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熟》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轻熟》作者:笼中月 文案 久别重逢,蓄谋已久 不说人话的Alpha x 能屈能伸的Beta 【正文完】 清贫假正经 x 任性白富美,双箭头 有酸有甜 * 大学时期的徐书原家境贫寒,性格沉闷,整天不是在读书就是在挣钱。 付嘉看他不爽,扮成女生接近他,逗弄他,把他逗得动了心,然后逃到国外四年杳无音信。 四年后在新公司遇见,徐书原西服革履的样子像陌生人,对付嘉也再没有半点温柔。 付嘉处处躲着他,时时小心,没想到某天还是被他关在卫生间里摘下耳钉,在耳边低声威胁:“碰你一下就吓成这样,还想跟我做同事?” ★久别重逢,蓄谋已久 ★徐书原(攻)x 付嘉(受) 第1章 再见当初的你 跟他再次重逢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办公大楼。 付嘉自己也没想到,应该说,从来就没想过。今天踏进这间业内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时,他的睡意还没退,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放空。 可尽管如此,一路上仍有许多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来。 领他参观的李秘书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见他第一眼却也在心里暗叹,上天总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家世相貌通通比别人强出一大截。 “请问这里有咖啡吗?” “有有有。” 秘书殷勤地倒好递来:“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择业太累了?” “谢谢,唔,算是吧。” 其实回国以来整天不务正业,根本连简历也没有投过。因为对他来说工作用不着找,自有人送上门来,随他挑去。 “工业组四部的人就坐在这一层,靠里那间玻璃屋是刘总办公室,一会儿我就带你过去。”合伙人刘总与他父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开裆裤兄弟。 “你先随便逛逛,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 “好。” 午休时间仍有不少人在聚精会神干活,键盘敲得噼啪响。他们的样子大多很严肃木讷,身上西服革履,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 付嘉握着咖啡转了一小圈,很快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的空气透着迂腐味儿,这里的人也个个只知埋首工作,活脱脱一群呆子。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是要变傻的。 正想要找个借口告辞,转过身来,余光却注意到角落的某个身影。 像失去信号的雪花电视,大脑骤然空白了一秒。 那是…… 玩笑似的,可是又很真切。那是书原,徐书原。 原来他在这间公司上班啊?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怔了一怔后,付嘉在心里为自己开脱,不是我不关心,只是太后知后觉了。何况美国那么远,远到听不到他的声音,收不到他的消息,远到不得不换掉旧号码,与所有大学同学都断了联系。 其实这四年只要花一点点时间,打一个电话,或许就可以知道他的近况。可是付嘉从来没有试过,因为没有勇气。 “你有没有片刻喜欢过我?我要一个答案。” “嘉嘉,我没有姥爷了。” 每每想起这最后的两条短信,心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烙过,疼得手脚都直抽筋。他那么问,我该怎么答呢?是告诉他所有事情都是自己一时兴起,还是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出国了,要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书原呐,你的年假申请我看到了。”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有人走过去和徐书原讲话,应该是他的上司吧,因为他站起身来,背对付嘉。 “最近实在没有人手,出完季报再休怎么样?”上司表情是欠缺真诚的抱歉,说完拍了拍他的臂膀,很器重似的,“这个项目对咱们部格外重要,再说你又这么得力,换别人我也不放心啊!” 回答很模糊,不像当年的语音短讯那样低沉清晰。 不过他还是老样子,挺拔地站着,肩宽背直,只是看不见面容。付嘉却根本不需要用眼睛看,完全知道他此刻的神情。 他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想法,面无表情,嘴角却微微绷着,就像当年在学校被那些人污蔑时一样。 真奇怪,明明当年很少见面,可他的模样,他沉默又自持的神态,就像疤痕一样烙印在心里。 财经系大名鼎鼎的徐书原,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独来独往,不合群。可他也会在收到某个人的短信时,停下来对着手机淡淡地笑。 这些年付嘉一直在想,重逢的那天自己该对他说点什么?是说“对不起”还是什么…… 算了。事过境迁,何必再徒增烦恼。 还是像上次一样走掉吧。 来不及细想,付嘉匆匆拿上东西,并不打算知会任何人一声。谁知徐书原也站起来,大步朝他走过来。 付嘉身体骤然僵硬,脚下像冻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多年没有听过的嗓音对他说:“借过。” 原来自己站的位置挡着路。 他低下头往一旁让开,就这样与之擦肩而过。 看着走进打印室的背影,付嘉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默不作声地转身。路上迎面过来一个人,不经意地一瞥之后却把脚猛地顿住。 “付嘉?” 早该想到的,临江就这么大,同学们毕业之后还能去哪儿呢? 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个错误。 僵立片刻抬起头,老同学邱越已经走到跟前,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好久不见。”他极力想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惜贴着牛仔裤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些许不安。 “的确是好久不见……”邱越玩味一笑,抱起双臂审视他,“以为你会畏罪潜逃一辈子呢。怎么,良心发现了,特地回来赔礼道歉?” “我需要向谁道歉?”他侧开脸,神色有些抵触,“只是念完书正常回国而已。” “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无可救药。”邱越说。 “是么?谢谢。”他紧住手指反唇相讥,“你倒是见老了。” “你!” 还想要再说些什么,邱越却目光一抬:“书原,你看谁来找你了。” 刚刚还振振有词的人瞬间怔住。付嘉静静地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脚步声却迟迟未至。 周围静默无声好久,久到空气都仿佛没有流通,身后才传来怀念的声音:“吃过午饭没有?” 愕然回头,那道目光却并非落在自己身上。徐书原是在问邱越。 “早吃过了,怎么你还没吃吗?那你——” “我下楼买个三明治,你帮我把文件放到Mandy桌上。” 他将刚打印好的文件交给邱越,接着就回工位穿外套,全程对旁边的人视而不见。 一时之间邱越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看了看僵住的付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好友,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直到他快走进电梯,付嘉才追出去。 “书原!” “徐书原!” 熟悉的身躯倒映在电梯锃亮的门上,他的神情冷若冰霜,停下脚步转身。 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付嘉得承认,他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比当年要有锋芒得多,轮廓又瘦削又凌厉,一身西服裹藏着成熟男人的内敛与野心。 就只有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到从前的影子。 “你的手机。”将他遗忘在工位上的东西递给他,付嘉心里面一片空白。也不是指望跟他关系缓和,没有这样妄想过,只是想再跟他说两句话。 “多谢。”语气客气冷淡,说完就转过身,似乎不愿与眼前的人多说一个字。 电梯来了,付嘉拢紧围巾走进去,微低下头站在他右侧。 隔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 “中午就吃个三明治?现在隔壁君悦应该还有位子,你要是不介意不如我们……” 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来,因为中途又进来不少人,密不透风地挤在他们面前。 电梯里空气稀薄。 付嘉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清秀的下巴。旁边,徐书原始终敛住眸,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打字,轮廓沉默冷漠。 抵达一层,周围的人鱼贯而出,付嘉已经满手心都是汗。 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跟自己说话,难道还没消气?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不管怎么说,当年他们也曾经亲密无间啊……他会告诉自己他是父母捡来的孩子,他跟姥爷最亲,他中午只吃了一个素菜和一碗免费的汤,他想换一台手机又没有钱,还在等学校的贫困生奖学金发下来。 那么多互道晚安的夜晚,时过境迁,久别重逢,甚至没有来得及互相问候一声,连一句“别来无恙”也没有,这算什么? 况且自己也并非不愧疚啊,这四年来时时梦到他,梦里总是在说对不起。 快要走出办公楼大厅的时候,终于心一横,抬起手。 胳膊被拉住后徐书原不得不停下来。他回头,表情没有一点起伏:“还有事?” 付嘉的嗓子不知不觉就哑了,声音比平时要轻得多:“我是付嘉啊,你没认出我吗,怎么不和我打招呼?”甚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会是还在记仇吧,男子汉大丈夫……” 简单几句话就快把积攒的勇气耗尽了。 “你说什么?” 距离拉近,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松木调气味,看到他的喉结。付嘉一晃神,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心口发颤。 “我是说……” “抱歉,但你能不能声音大一点。”徐书原打断了他,“我右耳现在听不见。” 第2章 有惊无喜 听不见…… 听不见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徐书原没有这个毛病,耳朵很灵的,付嘉记得清清楚楚。 有一次在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他躲在角落吃零食,刚打开袋就撞上前排清明的目光。徐书原看着他,像是在说:同学,你打扰到我了。 为了掩饰被人抓包的尴尬,他竟然恶人先告状:“喂,你不看书,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可没有字。” 当时书原是什么反应?好像有一瞬间的瞠目结舌,始终没说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戏弄他总让付嘉觉得那么有意思。 现在却不会了,现在付嘉只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抬高音量干涩地问:“你的耳朵怎么回事,是生过什么病还是遇到什么意外?” “放心,不关你的事。” 徐书原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无关痛痒的,听得付嘉心紧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关心?” “是……关心……”尽管知道自己的话很虚伪,他还是艰难抿唇,“怎么说咱们也算老同学吧。” 话音落下,徐书原眉心微微皱起片刻,然后才嘲讽一般地笑了:“嗯,老同学。” 付嘉哑口无言。 那样沉默的几秒钟里,徐书原显得有些不耐烦,抬腕看了眼表。 “所以到底是怎么弄的?”付嘉指了下自己的右耳。 “个人隐私,不方便告诉你。” “你不用这么防备,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毕竟我……我欠你的。” 在他越来越低的音量中,徐书原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沉冷地说:“好意心领了,不过不敢劳驾。” 付嘉侧开脸,再没有心情直视那样冰冷的目光。他在心里质问,徐书原,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都过去四年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那不过是一个玩笑。 可是双手却攥得紧紧的,用尽全力挤出笑容:“那好吧,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顿了一小会儿,又尽量轻松地说,“喔,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次回来我暂时不走了,打算在临江找份工作安顿下来。” 徐书原停顿三秒,似乎毫不在意,无可无不可地敷衍:“怎么不在国外高就?” “国外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好啊。再说我爸妈年纪也大了,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能留在身边,享享天伦之乐。”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眼前的人从小被遗弃,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刚才那些话他听了会怎么想?可抬起眼眸,看到的却是一张神情镇定无波无澜的脸,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对不起书原,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 付嘉的心一阵灼痛,几乎是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该提起父母的事,我不是有意的,就是刚刚一下子忘了所以——” “行了!” 徐书原开口打断,深深地拧着眉,“付嘉,你说够了没有。” “书原——” 他还想解释,可是抬头撞上书原的目光,剩下的突然就断在喉咙里,再也讲不出了。 那道目光里有失望,有冷漠,甚至还有厌恶。 于是他闭紧了嘴巴。 “好吧,随你怎么想。” 这样的徐书原让他觉得很陌生,没有办法招架。从前的书原连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讲一句,最生气顶多就是不理他,出校兼职,再晚也会抽空对他报平安。 四年将一切都改变了,彩色变成黑白,回忆变得模糊。 “我还有事,失陪。” 徐书原转身离开,朝大厅的旋转门走去。付嘉还在原地站着,目送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中午明亮的阳光里。 回到家付嘉仍在想,自己这次回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推开二楼卧室的门,他觉得没什么精神,毛衣也没有脱就躺到床上休息了,后来听到敲门声才醒。 是爸爸,来问上午的事。 “你刘叔叔说没跟你见上面,这又是闹哪一出,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跟长辈约好又临时爽约,按理说是很没礼貌的表现,他父亲的口气却并不严厉,反而有些轻描淡写。 他盘腿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爸,你认不认识什么权威的医生?” “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一个大学同学。”付嘉停顿了一两秒,“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右耳现在听不见了,我想帮他找个大夫问一问,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当爸爸的这才松了口气:“这个简单,一通电话的事。” 付嘉马上强调:“爸,他可没有钱啊。” “没钱治什么病。” “你不是从小教育我要助人为乐吗?现在需要帮助的人就近在眼前,难不成叫我见死不救啊……” 他爸眼一瞟:“就会讹你爸。” 他笑而不语。 一通电话找到某耳鼻喉科的专家。对方建议把病人带去接受面诊和检查,还特意说不用挂号,去之前提前知会一声便可。 可是应该怎么联系徐书原呢? 匆匆一面,付嘉也没机会问他的新号码。即使联系上了,他肯接受吗,自己的好意…… 把出国前的旧手机充上电开机,许许多多的营销短信就纷至沓来。翻到很下面,那个熟悉的名字才映入眼帘。 说来也许别人觉得难以置信,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跟徐书原一直透过手机联络。 解题,解闷,他付钱给徐书原。书原是个呆子,又穷又没有骨气,为了每个月那三千块钱,宁愿忍受自己无时无刻的骚扰与戏弄。 起初也没想过有后来,后来书原提出见面,他找了一大堆借口搪塞拖延。 “你怎么老想着见我啊徐书原,是不是担心我是个丑八怪,配不上你?” “不是。”书原口拙。 “不是什么不是,我看你就是。”付嘉倒打一耙,还从网上随便找了张照片发过去,“喏,满足你,肤浅的人。” “这是你?”书原问他。 “我漂亮吗?” “嗯。” “啧啧,那你喜欢漂亮的吗?” 回音久久未至。 “说啊。” 书原于是坦白:“喜欢。” 付嘉盯着这两个字出了会神,又满意,又不满意,抵着后槽牙问:“是不是长得漂亮的你都喜欢啊。” “不是。” 这次徐书原答得很快,付嘉一看到,就得意地把手机关了。 回忆像一阵轻风缓雾,叫人虚飘飘地想要哼歌,又空落落地想要流眼泪。 不知不觉又来到事务所。 那里到很晚也热闹,许许多多接人的出租车在转盘排队转圈。家里的司机问付嘉:“就在这里等您朋友下来吗?” 他说:“嗯。” 其实等有什么用,事先都没打过电话。龟爬一样的速度里他抬起头,无声凝望楼上的层层灯光。 “这里的公司全都这么剥削人吗?” 把司机问得一愣。 “晚上十点还灯火通明。” 这四年徐书原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整天加班、出差、加班,生活得像忙碌廉价的蚂蚁。 司机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只好在后视镜里应承地笑笑:“都不容易,赚口饭吃没办法。” 他觉得心烦意乱,“开到前头广场去吧,我自己走走。” 手揣在兜里,双脚在落叶上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见熟悉的身影才停下。 徐书原手里提着包,从旋转门后面走出来。 深秋的天气只穿一件衬衫加西服外套,不冷吗?而且干嘛不买辆车呢。 旁边就是地铁口,付嘉想当然以为他是要下去。可目光无声追随,却见他走到公交站,停在了昏黄的街灯下。 这么晚了,还有公交?要有也是末班车了吧。 付嘉拿不准,只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马路上一辆辆亮着灯的电车驶来,间或还夹着一辆双层的。它们晃悠悠地停下,晃悠悠地开门,许多人上去下来,又晃悠悠地开走了。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停在书原身边,笑容羞涩地与他说着什么,他却只是平淡地摇头,像是拒绝了她们什么请求。 以前他就很受女生欢迎。 也许象牙塔里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类型吧,长相俊朗,平时又不爱说话。偏偏就自己看不惯他这副模样,觉得他假清高,表里不一,很是令人不齿。 想到以前的事心里就阵阵泛酸,一时羞愧,一时怀念,一时又恨不得它从未发生过。 好不容易从低落的情绪中抬起头,那道身影却不见了。匆匆向周围找,很快在一辆停靠的公交车后门处看到他。 车门“呼”一声向两边打开。 他神情严肃,站在一侧紧紧盯着里面。也许就因为是末班车所以很挤,陆续一直有乘客下来,一个接一个,他耐心地等待到最后,才一步跨上去扶住某个人。 谁令他这样紧张在意? 定睛一看,付嘉诧异地睁大了眼。 竟然是个年轻女人,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的女人,五官、打扮挑不出任何出众的地方。可身上有一处与旁人都不同。 她小腹隆起,看样子已经快要临盆。 将人搀下来以后徐书原松开拧紧的眉,扶着她步伐缓慢地挪到旁边。他想拦车,也许是着急回到温暖的家,身体却将她护在远离车道的那一侧,唯恐她出现一点点闪失。 书原结婚了?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付嘉就打了个寒战。 风吹着许多落叶卷过路面,被人踩在脚下咔嚓咔嚓地响,街上却静荡荡的。在这灯火阑珊的关口,忽然觉得一阵气恼和凄惶。 好像有什么东西你以为它好端端的在那儿,其实早已失去了。那些明白的不明白的,记得的不记得的,不分青红皂白涌上心头。 长久的僵立后他吸了吸气,掐紧脸,掐疼,然后才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第3章 离我远一点 按公司规定,晚上十点以后打车才可以报销,所以这个时间点正是下班高峰期。 徐书原在街边等了许久,手机也一直在排单,不过始终没能叫上车。这样冷的天气,他的脸绷得很紧。 一辆黑色轿车驶到他面前,停稳,车窗降下来。 “徐书原。” 付嘉尝试着叫了他一声。 也许因为是在右边,首先听到的不是他,而是旁边那位准妈妈。她抬起胳膊碰了碰徐书原,然后又往这边指了指。 视线隔空相撞,徐书原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凝。付嘉觉得有点难堪,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自讨没趣,不过还是下车朝他们走去。 到近处才发现她还挎着他的胳膊。 “徐书原,真巧。”付嘉声音沙哑,就只有嘴角一直倔强地抬着,“刚下班?” “巧?”徐书原把脸侧开,忽然说,“你不是每天都来么。” 付嘉吓了一跳。 他怎么知道? 正不知道怎么答,旁边的女人小声问他:“书原,你朋友?” 她看起来年纪比他稍长,瘦削的脸颊上生着一对杏眼,神态是温顺谦和的,皮肤却实在不算细腻,眼角也过早出现了浅浅的皱纹。 徐书原嗯了声,没有多说。 见他并没有为自己介绍的意思,付嘉掩饰起慌乱和失落:“你们在等车?要不然我送你们一段吧。” 说着就往身后示意。 那女人朝他友善地笑笑。 “你们这样要等很久的,孕妇不能一直站着。”付嘉也朝她笑笑,“就让我送你们吧。” 大约是心疼她站累了,这次徐书原没有再反对。上车后他们两个坐后面,付嘉坐在副驾,从后视镜可以看到他们的动作。 那女人刚坐稳,徐书原就帮她系上安全带,又低声问她冷不冷。她摇摇头笑起来:“你别瞎紧张,我都裹成棕子了哪里还能冷,我热呢。”书原又问:“热要不要把窗户打开?” 抬眸撞上付嘉怔怔的目光,那女人腼腆地笑了,仿佛让外人看了笑话,“不用了不用了,你给我坐好。” 付嘉低头去扣安全带,手却不听使唤,半晌方才扣好。心里有股无名火,实在不知道该向谁发去。 拐弯时差点撞上送外卖的,车身猛地往前一刹,后排一声惊呼。司机赶紧把车停下道歉,徐书原第一时间低声问:“没事吧。”那女人拍了拍胸脯顺气,脸色却有些白:“没事……” 付嘉忍不住训斥:“怎么开的车,小心点啊。” 司机唯唯诺诺不敢作声,连那女人也肩微抖。 车子重新发动,付嘉烦躁地将头侧开,却在后视镜里看到徐书原紧拧的眉心和厌恶的目光。 他的神情仿佛在说,付嘉,你还是这么无可救药。 付嘉紧紧地闭上眼,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说话。 不管多晚城里总是很堵的,车停停走走,没有多久那女人就捂着胸口想吐。徐书原从她包里熟练地翻出塑料袋和湿巾,一边让她自己捧着袋子一边慢慢拍打她的后背。 好一阵子女人缓过来,不住地小声道歉。 付嘉说没关系,她又叫书原把窗降一半换换气。书原对她很好,脱下外套给她披,并且她的什么话都愿意听。 或许是冷风吹进来,吹得太猛了,付嘉感觉自己手脚都快要失去知觉。 想起从前他说:“徐书原,今天好冷啊。” 徐书原回他:“多穿点。” 这算什么答案,这还用你说吗?他越是失落就越是折腾人,找了一大堆论文题目让徐书原想大纲,又要求他在很短的期限内完成。 后来很快徐书原就病了。 听见他咳嗽个不停,付嘉问怎么搞的,他说清早排队去图书馆占座,冻的。付嘉心疼得很,可是文字不饶人:“还说让我多穿点呢,自己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放下手机又悄悄买感冒药寄给他,然后就一直等着,一直等着,等了整整两天才收到一条:“谢谢嘉嘉。” 跟着付嘉也开始咳嗽,是被一个班的同学传染的。他把这事告诉徐书原,添油加醋地说自己如何如何难受,咳得觉都睡不好,徐书原也没有说什么。 当天傍晚,他去喂兔子。 兔子不是真兔子,是他们俩在校外收养的一只流浪猫,灰白杂色,又胖又傻,名字他乱取的。 兔子的纸箱里有徐书原留给他的一壶水。壶应该是买牙膏送的,壶身上的字都已经磨淡。 他嫌弃地看了半天才挣扎着拿回去,只尝了一点就不肯尝了,质问徐书原:“你给我留个破壶干嘛呀,里面的水还是馊的。” 徐书原在自习,晚上十一点时回他:“没买到冰糖,我拿枇杷叶煮的,小时候姥爷用它给我治咳嗽。” “哪里来的枇杷叶?” “外面摘的。” 付嘉心里飘飘然,因为觉得徐书原特别在乎自己,而自己并不在乎他。后来水也没有喝完,抿了两口就全倒了。 在他回想这些的时候,车厢里始终沉默。徐书原靠着车座闭目养神,那女人则在慢慢抚摸自己的肚子,神态很温柔。 付嘉无声地吸气,两颊肌肉僵硬地牵起嘴角,对着后视镜叫:“徐书原。” 徐书原睁开眼。 “把你手机号告诉我一下吧,我存起来。” 路灯斜笼着他的脸,轮廓生硬。他定定地凝视着付嘉,却又不作声,只是凝视着。 付嘉两只手紧紧攥着安全带,几乎都快要拽掉了,徐书原才大发慈悲:“没变。” “什么?” “号码还是以前那个。”他轻描淡写,说完就把脸转向窗外,冷凝地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如果你试着打过,应该不会不知道。” 他总是有这种本事,能让付嘉无地自容。 到了小区附近,路就已经窄得紧巴巴的,路边许多杂停着的私家车。 徐书原说:“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自己走进去。” “好吧。”付嘉耸耸肩,露出一种破绽百出的笑容。 徐书原下车,绕到右边替那个女人开门。付嘉原本是不打算下去的,可是那个女人说:“书原,真的不请你朋友到家里去坐坐吗?” 他愣了一下,看到徐书原回头朝自己走来,这才赶紧推门下车。要是书原邀请,自己是愿意过去坐坐的,他想。 “我该付你多少钱。” “什么?” 满脸错愕地抬起头,只见徐书原眼一抬:“车不是你打的?” “不……这是我家的车,他是我爸爸的司机,正好顺路来接我。” 两三秒后徐书原自嘲般笑了:“原来如此。” 付嘉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故作轻松地问:“徐书原,你怎么没买车啊。” “钱不够。”简洁明了的答案。 付嘉喉咙里像堵了块东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在戳他的痛处:“不好意思,我……” 徐书原没耐性再听,同那女人一起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快要消失在转角,付嘉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追上去。 “徐书原!” 前面的人停下来。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能不能给我几分钟。” “书原,我先回家等你,你们慢慢谈。”那女人先走了。 司机也慢慢把车倒出去。 徐书原站在路边。他的目光从车移到付嘉脸上,目光比之前又深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说话。 “书原。” 付嘉低头望着地上的影子:“你结婚多久了,怎么婚礼没请我啊。” 徐书原眉头不经意一皱。 疑心他是没有听见,付嘉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又低下头。 “谁跟你说我结婚了。” 付嘉一愕:“那她是……” “你把我叫住就为了问这个?”徐书原转开看向别处,神色很疏远。 付嘉这才想起正事。 他从外套里翻出那张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爸帮忙联系的一个医生,据说是耳鼻喉的权威,你抽空过去见见吧。” 徐书原没有立刻作答,只看着名片。 付嘉怕他不接受,干脆把名片塞到他手里,指腹碰到他手腕的青筋。徐书原低头朝他的手看了一眼,付嘉尴尬地收回。 “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了。” 他没有再拒绝,只是淡淡嗯了声。 付嘉松了口气,一整晚烦闷的心情终于稍霁。仰起头想要说点什么,又想起他耳朵的事,默不作声地换到左侧贴着。 “书原——” 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离远一点。” 徐书原右手从西裤里抽出来,手指微屈,做了个驱赶的动作:“我不是全聋,听得见。” 付嘉笑容凝住一瞬,而后慢慢向后挪了一小步。紧接着,感觉自己咽喉像是卡住了,得很用力才能往下说下去。 “看到……看到你在临江安顿下来我就放心了,现在这样有自己的房子,有个家,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别怕。” 怕? 他只怕再次落入同一个陷阱。 徐书原收回手:“多谢关心,不过你太抬举我了。” 付嘉一怔。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远处的小区大门在寒风中更显得破旧,他把脸侧了侧,“房子是跟人合租的,我去年刚还完助学贷款。” 付嘉张了张嘴,心脏牵扯着生疼。 “那你结婚怎么办?” “你很希望我结婚么。”徐书原声音平静地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付嘉本能地否认,否认完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疑,于是只好语无伦次地推翻。 “当然,我当然希望你能结婚,成家立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就是担心你的经济状况,毕竟现在你的听力……况且有了孩子还是住自己的房会好一些,当然我不是说租房住不行,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需要钱我可以借你,就当是给你的补偿,就当是、就当是我向你道歉,甚至你要买车我也可以——” “不用了,那是我姐。” 徐书原打断:“多谢你的好意,也多谢你提醒。” 提醒? 付嘉迷惘地看着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我……我提醒你什么?” 徐书原直视着付嘉的眼睛,目光淡漠而又锐利:“提醒我离你远一点。因为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随地羞辱我,就像刚才这样。” 树叶婆娑就这样变得很清晰。 付嘉一直望着,眼睁睁看着他走到半路,停在垃圾桶旁,把那张名片扔掉了。 第4章 怕我? “喂,你今晚一直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KTV包间里,从小一起长大的丁叙一眼就看出付嘉不对劲。 “没想什么。”他把身体侧过去不愿多说。 “进来到现在你光喝酒不唱歌,这可不像你啊。说吧,又在哪个妹妹身上栽跟头了,爸爸帮你主持公道。” “手撒开,让我安静一会儿。” 推开好友的胳膊,他窝进沙发角落没有动。这种热闹的场合以前最喜欢了,和朋友一玩就是一整夜,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无趣。 也许是因为那天徐书原说的那句,要离自己远一点。 这话当真吗? “你工作的事定了么,去给你爸打工还是让你爸给你投资创业?” “我可能要去事务所了。”他说。 “事务所?”丁叙咕噜了一大口啤酒,“那是干嘛的啊,给人打官司的?” “不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挣钱很多?” “也不多,一个月八九千吧。” 丁叙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斜着眼睛瞪他:“你有病吧,一晚上喝酒都不止这个数,上赶着要什么饭去?” “……你别管。” 其实付嘉也明白这个数目太少,根本不够自己生活的,可他还是想试试。也不全是为了徐书原吧,不全是,长这么大还没自己挣过钱,多多少少也想要脱离父母的掌控。 觉得房里太吵,他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回来的时候走错方向,不留神拐到不认识的地方去了。正想要打个电话问问房间号,余光却忽然看到前面的一抹背影。 如果说重逢那天还不敢确定,今晚他已经能够一眼认出那是谁。 这几天辗转反侧,全都是因为这个人。 “徐书原——” 他喊了声,但是因为胆怯,声音太小了。 前面的背影没有停顿,径直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步伐有些不稳。他急忙追上去,三两步就拉住了前面人的胳膊:“徐书原!” 徐书原这才停下来。 付嘉转到他对面抬起头,看到他的脸色却吓了一跳。他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眉心凝了许多冷汗,脸色也很苍白。 “你不舒服?” “没有。”徐书原冷淡地挣脱出他的手,“怎么又是你。” 付嘉一瞬间很难堪,但还是说:“我跟朋友在这儿唱歌,你呢?” “陪客户喝酒。”他惜字如金,“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没有再逗留,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付嘉一路跟着,快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终于张口:“我给你发短信,你没有回。” 自从知道徐书原没换号码,他前前后后试着发过三四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徐书原眉心慢慢拧到一起:“我没注意。” “喔。” 付嘉低着头,走廊的灯照在他头顶,发梢显得很垂顺,耳钉却张扬夺目。 “你方不方便存一下我的号码?以后好联系。” 徐书原略一点头就要走,胳膊却被意外地拉住。付嘉看了他一眼就又匆匆移开视线:“你现在就存吧。” 他怕书原反悔。 可是徐书原推开他走进卫生间,嘭地一声关上门。 付嘉眼睛猛地一眨,然后才听到里面反胃呕吐的声音,身体重重的一个激灵。 推门进去,里头灯光昏暗,一阵冲水声后徐书原从某个隔间走出来,面容跟轮廓都很模糊淡漠。 “书原?” 没有应答。 徐书原走到洗手池前弓下身,一边打开凉水漱口,一边用左手反复按自己的胃,眉心微微蹙拢。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不知道,要不不会拦你的。”付嘉的道歉声音不高,不过是特意站在左边说的。 他低垂眉眼,注意到徐书原没穿外套,衬衫被水打湿,显出一段精窄瘦削的腰线。 只好迅速把眼撇开:“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书原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眼也不抬地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付嘉如坠云雾,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反身靠在水池边,低头拿出自己的手机。 “这是你的号码么?” 他把屏幕反过来,上面停留在问候短信。 付嘉凑近,确认是自己的号码没错,赶紧用力把头点了点。谁知道徐书原眼一垂,当着他的面把号码拉黑了。 “以后别再跟我联系。” 说完就收起手机往门口走。 付嘉的大脑像被雷劈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跑过去伸手拉住他:“你等等!” 徐书原停在了门口。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最近这几天情绪的积攒,付嘉当时一下眼眶就酸了。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人,手死死攥住袖口不松:“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我不过就是想跟你做朋友而已,难道你就这么恨我?” 那都是好久前的事了啊…… 徐书原掉转头来看着他,静静地看着。 付嘉梗着脖子:“你说话呀。” 声音根本溃败得一塌糊涂。 “说什么?”徐书原把袖口抽出来,“跟你做朋友我高攀不起。” 付嘉干脆动手去抢他的手机。徐书原不肯给他,一直用右手抓着他的手腕,不过并没有真的使出全力。 “你松、你松开!” 挣扎间付嘉情绪有些失控,使劲把人一推推远了,徐书原的胃撞到冰凉尖锐的金属门把手上,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看着他捂着胃弓起背,付嘉一下子就呆住了。 “书原?” “要不要紧啊,我、我不是故意的,给我看看!” 四年没有联系的陌生,几次见面的疏远,在这样一个关头全变成新仇旧恨,至少付嘉是这样以为的。 他侧过去紧张地观察徐书原的脸色,只见书原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面容也更加模糊不清。刚想再解释几句,有人的电话打过来,徐书原挣扎着接起:“陈经理,我马上回来。” 很少听到他用这种口吻说话,顺从而恭敬。 付嘉一愣,抢在他出去之前摁住了门:“书原你听我说好不好,我找你是有正事。” “有事就快说。” 徐书原似乎缓过一口气来,转身直视他,目光简直望到他心底里去。 他虽然任性,却并不擅长撒谎:“我可能要去你们事务所工作了,想问问你哪个部门比较好,比较、比较轻松。” 原本是还没决定的事,现在瞬间已经决定了。 “都不轻松,”徐书原反应很淡,“你不适合来事务所。” 付嘉结结巴巴地答:“我、我不觉得啊,大学我也是学财经的,而且我又会说英语和德语,你们刘总也说我可以专门做德企客户。” 徐书原瞥了他一眼,领悟般笑了下:“你找了刘总,还来问我做什么。” 走后门当然是可耻的,付嘉自己也知道。可谁让他错过了招聘季,想要进事务所就只有找关系一条路了,送到手边的机会干嘛要错过。 “毕竟你是过来人……”付嘉声音越来越小。 “你说什么?” 徐书原没听见。 犹豫再犹豫,付嘉终于还是踮起脚凑近他左侧,尽量缓和地说:“刚才对不起,书原,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语气像从前一样。 徐书原身体僵住片刻。 片刻后他闭紧眼,松开后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手伸到背后,咔的一声拧紧了锁。 付嘉眼睛微微睁大。 徐书原低声问:“付嘉,你究竟为什么回国?” 他的神情太真挚,付嘉抿紧唇不敢讲话。 “是想要向我道歉,还是想要再耍我一次?” 有些粗重的呼吸落在脸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使付嘉睫毛轻颤。 他只好紧紧地闭上了眼。 “书原,我们不提以前的事了好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再说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存一下我的号码,有什么问题我也好请教你这位前辈……” 话音刚落,耳垂就被什么东西用力拂过,似乎是徐书原的手,触感冰凉。 付嘉受惊般向后退开好大两步,腰抵到墙上,之后久久没敢动弹。再睁开眼,徐书原早已站在安全距离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碰你一下就吓成这样,还想跟我做同事?” 他表情很冷,语气却有一种衰败的感觉。 付嘉听不懂他的话,愣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很晚才头昏脑涨地回到家,澡都没洗就躺到床上。 时钟滴滴答答,他睁眼看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 煎熬到半夜,终于还是给那个旧号码发了一条短信:“我下周就去上班,跟你一个部。” 等了许久没有回音,猜想自己还在黑名单里,就又不抱任何希望地补了一条:“你不讨厌我,不恨我,对吗书原?” 辗转反侧到三点,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一下子从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拿起手机,竟然真的是徐书原。 回复很短。 “你耳钉在我这,下周给你。” 付嘉先是一怔,紧接着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垂。果然,左边空空荡荡的,上面的耳钉不翼而飞了。 第5章 “你必须对我好” 去事务所之前,付嘉一连失眠了好几天。 都说审计是个苦逼的活,整日辛苦与数字和表格打交道,加班到后半夜是常事。不过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也没有办法打退堂鼓。 很快到周一,清晨他就爬起来洗漱。 正装革履的样子连自己也看不习惯,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忍不住回头问:“妈,这条领带是不是跟我的西服不搭啊。” “搭搭搭,我儿子穿什么都好看。” 这次选择去事务所,就母亲最支持他,说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没什么不好。倒是他爸前怕狼后怕虎的,既怕儿子吃苦又怕儿子丢人。 笑逐颜开地将他送下楼,母亲不忘嘱咐司机开慢一点:“咱们不赶时间,安全第一。” 司机也没有经验,路上还悠悠闲闲地跟他聊天:“晚上什么时候来接您?六点左右可以吧,付老板一般就是这个点下班。” 六点下班,到家岂不七点了?平时都是六点就吃晚饭的。 “晚上我再给你消息吧。”付嘉趴着往窗外看,阳光明媚,车多得像沙丁鱼。他心里就想,从今天起算是自食其力了。 结果完全低估了早高峰的难度,到事务所时已经十点。 匆匆忙忙地上楼,由李秘书领着抵达四部地盘,部门里的人却寥寥无几。李秘书去请示刘总时他就在角落安静地等,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位瞟。 记得上一回,徐书原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眼下却是另一位。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扶起眼镜朝他看过来,他只好微笑点头。 “新来的?” “嗯。”他说。 “社招?” 他摇摇头:“我是应届。” “应届生早就入完职了吧。” “我留学回来的,有点事耽误了。” 对方喔了一声,目送李秘书把他毕恭毕敬地接进合伙人办公室。 一整个早上没看到徐书原,不知道他是出差还是请假了。领完电脑跟办公用品付嘉才知道,在这里经理以下的员工是没有固定座位的,毫无隔挡的长形桌俗称大排档,任何人都可以坐,不过一个小团队通常坐一起方便交流。 因为谁也不认识,中午他只能自己下楼吃饭。吃完上楼,在洗手间听到外面的聊天声。 “太可怕了,又来一个VIP,听说连基本的借贷关系都不懂。” “啊?真是……四部都快成VIP收容所了,还塞啊。” “可不是?不知道刘总怎么想的,那人一看就干不了活。” “还能怎么想,为了拉业务呗,人家有个好爸你有吗?就不知道哪个组那么倒霉要多养个废物喽……” 听到一半付嘉才晓得他们是在说自己。 等外面安静下来以后,他出去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红,是过热的空调暖风吹的,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为什么呢?他想,我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一下午无所事事。 现在已经是忙季伊始,休假考注册会计师的也都回来了,大家各忙各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见键盘如落雨的声音。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学习办公软件。 那些审计辅助工具上手很困难。他想要找人请教,可抬起头看了一圈,后来还是没能张开嘴。 大家仿佛已经认定他是来为简历增色的,没人给他安排工作,也没人抽空给他做入职培训。一整个下午他枯坐在那里,越想越觉得无助和迷茫。 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到晚上六点多,司机来接他,就在楼下等着。他躲到走廊接电话:“你先去吃饭吧,我晚点再打给你。” 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想走,就是觉得这一天时间全浪费了,不甘心。 坐到八点,趴下歇了会儿。 睡梦里仿佛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嗓音有点熟悉,伴随着说话还有脚步声走来走去。 “付嘉?” 抬起头来,眼前的光线被挡去大半。徐书原穿着衬衫长裤,唇色很淡,脸色也很疲惫,灯光中有种冰凉的距离感。 付嘉瞬间清醒,撑起身拉了拉衣服,又背过身去揉搓自己的脸颊。 不知道,估计脸是肿的,眼睛也是肿的,不知道。 “我怎么睡着了……”他心虚地看了眼徐书原,又飞快闪躲,“太困了。” “困了就回家,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说完徐书原转身往窗边走,走到一排储物柜前,背对着付嘉。 付嘉以为他是要还自己耳钉,心里不知为什么燥燥的,还有点不好意思。起身跟过去,很低声说:“那个……” “别挡在这。” 徐书原要开柜子。 “……喔。”付嘉只好撤退一小步,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穿的衬衫很普通,袖扣周围的针脚还散了,可身高腿长,长相也很英俊。 说是说人靠衣着,不过书原不需要,付嘉心里想。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付嘉轻声。 “刚刚。” 徐书原抽出几样文件,动作麻利地放进公文包里:“来拿点东西。” 中间有一页纸掉到了地上,他弯腰之前付嘉抢先蹲下去捡,然后又双手递到他手里,抿起唇:“给。” 徐书原没说话。 付嘉等了一会儿,他也还是没开口,似乎拿完东西就要走了。付嘉只好将头垂低,轻不可闻地说:“徐书原,我还没吃饭。” 手微顿,徐书原没有侧目,“楼下就是餐厅。” 周围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在注意他们。 付嘉觉得丢脸,视死如归地说:“我请你吧,正好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今天第一天来好多事不太懂。” “我吃过了。” 将最后一样东西——电源装入包内,徐书原头也不抬地拒绝。姐姐刚生产完,他白天要去甲方公司驻场,晚上还要赶去医院照顾。 他拿上外套,匆匆提包离开。付嘉却在同事疑惑的目光中跟上去,一直跟到电梯间:“徐书原、徐书原。” 情急之下又选择拉袖子。 直到徐书原回头,才不甘地松开:“你就这么着急吗,一起吃个饭都不行?我初来乍到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熟人,你还连话都不肯跟我多说几句。” 抱怨的话像竹筒倒豆子,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而且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我今天过得有多差,真的,一整天都没人和我说话……” 徐书原看着他,表情渐渐地变得沉郁。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付嘉还是这样,永远只想到他自己,不考虑别人是不是为难,是不是会伤心难过。 想起那个时候他问:“徐书原,我是不是对你最好的人?” 那样殷切的语气,柔软的语调,期盼地等着回应。 自己没有办法抵挡。 “除了我家人,你是对我最好的。” 付嘉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说:“所以你也必须对我好,对吧?好都是相互的。” “嗯。” “徐书原,你必须对我好。” “嗯。” “必须一直一直对我好。” “嗯。” 后来才知道他不爱通电话是因为用了变声器,说得太多容易露出破绽。 眼下付嘉殷切又委屈地看着自己,好长时间一言不发,可是意思很明确。他要求一项特权:徐书原必须对付嘉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书原深吸一口气。 付嘉见缝插针地跑回去,变魔术一样变出一盒胃药,笑眯眯地捧给他:“喏,我专门给你带的。上次你不是胃疼吗?这个特别有效,每回我胃不舒服我妈都拿这个给我吃,一会儿就不疼了。” 药盒棱角分明,握到手中有微微的疼痛。 徐书原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 “你……”付嘉以为他拒绝了自己,微笑僵在脸上。 徐书原手扳住电梯门:“要下楼就进来。” 付嘉一愣,耷拉的嘴角不自觉上抬,走进去站到他旁边。 一开始站他右边,想了想又换到左边去。 “这样说话方便点。”付嘉仰起头,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话特别多,从早上堵车说到下午被冷落,对着徐书原大吐苦水。 “那帮人也太过分了,面都没见过凭什么那么说我?还有,公司的软件真难用,连个使用指南都没有,让人怎么学嘛。” 餐厅柔和的灯光照在他头顶,他的发梢长了,有些挡眼,鼻尖轻微冒汗。灯下一只小虫被热烈的光线吸引,扑火一样扑进灯罩,再也没有出来。 徐书原静静地听着。 这些年偶尔会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兔子,想起付嘉。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记得过,因为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个临别的雨夜,听说付嘉要走了。他找辅导员打听到付嘉的地址,拿着自己仅剩的两百块生活费,咬牙打了一辆出租车。 1845 车牌号至今记得。 付嘉家里住着别墅,在离大学城很远的地方。庭院里的凤凰木总有二三十米高,远远望去红得像火,一团火云飘在雨里。 他的心也热一阵冷一阵。 敲门,按门铃,等了很久。佣人出来叫他不要等了,再等就报警。 他还背得出付嘉爸爸说过的那番话。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知廉耻,识大体,不要一时糊涂毁了自己的前途。你前前后后收了嘉嘉两万多块,这笔钱我还没找你要,看你是个大学生才一直留有余地。要是报警闹到你们学校去,往轻了说是债务纠纷,往重了说那就是前科,对你的一辈子都有影响,孰轻孰重自己好好掂量吧。而且听说你家里是吃低保的困难户,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已经打了报告要跟边防军人登记结婚,是不是?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她想想,军婚是最看重背景清白的,不要害人害己。” 当时他站在台阶下,浑身湿淋淋的如同丧家之犬。 离开的时候付家的佣人扔了件雨衣给他,直到走远了那雨衣还躺在泥泞里,像脱下的一层皮。 第6章 老样子 金钱的确有超能力。 为了在部门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儿,付嘉隔三差五就请同事喝咖啡。后来才知道,其实其他新人也都刚来一个月,只要在公司就会一起下楼吃饭。 那天上完培训课,一帮人又搭伙吃晚饭,付嘉也去了。 席间聊起选谁当自己的mentor(也就是工作上的导师兼伙伴),有人说要找胖头陀Eric,传闻很和蔼,有人说那还不如找瘦头陀Steven,起码技术强。