙切齿回复:【好的,老师。】 小区门口开了一家新的7-11,程伊深吸一口气往光亮的营业门店走去,面对琳琅满目的小吃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挑了几个新鲜款式的零食行至收营台排队结账,前面的两个年轻人在买烟—— “爱喜?” “卡碧?” “都没有啊?那就万宝路,软红。” 程伊好奇地打量,轮到她时,她将零食给营业员,“给我来一包利群。” 营业员转身拿烟,确认道:“红利群?” 程伊愣了愣,“额......嗯。” 掏出二维码时她补充道,“还要一个打火机。” “好像抽烟的人都比较没心没肺哎......”她拎着零食袋往角落里拱。 大学里很多人都抽烟,外联部那块儿的女孩儿抽烟特别凶,乖仔女孩出门手上都拿着个保温瓶或者饮料瓶,她们左手一听啤酒右手一根燃着的香烟,又野又有味。 她第一次见王清珏就是,长腿搁在单杠上,瘦削的身形高挑夺目,有被冷艳shock到,但下一秒她被对方赠了个白眼。 那时候她们还不认识,她长得太乖了,确实没劲。 这会她抽烟,也躲到角落里。好像本能觉得这样很酷,但不适合她,得偷偷来。说实话,打火机冒火的瞬间,她是惊喜的,像骨子里的野生本能被催动了。 缱绻的烟云丝丝缕缕,白日的压抑益发阴沉下去,呛了两口后,程伊很有天赋地无师自通了。 起身时有点晕,人像喝了酒一样,飘飘然。 她梨涡浅浅,傻笑个不停,看来抽烟真的很开心。 烟和打火机被搁在了垃圾桶上,留给下一个心事重重的社会旅人。 往小区离走,她远远就看见了祁深洲,越走越近,可他毫无察觉。 他喝酒了。 今天没有应酬,他也喝酒了。 祁深洲喝酒特别容易上脸,两杯就能涨成关公,胸口也跟着发红。按照他脸红的程度,看来喝了不少。 程伊眉心不觉皱了起来,直到看到他挨个口袋将东西掏出来,借着月光一处处检查,心沉到了底。 他脱了外套,扔在花圃上,人躺在木椅子上望天,似乎有说不尽的惆怅。 隆冬天吹夜风,怕是会冷吧。 程伊的眼眶热了热,身上那汪尼古丁输注的勇气突地被掏空了。她想再抽一根,往回走,想去拿烟,走着走着就蹲下哭了。 祁深洲也是这样吧,吵得太累了,累得只能靠烟缓。 “祁深洲,分手吧。”她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吓了他一跳。 他猛地起身,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包了似的,踉跄了一步,见是程伊,松了口气,抬手看表,皱眉问道,“这么晚?加班了?” 程伊吸了口泛滥的鼻水,“我累了。” 他大手一揽,哄她:“累了就早点回去吧。” 程伊拧开肩,走出两步反问他:“你不累吗?” “累。今天早点睡。” “既然累为什么在楼下吹那么久的风啊。”程伊咬住唇还是没忍住,眼泪喷了出来,祁深洲一下就模糊了,看也看不到了。然后她只记得自己疯狂挣扎,哭闹,发泄,像小孩一样尖叫说要分手。 由于自己情绪过于饱满,超过理性线,她记不得泪帘外的祁深洲是什么表情反应。 (闪回结束,切至现实线——) “好累啊。”程伊长长地叹了口气,脸砸在了方向盘上,用力滚了两下。那些记忆太糟糕了,糟糕得揪心。再度靠近祁深洲时,应该回放这一幕,而不是毫无抵抗地任自己掉进荷尔蒙陷阱。 “累就回去睡吧。”吴蔚看了眼视频里的王清珏,夸了两句,“到底有镜头经验,表情管理非常专业。” 程伊心不在焉,自言自语地摇头,“好烦哦,为什么要遇见他,不遇见就没这么多坏心情了。相逢尽消福禄!” 她对回忆里自己的那股热血劲头很赞赏,但感情处理真的是太垃圾了,每一次回忆,她都觉得没脸见人,怎么这么能作。现在生活安逸顺遂的她已经无法感同身受自己当时的焦虑无助了。 糟糕的恋爱使人面目丑恶! “没事,时间是解药。”吴蔚说完又嘀咕了一遍,像是要说进自己心里。 程伊好笑,“时间不是解药,时间只是时间,解毒的是人的健忘,是人的多情和善变。” 幸好这两点她都有,行吧,时间你快来吧,我准备好第二次遗忘了。 吴蔚带上车门,又敲了敲车窗问她:“喝完早点回去。” 程伊又确认了一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吴蔚招手,走出半米没回头,扬声揶揄程伊:“你还是和白梦轩喝吧,这样显得你酒品比较好。” 程伊一脚油门就开出了小区,没注意到身后吴蔚跌坐在了花坛里,盯着手机一动不动地出神。 * 白梦轩约的是家爵士酒吧,程伊作为社交场机灵鬼自己给自己搞了顿快餐垫饥,到了晚上七点多才到场。 意外的是,王清珏也在。她开了公司后,倒是热衷社交了,以前的她基本就是活在同乡群里的墓碑式人物。 不知道是程伊的错觉,还是王清珏喝了酒之后就是这样热情,老远冲她招呼,“嗨,美人儿。” “哇,我们冰山美人今天居然朝我笑了,我回去怕是会做春//梦吧。”程伊夸张地惊喜。 “你才是美人。”王清珏撩了撩烦恼丝,一腿搭上高脚凳,“你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喜欢你吧。” 程伊扭身取酒,骄傲地说我当然知道。 “翟洋也很喜欢你。”王清珏举着酒杯,朝她敬了敬。 程伊恰在饮酒,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惊得一口呛到,当场喝了鹤顶红一样拼命掐喉咙咳嗽,围坐的朋友上前给她拍背,取笑她,“几百年没喝酒了?急成这样?” “最近我们小程伊是苦了。” “慢慢喝,今天有你喝的!” 程伊仰头,呛得直冒腥甜。他们混酒喝,将酒调得甘甜,会让人在不自觉间喝得过量,她留心眼,会事先呷一小口估量一下,索性这口量不大,不然能厥过去。 程伊抹开眼泪,“我是听错了吗?” “我开玩笑呢。”王清珏拍拍她的背,“瞧你。” “吓死我了。”程伊真的吓死了,这会还心跳直蹦跶。 王清珏眯起眼睛,凑近她说:“他以前说过,他要是再恋爱就找程伊这样的。” 完了。程伊刚缓过来,天又塌了。她张着嘴,就恨自己此刻清醒,要是醉一点也不会这么羞耻了。她眉心紧拧,挣扎道:“开玩笑的吧。” “可能是气话吧......”王清珏垂眸,盯着自己的裤摆拨弄了两下牛仔絮。 “肯定是气话!他追你追得惊天动地,全校都知道。那种官家子弟总归是心气儿高的,见你不搭理,什么贬损的话都说的出口,只要你信你醋,扯自己以后再恋爱找如花那样的,他也说得出口。”程伊在心里把翟洋痛踩八百回。 “是。”王清珏点点头,不咸不淡地灌了口酒,“不过那时候好多人都喜欢你,也不止是翟洋把你列为理想型。” 不知何故,程伊涌上复杂,毫无表情管理,机械地接了句:“那我可得好好谢谢祁深洲了,不然大学可得忙死了。” 王清珏愣了一下,转瞬笑得乐不可支。 上学时,S市同乡会还是大三学长组织的,说夸张点,那些个聚会八成男孩都慕恋程伊。嬉皮打趣,端茶送水,聊天说地。那时候不兴什么男女友谊,和这种漂亮姑娘说上话的多少存着暧昧心思。 王清珏局外人般打量这个无甚艳丽的姑娘,不解哪里吸引人了。后来听说她和祁深洲在一块,她多少惊讶,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好上的? 她也是奇了,骨子里不八卦,可没忍住支起耳朵听了一圈,大家都不清楚,只知道好了。她也问过翟洋,翟洋知情却不说,神神叨叨道:“他们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怎么讲?” “就是现在这俩人经不起斗转星移的考验。” 程伊托着杯子,像被点穴一样,看冰美人侧身落在高脚椅上,墨绿色工字下头一双修长到违反人体工学比例的长腿,光束追至,麦色肌肤抛过光一样,漂亮如电影海报。 程伊被王清珏眉目的飒劲围剿,吞了吞口水。 王清珏思及往事,感叹道:“祁深洲作为前任真的很不错了。”比翟洋好,不至于说一些气话膈应她。求复合也拽里拽气的,好像每天来找她是给她面子似的。 程伊扯扯唇角,冷处理这个话题。她不知该如何说明上周还作为朋友一起聚餐,今天就划清话题界限这一幼稚行为。 “那天他采访可能说了段关于前任的东西,”她眨眨眼,“事后交待我不要剪进去,我猜与你有关,”见程伊迷惑,补充,“就是你听到的那段。” 程伊想糊弄过去,随便点点头准备撤退,被王清珏拉住胳膊,“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和祁深洲那种感情,那天吃饭我觉得你们会复合,怎么说呢......你们交流会让我有种看偶像剧的感觉,我都多少年不看偶像剧了......那天电梯门合上,我心想,得,要换台了,好可惜啊......”她将酒杯往桌上用力地摔了两下,提醒服务生添酒,清寡的脸转向程伊,看不出情绪,“你们复合会有我一份功劳吧。” 程伊面子都快挂不住了,说话间隙里拉住白梦轩,扬扬下巴,问:“她喝了多少啊?怎么话这么密?” “没在意。”白梦轩走出两步,问程伊,“等会去不去第二场?” “不去了。”左一个祁深洲右一个祁深洲,程伊听得胸//疼。 “新招式!不试试?”白梦轩说得神神叨叨。 “没心情。” 本来是没心情,没会王清珏被助理接走了,程伊脱离苦海,杀到大部队行起酒令来,几杯酒下肚人就飘了起来。肚子里的苦水与酒精中和,晃荡晃荡,融出快乐来。 “你们最近合作得不错啊。”白梦轩揽上程伊的腰肢。 “还行吧。”程伊走到落地酒柜前研究最近的新酒,脑子正纂一个酒鬼的短篇,她想用酒瓶给他搭一个屋子,他要有凄惨的身世,像《海边的曼彻斯特》的男主角一样,含恨孤苦一生。 “我记得,你们是同级的吧。”白梦轩的眼神变得八卦起来。 “......是啊......” “我听说她在电视台被人......”白梦轩脖颈前倾,语气暧昧起来,下一秒,程伊反身环住她的肉颈,娇声道,“哎呀,白老板,你说的新招式是什么呀,人家改主意了!” 这是个健忘的时代。 这一晚聚集的情感很快会在恪守的秒针转动中,渐渐隐去。程伊不想听王清珏电视台的腌臢事,白梦轩非常热心周到,属于爱替人拿主意的妈妈桑风格,也正是这种性格,导致她会在资源上对私交好的博主有所倾斜。程伊人精,看破不说破。但白梦轩太大嘴巴了,程伊明哲保身的一贯套路就是装娇卖嗲。 只是没想到这一晚会这么精彩。 白梦轩眼睛一亮,兴冲冲打电话组局去了。程伊半杯酒还没下肚,就被拉上了车,在后排眯倒,半梦半醒间王清珏那句“你知道翟洋......”又回响了起来,顺带喉咙跟着火辣辣地疼,像又被呛住了似的。 程伊掏出手机,两眼聚光,一边打字一边咬牙切齿:【你最好是暗恋我,不然你死定了!】 太尴尬了!他可是祁深洲的室友,王清珏的前男友,大学与她一起逼逼叨叨前两者的朋友。这人要是喜欢她,那就太荒唐了!心机太深了! 是上帝的罗曼蒂克Season2改拍伦理版了? 第21章 Chapter21 Stay Hun…… 会所。 传说中的会所。 白梦轩来前说就是家按摩院, 最新泰式按摩配方,绝对是新招式,按摩师刚学成归来, 全国首批。配上她的暧昧表情, 听得程伊以为是什么不良行业,下车见一方矮窄门庭大隐隐于闹市, 古风牌匾写着一个草书字体, 程伊皱眉,“邪?” 白梦轩笑她,还汉语专业的呢,怎么还不识字,“人家是‘轩’!” “大众点评上能搜到吗?” “废话, 正经地方。” 她越说正经, 程伊越不对味。 入内二十平的小院落茂竹通天,也没旁的特别。程伊刚松一口气, 穿过寻常茶厅, 迎面便是一条竹篱径道,仰头不见霓虹,隐约听见流水声。她下意识抱紧了白梦轩, 只是对方拿着手机忙得不行, 无心顾她。行至拐弯处,白梦轩冲她摆摆手, 示意她先进去,自己返身接人去了。 程伊张张嘴又拢回了嗓儿,随身着藕色旗袍的礼仪姑娘一路入内,“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姑娘低声应。 好一处都市樊笼,幽静隐秘, 程伊被带至“听竹轩”前,那姑娘近前敲了敲门。 程伊一边想怎么神神叨叨的,一边掏出手机点开大众点评,倒是真搜到了,只是底下评论正儿八经的,什么【环境不错】、【技师手法不错】、【舒服的睡着了】之类平平无奇的回复。 任程伊如何看,此地也不寻常。 门里那声“进来”打碎了她的平静。她猛地一抬头,一句脏话飘过脑海。 雅室清幽,祁深洲半//裸,戴着蓝牙耳机正在通话。这次程伊看清他戴耳机,是他正手扶右耳,偏头凝眉,似在思考事情。他先没注意到门外的程伊,只是见门口人影没动静,不悦地拿眼瞥来,看清程伊,眉眼里的厉色瞬间消褪。他没说话,看了眼她身后,见没人,问:“就你?” 藕色旗袍姑娘伸手将她引入,但程伊没动,在门口站桩,胸廓一起一伏,显然来气了。她上回忘了跟白梦轩算账,这回她又自作主张。正想着,里头传来一阵冲水声,邱明奇也裸着走了出来,腰际围了条白色浴巾,光脚踩在中式地毯上,伸了个舒展的懒腰:“爽!——” 程伊惊呼一声,飞快转身,面向园景愣了一秒,又转了回去,装作自在,直挺挺地盯了回去。 “好久不见啊程小姐。”邱明奇见到程伊毫不意外,想来这局也有他的一份。听他不再叫弟妹,程伊犯贱地失落了一秒,揣测一定被人叮嘱过了。 她恨恨咬牙。 祁深洲对着耳机说了句,“等等,”一掌拍在邱明奇大喇喇的胸部,紧蹙眉头,“你他妈把衣服穿上!” 邱明奇嘿嘿一笑,冲程伊咂咂嘴,看人的状态应该是喝了酒。 祁深洲转身把衣服也套了上去,中式宽松对襟,黑色绸制,V领敞至胸下,穿了等于没穿,程伊看了这个衣服,坚信这里不是“正经”地方。 “穿好了,进来吧程小姐。”邱明奇见她不动,上前拉她,即将碰到她腕子时立马停住,赶小孩似的挥手,“进来呀。” 程伊撇撇嘴,走了进去。 “您好,里面是更衣室。”藕色旗袍姑娘向她介绍,“有衣服,贴身衣服如果是宽松的话建议您换下。” “这里是按摩的吗?”程伊问,“合法的那种?” 那姑娘一愣:“额......是的。” 更衣室就一间,不分男女,程伊将门上了锁,慢吞吞换衣服,白色吊带她留着打底了。手机上,白梦轩的对话框里皆是来自她的感叹号和问号。 程伊一进去,祁深洲踹了下凳子,蹬出响动,蹙眉问邱明奇,“怎么回事?” “我只联系了你,难不成我会主动叫程伊过来?”邱明奇择得干净,只是话锋一转,疑惑道,“我没问你怎么回事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上回明明......” 上回他们的关系早已峰回路转,邱明奇以为两人会在那晚擦个抢走个火,和好如初的。 耳机里同事还在说话,祁深洲脸拧巴了起来,一把拽掉耳机烦躁地走了出去。 那天他们差点做了。在程伊说她有套的时候,他的情绪就不对了,他让她再说一遍,她磕磕巴巴,反问,难道不能备吗?女孩子也需要的。 那一刻大家是心知肚明的,但也是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动作就像不吻合的钥匙与锁,接吻牙齿打磕,颧骨擦碰得生疼,扭脸也会撞头,抬脚踢到花瓶与装饰画,最后这糟糕的foreplay终结在他开门力道的失控。 门反弹撞到了她的背,重重的一声,“撞疼了吗?”他赶忙揉上她的背脊,这么大声响,看她龇牙咧嘴,应该撞得不轻。 “祁深洲你故意的!”初撞上那一记,程伊差点痛昏过去,呛得泪花都出来了。 他没有回应,鼻尖抵上她的颈窝,试图抚慰,他不至于故意,但力道失控确实带了发泄的成分。 “祁深洲,你有什么你就说!”程伊可气死他这不说话的新毛病了,她一点没办法。 “让我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他们不就是任情绪横冲直撞,想说什么说什么,才完蛋的吗? “问上次什么时候用的,还是存货谁买的?”他停住动作,冷冷地看向她,却在话脱口而出后后悔了。 程伊的床面向月亮,月光泼下,深蓝色床单像大海上的一只孤船。 他们一个单膝,跪在床上,一个团坐,拉扯被子,裹住衣//不蔽//体的自己,“那我可以问你这样的问题吗?”她歪头露出讽刺的笑,“你常出差,那种四五线小地方最高级的住所,”她顿了顿,“套儿配套吗?”她看到他脸色变了,故意说,“均码的不一定好用吧。你不买?” 气味眼神,接吻能力都不再是程伊了,可牙尖嘴利不肯输半分的时候,还是那个祁深洲恨得咬碎牙齿也要紧在怀里使劲揉的姑娘。 她以前给他读小说,一边欲罢不能一边口是心非:“好恶心啊,男主要把女主揉进骨血,妈呀,变态!是亚当肋骨的山寨版本吗?” 他故意把她搂进怀里,使了点劲,“是这样吗?” “哈哈哈哈哈......” “这样?”他揉上了扁平。 “祁深洲......”她声音变了腔调,嗲媚了起来。 “还是这样?” 然后他们就融为彼此骨血了。 祁深洲夹了根烟走在风里,走着走着,想到了这段,最终没有去买套。 他们做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就算他学会了沉默,也还是会吵。 事件的落点,于程伊落在了他的摔门而出,于祁深洲则落在了重新思考起点上。 如果复合,那就要和没有分过手一样。不然破镜圆了也是圆个念想,或者圆个几夜情。 * 程伊出来时,外面多加了两张床垫,服务生正在铺榻榻米。白梦轩接的人也来了——美黑辣妹,是新签的视频博主,NYU教育学硕士,现在拍视频教英语。 程伊抬起手臂,跟个白瓷娃娃似的,她索性将手并在身后,微笑招呼,“嗨。” 那姑娘应该见过程伊,热情地上前,“嗨!我好喜欢你啊!你比照片上看起来小只好多!” 身高是程伊的硬伤,尤其站在那种先天优势170+的健康辣妹旁边,再好的身材比例都会打折,再加上脚上的拖鞋没有任何增高效果,她硬生将脊柱伸展度拉到极致,顺茬接下:“走小鸟依人路线的。” 祁深洲不在室内,应该出去打电话了,程伊将白梦轩一把拽过,“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说什么?”她故意装傻,见程伊气了,揉上她的眉心,“哎哟,漂亮妹妹不可以皱眉头,会老的,过两年上镜就要打肉毒了。” 程伊见着祁深洲心情颇为复杂。她以为这次分开又会是一段没有尽头的漫长。 “你下次不可以这样!”程伊强调。这次来都来了,甩脸子是不可能的。 “好好好,下次我把出席名单都列给你过目好不啦,”白梦轩给她松肩,“我们陈真心不气了。” 程伊埋进软绵的大蒲团里,递了个台阶,“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熏香燃起,灯光暗下,程伊见邱明奇躺下了正在玩手机,不禁问,“男女不分开的吗?” 藕粉姑娘答:“如果是一起的,一般不分,不过如果客人要求,我们会根据客人要求安排。” 白梦轩轻嗅熏香,“这间都是临时腾出来的,‘轩’的包房很紧张的,周末一个钟一个钟卡得很准的,今天是老板自己不做,特意让给我们的。” 程伊支起耳朵,凑近白梦轩,“这里消费很高吗?” 白梦轩会意,“又不要你买单咯,怕什么。” 程伊占据角落里的位置,左手边依次为新人博主、白梦轩、邱明奇和一个空置的榻榻米。祁深洲一直没进来,她这边挨窗,能听见他讲电话的声音,是公事。 隐隐的“嗯”、“不行”、“好”传入耳朵,旁边的姑娘跟她说话都没听见,直到NYC小姐推了推她,“你是学中文的吗?” “嗯。” “是汉语言文学吗?” “嗯。” “我有个朋友也是学这个的,平时发的东西特别高深。” “是么......” “嗯,但你发的东西我就能看懂。” “是么......哈哈,可能是学的不好。” “不会啊,我们教育学不提倡挤压注入式的传输,你这种表达就不掉书袋。” 程伊的表情登时生动,抽出大半的注意力与NYU小姐聊了起来。 头侧技师在泡茶,茗香四溢。 那边的白梦轩与邱明奇讨论按摩院时,祁深洲回来了,正好他的技师刚忙完上一个,赶了过来,向他们九十度鞠躬,礼仪十足:“不好意思,亲爱的客人,来迟了。” “没事儿。”白梦轩撑着头,冲祁深洲招手,“都等你呢,现在人来齐了。” 祁深洲往程伊那里瞥了一眼,见一个生脸的姑娘冲他笑,他跟着颔首招呼。 “我们都说给你来个狠的。”白梦轩开始挑动气氛,“你们这种健身的人要拉伸,正好帮你抻抻。” 邱明奇对于经营这类很感兴趣,研究了一阵,“都说这师傅劲儿特劲道,给你留的。” “你吃不吃力啊。”白梦轩问。 由着边角两个姑娘的沉默,话题全聚焦在祁深洲身上,他看了眼程伊,这厮正带着蒸汽眼罩舒服地享受腿部按摩。他答道,“还好吧。” 按摩师傅低声问:“常按摩吗?喜欢哪种?” 他顿了顿,“......不怎么按。” 程伊突然发出老大一声:“切!” 第22章 Chapter22 Stay Hun…… 就是这么一声, 原本小心翼翼的半生不熟局挑乐了起来。 白梦轩大笑:“哈哈,你看有人拆穿了。” 祁深洲抿抿唇,对按摩师傅说:“先轻点, 我适应适应。” “没事, 您放松,我们泰式按摩的精髓之一就是灵魂共通, 我能感受到您所能承受的力道, ”技师一边介绍一边给祁深洲拉伸,估计在外头打电话打僵了,骨节嘎达嘎达地响起,“您看,您这边肌肉有点紧张, 我就能感受到, 就会轻一些。” “本来听着玄乎,这么一看好像有点道理。”话音高起低收, “嘶......轻点......” 祁深洲是真不怎么按摩, 他怕痛。程伊曾经因过度穿高跟鞋,把腰穿坏了,跑去中医正骨, 又害怕, 死撑半个月等他回国一起,当时他们就是这样躺在房间的两张床上, 只是不同的是,今天他们隔的很远。 那天祁深洲也巨疼无比,不停说轻点,程伊趴在医用床上,一边受痛一边嘲他, “师傅!弄他!弄痛他!帮我报仇!”带点颜色,笑得没边。 此刻,程伊脑袋埋在枕巾上,嗅着檀香,嘴角不自觉扯了起来,“姐姐,你们这个泰式按摩和中医盲人按摩有什么区别吗?” 程伊的技师是五人里唯一的女技师,她不惯异性按摩,技师姐姐立刻换了手法,快速在她身上敷衍地捏了几下,“中式是这样按的。” “哈哈哈哈,这样啊......”程伊乐不可支,那姐姐继续说,“他们其实更适合解压,讲究个频率,快准狠,我们就是劲道,所以正宗的泰式按摩是很痛的。” 祁深洲听程伊提盲人按摩就知回忆偏往一处,心里照进束暖阳,表情刚柔和一瞬就听她照搬回忆,下一句便是:“那在场的师傅今天一定要给我们弄一套正宗的泰式按摩!不痛不正宗!” “程小姐这么感兴趣,要不要来一套采耳试试?”邱明奇是个享乐的主,戏遍S市众类或低端或高端的消费场所,当年他第一次见程伊听说她是本地人,一溜报了一串店名,程伊一脸呆滞,她只去过本市90年代初的地标建筑——街心公园。 那刻她觉得自己与邱明奇是生活水平差异,消费场才有如此出入,可现在看来,她即便脱贫许久,依旧跟不上这类人的步伐。 “这里和‘浅深’比如何?”白梦轩挑的据说最痛的正骨,此刻丰//满的身躯正在按摩技师的拉扯下大//开//大//合,一点没歇息。 “浅深的采耳姑娘是特别有名的,这个我给很多人都介绍过。”他说完,技师轻声应,“我们这里的采耳也很舒服的。” “那你今天采吗?”白梦轩故意问。 他听出言外之意,轻咳一声,“今天不采了,采也采坐式。” “哈哈,其实我不介意的,我还真没看过男人采耳的反应。” “那我今天可以采吗?”程伊拉开眼罩,想蹭趟福利。 “我也想采......我没采过。”NYU姑娘咬牙忍痛,牙缝里挤出声音。 白梦轩最乐得张罗这些事,乐颠颠问技师:“那等会给我们几个加采耳行吗?” 其中一个技师回答:“不知道今天采耳姑娘空不空,我要去问一下。” 白梦轩支起身来,“那你现在去问好了。” “女士,您体有些寒呢。”女技师拎起程伊的脚,轻声说道。 程伊好笑,“是不是你们每个女客人体都寒?” “程伊体寒,那我岂不得冻死。去年我们群组织爬黄山,在山顶过夜,准备起来看日出,结果我肚子疼,她就搂着我,后半夜差点把我热死,第二天早起几个大男人都说晚上睡的冷,就我和她,一点也不冷。” “哈哈哈。”听白梦轩说这茬,程伊也笑得直抖,她是真火炉子。 Nyu姑娘插进对话,问什么群,接着她们聊起营销推广的事,白梦轩说先让手上两个大v帮你转一下微博,程伊的声音断掉了,祁深洲的注意力瞬间回拢,痛苦呈几何倍数袭来。 男人体格在那儿,肢体伸展的动静一点儿不小,祁深洲一度在黄山火炉子的日光里忘了痛,可这个技师非常专业,动作轻柔劲道十足,循序渐进,直到给他每个关节都上刑搅死。 程伊趴在榻榻米上,屏息捏拳,那头的祁深洲呼吸越发粗重,她像拳击赛的裁判读秒一样,激情等待KO的瞬间。铃声响起的时候,空气中炸开一声雄呼,她用力锤向软垫,该死的铃声!折了她的愿! 祁深洲借接紧急电话之名拍拍屁股走了,后面再也没进来,直到采耳姑娘拎着工具过来,他一道入内,瞥了一眼,再抬眼恰好与茶桌上补水的程伊逮个了眼,他看她脸色骤然一沉便知这丫头恨上了,失笑抬脚,“我明天出差。” 程伊呷了口六安瓜片,“你采耳吗?” 他继续道:“估计两个月不回来。” “你搞过的吧。”她试图在他眼里找答案。 “顺利的话一个月出头也能搞定,看资质吧,不过......悬。” 她撑起头,假装好奇:“等会坐采还是躺采[1]?” “茗城,没听过吧,产茶的,到时候带点茶叶给你。” “你们出来应酬应该常有这类项目吧,”程伊晃晃杯子,眼里渐渐熊起阵火,又杂了点暧昧,“男人么......不就喜欢这种......” “现在全投行业务缩水,审核越来越严,你的道听途说还停留在以前,我们现在出差都住三四星,”他倾身,对襟的大V将内里风光都透给了程伊,“那里的套我看都不看一眼。” “那个采耳姑娘胸//线真好看,纱织吊带若隐若现,我都挪不开眼。”她别过眼,咽了口口水,故意瞥向正在给NYU采耳的姑娘,对着个女生都眉目含情,当真是吃这碗饭的练家子。 “至于你家的......”祁深洲故作停顿。 茶杯停在唇边,程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祁深洲凑近她的唇角,气息贴牢:“我估计嫌紧。” 宛如被人锤了肺,程伊“噗——”地一口喷出了来,唇抖得连她自己都辨不出是气是笑,她抿了抿唇上的茶水,“祁深洲!你太自恋了!” 微甜的茶液经口温、再经空气,10厘米距离近距离喷射,澈得珠珠分明,祁深洲没动,载着睫毛上的浮珠轻轻眨动眼睛,“故意的?” “你说呢?”她眯起眼睛,笑容丝毫没敛,她就爱看他吃瘪。 “那天晚上也是?”他贴近,呼吸湿浊暧昧。 “你可真自恋......”程伊眯起眼睛,她是有病要故意在那种时刻挑事?“你以为......”刚浮出战斗的冲动,被祁深洲一把捂住嘴巴,眉心挤出座山峰,声音仄在喉咙深处,“你别告诉我,这我真受不了。” 程伊惊讶,仰起头,眼睛像目的性极强的镜头,对祁深洲发起特写。 身后有凑热闹的迟疑脚步,祁深洲迅速掩眸,揩了把脸,转身的瞬间将拇指塞进程伊嘴里,利用身形掩住动作,将湿润的茶渍搅了进去。 “你们在聊什么?”白梦轩摇着身子飘了过来,弓着身子调戏她,这乳波露的程伊一边挪不开眼,一边拧着脖子转头,“还怪我多事!你看你现在这一脸春心荡漾的!” 祁深洲就在三步开外,这音量绝对能听见,程伊脸瓜子臊得顷刻涨红了,瞪住白梦轩:“我哪有!” “哦哦哦,我看错了,是我眼红你这水嫩的肌肤蛋子。”她掐了她一把,两眼冒光,凑过去低声说,“说吧,要不要我帮你试探试探?” 程伊也跟着伸长颈脖子,欲言又止,说实话,白梦轩说得她心下一动。 她抬眼,朝祁深洲望去,想探寻他这番动作的意图,又恰好被NYU姑娘挡住了,“算了。” 他是祁深洲,不是别的男人,如果他要像别的男人一样让她猜,那他就不是她的祁深洲了。 她的祁深洲...... NYU姑娘正在夸采耳姑娘手艺好,人舒服到九霄云外去了,采耳姑娘说她是在宽窄巷子那里拜师学来的。听起来好像很有名。 白梦轩问:“你除了坐还采别的式吗?” 采耳姑娘刚跪在邱明奇耳侧,摆放东西,低声应了句,“弄的。” “给他整一套。” “不了不了。”邱明奇摆手,只是脸上的笑容意味颇浓。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白梦轩说起前夫之前痴迷采耳,“一周能采三四回,回回都要搞一个钟,我说你怎么不住在按摩室,”她翘起腿来,脚尖趿拉着木质拖鞋,“我就想知道这玩意多魔性。” 程伊不好插话,她在男女关系里只会窝里横,对于别人的关系多是隔岸观火。 “下次吧,今儿就算了。” “不行,我就想今天看。”白梦轩语气较真起来。 程伊都没整明白,就见白梦轩半开玩笑半认真,对采耳姑娘说,“给他整个躺采怀采什么的。” 姑娘迟疑,还是坐着了。 “怎么?做不了?”她语气有些不好了。 邱明奇“咚”地起身,疾步拽过白梦轩,“闹什么呢。” 白梦轩平时挺大气的人,突然就较上劲了,看不出喜怒,巧劲儿推他:“又不是没采过,给我看看嘛。” 气氛陡然变味,程伊坐在茶座上看他们两人拉扯,一脸茫然。祁深洲也投来眼神,一副管他屁事的样子。只留采耳姑娘最尴尬,程伊看了一眼,压下呼吸,又看了一眼,没忍心,“我先采吧,不能让你白来一趟。” 程伊奔到榻榻米上,躺下的时候被白梦轩剜了一记眼刀,采耳姑娘松了口气,低声对程伊说,“我们一般情侣来都不会做躺采的。” “我知道。”程伊点头,跟她说没事的,那女的瞎闹的,不针对你。 那姑娘像是把程伊当知心客人,对她说你耳朵里有炎症,“你看,我碰这里是不是有点疼......这里也有一点......” 程伊眨眨眼,肌肉一紧,“真的哎。” “你可以去挂个耳鼻喉科,配个药水滴滴。” “好的好的。”程伊连忙应好,羽毛在耳边轻扫,漾得鸡皮疙瘩一波波泛起,就这都这么舒服了,无怪乎男人前赴后继。谁能忍住在耳朵被一个姑娘这般伺候,程伊一个姑娘都忍不住。 那边两个已经消停了,邱明奇说自己不采了,问祁深洲采不采。 他轻咳一声,掏掏耳朵,“我不采。” “今天的男人这么没劲。”白梦轩得了便宜还卖起乖来。程伊听她此刻语气好多了,隐隐明白她刚在闹什么。 “我没这个癖好。” “挺舒服的,姑娘手艺真好。”程伊听音叉在耳边震动,炸开层层翻涌的情-欲,“真的有那种会引起人幻觉的精油吗?” “有,不过......得配合氛围。” “暧昧氛围?”程伊见她不语,戳戳她白皙的膝盖骨,与对方会意地笑了起来,“下次我来,你教教我。” “好啊。免费。”采耳姑娘收起音叉,放在工具箱里,为她耳侧抹上精油,看程伊唇角一直翘着,夸道,“你的酒窝真好看。” “这是梨涡,”她指指脸颊,“长在这里的才是酒窝,我这个算下垂了。” “哈哈哈。” 程伊和采耳姑娘加了微信,说好下次还要她。 她笑盈盈收起手机,见祁深洲立在门旁一动不动,NYU姑娘与白梦轩已经进去换衣服了,歪头故意问,“在排队?” 他手抄进口袋,指尖下意识掏东西,摸了个空又讪讪摸了摸鼻子,“学了给谁弄?” 死腔,原来在偷听。程伊心头泛喜,又不觉酸涩,“和你有关吗?” “也许呢?” “祁深洲,从你那天离开那刻起,我们彻底完了。” 原来情绪是会传染的,白梦轩看似没有理由的作闹给理智线里的程伊带去灵感,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我能在这句话之后抓住一线可能? * 王清珏准备做一档分手情侣对话专栏,邀请几对素人隔空对话,想来是程伊和祁深洲给了她创作灵感。 她在朋友圈问有什么歌单推荐吗,准备每个故事都以一首歌命名。 两天后,她贴出歌单,榜首赫然是《好心分手》by王力宏/卢巧音。 程伊捏着手机笑得歪倒,朋友圈回复她:【wow,太贴题了,好心分手这种中文粤语对唱,宛如男人女人鸡同鸭讲,点题分手金牌曲目非他莫属了。(大拇指)(大拇指)】 第23章 Chapter23 Stay Hun…… 程伊捂着嘴巴冲到更衣室门口, 那俩女人的尖叫声盖过了音响的禅乐。 撞到由洗手间出来的邱明奇,她头埋得更低了,口红一定花得不像话, 唇瓣肿的老高。 她心跳如鹿蹄子乱踹, 拇指拼命腻开花糊的唇妆,躬身进了屋子, 有种偷//情害怕被抓包的惊吓。 唇不尽地舔, 唇周晶莹剔透,不是她的还是他的。 NYU小姐的美式夸张范儿与白梦轩的中式豪放相得益彰,两人唱和得正起劲,完全没注意到刚结束采耳进来的程伊,她趁机瞥了眼镜子, 将下巴磕上的那一星打眼的红色揩去, 而后长长舒了口气。 祁深洲是疯了吗? 她说他们不可能,他声色未动, 冷声问采耳姑娘东西都弄好了没? 姑娘马上识趣, 加速跑路,临走前带上门,还给程伊递了个暧昧的眼神。 程伊来不及多想, 由着意气蹦出的激将话, 换来祁深洲一通暴躁又刺激的吻,他似乎没有耐心, 扣住下巴,吻上程伊不断阖//动//咒骂的嘴。 她有一刻想,他方才让采耳姑娘出去,再笃定地转身,帅得像搞过很多回了, 情//事上,祁深洲过去是没有这样的节奏的。 一头是新鲜,一头又是心塞。 像是偷腥后的意犹未尽,程伊指尖怔怔搭在唇上,衣料下仍留有掌劲撑过的余力。她泄愤一样抓了两下头发,直到身后传来尖叫:“一整夜!” “一整夜!六次!”白梦轩的手做出享受的动作,娇滴滴地吁了口长气,“cowboy都没这个体力。” 程伊闭上眼睛反应了会,才确信自己确实不小心闯进这个话题了。 白梦轩享受地听NYU问他几岁,做什么的,夸张Sex is the best sedative,没想到年逾30还能这么旺盛,是不是有偷偷做sexual energy的保养啊。 程伊对这种边缘刺激话题是非常感兴趣的,可一想到主角很可能是邱明奇,画面感就涌了就来,完全不能想。 她手扶上门把,心想要不先出去假装拿个东西吧。 白梦轩早闻动静,只是一直没抽出空问她:“妞,如何?” 程伊一下蹦出半步,夸赞道:“wow!恭喜你!白老板,人过30!遇见了爱情!” “哈哈哈,什么乱七八糟的。”白梦轩好笑,抬手搡她。 “三十岁,一整夜,不是爱情是什么!”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支撑一整夜?性?那不太可能,一两回估计就疲了。 程伊露出羡慕的表情,拍拍她的肩,托托白梦轩厚实感十足的下巴颌,“今年可以少搞几个项目了!”方才按摩时,技师问,请问额头和鼻子方便碰吗,白梦轩和NYU都说不可以,程伊嘴巴一撇,也跟着说不可以。男人可能不太明白,女人对这块儿十分敏感。可不,此刻走到灯下,她的眼神不自觉就往NYU脸上飘去,哪里啊,是额头填充了?还是山根? 她也想做一下,尤其在看了王清珏的视频后,认为自己需要走出舒适圈了。 “今天我还要。”白梦轩拎起花瓶里的玫瑰,拽去花瓣,慢吞吞塞进嘴里,抛着媚眼朝她吐落,“我要让他铁杵磨成针,采耳都没力气。” 丝绒红花瓣挨到程伊面上,纷纷飘落,有几片卡在吊带的微隆处,还有一瓣儿沾在程伊唇边,被白梦轩放浪地摘进嘴里,凝着她。咀嚼着,咽下了。 要程伊说心动,那是不可能的,白梦轩不在她的审美取向里,但程伊可真羡慕她的自信。并不在意传统美与规训,想怎么耍怎么耍,想怎么搞怎么搞。 她不是第一次羡慕白梦轩。程伊常羡慕别人。 她羡慕摄影师小郑高超稳定的拍摄技术,也羡慕PR小白面对公关危机开会吐字如炮弹机,逻辑严丝合缝,心态稳得一毛,还羡慕王清珏老天给的清冷时尚气质,还有呢,如果还有,她羡慕每一对大学恋爱不异地的恋人。 全情恋爱可能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但如果像白梦轩一样,目标明确,用力赚钱,那真是应有尽有。 她和白梦轩的恋爱像二元对立。 一夜六次,她脑子里突然冒上了祁深洲的脸,唇角犯贱似的扯了起来,突然腰都像感应到了什么久远的事,酸痛了起来。 程伊气鼓鼓地咬紧牙关。 拜托你!看向钱!有钱才会有自信! 有钱谁都能给你六次,有钱没有一个六次,也可以六个一次!次次保质保量! NYU问程伊要不要去喝一杯,时间还早,程伊飞快在两个大//胸妹的山峰缝隙里套上外套,随口说好啊,对方故作遗憾地说,那白老板肯定今晚没空了。 “是啊,不然时间不够六次了。”程伊看了眼手表,表情配合着酸道,“算注水了。” “起开。”白梦轩赏了她们一人一下屁股拍,扭着身儿,哼着曲儿,走了出去。 程伊跟在后面,有一瞬间恍惚自己和NYU是皇后身后的两个宫女。 祁深洲已经穿戴整齐,在方才颠倒的茶榻上,支腿闭目了。 “等了多久啊。” “没等啊,才抬眼,你们就来了。”邱明奇完美地给姑娘们找好台阶。 程伊目瞪口呆,在她眼里,邱明奇从来不是这样的。 显然祁深洲也没反应过来,起身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这张嘴不知道招多少采耳妹妹疼吧。” “闹?” 酸得掉牙的情爱戏码,聒噪与喧嚣敲锣一样迎接观众的注意力。 程伊打开手机,无数条消息,她刷了一下,先点开吴蔚的:【喝完了要来我家泡个澡吗?】老程的紧随其后,【有空回来趟?】 她皱了皱眉,回复老程:【怎么了?】她等了等,没立刻回,于是跟NYU说家里有事,今天不约了,改天。 NYU遗憾,说今天月亮太美了,转头问祁深洲,“帅哥儿,泡吧不?” 程伊拿着手机继续滑动手机,没有表情,直到身边的NYU丧气地抛接起手包,“好吧,那我一个人去吧,这个点儿回去太早了。” 程伊看了眼时间,23:30,老程应该还没睡。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热闹的迎新彩铃嚎完,果然没有人接。 她忽地紧张起来,喉咙发紧,从绵软的云朵顷刻落进烫脚的火坑,扭头强扯出笑,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我家里有事,先走了,大家吃好喝好哈。” 她目光没有焦距,讲话时落在了NYU罗意威的手包上,余光猜测祁深洲正在看她。 她无暇顾及白梦轩问了两句什么,脚下蹬得太快,没听清。 老程为什么让她回去?一定是出事了。完了完了。 他很少会主动叫她回去的,连腰椎间盘突出一路检查,吃药,最终做手术,都没告诉自己。她做女儿愧疚死了,所以!这次一定很严重! 程伊刚走到轩的石板径,眼泪就奔了出来,手边抖边拨电话,仰头吸了吸鼻水,什么月亮好看,月亮丑死了,她一路小跑,慌得上气不接下气。 脚步声响起时,程伊刚走到轩的小门厅,她飞快推开门,木门被身后的人顺势拦住,眼泪瞬间开闸了,像小时候考差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老程哄她的笑脸。 “程伊。”他追。 “......”她跑,加速跑。 “程伊!”祁深洲试图拉她,又被她灵活地甩去手,第二回 拉上,祁深洲手下不觉用力,拽进怀里时方才看清她满颊的泪,“......怎么了?” 程伊泪眼嘤嘤,脸蛋在他掌心好生被捧着,像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她搁下男女情绪,呜呜咽咽说道,“我要回家。”眼泪滑进嘴里,是咸的。 他看着程伊,确认她的情绪,看她急躁头上,完全拉不住的样子,叹了口气,没再追问,揉揉她的头发,“我送你。” “不用了。” “车就在旁边。” “不用了。” “快12点了打车不方便。” “谢谢。” 也是够识时务的。 程伊又打了两个电话,老程还是没接。祁深洲拉她往后山走。夜半更深,路偏道黑,没有灯火,恰是暧昧时刻,程伊吸了吸鼻子,故意说,“我没有心情!” “你放心,我不至于。”他拧了拧肩,刚刚拉的确实挺舒服的,但只开了一边肩,现在有点长短了。 按了开锁,祁深洲将她推进车里,开了顶灯替她系上安全带,拍拍她的脸蛋,正色问:“回哪个家?” 程伊的泪又涌了上来,唇一扁,“育才。” 她给小姨打了个电话,手机和固定电话都打了,也没有回音,程伊脚心都寒了,一定是出事了!小姨都不接电话,那完了。 是水果店腰弄伤了?还是遇到不良少年不给钱,老程跟他们杠出劣势了?还是她最不愿意想的......车祸...... “祁深洲......”她的手茫然地在车里摸索,想有个依托。祁深洲将手送到她手边,磁力般就粘上了。 紧紧握住。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单手在乌漆无灯的后山掉了个头,程伊说爸爸出事了,他问什么事,她说不知道,但他不接电话。 祁深洲疑惑:“不接电话?” “打了好几个都不接,”见他问询,程伊一哐啷全把情绪抖落,絮叨起来,“我打了好多个,在按摩室打了,出来也打了,我小姨也不接,大半夜能去哪里啊,我爸从来不关机的。” “说不定就是睡s......”他忙改口,“睡得比较踏实。” “那我小姨为什么不接电话!”程伊翻出微信消息,一中年男人抱着布偶猫的头像,她把手机送到祁深洲眼皮子底下,“他电话不接之前问我能回去一趟吗?”她急得直蹬腿,“肯定是出事了!” 车子一路没耽搁,油门一轰到底,祁深洲将窗户落下,夜晚的凉风灌入,“别急,路上急没用,近的,一刻钟就到了,先别往最坏的想。” 程伊脾气很急,模样秀丽,实际火爆,以前谈恋爱不接电话她就爱胡想,这会尽管祁深洲觉得事儿不一定如她哭得那么坏,但还是没忍心在她的眼泪里说出你多想了这种话。 “我只有我爸了。”她绝望。这是她最后一个至亲了。那个守着相遇路口的水果店老程,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啊! “不止......”祁深洲瞥了她一眼,没说不合时宜的安慰,“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程伊,”他蹙起眉头,“你帮我看看路口有没有交警。” “啊?”程伊哭懵了,没理解。 “帮我确认一眼。”他认真道。 几乎是瞬间,程伊坐直身子,再度吓得魂飞九霄,“你喝酒了?” “七点喝的,不多,”他放缓车速,在程伊战战兢兢探出头确认没有交警后,他们顺利抵达。他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一瓶啤酒,早消耗没了,就想给你缓缓。” 程伊哭得都打嗝了。以前他常用这种方法逗她,就在程伊瞪大眼睛欲要炸毛的瞬间,祁深洲捧起她的脸,“我错了,不该开这种玩笑!” 程伊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在张望间风干,又在熟悉的对白里落了下来。她吸吸鼻子,通红一双眼,脑袋分外清醒,“祁深洲,我要回家。” 安全带顺势滑了上去,他亲亲她的嘴角,“好。” 分手后重逢,所有的亲密自然恰当得就像彩排过了。 楼道灯坏了,程伊点开手机屏幕,电筒光先一步在她脚下亮起,他借高大揽住她的身躯,“走吧,小心。” 程伊心软,焦虑却丝毫没消,手机光暗下的瞬间她扫见了通知中心的最新消息—— 水果老程 刚刚:【惦记你啊。】 程伊失控错漏两节节台阶,跘得踉跄前倾,祁深洲一把捞住她的腰,沉声道:“当心!” 程伊不知所措,反身环住他的颈脖,“祁深洲......” 他把她放稳在台阶,“还有一层楼。” 她弓进他的怀里,“我不想回去了。”好像就一两回,她开始很熟悉这具新的肉 //身了。 “说不定你爸就是睡着了呢。”怕真看到什么不好的,他提前安慰。 “......那......就让他睡吧。”程伊恨不得咬舌自尽,刚刚的情绪好像一场笑话,惊天动地的笑话。 “......”祁深洲叹气,索性扛起她,一节一节往上爬,她攀在他肩上,“祁深洲,你变好多。”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得不是我的了。 程伊苦涩,一时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句子表达得不矫情,又能让这个直男听出自己的复杂。 走到门口,老式防盗门内传来中年男女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伊儿肯定很高兴!” “她就喜欢这种,我估计她看到了都不肯回去住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程伊的脚和心都挨到了地。是有些荒唐,但她笑着长舒了口气,扭头,祁深洲也在笑,与她一样如释重负。 第24章 Chapter24 Stay Hun…… 程伊一开门, 客厅里笑声戛然而止,一时脸色僵硬如低饱和色调的默剧。 程伊也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这个画面。 刚刚一路闹,自己吓自己, 这会突地安静, 才发觉脑袋涨得嗡疼,见到老程第一反应还是掉眼泪, 她太怕失去了, 眼泪不要钱似的,滴溜溜往下掉。见那两人一动不动,张口就埋怨:“这灯怎么这么暗啊!” 程伊家住教职工老楼房,灯还是十几年前的老式水晶灯,这么多年老程光不停换灯泡, 没想过换这个低瓦的灯。她就站在门口, 心酸得一阵一阵,这灯可太丑了, 比今天的月亮还丑。 程伊没注意到他们异常的尴尬, 直到小姨率先反应过来,扫了眼墙上老/鸟钟,刚张嘴没来得及说话, 布谷鸟钻出钟摆中间的缝隙, 几声“布谷布谷——”炸响午夜。 程伊仰起头,眼泪又下来了, 这个钟声音太难听了。谁还在用这种钟啊! “怎么哭了啊......”小姨上前不信似的摸摸程伊的眼泪,“都十二点了,这么晚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着急地自顶至踵仔仔细细扫一遍,拉拉衣服, 扯扯裤子,紧张兮兮,“没遇到坏人吧。” “呜呜呜,小姨......”程伊扑进她百雀羚的安心味道中,本以为自己在楼道就松下心来,可见到老程还是腿软,“吓死我了!” “怎么了!”程汉生也是没想到程伊会回来,见她哭,一把把她从陈美娟怀里拉出来,紧张得不行,按着肩也上下打量,“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你干嘛不接电话啊!”程伊推他。 他着急,左右拍口袋找手机,“没看到啊,手机搁家了,到家看到不是给你回消息了吗?” “一一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怎么这么晚回来啊?”小姨还在问。 程伊舒了口气,面子上仍在不爽地埋怨,“什么呀,下次不要不接电话!” 咋咋呼呼的一团乐呵声,程汉生说给程伊做了个秋千,发消息就为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坐坐合不合适? 程伊嫌弃了一秒,一阵窸嗦声脚步声在门边响起。 “在哪里啊?” “就在运动器材那里。” “哎哎,一一穿耐脏的鞋,你这个鞋白色的,泥地一踩就脏,昨天下过雨,刚刚我踩了几个水坑,回去还得刷鞋。” “小姨坐过了吗,好玩吗?” “这都你们小孩喜欢的,我......就那样吧。”陈美娟语气里掩不住的乐呵。 祁深洲站在刚刚能容下两人的四楼楼梯处,斜望下去,三楼漆铁门上大红倒福在暗里反出亮面光泽。 门一开,程伊便摸索到楼道灯开关,昏黄亮起,她清了清方才激动过度叫破了的嗓门,在一眼可以扫见所有的窄道左右张望,“咳......一楼的灯坏了。” “是吗,又坏了?”程汉生拎着工具箱跟在后面,思忖道,“明天跟门卫黄老师说一下。” “哦,他还没退休啊?”程伊不死心,快步走到二楼望下去,心下失落了一秒,他走了......又走了...... “你家那个灯我换好了。”老程说,“过年那会换的。” “我家的?”程伊不解。 “你上次不是说有个灯泡不亮了吗?我去拍了个型号,给你买了一个,装好了。”他嘲笑程伊,“你都不知道吧,一天天忙得跟什么似的。” 程伊哪里忙,只是社交多,维持各种酒肉友谊而已,“是吗?我就随口一说,马上就不住那里了,不亮了就不亮了呗。” “那怎么行,你们拍照不是要打光的嘛,多一个灯泡拍得好看一点。” 陈美娟收拾好东西匆匆追上他们,大声招呼,“回去了啊,一一,早点睡啊。” 程伊回头:“这么晚就别回去了,小姨你跟我睡好了。” “不行不行,”陈美娟和程汉生对视一眼,“住在这里像什么话啊。” “你可以跟伊儿睡啊。” “不行不行,就对马路,一点儿路,”陈美娟推了他一把,朝程伊招呼,“走了啊,你们爷俩早点睡。” “好哎,拜拜,小姨。”程伊挥挥手,往健身器材的微光处跑过去,她又兴奋又别扭,“怎么做秋千啊?” “你上回不是说你同学有个秋千吗?”听语气酸溜溜的,谁还不会弄个秋千啊。 程伊停在轮胎秋千前,指着它,笑得不能自已,“所以你给我弄了个秋千?” “你以为秋千很好弄吗?