轮到付嘉,他闷了半晌,最后还是把头轻轻摇了下:“没想好。” 其实想找的当然就那一个,只不过没想好怎么开口。其他人以为他的导师一定是刘总亲自指定,便互相眨眼,意思VIP的事就别操心了。 “晓鸥,你选谁?”有人问。 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裴晓鸥生得极白,长发微卷,自我介绍时还是一口流利的英音,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书原师兄吧。” “啧,要不要叫得这么亲热啊。” “叫师兄是应该的。”被这样打趣,她态度仍然大方得体,“我跟他本科一个院,一个专业,论起来算是最直系的。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教我,看他一向很忙。” “你跟他提了吗?” “还没有,这几天听说他请假了。” 最近一周徐书原都没在部门出现。不光裴晓鸥,付嘉也曾在内网查过他的排班表,上面显示年假中。 之前经理不是不让他休吗? “那我们就不跟你抢了。”另一个女生说,“四部的部花一提他保准答应,我们没必要去自找没趣。” 马上肩膀就挨了轻轻的一下。 “恼羞成怒呀!” “恼的就是你。”裴晓鸥跟她微笑,末了还是把话题兜回来,“其实他不一定选我,师兄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哟……我们想的哪种人啊?” 裴晓鸥面不改色:“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另一个男生忽然举着筷子冒头,“以前他在你们系大大地出过一次名,是不是?好像是因为——” “你别说。”裴晓鸥一听,有点着急地站起来阻止,“你……” “快说快说!” 其他人嗅到不寻常的气味,还想继续深挖,桌上的一杯水却被人打翻了。 “呀——”有女生小声叫唤。 滚烫的热水一下淋到手背上,付嘉疼得脸色瞬间苍白。大家七手八脚地给他拿纸巾擦,他却低着头,捂着手背笑笑:“没事,没事,我这人太不小心了。” 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始吃饭,刚才的话题早已被岔开。 自那以后付嘉就跟裴晓鸥成了朋友。 事务所不养闲人,很快要轮到这帮小萝卜头去甲方现场历练,可怜某人还连最基本的底稿逻辑都没有弄清。 那天中午付嘉正在工位自行恶补,电脑右下角跳出新消息,是晓鸥发来的:“来茶水间,有吃的。” 正好,脑神经都快打结了。 兴冲冲到那一看,圆桌旁边围站着四五个人,气氛相当融洽。 “谁买的啊?”桌上整整两大盒杯子蛋糕,他微笑着凑过去,“还特地配了奶茶,好大的手笔。” 裴晓鸥边吃边指旁边的王钰。 王钰淡定地笑了笑:“赶紧挑,晚了可没了。” 付嘉就挑了一块巧克力口味的,刚拿起来,一杯咖啡又递到他手边,“喏,专门给你留的,知道你爱喝燕麦拿铁。” 旁边的人马上起哄:“哇小钰你也太细心了吧,我们怎么就没这待遇?” 说得付嘉也挺不好意思:“有心了。” 王钰任大家调侃,没有开口替自己辩驳,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他:“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有事找你。” 出去的时候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漂亮小姑娘做出这种示好的举动,哪个男生心里都会有点飘飘然,付嘉也不例外。他两手插袋,跟着她走到茶水间外面。 “你要跟我说什么?” “别误会,我是有事跟你商量。”王钰笑了下,旋即正色,“听说你也向公司申请了落户,对吧。” 付嘉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 他爸是海外身份,妈妈的户口也不在临江,前段时间听HR说公司有应届生落户指标,考虑之后就点了申请。 “你能不能把指标让给我。”王钰定定地看着他。 他一愣:“让给你?” “嗯,你应该也不需要吧。我的学历跟专业都达标,就是指标数量刚好差一个,要是你肯让出来事情就好办了。” 原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付嘉摇头。 “你不肯?” “这个指标我也需要,所以不能让给你。” 虽然给父母的理由是落户没坏处,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却也承认,这里面有徐书原的因素。心底隐隐希望两人可以安定在同一个城市,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下次我回请你喝咖啡当是赔罪。” 说完他打算回去继续看头疼的底稿,胳膊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拉住,“等等。” “还有事?”付嘉莫名其妙。 “要不你再想想吧,”王钰说,“做个顺水人情有什么不好呢?损害不到你的利益。” 说这些话时她的表情像是商量,可又仿佛藏着一点鄙夷和反感,是很有攻击性的。 付嘉觉得好笑,索性把身体转过来正对着她:“我凭什么一定要让给你?” “因为那本来就是你抢的呀,这你不能否认吧。”或许是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她,王钰终于不再掩饰,直截了当质问。 一个名额而已,犯得上吗? 付嘉简直不想再理会:“你别再胡搅蛮缠了,这事大家都能申请,不存在谁抢谁的。” “怎么不存在。”她换了一种谴责的语气,“一个萝卜一个坑,应届生就这么多。这个名额一开始是我的,你一来就成你的了,这不是抢是什么。” 她音量渐渐升高,把隔壁的同事都吸引过来了。晓鸥走到背后问付嘉怎么回事,付嘉克制着火气说:“谁知道她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王钰一下子火了,“明明是你插队抢我的落户名额,当着大家的面难道你敢做不敢认?” “你先别生气,我想付嘉做不出这种事。”裴晓鸥低声问,“小嘉,我知道这种事你不可能做的,不过会不会是人事主动把名额换给你了?” 付嘉皱起眉没说话,王钰看着他们冷笑了一下:“他不发话HR办了事找谁领功去?” “可落户的标准本来就不完全透明,再说这不是小事,他发话HR就一定肯听吗?” “晓鸥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但你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这里谁不知道他是刘总的关系户?” 有人帮着安抚道:“算了算了小钰,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气也没用。付嘉,你给小钰道个歉,都是同事没必要闹得太僵。” 听起来是劝架,效果却是火上浇油。 从小到大付嘉还没被人冤枉过,在家里在学校更是处处受捧,哪想到今天栽了跟头。他胸腔剧烈起伏,牙齿都快要咬碎了:“我向谁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们看,”王钰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错!” “错什么错,没做过的事为什么是我错。况且别说区区一个落户指标,只要我开口你连这间事务所都留不下,我有必要抢?” 王钰被他的话惊得一怔,两只手紧攥到一起,好几秒后才抖着嗓红着眼说:“好啊,现在是要恐吓我是吧,你们都听到了。付嘉我告诉你,我们这里人人都是靠自己本事,几轮面试才杀进来的,就凭你一句话就想把我逼走?” “那就试试看!” 他声音冷厉,说完转身拿起手机,边打电话边快步往外走。 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愣了两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才一窝蜂跟出去:“小嘉……小嘉?” 午间的办公室本来很安静,这下彻底炸了锅。好几个人从桌上抬起头来,看见付嘉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往办公室另一头跑。 “喂李秘书,刘总在办公室吗?我有事想跟——” 刚说到一半,身后追上来一个人。 “付嘉!” 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扳住,紧接着手机也被抽走。 扭头对上那张好几天没见的脸,付嘉愣了下,差点红了眼眶。 是徐书原。 他好像来得很匆忙,表情却很严肃,目光中没有任何怀疑或者讥讽的意思,只是紧紧拽着付嘉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冲动行事。 “你放开我……”付嘉明明是在犟,可声线是抖的嗓子是哑的,一听就知道是为了寻求安慰所以故意在说反话。 没想到徐书原真的放开了他。 付嘉瞬间愣了。 “喂?喂?” 电话那头李秘书还在说话,徐书原把手机递到他眼前,神色冷冷的:“去吧。” 付嘉没说话,咬紧牙关转开脸。 “去啊。”徐书原声音抬高,下巴往旁边侧了一下。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被人孤立,不是你的错也变成你的错,他不相信付嘉不知道。 果然,付嘉僵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 徐书原又看了他一眼,拿着手机转身往旁边走,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话。 很短,不算重的一句话,嗓音也不高。付嘉却像被水从头浇到脚,有点狼狈,周身的火一下就灭了。 “走了四年还是老样子。”徐书原说他。 吃饭的时候付嘉是故意拿水烫自己的,为了不让他们议论书原。这个可以看出来吧。 第7章 后知后觉 “抱歉李秘书。” 电话被徐书原干净利落地挂断。 付嘉还滞在原地,双脚一动不动,头却使劲地往下低。 后面一帮同事追上来,大家纷纷面面相觑。只有裴晓鸥站到付嘉身边,表情凝肃地叫了声“书原师兄”。 “付嘉你别以为我怕了你,我告诉你,这套对我行不通,我就不信——”王钰还不依不饶。 “好了。” 徐书原低斥一声。 “这里是公司,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王钰心有不甘地收住话锋。刚刚还气焰万丈的付嘉站在那里,脸色由红转白,但不像是百口莫辩的难受,更像是在某个人面前才会有的难堪。 “人事部的孙经理马上过来,指标的事她会跟你们解释。”徐书原说。 “明白师兄。”裴晓鸥出来打圆场,“其实大家也不是吵,只是有话直说。” 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由她把王钰带到旁边,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安慰着。 徐书原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再管这件事的意思。他拿起披挂在工位上的外套,转身往电梯间走。 身后有人跟出来。 没说话,也没喊他,静静跟着。 一直跟到他等电梯,与他并排站在电梯门外,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徐书原目不斜视,只是看了眼表。 一点半。 头顶的红色数字一层一层地蹦,蹦到13的时候付嘉终于扭头,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徐书原迈步走进去,付嘉也默然地跟进去。 里面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付嘉的脚在地上搓了搓,鞋底磨得沙沙响。磨完又吸了吸鼻子,轻轻的,很克制。 灯光下他的额发有些凌乱,却乌黑发亮。他的眼角泛着红色,脸颊却净白,匀瘦的身体被光线剪裁成清爽简洁的线条。 “徐书原。” 他两只手紧紧地揣在外套中,低头盯着地板:“你吃饭了没有?” 说话声音低低的,又轻又颤,像受伤过度的兔子。 徐书原起初没作声,直到袖子被拽住,手腕被握紧,心腔才跟着一下一下的鼓噪。 为什么自己的心像一部手机,只要付嘉拨过来,永远都会响。到哪一天它才会没电?有时他绝望地想,自己的运气总不能够那么差,到死的那一天才会没电。 终有一天,它会不响的。 可不是现在。 人事部孙经理三分钟就赶到了。她平时的作风就一板一眼,解释起原则性问题来更是掷地有声。 “所有落户指标的人选公司只负责上报,批不批由政府定,公司没有生杀大权。如果谁在最后一关被驳回,问我原因,我跟你们一样两眼一抹黑。” “另外还有抢指标的问题。他是留学生,你是国内大学的毕业生,他走的是留服通道,跟你根本就不搭界,就是多十个留学生也挤不掉一个国内的指标。”顿了顿又讲,“其实有想法说出来是好事,起码比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的小人要强,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第一时间来咨询我们HR,别自己闷在心里乱猜,明白了吗?” 王钰白着脸,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楼下餐厅的人很少了。 “我们坐包间吧。”付嘉却说。 徐书原没反对。 服务生把人一路领进包厢,留了两份菜单给他们,付嘉翻都不翻。他一坐下就趴在桌上,下巴压着自己的胳膊,眼睛闭得紧紧的。 沉默了一阵,徐书原再一次低头看表。 就在这时付嘉侧首,趴在手臂上睁开眼,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你很赶时间吗?” 徐书原抬手叫服务生:“点菜。” 付嘉只好又把脸埋回去,一言不发地趴着。 徐书原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外加一份主食。人走之后付嘉终于把身体直起来,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你不吃吗?” “没胃口。” 从办公室出来,这是徐书原说的第一句话。他最近好像很累,眼底发青,眼睛里也有不少血丝。 “怎么搞的,是不是你的胃……”付嘉朝他肋骨下面指了指,顺着手指看过去,发现他皮带蹭掉了点儿皮,又禁不住笑起来。 徐书原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说:“书原,我送你一条皮带吧。” 说之前也没有多想,说完才觉得这种礼物有点暧昧。可静静地盯着徐书原,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把脸慢慢地侧开了。 “一会儿菜上来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 付嘉问:“什么事啊,你最近好像很忙似的,干嘛呢?” “私事。” “喔。” 付嘉有点吃味,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太冷淡了吧。 就这样干耗着。 包间是张大圆桌,他们俩中间隔一个人的位置。徐书原面朝门口,付嘉坐姿有点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余光却从他的鞋一点点看到脚踝,又看到西裤下摆的一点灰尘,看到膝盖侧面的褶皱,看到他的腰,他的手,不敢再往上移了,怕他发现。 书原的手指很长,握上去想必很舒服,五根手指头空空荡荡的,戴戒指不知道什么样。这四年他有没有谈过恋爱?说我是老样子,那他呢,难道变化很大? 胡思乱想被敲门声打断。 服务生来上菜,一道白灼菜心绿油油的,搁到桌上以后被徐书原转到付嘉面前。 “你吃吧,我走了。” “再坐一会儿吧。”付嘉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可此时此刻就是想让人陪着,不想那么早上楼工作。 徐书原示意他看墙上的钟:“两点了。” 付嘉没有办法反驳,只好眼睁睁看他站起来。 “对了,我的耳钉呢?” 公文包本来已经提起来,闻言又放到桌上。 徐书原顿了一下:“我拿给你。” 他把包平放,从夹层翻出一个六格的小药盒,其中一格放着耳钉。 付嘉抻着脖子看,脸上抑制不住挂上了笑容,伸出左手食指点了点他的胳膊:“你一直随身带着它?” 徐书原没作声。 “我不是想催你。”他把手收回,“就是今天只戴了一边,觉得不太好看。” 说完就拨开耳鬓的碎发,左耳孤零零一只耳钉,右耳什么也没有。 徐书原说:“不用给我看。” 付嘉无所适从地放下头发,半晌才吭声:“书原。” 徐书原转身靠在桌边,淡淡地嗯了声。手里那枚耳钉在灯光下很闪,想必是钻石的,价格不菲。 “今天幸好你来了。刚才我要是真那么一闹,往后恐怕就在公司呆不下去了。” 手机震动,徐书原侧身拿起来:“以后遇事多想想,别太冲动,我不可能每次都在。” “嗯,知道了。” 他左手拿电话,右手摊开,示意付嘉把耳钉拿走,“喂经理,嗯,我下午三点前发你,知道……” 掌心微微有点手汗,碰着的时候能感觉到,付嘉拿回耳钉赶忙就缩回手,背过身想给自己戴上。 挂了电话,徐书原抬起眼。 包厢里没有镜子,付嘉一只手捏着耳垂,轻轻拉长,另一只手捏着耳钉慢慢地往里戳,可惜戳错了地方,几次都没能成功。 “给我。”徐书原忽然开口。 语气很平淡,莫名却有种命令的感觉,听得人心头一颤。 付嘉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停下来,把耳钉交回他手上,全程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 身体紧挨着身体,眼前渐渐黑了。徐书原没脱外套,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闻着却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耳垂被捏住的那一刻,付嘉胸口又猛跳了一下。余光打量徐书原,他眉眼淡漠,神色不像自己这么尴尬,反而很平静。 可是也许同样不擅长这件事,他一开始也没找对地方,试了好几次。 “嘶——” 付嘉轻声呻吟。 “弄疼你了?” “……嗯。” 付嘉控制着自己的想法,气息却变得不稳。 徐书原正面朝向他,姿势有点压迫感,手上每次使劲他后背就一软。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每一秒钟都被拉得很长,长到一点点细微的感受都绊住神经末梢,开始令人发昏。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拉住了徐书原的襟口。可能是没有领带可拉吧,不拉住襟口会失去平衡。 “松一松。” 猛然听到徐书原的声音,付嘉吓了一跳,止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嗯?” 徐书原腾出左手,握住他手腕往外拽,“扣子快掉了。” “喔……”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书原的左手并没有马上松开,而是又握了一下。 “好了。” 终于捅进耳洞去,徐书原身体骤离,转身拉上公文包的拉链。 “你那里发炎了,自己上点药。” 付嘉动了动唇,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格外难以启齿,半晌方才轻轻地“嗯”了声。 门一开一合,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照进来。 徐书原走了。 付嘉在这阵太阳光的眩晕里迟钝着,发着呆,隔了好久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垂。 第8章 带女朋友回家 事实证明,王钰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两天后她当着大家的面给付嘉道了歉,话也说得很诚恳,并没有表现得不情不愿。付嘉的性格原本就大剌剌的,所以也没有再揪着不放。 晚上裴晓鸥搭他的顺风车,长舒一口气说:“幸好事情圆满解决了,我最怕大家搞小团体,把办公室环境弄得乌烟瘴气的。” “觉都快要不够睡了,哪有空搞小团体。”付嘉咕哝了一声。 “你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哪个项目组了?” “嗯。”他点头,报了个老牌车企的名字。 “果然是德企。”裴晓鸥暧昧地微笑,然后右手食指围着头顶绕了一圈,说,“恭喜你马上就要见到很多灯泡。” 中年男性普遍有脱发问题,而德国人又是其中的重灾区。 付嘉扑哧笑了:“裴晓鸥你真没品。” 聊了几句后,晓鸥注意到他戴的耳钉,由衷赞了句好看。 “有吗,我觉得挺一般的。” “那你还每天都戴。” 付嘉笑完说要你管啊。 语气轻快得像天边的云彩,听得裴晓鸥直瞟他,下车时用涂着淡色甲油的指尖指了他一下:“等上了项目每天加班到十二点,看你还笑得出来。” 两人挥手作别。 又过了几天徐书原才出现在公司。 最先注意到的是裴晓鸥,她就要去他带队的项目,正好手头的底稿有些地方没弄懂,搬着笔电就去找他了。 “师兄,现在有空吗?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徐书原说:“你稍等我两分钟,回封邮件。” 裴晓鸥就移过来一把椅子,安静地坐着等。这期间另一位新入职的经过,听说她是要请教问题之后也留下来,打算搭顺风车学个一招半式。 “你今天来公司吗?” 发给徐书原的消息永远都是石沉大海,十条里面有一条收到回复就算不错了。付嘉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抬起头忽然发现某处围了好多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出于好奇走过去,看见徐书原就坐在最中间,一瞬间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东西,徐书原还是讲得很认真。 “这是你做的吗。”裴晓鸥指着屏幕上那份特别工整的固定资产底稿。 “嗯,等你上项目以后我会发给你作为参考。” 旁边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我们也要我们也要。” 徐书原对着电脑笑了下:“收费。” 他很少笑,也很少这样开玩笑,让人如沐春风,看得付嘉都怔了。是不是在自己面前他才总是那么严肃,那么不近人情啊? 裴晓鸥一扭头发现他:“付嘉你什么时候来的,背后灵一样。” 付嘉干笑了一声。 徐书原起身接了杯水,再回来坐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站那儿能看得见吗,要不要过来点儿。”裴晓鸥回头招了招手,示意他挤到近处,“机会难得。” 付嘉说不用了,看得见,仍然站在角落。 徐书原把底稿转移到台式机的屏幕上,方便每个人都看清楚。他声音很沉稳,偶尔会停顿片刻,或者举一点简单的例子,便于大家理解。 为了能看清楚付嘉一直猫着腰半蹲,不一会儿就酸得直捶腿。徐书原回头看了眼,终于说:“站过来,你在那挡着光。” 付嘉这才靠过去,学着晓鸥那样拖了把椅子,挤在柜子跟徐书原的腿之间那个夹角里。 “你们算折旧的时候把公式……” 徐书原穿着西服,样子正经极了,身上却有股莫名其妙的奶香味,婴儿的味道。闻着闻着付嘉就扭头看着他,发现他肩膀上也有一片可疑的深迹,没准是婴儿的口水印。 啊,肯定是他姐姐的孩子。 最近他一定是忙着照顾姐姐跟侄儿吧? 一想到徐书原和小婴儿在一起的画面,一个不苟言笑一个又哭又笑,付嘉心里某个地方就瞬间柔软下来。 “听懂了吗?” 耳边低沉的声音传来,付嘉呆滞片刻,抬起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我问你听懂了没有。”徐书原面无表情,眼底却有一抹无奈。 “喔,喔,听懂了听懂了。师兄——不是,你你讲得很好。” 周围几声隐忍的低笑,大家都看出他心不在焉。 当天中午付嘉连午饭也没吃,跑到附近商场买了一条皮带和一个早教音箱。离开的时候想了想,又掏钱买了条送给婴儿的金手链。 “晚上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 下午发完消息后,每隔十分钟他就要看一次手机,可是迟迟没有回音。 从键盘前抬起头,徐书原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过一直有人去找他,闲下来的时候不多。 到六七点左右晓鸥来找付嘉,问他要不要下去吃饭,他说今晚不想加班了。周围的同事陆续下楼,半小时后楼上就只剩零星几个人,徐书原开始起身收拾东西。 他要走了! 付嘉也迅速站起来,把电脑电源什么的随便往包里一塞,紧跟着徐书原下了楼。 夜风微寒,街上车流拥挤。 “徐书原!” “书原!” 徐书原低头躲风,提着包匆匆往地铁口走。付嘉紧赶慢赶才追上他,从后面拽住他的胳膊。 他停下来。 付嘉气喘吁吁地问:“我叫你你怎么不答应啊,害我肺都快跑出来了。” 徐书原静静地直视他,直视了好几秒钟。 “你说呢。” 付嘉一愣,马上想起他的右耳,下意识就又要开口道歉。结果旁边刚才一辆自行车驰过,徐书原眼疾手快地把人一拉,付嘉惯性撞进他怀里。 “小心。” 他身上多了咖啡的气味,微微苦涩,付嘉的心怦通怦通跳了两下才站直,“谢谢……” “找我有事?” “让你等我一下啊,你没看手机?”付嘉也知道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徐书原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还跟出来。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徐书原不理他,他都受不了。 “没带那个手机。”徐书原说。 “原来你有两部手机啊,我说你怎么老是不理我。”付嘉给他找了个台阶,他却没顺着下来,只把脸侧开,“什么事?” 付嘉只好说:“你姐姐应该已经生了吧?我给小孩子买了份礼物,算是一点心意。” 徐书原眉心慢慢皱起来,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不是给你的,你不能替别人拒绝。”付嘉把购物袋塞进他手里,“要是你姐姐不喜欢扔了也行。” 虽然这样的话听上去让人反感,可是也没其他办法了。 徐书原看着他,声音变冷了许多:“你这是在赎罪?” “你怎么理解都行,我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点儿。”付嘉把头低下去。 负罪感像座大山,即使是他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也会难受。 徐书原把购物袋放到地上,碰都不肯碰:“你拿回去,我不想坐地铁还拎东西。” 付嘉却像是抓住了机会一样,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开车了!你在这儿等等我,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 边说边往公司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喊:“等我啊,书原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徐书原站在原地看着,少顷背过身,不过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夜色霓阑。 坐上车,徐书原不愿多聊,开始闭目养神。付嘉从霜打的茄子变得有精神多了,时不时就要扭头瞟副驾一眼。 他看上去有点累,眼下两片浅淡的乌青,领带往下拉得松松垮垮的,喉结时不时一起一伏。 “看路。”徐书原忽然开口。 付嘉惊得差点跳车,这人不是一直闭着眼吗?答应了一声后只好把广播电台打开,借此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 不过既然没睡着就可以聊天了。 “上次你说跟人合租,是同事吗?” “嗯。” “我们公司的?” “嗯。” “我认识吗?” “邱越。”回答永远惜字如金。 原来是他啊。 安静了一小会儿,付嘉从后视镜望着他的脸,刻意牵起嘴角问:“你们这样住一起,要带女朋友回去怎么办呢,他躲出去?” 话音刚落,徐书原就把眼睛睁开,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付嘉仿佛觉得自己问错了话,可是又压抑不住好奇心,只好接着干笑:“或者去外面开房?” 徐书原阖上眼:“有时候带回房间,图快就在浴室,还需要其他细节吗。” 付嘉噤声。 一路沉默地开到小区,徐书原拿上东西下车,关门时对他说多谢。付嘉笑笑,嗓子滞涩得连再见两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把右手举起来摆了摆。 前灯打得很亮。 挺拔瘦削的身影走进夜色里,身边就此空了。付嘉伏到方向盘上,心里又酸楚又窝火,好长时间动都没有动,更没有抬头。 不能怪徐书原态度不好,谁让自己刚才自找没趣的?他有没有找过女朋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我凭什么试探。 道理是这样,可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趴了好一会儿后,手臂都有点发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接通,竟然是才离开不久的徐书原。他仿佛在阳台,嗓音在微风里很远,听不清语气:“你还没走?” 付嘉怔了一阵,垂眸嗯了声,没撒谎。 “我姐想请你上楼坐坐。” “这么突然?”他喃喃。 “不想来就算了。”徐书原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不不!我想去,想去,我就是没想到……” 徐书原报了一串地址,几个数字念得很模糊,仿佛根本不想付嘉记住:“自己上来,我没空下去接你。” 第9章 我们的兔子 事先压根没想到,今晚要见徐书原的姐姐。 付嘉一边反复默背刚才听到的那串门牌号,一边拉拉上衣,拍拍裤子上的灰,理理自己不知道乱不乱的头发。 上楼途中又仔细回想,上次有没有对书原的姐姐不礼貌,毕竟那时还不知道她是他姐姐呢。 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应该没有什么,这才抬手敲门。 “来了来了。” 姐姐徐静来开的门,给他拿完拖鞋就又去倒水,十分热情地招呼他。她刚生产完不久,背影看身材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精神很不错,脸色也很红润。 “谢谢。”付嘉接过水,在屋子里没找到徐书原的身影。 “你先坐坐,书原在房间马上就出来。” “嗯好,谢谢……”他停顿了一下,“要不然我也叫你姐姐吧。” 徐静一愣,有点欣喜又有点不好意思:“可以的,可以的。” 这房子很小,格局一眼就可以看完,最靠西侧有一窄条阳台。书原刚才应该就是在那儿给自己打的电话,付嘉想,可他又不抽烟,去阳台干嘛呢。 另外一边传来小婴儿的哭声,徐静就过去背着身喂奶。尽管隔着一道帘子,付嘉在沙发上坐着还是不大自在,于是就往徐书原的那间房走。 卧室开着一小条缝,他也没多想,直接把门一推。 “书原——” 结果徐书原在里面换衣服,上身还赤裸着,下面穿着一条休闲裤。他赶紧转回身面朝房门:“对不起对不起。” 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恨不得在原地打转。 徐书原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如常:“你不会敲门?” “我看门没锁……” 付嘉追悔莫及。 卧室的面积比客厅还要小,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其余几乎什么也摆不下,衣柜只有椅子那么宽。徐书原站在柜门里侧,伸手揭下颈后的膏药,然后回头望了眼床头柜:“帮我拿片肩颈贴。” 付嘉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上面一层吗?” “下面。” 抽屉拉开,里面也放着给他的那盒胃药。 付嘉拿了肩颈贴过去:“给。” “帮我贴上。” 最普通的那种塑料包装,居然撕了好几下才撕开,弄得付嘉自己都挺不好意思。 “开车开得没力气了……” 徐书原说:“付嘉,你到底有多娇气。” 付嘉撇撇嘴,没有反驳。 徐书原外表看着瘦,脱掉衣服以后身材却很好,后背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肌理平实匀称,腰两侧往里收,呈现出游刃有余的线条。 “贴在右肩。”他示意。 鼻间闻着淡淡的药味,指腹碰到他的体温,付嘉抿紧嘴唇飞快地贴好了。 “你肩不舒服?” “嗯。”他撑开宽松的薄毛衣,从头上往下一套,遮住了精窄的身形,“缺乏运动。” 这一行差不多都有这种毛病,平时做理疗的大有人在。 可付嘉在心里想,为什么书原不运动身材还是这么好?浑身上下一点赘肉都没有,身形也恰到好处。 穿好衣服徐书原才问:“你怎么进来了。” “喔。”付嘉耳根微热,“姐姐在外面顾孩子,我在客厅不太方便。” “姐姐。”徐书原低声重复了一遍,眼微低看到旁边的购物袋,抬了抬下巴,“项链拿回去,太贵重了。” “不贵重啊。” 徐书原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转开脸去笑了笑。付嘉本来是靠在床旁边的,见他笑了,抬头看着他,才发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里面有一件礼物是给你的,”付嘉说,“你看到没有?” 徐书原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 “喜欢吗?” 徐书原置若罔闻,转身出去了。 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付嘉环顾四周,发现那个装皮带的盒子还在桌上摆着,连包装纸都没有拆。 回到客厅,徐静在哄孩子睡觉,徐书原好像打算出去。 “书原你去哪里?”付嘉问。 徐书原背对着他穿好鞋,拿上钥匙揣进兜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是徐静对他解释:“我让书原下楼买点水果,提前不知道你要来,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太不合适了。” “不用我不吃。” 付嘉心里只想坐一会儿,连声拒绝了姐姐的好意,可一扭头徐书原还是出门了。 徐静把宝宝放进婴儿车里,自己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前后推动。付嘉没有事做,于是也跟过去看孩子。 小宝宝看样子是个男孩,眼睛很大,双眼皮,脸蛋肉嘟嘟的可爱极了,食指放在嘴巴里头嘬啊嘬。 “宝宝的鼻子长得像你,眼睛像舅舅。”他的心都快化了,想抱又不敢抱,“是男孩儿吧?” “女儿。” “啊?我看她穿的衣服是蓝色,还以为是男孩儿呢。” 徐静把一缕长发挽到耳后,含蓄地低下头:“衣服是老家的亲戚给的,虽然都穿过,但还崭新崭新的,我想着丢了可惜……” 付嘉从来没想过孩子还会穿旧的,一时之间愣住了,打算摸摸孩子的手也顿住了。徐静误解了他的意思,马上轻声说:“不要紧的,都洗过,不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坐,我再给你添点儿水。” 徐静起身去了厨房。 平常谁家的女主人要是坐月子,一定是在家养尊处优,什么活也不用干。可她不仅要看孩子,还要做这些生活琐事。想到这些,付嘉忽然觉得特别心酸。 等她回来他就问:“听书原说邱越也住这儿,他人呢?” “出差了,书原现在睡他房间。”她握着一杯水,姿态变得有些局促,“我来以后就没见过书原这位同事,估计等我走了他才会回来吧。其实我跟书原说过的,在老家生也一样,可他总说不放心,毕竟家里只有一个老人。” 付嘉立刻自作主张:“那你想不想搬到别处去住啊?我家在郊区有套房子都空了好几年了,明天我就能把钥匙送过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徐静吓了一跳,慌张地连连摆手:“不、不,不用,我在这里挺好的,下个月就回去了。”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那好吧。”付嘉有点失落,感觉自己没帮上忙。 闷坐了一会儿,徐静没有忍住试探着问他:“小嘉,你跟我弟弟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大学同学。” 她把两只手夹进膝间点点头:“喔……我是说呢……” 家里穷得家徒四壁,弟弟平时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这样的朋友。可看样子,他跟弟弟的关系还挺亲近,不然也不会特地给自己这么个不相干的人送东西。 她有点欣喜地说:“你是我弟弟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大学那段时间他整天闷着不作声,我还老担心他孤僻得过了头,在学校受人排挤。” 一提到这个话题,付嘉就不免惭愧,安静了好久才问:“书原平时提起过我吗?” “这个倒……倒没有。” 他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徐静赶紧补充:“不过你也知道的,他话少,平时工作又没白天没黑夜,不光不提身边的朋友,这么多年了连个女孩子的名字都没提过。” 付嘉立马就把唇抿了抿,做贼心虚似的拿起水杯:“不会吧,他那么受欢迎。” “怎么不会?问他他总说忙,不想找,那人家国家主席不忙?人家是结了婚的。” “唔。”付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只好继续低头喝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他这么优秀,不用急。” “话是这么说,终究还是要他成了家我才踏实。”徐静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泛红,“这几年是我们拖累了他。要不是为了我和姥姥,他不至于压力那么大。” 这时孩子糯糯地哼了两声,她俯身去逗。付嘉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就问:“对了,书原的耳朵是怎么弄的?” 徐静面朝着孩子,手轻轻地拍打襁褓:“你是说他右边听不见的事?” “嗯。” “这件事他不高兴我提的,要不你还是当面问他吧。” 不一会儿徐书原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水果店的塑料袋,买了一盒切好的菠萝,几个橙子。经过客厅时往这边看了一眼,徐静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付嘉也看着他,他的目光却只是一带而过:“近的那家关门了。” 把橙子拿到厨房去切,不知道怎么划伤了左手大拇指。徐静给他拿了个创可贴包上,让他陪付嘉坐一会儿,自己把孩子抱到里屋去哄睡。 客厅瞬间变得很安静。 徐书原问付嘉要不要看电视,付嘉说都可以,他就把遥控器找了出来。 付嘉调着台,余光却一直在注意他。他坐在旁边刷手机,好像在浏览什么网页。 不一会儿两人视线相撞,付嘉慌了一秒又镇定下来,理直气壮地说:“我想吃菠萝。” 毕竟是客人。 结果菠萝拿过来,碗里就一个叉子。付嘉问:“你又不吃?” “什么叫又。” “上次在餐厅你就没吃。” 徐书原说:“懒得去拿了,你吃吧。” 他转头坐好,喔了声,握着叉子慢慢地吃起来。 电视节目没什么吸引力,内容乏善可陈。 “甜吗?” 听见徐书原的声音,付嘉扭过头,他的目光却还在手机上,看上去只是顺口一问。 “还行。”付嘉含着叉子,嘴唇贴着凉凉的不锈钢,“你要尝尝吗?” “嗯。” 徐书原回完消息才侧过脸,一块菠萝已经送到他眼前了。他微微皱眉,看了叉子一眼,付嘉没吭声。 最终徐书原还是吃了,就着付嘉的手。付嘉觉得自己这样很恶劣,可是心里头就是欢喜,说不出的喜欢这样。 电视里还是那些节目,渐渐的却有意思多了。 付嘉凑过去看他在刷什么网页,他也没有躲。付嘉把下巴在他肩膀上搁了一下,发现他在看一些猫猫狗狗的照片,什么样的都有。 “你要养?” “看看而已。” “喔。”付嘉顿了下,抿着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养过一只流浪猫啊,白色的,叫……” 过去太久了,他不记得了。 “叫兔子。”徐书原沉默一瞬后说。 “对对。”付嘉打了下自己的头,“我这个记性。” 徐书原停住手,抬起头来。灯光下付嘉脸上有细小的绒毛,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嘴唇饱满而湿润,笑容柔软又无害。 收回目光,他把人从自己肩膀上推开,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你走吧。”他往门口示意。 付嘉愣住了,也慢慢起身,迷茫地看着他,“书原?” 徐书原回了趟房间,除了那个早教音箱之外,其余两样礼物都原封不动地拿出来。 “把你的东西一起带走。” 第10章 浪费不起 付嘉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明明刚才徐书原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赶自己走。 他既难堪又意外,眼睁睁看着徐书原把东西全提到门口,然后还把门给打开了。 “你——” 外面的风吹到脸上冰冰凉凉的,心也很凉,心寒得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翻脸不认人了。”他克制着怒意和委屈,“我好心好意来看你和你姐,做错什么了你就要这样对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也许是音量太大,徐静从里屋走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面。 “你们这是……” 徐书原回头对他姐姐说:“他要走了,我送送他。”接着径直穿上鞋就出了门。 付嘉再也没有脸继续留在那儿,拿上东西,跟他姐姐说了声再见也下楼了。 楼道连灯都没有,昏暗安静。 徐书原在前面走,付嘉紧赶慢赶追上去,想要拽他的衣服却扑了个空。险险地抓在旁边的楼梯扶手上,摸到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顿时感到一阵反感。 今天自己来这儿就是个错误。何必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值得这样上赶着。 “徐书原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前面的身影停下来。 “说话啊!”付嘉瞬间拔高音量,手里那些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扔下楼梯,盒子从袋子里一路滚到下面,叮叮咣咣的声音很刺耳。 可徐书原仍然两手插袋,头也不回。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付嘉死盯着他的背,气得凛声:“捡起来。” 徐书原顿了一下,目光看向地上的那些东西,脸冷得似乎能刮下一层霜。 就这么沉默地对峙了几分钟,他竟然真的走下去捡东西。 付嘉心一惊,跑过去一脚踢开地上的盒子,虽然是纸做的,还是在墙上碰出好大一声动静。 “我要你捡你就捡?这些东西你不是不想要吗,扔了砸了跟你有什么相干。” 他两只眼睛又酸又涩,可还是极力抬头盯着徐书原。徐书原站在下面看着他,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两分钟,转身往楼上走去。 “等等!你——” 话没说完已经被推到旁边,毫无防备地压在了楼梯扶手上。昏暗中感觉到有人压自己的腰,力道很重,他被迫向后弯,后背大半是悬空的。 “徐书原?” 徐书原没有应。他把付嘉的双手用力扯起来,摁在水泥台阶的侧面,身体也把所有光全挡住了。 付嘉缩在面前这片阴影里,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直到压抑已久的呼吸扑面而来,嘴唇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狠劲吮紧—— 疼……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意识到徐书原在亲自己,他大脑一片空白,吃痛地闷哼了声,“嗯……”结果却只换来更激烈的口舌缠绕。眼前的人呼吸粗重,身体怎么推都推不开,像堵墙一样挡着自己。 “徐——” 付嘉想开口说话,可是一张嘴就被堵死了,耳边全是津液交缠的声音,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仓惶间想要逃开,身上那件短款上衣却一路向上缩,小腹那截跟着暴露在空气中,腰间有枚皮扣正好抵在他肚脐那儿,锐角不知道是不是戳进去了,稍微一动就又疼又硌。 好几秒后他才找到空隙,紧紧地闭上嘴巴,生怕徐书原一用力—— “唔、唔!” 蓦地感觉到那股蛮力,他拼命抗拒,可是胳膊被制住,背后又没有支撑,好像稍微一动就要从楼梯间掉下去一样。 有两只手用力压在手腕内侧,徐书原一边喘息,一边撬动他的两片唇,把他的神智通通带走,最后只留下手腕间一个奇异而陌生的触感…… 那是创可贴的外皮,粗糙得很,徐书原一直在用它摩挲自己的手腕。 打圈,磨血管,顺着掌纹深入手心,他有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付嘉头一回感觉到书原的欲望,那么强烈,那么不容拒绝…… 他眼睫颤动不止,完全喘不上气。来不及反抗身体就已经塌陷,嘴巴尽管紧紧闭着还是湿了,里外全是濡湿的唾液。心脏也跟着失序,心跳乱七八糟,鼻尖被徐书原的鼻息压着,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身体迅速升温。 好在他牙齿闭得紧,像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怎么样也没有让徐书原进去。 等到手臂被放下,两边胳膊都已经僵得不会动了。徐书原抵在他颈间剧烈粗喘,手还握在他手腕上,缓了几秒钟,“你什么意思?”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付嘉急促地挣脱开来,原本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狼狈跟惊慌,“刚才那样——” “你不喜欢。”徐书原用了一个肯定句。 所以才一直闭着嘴唇。 付嘉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揉成团了,“什么喜不喜欢。” “不喜欢我刚才那么对你。” “当然!”他咬紧唇,尝到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又急忙松开,“有谁会喜欢跟男的那样,我从来就没喜欢过。”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来撩拨我?我告诉过你离我远一点。” “我……” “付嘉。” 徐书原很少这么认真地叫他,声音暗哑又决绝:“也许对你来说只是好玩而已,但对我来说不是。我的时间,我的精力都浪费不起,付嘉,谈感情对我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太久。” 说完,楼梯上下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沙沙的树叶响声。 付嘉被定在那里,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算是浪费,又为什么已经太久。 “书原,”他抓紧裤缝,“其实我不是觉得好玩,你误会了,我是把你当朋友。” “我不需要。” 徐书原脸色格外差,像生了一场大病:“你对我最大的帮忙就是别再来找我,别再靠近我,别再给我任何一点希望。” 从前的一个玩笑,像西伯利亚的蝴蝶轻轻扇了下翅膀,这几年有人身心俱疲。 没有等他回答徐书原就转身上楼了,走几步又停下来,背着身对他说:“你能回来我一开始真的很高兴。” 现在呢? 好像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可是也不需要再说了。付嘉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拐角。 第11章 见不到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付嘉工作渐渐上手。 被派到德国车企做预审相对还不算太苦,只是每天都要去客户那里驻场,路上时间很长。 早高峰堵得一塌糊涂,打车到目的地半晌他都缓不过来。同事递给他一杯咖啡:“昨晚睡得不好?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他接过来笑笑:“你不也一样。” “是啊……哎,这鬼地方,付嘉你肯定也想回公司吧?” 回公司。 付嘉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 那晚过后他跟徐书原很少碰面,偶尔回公司报销日常费用,远远的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也会迅速躲起来。 现在在惭愧中又多了点无法面对。 只要看到徐书原就会想起那个吻,还有那番话。有时睡觉闭上眼,脑海中也会浮现书原那天接吻的样子,说话时的神情。 原来书原还在喜欢着自己,这个事实让付嘉不知所措。接下来怎么办,他从来没想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不管遇到什么坎,付嘉第一反应就是抬脚迈过去,迈不过去就换条路。 “付嘉、付嘉?想什么呢。” 同事喊他,他猛地回神,说了句没想什么。 “经理让你去找张姐。” “好。” 作为队伍里唯一的新人,这次预审付嘉的任务就是梳理好银行账户,方便到时候年审发函证。这活儿对他来说不算难,他样子乖,嘴巴又甜,客户资金部的几个大姐姐都很喜欢他,对他可以说是春风般和蔼。 放下包,去核对账户信息。 “付嘉,来来来。”张姐在吃切好的梨,看见他就热情地招呼他过去,还给碗里添了根牙签,“尝尝。” “谢谢张姐,我先不吃了。” “尝尝吧,好吃着呢,我们大家团购买的。” 盛情难却,他就尝了一块,确实又甜又多汁,顺口夸了两句。张姐是个实在人,马上问他要不要买:“还是你们事务所一个小伙子的姐姐卖的呢。” 听到姐姐两个字,付嘉心底微动,不过还在想不会这么巧。可是一追问,才发现真的是书原的姐姐徐静在卖。 张姐说:“前两年那个小伙子也来过我们这儿,当时他穷得呀,恨不得西服外套一脱里面衬衫都是破的。我们几个人反正也闲,有时候就跟他东拉西扯几句,后来才知道他一只耳朵听不见。哎,还是个残疾人。” 听到她这么说付嘉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也知道她没有恶意。 “我们就想,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听说他姐姐在卖老家的秋月梨,就加了他姐的微信,逢年过节买几箱送亲戚挺合适的。你要不要?我把他姐微信推给你。” 回到办公室,付嘉迫不及待打开手机。 「小静水果零售批发」,头像是果树的照片。他加上好友,等了近一刻钟才通过,对方先问候他:“你好。” “你好。” “需要买水果?” 他愣了一下,回了个“对”。 那边发来一张很简单的价目表,上面除了秋月梨还有桂圆干。 “只有这两种吗?”他不确定那边是客服还是徐静本人。 这次又间隔近五分钟对方才回:“只有两种,梨是现摘现发,五斤起售,十斤带纸箱包装。桂圆干三斤起售。” 付嘉几乎没有自己买过吃的,平常也不去超市,分不清是贵还是便宜,何况也不在乎。 “那我各要一百斤吧。” 对方静默片刻,说:“秋月梨不能久放,最好吃多少买多少。” “我送人。”他想也不想,顺手就转了账。 “有劳告诉我收件地址。” 付嘉留了个心眼,发的是家里的地址,收件人也特意留了保姆的名字。眼睛盯着那对话框,上面的“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然后久久没有回应。 “你好,还在吗?”他有点迫不及待。 又过了很久,对方才说:“在。” 付嘉松了口气。 “两天左右发货,家里只有一个老人打包。” 付嘉心一酸:“不急的。” “感谢惠顾。” 之后就没有了。 那两天他常常打开那个微信看,因为总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不像姐姐,像徐书原,可是又拿不准。 如果是书原,他应该也不知道这边是我吧,付嘉想。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住址,也没有加过自己的这个微信。 可是如果真是他,这样一边工作一边还要卖水果,不会累坏吗?看样子姐姐短时间内不可能出去工作,一家人全靠他赚钱,也很艰难吧。 现在书原的工资税后大概也就一万多,要租房子,要吃饭,还要补贴姐姐和老人家…… 不过即便想到这些,付嘉也并没有觉得他很可怜,也许因为徐书原永远是沉默坚韧的,没有露出过脆弱的那一面。 晚上回到家,付嘉罕见地不爱说话。 妈妈关心地问他是不是太累了,他歪在沙发扶手上,右臂托着自己的额头:“妈,我读书的时候一个月花多少钱啊。” “这谁还记得。”他妈妈穿着纯白色的山茶花拖鞋,翘起的那只脚一颠一颠的,新做的脚趾美甲格外水亮,“你爸爸给你打钱的,我又不管。怎么啦,缺钱了?” “没有。”他把头摇了摇,“我买了一些水果回来,过几天可能就到了。” “水果?” “嗯。上周发工资了,就想给家里买点东西。” 妈妈挺诧异地扭过头来,愣了几秒,随即喜笑颜开地抱住他晃了晃,“不得了,我们宝贝懂事了,还知道用自己挣的钱给爸妈买水果。” 等他爸回来,他妈又把这事说了一遍。他爸表面说:“这有什么好表扬的,一个月挣的连油钱都不够还想着乱花。”坐下来没多久却又打电话:“老郑啊,你家过节不要买梨了。我那个儿子,不知道从哪里买回来十箱梨,吃又吃不掉,扔了也可惜,干脆改天送两箱到你家去……什么心意?孝敬什么孝敬,养出个败家子,连水果也不懂买多少合适……”越说越喜上眉梢。 过了几天付嘉加班回来,又把买水果的对话翻出来从头看起。 还没等看完,忽然显示有新消息,把他吓了一跳,莫名有种偷窥被发现的感觉。 滑到最下面,是一张快递单的照片,对方说:“不好意思,迟发了一天。” 都已经凌晨一点了,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姐姐。 “没关系。”他装作不经意地说,“老板这么晚还在做生意?要注意身体啊。” 发出去以后就一直盯着屏幕,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收到回复。 他不甘心地又发了条:“对了老板,有没有代金券送?我可以叫朋友来照顾你的生意。” 再没有回,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可是哪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半晌他终于心灰意冷,手机放在枕边。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一声震动,立马睁开眼去看,结果只是通讯公司发来的流量提醒。 又过了半个月,总算可以回趟公司。 那天早晨天刚亮他就醒了,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冲澡挑衣服,清清爽爽地收拾了一番。 说是收拾其实也只是吹头发,戴副耳钉而已。外面很干燥,出门之前又抹了层唇膏,抹的时候想起那天晚上在楼梯发生的事,心脏还是颤颤巍巍的,有点失重感。 把车开到事务所,地下两层全满了,他只好冒着被贴条的风险停在路边。下车之前眼一抬,看到从地铁方向匆匆走来的徐书原。 几天不见,书原就好像又瘦了,身形又高又长。他迎着冷风往楼里走,领带被吹得飘到背后,发型也是凌乱的,轮廓却依然很沉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先做过心理建设,这次再碰见他付嘉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安抚自己。 没事的,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就好了。 以尽量平静的步伐走过闸机,在电梯间撞上徐书原,付嘉提紧包主动打了声招呼:“早。” 没有回应,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电梯来了,周围人一拥而入,付嘉也跟着走进去。转身发现书原还在外面,就把外套压住,包收到身前:“还可以进一个。” 徐书原摆摆手,示意他们关门。 到部门以后等了半晌还是没看到他上来,付嘉心里就莫名忐忑。正不上不下的,许久没见的裴晓鸥也来了,跟他坐一起,还约他中午一起吃饭。 “中午我可能有别的约,等会儿再答复你吧。” 裴晓鸥没有追问他是要和谁一起吃饭。付嘉把包放下以后忍不住环顾四周,还是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 “我……”他抿嘴,不知道怎么说好,“我找秘书,想问问年假的事。” “她去楼上六部了,好像是帮徐经理安排工位。” “徐经理?”付嘉怔了下,部门里并没有哪位经理姓徐,“六部的吗?” “看来你真是太久没回巢,已经消息滞后了。”裴晓鸥微笑着告诉他,“书原师兄升职了,你不知道?越级提拔,部门里头一个。” 付嘉张了张嘴,很惊愕地看着她。 “不满五年就升经理,别说四部没有过,全公司也不多见。据说是因为这次的主板IPO一举成功,从客户到高级经理都对他赞不绝口,又是连续三年绩效最高分,又遇到六部正好缺人手,天时地利人和吧。” 六部…… 那是专服务大型央企的部门,老板恶名远播,工作强度更是大得惊人,连付嘉也听说过。 “虽然有点可惜,还是很为师兄高兴。”晓鸥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说,“他不容易。” 事务所晋升一般不会捱到年尾,不过也有特例,徐书原就属于特例。 第12章 伤人的玩笑 一个人的离开可以有多彻底,徐书原或许是个鲜明的例子。 自从他去了六部,付嘉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有时候借着一些工作的由头,付嘉上楼找过他几次,他总是不在。 很快就到年会,场地在近郊的一个大型活动场馆。部门里能去的都去了,连远在外地的邱越都赶回来唱了首歌,不少人喝得醉熏熏的。 那天付嘉正好有点感冒,所以也就没有喝酒,看完节目抽完奖开车打道回府。走到一半裴晓鸥又给他打电话,叫他去一个玩桌游的地方。 “我们这边三缺一。”晓鸥说,“赶紧过来,知道你还没走远。” 付嘉不想拂她面子,所以就转道过去了。结果到了那儿发现他们不缺人,麻将又玩得太小,他实在提不起兴趣,就只坐在晓鸥身后的沙发上观战。 看着看着开始犯困,因为路上吃过感冒药。他从包里翻出一顶鸭舌帽,戴在头上遮住脸,窝在沙发角落打瞌睡。 这是个大套房,里面开着两桌麻将,外面是一张卡牌桌,老板带着几个同事在玩狼人杀,环境很嘈杂。 不久麻将房里进来几个人,晓鸥抬起眼睛,眼珠都亮了一下:“师兄你来了?” “嗯。” 就一个模糊的音节,付嘉瞬间清醒过来。可是身体却僵了下,一动也没有动,不知道是该把帽子摘下来打招呼还是继续装睡。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晓鸥站起身:“师兄你玩吧?我去趟卫生间。” 桌上的人开起玩笑:“晓鸥你刚赢就想跑啊,我们可都输了,就你一家赢。” “我跑什么啊?赢了还得请你们吃饭,到时候我倒搭进去几百,不如输了呢。” 说笑着就听见椅子的响动。 西裤摩擦过膝盖,徐书原坐下之前似乎停顿了片刻,付嘉心跳快飙到一百八。可是徐书原不知是不是没认出他,始终一言不发。 等重新听到洗牌的声音付嘉才睁开眼,从帽檐下看到一双笔直的小腿。他忍不住把帽檐往上抬了一点,注视着挺拔的后背,微微出神。 徐书原打牌的动作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上手。摸牌之后习惯用大拇指搓一下,就像那晚摩挲自己手腕时那样,不动声色却让人心跳。碰牌的时候也很沉默,嘴里只说:“碰。”不像别人总是很容易激动。 赢来的扑克他顺手就放进抽屉里,输的时候却直接转账,不动抽屉里原有的牌。 过了一会儿,裴晓鸥回来了,很自然地坐到旁边看他打。抽屉拉开她惊呼一声:“怎么这么厚了?” 旁边的人就笑着对她说:“晓鸥,你这声师兄真没白叫啊。书原赢了钱就给你,输了就自掏腰包,只进不出那能不厚吗。” “这不好吧师兄,怎么能让你掏钱。” 她紧挨着徐书原坐,裙摆柔软地搭着他的膝盖,身上的淡香水味也阵阵发散着,连在他们身后的付嘉也闻得到。 “没什么不好的,之前的事还没多谢你。” 之前的事?什么事…… 付嘉紧张地听着,听到裴晓鸥微笑起来:“这么客气干嘛,我就是正好有朋友需要采买,帮忙牵个线罢了。后来他还有没有找过你?我听说他公司每月都要进货的。” “找过。”徐书原声音淡淡的,“年后请你吃饭。” “好啊。” 原来他们两个私底下一早就有联系,裴晓鸥还介绍过熟人找徐书原买水果。 付嘉在后面听得发呆,少顷才回过神。真傻,还以为就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自己一个人帮过忙。 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慢慢地坐起来,摘下头上的棒球帽。头发想必很乱,也没有心思再打理。 “醒了小嘉?”晓鸥扭头,脸上笑容十分愉悦,“要不要玩两把。” “不玩了,我不太舒服。”他声音闷哑。 徐书原头也不回,继续打牌。 “不舒服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早知道就不叫你过来了,抱歉啊。” “没事。”他站起身,“现在回去正好。” 晓鸥伸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窗户上蒙着一层雾:“外面肯定很冷,你穿上衣服再出去。” “衣服在车里。”他缓慢地摇头,“我去趟卫生间回来拿包,你们玩吧不用管我。” 目光也没有再往任何人身上放。 穿过两桌麻将机走出去,身后的谈笑越来越远。去完卫生间他又刻意逗留了一阵,然后才磨磨蹭蹭地回去。 里面麻将还在继续,机器洗牌的声音哗哗啦啦的,徐书原却不见了。走回沙发,付嘉发现自己背包上多了件黑色外套,茫然地拿起来:“晓鸥,这是你的吗?” “碰。”裴晓鸥坐在那里,打完手里一对牌才说,“书原师兄的,让你穿走。” 付嘉怔了一下:“他人呢?” “走了。” “走了?” 裴晓鸥终于转头看向他,然后脸往窗外一侧:“刚走,应该还追得上。” 付嘉赶紧穿上外套跑出去。 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坐进出租车,他以为是徐书原,跑近才发现认错了人。对方也是六部的,告诉他:“书原要去坐地铁,我们部的同事捎了他一段,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地铁口了吧。” 近郊的夜晚的确很冷,明明还没入冬就让人想打寒战。他裹紧衣服去开车,低头闻到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心里有点惶然。 怎么每次都能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呢?当年是,现在也是。可他明明只讨厌了书原很短的时间,之后的那几年,一直是心存愧疚度过的…… 以最快的速度往地铁口开,路上却并没有看到人,他们到底还是错过了。 付嘉把车停在路边,眼睛怔怔望着前面亮着灯的地铁站牌,又是一阵无言的酸楚。徐书原宁愿坐别人的车也不坐他的,要走也不跟他打招呼,真把他当陌生人了,真不再见他了。 而且换部门这样的事,连说也没有说过一声,是不是哪天跳槽离开也不打算提前知会?明明自己来这间事务所吃苦,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啊…… 想着想着觉得冷,付嘉把两只手缩进外套口袋里,结果摸到一部手机。拿出来一看,是部很过时的手机,牌子也便宜,背板还磨花了。 平时书原用的不是这部,付嘉记得。 他试着按了按,还能用。想等书原发现以后打过来,可是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没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后来实在耐不住,他用自己的电话拨通了书原那个旧号码。没想到,面前的屏幕立刻亮了,上面跳跃着两个字—— “嘉嘉” 这么多年过去了,备注居然还是这个。付嘉脑子里模糊地想,书原到底是想记得我还是想忘了我? 从当年认识徐书原起,付嘉就经常搞不懂他。 开始的一切都像个闹剧,付嘉去逛街,撞到系里出名的穷学生在一楼柜台流连。 那个时候一部智能手机还是奢侈品,尤其对学生来说更是如此。好你个徐书原,付嘉心想,果然像那些人说的一样,是个拿着助学金挥霍的两面派。 后来联络上了,渐渐才明白也许是误会,可是也已经习惯对他的捉弄。徐书原提出要见面,付嘉故意约在人均五六百的自助餐厅,猫在角落守株待兔。 当时他等了多久?忘记了。只记得那天他穿了件格子衬衫,下面是深蓝色牛仔裤,帆布鞋很旧却很干净。 侍应生等得不耐烦,端着菜单好心提醒:“先生,我们这里晚市是六百八十元一位,需要先买单再消费。”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里的价格档次,只好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别的客人:“我在这等朋友。” 付嘉适时现身,装作同学偶遇:“徐书原?你也来这里吃饭啊。没带够钱吗,我借你。” “不用了。” “别客气,都是一个学校的嘛,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啊,大学霸。”付嘉眨眨眼,痛快地替他买了单。 黄昏的余晖从落地窗照进来,书原坐在整排清酒后面,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连自己都觉得于心不忍,付嘉才发短信过去:“抱歉抱歉,今晚有事不能过去啦,改天再见吧!” 收起手机,盯着他的反应。 他的脸微低,看着屏幕上的字,不知道在想什么。几分钟后他拿起背包,特地绕过几张桌子来跟付嘉打招呼:“今天多谢你,钱我明天送到你寝室,先走了,再见。” 付嘉仰起头笑了笑:“拜拜。” 晚上很晚了,寝室熄灯后才换个身份打给他:“对不起啊书原,今天真的是临时有事,我爸来找我了,没走成。” 男寝外面有不少高高的槐树,徐书原好像站在阳台,电话里隐约有树叶在沙沙响。 “没关系。”他说,“不过下次再约在那种地方提前告诉我,今天我没带够钱,差点出了洋相。” 付嘉抿起嘴:“什么洋相啊,被人赶出来了?” “差点儿。” “什么叫差点儿?” 电话里安静良久,书原却不再说了:“没什么。” 付嘉喔了声:“那家餐厅好吃吧,全临江的甜虾数他家的最弹牙。” “不知道。”书原淡淡地笑了下,“我回来吃的食堂,没在那儿花冤枉钱。” 可是…… 付嘉一怔。他明明花了钱,在那里吃的晚饭啊。 第二天回到宿舍,室友就告诉付嘉,有个叫徐书原的来找他。看到书桌上的信封,不用打开付嘉也知道是昨天吃饭的钱,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直到四年后的这个晚上,付嘉仍然没想明白,那天书原为什么要骗他。 第13章 口是心非 年尾将至,事务所的忙季也正式开始。 对于大多数新入职的小朋友来说,参与盘点算是第一次大考,不过考的不是技术水平而是心态耐力。 公司内部群最近异常活跃,各个项目的经理都在到处抓壮丁。相较于那些爬煤堆、点螺丝的同事,付嘉在外资项目还算比较轻松的,只是去港口仓库数车。几千上万辆车也不用他自己数,库管带着拿仪器扫,他只要确保每辆车的车架号对得上就行。 元旦后部门里病倒了好几个,都是盘点时冻的,就付嘉最健康。搞得行政秘书实在没有办法了,某天中午过来拍拍他的肩:“那个……” 他正在赶培训课时,闻言抬起头:“找我?” “是这样的,下午你看你方不方便,帮咱们部门去库房整理一下纸质文档。不好意思啊……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每年各项目都会要留存纸质文档,一个项目一到两本,整个部门就是上百本,需要有人到库房分门别类放好,方便新年审工作的开展。 本来秘书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付嘉爽快答应:“可以啊。” 好像这个VIP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懒惰暴躁嘛,挺随和的,秘书心里想。 “这是钥匙,清单发给你了,可以打印下来一个一个对。”离开前她不忘再三嘱咐,“注意安全啊,千万注意,慢点做也没关系。” 付嘉应下来,把厚厚的文档堆到一起,对着发愁。库房在十五层,这些文档又大又沉,每本都装满了业务约定书和往年的审计报告等等,得先想个办法弄上去。 到处没借到小推车,他只好用带滑轮的办公椅,上上下下十几趟把它们给推上去。 运到最后一趟时,电梯门外等着许多人。 “不好意思借过。” 刚说完,抬眸看到后面的徐书原,付嘉愣了两秒,椅子上的文档跟着哗啦啦掉落。 他慌忙蹲下去捡。 门合上的前一秒被人用手扳住,等他捡好文档重新站起来才松开,“后面还有一本。” 是徐书原的声音。 他捡完说了声谢谢,闪过身让大家进电梯,徐书原与他擦身而过。 身后的门叮的关上。 付嘉回头看了眼,静静地站立几秒钟,然后才推着椅子走开。 库房里一共有五排高铁架,下面装着滑轮,他需要用尽全力才勉强可以拉动。文档的编号是事先编好的,一个老板的项目要放到同一层。 里面空气不流通,待久了容易头晕缺氧,所以付嘉一直开着门。偶尔有人进来拿东西,见他面生会瞟一眼,不过毕竟不是一个部门的,所以一整个下午他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 到四五点时太阳光变成橘色调,斜斜地从门口照进来,空气中许多粉尘轻微跳跃着。他把借来的人字梯挪进来,爬上去坐着发了会儿呆。 六部是不是就坐在这一层?好像是。 刚才见到徐书原,他似乎刚剪过头发,样子很清爽,也许为了新年新气象。之前托晓鸥把手机和外套还给他,他收到了吗,知不知道我送去干洗过呢。 想来想去觉得胸闷,大概又缺氧了吧。 整理到最上面那层时已经累得满身是汗,没有心情瞎想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是速战速决吧,免得耽误吃饭。 也许因为顶层平时够不着,也没人看见,所以文档排得比其他层都乱。他干脆把文件一股脑全抽出来,站在梯子上,直接把架顶当桌子用。 危险是危险,可这样最有效率,不用一趟一趟上上下下地爬梯子。 刚整理完一小半,门口仿佛有谁进来打电话,注意到他了,快步走过来。 “付嘉你在干什么?” 付嘉下意识扭头,看到徐书原紧绷又严肃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慌了一下,手一松—— 文档从头顶唰一下滑落。 “小心!” 前后也就一秒钟的事,他伸手之际脚下没站稳,从梯子上跌了下去。可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身体仿佛被谁接了一下,然后才重重地砸向地面。 落地的刹那付嘉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哼,但不是他自己的。 徐书原跟他一起倒下去,右边身体完全被他压住,左手手臂却还紧紧圈揽着他。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付嘉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惊慌失措地从徐书原身上爬起来,看到徐书原仰躺着蜷起的身体,吓得几乎说不出话! “书、书原,书原你怎么样啊?哪里疼?我、我去叫人!” 刚要走手臂就被拉住。 徐书原强撑着把背侧过来,面容很苍白:“扶我一把……” 好在地上铺了地毯,算是有个缓冲。 付嘉的脸色比他好不到哪去,整张脸面无血色,一开始根本不敢碰他,直到看见他自己捂着右边胳膊想要坐起来才手忙脚乱地去扶。 “小心点……慢点……” 连大气都没敢多喘,把他扶着靠坐到架子旁又起身去喊人。 六部的听到声音陆续跑过来,两个男同事将徐书原搀住,一瘸一拐地去坐电梯。付嘉飞奔出去拿上自己的东西和书原的包、衣服,又飞奔回来一步不落地跟着。 去医院的路上是别人开的车,付嘉陪着徐书原坐后面。 路上徐书原还要打电话,但右手已经抬不起来,就用左手拿着,“……对,先请半天假,你把我桌面的预算表保存之后发给段总,跟他说有一项我还没填完,让他先看……” 交代完工作,又要打给部门秘书。 刚拨完号,有只手伸过来拿走手机,默不作声地替他举着。侧首看到付嘉微垂的睫毛,他说:“不用。” 付嘉一言不发,只固执地举着。 前面开车的同事是六部的,透过后视镜撇了他俩一眼,调侃地笑了笑:“行了书原你就让他举着吧,瞧把孩子给吓得,都快哭出来了。”说完又朝付嘉眨眨眼,“别怕,书原哥哥很nice的,不会跟你们老板告状。” “开你的车吧。”徐书原淡声。 那人又嘿嘿笑了两声,专心看路去了。 到了医院,付嘉跑上跑下地挂号、交费,全程表现得不像平时那个他。但徐书原也没有余力再去注意他的情绪,因为右臂疼得厉害,被砸到的胸腔也隐隐作痛。 拍完片子确定是骨折,打完石膏还要等头部CT的结果,大概一个多小时。同事先回去了,徐书原闭着眼睛靠坐在走廊的胶椅上休息。 天色渐渐暗淡,走廊也不像白天那么亮。 付嘉买完喝的回来,远远的看到书原一个人坐在那儿,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是睡着了。 他右臂悬着,发型微微凌乱,衬衫也解开了一颗扣子,领带取下来随意地缠在石膏上,不像在公司那么严肃。 付嘉默默走近,挨着他坐下来。 周围人来人往的,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付嘉目光低垂,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无声打量书原的脸、鼻子、眉毛、眼睛。 慢慢的又想到被他胳膊紧紧圈着的时候,他脸色那么紧张,好像生怕自己受了一点伤,可他却伤得不轻。 他…… 付嘉想要说点什么,喉咙却像黏着胶水,实在没有办法缓解难受的情绪。 徐书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他。 付嘉只好把视线移开:“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谢谢。” 一听他这么说,付嘉就把买来的矿泉水拧开了。本来想递给他的,可看他胳膊一动就疼得眉头微蹙,干脆就主动凑到嘴边让他喝,“我喂你吧。” 徐书原侧开脸笑了一下。 付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愣,傻傻地看着他。 气氛仿佛变得有点不一样,是错觉吗,付嘉竟然觉得有点……暧昧。 两人心照不宣地安静片刻,徐书原把脸正过来,并没有拿话调侃,只是说:“那就有劳了。” 付嘉一手握着瓶子,另一手接在下面,看着他嘴唇靠近瓶口,泛着淡淡青色的下巴也靠近自己的手,距离近得能感觉到呼吸的频率。 他喝水的时候脖子仰起来,喉结会跟着动。有几滴水滴到付嘉手心,又凉又烫,真的,付嘉疑心自己的感觉出现了错误,可是又没办法找谁印证。 怎么会这样…… 喝完水又坐了一阵子,检查结果才出来,一切安好。 付嘉想送他回去,但徐书原坚持自己打车就可以,还说要把钱转给付嘉。一时心酸得没办法,付嘉站在医院门口摇了摇头:“是我害你这样的,医药费本来就应该由我来承担。” 徐书原没有跟他争,叫到车以后说:“也好,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听上去还是要划清界线的意思。 夜色里两人静静地站在路边,连付嘉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沉默少许后问:“你的手这样没法工作了吧?” “不能做也要做。”徐书原说,“现在是忙季,我走不开。”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徐书原仿佛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你不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帮我。” 其实也不是怪他,就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不是要谴责任何人。 后来车到了,徐书原坐上去关好门,艰难地扣好了安全带。付嘉在窗外对他摆手:“拜拜。” 他说:“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等他走了,付嘉独自一个人去打车,一路走一路觉得心脏空空的,好像少了什么,可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第14章 无所谓的事 那之后付嘉只抓到两次回公司的机会,每次都要专程跑去十五楼一趟。 “来找书原?他请假了。” 头一回就有人认出他。 “请多久?” “一天吧好像。” 怎么这么不巧。 他喔了声,在徐书原的工位旁边稍作流连,转身回自己部门了。 第二次中午忙完工作跑过去,结果发现工位比上回干净很多。一问才知道,老板已经批准徐书原这几周在家办公,有同事帮忙把必要的东西打包寄去了家里。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徐书原? 付嘉魂不守舍地回了四部。 路上撞到人,他低声说对不起,结果对方仍旧挡在前面不让开:“对不起就完了?” 抬头才发现是久未露面的邱越,满脸挑衅。 可惜付嘉实在没有心情应战,说了句:“你出差回来了啊。”就侧过身子走开了。邱越在后面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出差了?” “书原的姐姐告诉我的。” 他拖着步子往工位走。 “什么?你见过静姐,去过我家?” “那也是书原家,我不能去吗。” 邱越追上来:“谁让你跑去找他的,付嘉你能不能离他远点儿啊我说。” 本来付嘉就心情欠佳,听了这话干脆把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放:“少这么连名带姓叫我,我跟你还算不上朋友。而且你不就是跟他合租么,一个室友而已,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周围的同事虽然表面镇定,可耳朵通通竖了起来。邱越毕竟稳重许多,当下没再和他继续吵,而是转身回了自己工位。 两分钟后,付嘉的电脑蹦出一条即时消息—— [就凭他这四年只有我一个朋友,我知道他所有的事,知道他因为你失去过什么。] 书原因为我,失去过什么? 没等他反问邱越的头像就黑了,下线离开。 直到快下班时付嘉还在想这句话。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答案,可是没法去印证,也有点不敢去印证。 抱着无法排遣的黯然,他又看了一遍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自从那天离开医院徐书原就没有再理过他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 书原的手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点,周围一圈同事作鸟兽散,只有付嘉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进电梯后手机震了下,他没注意,走进停车场才发现。 是条微信,虽然不是徐书原发的,却仍然让他停下脚步,站在车前急急忙忙地滑开。 五分钟前「小静水果零售批发」问他:“很抱歉打扰,梨您收到了吗,吃着感觉怎么样?” 口气有点陌生,因为徐书原说话很少称“您”。 “收到了,很好吃。” 对面马上回了他一个笑脸:“年前我们家有活动,买五箱送一箱,买得多送得多。” 付嘉干脆坐进车里,专心致志地打字。 “我想团购,可以吗?” “可以的,您要多少?” “五十箱吧。”他想也不想。 反正爸爸的公司有那么多人,要是一人发一箱,五十箱还不够呢。 那边沉寂了大概两分钟,然后说:“我需要去问一下。” 他一下子聪明起来:“你不是老板吗?不如让我直接跟老板谈吧,这样比较节约时间。” 那边发了一条十几秒的语音过来。点开,是徐静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您好,我是老板。不过最近都是我弟弟在帮忙打理,我这两天刚接手,具体老家剩多少货还要打电话回去问一下。” 果然…… 她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安抚效果,付嘉急躁的心情顷刻间平静下来,听完就没那么慌了。他开始慢慢地打字:“不着急,你问好再告诉我吧,有多少我要多少。” “那可能会有上百箱。” “没关系,我全要了。” 说完之后把安全带系上,默不作声地等着。 这一次间隔比较久,徐静回了他一张电子报价单,上面详细地写着批发价:“您先看看价格有没有异议。” “没有。” 估计这么痛快的客人她从来没有见过。 “……”那边的正在输入字样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最后回了一句小心翼翼的语音:“这种量大的情况可能要跟您签个合同,收50%的定金。” “可以,我今晚就有空。” 他越爽快徐静就越谨慎,最后约在晚上九点,地点是市中心某商场一楼。 付嘉到晚了,在周围转着圈找停车位。 停好车后跑进去,徐静已经在扶梯旁边翘首以待,看见他,还以为是偶遇。 “小嘉?你来逛街啊。” 她今天穿了件很宽松的棉服,手里提着一些婴儿用品,也许是顺便买的。付嘉主动帮她提袋子,又要带她到旁边的哈根达斯去吃东西。 “不用不用,我在这里等个人,一会儿就走了。”她连声推辞。 “到里面坐着等吧,有玻璃也能看见。”付嘉抓紧塑料袋的提手,不知该怎么开口。 也许是他盛情难却,徐静很不好意思地同意了。坐下以后也没敢翻菜单,问她什么都说:“你吃就好,我不用了。” 付嘉就自作主张点了两份甜品和饮料。 服务生一离开,她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轻声嘀咕:“看来是不会来了。” 付嘉望着她,还是觉得难以启齿,于是低头把聊天界面翻出来,移过手机给她看:“姐姐,找你买水果的人是我。对不起啊,一开始没有告诉你。” 她眼睛微微睁大。 “你……” “我爸是开公司的,正好要采购一些年货当员工福利。” “那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我怕你告诉书原,到时候他……他不肯接受。” 以自己弟弟要强的脾气,的确有可能不接受同事的这种“帮助”。徐静显然是个很单纯的人,这样一句话就被说服了,张了张嘴:“这样啊。” “嗯,你的联系方式也是同事推给我的,叫裴晓鸥。” “晓鸥我知道啊,”她点点头,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书原跟我提起过。” 就连身体也放松下来。 “我还说要跟你签合同呢。”又低下头腼腆含蓄地笑,“真是的,你别见怪,因为之前有人说买最后又不要了,所以我才……” “我明白。” 饮料跟吃的上来,她的话也渐渐多起来。付嘉从她口中得知徐书原最近一直在家,只偶尔去医院复查才会出门。 “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工作,每天干到凌晨一两点还干不完。”她面露忧愁,“现在他手伤了,我又帮不上忙,每天带着孩子反而给他添乱。” “邱越没回去?” “回来了两天又走了。”她说,“等之后我也走了,书原一个人才真是麻烦。” 付嘉问:“你要回去了?” “嗯,家里就一个老人,时间长了我也不放心,还是想赶紧回去看看。”她十指握着水杯,“再说发货的事也得有人帮忙。” 付嘉赶紧说自己买的梨不急着要,春节前发来就可以了,她又连声道谢。 “老家的事倒还好,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看书原有点闷闷不乐的,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 “闷闷不乐?” “是啊。”她看了他一眼,又把脸垂下去,仿佛不习惯对这样一位不熟的对象倾诉,“最近他睡得不好,胃口也不好,人瘦了一大圈。” 付嘉唰一下抬起头,抿紧嘴唇:“要不我去看看他吧。” 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心里话,想也不用想。说完才把脸慢慢侧开,觉得自己表现得太紧张在意了,喃喃补了一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徐静却很感激:“方便,方便的,你们既是同学又是同事,在一起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不到半小时峰回路转,忽然就能见到徐书原了。坐进车里付嘉还觉得恍惚,之前颓然的情绪也跟着一扫而空,只剩下即将见面的欣喜和忐忑。 路上连徐静也看出他的变化,眉眼弯弯地问他:“你跟书原关系一定很好吧。” 他也抿唇笑笑:“挺好的。” 愉快地经过了亮着绿灯的路口。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佳佳的女孩子?”徐静转过头来。 事出突然,他愣了一下,握紧方向盘。 “不认识……是书原的女朋友吗?” “不算吧。”她温和地笑了笑,“那天我说他没提过女孩的名字,其实也有例外,就是这个叫佳佳的。书原跟我说过那是他喜欢的人,还说跟她约定好毕业就在一起,不过后来没有下文了。” 说完顿了几秒,意识到什么,就又含笑解释:“不是你这个嘉,是单人旁的那个佳。” 付嘉胡乱答应着:“是吗,我不太清楚。” 徐静收回目光,笑容也慢慢收起来:“我真想见见那个女孩子,问问她这几年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弟弟如今……” “如今什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算了,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强求。” 付嘉急躁起来连路都忘了看,转头想问她到底怎么回事,结果差点撞到路边。徐静惊呼一声,车就这样径直停下来。 “书原右边听不见是不是就因为——”他脱口就问,然而又猛地顿住,嗫嚅了片刻才艰难地说,“因为她。” 徐静从撞车的惊吓中缓过来,一脸懵怔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问?” 付嘉身体激灵了下,握着方向盘不敢看她:“我瞎猜的。” 沉默了一会儿徐静才摇摇头:“不是她的原因,是我弟弟自己傻。对方都要走了还跑去见面,结果人没有见到,自己倒病了。” 车厢里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 她轻轻吸气,又慢慢呼出去,面容笼罩在愁云惨雾中:“全怪我,知道得太晚了。我那个时候忙着办结婚手续,一直在部队招待所住着,连他病了都不知道。” 不止她不知道,付嘉也是这一刻才知道的。原来徐书原去找过自己,没有找到,他的耳朵……是自己间接害的。 他十根指头握紧了方向紧,握得皮肤发疼,指节缺血发白,表情却呆掉了。 见他这样久久没有反应,徐静挽起掉到肩上的头发,失神地笑了笑:“看我,净说一些无所谓的事。” 可是,这怎么能叫无所谓的事? 眼前的路灯变成了灯柱,模模糊糊地浮在马路两边,像河里的浮标。 付嘉心里惶惶的,像被什么东西烫出好大一个疤,一张口,嗓子完全嘶哑:“这是……这是他一辈子的事。” 第15章 “收留我一晚吧” 到出租屋门口,徐静在包包里摸索了一阵:“咦,钥匙呢。” 没有找到只好敲门。 “来了。” 门后的拖鞋声慢条斯理靠近。 付嘉站在徐静身后,神情木木的,心跳却跟着渐渐加快。 “姐。” 开门的一瞬,徐书原没有立刻注意到他。付嘉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徐静却笑盈盈地把他推到前面:“你看是谁送我回来的。” 空气霎时安静了几秒。 徐书原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付嘉抬起头,看到他打着石膏的右臂,看到他憔悴的脸,心里更难受了。 “我来看看你。” “你们先聊。”徐静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到里面看孩子去了。 剩他们两个人在门口。 滞了几秒后,付嘉背过身换鞋,听见徐书原说:“我之前的话你听不懂?说了别再见面,你还来干什么。” 他的眼眶一下子热起来。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才低声说:“就算要判我死刑,也要给我一次忏悔的机会吧。” “你——” “总之我就是想见你!” 一股莫名的勇气支配之下,付嘉喊了这么一句。徐书原僵立在原地,付嘉转身背对着他说:“你姐姐请我来的,你不能赶我走。” 说完也没再等他的反应,径直换好鞋走进房间。 一进去就捂紧脸,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丢人过,简直快要呼吸不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发现桌上的笔电亮着,上面是还没完成的项目文件。 “别碰。” 刚要摇晃鼠标,身后就传来低声呵斥。 付嘉缩回手,低头喔了一声:“我没碰,就是看看你在干什么,我能不能帮上忙。” 徐书原走过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他不由得看向打着石膏的手臂:“你的手好点了吗?” “是不是我说好多了,你就可以走了。” 付嘉蓦地抬眸,发现他的表情完全是冷冰冰的,只好软声道:“随你怎么说吧。我去洗个手,回来帮你点项目文件。” 事务所有一项基础工作,就是每个项目都要在服务器创建一份年文件,把控全局进度的同时也便于备份存档。小朋友要在里面上传自己的工作底稿,经理、高级经理、合伙人再层层审阅、提出修改意见,最终所有人签出自己的电子签名才算完成了这个项目。 这工作对其他人来说只是枯燥繁琐,对右手不便的徐书原来说却是繁重。 洗完手回到房间,里面没有徐书原的身影,不知道去哪了。 付嘉就自己坐到电脑前。 这个石油项目他没接触过,不过一看就知道很复杂。静静地坐了一阵子后,他打起精神,每个层级都点开看了一遍。 不知不觉忘了时间,再回过神,徐书原已经不知道回房多久了。他垂着胳膊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付嘉。 “你怎么不出声啊。”付嘉强装镇定。 他没接话,只把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 “放心,我没乱点,就是先看看。” “看懂了?” “……没有。”付嘉也知道自己没他那么厉害,可还是不肯服输,“不过再看看就懂了。” 徐书原转开脸,几不可察地笑了下:“是么。” 付嘉觉得自己变了。 从前他最喜欢徐书原这样笑,现在却很容易为此紧张,总觉得是讽刺,总觉得徐书原讨厌自己了。 为了转移话题,他放下鼠标,顾左右而言他:“这是邱越的房间对吗。” “问这个干什么。” “我猜你的房间不会这么乱。”他笑笑,“你比他爱干净,比他整洁。” “我房间什么样你怎么知道,”徐书原看着他,“你进去过?” 付嘉低下头,没有再争辩。 徐书原觉得他这样很奇怪,蹙起眉问:“你今晚怎么了?” “没怎么啊。”他勉强吸起一口气,“干嘛这么问。” 因为声音是从右边过来的,所以徐书原没听见,眉心拧得更紧了:“你大声点儿,我听不清。” 付嘉微微一怔,而后把身体转回去对着电脑,“没什么……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我有点渴。” 身后的人动也不动。 “要喝水自己去倒。” 付嘉只好用力地眨动眼睛,可视线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得模糊:“我不知道地方,你帮我倒吧。” 僵持一阵子后,徐书原问:“到底怎么了。” 付嘉还是不肯说。 徐书原面色不悦,转身出去了。 门不轻不重地一响。 付嘉这才推开笔记本电脑,伏倒在桌子上闷声恸哭起来。 他觉得难过。 房间里明明只有他自己,却像还有个声音在大声斥责:看你把徐书原害成什么样了,你得弥补他,你对他有责任。 可我该怎么弥补,怎么背负这个责任呢? 从小到大付嘉就不知道责任是什么,父母没有要求过他,学校没有教会过他,他做任何事都是随心所欲的。现在突然知道了这些事,想要弥补都不知道从何做起。 其实也不是今天才有所察觉的,只不过一直没有勇气面对,到今天不得不面对了。 他哭得满脸狼狈,过了很久才起来找纸巾。结果一抬头看到桌上那部旧手机,想到至今里面还存着“嘉嘉”两个字,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平复下来以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今晚住朋友家。妈妈听出他声音不对头,一个劲地问他怎么了,他只说玩累了,要休息。 挂了电话才出去找徐书原。 阳台上有亮光,是徐书原在外面。付嘉走近:“怎么不进去……” 他把手机收起来,看见付嘉的眼睛,蹙紧眉。 “你哭过?” 付嘉赶紧揉着眼睛笑笑:“跟我爸妈吵了一架,今晚回不去了。我住你这儿可以吗?” 很拙劣的谎话。 徐书原静默片刻,盯着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不是玩花样,是真的闹翻了。”他把声音低下去,“而且我看到你老板给你发电脑消息,他让你今晚点完进度,你的手……也需要我帮忙吧。” 徐书原转身撑在栏杆上,无言地眺望着远处,似乎有些烦躁。 付嘉走到他身后:“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沉默半晌,他扔下一句生硬的“下不为例”转身离开。付嘉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穿过客厅,回到了卧室。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是一米五的。 徐书原拿出多余的被子:“家里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睡,去睡沙发。” 付嘉抗议:“现在外面那么冷,睡沙发会感冒的。” “不想睡就走。”徐书原转身盯着他。 他抿了抿嘴:“好吧。” 徐书原蹙眉,好像很诧异他怎么肯接受的。 “怎么了?”付嘉低头,“不认识啦。” 静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就过去抱走他手里的被子,“睡就睡。我体热,不怕冷。” 后来徐静出来洗脸,看到付嘉在外面铺被子很惊讶,问他是不是要在这里过夜,他说是。 “怎么不睡书原房间?” “睡不下。” 徐静到卧室去扯扯弟弟的袖子:“人家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睡沙发呢?” 徐书原没有解释。当姐姐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房间了。 把被子铺好以后付嘉又走进卧室。 “你去休息吧,我来帮你做。”本想推推徐书原的肩,手都快碰到了又停下,转而背到身后。 鼠标悬停在屏幕某处,徐书原纹丝不动。 “去啊。”付嘉抿紧唇,“我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徐书原还是没动。付嘉干脆从外面搬来一个塑料凳,坐在他身边,夺过鼠标。 “说了帮你就帮你,这么多页你用左手点到明天也点不完。” 说完感觉到徐书原看向自己的目光,付嘉没敢对视,僵硬地盯向屏幕。 起初心跳得厉害,后来才好一点。 工作真的是很繁重,哪怕他右手没事也要点很久。渐渐的就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直到身后响起衣柜的开关门声。 “厨房里有水,渴了自己倒。” “喔,好,谢谢。” 徐书原离开了房间。 人一走付嘉才想起来,他该不会是去洗澡吧,手都那样了怎么洗啊? 回头打量四周,虽然这里并不是书原的房间,可大概因为书原在这里睡过,所以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捧紧脸深吸一口气,付嘉真的觉得有点渴了。 起身到外面拿水,路过客厅时听到浴室水声哗哗,想想还是走过去敲敲门:“要帮忙吗?” 水声停了一瞬,徐书原十分低气压:“不需要。” 好吧,不需要就不需要,凶什么。 回到卧室又坐了一阵子,徐书原才洗完。 “你洗吗?” 他穿着拖鞋走路比平常要慢,嗓音也比平常要沙哑。 “喔,洗一下吧。” 付嘉放下鼠标站起来,腿都有点麻了。走到一半想起没拿衣服,就又折回来:“我没带睡衣,还有……” “内裤”两个字声音特别小。 徐书原本来在擦头发,闻言看了他一眼:“柜子下面有。” “喔。” 一晚上不停地喔,付嘉怀疑自己是只公鸡。拉开柜门,里面衬衫从浅到深挂得整整齐齐,不过总共也没有几件就是了。下面抽屉里放着干净的内裤,也有没拆封的。 他拿出一条,没敢看尺寸,转头就去了浴室。 浴室里热热的蒸气还没散,淋浴的区域跟洗脸台用一张帘子挂开,不过效果不是很好,外面的瓷砖上还是有许多水渍。拉开帘子,窗台上放着两瓶洗澡用的,一瓶沐浴露,一瓶洗发水,都是很廉价的,但跟刚刚书原身上的味道一样,很好闻。 付嘉嗅了一下,慢慢放下了。 洗完才想起自己没拿毛巾,又不想叫书原帮忙,就用换下的衣服擦了擦。新内裤不出意外大了,大挺多,穿在衣上晃晃荡荡的,简直漏风。 将就吧,毕竟有新的穿已经很好了。 回到房间,徐书原还在工作。付嘉过去接替:“我来。” 转头看到他脸泛红,徐书原不禁多看了一眼。他头发湿漉漉的,睡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和线条明晰的锁骨。 察觉到这道目光,付嘉手收紧,想要佯装镇定所以终于推了徐书原一下。 “你让开,我要坐。” 第16章 不一样的关系 这里到底是谁家? 徐书原扫了付嘉一眼,那目光让付嘉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一定很不可理喻。 “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徐书原走到外面去放毛巾,头也不回地说。 “谁呀。” “自己看。” 付嘉抓起手机,坐下来默默摆弄。 是丁叙,打了三通,没准儿有什么急事。他回过去,等待的时候听到身后有拖鞋声。回头一看,徐书原拿了本书靠坐到床上。 “喂,干嘛。” “找你出来玩啊干嘛。”电话彼端电子乐轰鸣,一听就知道在酒吧。 之前太忙,忙到几次邀约付嘉都推辞掉了,有气无力地表示自己累得快要归西。今晚一帮老朋友,丁叙锲而不舍地打来。 “我不去了,加班呢。” “又加班?!” “忙季就是天天加班啊。”他理直气壮。 “啧,回国这么久也没见你泡妞,就不觉得憋得慌?” 付嘉回头飞速瞟了眼,徐书原在看书,似乎没有注意这边。 “你以为谁都像你。” “也对,毕竟你还是童男子之身,只见过猪跑当然不知道猪肉有多好吃啦。” “……我吃素!”他深呼吸一口,挂掉了。 房间里重新变得静悄悄。 付嘉在徐书原翻页的声音中坐好,放下手机重新对着电脑。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你们老板真是的,知道你手残了还给这么多工作,其实晚两天完成也没关系吧。” 徐书原没接话。 他觉得无趣,怏怏不说了。 不久姐姐来敲门,说搬了个小太阳出来,就放在沙发旁边,晚上睡觉可以用来取暖。付嘉道了谢,说自己一会儿就去睡。 “姐姐你早点休息吧。” “嗯,你们也是。”徐静笑眼弯弯,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 关门声轻响,付嘉舒了口气。 夜晚显得格外静谧。 等终于点完进度已经是凌晨两点。他两眼昏花,且坐得腰酸背疼。想要起来活动活动,发觉不知何时徐书原已经躺下,侧身背对着自己。 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过去关好灯,一扭头才发现今晚月亮特别亮,月光隔着窗帘也亮堂堂地照进来。 或许就因为这月光,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到床边蹲下,抱住膝。 “徐书原?” 没有反应,肯定是睡熟了。 没想到这个人睡相很好,既不打呼也不磨牙,更没有流口水。付嘉把手机拿来偷拍了一张,拍完低头欣赏,莫名微笑起来。 要是能一直这样相处就好了。 可是月亮能每晚都这么亮吗?明天醒了书原还会不会愿不愿意再见面呢? 想来想去想累了,付嘉干脆趴过去,两边手肘撑着床沿。距离很近,近到连皮肤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望着徐书原的右耳,他心里一软,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 特别轻,根本没使劲,不过书原还是动了下。 他心跳唰一下加快,身体保持静止,观察,再观察,确定徐书原没有睁眼才松了口气。这种感觉很刺激,刺激到大脑都快要缺氧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趴在那里,根本搞不清自己要做什么,只知道很愿意看着徐书原睡觉,很愿意听这道均匀平缓的呼吸,怎么听都听不腻。 “书原,你去找过我吗?”他凑在徐书原耳朵旁边,极轻极轻地问,轻到他确信哪怕徐书原听力没有问题,也不可能听得清。 “你肯定不知道去哪里找我吧。”他说,“我躲起来了,因为我不敢见你。” 至于为什么不敢见,那是因为,因为…… “我有点怕你。” 他说了这么一句。说完,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躺到沙发上把被子拉到头顶,黑暗中闷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其实就算徐书原发现了又会怎么样呢,不会怎么样,可他还是紧张得两手全是汗,好像刚才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算了,也许就像书原说的,这四年自己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因为这段插曲,体温着实高了一阵。快睡着的时候他才觉得冷,可又不想起来开取暖器,只好尽可能地把被子裹紧,身体缩得像只蚕蛹。 结果后来不知怎么又暖和起来,就是觉得嗓子很干,半夜睡得直发汗。 半梦半醒中仿佛听到有人说话,问他为什么又来了,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自己。没等睁开眼,声音就已经消失了。 早上八点醒过来,厨房传来碗碟的声音。 “醒啦小嘉?”徐静探出头。 “嗯。”他坐起来,揉了揉头发,“好干啊。” 徐静给他倒了杯水:“开着小太阳睡觉是这样的,早上我看你有点踢被子,所以帮你把它关了。” 付嘉一怔:“我没开呀。” 徐静也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笑着往卧室递了个眼神。 是徐书原吗? 付嘉慢慢眨动眼睛,掀开被子跳起来,“我去看看他醒了没。” 敲了几下房门,里面传来一些略显沙哑的“等等”。 “喔。”付嘉说,“姐姐让我来叫你吃早饭。” 说完就又一阵风似的刮走,刮到卫生间去刷牙洗脸了。 再回来,徐书原已经穿上西裤,不过因为打着石膏所以没穿衬衫。相比之下付嘉却打扮得比较随意,浅色卫衣配黑色家居裤,很减龄。 “你不用上班?”徐书原瞟了他一眼。 “公司有西服可以换啊。你呢,在家怎么还穿得这么正式。” “我要去公司一趟。” 徐书原腰间仍旧扎着之前那条皮带,付嘉一看到,心里就别扭。 “手都这样了还去什么公司啊。” “老板要见我。”言简意赅,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付嘉抱怨:“他要见你你不会拒绝吗?工作而已,干嘛这么拼命啊,少做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对你是不会怎么样。” 付嘉不喜欢他这么说话,好像你是你,我是我,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吃早饭的时候付嘉有点过分安静,连徐静都发现了,问他:“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他摇摇头,咬着筷子,“很好吃。” 徐静又说:“书原,吃完让小嘉载你去公司吧,省得你挤地铁了。” 付嘉抬起头看向徐书原,徐书原在用左手喝粥,没应。 九点钟穿好衣服下楼,从进电梯起两人就没说话,好在徐书原还肯坐他的车。 周五的早高峰依然拥堵,付嘉的心也很堵。 他把电台打开听了会儿交通频道,觉得不顺耳又换到音乐频道,换来换去总是不满意,最后啪一下关了。 中途徐书原接了个电话,是老板打来催促。 “马上到。”他把背直起来,看了眼表,“最多一刻钟。” 对面的疾言厉色没开外放都听得清。客户已经到了,怎么能让客户等我们呢?诸如此类云云。付嘉一时气愤,故意抬高声音说:“你不是要去医院吗?” 徐书原蹙眉看向他,示意他安静。 他抿嘴不讲话了。 挂了电话,徐书原脸色不太好看。付嘉也知道自己刚才不该那样,只好软声询问:“今天要在公司待一天吗?晚上我捎你回家吧。” “不用了。” “那明天——” “哪天都不用了。”徐书原撇开脸,停了一会儿,言辞冷峻,“你不用向我示好,我四肢健全,不需要谁接送。” 付嘉一愣,又听他接着说:“还有,我跟我姐说过,以后不会再做你的生意。” “……为什么?” “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 付嘉一双眼睛睁得极大,顷刻间又气恼又委屈:“徐书原你可不可以讲点道理?同样都是钱,裴晓鸥的你就高高兴兴接受,我的你就说是施舍,凭什么?” 后视镜里映着徐书原有些烦躁的脸:“她跟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徐书原把脸转向窗外,彻底沉默。 付嘉的心霎时凉了半截。 真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老话,刚把车停到公司门口,迎面就撞上举着咖啡的裴晓鸥。 她先看到付嘉,停步打趣:“今天来这么早?”说完见徐书原从副驾下来,不禁一愣:“师兄,你们怎么……” “碰巧遇上。” 极其生分的语气,似乎一点也不愿让人知道他们是旧相识。望着他独自进楼的背影,付嘉一颗心渐渐下沉,直到裴晓鸥拍了他一下。 “人都不见了,还看什么?” 转过头,裴晓鸥的表情像是洞悉一切,又像是云淡风轻,随口一句。 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在楼下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其中就有徐书原。他打着石膏尤为显眼,沉默地陪在老板跟甲方身边,目光从付嘉身上一带而过。 “太惨了,都半残了还要来上班。”身旁的同事啧啧感叹,“可怕的劳模,万恶的资本主义!小嘉你说是不是。” 付嘉收回视线,整顿饭都异常安静。 午休时他给徐书原发消息:“我今天可以早点撤。”想了几秒,又加了个欢呼的表情。 发过去,手机死水一潭。他不死心,又换电脑发了一遍,隔五分钟追加一条:“你呢?” 不回,一直不回。 怎么办?只好豁出脸去了…… 六部的会议室,十来个人围坐在一起等老板。徐书原出去倒水,回来同事就提醒他:“刚才你电脑蓝屏了。” 他一看,果然。 重新开机,新消息才延迟出现。 “我今天可以早点撤。” “你呢?” “……” “晚上等你一起走,我怕黑。” 这个人到底几岁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徐书原皱紧眉,关闭了消息提醒。 第17章 二选一 楼下,付嘉死气沉沉地趴在桌子上,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就在十秒钟前,徐书原刚刚把状态改成“免打扰”。 尽管如此他还是自愿留下来加班,毕竟该做的事情要做完。收工后去十五层看了眼,徐书原已经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爸妈还没睡。 他去敲房门:“爸,妈,有点事情问你们。” 当妈的呵欠连天来开门:“什么事非得大半夜问。” “爸呢?” “书房。” 套间是连着书房的。 “喔。”他坐到床上,抱起一个抱枕,“妈,我出国之后有同学来找过我吗?” “好好的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就随便问问。” 