黄老师他们去年翻新器材的钱,给你采购的,我们这个老破小,买器材都不会买这种不实用的了。” 程伊会意,拱拱老程,“塞了烟?” “还送了两箱车厘子,两个J的。”他精明地比了个“耶”,“三个J的给你留着。” “你真是......” 程伊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两脚挨在地上,攥着铁链,“是不是矮了点?”轮胎秋千中空,人一坐,屁股就往下陷。 “所以叫你来试试啊。”程汉生转身去楼道拿伸缩爬梯,“我就知道矮了,你小姨还说差不多。她比你矮,说的不对。” “哪有,我和小姨差不多高。” “你小姨都不够160,哪有你高。” “我也就161。”程伊撇嘴,她一直觉得自己矮,上高中心思都在学习上,还没觉得,到北方上大学,那里高妹多,她回来跟老程抱怨长得矮真累,头顶每天都有乌云罩着,呼吸都觉得累。 “那也过160了,比你小姨高。”老程拿出螺丝刀,撑好爬梯,又夸起女儿来,“而且你腿长啊,这个高度确实太矮了。” 程伊起身,把轮胎抱起来颠颠,“居然这么时髦,还是个轮胎。你说秋千,我以为就是片橡胶皮呢。” “这个轮胎是我跟老同事那里买的,便宜,我把链条也换了,”他往下拽拽,“你说的那种太小孩子了。” 这还不小孩?程伊见他够手调节链条累得慌,劝他说:“小区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坐吧。他们合适就行了啊。” “这帮老头老太谁坐啊,坐上去都起不来,”程汉生指着其余黯然的器材,“这些蹬脚的家伙都积灰好多年了。” 程伊没再说什么,蹲在一旁等程汉生整装,“这么晚了,看得清吗?” “我给你说,我们家眼睛的基因是绝对好的,你上学的时候,同学都近视,就你不近视,黄老师他们四十多就老花了,我五十多了,还不老花。嘿!”他刚说完,一颗顽皮的螺母由手里滑落,程伊好笑地弯腰在一堆水泥砖上找,灯光星微,老程站在爬梯上关心,“看得清吗?看不清算了。” 程伊直起身,叉腰道,“谁说我们家眼睛基因好的?”她得意洋洋地伸手,把螺母摊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可不是吹的!”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楼道的黑与夜晚的黑融为一体。旮沓里,一星星火燃起,程伊和程汉生的声音和那晚国安一样热烈,彻响在整个空旷的室外。 程伊以前说过,“我找对象不想找牛逼的,我就要找我爸这样的。”语气好像她爸是亿万富翁。 小个子中年男人,平凡不打眼,常年穿一件白色老头衫,直到洗透了洗旧了洗破了,才舍得把女儿随手挑的同款新衣换上,看足球卖水果,摇扇子晒太阳,没有大志向,最怕姑娘考差了一个人闷在房里不说话,最开心姑娘有事找他能帮上忙,在这个典型父亲缺位的大环境里,程伊有一个美丽的童年确实值得感慨。 她对异性没有单亲家庭常见的病态依恋,她对爱好奇,但又不缺爱。所以她常能准确地捕捉到与异性对垒的节奏,一抛一接完全是天赋型选手,只是她遇见了另一个糟糕的天赋型对手,与她一样,不按常理出牌,野路子无招式的新生代选手。 程伊说过,如果没有他,她在大学一定遍地开花,大一没恋爱就是没在矮个子酸秀才里拔出将军来。 他想说你没机会了,脱口而出的是,你也太自恋了。 “你要试试吗?”程伊的想念在一次次呢喃里变了形,这是他们都没有发现的,她刚开始是纯粹的想念,絮絮叨叨女生心思,后来变成了计算自己的损失,随时践行嘴巴上的沉没效应[1]。 程伊在灯光下与秋千融为一个不起眼的荧光点,程汉生不高的身躯站在起飞的荧光点身后,不厌其烦地推着,一边说着当心,一边问要不要再高一点? 黑皮鞋的足尖踮起,烟踩灭在楼道。 “黄老师的侄子说下周要回来,可能要来看看他呢。”程汉生扛着家伙往一楼楼道角一搁,“你有空回来吃饭吗?” 程伊拎着工具箱,漫不经心回答,“哦,到时候看。”踏进乌漆的楼道,她鼻尖微动,嗅到烟味,弯起唇,“爸,你先上去吧,我还想去荡一会。” 程汉生一道转头,“那我再陪你会。” “不用。”程伊轻轻推他,“你赶紧去睡。” “你一人荡不高的。” “不要,我就想晃着荡,你先上去,明天还要开店呢。”都过午夜了,老年人都睡得早。 “你一人不安全。”他还是不放心。 “哪里都没有这里安全,我们这小区连狗都睡了。”她将程汉生一路推到二楼,磨磨蹭蹭回到楼道口张望,脚踢了踢墙角。 “要我推吗?” 她抬起头,月亮还挺好看的。 第25章 Chapter25 Stay Hun…… 足够深的夜晚, 会有一种漫步银河的错觉,洋槐径上花瓣与月光藕断丝连,视效上拉满星空图, 路光追光灯一样捕捉, 护送璧人并肩行至秋千处,像景别没有变化的长镜头, 下一秒, 人影虚焦,涣散重影。 “要我推吗?”祁深洲将中长款深灰风衣搭在前臂,襟前解了两颗扣子。他本意是散去烟味,条件反射不想惹她恼,程伊心底却在嘀咕, 死男人, 又在放线勾引我。 “说实话,有点晕了。”她扯起唇角, 不知怎的, 没见到就盼着,见着了有陷入了无言,没有了焦虑加持, 心无杂念地面对面, 于他们都怪怪的。 五味杂陈。 程伊还是坐上了秋千,只是没再荡, 祁深洲倚靠着三角斜杠,“喜欢吗?” “秋千?”她掌心转动冰凉的铁链,“喜欢啊,我说的每句话我爸都会很当真。” 夜静风定,心肠都温柔了。祁深洲近前俯视, “我有不当真吗?” 程伊故意道:“有啊!” 秋千摆动,他离得近,她蜷起的膝盖不住地撞向他,膝盖骨,胫骨,硬硬的,大腿,小腿,肌肉实实的。敲打声如心跳被放大音量,咚,咚,咚...... “比如呢?”祁深洲知道肯定有,光程伊控诉出口的那些就罄竹难书,可他很乱,乱得像无序敲打膝盖的频率,这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很不喜欢没有目的性的对话,可这刻他没有目的,就想找个什么由头,这样说下去,这样撞下去,一直一直,别停别停。 “比如那个情人节!”她把他们最难受的那天说了出来。 他垂眸,避开她问询的眼神,低声问:“还有呢?” “还有你答应我要陪我过大学最后一年的。”说到这处委屈了,屁股一撅,秋千的幅动大了,撞击声儿响了不少,“特别谢谢祁先生,”她语气恶狠狠,重重咬字,“毁了我学生时代的罗曼蒂克!” 她的理想恋爱与找伴侣一样平实,踏实地牵手散步,商量每日食堂菜谱搭配,熬夜学习有人打灯陪,晚起上课有人拿包子给她占座,联赛可以熬夜喝啤酒看足球。这不一定是她绝对的理想恋爱模式,却是她与祁深洲在一起后的理想恋爱。 人对恋爱的不满足源自看到两个恋人——一个理想中的恋人,一个实际的恋人。两者距离越小,不满足越小,两者距离越大,分歧越大。 程伊过去理想的恋人是更好的祁深洲,是近在身旁的祁深洲。后来她如何谈恋爱都找不到热烈感,甚至争执点,她以为平凡的恋爱就是这样,无趣平静,她以为经历过一段惊天动地之后,人会对感情天然疲乏,失去热情,看透男人,但这一刻她借着月光,满含委屈地看向祁深洲,惊觉原来自我意识深处,她把与所有人相处的感受都与他对比。 他们的亲密关系是一场地动山摇的灾难,却是人生再无可复制的罗曼蒂克。 这让程伊挫败加倍。 “程伊,你知道我理想的恋爱是什么吗?” 秋千无序乱撞,声音越来越大,程伊盘腿坐在秋千上,目瞪口呆。 她没问过?她应该问过吧。他们打过那么多次电话,聊过那么多废话,一定聊过这个的,他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或者,他说过吗? 祁深洲挤出讽刺的笑容,“怎么?想到了什么?” 程伊舔舔唇,“我......不记得了。”好像,他们的恋爱一直以她的恋爱感受为中心。 “哦,那算了。”说罢,祁深洲抄兜转身,急得程伊毛孔一激灵,光脚直接踩地上,倾身拽住他,“你说啊!我忘了你就再说一遍!” 祁深洲忙反身托住她,蹙眉看她光脚踩在泥地上,“这就急了?” “你干嘛走呀!”程伊扶着他的手直接就掐进他的肉里,越掐越重,咬牙带着恨,“祁深洲,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转身走掉!我都看过你多少次背影了!你还让我看!” 她从来不知道,那么平常的事情,成了泪腺反射,喊出最后一个字,她的世界又被眼泪打上了马赛克。 祁深洲对着她的突如雨下一时无言,顿了顿,低下声,“我只是看到双杠想去试试......” 程伊别扭地偏过脸,擦眼泪,抬脚蹬在他的西裤上,借力摇摇晃晃退坐到秋千,伸手想掸掉泥巴块。小姨说的没错,这里泥坑真多。 祁深洲抓过她的脚,她挣扎,又被他拉过去,“擦一下。” 她咬住唇,额头抵在链条上,任他用西装给她擦泥脚,他力道不大,拿捏得刚好,不似以前拉扯间男性力量失控,给她剪脚趾甲弄得她痒到打滚,皮肤触上似撩拨,却都刚好控制在遐想与越距之间,又是一声熟悉的感慨:“祁深洲,你变了。” 也许不说出那个变化,她会憋死。 “话少了?”他反问。她提起很多回了。 “你很会处理这些女人的事情。”她吸吸鼻子,仰起脸望向月亮,回避了这个问题该有的对视。 他擦得很仔细,指缝沟里也一点点擦过去。单膝跪在泥地上,青苔冒尖,携着湿气浸湿裤子,挺久没开口的,直到程伊在安静的微痒里憋起气来,他才叹了口气,“我倒是很希望有你口中的变化。”也不至于在对话里时常不敢开口,怕哪里又惹到她,行差步错,再回到一碗一箸心无牵挂的孤人。 他将她的脚小心翼翼搭回秋千边,西装丢在地上,面朝程伊,双手抬高至头顶投降状,“这次我没转身,没离开,”指了指双杠,挑眉道,“就想搞搞这个。” 程伊看着他脏兮兮的西裤,噗嗤差点笑了出来,又觉得自己应该心情很差,抿抿嘴憋了回去。衬衫皱巴巴狼狈得很,偏一双黑皮鞋锃光瓦亮精神十足,像个落跑新郎。 “程伊,问问我的理想恋爱吧。”他两手一撑,轻松了跳上了一米六的双杠,灵活地在左右两条杠间移动,虽然西裤限制了他的活动,但一会会翻腾的功夫,已经把灰蒙蒙的表面擦干净了。 “肯定不是我,我知道。”程伊翻白眼。祁深洲喜欢绫濑遥,知道的那一刻程伊就明白他喜欢熟女风格,压根不是她这种。直接导致她大学最讨厌的女明星就是绫濑遥,咬牙切齿当情敌的那种讨厌,到现在都欣赏不来。 他居高遥望晃荡的程伊,好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 程伊一鲠,心跳加速,难不成......可是,“你喜欢绫濑遥啊!” 他失笑,“喜欢女明星和喜欢女孩子怎么会一样!” 程伊眨眨眼,“那你说。” “你知道贤者时间吗?” “......” “知道吗?” “......” 她瞪眼,不想说话。 他看她突然拉长的表情,忍俊不禁,当她不知道,“好,贤者时间就是男人最接近本质的时间。每次跟你打完电话,我都要洗飞机杯,经常就是贤者时间去洗。” 她嘟起嘴巴,“洗的时候会想我?” “没有,洗的时候经常是你不舍得挂断......追电话来的时候。”他故意放慢语速,看程伊拧起眉毛,羞得胸廓起伏还坚持与他对视,“然后我就听着电话铃响,有时候故意不接,等你追第二个,第三个,再听你娇滴滴质问我去干嘛了。如果有理想的恋爱......如果我想过这件事......那我应该就是那一刻,就是你打电话来的那一刻。” “什么啊......”程伊没听明白。 他清清喉咙,悠悠地说道:“就是......在那一刻,可以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程伊眼眶热了热,没掉下眼泪来。他的逻辑太绕了,不够直白导致情感在思考缓冲带消磨。她呆滞片刻,没确定他在表达什么,随便应了声,“哦。” 祁深洲跟着在沉默里沉默。他看着程伊平静的表情,语气复杂道,“对不起。” “好,我接受。”程伊终于等来了一个对不起,尽管并非针对那个失约的情人节,尽管这个对不起早就不重要了。 到底横亘了一千多天的心结,要靠这几天解开简直做梦。 “程伊,如果可以......”是否愿意同返逃生通道? “祁深洲,如果那天大树没来看我,你没误会我们,不对......”她深吸一口气,想到差点丢在久远记忆里的这一号关键人物,自言自语般放低声音,“那天我们就是恋爱了,我和他就是在那天开始的。” 她幽幽抬眼,想起了那个同为戏子的薄情人。他们都为演出深情而自我感动。 分手是多种力相互作用的动态结构,这环里有两人的沟通效力,情感疲溃,还有外力催动。他们再重逢,都忽略了这一环。 恋爱的矫情之处便是将泳池误作深海,一点点波浪便在脑中幻作海啸。 他们拥抱的那一幕像巨锤一样砸向祁深洲。与程伊确认分歧点后,他拒绝深究那一个漫长的拥抱背后的释义,可此刻她挑开,他办不到镇定。 镜头经历了次剧烈地手抖,画面恍惚,下一秒,祁深洲跳下双杠,目色骤冷,一步步朝程伊凌厉走去。 明明只有一个人,可深情的讨债人自带万马千军,气势汹汹。 她下意识扶紧了链条,双脚稳在泥地上,复杂的情绪汹涌而来。有紧张,也有刺激,一点点羞耻,还有不少探究。 她就像没事找事拽女孩儿辫子的手/贱男孩,说不清是爱是恨,就想看看对方的怒点到底在哪里。 有一回,吴蔚给她读书,是英文,她看吴蔚陶醉,自己又中英听翻能力不佳,模糊听了几个单词,便问这是什么意思? 吴蔚见她感兴趣,不敢自己翻,特意找了名家的译文读给她听,“‘爱可读到遥远星辰的音讯,但恨只会局限视野。’” 她到底是恨的,可恨什么自己都说不清了。有了对不起,有了“理想恋爱”的“那一刻”,可她还是不甘心,还想在眼下的一亩三分地里挣到几许占有欲。她想刺痛他,让他很痛很痛,跪地求饶。她明知道这于高傲的祁深洲是不可能的,可她就是想看他这样,最好痛哭流涕,像她一次次疯如小丑一样的狼狈。 “如果那天我是一个人,我们会分开吗?” 怒气僵在周围气场,他走到西装前停住,弯腰拾起,冷声说:“会。” “如果那天你......” “没有如果!”祁深洲眼里能射出寒霜,打断程伊,一字一顿,“就算有,现在也没了。” 程伊赤脚站起,“祁深洲,你这么多年是为我洁身自好了吗?”一瞬间暧昧情愫扫尽,情绪火山喷发,“那你车里的青草香味哪里来的!别告诉我是碰到的!那是人工混合油脂,不是香水,不是你在同一个空间就能沾上的!”她在剧烈的哭泣里闻见,引起巨大的膈意,开窗使劲通风,想要驱赶那些杂念。 祁深洲不敢置信,几年前的场景再度复制,他不该与她沦入同一失智线,但他也被激怒了,什么大树,就他妈一个矮/逼。他没有否认,故意冷嘲道,“不然呢?你指望我和飞机杯过日子?” 程伊努力平息努力,“所以你刚在嚣张什么?”谁都没守身,谁都不是洁玉。 一只野猫路遇灯火处,见着火光,飞快猫身。 “区别就是我他么不知道睡的那些人叫什么名字!”而他妈的这个人刻在你大学、社会的回忆录里。他当然知道这个大树,就是其貌不扬,才会毫无警惕,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程伊的耐受。“而你可以......”他忽地咬住牙,忍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祁深洲!”程伊下意识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不重,指甲划过他的下颌,“我告诉你,那天就算我们没开始,我也会找别的男人开始,他们都比你好,每个都有姓名,每个都可以随叫随到,每个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就像奴才一样爱她,可她没有办法爱上那些人。 眼里的血丝把天都染红了,又在须臾里被呼吸中催动的成人理智压下,在月光中掩去锐利。 祁深洲眼里的神气抽去大半,萎了似的,“这样啊,恭喜你。” 她噎住,突然没了力气,跌坐回秋千。 “我没有勇气成为你的过去,也不甘心就这么再和你复合。”程伊少有的坦诚时刻,她楚楚抬眼,心机地将这个问题抛给祁深洲。他会给出答案的吧。 空气中应该间歇的暧昧空滞都没有,祁深洲由西装里掏出烟,单指挑开,“我也是。” 这一晚,程伊为她与祁深洲可恨的“一致性”找出两个理由—— 1941年塞林格在《绅士》杂志的故事里写道,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201X年02月14日,陈真心敲下一篇小短篇,那个故事叫《所有罗曼蒂克皆死于沉没效应》,用以讽刺将经济学理论应用于感情的垃圾现象,留下个人金句:自从有了金融男,世上自此再无罗曼蒂克。 他们在彼此眼里做了一回垃圾。 她翻来覆去,将对话一品再品,颤着手想打开那个久远的微博,又终是埋进被窝。被子有一股淡淡的安心的樟脑丸的味道,她眼睛湿了湿,想到祁深洲最后问,这个秋千受得住我吗? 她抬眼看了眼链条的衔接处,“不知道,要不你试试?” “算了,别毁了你的美好。”他空摇了几下,动作如打了石膏一样僵硬。 经过一次大幅的情绪波动,他们知道话题已经无法驶向美好了,有时候两性关系很强大,抵挡千军万马,有时候又太脆弱了,一句话一句试探都禁不住。 “坐吧,你踮着点地就是了。”她推他,硬要他坐。 祁深洲小心翼翼,撑着,徐徐陷入轮胎,“挺好玩的。” “嗯。” 他低头确认脚的着力点,轻轻说,“你走吧,这次我看你走。” “哦。” 她恍惚都听见了悲伤的背景音乐,又在走近楼道前转身,他牵唇,“不信?” “没,”她叹了口气,“就......突然想问你,为什么分开后没回B城?” “回去干嘛?” “啊?”她目光闪躲,想了想,“就......你家在那儿啊。” “家里没人了。”他无所谓地“啧”了一声,“我妈那年走了。” “啊?”她像被人打了一拳,点穴了一样,没法动弹,只能扯高嗓子,“哪年?” “没什么,”他没起身,朝她挥挥手,“你快回去吧。” 重重的鼻音,枕巾湿了一块,程伊拿起手机,给吴蔚发去消息,她不知道吴蔚也没睡,要是知道,应该会打车过去。 陈真心:【扇了一巴掌,真的打了呢,可一点都不快乐。我才是那个垃圾。】 大概,在感情上一定要占上风真的是学生时代才会盲从的信条吧。 * 他在秋千上坐了会,脚悄悄地离了地,心下突然松快了不少。他遥遥望着三楼,楼道灯亮起,再到熄灭。 他们这段关系基调太过热烈,之前以为情人节的一叶障目是让它继续的方式,祁深洲甚至祭出戒指试图为那一天画一个美好的句号,但在打碎最后的滤镜后,他如释重负。 原来人心底渴望的,是如此幼稚的东西。 晚风清凉舒爽,风动叶动影动,心安安静静,像是一场灾难后的耳鸣时刻,世界失焦,场景倒置,却感受到一丝与世隔绝的快乐。 第26章 Chapter26 真心英雄(1)……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现场陷入片刻沉默,程伊撇撇嘴,“有点无语是吧。” “柳暗花明时又陷入僵局, ”主持人的圆脸露出迷惑, “有些可惜。” “如果人生很容易按脑海中预设的进度条进行,那是计算机模式, 我们这种bug玩家......”程伊绽开笑容, 微抬起手,作出投降状,即便即将要吐槽自己,她的肩颈姿态依旧美好,“好了, 我后悔了, 我不应该讲这段,我都觉得自己好丑。” 不是糗, 是丑。 KOL常达观地似天外客, 仿佛没有社会关系情感框架约束。就是这种随身带镰刀的逃避型风格引导,加之独立人格的觉醒,间接导致网络上的人类账号, 认定理性处理一切感情是至高无上的政治正确, 感性处理是一种卑劣需被指责的价值。 恋爱要不要把喜怒哀乐交付对方,热门回复是—— 【不要。】 【至少我不会!】 【疯了吗?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不可能。】 是, 屏蔽交付可能带来的伤害,拒绝高风险性感情,几乎成了都市爱情行走法则。快餐式恋爱(性)、简历式恋爱(相亲)在市场大张旗鼓。按照程伊后来的路子,她铁定是冷爱人格,她对爱情的好奇心高于行动力。嘴上说着寻找爱情, 实际行为却是在排他。 微博上,陈真心演绎一个洒脱的恋爱酷姐。粉丝好羡慕她在经历过一段糟糕的感情后斩获新生,隐隐将其作为精神楷模。她在舒适表达圈层形成的密闭式回应里,错觉自己就是个超棒的恋爱小达人。 面对异性,无限理性。游走花丛中,片叶不沾身。 但在秋千旁的爆发与休止中,她释然了,“我有点表演□□情人格,不知道有没有专有词汇,就是希望自己的恋爱在别人眼里是美好的,认定自己应该幸运兼有影视里的热烈馥郁与细水长流。我一直不敢真实面对自己的感情状态,错觉自己和那些‘完美剧本’的距离就是我与完美爱情的距离。” “他没能配合我演好我的第一幕初恋剧,这让我记恨,我没有反思我自己,哎,”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好像我们kol每天都在反思,反思文案,反思博文,反思发文互动形式,反思转发正确价值,反思定位,反思市场,反思流量,要思考一切东西,有些过度了,但很少会想市面上说的爱藏了多少?”她无奈地长出一口气,“自从知道钻石是商业行为,一个唬人的定义可以创造商业帝国,我就再也无法用市面上的任何价值去谈爱了。” “那你反思出了什么?关于他?” “我......”程伊眼睛露出迷茫,“我好像什么也没想明白,只是在踏进楼道的时候,疯狂地想回头拥抱他。” “但你没有!”几乎肯定。 “我没有,”程伊抄起手,“我哭着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你知道吗?”她卖了个关子,不住地摇头,翻起气鼓鼓的白眼来,“他在荡秋千。” 啊,果然没有人能拒绝秋千的魅力。 也对,摇摆的自虐是回头草的高级作料。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你说,我要回复吗?”程伊收到了来自祁深洲的定位消息,距离她523公里——茗城雅筑,看名字不是多差劲的住所。 声筒那面人声嘈杂,程伊由落地窗玻璃望出去,灯火次第闪烁。半晌没听到回音。 方才她发出7个60秒语音段落,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结果43分钟过去,程伊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收到。 她又唤了一声,“吴蔚?” 那边无奈地叹了口气,“程伊,我马上要登机了。” 程伊手扶上窗玻,眼睛一瞪,“什么?” “他离婚了。” “谁......”下一秒,程伊眸中燃起愠怒,“他离婚了!关你屁事!” “我签证还有一周就过期了。” “吴蔚!” “我要去。” “吴蔚!你不记得他把你丢……” 话没说完,那头强行切断,“不说了,挂了。” 程伊捏着手机不敢置信,躁得不比昨晚好多少,直到小白捏捏她的肩头,“嘿,干嘛呢?” 程伊指尖跟屏幕有仇似的,拼命戳,一个劲回拨电话,那边早已提示关机。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她见小白一脸疑惑,应付了一句,“没事。” “可以进去了。”她手指指红毯尽头的房间,贼眉鼠眼地朝程伊悄声比划,“大佬还有5分钟ok!行政秘书让我们进去等。” 程伊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颇为不情愿,“你知道有多少人给我画过饼吗?” “怎么?您火成这样粉丝都没破百万?”小白嘲她。 “那你随便拉个娱乐百万博主和我比比粉丝粘性。” “你跟背后都没个呼吸的机器博主比,也是没什么出息了。” “不然你让我跟谁比?王清珏吗?”程伊话音一落看了眼小白右边的两个实习生,脸生。 “人家去大V播客做嘉宾,五个嘉宾,她海报在右一。你的口才却在家里蹲,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啊!”小白怒她不争。 “你就不怕我出息了自己出去开公司吗?”王清珏是前白日梦的KOL,与小白算有不少工作交集,还是不如程伊分量。程伊属于和谁都能扯上私交的人,网络没啥咖位,社交小达人倒是当得挺好。 “你先有那个出息再说吧。我保证收拾包袱,跟你一起走。” “我录下来!给白老板听。” “你录,她只会笑你,你的执行力只在嘴上。” 人人挣流量的时代,不进则退。程伊怎么可能安然在家孵蛋。 领域不够垂直,无法形成购物刺激,造成她漫长的平台期,这让她时而振奋,想努力,时而麻木,想算了。程伊下午还在情绪动荡里懵圈,态度消极,小白直接敲醒她,“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雀跃地跑创意园来拿的护肤品,是人家王清珏直接推了的,说不适合她的视频主题。” 程伊抓起衣服赤着脚就往外奔,“算你狠!” 居家自媒体,需要时常有人拉拉狗绳,赶走惰性。 * 会客办公室,大门贵气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入内便被巨幅墙雕震惊,纯金打造的鲤鱼跳龙门,大到程伊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全。 火红地毯配上金色背景,她飞快转身按住距她一步的小白,“走吧,不靠谱。” “狗屁。”小白压低声音,恨不能把程伊当场打一顿,“人家是电影大佬。” “难怪。”程伊皱皱眉。 “什么?” “难怪现在电影越来越难看了。” 小白掐她屁股,“你好好表现,白老板特意关照,这个人看中你的小故事,上次聊起你。” “天哪,”程伊本想说我都写了些什么,又瘪了口气,改口道,“读者都是大爷,大爷都很有品味。” 在这个爆炸流量随时诞生的时代,她那点灵气不足以迸发出多大火花,只能一块块砖石堆积。程伊在自媒体上并无先锋锐见,但有点个人小天资,偏是这点致使她比很多平平无奇的博主走得都慢。 她四处撒灵气。开始写小故事,从公众号跳到微博,做美女博主,那时候推广还没有兴起,她几乎是乘了早期的快车,由于没有精准定位,拍拍照发发宣传,焦点不自觉转移,又以宠物作为个人品牌营销点,接了不少宠物用品安利的种草广告,种草比之直接发广推销更为隐性、委婉,会给人一种第三视角的消费者观感,减弱销售导向。怎么说呢,放在现实里就是个“托”。她先还做的蛮开心的,同年还领到了几个微博某领域新锐博主奖杯,后来又没了冲劲,最近倒腾回小故事,但,公众号区块的阅读量和转载量早已断崖,她完全错过了爆发式成长期,再不是以前几万阅读量就赚到大满足的时候了。 简而言之,每一顿屎都赶上热乎的,但都没吃上一口香。 现在,这几个领域,她粉丝量和浏览量在中腰部,做不到头部就算了,带货数据都顶不过做了一年的新人博主。 营销矩阵模型里,一般会先找top级kol发声,再通过该品牌所在或覆盖领域的中长尾kol垂直其粉丝群体。去年年底,程伊已经沦为数据链的尾部kol,似乎是要搭她的一点流量才能凑成个矩阵模型一样。 白梦轩有句话说得好,金字塔尖都随时有人做数据超过,中腰部以下的kol只有粉丝当你是个宝。你这一页的A4纸数据,小老板们都是直接拿大拇指连掀几页掀过去的,大老板都翻不到你这页。 流量变现成了大难题。程伊叹气。 “不过有一点,你还挺成功的。”小白夸她,“你的个人品牌比其他人扛打。” 提陈真心,基本都是“才女”、“清纯”、“非常灵”,尽管中庸,也算好评。在王清珏顶着B城大学才女杀出来之前,程伊还是比较沾沾自喜的,不过现在是个人就能在自媒体行业分杯羹,B城大学也不算什么招牌。 “比也比不过王清珏。” “你半句不离她,那就努力点。”小白凑到她耳边,“我觉得这个方案很适合你,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程伊烦躁,坐在膈人的红木太师椅上,膝盖叛逆地对撞,像个多动症的小孩。 她并不想在睡眠极度不足的时候进行职业规划交流,怕暴露自己的郁郁不得志,活脱脱个loser。“我前几天收到《新媒体杂志》的专栏邀请,用陈真心的名字,电子刊物出来微博转发,千字两千。” “这个价格还不如你发个广告呢。” “写东西就是不如做卖东西挣钱,这是事实。” “所以抓住这个既能写东西又能卖东西的机会。”小白知道程伊有点心气。 “哦,”程伊扯扯嘴皮,“这不就是软广吗?” “不一样!这是以你为品牌的推广!” “哦,”她随意打量,满不在意,“那会有人买单吗?” 没把这件事当真,源自程伊听“互联网大佬”们给她画过无数个概念大饼,画得她连宿激动,结果都是“大佬”先她一步化成互联网泡沫,所以她现在面对各种合作邀请都很平静。 白梦轩在非正式的微信界面与她谈过,确定要把重心转回公众号故事吗? 程伊说不确定,她不知道要干什么,但她好像并不觉得拍视频是一件很适合她的事情,那种统筹天赋她没有。当年与她一起蹭场地吃盒饭的摄影师都开公司了,她一直是单打独干,原地踏步,签了公司也是个普通博主,撑不了门面。大家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她不知道,或者她知道,但她不敢。 拿钱租办公室,组建个人团队,她有这个经济能力,也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大不了不买房就是了,可她没有勇气豁出去,她承受不了高收益所必须付出的赌徒般的高风险代价。 大佬迟到半小时终于姗姗来迟时,程伊眼睛一亮,不秃的时候应该很帅。 “你好,程伊。”她率先伸出手,恭谨姿态。 “你好,不好意思,刚接了个电话,”他姿态随意地握了下手,很夯实的男人掌力,见她们客套方式非常流水,淡定地“着急”,大手一挥,“怎么没倒水啊?” 会客室秘书匆匆前来,小白带来的实习生忙说,“没没没,喝完了。” “等太久了是吧,不好意思。”他并无愧疚,拍拍西装坐了下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欣赏表情看向程伊,“我关注你很久了陈小姐,你写的东西很有意思。” * 结束时,接近凌晨,身后的办公楼熄火大半,亮着星点掏心窝子心疼的光。 程伊脑袋涨得发酵了一样,心算时间,不知道吴蔚机票是直飞还是转机,又打了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怎么样!”小白将两个实习生送上出租车,一边招手一边回头,“吴蔚接了吗?” “没有。” “那刚刚那个事儿如何?”小白试探地问。 “我帮你问一下哦,”程伊摸向自己的心脏,揉了揉并不丰裕的脂肪,“它说不知道,明天睡一觉起来告诉你。” “白痴。”小白累得笑不动了,还是扯了扯嘴皮子,站在街头感慨,“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大佬吹牛逼,但做我们这行不可避免的,我看多了新鲜的变成油腻的,横冲直撞的变成弯弯绕绕的,白梦轩曾在毛坯办公室跟我们谈互联网运营梦想,现在还不照样跟男人拼酒量,拉客户,对着PPT大谈特谈数据长数据短……你要想……自媒体不就是把空话干成实事的地方吗,你得先信这些空话!” 程伊食指抵上小白的嘴,“我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我不知道吗?不用讲这些,”她伸手往包里掏烟,烦躁地捣出大动静,“我不是烦这些人吹牛,如果吹完牛可以直接掏钱,我愿意啊,就当演讲听咯,只是吹完牛谈理想,谈完理想又要做方案,一个接一个方案做完黄花菜都凉了。”她蹙起眉头,拇指熟练地打火,“感觉自己循环在给别人画的饼拉磨。” 小白让程伊再想想,程伊回家一根根烟的抽,抱着电脑挠着猫,写完了一篇公众号故事,讲述一对怨侣久别重逢的对话,文章结束,他们没有复合,陈真心借女主口吻留了句她想说的话:【他用他的薄唇说出她曾爱的语气词,她用她的指尖夹起他戒不掉的尼古丁,举手投足又都是爱过的证据。】 她排好版,改来改去,最后还是把《爱过的证据》改成了《他们到死都没有在一起》,全文只有4000多个字,写到天蒙蒙亮,发出去,2分钟后点进后台想重读一遍,提示刚刚有条最新留言,【陈小姐,你的故事很多变,几乎涉及了所有领域,从恐怖悬疑、科幻魔幻、武侠仙侠、都市乡村等等,可都是空架子,没有任何真实感情的传递,我为《真心英雄》而来,感到非常失望,望您再接再厉。】 程伊都准备睡了,瞬间精神抖擞,准备操起键盘大战三百回合,直起身时又偃旗息鼓,由床头掏出根烟。 去他妈的。 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趁嘬烟的功夫,随手搜索起今天大佬的公司来,天眼一查,周边新闻一搜,发现真是影视圈响当当的大公司,王总也确实不是空有秃瓢没有实干的虚名大佬。 越搜越热血,想到对方不会轻易化为泡沫,或者借发家之名刁难她,又燃起了点幻想。 她作为中腰部以下的kol等天上掉真馅饼太难了,次品吃多了不信会有大佬来找,她突然激动起来,恰是翻滚时刻,手机响了。 “我到了。”吴蔚的背景音明快,在熹微晨光里为程伊拉开特别的美国图景。 “吴蔚......”程伊没了剑拔弩张,拖到此刻,对她的不争只有长长的叹息。 她故作轻快,“姐姐,不能你一个人写续集,我也想写啊。”飞机上,她把程伊的语音听了又听,忍不住想要感受久别重逢后的天崩地裂。 她想要天崩地裂,她不想在平静的生活和堆积如山的文件里,将肉//身分尸给生活与工作。 程伊知道劝不了什么,“那我的续集已经完结了,你......不要恋战。” 吴蔚挂的很快,迫不及待地奔赴单星火。程伊给她发了张图,【你还说五年内影视行业上市公司屈指可数!这让我碰着一个!】 吴蔚连上地铁的wifi便给她回复消息:【你说找你的是这家?】 【嗯!!!是不是很牛逼!!!】 【这?BN?】 程伊吓住,【是真的吧,还是我搜错了?】 【这是祁深洲做的。】【不对,严格来说是团队做的,但这个团队的每个人一辈子都可以凭着这份硬通简历横行投行圈,尤其是影视项目的ipo。】 “什么!”程伊一个电话飞了过去。 “我赶路呢。”吴蔚无奈。 那头吵如盛夏的蛙噪,可程伊一点都不觉得吵,“吴蔚!你快跟我说!你知道吗,我刚把事情串联起来,像过去每一次久别重逢一样快乐!” “说什么?”她似乎找了个偏僻地儿,故意拿乔反问。 “说那个BN和祁深洲。”她将手机丢在床上,开了扩音,忍不住将手捂住脸。 “就......当时圈内都沸腾了,它的成功上市让大家对影视行业ipo有了一阵子信心,但那家后面承揽的几个影视公司都没能成功上市。有人说,和祁深洲离开有关,他做完就辞职了,不是跳槽,是辞职,不做投行了,说是身体不好,我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哪里不好......” 程伊蜷进被窝,踢了踢被子,“然后呢?” “然后什么?” “......就你怎么当时没跟我说啊?” “当时他是伏地魔,我提都不能提他的名字啊!”吴蔚故意呛她,想到当时整个行业热血的项目,还是忍不住感慨,“BN是首家在美ipo影视公司,但后来水土不服从纳斯达克退市了,影视类并购和ipo审查本来就非常严格。遑论这个项目一波三折,一度被证监会立案调查,中止了一阵子,ipo很磨人,所以扭转乾坤的人真的很牛。我一度很想和他合作,不过我的小律所是没机会了。一想到当年一起吃饭的阳光帅哥是后来的投行天才,我就要忍住跟你分享。哎,你都不知道我憋得多厉害。” 吴蔚兴奋,也紧张,站在角落两脚不住颤抖,话忍不住很多,一句一句地往外蹦。 “那他为什么不做了。” “不知道。” “那为什么现在又在做?” “不知道。” “为什么?真的身体不好?”程伊像是在自问自答。 吴蔚回头,异国人在身边穿行,陌生的气味涌动,她问:“程伊,我只是想问你,如果,如果是他牵线,你介意吗?” “介意啊。”程伊抬高音量,生怕自己的豪言吴蔚少听去半句,“我要接下来,做下去,再假装知道,当场暴走。我要吃下红利,再反咬一口。” “哈哈哈哈哈哈。” “吴蔚,我是个恋爱脑呢,明明面对的是事业关键,可满脑子都是他,”她舔舔唇,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我承认,我还是想跟他有瓜葛,就算是尴尬的瓜葛也好。” 爱不是一步到位的,我们在不同的、未知的人身上试错,却不敢回头去修复一段千疮百孔的爱。 爱就是知道他是错误答案,知道我也不是他的正确答案,我们却要拧在一起拼凑成所有人都不理解的公式。 第27章 Chapter27 真心英雄(2)…… 主题电影场景重现方案一次性通过, 只开了两次例会,由于公众号的运营白日梦涉猎不深,所以签了第三方。 这一切顺利到程伊一时间都搞不出完美的演技, 平平静静地形式般问了三遍: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小白以为她激动, 打来电话与她一同分享喜悦,程伊怕露馅拒接了, 对方发来【合同寄出, 记得查收。】后面跟着一长串贱笑的表情包。 “标题一定要醒目直白,刺激阅读,把你那套文艺的用在文章里,当然内容还是你把大头,但标题文案的刺激性是流量大头, 纯文字用户少, 尽量图文并茂,且图多, ”白梦轩也打来电话, 收起不正经,“好好干啊,陈真心。” 尽管爱情电影是很好入手的话题, 但内容调性与定位才是打开公众号市场的基础。 她过去过分强调陈真心是谁, 可对用户来说,认识一个人一本书一个故事终究是复杂的繁琐的, 认识一个标签则要容易得多。 随着简体中文表达空间的一再压缩,标签从过去的趋势已成认知“定律”。你没有标签,就失去被认知的可能——即便标签是对内容者灵性的扼杀。 程伊端着个马克杯,抿了口咖啡,脑袋上箍个宽松瑜伽带, 束缚乱发,安然在文档中敲下第一稿的图文大纲——《泰坦尼克号》告诉你,恋爱的十个沉船危机! 工作十五分钟后,眼睛不自觉飘向手机,并非分心,只是吴蔚回国后没有再与她联系,打电话过去,她都在忙,很忙很忙,忙得原地起飞。 这一个月里,祁深洲每天都会发来一个定位,回回都是茗城雅筑,有时候是凌晨有时候是清晨,她都忍住没回,努力将生活重心转至工作。不再纠结是心中笃定,他们还有Season3。也算明白追连载剧的乐趣了,原来可以在内心编剧,若是和剧情暗合,则再奇妙不过。 她又拨了个电话过去,吴蔚切了。 吴蔚的拒绝交流没让程伊过度着急。她有在发微博,昨天按时发了洗发护理重要性的概念推广,虽然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但程伊知道成年人整理感情需要空间。她识趣地让出这一部分,给她喘息。 朋友就是比恋人多一层分寸感,要换以前祁深洲失联24小时,只要不是吵架,她能打到他手机断电。 程伊点开微信,问过她如何,她回【很好】。 程伊避开蚊子包中心,絮叨,【伏地魔还在给我发定位,他有病吗?不会说话了吗?】 那边安静。 程伊叹气,【吴蔚,你也发个定位给我吧。】 没一会,那边拍了张证监会审核表,【在忙。】 程伊确信她有古怪,并非源自她不愿交流,而是为数不多的几次慰问电话,吴蔚都会切断,切得很快。快得就像守着电话一样。 程伊搁下手机,键盘敲得啪响,过了会没忍住,又杀去ins看单星火的消息。他没有任何更新,男人更新总是比较少,多是在一些有价值的逼格时刻。最后一次更新的照片是他由H大领取了一个奖杯,身穿酒红丝绒西服,领结工整,标准学术精英的模样,右手边站着个褐发碧眼的导师。笑容官方。 如果不认识,很容易迷惑在他的温儒皮囊下。 程伊戳破吴蔚的爱情泡沫是在里约热内卢。就是这么巧,在那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她撞见了单星火的婚姻。在此之前,单星火一直是完美男人的形象。 * 大二结束,时逢世界杯。程伊暑假杀去找祁深洲。她告诉老程要打工,所以不回来。 他们约在里约热内卢见面。 四分之一半决赛,票太难买,再加上程伊期末考表迟迟不出,天天盯辅导员也没能确认到,导致错过了所有正式和非正式的购票渠道。祁深洲通过国内关系,于体育频道工作的长辈拿到了德国vs法国的票,两张还不连坐。但这完全不影响重逢的热情。 程伊落地就往祁深洲怀里冲。尽管没聊过,可他们很清楚,如果可以选择地点,他们更喜欢在国外机场重逢——可以亲得忘掉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祁先生......再不出发要来不及了......”程伊不住推他,力道却越来越小,最后舌头放弃,只剩指尖捏着他的耳垂形式抵抗。 “我好想你。” “我知道,”程伊难得听他如此说,心软但还是忍不住清醒,“快点,再亲要出事了。” 他轻笑,自觉即将交待在大庭广众,捧起她的脸,飞快嘬了一下,“再亲一下。” 脸颊分开,他们才终于在三个月后看清立体的彼此。眉眼胶着,又亲了一秒,默契弹开。 杀往球场前,他们去酒店放行李。祁深洲提前一天来,环境熟悉,没有排队等黄色出租车,拖着行李箱径直往外走,“那种是私人出租车公司的车,比到达处的车服务好一些。” “是不是更贵?”程伊抓着他空闲的手,还有些恍惚,嘴巴麻麻的。 “当然。”祁深洲走到车前,打了个招呼,打开翻译软件,说明了目的地。当地司机很热情,两听印着世界杯主题的可口可乐送到了他们面前,一路哼着歌。 程伊扒着窗户,机场人山人海,里约热内卢的市区却像个鬼城。祁深洲说,昨天也是,巴西足球文化深远,这个月万人空巷看球。 “浴缸舒服吗?” “舒服,但这会不能用。” “为什么?”程伊登机前,祁深洲说当地酒店的浴缸很舒服,她到了先舒服泡个澡。她路上还很期待。 “结束了泡。” 她努力平静,“那现在干嘛?” 明知故问。 踏进酒店,程伊还在与祁深洲拌嘴,“五分钟怎么够?” “怎么不够?” “你五分钟够了?” “我......洗澡够了。” “切。” 说是5分钟,进了浴室,5分钟的权限都没了,由于时间紧张,他们频率快得眩晕,“来不及了。” 他深喘间抬手,又看了眼时间,加快速度,“来得及。” 程伊撞得腰疼,背疼,眼皮子花,“我还想去酒店门口看看能不能碰到球队。” 祁深洲咬住她的肩头,虚虚实实地温度在身上摩挲,“那来不及了......” 赶到马拉卡纳体育场,程伊热得快中暑了,买了冰袋就往内/衣里塞,手呼哧呼哧给自己扇风,直呼,“羡慕你们男人。” 祁深洲瞥了一眼,“其实你可以考虑贴个创口贴出来。” “祁深洲!我不至于这么小吧。”她颠了颠,准备打他,一停手,热气便烫上皮肤,又讪讪扇了回去。 “我不是说小......”他咽了小口唾沫,“我的意思是,同学告诉我女生都这么干。” 她不耐烦,“你和你同学都说些什么呀!” 祁深洲接过找零,给她拉开易拉罐,讨好道:“热了吧。”她灌了口冰可乐,抬手看向包装,所有的饮料罐满是世界杯元素,像是到了足球主题世界。抬起头,热力火球照耀在男孩身上,喉结的汗水在皮肤上滚动,清晰的咕嘟声催她生津。祁深洲三两口就干光了一听可乐,见她不动,“你不想喝?”他似乎想接盘。 程伊忙嘬了一小口,见他还盯着,薄唇上湿漉漉的,舔起来应该很甜。她脸忽然红了,嘴巴无意识抿着杯口,“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同学都说了些什么呢......” 祁深洲完全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当她舔杯口是为了不让他喝,“至于么,我又不介意。”他坏笑地接过她的可乐,恶作剧一样避开她,咕嘟咕嘟灌下。 她抢,他躲,热得心脏骤停。 突然,他停住身子,“靠!那是不是克洛泽他们!” 她不信,好像听到“看——飞机——”一样,手还在抢可乐,不屑道,“耍我?” “真的!”祁深洲一把将程伊抱起,捞小孩一样横臂箍住,两人热成热带河流,汩汩冒汗。他激动得长臂伸出去不住发抖,“快看!” 程伊扭头,惊叫,“哪里哪里!” 她红着张脸,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密密麻麻蜂拥的疯狂球迷追着大巴尖叫。她挣扎出祁深洲的怀抱,一路往大巴那处狂奔,“天哪!我呼吸到克洛泽呼吸过的空气了!” 热是什么?40度高温是什么? 她跑了两步,眼泪就掉了下来。靠近球场就像靠近强大的引力磁场,她注入兴奋剂一样,手舞足蹈,泪腺失控。 越接近球迷,身体的撞击越大。 不远处安保出动,开始维护秩序,大家声势小了点,但动作暗暗激烈。祁深洲将程伊一把拉过,“别看了,先进去吧,你这么小一只,看也看不到,只能闻见别人的腋臭。” 程伊见他们在推搡,肩膀缩了缩,都忘了反驳,怅然道,“啊,我离克洛泽只有十几米,这是我们这辈子最近的距离了吧。”她吸吸鼻子,“他都36了,快退役了。” “他又不是输了,等会还要首发上场呢。” 她哭成一团,咸汗水和咸泪水混在手臂,滴滴拉拉,莫名其妙,就是很兴奋,捂住脸,“我就是忍不住......” 他们对望一秒,在球场外肆无忌惮地热/吻起来。 她好喜欢这里,接吻不需要理由。 程伊穿的白色T恤,可现场太热了,于是掏出把折叠剪刀,跑去洗手间将自己的T恤裁成吊带形状。球场的洗手间环境并不友好,充斥着努力清洁过后的清新味道和新添的强刺激排泄物味道,彼此相冲,溢发作呕。旁边的法国姑娘用蹩脚的英文指导她,她英文也不好,伸手一递,对方热情地帮她剪好。 程伊手机没带,回到球场,拎拎破碎的修裁边缘,站在祁深洲边上转圈,“好看吗?”她觉得自己剪衣服特别酷。 祁深洲为换位,给一位意大利胖大哥买了瓶啤酒,塞了两百雷亚尔。此刻正在放钱包。 他看了一眼,点点头,“好看。” “真的吗?” “当然好看。”他满脸兴奋,想来此刻谁在他面前都会被夸。 程伊趁此机会,由他手里抽出还未及放回的钱包,翻开指着空白处,“这里是不是缺了点什么?比如好看的人?” 现场太吵,就算自我分贝于不自觉中提高,亚洲人的单薄嗓门依旧喊不过他们。 祁深洲扯起唇角,好笑道,“这里谁都没有。”他挠挠她露出的腰/肢肌肤,收回钱包,目光眺至绿茵场数秒,大脑机械地转动过来,僵硬转过身,掰过程伊都没来得及生气的脸蛋,用力亲了一口,发出重重的嘬响,“我回去就放。” 程伊别过脸,偷偷憋笑,没想到心里偷偷计较这么久的事如此容易得逞。须臾,“我要拍照。”她点点他抱在怀里的背包,“你不是带了相机吗?” 祁深洲拿出相机,镜头动听的机械声直出,他按住她的肩将她推至顶棚外,咔嚓一张,“喏,你自己看。” 程伊当时很满意,拍拍他的屁股,不怀好意地说,“拍女生进步很大哎。” “嗯,我一般都拿自由女神像练手。”祁深洲故作无奈,“没办法,女朋友管得严。” “哼!”她矫情,“骗人。” 听到自由女神像,程伊拿出事先准备国旗贴,摊在他面前,“帮我贴在脸上!” 祁深洲拦下,“我们初来乍到,球迷文化复杂,小心点。”在巴西,你穿巴西球衣或者身上带有巴西队元素,会获得意想不到的礼遇,祁深洲也很少现场看球,再加上带上弱不禁风还跑跑跳跳的程伊,他很不放心。 “可是我办不到在别的国家贴别的国家的旗子。” “那你要是去看明天的荷兰,你也不贴?” 程伊斜眼,“你不是没买到嘛!免去我的担心啦。” 她自己胡乱贴上,又觉得太热了难受,撕下来想到自己还没拍照,重新贴上去,拉着祁深洲拍了张照片。 那张五星红旗国旗贴反复撕拉,又沾了汗水,粘性不够,上镜时有一角翘起。程伊回看图片,要祁深洲帮她抚平,他伸手触上国旗一角,低下头,偷偷笑了起来,怎么也停不下来。那个昏沉又清醒的清晨,撞进脑海。 程伊啐他,“想什么呢!”她刚将脸凑近,耳边惊起一片欢呼。吓得程伊以为开始了,原来是球队入场处蹿出来个工作人员,球迷们也是够一惊一乍的。 就是这道动静,中止了他们的拍照。 后来程伊长出了审美,无比后悔,却再也逃不出祁深洲钱包的封印,紧紧牢牢的塑封怎么没把那翘起的一角压下去,像是书页永远的折痕。 照片上,祁深洲五官深邃,阳光俊气,嘴角翘得毫无保留。 程伊戴了副便宜墨镜,两只眼镜腿贴满劣质水钻,人黑黑瘦瘦,除了年轻一无是处。 但那会的梨涡比后来笑得都要深。 * 书本里常有双城故事,你在那座城,我在这座城。 各中苦涩看得人肝肠寸断,程伊几乎不看这类。她试着不扣问开头,也努力忽略结局,将初恋比作一场虚掷的青春。 现在看来,真正的青春虚掷,是你如何也想不起来的那些平常。 第28章 Chapter28 真心英雄(3)…… 收起相机, 祁深洲猛地想起程伊的未接来电,推推四目张望的惊奇少女程伊,“你手机有好几通你爸的电话。”手机开的铃声, 完全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雷动中。 程伊张开笑容, “他肯定问我在哪里看球。”见祁深洲倾身,知他听不清, 附到他耳边, “我跟他说我去B城的同学家住了。” 他故意问:“哪个同学啊?” 她张扬坏笑,配合他的痞气,“男同学。” 克洛泽首发出场,在场的德国人都疯了。他们真有钱,即便是巴西主场, 他们仍然占了半壁江山, 众人起身欢呼,快乐像会咬人的嘴巴, 尖叫已经无法遏制这种血液深处的沸腾了, 情侣热烈吻在一处。 祁深洲嘴里进了不少咸味,分开时,他捧住她泪眼嘤嘤的脸, 望向球场, 目光追寻那几个明星球员,不可思议笑问, “他这么帅?” 他看足球也看篮球,但程伊只关注足球,因为踢足球的比较帅。 程伊在热烈的快乐里突然涌上了点悲伤,从泉眼里不住的往外喷涌。她眨掉泪水,摇摇头, 深情道:“都没有你帅。” 方才球场山海壮阔般此起彼伏的口号中,程伊给老程回了个消息:【在看的。】 【出来,一起啊。】 【你住在哪里啊?宾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啊。】 程伊回完,心一瞬间揪起,又慢慢浸回到新鲜的比赛。上半场第13分钟德国队进了一个球,将程伊踢出惆怅。 裁判哨声吹响,上半场结束,现场炸开炮弹般的动静,像在提前庆祝胜利。程伊耳膜差点破了,“德国人好多啊。” “中国人也不少,我刚看到几个,脸上贴了国旗。”祁深洲摸了摸鼻子,下一秒程伊果然大声哀嚎,“啊——都怪你,我人生第一场现场世界杯,像个路过的游客!” 祁深洲由包里掏出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尽管焐热了,不能降温,尚还能解渴,“你本来就没有球迷气质。” “你瞧不起人!我在我妈肚子里就看球了!” 这点他倒是得意洋洋,“那我还是比你早,我出生那年是世界杯,满月酒摆完全家在酒店大厅,一起看的球。” “好,我认输,你是我大哥,好吧。”她仰起脸,冲他皱鼻子,只要他提起家里,她总会有母爱泛滥,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球迷像注入天然兴/奋/剂,人人处于情绪沸腾状态。祁深洲与程伊的音调不住拔高,剑拔弩张似的,叫到嗓子都疼了,没会又在狂呼中热烈接吻。 “你说谁会夺冠?” “反正不是荷兰。” “你说什么!”程伊当时都有把他蹬下看台的冲动了,“我们球迷文化很恐怖的!你不想死就说话小心点!” “如果荷兰赢了哥斯达黎加,阿根廷赢了比利时,这样他们会在半决赛对上。”他眯起眼睛,“为了世界和平,我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哼,”程伊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是故意不买那场的票?” “那倒不是。” 每天打电话把琐碎都说尽了,见到面再说一遍还是不一样的味道。中场休息时分,老程又发来消息:【住在宾馆啊,我在啤酒烧烤摊,这里看球的老家伙很多,你要不要过来,和你同学一起。】 她心中如有针扎,小时候看球,他就问过以后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就不要爸爸了,她点头故意怄他,那是肯定的,然后老程会装作受伤的样子,捂住心口。此刻想来,特别难受。 比赛开始前五分钟,程伊不想说谎了,吸吸鼻子,挣开眉头,用祁深洲的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第一个电话老程切了,她见比赛马上要开始了,发消息过去:【你接,我打的。】 再打老程接了,“在哪儿啊?” 比赛哨声吹响,黑白球点被踢动时,下半场正式开始。程伊对着声筒说,“你听——” 她举着手机,转头看向祁深洲,如在三角恋里抉择,扁嘴落下眼泪,“我想我爸爸了。” 他目光复杂,抬手拨开她额角的湿发,由她的手里拿过手机,捂住口唇尽量让语气礼貌传递,“叔叔好,我叫祁深洲......” 比赛结束,程伊好像做了一场突然的梦,醒了还游荡在半空,人飘来飘去的,“我站不稳。” “看球其实消耗很大,何况你还不是满血状态。”他煞有介事睇她一眼。 程伊眼角还有激动的咸水,糊了一把泪,手锤他,“怪谁?” “你说我春假要不要和你一起回家?” “为什么?”她明知故问,很不真实。 “你说为什么?” 程伊娇羞地顾盼,余光好像有熟悉的身影飘过,她没在意,拉着祁深洲的手意外满足,走出通道,她忽然听到一句中文,“小心。” 异国遇同乡,她非常自然地目光追寻,只是没看到那个说话的女生,倒是看到了单星火。 他不太好认,毕竟之前他们仅两面之缘,何况今日穿衣服风格非常休闲,毫无学术温儒感,所以她不住地盯着,一步一回头,直到发现祁深洲也往斜前在看,“是不是单星火啊?”她摇摇他的手臂,试图讨论,刚迈出腿想在人群里看清楚点,马上被祁深洲揽住肩头,扭转了行径方向,“走这里。” “祁深洲!”她一愣,飞快拧头,他拉着个女人!金发碧眼的女人!狗渣男! “程伊!”祁深洲压低声音,“他并不方便打招呼!” “祁深洲!他手上......”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单星火为护住身边人露出了的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有一枚戒指。 祁深洲没有说话,几乎是抱着把程伊带出来的。 那几年,程伊和吴蔚是很好的同学,但由于不在一起上学,不至于到密不可分无话不说的程度。所以吴蔚对此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程伊很迷惑。 回程出租上,司机非常兴奋,试图与他们交流,只是他们像两尊走错片场的榆木,完全不开窍。程伊心想,幸好没把国旗贴在脸上。 她睡前收到吴蔚发来的消息,问她是不是在巴西。 她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捂着心口,“怎么办,肯定是单星火看到我们了!” 祁深洲无语,见她拿着手机发抖,“看到了就看到了,又不是我们偷/情。” “也对。”程伊松了口气,又马上吊了回去,紧张道,“你说她知道吗?”吴蔚知道单星火有一个外国的太太吗?她慌张起来,也许在她心底,一直抗拒一个答案...... 要是她是被骗了,就好了。 这家巴西酒店区域布局非常简单,房间空旷,祁深洲离她约十来米远,这么高个子突然顿住十分明显。他叹了口气,又继续收拾东西,淡淡回道,“她知道。” 祁深洲比她敏感,想来在路上就想到了这点,也许更早。吴蔚并不是个好演员,现在回味那些闪躲的瞬间确实古怪。 程伊沉默了会,努力消化,点点头,“哦。” 她觉得别扭,不知该如何面对,没有回复,过了会吴蔚发来消息,说自己要来圣保罗,她和单星火准备去看半决赛。 【圣保罗竞技场?】 她一下蹦到并无弹性的床/上,尖叫,“吴蔚有票!” 吴蔚回的很快,又重复问了一遍,【是的,你在巴西吗?】 程伊想起自己与吴蔚说过暑假看球然后在美国玩。她预测好与祁深洲闹别扭的可能,先给自己找了个美国“娘家”,作为任性暴走的退路。 “吴蔚不看球,肯定是单星火弄到的票,”她刚想开玩笑说自己也愿意,猛地捂住嘴,“怎么办,单星火的......那个......不是在吗?” 祁深洲看向她,“你要是不想掺和,就说回去了。” “可是......我要告诉她吗?还是她知道?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有点混乱。”吴蔚是她的朋友啊。程伊好别扭,不比在比赛现场知道老程去B城找她好受,“我好讨厌这样啊。” “哪样?”祁深洲故意问。 “就是......”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将脸埋进被子,拒绝说出口。她和祁深洲是亲眼目睹单星火与太太的亲密,人群中伸手护住,默契的恩爱,显然并非婚姻崩裂期,她膈应得慌,尤其在见过单星火对吴蔚的温柔模样后,有点想吐。 “我懂。” 程伊杆子一样竖起身来,瞪他说:“你懂什么!” “......那我不懂。”祁深洲避开她稚嫩又犀利的眼神,“别想了。”他拍拍她的屁股,“我们看回放吧。” “好。”刚在现场不适应看球的视角状态,所以感觉错过了很多信息,“平时觉得解说员很烦,讲的不对的地方还会上火,今天看球才知道解说员多重要。” “不习惯吧,”祁深洲打开电脑,“我第一次也是,以后我们多看看就好了。” 梨涡凹陷,她偎进他精/瘦的胸//膛,“好啊。”她坚定他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场球赛看。 程伊没有冷漠成功,起床后看到吴蔚追来的一个问号,纠结了会,回复她,【我们刚看完昨天那场四分之一赛,这几天在巴西旅游,直到世界杯结束。有一站在圣保罗,但没决定好哪天去。】 【那我们一起啊。】 “我不想见吴蔚。”程伊说完摇摇头,“不对,我不想见单星火,他是个大渣男。” 祁深洲在点评别人这件事上习惯沉默,程伊见他不语,憋起气来。男人在这件事上果然是一致的,没有男人会仇恨渣男,只会暗叹对方牛逼。臭男人,古往今来一夫多妻制的劣根性。 心中有气,遂房//事折腾。 次日,他们在房间窝了一天,如期迎来意料之内的结局,四分之一赛荷兰将遇上梅西所在的阿根廷。 祁深洲作为一个俱乐部赛的球迷,对世界杯欧洲杯这种比赛只是出于对足球的关注,他心切阿根廷获胜完全是因为梅西。 程伊则堵心,她不愿意荷兰再输,也心知阿根廷是劲敌,梅西作为天才足球运动员各种奖杯拿到手软,他只差一个大力神杯就可问鼎足球史。当然,即便没有夺冠,他的成就也无可取代。 吴蔚来巴西那天,整个巴西陷入低迷,她给程伊发来消息:【好可怕,当地人一点都不友好。】 【你注意安全啊。】程伊叮嘱,【不要信网上说穿巴西球衣会被礼遇这种说法,你现在不是球迷最安全。】 【好,星火来接我了。】 程伊一听这个名字就不想回复了,丢下手机。 第一场半决赛,巴西被德国7:1羞辱,球门敞开了似的,这场东道主笑话球赛先决赛一步,载入历史。由于次日阿根廷将战荷兰,程伊拒绝和祁深洲交流,她甚至想再开一间房,拒绝与他一起看球,祁深洲好笑地跟她走到前台,直到她垂头丧气地转身,抄起手来,“没房间了?”世界杯期间,房间很紧俏。 “算了,顶我三个月的伙食费,我决定忍辱负重。” “没事,”他放狠话,“我会给你多备点纸巾的,无冕之王嘛。” 程伊气死了。历史上荷兰是一支实力强劲的球队,可运气上差了点,从未问鼎大力神杯,被称为无冕之王。 “那就这届加冕。” “都是老将。” “那阿根廷除了梅西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梅西一个顶十个。” 这场球确实很精彩,也很乏味,90分钟比赛胶着,零比零白卷收场,加时赛也没能分出胜负,进了点球大战。 他们看的是当地电视频道,巴西解说没精打采,显然被昨天德国的七个进球踢晕,直到点球大战,解说才突然醒来,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杯还没结束,声音高亢起来。只是程伊完全听不懂,她捏着抱枕,见证了失败。 并没有预想中的吵架,程伊像被丢在地上的烂泥,蔫了吧唧,默默淌了一脸泪。点球大战就是运气,也许荷兰差的就是这点儿运气。 祁深洲不可能在此刻庆祝或者冷嘲,将一包纸巾丢到她面前,“吴蔚刚打电话过来了,问我们去不去吃夜宵。” 程伊擦擦眼泪,摇摇头,“但我饿了。” 他见她肯说话,膝盖挪近了点,柔柔道:“那就叫酒店餐。” “太贵了,”她摇头,“你出去买吧。” “我出去了你不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吧。”他故意开玩笑逗她,可程伊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搡他肩头,“你想多了,我会陪他们继续走的。” 她吸吸鼻子,“只是觉得罗本、斯内德都老了,他们没有梅西红,不能在世界杯举起大力神杯没有那么多人难过,可我要为他们流眼泪。” 她觉得自己见证了一个时代,小时候在老程怀里听他说荷兰的足球史,听他介绍这是新人罗本,那个矮个子叫斯内德,别看他矮,非常天赋,我觉得他能带荷兰走出亚军魔咒...... 而就是这些新人,他们要退役了。她心里为体育的新旧交替难受,仿佛自己的某一个时代也跟着结束了。 他点点她的红鼻头,“别哭了,我都理解。” 她故意道:“嗯,如果阿根廷夺不了冠,你确实会理解我。” “......”祁深洲没在此刻和她掰扯阿根廷的事儿,转了个话锋,“还记得我喜欢的俱乐部吗?” “阿森纳?” “是。”他当然提过,他们常聊喜欢的俱乐部、球队、球星,只是很少纵观整个足球史谈起战绩,“阿森纳和荷兰一样,也是无冕之王,从没拿过欧冠。” “那你还喜欢。”程伊哭得脑眼晕花,胡说八道。 “我喜欢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冠军,是因为他们是他们。”他捧起她的脸,“我喜欢你也是。” 安慰的话说完没几天,阿根廷在那一年决赛中不敌德国,错失大力神杯。天才梅西没能拉动一支球队。 “没事,他还有下一届。”他在赛局已定的时候先背过身去,“但我不想看他红眼睛。” 程伊将电视关了,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任热风烫上皮肤。 这次动人心魄的世界杯结束了。“不是说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冠军,而是因为他是他吗?” 祁深洲沉默了会,鼻尖似乎隐有潮气,又在转过身来时一脸平静,点头道:“嗯,对,只是眼见就差一点,还是有些难受。” “我也有点难受,”四天足以让程伊已经走出为荷兰的失败,但,“我难受这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下一次又是四年,四年后熟悉的球员们又要换一批了。” “没事,”他扯扯嘴角,语气沉重,“下次梅西一定能举起大力神杯。” 现在回味,那个夏天就好像大梦一场,热血沸腾,缱绻迷离。 下一届,再也没有那个味道了,德国荷兰阿根廷都早早回家,似乎那个夏天的重点就留在了那个夏天,而那个夏天一起看球的承诺散在了那个夏天的空气里。 前两年,梅西接受采访时说,那年夏天离冠军这么近,太痛苦了。媒体说他为此一直耿耿于怀。程伊看到新闻标题眼眶就红了。 也许当时祁深洲应该哭一场的,因为梅西再没能比那个夏天更接近世界杯冠军。 也许她也应该哭一场的,因为那是他们离互相理解最接近的一次。 * 他们四人没有在巴西碰面,因为程伊始终不想在巴西看到单星火。她与祁深洲说,“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跟他聊起我们曾在一个球场看过球,不想让他玷污我们的球赛。” 程伊以为自己不能冷静面对吴蔚和单星火,可她低估了自己的演技,或者成年人的消化能力,她在祁深洲的公寓里迎接了手挽手拎着礼物出现的单星火与吴蔚,僵了一整个夏天的肩陡然放松,打招呼时,她原谅了吴蔚。因为那一刻的吴蔚,太纯粹了,完完全全是爱情里的样子。 就像学校里风言风语——“祁深洲一定会找机会把程伊甩了的”,“他们不会长久的”,“你见过谁异国恋能走进婚姻殿堂”,“谁知道呢,也许是女人先劈腿”......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了,也许,我们不该劝阻别人关于爱的任何事。 我们可以通过概率预知结局,却不能断言个体体验的过程。 那个夏天彻底结束时,返程的倒数第三天,程伊接到电话,如待命接受流浪者的避难所,连问询都没有,赶到那个带台湾腔的女孩说的地点。 她在法拉盛的地铁站看到了烂醉如泥衣衫不整的吴蔚,她倒在柱子旁,迎接所有路人的审视。 程伊同那个好心的姑娘道谢,复杂地看向吴蔚。她很难从此刻的吴蔚身上找到过去的冷静自制。 也是在那一次,吴蔚与程伊交的心。 她们跌跌撞撞回到公寓,吴蔚径直撞进洗手间,昏了头一样跪在瓷砖地上,泼了自己一脸厕所水。程伊拼命拦她,“你疯了吗?喝成这样?” 吴蔚用满是脏泞细菌的手拉着程伊,两眼冒着瘆人的光,“你知道的吧。” “什么?” “我......很羡慕你和祁深洲。” “哦,”程伊看了眼她被撕到腹股沟几乎裸//奔的裙子,替她拢了拢,“是么。” “你知道为什么吗?”吴蔚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盯着程伊。 她那会脸上过敏,肿成猪头,所以表情自带淡定面具,“为什么?” 饶是如此,仍被识破。“哦......“吴蔚拖了老长的尾音,挑眉痴笑起来,连哼好几声,好似戳破程伊的伪装,手指着她,“你知道......” 程伊心里飘过慌张,手扶住她即将倾倒的身体,“知道什么?” “谢谢你。”吴蔚沿着墙滑倒在地,头磕在程伊肩上,撒娇一样蹭她,“谢谢你,没有让我们局限在压缩真空的环境,谢谢你让我们拥有社交的权利。”有可以聊起的共同好友,可以在美国进行聚会。 吴蔚是个很有距离感的朋友,难得的身/体/亲/密让程伊僵硬得好像一个不/举的男人,面对姑娘的卑微投怀,她心头涌过无数自责,为自己曾有的慌张以及隐隐的鄙视不齿。 程伊敞开怀抱,咽下喉头苦涩,“不用谢。我们是朋友。” “如果我酒醒,你一定要当我没提过。” “好。我们永远不提。”程伊眼神坚定,郑重许下承诺。 “那趁我酒醒前,我再说一句。”吴蔚落下眼泪,眼角像开了两朵垂危的桃花,“他把我丢在地铁站了......其实并不突然,我感受到了他的取舍。毕竟我开始耽误他的时间了,我在占有了,我不懂事了。”她努力只提爱,不提生活,但爱做尽了,生活是避无可避的走向。 “我不会......”取舍的。 “哎呀,好脏啊,真脏......”吴蔚举起沾着马桶水的手,揩在皮肤上,自嘲不止。 “来,”娇小的程伊灌进巨大的气力,将一米七的吴蔚拖进浴缸,调好水温替她冲淋,一边剥衣服,一边嘀咕,“没事,不脏,我们洗干净就好了。” 挚友挚爱不会从天而降,他们都穿过了时间的枪林弹雨。 * 程伊在搜索框里敲下单星火,一如她在巴西世界杯撞破他婚姻的那次。只是下一秒,网页一闪——标题撞进眼球:【美国知名大学中国籍研究员涉嫌数据造假】。 新闻时间是两个月前,就在程伊震惊的时候,祁深洲发来了今天的定位,她没了算计,难得回复了他,【单星火离婚了!】 Q:【我知道。】 陈真心:【你?怎么知道的?】 Q:【见面说?】 程伊下意识站起来,直往房间跑,想换衣服,却收到他下一个消息:【我月底回来。】 【去死吧。】【爱说不说。】 第29章 Chapter29 真心英雄(4)…… 雨珠由帘缝蹑足, 沿着不锈钢边沿一路蔓延,热流与冷气凝集成一道气流,融进烟雾腾腾的室内。 三男两女围坐在方型办公桌前, 桌上摊着文件, 密密麻麻,几台笔记本斜搁在桌上, 几人面面相觑, 气氛十分压抑。 祁深洲弹掉烟灰,没什么耐心,一份一份报告由手头丢下,回形针滑落,文件散乱, 最后一份砸在了最左边男人的手背上, 语气冷到得直往人毛孔钻,“财务有这种漏洞, 怎么说?EXCEL表都不会看了?” 米亚烦躁地抠起沙发皮, 嘀咕道,“就知道泡妞......”她对王胜一向不满。 王胜焦黄黯哑的手指颤了颤,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咽了小口唾沫, 最终还是辩解了句,“时间太紧了。” 估计是气氛太过压抑, 两个缩在角落的新人承受不住压力,隐隐抽泣,祁深洲扶上椅背,深一口气,压下情绪说:“两个实习生就先别弄了, 回房间,到证监会发改委的网站上熟悉一下基本的法律法规,手机下一下同花顺、大智慧看企业信息,自己学会滚雪球搜集资料方法,”他掐灭烟,抬手指向那个瘦削的男人,眉头拧出深深的纹路,在开口前沉下气,冷静道,“今天把财务数据都导出来,重新核一遍。” “再确认一遍募集资金渠道......” 几人相视,三轮呼吸后很有默契地准备走人,又听他突然说,“那个......” 米亚迅速吊起气,非常悲惨地被叫住了,“米亚,留下。” 眼前几个人飞快整理文件与电脑,一秒都不想耽搁,都来不及给米亚投去同情的眼神。他们并不惧怕祁深洲,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合作久了都清楚一时的责问与脸面不重要,方向一致才是重点。只是在这种关头出这种问题,没有人有心情多说废话。 米亚先是站着,看了眼手机,随手点开两条消息,又坐了下来,脚后跟不住蹬椅脚。 祁深洲扶着额头,没有说话。 “哎。”她没忍住,叹了口气,挠了挠头。 终于,空气中蓄足了气味。 祁深洲霍然睁开眼睛,走到她面前,“你身上什么味道?” 她飞快反应过来,“我没喷香水。” 他摇头,凑近又闻了闻,“不是香水。” “洗发水的味道都不可以有?”米亚委屈,她进团队前就听说王总底下的小祁哥很牛逼,但就是不太喜欢带女同事,她以为遇到了性别歧视,毕竟投行出差频率高,很多团队工作强度大,招聘时简化大脑,常优先考虑男性,实习结束她太喜欢这种刺激热血了,恳求祁深洲带她。他说行,但是不许喷香水。 她当时想也没想,满口答应,毕竟这不算什么事儿。后来工作了一阵发现,团队中台岗的两个女生也不喷香水,她悄悄问过,原因果然源自祁深洲的变/态。 祁深洲呼吸的热气喷涌在颈窝,米亚不住瑟缩,脸都要红了,“不是吧,小祁哥你也太变/态了吧。”要这样检查味道!“我真没喷香水!我都两年没买过香水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贴上米亚,说了句抱歉,烦躁地退回到椅子上,两腿搁在桌上,眼锋扫向米亚,“你......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他有点犹豫,问女下属这种私/密的问题属实冒犯。 米亚倒是并不在意,试探地抛出答案,“身体乳?” 他是在方向盘的扶手上闻见了一点点女性的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来。想来团队里也就只有米亚一个女生开过他的车,他盯了她一个月了。 “拿给我闻闻。” 米亚转身往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骂他变/态,平时人很正常,一碰到香味就犯病。社交场合她问过他,是气味过敏吗? 当时他喝高,两颊酡红,似有痴笑,垂下脸小声说,“女朋友不喜欢。”米亚很无语,就知道投行没好货,还装单身,喝多了吐真言了吧。 她想问他,真爱女朋友不带香水味回家算什么,有本事告诉全世界你有女朋友啊。地下情算什么好男人。 她翻箱倒柜找出了那瓶小众身体乳,复古装瓶身,养眼漂亮,这苦行当也就洗澡的时候比较像个女生。走到门口,祁深洲已经在等了,她将身体乳递给他,刚送到他鼻子底下,就听他轻笑了一声,“果然。” 她瞎客套,“你喜欢就送你好了。” 他倒也没客气,冲她扬扬,“行,收下了。” “......”米亚翻了个白眼,刚转过身,就听他开口,“以后......” 她一脑袋事情,烦躁地打断:“知道了知道!以后我连肥皂都用无香的!” 祁深洲失笑,“抱歉。” 米亚的房门砰地关上了,带着点情绪。 大家都累得有些失控,祁深洲回到房间,脚蹬开行李箱,将身体乳丢了进去。 微博弹出特别关注提示框,他手点了下屏幕转身打开电脑,再拿起手机已经是半夜了,程伊发的那条微博不知何故删掉了,他看了眼时间将今天的定位捎了过去了,多问一句:【为什么删微博?】 陈真心:【微博有删除微博的功能】 Q:【原因?】 陈真心:【微博使用删除微博功能时不需要填写原因】 Q:对方正在输入中...... 祁深洲想了会,揉了揉山根,没有再回复。 他所在的茗城雅筑东北角有一个简易的健身房,门口摆着几个未及迁移的器材区,那里有一个秋千,他瞥了一眼,锈迹斑斑的贴牌子上直晃晃标着一米二以下儿童使用。 他想拍给程伊,又怕引起她的反感。邱明奇问他和程伊怎么回事,到底要不要和好了? 祁深洲说不知道,再说吧,搞完手头这个项目,大半年都过去了,说不定人都跑了。 那天站在秋千旁,他们就差这么一点点,只是一念之差,一时失言,又把彼此推远了。 仔细想来,又并无可惜,能如此轻易错失复合的时机,说明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他们再也经不起一次异地恋了。他没有勇气在这个时机提出来。 而他绞尽脑汁,好像想不出什么其他好时机了。有时候人就是因为回忆太多,而走不往前,为过去的恩爱和负疚所累。 祁深洲此番出差登机前,他爸的助理问他人在哪里,他发了个定位过去,指尖一动将定位转给了程伊。 当年翟洋追回王清珏的那条漫漫长路,闻者多要感叹此人傻逼。他声势浩大地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妻盛宴。那几年,朋友都在打赌,高冷女神会不会被他追回来? 他一天一个定位,坚持发了两年多,将近800天,只为弥补分手前那个不够成熟的小谎言。 都说翟洋追妻失败,冰美人不为所动,包括祁深洲也觉得翟洋傻,理论一套一套,实际毫无成效。 但他重逢王清珏,发现并非如此。 年初祁深洲告诉翟洋,相亲碰到王清珏了,翟洋立马打来电话,语气那叫一个冲,“那王清珏算是梦想成真了,”他冷嘲,“以前她说找对象就找你这样儿的,话少,安静,沉稳,说的少做的多。”没等祁深洲开口啐骂,翟洋迫不及待堵住他的嘴,“但你他妈要是敢交往,我就去追程伊!” 那会祁深洲与程伊并未重逢,听到她的名字,连消遣玩笑的欲/望都没了,也没告诉他王清珏的深情暗许,骂了句“滚蛋”直接撂了电话。 翟洋喊着此生挚爱冷美人,毕业后还在个人主页上吆喝要把罗曼蒂克进行到底,转眼一张深夜请帖就砸了过来——【哥们要结婚了!】 Q:【?】 翟洋:【怎么办,你和我室友共床榻两年,程伊和我共孤独两年,谁来?】 * 夜半三更,程伊盯着手机屏一动不动,确认半天,回了个:【?】 翟洋要结婚了?她的伦理恋还没开始就歇下声去。没劲。 对话框上一条还源自那晚的暗恋质问,他没回复,似乎是现在才看到:【才看到这条消息......暗恋你,我敢吗?】 程伊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只觉得有点突然:【和谁啊?】她当然知道不是和王清珏。王清珏在感情试错里吃了大亏,不知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会否炸出一杯柠檬汁。 【你不认识的,一美人儿。】 【是真爱?】 【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随时会被窥屏手机,问问题的时候注意点!】翟洋很快接道,【当然是真爱!】 男人的真爱可真容易。 B城大学那个东校区的操场灌满程伊的絮叨,也容纳了翟洋不少疯狂爱论。其实他和程伊倒是很配,两个人面对感情都有点疯疯癫癫咋咋呼呼,只是程伊是女生,性别给了琐碎情绪以包装,并不羞耻,翟洋作为男人,高调为情爱所困,甚至影响了学生会的晋升之路。 B城大学学生会留其糟粕,沿袭了“官僚制度”,上可议下,下需尊上,翟洋子弟出身,一进校就往学生会钻,结果因感□□太张扬,不讨那届学生会主席的喜,作为部长屡被小鞋,也算为爱痴狂,程伊当时也是奇了,这帮学生会的这么爱装腔,以后到社会上没人卖他们的面子,怎么办才好。 翟洋倒也不可惜,只是如此张扬,毕业时也没落到一纸婚书,甚至王清珏离开学校都没给他告别的机会,饶是如此,毕业后他还异地追了小半年。 这么痴情,却还是会和另一个人结婚。这么看来,翟洋的将罗曼蒂克进行到底更像是一场接力赛。 翟洋问她,她和祁深洲关系现在如何,他的婚礼不准备请安保。 猫砂盆刨屎的声音盖过加湿器,打破夜的静谧。程伊发了一个无语的小人表情包,【都是成年人。】 【果然不爱了比较洒脱。】 【?】 【我就做不到。】 程伊想到他说的已婚人士得注意聊天内容,没有提王清珏,搁下手机,想着算了,没一会手机又震动起来:【你可以帮我邀请她吗?】 【......】 【或者帮我告诉她,然后她的表情,她说了什么话,包括每一根眉毛的动势我都要知道。】 程伊无语:【你对得起你老婆吗!】 翟洋那边没再回,倒是祁深洲发来消息:【下月底一起去?】 鼻尖传来一阵屎香,程伊不想动,但耐不住这味持久,只得起身关上门,对着门缝喷了下香水,【我以为我们是不会再有联系的关系。】 Q:【方便打电话吗?】 陈真心:【不太方便。】 Q:【那方便和我聊会吗?】 清淡的花调香水,对于程伊来说还是太浓郁了,她忽地肠胃不适,不想回复了。那边祁深洲似乎意识到她不想继续的意思,停止试探,主动继续:【还记得清珏为什么和翟洋分手吗?】 程伊捂住口鼻,将枕头垫高仰起头想了想。其实他们只在一起几个月,倒是后来的追妻之旅比较漫长,前奏似乎只是短促的一瞬间,她努力抓取记忆里的信息:【翟洋没有及时回消息?】 Q:【是他通宵刷游戏,骗清珏在家睡觉。】 陈真心:【哦,他说过王清珏最讨厌男人骗她。】不算什么原则性的骗话,还是落得个不被原谅的下场。 Q:【后来直到大学毕业,他每天都给清珏发位置。】 陈真心:【哦。】 五分钟后,祁深洲又发来一遍定位。这是凌晨的第二次。 程伊鼻头酸泛。笨蛋,翟洋没能靠这招追回王清珏。 第30章 Chapter30 真心英雄(5)…… 黑暗和雨声盖住时间的流逝。 程伊醒来已是中午, 她打开卧室门,躺回床上揉眼睛。数不到三下,小骗子跃上/床铺, 呼噜呼噜在她耳边踩来踩去。她装死, 埋脸跟它躲猫猫,没会它自觉没趣, 踱至她蜷成团的灰色被子上, 小心翼翼掂量倾斜度,几番来回终于稳住,安心地一下一下踩起奶来。 像小孩的手温柔推搡,带着绒毛动物独有的节奏,程伊埋在被子里痴汉笑, 又在舒服的按摩里僵住笑容——她好像有一阵没被除了猫以外的生物压在身/下了。 正在心算上次是什么时候, 就接到了催命电话。果然成年人是没时间耽溺情/爱的。 程伊刚吃到走后门的便宜,又吃到没有规矩的亏, 明明先前方案通过了, 发出第一篇公众号文章又说选题不够好,不够接地气,她反问什么叫接地气, 都“十大XX”了, 这个主题可以直接下沉到老年朋友圈。 小白说,【正向的“十大XX”和反向的“十大XX”会呈现截然不同的数据, “十大沉船危机”可能有点负性,如果把主题换成“《泰坦尼克号》经典瞬间手把手教你十大恋爱法则”这种,数据可能走势会更好,更容易撬动推广用户的访问意愿。】她知程伊心傲,毕竟就那“十大XX”于程伊都是颠覆性的写法, 赶紧补上,【不过还是照你的意思来。】 运营后数据会有较大波动,她的内容产出模式需要根据团队而发生变动。程伊心骂还什么照她的意思来,不都你们说了算吗?只是她没再把时间浪费在现状的无解情绪上,由床上爬起来就往桌前冲。 很奇怪,这次她很坦然地接受了一切阉割性、堪称变性级别的转变,连点不耐烦都没有,说到底,内心不想被王清珏甩得太远,也不想辜负祁深洲莫名其妙的“好心”。 程伊灰头土脸,掐自己人中将第二篇内容修成正面“教材”,约了同一个小区的健身博主吃便饭。几百米外的瓣花街上,新开了家日料店,他们约好一起打卡。 五分钟扫了个淡妆,遮了下黑眼圈,程伊一边往外走一边点开王清珏发的微博链接。那期主题访谈视频今天12点发布,她一直没空看。 伸手点开,极致精致的片头溢满屏幕。程伊作为皮毛选手,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手笔。杯光斛影的觥筹场合集中于一面银镜,下一秒镜子被“社会铁拳”打碎,镜头角度料峭地划过几人脸颊。每片棱角独特的碎玻璃都是一个都市人像。 祁深洲亮相的瞬间,程伊唇角自觉翘起。 上次阅片她带着情绪,此刻一瞧,大拇指抠食指的小动作也被镜头记录了下来。看似变了那么多,长在骨子里的那些习惯依旧在。就算姿态板得再帅,腿再长,西装再笔挺,程伊总能捕捉到祁深洲与世界的那点格格不入。 这一微妙暧昧搔动程伊笑穴,她满足地原地蹲下,捧着手机,咯咯笑得像个追星的痴/女。 不包括王清珏现场发挥提出的新问题,光访谈大纲就有三十多个问题。程伊当时第一反应认为这个视频会很无聊,王清珏定是主播风。收到单采片段时她也没有转变,此刻完整看了两遍视频,暗暗佩服王清珏。 成片质量很高。程伊作为普通看客,观感舒适。最后,王清珏用第一视角镜头做了预告,下期访谈对象是明星助理、经纪人。 Season1第一期做都市各领域漂亮的精英,第二期做神秘又寻常的助理、经纪人,后面估计主题也不会差。筹备中的Season2主题是分手情侣隔空对话,太吸睛了,爆定了! 白梦轩说过,程伊就是只会写内容,中文系“名门正派”出身,尽管人在潮人圈,实际骨子里反感过于新鲜的事物、话题、标签,而王清珏很会找点迎合,胜在选题,顺便拗出网友喜闻乐见的精英独立先锋感。 “第五媒体时代,选题和策划就决定了你的东西是60分以上还是60分以下。”她对程伊的市场局限很惋惜,用惜才的眼神安慰她,“再加上你亲民的配置,在网络上肯定杀不过她独立先锋的人设。你们没有能力高下,但她更顺应这个运营制胜的时代,可能是电视台的经验,让她一开始就知道如何在自我能力和大众取向里做平衡。” 差的不远的时候你会嫉妒会不甘,等差得远了,情绪也不会这么强烈了。程伊拍拍心口,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做内容,焦虑Always Online!没事!”看了眼上周到账的首款,还是钱比较香。 她转发完微博,又看了眼评论,说她漂亮的没几个,热门回复全在夸投行小哥帅,还喊话王清珏单独开一期采访这位帅哥。 哼!再度气鼓鼓。 按下电梯键,收起手机,扣上鸭舌帽,程伊嘴巴一撅一缩地深呼吸,连前男友的热度都要被人占,她真是太废柴了。 人很奇怪,一面佩服,一面眼红,一面清高,一面迎合。如何平衡这种心态,不扭曲不难看,需要积极而漫长的自我调适。 家乐宝已经在楼下等她了。王清珏发来表情问她视频如何,程伊玩笑,【一般的夸奖估计你都没空看,为了抱住未来视频大V的大腿,我一定要想出绝美颂歌!给我五分钟组织一下!】 程伊刚抬手欲与家乐宝招呼,就见祁深洲走了过来。方才聚焦在手机上,完全没注意到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宛如从天而降。 她像个机器人,手卡在半空,目瞪口呆,直到他越过家乐宝,怼到脸前才嘀咕出声,“不是吧......” 原来没变的不仅有小动作,还有该死的执行力。她被小骗子踩奶时,将手机举到头顶拍了张照片,将那句“好久没被人类压了”转化成灵性文字,发布至微博,难道他真的是因为那条微博而来? 程伊仰起脸,冲他假笑,伪装意外:“你怎么来了?” 祁深洲脸色阴沉,语气尚算友好,“一起吃晚饭?” 关节终于支棱开,程伊抬起傻乎乎的手,“我约了人,”她唤了声看热闹的家乐宝,指着他对祁深洲说,“人家在等我。” 如果他看的仔细,热评第一条就是她和他的互动。家乐宝回复:【晚上约?】程伊回了个害羞的表情,说好呀。Follow比较久的粉丝还起哄:【直播!直播!】 家乐宝小跑过来,两手插在运动裤兜里冲祁深洲打招呼,“嗨,帅哥。” 祁深洲点点头,也不意外,偏头对程伊说:“那我等你吃完。” 程伊扁扁嘴,“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吃。”反正就在附近,走过去几百米,吃完就回家工作。 天闭去缝隙,暗得快没光了,热气却一点没减。花圃里的芭蕉叶晃晃悠悠,像在给自己扇风。 程伊在祁深洲的沉默里讪了一下,脸飞速发烫。烦死他不说话了。 家乐宝目光巡睃,附和道:“一起一起啊,两个人也不好点菜。”祁深洲长身鹤立,人模狗样,一看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家乐宝故意找话题道,“还是......不方便一起吃啊?” “啊,都忘了介绍了。那我介绍一下吧,”程伊很是配合,手掌一摊,“这我前男友,”再往家乐宝面前一摊,“这我绯闻男友!” “那没事儿,又不是没和你前男友吃过。”家乐宝假模假样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见祁深洲肩头一凛,气场冻到窒息。这么没有幽默感?他退了一小步,试图由他高大阴影的笼罩下找到一点光线,不然这天阴得都看不清人。 程伊大爽!两眼冒光,仿佛扳回一城,只是偷笑时低下头,扫见他灰色运动裤口袋下面料一弹一弹,又把她的唇角弹回原位。 “你们吃吧,不打扰营业。”祁深洲抿起唇角,尽力柔下眼神,“我等你。” “我们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 祁深洲深深看了她一眼,由兜里掏出手机,“那行,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程伊憋了口气,刚准备走人,立马定住脚,回头:“给谁?” “本来明早要赶回去的,如果你这顿饭今晚吃不完,那我明天就没必要回去了。”一张好好的脸上跟安了个秤砣似的,死沉死沉。 “祁深洲!你......”爱干不干,管她屁事,程伊被他笃定的表情激怒,身高一下气得拔高两厘米。 家乐宝飞快拽开程伊,息事宁人装孙子,“吃的完吃的完!绯闻男友肯定是不能过夜的。”将程伊拽到一旁,家乐宝这才看清楚祁深洲正面,低骂了脏话,“这不是那个搞金融的吗?视频里那个!”他惊呼,不敢置信地看向程伊,“你们谈过!不够意思啊,怎么没跟我讲啊。”他下午约饭时在微信里夸他帅,二郎腿是翘得真性感,不知道能不能搞,程伊还回他你可以找王清珏要他联系方式,搞搞看。 差点抓瞎。这尊冰山要是是个“1”那真是很有味道。 程伊瞪住祁深洲,怒极嘴笨,屁都打不出来。对方好整以暇,抄起手来,温柔的眼风看向她,嘴角隐有偷笑。 * 程伊的桃花阶段性在大四绽放,接二连三好几朵,朵朵饱满招人,给人春天的幻觉。 她好像被道德框束住的飞鸟,眼睁睁看着世界精彩,自己却完全不能尝到校园恋爱的味道。祁深洲听她念叨一句,心情也非常差,电话里拌了几嘴,程伊没有收到预想的甜言蜜语,一拧巴,话题往“万劫不复”的角度奔去:“祁深洲,我想劈腿了。” 她本也就是开个玩笑,谁知祁深洲会当真,或者他并没当真,只是对现状同感无奈,气到声筒里只剩呼哧呼哧的出气声,“程伊......你......气死我了......” 自从读研,祁深洲飞机回来都不算什么新鲜事,没买到直飞就转机,反正坐回B城二十个小时,人都麻木了,情绪也掏空了。更适合心平气和谈事情。 那天恰好程伊和朋友晨跑回来,汗珠亮晶晶的挂在额角,“你怎么来了?” 祁深洲形容颓败,把背包往她脚边一丢,“我不读了,行了吧。” 眼泪水顷刻跟着汗水一块滴落下来,朋友见状非常有眼色地闪到一边。程伊抹了把泪,呜咽道:“我没这么说。” “程伊,我以为你只是任性,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祁深洲......” “是我食言,大不了不念了,”见她撇嘴,似乎对此不屑,暴躁地由着睡眠不足的脾气拉开背包拉链,把护照丢在她跟前,“给你,说到做到。” “祁深洲!”程伊来气了,“你少给我来这套!” 很糟糕,是真的。程伊下午就发现他真的没走,吓到腿软,追着他跑,要把护照还给他,拉着他的衣袖不停问,“不是说实习很忙吗?能学到很多东西吗?为什么不回去了?真的啊?祁深洲!你说话呀!啊啊啊啊啊!你烦死了!” 他先是沉着脸,最后被她炸毛的样子逗笑,半真半假捏起她的脸,“你觉得真的假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不是......”她语无伦次,刚想说读研这次,对上他的眼睛,脑袋一嗡,直接勒上脖颈,“祁深洲!你给我回去!学生不念书就是疯了!”他一直是个狠角色,就是那种说到做到,做不到咬牙活血吞也要做到的人,她没大主意,还耳根子软,吓得自是当了真。 “可是有人要劈腿!”他眼睛一瞪,敛了逗趣的神色。 “你疯了!你见过谁劈腿会通知对方的!”程伊气死了,手捏成拳头不住锤他,吓得眼泪扑簌簌滚落,“你就是来气我的!我就知道!” 他再度确认:“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你都信,那我说那么多次分手,你怎么不信呢!”这时候当真,明摆着折磨她。 祁深洲瞥了眼表,掬起她的脸蛋瓜子就着眼泪发泄般的一通亲,啐骂道,“我也是服了自己,居然他妈信了。” 程伊一亲嘴就腿软,一腿软就会被他感知,于是条件反射,她亲嘴的下一秒,人就会失重。她挂在他身上,喘息如风,眼泪如雨,心还飘忽着,“你回不回去啊!” “凌晨的飞机!”他用力咂出接/吻声,鼻尖拱她的脸蛋,倒计时般一秒不耽搁的亲/热。 “你耍我!”程伊就知道!“你就不怕我真不让你回去?”他会吗?他真的会为她放弃学业? 她拂开泪珠,对自己也是无语,这时候做起假设题来。 “我知道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 “神经病。” “真的,如果不喜欢我,你不会着急的。” “那你真的会不读吗?”如果她不喜欢他,她不着急,他会放弃吗? “不会,”他低下头,偷笑起来,“但我知道你不舍得。” 程伊是被这个伪装痴情的男人框得死死的。怎么都是他赢。 当时当是蜜果吃下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一颗包裹了糖衣的炸弹! * 下午五点,雨将落未落,日料局突成变数。 程伊忆及往事,复杂翻涌,叉腰道:“好啊,祁深洲,这次说到做到,你回去了我就跟他睡觉!” 第31章 Chapter31 真心英雄(6)…… 祁深洲买了个汉堡, 对着电脑上的文件三两口啃完。对街程伊与家乐宝两人恰坐在窗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窄窄瓣花街,像一个缩小的成年游乐场, 路边酒吧日料繁华喧嚣, 抬眼是霓虹街灯,旧杂的天线拉扯, 把成年人困在其中。 汽车前灯闪烁, 几秒后祁深洲大步迈进了日料店。程伊背门而坐,没瞧见他,等到结账时分她像嗓子眼噎了口馒头,“他有病啊,真当我男朋友了?”程伊止不住想吐槽。 家乐宝羡慕:“哇!这个男人有魄气。” “你不觉得他很不尊重人吗!我有让他买单吗?我没有钱吗!”她知道祁深洲就在对街, 也知道他在等她, 可闹不明白他这么做为什么。他们已经不是恋人了,他不回去工作凭什么她要着急上火。 对!凭什么?可她就是跟着他的节奏着急上了火。一餐定食吃的食不知味, 分外焦躁。 “也许......”家乐宝看了眼亮着前灯的大奔, 酸溜溜叹了口气,“说不准不是怕你买单,是不想给我买单的机会。” 程伊的表情闪过一秒微妙, 挽住家乐宝的手往外走。家乐宝健身, 手臂线条捏着安全感十足,谁料他还不高兴了, 用力掰开她的手,“你别拿我当挡箭牌,我也是有尊严的,你一个个男人泡,我都一年没喝上汤了。”他睨向程伊, “除非......” 程伊放弃与他闹桃/色的计划,戏剧地甩下他的手,“你的对象我也找不到,gay吧我都陪你去了,那里的男人太帅了,我都忍不住。”她指向祁深洲的车,“你要不要把他掰弯试试。” 掰弯?掰弯这种男的少说挨三回揍,还不定能摸到香,直男多仇基啊,他才不干呢,“我就知道我会是你情路上的炮灰。” 所有Gay蜜都逃不过做直女挡箭牌的命运。 程伊在路边想了会,还是在天人交战后选择像个成年人,走向了祁深洲的车。 这条窄窄瓣花街,被她走的是又轻快又沉重。 做自媒体后,她在闲适的空间里产生了新的焦虑——独自生活、思考、输出后会形成闭合的圈子,阻断生活的输入,失去碰撞,变成一个无能的只会纸上谈兵的理想主义者。 前两年上海开展某先锋主题会议,程伊碰到一个很喜欢的同校博主,此人是她的特别关注。她精致独立、字字珠玑,在程伊捧住脸颊激动表达自己的钦佩与爱慕后,博主同样表示欣赏程伊这位学妹已久,还与她互关了。会议全程她们都坐在一起,聊了很多,程伊意外发现她存在很强的精英主义,对其他博主的衣着、谈吐、从业与学习经历观点刻薄、偏执,字里行间默认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只是转脸发上微博的东西经过文字润色,又是那样锐利而动听。 她对于爱情的观点最受欢迎,与吴蔚恰好背道,不耽溺于任何男色,永远热爱精致空间,永远计算付出回报比例,总有漂亮句子劝人独立,政治正确,激励人心。不似吴蔚,付出了所有,精神世界满满当当,现实世界却一无所获。 过去程伊总爱叫好,还给吴蔚看,吴蔚就笑笑,说这是很典型的律政佳人,说出的话又mean又招人爱。 真正认识学姐的那一刻,程伊意识到,这种人规避了一切伤害,所以不能善意的体察生活细微,把自己包在壳里,避免感染,获得嘴上的抗体,实际只是因为自己住在漂亮的无菌空间里。这样的人说是Influencer不如说是Infector。冷漠感染者。 程伊开始渐渐把微博与生活割裂,不想再去见什么喜欢的博主了,也更愿意对任何兴趣给予充分的行动空间。 她不想变成那样一种生活在龟壳里夸夸其谈的人。就算网上是高大上的观点输出者,是消费主义的走狗,现实里她也得是一个对生活有温度的普通人。得生活,得交流,得恋爱。 程伊走到车前,敲敲半开的车窗。 祁深洲在用电脑,聚精会神在一方屏幕里,她敲了窗他也只是眉头动了动,眼睛也没来得及抬,应该是很忙。她等了会,在他敲击键盘时问:“所以是可以跨城办公咯。” 祁深洲抬首,揉了揉眉头,左右拧颈,“不行,但没办法。” 祁深洲没把整句说出来,倒是程伊帮他把话里的未分解内容稀释出来:“所以,是我影响了你?” 他看了眼她,打开车门,“没有。” “我不上车了。”她攀着车窗,霓虹恰落头顶,像是一个漂亮的彩虹发箍,跟着她脑袋的角度倾斜。 “车上凉,有空调。” “不了,车上有味道。” 她翻了个白眼,人也没赌气挪开。此刻Buly苏格兰地衣的味道浓得呛鼻,这个浓度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喜欢吗?”祁深洲由侧手边掏出身体乳,上下翻转,“我以为你们女孩子很喜欢这种东西。” “当然喜欢,”她捏住鼻子,“不喜欢我打广告干嘛呢?”这款身体乳半年前她做过推广,复古瓶身颇为好销。“你要是有什么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儿喜欢,我家还有好几瓶没开封呢,断货的大马士革玫瑰也有。” 祁深洲知道她这张嘴一点不饶人,“好啊,下次带点给我。” 程伊的手臂被吹凉,舒服得很,极不情愿走开,只是话题到这里突然就进行不下去了。 “你早点回去工作吧。” “不是看我能不能说到做到吗?”祁深洲点击保存,合上了电脑,够手往后座一丢,不咸不淡地说,“不见证一下我翘工的结局吗?” “有意思吗?” “有。”祁深洲盯着她,一张脸蛋比以前多了不少风情,商圈常言“黑洞效应”,想来自媒体圈层给她带去不少光亮的自信。隔着一个副驾的距离还是太远了,他开口道,“你不上车,那就我下车。” 