他妈在脑海里刮了刮,没有印象:“你都走了谁还会来咱们家。” “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吗?” “老付——”懒得再应付他,他妈抻长脖子往书房喊,“老付你出来一下,儿子有事问你。” 房门打开,烟味扑面而来。 付嘉皱起鼻:“爸你又躲起来抽烟。” “儿子还训起老子来了。”他爸把眼睛严肃地一瞪,“说吧,又有什么事。” 付嘉只好再问一遍。 本来以为老爸也会跟老妈一样敷衍,没想到他爸警惕地看向他,打量了好几秒。 “爸你看我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啊?” 其实问到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但他还是想知道更多细节。 他爸把手里的烟头丢进垃圾桶,“是有一个。” 付嘉登时睁大眼:“叫什么?” “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当老子的摆摆手,“说是来还你钱的,我替你免了。” “那他……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他爸矢口否认。 没有吗?付嘉抱着枕头默不作声。 他妈妈听了个大概,插嘴问:“借了多少钱?” “一两万。”他爸轻轻嗤道。 换来他妈妈哎哟一声:“怎么这么点小钱也要借?不是摆明了知道我们嘉嘉不在乎吧。儿子,你在学校帮助同学是好事,不过这种人还是少沾染为妙,爱占小便宜要不得的。” “行了,你少啰嗦两句。”他爸转身又去点了一根烟,凑嘴里吸上,“依我看,花钱买个教训不一定是坏事。” 房间里的烟味更浓了。付嘉不想再听下去,木着脸离开。 接连几个晚上他少有的失眠。 去客户那里上班,同事问他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是不是没睡好。他摇摇头,样子有点魂不守舍。 熬到周四晚上十一点,丁叙又跳出来。 “朋友,再不现身我要怀疑你被外星人绑架了。” 他敷衍:“心情不好,恕不闲聊。” “心情不好出来喝酒啊,一醉解千愁听没听说过,来吧,爸爸我请。”接着就发来一间酒吧地址。 想到第二天还要上班,付嘉本来不想喝,但最近情绪实在太down了,需要释放。开车赶到那儿,出乎意料的是个偏安静的地方,丁叙坐在吧台自饮自酌。 “来了?” 他往旁边让了让,付嘉坐下,盯着他面前半空的威士忌酒瓶,“全是你一个人喝的?” “哎。”丁叙又往喉咙里送了半杯,“烦。” “烦什么?” “还能烦什么,就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妞儿,你说她到底什么意思……” 本来付嘉是来散心的,结果被迫听了半晌好友的单恋故事。一个小时后丁叙没形象地趴倒,付嘉喝了两杯左右,头脑还算清醒,心里却空空荡荡的。 翻开手机,置顶聊天依然是灰色。 他觉得自己应该洒脱一点,别再想徐书原的事了,可是总忍不住一遍遍点开对话框。 “看什么呢。” 旁边一只手唰地把手机抢走,丁叙醉眼朦胧地盯着上面:“一本书?女的吧。” 付嘉给徐书原的备注是书本的小表情,没用汉字。 “要你管。”他想抢回来,丁叙却把手伸得老长:“有问题,你有大问题,快点老实交代。” “还我还我。” 丁叙力气大,抵着他点开对话框:“Hello这位小姐,嘉嘉喝多了,介不介意来接他回去呀。” 手松开,咻的一声,语音发出去了。 “丁叙!” 付嘉夺回来手忙脚乱撤回,接着就忐忑地死盯着对话框,直到屏幕熄灭。 还好,徐书原应该没看到。 “瞧你怂的。”丁叙醉醺醺地耻笑他,“我这是在帮你。” 起身打了他好几拳,付嘉仍然觉得不解恨,又狠狠踹他凳子。丁叙哈哈大笑,翻过身,一眼瞥见他攥在手里的手机:“欸、欸!打过来了!” 真打过来了。 付嘉心跳骤快,赶紧抓着手机跑出去,蹲在冷风里按下接听键。 “喂?” 那边沉寂了几秒,传来徐书原的呼吸声。 付嘉张口想要说话,又想起这几天自己受到的冷遇,硬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身后两个醉鬼经过时没注意到有人,直接踢了他后背一脚。他疼得轻嘶,顿了顿,又刻意嘶了声。 徐书原终于松口:“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我挂了。” “喂你——”付嘉以为他真要挂了,僵直地等了会儿,忽然听到咔嗒一声。 “你在抽烟?” 那边,徐书原吐出一口气:“我在工作。” 不可能。 付嘉很熟悉打火机的声音,因为他爸。可徐书原抽不抽烟,他既管不着,也没心思去管。 “这几天我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徐书原:“忙。” “忙到连打字的时间都没有?”他不信,“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那天在车上乱说话。可我又不是故意捣乱的,我是关心你,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话说得又急又乱,带着三分醉意。 静默片刻,徐书原忽然问:“你喝了多少。” “不关你的事。” “跟谁在一起。” “说了不关你的事。”他赌气。 不知不觉声音越来越大,把周围的目光全吸引过来了,他却毫不在乎。 起身走到自己的车旁边,他抬腿踢了几下,故意把车轱辘踹得砰砰响,“拿着个手机跟摆设一样,看见消息也不知道回,你要是讨厌我就拉黑我啊!” 徐书原的声音多了层倦怠:“我先挂了,等你酒醒了再说。” “不行。” “付嘉,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付嘉咬了下嘴唇,“我就是……” “别任性了。”徐书原淡声,“我还要工作,没有时间应付你,玩够了早点回家去。” 比起之前的冷硬,这样平静的拒绝反而更让人难受。听到电话里沉缓的呼吸,付嘉的心哗啦一下,变得柔软极了。 “你能不能打车来接我。”他抿紧嘴,手指握紧手机,“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叫个代驾。” “叫不到……” “我帮你叫。” 从来没试过被人这么斩钉截铁的拒绝,付嘉愣住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抿唇片刻,终于还是说出来,“我的意思我想见你。” “我明白。” 徐书原罕见地笑了下,有种自嘲的意味,“我很明白你的意思。” 啪嗒声又响了一次。 “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但你喝多了又希望我去接你。你希望我能一直关心你,在乎你。付嘉,你很自私。” “不是的,不是这样!”付嘉本能地否认,然而说不出个所以然,剩下的话在喉咙里滚来滚去。 “不是哪样?”徐书原定了定,嗓音僵硬地问,“难道你愿意跟我在一起?” 付嘉蓦地沉默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混乱,如果真的喜欢书原,四年前又怎么可能潇洒离开呢。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全系都听说徐书原叫人给耍了,谈了半年恋爱,那边却是个男的。 这件事太可笑了,可笑到值得被津津乐道。但不管别人怎么旁敲侧击,怎么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徐书原始终没有透露付嘉的名字。 徐书原本来可以大声痛骂我的,但他没有,也许是觉得丢脸吧。想到这些付嘉就觉得愧疚。 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付嘉眼神渐渐暗淡,肩膀也慢慢塌下去:“其实这四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当年我太不懂事了,只顾着好玩,做事情没想过后果。现在我知道了,自己那样很不对。” 回国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说对不起,可徐书原却丝毫不觉得安慰。 “所以呢?”徐书原反问。 “所以我想要弥补你。”他闭了闭眼,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陪你去见医生好不好,也许你的耳朵还能治得好。” 电话里气息顿时变得沉重。 徐书原不讲话的时候总能让人觉得煎熬,不是阴郁,是没来由的压抑。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下又一下地呼吸着,良久后才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是觉得亏欠我。” 付嘉语无伦次地解释:“不光是因为这个,还有你的手,还有……还有,书原你知不知道大家那时候都在传,他们说你——” “够了。” 徐书原声音嘶哑地打断,而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我怎么会以为你变了?” “书原。”付嘉嘴唇掀了掀,终于还是只叫了他一声。 徐书原却仿佛没有听见,沉默少顷后说:“你没变,但是我变了。付嘉,把你这些不清不楚的好意收回去,要么就和我在一起,要么就让我彻底忘了你。” 第18章 小蚂蚁的树叶 要么就在一起,要么就彻底断了,这是两个极端。 付嘉没想到徐书原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更没想到自己这么逊,辗转反侧好多天都拿不定主意。 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爸妈不能接受,社会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再说彼此还是同事,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没想清楚—— 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徐书原。 好在感情虽然扰人,工作却愈发上手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跟客户高管在茶水间遇见,地道的德语让对方印象深刻,之后跟合伙人开会时还特意对刘总提起。 会后刘总拍了拍他的肩:“还以为你会不适应,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不错,虎父无犬子。” “就是闲聊几句而已,根本不算什么。”付嘉摇摇头。 像自己这样占着一点语言优势,莫名其妙跟甲方爸爸套上近乎的,算什么优秀呢? 事务所里卧虎藏龙,许多人不仅聪明还很勤勉,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矜矜业业的,比如徐书原。 怎么又想到这个人了…… 算了,别想了,想不出结果的。 年前最后一次回公司,积攒的那一大堆餐饮跟打车票得报了,贴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贴完。去三楼投单子,电梯人满为患,干脆去走楼梯。 结果好巧不巧,邱越他们也正从步梯下楼。 真倒霉。 付嘉放慢脚步,以免跟他们起冲突。 “对了邱越,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合同都签完了,就等过完年搬走。” 搬走?是静姐要住过来吗,他竖起耳朵。 “动作还挺快。怎么,嫌书原碍你的事了?”旁边的人揶揄道。 “去去去,我什么时候嫌书原碍事了,你少挑唆啊,我那是奉女朋友之命……” “那不还是嫌他碍事的嘛。对了,你这一搬走再给书原找个室友?” “正找着呢。” 前面欢声笑语不断,付嘉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具体为什么又说不清。 晚上回到家,保姆告诉他白天收到了几十箱梨,全部堆在仓库了。他吩咐:“你们一人留两箱,剩下的让司机拉到爸爸公司吧。” 保姆笑着答应:“难为你想着大家,正好快放假了。” 是啊,快放假了,就连别墅四周都已经张灯结彩。 睡前刷到静姐发的朋友圈—— “年前不再接单了,大年初五再开始营业,谢谢新老朋友的支持。” 大概是快递也要停运了吧,暂时没法做生意。 他几次点开跟徐静的对话框,想要说点什么,又几次忍住了。算了,之前徐书原说过不让自己再找静姐买水果吗,没必要去自讨没趣。 除夕前一天才正式放假,不过许多人都提前开溜。同事们回老家的回老家,旅游的旅游,就连平时抢破头的打印室都空了。 付嘉今年哪也不打算去,所以干脆坚持到最后一刻,腊月二十九那天下午五点才撤。 回到家,客厅里坐着不认识的客人。 每年这时候都有不少人来给爸爸拜年,他司空见惯,打完招呼就上了楼。七点钟楼下喊吃饭,客人已经走了。 “这么多补品,真是当饭吃也吃不完。”老妈撇了眼客厅里小山一样的盒子袋子,“趁早拿去送送人吧,没地方放。” 付嘉静了瞬,忍不住问:“有没有钙片?我最近有点儿缺钙。” “有吧,王姐你去那里面找找。”他妈妈指挥保姆,“找找有没有好一点的钙片。” 最后还真找出来两盒,保姆拿到他房间去了。睡前他对着那两盒钙片发呆,心里明白这是给谁找的,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大年三十当天照样赖床,醒来手机里已经塞满了祝福短信。有运营商的,有同学的,也有之前买鞋加过的各种代购,点了半晌才把小红点消灭。 底下人辛苦一整年,老板们不好意思不出来散点钱,所以今天四部的微信群也格外热闹。群里发红包的时候付嘉觉得新奇,也跟着抢了抢,最多一次抢到二十多块。 见他一直在旁边盯着手机,付母凑过来,很快就哭笑不得:“你要是想要红包叫你爸包一个给你,跟他们这些人抢什么?” “好玩嘛,妈你不懂。” “抢半天抢到几块钱,到底哪里来的劲头……” 他才不以为意,继续抢得不亦乐乎。抢完大家拱他发红包,他也乐意,连发了几个大的。 热闹了一阵后忽然有人想起来,@徐书原:“咳咳,徐经理还在这个群吧?不能放过他嘛,得一视同仁。” 付嘉心里一颤。 好多天没跟他联系过了,他放假在忙什么?多半是在忙着照顾家人吧。 不久徐书原出现,说自己的手打字还不灵活,也发了很大的红包表示歉意。他一开口连老板都跟着出现了,问他在六部过得怎么样,要是适应不了随时欢迎回四部。 付嘉混在里面,问候了一句新年快乐。他没有回,不知道是不是看漏了。 到吃团年饭的时候母子俩换衣服出门。 因为沾亲带故的人很多,方方面面也都要照顾到,所以付家年年都是在外面包个两三桌,没有在自己家办过。 坐车赶到饭店,问候完一圈亲戚他爸才姗姗来迟。有老爸在付嘉乐得在旁边躲清闲,主桌留给喝酒的长辈,他跟小孩子们坐一起。 旁边的侄子注意力不集中,吃一会儿就无聊了。 “小舅,我想玩手机,把你手机给我玩。” 表姐严厉反对:“吃饭就吃饭,玩什么手机。” 侄子撇嘴。 付嘉有点儿不忍心,就跟表姐商量了一下,把手机拿出来说:“玩可以,但不能打游戏,刚才已经打了一个小时了。” “可我就想打游戏嘛。” “明天再打,今天你先帮小舅抢红包,抢到钱小舅给你买皮肤。” “哇,小舅最好了!”侄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亲得他心里头嘿嘿一笑,你抢到的钱还不一定够买皮肤呢。 小孩子真好骗啊。 付嘉转头应付长辈们的各种问题去了。过一会儿,侄子抱着手机过来:“小舅,给我钱,他们让我发红包。” 工作群在玩接龙,谁抢的红包最大谁就发下一个。侄子手机用得比他还溜,他就往钱包里充了一千块钱,交待侄子每次发二百,抢完别人的红包后要说一句“谢谢老板”,其余的不用管了。 从七点一直抢到八点多,侄子俨然比玩游戏还上瘾。包间里有电视,春晚开始后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放着还是挺有气氛的。 又过不久,侄子再次跑过来:“小舅,好多人祝你新年快乐。” “我看看。” 退出工作群,看到许多条祝福微信。 其中有一条竟然是徐书原发来的。付嘉愣了下,双眼瞬间睁大。 “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很简短的一句话,他心里却咚一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砸得晕晕乎乎,半个月来纠结的神经像皮筋一样抻断了。 终于肯主动和我说话了吗? “新年快乐。” 发完觉得这样是不是太冷漠了,万一徐书原误以为自己是在敷衍,不肯继续聊天了呢?就又补了一条:“群里那么多红包你怎么不抢啊,还在忙吗?” 忐忑,以至于忽而安静下来,饭也不想吃了,电视节目也不想看了。 侄子推推他的膝盖,眼巴巴地望着他:“小舅,手机……” “乖,不玩了,小舅一会儿就买皮肤给你。” 把小朋友三言两语打发走,他借着上卫生间的由头到外面去了。从三楼走到一楼,还是没有收到回复,心里莫名失落。 这根本就是逼自己表态吧。 一时冲动下问:“是不是只要我不选,你就打算一直和我这么僵着?” 字里行间带着恼怒跟脾气。 本来只是想发泄,没想到过不久手机就震了,而且回复令他完全没想到…… 是条语音。 “小嘉你好,我是徐静。书原的手刚拆石膏,我让他好好休息,祝福短信都是我帮他群发的。你说选什么?” 天啊。 天啊。 居然是静姐。 刚刚我都说了什么?一瞬间付嘉真想要掐死自己。 “没什么”三个字打了删删了打,还没发出,徐静就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这次连空气都沉默了。 他缓缓眨了两下眼睛,视死如归:“嗯,一点小矛盾……” 没有来得及平复,徐静直接把语音通话拨过来。 “喂小嘉。”她声音还是那么随和的,但比之前又多了层温柔的笑意,“新年好。” “静姐新年好。” 脸烫得发烧,干脆推开饭店的门走到大马路上,吹吹冷风期待着能好一点。 “吃团年饭了没有?” “正在吃,你们呢?” “我们打算晚点吃,孩子爸爸在包饺子呢。” 原来一家团聚了。 他也被这份幸福感染到,慢慢忘了刚才的尴尬:“你们在老家还是在临江?” “书原没跟你说吗,我们来云南了。”那边也有电视节目的声音,“我老公走不开,所以我带着孩子和姥姥来这边找他,过了初四再回去。” 付嘉抿起嘴:“他没跟我说。” 徐静听出他的别扭,轻声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约他一起聚聚呢,难得的假期。” “我最近也挺忙的。” 刚说完,付嘉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他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徐静顿了顿,语气变得既担忧又无奈:“本来是想全家一起来的,但他不肯,说手不方便,非要一个人留在临江,我拿他真是没办法……” 付嘉整个人一激灵:“那邱越呢?” “好像跟女朋友回老家了,我也是听书原说的。” 那他岂不是—— 电话里传来老人的声音,徐静应了一声后说:“我先挂了啊小嘉,姥姥叫我,有空你给书原打个电话吧,他一个人在家恐怕也没什么事做。”末了还不忘说第二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说完,付嘉挂断电话,攥着手机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 不到九点的临江已经万家灯火,路上行人也都提着东西,匆匆往温暖的家赶。起码在这个晚上,在这个城市,没有人是无家可归的,就连小蚂蚁都有片属于自己的树叶。 但徐书原是没有家的。 付嘉都快忘了他曾经说过,自己是被父母捡来的,因为是个男孩,所以才一直抚养到大。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拒绝跟徐静去云南的?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还是真觉得手不方便,不想麻烦自己的亲人。 想着想着,付嘉的心隐隐作痛,而且一阵比一阵无法忽视。 第19章 无法招架 回到包间,里面已经进行到派钱环节。 付嘉的爷爷是辈份最高的,小孩子们排好队,一个个跑到他膝前说吉祥话。 妈妈冲付嘉招手:“快来,马上到你了。” 他觉得有点羞耻,但还是跟往年一样祝长辈新年快乐命百岁,领到一封厚厚的红包。爷爷乐呵呵地说:“早点把女朋友带回来给我瞧瞧比什么都强。” 这红包拿得简直烫手。 怏怏坐回席间,他妈用手指戳了他脑袋一下:“看你把长辈给急得。” 后来到了父辈喝酒吹牛的时间,付母觉得没意思,悄无声地带着他先走了。 回去车上付嘉一直望着窗外的路灯出神,他妈看了他好几眼,问:“你今晚怎么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没吃好?” 他摇摇头:“吃得挺好的,就是跟去年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这个当然。人家是老字号,菜色多少年不带变的,很多人排队都吃不上呢。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挑三拣四的。” 他头一回觉得他妈妈唠叨得对,自己的确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母亲卸完妆就回房休息了,临上楼前嘱咐他明天把车库剩的梨拿走送人,别堆在里面烂掉招虫子。 车库里温度很低,其实梨放在里面没那么容易烂。他进去拿了两个出来,到厨房削皮切块,吃进嘴里很凉,莫名让人想起徐书原的吻。 在客厅坐着,仍然心里不安。 跑到楼上去打电话,打的是徐书原的旧号码,响了近十声才通。 “喂。” 电流传到耳边,给声音加了层磁性的滤镜。付嘉忽然觉得自己都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很想念,想念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找我有事?”徐书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陌生的慵懒,又有点疲倦,总之很奇怪。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么。”付嘉说。 “我还以为你想好了。”他自嘲一样笑了下。 两人就这样沉默下来,只剩彼此缓慢的呼吸声,还有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见的心跳。 付嘉握着手机坐在床边,喉咙有点发紧:“你在哪儿过年呢。” “还能在哪儿,”徐书原轻描淡写,“老家。” 付嘉怔了一下,心里头涩然,“跟你姐姐?” “嗯。” “那替我跟你姐姐说声新年好。” 徐书原停顿了很短的时间:“嗯。” “徐书原。” 付嘉吸了口气,叫他。 这次他连一个“嗯”都吝啬了,沉默以对。付嘉说:“要不然明天我们出去玩?我想去军博,或者后天也行,我都行,看你时间,我们——” 没等说完对面就挂了,嘟、嘟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 徐书原很决绝,一点也不肯把独自过年的事透露给他。付嘉仰面躺倒在自己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直到眼底酸涩得模糊不清才移开。 今晚是除夕夜,难道就这样过去? 不行。 说什么都不行。 想通以后他猛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抓起件毛衣就往身上套。接着找出一个巨大的背包,把房间角落那两盒钙片装进去,又下楼翻冰箱,翻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水果零食,一股脑全塞进包里! “妈,我出去跟朋友唱歌。” “……大年夜的你跑哪去,跟谁唱啊?” “丁叙!” 喊完不等他妈打开房门就跑了,直到上车心脏还在怦怦跳。 回头望了眼别墅,母亲的房间还亮着灯,顿时产生一种离家出走……甚至是离经叛道的刺激感。 不就是去找徐书原吗? 自己也太没出息了,又不是要和徐书原私奔。 这么一想却更加兴奋,感觉自己这样在除夕夜跑出去见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简直和私奔没有两样了,要是父母知道了肯定玩儿完! 可是就想这么做,不这么做今晚就过不去。 不管怎么样,就是舍不得把徐书原一个人丢在一旁,尽管刚刚这人还挂了自己电话。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根本不和他一般见识! 就这样兴冲冲开车到楼下,上楼的时候付嘉心里才迟迟地涌来一阵退缩。就在这个楼道里,黑压压的,脏兮兮的楼道里,徐书原亲过他…… 自己这样跑来,算什么啊,倒贴? 可来都来了,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再三再四地给自己鼓劲,一边爬楼梯一边想,待会儿上去徐书原要是不在自己就马上走,要是徐书原不开门自己也马上走,要是徐书原又像之前那样乱亲…… 也马上走。 对,腿长在自己身上,出不了什么事。 跑到门口,他微微喘气。低头看下面的缝,有光,徐书原在家。抬手敲门,先轻轻敲了三下,没人应,又拍了两下,还是没人应。 睡着了? 可还不到十一点啊,不可能睡这么早吧。 双肩包的重量变沉了一些,都快把他给压垮了。心浮气躁地等了两三分钟,也在留心听,确实没有什么动静。 算了算了,就当自己白来一趟。 临走前又敲了两下,然后才转身离开。谁知道刚走了两步,门后忽然传来熟悉的那种拖鞋声,就是仿佛比之前要慢一些。 “来了……” 徐书原的声音也比电话里更哑了,而且还有点模糊。 付嘉赶紧过去站好,又扯扯衣服抓了抓头发。门打开,客厅刺眼的灯光一下子扑出来,徐书原身上的酒气也一下子扑出来,扑了付嘉一个措手不及。 “你——” 两人异口同声。 站在门口那一小片阴影里,付嘉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徐书原明显喝多了,脸色潮红,神态也醉得很,两道剑眉微微蹙起,盯着自己。 他赶紧抓紧了包带,低下头:“我又跟父母吵架了,家里人很多,所以——” 剩下的半句话被堵回喉咙里,因为徐书原忽然抱住了他。 “怎么会是你。” 嗓音低哑得近乎紧绷。 付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双臂用力推拒,脚下也不自觉向外退。徐书原却抱得更紧了,下巴搁在他肩头,粗重地喘息:“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么一句话,一下子就卸掉了全身力气。他僵在徐书原怀里忘了挣扎,两只手臂缩在身前,手抵在徐书原胸口,还在推,但是根本就没使劲。 “你先放开我……” 这里是楼道,随时都可能有人路过。一想到这个付嘉的心就快要跳到嗓子眼,可是又打心眼里讨厌不起来,打心眼里甚至……甚至觉得喜欢。 徐书原的身体半压在他身上,脸埋在他颈间,呼吸灼热滚烫,酒精的气味浓烈又有压迫感。 楼下远远的传来脚步声。 “徐书原。”付嘉抿紧了唇,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因为心动过速,“有人来了……” 徐书原纹丝不动,仍然紧紧箍着他,已经拆掉石膏的手臂硬邦邦的。付嘉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使出吃奶的劲把徐书原推进去,转身带上大门。 好险…… 刚松了口气,卸下那个沉甸甸的背包,手腕忽然被人扣住,用力向后一拉—— 付嘉失去平衡,很丢脸地倒在了冰冰凉凉的地板上。 徐书原不知道是醉着还是清醒着,虚虚地压在他身上,目光深邃地盯着他。 “你起——” 嘴被堵住的那一瞬间付嘉眼睛睁大,天花板的灯光一下子刺进去,刺得他头晕目眩。徐书原屈起膝,用一只手扳着他的脸,铺天盖地亲下来。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思考。感觉到两片火热的唇正贴着自己的,扶着自己下巴的手在慢慢摩挲,付嘉大脑充血,下一秒就要爆开。 “别动,我手疼。”徐书原微微一松唇。 付嘉的挣扎都没了力气。 上楼前做过的那些思想准备,在嘴唇重新贴紧、辗转的动作里土崩瓦解。 徐书原喘了一下,命令他:“张嘴。” 他想说话,张开嘴却变成顺从,湿润的舌瞬间攻了进来。 这一刻大脑彻底当机了。 听着耳边越来越沉的呼吸,闻着空气里浓稠得化不开的酒气,他心如擂鼓,水润清亮的眼睛下意识慢慢闭上,迎合着这样疾风骤雨一样的席卷。 这样是不对的吧,怎么可以这样?太羞耻了。可是推不开,拦不住,没办法叫停。 感觉有什么东西刷过自己的舌尖,牙齿,时不时还重重地舔一下,带着从没体会过的悸动。他被亲得晕头转向,腿都开始发软。 恍惚中他想,徐书原是真的醉了吗?这会不会根本就是个圈套,一个让人无法招架的圈套。 第20章 像同居一样 “咚咚咚——” 身后的门被人拍响,也把付嘉从失神中唤回。 他吓得猛推开徐书原,仓皇间好像咬到了什么。徐书原眉心皱起,站起身,缓了好几秒才过去开门:“哪位。” 舌尖有股铁锈味。 “尾号13xx?” 是外卖。 打开门,也许是气氛过于诡异,也许是付嘉那张脸红得太厉害,外卖员狐疑地往屋里望了一眼。徐书原接过袋子,关门,客厅顿时陷入一阵无言的尴尬。 刚才自己是失心疯了吧,付嘉想。 感觉到嘴边还残留着可疑的液体,他抬手想擦掉,刚低下头眼前就多了张纸巾。 “谢谢。” 头顶简直在冒热气,还是滚烫的水蒸气。 “刚才我——” “你别说!”付嘉大声打断,紧张地背过身,“别说。我都明白。你不是有意的,你是喝多了所以才会这样,我不会计较的。” 说完还僵硬地笑笑,显得自己真的不计较。 徐书原看着他,神情开始是不解,后来慢慢冷了下来。 “如果我说我是有意的呢?” 声音也冷然。 付嘉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半晌只讪讪地站在那里。 “算了。”灯光的阴影下徐书原闭了闭眼,神色模糊,漠然地抬了下手臂,“你坐吧,我倒杯水给你。”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徐书原却置若罔闻,转身走开了。 付嘉只好在沙发坐下。 餐桌上还摆着吃剩的饭菜,红酒只余瓶底浅浅一层。倒完水徐书原又过来把碗碟收走,简单收拾后才回到客厅,从外卖的纸袋里取出一盒药。 见他熟练地仰头吞下几粒,付嘉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胃药,喝完酒有点儿不舒服。” 他随手把药扔到茶几下面。 付嘉瞟了眼,抿起嘴:“我之前给你的那盒呢,不会被你扔了吧。” 想起那张被扔掉的医生名片,心里就还有气,口气自然也差了些。 “没扔,在房间。” 徐书原说话的时候先是看他的眼睛,后来又看他的嘴唇。他的下嘴唇被咬破了一点口子,殷红殷红的。 付嘉斤斤计较:“那你怎么不吃那个?” “你送的我想留着。” 他的语气很平常,付嘉心里却怦的一声,那些防备顷刻间碎得七零八落。 就因为是自己送的,连一盒药他都要攒着,舍不得吃。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傻得无可救药了。 本来已经打算背上包离开,听完这话付嘉又安静地坐下来,心里边有点怅然若失。 长时间的沉默后,徐书原下巴往门口抬了抬:“包里装的什么?这么鼓。” “喔,”付嘉摸了摸膝盖,“那个,一些补品什么的,给你带的。” 说完自己也觉得没必要这么别扭,就起身走到门口,把背包拎了过来。 “这个是钙片。” “这个是鱼油。” “这个……这个是鱿鱼干,可以直接吃的。” 刚把一袋零食放到茶几上,手腕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像是阻止他继续翻。 “拿回去,我用不上这些。” 付嘉把手抽出来,没有看徐书原的眼睛:“你骨折还没彻底好,吃点钙片有好处。再说我家里多得是,我妈让我拿点送人,我也是顺便带过来……” “你不是跟你爸妈吵架了么。” “……”为什么这个人此时此刻逻辑思维还这么缜密,自己的脑袋却成了浆糊,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幸好徐书原的电话响了,没有继续逼问。付嘉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连着喝了两大杯水,借此冲淡嘴里残留的另一个人的味道。 “喂?” 拿起手机徐书原又回来给他把电视打开,遥控器递给他。他接过,目送徐书原走到阳台。 估计是静姐打来的。 电视机里的联欢晚会正是高潮,主持人欢声笑语不断,画面也是热热闹闹的。 付嘉却没心思看。 隔着推拉玻璃门,那道高瘦的身影变得有点寂寥,尤其是背身倚在阳台边的时候。付嘉看见他边打电话边把什么东西倒进垃圾桶,过了一会儿,走进来:“你冷不冷?” 付嘉摇摇头。 “冷就把取暖器打开,空调太老了,不管用。” 说完就去把那个小太阳提了过来。连上电源打开,橙色的光暖融融地照到付嘉身上,照得他的脸也橙黄橙黄的。 其实还是有点冷的,这个旧房子。 他伸出两只手,靠近小太阳,手脚很快就暖和起来。 “你要不要也烤烤?” 付嘉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徐书原坐下来。 两个人好长时间没说话,就沉默地烤火,沉默地听着电视机里面的欢笑声。 “我姐说是她让你来的?”徐书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他说话的时候望着发热盘,暖光却照得脸更冷了。 付嘉抿抿唇:“她说就你一个人在临江过年,反正我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所以就过来找你玩。” “玩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付嘉十指微微张开,“就是作个伴而已。” 徐书原眼睛依然望着热源:“我需要的不是伴。” 付嘉听不太明白,只好低头笑了下:“你要是不需要人陪,那就当是陪我吧,一样的。” 徐书原转过脸来,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灼热。付嘉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匆匆避开。 “这是你的答案吗?” “什么……” 徐书原声音低下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付嘉把两只烤火的手收回来,蜷在一起,缩进膝盖之间否认:“我不知道。” 徐书原把他扳过来,示意他看着自己,“别装傻了,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语气很执着,付嘉听得莫名悸动。半晌他攥住手,艰难却坦白地说:“可我确实还没有想好,书原,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答复你。” “所以你还需要多久?” “不确定……” 徐书原没有丝毫停顿:“我等你。” 等?怎么个等法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会是多久。付嘉嘴唇动了动,盯着自己的手:“你别给我压力行吗,其实做朋友也挺好的,我就想和你做朋友。” 徐书原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可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 想要做恋爱中一切可以做的事,想要做彼此最独一无二的人,这些不属于朋友的范畴。 “如果真是这样,你今晚不应该来找我。” “我知道。”付嘉飞速看了他一眼,又飞速移开,“但我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别人都是一家团圆,就你自己一个……” “我习惯了。”徐书原站起来,“不需要你可怜我。” 付嘉唰地抬起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当然不是可怜!这是——” “不是可怜那是什么?” 付嘉张口结舌。 “刚才在门口你没有推开我,这又怎么解释?”他的面容在灯光下重新变得模糊。 “我……”付嘉掀了掀嘴唇,不得不承认,“我的确不讨厌,但也不一定就是喜欢,也许……也许我还需要时间!”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句话。 徐书原拧紧眉,深深地看了他一阵子,最后终于放弃了,“算了,你想犹豫多久就多久,算我倒霉,喜欢上你。” 算我倒霉,喜欢上你。 付嘉讷讷地坐在小太阳前面,脸颊烤得发烫。 两人共处一屋,想象中的画面却一个也没有出现。想到自己带了那么多零食来,现在却食不下咽,付嘉心里多少也有点难过。 临近十二点,晚会也渐露疲态。徐书原走到阳台,点了根烟拿在手里,隔着玻璃门看向客厅。 付嘉装作在看电视,其实根本没有看,他知道。付嘉不自在的时候就这样,坐在那里无所适从似的,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烤火。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放付嘉走。 因为有付嘉在的地方总是充满阳光,就像那盏小太阳一样,暖橙色的光照得整个客厅都亮亮堂堂的。 徐书原觉得自己又犯病了,而且这次病得比上次还重。 他依然不肯跟我在一起,但这次他肯来找我,是不是说明我在他心里不是毫无地位的?徐书原悲哀地想。 十二点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城里不让放烟花,新年伊始依然宁静。 付嘉坐僵了,放下抱枕起身:“今晚我还是睡沙发吧。” “你睡我那,我去睡邱越房间。”徐书原说。 “喔,好。”付嘉回头望了眼,尴尬地笑了笑,“忘了他房间没人。” 等徐书原把床单被罩换了一套,又把小太阳和加湿器搬进去,窗帘拉紧,付嘉才从卫生间出来。 他换上了自己带来的睡衣,看着毛绒绒的,很保暖。灯光下皮肤很白皙有弹性,头发垂顺下来半挡着眼睛,睫毛又长又密。 “徐书原,浴室的下水口堵了。”他声音不大。 徐书原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知道了。” 他走过来摸摸刚换的床单,又把被子掀起来闻了闻:“刚洗过的吗?很干净。” “新的。” 徐书原背身走到衣柜前。 “啊?”付嘉盯着他的后背,“喔,谢谢。” 房间里挺冷的,付嘉很快就缩进被子里,全身上下全部裹紧,压实。徐书原帮他把取暖器打开,关了灯才想起问:“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明天我们两个人去。” 就当是还他今天来陪自己的人情。 付嘉说:“我没什么想法,你呢?” “那就算了。” 徐书原转身关上门。 静静地睡在这间属于另一个人的房间,付嘉睁着眼,凝视着一团漆黑的天花板。 以前他们俩商量毕业后去哪玩儿,付嘉问:“有什么选项吗?”徐书原一个个列举:“国家图书馆,军事博物馆,自然科技馆。” 付嘉哀呼一声:“就没有一个不那么无聊的地方吗?” “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个无聊的人。” “无聊的人去无聊的地方,负负得正!” 想起这些过去,他缩在被子里一阵心酸。 从房间出来徐书原去清理浴室。打开灯,里面的积水已经没了,下水口缠着少许付嘉的头发。这种场景是期待过的,好像他们已经同居了一样。 很讽刺。 他把那几根头发丢进马桶,忽然想要发泄。 其实早就想这么做,只不过今晚多了种报复对方的心理。关完灯他把衣服脱掉,花洒打开。热水浸湿头发,顺着后背一路往下流,腹肌线条贲张。 付嘉就睡在隔壁,距离不足二十米,根本不知道浴室在发生什么。 徐书原右臂靠在墙上当作支撑,左手有节奏地律动。动作很快,过程却比以往都长。 他口中缓缓喘息,双眼紧闭,心里想的是一个最最可恨却也让人最牵肠挂肚的名字。 第21章 若即若离 第二天早上付嘉是被干醒的。 爬起来穿好衣服,感觉自己的嗓子快冒烟了,讲话都费劲。 “几点了书原?” 徐书原在客厅工作,听到声音抬起头。 “十一点。” “已经十一点了?” 一整晚没回家,手机上好多消息,大部分是老妈发的。他赶紧回了通电话过去:“喂妈,昨天晚上我在朋友家睡的……没喝酒,好不容易聚聚嘛……知道了,我下午就回去。” 挂断电话,他说:“我妈叫我早点回去,爷爷奶奶来家里了。” 徐书原嗯了声,头也不抬。 他抿嘴:“我回去见完他们再过来。” “不用了。” “喔,好吧。”总感觉自己来这一趟并没有尽到什么心,反而给对方添了堵。 付嘉心里头有点失落,穿好外套后问:“刚才丁叙——就是我发小,发消息叫我去打牌,你跟我一起去吧?” 徐书原不感兴趣:“我还要加班。” “别加了,大过节的。而且昨天你不是还问我想去哪儿吗?我现在就想和你一起打牌。” 一方面是想陪陪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上次年会那天光顾着怄气,没心情看他打麻将。可惜徐书原没有领会到付嘉的想法,停手松了松鼻根:“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语气已经有些敷衍。 付嘉走过去,用羽绒服袖子拍了他一下:“还说喜欢我,有你这么喜欢人的吗?主动约你都不肯出去。” 说完就背起包,走到门口去等他了。 不出所料,五分钟后徐书原果然换好衣服出来,尽管脸色有些不耐。 付嘉轻笑了下。 徐书原这样收拾收拾就挺好看的。他的衣服虽然都很便宜,但胜在身材好,最普通的黑色休闲装也显得格外精神。 两人一起下楼,电梯里付嘉就忍不住看了好几眼。上车后又悄悄看后视镜,发现他今天好像特意把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发也打理过。 莫名有点像出去约会,付嘉迟钝地想。 打牌的地方是郊区某栋小别墅,也是朋友罗骏的“别院”,出国前他就经常去那儿玩。 中途丁叙打电话叫他过去接,说自己的车撞了,就在商圈广场前。付嘉说车上有朋友,让他自己打车,他不依不饶,非说出租车坐着不舒服。 没办法,付嘉只好绕道。 到商场门口,丁叙一身奢牌,歪着脑袋打量副驾驶的陌生人。 “上来啊。”付嘉把车窗降下。 “开下后备厢,我先把东西放了。” 这个空档徐书原解开安全带,换到后排去坐了。丁叙放完东西上车,回头抬抬下巴:“哥们儿你好。” 付嘉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发小丁叙,这是我朋友徐书原,书本的书,原野的原。” 幸好丁叙脑子不好,没有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书本”微信备注。 “你好。”徐书原说。 丁叙挑挑眉:“跟我们一起打牌?” “对,一起。”付嘉抢着道。 丁叙笑了:“我又没问你,你属汤勺的啊这么爱接话。” 付嘉本来想挥拳揍他,抬眸瞟了眼后排的徐书原,又安安静静地坐下了。 大年初一路上不算堵,天气也还不错。 “你车撞得厉害吗?”付嘉问。 “大灯碎了,估计得返厂。”丁叙随口道,“我妈肯定又要唠叨我。” “你自己说说,今年都第几回修车了,换谁谁受得了。” “男人嘛,技术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丁叙朝后视镜打了个响指,攀谈,“哥们儿平时玩车吗?” 徐书原声线平和:“我平时不开车。” “喔,有司机是吧。” 付嘉用肘杵了他一下,他嘶道:“你打我干什么。” 付嘉紧张地撇向后排,却见徐书原侧开脸,嘴角似乎抬了抬。 怎么回事,他是在笑吗? 一时之间有些呆住。 旁边的丁叙感到莫名其妙,凑近小声问:“你领导?有点酷啊。” “……闭嘴。” “行行行。”他把嘴巴拉链拉上。 到了地方,熟门熟路按门铃。 来迎接的男生就是罗骏,上来先踹了丁叙一脚:“让你别寄东西让你别寄东西,爸爸说话你当耳旁风,老子车库全他妈是你快递。” 丁叙嘿嘿一笑:“我妈最近查得严。” “那你就少看点黄色漫画!” “什么黄色,那叫艺术……” 后面跟出来一个比较成熟的女人,是罗骏同母异父的姐姐,跟众人打招呼。付嘉介绍:“言姐,这是我朋友徐书原。” 平言言上下打量了一眼,赞了句:“大帅哥啊。” 徐书原还没怎么样呢,付嘉先腼腆了,看得平言言打趣:“我夸他,你怎么跟家属似的,还害羞上了。” 被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今天带人来有点奇怪。都是自己认识多年的朋友,突然加一个徐书原,好像难以定义。可是扭头看向身旁,徐书原的表情倒还很自然,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里面麻将桌早就准备好了。 他们平时一向玩得很大,点炮就是五十,一圈下来输赢上千是常事。因此付嘉一坐下就说:“今天咱们别来钱吧,老来钱没意思。” 罗骏斜他一眼:“那你说什么有意思,赌博不来钱等于耍流氓。” 他被噎得无话可说。 平言言问:“嘉嘉,你们俩谁打?” 付嘉赶紧说:“我打。” “帅哥不打?” 徐书原回:“我都可以。” “那就你打吧。”平言言挑眉开起他的玩笑,“老跟他们三个打太没意思,今天也让姐姐我饱饱眼福。来,坐我下家,我给你喂牌。” “还是我打吧!”付嘉想反对,徐书原却已经波澜不惊地坐下来。 ……哎。 今天确实欠考虑。徐书原才多少工资,要是真输多了怎么办啊?旁边的平言言见付嘉这副愁眉苦脸的样,觉出一点不对劲,更加想往死里逗他们了。 开始码牌,付嘉在后面坐着观战,比自己打还紧张。 第一把徐书原手气不太好,摸完七八轮还没听牌的意思,急得付嘉赶紧偷看隔壁两家。丁叙狠狠瞪他,平言言也笑盈盈地把牌遮住:“老规矩,只能看一家的。” 好吧。 第二把起手又是一把烂章,反观其他三家,吃的吃碰的碰,恐怕很快就要胡了。眼见徐书原要打六万,付嘉一把抓住他的手:“别打这张,换一张!” 徐书原停住,看了两人的手一眼,他莫名红了脸,“你傻啊,罗骏摆明了要六万。” “不带这样的,见光死见光死啊!拿出来的不能再收回去。” “还没放下不算!”他理不直气也壮。 徐书原没听他的,打出去果然罗骏就胡了。眼见两把就输了二百多,付嘉气馁地低语:“你看你看,要不还是我来打吧,你打得什么呀,简直一塌糊涂……” 平言言指甲抵着额笑起来:“嘉嘉你再啰嗦就到花园跟小吉玩儿去。” 小吉是罗骏家里养的哈士奇。 付嘉撇嘴:“我不走,我走了你们都欺负他。” 话一出连徐书原都绷不住了,无奈地转过头,脸上带着难以察觉的笑容:“少说两句行不行,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你的耳朵本来就是聋的。” 这句嘀咕完全是下意识的,说完付嘉心里咚的一下,大喊糟了。可是忐忑地抬起眸,徐书原表情却仍淡淡的,像没听见一样。 为什么他不生气?是习惯了,还是不在乎…… 接下来世界终于安静了。 平言言觉得奇怪,打着牌问:“嘉嘉怎么不吱声了,没电了?” “我去拿吃的。”付嘉闷声去了厨房。 他一走,平言言就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小徐你是嘉嘉的上司?” “在同一家事务所,不在一个部门。” “这还差不多。” 丁叙个傻小子张着嘴:“差不多什么啊?什么差不多?” 没人理他。 丁叙肘肘旁边:“你听明白了吗?”罗骏立马推开他:“别动别动,数牌呢我这儿……操,怎么又多了一张。” 付嘉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徐书原胡了,一开张就是把大的,杠上开七对。 “哇!”他眼前一亮,腿抵着徐书原大腿,上身也依偎过来,“每家四百,快快,快掏钱!” 徐书原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平言言手指夹着四张扑克牌奉上,不忘对徐书原笑笑,“我们嘉嘉可爱吧。” 付嘉嗖一下夺走她手里的牌,嘿嘿一乐:“你要是多输两把我会变得更可爱。” “小财迷。” 两圈牌打下来,四人各有进账,徐书原输得不多。付嘉吃着菠萝块看牌看得目不转睛,偶尔兴奋得大喊大叫,偶尔又气得恨不能跟丁叙掐起来,两人互骂对方赖皮。 几次他跳起来,右腿都在那边磨来磨去,后来还差点儿坐徐书原身上。徐书原皱眉低声:“你能不能安分点。”说完把椅子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 付嘉说:“我着急嘛。” “我打牌你急什么?” “我——” 付嘉瞪他:“算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接下来几圈风向就完全逆转了。 除了平言言胡过两把小的,其余基本是徐书原一个人在胡。他不仅记牌的本事一流,运气也不错,一小时不到就赢回三千多。 罗骏掏钱掏得心服口服,直接改口叫哥:“徐哥你开头几把是让着我们呢吧……” “小徐看着像是个正经不爱玩的人,没想到牌打得这么好。”平言言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整理手里的牌,“嘉嘉,你可要当心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啊?”付嘉脱口而出,“什么对手不对手的,我跟他是一家的啊。” 他的意思是自己在看徐书原的牌,按理说算是同盟。可平言言听了却扑哧一笑,拿眼睛刮了他一下,“不害臊。” 笑得付嘉一头雾水,懵懵地看向旁边:“我说得不对吗。” “对。”徐书原给平言言喂了张八筒,头也不抬地说,“我们是一家的,不用去看其他人的牌,看我的就够了。” “喔,好。” 付嘉点点头,继续乖乖看牌了。 最近几章写得特别顺,但是看文的人反而少了,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言归正传,发现我真的特别喜欢徐书原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我喜欢你就尽全力争取,这件事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但也尊重你的意愿。至于付嘉…破小孩还需要成长,一点挫折都没经历过。但有时候真的是这样的,越不缺钱的人越容易赚到钱,越不缺爱的人越容易得到爱,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第22章 钱和真心 因为付嘉答应了要回家吃晚饭,所以大家打到四五点就散了。 丁叙赢了钱,回去路上还在兴奋地复盘:“刚才那把我不该打幺鸡的,场上两张幺鸡,罗骏又碰过二条,我应该留着单吊。” “行了行了,”付嘉撇了眼副驾,把言姐的话原封不动地搬来,“看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赢三百乐得你找不着北了……” 丁叙强调:“我明明赢了三百八。”又转过头,“徐哥,下回你指点我几招吧,我当你徒弟。” “运气而已。”徐书原说。 “太谦虚了太谦虚了,你是实力加运气。”丁叙大方夸完,回身把电台摁开,跟着里面的外国歌哼唱起来。 夕阳漫漫,难得的闲适。 付嘉从后视镜偷看徐书原,徐书原抬起眼睛迎向他,两人直直对视,付嘉愣了一下才躲开。 书原的目光总是很专注,看得他心怦怦直跳,像得了什么病。 等丁叙半途下车后,车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付嘉说:“你坐前面来吧。” “不用了,地铁口把我放下。” “不要把你送到家?” 徐书原却坚持不需要。 “那好吧……” 冬天暗得早,才五点就已经擦黑,路灯却还没开。 沉默了一阵后,付嘉问:“你麻将怎么打得那么好的?” “刚工作那年跟经理去成都下过三个月现场,整天被逼着陪客户打。打得不好就输钱,输多了就没钱吃饭,时间一长就练出来了。” 语气轻描淡写,却听得付嘉心头酸酸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书原曾经过得那么艰难。 “晚上真的不用我去找你吗?我可以回去一下再跑出来。” 徐书原说不用:“多陪陪父母。” 付嘉应了声好。 开到地铁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白净地挂在天边,照得发丝泛起微光。 这里不能停车,徐书原走到人行道上朝付嘉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开走。付嘉把车往前开了一段,开到十字路口,鬼使神差地往后视镜看。 他还站在原地,没有进去。 他的羽绒服敞着怀,个子高高瘦瘦的,跟模糊的夜色融为一体。 付嘉心一怔,下意识踩下刹车。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他跑回去,径直跑到徐书原面前,气喘吁吁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书原皱眉看着他。 “徐书原……”他仰起头,“你今天开心吗?” 尽管觉得莫名其妙,徐书原还是很坦诚:“开心。” “那就好。”付嘉心里好像少了什么包袱,又高兴又苦涩,“新年快乐徐书原。大年初一过得开心,一整年都会开心的。” 徐书原没说话。 “那我先走了。” 还没有转过身,人就被搂进怀里。徐书原用敞开的羽绒服包住他,拿领口挡了一下,俯身贴紧唇。 一触即离,可还是尝到菠萝的甜味。 “别让我等太久。” 就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他们接了一个吻。付嘉有点慌神,一时间静止在那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徐书原已经走了。 再回到车上后缓了好久。 付嘉趴在方向盘上等那阵心跳平复,四面八方的路灯包围过来,像徐书原身上的清冽气息。 怎么办?怎么办。 亲密接触变得越来越容易接受了。 带着这种悸动的心情回到家,结果却遭遇当头一棒。 “爸,妈。” 推开门客厅坐得满满当当,除了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一家。 老妈招呼付嘉过去喊人:“都在问你去哪了,大过年的到处乱跑。”又把他揪到近处低声警告:“我告诉你啊,你爸爸听说你昨晚跑出去可不太高兴,早上还板着脸呢,你最好当点儿心!” 付嘉暗叫不妙:“我爸人呢?” “在楼上跟你丁伯伯打电话。” 不一会儿他爸下来,脸色倒还如常,就是责怪他不该大年夜通宵在外面玩。 付嘉赶紧讨好地削了个梨,他爸懒得搭理他,说:“先给爷爷奶奶吃。” 长辈看孙子自然满眼都是疼爱,直夸他懂事。他爸哼了声:“懂事什么懂事,成天让大人为他操心。” “哪有啊。”他申辩,“我现在自己可以养活自己的,不需要你们为我操心。” 不止他爸,连他妈妈都笑了,说:“那你试试出去生活一年半载,看看到底需不需要我们为你操心。” “哪有你们想得那么难。我们事务所那些同事,好多都是一个人漂在临江,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们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你又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他爸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就你这点工资,出去只能跟人合租地下室,车就更不用想了。每天坐地铁上下班,省吃俭用的日子你试试你能坚持几天。” “试试就试试。”