祁深洲锁了车,走到程伊身边又回头把天窗开了,“这味太浓了,还是得散散。” 程伊咬住唇,没有说话。 见她不语,祁深洲行至跟前,继续说:“难怪你闻不得,我都受不了。” 她眨眨眼,继续沉默:“......” 银色树灯在他身后一闪一闪,一场风雨即将来临,湿漉漉的热风裹挟身体,填满每一寸空隙。 “你不问问?我准备了解释。” 程伊没好气地倒退一步,“解释什么?” “气味。” 程伊板起脸,“我并不好奇。” 那天的谈话不算愉快,但也不至于到需要解释的地步。 “程伊,你说我变了,不喜欢说话了,我现在准备了话说,你不接话我怎么说啊。”他懊恼地撇了下嘴,“你要不要问一下?” “那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她昂起脸。 “没有。” 她“啧”了一声,“你对我都没有好奇心了。” “那就有,”祁深洲没被她堵住,顺着话口问了出来,“那男的是不是gay?”方才刷了他的微博,相册不少紧身运动瞬间,一般只有那类人会喜欢把特别部位迫不及待地展示。 “那是人家隐私!” “那行,换一个,”他继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多久?” “啊?”一阵风刮过,头顶的梧桐叶飒飒作响,雨星子迈着轻盈的步子飘零至脸颊。程伊摸上湿润,嘀咕道,“下雨了。” 落叶纷飞,霓虹炫目,程伊很聪明的避开了那个问题,祁深洲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台风要来了。” “台风?”程伊皱眉,“那你回不回得去茗城啊?” 祁深洲拳头抵上唇,止不住地笑出声来,“果然有用。” “啊?”程伊反应过来,像是被耍了,“祁深洲......你还是这么坏!” “我哪儿坏了!”祁深洲奇了,“我能有你坏?” “我哪儿坏了?”程伊又给气高了,扭身往家走,刚走出两步见他跟上,将他往车子推,“你天窗还开着呢!” 祁深洲反手拉住她,“那你等我,我关一下,”又问,“或者,你要不要坐我车回去。” “就几百米。” “那等我锁车。” 程伊推他:“祁深洲你赶紧走吧,台风真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好像他们在一起总是这样赶时间,上帝是不是错误植入了一个沙漏在他们的关系里。为什么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时间都那么紧迫,总来不及好好说话。 祁深洲捏她的手紧了紧,沉声道,“来不及了,台风已经来了。” 他出发时就知道会有台风,米亚见他订机票,吓得腿软,以为公司出什么事了,别前方战斗后方失守,最近内部变动很大,群消息看得人心惶惶,尤其是祁深洲的职位是否会晋升至D级,项目组最为心切。 他拍拍米亚的肩,“我已经找到下一个项目了。” “是那个网红零食吗?去年没拿到牌。” “不是,一个新的、你没见过的。”一个比任何项目都要难搞的人。 祁深洲锁好车,将程伊揽进臂弯。风说大就大,忽然猛烈,巨幕夜色里,她单薄像个纸片。 “大晚上为什么要去我家!”她试图挣扎,毕竟说到回家心头就有气,想起上回没被压成的事儿。明明有那么多不愉快,为什么还是可以继续,她顶着问号,埋在他高大的影子里,往家走。 “看我儿子。” “渣男!一文不名不见人,赡养费也不见影,儿子火了来看他,缺位父亲果然总能理直气壮。” 祁深洲笑得抖了起来,“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 “我当然可爱。” 是啊,这么可爱确实很多人爱。祁深洲笑意忽地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多久?” “什么?” “多久?” “......”程伊别开脸,“你呢?”问出来鼻尖有点酸,她立住脚,反身捂住他刚要张开的嘴,“算了......我不想听。” 薄唇蠕动,在她掌心留下湿润。祁深洲眼里有黯然,也有笑意,“那行,除了这个,我也有话要说,和这个无关。” “我想听好听的。”她手还捂着,甚至坏心地越捂越用力,银线溢满眼眶,“我不想吵。”那晚她很难受,如果还有与他共处的夜晚,她不想再吵架了。 时无止,分无常,他们太不合适了,每次重逢都可以解读成结局,但程伊还是天真希望,分道扬镳时分,他们都可以漂亮些。 祁深洲凝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肯定道,“好。”他捏上覆在唇上的手,送到嘴边重重亲了一口,一遍一遍,直到她的眼泪落下来,才松开,他无奈抚上那些熟悉的泪珠,“我有试着重新开始,在啤酒酒吧,在酒吧,在局里,顺势或者计划,我都试过。” 风刮得越发大了,方才旁人赶路似乎还在回头看向他们,几句话功夫,人和车跑了大半,四方只余暗哑的几盏霓虹灯牌。热闹瞬间寥落。 他们没有再往回走,停在街灯下似乎要亲自迎接风雨。但程伊的手机就像导演的“cut”,不合时宜地打破交流。她吸了吸鼻子,手挨到包上终是没有动,任它闹腾,眼睛直勾勾盯着祁深洲,要听他继续说。 “你先接。” “你先说。” 他笑,“好,”他抚上她微蹙的眉心,“但......我都失败了。” “我像个商品,或者说现在谁都是商品。价值、能力、学历等等,就算喝得再醉都会有人评估我,有段时间我不喜欢戴手表,后来不喜欢开车,当然,可能是我不适合在这个年龄段找对象,我厌恶这些。” 程伊忽地失语,愣愣地看着他。祁深洲问,还记得大学我参加的那场足球赛吗? 程伊转了转眼珠,点点头,他就在她跟前踢过这么一场球,还踢得极烂—— 大学城几个学校夏季会有友谊足球赛,祁深洲参加了两届,他踢得不好,但好像这个学校很多男生体育细胞都不太发达,以致他出国了还被邀请。女朋友在学校,能回来肯定要回来,程伊也是手舞足蹈,只是很糟糕,上半场被全国学校排名的死对头进了三个球,体育系的两个学生在边上一个劲骂脏话,把失球的怨气都撒在了临时补位的祁深洲身上,他拳头都捏紧了,又被观众席第一排的翟洋拉住了,“老祁,别打架。” “操!” 球还是要踢的,中场休息十五分钟他没有一起回休息室,这帮天之骄子因为比分大幅落后,已经失去了体育竞争的心态,骂骂咧咧反扰人斗志,他懒得听,径直往观众席走。只是一步一步接近观众,面上多少讪讪。 程伊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横幅队伍边,看见祁深洲上来,立马挤出笑脸,一路尖叫地撞进他怀里。 他本能地捞住,挨了她一口亲。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亲密,他多少不适,但程伊看球被注入了鸡血,搂住他的肩膀大声道:“踢得很好!辛苦了吧。” “好个屁。”如有空门,被人连进三个球,还好? “你的跑动是队伍里非体育生最大的。要知道,一个梅西是带不动一支垃圾阿根廷的。”而且祁深洲高,没有专业足球训练,对面队伍里七个体育生,显然不可能是对手。 他低落:“我不是梅西。” “你不是梅西,但你是英雄。” “什么?” “你是我的英雄!”她笑眯眯,完全不在乎比分,在心里把自己队伍、对方队伍的人捅了一百遍刀子,坚定道,“你超级棒的,别理那帮狗熊。” 他咽咽口水,显然对这个称呼不适,但还是在她的笑容里心情好了一些。 下半场,祁深洲调整心态,倒数六分钟掀起一个小高/潮,进了一个球。 结束哨声吹响,裁判席刺眼的5:1。 意料内的输了。 程伊在蔫巴巴的B城大学观众席里哭花了眼睛,她为了给他加油坐到了第一排太阳最烈的位置。翟洋正给她递水。 祁深洲一头汗水跳上看台的台阶,踮起脚够手拉住她的手,扬声说:“只是小比赛而已,至于哭成这样嘛?” 程伊撑着围栏,半个身子俯下看台,用力地回应他:“我就说嘛,你是英雄!那个球是我人生看过最精彩的球。” 他也为那个球激动,抓住她的手使劲摇,蹦着笑着,像是逗她又像是确认,“真的?” 当时的程伊泪目盈盈,一脸真诚,胶原蛋白充溢在阳光下,漂亮得像颗红苹果。此刻的程伊站在暗无天光的大风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大声泼冷水:“假的!——”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是英雄,都是社会铁拳下的狗熊罢了。”没想到自己看球的中二时刻会被人当做择偶要求记录下来。祁深洲说每每别人以商品价值审视他时,他都会想到那个就算输了也把他当英雄的人。 祁深洲失笑,见她听回忆还听生气了,无奈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祁深洲,如果你是抱着这样的期待来找我,那你怕是要失望了。”她拂开发丝,讽刺道,“难怪你们男人喜欢年轻的女孩。”她不由来火,气自己再也回不到天真的那一刻。她吃自己的醋。 祁深洲淡淡道:“哦。” 程伊继续道:“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商品。”还是二手的。 人就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这是她极力避免却还是在自媒体数据时代养成了糟糕的习惯,认识博主,先看对方粉丝量、粘合度、黑历史,认识老板,先查对方家底、产品、创业史,她糟透了。她就像讨厌那个学姐一样讨厌自己,尤其祁深洲还把当年那么纯真的自己摊在眼前,无地自容。 祁深洲不清楚她在气什么,只是眼睛也没了讲述过往时的光亮。他靠近她,复杂地讽刺道,“所以程伊,我比电话里那个人值钱吗?” 手机铃在叙述里响了两次,程伊都没接。祁深洲话音一落,又响了起来。 她按上包上的搭扣,指尖陷进皮里。 第32章 Chapter/32 Stay Fo……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镜头时而生动化作恋爱景,时而冰冷成一泼醒酒汤。 程伊组织片刻,没有把风雨里的对话道出, 一是羞耻, 二含歧义,视频里终究是要讲些正面的东西, 她的感情还是不够“清白”。大家更爱看“有情人”清白论。 她添了点水, 与主持人闲聊,试图找到下一个着力点,“其实我是在重逢后才认识真正的祁深洲,第一次遇见他,他就是恋爱中的男孩, 我错以为那就是他, 其实不是的。” “是今天采访才意识到?” 程伊点点头。“以前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感情得失,今天用上帝视角讨论过去, 体验感很特别, 有点像......” 她托腮,思考了会,眼睛一亮, “前阵子我们去了趟沧浪亭, 买票看了《浮生六记》。剧本分五折,为‘春盏’、‘夏灯’、‘秋兴’、‘冬雪’、‘春再’, 移步换景,随戏角追逐,同爱恨起落,园林里有男郎引客,有小厮点灯路过, 有古着侍女掩面羞笑。主角在我跟前不到一米处对望。我们衣着现代,话腔不通,站在古典园林中听着评弹,就像误入了他人的世界,” 她梨涡荡漾,眼前恍惚浮出一座灯火朦胧水光两色的苏氏园林。“看的过程还有点慌张,很奇妙的过程。方才讲述时,我就有一种站在十年前的我与他身旁,看他们喜怒嗔痴的局外之感。” “就算是局外感,你的和我的也一定不一样。”主持人说。 “嗯,就算同样是过去的局外人,我的和他的也不一样。” “《浮生六记》里有句话很有名,‘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离开沧浪亭回酒店的路上,他百度了这句诗,好久没说话。我就笑他,平时读书少,现在被中华文化震撼了吧,他笑笑,说,无人问就自己说,有什么好碎碎念的,痴人。” “好别扭的男人,说是这么说,还是写在了备忘录里,害我那几天每天拽他去看黄昏,每天给他温碗粥。” 程伊说着说着又陷入了沉默,“哎,怎么办,好像讲不下去了,我看人家做访谈常会哭,我泪点低也跟着哭,今天来还想到这一点,坚信自己并没有什么难过的事值得在访谈里哭的。我经历那些都是惊天动地的小事,与别人人生的苦难难以相提并论,可我现在突然有点想哭。”她抿起嘴巴,避开镜头,忍住眼泪,“好吧,如果我当时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虽然我们现在很好,可我还是觉得,性格的不成熟让我们走了好多弯路,差点就像走丢的Airpods。” 有一天,她抱着抱枕躺在他的肚皮,指尖流连在攀岩块一样的腹肌,感叹道,真好,差点就把你弄丢了。 她想温柔地叹岁月,祁深洲却浑然不觉,冷冷道:“这个时代的恋人只有冷漠的分开,没有真正的弄丢。” 互联网把人网在了一起,哪还有什么消失人海,拿起手机,世界尽在手中。 程伊想了想,确实,如果把都市情侣比作Airpods,那么耳机线消失的同时,彼此那根牵连的线也随之隐匿,恋人原本离彼此一点远,便会拉扯、察觉,现代科技让这一拉扯感消失,爱的方式随之改变。 好像丢了也不奇怪,买副新的也不奇怪。但没人用力去找,拼命去找,确实,找回那个Airpod是最奇怪的方式。 高高在上藐视爱,把下一个更香挂嘴边,是现在爱情高贵法则,但他们忘了,这个世界对我们普通人,好运是定额分配的。 在那些幸运的爱情里,我们始终是局外人,没有天给的金手指。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雨滴泼落,声似马蹄点地。 拉上窗帘,客厅的键盘声与水壶沸腾齐鸣。得多忙啊,把键盘敲成这样。下一秒,深夜加班协奏曲闯进持续的嗡鸣。程伊翻了个白眼,估计是终于开机,电话像瀑布一样灌入,疯响不停。 她倒了水飞快闪身,带上了卧室的门。“还疼吗?” “不疼了,”吴蔚拉上被子,鼻尖一动,满屋子红花油味道,“你要不要开窗散散味道?” “不了,这个味道我喜欢。”程伊刚才收拾一片狼藉的洗手间,这会手上刚闲下来,躺倒在床尾,“有我妈妈的感觉。” 吴蔚抿了口水,瞥了眼她,“把人家晾在客厅好吗?都是熟客。” “就因为是熟客,所以自己张罗起来了,”她安心地阖上眼眸,并无波动,“他自己打了杯咖啡,圈地加班了。” “和好了?”吴蔚脚尖动动,打趣她,“你们一起出现,我第一反应是:完了!我坏了程伊被压的好事了。” “错!是你救了我一命!”程伊敷衍抱拳,朝她作揖,“下次有需要帮忙的,在所不辞!” “我就知道,”吴蔚非常不像个刚摔在洗手间动弹不得的伤员,眉飞色舞,压低声音咯咯直笑,“你那条微博上钩的肯定不止祁深洲。” 程伊扼腕,确实,她非常简易地想一举三得,营业、约饭、撩男。单身女性撩男只要喊寂寞,鱼儿争相上钩,微博并非主战场,倒也不至于来势这般猛,但这一信号算是暧昧者的心照不宣。有发给祁深洲看的意思,但万万想不到会被他截胡。 他站在风里质问,几乎笃定电话里是谁。其实他们都想到了一块,程伊做好彻底崩析的准备,毕竟这次,“原则”问题在她。所以,颤颤巍巍掏出手机,吴蔚的名字同时解救了两个人。 在那猛一口松下的气里,程伊清楚自己多害怕再次失去他。她本都想好要如何撒谎了。 “是不是学生时代的感情都比较刻骨?我们再也爱不上别人了?” 程伊撑起头,好笑道,“你想多了吧。爱一个人太容易了,我很容易爱上一个人。我一喝多看每个人都好英俊好潇洒,精壮身材,迷人话语,分分钟甩脱所有的分寸和守则。白天在网上喊杜绝都市恋爱快消品,我们要认真谈恋爱,晚上偷偷在被窝里渴望一次性使用爱情。啊,我太容易爱了,适配各种爱情。” 她比自己想象的多情多了。 “那你何必紧张,毕竟你是……”你是占上风的那个。吴蔚嚼着枸杞,咽下苦涩。 “我还没说完。”程伊赶紧打断,她没有占任何优势! “你说呀。” 程伊顿了顿,任心里锁住的真相涌出嘴巴,“我没说的是......我清醒的时候只爱他。” 她也比自己想象的要深情。 她烦死自己了,又耐不住沉浸在这种复杂矛盾里。 门底缝处的两点阴影,吴蔚看见门把倾斜又没打开,拿杯子的手不觉一抖,泼了两滴热水出来。她忘了出声,表情复杂地看向自嘲的程伊,低低笑了起来。 雨太大了,程伊耳边像有无数小锤子,红花油味道渐渐隐去,沁出青草香来。她腾地坐起,盘腿窝到吴蔚枕边,半撒娇地拱拱她:“吴蔚。” 她同程伊对视,低应一声:“嗯。” 雨声填满缝隙里的留白。 “那个......”程伊想问单星火的事儿,又顿在了吴蔚深海一样的黑瞳里。他们单眼皮的眼神,为何总可以这样锐利。她咽了小口唾沫,生了怯意,机械地发出声音:“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的。” “我知道。”吴蔚了然,温柔道,“我一直知道。” * 按键声间歇响起,频率越来越不耐烦。祁深洲无聊地按灯玩儿,一开一关,吧嗒吧嗒,搞出酒吧镭射灯的卡顿效果。 打完凌晨一点的最后一通电话,时间跳至凌晨两点。几乎在挂断的瞬间,他关了机。 程伊站在马醉木旁,为难地看了眼他,“要不抽根烟吧,这咖啡机我也不会弄,好像坏了。”按照百度说明一步一步,也没闹明白。这是公司寄的试用品,她联系了产品经理,人家很自然地说那你明天送来公司,我帮你看看,或者我直接给你换一台新的。程伊说,【可是我现在想喝咖啡。】 如果她在凌晨一点收到这条消息,应该会立刻把对面那个矫情的死女人拉黑。 果然对面没了回复。 程伊无奈地看向祁深洲,“怎么办?” 吴蔚摔了一跤,嘴上说是没事,身上大片淤青,上厕所着力都困难,她怎么好意思回家。这边祁深洲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程伊也不想开口让他走。 祁深洲揉揉额头,“没事。” 程伊问:“你有烟吧。” 他越过她,摘了片马醉木叶子,塞进嘴里瞎嚼,坚定道:“不抽。” “你抽吧。”程伊无语,“我也来一根好了。” 他睁开酸泛的眼睛,冷冷看向她:“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跟谁学的?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抽了。”她故意如是说,模糊时间节点。 祁深洲低下头,腮帮子一股一股,似乎嚼出香来了。“是么。” “信了。” “挺好,”比旁的人那里学会好,祁深洲扯扯唇角,“抽什么?” “啊?” “烟,牌子。” 这家伙是犯困了话少吗?程伊走到包旁边,掏出包爱喜,“喏。” “女士烟。”他拎了根出来,手指夹着比划了一下,又送了进去,“少抽点。” “提神用挺好的,”她熟练地掏出一根,塞进嘴里,挑衅一样点燃,“有时候写不出东西抽两根,会有点灵感。” 她抽了一口送到他嘴边,“真不来一口?” “你这个烟提不了我的神。”看着她吞云吐雾,祁深洲喉结上下滚动。 她腕子一弯,烟蒂随动作掸落,“那什么能提?”烟灰簌簌,几星落在瓷白的砖石上。 祁深洲掀起眼皮,懒懒地看向她。程伊正要说要不你眯会吧,眼前朦胧的灯光忽地暗下,悄无声息的,身体挨近了。 几乎是瞬间,嘴里的烟直汹汹地吐尽,喷了祁深洲一脸。她试图避开身子,还是被揽进了他的身体。 祁深洲禁不住满足的喟叹,埋在她的颈间深嗅,很奇怪,怎么她的烟味也无害香甜。 程伊热了起来,她仰着脸,两脚几乎离地,先是挣扎了一下,却也没太用力,再就没动,明知故问,“能提神?” 他一手锁上她的下巴,吻上她不断阖动喘气的嘴,“这个可以。” 只湿润了短短一瞬,上下唇刚完成交接仪式,他就离开了。短促得像礼节,□□却深入程伊的理智。她大脑一片空白,半挂在他身上,喘得更厉害了。 “程伊,本来我不确定,现在我确定了。”祁深洲的喉咙里有支乐队在拉弦,像体力崩溃的前兆,又像压抑情//欲的禽//兽。 “确定什么?”她试图摇动身体。 只是祁深洲显然睡眠不足,于深夜暴露了不支的体力,稳了下精神方才站稳,“你猜啊。” “什么啊!”程伊推他,“动手动脚又不说话!”刚怨完又化身为他的烟,被他埋脸吸了一口,声音不由坠进温温柔柔的吻里,“什么呀?”是确定了返程机票吗? 她懵着一双眼睛,手不轻不重地抵抗,“确定什么?” 雨声敲打窗玻,细细密密的问落在耳侧、颈间,问题落在半空没有回应。 半晌,祁深洲像是终于吸饱了阴气,呼出滚烫的兽息,“我不走了好不好?”累得睁不开眼睛,努力排除脑子里的事物,就想着溺死拉倒。 程伊故意说:“行啊。” “我不走有奖励吗?” “奖励一辈子好不好?” 玩笑一出,画面都僵了,祁深洲抖了抖,“好啊。”他说着把手机扔进了花瓶,画面再一刻静止,程伊倒吸一口冷气,赶忙翻出他的臂弯伸手捞,狂抽了几张纸,皱眉压声道,“你疯了?这么大了怎么还闹这出。” 祁深洲眼睁睁看着她按下开机键,几乎是瞬间,电话进来了。 “你可真忙。”见他没反应,程伊挑逗地勾出坏笑,“不会是什么不好的电话吧。” “我有私人手机。”他撇撇嘴。 “哈!”她戳戳他,给他提神,“是我知道的号码吗?” 他想了想,摇摇头,“很久没用了。” 程伊怕吵到吴蔚睡觉,将手机调成震动,递到他眼下,“接吧,虽然不知道有多忙,但感觉没有喘息。这么晚打,应该很着急吧。” 他拿过手机,扔在了沙发上,扶住她的肩胛,轻轻揉弄,“一个人的时候这么忙挺好的。” “你现在也是一个人。” “我不走不就是两个人了吗?” 程伊抿唇,“这么自信?” 他疲惫地扯出笑,“程伊,这点自信我从来都有。” 他好像抬起唇角都很累。程伊咬下唇,囫囵清了清嗓子,“可是没有办法啊。”好像分别于他们就是个无解题,她推推他,“走吧,成年人。” 祁深洲陪她走到客房,替她掖好被子,缓缓在她额角落下吻,“走了,弄完就回来。尽快。”他隔着被子握了握她的手。 她闭上眼睛,平静地说:“嗯,我困了,快走吧,注意安全。” “好。”祁深洲直起身,强调道,“这次我是正面离开。” 她心叹,这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只记住了不想看背影的字面意思。于她来说是背影离开还是正面离开有什么区别?他都是要离开的。 她还是应了,“哦。” 风渐渐大了。 她听见房门合上,防盗门合上。 半晌,她眨眨眼睛,坐起身来,几乎是瞬间,眼泪流了下来。她摸了摸,忽略心酸,在心里故作调侃地无语:居然真的会有条件反射,可真神奇。 她身上有他的味道,却没有他,要她睡如何睡得着。 程伊吸着鼻子,刷着手机,刚看清王清珏的视频点击量,心念了句牛逼,门被打开了。 一室漆黑,程伊借着手机光看清了没走的祁深洲。由于太过震惊,心脏怦跳,她张着嘴忘了说话。 祁深洲手上还拎着电脑包,人未出门,却像被灌满风雨,倚着门框方能站住般摇坠:“程伊,跟我一起走吧。” 第33章 Chapter33 Stay Foo…… 台风来了, 吴蔚家住得高,风呼哧呼哧在城市上空拉风箱,如身在一座被丢到半空的孤岛。 “你要是说为了我留下, 我会恨你的!”吴蔚扶着洗手间的门, 不肯进去,不敢置信程伊会以她为借口, “我这泡尿都不想撒了。” “快点吧, ”程伊拉了拉她的腰带,想替她脱裤子,“不是说有工作没搞定吗,病假也不能休息吗?赶紧上完厕所干活!” 可能是第一份工作带给程伊极度紧迫的工作压力,导致后来她很难想象和谐的工作人际。 他们这种工作一定很烦躁!行差步错就会挨骂!来工作了即便病了痛了也得用钢铁意志完成。程伊总这样想上班族。 内卫门一关, 吴蔚叹气声闷闷回响, “陈真心,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还拿我当龟壳!” “我没有你勇敢。”程伊想帮她铺床, 想想她应该坐不了书桌,又烦躁地扯乱了。洗手间果然没了声音,她扯开话题道, “我这几天微博粉丝每天疯涨, 公众号数据一天阅读量是我以前一个月的总量,这还是开始。这时候一切都如此未知, 我随时查消息开会议改内容,你让我离开,我办不到,而且我约了经理交定金了。” 马桶抽水声传来,“房子定了?” “嗯, 合同首款到手,我赶紧得把首付付了。”眼见房价水涨船高,再拖,她就买不成房子了。 “买在哪里?” “新嘉,有两万的人头折扣。”程伊打开洗手间的门,把吴蔚扶出来,“要不是台风,我今天就要付掉,好房子太抢手了,屁股后面绑着炸弹,眼睁睁看着朝南向的房子越来越少,我再不下手就要卖空了。” “有这么夸张?” “你们这种拆迁二代不懂我们的痛苦。” “只要时间久,你总能等到拆迁的。” 程伊忽地停住动作,大脑飞速运算,将吴蔚送到床上,“不行!我觉得不对!” 吴蔚好笑:“后悔没跟祁深洲一起走?” 程伊捂着心口,“我觉得我今天就得把定金交了!夜长梦多!”她一把子站稳,“我现在出去,回来给你带吃的。” 吴蔚担心:“你别被吹走了!” 屋里早没了程伊的人影,客厅里传来嘚瑟的声音:“我最近胖了两斤!” 室内陷入片刻安静,吴蔚翻了个身打开电脑,过了会意识到,程伊已经走了。 主屏幕上华盛顿的绿荫地没了过去的味道,就像心叨了的陈年老窖,终于挖出来,却尝出股腐烂的酸味。她点击更换,随便挑了张电脑自带的图片,挺土的,但也挺好的。 电脑版微信自动登录,除了工作群和未及退出的运营群的消息,没有任何私人消息。 好像人人都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她没有,好像人人都有一场正常的爱恋,她没有。和昨晚摔在浴室,遍及列表只能找程伊一样无助。 陈真心:【想吃什么?徐记开着呢,吃三黄鸡不?】 吴蔚:【吃】【要两份!】 几分钟后,程伊拍了张打包的照片:【吃这么多!肚子里开养鸡场啊。】 楼宇与行道树高斯模糊,稍稍睡眠不足都有点撞进异世界的错觉。 风确实很大,程伊走出徐记三黄鸡,一时没准备被吹得连退好几步。 有一瞬间想着,算了,回去吧,进到车里看了眼导航还是决定今天把事情搞定。开车到售楼部,程伊才确信今晨那一阵心焦不是没有理由的——全世界的阿姨都爱买房,就算此刻狂风暴雨,宣传牌都放弃了挣扎倒在风雨里,仍有两个阿姨坐在小圆桌旁,发丝湿漉漉的,正在签合同。 “程小姐你今天来啊,”经理热情地走出来,朝前台使了个眼色,“这么大的雨,我给您倒杯热水吧。” 程伊担忧地看着那两个阿姨,希望她们没把她看中的房子签走,心里暗暗冲那经理回了句“谁让你这种天还要上班!你上班就会卖房!你卖房我就没房买了啊!” 看中的房子只剩3套了,她吓得没了二话,立马付完定金。几分钟后,尘埃落定,人都定下心来。 她点开王清珏的视频,底下的评论已经过5000了,热门视频榜单前排,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把昨天没表完的白讲完。 点开微信才看见王清珏昨天的消息被压到了底下,【翟洋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吧。】 程伊叹了口气,自己是没法完成翟洋给的任务了。她按下心中虚伪的表白,回复:【才看到消息,知道。。。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王清珏:【你去吗?】 程伊:【去吧。】 王清珏:【和祁深洲一起?】 程伊想了想,没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祁深洲一起。他那么忙,也许并没有功夫参加什么婚礼吧。 开进吴蔚家地下车库,祁深洲来了电话。 指尖按下接听键,生疏又熟悉,程伊率先开口,“到了?” “嗯。”他似乎在浴室,声音空荡,“房子什么时候去买?” 昨晚她拒绝了,见他失望,认真地罗列了最近必做事项,确实,都比陪他重要一些也紧急一些。 “刚付完定金了。”程伊把合同丢进储物柜,拎起三黄鸡,重重关上车门,腕部动作十分有仪式感,“二十万!” 祁深洲围浴巾的动作止住,看了眼窗外阴郁天色,“这么大雨你出去了?” “嗯,我今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周一看的时候就只剩9套心仪的,今天就只有3套了。” “钱够吗?”他问。 “我看上去很穷吗?” “还行。”他低笑。 “我再苦都没有亏待过儿子!” “苦过?什么时候?”他赤膊坐在床旁,打开电脑,一边点击电子PDF查看签名档缺位情况,一边与她讲电话。 “没有,我还好。”她没有富有过,也没潦倒过。 “贷款多少?需要我......” “祁深洲......”程伊蹙起眉头,想努力表示出生气,唇角的笑意又出卖了她,复杂矛盾,“你怎么......” 祁深洲倒吸一口气,灌了口咖啡,“我错了。” 她别扭,“我没说你错了。” 他非常识趣,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用你说,我先承认。等你说我错了,就晚了不是么?” 程伊噗嗤笑出声来,手心在电梯扶手上发泄似的拧动,“神经!” * 学生时代恋爱,经济问题是个不小的矛盾,尤其在消费水平参差的B城大学。 这里有不少出身贵胄的本土天之骄子,各种保送生、竞赛生以及成绩一般毫无特长的“特长生”。也有寒窗苦读十余载,作为村里唯一的希望奔赴名校的苦学生。 程伊这种系别和金融不同,班里不少学生买老师指定的教材或者大众读物都要去学校后书摊一本本地挑盗版或者二手版,食堂两个实心馒头配上免费的紫菜蛋花汤就是一顿饭,她自认是小康版学生妹,不会在月末吃泡面,也不需要省钱买一条裙子,无忧无虑,但糟糕的是遇上祁深洲,程伊一步步走进经济窘迫。 确认关系后他们开始使用电脑拨号打国际电话,祁深洲会给她买卡,买到他回国还有不少卡没用掉。 即便是这样,程伊兜里出的血仍然不少。 第一次买机票时,她傻在电脑前,目瞪口呆,怎么会这么贵。 隐隐想返回方才祁深洲说给她买机票的瞬间,不应该拒绝的。不对不对!得拒绝,拒绝得好! 她的情绪大部分来自异地恋的思念,当然也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巨额”机票。 25岁买入人生第一个香奈儿时,程伊与友人玩笑,“虽然25岁才舍得花5万块买个香奈儿,但我20岁就已经在恋爱上烧掉过一到两个经典款了。” “你是跟首富儿子恋爱的吗?” “如果真跟首富儿子,那我大概会放掉这种自尊心,毕竟到那个高度,这点自尊心也就不值一提了。” 很可惜不是。程伊迎来过几个窒息的瞬间,又都勉勉强强地通过生气发脾气或者开玩笑拒绝,而逃掉了。 祁深洲要是在国内就好了,怎么花钱也不会有那么多震惊的消费,这种学金融的身边似乎都是纨绔子弟,尤其是出国的,很多智商学商不高,花钱一流。就连祁深洲也说,读书不好出来镀金很多都选择金融,因为比较好读。这些人的女朋友多是二代出身,越洋会男友,从来不手软。 大二开始她时常会陷入经济焦虑,就算有个爱女如命的爸爸,她也做不到理所当然地烧钱恋爱。 程伊一直以为祁深洲是察觉不到这种小心思小别扭的。他是钢铁直男,她是最佳影后,有些砍儿亲亲摸摸、吵吵闹闹,过了就过了。谁想到这搭了几年的自尊堡垒会在同居时候坍塌。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程伊比祁深洲早工作3个月,本科毕业证一拿到就被发配一线写稿子了。她理所应当地想与当时还没工作的祁深洲分摊房租,尽管当时她实习期工资才3000块。 他想也没想,拒绝了,“你的钱留着好了。” 她有点嘚瑟,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社会人的优势,“我有工作了!” “你的工资并没有比大学生生活费高多少。” “高了一千!” 他深深地看向她,“你不需要添衣服吗?” “大家都很朴素,我们这种传统单位穿的太好看会招人眼。”第一天报道时她精心打扮,走在阴湿气重的长廊上,迎面被各部门同事行注目礼,她心中怪异,想到大家都戴着框架眼镜,身着暗色调衣服,她花枝招展确实格格不入。 “以后就不用省钱了,可以穿得漂亮一点。” “我什么时候省钱了......”她下意识反驳,又卡在他复杂心疼的眼神里,她甩开他的手,“我......没有。” 那天她心情一直不太好,晚间又调整过来,只是更加坚定了要分摊房租这件事,祁深洲说等你转正了吧,我付了半年的房租。 “付那么久干嘛,住几天如果发现哪里漏水或者家电坏掉,房东维修会不积极的。” “是吗,我没想到,”祁深洲对国内租房没有经验,“那下次就三个月一付。” “你就是不缺钱,所以对钱没有概念。” “我缺啊。” 她翻白眼,“你哪里缺钱了。” 他声音低下去,“你缺我就缺......” 祁深洲太清楚程伊是什么人了,嘴硬心软。他死活撬不开她的嘴,所以也看不进她的心,只是钱这种东西还是很容易看穿的。 有钱的孩子并非对钱没有概念。尤其当你爱一个人,一定会在细微之处察觉到对方的困窘。 她不说,他也知道。 祁深洲侧敲旁击问过翟洋,“你......和朋友或者女朋友有花钱的分歧吗?” 翟洋说,没有,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觉得他该买单,包括王清珏,他们可以接受很多来自有钱人或者男友的好意。“不过程伊倒不错,请她吃顿饭,就一定要请我喝啤酒,够义气。”他们在操场聊天喝的酒都来自她之手,因为她吃饭抢单总抢不过翟洋。 可能有地域与圈层的经济观念差异,也有大男子主义心态作祟,祁深洲认为机票他买很正常,可程伊总共去美国四趟、巴西一趟,其间只有三四趟美国境内的短程是他买的票,其余均来自一个普通学生妹自己的腰包。除了巴西和第一次来美国那次,其他都是凌晨起飞的低价机票。 国内小长假,祁深洲曾在电话里求她来看看他,被拒绝几回,他小心翼翼挤出那句:“我买票。” “不要,我要看书。”她想了想,埋进被窝偷偷撒娇,“我去了你就知道做......我......就是那种娃娃。” 胡说八道!祁深洲蹦上书桌,“上次我们有一天没做!” “那是因为我痛!” 他保证:“这次我们说话,就说话,少做点。” “不要!” “程伊......” “我......坐飞机累,就六天,来回两天在天上,好累......” 他默了会,“哦。” 祁深洲知道除了舟车劳顿的辛苦,也有其他方面的计较。他烦得想砸东西,又毫无办法,下一秒她娇滴滴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他心里投降,讨价还价地确认,“那春假你说好要来的。” “嗯!你春假我来!我都安排好了!”说到春假去美国,她又来了精神。 小心翼翼,好不烦恼。 电梯“叮”的一声,程伊晃着袋子,走到吴蔚家门前,“祁深洲,我这些年也挣到钱了。” “我知道。我去过你家。” 她漾起梨涡,倚着墙壁笑,“那还不是最好的状态呢,我刚搬进去的时候布置得可好了!” “和我那天去有什么区别?” “整齐!精致!充满生命力!我摆了很多绿植,当然啦,现在都死了,”她强调,“不是我不认真养,是咪咪喜欢扒土。” 又说了会废话,程伊心中的沙漏挣扎完最后一砾砂,纠结地开口,不是忙吗,要不你先忙吧。 “不忙。”他说,“我在飞机上睡了会。” “就一个多小时。” “还要算上误机的4小时。” “这点觉就够了?” “我一般都是碎片式补觉,机场就是家,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每年航程可以兑换多少。” 安全通道旁的小窗上蒙了层雾气,程伊抬起手开始作画,“多少?” 祁深洲想了想,搜索起国航主页,“能免费飞趟美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兑换政策,我查一下。” “这么好,怎么不早点有呢。” “一直都有,只是那时候飞的不多。”要是可以兑换到大学那会就好了。 “国际航班可以换吗?” “不知道,反正就算不能换全程,应该也能升个舱......” “这么想来,坐过那么多次飞机,我都没有坐过头等舱。” 鼠标停住,他指尖轻点,“那你想坐吗?” “什么?” “我给你买机票。” “祁深洲......” “程伊,我好想你。” 伴随那声想念,身后的门咔啦应声而开。吴蔚探出头,讪讪道,“不进来打电话吗,是我不方便听的吗?”她伸出手,委屈了,“那可以先把三黄鸡给我吗?” 程伊愣了一下,咽了小口唾沫,慌张对电话说,“吴蔚找我,我先挂了。” 吴蔚吃惊地看着程伊收起手机,故作不爽道,“我又做了你的龟壳?” “龟壳多难听啊。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自己当做铠甲,替我抵挡每一根丘比特射来的复合之箭!” 程伊玩笑自如抛出,可走近玄关踹掉鞋子,瞧见那两株马醉木,她终于失去了伪装的力气,捂住脸,逃似的埋进沙发,自言自语道,“怎么办,他说想我了。” “那就去找他!” “怎么办,我们好像复合了。” 吴蔚鼓励道,“那就去找他!” 程伊仿佛聋了,两只脚娇羞地踢动沙发尾,不断娇叫,“完了完了,我跟前任复合了,我好土啊。” 祁深洲说想她的时候,程伊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暧昧,简单的撩拨,这上升为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Tobeornottobe That''s aproblem. * 人有一种特殊的保护机制,称作疼痛记忆或者疼痛假设。 疼痛会引起大脑皮层发生保护性抑制,降低高级神经活动的兴奋性,导致运动中枢受到抑制,我们会记住过去的疼痛,或者因为某件事假设可能发生的疼痛。这种疼痛假设或者疼痛记忆会阻止我们做一些危险的事,从而达到保护效果。 对于程伊来说,和祁深洲复合,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这种危险比台风天坐飞机还要危险。 第34章 Chapter34 Stay Foo…… “没有票怎么办!”程伊换了一个又一个软件, 嘟囔起嘴,似乎是懊恼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因为台风吗?”吴蔚凑到旁边扫了一圈,窗外阴沉沉的天雨势没有停歇, “那就等台风过了吧。” “可是......我突然特别想......”程伊哑口, 吞了小口唾沫。她想被压,这种天在床上, 雨水打湿泥土, 青草味漫散,想象配枪的祁深洲温柔又凶猛,应该很舒服吧。她歪进抱枕,颈窝不住蹭动,软骨动物一样, 这几天她陷入激素波动期, 总忍不住,“我......想......想见他!” 要说也不能怪她, 祁深洲平时抠抠搜搜, 关键时候抛出一句想你,杀伤力无敌。 “程伊,你......”程伊抱膝团成胎儿姿势, 吴蔚想说你之前怎么嘴上不饶人, 又不忍心泼她冷水,都是冷静这么多年的人了, 好难得变成小女生相,她不禁也跟着开心,鼓动她,“那就开车去找他吧。” “啊?”程伊反应了会,惊得坐直, “我自己开车?” 吴蔚点头,似乎理所当然,“是啊,你想他了呀,想他那就去见他。” 想他了,就去找他? 程伊语塞,眼神飘向窗外,跃跃欲试又犹豫不定,“雨好大啊,茗城......我都没去过。” “以前你不也没去过美国,那里不比茗城更陌生?你不照样去了吗?”吴蔚戳戳她懵懵的脸蛋,“你怎么变胆小了呢?” “对哦。”程伊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因为我没那么爱他了?” “你爱不爱他不该问你自己吗?” “我不知道......”程伊被一拳头打蒙了一样,没了方向。 “什么是爱啊,别说什么地久天长,那只是对爱的祝福,我们能把握的,也就是一股突然想见他的冲动,遏制住这种冲动或者遵从这种冲动,都在你。”吴蔚将三黄鸡搁在大腿,懒懒靠在沙发上,一边解塑料袋结一边说,“反正,我觉得,”表情飘过凝重,又转为无所谓,“爱这种东西,你拥有的时候是看不懂的,一般只有失去了才懂,你作为一个失去过的人,我以为你会明白一些。” 程伊有被洗脑到,麻木地搜索起车票来,“我的车轻,台风天上高速会飘吧。” “台风天,我并没有让你去涉险,只是不想看你......” “我知道!”程伊纠结地挠挠头,“不开车了,天黑我怕错路,而且开过去还要开回来,我想想哦......要不我坐车去吧......” 她小心翼翼地用眼神向吴蔚问询,好像是请教老师问题的学生。 吴蔚笑话她,“饿了就吃,渴了就喝,闷了灌酒,困了掏烟,这些本能长在我们生活里,我们从不怀疑,却在想见一个人的人犹犹豫豫,计算好几遍,做数学题的时候也没见你验算得那么仔细。” “吴蔚!”程伊眯起眼睛,狠狠心,一边点击购票一边咬牙,“你记得把这段发微博,不然我就偷师!” “你拿去吧。这种屁话我天天都有。” 订购成功的瞬间,程伊喉间的那口气终于释出,她捂住心口,“好刺激啊!” 吴蔚看着她得意洋洋地扬着手机,不禁莞尔,“你欠他一次台风天的赴约,还记得吗?” “天哪,”程伊看看窗外,又看看吴蔚,“我都没想起来,你记得可真清楚。” “我说过,我很羡慕你和祁深洲。”吴蔚拉住程伊的手,推推她,“去吧,让我看看爱情。” “吴蔚......”程伊欲言又止,“我走了你方便吗?” 这话说的,程伊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不方便也得方便。 暴雨击打车窗,犹如银箭折落,天气丝毫没给爱情赏脸。程伊送吴蔚去到她父母家中,未及寒暄,便往车站飞驰。16点有一辆开往茗城的慢车,预计7小时到达,这时长并不比飞去美国好多少。 等候区到车上有一段露天距离,程伊一看十几米也懒得打伞,一路小跑,水花在脚下溅起,踩碎一地微光,她开心的像个小孩子,完全忘了糟心的文稿、扑朔的数据。她好想发消息给吴蔚,你知道吗,还没见到他,我已经开心得不行了。你是对的。他是我的爱情了。 坐到车上,程伊呛了口雨水,掏出仅剩的纸巾掩住口鼻,重重地咳嗽,就这生理性冲击时刻,她还想着要如何编辑一条微博,描述这会的灵动心情。 【你有多久没有小跑着去见一个人了?】 微博发送成功! 她现在很会套路粉丝。以“问号”结尾的微博收获点击与回复远高于“句号”结尾。 车子摇摆颠簸,乘客极少,只有5个人。程伊歪占两个座位,眯了会,姿势极不舒适,但心情好得飞起。没有任何旅行装备和换洗衣服,没有任何计划,就是跑着去见一个人。 不知多久,眼前亮起了道光,她迷瞪瞪睁眼,发现天亮了。莫名其妙。 她不敢置信,伸手将车窗上的雾气擦掉,看清天色,雨还落着,天反常地亮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Q发来了消息:【谁?】 陈真心:【你很八卦哎!】 Q:【我以为会是我。】 陈真心:【是你怎么办呢?】 Q:【我知道不是,是卖房的经理吧。】 程伊无语,准备快到的时候再告诉他。打开微博,她才知道为什么祁深洲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热门回复赫然是某逗趣的活跃粉丝:【今晨!我小跑着去见老板!挨训(微笑.jpg)】 程伊逗起祁深洲来。 陈真心:【自信点!】 Q:【我几乎在所有事情上都很自信。】 见他正在键入,她等了会,结果半天没了动静,她咬牙,主动接招:【除了我?】 Q:【包括你......】 程伊捏住手机恨恨,想叫司机回头,然,生气的表情刚鼓上脸颊,都骗不了自己三秒,脑袋马上埋进膝盖,偷笑不止。哎哟,这就是爱情呀。 戴上降噪Airpods,雨滴化作另一番模样,不再凶猛,旋转飞舞,俏皮荡动。 家乐宝问她在哪来,要不要去他家打牌,程伊拍了张天象给他描述了翻,对方回复:【快回来!是凶/兆!】 程伊无语,【你有这么缺牌友吗?】 她没再理他,就算爱是一场浩荡的阴谋,她也要先打一炮再哭。她想死祁深洲了,吴蔚曾经对她的某生活很好奇,半醉时分问过她,男人和男人之间,有区别吗? 程伊当时对这个物种满绝望的,浪/荡/语气随口回答,“男人都一样,没有区别。” 这刻她把祁深洲纳入变量,一切不一样了。她想把进度条拉回去,重新编辑回复:“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我已经好久没有打过第二天起床必须换床单的炮了!” 她顺着方才拨开的雾气,伸出指尖花了一玻璃的爱心,大大小小,奇形怪状,刚刚出门时,吴蔚拽过急吼吼往电梯冲的程伊,“喂,快看。” 程伊回头,原来打电话时,她无意识在安全通道旁的玻璃上画了一片爱心。 台风天,司机开的并不稳当,后半程连踩了几个急刹,程伊一度清晰地感受到轮子打飘,车内景混沌一片。她抓住扶手想,我不会死在路上吧。 她扬声对司机说,小心点,我们不急。 师傅应好,只说确实不好开,不过这台风他见多了,不碍事。 程伊不由心慌,给祁深洲发去语音:“我觉得我可能没法小跑着见到你了。” Q:【什么?】 “我会死在路上。” 程伊正在打字,电话就来了。她懊恼地咬唇,他能不能让冲动的情绪再跑一会,把生死决别的戏码多给她留几分钟?好烦这种雷厉风行。她矛盾地吐槽,迫不及待地接起。 “你在哪儿?” “你觉得呢?” “程伊!”桌椅滋啦声刺进声筒,祁深洲的背景音渐渐清晰,似是找了处安静地儿压下声音,“在哪儿?” “你有空来接我吗?” “你到了?我这里?”他声音忽高忽低,一听就是在张望。 “还有一会,但......”她压低声音,“我怕我活不到见你了。” “别胡说!”他跑去前台,在纸上写下【帮我叫出租】,继续问程伊,“怎么想到来?” 程伊捂住嘴巴,鼻子酸得眼睛都模糊了。她赶紧冷静下来,继续通话,“就突然想到,我欠你一个台风天的约会。” 降噪把雨声消去,只剩他的声线包裹世界。 他迟疑地唤了声她:“程伊......” 她故意显摆:“你不感动吗?” “感动?”他抑制不住唇边的笑,接过前台给的司机电话,捏牢在手心,“我甚至怀疑你有阴谋。” 程伊佯怒,“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程伊,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每次吵架都是他低头求和,每次想念都要他撕心裂肺,每次国际飞都是他苦苦哀求,再到后来种种,好像在这段感情里他是爱的更多的那个。他清楚程伊不是不爱,只是她的自尊、她的理智、她的亲情、她的计划都排在他之前,极少有疯狂主动的时候。 所以一旦他原地没动,他们的感情立刻归零。祁深洲从来清楚,程伊是被动恋爱人格。 程伊眼前被捏爆了一颗柠檬,酸得人由鼻泪腔到喉肺部倒涌出两条河流,她哑着嗓子:“胡说。” “你确定我胡说?” 她吸吸鼻子,想狡辩,想为自己的深情暗许找到漂亮的罗马路,可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全是他的从天而降。“我......”她没有那么被动吧。 “但是程伊,这一次就够了。” “什么?” “我......” 他的声音没了,程伊记得捂紧耳朵,生怕错过任何声音,但不知是高速信号差还是他那边雨声盖过了声音,降噪耳机里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祁深洲,你听得到吗?”她无助地对着手机说。 几秒后,信号回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现在去......车站。” “你怎么知道我是坐车来的。” “笨蛋,飞机都停飞了!我赶上最后一班,后面全部取消。”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车站?” 祁深洲查找到S市开往茗城的交通工具,又念了句笨蛋,“全市只有你这辆车在往我这里开。” 第35章 Chapter35 Stay Dru……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台风天千里赴郎君?这一刻我相信你是我fo了五年的陈真心了。”主持人终于在程伊的叙述里找到一针肾上腺,整个人都坐直了,惊喜地扶了扶镜框。 程伊玩笑, 摆摆手, “倒也没千里。风里雨里,五百多里。” 社会机器的高速运转下, 都市人不觉中将爱情降重。为工作出个差风里来雨里去, 理所当然,但是突然想见一个人,似乎应该拿起手机,而不是迈开双腿。 程伊想了想,认真道, “互联网的崛起让各类信息变得容易汲取, 几乎是爆炸式侵占我们的生活,爱以影像、文字等各种形式演绎, 夹在其中不特别, 不刺激,甚至被看轻为廉价产物。但要知道,爱不应该被简化为看和听, 爱是感受。” 空间登时辽阔开来, 清晰到摄影机后的呼吸、不远处的空调嗡鸣、还有程伊认真的声音,“一个人的‘我爱了’、‘我不爱了’、‘爱累了’可以24小时交替上演。但我认为, 那些不是爱,是情绪,是快消品。” “《2666》里有一句话,‘他想,我会爱她到死。一小时后, 他已经完全忘记刚才的事情。’我以前觉得好浪漫,甚至理解为爱就是短暂的一瞬间,爱是健忘。” 程伊奔向祁深洲的那刻,心底深埋的种子再度破土发芽,那是除了祁深洲以外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曾给过她的冲动。 她自以为是恋爱玩家,认真过,也玩乐过,能写出各种情/爱段子,将文字游戏玩于股掌。但那一刻,人淋在雨里,脚踏进泥水,她冲进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忽然意识到,原来,人对爱是有记忆的,她后来所有的云淡风轻均源自内心深处的“排异反应”。 吴蔚说的“再爱不上别人了”,原来是真的。 心上混沌的刺青揭去痂,露出他的名字。 程伊感到恶寒,又禁不住泪流不止。 “爱是即便你会转头忘记,但随时想起都会汹涌澎湃的瞬间。”她冲镜头展颜,唇角在下一句翘得更厉害了,“爱是我现在说起来好肉麻,”她抖了抖,“又很幸福的瞬间。” 那天的程伊不再纸上练兵,被窝谈爱——她是战场的勇士。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暴雨不歇不止。 颠到车站几公里处,旁边的阿姨忍到极限,喊了声停,一边下台阶一边咒骂司机。程伊胆小规矩,不敢惹怒司机,见导航上还有4公里,按下胸口不适,好声好气哄起司机来,生怕他暴躁撂摊子,或者脚滑又乱踩刹车。 人在大巴上,不得不低头。 祁深洲曾说过她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对他苛刻,对外人又客客气气十分周到,即便那么不爽单星火,再次同桌吃饭照样有说有笑。这刻拨开过去风尘的睫毛,细细一想她还真挺虚伪的。 “快到了吧。”祁深洲的第二通电话终于打了过来,也是够沉得住气。 雨势丝毫不减,密密的拳头,几乎要把大巴的铁皮顶洞穿。 程伊压低声音,随着风摇雨摆的巴士摇晃,脸也在空间里扭曲,“你说像不像《杀人回忆》那个夜晚,好恐怖哦。” 乌漆的车厢,司机笑眯眯冲她瞥来仓促的一眼,阴森怖人。车上除了司机只剩她了,尖利刺人的声音、血/腥狼狈的画面伴随社会新闻背景音爬上大脑,她颤抖起来,“怎么办?” “别担心,开实时共享,然后告诉司机,你男朋友来接你。” 她迟疑了一下,假装没听明白,“我......的谁?” “......”祁深洲坐在面包车后排,找司机要了包纸巾,正在擦拭方才沾到的雨星,眼底划过笑意,“先开实时共享。” “哼。”她故意哼了一声。 他轻咳一声,“程伊。” 她又哼了一声。多说一遍不行吗,多说一遍她就答应了。 “乖。” 台风呼啸上陆,人人避之不及,街道进入无人时分。末日般,狼藉失魄,能见度极低,几乎是靠着对世界的了解在支撑。 “到了,姑娘,这里下方便。”司机没进车站,把她放在车站门口,方便她找人。 “谢谢您!”她招招手,下车的一瞬间真心向师傅投去感谢。暴躁的师傅有一张尚算慈祥的憨脸,纹路树轮一样轧在皮肤里,神似老程。 现在再看这师傅、这破车、这暴雨,一点都不觉得恐怖了,远处等候的小面包车,如汪在海洋里的孤帆,为她注满力量。 世界太美好了,滂沱大雨也美到发指。 每一滴雨落进凹凸不平的水洼,漾出停不下来的笑窝。 原来没有人类,城市也可以很热闹。 程伊下到地面,车子启动了才发现伞忘拿了,愣生生回头只看见个车屁股。还没来得及拍样品照呢。 程伊努力走出两步又在风力冲击下倒退了一步,但她一点都没慌,索性立住,两手兜在额角,等祁深洲。 祁深洲遥遥望见一个黑点立在公交站台,单薄如纸片,他撑开伞大步朝她冲过去。 雨时而斜,时而横,像是暴躁的程伊,世界一片水雾,不消两秒,人湿透了。祁深洲根本摸不透,抵抗也是徒劳,他放弃挣扎,将伞丢进雨里,只影朝她奔去。 这是祁深洲人生最大的英雄主义时刻。 在看清祁深洲轮廓的瞬间,程伊手臂一横,抹开睫毛上的雨珠,用力冲向他。像还存着拥抱反射,他们张开双臂,身体有磁力一样,尚未挨到,便默契吸附。 雨化作胶水把嘴巴粘在了一起。程伊被他托高,捧住他的脸用力吻了下去,两脚离地,将所有的力气都压在了唇上。 哪里是吻,是兽在啃咬,呢/喃/嘤/咛被巨大的雨声打碎,他们毫不节制,喉间鼻尖的喘/息与雨势叫板。这天淋雨就是在受刑,雨又沉又凶,毫不留情,利箭一样撞进皮肤。 程伊疼得打颤,又止不住澎湃热烈,化作更密更烈的吻。 狂风卷着暴雨,暴雨缠着狂风。别人躲之不及,他们听来却像搅动欲/望的热烈鼓点。 他们在雨里接了这辈子最疯狂的吻。祁深洲咽下不知是雨水还是何物的清液,捧起她的脸,“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们就在这里吧。”她带着恳求。 “程伊,我也想。”他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前灯差点羞灭了的小面包车暴露在她面前,他轻啃她的下巴,火热的舌头舐去雨水,胡乱地释放欲/望,“可是,司机在等我们。” 程伊苦起脸来,她眉头一皱才发现自己哭了,眼眶热得发疼。她不让他走,也没有羞涩,完全被重逢的肾上腺冲昏,她囫囵着喉咙沙哑道,“我好想你。” “我也是。” 她坦白:“我不是指今天。” 五指强势地突破之前努力克制的分寸之间。祁深洲沙哑着嗓音,“我知道......我也是.......” “我是女孩子......”她挣扎地想要狡辩,她没有不爱他,她也很难受。程伊委屈地撒娇,“外出就很危险......你看晚上多吓人。” 祁深洲抿住唇,任她给自己找理由,配合点头,“嗯,这次辛苦你了。” “你......”这话说的。 “程伊,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真的没有?” “没有,真没有,”他顿了顿,弯起唇,“但这次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他眼里的深情把她给溺死了。 冰凉的雨麻痹了皮肤知觉,程伊鼻尖抵上他的脸颊,不住蹭动,赖在她身上,水草缠着他的脖颈,耍赖地惆怅道,“我不想回去,我想死在雨里。” 她试图仰起脸,被拳头一样的雨点砸得生疼,赶紧埋进他外冷内热的颈窝,又强调了一遍,“我愿意死在这一刻。” 雨将她这么小只浇得又沉又冷。祁深洲掐住她的腰,又往上托了托,见她撒娇,脚下都要站不稳了,亲亲她的额角,哄道:“但......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好多事? 程伊松开攥住衣领的手,迷糊地摸下来,恍然发觉祁深洲穿着一整套西服,惊愕地倒抽一口气,“你在开会?” 她打扰他工作了! “没有。”祁深洲失笑,捏捏她的脸,“都几点了,哪有凌晨开会的。” “那你是从应酬上出来吗?” 他细细碎碎以唇破碎她的话语,“我特意穿给你看的。” “哈?”程伊先是震惊,直到他被盯得不好意思,紧咬下颌偏过脸去,似乎是很丢脸的事。她捧住他的脸用眼神追问,他死活不肯说话,一鼓作劲把她抱到车上。他与司机招呼了声,说了声抱歉,程伊一个劲盯他,直到遥遥两束远光灯刺向他们,她才由其岁月起伏的瞳孔回忆起来:“祁深洲!你!太夸张了吧!” 尖叫跌碎在乌夜。 这个台风夜,怨侣热烈奔赴,S市两所单身住宅灯火通明。 吴蔚注册了个相亲网站,撑着头在屏幕后无精打采,她常烦律所的美人又mean又招人,以为自己是异类,温柔又冷漠,结果面对这帮无趣的人像与简介时才知,她很mean但不招人。她可以输出万字用以讽刺扑面的恶臭直男气息。 她看向手机,程伊没有给她发消息,不知道到了没。 吴蔚:【我想恋爱了,都市三件套约会模式也行,肤浅的那种。】 像被锁在都市窗格里,镜头遥遥俯望,她与任何一帧精致独立又孤独的女人无异,一段堪称穿肠的过往是她仅有的肥料,却因过度灌溉浇死了那片爱情田。 另一个玻璃窗格里,素颜女人灵感四溢般拼命击打键盘,又在几分钟后突然停下,通读一遍,面无表情如机器人一样长按住删除键,直到屏幕上没有一个字,直到光标再也走不动,一闪一闪得像Diamond的光。 她终于还是打开了手机。 一看就是找婚礼公司做的,为模板婚礼付出高价的冤大头。王清珏走到洗手间,点开程伊的对话框,她没有再回复。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倒,此刻完全靠吞咽才把喉咙口的话咽下去。微信里四处是好友,却只能聊商务,也许可以跟程伊说说,但她们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交流关系。 王清珏将手机扔在沙发上,立在诺大的客厅,耳朵被塞满了雨打窗户的脆响。 她涌起一股淋雨的冲动。几乎是下一秒,她已经湿透了。王清珏站在雨里,沉默地蹲下,一双狭长勾人的眼睛空洞无物。 * 程伊曾经问:“什么样的人能收获爱情?” 二十一岁的吴蔚理所当然,几乎是断言:“勇敢的人,无畏的人!”世界上爱情剧目多是勇敢的主角,所谓勇者开宝箱,他们敢于爱,敢于死,所以可以创造传世的绝唱。 二十七岁的吴蔚失去力气,她转发过去的微博,脱力般敲下:【原来爱情也有幸存者偏差。】 无畏并不总是奏效。 第36章 Chapter36 Stay Dru…… “我对你会有影响吗?”程伊连打了两个喷嚏, 将自己裹进干燥的浴巾里。尽管湿透的衣物还未脱下,粘在皮肤上。 祁深洲的手机震个不停,平时谈公事的群这会全在弹表情包。他故意道:“会有一点吧。” 她没想到, 祁深洲也没想到。 00:30茗城雅筑的古风大厅坐着几个假作漫不经心的年轻人, 不停张望,程伊本没当回事, 直到身边人气场骤冷, 扶在腰际的手紧得她皱起眉头,扭身避让。 程伊停止拨弄湿发的手,眯起眼睛,“影响你的桃花?” 他倾身,拎起块折叠平整的干浴巾罩在她头上, 轻轻为她擦拭湿发, “不是,影响我作为人类的理智。” 世界是白色的。 程伊双手环上他窄劲的腰身, “你的动作变温柔了。”以前他给她擦头发, 动作很粗鲁,会弄疼她。 空气划过静滞。“非要这样?”他动作忽地潦草,故意弄疼她, “我怀疑你有受/虐倾向。” “啊——疼!”程伊掐他手, “你烦死了。” 祁深洲嗅到危险的枪炮味道,“程伊, 我们还会回到雨里吧。” “不要,”她又打了个喷嚏,室内很好,这刻她迷恋回城市的温度了,她继续抱着他, 两手一环,抓牢锁死,“而且,我在夸你,夸你......”就是语气阴嗖嗖的而已。 他抱着她,下巴隔着浴巾的粗粝抵上额角,投降地说:“程伊,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程伊埋进他的腰腹,嗅着雨水的腥气,湿漉漉下隐着她喜欢的马鞭草味道。这味道把她的心锤得稀巴烂,低低应:“好啊,我们不吵了。” 一个舒适的澡,将程伊氛入香波。 亮堂的浴室里,氤氲水汽中,她在含着温度的温柔水帘下蹲着,摩挲过去常用的马鞭草沐浴露,这么重的玻璃瓶身明明并不方便携带啊。她早就不用了。 眼眶禁不住又热了,与热水汇往一处。 吴蔚曾说她爱单星火不是他的博学儒雅,是他褪去社会华服后——骨子里,还是那个敏感脆弱的小男孩。她说,女人对男人的爱有母爱的成分在。 程伊一度很难想象,那样的人如何是个小男孩,可这一刻她懂了。 方才祁深洲与同事讲话,眉宇一蹙,挥手赶他们回去睡觉,严肃正经到完全不像偷偷用前女友香氛回忆味道的人,她心头漾着新鲜的母爱,慢条斯理裹好浴巾,露出截修长白皙的腿。 再也不是会用心挤沟壑的人了,她坦然地走进他的视线,却迎来了一句,“可以容我找个茬吗?” “什么?”她踮起脚尖,环上他剥得半光的身体,挑出舌尖舔过他唇角的酒渍,“我看看会不会生气。” 他先是笑着,又板起脸来,抄起她的腋下,拇指滑来滑去暗示,“这里很漂亮。” 程伊噗嗤一笑,在他肩头咬下。“直男,现在都是激光脱毛!” 肩头落下湿湿的齿印,祁深洲松下口气。确实办不到不吵架,因为过分在乎又小心翼翼是他们新关系里的主旋律。 他曾在一次突然袭击时要求做,结果她不肯,先是说姨妈来了,他奇怪不是两周前才来过吗? 程伊慌慌张张,一定要去超市,他掏出装备,“我都带了!” “我不要!我要去超市!” 他家距离超市有一段车程,又是半夜,家里什么都有,为何一定要去超市,最后程伊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才不得不妥协,开车领她去了趟超市,还不让他看买了什么。那天他都有点来火,又没办法。等他回美国了才知道那天她没有刮腋毛。 “这是什么事啊!”他不由为当时的百思不得其解而生气! 程伊拿起银钳由桶里夹起冰块,“我们女性body shame真的太多了,我也没办法!”马提尼的呛味混在空气里,长匙搅拌,撞击杯壁碰响出清脆的阔落声。 微博上可以高喊身体自由,女性解放,还是会在遇见喜欢的异性后,开始磨砂膏磨搓皮肤角质,使用不浓郁不清寡的身体乳细细涂抹全身,细细check毛发,用淡香氛香水在耳后、chest、腋/下、Crotch里,都要均匀地点缀到。 要精致到每一寸毛孔,每一缕发丝,每一根睫毛。 一切准备就绪,再抱着软被翻来覆去,做作如一团无骨动物。 * 祁深洲快速洗完澡出来,程伊已然半杯冰酒下肚,只是人还是无比燥热,扭头像一只暴躁的狮子狗扑上他,咯咯笑得发抖,“祁深洲,你要不要穿套西装啊。” 祁深洲知道会被她拿出来说事,手下一使劲将她眼前的天地旋转,眯起眼睛:“你有新癖好了?” “我十分怀疑你想吵架!” “我只是问问,”他将微湿的头发埋进她的浴巾,蹭起棉白,嘀咕起来,“我刚穿西装你压根儿没看到。” “其实以前你倒是常穿。” 他记仇地啃得下她的鼻尖:“你说不帅。” 她捂住眼睛,几乎不敢看,“以前你太瘦了,好像被压住了。” 他以前只是正常的嶙峋体型,不至于会被压得如此变形,他强调,“是你买的西装尺寸不对。” 她承认,“我......其实买大了,但标剪快了,退不掉,”她的修长骨感被架高,人不由顺重力后仰,声音失去中气,颤颤巍巍起来,“我以为......你不会穿的。” 他试图咬牙,可语气还是掩不住为自己曾那么怕她感到好笑,“我不穿你会生气!”以前的程伊简直是个□□桶,尽管现在也没好多少,但他已经会顺毛捋了。 “其实,”她不住抵抗攻势,膝盖在他奇妙的肌肉线磨动,一点点感觉那处的凹陷,原来肌肉可以练得低到如此下面,“我好几次想偷偷丢掉,因为你穿的实在是太丑了。” 祁深洲上到车里才想起自己只是简单的日常T恤,他心头挠过几下矛盾,还是回房穿上西装。 “祁深洲,酸......”她死咬住下唇,床单被她揪成一张地下城勇士地图,沟沟壑壑,曲曲折折,“你变胖了......” “那是壮了!”他心情大乱,抵入也艰难。随之,一阵强过一阵的动势攻击。 一声娇过一声的唇形破碎,梦游般。“我说那个......” “这......”像一只小鹿突突乱撞,祁深洲长舒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东西不会胖。” “我知道!”她又不是白痴!程伊胡乱揉动乱发,抬起腰腹,“我在夸你。” “听不出来。”祁深洲沿着温度烙下温度,睇了记褪去□□温度的眼神,“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说完还真泛出股酸意来了。程伊以前哪懂这种,还嫌弃他搞她不舒服,完事要生气为什么他欲/火这么旺盛,两人都说不了几句话,烦都烦死了。 *程伊每次见他都要打扮,吹漂亮干燥的刘海,每一缕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弧度,选看上去不做作用力,又暗藏俏皮风韵,还方便脱掉的衣服,却在见到他T恤运动裤出现时气得发颤,“为什么我要这么努力才能好看!你只要穿成这样!这和你在家里有什么区别!” 他理所当然,还有些不解,你不用努力也很好看啊。 “你们男人太混蛋了!”女人这么辛苦,男人却可以这样理智气壮地“清新自然”。 “那要我怎样?”祁深洲见她臭脸,整个人都无语了,“难道穿身西装出来吗?” 她想了想,“可以啊。”电影里都是这样的。 祁深洲没理她。学生是真的都爱成熟老男人。 而他,终于长成需要经常西装革履的老男人了。虽然没有以最好的状态见到她,七零八落成雨人,但确实,穿上西装赴约的那一刻,有一种神圣感。如她所说,爱是从伊甸园那片害羞而拾起的无花果叶开始的。这是害羞的郑重。* *上学的时候,程伊更期待心灵交流,在直男看来就像是抽象画,读不懂,只能愣生生听着,他只能看懂直白的山水,什么“你不爱我,你就知道做”,搞得他像个变/态似的。他的爱就是如此平铺直叙横冲直撞。* 地下城勇士地图水漫金山,战略目标正显山露水,为他们途经之处画上路标。 他们一处一处探险,轧下新的地图。 娇喘共细语,一轮又一轮。 程伊笑抽,一颠一颠两人又回到了原位。祁深洲直起身,收回扶家伙的手,“程伊!” “我要喝酒!我要喝酒。”她抬起手,指着床头柜调好的琥珀琼浆,还飘着摇摆的茶叶,味道一定很曼妙,她太开心了,“这个什么毛峰很贵吗?” “不知道,我也不喝茶,客户送的。” “你现在很发达哎。”程伊捧住他微碴的下颌,痴痴眨眼,与他肌肤交触的感觉像是在日本泡温泉,泉眼处汩汩涌动的温热绕着她的方寸之间游来走去。 她期待箭入,又享受游走。 “如果我落魄,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会。”她点点头。 “真的?”他意外。 “真的!”她膝盖夹住他的卓越之处,两眼发光。她以前怎么会觉得很丑呢,天哪,20岁的程伊是傻子吧。她撑上他的宽肩头,灌完一杯酒,趴在他背上,撒娇地亲他,“我还要喝。” 祁深洲欲要起身拿酒,但她一脸狡黠不肯动,会意地将她捞上背,拿起酒店深夜送上的那碟盐渍薯条,“这个要吗?拿到床边?” “好啊。”反正会是持久战,她一点都不急。 白梦轩惊叹邱明奇的能力卓绝,程伊心嗤,好累,成年人谁会搞这么久,磨秃噜皮就为吹一点牛皮,但她掰开手指数数,好像武断了,她现在就想整夜整夜不睡,和他把过去的功课都补回来。刚刚想死在雨里,现在想死在床上。 再度倒回软塌,久别的缠绕渐渐消减,火热再度攀上程伊,她在sexual passion上惯来后知后觉。就像过去那么多年,她才知道自己也是个荤食主义者。 食指伸进餐盘,搅动盐渍,伸出舌头刚要舔上,马上祁深洲脸色一变,几乎没容她挑逗,一把将她的世界地转天旋。 男人有时候就像匹诺曹的鼻子一样坦诚,他们并不擅长撒谎,长长短短长长。 而女人的身体极其会撒谎,心里流露不可捉摸的敏感,身体也在伊始排他,直到在tremble里身心世界完全纳入他,又在身心之间找到平衡。 他在失去里参悟了她云山雾罩的抽象心思。 她在岁月里找到了他横冲直撞的直叙刺激。 他们都成长了,美好,成熟,也许有些东西势必要掩在虚虚实实的话语里的。 祁深洲看着程伊失神,低落,用温柔与凶猛都没能唤回她眼角闪过的复杂,“是累了吗?” “没有,好舒服。”她抱住他,给他加油。 “真的?” “刚刚是不开心了吗?”程伊鼓起嘴巴,窝进他怀里,“我觉得你刚刚不开心,所以很凶地把我压在身下,还不看我。”他用的backseat,她明明曾经说过,她讨厌doggystyle。 好吧,那一刻他是有点生气,“下次传教士,你喜欢的好不好?” “你还记得?”她舔舔唇,想说其实她现在都可以,包括刚刚忽然粗鲁的doggystyle。 “嗯,”祁深洲迷茫地陷进今晚的第三波贤者状态。程伊过去的哭腔蹿到耳边,“烦死了,一见面就知道做做做......” 程伊像一条满足的蠕虫,在匹诺曹的魔法里找到童话故事恋爱的文章灵感,唇角流溢快乐的娇//喘,清清嗓门,指尖俏皮地点上他的鼻子,试图点拨祁深洲,“人是会长大的。”她现在都行了,都行了,刚刚的也不错。 祁深洲叹了口气,拉过被子将她裹上,中间还拦了一道厚重,掩埋一室的迤俪,“睡觉!” 第37章 Chapter37 Stay Dru…… 微火像烧红的针, 一点点由毛孔渗出,扎遍全身。半梦半醒间,程伊的肌肉关节如被六轮卡车碾过, 移动艰难, 心叹上了年纪真得悠着点,大脑刷过碎碎念弹幕, 但逻辑链好像断掉了, 迷迷糊糊的。直到被裹进清凉的躯体,她两手一勾赶紧攀上,来回磨蹭,聊慰滚烫。 只是,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彻底吗?怎么连体温都变了。 祁深洲先没察觉到不对, 毕竟程伊一直是火球, 他们共枕后半程向来是无法盖被,只是今日她烫得有些异常, 喷至颈间的呼吸都灼人。 他睁开眼睛, 见她眉头深锁,下意识抚上额头,惊了一下。 “程伊!”他摇摇她。 她烦躁, 咕噜一扭身滚到了床边, 趴在没有温度的被子上使劲蹭,估计是嫌热, 他探身换了手背试温,确信她发烧了,“程伊,难受吗?” “嗯?”她朦胧睁开眼,“你有事先忙吧, 我再睡会。”她说完心里涌过一阵心慌,她也有工作没搞呢。 人类理性勉强从感性星球中转航。 她耐不住眼皮的沉重,呼出股能烫到人中的灼气,呢喃自我安慰道,“再睡一会......”舟车劳顿,一定是累坏了。她真是个弱女子。 “对,0503号房,需要体温计。”祁深洲打了个客房服务电话,“退烧药?”他看了眼程伊,“先不用。” 他起身,将矿泉水倒入水壶,按下开关,伏到程伊床侧,揉揉她的额角,“难受吗?” “我发烧了吗?”程伊听见了,软趴趴地搭手腕上额头,“好像是哦。” 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滚烫,“估计是淋雨了。” “我都好多年没生过病了。”她脚一蹬,滑进他的怀抱,懒懒地拱了拱,“你得赔我。” 依旧是风雨天,祁深洲房间有一个小阳台,一平米左右,一到两人的空间容量,程伊视线恰对那个阳台,窗帘封得不严实,她就盯着缝隙里透出的一点玻璃,愣神看雨点的笃的笃敲得直响。 在知道发烧后,程伊的感官认领病人角色,耳后世界颠翻,烧水声变得刺耳,地毯上的花纹繁复打转。祁深洲携湿气回屋的余烟味道别有性感,她闭上眼睛,重重一嗅,没缓过气剧烈呛咳起来。 “怎么了?”他快步上前扶住她,给她拍背,被她蹙眉避让的表情提醒,讪讪轻咳一声,“一晚没抽,刚抽了一根。”他不好意思地醒醒鼻子,拿了个枕头给她垫高背部,“我去刷牙,水很快就好了。” 等水开了,服务生也到了。 祁深洲身上附着了片清凉牙膏和淡淡马鞭草味道,程伊疲惫勾起唇角,调侃道,“你还洗了澡。” “早上抽根烟,冲个凉,比较清醒。” “还缺一杯美式。”她想挑眉,但脸上每块肌肉都好重,她抬不起来,只能面无表情。 “他们会给我买。”他取出她腋下的体温计,眉头不由蹙起,疾步往窗边走,不信似的对着光一遍又一遍看,“我/操。”他回头探了一遍她的额头,将体温计甩下夹进自己腋下。 “38度?”程伊疑惑,两手手心、手背颠复抚上自己的脸颊,“38度5?是有点烫,”见他不语,单手倒水去了,好奇了,“几度啊?” “等我量出来吧,看看体温计是不是坏了。”他掏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再掏出体温计脸色彻底变了,轻拍她的肩,“去医院吧,抽个血,看看要不要挂水。” “啊,我不要。”她往被窝钻,露出双眼睛,“38度6吗?你让前台送粒退烧药给我。” “39度5,太高了,”他不禁脸色严肃,打了个电话给昨晚的师傅,问他今天还出车吗?那人问去哪儿,祁深洲说去医院,对面顿了一下,答应了。 他也好笑,估计对方也心嘲昨晚淋雨的耽搁。 程伊咕噜咕噜乖乖喝下水,贴上前台送来的退烧贴,还记得抚弄整齐自己的碎发,可怜巴巴地问,“我可以不去医院吗?”她很讨厌消毒水味,闻到会吐的那种。程伊喝下水没会开始发汗,直到司机来还在挣扎,“我感觉现在降下去了。” 她并无多大不适,但到了医院医生却完全没当小病看,抽完血还让他们去拍片子,程伊当即拉上口罩,扯住祁深洲的手臂摇头往外走,小声说,“配点药就走吧,我们没有义务帮人完成业绩。” “程伊!”祁深洲取了血结果,脸色凝重,“你的白细胞、中性粒细胞这些都很高,得挂水。” “你还懂医?”程伊意外。 “我外公住了6年医院,我知道看结果,”他递到她眼皮子底下,想解释给她听,但程伊摆摆手,并无兴趣,“我身体很好的,可能是淋雨了吧,风寒,没事的。” “程......伊!”祁深洲不由拔高音调,又在“伊”字上秒降下调子。 程伊本来人有些沉,手捂住口鼻一摇动,脚下虚浮地晃了晃。她赶紧扶住祁深洲,虚弱地委屈道,“我睡一觉就好了,”她指了指血结果,“我可以吃消炎药。” 医生表示最好可以进行输液治疗,程伊拒绝,拉着祁深洲往门诊外走,“师傅等着呢,昨晚他就等了好久。” 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祁深洲对她的不听话无可奈何,心头的火山石摇动,又压了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讨价还价道,“程伊,就挂三天水。” “我可能呆不了三天,”她嘟囔脸,机灵地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想用这个方法留住我。” 祁深洲语塞,看了眼窗外,心上突然咯噔了一下,“等天好了再走。” “等烧退了吧。”她坐到车上,感觉人安全了,逃离那个消毒水地盘。她露出坏笑,“你现在是不是在想,那就别挂水了,永远退不了最好。” 祁深洲嘴角下压,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程伊心里盘算,发烧而已,没有什么是喝水不能解决的,2L不行就3L,她回房间就开始喝热水,吞了退烧与消炎药,中午眯了会,祁深洲再量体温,嘀咕了句,“居然降下去了。”睡前还38度4,一觉醒来大汗淋漓,降至36度3,真是个小金刚。 “某人听着好像有点失望啊!”程伊故意曲解,得意地问他要电脑,说自己晚上要更新一篇公众号,想再斟酌一下词句。 祁深洲看了眼自己的电脑铺满的文件与报告,估计腾不出来,帮她去隔壁要电脑。 群里问了一声,茗城雅筑就剩米亚在,其他都出去谈事了。 结果米亚只有一台平板空着,问祁深洲可以吗? 祁深洲白她一眼,“平板怎么写东西啊?” 米亚鲠住,“那我要办公啊。” 他知道她没有,没废话,直接转身往电梯走,“不知道前台有没有?” 米亚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狗腿子一样地咳了两声,“挺好看的。” 看起来完全不是祁深洲的菜。她以为祁深洲一定会与强势款对垒,没想到娇滴滴的,人也很小,不知道是不是穿着平底鞋的缘故,祁深洲显得很高大。说到底还是个传统男人,俗气得很,喜欢弱女子。 听说他早上带人去医院了。团队的人碰头早餐,表情可太意味深长了,吃着吃着就笑到一块去了,时不时扯两句—— “看不出来啊!” “平时不显山露水,遇局就撤,遇色就避,关键时候很扛造啊!” “估计就是不扛,也不知道去医院看病的是谁啊......” “这个不一定哦......” “他来我们公司那阵疯狂健身,你说为啥?” “为啥?” “虚呗,还能为啥!” “嚯!这么想想......嘿嘿......” 手机响了,祁深洲没接米亚的话,接起听了两句直接送到米亚的手边,“你说吧。”他快步走到前台问有租用的电脑吗? 前台当然没有,米亚速战速决,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还他手机的时候继续套信息,“非要今天写吗?是干什么的?写网文的?运营公/关?”不会也是搞投行的吧,“助理律师?” 祁深洲眉头一蹙,未及瞥眼,米亚顷刻识趣闭嘴,“我让王力给你带一台吧,他在市区和客户吃饭。” 他抬手看了眼表,“让他吃快点。” 回房间时,程伊又睡着了,这一趟把她搞得筋疲力竭,睡梦里每一次翻身都好累好痛。是不是她无福消受肌肉男,云山雾绕的半梦中,她想念起以前的祁深洲来,尚不会运用肌肉,力道没有这么猛,频率没那么快。这趟是真的凶/兆,她被撞虚了。 见她睡了,他轻声在书桌前看了会文件,键盘都没怎么敲打,直到出门取王力送来的新电脑,才见程伊赤脚站在茶几前,一个箭步,厉声责备:“怎么不穿鞋?是不想好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头发蓬乱,尚也有吃老本的余地,勉强面目清秀,“体温计呢?我好像又烧起来了,”她将头凑向他,“你摸摸。” 祁深洲捞她回床上,由床头柜抽屉里拉出体温计,“我怕打碎了,就放抽屉里了。” “不会的,你放在外面没事的,方便我找到。”程伊找了5分钟,都找出汗来了。要不是看他着急的样子挠心窝子,她估计要咕哝几句。 “不行,水银体温计在国外基本都取消了,水银即便被处理掉了,空气里的水银也会残留一阵,国外打碎一根体温计,一个房间都要进行全面消毒和空气净化。”他将她的胳肢窝贴牢,“所以当心为好。” 程伊见他认真,不好说什么,昏沉沉头一歪靠在他肩头,眯了过去。他探手掏体温计时,她缩了一下,“你手好凉啊。” 祁深洲下巴搁在她额角,心里一惊,他哪里会凉。对光一看眉间山峰再度锁起,“程伊,我们去医院挂水吧。” “啊?”程伊往后让了让,跌进枕头里,其实她也有不好的预感,有了上午的发烧预演,她大概知道温度上升后人是什么感觉了,“又是39度5吗?” “39度8!”祁深洲合上电脑,一把把她拽起来,“挂水!” 第38章 Chapter38 Stay Dru…… 吴蔚开了听品牌寄来的低度鸡尾, 顺手点进B站,首页赫然推送了王清珏的视频,不禁心叹, 这波运营真是稳扎稳打。 她和王清珏不熟, 要不是程伊,偌大互联网, 谁都不定能认识谁。程伊与其是大学同学, 兼之类型相似,感情内因复杂,所以时常提起,听着听着,就好像老熟人了一样, 不觉也跟着关注。 和说一口得体漂亮话但私底下超级Mean的律师同事比起来, 程伊的一点心机与嫉妒完全可以消化在良好的对话空间里。 吴蔚现在吃个饭都要挪个地方,宁可在安全通道安静会, 也不愿意在茶水间的落地窗边。 她不明白包是真的假的、是不是经典款, 衣服鞋是一线二线、新款旧款、穿了几回,这种话题有什么好滚车轱辘一样地讨论、贬损,一两回还新鲜, 多了只会让搬砖日常阴云密布。 程伊的尺度则是那般正常又恰好, 展现人性的贪与美。 程伊总羡慕她的云淡风轻,好像除了单星火, 她什么事都可以云淡风轻。她委屈与苦闷到了嘴边,又笨嘴笨舌地咽了下去,她好像并不喜欢诉苦。至少清醒的时候,办不到。 程伊说办公室文化可怕,吴蔚深以为然, 但优秀的网络的数据需要将自己下沉到与普通网友基线水平同一维度,她暂时还办不到如此打折自己,于是没有像程伊一样,选择做全职自媒体人。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只是做不到奋不顾身。 哪有真正值得羡慕的人,不过是把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藏起来了罢了。 她将王清珏的视频反复看了两遍。 第一遍想说,王清珏没有程伊漂亮,气质在镜头前是独一流的,但由于面目太过凌厉,在对话访谈的镜头体系,她并不适合作为采访者。倒是程伊长得没有攻击性,更适合一些。 看第二遍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吴蔚觉得程伊和祁深洲无敌般配,尽管弹幕里的网友毫无察觉。 她刷了会依旧没找到明眼道友,发消息逗程伊,想跟她聊天:【真上发条了?】 之所以这么问,源自程伊曾大言不惭,说自己要像上了发条一样拼命搞男人。 倒是看不出程伊这小身板有那么大的潜力,但彼时她刚分手,人处于极端情绪里,陷入报复性恋爱阶段,佯作开心,“我终于回归森林了,这些年憋死我了。” 但这几年看她谈恋爱,与滩烂泥无差,不错就谈谈,不舒服就撤离,有时候还会找她当挡箭牌求解脱,游离在感情外、关系中,重逢祁深洲,就算程伊嘴上不承认,但她那份对感情的生动是阔别已久的。 陈真心:【图片.jpg】 程伊发了张输液图过去,留针手背下垫着一只男人的手。谁的,一目了然。 吴蔚惊讶:【怎么病了?】 陈真心:【庆幸你不像家乐宝那样损我,他问我是不是脱/肛!】 吴蔚捂住嘴,绽放今天第一次笑容,【因为他不像是对后门感兴趣的人。】 陈真心:【人不可貌】......还差一个“相”字没打完,耳边就探出一只手,吓得程伊将手机贴向胸/口,反射性地往他臂弯里缩,“你干嘛!”现在她聊天的尺度非常大,有点怕聊这种事被他看到。 “我怕你冻着。”祁深洲假作没在意她惊吓的动作,默默将窗户拉小了点。 程伊挂水时正值急诊高峰,急诊输液的床位满了只剩座位,她又在高烧,气味不耐症状非常明显,刚扎上针就对着垃圾桶吐了一通,都不需祁深洲开口,程伊就被调至窗边座位,开了个小缝,偷点没有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已经冻着了。”她没有力气,被祁深洲抱坐在身上,头闷在肩头。周围的病人与家属时有注目礼投来,对年轻男女的恶俗黏腻意味深长。 程伊全当无视,毫不羞耻。拜托,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地还不敢大胆做情侣,什么时候敢? 祁深洲手机调在无声上,手指点动屏幕的动作一直有打扰她,但她没说,就这么窝在他怀里。精神上与他一道疲惫地忙碌,时不时聊两句有的没的,“怎么突然想到健身了?”她手不老实,一边探入衣角磨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祁深洲打字的指尖顿了顿,轻出了口气,“想好好活着。” “病了?”她好奇地拱拱他,怀里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下,自动锁屏。未编辑完毕的消息忘了发出。 “不算吧,”他伸出手,五指展开,再握拳,如是两回,“有一次喝多了,第二天起床手就开始麻木,知觉减退。” “去看了吗!”程伊不禁紧张,抓过他的手颠来复去地摩挲。 “看了,”祁深洲目光温柔地在她的动作间流连,“查不出什么具体原因,可能是喝酒。” “喝了很多吗?酒精中毒?” “不知道,就喝得失去了知觉,第二天在呕吐物里醒来,半条手臂麻得动不了。”他说的是无所谓,倒是把程伊吓到了。 她抓上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捋过,在他关节有力的回应里确信它们健康,方才松了口气,她柔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像是烟瘾犯了,夹烟的食指与中指抖了抖,祁深洲避开她的眼神,“前几年。” 程伊眯起眼睛,施了点力道,加重语气,“几几年几月几号到几月几号!”她撇起嘴角不爽,“不许敷衍我!” 祁深洲欲言又止,点漆的眼睛中心卷起一阵热带风,喉结上下滚动后长叹了口气,“程伊......其实后来我离开了一阵。” “后来?分手后多久?”程伊不确定,追问了一句。话音一落,祁深洲的臂弯收紧,将她她箍牢了些。温热的鼻息呼过她耳畔,有一会她恍然回到某一个下雨天,祁深洲抱着她,半调戏半认真地问,“当真?程伊你和我分手当真会立刻找别人?” “当然啊!我当天就找给你看!”程伊当时太喜欢刺激他了,但此时此刻,她一颗心如病躯一般柔软。 程伊仰起脸,不悦道,“祁深洲,说话。”见他不语,抬起输液的手,双手掰过他的脸,强行对视,卸下一切心理约束,“我们要保持坦诚的交流。” 很多时候,烦恼细碎无聊到可笑,听起来不大要紧,像是庸人自扰,可偏又卡在每日情绪上升的瓶口,不让你肆意,像堵住快乐的瓶塞子,像光洁皮肤上的皮肉疙瘩。 程伊是分手后才知道,其实直率性格的人更会掩耳盗铃。 果不其然。 祁深洲拉下她的手,确认没有肿起,叹口气说,“先输液吧,你还有点烧。” “我没有,你先说!”她来了精神,坐坐直。 “你先挂水。” “现在说。” “回去说。” 见他坚定,程伊抬头看了眼补液瓶,还有两大袋水,挂完还要好久,她也不说话,死盯着茂菲氏滴管。 祁深洲唇印上额角,鼻尖蹭蹭她,探了探温度,“好像降下去了。” 她眨眨眼,“那可以说吗?” 他哭笑不得,“这么急?” “你话说到一半,我能不急?”程伊见他说两句话就看向手机,知道他在忙事情,又鼓起脸看向补液。哎,怎么这么忙呢。刚刚小白说客户对睫毛膏拍摄图不太满意,认为没有拍出根根分明的感觉。她叹气,回复知道了,她需要在三天内再拍一组给品牌方。程伊在打广告这件事上很纠结夸张和恰好的分寸,稍微过一点点,都在折磨她的良心,可品牌方永远觉得不够不够还不够,还要再夸张点,她简直了,很想把LESS IS MORE打在品牌广告公屏上。 知道自己归期近在眼前,舍不得浪费时间,在他切换列表时,程伊又嘟囔起来,“后来手麻怎么好的?看中医吗?” 祁深洲瞥了眼她,“自愈。” “健身自愈?” “戒了段时间酒。”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顿住,盯着手机屏回了条消息,再说注意力已经转移,答案很敷衍,“然后就好了。” 程伊眼神锁定他,屏息不打扰,半小时后,由他蹙眉凝神停顿时的抻颈间见缝插针,“那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祁深洲猛地由一堆整合材料的思路里抽离,见她嘴角梨涡微现,两眼直勾勾等他回答,晃神失笑道,“你能不能休息会......” 程伊叹气,“那你能不能休息会啊。” 祁深洲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机,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快了,等手上的项目结束。” 微缝的窗外,一根顶天立地的路灯杆支起天幕。祁深洲膨大贮藏根一样的记忆终于在这滴滴点点的雨夜放映出剪辑片段。 细剖开来,那几年的祁深洲过得不好也不坏,就是有些漫长。 五指灵活度、血液循环基本正常,只是敏感性差了点,医生说不需要治疗。可他左手前臂有很强烈的分离感。 他在S市全国排名前十的综合医院,辗转神经内科、心脏内科、骨科、中医科等科室,最终无获,开始戒酒。 他自我分析是喝了超市买的劣质酒精后导致的单手麻痹症状,局面陷入无解,那是他最恨程伊的一阵。几乎是靠恨她才支撑到加入BN IPO项目。 他在酒局里学会一些招数,有时候也能清醒回酒店,在加入BN IPO项目之前,他只是个刚由实习期转正的新人,也是个失去母亲的人。 分手后有一阵子,他有想过找程伊谈谈,在没有酒精支撑的夜晚,指尖无尽的麻痹攀上恐惧,深夜想醒来去找她,醒来又觉得自己废了,想想算了。母亲病重的消息将他的世界打入黑暗,他对亲情疏离到一定的程度,几乎是靠着人类对于情感处理的社会本能,请假、陪护。 她病容间慈爱地问他和那个女孩儿如何了?祁深洲假惺惺地送上“一切顺利”的宽慰。 至少在她走前,儿媳妇有一个具象的人物。 祁深洲不知道她七年前曾行乳/腺根治术,不知道她经历过几十次的放化疗,就像他们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他一样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甚至比之上一辈更糟糕。 等他有一天在惯常的失眠里翻身,手枕在脑袋底下,才惊觉已经很久没有手麻痹的感觉了。 他好了,痊愈了。 好像也是,他挺久没想起程伊了。 人忘掉另一个人,并不难。 麻痹感消失后一个月,他依旧守口,滴酒不沾,直到处理完一切丧事回到S市准备辞职,公司挽留,表示项目缺人,想了想,是个大项目,很能练能力,于是做了下去。BN的IPO一做就是一年半,没日没夜,飞天遁地,他在新团队里的位置一路往核心晋,中间做成了几个项目,直到近年影视最大IPO项目发行成功,他有了更多选择机会。 然后,他选择了辞职。 回到B城的那半年,他开始喝酒,面对熟悉感与回忆气息浓烈的别墅,酒精摄入渐而无节制起来,本和翟洋一起准备创业,某天指尖传来的酥麻感刺激了他,尽管一上午就消褪,还是把他吓得不轻。 收到HR电话,他回到了S市,翟洋说他有病,还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嘛? 祁深洲也没明白,当时机械地登机,等到了S市,买了房子、熟悉了新工作、开始节制健康的新生活,也没往深里去想。 也许人类就是丘比特剧本下的傀儡,为爱奔命天涯。 第39章 Chapter39 Stay Dru…… 原来台风天也会打雷。 补液结束时几近凌晨, 程伊烧退了,脚下轻如燕,加之祁深洲Oversize的大T恤, 满是包裹的安全感。 天光一闪一闪, 网状的电光蓝正试图撕碎这个世界。 破碎的夜空像一面打破的镜子,转瞬, 天幕恢复到沉静的黑鹅绒, 破镜的裂缝毫无痕迹地弥合。 程伊站在急诊的廊檐下痴痴望着,内心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还是那个师傅,亮着前灯在医院急诊大厅外等他们。 其实他们可以打车,或者选择换辆更便捷舒适的车辆,毕竟雨没有那晚那么大了, 但他们很默契地选择继续坐这辆面包车。三厢, 不新,飘着运输的纸箱湿气, 却是载他们逃离暴雨的小帆, 意义好特别。师傅双手握方向盘的稳重,都让人感觉踏实。 祁深洲将衣服送到车上,撑着伞走过来。程伊拉住他, 指了指路灯光圈中身材清晰又蹁跹迷蒙的雨丝, 歪头问他:“你知道有个词叫Pluviophile吗?” “好像听过。”祁深洲撑伞罩在她身畔,挡住雨丝, “怎么了?” “雨瘾者,”她梨涡半晕,憨态映入他的眼波,“或者说喜雨生物。” 她看看他又看看雨,笑得像个小孩子。 祁深洲看了眼天色, 没接茬,只说:“走吧。” 在他眼里,淅淅沥沥与瓢泼大雨无甚差别。 程伊的笑容瞬间冷却,无语撇起嘴角,甩开他的手,径直往雨里走,嘀咕起来,“没劲。” 他还是他,平实一段起伏,听得她惊心动魄,末了还说一句“那几年其实过的挺好的”,程伊无语,好个屁。他没变,还是爱逞能,就像此刻的不解风情一样。 迈出两步,唇角从心地翘起,鼻头酸溜起来,程伊矛盾地喜欢起这些久违的熟悉,即便这是她曾经不喜欢的。 祁深洲蹙眉看她莫名起脾气,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脚离地箍住腰,冷淡地往车上拎,“生病还不打伞,”他将她按进二排座位,凑近她耳朵,故意似的,鼻唇气息烫得她直缩颈,“我怀疑其实你不想走。” “我百度了,台风天打雷说明台风移至较冷地区,热动力减弱。”她摸黑找到安全带,动作间手背除针的针眼有点痛。她深吸一口气,抿抿唇,减小动作幅度,默默系好,“台风已经走了。” 祁深洲逆光站在微雨中,仰头又看了眼天色。淅淅沥沥与瓢泼大雨又有了区别。 “等你病好了再走。” “我知道。”她心里暗暗下决心,等到明晚再说。她以前就很讨厌那种知道deadline的凌迟感,无形稀释掉共处的快乐。 退烧后,气息还有些虚,总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但不妨碍程伊精神好。颠摇的面包车上,她刷起自动更新的公众号内容,祁深洲开始打电话。 他说凌晨电话特别多,茶余饭后,客户舒服了开始露//底,团队这会方案变动调整最大。说完这句,就进入无人之境,一通接一通,一刻钟的车程,程伊漫不经心数了数,少说有六个电话,各种title没个重。一□□商。 下车前,祁深洲跟司机师傅结了今天的钱,确认好明天几点来。 程伊听见他说,如果明天他没空陪,麻烦师傅上点心,姑娘人生地不熟,怕走丢了。 程伊站在车前灯处,人木了会,直到他揽上肩头才晃过神,“你明天不陪我?” “不一定。” 明显底气不足。 进到大厅,程伊淡淡说明天不想挂水了,人都好了。祁深洲目光箭矢样射过去,有预料般,“程伊,我只说不一定。”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舒了口气,不想表现出蛮不讲理,“我就是不想挂了,我本来也不想挂。” “抗生素要按周期使用,一次不管用的。” “我吃药啊,”程伊指了指他手上的塑料袋,“我底子好。” 米亚一行人由侧门进来时,恰好撞见祁深洲带着小女友,玲珑身段配上高大身躯,一人杵一边,还挺有cp感的。 只是姑娘脖颈直耿耿仰起,看上去像在吵架。正要走近点,就见眼观四路的祁深洲敏感地扫过一记凌厉眼锋,吓得米亚都忘了打招呼,挨墙跑路。 她差点都忘了,祁深洲根本不是个会沉浸男欢女爱的人,你看,才一天就摆臭脸给人看了,也不想想昨晚怎么把人家弄进医院的。 程伊感觉到祁深洲气场不对,完全没了好声好气,再回头,果然是他的同事,她哼了一声,甩开他往房间走。 她边走边烦自己,怎么闹脾气了,可又确实不想一个人去挂水。 那是茗城最大的医院,但由于在市中心,环境陈设充斥着股子年代感,灯恍恍惚惚像小时候,座椅锈迹斑斑,消毒水味道浓郁。让她一个人挂大半天水,她是不乐意的。 她准备明天晚上再走,本来想和他度过完整的一天,现在知道不可能了,更加低落。 祁深洲在外面打了个电话,再进来,走到正在烧水的程伊旁边,“明天先陪你去,如果中间有事我离开会,然后再回来。” 程伊脸皱了起来,没所谓的样子,“你忙你的,我身体挺好的,不想挂水,没别的意思。”不是的。她口是心非,但还是得识大体,社会人士都不容易。 祁深洲严肃道:“你不想挂也得挂。”体温这么高,血象结果也不好,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说完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忿忿紧咬牙关,别过脸去,再扭过来,脸色突兀地转变,语调也柔得近乎在发气音,“程伊......别闹......” 程伊眼见他变脸,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未免也太小心翼翼了吧,这还是她床/上的小霸王吗?她用力推开他讨好的手,“你有病啊,好好说话。” “我好好说话你就肯挂水?” 水沸声滋啦滋啦,她忽然想起还没回复吴蔚消息,一边拿手机一边说,“你现在真的是进社会了,都会变脸了。” 上一句还是无可商榷的语气,下一句就软得像只发//情的泰迪,衔接太差了。只是她嘲笑完,心里就发酸了。 没等他开口,她率先答应了,“知道了,挂,我去挂。”好像刚才的别扭没有发生一样,她八爪鱼一样攀上他,两脚不肯离地,“我只是舍不得你。”她埋进他的肩窝,矫情得像第一次恋爱一样,一刻都离不得人。 好了,她老老实实交待了。她就是舍不得他。 “我陪你。” “没事,你忙。”她要走了,好舍不得。 仿佛告别暑假的学生,赖坐在夏天的尾巴,嘴上吃着甜甜的西瓜,心上却压了座隐形的雪山。 他叹气,“我不忙。” 她夺过他的手机,“你不忙你敢开铃声吗?” 果不其然,她点开屏幕,来电就一闪一闪,她白他一眼,自顾自洗澡去了。