付嘉嘀咕。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奶奶心疼孙子,赶紧跳出来骂儿子,“就你硬气,就你会教儿子,谁要是让我们嘉嘉去过苦日子我跟谁急!” 话虽这样讲,其实付嘉心里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能吃苦的人。 打小他在情感上、物质上就应有尽有,经常连生日愿望都许不出来,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没得到的。仅有的一点小挫折,也就是大学那年害惨了徐书原,出国躲了四年,仅此而已。 之后几天徐书原为了赶之前落下的工作,提前销假回去上班了。付嘉窝在家里,没有再出去。 到假期第七天,付母逛商场带回一大批新衣服,其中不少是给儿子买的。 保姆来帮他整理的时候顺口问:“要不要再配几件深色的衬衣?柜子里现成的都是白色,不好搭浅色西服。” 付嘉猛地想起一件事,说:“是要配几件,不过我自己去挑吧,不用你了。” 保姆出去以后他立马收拾收拾出门,开车到市区最繁华的商场,冲进一楼的男士西服店里。 那时候客户不是说,徐书原外套一脱恨不得里面衬衫都是烂的吗?现在回想起来他家的衣柜里也没几身像样的衣服。 一整个下午付嘉挑挑选选,还拜托身材跟书原相近的店员帮忙试穿,最后定下来三套。 结账时掏出信用卡,店员提示他办个商场会员可以积分,年底能换成抵扣券用,他嫌麻烦,说直接刷卡吧。 总共花了四万多,感觉挺值,毕竟还送了几双袜子呢。 重新开工后徐书原更忙了,约他吃饭老说没时间。付嘉没办法,天天把购物袋放在后备厢埋伏着。 周五那天听说他终于提早下班,付嘉开车赶过去,敲开门的瞬间用袋子挡住脸—— “将将将将!外卖!” 徐书原两手插在裤袋里,面露无奈。 袋子拿下来,那对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脸上笑眯眯的:“家里没别人吧?” “邱越在。” “啊?” 不可能吧,明明听说邱越已经搬走了啊。付嘉面上一僵,越过眼前的身体悄悄探头探脑,样子活像只松鼠。 “行了,进来吧。”徐书原侧身让他进去,“就我自己。” “那你吓我……” 换好拖鞋,环顾一圈果然没有别人,就连邱越的房间也空了。 “他连床都搬走啦?” 徐书原示意他坐:“家具是他自己买的。” “你还在工作啊。” “还有一点收尾。” “那你先忙,我等会儿,没事。” 徐书原从沙发上抬起头,往他身后扫了一眼,像X光一样:“你拎的什么?” “快做快做,做完我再告诉你。” 付嘉一脸神秘。 徐书原没辙,低头笑了下就不管他了。他一个人在房子里东看看西看看,又跑进邱越房间思索了一会儿,出来就问:“书原,这间房租出去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 他抿嘴:“你先回答我。” 徐书原说没有,他轻声:“那要是这样的话我租下来吧,嗯我就是觉得这里离公司近,偶尔要是加班太晚可以过来住一下。” 徐书原把电脑合上,目光灼热地看着他。他被看得低下头去,好像自己图谋不轨一样,可明明只是想让徐静过来有地方落脚,尽管方式迂回了些。 “可不可以你倒是说句话啊。” 难道自己还能说不可以?徐书原觉得他明知故问。 当下跟房东打电话谈好,付嘉就把四个月的房租交了。紧接着就下单床、衣柜等等,顺手还买了台新款电视机。房东这台太小了,他不喜欢。 等徐书原干完活付嘉还没买完。 他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口中还念念有词,只不过没发出声音。徐书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看着他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滑动,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 “不早了,你还不回家去。” 回过神,付嘉抬眸顿了顿:“喔,马上回去,你工作做完了吗?” “嗯。” 付嘉欢呼一声,径直把购物袋拎进了卧室,喊:“书原你进来。” 把人叫进房间,献宝一样拿出那三套正装。 “给我买的?”徐书原问。 “对啊。”付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挑了好久呢。” 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徐书原不想接受他的物质帮助:“我衣服够穿。” “这年头谁的衣服不够穿啊,多买几套怎么了,而且上次的皮带你就没收,这次再不收我就生气了。” 软磨硬泡,胡搅蛮缠,就是要强迫他收下。 最后徐书原无可奈何,答应留下一套,其余两套退回去。付嘉觉得有点遗憾,可是也知道他的性格,所以就说:“那你把三套都试给我看看吧,试完再决定留哪套。” 徐书原试的时候付嘉没避嫌,因为觉得躲出去太刻意了,都是男的没必要。 可真等衣服一脱,他又感觉格外不好意思。只好把手机拿出来,装作一点也不在意,实际上连头都没办法抬起来。 面前不轻不重的声音,徐书原解皮带,脱衬衫,衣服扔到床上的时候甚至有细微的风,拂过付嘉的脸。付嘉脸颊腾一下热了,僵了,手足无措。 “帮我拿条领带。” 于是从袋子里翻出来,递过去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衬衫短了。”徐书原把下摆扎进西裤里,皮带还没扣上,向外敞着。 付嘉飞速看了眼,的确好像短了,可是样式特别好,显得他特别英俊。收回目光,讷讷:“那换一件吧。” 试完三套,最后留下了第二套,基础款,各种场合都用得上。 替他整理后背时付嘉摸到西服的纹理,面料触感微微粗糙,就说:“还是这种哑光的比较好看。” “嗯?”徐书原转过脸来迎着灯光,左耳侧了一下,“你说什么?大点声。” 付嘉喉咙往下咽了咽,松开微麻的手:“我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第23章 最优先的那个 接下来一周徐书原收到无数快递。 付嘉不知道从哪想出那么多要买的,每天大大小小的纸箱送来,本人倒只是偶尔来住。想想也是,家就在本地,又是独生子,父母怎么会同意他搬出来? 好在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 最近是出年报的高峰期,事务所同事个个处于战备状态。徐书原身为经理,有在年报上签字的职责,任何问题都要做到心里有数,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超负荷运转。 付嘉在项目组里虽然还是新人,但也得跟大家共同进退,熬夜已经是家常便饭。 把报告拿给合伙人过目的前一天,整组人差点在公司刷夜。凌晨三点离开公司时付嘉脚都打飘,心想,这样开车回家怕是死路一条。于是掉头到徐书原家,用自己那把钥匙打开了门。 里面一片漆黑。 管他家里有没有人呢,刷完牙他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困啊…… 从来没试过这么困,困得两眼昏花,身体变成了一个柔软的面团,随时都能被人扯长捏扁。 刚一躺下又觉得手脚冰凉,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开小太阳。十分钟后才觉得暖和点,舒展开四肢,迷迷登登地睡过去。 如果还有下辈子,再也不想做审计了……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啊转,胸口闷沉,鼻间闻到隐约烧焦的气味,耳边也仿佛有人低喊他的名字:“付嘉?” 直到被裹着被子抱起来,身体腾空,眼皮才勉强睁开。 “睡这么死?” 付嘉迟钝两秒,猛地清醒过来。 客厅外是明晃晃的月光,周围一片寂静,自己正被徐书原扛着转移。 徐书原推开门,把人放到自己床上:“今晚跟我挤一挤,你取暖器放得太近差点把床单烧起来。” 难怪自己闻到糊味,原来不是梦啊。付嘉又疲劳又后怕,连声说好险。 “你怎么会发现的?” “我只是耳朵不好,不是鼻子不好。”徐书原看了他一眼。 “……好吧,我困得大脑短路了。”付嘉像鱼一样溜进被子,往旁边一翻,挨着墙根,给人留出大半位置。 徐书原也躺上床,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真奇怪,忽然又不困了,异常精神。付嘉扭头去看徐书原,他背对自己,面朝窗户,肩膀竖着。 “书原你睡着了吗?” 徐书原不给面子:“被你吵醒了。” “谁叫你鼻子那么灵的,不能全怪我。”付嘉轻笑,“你今晚几点回来的?” “两点。” “喔,那比我早。我们三月底出报告,客户都跟老板说好了,一天都不能迟。你们呢?” 回答有些敷衍:“四月中。” “这么晚啊。”付嘉脑筋转了转,“那你最近几周都会很忙吧。” 徐书原很了解他,抬了抬眼皮:“有事?” “过几天我生日,丁叙他们说帮我庆祝,你能来吗?” 这话问出来付嘉觉得他一定会答应,毕竟是自己的生日嘛。他是忘了当年给徐书原过生日的事了。徐书原顿了顿,兴致并不高:“看情况,这几天有可能走不开。” “好吧。”付嘉有点失落。 没再听到徐书原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付嘉等了等,出神地盯着他的后背,盯了一会儿后困意渐渐袭来。 听到身后呼吸变得均匀,徐书原才翻过身来。 租来的房子很简陋,床垫上还有前租客用烟烫出的几个洞。可是旁边多了个人,好像生活变得没那么糟糕了,气氛也变得轻快。 所以以前的事是不是不应该再记得了?付嘉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又何必追究。 看到身旁平静的睡颜,徐书原的心有一瞬间的柔软,想做点什么,不过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虽然他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做不出强迫的事。付嘉不愿意他心里有数。 大学那段时间两人经常互道晚安,偶尔他忘了,付嘉就提示他:“我已经闭好一只眼睛啦,等你跟我说晚安,我就闭上另一只。” 那时候误认为对方是女生,女生注重仪式感再正常不过。后来才知道这些话都是付嘉从网上学来的,故意吊着他。 时过境迁他不怪谁,只是觉得过去那些时间没必要再回想。 夜晚不清不楚地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去上班,徐书原搭了付嘉的顺风车。离公司还差一个路口他就要下,付嘉有点意外:“还没到呢。” “我知道,”徐书原抬抬下巴,“前面人多眼杂,我自己走过去。” 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他倒介意上了。付嘉咬了下唇,心情挺复杂的。 正赶上午饭时间,电梯间人满为患。 等他停好车徐书原还没上去,身旁站了两个六部的人,也是熬完大夜刚来。付嘉假模假式地打招呼:“徐经理早。” 旁边某位魁梧点的大哥笑起来:“早吗?不早了吧。” 定睛一看,才认出是那天开车送他们去医院的人,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徐书原介绍:“王松坚,六部的经理。” “王经理好。”电梯来了,付嘉往旁边让开,“你们先上去吧我不着急。” 关门前王松坚还摆摆手,微笑说了句“拜拜”,徐书原提着公文包不言不语。 门合上,王松坚扭头问:“书原,这你学弟?” “同届的。” 他点点头,感觉奇怪:“平时没怎么见你们打过交道啊,不熟?” “一面之缘。” “就骨折那次是吧。” 徐书原没再多聊,回到部门投入工作。 晚饭时间付嘉懒得下楼,买了个赛百味去茶水间对付一口。里面已经有人在,其中一个是四部组秘Cara,另一位看着面生。 “就光吃这个啊。”Cara问。 他笑笑:“晓鸥想吃这个让我帮她带,我就是顺便。” “你人真不错。” 她把餐盒推到他面前:“要不要吃点带鱼?雯雯自己炸的,可香了。”说完指了下旁边的干练美女。 闻着确实香,付嘉没抵挡住诱惑,推辞了几句以后就夹了两块。 吃人家的嘴短,他对那位美女大肆表扬,夸得美女眉开眼笑:“你喜欢下次我专门做了送你,别客气。” 客客气气地加了微信,算是认识了。 原来美女叫谭雯雯,是六部老板段总的秘书。 事务所里合伙人秘书比行政秘书的地位要高一大截,看Cara跟谭雯雯的相处模式就看得出。她们俩虽然要好,说的话题却基本都是围绕着后者的,Cara自己的事很少提及。 聊到一半Cara说:“小嘉,我记得你跟徐经理认识。” 很少有人在付嘉面前提起徐书原,不过四部的其实都知道他们是校友,何况之前徐书原还在部门里帮他出头。 “认识啊。”他没避嫌,“挺熟的。” “那你肯定知道晓鸥是不是他女朋友。” 付嘉愣了下。 谭雯雯拍拍Cara,Cara笑道:“这有什么的,问清楚一点对大家都好。” “据我所知不是。”他回神,摇了摇头。 “你看,我就说不是。晓鸥跟我说过她暂时不想找男朋友。”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听不懂付嘉就白长这么大了,可他还是装不明白。Cara又接着问:“徐经理也没有别的女朋友吧?” 说完两人都笑了,因为觉得这话问得很逗,付嘉也跟着笑笑:“好像没有。” “那妥了。”Cara一锤定音,向谭雯雯努嘴,“你上。” 谭雯雯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知道不缺追求者,能让朋友这么积极地为她出谋划策想必是真喜欢。 回部门的路上付嘉心里就在想,徐书原会怎么拒绝她的追求? 以他的性格,应该会婉言谢绝吧,不过态度一定是坚决的。这点信心付嘉有,他自认为很了解徐书原。 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没给付嘉留下太多印象。 转眼到了周五,他又提起周日晚上庆生的事,地址在某KTV。徐书原说没时间,活动就不参加了,但礼物会送。 “谁稀罕呐。” 付嘉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挺期待的。 当天晚上一帮人包下最大的包间,酒点了满满一桌,场地也特别布置过,天花板跟背景墙全是气球和彩带。丁叙,罗骏,平言言都来了,还有其他几个老朋友也在场。 点歌的时候平言言问:“小徐不来?” “他加班呢,来不了。” 付嘉低头翻看手机,一大堆生日祝福,主要还是同学的。他顺口问徐书原:“你什么时候忙完啊,言姐刚刚还问起你。” 过了好久徐书原都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无暇分身。 唱了几首后付嘉就兴致缺缺了,到他这种年纪过生日确实没什么意思。丁叙这个没心没肺的倒是喝得不少,喝完还死活往桌上蹦,罗骏拉都拉不住。 “嘉嘉!让我为你献唱一首落叶归根!” 听他鬼哭狼嚎起来付嘉赶紧捂住耳朵,罗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抽走他的麦克风,过后累得喝了好几口水,仰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爷爷今天真是输给你这孙子了。” 到十点半仍然没什么动静,付嘉才开始着急,于是给徐书原拨了个电话。 响了十几声,没人接。 平言言说:“忙着呢吧,待会儿再打。” 没五分钟就又打了一遍,结果这回徐书原直接给挂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付嘉干脆发文字:“忙什么呢,电话都不能接?再不来就过12点了。” 徐书原回是回了,但很简短:“马上。” 付嘉读出敷衍,有点不高兴了。 坐在点歌台旁他又唱了几首歌,眼睛时不时就要扫一眼手机,11点时终于收到新消息:“出发了。” 心情这才阴转睛。 平言言要跟他合唱,他笑眯眯地拍了拍话筒:“喂喂。” “干嘛?”丁叙已经醉了,大声嚷嚷。 付嘉说:“一会儿我还有个朋友要过来,就是徐书原,言姐他们都认识。他听力不太好,到时候大家唱歌小点儿声,谢谢配合哈。”又指向好友,“尤其是你,丁叙!记住没啊。” 丁叙横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说完他又坐回去刷起朋友圈,刷着刷着却愣住几秒,然后难以置信地点开某张图片,放大,紧紧盯着。 平言言捞过果盘,问:“吃水果吗?” 他没反应。 平言言低头扫了眼:“你同事?” 手机上是张照片,谭雯雯发的,十几个人在某高档饭店的大合照。谭雯雯手捧鲜花站在最当中,两边有男有女,六部的段总也在列,旁边就是徐书原。 “小徐这么打扮比明星还帅。” “帅吗?”付嘉低着头,口气瞬间冷淡下来。 “帅啊。”平言言看向他,“你怎么了,怎么感觉有点儿不高兴了。” 付嘉起身就往外走,关包厢门的时候砰的一声,走出几米远又停下来—— 怎么可能不帅?那是自己给徐书原买的衣服。 第24章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 “庆幸自己一毕业就选择了D记,打拼事业的同时也结识了一帮好友。28岁生日有你们足矣。” 付嘉又看了一遍谭雯雯发的这段话,又看了遍这张照片,心里既难受又疑问重重。 自己生日当天徐书原居然去给别人庆生,而且还说在忙。徐书原他什么意思,一边说喜欢我一边跟别的人接触,耍我吗? 电话响了,付嘉接起来。 “等急了吧?最后两个路口。”徐书原语速难得有点快,“马上到。” 付嘉吸了口气:“你不用来了。” 出租车特有的广播在响。徐书原让司机把声音调小,低声问:“什么?” “我说你不用来了。” 徐书原一静,语气缓和下来:“真生气了?” 付嘉再没说话,直接将电话给撂了。听着冰冷的忙音徐书原沉默少顷,抬声催促司机:“我赶着去给朋友过生日,劳驾开快点。” “女朋友吧?”司机从后视镜里觑着他笑。 他没应,司机以为这是默认,踩紧油门老神哉哉地道:“人姑娘家家的过个生日,哪有你这样空着手去的?不像话啊,到时候以为你不用心你还得花心思哄,实在不知道买什么带束花也行啊。” 徐书原仍旧一动不动,车窗上印着他沉默的脸。 11点半包间里的气氛已经很不对。 “小徐来了?”平言言笑着冲门口的人抬抬手,“来,坐这,这儿有位置。” 她特意想让徐书原坐付嘉旁边,可没等他走近付嘉就起身换了位。 “干嘛呀,人都来了你还生什么气。没事小徐你坐,嘉嘉这人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平言言从中调停。 徐书原捏了捏鼻根,坐下来。他显然喝过酒,周身酒气,脸色却有点苍白。 付嘉看到他这样子更是心寒,一个胃不好的人喝成这样,摆明是觉得前一个场合很重要。 那几个没见过的朋友跟徐书原认识了一遍,后来罗骏过来攀住他的肩:“徐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嘿嘿,待会儿上楼玩两把?” 楼上就有自动麻将机。 “改天吧,今天比较晚了。”徐书原回绝。 付嘉不冷不热地说:“是挺晚的,谢谢你赏脸啊。” 徐书原眉头微蹙。 付嘉不肯说话也不肯看他,脸始终撇着。徐书原问:“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敷衍我。其实你不想来可以不来,没必要装模作样的。” 旁边几位朋友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付嘉为什么这样。罗骏想缓和,于是转移话题道:“徐哥你去点歌吧,我们都唱半天了。” “不了,我坐坐就走。” 刚来就要走,所以只是来走过场的?付嘉的火气更盛了,径直起身走到房间外。 徐书原跟出来:“付嘉。” 他连停都不停。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徐书原快步拦住他,攥紧他的手腕,语气有点累,“今晚的确有点事耽误了,但我事先跟你说过要晚到,你也同意了。” 走廊灯光不够亮,付嘉抬头盯着他,发觉他好像有点不大耐烦,心里更加气恼。 “什么‘有点事’,不就是给人过生日去了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徐书原脸色一变,皱紧眉:“你怎么知道?” “我都刷到朋友圈了!” 付嘉把手机一亮,接着啪地就摔开,胸膛气得一起一伏。徐书原弯腰替他捡起手机,表情有些不快:“段总的秘书过生日,我陪他去了一趟,所以呢?” “你为了给别人过生日放我鸽子,还问我所以呢?”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包厢里罗骏他们也在探头探脑,徐书原不想和他在这吵,硬拽着他去了外面。 夜晚春寒料峭,街边到处是趴活儿的代驾。徐书原只穿了件西服外套,夹臂站在风里,路灯没照清他的脸。 “我没有为任何人放你鸽子。我说了,忙完就会过来。” “说得好听。”付嘉夹枪带棒,“忙完过来是指11点半过来露个面?如果是这样那你可以走了,毕竟面已经露过了不是吗?” 徐书原不愿和他吵,转身看向马路。越是这样冷处理付嘉就越是生气,一下子又想起那张照片,手都不自觉攥紧了。 他往徐书原身上一扫,冷声问:“不是说送我礼物吗,礼物呢?” “太大了带不过来,你跟我回家一趟就能看到。” 徐书原用了“家”这样的字眼,因为付嘉让他对那间租来的房子有了归属感。 付嘉却一点也没注意到,仍然只顾着发脾气:“忘了就说忘了,别找这种烂借口来搪塞我。不过也正常,你满脑子想的都是给别人送东西,哪还想得到我啊。” 徐书原脸色阴沉,定定地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付嘉直直迎向他的目光,“你敢说你没给谭雯雯买礼物,敢说你没送?” “送谁礼物是我的自由,你在意什么,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 被这样将了一军,付嘉的怒气值瞬间达到顶峰:“谁干涉你的自由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做派而已,想升官发财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要讨好,徐书原你活得不累吗?” 话一出口,空气都骤然降温。 徐书原脸色完全变了,刚才的不解通通转变成难堪,心里也在嘲笑自己竟然还有所期待,期待从付嘉口中听到一些他希望听到的话。 他敛紧眼底的失望,脸色冷凝地侧过背:“我去讨好谁,愿意送谁礼物是我的私事,你不是我什么人就不要来质问我。” 付嘉没想到他这么坦白,怔愣一瞬,直挺挺地问出心底怀疑:“你……你是不是还送她花了?” 徐书原不为所动:“是。” 付嘉顿时感到一阵错愕跟难过。才表白几天徐书原就能送别人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欢?那瞬间他觉得这个人简直可恶至极。 他吼道:“既然这样干嘛还穿我送你的衣服?你就穷酸到这种地步了,讨女人欢心还要穿——” 徐书原身一震,回身望着他。 “你说什么?” 一瞬间付嘉就意识到话说得太过火了,可又不懂得怎么处理,只能把脸硬邦邦地别开。 周围一片安静,徐书原顿了半晌,没有疾言厉色。他只是点点头,手覆在西服纽扣上:“是不是觉得我玷污了你的心意,想让我还给你?” 付嘉完全怔住了,没说出话。 外套被他利落地脱下,领带也抽出来,松松地叠在一起:“拿回去吧,我今天第一次穿。” “不是……”只讲出小半句。 付嘉掀了掀唇,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发生,见他在寒风中只穿着薄薄一件衬衫:“这件是我自己买的,你要还看不顺眼就把眼睛闭上,不用勉强自己。” “我没有这么说。”付嘉终于慌了。 自己不过是发发脾气,他当真了吗?刚才那些只是气话,心里面其实不是这么想的,更没有让他把衣服还给自己。 他犹豫着去拉眼前人的胳膊,徐书原却瞬间避开,脸色也冷若冰霜。 “我先走了,替我跟大家道个歉。” 说完这句话徐书原转身离开,没走多远就在垃圾桶旁撑膝吐了,胃里头翻江倒海。付嘉在KTV门口看着,两腿直发酸,想要追上去承认错误,腿却跟灌了水泥一样。 后来罗骏他们找出来,见他傻杵着,问他:“都12点了你在这儿干嘛?赶紧跟我们回去吹蜡烛许愿啊。” 他背过身抹抹脸说没什么。 平言言见状捡起地上那件衣服,看了远处一眼,拽着他一声不吭地回去了。 包厢里电子屏已经走到12点10分。 大家端蛋糕点蜡烛的时候付嘉一直显得很木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关灯关灯!” 朋友们一拥而上,围站着等他许愿。 他闭上眼睛,忽然发现自己什么愿望也没有,只希望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第25章 隔着这样的距离 那天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父母在付嘉房里留了生日礼物,一块十几万的表。付嘉看了眼,随手扔进抽屉。 洗完澡爬上床,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他却很久很久没能睡着。 当晚把这件事告诉了平言言,隐去一些心里头很混乱的想法,只说了后面的争吵。 “付嘉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给他买衣服就算是对他特别好,需要他感恩戴德?这和那些把给女友送礼物当施舍的渣男有什么区别。”平言言一针见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话,他也恨不得冲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两耳光,可是有什么用呢? 接连几天打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了无数条消息,全都没有回应。 以前徐书原再生气也不会这样,付嘉是真的有点慌了。 好不容易熬到现场工作结束,不用再去客户那边上班。回所里那天付嘉一大早就坐电梯到15楼徘徊,拿着买好的三明治和咖啡。 王松坚经过他身边又退回来,上下打量:“找人?” “徐经理来了吗?”他问。 “干嘛不自己进去看看,四部的卡又不是刷不开六部的门。” “不太好。”付嘉没说别的,手里的三明治捏得都快变形了,“这是别人给他买的早饭,你帮我带给他吧,谢谢。” “行吧。”王松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等来等去,一直没等到徐书原出来,他不得不下楼去了。 回到部门,裴晓鸥一见他就惊呼:“你周末干什么了?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他摇摇头,拉开椅子坐下缓了半晌才开始工作。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邱越状态却很不错。他们组的长桌就在付嘉的背后,椅子挨着椅子,所以付嘉能听见他讲话中气十足的。 午饭时间有人约邱越吃饭,他说要去15楼找徐书原。付嘉听完破天荒拉下脸跟出去,在电梯间问他:“我能跟你们一起吃饭吗?” “什么?”邱越两手插着裤袋,满脸审视,“我没听错吧,你要跟我吃饭。” “不是和你,是和徐书原。”付嘉摇了摇头,再也没心思嘴硬了,“我们因为一些事闹得不太愉快,我想借吃饭的机会跟他道个歉,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看着像有病的吗?”邱越指了下自己。 付嘉不明所以。 邱越拂开他,说:“书原是我最好的朋友,让我帮着你害他除非我有病。警告你离他远点儿。” “可是我——” 见不到他会难受,听不到他的声音会慌神啊。这是喜欢吗?如果是,那自己是不是醒悟得太晚了。 付嘉失魂落魄地下楼透气,没想到撞见王松坚。王松坚在吸烟区吞云吐雾,远远看见他就主动抬手打招呼:“欸!四部的。” 其实他最讨厌烟味了,眼下却走过去喊了声王经理。 “早上对不住啊,你那早餐让我给吃了。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了。”付嘉勉强抬了抬嘴角,心里面空空的,“徐经理当时没来?” “不是没来,他说他没胃口。”王松坚摆摆手,“别提了,他最近挺惨的,刚升经理事那么多,家里老人还病了,据说连着两宿都没合眼。” 付嘉心脏猛地一缩,着急地抬起头:“那他——” 是因为这样吗,因为太多事要忙所以没时间理自己,也没时间回电话和消息。 他改口:“那你知道他姥姥住哪间医院吗?” 王松坚奇怪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是姥姥。” 他闭紧唇又松开,控制不住说出部分实情:“我跟他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喔,校友是吧,听说了。”王松坚把烟掐灭,回过身来要接个电话,“具体哪间医院我还真不确定,好像是三院吧,你回头自己问问他。” 说完也没有多逗留,摆摆手离开了。 付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手机翻来覆去地查,认定最有可能的的确就是三院。首先这是家综合性的,什么病都能看,其次那离徐书原家不远。 当晚一听说能下班了他就飞奔出去开车。 这种时候他的智商总是特别够用,先后找了几个熟人,辗转查到徐书原的姥姥是因为类风湿关节炎入的院。 车开到三院门口,保安打着哈欠问他干嘛的。他说:“看急诊。” 真的是急病,徐书原不理他他已经茶饭不思了。 跑到住院部他平复了一下,心里估计徐书原现在肯定还没过来。 这大概是他见过最乱的医院了,都这么晚了里面还嘈嘈杂杂的,好多病人也没穿病号服,散漫地走来走去。 坐电梯到五楼,走廊里也还有不少人。徐书原姥姥住的是个八人间的加床,实际就是十人间,里面算上家属足足二十多号人,比菜市场还热闹。 一进去付嘉就看到徐静了,她正坐着削苹果皮,孩子没在身边。床边侧躺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身上盖着件女士羽绒服。 “静姐。” “小嘉?”徐静特别惊喜,放下苹果跟水果刀站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啊,来探病?” 没办法,付嘉只能撒谎:“我一个朋友住院了,来看看他。你呢?” 徐静回身指指床上的长辈,脸色黯淡了一些:“姥姥关节炎犯了,来城里做个全面检查。” 一般的关节炎不用住院,不惜坐火车来一趟说明已经很难受了,不是小问题。 病床上的老人听见他们聊天,头转过来,把付嘉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起来像有七八十岁了,皮皴肉皱。她嘴里说着方言,付嘉没听懂,讷讷地问了声好。 徐静执意要削苹果给他吃,“尝尝,老家带来的。” “静姐你别忙了,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马上就走。” “一会儿书原就来了,不要见一面再走吗?” 付嘉本来已经站起来,闻言又慢慢坐下:“他要来啊。” “对。”徐静一边说话一边小口小口地啃苹果,啃完又吐出来,用手捧着送到姥姥嘴边,“他说他马上就过来替我。” 付嘉忍不住说:“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他忙得过来吗?” “现在请个护工太贵了,好一点都要两三百一天,没办法只能我们自己辛苦点。” 床上的老人疼得呻吟了一声,徐静赶紧起身去照顾。付嘉默默地走到护士站去打听。 “你好,你们这里能请护工吗?” 护士撇撇脸:“我们不负责这个,你到水房或者楼下超市去问问,多的是中介。” 他又跑到楼下去,果不其然看到不少小广告。打过去一番查问,对方资质齐全,而且明天一早就能派人来上工。 “麻烦安排一个有耐心的,病人是老人。”他嘱咐,“还有手脚要麻利点,谢谢,先定两周的,你把账单发给我我现在就付给你,跟护工说一下不要跟病人和家属提钱的事。” 当晚回到家还在想徐书原会不会知道自己去过,结果直到睡着手机也悄无声息。 第二天付嘉起了个大早,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到医院要求换病房。 “换一间单人的。” “单人的没有了。” “那就双人的。” 他扒着前台特别努力地看电脑屏幕,要求换到带窗、坐北朝南的病房,而且立马就要换。 护士无奈地摇摇头,等他走了才吐槽:“住个院弄得跟住酒店一样,还要坐北朝南的,要不要带浴缸啊?” 换好以后他又去找徐静,说自己朋友认识这家医院的领导,换病房不要钱。徐静虽然学历不高,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坚持不肯接受:“这肯定不行的,我给书原打个电话,你先去上班吧。” 付嘉急忙阻止他,说:“钱都交了,你带着姥姥先住进去,我晚上再来看你们。”说完就匆匆走了。徐静一直在后面喊他,他头也不回。 到公司迟了,老板叫他帮忙上楼送趟东西,路上差点撞到秘书Cara。 Cara惊呼一声,手里的两枝百合掉到地上,还被他踩了一脚。他连声道歉:“不好意思Cara我太着急了,你这花哪买的?我中午赔你几枝。” 她笑着捡起来说不用了:“雯雯上周生日段总送了一大捧,我们几个秘书每人找她要了两枝,又没花钱赔哪门子啊。” 付嘉愣在原地,直到人走远了还一动不动。 原来花不是徐书原送的,那他为什么要那么说?是我激的吗?付嘉抱着手里那沓文件,出神地盯着人来人往的走廊。 直到被裴晓鸥惊声提醒:“小嘉你手流血了。” 低头一看,原来手指被A4纸锋利的边缘割破了,自己却浑然不觉。 “没关系……”他浑浑噩噩地走开,“没关系。” 晚上再次开车来到医院,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变了,天黑得人透不过气。 姥姥已经睡了,徐静也不在,护工说:“家属去吃宵夜了。”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二三十岁。” 付嘉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他。” 护工坐在另一边打瞌睡,病房里只剩均匀的呼吸。 一直等到十二点,徐书原还没有回来。这间医院没有门禁,但护工得睡了,再不睡熬不住。付嘉只好站起来,推开病房的门走出去。 也许今晚徐书原不会过来了,毕竟已经有护工照顾,他可以回家睡觉。 明明这是自己所希望的,但心里还是禁不住地失落。 电梯前等着两个扶输液架的病人,付嘉转而去走楼梯。里面一片漆黑,摸索着往下走的时候莫名又想起那个吻。不,不是一个吻了,是两个。 手机翻出来,低头看了那个号码无数次,他才鼓起勇气又打了一遍。 不出所料,还是忙音。 路过医院里的公用电话时付嘉停下,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座机,眼神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把听筒拿起来。 不会用。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打过公用电话,另外,手指也冻得有点麻木了。 上面说可以插公交卡,付嘉没有,说可以投币,拦下好几个过路人才换到一个钢镚。 投进去,听到提示音慢慢拨号,一个键一个键的摁。 没想到很快就通了。 “喂?” 徐书原的声音有点沙哑,等了几秒又问:“哪位?” “徐……”付嘉刚说了一个字,头抬起来,瞬间没声了。 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左手拿手机,右手好像夹着烟,直到住院楼的墙角才停下。 “付嘉?” 徐书原左耳敏锐,认出了他的声音,不过没看到他。 “是我。”付嘉一直咬紧嘴唇盯着他,“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一个人特别像你,是你吗?在xx路附近,我不确定。” 徐书原沉默了片刻:“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付嘉僵硬地笑了笑,扯起嘴角,表情难看极了,“最近在忙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神秘啊。” 说完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声线不颤抖。 在他的注视下徐书原弓着背抽烟,腰抵在墙上,面色很冷淡。电话里一点声音没有,付嘉不敢催。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的腿都站麻了,徐书原才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没忙什么,忙着忘记一个人。” 付嘉的心沉沉坠下去,差点忘了呼吸。 徐书原说:“挂了。” 第26章 再说一遍也一样 “先别挂!我话还没说完,你能先别挂吗?” 付嘉捏紧话筒,站在电话间里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 “什么话。”徐书原沉默了半晌才应。 “对不起徐书原,对不起,那天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说那种话,不应该和你吵架,我错了。” 付嘉原本一直压抑着情绪,可说着说着还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冲撞,眼中慢慢聚集起水汽。 徐书原深吸口气:“还有么。” 付嘉没接话。 “没有我挂了。” “等等!”付嘉急得抢声,“别挂,我只有一个硬币……” “什么意思?” “我——”刚想要解释,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声音太大了,徐书原朝这边望过来。付嘉一紧张,听筒掉下去啪地砸在放东西的台子上。 循着微弱的光线徐书原往电话间看了眼,目光微不可察地收紧,旋即转身要走。 付嘉手忙脚乱地放回听筒,拿起东西就跑出去:“徐书原!” “你等等我书原!” 背包里的电脑、鼠标乒乒乓乓乱碰,他拔腿狂奔,赶在对方进楼之前把人拦住。 住院楼一层的灯明晃晃地照过来,徐书原迎着灯光看向他,像座冰山一样。 付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书……书原,你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徐书原静静地看着,没有太多反应。 “这几天我反思过了,真的!我明白自己错哪儿了,我大错特错书原,你、你心胸宽广,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一般见识好吗?” 他语序混乱,徐书原冷眼旁观。 “我知道自己不该那样,你给谁过生日我管不着,更不应该说你是去讨好别人。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就是——我就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 渐渐的变得鼻音浓重,头也低下去,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徐书原看,证明自己真的知道错了。 可徐书原还是没什么反应。 他转身往外走,付嘉以为他是要回家,正想要追上去,结果他只是把烟掐熄,扔进了垃圾桶。 “说完了?” 夜晚的医院寒意逼人,冷得付嘉直想打哆嗦。他不得不伸手握住徐书原的胳膊,希望能得到一点点的安慰。 “放手,别离我这么近。”徐书原皱起眉,不悦地将他拉远。他被这样避开,心里既惶恐又害怕,总觉得彼此像陌生人一样。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失去徐书原,这几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是因为少了个朋友,而是因为…… 徐书原转身上楼,付嘉不远不近地跟着。徐书原去水房,去卫生间,他寸步不离。最后逼得徐书原不耐地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语气特别差,像刀一样扎进付嘉心里,付嘉眼睛顿时红了,嘴唇掀了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傻站着。 看完姥姥徐书原打算回家去,下楼的时候付嘉又喊他,还差点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书原。” 这次徐书原彻底火了,低声警告:“歉也道了,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怎么我就甩不开你。” 付嘉鼻一酸,轻轻吸了吸:“可是你不肯原谅我。” “凭什么我非得原谅?”徐书原掉转视线,郁郁地吐出一口气,“以前是,现在也是,凭什么我永远要无条件地包容你?付嘉,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一味地向我索取。” 听完这句话付嘉彻底怔住了。 自己是一味地在索取吗?也许是的,从以前到现在,自己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甚至还害得书原右耳失聪,他却都原谅了。 走出医院打车,出租车招手即停。 徐书原把门嘭一声关上,付嘉没来得及上车,在外面轻轻拍了两下。司机扭头:“一起的?” 徐书原面色不虞:“开车。” “这……” 司机犹豫没发动,怕刮伤人,付嘉身体紧贴着车门。 僵持半晌徐书原终于把脸转开,脸色阴沉得要命。付嘉拉开车门坐到他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怕惹得他更生气。 可不管怎么样,这算不算又有了转圜的余地? 付嘉心里又燃起一线希望。 到了家门口,徐书原找不到钥匙,付嘉赶紧掏出自己身上的,“用我的吧。” 徐书原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打开门,付嘉正要迈腿徐书原就回过头皱紧眉:“你还要进去?” “我……”付嘉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完吧,不要拖泥带水了。” 他不想走又不敢进,站在原地没有动。僵持了好一阵子,徐书原连灯都没开,径直往付嘉的那个房间走。 家里面漆黑一片,听到开关房门的声音,付嘉愈发的不知所措。 总觉得徐书原留自己在这里等,是在等什么审判。 不久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购物袋:“这是你送我的西裤和衬衫,已经干洗过了,你拿走吧。” 付嘉一怔,睁大眼睛看着他:“什么?” 徐书原目光沉沉,嗓音也很低:“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我们注定做不了朋友,之前是我做梦。” 从来没听他说过这种话,冷淡又干脆,仿佛认清了什么现实。付嘉仰头看他:“我们一直就是朋友啊,为什么说我们不是一类人?” 徐书原没有解释,又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点了几下。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脸上,他轮廓生硬,眉眼之间有一种疏远。 嗡的一声,付嘉手机震了。 “钱我转你了。”徐书原说。 “什么钱?” “找护工,换病房。”他收起手机,“这笔钱我不是出不起,只是习惯了能省则省。对你来说当然不是这样,你是能享受就享受,没有任何顾虑和烦恼。现在你明白了没有,为什么我说我们不是一类人。” 这番话太尖锐,付嘉的神经被谁撕扯了一下,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迟缓地感觉到疼痛。 一时之间他无措地看向徐书原,徐书原不想再拖下去,说:“你可以走了,以后我们尽量不要再见面。” 刚要关上门,付嘉就猛地向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将他撞倒。 “你不要不见我,徐书原……”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完全下意识。 付嘉紧抱着他,像抱着什么一松手就会失去的宝贝。徐书原蹙紧眉想推开他,他的两边胳膊却收得更紧,头埋在胸前哑声呢喃:“我不是没有烦恼,我现在有一个很大的烦恼,你知不知道?” 有一个人会让自己特别在意,自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看不见时想念,冷战时生气,决裂时难受。 “你的事我不感兴趣,放开我。” 徐书原狠心去掰身后的手,付嘉却压根不怕疼,手指更用力地扣紧了:“你还喜不喜欢我?” 怀中的身体蓦地静止。 楼道里光线微弱,付嘉仰起头,眼底有微光闪动:“你要是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 逼到这个份上他才看清自己的心,在做陌生人跟做恋人之间,他只想选后者。 “在一起,”半晌,徐书原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你想清楚了?” “其实也没有想得特别清楚。”付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攥紧,目光轻轻收回,“不过我也喜欢你,这个我清楚的。” 几天前他还无法想象自己会说这种话,现在却说得心甘情愿。在一起之后会面临什么,他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藏不住的。他想试试,哪怕是一时荷尔蒙上头也行。 两人就这样静了几秒,谁都没有先开口。楼下有零星的脚步声,不知道是路过还是上楼,付嘉仍抱着对方不敢松:“我都说得这么直接了,你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徐书原身体僵硬片刻,妥协一般扯开他的手。 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进房间,月光薄薄地透进一层,氛围很暧昧。徐书原把门关紧,落锁,付嘉强装镇定。 可惜下一秒灯就亮了,想象中的事并没有发生,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徐书原走近,付嘉靠在门上,两只手背在身后,指腹轻轻蹭着有些粗糙的门漆。 “我刚才有没有听错?”徐书原问,“你说你喜欢我。” 他的目光很灼热,显微镜一样,观察着付嘉每一点细微的表情。付嘉别开脸,看着他的肩膀:“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徐书原深吸了口气。 没等他开口付嘉就说:“我喜欢你,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说完双颊绯红,喉咙干涩,然而心里却瞬间踏实。 很长时间徐书原没讲话,付嘉又有点忐忑,抬起眼睫扑棱了几下,故作可怜道:“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表白,你不能说不要,你要是拒绝我我就——” 回应他的是一个绵长的吻。 两人靠着房门,徐书原捏住他的下巴亲得很投入。付嘉后背斜斜地倚着,腰麻麻的,耳根痒极了,因为湿意泛滥的声音被安静无限放大。 这回他再也不想推开徐书原了。 徐书原还肯亲他,还肯抱着他,他觉得无比庆幸。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一时高兴一时难过,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心脏常常超负荷。 付嘉微微张着嘴,感觉到灵巧的舌头钻进来,感觉到下巴上的手指在用力,感觉到后腰也被一只手扶住,眼睫毛轻颤不止,而后终于闭上了眼。 喜欢是这样的,冲动使然,不计后果。即便未来还会有酸楚难过,当下这一秒钟的欢愉也值得为之沉溺。 第27章 心摇神荡 头一次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付嘉越吻越投入,勾着徐书原的脖子一分一秒也不想停下,嘴巴都亲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忽然传来拖鞋的声音,他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赶紧停下动作。 徐书原低声安抚:“是我姐。” 原来徐静还没回老家,就睡在隔壁房间。付嘉拥着人侧耳细听,一副受惊小动物的表情,徐书原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没让他发现。 外面脚步声沙沙响,过不久来敲门:“书原你在里面?” 付嘉捂住嘴。 “刚回来。”徐书原波澜不惊。 “小嘉也来了?我看门口有两双鞋。” “嗯,晚上我跟他挤挤。” “那你们记得把窗户关好,天气预报说半夜有雨。” 说完拖鞋声就渐行渐远。 付嘉这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有点担心:“你姐不会觉得很奇怪吗,你不睡沙发,反而要跟我挤挤。” “也许吧。”徐书原转身去锁窗户,“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保持距离?” “怎么保持距离啊,”付嘉微微仰头望着他说,“难道像以前一样网恋?不要吧,网恋多麻烦。” 徐书原笑了。 轻手轻脚地洗漱完,两人上床睡觉。 这张床挺宽的,有一米八,不过被子只有一床,所以他们是睡在一起的。这个付嘉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已经确定关系了嘛,忸忸怩怩的没必要。 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睡不着,因为太兴奋了,后来才想起自己没跟爸妈说晚上不回去,赶紧补了条短信。 爸妈没回,估计是睡了。 放下手机他嘀咕了一句:“明天我妈肯定又要说我。” 徐书原问:“之后你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他疑惑地扭头。 “我是说你之后打算用什么借口外宿。” 昏暗的光线里徐书原表情很正经,好像在问某项工作如何做一样。付嘉先还没懂这话的意思,懵懵懂懂的,半晌才明白过来。 “你是说……以后我们要经常一起过夜是吧。”他吞吞吐吐的,“这我倒是还没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看就知道刚才表白完全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仔细想过今后的事。 “睡吧。”徐书原说,“明早还要上班。” 付嘉却还是很躁动。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和墙,看着看着发现空调的样子好像变了。之前是很旧的一台,出风声音很大,现在却基本是静音的,电子屏上显示着温湿度。 “你换过空调吗?”他问。 徐书原侧身,头也不回地嗯了声。 “什么时候啊。” “你生日那周。” 付嘉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翻身看着徐书原的后背,伸手轻轻拉了拉胳膊:“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一台空调,什么样的直男才会送给喜欢的人这种生日礼物啊。可是想也知道它不便宜,好一点的空调起码两三千,抵得上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徐书原平时工作忙成那样,为了省钱宁愿自己下班再去医院守夜,日子过得很节俭。可他却肯为自己换一台家电,想到这里付嘉心底柔软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于是又靠近了些,胸膛贴着后背把人环紧了。 两只手伸到前面,搂住身前劲瘦的腰,感觉他那里的肌肉又薄又有形,付嘉脸禁不住烧起来,低声喃喃:“怎么想到给我换空调的啊……” “上次你用小太阳不是差点失火?” 徐书原撇了身后一眼,想把腰上的手拿开,付嘉却顺势滚到他身上,四肢张开贴得紧紧的,像八爪鱼。 “你真好。”声音甜甜的。 徐书原抬眸直视着他,黑暗里目光似有火跳动:“下来。” 声音有点沙哑。 付嘉抿了下唇,手脚并用地爬下去,勾起下巴咬了他嘴唇一口:“晚安。” 想要逃走却被徐书原反客为主,亲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黑暗的房间里一时只有低低的喘息,和被子轻微摩擦的声音,听得人脸红心跳。 半晌恋恋不舍地分开,唇间牵起一条长长的银丝。 徐书原拿大拇指替他蹭掉了:“腿放好,闭上眼睛睡觉。”付嘉嘻嘻笑了一下,听话地闭上眼。 这一天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眼下尘埃落定,又睡在喜欢的人身边,很快他就踏实安稳地睡着了,呼吸均匀。 徐书原看着他,盯着他的唇,轻轻磨蹭他挺翘小巧的鼻尖,很久没能入眠。 翌日早上醒来天光大亮,睁开眼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穿衣服时两人默契地背对彼此,谁也没说什么早安之类的话,出房间以后也几乎无交流。 徐静一边把早餐端上桌一边问付嘉:“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书原没影响你吧,不好意思啊小嘉,昨天我们事先不知道你要回来。” “没关系,”付嘉闷头坐下,“他睡相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不打呼不磨牙,就是抱在一起睡有点热。 “今晚你还过来住吗?” “唔……”付嘉还没想好,徐静就转过头去:“书原你今晚还是睡沙发吧,别跟小嘉睡一起了,免得挤。” “不用不用!” 徐书原还没说话付嘉就慌忙摆手,反应大到徐静一愣。只好赶紧补救:“这沙发我睡过,不太舒服,再说我跟书原都不胖挤挤没什么……” 干巴巴的,诡异的辩解。 徐书原盛了碗粥放到他面前:“你不是说今晚回家住?” 付嘉抬起头,有点不愿意跟他分开,但最终还是嗯了声。徐静心里边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有再问什么。 上班路上付嘉表现得有点别扭,徐书原注意到了。 “我姐后天就走。” “嗯?”付嘉微顿,“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在想之后怎么跟我爸妈说,这事有点麻烦。” 徐书原原本在发短信,闻言手一顿,抬头看向他:“你已经决定告诉父母了?” 付嘉意识到他又误解了,咬了下唇说:“不是,我是说经常过来住这件事,有点麻烦。” 徐书原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失落,转瞬即逝,嗯了声没搭话。 付嘉小心翼翼地试探:“我们才刚在一起,你不会这么快就告诉家里人吧?” 