几乎是在关门的刹那,她听见祁深洲接起了电话。 程伊坐在马桶上和吴蔚发消息:【他现在真的很棒,这种强度的工作年收入肯定过百万吧。】她记得祁深洲刚工作收入税后只有四千多,实打实金融民工。 吴蔚:【你都快百万了,何况他。】 【我是时代最前沿行业,爆发式生长阶段,和投行这种利润衰退行业怎么好比。】 【你倒是门儿清。】【对了,我说认真的,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程伊快速滑动屏幕,不知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消息,什么事?【?】 吴蔚知道恋爱使人降智,【帮我达成和你一样的状态。】 陈真心:【啊?什么状态?】 吴蔚:【和你一样笨笨的。】 雾气缠绕,水柱喷淋,程伊打沐浴露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吴蔚在说找对象的事儿,好笑得不行,她也太迟钝了吧。 猛地一串促吸,头晕目眩,程伊僵滞在方寸之间,直到眼前的一圈星星消失,才痛苦地捂住耳朵,试图缓解耳鸣的刺激,没一会,似乎只在眨眼间,漫长的晕眩消失了。 她慌张地推开浴室门,呼吸新鲜空气。 应该是闷久了,她拍拍心口,心道,下次得开门洗澡,生病的时候到底还是虚的,可怜她平时壮如虎,关键时刻化身纤纤弱质,真是掉链子。她很想榨干祁深洲哎。 程伊特意没穿衣服,裹着睡袍就往被窝钻,手边送来一杯热水,吹风机贴心就位。她兴奋地跪着滑到床边,抱住他的腰身借机依靠,撒娇起来,“怎么办,我没力气。” “那就这么吹,”他一手环住她,稳了稳她随时塌倒的腰,细心地拨弄她的头发,“我妈以前也有这么长的头发。”结束化疗后好不容易留了两年,刚刚及肩。 “你给她吹过头发吗?” “没有。”他低下声,将吹风机开在小档,“有护工吹。” “你陪她都干了些什么,添茶布菜?掖掖被子?” 他想了想,“好像都没,就陪着。”机械的。 “祁深洲,”程伊抱住他,“你......哭了吗?” 他曾说过,外公走后,他就没哭过。她突然想知道,妈妈走他哭了吗? 祁深洲陷入沉默,空气里只有吹风机嗡嗡噪响。 程伊换了个话题,“我刚刚洗澡的时候头好晕。”还没说完,额头覆上一只温掌。 她摇摇头,紧了紧他的腰,“没烧,就是人虚,所以要抱着你。”有人说过,程伊撒娇的时候,没人受得了,尤其是面对面,梨涡浅现,让人甘愿认栽。 祁深洲低笑,亲了亲她微湿的头发,“那就别走了,挂完水再走。” “啊?” “我看到你买机票了。” 原来他看到了,“.......我也不想......” “我帮你拍不行吗?” “得摄影师,你不仅技术不行,器材也没有啊,何况睫毛很难拍的。”程伊认真解释,心头刚泛出愧意与不舍,下一秒脑袋爆出感叹号,用力推开他:“祁深洲!你故意的!” 他憋住笑,“什么?” “你看见了!”她瞬间羞得脸通红,这刺激简直是发汗药,一下就激出汗来了,指着他故作愤怒,“你!偷窥我隐私!” “我没有偷看,”他两手一摊,好像很无奈似的,“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的。” 程伊咬牙切齿,头发也不吹了,钻进被窝,死捂住身体,“你无耻!” 面上一本正经,实际偷偷鸡贼。 第40章 Chapter40 Stay Dru…… 程伊怕自己病气, 不肯亲嘴,倒是祁深洲贴着她自暴自弃,“这不正好。”他真想撂挑子, 要是病了倒也好。 “那好!”她眼睛一亮, 抱着他的脸,试探地亲亲他嘴角, “那我传给你吧。” 他们一起生病, 然后一起挂水吧。 “好。”他猛一记深吻,程伊的世界天旋地转。 久别的恋人重逢,交流有明显的分手痕迹,当然,那点小心翼翼的补丁并不总是丑陋。 程伊以前不太会抬腿, 掰不了多大幅度, 后来因为要拍照,她去练跳舞练瑜伽, 现在韧带很好, 她明显察觉到祁深洲动作间的卡顿,以及迅速如变脸的衔接,她埋在他颈间想, 这到底是好是坏。 程伊在床笫之间一直是个懒人, 是的,不然也不会喜欢“传教士”, 只是今天她动作的空隙与偷喘特别大,祁深洲在临门一脚时刻埋进她的肩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程伊不解地睁开眼睛,蹭蹭他,“怎么了?” 他偃旗息鼓, 拉过被子将她遮好,将体温计插/进腋下,也没管她攀颈磨蹭,箍紧臂弯强行停火。 “我没发烧。” “量一量。”他唇在她额角流连,聊以抚慰,粗重的呼吸证明他也不好受。 程伊安静下来也察觉不对,人不断寒颤,她往他怀里缩,“我不是要死了吧。” “胡说,就是冻到了,有炎症。” “那你抱着我。” “我这不抱着呢。” “要再紧一点!” 祁深洲低笑,将她连着被子紧了紧,“这样?” “不够。”她摇摇头,还有活动空间。 “这样?”被子都被勒出腰身来了。 “不够不够!” 他抬腿将她连人带被圈进怀里,“这样?” “我想你把我揉碎。”她痴痴笑了起来。身体不太轻松,但心情极好。 取出体温表,37度8,祁深洲将她肩窝最后一点缝隙闭去,“闷汗吧,等会体温就上升了。白细胞这么高,体温不是一两天就能降下来的。”外公走前数度住院,常年卧床并发症很多,祁深洲非常熟悉这套人体感染过程。 “那我们说说话。”程伊扭头,“你不会又要去打电话吧。” “不打。” “那你先说。” “说什么?” 程伊不管,眼珠咕溜溜一转,“就说说你这几年多想我吧,什么时候想我的。” 祁深洲看了眼她,顺她话茬,“削苹果切橙子的时候、搅拌机搅蛋□□的时候、换轮胎弄千斤顶的时候......” 程伊越听越不对,肘隔着被子使劲推他,来气道,“你故意的!”都是挑的利器时刻。 他牵起唇角,“不然你想我说什么!” 程伊想他说什么,这不明摆着么? “祁深洲,你好直男哦。” “你遇到哪个异性恋的男人的不直男?” 程伊一听来了劲,像包在茧里的蚕宝宝,艰难地蠕动身躯拧个身,与他面对面,注进孤勇:“当然有!”很多男人都很会甜言蜜语,甜得她都齁。 祁深洲眼神一黯,轻撇的嘴角似有咒骂无声环绕,“是么?” 程伊知道他想歪了,稍稍偏转方向掰正,“你这个大直男!你知道有一次你在睡前给我发了个‘wanan’,我满床打滚。”她在茧里象征性地蹬动,抬眼凄凄艾艾状,“我捧着手机可激动了!” 他一脸茫然,“WANAN?然后呢?”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程伊赌起气来,“‘wanan’是‘我爱你爱你’的拼音首字母,我以为你难得热烈,结果后面你一次都没再发过,估计当时急着打游戏,手滑发拼音给我,敷衍我!” 祁深洲外公是书法大师,B城部分知名年代景点招牌都来自他的墨宝。祁深洲不仅一手好字,发消息也潜移默化使用正统的中文表述方式,聊天基本不会打错字,也不会没标点,直男难得的强迫症。所以,当时程伊才会误会,误以为那是热烈的表白。那么浓的“我爱你”由祁深洲嘴里说出来,她都要化掉了。 祁深洲拧紧眉头,死活也想不起来,“那可能就是打错了。” “我知道!后来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给我发‘晚安’,你还说不是刚说过嘛,接着给我又发了遍‘晚安’。”程伊郁闷,嘀咕道,“就知道你没句好听的。” 祁深洲无语,“我当然爱你啊,这有什么需要强调的。” 程伊猛被打了一记闷拳,想要负气地继续数落,又毫无招架之力避开他的眼风,“当然要强调啊,不然人为什么要长嘴。” “那好。以后我常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程伊。 她抿抿唇不自在,刚要张嘴,就被他亲了一下,声音在黑夜里投下松脂般柔软的暖阳,“我爱你。” 程伊震惊地欲要鲤鱼打挺,又飞快被他的臂弯弹了回去,惊讶道:“啊?” 祁深洲又说了一遍,这次顺口多了,“我爱你。” “啊——”百爪挠心,程伊手足无措在他怀里一通乱刨,眼角沁出两颗金豆子,“我受不了了!你有毒!”哪有人这样表白的,突如其来,像是照本宣科一样。 但我爱你这三个字的能量好大,在此刻沦肌浃髓,叫她无法安静,莫名其妙抽抽噎噎起来,人本来有些发冷,结果被胸中的火喷薄得一下热了起来,“祁深洲!我恨你!” 这三个字大家都说的太随意了,男的女的,亲爱的爱你,我爱你你好骚,各种爱你张口就来,全无郑重,但此刻祁深洲说来就像是咒语。 “至于么......”他松开桎梏,捧起脸拇指不停给她擦眼泪,眼里的笑意却一点没减,“是一顿吃撑了是吗?” 她也太好骗了,之前是有多缺爱,才会被我爱你砸得涕泗横流,“生病让人多愁善感。”说罢又摇摇头,“是你之前太抠门了。” “好,我以后大方。” 程伊经这番折腾微微出了点汗,祁深洲再度将她圈牢,叮嘱道,“回去还是要挂水,记得复查血。” 回去......她要回去了......“我那张照片还在吗?”程伊忽地闪过那一个夏天,反身问他。 “什么?” 程伊没管自己在出汗,欲要探身自己找。祁深洲蹙眉拦住她,“什么照片?” “就是我们去看世界杯那次。”她不爽了,“你是不是丢掉了。” “哦,”他拖长调子,知道她在介意什么,“我要是没丢呢。” “我不信!”她心中窃喜,真没丢?分手这么久他还揣在钱包里? 祁深洲牵唇,指着她让别动,“我去拿钱包。” 他换了一个钱包,不再是过去的手工牛皮,见她疑惑,说道,“出去吃饭丢过一次,再捡回来我就收藏起来了。” “真的不是不想用我做的钱包?”那是她与他一起在手工店做的,针脚有点粗糙,但皮质一流,拿出手也不算丢脸。那是她这个手残党最得意的代表作了,做完了逢人就吹牛,还曾声称自己要为这个钱包吹满十年牛皮。 “真的不是!”他懒得说那次找得多来气,一路骂着飞回B城挨着两家酒吧一个逮一个地问,找到的时候心里一个劲骂程伊,都他妈滚出生活了还要用钱包作妖。 程伊假装淡定地拿过他的新钱包,重新钻回火热的被窝,只是一打开没有看到自己的照片,只有两张他的证件照,应该是刚拍的,发型一模一样,还有取件的□□一道夹着。 她嘟囔起脸,“什么呀,没了。” “这么久了我放着前女友的照片像话?”他故意这么说,没想到戳中了程伊,她眼圈一下红了,“那你丢了?” “在在在!”他打开第二夹层,一张塑封的老照片正和一沓人民币躺在一起,他不信似的蘸蘸她的眼泪,抿了一口,确定是眼泪,“不是吧,程伊,为这个哭?” 程伊接过,细细用眼神描摹那场世界杯的最后证据,松下口气,“......我把移动硬盘丢了。” “啊?”祁深洲愣了一秒,惊得暴呵:“程伊!” “我......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没办法,分手的时候太难过,赌气把他们存储照片的2T移动硬盘丢了,现在要找过去恋爱的回忆,也只有那个忘掉密码的微博小号有几张剪影照片。 祁深洲当真气得发抖,那里几乎装了他们全部的回忆,说好这些影像要在婚礼上放映的。他转身倒了杯热水,沉下气,摸了摸她的头,“算了,不重要了。” 程伊苦恼,“可是那个夏天没了。”巴西的一切,美国的一切,B城的一切。她收集的往返机票、车票、景点门票全部被丢掉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要是有一天忘了,那就真没了。 数据时代,没有记录,就是没有发生。 祁深洲见她低落,吹了吹水的热气,替她抿了一口,捏捏她的脸蛋让她喝水,“没事,重要的是那个夏天存在过。” 程伊心颤了颤,妈的,真中听。 * 他们说到后半夜的话,没怎么说分手那段时间,倒是一直在聊巴西,巴西太特别了,直到聊到她烧退。再醒来,祁深洲已经走了,程伊面对侧手边的空空如,有一瞬晃神,好像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小白五点来过消息,问她加湿器的文案编辑了吗?图片发给她看看。 她的图全在自己的电脑上,说走就走的旅行真的不适合自媒体人,好歹得带电脑啊。 程伊两天没好好洗脸,一脸病容,随手洗了一把,量了个体温。今天体温居然正常了,不知道受谁的影响,放体温计的时候她居然打开了抽屉,合上时,嘴角的梨涡陷得特别甜。 祁深洲来电话时,程伊已经在米亚的带领下往医院去了。通话中,她承诺自己会好好挂水,保证自己完全没有生他忙碌的气。 米亚听她接完电话,心里犯嘀咕,先还不敢说话,机械地引导她上车,倒是程伊说你身上自然哲理的香味很好闻,瞬间将她俘获,谁能逃得掉梨涡美人的温柔。 程伊亲和,讲话又可爱,没几句就把米亚的语言功能调节至最大模式,开启无敌吐槽—— “他居然不让女同事喷香水,好变//态!” “不过还好我聪明,这款肥皂味的香水他闻不出来。” “天哪!你也知道!你和小祁哥应该认识很久了吧,他喝酒上脸好厉害,一杯就红!对女色倒是面不改色的。” “我都发现好几回了,他会准备一块湿巾,喝一口,然后象征性地擦擦嘴,演技特别好,要不是有一次我拿错了,发现那块湿巾很沉,我们团队都没人发现他这样喝酒!” “他对你好特别,居然叫我过来陪你挂水,他公私分得很开,之前有个......”正说得眉飞色舞,稳重的司机师傅一记急刹,轮胎磨地声划过尖厉,左前的电瓶车险险开过,估计也吓得不轻,频频回头。程伊与米亚东倒西歪地扶住支撑物,皆变了脸色,倒是米亚常遇见这种事,很快缓过来,完全没在意司机的咒骂,拉着程伊要继续讲。 程伊本来听的起劲,在这记打断里心跳加速,掏出手机假装发消息终止了对话。 吴蔚说她双标,但好像真的没办法假装那么大的时间空隙不存在。 这是一出完全没有计划的外出,所以把机票提前,奔至机场,也不算多么特别的离开。 祁深洲再来电话,程伊赶紧掐了,回复小白晚上给她照片和文案,赶紧打开备忘录编辑文案,登机前倒是记得把药吃了,直到飞机落地,在微雨的S市机场开始滑行,她才靠在座椅松了口气。 其实她有点怕雷厉风行的祁深洲会把她拎回去挂水,飞机上都担心他从天而降。 站起身,程伊察觉到自己身体发重,心知不好,开机无视几通未接,赶紧问吴蔚今晚干嘛。对方回了个回家睡觉。程伊正要说自己不舒服,祁深洲的追命电话就来了。 他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接电话,毕竟刚才拒接了好几个,愣了几秒才压低声音不悦开口:“程伊,在哪儿?” “快到家了。” “你答应我会乖乖挂水的!” “你也答应我今天会陪我啊。”程伊这时候耍赖了,她没有行李孑然一身,即便疲累,也健步如飞,一路往出租车排队区快步,就是跑的有点喘。 “程伊......”他背景音嘈杂,估计是酒局,男人囫囵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好啦,开玩笑的,我只是提前了点,本来也要走的。”她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心情更加沉重,“我今天没有发烧一切都很好,药我丢了,飞机上不让带,如果今天还发烧,我就自己去医院。” 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有人陪吗?” “拜托,这是我家!”这是她的地盘。 漫长的车队,少说都要等半小时,程伊头挨在手机上,累得想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手机上。眨眼间忽觉脚软,她赶忙扶住不锈钢把手。 她心道,得让老程煲点汤给自己补补,怎么淋场雨这么虚了。她还没有连着发过烧。想着想着眼睛酸泛起来了。 电话那头祁深洲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程伊胸口有点闷,努力透气忘了通话继续了多久,过了会,那头磕磕巴巴递了声儿来:“米亚......跟你说什么了吗?” “啊?”程伊有点难受。 祁深洲中午搞完客户,回酒店开视频会议,一进大厅就听见米亚换了身连衣裙往外走,他奇怪她不是在陪程伊挂水吗? 米亚说,那个女孩儿有事,我们到医院门口,她说自己得赶紧走,我感觉挺急的,就送她去机场了。米亚说完还特别得意,一副人家完美完成组织任务的请赏样。 上车时程伊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下车就不肯了,中间肯定出问题了。祁深洲再打电话,她已经不接了,这直接导致视频会议上,祁深洲对米亚这期的汇总横挑鼻子竖挑眼,气得她酒局中间溜号,跟客户抱怨小祁哥要她重写汇总。 客户挽留,她阴阳怪气地说,领导变//态没办法,抱歉,不能陪大家了。 “是不是米亚跟你说了什么?”祁深洲无力,“程伊,不是我......” “没有!”程伊打断,委屈涌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我没有不开心,我真的有事,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情绪化,我也有工作......我又不是围着你转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越说越难受,胸闷得更厉害了,喘得前面的女人频频回头看她。 程伊抱歉地摆摆手,别过身去,那人小声问是不是不舒服。电光火石,程伊按下挂断,捂住胸口,向那姑娘投去恳求的眼神。 透不上气,地转天旋,感觉快死了。 第41章 Chapter41 Stay Rea……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听起来很严重。” 这个故事走向,听起来下一步应该是女主角患绝症,男主幡然悔悟, 方知工作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若为生命故, 两者皆可抛。接着放弃一切, 寸步不离守在病榻前,上演蓝色生死恋。 主持人的银边眼镜又滑下了鼻梁,为程伊惊心动魄的叙述揪心。程伊失笑,想等采访结束了提醒她,下次试试日本的镜托。 “我很少生病, 那次真的是一个教训。”程伊一反玩笑状态, 盯着镜头无比认真地说,“大家记得使用加湿器一定要用纯净水、蒸馏水或者煮沸后冷却的水, ”一字一顿, “不!要!用!自!来!水!” “哈哈哈哈哈!”主持人回忆起了什么,下意识抬起手又赶紧缩了回去,恍然道, “是那次?你那次发了微博。” “是的, 我特意写了篇长微博。以前真的不清楚为何强调加湿器要用纯净水,只当是水质差会影响加湿器的寿命, 这次算明白了。” “所以因祸得福了吗?” 程伊摇摇头,“我觉得我们都不算特别好运的人,但总体来说也不算倒霉,阴错阳差时刻在发生,错过几年都算幸运了。我这场病生完, 全当给大家当科普医学知识了,”她对着镜头再次强调,“大家记得啊,加湿器、雾化器或者家庭吸氧加湿的水,任何需要小分子吸入的水分都要用很干净的水,不要懒惰图方便。” 任何事情,不论生活还是感情,都不要偷懒! 一分付出,一分健康!一分治疗,一分疗愈!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程伊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吐了两次,气味呛人,下出租时很抱歉地多转了10块钱。 急诊量体温39度8。同是39度8,今天比昨天状态差多了,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让人变得好勇敢,烧成那样都没感觉,这会一个人,就跟条死鱼一样,挪都挪不动。 程伊打了个电话给老程,接着很没素质地在急诊占了两个座位,蜷成一团,张着嘴巴乱喘气。太难受了,感觉快要去见妈妈了。 不到二十分钟,老程拎了个白色帆布袋,气喘吁吁赶了过来。程伊刚好对着地面干呕了完,胸闷缓解,略微舒适,于是开了那个见妈妈的玩笑,程汉生立马就变了脸色,都没管她还发着烧,愤怒地搡了她一下,呵斥道:“年纪轻轻胡说八道!” 完全没有生病时亲人该有的温情。 程伊被突然的呵斥吓呛,嘴巴一扁,戏剧地掉眼泪,一哭起来没个停。 本来就不舒服,玩笑还开错了,老程凶她,男朋友依旧依旧依旧永远永远永远不在位,好难过。 她一边抽噎一边抹眼泪,看起来特别可怜,程汉生揽着她往拍片子的楼走,脸色讪讪,“哭什么,多大了。” “你凶我。”她下巴颤得像冷风吹打的油菜,眼泪水落得直往他搀她的手背上打。 “我……算了算了,童言无忌……”程汉生拍拍她的背,又利索地蹲下,拍拍大理石瓷砖地,嘴里碎碎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程伊拉他起来,“脏。” “下次不许乱说话!”他很介意这些生生死死的。 “知道了,我就是难受了,快点吧,我想挂水了。”她喘不上气,如果身边是祁深洲,她肯定连走都不愿意走。面对同她一样玲珑个头的老程,不好意思耍这种小孩子的赖皮。 由于有胸闷气促症状,程伊拍了胸片抽了血,结果不太好。交流后,医生认为她是加湿器导致的过敏型肺炎,建议除了抗生素治疗还要加上抗敏药物。 程伊惊讶,她没有咳嗽咳痰症状,怎么就肺炎了,至于么? 医生倒是不意外,听诊后表示有少部分人肺炎不咳嗽咳痰,只有体温升高,“不过具体还需要检验结果,我现在说的是推测,不过按照经验来说,八九不离十。” 他平静的表情给人很强烈的信服感。程伊撑着头,疲惫地点动表示附和。她拿着血结果拍了张照给祁深洲,问他上次白细胞多少,那头着急来电,老程在旁边,她不方便接电话,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着,搞得人心烦。 老程一旁听着,一直劲点头,“我女儿就是生活粗心,没办法,”见程伊走神敲敲她的肩,“听到没,以后那些人给你的东西不要乱试,加湿器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 “谢谢您啊,”老程鞠起一脸皱纹,伸出手感谢医生,“医生贵姓?” 男医生淡淡指了指胸牌:“姓林。” 程伊瞥向老程,人像闷在透明瓦罐里,发不出声。急诊坐诊的是位年轻男医生,五官端正,皮肤白皙,配上白大褂的制服保证,妥妥优质婚恋场资源,她心里好笑,想到那个一斤铁和一斤棉花谁更重的脑筋急转弯,心头盘算,也不知道24小时待命的医生和24小时待命的投行谁更忙一些? 果不其然,一出来,老程就忘了程伊有多难受,两眼发光,赞不绝口,“这个男医生有点东西啊,一下子就想到加湿器导致的!年纪轻轻很有经验。” “还行吧。”干急诊医生的,不见多了她这样的傻缺吗? 老程浑然不觉她的零兴趣,还在那儿感慨,“一表人才啊,读这么多年书头发还挺多的。” “......” “看样子应该不到三十,最多三十一二。” “......” “你说他结婚没……”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恰是此刻,祁深洲电话又来了,程伊赶紧接起,语态自动黏黏糊糊起来,“我快死了!” 老程瞥了眼她,自动住嘴。 程伊难受死了,咳了口痰做培养,老程代劳送去化验室。她倒在急诊挂水的地方蔫蔫巴巴。 祁深洲一边搜索一边问,“用的是超声波加湿器吗?” “嗯,感觉内核没有什么创新,只是换了身设计,比之市面上同类型加湿器就多了个漂亮的蕾丝。” 祁深洲沉默了会,“还烧吗?” “嗯,刚刚39度8,比昨天难受,”她这边烧着,人高代谢状态,手机也没消停,一边打电话一边接收微信消息。小白问她是不是忘了把文案和图片发她。程伊面对催促,心头烦躁,被护士戳得哆嗦,左右夹攻,心里委屈起来,“为什么每次有什么事儿你都不在。” 以前是,现在是,感觉以后也差不离。 祁深洲也力不从心,但惯于一个人承受情绪与压力的结果就是在该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也说不出,“程伊……” 她先行放弃,说了也白说,“你先忙吧,我要挂水呢。” 程伊呼着烫人的热气,情绪起起伏伏,状态逐渐走低,约莫挂了半小时,她又开始喘,平时腰不酸腿不疼,此刻症状全数出现,毫不留情折磨她,人歪倒成扭曲的姿势,半团在座位上,像是垂危的人。 什么叫病来如山倒,她算是明白了,呼吸都是错的。 老程先还没把她发烧当回事,吹热水得间隙抬眼,叹了口气,摸摸她的额头,一个个急诊床位看过去,往护士服务窗口来回跑,好声好气求了好几回,先被厉声拒绝,“床位是需要排队的,很多座位输液患者都在等,急急急,谁不急?” 他赶紧赔笑脸,不断说抱歉,没会溜了一圈,看到两个人输液结束,又硬着头皮到窗口去问,如是四回,市井人士的死缠烂打功夫最终获胜。 老程拎着水杯和帆布袋赶紧将床位占好,回头才把颤颤巍巍的闺女搀过来,看她走得东倒西歪,好笑道,“还指望你养我,就你这样……” 程伊都没力气反驳,是啊,就她这样,能指望啥。 三袋水挂下去,程伊撒了两泡尿,到底用了激素,人神气得特别快,她试图编辑备忘录里的加湿器广告文案,最终又打消了这个计划,全数删除。【加湿器不接了!】 小白连发一串感叹号,程伊再次坚定,【不接了!我不要钱了!】 小白的感叹号飞快上弹,直到占满整个屏幕。 程伊懒得解释,【看我微博!】 陈真心精心编辑了一大段,顺便拍了张输液照——白嫩的手背上触目惊心的胶布缠绕和输液淤青,看着瘆人。网友一通关心,亲如家人,顺便对加湿器的认知加深。网友们一活跃,程伊脑子就活了,依靠互联网而生的人很容易丧气也很容易打鸡血,友好博主纷纷转发,流量来了一波,微信上的关心震个不停,把祁深洲的消息压到了底下。 Q:【陈真心,有空发微博没空回我消息?】 陈真心:【你要加班我也要加班!】 祁深洲试着拨了个电话,程伊看了眼趴在床边斗地主的老程,还是选择了拒绝,【我爸在。】 Q:【等我回来需要我拜访一下叔叔吗?】 陈真心:【你觉得,你的双腿保得住吗?】 按照程汉成的脾气性格,动手是不可能的,但是给脸色是肯定。 祁深洲第一次去程伊家,愣头青,屁也不懂,市井老程一句话一杯酒,不喝就是不爱他女儿,祁深洲唯恐被丈人看扁,被灌得吐了三回,就这样还被老程说小伙子酒量不行,靠不住。 明摆着为难,现在看来更糟糕。 Q:【能帮我说两句吗?】 程伊推推老程,“你说,我找个什么样的啊?” “什么什么样的啊?”他也是霉,大王出出去被对方炸了,作为地主留了一张小三在手上,人家一轮轮出牌试探,都出到单张Q了,他还是要不起。 “对象。” “反正不能是你第一个那样的。” “他怎么了!不......挺好的吗?”程伊一噎,急了。完全忘了当时自己哭得多惨,老程多着急。 “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就你一天天贴着。”他语重心长,跟她掰扯起来,“听我的,找个喜欢你比你喜欢多的人,这样日子好过。” 第42章 Chapter42 Stay Rea…… 程伊的男性朋友程汉生见过不少。 一个叫家乐宝的, 来他这儿用进价拿了三箱车厘子,利润都是小钱,出门是朋友, 能帮程伊稳住的人脉绝不会从他手上流失。只要安全, 多交朋友总是无碍。 但祁深洲,从父亲的直觉来说, 不管他自身条件如何, 程伊还是陷得太深了,这恋爱谈得太累了。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孩子谈个恋爱整日哭哭啼啼,总想她乐乐呵呵,就算清贫又矮胖也好过高帅而扎心。不过她们这种年轻女孩儿就喜欢那种不实用款,说了也不听。 眼见女儿年纪大了, 他发愁, 不过听说她们这行结婚都晚,结了也得离个一趟两趟, 又想着算了, 随她吧。 回到S市,老程的好汉水果店也是几天都不开张,买水果来的人问起, 附近的门店老板都会帮忙答复:这家女儿生病了, 老板去照顾了。顺编挤个眼色,你懂的, 女儿奴嘛。 程伊输液四天,一时昏沉,一时神气,时间的刻度被拉长,好像过了大半年, 以至于吴蔚来她家时,久别重逢一样。 程伊一张脸蛋素了一周,好不容易粉饰的成熟感彻底青葱了回去。 吴蔚跟老程问了声好,老程一看是程伊的好闺蜜,赶紧去水果店拿点新鲜的水果。 “真爱的代价果然暗中标明,”吴蔚拉过程伊的手,细细抚过几星针眼,咂咂嘴,“我觉得这个价格我付得起。” “还有别的呢。”程伊将手机摊在她面前,“给你介绍,我的新男朋友。” 经过这几天,她飞快适应了异地恋的节奏,一回生二回熟,电话恋爱是长在她基因里的东西,也是讽刺。 吴蔚秒懂,浮夸地演绎惊喜,“小身材大智慧,不错不错,新新人类,新新爱情。” “是吧,不过,”她话锋一转,暧昧挤眼,“实际不小。” “我不想听。” “哦,我也不想说。” “你很喜欢分享这种事。” 程伊反问,“你遇见过小的吗?” 吴蔚一顿,“我没有比较的空间。” 程伊“哦”了一声,略过这一part,“我告诉你,多看看,就知道为什么要吃回头草了。”不是爱情的力量,是生活的真相。真实地催人泪下。 吴蔚噗嗤笑出声来,“程伊,你胆子太大了!”吴蔚实在羞耻与好友聊这种事,偏偏程伊和家乐宝那帮gay友混多了,讲话尺度大到咂舌,她可能自己都没发觉,现在的她很爱分享这种事,吴蔚很想提醒她,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就没劝过。也许她的怯缩是错的,不该劝人和她一起缩回壳里。 “程伊,我想恋爱了。” 程伊还在讽刺,拿起手机摇摇,“这种恋爱谈吗?” “谈。” 程伊翻白眼,也真是不挑剔。如果手机信号那头不是祁深洲,她不可能考虑异地。她给吴蔚推送了三张微信名片,吓得吴蔚手软,来回比较,问,“哪个比较好下手?” 问题很流气,态度却丝毫没有放浪之感。 “当然是要聊了才知道啊,”程伊让她三管齐下,找个顺眼的着重下手,“你慢慢了解,慢慢筛选。逐一击破,就凭你这个三天加班两天熬夜的工作,估计明年都不一定找得到合适的,视频网站都是常态倍速了,既然24小时的生活无法倍速,那就多频道同步收听吧。” 程伊见她犹豫,了然地拍拍肩,“放心吧,是平行信号,不会打岔的。” 程伊家在学区,每小时都有下课铃和上课铃,铃声一响,躁闹鸡叫,铃声二响,一片沉寂,铃声再一响,又一次吵闹的循环开始。 来来回回,一惊一静,微风中哗啦呼过窗边绿萝,好像时间的进度条慢悠悠,能清晰听见细细的流动声。 程伊和吴蔚在房间耗了一个下午,一边八卦这三个男人的详细,一边翻阅她小时候的照片,吴蔚说这是她度过的最像高中时代的周末午后。 程伊最后一次这样生病好像还是高中,“你来探病了吗?” “我没有,我在读托福班。” “哦,对。”程伊嘻嘻一笑,那天来的人太多了,虽然现在都散了,但当时一个房间都挤不下的热闹还历历在目。年轻真好,现在哪儿凑得到这么多人来看望病人啊。不过,如果垂危或是过世,自是另说。她妈妈走时,全校师生来了大半呢。 四点多又量了个体温,37度8,没有再高烧。 程伊莫名其妙心里失落了起来,健康了就又得做回无坚不摧的大人了。她这两天被老程当宝宝一样对待,祁深洲也是好声好气,处处顺她,小姨恨不得拿起勺给她一口一口喂饭,再加上这个烂漫的少女午后,她想继续病下去了。 做大人好累。 * 祁深洲说自己下周回来,说的时候带了点不确定,小心翼翼怕她生气。 她敷衍地安抚他,随你随你,忙吧忙吧,我不是那个世界跟着你转的程伊了。 他来劲了,反问她,“你的世界什么时候跟着我转了?” “我整个大学都跟着你转!” “程伊,良心呢,多少次我打电话给你,你都在玩,有一次我回国,你居然去青岛旅游,我圣诞节……” “祁深洲!你又不让着我!”她故意委屈,见他立马歇了声,好笑得哼了一声,“好啦,我心情不好,写稿压力太大。” 青岛那次就是她不想每次他回国,她都围着他转,特别没尊严,所以特意给自己安排了事儿,气得祁深洲是上蹿下跳,最后他们赶在离别前的最后一天见上一面,告别时她可后悔了。其实,跟室友们在青岛,她并没有获得想象的没有男朋友的自由,思念比之他在美国还要厉害。 当然,大学的事儿不说也罢,三观、激素波动时期,性格尚未成型,掀翻了天,来来去去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逗趣儿说说,万不能再较真,只是眼前这遥遥无期、东一榔头西一拐杖的异地恋,才叫人尴尬又无语。 今晨,程伊睁开眼睛,都不信自己又恋爱了,好像,这件事发生或是没发生,对于她的生活而言并无改变。 依旧是没有早安吻,依旧是没有睡前炮,依旧孤身一人迎接朝暮。 由三甲拥挤急诊转战到家附近的小诊所,配了药,闲适地在二楼小隔间挂水,小姨中午给她送饭,三菜一汤。 吃完饭,程伊一边挂水一边写公众号的稿子,写了三天,资料拼拼凑凑终于搞完一篇,终稿阅览到一半捂着心口作呕——极尽夸张渲染,各类辞藻堆砌,辅以金句加成,把文章装潢得样板风十足。 她颓丧得都不想说话,将文档发给吴蔚看,附赠了句吐槽自己的话:【我终于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吴蔚:【?】【很不错啊,怎么了?】 程伊心情败得很,【我们念中文,老师第一课就是告诉我们,文字最好简练干脆,把事情说清楚比之成语、修饰、排比这些外在都重要,我现在写的东西完全是背叛了我自己的专业。】 吴蔚:【现在有几个学中文的还记得老师说的话,你能记住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在想着文字变现,你的拧巴说明是有追求的。】 有狗屁追求,不过是又贪清高又贪名利罢了。 程伊在写市场化内容的时候极其容易自厌,但社会人最厉害的就是调整情绪。她深呼吸,放空大脑,校对完内容与别字,冷静地发给小白,让她找人帮她排版,【帮帮忙,姐姐病着呢!】按理说,现在公司应该有人跟她公众号进程才对,怎么就没个人管她,还是小白在跟。 但装死偷懒没能成功,小白:【哼,有些人病着也不妨碍谈恋爱!】 程伊一愣,怒拍桌子,白梦轩这个大嘴巴! 程伊不会主动告诉白梦轩自己的私事,曾经喝嗨了害羞透露自己大学有过一个很用心的前任也在S市,自此被抓住小辫子,再逢见适婚男青年总会被八卦的白梦轩问询是那个男的吗? 她从来坚定摇头,现在好了,祁深洲的身份直接暴露,加之他太喜欢让好朋友来照顾她,和邱明奇同盖一条被子的白梦轩必然是知道了,透露给小白也没什么奇怪的,程伊的恋爱并不是什么秘密。 邱明奇送程伊去过一回医院,老程以为是暧昧期朋友,还问他什么工作、多大了,搞得两厢尴尬。程伊非常想数落祁深洲这一点,到底有没有点数,就这么放心自己的朋友,完全不担心被挖墙脚吗? 想着好笑,立马合上电脑,有男朋友的好处立马体现,想他的时候,不用干想,不用克制,直接追电话过去—— 程伊:“给你讲个鬼故事!” 祁深洲秒接:“我先给你讲一个吧。” 没想到会被他抢先,她抻了抻腰,懒洋洋道,“行啊,吓不到我怎么办?” 祁深洲低笑,“那就赔你一个承诺。” “啊,这……”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她故作失望,又吸了口气,没怼回去,“说吧。” 第一声鸣笛是由电话里传来的,第二声立体环绕,程伊惊讶的抬起头,盯着小诊室的白墙,瞳孔地震,左右张望,只有四堵白墙。诊所是门店改造,二楼只有很高的地方有个小窗,她根本望不出去。 程伊抓着电话压低声音,“你在哪里!” 祁深洲合上车门,脚步落在地面,狂喜的巨浪拍岸袭来。这座城市,十足美好。 他调戏她,“吓到了吗?” “没有,”她咬住唇,将输液滴速调快,“你经常这样。”大学的时候,他常有这样的“惊喜”。 他径直往那家诊所走。本来早该到了,被导航溜,废了一阵功夫。这条路上都是老店面,诊所隐没其中,让人好一番寻觅。 “你在楼下吗?”程伊紧张,手刚握上门把,程汉生与小姨说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就是一个急诊医生。” “我同学是那个医院心内科的护士长,我帮你问问,长什么样啊?” “和伊儿之前的男朋友有点像,白白嫩嫩,高高瘦瘦,就一小白脸,我估计她就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 “哈哈哈,小姑娘都喜欢。” “你们这些女人哦......” 程汉生日晒风吹的深色皮肤上爬满了程伊陌生的笑,怎么说呢,有点为老不尊的那种意味。程伊又气又恼的羞态刚浮上脸颊,立马僵住,眼睛骨碌一转,小姨大笑时分手恰搭在程汉生前臂的亲昵姿态同时落入眼帘。 一时没注意到里间门打开,乍一见程伊,三人脸色皆是一变。 小姨先反应过来,迎程伊走来,扯笑道,“是要上厕所是吗?怎么自己提着水就出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我就在门口,你喊我啊……”她自然地抬手接过补液,搂过她的肩继续喋喋不停,“刚给你倒水就知道这么几杯水下肚肯定要小便的,你随你妈,膀胱小,喝一点点水就要跑厕所,哈哈哈哈。” 程伊顿在那里,直到小姨的手把她往楼梯口推,才愣愣反应过来,机械地抬腿下楼。祁深洲刚行至玻璃门外,看到程伊,手下意识就扶上了玻璃,在看清身后人时手里正在通话的手机垂了下来。 他探寻地望了过去,只要程伊给他个眼色,他就推门进去打招呼。 总要来的。 程伊家人并不难缠,只要诚恳,都能揭篇。只是四目对望,程伊慌张地避开了眼神。 “这么辛苦挂水还在工作,我看你这个工作还不如人家坐班的,跟领导请声假就行,说没个上班点,可也没个休息点啊,我看不稳定……” 小姨絮絮叨叨个没完,听得程伊五味杂陈,那一两秒的暧昧瞬间被她心虚时刻的话痨症状锤死,程伊突然想反身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 第43章 Chapter43 Stay Rea…… 程伊出生就比较小只, 才五斤,幼年体弱,被抱去看病是家常便饭, 程汉生在开水果店前是修车的, 程伊妈妈做老师也比较忙,白天没空, 陪的一直是陈美娟。 她没有生养, 老公是个赌棍,终于在三十五岁那年甩脱,成功离婚。在那之前,程伊家是她的避风港。 程伊和小姨很亲,加之小姨与妈妈姊妹情深, 她从不怀疑她与程汉生的关系。 猛地瞧见, 是扎心的。 也许不该那么形容,但程伊真的有一种背叛感, 很强烈。 记得小时候一次闹别扭, 原因忘了,只依稀记得程伊扯了针头就往外冲,小姨当时就说, 别看人小, 胆子真大,哪个小孩见血不怕, 就她滴滴拉拉手出了一路的血,一点没说疼,一看就是人小鬼大的犟丫头。 程伊站在洗手间,忽地涌上这个画面,滴血狂奔, 她也想像小时候一样,这样疯狂地表示不满。只是看了眼手背稳固的输液针,又看了眼门,心软了下来。 不是怕疼,只是想到门对面,站着一个同样心乱如麻的小姨,又把孩子气咽了下去。 这件事换任何人旁叙,作为局外人,程伊都不会认为哪里不妥,男女之事总是自由的,何况男女现没法律关系约束,无从谴责。但于局中的程伊来说,很难接受。 她极尽克制,冷静地走了出去,预想中,至少会面对小姨或者程汉生心虚的眼神,结果一推门,祁深洲、爸爸、小姨以及诊所空闲的一位老医生、一位老护士、两个挂水的小孩占领了不大的诊所门厅。 见她出来,就像接新娘子似的,喜气洋洋,除了程汉生脸上是虚伪的假笑。 “伊儿,你朋友来看你。”程汉生故意加重“朋友”二字,呛得祁深洲喉结滚动。 倒是陈美娟会看眼色,将他们往楼梯处引导,对祁深洲笑眯眯说:“听说伊儿不舒服,来看看是吧,她在二楼,你们一起上去吧。” “这几天来看伊儿的人是不少。”程汉生双手负背。看到祁深洲,人都挺拔了起来。 两人无声无息,眼神交流—— 程伊拧眉头,给他使了个眼神:“没让你进来啊!” 祁深洲往陈美娟那处撇了下嘴:“被看到了,我总不能不讲礼貌吧。” 程伊翻白眼:“净添乱……” 祁深洲好笑:“傻子,总要面对的。” 程伊心情复杂,本来就没有计划,再加上中年“事故”打乱节奏,抬脚机械地往上走,祁深洲虚扶她一把,由陈美娟手里接过盐水,礼貌道:“小姨,我来好了。” “好好好,我个子矮,还是你拿方便。”陈美娟看祁深洲是真顺眼。这几年他长开了,下颌线比以前硬朗,以前是阳光,现在是成熟,体格也壮了不少。本来往外张望只是看外头站着个男孩一表人才,看着不错,正心叨,就见他径直推门而入,朝她深鞠一躬。要不是程汉生变脸,她是一点没认出来。 程伊看男人有远见这一点都遗传了她妈。 老医生看着程伊长大,自然很关系,拉着程汉生调侃,“怎么都没提起过,不上路子啊,老程,你这女婿是一表人才啊!” 女婿二字一出,楼梯上的三个人皆是一愣。有些关系你不挑明,好像也没那么长远,一说这词,就像盖了戳的法律关系。 塑料盐水软袋在祁深洲手心皱褶加深,同时,皱褶在程汉生眉心刻下深深的素描痕迹,他扬起嗓子,本能地反驳,“哪有,伊儿现在不想找,人家互联网,搞的都是自由主义,婚姻这种东西只有我们这种落伍的人才稀罕。” “那这是……”老医生压低声音,嗓子里一口浊痰,卡得几人心头不上不下。 “朋友,都是朋友。”程汉生打哈哈。 “哦,”语气听来甚是惋惜,嘀咕了声,“这个小伙子长得不错啊,可惜了。” 程伊看了一眼祁深洲,带点嫌弃和质疑:“你长得哪里好看了?” 他有了盘算,眸中算计未消,朝她飞眼:“你最好看。” 为了撇干净祁深洲的可能性,把程伊的婚姻意图也一道给抹干净。看来,老程对祁深洲看来是非常不满意。 程伊走到小房间门口,就打发小姨走,语气间并不那么温柔,“小姨你下去吧。” “那你有什么事叫我,我等会三点半去接那家小儿子,”她拍拍兜,摸手机,“哎呀,我走前给你发消息吧。” 陈美娟不工作,常去别家做做小时工挣点钱,说话做事很会看眼色,看他们样子就知道不是简单的朋友,估计早和好了。她麻溜地转身,只是狭路相逢,程汉生不放心,迎面走了上来,看见陈美娟也不尴尬,仿佛刚才亲昵的动作没有发生,三步并作两步直往程伊那里走,指着祁深洲装失忆,“小......什么......” “祁深洲。”祁深洲第无数遍自报家门。 “哦哦哦,你看我这记性,伊儿朋友多,她就是这样,人缘好。”他挤出笑,冲祁深洲点点头,精明地打量了圈,倒是人模狗样,一点没变,就知道骗她女儿。他一副主人姿态,展臂引导,“进来坐啊,小祁,就是有点小。程伊小时候都在这里挂水的,”说着冲程伊挑挑眉,“是吧,程伊。” 还程伊嘞。 程伊本来就别扭,看他打扰难得的二人世界,愈加烦躁,清清嗓门,“我跟他有话说,你先出去吧。” 程汉生一噎,“这……” “把门带上。” 程汉生左右扫视,知道自己留着也不对,主动退了出去。 门合上后,房间陷入几秒安静,程伊与祁深洲四目对望,眉眼立马盈满笑意,他刚要开口,就被程伊的指尖抵住嘴唇,看她口型,应是说了个“等等”。 程伊身体一斜,重心往右腿压,毫无预兆一把拉开门。 门外,程汉生眼前一闪,猛地倒退一步,站军姿样杵得笔笔直,支支吾吾道:“我……我问问你们要不要喝水。” 空气中炸开一道娇横:“不要!” 门再度合上,外面很快响起下楼的脚步声。程伊长出一口气,懒懒地挤出笑意,张开双臂,“还不抱我?” 仅一步之遥,祁深洲把她输液的手按下,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吓到了?” 程伊睫毛一瞬间就湿了。她埋在淡淡马鞭草味道里,摇摇头,“没有。” “看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揉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语气却并不焦虑,似乎还很兴奋。至少,他们在往前走。 “不用管我爸,他看谁都不爽。”是的,别看老程着急,嘴上热情张罗未来,道理一通一通,实际上哪个男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那我也比‘谁’、‘谁’要高一点吧。”他话里有话,程伊假装听不出来,推推他,“回来几天?”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不走了。”见她不信,他眨眨眼,“信我吗?” 程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脸色讪讪,她才发狠地娇怒起来,没输液的手使劲搡他腰际,“死骗子!现在还骗我!” 当年他回国,也说不走了,结果出差出得比谁都勤,一点没比在美国好,至少那会还有个归期。祁深洲任她动手,也不躲,就这么笑着,眼见她嘴巴一撅,眼睛里冒泪花了,才接话道,“那再信我一次?” “想得美!” 信或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呢。 程伊还有一袋水没挂,但她等抗生素一结束就开始撕胶布,自己拔针,还指挥祁深洲替她按压。 “挂完再走吧。” “不要,还有一袋就是普通的盐水,前两天吃不下东西,医生怕我脱水给我挂的,现在吃得下蹦得高,可以不用挂的。”她眸光一聚,提醒道,“准备!” 一记微微的疼痛。药到针除。 程伊要抓紧手头的时间跟祁深洲在一起。以前那点不快乐就是想太多。 离开时,老程在一楼与老医生吹牛,一旁的输液凳上,陈美娟正在打毛线,程伊这刻意识到,其实他们一直相互扶持地生活着,只是借了个姐夫小姨子的名义。常一起吃饭,一起照顾她,一起……啊!烦死了。 程汉生嘴巴张了张,显然没准备好她的“新”恋情。程伊完全没理,反手一个十指紧扣。哼,你不给我说,我也不给你说。 倒是祁深洲记得打招呼,别过身子,朝他们半鞠身,“叔叔、小姨,我们先走了,不好意思,下次来拜访您。” “还有一袋水呢!” “针怎么拔的?” “不挂了?” …… * 绿油油的阴雨天,阴霾缝里渗出晴朗。 程伊将电脑塞进祁深洲怀里,抓紧时间往回走,“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做什么?” “我把明天的衣服都配好了,得带着,这样省得回来拿了。”回家一趟是为了接着几天不回家。 程伊已经不再去计较,祁深洲耽误了自己生活多少事。围着他转就围着他转好了,反正她开心就好了。 “白老板那个?”白梦轩提前半个月就在朋友圈张罗,一顿招兵买马。 “啊!你知道!”程伊兴奋地扯他袖子,“你去不去?” “我不去。”他摇摇头。祁深洲厌烦工作外的聚会。 “可是我去啊。”程伊期待很久了,可明显参加party会影响他们二人世界,祁深洲的时间真的是按秒计算的,于是她抛出橄榄枝,“你可以考虑参加我们B城大学在S市的同乡会,我们经常聚会。”今年大家都各有安排,所以准备聚一次室内、再聚一次户外。这是室内的一次,白梦轩特意腾出湖新湾的别墅,程伊期待已久,一些室内装饰都是她在张罗。 “这个同乡会居然还在?”毕业回家后,程伊经常参加,她算是元老级的组织者。程伊曾试图拉他一起,无奈他太忙了,一两回也就彻底作罢。 “是啊!也不看谁是顶梁柱!”她特别骄傲。 “是交际花吧。” “祁深洲!”程伊瞪眼睛,下一秒扑到他背上,“你不许这么说我。” “啊?”他想表达程伊善于交际。 “交际花不是褒义词。” “是那种意思?”也不一定吧。 “反正我不喜欢。” “好,那我不说了。” “嗯。” 程伊不想承认,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很善于交际。 晚间,祁深洲错用的玩笑词就完美应验了。 小白说公司美工排版要后天才能排上,手上活太多了,于是程伊找到传媒公司的朋友——一个PR介绍认识的朋友帮她排版。 这位男性之前对她示以过好感,不过在她推拉后没了交集。社会人就是这样,计较一番,发现付出高于回报,属于风险类感情投资,就赶紧收手,没什么感情上持之以恒的追逐欲。程伊这次找他是有点厚脸皮,但因为生病耽搁,出稿时间紧,新的公众号排版比之过去的单一故事集复杂多了,涉及很多动图、影视图片清晰度、水印、引用等,这会才更了几篇,还在试水阶段,没形成可用模板,她不太上手,淘//宝那种就怕内容泄露,所以熟人比较靠谱。 她支支吾吾找过去,特意划清关系界限,说算私活,给他结钱。 那边自是应承,一边与她交流,一边话语撩妹。 祁深洲挽起袖子瞥来第三眼时,程伊主动放下手机,嘿嘿一笑,“公众号的事儿。” 他会意地点点头,用她常用的委屈语气,“我知道你忙。” “哈哈哈哈。”程伊心虚的笑笑,不知道要怎么在求人的关头礼貌地拉开异性距离,对方发来的【怎么谢我】,她是真的不知要如何回复,她甚至连一句【请你吃饭】都说不出口。 啊,道德教育是有用的。程伊看着点餐的祁深洲,内心一阵紧揪。 第44章 Chapter44 Stay Rea…… 爱情是排他的。 程伊很清楚她和祁深洲不可能发展为当下时髦的快消男女关系, 他们之间必须是带有“牺牲”性质的孤注一掷。 她和他所处的环境拥有多样异性机会,选择在一起,除了突破过去的囿存裂隙, 也要在社会环境里适应新的关系。 校园里, 学生对爱情的信仰特别高,社会上, 爱情倒是无足轻重了许多。 程伊感受到一丝关于“自由”的挣扎。将人类的本能牢上枷锁, 以前还好说,现在自由惯了,一点点将散漫的状态收网,需要一定的“狠”,也需要一点时间。 祁深洲合上菜单, 没什么胃口, 光点了份沙拉。程伊先没注意,直到服务生小姐确认菜名, 她不信似的问, “够吗?” “够了。”他声音低哑,只凌晨眯了会,他得找个间隙抽根烟提神。 她心疼, 将菜单又往前推了推, “再吃一点。” 他搭手接过菜单,面露疑惑。 “我觉得不够。”她递了个暧昧眼神。 祁深洲轻咳一声, 慢慢悠悠开口道:“程小姐对自己的体能一如既往地高估。” “管他骡子还是马,得健康的时候遛!”她不示弱。 服务生拿着个IPAD来回在他俩之间扫视,愣是没瞧出关系。 祁深洲再度翻阅菜单,“那行,改成生牛肉片沙拉。” 程伊打开大众点评, 刷图片和好评,扫了眼生牛肉片沙拉一脸嫌弃,“啊……带血的。”团团翠绿上几片猩红,完全没食欲。 “不是在写电影的文章吗,你可以想象你对面坐着个汉尼拔。” 祁深洲自然地将餐巾布垫在餐盘下,展平至运动裤上,低笑自己有一阵没健身了,肚子上的肌肉块悉数背叛,那天程伊还惊喜地爱不释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几年……肩头陡然一沉,对面的程伊毫无察觉,点了两份牛排,一份西冷一份T骨。 “一份七分熟,西冷帮我五分熟。我也试试生一点的,”程伊点完餐,强调道,“我没有在写电影,我只是通过信息串联,做主题分享,只是每次文章需要有电影元素加入而已。”说到一半,她盯住祁深洲,嘴角来来去去撇动。 “哦。”他并无兴趣地应了一声。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其实她不介意他帮忙。恋人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没必要在社会资源利用上划分楚河汉界,帮了就帮了,遮遮掩掩什么。 祁深洲深呼吸,想了想,“本来要说的鬼故事是什么?” “啊?”都忘了那出让男性好友照顾女朋友的调侃,“那天邱明奇送我去医院,我爸差点认他当女婿。” 沙拉送了上来,但他没了食欲,搁下餐叉,“程伊,当时你到底怎么贬我了?”居然让程汉生能这么厌恶他。一面之缘的邱明奇都能当女婿,他却要被横眉冷对。 “忘记了。”她哭到失忆,加之人情绪上来什么都能说,效果差不多就是杀女仇人。 他压下无奈,调整策略,“那就再夸回去。” “夸什么?”她故作不解,“你有什么值得我夸的吗?”现在她特别满意的点,根本没法给别人夸。 “说……你非我不可就行了。”现在哪有劝得开孩子感情的父母,只有对感情不够坚定的孩子。 程伊捂着嘴巴靠向椅背,拧起眉头,“祁深洲!你好自恋!” “怎么?”祁深洲拨了拨手撕的不规则生菜,随意叉取一片,故意反问:“不是吗?” 程伊噎住,说不是也不对,说是也不对。 手机连环震,震到不容忽视。有很多要点需要确认与商议,对面也不是她这个话题领域的熟手,一通打字打到手软的回复里,程伊选择了通话。手边,牛排被祁深洲切成了小块装在了打包盒里。 这种无需多言的默契,让人心暖。 程伊抱着电脑坐在后排,祁深洲则驱车带她往家赶,忙碌一时倒置—— “这个部分字体可以大一点吗?但是要秀气点,不要你们广告公司那种红色醒目。” “嘿嘿,对,有点土。” “麻烦了,动图可以降低帧数吗,因为这段内容最好可以配合画面食用,不然效果会减半。我怕加载太久,读者没耐心或者已经拉下去了。你也知道现在是速食” “哈哈,真的啊?”程伊在专业的部分,非常认真地提出要求,待到交流中对方插科打诨时,语气又躲闪起来,“那个……其实也还好……” 了解男女规则后,完全没法再像学校里一样理直气壮。她戴着耳机,内心依旧煎熬,明知祁深洲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心虚,她自己都没发觉,通话间,自己的声音蚊子一样嗡嗡了起来。 驶入地下车库,祁深洲沉着脸掏出烟盒冲她扬了扬,选择去抽烟。程伊一个人在车上,电脑屏光打在脸上,映出她渐渐自然的表情,排版交流更顺畅了些。一人时候,她话题切割得更加分明。 祁深洲乘电梯到地面,燃一根烟垂头凝思,社会男女上那一套他们这行太过熟悉了,要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他们是男女朋友,可要说介意……他妈的,就是介意,谁他妈谈恋爱能不介意这种事。 思及此处,祁深洲呼吸都粗重了。如果程伊是别人,他一定果断切割这种关系,一刻都忍不了。 他极烦借男女关系行职业之便的人。 他不舍得这样想程伊,但还是禁不住车厢中,她那让人窒息的闪躲与掩饰。 祁深洲在长凳上的吞云吐雾时分,倒是意外遇见了王清珏。 也是,玉鼎花园就6栋,不大。 “我倒是第一次在这儿遇见你。”王清珏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表情懒懒的,没什么意外。 祁深洲都忘了王清珏住在这儿,当时被安排相亲时,倒是听她提起过,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了。“恭喜你,听说视频点击量很不错。” 米亚看完视频,一个劲地说人不可貌相,平时大家应酬加班油光满面,黑眼圈挂脸上,看不出具体如何,一上镜,光一打,到底不一样了。只是她很不满意祁深洲将金融业说得那般积极向上,认为他给未来的金融小弟们做了错误的光鲜引导。 “托你的福。”她顿了顿,“还有程伊。”她加重了这两个字,特意等了等,没在他脸上看出不耐烦和不想提,王清珏复杂地咽下一口酸味,“你们是不是也要请我喝喜酒?” 全世界都在恋爱。 “翟洋请你了?”祁深洲开口一团烟雾漫出,表情拢在烟雾里,意识到有女性在,抱歉地挑了眉,将烟掐了。 “没有。”她避谈那个人,“只是你和程伊如果复合,我怎么也算功臣吧。” “哦,我们还没考虑这么远。” “那可得抓紧了,程伊不比当年,她现在是万人迷。”王清珏为数不多的几次同乡会聚餐,瞄出好几个男的对程伊有意思。王清珏对男人的喜好无话可说,百年不变的甜妹品味。 祁深洲没问程伊现在如何万人迷,只疑惑:“当年她是什么?” 王清珏想了想,“是笼在‘祁深洲’光环下的普通人。” 祁深洲眼里,程伊一直是个闪闪发光的姑娘,并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曾只是他的女朋友这样一个简单到尴尬的身份。 “‘祁深洲’是什么?” “一个有点小名气的人。” “翟洋呢?” 王清珏怀疑他是故意的,报复她方才语气里对程伊的一点冒犯。 “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 “清珏,讲点良心,翟洋不是三分钟,是三年热度。” * 程伊打完电话,见祁深洲还没回来,没由来的慌张,毕竟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她合上电脑,在地下车库一阵好找,只是四下空空荡荡,除了车都没个人。空间中持续回响她的叫喊,有点吓人,最后她兜晕了,怕自己走丢,寻着傻瓜式左左右右的路径往回走。 “你回来了?” 程伊惊讶地看着祁深洲坐在后备箱上,一根烟抽到一半,脚下还有两个烟头,表情像打了浆似的,心事重重。她能敏感察觉到他的情绪,下午只是累,现在有点颓。 他盯着她,“你去哪儿了?” “找你啊!”程伊不爽,“我把地下车库兜了一圈,好恐怖!”见他面无表情,她戳戳拿烟的手,“你去哪儿了?” “这里不方便抽烟,我去上面了。”他抬手指了指地下车库顶上,“遇见清珏了。” 不方便抽烟,那你现在在抽什么。“哦,有钱人和有钱人就是容易偶遇。”她跨坐在他身上,将他压在后备箱,调戏道,“说说看,你对王清珏有没有意思?” “没有。”他认识王清珏的时候,她就是翟洋女朋友,义气来讲,“朋友妻一生不可欺。” “哦,是嘛,可是王清珏告诉我,翟洋说他要是再找女朋友,就找我这样的,你是怎么放心当年托他照顾我的?”终于说回这个鬼故事了! 只是预料中的逗趣没有发生,祁深洲冷脸道:“程伊,你是不是觉得世界上的男人都喜欢你?” 程伊一愣,“我就是开个玩笑,我知道翟洋不喜欢我。”她才不是翟洋的菜。 他再看向她已经带了审视,没了晚餐时分的温情脉脉。 “你那么问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他丢掉半支未尽的烟,看猩红熄灭在空气里。 “祁深洲!” 他冷冷抬眼,“你要不要查一下你的微信消息?” 后备箱的盖子横在他的颈后,程伊几乎趴在他的身上,双手撑着,将他圈在臂弯里。由身体状态来看,好像她占上风,但实际毫无压迫感,乱序的心跳证明她处于气势的下风口。 “谁的?” “一个叫丁杰的,说东西快弄完了,”他抬起手,指了指手表,“这个点问你晚上出来喝酒吗?” 晚八点半,其实不算晚。 “哦,”程伊别过脸,太阳穴都跳动了起来,“我托他办事,比较急,这几天我会找……” 他打断,不耐烦道,“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祁深洲,我们要互相信任。”她深吸一口气,只憋出了这句话,很无力。 他们复合突然,密密的关系网需要一根根友好地剪断,她不想破坏任何一条关系链,更不想破坏她与祁深洲来之不易的当下。 刚才的通话里,她想,自己应该发一张照片在朋友圈,这是比较温和的划清界限的方式。 “我信任你。”他点点头,扯扯嘴角,尽量挤出理解,“在一起这么久,我当然信你。我也知道你不会去。” 这是必然。程伊怎么可能在今晚离开他去见别的男人。 只是话出口,味道怪怪的。 “你还有两通未接来电,回一个吧。”海啸在他深海般不可测的瞳仁中卷起,程伊素来伶牙俐齿,此刻也不知说什么了。她忽然看不懂了。下一秒她被他推离身体,膝盖不由一软,倒退两步。 祁深洲合上后备箱,垂眼淡淡道,“我没接,不知道是谁,你放心。” * 这个世界是否有真正一帆风顺、由校园到婚纱的爱情,程伊不得而知。 但作为一个编故事的人,她知道故事的力量,坚信不要让爱情止步于“听说”。 那些人只给鸡血,不给方法论,用坚持、坚信的洗脑式话术占领爱情话题的高地。 如果程伊在爱情上有话语权,她会说,爱情从来不是钻石,是流沙。 第45章 Chapter45 Stay Sob……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我们上期采访的是一对恋人,现场他们互相拆台,要不是有镜头在, 我一度担心他们会在现场吵起来。”主持人掩唇, 偷笑后继续,“我以前认为这样的感情是走不下去的, 但完成那期采访, 我开始接受不一样的恋人关系中有不一样的相处模式。” 程伊偏头:“是说有些人就是要吵吵闹闹才能走下去吗?” “嗯,我觉得他们适合那样的关系。他们从恋人时候就一直互相拆台,也没拆散彼此。” 看似剑拔弩张,马上要拔刀相见,却在对方“哼”的一声里飞快换上奴颜, 递过去台阶。 感情没有量身定制, 不过就是在招招式式里找到既能见招拆招又能甘愿认输的那一个罢了。 程伊托腮,仔细想了想, “确实有这样的感情存在, 我和他也有一些别人都看不下去,但我们乐在其中的时刻。” “现在我们找到了相处的边界,几乎不会再为一些事争执。但以前争执的时候, 一度觉得走不下去了。” “我们经历了几个波动期, 大学那会不算,再重逢已经是崭新的彼此了。校园时期动荡, 对感情的期待有高低,也不会调整自己的预期,后来再重逢,有了不一样的关系网,不一样行走江湖的处事风格, 我们需要再次调整彼此的期待以及相处模式。” 访谈者担忧:“这很难吧。” 程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摇摇食指,“不要低估成年人的能力。” “破镜重圆之所以难圆,除了误会隔膜,主要就是时间差里的成长。我们明明已经是崭新的人了,如果用过去的认知和模式相处,就像适应于ios14.0系统的软件非要倒回ios1.0时代,惺惺作苦态,强扭生瓜吃。” 适应更新后的软件,是复合必经的过程。 以自我为圆心自转的个体们须知,恋爱的公转关系里,没有人是完美的。 为什么我们为工作做出无限妥协都理所应当,却在感情里锱铢必较? 这太太太太太糟糕了。 “当然,感情从来都是一场主观视角与客观视角差异巨大的游戏。最刺激的部分大概就像小孩玩泥巴,满身烂泥脏兮兮,旁人看着好难受,自己却乐在其中。”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电话是小白的二号机打来的,她刻意分开生活与工作,把工作手机留在家里,还是在回家后受责任心驱使,担心程伊的排版进程,赶紧联系好排版姐姐,走后门今天加班弄。 程伊抱着电脑在客厅继续,与小白找的排版姐姐整合手头的内容,争取明天出稿。 时间紧迫,脸色也很难看。 祁深洲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打开央五,切至无声。 空荡样板间,他们各居一隅,像是各怀鬼胎同床异梦的夫妻。 她忿忿用力敲键盘,在心里做了坏的打算。 就是清楚怀疑的种子会发芽成何样,所以不愿这桩感情再那样狼狈收尾,宁可断在好看点的地方。只是,敲打了会,文章里丰沛的爱情能力源源不断透过键盘注入身体,她在迷离又破碎的爱情金句里找到了鸡血。 电脑是夜间模式,暗色调屏幕上清晰倒映出绿茵草地,白色线条,还有跑动的球员。 想到足球,总有一片柔软属于他。 由着催动,程伊大步一跨,都不愿意绕一圈,大腿根擦过他的头顶,由沙发背直直坠到他身上,衣料与肉/体发出不小的摩擦声。 祁深洲抱住她,调整重心,犯困地哑声问,“怎么了?” “你怀疑我,”她委屈,闷在他肩头压低声音,“祁深洲,你故意的。” 他轻轻抚弄她的头发,嘴角抿出道苦涩,“故意什么?” 方才他们由地下车库上来,气氛就已僵滞,只是她电话不停,并无交锋的话口,看电视时分,祁深洲正在思考要如何处理这个矛盾。确实是他情绪失当。 “因为我以前怀疑你,所以你现在报复我!”她的话略带戏剧性,却意外地冲淡了他有些严肃的表情。 祁深洲牵起唇角,好笑道:“我有这么无聊?” “谁知道呢!”程伊赌气,在他肩头乱啃,“你两次都怀疑我电话那头是男人!”说出男人二字,祁深洲被语锋呛到,明显一僵。 程伊暗叹这坎儿是过不去了,扭身拿他手机,抓手里扬扬,见他抿唇不语,威胁地戳戳屏幕,“你也是随时可以接受检查的状态吗?” 他避开她的眼睛,摊开手掌,“请在进行全面检查前,容我个人进行质检。” 程伊用力地“切”了一声,场面拉锯成平局。 他像模像样地划拉一圈,“要不你先检查吧,哪里不对我再解释。” 见程伊不接,祁深洲心想,也许她该多撒些谎或者少在乎他一点,这样便于她把擅长处理关系的那一套搬出来。 他逗猫儿似的挠挠她下巴,“我的可解释空间比你的大。” 程伊憋住呼吸,想装出生气的样子,没绷住,扭头“哼”了一声。 “哼什么哼,现在是我让你查,又不是我查你的。” “那我要是看了你可不得看我的嘛。” “你那儿有什么不能看的?”他故意这样问,实际已有愠怒爬上喉头。 “有,”程伊索性自暴自弃打开手机,点开她的小群,读给他听—— 家乐宝:【程伊今晚肯定下不了床!几张小嘴儿乐不停!嚯,不是我说,看那鼻子就知道生猛劲儿,不知道……】程伊还没读完,就被祁深洲的拇指堵住了嘴。 “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现在的自媒体人分享尺度就是很大,网上什么都不能发,什么都看不了,你让我们私下也不聊,不得憋坏了吗?不互通有无,怎么共同进步啊?看网上连接吻都不能伸舌头的动图吗?”程伊说着说着来了火。 “我……”祁深洲喉结滚动后彻底没话说了,交臂往沙发一躺,睁眼瞪着天花板。 程伊抱膝,与他一道陷入沉默。 半晌,她踢踢祁深洲,“你真的要把手机给我看?” 他没说话,伸手将茶几上的手机往她那边推了推,“你看吧。” “没有漂亮妹妹或者性感姐姐?” “有。” 程伊一噎,“……” 祁深洲补充道:“而且很多。” 程伊又是一噎,眨眨眼,心头复杂,俄顷,又艳波荡漾地扫向祁深洲,“但是你心里只有我。” 他的膝盖曲着,挡住了鼻骨,暗里微阖的眼皮褶子颤了颤,“哦,嗯。” 她忽地大方,“那就算了。” “程伊你真行,”祁深洲颠了个身,又是气又是笑,“一下把事儿推到我这儿来了。” 程伊肩垮了下来,膝盖一点点挪过去,掰开他的腿,硬分出条缝,下巴磕在某处,宛如一只无助的小动物,“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祁深洲消了声,在她已经走神看向电视时,含糊了声,“唔……” 这一晚,祁深洲做了个噩梦—— 夜色酒吧,红色高脚凳,两手扒在转椅上生涩摇曳的女郎。他和她目光交汇,有如短兵相接,只是他们谁都没开口,谁都没靠近。 那天什么都没发生,那一眼就只是那一眼。 接着,人生开了200倍速,他在卡顿中一定一动地完成了出国、读研、工作。毕业后他一直在B城,一生都没去过S市,后来有很多女郎,可始终没有脸,身姿婀娜,娇嗲迷人,玲珑高挑,各式各样,梦里他还结婚生子了。 明明是他,可却像提线木偶,被人操纵,中间他有挣扎过,但瞬间水塘疯狂上涨,变成湖泊,淹到脖颈,窒息感扑面袭来。他因为害怕,放弃了挣扎。 直到头发花白,直到湖水渐渐泻去,他平平无奇地迅速过完了这一生。 豁然梦醒,程伊躺在身畔,盖了个哈喽凯蒂的蒸汽眼罩。 祁深洲胸口像刚做完心肺复苏,被压断了两根肋骨,痛得动都不能动。他僵硬地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盯着那眼罩看了会,渐渐,梦里的窒息消弭在可爱的线条中。 眼罩是在行李箱里翻到了,他想不起来这东西哪来的,当然除了米亚他们顺手放进去,也没别人了。 程伊没追问,反调侃他,幸好不是房卡,不然辜负人家美意了,时效都过了。 噩梦的压迫褪去,祁深洲在床边坐了会,心血来潮去冰箱旁的抽屉里找到记号笔,走回床旁刚拔出笔帽,程伊鼻子就皱了起来。 他也跟着皱了皱鼻子,嗅了嗅,记号笔的漆墨味道有点呛。这狗鼻子。 他面无表情地捏住她的鼻子,刷刷拿记号笔写下三个字,最后一笔落下,他顿了顿,又把第一个字划掉,潦草地换成了“依然”。 这么大动静,凌晨三点才睡的人毫无察觉。 * 程伊醒来,日上三竿。 她笼在灿烂的白色中,探出手,晒得暖洋洋的床侧没了人,她长长叹了口气,扯下眼罩,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 信号和电量是都市人的生命。 凌晨三点,她结束排版,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校对一遍,拿起手机把她和祁深洲在大学为数不多幸存的合影发了出去,配上#Begin Again#的文字。 朋友圈一片炸响,她潇洒地略过这一部分,点到微信界面。Q的对话框没有讯息。 她懊恼地趴在床上,锤出好几个坑。 烦死了,爱情真叫人心烦意乱! 昨晚她发出信号,撩了两记,祁深洲拒绝了,洗完澡脸色淡淡,掀了被子就睡了。 才复合又走入僵局,还怎么玩。 陈真心:【我醒了。】 Q:【今天天气很好。】 陈真心:【但我的心情不好,我孤身醒来,好没意思。】 过了好会,他才回复,【有点事。】 【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事,但没有早安吻很难过……】她恨不得发语音,又怕被人听了去。发完文字都被自己肉麻死了。 她在被窝一番乱拱,手臂游泳一样无意识在床//上扫荡,触到眼罩顺手拿了起来,准备再戴上眯一会,眯到他回来,强行要一个早安吻。 这是她对复合的仪式感。 眼罩有些松了,指尖摸索到箍耳边,目光锁在凌乱的卡通图案上。 看得出是字,但看不清什么字。 她拿着眼罩上下左右翻转,直到疑惑化成确定,在眼眶里湿润,指尖像烟瘾犯了一样好一阵颤抖。她痴痴地看着字,嘴唇嗫嚅,回复他,“我也依然爱你。” 手机又一震,【亲了的,亲了好多下。】 第46章 Chapter46 Stay Sob…… 程伊起床时, 祁深洲还没回来。她站在镜子前,挤出笑容。画面里的人臊眉耷拉眼,没精神得很, 好在梨涡浅漾, 素净如恋爱中的女大学生。 没有任何装备,就一条跳跃色调的夏威夷风裙子, 薄薄一层桃色染唇膏, 这样不用随时补妆,更像自然唇色。路上她组织好被邱明奇调侃的语言回击,也做好现场完全没有自己那束聚光灯的心理准备,但到了湖新湾的别墅,她的准备一个都没用上。 到底是结过两次婚的人, 男女关系的潇洒还真在挥袖间, 白梦轩身旁已经换了人。中等个头,面目毫无可想象空间, 潦草得好像路上随手拉来的。 这人比一夜六次还猛? 程伊眼睛下意识就往下瞥, 飞快反应过来,别过脸,收敛地狂眨眼, 不能再和家乐宝那伙人厮混了, 越来越没下限了。 杯光斛影,摇晃的红汤下肚, 几人张罗开香槟。一个不注意,酒水喷溅。 泳池灯光下,以程伊为圆心围成一圈,自然酒水也全冲她淋过去,即便手挡着, 相隔两米,依旧很凉—— “嘿,恭喜程伊开张!” “下一步可以接杜//蕾//斯和情//趣//用品广告了!” “学妹不够意思,看那照片,少说掖藏了十年了!” “十年,你当老坛酸菜啊!” “今天的程伊穿的就像初恋。” “谁的初恋,你的吗?” “嘿,以后不能开这种玩笑了,程伊不方便了。” “不方便,哈哈哈哈这词用的。” “程伊,方不方便啊!以后会不会都不跟我们出来玩儿了,之前几个兔崽子一谈恋爱就消失,还退群,你不会也这样吧。” 话题还是绕着程伊,她受宠若惊,忘了新关系的拘束,高频度耍贫嘴,嘻嘻哈哈。都问她这次是认真的吗?是初恋吗?是真爱吗? 程伊夸张又郑重地用力点头,“嗯,是可以考虑结婚的那种关系。”话是在极度热烈的情绪里说出来的,说出口却连自己都震惊了。 “结婚?”白梦轩丰满身躯一震,扭到她跟前,“那你记得婚前协议什么来问一下我,我给你找靠谱律师。” 程伊拍屁股,无所谓摇头,“我一穷二白。”至少和祁深洲比,她没啥好需要作出分割的。 “你现在是上升期KOL,不一样的。”是十足十的潜力股!身价扩张空间很大。 “我是上升期KOL?”程伊不敢相信,凑近白梦轩,五指展开在她眼下晃晃,确定她没有喝多。 “那当然!今年BN找了两个笔杆子,你就是其中之一。”白梦轩特别夸张的靠近她,“你要不要找个什么编剧班上上,提升一下自己,先把你的短篇小说出个集,然后去中戏上戏镀镀金?你英语怎么样,考个雅思,去英国申个研读读。” 精英时代,学历是最好的名片。 “两个?”程伊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捡到宝,耳边那些喧闹一下没了声儿,只能听见期待的心跳砰砰蹦跶,“这不就是电影公司运营的一个环节吗?把我的公众号当做宣传平台,平时打马虎眼,吸引爱好者,关键时刻发几篇自家电影的稿子,保证风评方向?” 白梦轩看她像天真入职场的白痴,“你的稿子这么牛?能控制市场风评?你当观众都是傻子?” 程伊语塞。 “就算想要在一定程度上干预评价,买买通稿就行了,这么多大大小小已经成型的电影公众号,随便花钱捡几个现成的,需要废那么大功夫投资运营公众号,等你半年成长期?” “那是?”当时签约模糊认为是祁深洲帮忙,在程伊心里,他勉强有点投资眼光和大局观念,总不会害自己。当然也有王清珏飞速成长后她心态失衡的催动,这一点她不想承认。 其实她和电影并不扯得上关系。 “人家电影梦工厂培养核心团队,需要小众风格的编剧,现在很多撰笔人情感表达强烈,用词夸张,主流化、风格化、市场化,当然,我对这些细化的东西不清楚,不过人家很明显人家看好你的能力。” “看好我的能力却让我写市场化的东西?”自相矛盾?不惜羽翼? “他们签你是因为你的能力,但又认为你写的东西太偏门不聚类,定位不明确,给你搭个影视的框架,通过市场运营先把口碑数据搞起来,有针对性地投向市场,他们签你是有长线发展的计划的,第一步还只是市场运营,就好像初入职场总是要做一些拿外卖、买咖啡的程序化傻瓜式的事儿,你先写……”说到一半,白梦轩抿了口酒,像是才反应过来,“当时你不是连内容都不想听,让小白一手包办吗?” “我……”程伊感受到了冲击,愣在原地好一会,在大脑里将信息整合。当时听他们一通吹感觉就是画大饼,她完全没往心里去,就好像广告谈价筛选一样,只要平台靠谱,公司正规,写什么还不是写,能要到尾款就行了。 【小白!把公众号后台数据调给我看。】她燃起熊熊斗志,要是手边有电脑,她能杀去豆瓣整理类型、评分记录,迅速把接下来几篇文章拟出主题、纲要。 可现在是晚上,小白:【自己查!】 程伊点开app后台,看了几眼,数据是比以前好太多,主要是她文章标题写了国产电影、爱情电影、热映等关键词,文章里也对审核、尺度、观念变迁进行了一定的浅显的探讨,这些都是她以前避之不及的。这些内容加之推广效力,上涨是必然的,但数据是否达到预期? 程伊又忍不住在非工作时间问小白:【算好还是不好?】 那头回的很快:【一般般。】 一兜子冷水,行吧。程伊仍兴奋不已,感觉自己遇见了伯乐,只是心中隐隐有一根弦吊着,这事儿到底有没有祁深洲的掺和。真的是她才华横溢,金子终于发光,遇见了瞎眼的伯乐,对她进行天使投资? 她发消息问祁深洲:【寂寞吗?】 【刚忙完到你家了。】他回了张图来,【现在准备铲屎。】 小骗子是一只出门就能被抱走的、谁都能rua的无情公猫。程伊外出都是同小区的家乐宝或者老程去铲屎,祁深洲昨晚问她猫怎么办,要接过来吗? 程伊点开手机,确认了一下营业的存货图,薄情地摇摇头,“还能撑一周。” 祁深洲父爱爆棚,看她出去聚会,结束事情就去她家了,但有一个问题,他没养过猫,不会铲屎。 程伊点开语音,远程教了他一下,“你戴个一次性手套吧,门边有个墨绿色花瓶,你手伸进去摸摸,上次拍照它太碍眼了,就顺手丢进去了。” 祁深洲探手,拎出两只,按照她说的,拿起塑料铲子,对准屎一抄,抖一抖,倒进垃圾袋。 “程伊,它在看我!”祁深洲手摘下一次性手套,像进屋的小偷一样小心翼翼不敢声张,蹲在原地,与喵星蓝眼星人对视。他铲屎时,小骗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起来很好奇。 程伊躲到角落,细细听他的语音。泳池边的喧哗她充耳不闻,只有他惊喜的声音一遍遍循环。她贬自家孩子,“它很猥琐的。” “哪有,很可爱啊。”他摸摸小骗子的头,蓬松的毛发软得像棉花,爱不释手,“发型不错。” “嗯,它的Tony技术很好。就是洗剪吹比我还贵。” “你什么时候喜欢玩玩具了?”祁深洲抱着小骗子在客厅漫步,闲情参观起她的客厅来。东北角摆着一个玻璃储物柜,整齐排列各式各样的卡通人形。 “玩具?”程伊皱眉思考,大脑在客厅版图中巡睃。 他拍了张照片,还没发过去,程伊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我拆的盲盒!”本想问他知道盲盒是什么吗,那边人喊她去夜钓,她匆忙忙跑过去,拣他们带来的设备,错觉自己在社交场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小东西一看就是粗糙的pvc快生产链中做出来的,花花绿绿,针对推广的消费者就是容易成瘾、耳根子软、喜欢无用精致的小女生。祁深洲用手机扫了几款,搜了搜,研究起市场心理。 白梦轩这么好骚动的人居然迷恋钓鱼这样的静态活动,一番怂恿群里几个男的居然都上了钩,纷纷买了钓鱼竿,时常开车出去,只要避开环湖的活动,随便找处小沟渠小支流就能下钩。 程伊一开始不能理解,在岸边坐一天什么也没有,手气特别差,一点成就感没有,没几回也就颓了,搞不懂他们这么热衷干嘛。不过同乡群的群体活动,她还是会勉为其难参与一下。 因为技术太差,他们给了她一根最简易的鱼竿,她也懒得挑,机械地挂上饵。在她眼里,钓鱼不过就是支根杆儿和大家聊天。 她拍了张图发给祁深洲:【在钓鱼。】 【你这杆也太业余了。】 【你懂钓鱼?】 【在美国办一阵钓鱼证。】 【钓鱼还要办//证?】 【美国很严格,证件上对淡水、海水以及一些特殊的海湾水库,鱼的长宽都有明确界定。】【我们在岸边经常会被查证件。】 【你没有跟我讲过哎。】程伊根本不知道他也钓鱼。 【这种无聊的事我怕你听睡着。】祁深洲知道她喜欢热闹,所以没想到她会钓鱼。她对于不感兴趣的事儿,通话中会特别敷衍,祁深洲后来都摸清她对什么感兴趣了,会故意略过那些她打马虎眼的话题。 【确实无聊,还犯困,但他们每次钓上鱼都好吵。我好奇这种事情为什么会成瘾性这么高,居然能在抽烟和钓鱼之间选择钓鱼,可见瘾多大。】【你上瘾吗?】 【有点。】他发来几张图片,是他的钓具,几捆包裹,一看就知道是装备。【国内钓鱼不需要证件,我常钓。】 程伊一下坐得笔直,【你要来吗?】 【不。】 【来嘛来嘛,你来了就可以把我接回去了。】本来她要在这里过夜,不知道这次他多久又要出差,她想多跟他呆会。 祁深洲故意:【我方便来吗?不会影响你什么吗?】 程伊翻了个白眼,【那你别来了。】她指尖颤抖得想把他拉黑。午间还被“依然爱你”感动得涕泗横流,冲动得想与他地老天荒,一辈子吵闹下去,这会又被他得理不饶人的语气噎住,好像她脚踩几条船一样。 他在屋内将小骗子的口粮确认了一遍,倒了冷开水,想了想,【定位给我。】 那头程伊小火苗冒上了,【算了!】【你来了,我这儿不方便!】 程伊微信上的消息一向很多,老程和小姨一直在置顶聊天的位置,即便很少发消息,但将他们放在最重要位置,是她内心的仪式感。只是新增的红点她一直没点开,心头拧得慌。 * 弦月高悬,水波无痕。 程伊在岸边发了好会呆,不敢相信,鱼之神依旧没有眷顾她。 白梦轩钩上条白条,兴奋地环住那男人转圈,程伊远远看见她挂在对方身上,都怕她圆鼓鼓的身体把那小身板压断了。 但“真爱”的力量好强大,就像三十岁还能一夜六次一样神奇,这样的悬殊体积之下,他还抱着她硬转了一个圈,捧起她的脸说宝贝真棒。 程伊目瞪口呆,转头看向自己的鱼钩,气死了。 就像她不会被人叫宝贝一样,鱼也不稀得搭理她。 第47章 Chapter47 Stay Sob…… 程伊在公众号后台又刷了会数据, 终于还是点开了老程的对话框,当有解释,或者关切, 结果只是问她祁深洲怎么回事。 你和小姨怎么回事, 我就和他怎么回事!但程伊到底没这么说:【就那回事呗。】 可以想象出他哑着鸭嗓,吹鼻子瞪眼, 【像话吗?】 【怎么了?】哪里不像话? 她点进陈美娟的对话框, 照例是几个链接。小姨那个年代的身//份//证有重号,她的实名认证已经被人占用,嫌麻烦懒得去弄一套手续,都让程伊帮着买。 程伊见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当一切没发生, 也赌气, 不回她,不过单倒是下了。 付款的加载即将成功, 画面突然卡顿, 老程电话打了过来,她扫了眼夜钓的群友,就几棵树遮挡, 不方便讲这种私事, 挂断继续发消息:【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不接电话跟谁在一起?】 【跟男朋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程伊以为自己会是这句话的局外人,但显然她不是那种幸运儿。 她陷入了伦理两难, 说狗血也不至于,但那叫一个难受啊。 左右挣扎,也找不到一个倾诉口,平时朋友很多,但真正可以在私密难堪话题上给你指点迷津的, 太重要了。 她捎了个表情包给吴蔚,接着便盯着湖面,祈求鱼儿赏点脸。 白梦轩向她抛来别有深意的媚眼时,程伊先没反应,到手机好会没动静,而白梦轩的眉角几乎颤抖,她后知后觉,确认好鱼竿在位小跑到白梦轩旁边,“干嘛!” “什么干嘛!”白梦轩卖起关子来了。她手边还搁着瓶野格,喝了大半瓶,一张嘴喷了程伊一脸酒气。 程伊好笑,当时在祁深洲家也不知是谁嘲笑喝野格没品的。“你干嘛一直冲我抛媚眼!”一瞧便知有鬼。 “你说呢!”白梦轩伸指戳她,“还不告诉我!是他吧!你说大学里谈过特别认真的那个!” 程伊微顿,答案早摆明了,遂点点头。 “我就知道!”白梦轩神叨,比划起来,“我工业园那回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你俩不简单!” 程伊扯扯嘴角,完了,又喝撇了。白梦轩继续道,“你是不知道,工业园那回,你身上一股奸情的味道!”说着又哼了一声,煞白一张肉脸,眼睛眯得只看得见眼线,“还骗我!” “那会我和他确实没什么!”就算把现在的程伊扔到那天,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现在呢!”白梦轩酒后上戏,语调都染上了哭腔,“都要结婚了,才告诉我。” 程伊震惊,本蹲在简易凳旁,一听她这理解吓得当场蛙跳,“我没有要结婚!” 手边那群人起哄—— “我们都听见了!” “程伊是不想请我们!” “我们这种群就是给人脱单用的,定位要明确,用完要做好被丢的准备。” “就知道,陈真心嘴里没一句真话!” 群友怂恿气氛下,白梦轩大加兴奋,摇着手机冲大家示意,聚集火力,“有没有,来了问问不就知道了!”冲程伊扬扬下巴,“别不好意思,我们来帮你问!” “哇!要来吗?” “我们要好好拷问!” “是啊,就这么把我们的群花骗走了!” “啊啊啊啊,今天好热闹啊!不知道酒够不够!” 程伊就知道白梦轩兜不住话,都没给祁深洲一个从天而降的机会,提前招呼好每个人,导致他真的出现时,程伊的期待值降了一半。凌晨才见的人,没有剧烈的心跳冲击。 就是谈了很久的男友,加入了她的局,或者接她出局。 程伊与白梦轩说完给吴蔚找优质对象的事儿,白梦轩嘲她自己的事尘埃落定,就开始帮别人张罗了,“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谈恋爱的。”白梦轩没说完,在她看来,吴蔚属于自虐型,并不享受稳定的爱。 这样的KOL拥有一批同样享受忧郁文字与求而不得情感的follower,粉丝群体稳定,粘合性高,受风格所限,也不易向外扩展。 就像她本身的情感曲线一样,不易延展。 汽车驶近的声音。 程伊心思全然飞向身后,没细品白梦轩的话,肘推推她,好奇道,你呢? “我?”她拽着程伊与嘻嘻哈哈的群友一道,向那辆大奔走去,表情不屑,晃着身子,“我可不喜欢吃回头草,而且,我讨厌和EX纠缠不清的人。” 群友太过兴奋,手拖着程伊快步走,“快点,男朋友来了不赶紧迎接!别看着我们吓坏了。” 远离市声喧嚣的夜晚有多安静,只有百米外能听见轮胎轧过的人才能道出,像飞虫呆蝉嗡嗡叼来个巨//物。 程伊扭脸向白梦轩投去疑惑,直到白梦轩微弧的身躯消失在扭转的余光里。与友人打趣她的声音倒是传了过来,似乎方才的话全无深意,一副热闹嗓自带罐头背景笑声,“我告诉你们!本人比陈真心发的那张照片帅多了!这种好货不能再丢了!今天押他在这里和陈真心成婚!”她拍拍手,像模像样指挥起来,“来来来,灯光、话筒stand by!” “早知道把前年收的98年红酒拿来了,今天喝刚刚好!” “年代太久,味儿酸。” “你懂啥,喝的就是年份逼格,谁喝味儿啊!”说着又冲程伊遗憾,“有种嫁女儿的感觉。” 群友聚会难得这么热闹,每个人都激动得超出了日常上限,抬脚都比平日高,程伊莫名跟着欢喜,差点忘了他们调侃的是她。 有些东西跟着大伙的情绪一道失控,比如声量,比如笑纹。 “下来了下来了!” “快快!” 一片骚动。 白梦轩给的定位比较模糊,祁深洲按照别墅地址搜了一下,兜到湖新湾别墅区,见有两栋亮着灯,他沿湖道一路缓慢行驶,听到喧闹才停了下来。 岸边人很快蜂拥过来,祁深洲打眼一扫,程伊在一片黑里雪白又火红。他第一眼就找到她,然后才想起昨晚她把这条裙子挂进他的衣橱,说不能皱了。难怪眼熟,原来昨晚看见过。 汽车携城市秩序撞进这渺无人烟的地界儿,程伊站在人群里,像个傻子,看他们问他一系列蠢乎乎的羞人问题。 祁深洲先打了个招呼,转至后备箱,一边拎钓鱼包,一边接收围观,状态自若,似早有准备。 程伊看祁深洲接受调侃,礼貌抿唇,遥遥冲她扬眉,一时间,仿佛时光蹑足拨帘,温柔淌过。 一样的情节再次发生,只是人物立场倒置。曾经,程伊也是这样接受他朋友们的检验,接受来自B城大学校友们目光的检验。 奇怪,她以前没有朋友吗?如此无足轻重吗?为什么只记得她被围观。 群友们见着真人,方才大杀四方的气氛忽地忸怩起来,社会极了——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要好好对我们程伊,不好我们不放过你!” “居然是校友?下次一起来啊!” “学什么的?” “在哪儿工作?” 还是白梦轩给他们添柴加火,把第一要事提上议程,“啥时候结婚啊!我们陈真心说你们是要结婚的关系!”人声登时沸腾,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白梦轩扯开嗓子宣扬主//权,“好歹也是我公司的KOL,不知道公开恋情会不会影响广告商务,大大小小也是个角儿!” 几个平时在电脑前憋久的996嚷得最高,“说得对啊!啥时候结婚啊!” “多大的戒指啊!” “我们陈真心是有粉丝的,官宣发图,钻石尺寸不能被别的博主比下去!” “你们这些男人,没意思,”一姑娘扯嗓子加入战局,“别整这些虚的,程伊是浪漫主义,钱财都是虚的!要对她好!” “好肯定重要,但女孩子……” “什么女孩子!我们女孩子怎么就不……” 这两人一向爱吵,话题飞快跑偏,祁深洲应和地点点头,见程伊站在那处不动,歪头拧了记眉头,无声眼神传讯息:“结婚?” 程伊反应过来,疯狂摇头:“他们瞎联想!” 他拎着钓具,与B城大学数学系毕业现从事统计学有意跳槽至小券商做做的学长低头交耳,眼神往程伊那里递去深意:“我不信,怎么会突然提结婚?确定不是你先起的头?” 她咬牙瞪他,嘴唇蠕动,恨不能咬他:“我为什么要提结婚!我们现在这个关系适合结婚?” 祁深洲了然地撇撇嘴角,讽刺眨眼:“确实,大大小小是个名人,不好随便结婚的。” 结束来去无声的交流没会,祁深洲终于和程伊站在了一起,明明都是睡过几百回的人了,突然被人一推,两人皆是局促了一瞬。 “这么一看真是般配。” 白梦轩逮到机会,开始拷问:“之前在一起多久啊。” 程伊开始细细心算,倒是祁深洲快问快答:“四年半。” “中间没分过?” “没有。” “就知道陈真心嘴里没真话!”说话的人没有继续说,再说就要暴露他们感情空白期那段非空白生活了,但将脱口而出的话噎回去,大家心头均默默震惊。 现在还呆在同乡群里的,除了一个常加班的学长,再没更早的,对程伊的感情历史不知道也正常,她的微博写的模模糊糊,加之她私下调侃自己是营业需要,网上都是胡说八道的,大家也就没当真,不敢相信她曾是个痴情人。 白梦轩好奇,“后来为什么分?” 祁深洲没回答,程伊深吸一口接话,“谈着谈着就分了,走着走着就散了,不都这样嘛。” 白梦轩知道她又在敷衍,程伊那里套不到句真话,她太好奇了,没眼色地拨开旁人,借着酒劲凑到祁深洲身旁,“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坏事?” 比如偷吃?比如即将要偷吃?比如有心思要偷吃?她想着想着,靠得更近了,眼神几乎在逼问,她得告诉程伊,偷吃的男人可要不得。 白梦轩向来流气,酒气不觉呼近,祁深洲不着痕迹避了避,随口应了句,“嗯,是。” “才没有!”程伊与他同时回答,只是声音比他高,在他落下音节的瞬间,更加用力地否认:“不是的!不是的!”见祁深洲说是,用力推他,“是什么是啊,你干什么了啊,就说‘是’。” 他好笑地掐掐她下巴,“喝多了?”之前在那件事上,她必须站正确风口的。 她打掉他调戏的手,羞涩地别过脸,“我没喝多少。”程伊眼神清明,显然未醉。知道要夜钓,她特意少喝了点,她怕死也怕丢人,酒后摔进湖里,是会上社会新闻的。她越过祁深洲,对白梦轩强调,“感情结束不一定要有强烈的理由,不一定是偷吃,不一定是和EX牵扯不清。” 群友们竖起耳朵,马上闹腾开了—— “哈哈哈哈!天哪,陈真心不开玩笑了!” “哇!认真的陈真心让人陌生!” “这就是爱吧。” “玩笑呢玩笑呢。” “我说的是事实!”程伊无奈。但突然一点也不想开玩笑,维护感汹涌。 飘动的裙摆间,五指顺着步动,穿//插进了他的指缝。也不知道是谁先挨上的谁,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唇角翘高,嘴上与众人笑闹,口中悄悄塞了颗怪味糖果。 “不能说了不能说了,有人要生气了。” “不会之前他们退群是我们玩笑开过了吧。” “有可能哦……” “你看程伊那脸臭的!不会要退群吧?下次就不来了?” 恋爱中的人好敏感,经调侃承受能力都弱了不少。 “哪有啦!也就一般臭。”程伊努力挤出矫情的笑脸,掩饰自己,回以幽默。 下一秒,十指扣得更紧了。 * 祁深洲钓鱼果然很熟练,装杆挂饵麻利得很,程伊抢了两张带扶手的椅子,完全不顾忌身后的调侃,与他坐在了一起。 “你能钓上鱼来吗?”程伊好奇。 “不知道,看运气。有时候一天钓不上来一条也很正常,”他看向她的鱼竿,“你要不要跟我换一根?” “不要,我对钓鱼不感兴趣。” “程伊刚还是说就呆一小时,一小时没鱼就走,你一来,她就不走了。” “程伊都不参与我们钓鱼,学弟,下次你跟我们一起。” “拉他进群啊。” “就是,程伊真的是……男朋友是校友居然还藏着掖着,不早点给我们旺旺人//丁。” 程伊但笑不语,没理他们。 倒是祁深洲等了等,看她没动作,低声问:“怎么,有顾忌?” “啊?” 祁深洲声音很低,但耐不住大家钓鱼挨得近,耳朵竖得高,“程伊不肯拉,我来拉,来,学弟扫个微信,下次有事好照顾。” 祁深洲友好与那统计学的学长点头,打开手机前睨她一眼。 程伊讶异,“不是你说你不想加群的吗?”这么忙,这么多应酬,哪有功夫搞这种社交。 扫码成功,滴的一声。祁深洲松了口气,“是么……” “你想什么呢!”程伊推他,“阴阳怪气的。” “以为又哪里不方便呗……”他故意道。 “完了,我想念之前闷声的祁深洲了。”她送他记白眼,扭身同他保持距离,“没追到的时候还不会呛我。” 他笑意加深,“那我不说了。” 程伊想装生气,没憋住,痴痴笑了出来。 细细想来,加群确有诸多不便。一,开程伊情//色玩笑彻底不便了,二,如果两人某日关系崩析,群内好友自然尴尬。但这些后顾之忧尚还干扰不到快乐的钓鱼时刻,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在群里刷图打趣,恍有当年的热闹盛景。 程伊太开心了,三五好友,一个爱人,人生太圆满了。 最后大家闹得她,不让她住湖新湾房间,哄她体验室外睡帐篷,她如烈酒上头,欣然同意。 当然,进度条再往前拉一拉,程伊还迎来一件喜事,以至于她和祁深洲搭帐篷的时候都在哼歌。 非知名博主陈真心使用初级钓鱼竿,漫不经心,不抱有期待地钓上了条小鱼。只是,没来不及昭告天下,就听白梦轩说,“真好,快点,拍张照,然后放生。” “为什么!” “这是鲤鱼!” 那边取笑上了,“快来看!程伊钓上了!哈哈哈,居然是鲤鱼。只能看看。” “为什么?鲤鱼不能吃吗?”程伊不解,她一直吃鲤鱼的啊。 “鲤鱼跳龙门,没听过吗?”白梦轩灌了口酒,赶紧掏手机拍照,无意识嘀咕,“我们陈真心钓上鲤鱼了,看来今年是能旺一波数据。” 她赶紧收杆,不肯放生,小心翼翼地搁进水捅,护住它,“菜场里卖的鲤鱼不是钓上来的?” 白梦轩:“这是你钓上来的,关乎到你的运势。” 她见大家都劝她放生,向祁深洲投去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好笑,无奈摊手,“我第一次钓上鲤鱼也被人这么劝,你们这里人好像都讲究这个。” 最后当然是放生了。 S市本地人确实迷信运势,好汉水果店现在还供灶王爷。程伊耳濡目染,也有一点点迷信运势,尽管嘴上喊科学至上,毕竟是靠运势走职场的人,有没有金主爸爸,含金量多高的金主爸爸,有时候就靠那么一点点“幸运。” 程伊套好她这处的帐篷支架,叫了声祁深洲,“喂!你知道我最近签了个大合同吗?卖身五年!”她伸出五指,像是被讹了。 “‘白日梦’?” 这三个字乍然一出,程伊差点以为他在笑她做梦,“BN!耳熟吗?” 祁深洲眉头轻皱,“签的什么约?” “……”程伊心情陡然低落,“资本家不都那套儿吗?还能是什么?” 看他反应,应是不知,害她白欢喜一场。 凭文字能量吸引来的,更该高兴的,程伊却隐隐遗憾自己不是关系户。似乎是这样的,她一直在凭实力颤颤巍巍,小心翼翼。高中是文科尖子生,作文作为模板挨个班传阅,小有天赋,后天也很努力,但最后同班成绩平平的两个同学同被top级学校录取,大幅稀释了她的喜悦度与成就感。 其中细节不便赘述,到后来,那两个同学顺顺利利镀金回归,风风光光,去年学校百年庆,其中一个女生还被邀请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为学弟学妹做讲座。反观程伊,凭自己的双手和大脑摸爬滚打,想被暗箱一下,却被告知还是实力,心底冒出深深遗憾——一种作为如此社会制度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无力感。 “程伊,你现在挣多少钱。”祁深洲作罢手中动作,表情严肃。 “干嘛……”突然问这个干嘛,有点直接。 “我只是觉得……”祁深洲瘪下气,摆摆手,朝小树林里走,状态烦躁,“我抽根烟。” 程伊莫名其妙被甩在原地,傻掉了。 这男人变化也太大了? 祁深洲回来时,程伊手上的烟刚燃了一半,看她吞云吐雾,眉心紧拧,“你们自媒体圈是不是都抽烟。” “镜头外大部分都抽。”程伊咽了小口唾沫,轻浮地冲他响舌,“搞创作跟你们搞钱的一样,压力很大的。” 祁深洲插兜,站了会,但她的烟燃得很慢,好会也没抽完,“戒了吧。” 程伊白他一眼,“你呢?” “一起。” “放屁。” 程伊不搭理他。要他戒烟,以前爱得特别浓烈的时候都做不到,何况现在,时间和社会理性都把感情稀释掉大半了。 “我说真的,”他上前,与她蹲在一处,裤脚上滑,凉凉的草尖戳上裸//露的脚踝,他夺过她的烟,嘬去最后一口,用力拧熄在泥地中,“程伊,这根结束,我们一起戒烟。” “干嘛,备孕啊。”她好笑,突然说什么戒烟,她根本戒不掉。试过一阵子,毕竟吸烟对皮肤伤害太大了,只是戒烟的时候,她咬坏了三个笔头,夹着笔就往嘴里塞,牙口倒是磨得不错,烟一点没戒掉。 “可以啊。”祁深洲笑得很厉害,整个人都在抖,眼角的岁月痕迹一路深碾,在程伊心里膈下点悲伤来。 她无语,“笑屁的。” 他收敛笑意,拉过她的手,“备孕先结婚。” 树林里只有一盏灯,程伊怕虫,就没点灯,此刻祁深洲背身,侧面被灯光逮住,映出肃穆之感,程伊真生了他要求婚的错觉,接他话茬,“结婚要有戒指。” “陈真心,你自己在微博说的,戒指是商业骗局。” “那你搞商的不更应该用戒指来骗我吗?” 祁深洲语塞,起身拍口袋,像模像样找起来,程伊完全没信,当他是在演戏,递出只手来讽刺地等。