在他看来起码也得等关系稳定后,三五个月之类的,毕竟出柜不是小事。 徐书原没有表态,只是说:“即便我说了也不会逼你说。” 付嘉目光往旁边飘了一下,重新全神贯注地开起车来。 进楼时两人依然一前一后。 到闸机刷卡,付嘉特意快走几步,进电梯开始在心里读秒。 一、二、三…… “徐经理早。”电梯里有六部的小朋友,看到他眼睛都亮了。 “早。”徐书原抬抬下巴,若无其事地走到付嘉身边。付嘉往旁边让了一小步,从后面偷看他,他身长腿直的样子格外禁欲。 电梯一层层往上升,没什么人说话。付嘉开始走神,开始回忆昨天晚上搂着他、亲他、咬他喉结的徐书原,满脑子全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中午有约吗?”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对上徐书原的脸,左右看了下,直愣愣地问:“我吗。” 可能是样子太傻,身后几个女生捂着嘴轻笑。 付嘉大窘。 电梯门一打开他就落荒而逃了,连徐书原的问题都没回答。 一上午心神不宁,几次险些把笔当吸管插进咖啡杯,幸好没人发现。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徐书原又突然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了,他失望得不行,想着要是能跑到15楼看一眼就好了…… 哎,这就是恋爱吗,牵肠挂肚的感觉真不好受。 到晚上九点左右四部还坐得满满当当,因为外资项目出报告普遍比较早。付嘉在工位对数对得头昏,脑筋僵得不大动了才起身去倒水。 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却多了个人。 徐书原坐在那里玩手机,背向后靠,右腿叠在左腿上,显得整个人很修长。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目光带过付嘉的脸。明明只是简单的一眼,付嘉却像是被一只手抚摸过脸颊,耳垂都热了。 对面的人开玩笑:“书原你还不起来?这是我们部小朋友的座位。” 徐书原看向付嘉,表情格外游刃有余,看得付嘉口干舌燥,心动的不得了。 “这是你的位子?” “嗯。”付嘉点点头。 “我能不能坐?” “徐经理随便坐……”付嘉耳热心也热,恨不得扑上去亲他,可最终还是乖乖站到旁边。 “喂喂,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啊。”项目经理替付嘉打抱不平,站起来就朝徐书原砸了个纸团,然后指挥付嘉,“别怕,哥给你撑腰,他不让你就坐他腿上!” 徐书原低声笑了。 付嘉心跳过速,拿起工卡就往后面跑:“我我我去打印报告!” 身后一阵哄笑,接着就继续聊起天来。 跑进打印室付嘉呼吸还是乱的,吐纸的声音跟心跳声糅杂在一起,怦通怦通怦通。 刚把手撑到打印机上,腰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眼睛也被蒙住。 “我走了,明天见。” 徐书原亲了下他的耳垂。 付嘉手一颤,心脏彻底超负荷,手里那些纸通通滑到了地上。 事务所没升senior的员工统称“小朋友”,这是约定俗成的哈。 第28章 安全感 初恋的感觉总是美妙的。 那天过后付嘉一扫之前的阴霾,每天上班时间春风满雨,下班后想方设法跟徐书原黏着。可惜徐书原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姥姥,两人并不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为了能多相处一会儿,付嘉一有空就往三院跑。 徐静是个老实人,思想也比较传统单纯。周三晚上付嘉又跟徐书原前后脚到病房,徐静还感慨:“你们俩真是好得跟一个人一样。” 都抱在一起睡觉了,能不好吗? 付嘉听得特别不好意思,坐到她旁边岔开话题:“静姐你在跟宝宝视频?” “嗯,宝宝喜欢看小兔子,兔子,兔子乖乖。” 她一边朝镜头里的宝宝笑,一边比出一对兔耳朵手势,模样灵动如少女。 “宝宝乖,妈妈明天就回去啦,妈妈想宝宝了。” 安抚完孩子收起手机,她略显羞涩地看了付嘉一眼。付嘉笑着表示理解:“我逗小孩儿的时候也这样。” 她说:“这次出来比较久了,还真有点儿想孩子。” 原计划是前天走的,结果姥姥某项检查又拖了两三天。 付嘉心里早就有算盘了,说:“静姐,不如下次把宝宝也带来吧,我想认她当干女儿。” 徐静诧异之余又有点喜出望外,看着他犹犹豫豫地问:“干女儿吗?” “是啊。”他爽快点头,“我跟书原……我们俩是最好的朋友,再说囡囡那么可爱……静姐你就答应我吧!” 徐静一来很喜欢付嘉,二来也希望弟弟在临江有个照应,于是就没再推辞了。 徐书原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怎么开口,不过神色明显不反对。 又闲聊了几句后,徐书原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付嘉抬头傻乎乎地问:“你干嘛去?去厕所吗,我也去。” 结果被徐静笑眯眯地拉住。等徐书原走了,她对付嘉努努嘴:“你没见他手揣在外套里?八成是要去外面抽烟的。你不要跟去了,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付嘉对着门口望眼欲穿:“这样啊……” 原来书原烟瘾还挺大的,自己怎么一直没有察觉呢?看来自己也不敢说非常了解书原…… 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嘛。 话题聊着聊着又回到孩子身上。徐静说女儿的大名爸爸已经给取好了,剩下小名还没有着落,问付嘉这个干爸爸有没有什么想法。 付嘉脑筋一转,说:“不如就叫兔子吧,她不是喜欢兔子吗?” 谁知徐静却立刻摇头:“这个名字不好,不要叫这个了,换一个吧。” 她很少这样直接表达好恶,付嘉愣了愣,问:“哪里不好?” 不就是普通的小动物名吗?取个可爱的意思而已。 熟睡的姥姥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徐静起身掖好被角,轻声道:“用这个名字书原肯定不同意。” “不会吧,他应该会同意的。姐姐你不知道,他养过一只——” “一只猫。” 徐静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他一定不同意。” “为什么?” “兆头不好。”她说,“那只猫他大学的时候养了很久,没想到后来被人给打死了。这件事在我们家提都不能提的,一提他就要发脾气。” 付嘉头脑轰地炸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又说:“你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他,那个时候猫死了,他差点跟几个同学拼命,还是带他的教授出面向学校求情才没给处分。” “怎么会……他那么温和的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不提你也不要提,不要问,时间长了兴许他就忘了。” 付嘉张了张嘴,直到徐书原回来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晚上一起下楼去停车场,他满手心的汗,所以徐书原要牵他他避开了。 徐书原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笨拙地摇了摇头,踌躇问道,“书原……” “嗯?” “算了。” 还是不敢问。 害怕这件事也跟自己有关,害怕自己会欠徐书原更多,害怕自己会愧疚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到底怎么了?”徐书原停下。 夜风温柔。 付嘉也跟着停下来,仰头看着他的眉弓和鼻峰,看着他藏了好多秘密的眼睛。他一定受过很多苦吧,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 “我有点儿困了。” 付嘉声音一哑,调整好情绪,对他笑了笑。 “困了?” 时间还不算晚。 徐书原眉心微皱,付嘉就踮脚亲上来,先亲他的额头,然后亲他的鼻峰,最后才到嘴唇。 亲得自己心口发烫,付嘉恋恋不舍地放开,笑着挽住他的胳膊:“真的好困喔,不想开车了,打车吧,徐书原请我。” 徐书原也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请你。” “今晚你请我打车,明天我请你吃饭,公平!” “嗯,公平。” 两人相互依偎着,不紧不慢地朝外走去。 打那天起付嘉变得更依赖徐书原了,一天不见他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可见面后也不做什么,就是在一起看看电视、亲亲嘴,快乐得不得了。 可惜还没快乐多久呢,徐书原就要出差整整十五天。 得知消息后付嘉一下就蔫儿了,一上午茶不思饭不想的。裴晓鸥叫他下楼喝咖啡,他说不喝了:“我怕我晚上睡不着。” 晓鸥立马了然地微笑:“孤枕难眠啊。” “你——”他惊愕扭头。 “放着别墅不住跑去住居民楼,司机当得不亦乐乎,而且……”她斜窥他一眼,“你的嘴三天两头就被咬肿了,莫非是蚊子?” 付嘉脸腾一下红了,抿紧唇不作声。 晓鸥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打算瞒着我啊。” “不是……”他咽了下口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我们才刚在一起呢,你别跟别人说啊,这事影响不好。” “有什么影响不影响的,你们又不在一个部门。” “可是两个男的——” “你怕?”裴晓鸥单刀直入。 付嘉想了想,说:“也不是怕吧,就是觉得很麻烦。知道的人一多我父母就知道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说,我妈还给我介绍对象呢。” 过几天他还要假装单身去相亲。 “但他们迟早会知道的。”晓鸥摇摇头。 话说得没错,但付嘉不言不语了。 晚上回到自己家,妈妈让保姆给他炖了鸽子汤,说他这段时间老加班太辛苦了,要补补。他在餐厅几口喝完,风风火火跑到房间给徐书原打电话。 “喂,你下班了吗?” “还没有。”徐书原那边有点嘈杂,“在陪客户唱歌。” “喔。”付嘉趴在床上看外面的天,云层后藏着几颗钻石一样的星,微光闪动。 “有几个人啊。”他追问。 徐书原大致说了五个。 他没忍住:“没有叫小姐?我听说好多外地土豪都会叫陪唱。” 徐书原低笑了声。 付嘉被这笑声撩拨得心口发痒,舔了舔嘴唇,故作大方:“我可没有怀疑你喔,闲聊而已。” 闲聊?是谁半夜不睡觉打来盘问的。 那边有人叫徐书原的名字,他答应之后就说要挂了:“早点睡,今晚不视频了。” 付嘉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回到包厢,里面一片灯红酒绿,客户还在跟上司敬酒。 “陈总海量,我真是甘拜下风。”上司彭经理双手合十告饶,“今晚实在是不能再喝了,您要觉得不尽兴咱们明天继续!” 徐书原走过去,客户端起酒不放过他:“小徐这电话打得够久的,不兴这样出去躲酒的啊。” “真不是。”徐书原笑了笑,“家里有人查岗,刚刚安抚完。” 客户下巴都差点掉了,心有戚戚焉地问:“这么年轻就结婚了?不会也是家里要求的吧。” “大学同学。” “你看你看,还是大学生有眼光,选中一支潜力股立马提前锁定。”客户看向彭经理,摇摇头,“啧,我要有这眼光十年前就把房卖了满仓茅台!” 回宾馆路上上司眯着眼八卦:“书原你脱单了?那段总的秘书谭雯雯……” 徐书原谦恭礼貌:“接触过,可惜见过一次面后谭小姐就没有再回我消息。” 彭经理立刻转为同情:“早听说雯雯眼高于顶,没想到是真的。不过你也别沮丧,东方不亮——嗝!——西方亮嘛,你这么优秀找个对象不是难事。” “嗯。” 徐书原眉微挑,波澜不惊地搀扶着他,一路架回宾馆房间了。 不出两天,他在谭雯雯手下铩羽的消息就传遍了六部。紧接着八卦一路南下,从六部传到四部,大家茶余饭后讨论得热火朝天。 晚上打电话,付嘉愤愤不平:“这都是谁传的假消息啊,太缺德了!” “我传的。”某人边打字边回。 “……” “釜底抽薪。”徐书原说,“睡吧,现在不用胡思乱想了。” 谁胡思乱想了。 付嘉支支吾吾地挂断,结果当晚果真睡得特别香,就是……就是做了个难以启齿而且浑身燥热的梦,大概是太有安全感了吧。 第29章 如果这还不算喜欢 对于那件事其实付嘉心里是有点怕的。 别说是跟男人,就是和女人他也没有任何经验,所以即使对方是徐书原,他多多少少还是感觉陌生和抵触。 再说两个人刚交往,一般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吧?至少付嘉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最近恋爱一帆风顺,工作也跟着越发得心应手了。现在部门内没有几个人再叫他VIP,大家都叫他“小嘉”,把他看成一个刚入职场的普普通通的小年轻。 不过一般的小年轻可没有他花钱大手大脚。 这段时间付嘉悄悄干了件大事,那就是趁徐书原不在把两人的小窝改造了一番。硬装是没办法了,软装还是可以改动的,起码也能提升整体格调。 “干嘛不重新租一套?”陪他逛家居城的时候裴晓鸥问。 “太麻烦了,没必要。” 说是这么说,其实付嘉也曾经动过这份心思。他实在难以忍受那个脏兮兮的楼道,返味返潮的卫生间,还有不知道爬没爬过蟑螂的厨房。但换房子不是小事,还是等徐书原回来再说吧。 恰逢周末,偌大的家居城却没几个顾客。 “今天怎么有点冷清。”付嘉四处张望,“我记得以前很热闹啊。” 晓鸥说:“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大家都网购,来实体店的摆明就是待宰的肥羊,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差钱。” “我也网购啊,不过这次要买的东西有点多,来这里挑更直观嘛。”付嘉不以为然。 晓鸥叹着气摇摇头,懒得跟他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争。 从早上挑到下午,终于满载而归。又叫了两个工人上门服务,折腾好几天总算完成。 周六徐书原回临江,付嘉去接他,半路就开始神神秘秘地暗示:“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猜猜是什么。” 徐书原对猜来猜去的事情不感兴趣,可见他满脸期待,就给个面子顺口说:“你给我做饭了?” “错!”付嘉笑嘻嘻,“我哪会做饭啊,不把厨房炸了就不错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再猜。” 算了,就知道他不会做。徐书原淡笑着撇开脸,阳光穿过树叶温和地洒在街道上。 “不猜了?”付嘉偏头,拿手指轻摸他的鼻尖。 “让我休息会儿。” 徐书原移开眼前的手,阖上眼闭目养神。 十几天没见自己可想他呢,他怎么这样。付嘉心里有点失落,打算拿出手机玩会儿游戏,结果刚才那只手却抽不出来—— 被人握紧了。 出租车司机在前面没察觉。徐书原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扣着付嘉的,大拇指慢慢磨过虎口。付嘉立刻把头低下一句话也不说了,安安静静地独自心动着。 到了家,付嘉开门把他引进去。 “铛铛铛铛!” 眼前的客厅大变样。电视又宽又薄,沙发是暖棕色真皮款,墙上重新贴过浅色墙纸。 “好看吧,”付嘉向他邀功,“我装了整整两个礼拜呢。” 对于这个惊喜徐书原有些消化不良。他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表情不太明朗:“花了多少钱?” “张口就是钱……”付嘉撇了下嘴,“你还没夸我呢。” 里面样样东西都不便宜,窗帘甚至还是遥控的。等徐书原换好鞋付嘉又拉着他去卧室:“喏,你的床我也给你换了,还有空调和椅子。上次我坐的时候那椅子硌得我屁股疼,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忍这么久……” “以前的床呢?” “我扔了。” 徐书原皱紧眉:“扔了?” “是啊,那么旧留着干嘛。” 扔的时候看到上面好几个烟灰洞,颜色也黄黄的,付嘉被恶心得够呛。 徐书原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扔之前为什么不问过我?床跟衣柜是房东的,不能随便动。” 付嘉嘴角下垂:“大不了赔钱呗。” 徐书原没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 付嘉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好心办坏事,反而觉得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徐书原不识好歹。徐书原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就在床边坐着,时不时拿脚绊对方一下,还说:“衣柜里也有惊喜喔。” 事实证明不能相信付嘉说的任何惊喜,打开衣柜那一刻徐书原心情更差了。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很多新衣服,连吊牌都还没拆。 徐书原扫了眼,说:“下午我拿去退。” 退? 见他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是真的生气了,付嘉慢慢站起来:“你不喜欢啊?”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付嘉走到他身边,抱住他一条胳膊摇了摇,“我辛辛苦苦买的,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生气啊……” 模样又变得很乖顺,很听话,一点也不讨人厌。 徐书原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拿手背碰他的脸:“没生气。以后买东西之前记得跟我商量,我经济上再不宽裕也不用你养我。” 这种严肃里掺着低哄的语气听得付嘉头昏,声音也不自觉放软了:“谁养你呀,呸。明明房租是一人一半的。” “家具的钱呢?多少我转给你。” “不要。” 徐书原气息靠近:“这次不要以后就不准再买了。” 付嘉轻轻拂开他的手,背过身说:“你真烦,老管着我。” 说着烦,其实心里喜欢得不得了,脸上也是藏不住的柔软笑意。 这样站着静了一会儿,徐书原问:“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他仰起头,浓密的睫毛扇动了几下,表情难得有点含蓄,“明知故问。” 徐书原一低头吻住了他。 分开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这样嘴唇一挨思念就迟缓地涌出来,两个人压抑已久的渴望也跟着涌出来。 付嘉头向后仰,承受着徐书原的用力,感觉自己被一张网给罩住了,动弹不得。徐书原压着他亲累以后换了个方向,把他抱起来放到了衣柜的隔板上。 里面黑黢黢的,又逼仄,付嘉却只觉得刺激。他闭着眼,双手挂在徐书原脖子上,含含糊糊地边喘边问:“结不结实啊,怕掉下去……” “不怕,我抱着你。”徐书原左手搂紧他,右手在他夹克衫里肆意游走,粗糙的手掌磨过每寸皮肤。 两人越吻越激烈,差一点就要擦枪走火,付嘉却借口自己没有洗澡,说什么都不同意了。徐书原只好粗喘着停下,眼底微微泛红。 “……我去卫生间。”付嘉火速闪人。 等冷静完回来,徐书原居然在床上睡着了。 付嘉呆住。 这段时候出差肯定很累吧,徐书原黑眼圈都浓重好多。走近观察他,发现他胡茬也冒出来了,下巴上浅浅青青的一层。不过还是很英俊的。 想到这付嘉觉得自己真完蛋,情人眼里出西施,徐书原怎么样他都觉得英俊。 晚上两人睡在同一间房,付嘉去洗澡的时候徐静打来视频电话。 “最近流感又起来了,你没感冒吧?” “没有。”徐书原靠坐在床头,脚边还放着付嘉脱下来的衣服,“姥姥身体怎么样。” “能下床了,每周一三五去门诊,今天她还在念叨说要给你做芝麻饼寄去。” “别让姥姥做了,最好别劳累。” “知道,我也在劝她。” 徐静跟他絮絮地说着话,温声细语。付嘉直接推门就进,发梢还在淅沥沥地滴水:“书原你把我的毛巾——” 徐书原第一时间捂住手机,示意他先出去。他吐吐舌头,慌慌张张地逃掉了。 “是小嘉?”徐静还是听到一点声音。 “嗯。”徐书原起身把门带上,“他今天过来住。” 电话里有片刻没人说话,徐静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问他:“你房间怎么变样了?” “嘉嘉折腾的。”徐书原随口道。 “嘉嘉?” 屏幕里的徐静眼睛微微睁大,怔了一下。徐书原在原地顿足,少顷回到床上,脸侧开:“囡囡睡了?” 她这才慢慢把目光收回去:“喝完奶就睡了,没闹。”后来也没再问什么,叮嘱完几句就挂了电话。 晚上关灯躺好后付嘉搂着徐书原的腰,边摸他的腹肌边咽口水,心里边毛毛躁躁的。 徐书原把他的手拿开,他嘟囔:“摸摸又不会少块肉。” “但我会睡不好。” 付嘉一听,坏心眼地凑过去,朝徐书原耳朵里吹了口气。徐书原捉住他压紧,压实,让他老老实实的,“你怎么这么磨人?” 付嘉嘻嘻一笑,翻过身撑肘问他:“徐书原我是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啊,为什么跟你好了之后我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反而还挺享受的呢?” 徐书原在黑暗中抬起嘴角:“你的事我怎么知道。” “喂。”付嘉砸了他一拳,“是你带我入火坑的,你要负责。” 话音刚落嘴就被堵住了。 徐书原觉得他太能说,耳边一直嗡嗡的,还是堵上为好。 忍到忍不住的边缘,徐书原问他什么时候才可以,他想了想,满脸绯红:“我又不知道的,谁像你那么熟练啊。你随随便便就来那肯定不行,起码要把东西准备好吧,还要给我讲讲注意事项。” 两人说了一会儿私房话,自然而然的就睡着了。 之后徐书原在网上陆续买了些东西,收到什么当晚就给付嘉普及什么,经常把人讲得面红耳赤。有件事付嘉一直没好意思问,也怕问完自己伤心。 徐书原之前到底有没有…… 身为男人他也知道有几段过去很正常,可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去在意。不过始终他也没有问。 忙季进入尾声两人还在加班,每晚一起回家。周五那天付嘉工作比较多,徐书原就在部门等他,收到微信才收拾东西下楼。 回家路上付嘉边开车边打瞌睡,徐书原觉得危险,但他不会开没法替手。 红灯时车停,付嘉扭头:“你要不要亲我一下。” 徐书原不解地看向他,他笑眼弯弯:“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困了。” 片刻的安静后,唇贴紧一瞬。 一直到家楼下付嘉还是兴冲冲的。他发觉自己只要跟徐书原在一起,做什么都兴冲冲的。这是喜欢吧?如果这还不算那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上楼的时候他让徐书原背:“我走不动了。” 徐书原蹲下来,他跳上去,整个人趴在背上,又温暖又踏实。 楼道里面还是黑漆漆、脏兮兮的,可是什么都变得刚刚好。付嘉甚至在想,最好永远不要有人给这装上灯,一旦有了灯气氛就没这么好了,自己肯定也害臊。 爬到一半他都开始困了,眼皮无力地耷拉下去。徐书原没有说话,走得很慢,稳稳当当地背着他。 要是永远能这样就好了。 他把下巴搁在徐书原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台阶,从一开始,一直数到八十多,徐书原才停下来。 “到了?”他闭着眼问。 徐书原没有动,后背却微微收紧:“姐?” 第30章 把自己交给对方 “你们……” 徐静站在家门口,表情很惊愕。 付嘉浑身一震,赶紧下去站好,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徐静双眼睁大看着他们,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付嘉被看得心脏扑通直跳,手指也有点麻了。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徐书原挡到他身前。 徐静把目光移到弟弟脸上,迟滞片刻才说:“九点就来了。”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想着你在忙,就说等一等。”她摇摇头,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徐书原开门。 她手里拎着从老家带来的熟食,全是自己做的,有卤猪舌、香肠,还有芝麻饼,看着沉甸甸的。 打开门以后她先进去,徐书原紧随其后。付嘉拽了拽前面人的衣服,表情很忐忑。 徐书原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先回去吧。” “那你姐姐……” “我来处理。” 付嘉没进去也没敢打招呼,在门外看了一眼徐静的背影就走了。徐静把带的那些东西拎到厨房放好,又回到客厅打扫卫生,一直到很晚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徐书原主动:“姐,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姐姐朝自己走过来,手因为碰过凉水冻得通红,眼底也隐隐泛红。那瞬间心底有一闪而过的负罪感,但更多是觉得棘手。 “我本来打算月底回家就告诉你,没想瞒你。” 听着他说的,徐静迟钝地坐下来,应了一声,头点得比平常慢。 “我们俩刚在一起不久,关系还不稳定。” 徐静又点点头。 徐书原顿了顿,说:“不过我是认真的。” 徐静本来还想点头,闻言却愣住,抬起眼睛望向他,“可是你们两个男的——” 谈什么认真不认真? 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能够安安稳稳的,弟弟成家立业,姥姥身体健康。同性恋她听说过,也知道,但身边没有谁明目张胆地显露过,更没想过自己的弟弟会是。 这几天心里一直在猜测,觉得难以置信所以才来临江求证,没想到一来就目睹了之前那一幕。 “当年那个女生,就是付嘉?” 徐书原没否认。 “所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 “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他了,是我追他。”他态度很平静,徐静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这次徐静过来是有个公司要采购水果,打算在这边住几天。徐书原给她把房间收拾好,自己到付嘉房里去睡,快要关灯的时候她才又来敲门。 “弟弟,睡了吗?” 徐静敲门的动作很轻,因为性格也是比较小心翼翼的。徐书原早有准备,放下手里的书就去开门,姐弟俩时隔许久夜里谈心。 “刚才我把这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我还是觉得不行。”她坐在床边,手一直在撕指甲边缘的死皮,“不是说我非要干涉你,我就是担心。你现在这么年轻,工作单位也这么好,说老实话,书原……姐有点儿害怕。” 自己的弟弟向来懂事,从小到大既吃得苦又循规蹈矩,想到这些她心里头很混乱,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清楚。 “而且小嘉……我是说付嘉,当年他不是还拒绝你出国了吗,要不是这样你的听力也不会出问题。” “那件事不怪他。” “我知道,我没怪他。我就是提醒你,你确定他这次是真的想好了吗?不会又像之前那样害你难受吧。” 光线被挡住,徐书原背微弓,攥住姐姐的手阻止她继续撕指甲:“人都是会成长的,他跟四年前不一样了。” 徐静沉默了几秒才摇摇头:“不,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今晚却也不得不硬气些。 “成不成长的先不谈,未来呢,未来想过没有。你们太年轻了,我怕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老话说门当户对,你们的家庭条件、脾气性格差得那么远,要是对方成熟点也就算了,偏偏他又那么糊涂。” “他只是单纯,不是不懂事。” “那刚才在门口他怎么走了?”徐静直言不讳,“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今晚只是被我发现他就吓成这样,将来要是他爸妈知道了,打算怎么处理?你能保证他跟你站在同一边吗?” 这番话像片乌云,笼罩在徐书原头顶。他可以应付自己的姐姐,但应付不了内心同样的疑问。他怕这朵云会越积越厚,越积越沉,某天支撑不住化为暴雨倾盆。 半小时后付嘉发消息:“情况如何?”后面跟着个瑟瑟发抖的小人儿。 徐书原回得很迟:“还好。” “你姐没跟你翻脸吧?” “她不会。” 这三个字像颗定心丸,付嘉躺在大房间里松了口气。 今晚自己临阵脱逃的确有点不光彩,可是也不能怪我吧,他想。毕竟那是徐书原的姐姐,姐弟俩的事外人不好插手,没准儿自己不在他们能谈得更融洽呢。 他神情松弛下来,又有点想徐书原了,忍不住翻墙浏览昨天点开的英文网页,主要是介绍所谓“床上神器”的。 里面各种工具皮鞭助兴剂应有尽有,看了没多久他就面红耳赤,拿上衣服去洗澡。洗完出来,房间里竟然多了个人,他妈妈端着杯水站在房中,面朝此刻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 付嘉心里咚的一声,紧张之下想不起自己有没有锁屏了。 “妈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我房间啊?” 当妈的白了他一眼:“敲了,你没听见!” 看着老妈脸色似乎还算正常,他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把这个吃了。”母亲手掌心里是两枚西洋参片。 他就水吞服下去,立马催促他妈走。付母往他脸上瞟一眼,翩然离开。 回到自己卧室,付母却第一时间摇醒熟睡的丈夫:“老付,起来。” “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名堂?”付为民一万个不耐烦,脸垮得老长。 “我告诉你,你儿子恋爱了。” 付为民翻了个身,烦躁地拂开她的手:“恋就恋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不成他去当和尚你就高兴了?” “我跟你说正事,要紧事!”她猛地一推丈夫,“你赶紧起来,我怀疑他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付为民满脸不悦地爬起来,付母赶紧附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什么?”他脸色大变,“你确定没看错?” “我又不像你有老花眼。而且你没发现儿子最近隔三差五就在外面过夜?”当妈的追悔莫及,“那上面都是英文,我只看了个大概,也不知道是在国外认识的还是回国认识的。你说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一点不知道自爱?就算是儿子提出来的也不该答应!” 为人父母没有不关心孩子的,况且年轻人要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染上什么病,那就真是天塌了。夫妻俩一合计,决定先按兵不动以免冤枉了付嘉,由付母找机会探探虚实。 或许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接下来那周徐书原接了个标书的急活,接连好几天没有在两点前下过班。 这么晚付嘉也没法等他,因为四部最近不算太忙,一个人留到深夜是很可疑的。可两人才开始恋爱不久,付嘉哪忍得了这么久不见面。 有天夜里徐书原一点半才回去,快走到家门口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低喊:“徐书原?” 拿手机一照,付嘉像只鹌鹑一样猫在楼梯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徐书原心口微热,走近:“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啊。” 他迫不及待地挂到徐书原脖子上,整个人挨靠着,软声软调地撒娇:“你不想我啊。” “想。”徐书原往他颈间嗅了一口,“喷香水了?” “嗯……” 两人在楼道里卿卿我我,完全忘了不久前刚被徐静抓个正着。腻够了徐书原把人放下来:“怎么不进去?” “静姐在里面,我还是不进去了吧。”他往大门努努嘴,“我听见里面的动静了,她一直在家。” 徐书原摸了摸他的头发:“怕她吃了你?” 他先是摇头,紧接着想到什么,踮脚凑到徐书原左耳:“怕你吃了我。”脸上闪过一丝狡猾的坏笑。 徐书原手指修长,掐揉了他屁股一下,他的脸立马红了。 拿钥匙打开门,徐静已经睡了,两人轻手轻脚进了房间。 徐书原洗完澡回来付嘉还躺在床上玩手机。 “你不洗?” 付嘉扭头:“不用,我洗过才来的。” 徐书原蓦地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闲着没事所以洗洗……” 徐书原走近抽走手机,把他手腕压在床上,双目深邃极了:“洗干净了么。” 他侧开脸,紧张到舔嘴唇:“嗯。” 仗着昏暗的光线他可以随便脸红,反正徐书原看不见。徐书原俯下身来啃咬他的脖子,他难耐地屈起膝盖,腿无意识地弯曲又打直。 徐书原察觉后低笑:“怎么这种生理反应,我还没有强暴你。” “我腿麻了,不行吗?” 两人的嘴唇很快就黏到一起,付嘉被亲得云里雾里的,连手机响了都没意识到。徐书原也没注意,因为他手已经伸到付嘉裤子里了。 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股冲动,付嘉慌里慌张地捉住:“不行……” 徐书原前额神经突突直跳:“怎么又不行?” “姐姐还在外面。” 第一次他还是想郑重一点,而且家里还有个人在,万一自己疼得叫起来,那就太羞耻了。 僵持半晌,徐书原败下阵来,盯着他沙哑地说了句:“时间长了我恐怕会忍出什么毛病。” 付嘉又抱歉又甜蜜,可是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是心想,先委屈着徐书原吧,反正以后日子还长,他们迟早是要把自己交给对方的。 第31章 所有的第一次 那天晚上打电话的是付母。后来付嘉回家去,母亲盘问他:“昨晚上怎么不接电话?” “加班呢。” “两点多还加班?你们公司这样不合法吧。” 他嘻嘻一笑,想把话题岔开:“这有什么合不合法的,现在都这样,妈你不上班所以你不知道。” “我是不上班,可我懂劳动法。”母亲正色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在跟你说正事。以后晚上十点以后必须把手机声音打开,超过12点不回家我就让司机接你去。” 付嘉头皮发紧:“妈你别这样,你这样同事会笑话我的。” “笑话什么,哪家的孩子半夜在外面游荡父母不担心?不用跟我说什么你是成年人,你们全公司都是这样的。我相信那些小同事也不会像你这么没交代。” 听母亲语气愈发严厉,他也不想再反驳了。 在客厅坐了一阵,付母又开始怀柔政策:“这回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跟妈说说?” 他心里咯噔一下:“妈你说什么呢,什么小姑娘。” “还想瞒我,难道你没谈恋爱?”他妈挑眼瞅着他,见他不说话,当他默认了。 “谈个恋爱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付嘉烦躁地反驳:“我没觉得见不得人,拜托你们给我一点空间好吗?” 正好他爸抽完烟从后院进来,拍拍袖子上的烟灰说:“审问出什么结果没有,儿子工作一整天了你别没完没了的。” 换来一记狠狠的白眼:“谁没完没了的,我这是关心儿子。再说恋爱结婚那是人生大事,儿媳妇肯定要我看得顺眼才行,乱七八糟的人领进门不是给我自己添堵吗?” 付为民摇摇头:“越说越离谱了……” 这个家看似是付为民做主,其实他事事都听老婆的。一来因为两人是自由恋爱,感情向来不错,二来因为付母前两年得过乳腺疾病,常常会挟以自重。 趁这空档付嘉溜上楼,关门的时候留了个心眼,锁上了。 打第一通电话徐书原没接。第二遍通了,他张口就咳嗽了几声。 付嘉问:“你感冒了呀。” “有点着凉了。”徐书原一笔带过,“早上我在开会,那个问题弄懂了没有?” 白天在公司时他有个抽凭原理不太理解,请教徐书原没得到回应,他自己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徐书原还记得。 “早就弄懂了。”他心里甜津津的,“晓鸥跟我讲了一遍。你知道吗,晓鸥研究生是学统计的,女学霸,跟你一样厉害。” “嗯。”徐书原仿佛在抽烟,慢条斯理地应了声。 “夸你厉害你也不给点反应……”付嘉嘟囔,“耍酷是吧。” “喉咙不舒服,不想说话。” “喔,那好吧。”付嘉败下阵来,而且还有点心疼,“那你不要讲话了,我讲就好了。明天经理要带我们去跟客户当面battle函证的事,据说还要请我们吃饭,有可能吃完直接下班。静姐走了没有?” “明天上午走。”回答很简洁。 付嘉心里一阵窃喜,软下音调:“那,晚上我去找你?” “好。” 两人没聊几句就挂了,因为徐静找徐书原有事。 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付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相思之苦了。 上学的时候徐书原偶尔说想他,想听听他的声音,他还不信。因为那个时候不喜欢徐书原,有时觉得徐书原挺好玩的,有时又觉得这人挺烦的,老是要求见面、通电话。 后来时间长了,自己也有点牵肠挂肚,备考期间对方不回消息他就会觉得难受。等到出国后,那些刚萌芽的感情渐渐淡了,剩下的只有一点愧疚。 付嘉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回想四年前和四年后,忽然觉得也许他跟徐书原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不然也不会一再遇见。 当晚做梦梦到好多从前的事。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他跑下楼问保姆:“这附近有枇杷树吗?” 问得王姐一头雾水:“你想吃枇杷了?那我今天去超市买点回来。” “不是想吃枇杷,我是想要叶子。” 王姐在脑海中仔细搜刮,还真刮出一点印象,“好像辉煌国际西区那边有两棵。” 那还不算远。 付嘉换好衣服就出发了。等付母下楼来,王姐跟她聊起:“只要叶子不要果子,不知道要做什么,弄得神神秘秘的。” 付母早起精神不大好,淡淡说:“还能做什么,肯定又是谈恋爱谈出的新花样。” 王姐让她注意身体,别总操心小辈。她哼了声:“不操心他还能操心谁,生下来就是个讨债的。” 车开到那里,绕了半晌付嘉才看到两棵枇杷树。其实一开始他也不认识,是问了门口的保安,对方有偿带他去的。 两百块钱换得一大捧枇杷叶,他还觉得很值,美滋滋地掉头去上班。 一整天工作得心不在焉。 经理请吃饭的时候他给晓鸥发消息:“听说你今天病假?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吧,地址发来。” 裴晓鸥回:“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不是有所图吧,事先声明我对当同妻不感兴趣。” “呸。”他笑眯眯地打字,“放心好了,我对你也不感兴趣,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而已。” 等人到了裴晓鸥才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付嘉有多见色忘友。 “你专程跑来就是为了借我的锅?” “是啊。”付嘉大大方方地走进她家厨房,跟回自己家一样,翻出一口小锅,照着手机上的食谱一步步操作。 “枇杷叶,冰糖……晓鸥你家冰糖放哪了。” “我帮你拿。”裴晓鸥真服了他。 熬够半个钟,装满两个保温杯。锅里还剩的那点付嘉大手一挥:“给你喝吧,这个对嗓子很好的。” “不劳操心,装好就赶紧出发吧。”晓鸥扶额,“别让徐经理等急了。” “他没等我啊,我打算突然袭击,给他个惊喜!” “……走走走赶紧走。” 把人轰出门外,看他进电梯以后还勾着嘴角,裴晓鸥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真是的,明明不是自己恋爱,为什么自己也感觉到幸福呢?也许是独身太久了吧。 公寓外的小猫叫得春情荡漾,付嘉听着都有点不好意思。在车上他给徐书原打电话:“下班了吗?” “快了。” “那我去接你。” 以前谁要是让他接送,他只怕会把对方臭骂一顿,现在这司机却当得尽心尽力。 事务所楼下的广场灯火通明,长街也亮起了灯,暗橙的灯光夹着车流来来往往。 远远地看到徐书原,付嘉站在车旁挥了挥手。 徐书原今天穿了件风衣,风神俊朗而且异常挺拔。等人走到跟前,付嘉左右张望,然后嗖地踮脚亲了口—— 亲的是嘴唇。 “嗯?”徐书原视线缓移,从唇珠一直移到眼睛。 付嘉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爱意,得到的反应却不甚热烈,心里难免有点儿失望。他抱住徐书原的一条胳膊,摇晃着,委屈道:“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 周围的树沙沙作响,徐书原终于俯身吻他。 有车身挡着,外面的人注意不到,不过终究还是太放肆了。付嘉心突突直跳,可是又不想推开这个人,只好用两只手紧紧揪着他的风衣两侧。 今晚的徐书原仿佛有点不一样,风衣是凉的,手掌也是凉的,只有嘴唇热情似火。付嘉的嘴被咬痛了,轻轻捶打他,他却依然用力地拥吻住付嘉,直到付嘉喘不过气了,清透的双眼变得迷离。 驾车离开前他们俩遇见邱越,付嘉为了缓和关系主动说载他一程,邱越却摆摆手,意味深长地对徐书原说:“静姐今天给我发短信了,让我劝劝你。” 付嘉心一紧,望着身旁的人。风衣下有人牵着他的手没松。 回到家气氛格外安静。 徐静带的那些吃的还在冰箱里,付嘉夹了片香肠送进嘴里,的确很香,可心里却莫名觉得酸酸涩涩的。 就这样站了半晌,他才把包里的保温杯拿出去。 过了近两小时水还是烫的,他用两个杯子来回倒,晾了十分钟猜想应该可以入口了,就先自己尝了一口,然后才让徐书原喝。 “这是什么?”徐书原皱眉看着杯里的不明液体。 “你试试。”付嘉献宝一样望着他,心里揣着那点小心思,眼巴巴地望着他喝下一口,清晰地看到徐书原眼底有一丝错愕闪过。 “尝出来没?我还加了川贝跟冰糖,不苦吧,肯定比你当年给我熬的好喝得多。” 付嘉笑逐颜开。 徐书原望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笑着笑着付嘉被他的神色怔住了,有点忐忑地坐下来,问:“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喝啊。” 徐书原没说话,吻住了他。口腔里枇杷叶的苦涩掺了冰糖的甜,像止咳糖浆。付嘉张开嘴,任他把舌头探进来,过了很久才停下。 付嘉眼睛睁大,眼睫毛缓缓眨动:“怎么突然亲我?” “因为喜欢你。”徐书原把人抱进怀里。付嘉心脏缩紧又舒展开来,寻了个舒服的姿态靠在他脖颈间,小声说:“我也喜欢你。” 有那么一刻付嘉想到天长地久了,想到了一辈子,白头偕老,诸如此类这种词。 初恋是和徐书原,将来第一次也给徐书原,这简直是天经地义、再圆满不过的事情。 晚上回到那间出租屋,热水器突然坏了,从小娇生惯养的付嘉不得不委屈用热毛巾擦身。 上床以后他越想越恼,跟徐书原商量:“夏天我们换个房子吧,你要是嫌贵可以换个小点的,但要干净的,周围还要有好吃的外卖。” 徐书原枕着手臂,任他怎么磨也不松口:“这房子很有性价比,再找一个比这合适的不太容易。” 付嘉趴在他怀里不依不饶:“大不了我出大头你出小头,这总可以了吧。” “不行。” “……”付嘉气鼓鼓地说,“我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个穷光蛋。” 徐书原脸上笑意闪过,静默半晌说:“我不是穷光蛋。” “怎么不是?没房子没车子没票子,穷光蛋徐书原。” 一整天徐书原似乎都心事重重。此刻他撇开脸,没有接话。付嘉想让他开心一点,就把他的头扳过来,做了个鬼脸:“你就是个穷光蛋,不然你说你有什么?” 徐书原抬起嘴角挡开他的鬼脸,低声说了句什么。付嘉一怔,扑上去压住他:“你说什么?” 徐书原说自己没说话。 “不可能,你说了!”付嘉死搂着不松手,“我听见了,你说你有我,是不是?” “你很沉,下去。” “我不……你就是说了……” 徐书原说过的话不打算赖账,只是不想那么肉麻。但他的确觉得有付嘉自己就不算穷光蛋。 第32章 见不得人 徐静走后很长时间没有再过来,应该是觉得不方便。 偶尔徐书原和她打电话,她还会旁敲侧击地问两句,不过自己这个弟弟一向很有主见,她也不可能非常强硬地让两人分开。这样看似平静的生活底下藏着湍流,迟钝如付嘉却没有察觉。 最近他迷上了一件事——给人做媒。 大概是自己恋爱谈得太顺利吧,付嘉总觉得全世界都应该恋爱,越甜蜜完满越好的那种。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裴晓鸥。 其实晓鸥早就跟他们那帮人出去玩过几次,倒没有跟谁特别来电,除了丁叙。当然,丁叙来电也是单方面的,剃头挑子一头热。 工作之余闲聊天,她把丁叙发来的冷笑话念给付嘉听,两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末了,她坦言:“丁叙是个没长大的男孩。” “你的意思是他太幼稚了吧。” “是太热情单纯了。”晓鸥笑着摇摇头,姿态非常大方,“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在她看来丁叙也不是没有其他优点,比如心地善良。付嘉却默默吐槽:“你确定他最大的优点不是有钱?” 晓鸥丝毫不留情面:“那是阁下最大的优点。” “……” 晚上躺在徐书原怀里,付嘉把这事说了一遍。徐书原面不改色地翻着书:“他们两个不合适。”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付嘉气馁,“其实我觉得还挺合适的啊,年龄相仿,兴趣爱好都是打网球,喔对了,晓鸥卡丁车也开得特别好。” 徐书原顺着他柔软的头发,没有说话。他翻身,找了个更舒服地姿势窝着,过会儿仰起下巴:“明天看医生我陪你去吧。” 最近徐书原终于肯去治疗听力了。 “你不用回家?” “我跟我妈说了周末在罗骏家打牌。” 徐书原脸上有笑意闪过:“那里快成你第二个家了,时间长了你妈应该会怀疑。” “那就到那天再说。” 付嘉伸了个懒腰,然后用明亮又清透的眼睛盯着徐书原,唇齿微微张着,像是在等他进行下一步。徐书原伸手关掉灯,低头嗅闻付嘉颈间的好闻气味,嘴唇印上细嫩白皙的皮肤。 “用了我的沐浴露?” “……”付嘉失语,翻身咬上他嘴唇,“狗鼻子。” 耳鬓厮磨的感觉总是那么令人心动。 早上起床迟了,徐书原先收拾好,坐在客厅等付嘉。付嘉火急火燎地刷牙、穿衣服,出门才发现自己忘了带车钥匙,只好改为坐出租去医院。 之前付为民介绍给儿子的那个人确实医术高明,不过她属于特需门诊,每次光挂号费就要三百六。但贵有贵的好,看病不用怎么排队,所以尽管徐书原想换人付嘉也没同意。 经过检查确诊是耳神经受损,需要动手术。 “开刀就开刀吧。” 出了门诊楼,付嘉跟徐书原商量:“医生也说了不算危险,万一开完刀就痊愈了呢,我觉得有机会还是应该搏一搏。” “我都行。” 徐书原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很平淡,能恢复听力当然好,不能恢复也早已习惯。他来看病仅仅是因为付嘉,因为付嘉特别想他好起来。 回家路上付嘉就打开公司内网查徐书原的工作安排,预备跟医生确定手术日程。徐书原坐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 付嘉算好给他看:“就五月底六月初请假吧,那个时候年报也出完了,中期还没开始,你老板肯定没话可说。” 徐书原撩撩眼皮:“嗯。” “到时候你多请几天咱俩还能出去旅游一趟,你觉得自驾游怎么样,要不然就去新疆?” “嗯。” 态度不积极。付嘉撇嘴:“一点儿都不热情,算了,不去了。” 徐书原放下手机:“手术完立刻陪你去自驾游还不满意?那我不要手术了,陪你在外面玩上十几天怎么样。” 付嘉伸手捏紧他的鼻:“敢不手术我削了你。” 两人在后座动作言语皆亲密,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神情古怪。 到家徐书原付的钱。付嘉下车后,走到自己那辆SUV跟前往里望了眼,徐书原问怎么了,他鼻根微皱,闷声半晌摇了摇头:“记得昨晚不是停在这儿的啊……” 总觉得车子挪了地方,兴许是自己记错了吧。 回到家付嘉一屁股坐沙发歇着,徐书原在门口拆快递,不久摆了个相框到客厅的电视柜上。 “那是什么?”付嘉眯起眼没看清。 “标本。” 付嘉觉得新奇,走过去才发现那是枇杷叶标本,心里霎时一阵暖流涌过。自己的每一点爱意,徐书原都好好地珍藏着。 他把相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舍不得放手。回过身,徐书原已经进卧室了。 他跟进去:“书原?” 徐书原换着衣服,头也不回,“怎么。” 付嘉站在那里,满身满腔填满柔情蜜意,眼神都快要化了。 徐书原换上卫衣才转身,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付嘉扑过去跳上徐书原的身,两条腿挂在他腰际,两条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成了只树袋熊。 狭小的房间里空气稀薄,徐书原问:“干什么。”付嘉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不顾一切地吻下去,一边吻一边慢慢地扭动腰腹,嘴里发出轻轻飘飘的呻吟,尾音勾人得要命。 “勾引我?”徐书原嗓音蓦地低哑下去,扳成他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眼,温热的身躯有某处在跳动。 “那你上不上钩?”付嘉拿脚后跟蹭他的后腰,蹭着蹭着身子就往下滑,差不多是坐在他手上的。 徐书原抱着他,身体转向床,把他压到被子上,俯身重重地吻下去。付嘉总觉得不够,身体里面好空啊,吻跟唾液根本就填不满,只能反反复复地缠磨,轻声催促。 徐书原用手指撬开他的嘴,粗暴地搅动里面的舌头。才洗过没多久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洗手液的味道,付嘉一边舔一边哼,小猫发春一样。 刚要进行下一步,外面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徐书原停了停,付嘉即刻不满地咬他的手指,含含糊糊地说:“不管它好不好……”徐书原心火愈发旺盛,刚想继续,敲门声却变成了拍打。 “谁呀。” 付嘉终于睁开迷离的双眼,满脸泛红的脸往外侧了侧,手还挂在徐书原脖子上。徐书原把他放开,下床穿好衣服去开门。 外面站的是位中年女人,看到他的那一刻表情有点儿诧异:“我走错地方了?” “你找谁。” 来人目光往他身后扫去:“付嘉在这吗?我是他妈妈。” 徐书原微微皱眉,说了句“稍等”,回到房间对付嘉说:“你妈妈来了,快出去。” 付嘉原本还躺着,听到这话唰地一下翻身站起来,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我妈?不可能吧。” “不要慌。先出去看看,把衣服穿好。” 他静止一瞬才胡乱点了下头,然后迅速拽平衣服,抓了两下头发就往外走,一路上腿肚子都是软的。 没想到真的是。 “妈……” 母子俩站在门口盯着对方,一个是疑惑不解一个是心惊肉跳。 “妈你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付母就推开他走进来,手里拎着个皮包,格外有气势。她站在客厅环顾四周,对着天花板斑驳的墙皮皱了皱眉:“你在这儿干什么,这是谁的家?” “伯母。”徐书原从卧室出来,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 “这位是……” “这是我同事,徐书原。”付嘉心怦怦直跳,说话声音也有点抖,满脸写着做贼心虚。 “同事?”付母皱起眉,“你来同事家里做什么。” “我工作上遇到点麻烦,所以来请教他。他是我以前的校友。”他根本不敢看母亲,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破绽,衣服……脸上……一切的一切。 徐书原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付母还是不相信,气势汹汹地满屋子巡逻,她怀疑付嘉是把女朋友藏起来了。 等到各屋全看了一遍,既没发现可疑的人,也没找到想象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回到客厅,警告般戳了付嘉额头一下:“成天到晚在外面野!昨天晚上找了你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罗骏家你根本没去过!” 付嘉低下头:“加班。” 他妈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可是有外人在也不好追究。 徐书原站了很久才开口:“伯母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付母细细打量,模样看起来是缓和了些,口气却还是审问的口气,“你也是他们那个事务所的?” “嗯。”徐书原态度平和,“我是他经理。” 付母火气渐消:“行,今天过来打搅一趟,是阿姨不好意思。” 说完也没有再多留,领着付嘉就要走。 付嘉没有看徐书原的眼睛:“那我先走了徐经理,今天麻烦你了。” 徐书原淡声说不客气,把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他们母子俩一前一后下了楼。 楼道里静悄悄的,高跟鞋的声音笃、笃、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远去。 坐上车,母亲的脸色仍然很沉。 付嘉不知道她发现了没有,不知道回去她会怎么审自己,忐忑很久才说:“妈,以后千万别再像刚才那样了,你让我同事怎么看我啊。” “谁叫你让妈妈担心的?谈个恋爱成天失踪!” “……我恋爱的事等时机成熟会告诉你们的,别急行吗。” 他妈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付嘉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了妈,你怎么知道我不在罗骏家……” “你是我生的,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你哪句是撒谎哪句是真话我一清二楚。”