直到温热的戒圈沿着指甲盖一路向内,箍住了无名指。 她不可思议看它闪闪发光,对光比照,只是光太刺眼了,顺着指缝刺进眼睛,刺得掉下眼泪,“哪来的?” 祁深洲想开个玩笑,但随着程伊坠珠般的眼泪,语调也跟着郑重,“我一直带着。” 夜深了,虫鸣都歇了声。 空气中呼吸粗重,擦来撞去,谁都没先开口。 程伊当时要情侣戒指,也是预感到感情的悲剧走向,抱着他和好,说要买戒指。 他问她,你想好了? 她翻白眼,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就是情侣对戒,不是那种意思的戒指。 祁深洲奇怪,戒指的款式有差别? 程伊也不知道,本就是心血来潮说的,便扯道,是啊,情侣对戒就是素戒,结婚的那种要有钻石的。 眼泪径直滴在小石头上,它却溢发耀眼起来。 程伊的泪流到停不下来,唇抖得不像样,“什么时候买的?” 祁深洲看她哭,一时失神,“忘了。” “应该是聚餐完,经过一楼商场柜台,买的,当时喝多了,不记得了,摸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退货时效。”他摩挲钻石,谎言到底是谎言,美得让他都上当了,“够大吗?” “……”程伊指着这颗钻好笑,眼角一弯,眼泪疯狂成三道,挤出眼眶,“这在女明星眼里就是碎钻!不值钱的!估计就一克拉。” “那我再买一个。” 她扑进他怀里,膝盖陷在泥里,蹭着他肩头,摇头。“不要,我就要这个。” * 遍寻脑海,人生有太多个爱过的瞬间。 过马路,听情歌,灯光起,霓虹闪,总有爱人片段飘过。程伊当然遇见过浪漫的男人,但你不爱的人,浪漫就只是形式浪漫,所有的鲜花红酒灯光音乐皆是刻在约会刻度上的精致,无甚意义。但爱的人,扫来一记眼神,都是万马千军挞伐心跳。 第48章 Chapter48 罗曼蒂克(终章1……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WOW!” 采访逾时两小时,完全不敢想象素材会有多少,后期要如何剪辑, 当然, 主持人的鼻梁也跟着出油,为了保证采访的连贯状态, 她没有补妆。随程伊叙述到突然的求婚配合, 银边眼镜震惊地滑了下来。 这次直接滑到了鼻翼,颇有戏剧效果。 程伊五指张开,捧脸作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很突然,然后你们就结婚了?” “是啊!”程伊点头, “我们第二个月就去领证了。” “其实, 总觉得你们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有些困扰。当然, 求婚这件事发生在那一刻, 说不来的浪漫。” 程伊了然,梨涡漾起深意,“问题是解决不完的, 如果我们要等到问题解决完了再去考虑下一件事, 那做不成事情的。人是在提出问题、提出下一个问题,不断生活, 努力热爱,某一个回头的瞬间发现有些问题无意中解决或者不再重要中度过的。用力去解决生活上的问题,会让自己特别累。因为生活是无解的,在无解的问题上我们应该要像流水一样,温柔一些, 顺其自然一些。” “选择结婚在这段关系里与选择复合没差,还是那句话,虽然有无数不合理,但其间又隐有一丝合理。” 这样的合理,拿放大镜去分析逻辑,是无法抵达终点的,因为初始分析量不够精确,变量太多,但是,大部分让人羡慕的爱情都起始于这样的“奇怪”和“莫名”。 主持人点头。 “喏,之前对我来说,结婚很重要,我也想过,我的婚姻要像我父母那样,将平淡生活扯出生死契阔来。但后来我放弃了,也许就是给自己设计了太多爱情桥段,导致和一个人演不完,心浮气躁着急想开始下一段,最后一段也没谈好。” “有时候生活就像酒瓶里最后一滴酒。”程伊说。 “什么意思?” “就是你认为它一定寓意什么,握在手里摇来晃去,玻璃口子来回磕门牙,想来想去,才意识到,it XX的根本就means nothing!”视频里那个语气词一定是要处理的,但程伊还是选择说了,平淡的叙述没法道出她要的浓度。 恋爱应该要24小时always online,要找猫女、狗男,男人有金城武的忧郁,要身高过180,179都不行,当然也有人选择在自己身高上加12cm,要拒绝一切意外,规避一切风险,恋爱的安全性与稳定性要高于过马路、高于旅行、高于高考,就要那个横平竖直框架下的男人。 回头看,祁深洲完全不是程伊的理想型。其实程伊遇见过一个接近理想型的男人,热爱文学、心胸宽阔、温文儒雅、没有任何压迫性的举动,陪她一起看书、写文,某些事上也能偶尔超过5分钟。毕竟他带给生活太多丰富与诗意,那些性//事//俗序也就不是第一顺位了。但她还是在天人交战后平静地结束了这段关系,我们终究是要爱人的,具象的人,而不是那些条框。 我们以为我们爱的,并不一定我们真正爱的。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爱是什么。 想象的,不是爱。 太多人说自己爱无能,程伊也曾自认冷感人格,但王清珏在翟洋婚礼上对她说,“爱无能属性不过是给自己流连形式爱或者逃避爱的一个借口,程伊,我以为祁深洲真的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如果……你看到那些剪掉的视频废片中,他提起你时的眼神,你会爱他一辈子的。” 爱是没有逻辑的。任程伊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的,值得祁深洲这样喜欢她,其实她也没想明白,祁深洲哪里好到值得她在一段处处显得自己不够高贵美丽的恋爱里一次次没出息地回头。 “好神奇,你们有魔力。”主持人想来想去,似乎只有Magic可以形容他们,“如果在你们的关系上贴一个爱情小说标签,你会贴什么?破镜重圆?情有独钟?或者,先婚后爱?” “唔……”程伊思考起来,“我不喜欢爱像绳索一样勒在人脖子上,我也不喜欢人生的一段铭忘被一个或几个标签困束,其实每个有情人的故事,其生命力都高于标签,宽于标签,强于标签。如果要我定义的话,我愿称我们之间为‘罗曼蒂克’,一种无形的吸引人的感觉。” 是两个活生生、不完美的人相斥相爱的互动暗涌。 “电影《The Matrix》中,Murphis给 Neo一颗蓝色药丸、一颗红色药丸,服下蓝色药丸会继续在虚拟世界中生存,一切陈腐恶臭都会被包裹上华丽精致,让人浑噩而快乐,服下红色药丸能走出虚拟世界,回到真实世界,裸眼肉//身感受到馊罐头与下水道的狼狈。我过去想象爱情的形式,完美精致、纯洁无瑕,后来明白爱是一条双行道,虚线旁是生活,生活就是囹圄不堪、波澜起伏的,这就是‘High love, low life.’我看很多人对爱情的看法就像是在矩阵活动中拔掉插头,精神与肉//体分离,虚拟与真实不分,我就是其中的‘受害者’。我过去执着于想象中的恋人,真实的恋人在身边都没有珍惜,到后来甚至一度丧失了爱的能力。说实话,谈恋爱是累的,但是既然有人前赴后继,它的收获就一定有它超越困难的地方,我认为这个部分就是‘罗曼蒂克’。” 既曾有人为罗曼蒂克赴死,那便祝有情人罗曼蒂克不死。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驱蚊水一阵狂喷,细雾慢镜头扬撒在微弱光芒下。 程伊又确认了一遍帐篷内没有蚊虫,踢踢祁深洲,“拉上吧。” “这次应该没了吧。” “嗯。” “如果还有,就进去吧。”祁深洲想,实在不行开车回去也可以,深夜车道无人,半小时就够回市区了。 “不要,我就想呆在这里,‘天为盖,地为席’,难得远离一下都市,不舒服就聊天好了。”她猫进他怀里,几秒后察觉到闷热又滚到了边上,脚踢踢他,“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他突然臭脸跑掉抽烟,太莫名其妙了,就算有求婚序曲,也不能抹掉她的不爽。 “没不开心!今晚很开心。”祁深洲又强调了一遍,“这是我这几年最开心的一次。”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在发光。 她痴笑,“比重逢我还开心?比我主动去找你还开心?” 祁深洲怎么会落入她的圈套,沿着软垫不平的起伏,于黑暗中摸到她的手,一点点打开,摩挲,交扣,清清喉咙慢慢道:“重逢你开始,我每天都开心,越来越开心,今天是波峰,但明天会是新的波峰,快涨停了。” “那我是不是不用工作了!”她的快乐也随之溢价啊。 “那就别工作了。”祁深洲叹气,撑起身来,颇为不情愿地说,“程伊……做明星不适合你。” “啊?”她以为是自媒体,“哪里不适合……” “你很好看,但是好看的明星娱乐圈很多,你现在这么大再出道,就算再大的背景投资,也难成汤唯。” “为什么是汤唯?”她也坐了起来,抱着膝盖凑近了些。此刻,她完全跟不上他的直男思路。 “汤唯28岁演的《色.//戒》。” “……”程伊眯起眼睛,其实她很想装作生气,或者......她挑挑眉,揉乱卷发,搔首弄姿,朝他抛媚眼,“我比之汤唯差哪儿了?” 祁深洲的冰面锤开裂缝,投去探究,程伊毫不羞涩,挺腰跨坐,拽低衣领,径直往他脸上贴,“哪儿啊!差哪儿了!” 指尖僵硬,复又落了个轻松。“差个李安。” 他托住她,鼻尖气息呼出道好笑,怎么第一反应就是她要做明星了。虽说现在不少网红都从艺,但怎么会把程伊往那方面想。 大概是他下意识就把情况往最坏处想了。 “切。”程伊无语,“我这种高龄从艺,出道没两年就要去演妈了。”现在对流量与非流量艺人的选角差别待遇可大了,“你怎么会想到我去做艺人。” 祁深洲陷入今晚难得的沉默时刻,在他看来很漫长,于程伊来说不过是仰头由透明的有机玻璃板望出去的小会功夫。 他看看她,又看了看戒指,是个很好的对话时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程伊,我们重新开始吧。” 程伊像是没听见,直起身,脸扒到玻璃板上,“那是流星吗!” “......” “哦,飞机啊......”扫兴,以为今晚真的会有神迹。 他指尖在帐篷的硬海绵上划拉,碰到她裸//露的膝盖,低声说,“程伊,过了这阵我就不会再出差了。” * 几个项目同时转太常见了,他过去一直这样做。 祁深洲以前是个工作狂人,一路承揽,一路颠沛。这对投行人来说很常态,他曾以为自己会一直做这样一份工作,刺激、热血,充满不确定性,不断出现问题、解决问题。祁深洲在立项调查承销发行的一次次新鲜循环里,越来越游刃有余。本以为会像面对同一个恋人新鲜缺乏一样,他却越来越离不开工作,因为他发现自己惧怕独处的深夜。 这对男人来说,挺羞于启齿的,所以他曾试过很多种方式解决。 最后他形成了一个小习惯,在入眠前小心翼翼控制酒量,辅以助眠,但停止工作的时间里,他失去了控制,因为不需要及时醒来,没有催命的航班时间,所以喝过了量,手麻让他再度回到了工作中。 重逢程伊之前,祁深洲认为自己的生命会在三高来临前或者三高发展为失控疾病前结束,面试时说,他是为IPO而生的,他会战死沙场。 然后面试会议室里的高层都笑了。 听起来特别中二,祁深洲在对方问“会为工作牺牲到什么程度”时,脑子里冒出了程伊的话,故事是她的生命,她会为故事倾尽所有。他不是真的想为投行付出那么多,只是不知道还能为什么付出那么多罢了。 入职场之前,拿起高端专业书,脑海里的事业形象是《华尔街之狼》的莱昂纳多,实际工作与卖保险做推销的无异,不过是开口画饼,闭口通款。在感受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后,祁深洲体会到程伊曾说的“这不是她想象的爱情”时的心情。 和程伊吵架是常态。重逢后,他一度不敢开口,毕竟他们的交流中残存对冲的惯性。 都是天之骄子,心里不容自己占居下风。虽然表面常是祁深洲服软,但他很清楚,实际妥协的是程伊。真的爱对方,对方的点点牺牲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有一次应酬,大家在说自己吵架的牛逼事,男人的酒桌就是嘴//炮届的华山论剑,祁深洲听得直笑,直到眼神击鼓传花丢到他处,他辈分小,不好说大话,也一向比较低调,遂伏低说:“上次我吵赢架,把女朋友吵丢了。” 话音一落,哄堂附笑,他也跟着笑,酒确实容易点燃人的笑点,虽然这明明没什么可笑的。 生活也如此,第一个没有酒精助眠醒来的清晨,他也是这样不可思议地笑了很久。 重逢程伊,祁深洲知道他一定会再次拥有她。 那是一种很强烈的男性直觉,狩猎一样的直觉。他们之间有磁场,清楚彼此余情未了,只是招式、字句,就像必须戏弄心爱女生的可笑本能一样,明明很喜欢,开口就是呛嘴。 于是他选择闭嘴。当然,祁深洲确实没有立场再占据关系的上风,他还是糟糕的出差客,是他们关系所有不确定性的症结。 程伊嘴里紧迫的道别,依依不舍的眼神,让他陷入关系波动的焦虑。 但他还是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就如同他了解程伊一样。 但他怕和过去一样,再度分开,喜欢却没法一直在一起。 那晚他们大吵一架,他失控没有让她,说出了让彼此难过的话,但坐在摇摆的秋千上,他忽地落定,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做固定岗的想法,又很快打消了,做投行不出差,资历不够牛逼,那能轮到的只能是文职,他几乎没有考虑,一回生二回熟,辞职这件事并不是第一次做。 做完那个决定,他陷入了第一个没有酒精的睡眠。 “为什么?” 程伊跌进软垫,刚生的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你要跳槽还是?” “换个工作。”他说的轻飘飘,倒是程伊上下唇打颤半天,半句话没说出来,眼眶先湿///了。 祁深洲见她如此,捧过脸自然地戳上唇角,“怎么?” 程伊别过身子,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干嘛?” “什么干嘛?” “干嘛换工作!换什么工作……”其实她想问的是,“还做这个吗?”还是不做这个了。 说话时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掉在帐篷的垫子上,声音巨大,下雨一样。程伊感觉有人拿着锤子,在敲自己脑壳。肾上腺素过量似的,心跳剧烈到世界在地震。 祁深洲亲亲她,问这么感动?她吸吸鼻子,死死盯住他,“说啊,换什么工作。” “换个不出差的工作。” “去死!”程伊一手就搡上去,“你故意的!” 他任她作闹,手抬起却也没拦着,献上的贡品任她动手,“故意什么!” 她两记轻拳锤进他的掌心,任他包住,像逃不掉的孙猴子,“故意让我愧疚,让我离不开你。” 他装作恍然大悟,咂了下嘴,“嗯。那我是故意的。” 程伊指着戒指,“我就知道你处心积虑!” “嗯。”他点头。 “你是不是想把我骗去结婚,然后再告诉我你又有重要的工作……”她讨厌被抛到高空再突然坠跌,拜托,她已经做好恋人经常出差的心理准备了,不要告诉她可以拥有长久稳定的陪伴,她会贪心的。 祁深洲问:“如果我是骗你的呢?” “那就……”程伊瞪着眼睛,眨了两下,在他渐渐深邃的眼神里将那些糟糕的惯性词语咽了回去,就算他是骗她的,就算他再食言,她也不会分手,委屈满满,“我能怎么办,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在你心口挠爪子,反正你肯定会心疼,反正你肯定会抱歉,反正我们肯定还是要在一起的。” 她哭得很厉害。因为她预感这是真的。 他总是会在特别郑重的事情上平平淡淡。 可如果是真的,那比骗她还让她难受。 下一秒,她跌进宽厚,跌进她未来的港湾。 帐篷在巨大天幕下显得特别小只,像一叶扁舟,风一吹就会飘走的单薄,但他们两沉沉地压住飘摇,爱像一根粗壮的缆绳,紧紧牢住船身。 程伊忽然想起一个画面,发生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她曾不屑的狼狈婚姻,丈夫做了糟糕的事,或者闹了家庭矛盾,太太会一让再让,嘴里痴人一样唠叨,我们曾经如何如何,他曾经如何如何,那样简单的事情被她说的波澜壮阔。程伊当是自欺欺人,现在想来,也许就是这些只有两人经历过的罗曼蒂克时刻,才可以支撑住那些随时可以抽离的情感。 我们总以为爱是一条岁月长河,但有没有可能,爱只是其中的支架,散状分布,撑住了波澜的岁月。 第49章 Chapter49(全文完) 罗曼蒂…… 天边燃起勃艮第红的晚霞。 吴蔚随手剥除夸张华丽的耳饰、镂空雪纺露//背衫, 裤链一拉,随处松手,阔脱裤坠落。穿衣镜映出纤瘦高挑的胴//体, 她盯着镜面, 由上而下细细描摹自己。 程伊的脚丫恰落在左下角,一晃一荡风情万种, 语调也不羁得很, “好看吗?”她将嘴里的烟圈吐尽,揉了揉额角。 “像在翻阅自己的历史书,看时间和习惯在身上留下褶皱,好看死了。”吴蔚挽起耳边的碎发,很快偏离镜子, 将家居睡裙套上, 煞有介事地瞥了眼程伊手上的闪烁,“我喜欢我们做事的节奏!” 程伊莞尔, 装起腔来, “只是戒指。” “戒指是时代商业的一小步,物质爱情的一大步!”吴蔚行至茶几,将今晨醒好的花捞起拆掉包装。手挨到那几盒避//孕套, 面无表情地往抽屉里塞。 程伊见她如此, 终于决定提这茬,“这么多你要用多久啊?” “以前可能会留到过期, 现在不一定了。” 取出花瓶,吴蔚侍弄起花朵来,镊子搛起一朵未剪刺的红玫瑰,“美吗?” 程伊说,像不像法国波尔多酒庄橡木桶里红酒的颜色。 “哈哈哈哈, 程伊,你太损了。”吴蔚笑到发抖,渐渐弯下腰腹,捂着肚子点了笑穴一样。程伊只是随口讽刺祁深洲,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她呆愣,任烟灰自发抖落,吴蔚以前笑点没有这么低的。她不禁问道:“那男人这么好?” 吴蔚渐渐止笑,思考起来,“我并不介意他好不好,没想过……这对我来说很好。” 程伊了然,转了转戒指,“他干嘛的?” “不知道,”吴蔚回忆他EXCEL表的格式,“估计是做工程的。” “常出差吗?” “陈真心小姐,你现在是有多怕出差的男人,”她果断减去玫瑰尾枝,“你之□□,我之蜜糖。” “是……稳定的关系吗?”程伊担忧。 “我们没聊过。”吴蔚摊手,“拜托你放过我,我并不想想这些。最近我大脑放空,一切甚好。”说罢她将话题习惯性地抛向程伊,毕竟她多是担当女主角的角色,当配角的人生需要马赛克遮挡时,主角梨涡般清亮的人生就要走到聚光灯下补台了,“这次祁深洲走,心里什么感受?” 程伊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是的,祁深洲又出了远门。他先进行了马不停蹄的交接,手上的工作没有完成,团队主心骨丢失,一群人挽留,一群人挖墙,他忙了一阵,只是忙完人又消失了,走前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她等了3天没等到,打电话过去才知他人在法国酒庄,忙着看酒。程伊一下毛了,这人怎么做什么事儿都没个商量,仍是只给她丢下结果,圣旨般宣读。当然,她也就毛了一下,等他归来再问斩,没在电话里说什么。 程伊对自己的感情状态很满意,祁深洲狗腿子的移动性是个变量,但尽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她对感情的诉求已不再是二十岁的激进心态,正因倾诉欲不高,在对感情无可抱怨的此刻,才意识到吴蔚一直在避开她自身的情感状态,比之她,一直鼓励她勇敢的吴蔚更像缩头乌龟。 “还好吧,我长大了,会有情绪,但学会了平衡。而且他很值得啊。”程伊没有回避,盯着吴蔚继续追问,“你呢?” 不是说要谈恋爱吗?明明保守固执单星火那么多年,怎么由美国回来突然自行进入一种极端的放纵状态。 “我放下了。”吴蔚飞快摘去扰目的叶子,“新生活真好。”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程伊小心翼翼地开口。 吴蔚盯着桌面,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一般会轮到程伊打哈哈,但她没有说话,铁了心坚持等待。 白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程伊这才看出那是大使馆旁的无畏号,拍摄角度很偏,她一直以为是张风景图,没想到暗藏吴蔚的名字。拍摄者名字呼之欲出。 吴蔚不像程伊那样擅长控制社交节奏,在静滞中徐徐抬头,沿着程伊的视线看到了那张打印照片。 “还记得《胭脂扣》的结局吗?”吴蔚上前,顿了顿,果断由墙上扯下照片,胶布印尴尬残留。吴蔚表情纹理抽动得甚为扭曲。 程伊迷惑,蹙眉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不太读港味小说,好像没看过。” “李碧华的可以一读。”吴蔚还是没有回答。 轮到程伊挠耳挠腮,回去路上打了个电话给酷爱读小说的室友,“李碧华的《胭脂扣》讲的什么?” 没头没脑的,那头倒也没奇怪,于下班高峰的汽车驶动中思索起来,很快讲了个故事梗概,还说最绝很狠的是结局。 程伊一记刹车踩死,停在路边忙问结局是什么,那边不愧是程伊的室友,说让她自己去看。 气死她了。 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怎么都不肯说呢。 程伊跑到KIndle买了书,在APP端她的阅读习惯也在大数据时代的潜移默化下不再沉定,效率下降,她停完车,在电梯中飞快刷,以至于开门后换鞋被祁深洲一把抱住,吓得把手机直接扔了出去,哐啷砸墙。 惊吓将时间0.25倍速拉长,程伊清晰听见手机屏幕碎裂的声音,她挣开怀抱,冲过去一瞧,果然,屏裂了。 祁深洲洗了个澡,半身浴巾,温热的潮气尤留在她颈窝。程伊后知后觉痒兮兮,这才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 祁深洲想给她个惊喜,洗完澡没曾想她反应这么大,讪讪擦头发,“生气了?” “没有。”程伊否认,跑去拿IPAD,沉默地快速拉到小说最后部分。 祁深洲站在客厅中间,裸着小腿,小骗子鸡毛掸子般的尾巴绕着脚踝扫动,与他的旺盛纤维交错,他沉默地看了她会,压低声音:“程伊,不是说好不吵架吗?” 程伊着急看结局,好笑地扯了扯嘴角,一边划拉屏幕一边发出缓和信号:“你道德绑架我!” 祁深洲抱起猫,凑近她,讨好地说:“我给你买了礼物!” “红酒?” “不是!” 程伊支他去拿,自己快速翻完。书很短,结局没看明白,她刷了两则书评,待祁深洲将两个大箱子摆在客厅中央,愣愣地开口问他,“单星火离婚后在干嘛?” 祁深洲:“怎么?你帮谁问?” “没啊,吴蔚没兴趣提,我就是自己好奇。”她没说吴蔚去找过单星火,毕竟是好友私事,也不知好不好说。 “我不太清楚。”祁深洲只说,“他离婚后状态应该不太好,现在在打官司,不过应该能拿到赡养费。” “赡养费?”程伊不解。 “是的,美国婚姻是平等的,收入高的要给收入低的人赡养费。不过比较少人会去打离婚官司。” “单星火是收入低的?”程伊想起了那个精致的学术男人。 “他现在没有收入。华人研究员本来待遇就不会高,再有学术造假污点,这在美国是行业致命伤,基本没可能从事研究类的工作了。”祁深洲很清楚这一点源自单星火找过他。他想回国发展,毕竟隐去学术污点,尚有博士后履历在,在国内只要有人,是可能“东山再起”的。 程伊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面,当然真实性有待考究,毕竟主角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吴蔚自诩深情人士,却在见到落魄的单星火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她看着儒雅挺立的塑像裂成石灰,男性的真相如底片在时间药水的化学效果中渐渐显影,被恶心得一口气没上来。 再然后,程伊想象不出了。她何其幸运,不用经历这样的颠覆性刺激。 “那他现在……”程伊抱着IPAD发了会呆,看向依旧意气风发的祁深洲,“祁深洲,要是你看到我的时候,我穷困潦倒,或者不漂亮了,你还会跟我好吗?” 回忆起咖啡馆的重逢,祁深洲唇角勾起,意味讽刺,“那天你……”话没说完,程伊于他微妙的表情变化里,陡然跳出伤感情绪,一把捂住他的嘴,没了好气,“好了,你闭嘴。” 真正的直男嘴巴里是没有象牙的。 程伊心事重重,拆开祁深洲准备的礼物。 礼物装在箱子里,一层一层塑料泡沫。由于日常工作就有拆快递的部分,程伊并无新鲜感,拆到一半,倒是新奇了起来,两眼冒光,“什么呀!”看起来像是娃娃,一个个格子。 “你猜。”祁深洲按住她的手,“猜出来有奖!” “什么奖。”程伊有气无力,伸出手指着针眼,明示道,“我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欲求不满。”她故意两眼死灰,气祁深洲。 她数次抛出信号,又是穿吊带睡衣,又是坐位磨蹭,恨不能呼唤山峦,泛滥成河,这厮扮演起绅士君子,进退有度。帐篷里,她急了,指着他那支棱,问他装什么装? 他抱住她,说,没装,明杵着呢,但现在不行。 男人的机能是时效性,不是女人卵子的数量性,他珍惜什么次数啊。程伊皱眉,正要争个高下,反被祁深洲抬手抚平,按下肩头强行哄睡。 然后便是忙得脚不着地的交接,应酬,再就是去波尔多,他们这次S市重逢后两月之久,一次都没干成。 程伊旱灾了都。旱得她伸出指尖特别厚脸皮地拽掉了浴巾的一角,“我要是猜中了你准备报答我几次啊?” 祁深洲掖好浴巾,努力控制呼吸,卖关子,“猜中再说。” “哼。”程伊瞥了眼箱子,很想装作毫无兴趣打击他这副装腔的模样,只是耐不住好奇心旺盛,他到底会送自己什么。程伊扭身找箱子上的信息,一眼看到了品牌,意外道,“你送我盲盒?” 祁深洲没想到她这么快猜中,急箍住她,“程伊你作弊!” 程伊开始掀塑料泡沫,埋在气泡底下的果然是盲盒,“这么多!”她看向另一个箱子,追着问,“那个不会也是吧。”看箱子款式是一样的。 “嗯。”祁深洲颇为得意,“我特意买了32个。这个系列16款,买双倍数量最大程度保证集齐。” 程伊僵硬地机械扭头,像被胖揍了两拳,脑袋嗡嗡直响,“你知道拆盲盒的乐趣是什么吗?” 两人拆到手痛,祁深洲陪她拆到第二个笑得不行。他看程伊微博,每次买盲盒都激动不已,当她十分喜欢盲盒玩偶。 “可有仪式感了呢!”程伊以前都是买了奖励自己的,拆之前沐浴更衣点香薰,打个光,拍张照,哪遇见过坐在地上狼狈拆盒完成任务的情况。 现在看起来这些东西确实是一堆塑料,非常不值钱。“你毁了我的乐趣!”程伊哭笑不得,手上拆得是越来越麻利,毫无钻研暗盒的新鲜感。 他试探,“那不拆了?” “不拆我心里难受!” 祁深洲头发还湿着,灯光下水汽浮动,程伊拆着拆着,心思歪掉,特别痞地凑上去亲了他一下,故意探出丁香舌挑逗,“祁深洲,你怎么这么耐看啊!” 他回吻,点到即止,将刚拆好的小人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咖啡馆遇见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讨厌鬼!” 他勉强牵笑,“当时真的这么讨厌我?” 程伊点头,“当时特别恨你。” “哦。”他低下头,继续拆盲盒,惹得程伊后半句高调子没喊起来,窝进他怀里,学小骗子拱来拱去的求爱//抚动作,“但现在特别爱你。” 祁深洲垂眸,同她认真对视,“我也是。” “好好说。” 他放下手里的纸盒,双手郑重捧起她的脸,“我也很爱你。” 程伊窒息,紧紧抱住他,埋进他颈窝,“我又想哭了。” 祁深洲低笑,拍拍她的背,“是你让我好好说的。” “不是,我只是想到你那天给我写的话。” “‘依然爱你’?” “依然两个字好复杂。”她苦涩,故意曲解,“听起来很勉强。” 他语塞。 “好啦,骗你的,我只是想到我们差点就没法走到一起的。如果没有咖啡馆的偶遇,我们不会在一起吧。”忽然惆怅。 “会的。”祁深洲很肯定。 “哦,对,还有王清珏的视频,”她恍然,惊喜地咯咯笑起来,“就算我们没有在创意园遇见,也会在视频发布的时候发现这件事!” 祁深洲看她一个人手舞足蹈,像个小孩一样兴奋,语气忽然认真,“那你想过我们重逢的情景吗?” “想过。” 谁没想过和前任重逢,不管爱没爱过,闲时总是有想象的。 “在哪里?” “啊,这个没想过。”程伊坏笑拍拍他的脸,“但是我一定会扇你一巴掌!”彼时她为一次和好坚守原地,却迎来失联的锋刀,总是恨的。见他不再说话,程伊戳戳他,“你呢?想过吗?” 祁深洲掰正她的姿势,偏身继续拆盲盒,一个个暗格拨开组装,不说话了。 “是什么!”她摇他,“说呀。” 他嗤了一记,懒得看她,“你在想打我的时候,我却在计划和你重逢。” * 祁深洲离职当然不是没有准备的。就在程伊胡乱感动,以为他为自己放弃事业时,才知人家早就已经在为转行做准备。之前在B城要跟翟洋一起做的事,他回到S市就开始一人琢磨起来。 毕竟做过投行,应酬中发现商机对他来说并不难。 盲盒终是没有拆完。祁深洲带程伊去往正在装修的酒吧。 “你要开酒吧!你!又!没跟我讲!”她急得在空中乱舞,“在哪里!什么地段!”她作为本地社交达人一定可以给出参考意见的! 祁深洲控制住她疯动的肩头,给她列出地段选择,租金考虑,以及经营形式的一堆考虑,最后程伊听傻了,投降道,“好吧,我不懂。” 他挑眉,“当然,这些我比较懂。” 祁深洲说开酒吧是为了她,那是他一年前就计划的事情。程伊傻掉了,“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 “嗯,”他拉着她的手,踢了踢装修的建材,“当然,怎么会有傻子开酒吧是为了见一个想打他的前女友呢,这不是给对方提供拳击场吗?”他用敷衍的口气顺她话茬,“当然是为了遇见其他女人。” 程伊才不上当,好奇地在巨大空旷的毛坯空间中奔跑,“这是洗手间吗?” “这是吧台。”他指向靠墙的一排空间,“方便放酒柜。” “吧台在这里?”程伊吵着要看设计图,“会不会很丑!是什么设计风格!你找设计师了吗?酒吧的设计风格很重要的!” 祁深洲左右翻找,只找到平面图纸,遂在手机上翻了翻概念图,递给她。 “哇。”是3D的成品图,很多细节都有模拟到位,灯光一打,跳动色彩配合闪烁,摩登酒吧跃然脑海,她左右滑动,奇怪嘀咕,“怎么没有足球元素?” “本来开业准备配合今年欧洲杯主题,但这不是推迟了么,”他掩唇轻咳一声,“后来考虑到啤酒酒吧长线发展比较冷,适合小门店,还是商业型比较利于赚钱。” 程伊问:“那就是没有足球元素?” “为什么要足球元素?国足出线了?” “你不是说为了遇见我么?” 骗子! 祁深洲说酒吧原定名字为夜色酒吧,和学校那家一样的名字,到时候声势搞大一点,他觉得程伊会来。 “如果我没来呢?”是不是又错过了?毕竟很多女孩子生活圈是越来越远离酒吧的。 “那就再说。”祁深洲并未作多想。他只是想在S市拥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投行做来做去,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开一家餐厅或者酒吧,会比较有归属感。他是个凡俗男人,毕生宏愿不过置业安居,执一人之手,然后老死。当然,决定开酒吧一定是因为程伊。所有随遇而安的项目里有了一个必然。 程伊陷入故事的悲剧设想,“要是我没来,你肯定会遇见其他女孩,你可能喝多了,然后想我,想着想着......”她看向祁深洲,这英目挺鼻薄唇胸肌,哪个正常的姑娘不心动啊,加之酒精对世界的美化,“想着想着,有个姑娘醉醺醺地靠近你,你说了些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的话,然后请她喝了杯酒,聊天发现她也看球,虽然她可能是在前一个男朋友那里听到的一点术语,但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好骗的!”她瞪起眼睛一本正经,边说边倒退,看他疯笑,更气了,“然后她扶着额头跌进你怀里,你扶住她!” “然后我们就去洗手间!”祁深洲笑得东倒西歪,怎么会有这么爱“编故事”的人。“程伊,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因为我没有出现啊,”程伊遗憾,“所以你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因为他的未来没有她。 “好,那行,酒吧开张,我会去找你。”换一下戏路。 “万一我有男朋友呢!”这实在是糟糕,毕竟她总在渴慕各种关系的可能性。 祁深洲语气一沉,“你觉得呢?” “你会来抢我吗!”她凑近他。 “我会祝你幸福。”他冷淡。 “没劲。”又是一个悲剧。 “然后你肯定会越来越不得劲,程伊,我太了解你了,”他弹了下她的脑门,“你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恋爱时就会遗憾怎么没有轰轰烈烈,整一个贪心达人,届时他这个前任送上门,她肯定辗转反侧,给自己的生活加戏,越矩越德什么都干得出,“你肯定会跟他分手,或者我们偷情。” “啊啊啊啊啊啊!”程伊配合惊叫!“听起来好刺激!”对不起了,虚构的男友! 程伊和祁深洲在设想里笑成像初恋的小朋友。 原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在一起。 祁深洲看她高兴,“那要不要想想取什么名字,‘夜色’本市有一家了。” “啊,不能用‘夜色’了?” * Swindlers’开业当天,程伊正在打包行李,准备搬家。她的新房拿房要等一年,祁深洲让她搬去他那里,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她的行李非常多,因为有时候需要拍照,很多东西都是预备物品,丢不得又用不到,得空一间房专门放置,再加个衣帽间,他的房子厅大房间小,不是她的理想居室。 于是他们又开始租房子。 祁深洲到底是行动派,一边张罗酒吧的事情,一边就把房子的事情搞定了。她也不能落后,哼哧哼哧打包行李。 酒吧开业当天,祁深洲上午去老程的水果店取水果。实际活动承包给了别人,但水果还是得从老程这里拿,给他点参与感。 待祁深洲找的小货车开到好汉水果店,老程站在高高的纸箱旁啃苹果。见着祁深洲,不再如那晚三人进餐时摆姿态,知道他忙碌,也速战速决,强调了一下双方家长见面的事情,“证都领了,怎么可以不见家长呢!”他觉得这两个小孩做事情欠考虑,关系再不如何,也要见一面的。程伊和他都没妈,总要有长辈式的主心骨。 祁深洲应声。“好,叔叔,等我过几天回去跟他说一声。” 老程听他那声叔叔也是难受,老沙嗓子重咳两声,“行吧,你安排一下。他实在忙的话,我店可以关两天,我们去B城吃顿饭,这个饭总是要吃的。” * 程伊由箱子角落拣出条低调的黑裙子,勉强为今晚的开业活动造势。这条裙子意义很特别,是当年去B城见梅西时穿的,虽然那年她坐在观众席,隔得有点远,但祁深洲听后特别要求她今晚得穿。男人真变态。 白梦轩说,开业没人看你,都是一帮蹭活动的小年轻,请来的网红们各种设备忙着拍照、直播,你别被挤没了就好。 程伊也知道自己去连个摆设都算不上,所以决定穿这条裙子。 她看了眼时间,打电话问祁深洲:“水果拿到了吗?” “嗯。”今天很忙,本不需要他亲自来拿水果,但毕竟是老程准备的水果,他还是得亲自来取,“我们去参加翟洋婚礼的时候,去见趟我爸吧。” “好啊!”程伊问,“你跟他联系了吗?” 他有些回避这个话题,“没,到时候直接去公司找他就行了。” 程伊无语,“你是又想直接把结婚证拿到他面前,吓老人一跳?” 他们领证很突然,领完两个人自己都懵了,程伊赶紧回家,把为老程和小姨冷战的事情全然抛诸脑后,老老实实交待自己嫁做人妇。 老程在他们拿出结婚证之前,都以为他们只是在公开关系,看到结婚证差点脑溢血,立马收敛对祁深洲那副吹鼻子瞪眼的模样,筷子一搁,问他接下来的计划。 当然,祁深洲的父亲肯定比老程要好对付。老子对儿子有愧,儿子对老子有恨,婚事只是交待一声。通话间隙,程伊收到老程微信,提醒她不能和祁深洲一样不懂事,她得是桥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程和小姨是装死,祁深洲与父亲是僵滞,而她面对这些无解居然没有不耐烦,心头热闹地感受到家庭复杂又微妙的温暖,【知道!】 生活的繁冗谁都不能幸免,但在抱怨中解决还是积极中解决,个中态度选择才是影响你生活的根本。 祁深洲也闷声说了声知道,迅速转移话题,“我还有两个路口到,准备好了吗?” 程伊合上电脑,又对着镜子确认了一遍,“好了。” 即将要挂断的关口,程伊叫住他,“喂,你不上来吗?” “上来干嘛?”他奇怪,“你直接下来。” “啊!以前看世界杯前你都要来一发的!”程伊烦死他,现在一本正经的,一点都不刺激了! 祁深洲拿她的话堵她,“是你说不要老是做做做,我是听你的。”他在帐篷那夜开始禁欲,一禁两个月,禁得程伊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拿起包,不耐烦地要挂掉,走到门边一边穿鞋一边啐骂,走到玉鼎花园门口,低头打了盘王者,没见祁深洲的车,正要拨电话,那边电话就来了,“你人呢!” “我在门口等你啊。”程伊左右张望,车辆东来西往,始终没见着他。 “我在床上。”他搬水果一身脏,进屋见电脑在桌上,说了句自己先去洗个澡,洗完出来四处找她行事,却不见人影。 程伊扭头,高跟鞋太耽误她行动了,脚尖一掂,弯腰拾起鞋赤脚狂奔,“你大爷!下次不许给我惊喜!” 【尾声】 翟洋的婚礼非常庸俗,他原本是个超级浪漫的人,给王清珏整过很多程伊羡慕不及的惊喜,结果轮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模板得很,LED屏幕上循环婚纱照,司仪没有更新的祝词反复诵读。程伊属于婚礼泪失禁体质,尽管心头为新娘不平,还是哭得稀里哗啦。 翟洋见着祁深洲一拳头锤上他肩头,骂他臭小子,没看错你,果然沉得住气。 本来祁深洲是他的伴郎,结果他先领了证,属于已婚,于是只能换人,翟洋为此不爽,非要罚酒。 程伊怕祁深洲喝失控,手会麻,在旁边跳脚帮喝,引得老同学们更加肆无忌惮欺负他们。 祁深洲怕她喝多了哭闹,她怕祁深洲喝多了伤身,于是一来一去,肉麻死一堆人。 次日酒醒,程伊枕在祁深洲手上,问他手难受吗? 他说捏了捏,说没事。 程伊感叹,“昨天好开心啊,我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同学了,在B城真好。我们办酒的时候估计都没有那么开心。” “胡说。我们结婚会更开心。” “你就自己骗自己吧,你和我的交际圈都不在这里,根本召集不到这么多老同学,也就蹭蹭翟洋热度。” 然后他们就这样躺在老别墅的旧床上,四□□缠于阳光定格的四分之一窗棂下,伴随着嘎吱嘎吱声,浪费了一整天,细数自己能请到的同学。因着中间有一段漫长的分手期,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真是甜蜜的烦恼。 很巧的是,翟洋婚礼,王清珏在B城参加青年女性飞翔公益活动,作为最年轻的召集人之一,她风头无两。网上之前尚有少量的S市电视台丑闻渐渐无从搜索。 当王清珏问程伊要不要在B城聚一聚时,程伊欣然前往,出门前她对祁深洲如是说,“现在我们都是靠运数赏饭吃的人,没有稳定收入,得多稳当几个朋友的。” 这一点改不掉,她骨子里是个悲观主义者。 当然,好在有老天赏的幸运饭。 程伊约王清珏在B城大学西门街的酒吧。 夜色酒吧早已易主改名,当年的服务生黄毛成了老板,宽腰带大金链,时尚花臂手上纹。他不记得程伊了,但还记得祁深洲,他问他从美国回来了吗? 程伊点头,扬了扬戒指,“我们结婚了!”她想告诉每个见证过他们故事的人。 黄毛兴奋地吹了记口哨,“叫他来,我请你们喝酒!” 程伊笑说,他也开酒吧了,不愁酒,黄毛吵着要去S市喝酒。 王清珏正在看酒单,听她说结婚,动作微顿,低笑出声来,“感觉我们这个年纪,恋爱就奔着结婚了。” “我和祁深洲不一样!”程伊很认真。她以前和谁恋爱都不会想到结婚,甚至悲观过,也许有一天结婚也就图个耳根清净的目的。 王清珏点头,“你们当然不一样。”她点了杯爱尔兰咖啡,见程伊表情认真,挤挤唇角,“等你们结婚,我要把剪掉的视频给你做婚礼素材。我以前也觉得你们就是普通的校园恋人,没往多深处去想。但剪视频的时候,看祁深洲提起以前感情的眼神,还是觉得……” 王清珏讲到一半停住了,抿了口酒,轮到程伊眼巴巴等着,数她喝酒的秒数,为着后半句。 王清珏故意慢吞吞,余光扫见程伊清丽的面容可可爱爱,腮帮子一鼓一鼓,噗嗤笑出声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受欢迎了。” “我哪有受欢迎。”在她看来,王清珏夸她,实在有点讽刺。 “有啊,你很有主人公效应。”常是话题中心,明明看上去无甚锋芒,却因着讨喜莫名受欢迎。“你看,我们聊天也会不自觉围着你。你和吴蔚在一起,也聊的是你多一些吧。” 程伊语塞,打哈哈,“那就说你吧。” “我没啥好说的,”王清珏终于开口问了,“不如说说翟洋的婚礼如何吧,你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问我为什么一直不答应翟洋?” 程伊点头。她非常好奇,以前同王清珏没有如朋友一样的对话心态,所以强憋住对对方的好奇。 酒吧的嘈杂在王清珏耳边静止。“我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好久,一口饮尽杯中琼浆,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那就……”她扯扯唇角,释出无奈的笑,“往前看吧。” 啤酒酒吧今日的音乐甚为慵懒,脚下松散的节拍配上酒精一度让程伊感到困乏。 她在并不紧凑的聊天密度里,一口又一口地抿酒,咂摸出一点微妙来。 不少人说精致利己主义者并不容易真正幸福。幸福是珍惜并纵身当下的增值感受,利己者时刻有自己的理性算盘,两者在一定程度上微妙相悖。尽管精致利己主义者从不认同这一观点,他们认为自己的理性就是稳定的幸福。 回去的出租上,程伊打电话给祁深洲说5min后在门口等她。 他没多问,照做了。 她下了车就往他怀里扑,像只远行见到主人的奶狗,使劲蹭,“我最近说什么你都听哎。” “嗯,刚骗到手,还新鲜着。” “哼。”她咬他耳朵,“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怎么,不开心吗?”他打量起程伊,“不愉快?” “为什么会觉得不愉快?” 他平静道,“以前感觉你们不是很合拍。” “你感觉错了,没有的事。”程伊推开他径自往里走,倩影摇晃,高跟鞋甩得迫不及待,东一只西一只,“哦,今天我们去了夜色!它已经不叫夜色了!黄毛做了老板,你猜他改的什么名字!” “我知道他当老板了,但不知道改名了,改的什么?”祁深洲开了瓶矿泉水递给她。 “特俗!”程伊走到门口都不好意思招呼王清珏这么高贵的美人儿进去。她眉头一皱,哈了祁深洲一脸酒气,“聊缘酒吧。” 救命!好难听! 程伊站不稳,吵着闹着让祁深洲放水,泡了个澡。浴缸是祁深洲后来装的,以前这别墅里没有浴缸。他说,本来准备在B城定居,所以一些老旧的部分重新弄了一下,不过风格设施没有变化。 她脑袋耷拉在边沿,心道,也太念旧了。 沐浴结束,祁深洲正蹲在客厅的墙面掸灰,程伊疑惑:“干嘛呢?” “买了个投影仪。”他蹦了两下,纸巾上角飘起,牵扯掉最后的丝缕灰尘,“试试看。” “……”程伊拂去肩头的水珠,面着落地玻璃系好浴袍的腰带,低声问:“怎么想到买这个了?” 祁深洲蹲在投影仪前,按了开关,一束蓝紫光线投向墙面,他语气寻常,专注调适,“答应你的啊。” 程伊立在玻璃前,机械擦着头发,看室外树影幢幢,室内人影憧憧,仿佛扫见一支延时视频——老别墅里,小只祁深洲一人搭积木、拼乐高、静坐看球赛,面对死物,直到遇见程伊,情绪疯动,到现在忙前忙后张罗投影仪,终于风平浪静。再切至音乐声、尖叫声、笛声、鼓声在耳畔掀起此起彼伏的浪潮,光影中没有人说话,他们持续地来回地以气息、哼喘、掌心肌//肤交流。电光火石,视线相交,她口干舌燥,他心跳失序,明明尴尬地脚趾抓地,却也没挪开眼,好像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潺潺。 镜头定点对焦,四壁、光束在延时下静止不动,她与他背身而立,深春与初夏接驳,时间由动作间温柔流淌。 ******以下是未来采访,可以忽略***** 程伊对着镜头说起题外话:“今年我们去看了火箭升空。” 臭文青多有一个梦想,就是像《搏击俱乐部》里那样,一同看楼宇坍塌、世界毁灭,但是程伊看着火箭升空,巨大的烟火点燃乌瞳时,没有反应过来祁深洲是在拷贝那一幕,他问她,喜欢吗? “喜欢!”谁现场看一回火箭升空都会震撼灵魂。 “算不算完成了你的梦想?”他说的时候很认真,程伊也很认真地点头回应了,毕竟他为了看火箭升空,做了好多准备。 谁都不会否认这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可当他说出与她公众号的一帧荒唐梦主题时,她没明白过来,“哪部?” “爱德华诺顿那部。” 程伊定住,想了想,“可人家是向下的啊。”巨物坠落,和火箭升空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火箭归来。 “那其实更像是梦境,梦境里东西是反的,我们在现实里实现,不应该就是看东西升空吗?”他说的是一本正经。 确实,如果顺着常理,他们应该不会重逢。或者即便重逢,也如吴蔚看不得单星火的落魄,如王清珏幡然醒悟的回首无岸。程伊感谢自己是那个偏差的幸存者。 主持人笑:“太浪漫了!” “但如果不经历一次分手,我们后来的平静可能很难抵达。” “确实。” “爱需要呼吸,爱有波峰波谷,我们在爱里也需要空间,我们永远相爱,但永远不是时时刻刻。我曾经觉得婚礼上的誓词很窒息,‘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太可怕了,我现在明白,之所以可怕,不是永远太远,而是我把永远想成了时时刻刻,要我一辈子不开小差,目不斜视,我的好奇心不允许,但当我会被盛大或者渺小的事物吸引,再回头,’依然爱你‘,这是我能想到的’罗曼蒂克‘。” 程伊说完,现场稀疏响起掌声,采访几近尾声。 导演一声“Cut”,所有人肩膀一塌,耳边登时喧闹起来。 程伊此刻身处S大厦,这里即将有一家精酿店开张。祁深洲请了知名的精酿师造势,配合程伊友好势力的宣传,在网上颇有热度,精酿这个偏冷门的词也被炒火热议。 采访中程伊没有提及的是,她的事业并不顺利,后来编剧了两部电影,无波无澜,于商业于艺术似乎都不算什么价值物,公众号也不再写商业文章,继续写回属于她自己的特立独行的小故事。 她不再着急,不想打败世界,也不羡慕任何人,她无比温柔从容地想与一人执手,与世界和解。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以忽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