他妈扫了他一眼。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把你爸手机打开,看一眼车子的定位就知道了。” 付嘉听得有些生气:“你们这是侵犯我的隐私。” “隐私?”他妈哼笑了下,“你要是不开家里的车,不刷家里的卡,那我自然找不到你。可你先问问你自己,做得到吗?你的哪样东西不是家里给的,经济不独立还谈什么隐私。” 简短几句话就道出了问题的本质。 第33章 总是愿意等你 回到家付母没有立刻发作。 付嘉不想主动挑衅她,回到房间做自己的事。现在想想,幸好当初找了一份工作,没有在家坐吃山空,要不然心里只会更慌。 晚饭时阿姨上楼来叫他下去,他正好在做底稿耽误了一会儿,到楼下才发现父母都不在。 “他们人呢?” “付总还没回来,你妈妈说不舒服不吃了。”王姐给他盛饭,“你吃你的吧,付总的我帮他留好了。” 付嘉往楼上看了眼,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付为民一回来就进了卧室,见老婆躺在床上,问:“这是搞哪一套,病了?” 付母挥开他探额的手,他嘶了声:“你哪来这么大火气,跟我还是跟你儿子?对了,你今天不是找我要了手机密码,查到什么没有。” 提起这个付母就一肚子气,翻过身来面色非常不快:“地方找错了,儿子是在一个男同事家,没见什么女孩。” “没有发现还不好?兴许那天儿子就是随便上上网,你也别太紧张了。” “可我就觉得不对。”她面容凝重地坐起来,“下午他明显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有事瞒着,而且不是小事。” 付为民边换衣服边想老婆刚才的话,开始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少顷,猛地回过神来! “你说他在一个男同事家?” “你喊什么,小心让儿子听见。”付母立马比了个嘘,然后解释道,“是个男同事,看着倒像是正经人,就是家里头寒酸了点,付嘉说找他请教工作上的事。” 付为民拧起眉,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 “没怎么。”他严肃地摆了摆头,“你先睡,我突然想起有个重要的电话忘了打,跟区政府的。”说完就拿着手机离开了房间。 一觉睡醒后付嘉没那么慌了,照常开车上班。到了公司,却发现徐书原站在自己的停车位旁,手里拎着两份早餐。 “你怎么在这儿?”付嘉喜出望外,打开车门让他上来。 “昨晚没收到你的信息,我不放心。” 徐书原看上去有些疲倦,像是没睡好。 “啊……”付嘉这才想起昨晚一直在胡思乱想,反倒忘了跟徐书原道晚安。 他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晚上我不小心睡着了,你不放心干嘛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怕不方便啊。放心我妈没对我怎么样,她应该是相信了。” “嗯。”徐书原没有再多问。 两人在车里吃完早餐去上班,11点左右付嘉发信息问午饭要不要一起吃,徐书原没回。12点一到付嘉就打算上楼去找人,结果半路被邱越给拦住。 “找我有事?” 邱越递给他两张请柬:“六月中旬我结婚,你要是愿意就跟书原一起来。” “啊,你要结婚了?”付嘉大吃一惊。 “去不去给句话。” “去去去!”他赶紧喜笑颜开地道了声恭喜,然后把声音低下去,“真没想到你会请我,我还以为你……” “书原说我不请你他就不去。”邱越硬邦邦地扔下这么一句,接着就转身离开。 徐书原说的?付嘉一个人在原地站着,心里既欣喜又感动。 怀揣着两张大红色的喜帖,他身上也仿佛沾了喜气,整个人面色红润。兴冲冲地跑到15楼,结果人没在部门。 他找到同事问:“徐经理吃饭去了?” “好像在老板办公室吧。”对方指了指段总那间玻璃屋。 “喔好的,谢谢。” 反正六部的人几乎都去吃饭了,付嘉就大起胆子坐到徐书原的格子间。 鉴于事务所三天两头出差的情况,经理的工位一般也从简,徐书原就更是如此。 他的桌面很简朴,除了外接屏幕就是一个印有事务所logo的马克杯,一盒薄荷糖,少许文具,而且收拾得很干净。 本来付嘉还期待能看到跟自己有关的东西呢,结果一无所获,于是撇撇嘴继续等着。 又过了十来分钟徐书原才出现,段总亲自把他送出办公室的门,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点点头,动手把领带摘了下来。 付嘉赶紧站起来让到一旁,小声叫他“徐经理”。 “嗯。” 徐书原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把领带随手搭到椅子上,问他:“你怎么跑来了?” “来找你吃饭啊。”付嘉小声抱怨,“你没回我信息。” “刚才在忙。” “那我们走吧。” “等我两分钟。”徐书原说,“我回个邮件。” 输密码之前他侧身将键盘挡住,不过付嘉还是注意到了,是自己的生日。 付嘉当下没作声,拨了颗薄荷糖含进嘴里,然后把椅背后面垂下来的那截领带绕到食指上…… 回完邮件徐书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知道付嘉一定已经等饿了,就拿起外套跟他下了楼。 这个点电梯很空,进去以后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徐书原伸手按下一层按钮,付嘉拍了拍他的肩,在他回头的那一刻覆上嘴唇,舌头一抵一推,薄荷糖就到了另一张嘴里。 徐书原下意识搂住他,抬头扫了眼监控。付嘉也跟着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有点后怕。 不过做都做了,满嘴都是清凉的回味。 徐书原摸了下他的背,低声喊他嘉嘉。那瞬间脊背有如过电,付嘉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小猫似的,心里知道自己完了。 在餐厅恰好遇上同样刚来吃饭的段总,徐书原过去打了个招呼,回来之后面色变得不太明朗。付嘉咬着筷子问他:“有什么烦心事吗?” 徐书原摇头,付嘉又问:“是不是他又给你派了什么活啊。” “暂时还没定。” “喔。”付嘉松了口气。 周围一队人马谈笑着走过,好像是金融组的,他抬头看了眼。 “下个月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嗯?”付嘉回过头,“我没听清。” “没什么。”徐书原说。 晚上一起下班,付嘉说要回去。 “这几天我还是老实点吧,我妈已经起疑心了,我要是再在外面过夜她肯定更要查我。” “嗯。” “不过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停车场的灯光不太亮,上车以后付嘉回头一看,徐书原还站在车外。付嘉降下车窗:“怎么不上来?” “你自己回家吧,我去坐地铁。” 付嘉不明所以地望着徐书原,徐书原的手伸进来把他下巴微微抬起。 付嘉以为他会亲亲自己,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自己,手指在下颌旁慢慢摩挲。 “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付嘉轻声喃喃。 徐书原静默少顷,笑了笑:“你也有点儿不一样。” “哪不一样?” “胖了。” 付嘉腮帮子一偏,假装生气躲开他的手:“还不是你喂的。” “兔子胖点可爱。”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兔子急了会咬人,可付嘉心里头柔柔软软的,像长出了白色的绒毛。 徐书原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嘉嘉,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当然。”付嘉想也不想,“怎么突然这么问?” “随便问问。” “喔,那你呢,你开心吗?” 徐书原说:“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这段日子美好到不真实,美好到他舍不得放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付嘉闻言嘴角抿着笑,胳膊架在车窗上勾了勾食指:“既然都这么开心那就给你一个奖励。” 两人对于奖励是什么心知肚明,徐书原却仍配合他弯下腰。付嘉钻出车外猛亲了他一口,亲完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人:“我很荣幸。” “荣幸什么?” “让你这么开心啊。” 付嘉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讲出这种文绉绉的话,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心里却很满足。 对上他的目光,徐书原忽然说:“找个机会跟你父母谈谈。” 付嘉短促地啊了声:“谈我们的事吗?” “嗯。” “会不会太快了,我还是想等时机成熟再说。” 徐书原反问:“时机成熟是什么时候?” 付嘉抿紧嘴,有些为难却又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再等等我。” 他知道这样不公平,徐书原的姐姐已经知道了,自己却没告诉任何人。 他望着徐书原,目光有点可怜。徐书原静默半晌,闭了闭眼:“我愿意等你。” 付嘉松了口气,语气软下去:“书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等的,我会跟父母把话说清楚。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徐书原顿了片刻,手撑住车架俯身深深地亲上去。付嘉刚才亲那一下只是玩笑,可徐书原却是来真的。 停车场随时会有人路过,他却把付嘉下巴掐着,手用力,捏开付嘉的口腔,舌头探进去搅弄。 付嘉被他亲得毫无招架之力,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了。 “徐……” 后两个字湮没在唇齿间。 分别时付嘉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直跳。车开到马路上,望向后视镜,发现徐书原还在原地看着自己。付嘉心脏微动,轻轻抿了下仍旧湿润的嘴唇。 第34章 暴风雨来临 虽然答应了要跟父母谈谈,可付嘉还是迟迟没有行动。一直拖到两周后的周四,回事务所加班。 晚上九点父亲付为民打来电话,说自己刚刚在附近谈完生意,要来见见老朋友刘总顺便捎他回家。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再说我现在还下不了班。” 付嘉一边敲键盘一边敷衍。 “把车放停车场,明早让司机送你过来。”付为民态度很强硬,“我跟老刘说一声你就可以走了。” “好吧好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转而给徐书原发消息:“我爸要来接我,今晚不能一起走了。” 徐书原回了一个字:“好。” 穿上外套付嘉去楼下接人,谁知却在电梯里撞上徐书原。 “你已经下班了?”付嘉很诧异。 “刚下。” 难道他是专程在等自己吗。电梯里只有徐书原一个,灯光显得他又高又瘦。 “去接你爸?” “嗯。我怕他一会儿跟我同事乱讲话,所以想嘱咐他几句,让他别太高调。” 见徐书原手里没拎电脑包,付嘉觉得奇怪,想要追问时电梯又到了。 徐书原按住开门键,示意他先出去。付嘉走出几步又回头,咬了下唇说:“要不你从地下走吧,免得撞上我爸。” “嗯?”徐书原看着他。 他知道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只好把话重复了一遍。徐书原站在电梯里仍旧看着他,里面灯光很亮,徐书原的表情却很模糊。 少顷,摁住按钮的手松开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徐书原也收回了目光。付嘉从他脸上读出失望,尽管很淡,但却真真切切地存在。 付为民上去寒暄几句后就带着儿子离开。坐在老爸的迈巴赫里,付嘉一直在低头发信息。 “到家了吗?” 很久没有回,不知道徐书原是不是在洗澡。 “最近工作还适应吗?”听爸爸在旁边问,付嘉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句“还行”。 “听你刘伯伯说金融组那边事情少,工作内容也更有深度,需不需要我帮你运作运作?” “不用。我在四部挺好的,爸你别插手我的事。” 他爸低嗤了声:“我要是不插手你还到不了四部。” 付嘉手一顿,收起手机把脸转向窗外,不言不语了。 “老于。”他爸抬声,“你把隔音板拉上,我要打个电话。” 司机马上照办。 面前的隔板缓缓上升,付嘉以为他爸真要打什么重要电话,顺势说:“要不把我放在前面那个路口吧,正好我去商场转转。” 付为民却摆摆手:“别跑,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付嘉心一凉,只好硬着头皮玩手机:“什么话……” “听你妈说你最近开销大了不少,钱都花哪了?” “没有吧。”他嘴硬。 “半个月花了二十几万,这还叫没有?”付为民眼神锐利,“你平时出手阔气点我不过问,但凡事要有个度,别沾染上那些坏习气。” “什么坏习气。”付嘉前额抽紧,“我就是跟朋友出去玩结了几次账,仅此而已。” “那你跟我解释解释那些家电是怎么回事。” 爸爸知道了? 付嘉头脑轰一声炸开,顿了顿,抬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捐了,送人了,不行吗?” “你不用跟我喊,越喊说明你越心虚。” 话音刚落,付嘉的手机突然亮了,他赶紧扣过去不让他爸看到:“骚扰电话。” 他爸冷哼一声:“在我面前就不要演戏了,你那点演技骗骗你妈还行,骗我差得太远。” “我没——” “好了。”他爸摆摆手,目光重新移回正前方,“年轻的时候上一两回当很正常,但是事不过三。对方是真心喜欢你还是图你的钱,自己要心里有数。” 付嘉没听懂这话更深层的意思,只是应激一般执拗起来:“是不是妈跟你说什么了?你们真的太过分了,我自己心里当然有数,不用你们整天替我操心。” “你以为我们愿意操心?”他爸彻底冷下脸,“有些话我没说透是顾全大局,你不要以为大人都被你蒙在鼓里。我告诉你,赶紧整理整理断了。” “凭什么?” 作为独生子,从小到大付嘉都是娇生惯养,还从来没被这样疾言厉色地教训过。 当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大声跟他爸争执,“我跟谁交往是我自己的事,谁也不能替我决定。” 付为民气极了直接拍着座椅骂:“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老子给你留着脸呢!” 付嘉眼泪在眼眶里汹涌打转,一直忍到下车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回到家就仓皇地摔上了房门。 花园的付母进来问老公发生什么事,付为民烦躁地摔了件杯子:“我点了他几句他就跟我喊起来了,让我们别管他的事。” 付母一听,心也寒了:“不管就不管,随他去,我看他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一回房付嘉就倒在床上。 他没想到自己连对方是个男的都还没说,爸爸就直接命令他分手。怎么办?现在坦白恐怕只会火上浇油,想要取得父母的谅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继续瞒下去,怎么对得起徐书原呢? 他感觉自己是被放在火上烤,内心饱受煎熬,躺了很久才慢慢压下惊惶,拿起手机给徐书原打电话。 嘟了几声,通了。 “徐书原……”一开口嗓音就哑了。 彼端很快传来徐书原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我爸可能知道了。”付嘉说,“他让我赶紧分手,还说什么给我留着脸面……” 电话里安静了一瞬,徐书原问:“你怎么回他的。”嗓音有些紧绷。 回想起来付嘉还有点战战兢兢,不过也庆幸自己当时说出了心里话:“我说跟谁交往是我自己的事,让他们别管。” 徐书原没搭腔,电话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电流声。 过了很久才听到打火机轻响—— 啪嗒一声。 “你现在在哪。” “我回自己房间了,爸爸刚才发好大的脾气,还摔了杯子。”付嘉顿了顿,到底没忍住说了句,“书原,我有点慌。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句话像有什么魔力,挑破了远方的一层乌云。 徐书原问:“要不要来找我?” “今晚不行,我不想再跟爸妈起冲突了,毕竟他们的出发点是为我好。” “那我去找你。”徐书原沉默了一会儿说。 他说来就真的来了。 半小时后付嘉收到他的消息,人已经到了别墅区外。付嘉跟保姆说自己出去散散步,很快回来,说完就跑了出去。 夜风微凉,近郊的别墅区更是这样。 徐书原站在外面看着里面,远远的仿佛又看到那棵凤凰木,红得像团火,焚烧过一个人的尊严。 那时他发过誓再也不来这里,现在却重新站在这,就因为付嘉的一句话。 “书原!” 喊声截断了他的思绪。 付嘉急匆匆跑过来,衣衫不整,头发也是乱的。门口既有监控又有保安,徐书原没说话,径直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 一直走到旁边的阴影处,前面有树挡着,付嘉才用力把徐书原抱住,手扣紧。 分不清是外套上还是徐书原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漱口水的味道。付嘉闻着就安心了。 “不冷吗?” 他把脸深深埋进眼前人的胸口,摇了摇头,“我怕你等急了。” 徐书原胸腔微微震动:“下次把衣服穿上。” 付嘉鼻子一酸,竭尽全力显得乐观积极:“我本来有点慌,刚才一见到你就好了,你是我的定心丸。” 徐书原鼻腔低笑。 “真的。”付嘉胳膊收紧,像树懒抱着自己那颗大树,瓮声瓮声地呢喃,“徐书原,我发现我胆子变大了一点。” 以前出了事就怕得要命,为了逃避过错宁愿跑到国外,现在居然敢跟爸爸叫板了。 徐书原把他拉开,两人无声地看着彼此的眼睛。付嘉眼底有树叶,也有徐书原的倒影,沉默而专注。 “嘉嘉。”徐书原喊他。 “嗯?” “你让我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 付嘉心口像被手焐了一下,好长时间没能说出话。 最后还是徐书原先开口:“我要出趟差,可能两三周才能回来一次。” 付嘉啊了声,仰起头:“什么时候走?” “后天。” “怎么这么突然……” 徐书原说:“临时安排。” 以前也有过短暂分开的时候,付嘉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靠在徐书原身上取暖。 “早知道我今天就去你那儿了。”他语气低落。 “没关系,不急在一时。” 又相处了一会儿,母亲打电话来,他接起来小声答应了几句。 “我该回去了。”他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徐书原,“你打车回去吧,别坐公交,公交车太慢了。” 徐书原说:“衣服你穿回去。” “那不行——” “穿着。”徐书原替他把拉链拉上。 付嘉抿抿嘴:“那我走了。” “嗯。” 这次分别显得很匆忙,因为顾忌到周围随时可能有人,付嘉甚至没有让徐书原亲一亲自己。 没走几步他回身,恋恋不舍地看向徐书原。徐书原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第35章 坦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迟钝如付嘉也开始为今后打算。 他先是把可支配的钱转到自己卡里,又把一些贵重物品,例如手表、限量款模型、笔记本电脑等等,蚂蚁搬家一样转移到徐书原家里。 这些都是父母给他买的,但现在情形紧迫,实在没办法再矫情。 午休时间他发消息:“吃饭了吗?” 徐书原没有回,大概又在忙。 据付嘉所知这趟出差的客户是煤电企业,地方很偏而且子公司众多,算是全公司最苦的项目。从第一天起徐书原就再没在白天回过消息,晚上打电话一般也说不了两句。 昨晚通视频,徐书原当着付嘉的面流鼻血了。他说是上火,付嘉看着不像,因为短短一周他就瘦下去许多。付嘉心疼得不得了,所以更加不敢随便骚扰他。 放下手机,付嘉开始在网上看二手寄卖的行情。裴晓鸥从外面回来:“你怎么没去吃饭?” “吃完了,”他头也不抬,“点了份麦当劳的套餐。” 晓鸥往垃圾桶里望了眼,又看向电脑屏幕:“你要卖东西?” “嗯,”付嘉敷衍道,“手表太多想转手几只。” “那你跟我说就行了,我有个朋友是做这行的,能给你公道价。” 付嘉立刻眼睛一亮:“真的?” “我把他名片推你,你们自己谈吧。” 她做事麻利,当场推了好友,末了,问:“你听到什么流言蜚语没有?” “什么流言蜚语,”付嘉注意力不集中,“没听说。” 晓鸥却面色有些凝重。 “这周我们项目组借调过来一个六部的A1,跟我关系处得还可以。” 付嘉低头摆弄手机:“嗯?” “听她说徐经理最近好像遇上点麻烦。” 他顿住手,一脸茫然。裴晓鸥轻声:“据说段总把他派到外地去是故意为之。段总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走人,要么去带谁也不愿意接手的烂摊子。那个项目今年已经是辅导期第三年,上市根本没希望的,不止预算少,人员配备也不齐,说白了还是为了逼他走。” “不可能啊……”付嘉张口结舌地愣了半晌,“他一直很受器重,最近又没犯错,为什么要逼他走?” 裴晓鸥轻轻摇头:“没人知道。” 付嘉静止片刻,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晓鸥匆忙把他拉住:“你先别问师兄,他不告诉你肯定有他的考虑。” 有考虑? 付嘉慢慢坐下来,六神无主地回想了一遍,觉得徐书原走之前的确有些反常。 那天晚上总觉得徐书原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母亲的电话来得突然,没能问个明白。 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是怕我担心吗? 恍惚熬到晚上,几次想给徐书原打电话又放弃了,不想给他增加负担。下楼吃饭的时候遇上王松坚,付嘉跟上去喊了声王经理。 王松坚回身:“你啊。” 他点点头:“王经理一个人吗?我请你吃饭吧。” “有求于我?” 他勉强挤出笑容:“嗯,算是吧。” 王松坚为人倒也洒脱,挥挥手:“我请你吧,你才挣多少钱。”转头带他去了一间泰餐。 席间付嘉食不知味,随便拣了几个工作上的问题,快吃完的时候才开口试探:“对了,最近怎么没见徐经理?” “他出差去了。” “我还欠他一顿饭。”付嘉笑笑,“他什么时候回来?” 王松坚顿手:“大概不回来了吧。” 啪嗒一声,付嘉手里的筷子落了地,立刻回过神来去捡。王松坚喊服务员来换,回首见他脸色苍白就问:“没事吧,不舒服?” 他匆匆摇头:“徐经理为什么不回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是被发配边疆,暂时回不来了。” “因为什么事?” 王松坚吃了口菜,讳莫如深:“得罪人了。” “段总吗?”付嘉第一反应是他,却见王松坚将筷尖摆了摆:“他是段总的爱将,段总平白无故怎么会整他?把他发配边疆也是为了保他。实际是有人把电话直接打给北方区大老板,点名要让书原滚蛋。” 付嘉吸了口气。 “谁?” “我也不知道。”王松坚顿了顿,“只听说姓付。” 付嘉大脑像过电一样,霎时一片空白。 看他反应有点反常,王松坚撩了他一眼,忽然迟疑地问:“差点忘了你也姓付,难不成那人你认识?” “不……”只说了一个字,已经挤不出笑容。 结账的时候付嘉险些被台阶绊倒,王松坚一把扶住他,说:“当心点儿啊。” “谢谢……”他神情极度恍惚。 姓付,是我爸爸吗? 世界上那么多人姓付,这种巧合还是太少了。 一口气跑回部门,拿手机的时候付嘉手都在抖。他把自己关在电话间里,反复打过去,连拨了十几通父亲才接。 “喂,有什么事?” 付嘉控制不住自己的声线:“爸你是不是为难徐书原了?”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付为民估计也早就料到瞒不住,径直走到更安静的某处问:“那小子告诉你了?” “我问你是不是!” 付为民声一沉:“自己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反过头来冲你老子发脾气,你翅膀硬了是吧。”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付嘉噌一下站直,牙关打颤,“我们俩只是在谈恋爱而已,你们凭什么干涉我的事,凭什么去为难他?” 他爸痛斥:“付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东西,不知道廉耻。” 这话像耳光一样扇在付嘉脸上,打得他脑内嗡嗡直响。他擦掉脸上那点生理泪水高声反问:“我怎么不知道廉耻了,我做了什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付为民却根本没给他讲道理的机会,勒令他晚上回家当面谈,敢不回去就让他好看。 挂断电话付嘉盯着手机,六神无主。外面有人等着用电话间,不耐烦地敲了敲门,他麻木地拉开门走出去。 回到工位,一下午魂不守舍。想到徐书原被人排挤,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出差,累到流鼻血……这些全都是因为自己,他就心如刀割。 下班以后回到家,别墅里气氛阴沉,王姐不在,二楼三楼亮着灯。 因为不知道今晚会面临什么样的场面,付嘉想给徐书原打个电话,所以就没有立刻上楼。 嘟嘟声回响在耳边,付嘉的心里很焦虑。他想跟徐书原说几句话,寻求一下安慰,可惜还没打通他爸就下楼来了。 “一回来又忙着给谁打电话?你妈不舒服,还不快上楼看看她。” 付嘉心慌意乱,没听清:“爸,我想先跟你谈谈。” 付为民本来已经转身上楼,闻言又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想跟我谈什么?” “爸,你能别再为难徐书原了吗?算我……算我求求你吧。”付嘉目光无意识地颤动着,根本不敢看父亲,“从头到尾就不是他的错,是我先喜欢他的。这份工作对他很重要,他需要挣钱养家,爸,你不要再为难他了。” 付为民几步就走到沙发坐下,疾言厉色地指着他训斥:“你别跟我讲这些情情爱爱的,我不爱听。我就一句话,你要跟个男人在一起那绝对不行,咱们付家的家风不能败在你手里。” “我们只是谈朋友,怎么就算是败坏家风了?”付嘉攥紧手反驳,“你叫我回来谈,现在又说不想听这些,爸,我是想好好和你谈的。” “谈什么谈?”付为民把茶几拍得砰砰直响,“这事没得谈!”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 付为民气得失去理智,抬脚啪地就把茶几踹翻了,上面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付母闻声跑下楼来,第一时间过去查看儿子的情况:“怎么回事?怎么闹得这么不可开交的?嘉嘉你没受伤吧。” 付嘉站在原地,身体筛糠一样抖,手却仍然攥得很紧。从小到大父母别说打他,跟他红脸的次数都少,他一直是乖儿子,孝顺儿子,父母护在手心里的宝贝。 “你自己问问他!”付为民胸膛还在一起一伏,手掌在沙发垫上狠狠拍了几下,“问问你的好儿子,他这回交往的是个什么人!” “妈……”付嘉满脸湿意,自己还浑然不觉,“我在跟一个男的交往。” 说出来也就说出来了,心里反而轻松一截,像回光返照。 付母短促又惊恐地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 付为民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不是我拦着,咱们家的脸早就丢尽了!”他把自己的脸拍得啪啪响,“付嘉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一个男的靠着你,不就图你有这份家产,愿意给他买这买那吗?被人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付嘉身体里的全部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摇头。 “是你们不了解他,你们要是了解他就不会这么说了。我相信他,我……”他声音完全哽咽,“我喜欢他。” 付母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付为民指着他的鼻子骂:“既然如此你就给我滚出去,我只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第36章 进退两难 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付嘉什么都没带,就只拿了自己的手机。 五月的晚间很暖和,他身上却有阵阵寒意,只好双手抱在身前驱寒。 慢慢往外走,走到跟徐书原分别的那个大门口,他找到之前那片空地坐下来,很长时间没能回过神。 地上的泥土湿湿的,坐得身上更凉了。 他靠在膝盖上发呆,回想起来还觉得难受,父母对自己说的那些恶毒的话。怎么就闹成这样了?是因为自己一向听话,父母受不了这迟来的叛逆,还是因为拖得太久,他们一时之间没法接受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 得不出结论,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徐书原的那件外套还在家里。 要是带出来就好了,还能披一披……付嘉把头埋到膝盖间,静静地出了会神,直到四肢都僵冷了才站起来。 出租屋的钥匙不在身上,没法去那里过夜。打车到平言言家时她男友还在,似乎是被打断了好事。付嘉很尴尬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送走男友,平言言倒了杯热水来:“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闹得……很僵。” 平言言说话习惯了单刀直入,简单地察言观色后,当即问:“因为徐书原?” “你怎么知道?” 付嘉错愕地抬起头。 “因为你不会隐藏。”她把窗户打开散之前的烟味,“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的不一样。” “有吗?”付嘉僵硬地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我没注意。”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徐书原也曾经问过,当时自己糊弄过去了,因为觉得谈出柜的事还太早,现在想想要是早做打算也许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我不知道,”他迟滞地摇了摇头,“我爸说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儿子,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平言言不徐不疾地说:“他那是一时气话,不可能不认你。不过以伯父的性格,恐怕不会同意你跟徐书原继续下去,你自己要有个心理准备。” 付嘉眼神涣散,很久没有再开口。 “今晚先住我这里吧,明天照常去上班,成年人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 平言言薅了薅他凌乱的刘海。 落地灯很昏暗,付嘉一个人在沙发坐了会儿才进客卧。这套公寓宽敞通透,床上用品也都很高档,可惜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想了又想,还是想给徐书原打个电话。 打了两遍没通,徐书原回过来一条文字消息:“还在加班,你先睡。” 付嘉倚靠在床头,身体里一点力气也没有,周围的一切又那么陌生。 “我等你吧,你先忙。” “不用。”徐书原言简意赅。 付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怔怔地攥着手机发呆,过了好久才回:“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五分钟后徐书原把电话拨了过来。 他好像在走廊,背后是没封的阳台,更远处就是山了。月光薄得像纸,他的脸上也没什么亮色。 “睡不着?” “嗯。”付嘉扯起嘴角笑了笑,心里一片惨淡,“你们那边没有灯吗?我看不清你的脸。” “走廊的灯坏了,将就吧。”徐书原点了根烟夹着,打光机燃起时周围也亮了一瞬,蓝光扑在他脸上,显得他很沉默。 付嘉问:“书原,你怎么都不抱怨?” “有什么可抱怨的。” “很多啊,比如抱怨老板把你派到这么苦的地方,抱怨这么晚还在加班……” 徐书原淡声:“我不做别人也得做。” “本来不该是你的。”付嘉声音蓦地哽咽。 徐书原把手机拿近,仔细地看向他的脸,他的眼睛:“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他竭力微笑摇头,然后伸手关掉台灯,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你在什么地方,不在自己家?” “我在言姐这里。” 徐书原往更静处走了几步,问他:“是不是跟家里闹翻了?” 付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怕让徐书原更烦心,可是不倾诉憋在心里又很难受。 “我跟我爸妈坦白了,我爸说我败坏家风,还让我滚出去……”他吸了口气,“我们两个谈恋爱而已,伤害谁了吗?我真的想不通。” 静默几秒,徐书原说:“我周末回去一趟。” “不用。”付嘉急忙阻止,“你忙你的别担心我,我自己可以处理。” “你这样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烟早就燃完了,徐书原把那一截烟灰虚虚地夹在指间,许久没动,“何况我很想你。” 付嘉眼眶一热,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被子上。 “我也很想你。”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来喊徐书原,徐书原回头应了一声。 “你去忙吧,我没事了。”付嘉擦擦眼泪,“跟你说完心里舒服多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 等了片刻,电话没挂断。付嘉问:“你还在听吗,怎么不挂?” “还有个事没说。” 付嘉以为他要说我爱你之类的,没想到徐书原说:“客户这里有片枇杷园,过两天我摘些叶子带回去,你有空可以到药房买点川贝。” 付嘉轻轻的:“好。” 耳边滋滋的电流声仿佛是他们之间的纽带,很微弱却很执着的联系。电话断开后他回想着刚才的话,明明只是在说琐事,血管中却像有热流涌过,身体终于回暖。 当天晚上付母打了无数通电话来,付嘉全都没有接,后来索性关机了。第二天去上班,四部的同事都问付嘉眼睛怎么回事,他推说过敏。 幸好五月份工作不算多,他级别又低,只需要做一些杂活。心事重重地过了三四天,人都瘦了一大圈。 平言言跟男朋友还处在热恋期,付嘉不好意思借住太久,就想回家拿趟钥匙,顺便把徐书原的外套拿走。 周五下班后他去了趟药房,买完川贝才驱车赶往家里的别墅。 这么晚父母应该睡了。 不碰面最好,免得又起冲突。他把车停得比较远,步行过去,远远看到楼上没亮灯。 铁门打开时咣当地响,他心里发怵,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没退缩。 进去才发现父母都不在。 楼上楼下安静得很,付嘉松了口气,上去拿了东西就想走。 结果换鞋的时候听到保姆王姐问:“谁?” “我。”付嘉说,“王姨,是我,我回来拿点东西。” “是小嘉啊。” 她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过来,问他怎么不开灯,他说没必要,马上就走。王姐喔了声:“去医院是吧。” “什么医院?”付嘉一愣。 王姐满脸不解地看向他:“你妈住院了,你不知道吗,昨天付总还说联系过你。” “我妈妈怎么了?” “前天晚上不舒服,昨天送到医院去就再没回来,你爸爸也没去公司,一直在医院专心照顾,好像病得蛮重的,赶紧去看看吧。” 付嘉瞳孔放大了一瞬,脑子里嗡嗡直响。 问清地方后他开车疾驰,路上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没接。打给妈妈,也是关机。赶到医院一问,人在特需那楼的套间。 走廊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敲了两下,开门的是他爸付为民。 “爸……” 付为民面色黑沉,拧眉盯着他:“你这个不孝子还来干什么?” “妈妈呢。”他抢声。 付为民身体往后侧了侧,付嘉立马就快步走进去。 套间的面积很大,外面是会客室,里面才是病房。付母躺在床上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手上打着吊瓶,脸色苍白,一下像老了十岁。 付嘉的心揪紧了,半晌才走到外间:“爸,我妈得了什么病?” 付为民板着脸没有回答他,付嘉只好又问了一遍。 “乳腺的毛病复发了,刚查出来。”付为民言简意赅,“问完就赶紧走,别在这杵着,你妈现在不能受刺激。” 付嘉脸色唰一下白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要不要紧?” “命都快没了你说要不要紧。”付为民压低声音痛骂他,“这两天给你打了不下一百个电话,一个都没打通。我跟你妈说别找你了,找你做什么?只当没生过。是你妈还惦记着你,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付嘉站在那里睁着眼睛,一直睁到酸出泪来。 “你不是本事很大吗,不是要追求真爱吗?赶紧去,我跟你妈不拦着。” 这一吵把病人吵醒了,病房里传来缺乏中气的声音:“是嘉嘉吗。” 付嘉匆匆拿袖子擦了把脸,进去握住他妈妈的手:“妈,对不起……” 付母脸色苍白,但气质仍在,一开口不急不躁的:“这两天怎么不接电话?” 付嘉只能敛声:“上班比较忙。” 付母缓慢地点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生你爸爸的气,不肯认我们了。” “怎么可能。”付嘉低下头。 付母搓了搓他的手,殷切地看着他:“别生你爸爸的气,他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说的那些话,哪个当父母的听了不难受?我们不是老古板,只是不愿意见你受委屈,不想你将来孤独终老。你想想看,爸爸妈妈怎么会害你?” “我知道……” 看着他心如刀割的模样,付母也不落忍,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你要真想和男的好一辈子,妈也不拦着。你啊……你别急,我有这个病在身上,多半是活不长了,等我闭了眼你爸爸再一续弦,哪还有人管你。” “妈——” 付嘉所有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都从眼睛里挤了出来。他妈摆摆手,拿纸擦眼泪去了。 晚上他爸爸给他又要了一间房,就在隔壁,里面有沙发电视,浴室还带浴缸。 付嘉躺在床上,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后来才想起川贝还在包里。 把袋子拿出来的时候沙沙响,里面一颗颗浅白色的川贝很像薏米。他打开封口尝了一颗,很苦。 那味道盘旋在舌尖久久不散,实在苦得他受不了,最后只能吐出来。 第37章 不等了 徐书原说周末回来,结果没走成。 得到这个消息时付嘉正在排队装订报告。同事提醒他:“小嘉、小嘉——你手机响了。” “……好。” 回过神,看到徐书原说暂时回不来,心里竟然产生一种悲哀的庆幸。 也好。 没有办法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组里的活付嘉开始抢着干,中午也不下楼,就随便点个外卖应付一口。 母亲做治疗可以回家,但安全起见还是选择了住院。下班后付嘉会过去陪床,太晚也就不回去了,在医院将就一晚。 周三的事务所依然热火朝天。午休时付嘉收到王姐的短信,问他晚饭想吃什么,她做了带去医院。他说吃什么都可以,其实根本没胃口。 琐碎的事情最耗人心神,一整个下午他忙得焦头烂额,五点多才找到空隙喘口气,在桌上趴了会儿。没过多久,桌子忽然被人敲了两下。 叩叩—— 抬起头还有刹那的不敢确认。 是徐书原。 夕阳从外面照进来,徐书原面有倦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了下:“在偷懒?” 那样温和深沉的语气,像有一个世纪没听到了。付嘉心口蓦地一酸,忘了站起来。旁边的同事已经注意到:“书原?好长时间不见你了,出差刚回来?” “嗯。” 一个小时前刚到临江。 “你等等,我给你拖把椅子。” “不用了,”徐书原说,“我站一会儿。” 付嘉反应过来,赶紧垂着眼睛起身:“徐经理请坐。” “不用,你坐。” “你坐吧。”他移眸往旁边让了一小步,没注意踩到旁边人的椅脚,差点失去平衡。幸好徐书原扶了他一把,“小心。” 肢体接触的那一瞬依然有过电的感觉。 付嘉低头匆匆站稳:“谢谢。” 徐书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坐了付嘉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老熟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你们在那住的几星级?” “哪有什么星级,”他笑笑,“住招待所。” 对方呵了一声:“真够可以的,平时吃饭呢?” “一菜一汤。” “那地方我去过,现在想起来还犯怵,他们那个食堂做的饭……动不动就能吃出虫子!” “就当加餐了嘛,高蛋白,书原你说是不是。” 一时之间付嘉插不进去,就安静凝视着徐书原。徐书原跟大家说着话,少顷似有所感,两人视线无声地撞在一起。 他们大概互相凝视了一会儿。 心里实在煎熬得难受,付嘉掉转身往卫生间走。半路有个放杂物的地方,门虚掩着,有人追上来把他拉了进去。 他惊呼一声。 里面狭小又昏暗,角落还摞着一米多高的打印纸箱。徐书原把他抵在门上,捂住他的嘴:“是我。” 嗓音饱含思念。 徐书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付嘉眼中蓄满慌乱,挣扎着将手抽出来,“你别——” “想给你个惊喜,看样子好像变成惊吓了。”徐书原松开手,“不高兴我回来?” 付嘉看了他两秒又把目光移开:“没有,就是今天忙了一整天,有点打不起精神来。” 眼底倒映着白墙,连撒谎都是无力的,脸色也因为难受而潮红。 话音落下,额头被人碰了碰。 “这么烫,是不是病了。” “只是有点热。”付嘉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回来待几天?” “今晚就走。” “什么?” 徐书原右手虚摸了下付嘉的脸:“我没跟老板请假,买了今晚十点的卧铺,明天一早到。” 千里迢迢跑回来见一面,这根本不符合他稳重的行事风格。付嘉目光失焦:“那我下午不上班了吧,我陪着你,晚上再送你到火车站。” “不用,我在这层找个电话间坐会儿。”徐书原也有活要干。 付嘉点点头,度过了魂不守舍的一个下午。 天刚擦黑两人就从事务所离开,去商场楼上随便找了家餐厅。点菜时付嘉想不出能聊点什么,所以一直在低头看菜单。 中途徐书原离开了一趟,回来手里就多了给他买的感冒药。 “一天两次,每次一粒,饭后吃。” 付嘉把药收起来,低声说了声“好”。 “你爸妈那边怎么样了,”徐书原问,“气消了么。” “还没有……”付嘉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自己母亲的病,因为这件事情是无解的,说了他也帮不上忙。 “需不需要我去跟他们谈。” “先不要吧,你去了他们只会更生气。”付嘉垂着眼睛,握紧桌上的一杯水。 徐书原沉默许久才说:“好。”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两人沿扶梯慢慢下楼。已经八点了,九点钟无论如何也得出发赶往火车站,时间不等人。 刚出商场母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付嘉在门口停下,对徐书原说:“我接个电话。” 徐书原嗯了声走开了。 付嘉站到背风处:“妈。” “还没下班?我跟你爸等你开饭呢。” “我吃过了,”他不想撒谎,“晚点再回去,你们不用等我。” 他妈顺口问:“跟谁吃的?” 他沉默不语。 只听那边床垫微响,像是他妈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又跑去跟那个人见面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管不听你了是吧。”付母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这才过去几天,我看你是想活活气死我。” 付嘉闷得喘不过气,只能把额头轻轻往墙面上磕,一下又一下,心里惶惶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淡。 “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付母静默片刻,说:“就再信你一次!” 接着就撂了电话。 付嘉抵着墙久久没动,直到徐书原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他缓了缓,像惯性反应一样转身搂紧徐书原,头埋在面前的胸膛里动也不动。 自己还能怎么办?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他不说徐书原就没问,长久的沉默后两人启程去火车站。 任何时候那里都很拥挤,包括工作日的晚上。徐书原没有行李,只有一个电脑包。付嘉跑去买了瓶水给他,又用身份证换了张送行票,一路送他到站台上。 也许是因为太晚了,月台很安静,大家都没怎么交谈。 两人站在道旁,运行李的小车险些刮到付嘉。徐书原伸手护了他一下,手停在他手腕上,付嘉却缓慢地抽走了。 “你这个项目还要做多久?” “不清楚。”徐书原看了眼他的手,“快的话半年,慢的话遥遥无期。” 付嘉迟钝地点了点头,神情木然。 静默许久,徐书原问:“你是不是不愿意等我了?” 他没有问“愿不愿意”,而是直接问“是不是不愿意”,看来是有预感了。付嘉先是摇头,既而反应过来又顿住,无声地静止在那里。 徐书原眼眸闪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如果你不想异地恋我可以辞职。”他说,“临江这么多公司,总有你爸爸管不到的地方。我再找份工作,哪怕从头开始也一样可以把我们的生活过好。” “我们”这个词用得何其亲昵,可付嘉不敢接话。他咬紧了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松开时下嘴唇一条深深的血线。 “不光是我爸爸,我妈妈病了……” “什么病?” “乳腺癌复发,最近在化疗,有可能还要动手术。她身体一直就不好,现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说完空气就突然安静下来。 徐书原沉默地呼吸着,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许久后终于说:“长辈的身体要紧。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等。” “可我不想让你再等了,我觉得很煎熬。”付嘉摇了摇头,咬牙说出了内心的话,“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你……我最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甚至、甚至我在想,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徐书原忽然抬声:“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我——” 他从来没有这么质问过。付嘉抬眸,无所适从地看着徐书原。徐书原也看过来,大概是夜晚的缘故,他的眼眸特别的灰暗,一点光也看不到。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我……”他把付嘉的话重复了一遍。 付嘉哽咽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怎么选。”徐书原看着他,“我只有你。” 付嘉心头撕扯般的疼,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想要拉徐书原的手。 徐书原却往后退了一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付嘉只能把头更深地低下去。 徐书原的鞋上有很多灰尘,所以显得很旧。提公交包的手背上满是青筋,指甲表面泛白,像是缺乏营养。 这是自己的徐书原啊,有血有肉、会疼会累的徐书原。 “你还有没有话想对我说?”他问。 付嘉静默良久,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工作的事你别担心,回去我就求我爸,我一定……一定让你尽快调回来。” “没这个必要了。”回答的声音蓦地没了温度,“我自己可以处理。”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付嘉抬起头发现徐书原正看着自己,那目光冰凉,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柔情蜜意。 “你是不是怪我了?”付嘉声音嘶哑。 “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感情从来不是选择,感情是说一不二。 夜风穿过他们身体的间隙,把最后一点余温带走了。火车缓缓进站,头顶巨大的电子时钟每隔一秒跳一格,最后的十分钟也不过六百格。 难道我们就这样了吗?付嘉没有一点实感。 开始就是一时冲动,结束也是草草了结,最后甚至没说出分手两个字。 身边其他人开始排队登车,队伍弯弯曲曲,夜色中线一样紧缠在一起。 付嘉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陪同徐书原走到队伍的末尾,徐书原掏兜找车票,他甚至主动帮忙拿公文包。 好像这只是一次短途旅行,送走了还会再接回来一样。 队首开始登车,队伍缓慢挪动,徐书原回过头来叫了他一声。 “付嘉。” 付嘉仰起头,那瞬间惯性使然,几乎以为是要跟徐书原接吻。 “你自己多保重。”徐书原说得干净利落。 付嘉喔了声,喉咙干涩得像被刀片刮过,脸上生硬地挤出一抹笑来,“你也是。” 徐书原头也不回地上车了。 付嘉留在队尾怔怔看着,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看着乘务员把踏板收走,门咣当关上,火车慢慢驶离。 月台重新变得很空旷,一切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他跟徐书原,这三个月的时光也凭空消失了,水蒸气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付嘉不知道徐书原是不是感到痛苦,他看不清,因为徐书原走得很快,连一个停顿也没有给他。 一切想象中的撕心裂肺,挽回或指责,通通没有发生,分开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火车走了,他的书原也离开了。 * 因为是最后一班,卧铺车厢的六个床位全是满的,上面的人一躺下就开始打鼾。 下铺右边坐着一对母女,孩子扎着羊角辫,看上去至多也就三四岁。小孩的妈妈带了很多零食,小孩大约觉得应该分享吧,把薯片袋往小桌的中央推了推,“叔叔也吃。” 对面的人却没有反应。面朝窗外的身形很僵硬,看不清表情,脖子侧面全是凸出的青筋,好像在忍耐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妈妈把女儿顽皮的手扯回来:“叔叔不吃,乖,你吃吧。” 女儿眨巴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男人,随后靠到妈妈怀里,手捧着嘴巴悄悄对妈妈说:“叔叔怎么了?” “别瞎问。”妈妈飞快地瞟了一眼,“叔叔身体不舒服。” 车厢重归寂静,离开临江后火车开始疾驰。 徐书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回来这一趟他是想看看自己爱的人,没想到对方却推开了自己。他沉默地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陌生景色,久违的想要放任自己颓废下去。 以为四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以为只要足够有耐心,只要等,总能等来想要的答案。 还等吗徐书原。 手机震动,付嘉发了条“对不起”。 徐书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三个字,盯到理解了付嘉,接受了事实,也意识到不用再等了。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什么可以去辩解的,因此也就没有借口。有的只是一份无足轻重的感情,一份没有被选择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光靠等是没用的。 第38章 一无所有 往回走的时候付嘉恍惚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过头却谁也没有。刚一愣神,身上的手机震了。接起来,对方是干洗店的店员。 “抱歉打扰了付先生,您在我们店放的三套西服洗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取一下?” 喔,是帮书原洗的,本想连些吃的一起寄过去。 “付先生、付先生?” “我过段时间再去取。” 他匆匆挂断。 通往停车场的路特别长,走到双腿都麻了才到。坐进去终于卸下全身力气,他蜷缩在椅中,许久无声无息。 想起刚才那个毫无留恋的背影,心脏先是钝痛,随即却感到一阵安慰。 也许书原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太难受。也许他对自己的感情还不是那么深,用不了多久就会走出来。也许他也怕麻烦,不想牵扯那么多,会认为分手其实对双方都是种解脱。 这种精神胜利法以往总是很奏效,今天却显得乏力。付嘉瑟瑟地蜷缩着,心脏一阵比一阵疼得厉害,连握方向盘的力气都没有了。 额头像发烧一样烧得滚烫,身体某处仿佛痛得受不了,细细的去摸,又摸不出个究竟。 一直坐到人潮散去他才走。 车没敢自己开,坐出租回的医院。付母本来还想兴师问罪,结果看到宝贝儿子的脸色担忧坏了,伸手一碰,额头烫得吓人。 “呀,怎么搞的,脸怎么这么烫?” 母亲的动作温柔又呵护,付嘉却并不觉得窝心,只觉得抵触。他慢慢推开母亲的手,“没事,就是吹了会儿风着凉了。” 付为民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我看是心病。” “儿子都病了你少说两句。”付母盯着付嘉肿胀的眼睛问,“下午没吃好吧?王姐做了你爱吃的春卷,我拿来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付母紧着眉说。 “他不吃你就让他饿着,饿上两顿我看他吃不吃。”付为民语气陡变,“就是你从小到大那么溺爱才把他惯坏了。” “我就这一个儿子不溺爱他溺爱谁。付为民你也别说我,要不是你给他找了这么个工作,能有这档子事吗?” “好了……”付嘉难受地抬起头,看向父母的目光充满恳求,“你们能不能别吵了,所有事都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一个人,行吗?” 付为民冷哼了声,把脸生硬地撇向一旁。 付嘉吸了口气,尽量压抑着濒临失控的情绪:“还有,爸,妈,你们能不能不要再为难徐书原了?我跟他已经分开了,没有关系了……如果你们还不满意我可以辞职,哪怕重新出国念书也可以。” “嘉嘉,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都是为你——” 里面的门一响,付嘉进了卫生间。 水龙头出来的水很凉,他闭上眼睛把脸浸进去,外面的什么声音就都听不到了。 付母瞪着自己老公:“你又训他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给他点苦头吃吃的吗?”付为民觉得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让你给他点苦头吃,没让你把他逼走啊。还有,你要为难那个姓徐的我不拦着,但是逼得他们分手也就行了,给人家留条活路。” 付为民受这夹板气,森然蔑声道:“哼,我要真想把那小子怎么样,四年前就把他从临江赶走了,还能留到现在?” 付母没听懂也不在意。后来付嘉出来了,两人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黑夜寂寂,付嘉躺在病房的大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头脑越来越昏沉,眼睛却无神地睁大,静静地望着天花板那一片空白。 书原应该在火车上睡着了吧? 黑暗里有一个小点,是烟雾报警器的红灯,每隔两秒闪动一下。付嘉想起徐书原在阳台抽烟的样子,指间夹的烟也是这样红光闪烁。 以后他抽烟知道克制吗,喝酒懂得节制吗?还会不会胃疼? 想着想着付嘉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怎么会这么想念一个人?明明才分开几个小时,可是因为知道接下来很久都不会见面,所以才会这么心如刀绞。 不能彻底崩溃,不可以,咬牙挺过去,时间一长就会忘记的。对,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就像四年前一样…… 不敢再想了,付嘉把眼睛紧紧闭上,告诉自己睡一觉就会好的。 整整两天没去上班,这场流感来势汹汹。 平言言来探付母的病,付嘉在一旁吊水,她就动手给他剥了个橙子递过去。 “几天不见你都快瘦脱相了。”平言言瞧着他,“感冒得这么厉害?” 他嗯了一声:“谢谢言姐,我不吃了你吃吧。” “这次趁机多歇几天。” “不了。”他摇摇头,“我明天就回去上班。” 他太需要让自己忙起来了。 旁边的付母长叹一口气:“言言你正好帮我劝劝他。这个倔孩子,让他把病养好了再去就是不听。” 平言言笑笑:“您先把身体养好了给他做个榜样。您不先好起来,他的病才难好呢。” “我这个病急不得。”付母摆摆手,出去做治疗了。 门一关,病房里只剩他们俩。 “说吧,怎么回事?” 付嘉起身去倒水,路上平言言一直紧盯着他的眼睛,他避开那目光,平声说了句:“我跟徐书原分开了。” 平言言拧眉。不过她没有追问原因,只是说了句:“迟早的事。” “是我太没用了。”付嘉垂眸握着水杯,水面上映着一对空白无神的眼睛。平言言像姐姐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难受就给我们打电话,要不然出去走走散散心也行。” 付嘉无力地抬抬嘴角:“谢谢言姐。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过两天就好了。” “你确定自己现在这样可以工作?” “嗯。”他慢慢敛眸,“爸妈说得对,我之前太依赖家里了。以后我想好好工作,学着……学着独立一点。” “那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量开口。”平言言说。 又坐了一会儿后她告辞离开,出门就给弟弟罗骏打电话:“这段时间你们多跟嘉嘉联系联系,有空多陪陪他,他心情不太好。” 电话那头午睡刚起,翻了个身嚷嚷:“我心情还不太好呢,姐你真偏心。” “你心情不好什么?” “早上打游戏连跪十把!气死我了。” 这帮弟弟真是一个比一个幼稚,平言言哭笑不得地挂断。回头望了眼住院部的大楼,心里却又想,也许很快就不能再用幼稚这个词来形容付嘉了。 周五那天阳光很好,客户破旧的自建工厂楼也多了点暖意。狭小的办公室里,几个小朋友停下手里的活,挤在一起讨论即将来临的周末。 “邓老师,我们能跟经理申请周末少加一天班吗?我想回家。” “我觉得不要了。”带队的邓子益不同意,“那天回来经理脸色很差,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老板训了,咱们还是少惹事为妙,本来就已经在危险边缘摇摇欲坠了。” 他跟徐经理住一间房,所以最了解情况。 “可是——”吴茜咬住笔帽,“我有点儿想家了。” 说完就趴到位置上,无精打采地直不起背来。 徐书原回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她摇了摇头,爬起来继续做底稿。徐书原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工作半晌抬起头,发现整组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今晚客户请我们去市区吃饭唱歌。”他开口。 大家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互看。 “不强求,不想去可以回绝。” “去放松放松倒是挺好的,不过客户怎么突然想起请我们吃饭的?”吴茜最先发言,举手的动作浓浓学生气。 “不会灌我们酒吧。”另一位女生吐舌,“我不能喝。” 旁边的邓子益说:“应该不会吧,实在不行我帮你们喝,不就是二两酒么。” 女生们都笑着亏他说大话。 这次来的一共五个人,除了带队的邓子益,其余都是从别的部门借调过来的。因为来之前就知道这项目什么样,又都是在各自部门里不受重视才被派来的,所以人心一直比较涣散。 不过经过这三周魔鬼般的加班强度,大家或多或少也产生了一些革命感情,所以没有让徐书原一个人面对客户。 傍晚六点合上电脑,一行人坐上车直奔市区。 这是个典型的三线城市,面积大,市郊荒,市区建设得不中不洋。吃饭的地方是客户小舅子开的,两层小酒楼,地方倒还行,就是装潢一股浓浓的土豪风,KTV也就在隔壁。 “来来,我提一杯。”客户陈总端着酒起身,“这趟过来大家都辛苦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今晚大家吃好喝好,玩得尽兴!” 徐书原应承了几句,仰脖一饮而尽。 跟食堂比起来,今晚这些菜绝对称得上美味佳肴,大家都吃了不少。席间客户的财务经理过来敬酒,两位女士纷纷向邓子益投去求救的目光,可邓子益正自身难保。 女士们硬着头皮站起来,刚想去接酒,面前却伸过来一只手挡下。 “徐经理这是怜香惜玉?” “是陈总的酒太好喝,我舍不得让给她们。” 客户扬眉大笑。 接连喝了好几杯,徐书原在其他同事感激又担忧的眼神中坐定,看上去却神色如常。 吃完饭大家转战下一场,下楼时有几位步伐已经东倒西歪。 路上邓子益想扶徐书原,徐书原却摆摆手:“不用。”不知道是真不用还是假不用。吴茜在后面拿着他的外套跟包,一步不落地紧跟着,感激之余也有点钦佩他对手下人这么维护。 到KTV包房以后客户只点了两打啤的,大家都松了口气,有说有笑的。 其中陈总醉得最狠,坐下就开始对徐书原掏心掏肺,闹到后来还要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他。徐书原应付了几句,起身拍拍邓子益的肩:“顾好大家,我出去透透气。” 邓子益点点头,给他让出路。 这里的夜晚跟临江不大一样,夜幕降临时几乎无星。到走廊尽头徐书原把窗户打开,站在窗口抽了两三支烟,胃里难受的劲头才缓过来。 KTV包房的鬼哭狼嚎被风冲淡,马路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徐书原不远不近地看着楼下,看到骑电瓶车带人去看房的房屋中介,看到用三轮车卖夜宵的一对老年夫妇,还看到三五成群的高中生结束晚自习往家走。这些人的生活既平常又温馨,是他所无法拥有的。 烟抽到第四根,有人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了件外套。 他一怔,身体僵硬。 没等转过脸就听到女生怯怯的声音:“徐经理,小心着凉。” 转身把烟拿远,他取下外套说不用了。吴茜抬眸看向他,发觉他眼底微微泛红,看来也有点醉意。 “经理你怎么不回包间?” “抽完烟就回去。” 吴茜喔了声,点点头,目光越过他好奇地移到楼下。 “经理你在看什么呀。” “随便看看。” 吴茜笑了下:“经理你话好少啊。”说完,有意无意地觑他的耳朵,欲言又止。 徐书原:“你想问什么?” 她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手。 “想问就问吧。” “你的——”她指了下自己的右耳,“真的听不见吗?” 徐书原视线微转:“嗯。” 她轻轻倒吸了一口气,目光霎时掺杂许多同情:“是……什么原因?” “没钱治,拖得太久。”他言简意赅。 她啊了一声,眼眸轻颤,好像难以相信如今还会有这种事。 “那后来去医院看过吗?现在医学这么昌明,应该会有转机吧。” 徐书原看向窗外:“没什么好治的。” “啊?为什么……还是因为钱吗?” 面前这个人是项目经理,凭他的工资应该负担得起治疗费用才对。 吴茜张着嘴不太明白,眼望向徐书原,发现他脸上的落寞停留一瞬,很快又消失了。 “很明显我是个穷光蛋,一无所有,所以治不治都一样。”徐书原平静地掐了烟。 第39章 那些不堪的过去 连日辛苦工作导致付嘉的感冒拖了很久还没好,况且他一直没吃药,全靠硬挺着。裴晓鸥看不过去,劝他该歇就歇,他却坚持说不用。 注册会计师的考试不剩几个月了,最近不少人午休时间都在看书。付嘉也买了书,不过当初还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根本没报名。 晓鸥问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学,他说自己没基础,提前一年开始准备也挺好的。其实只是想把所有的空隙都填满,好让自己没时间去想其他的事。 在晓鸥的建议下他报了网课,偶尔工作不忙的时候会听一听。老师讲得很好,但他底子太差,审计之外的会计税法等等科目都像听天书。 周三是个大晴天,太阳从落地窗透进来,办公区的空气里有些微粉尘跳跃。付嘉吃完饭回来,邱越已经在了,戴着耳机在睡觉。 四周很安静,付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听课,边听边记笔记,落笔沙沙响。 没过多久旁边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嗡了很久没停。大家都开始找源头,付嘉也就摘下耳机看了眼,后来看到有人推推邱越:“越哥,醒醒,你手机响了。” 邱越睡意朦胧地瞄了眼手机,随即把自己的脸用力搓了搓,接起来:“喂书原什么事?” 付嘉背着身,心跳停了一拍。 “你说,我方便。” 他站起来往外走,经过付嘉身边时目不斜视,“行啊,行,没问题……” 一直到他走远了付嘉才把笔放下,心像被谁掏空了,一阵阵地漏风。 十分钟后折返回来,邱越敲了敲旁边的桌子。付嘉摘下耳机,对上他的脸。顾忌到周围有人,邱越声音有所收敛:“你周末住哪。” “什么?”付嘉没听清。 邱越不耐烦:“我问你周末住哪你聋啊。” 来不及计较他如此恶劣的态度,付嘉心里一个不确定的猜想闪过,表情都变了模样。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顿了一会儿后轻声答:“我回自己家。” 邱越点点头说:“行。” “是不是……” 刚问出三个字眼前的人就已经走开了,邱越头也没回。付嘉缓缓地收住声音,喉咙里像卡了个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 其实问到了又能怎么样?书原现在应该已经厌恶自己了吧。 周六一早就开始下雨。入夏后临江的雨越来越多,可是往往很短促,还没把地面浇透就停了。 付母的病最近好些了,靶向治疗的效果很不错,就是平时没什么胃口。有王姐在付嘉自然不必进厨房表孝心,但他也想为母亲做点什么,所以周六中午买了些应季水果带去。 母子俩在一起吃饭,付嘉向来话多,最近却愈发沉默。付母问他:“听王姐说这几天你没开车,怎么,不喜欢家里那些车了?” “没有,”他说,“就是不想开了。” “那你怎么上班?” “坐地铁,晚上加班打车可以报销。” 付母很吃惊地望着他:“坐地铁?这怎么吃得消的呀,我听人家说地铁上又挤又臭。” 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想法,付嘉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你要是懒得开让司机送不就行了,何必去坐什么地铁?这样吧,我来跟你爸爸说,我——” “妈,多吃点菜。”他平声打断。 付母看着自己的儿子,明显感觉他清减不少,只好又往他碗里夹了些菜,“你也多吃点,最近你太瘦了。” 吃完饭王姐来把东西都收走,付母对付嘉说:“下午没有安排别的事情吧,你替妈妈跑个腿,去找你刘阿姨的女儿拿趟东西。她刚从国外回来,妈妈让她带了几个包。” 付嘉不疑有他,按照约定时间穿外套出门,到那儿才发现不对。 地址是间咖啡厅,装修风格文艺小资。对方迟到了十分钟左右,打扮得明艳出众,个子也很高挑。 “你就是付伯伯的儿子?”她坐下便从头到脚打量付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到。”付嘉被她看得有点不舒服,避开视线说,“你看你想喝点什么。” 她笑了笑:“你比我想象得要显小。”说完叫来服务生看菜单,一边看一边挑剔道,“怎么没有Decaf?我下午四点后只喝低因的。” 服务生推荐了几款她都不满意,付嘉说:“要不你点杯牛奶吧。” “我不喝全脂奶,容易发胖。” 最后要了杯气泡水。服务生一走她就问付嘉平时有什么爱好,做什么工作。付嘉看穿这其实是母亲安排的一场相亲,心里顿时添了层反感。 后来对方也看出他没什么意思,坐不久就起身要走,至于给付母带的东西根本提都没提。 到咖啡厅外,雨下得不大,但不好打车。女士好心载他一程,他不便推辞,坐进车里后道谢。 对方调侃:“介绍人说你活跃健谈,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是心情不好还是介绍人蒙我呢?” 付嘉不想闹得太僵:“对不起啊,我最近加班太多有点累。” “理解。”对方态度倒也坦然,“怪我没有魅力。”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路上如坐针毡,随便找了个借口半途告辞。 “前面停一下吧,我去见个朋友。” “那里?”女士指指前方红绿灯。 “对。” 外面的街景是如此熟悉,即使隔着雨雾也可以看得清。付嘉下车,跑车扬长而去,剩他一个人拿手挡在头顶走进雨中。 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又回到那个小区。他心里想,这房子自己总归也出了租金的,有资格回来看一看。 现在是白天,看不出楼上亮没亮灯。 小区还是老样子,不过就变得更差了。楼道里小广告又添一层新的,墙皮掉了几块,楼梯拐角多出不少烟头。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去,外套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不太舒服。 到门口,静听了一阵,依然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付嘉想起那时候趴在门口,里面静姐收拾屋子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自己不敢进去,猫在楼梯等了一晚上,就连这样的狼狈记忆也觉得怀念。 拿出钥匙拧开门,灰尘和潮气扑面而来。 太久没人住了。 可是玄关有双鞋,而且是男士的。 付嘉满脸愕然地顿在原地,愣了三秒才走进去,结果一眼就看到主卧开着的门。 “书原?”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没想到走出来的是邱越。 仓促间付嘉脸色一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邱越拧着眉满脸不快,见他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身后看,说:“别看了,书原不在。” 付嘉心脏咚的一声提起又落下,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 原来邱越在房间里打包,几口纸箱子外加一个行李箱已经整理好了。付嘉站在门口攥紧手:“这是我家,谁给你的钥匙,你怎么乱动我的东西?” “你家?”邱越哼了下,头都没有转回来,“我进的是书原房间,钥匙是他给我的,我动的也是他的东西。你要是不满意,跟他说去。” “他人呢,”付嘉脸色苍白,“怎么不自己过来拿。” “他想不想见你你自己心里有数。” 付嘉感觉到自己脉搏突突直跳,仿佛有刀在自己心脏里乱划。他强忍住难受说:“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他人呢。” 邱越停手瞥了他一眼:“真不巧,我也不知道。” 油盐不进的一个人。 付嘉没有办法,只能走到另一间去,发现原来放在自己那边的衣服也都不见了。一瞬间的痛苦像拳头一下砸过来,他意识到分手后的徐书原态度有多决绝。 打包好以后邱越径直走过来:“你现在检查一下,别到时候又说我拿了什么不该拿的,借机去找书原。” “不用了。” 自己还没有那么不要脸。 “那行,那我走了。”邱越甩甩手。 “等等!”付嘉却突然想起一样东西,走到客厅一看,果然没有了。 “原先摆在这里的那个相框呢?” 邱越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动手把箱子全搁到玄关,然后开始打电话叫人上来搬。付嘉拦住他:“我问你我的相框呢?” “什么相框,我不知道。”邱越拂开眼前的手,走到一旁继续打电话。 付嘉怔了一下,拿起剪刀就要开箱检查。邱越上来阻止:“付嘉你有病是不是,我说了没有没有你听不懂人话?” “原来就摆在客厅,不是你拿的谁拿的?” “你胡搅蛮缠是吧!” 争抢间刀口猛地划过虎口,付嘉疼得缩回手,鲜红的血顺着虎口滴到纸箱上,可他还是不松。邱越被震到了,沉声吼:“你不要命了?!” “放手。”付嘉声音嘶哑,双眼通红,眼神却出奇的倔强,“那是我的东西。” 邱越拧紧眉:“告诉过你了,我没见过,找也没用。” 他没撒谎,相框真的不在箱子里。付嘉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最后卸掉力气坐在地板上,看着手上的伤口沉默。 几个人上来把箱子一件件搬下楼,临走前邱越看了他一眼。付嘉抬起头,满脸失魂落魄。 “他还回不回来?” “回来干什么,再被你爸羞辱一次?”邱越说,“四年前我就劝过他,别去找你,他不信。结果怎么样?差点被你爸告到法院去。” 付嘉微微张嘴,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明白。” “少跟我在这装模作样的。”提到往事邱越目光更冷了,“罪魁祸首就是你,还有你给他的那几万块钱。那些钱他拿着去给他姥爷救命用,结果最后钱没了,人也没了,可你爸非说钱是他从你手里骗来的,不还就要告他。事情的原委别人不知道你知道,他需要你的时候你人呢?你他妈人呢?!” 邱越把钥匙狠狠砸到地上:“付嘉你他妈把他害惨了,知不知道!” 接着就是门砰的一声。 付嘉愣了半晌,全身血液慢慢僵冷,靠在鞋柜边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 第40章 他回来了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客厅很暗,付为民脸色黑沉地坐在沙发上。付嘉看见了,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父亲问好,反而步伐迟缓地走过去换鞋。 “一晚上又跑哪去了,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做父亲的等了儿子一宿,火气正旺。 “随便走了走。” 付嘉慢吞吞地返身楼上。他觉得有点冷,想早点回到房间把湿衣服换下来。手摸到扶手时却听他爸严声问:“是不是我一把那小子放回来,你们俩就又迫不及待搞到一起去了?” 听上去是罪大恶极的行为。 付嘉顿足,身体又冷又僵硬,半晌方才摇了摇头。 “他没回来,他不会再见我了。” “不见最好,”他爸冷哼一声,“省得你整天想东想西。我告诉你,你迟早是要回自己家公司的,现在让你在外面历练不代表允许你胡来。” 付嘉摸着湿冷的手臂摇摇头,内心有种无悲无喜的感觉。 现在他知道了,当付为民的儿子不光意味着衣食无忧,也意味着什么事都要受人摆布。也许将来他还要被逼辞职,去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接受母亲的介绍,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完他们认为很圆满的下半生。 不要,不要这样。他转身看向光线昏暗的客厅,对正在吞云吐雾的父亲说:“爸,四年前你就见过徐书原是不是。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书原来找我不是为了还钱,你也没有帮我把债免了,是你逼他还钱的,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我做这些事不都是为了你。” “什么叫……为了我?”付嘉觉得很荒谬,“我从来没让你逼他。” 他爸挑起眉:“不是你自己要逃到国外去的?出了事你怕担责任,让我这个爹来替你擦屁股,我不恐吓恐吓他他能放过你?” 付嘉眼睛几乎无法聚焦,无神地睁大。 “不是的爸,徐书原只是想见我一面而已……你只要把他赶走就好了,为什么要逼他?那些钱他是拿去救他姥爷的,他不是——” “行了行了!”他爸掐了烟摆摆手,“别跟我啰嗦那么多,我只知道你是我儿子,他怎么样与我无关。再说他要是连那几万块钱都还不上,那是他没本事。” “爸——”付嘉喉咙卡了一下。 付为民懒得再听他那些话,路过他身边时扫了一眼,皱紧眉说:“赶紧上楼去洗个热水澡,这么大个人了出门连伞都不知道带一把,不知道你妈妈最担心你?” 付嘉像没听见一样,语无伦次:“爸,徐书原被我们害得背了债,右边耳朵还失聪了……我们……我们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有钱不代表可以随便侮辱别人,不代表可以随便瞧不起人……” 他爸脚步微顿,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在教训我吗?” “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徐书原他失去过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后付为民丢下一句:“那是他自找的,怪不着别人。”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房间,付嘉把门锁上,静静地在黑暗里坐了一阵。 越是不愿记得的事就越是历历在目,他想起四年前自己慌里慌张地跑到国外,连徐书原的电话都不敢接。想起走之前还嘱咐爸妈,要是有同学来问就打发走,别告诉他们自己在国外的联络方式。想到这些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恨自己! 怎么能全赖爸爸?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是自己害了徐书原,邱越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这个晚上好像注定是要失眠的。 凌晨十二点,扔在旁边的手机微微一亮。他移开酸涩的眼睛,拿起来看见一条日历提醒—— 「下周六,邱越婚礼」 差点忘了这件事。 手机的白光照到脸上,他望着屏幕直到它熄灭。 周三那天徐书原接到段总通知,六部临时揽了个大活儿,需要抽他回去。 听说这消息后邱越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危机解除了?那你是不是赶得及回来给我当伴郎,帮我挡酒啊。” 徐书原已经在收拾衣物,闻言笑了笑:“伴郎可以,挡酒就算了,我最近胃不好不能喝。” “你的胃又出问题了?” “老毛病。” “悠着点吧。”邱越嘴快,“年纪轻轻的别把自己搞得一身病,况且为那种人不值得。” 说完电话里就没声了。 “好了好了算我说错话,以后我不说了行了吧?”邱越向他道歉,又问,“哪天回来?” “明天下午。” “那我后天把伴郎服送去给你试试。” “好。” 第二天邓子益牵头给他办了个简单的欢送会。 “经理,回去别忘了我们啊,以后有什么福利项目想着点儿我们。” “经理经理,见到我们部老板帮我求求情呗!我也想回去……” “之后谁接替你啊经理?” 窗外的鸟歇在窗边,闲听里面的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徐书原一一作答,并且把能留给他们的东西尽量都留下了,临走前还给他们买了个简易豆浆机。 吴茜最舍不得他,当天中午送他走的时候哭了。不过也不算是男女之情吧,就是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好领导,又想到自己还前途未卜,心里有点百感交集。 下午飞机抵达临江,徐书原直奔事务所。 关起门来段总对他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来就好。大老板那边也松口了,往后你就安心待在六部,没人再为难你。” 所里的合伙人也不是个个都说话管用,段总充其量只算个做事的老板,前段时间为这事着急上火又想不出好办法,嘴里燎泡都长出好几个。 “谢谢段总。煤电这个项目谁接手?” “我没问。”段总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那个破项目拖日子而已,客户心里没有一点数,哼,他们要是能上主板那主板倒真是掉价了。” 徐书原一语惊人:“我劝过客户,他们同意考虑转战新三板。” “是吗?”段总一听倒颇为错愕,“我记得他们老板是出了名的固执啊。要是真的能转那我们自然轻松一大截。你是不知道,我一想起这家就头疼,送又送不走,甩又甩不掉!” 听着这些抱怨徐书原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以后有机会这个项目我可以继续做,毕竟新三板难度相对小很多。” “那是当然。”段总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新三板钱也不少的,往后我跟老刘亏待不了你。” 说完旧项目,两人又谈了即将接手的新项目。互联网独角兽,财大气粗,同样时间紧任务重。不过徐书原上头还有高经,身边又还有一个审计经理一个税务经理,辛苦程度跟之前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步出老板办公室,不少六部的同事和他问候,发觉他似乎没有之前开朗了。大家私下议论,都猜测是远派太苦,客户太难应付,因此长吁短叹地感慨了一阵。 回到工位,见办公桌异常干净,徐书原问旁边的王松坚:“谁帮忙擦的?” 王松坚忙都忙不过来哪管那么多,随口敷衍道:“不知道,秘书吧,我看一直就很干净。” 徐书原没有再问,换了西服坐下来。 公文包里装的是他认为重要的东西,除了笔记本电脑之外还有个玻璃相框。他把它放进抽屉,关上前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没有迟疑地拿钥匙锁好。 还没到晚上,徐书原回来的消息就传到了四部,可惜付嘉不在公司。 他在帮他们老板跑腿接孩子。打车回到事务所时“小少爷”连书包都懒得拿,一把甩给付嘉说:“你帮我背。”弄得他哭笑不得。 把孩子护送到老板Martin孙的办公室,付嘉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不过Martin对他倒很放心,说:“我下楼吃个饭,你帮我看着他写作业吧。” 付嘉哪敢怠慢,即刻转型幼儿老师。Martin孙一边穿西服外套一边嘱咐孩子:“听话别乱跑,我吃完晚饭就回来。” “爸爸给我带个菠萝包!” “行啊,付嘉你吃不吃什么?” “我不用了。”付嘉笑了笑,“不好又让老板破费。” 平常Martin对他们就挺大方的。 “没关系。”Martin摆摆手,“今晚是老段请客。他的心腹爱将终于回来了,张罗着给人接风呢,我就是去凑凑热闹。” 心腹爱将? 付嘉怔了一怔,笑容凝固在脸上。 “是六部的段总吗?” “你们认识?”Martin随口道,“就是他。要不要一起去?” 付嘉匆匆摇头。 Martin也只是客套一句,整理好衣袖推开门便走了。 办公室里许久无声,小孩子扯扯付嘉的衣摆:“这个不会念。”付嘉回过神,凝眸看向作业本上的英文单词—— painful “这是痛苦的意思。”他读了一遍。 小孩说:“我知道。” “你知道?” “就是快乐的反义词。” “嗯。”付嘉轻轻点头,“有快乐才会有痛苦。” 越是快乐过,就越是感觉到痛苦。 一个小时后他老板才回来。喝了点酒,兴致十分高昂。付嘉把孩子交还给他:“老板我先下班了。” Martin拍拍他的肩:“今晚辛苦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没什么。”付嘉站起来,“对了老板,今晚你们有没有拍合照?” “怎么?” “听人说段总的秘书新烫了头发,很漂亮,我想看看。” Martin摇着手指调侃他:“好哇,原来你也对雯雯感兴趣。” 付嘉笑笑,无言回应。 Martin大方地拿出手机,滑到老板的微信群,点开一张最新照片递过去。 “喜欢就追嘛,光看照片顶什么用。” “先不打扰她了……” 两指将之放大,付嘉应着老板的话,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 他回来了,并且脸上在笑。 盯着眼前的屏幕,付嘉握手机的手就此僵住。脑海中浮起很浅淡的酸,很模糊的疼,指关节却缺血泛白。 “付嘉,看呆了?”Martin喊他。 他顿了顿,狼狈地偏开目光:“没有……雯雯真的很漂亮。” 第41章 被讨厌也可以 以前觉得两个部门之间就差几层楼而已,现在才发现压根儿不是这样。假如一个人存心想避开你,哪怕你们就在一个公司,也根本没有机会见面。 时间长了付嘉也就心知肚明,没有再心存幻想。 婚礼他本来不想去,因为害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徐书原觉得不愉快。但周五那天在医院碰到秦主任,就是之前给徐书原看病的那位专家,两人在大厅聊了几句。 “忙什么呢,好长时间不见你。” “我……”付嘉顿了顿,“还是老样子,忙工作。” 秦主任两手抄在大褂兜里,透过眼镜片要笑不笑地打量他:“你那个朋友的耳朵不治了?我看他之后的复诊号都取消了。” 取消? “他没来看病吗?我不知道……主任,那手术——” “手术档期我还给他留着,不过只保留到这个月底,月底他再不来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秦主任走后付嘉在大厅站着,心里一团乱麻。 徐书原为什么不肯继续治病了?是因为我吗。因为不再喜欢我了,恨我了,想让我一辈子心怀愧疚? 猜不出答案,只觉得心痛。 不行,无论如何要说服他接受手术,这么一想又觉得婚礼非去不可。 尽管心情糟糕,周六却是个大睛天。 早上付嘉特意洗了澡,吹过头发。出门前照镜子,人却还是没什么光彩,眼下浓浓的黑眼圈。 到医院去看母亲,付母上下打量:“打扮得这么帅,到哪里去?” “参加同事的婚礼。” 儿子愿意参加这种场合毕竟是好事,她欣慰地赞同:“去沾沾人家的喜气也挺好,看看人家婚礼怎么办的,赶明儿自己结婚的时候不至于紧张。” 付嘉没接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婚礼在一间普通的四星级酒店,场地是户外花园,不过迎宾台在室内。过去签名,负责招待的人一双眼睛用力瞅着他:“你是付嘉?” 他这才认出对方是自己的大学同学。 “我崔恒啊,不认识了?睡邱越上铺的崔恒。” 当年的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崔恒虽然跟徐书原一个宿舍,但并不了解实情。在他的印象里付嘉只是个把进口车开进校园的富二代而已,所以满心好奇这个人是怎么跟邱越搭上线的。 “什么时候回的国?” “有大半年了。”付嘉把礼金递过去。 崔恒捏了捏,坏笑:“就这么点儿啊。” “少吗?我没怎么参加过别人的婚礼。要不然你还我吧,我再去取点现金放进去。” 新郎官邱越匆匆走过来:“崔恒——” “开个玩笑而已。”崔恒对付嘉眨眨眼,食指弹了下那个红包,“你还真是好骗,这厚度赶上别人两倍了。” 付嘉尴尬地笑笑,转而对邱越说了声恭喜。邱越态度很生硬:“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被这么一噎,他只能说:“大家同学一场,我应该来。” 大喜的日子邱越也不想把人轰出去,不耐烦地应付道:“行了你进去吧,一会儿自己找位子坐,同学那桌应该有富余。” “好。” 穿过饭厅就是办仪式的小花园,左右两边的白椅子是留给亲戚的,新郎新娘的朋友大多数就站着。 艳阳当空,付嘉在树荫里寻找那个身影,可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难道书原没来吗? 仪式开始,现场走起了流程,他只好藏起心底的失落观礼。司仪说话很风趣,大家都看得兴致勃勃,只有他一个人在出神。 到致辞环节现场的分贝越来越高,人群也往前面涌,他就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甜品台的边角,忽然听到熟悉的名字。 “书原帮我拿瓶气泡水。” 付嘉一怔,扭过头去看到徐书原。 徐书原身穿黑色的伴郎服,坐在甜品台后,背向后靠。旁边有身穿伴娘服的女生跟他说话,他侧耳听完,伸手拿了瓶巴黎水给她。 一时间付嘉眼里好像就只剩下他了,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徐书原的目光却没有一秒钟停留在付嘉身上。 过了片刻听到他说:“该我们了。” “走吧。” 徐书原跟女生一齐起身。 他们从旁边擦身而过,付嘉没办法装作不认识,匆忙开口:“书原。” 声音很艰涩。 徐书原停下,视线平移到他身上,顿了一秒,表情骤然冷却。 “我来凑凑热闹。”不等他问付嘉就主动说,并且僵硬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伴郎啊?” “嗯。” 冷淡地应完声,他目光移开。 付嘉稳住声线:“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书原,过来!”台下有人往这边招呼。 “一会儿我们——”付嘉抢声。 不等说完徐书原就打断:“失陪。” 他们走远了,隐隐约约听见女生轻声问:“认识的朋友?” “普通同事。”徐书原说。 “难怪。” 付嘉本来想追上去的,听到这话脚就冻住了。 虽然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人群中徐书原仍然清俊无匹。仪式过程不少男女的目光有意无意往他身上瞟,就连摄影师也特别偏爱他,大银幕上时常出现他的身影。 付嘉连一个微笑都装不出来,只能站在角落,等心里那阵隐痛过去。 新人念誓词的时候好多人都感动落泪,徐书原站在台下望着台上,侧面孤傲而挺拔,好像被很多幸福包围着,却融不进去。 不一会儿他似有所察,转首往付嘉这边看过来。付嘉神一怔,正想回应,他却又把头淡淡地转开了。 那些幸福的空气也无法再感染付嘉。他转身到外面转了一圈,等仪式结束才回来入席。 他们十几个大学同学被安排在紧邻的两桌,付嘉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左右的人基本不认识。大家闲聊的话题无非是拉拉家常,问问近况。 徐书原人不在,话题却一个也不少。有老同学仿佛对他的事很感兴趣,一直拐弯抹角地打听他结婚没有。有人听烦了,磕着瓜子调侃:“小然你要不然再追他一次试试?搞不好他现在口味变了,愿意跟你好了。” 那姑娘马上变了副口吻:“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少乱点鸳鸯谱。” “就是。”另一个人眨眨眼,“你少乱点鸳鸯谱了,型号不对人家都免谈。” “什么型号?” 同在一桌的崔恒一听脸色就变了,刚想开口制止,旁边却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都是同学,你们这样背后议论有意思吗。” 崔恒扭头,看到付嘉面色紧绷,眼睛定定地盯着对面。 那人一时面子下不来,嘴硬道:“随便聊聊怎么了,再说我们跟徐书原熟得很,当他面说他都没意见,要你多管闲事。” “他没意见是因为他有涵养。”付嘉站起来,“我跟他不同,我没什么涵养,你们再说他一句今晚这饭谁也别想吃了。” 对方气笑了:“这是邱越的婚宴你以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闹大了我看你怎么收拾!” “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今天婚宴费用多少我赔双倍给他,我愿意向他赔礼道歉,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到时候下不来台的人肯定不是我。”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一人少说一句。”崔恒出面当和事佬,硬是把他拉到了另一桌。 幸好现场音乐声够大,刚刚的插曲被掩盖过去。 付嘉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换完桌再没把筷子拿起来。崔恒好奇地问:“你跟书原关系很好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们现在是同事。” “喔!”崔恒恍然大悟,“我说呢,够义气啊兄弟。不过你也别太生气了,那个男的我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就处处跟书原比,手下败将一个。至于许小然嘛……哎呀她也是爱而不得,有点走极端了,昨天还找我要书原的电话号码呢。”他摇摇头,“书原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事啊注定悲剧收场。” 付嘉心脏咚的一声:“你说什么,书原有女朋友了?” “是啊,他自己说的。” 付嘉脸色唰一下白了,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再怎么样徐书原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可是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他真的找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清楚,新人敬酒就敬到他们这桌了。徐书原站在邱越身后,嘴唇有点发青,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 付嘉匆匆收回纷乱的思绪,随大家一起倒酒。邱越环顾了一圈,醉醺醺地说:“谢谢,谢谢大家,也祝在座的朋友早日觅得良缘,尤其……尤其是付嘉,你哪天要是结婚我一定包个大红包,感谢感谢你,书原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付嘉杯里的酒洒了出来。抬起眸,刹那间撞上徐书原一掠而过的目光。徐书原扶住邱越,像是随口一应:“是。” 其他人还说了什么已经一句都听不见了,付嘉僵硬地站在原地。 剩下的酒全由徐书原代劳。他喝得极快,一大杯红的仰脖就冲下去。喝到第三杯有人从后面挤了一下,杯里的红酒大半洒在他衬衣上。他想拿纸擦,付嘉见状赶忙翻出自己身上的纸巾,“给——” 旁边的同事拉拉徐书原的衣袖:“喏,我这里有。”徐书原接过来道了声谢。 付嘉收回右手,眼睁睁看着他走开。 一整个晚上他们再没有交集,付嘉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徐书原身上。筵席结束,宾客陆续离开,再留下去就太显眼了,他才走到外面去等车。 或许是被风激了一下,头脑清醒许多。目送完不少人上车,付嘉自己打的车却迟迟未到,不知道是不是堵在哪里了。 身后有人说话。 “你们帮忙把书原架到房间去吧,开好了,1402。他的包我已经拿上去了,门没关。”是邱越出来送丈母娘一家,中途接了个电话。 等人走远,付嘉叫的车也到了,可他却始终没动。只要……只要能见徐书原一面,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被讨厌也可以。 “走不走啊?”司机喊。 他回神,匆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走了,抱歉啊。” 司机嘴里说了句什么,掉头扬长而去。后视镜里付嘉的背影先是走,然后渐渐跑起来,最后不顾一切地朝电梯狂奔。 第42章 正人君子 电梯里灯光明亮,付嘉看着梯门上的自己。面颊通红,神色慌张,双手紧攥。 不过就是去见徐书原一面,至于吗?可心脏就是跳得很快。一想到能够见到他,能和他说说话,就好像沙漠里渴了很久的人终于要见到绿洲了。 真没出息…… 也许是上来得太快,1402的房门如电话所说的那样虚掩。房间并不大,里面只有一件很眼熟的外套和一只公文包。 那是徐书原的,包的边缘都磨掉了皮,付嘉一眼就认得出。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办,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慌乱之中他只好躲进卫生间。 “书原你确定自己没问题?” 纷乱的脚步走进屋内,有人问话但听不到回答。 “那行吧,我们唱歌去了,有事你就给前台打电话。” 等人离开后付嘉松了口气,身体紧贴着瓷砖环顾四周,心想这么小的地方藏不住人,迟早是要出去的。 可不是现在。 现在他细听心聆听着外面的动静,思考下一步怎么办。徐书原应该是喝醉了,开抽屉拿东西、走路的声音都很浑浊缓慢。 如果被他发现只怕会尴尬,要不就硬着头皮出去打声招呼吧。 这样一想付嘉往门外走了两步,手刚摸到门把就听见一阵拖鞋声。假如突然碰面会不会太像变态?还是,还是先…… 局促之间他暂且退进浴室。 咯嘞—— 卫生间的门响了。 隔着磨砂玻璃看到徐书原步伐有些踉跄,进来以后没开灯。付嘉的心提到嗓子眼,喉咙干燥,胸口鼓噪到耳鸣。 这场景太糟糕了。 很快又传来解皮扣的声音。以为徐书原是要上厕所,他赶紧背过身闭上眼,但想象中的声音却迟迟未出现。 人呢? 睁眼一看,徐书原动作很迟缓,大概的确醉得不轻。抽出来的皮带被他随手扔到马桶盖上,清脆的声响听得付嘉头昏加缺氧。 怎么办…… 微弱的光线下看不清徐书原的神色,只有他的轮廓是很清楚的。他边走边解衬衣扣子,薄而有型的胸肌半遮半挡,身体却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他越走越近,就在推开门的前一秒手却忽然停下—— 糟了。 付嘉双脚一动不动地粘在地板上,心跳和呼吸也跟着停滞,眼睁睁看着他脚步一转,过去打开灯。 啪的一下灯光大亮。 眼睛应激般闭紧,隔了几秒付嘉才重新睁开,发现徐书原在两米之外静静地看着自己。 “书原,我,对不起我不——” “你……” 他双眼带着血丝,眉心微蹙,好像一时间没分清这是真实还是想象。短暂的停顿后扶着墙往前走了几步,身体摇晃得厉害:“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语气竟然有点从前的包容。 跨进浴室那一刻没站稳,付嘉赶紧扶住他,距离拉近立刻闻到他身上那股烟味跟酒精味。 真是久违了,这样颓废的徐书原。付嘉被烟味呛得偏头咳了两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咳嗽声似乎唤醒了徐书原。他皱紧眉,手臂僵硬地推开付嘉,“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关。”付嘉咬了下唇,语气稍显笨拙,“我来看看你,跟你……叙叙旧。” “跟我叙旧……”徐书原用力掐了掐鼻梁,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收效甚微,“你很闲吗,跑到酒店来跟前任叙旧……” 浴室狭窄,他冷淡而排斥的嗓音一径往人耳朵里灌。付嘉听得身体想哆嗦,隔好久才鼓起勇气:“你误会了,我是有正事才来找你的。前两天我碰到秦主任了,她说你最近没去看病,让我问问你需不需要把手术推迟。” 没等听完徐书原就摆摆手,半醉半醒地说:“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了,顾好你自己吧。” “所以需要改时间吗?” 徐书原神情冷淡,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转身之际付嘉匆忙拉住他,谁知用力过猛直接把脚步虚浮的他带倒在地。 “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徐书原的头在玻璃上磕了一下,疼得眉头瞬间皱紧。付嘉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搀起来,徐书原却转开阴沉的脸,一把拂开眼前的手。 “你别躺在地上,这样躺着会着凉的。”付嘉干脆蹲到他身边去扶,手腕却被人制住:“付嘉你能不能别来烦我,你别来烦我……” 听见这话付嘉心蓦地一酸,可是很快就摆摆头,让自己别管这么多。他喝醉了,醉话不作数的,先把人弄起来再说。 “来,我架着你。” “让你别烦我!” 付嘉被猛地推开,肩胛骨撞到瓷砖墙上,吃痛地呻吟了一声。徐书原撑起一边膝盖,半靠着玻璃门看着他,眼中的关切一闪而过,很快又充满排斥。 “我知道你讨厌我。”付嘉捂着肩难堪地转开脸,“不如我们交换条件,只要你答应去做手术我就再也不来烦你。” “做不做是我的事。” 听上去毫无转寰的余地。一瞬间心被刺痛,隔了好久付嘉仍呼吸不畅:“你的事我就不能管了?” 徐书原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人,气息很粗重。喝过酒的人都是这样,因为身体缺氧,必须用力地汲取氧气。过了会儿他似乎清醒了些,试图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可惜尝试两次都失败了,模样罕见的狼狈。 “好,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付嘉忍下难堪靠近,“我扶你好吗。” 或许是他的姿态够低,又或者的确需要帮助,总之这次徐书原没再拒绝。 “小心一点,站不住你就靠着我,我——” 后背被触碰的那刻身体如同有电流窜过,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猝不及防地钳紧。 付嘉被压在磨砂门上,肩胛骨与玻璃撞出砰的一声,身前所有的光都被遮住了。 “书原?” 那一瞬他心脏怦怦直跳,还以为徐书原会发泄发泄,至少给自己一个吻。可静静地等待,想象中的一切却并未来临。 徐书原拧紧眉说:“今后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真是受够了。” 那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厌恶。 付嘉听完有好几秒钟忘了呼吸,过了那几秒钟才从打击中回过神,颤着嗓说:“好,我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以后我会跟你保持距离的。” 徐书原盯着他:“你在说什么?” “我说——” 付嘉愣了一下,蓦然抬起头:“难道你没有女朋友?” 刹那间徐书原脸色更加阴沉:“谢谢你看得起我,只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动作没那么快。不过你放心,找到下一任我一定第一时间知会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付嘉心里面喊了一嗓子,喉咙却一时语塞,满肚子话全被他冰寒的神情逼退。 “说完了?” 徐书原撑着瓷砖往外走,付嘉身体里陡然蹿出一股勇气,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书原!” “放开。” 袖口的手指却越收越紧。 徐书原不耐烦地转过身,正撞上付嘉紧张的目光。望着他,付嘉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片刻的迟疑后毫无保留地吻上去,献祭一样的动作。 唇贴紧唇,脑海中嗡嗡直响。徐书原讨厌自己,那又怎么样?他没有女朋友实在太好了。 “你——”徐书原心烦意乱地把人往外拽,可付嘉手指死死地揪着,拼命地去亲他,拿嘴唇蹭他…… “想你了。”说完付嘉就又缠上去。 唇齿交织的感觉曾经很美妙,如今却更像是一种单方面的索取。徐书原的衬衣开着襟,付嘉伸进去抓紧他的腰,摸到他窄瘦的腰杆,小腹的肌理,闻到他身上那股荷尔蒙的味道,激动得头昏脑胀。 这是实实在在的徐书原,不是梦里的,不是想象出来的。根本不用谁教,付嘉就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去挑逗徐书原的欲望。他用尽浑身解数跟对方亲热,用牙齿轻轻咬徐书原的唇,舌头勾紧他的舌,亲他的喉结、腹肌,能做的都做,可徐书原就是不给任何回应。 “书原……” 体力耗尽后付嘉喘息着站直,左手向后扳开花洒开关。 一刹那凉水喷出来,淋了他们一身。他身体重重地一个激灵,取暖一般贴紧了徐书原,“书原你抱我好不好,我想要了,特别想要……” 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得出这么骚,这么无耻的话,可是实在很想要,想弥补之前的遗憾。 付嘉脸颊热得发烫,头仰起,双眼眷恋又迷离,声音放得特别特别轻:“我想让你抱我,想让你亲我。今天晚上是我主动的,你就当一夜情,不用有心理负担。” 说完自己就先受不了了,血液直冲前额,眼底都通红通红的。幸好身后的水没停,可以缓解一点。 “书原,你觉得怎么样?” 徐书原身躯温热,一言不发。 迟迟得不到反应付嘉有点害怕,双手不自觉收紧。头埋下去,嗅到对方身上的气味,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才重新回到身体。 耳边水声沙沙,他转身调到适宜的温度,回过头来勾住徐书原的脖子,嘴唇试着往下探索…… 下一秒水却被切断了。 付嘉身一僵,抬眸恳求般看着徐书原:“你不想要吗?我是第一次。” 说完再去缠他,手却被人钳制住,身体也被推开,“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的第一次对我没有吸引力。” 第43章 不配 听见这句话付嘉就呆住了。周围灯光明亮,把他的难堪也照得无所遁形。 徐书原推开他,走到外面去换衣服。 付嘉身上又湿又冷,从浴室出去时上下牙已经微微打磕。可他再也没有脸留在这里了,他得走,就是不知道出去以后路人会用什么眼光看自己。 可是也无所谓了。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他别开视线站在玄关,觉得浑身赤条条的。 徐书原立在床边,目光平视他:“把你的包拿走。” 进来的时候背包放在门后的,眼下不知怎么跑到衣柜前面了。付嘉木木地走过去,低下头才发现上面盖着条毛巾,大概是徐书原随手扔在上面的。 还是不要碰了吧,免得惹人不快。 低头看到地毯上一小片深色,全是自己身上和发梢滴下来的水。他把毛巾放到一旁,走开几步又停下来:“有时间还是去把手术做了吧,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别为了跟我怄气……”后面的话说不出了,只说:“秦主任还把档期给你留着的。” 自己都能听出自己嗓音的颤抖了,徐书原不可能听不出。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冷冰冰地问:“你去医院做什么。” “看我妈妈。”付嘉答得很慢。 “原来如此,是我忘了。”徐书原的口气很有些嘲弄的意思,“她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静默几秒,听到一句:“把头发擦干。”付嘉微微怔神,抬眸却只看到一张冷峻的侧脸。心里那点暖意散开,他缓慢地摇了下头:“不耽误你休息了,我下楼搭地铁,今天忘了开车来。” 这样去坐地铁只怕会沦为笑柄。 徐书原撇了眼他,像是觉得他惺惺作态:“你们家的司机呢?” “他今天休息。” “下面多的是出租车。” “我……”付嘉硬着头皮,“我坐不习惯出租,容易晕车。” 他的确有这个毛病。 “随便你吧。”徐书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起身去拿手机跟公文包,“要是实在矫情这房间就留给你,我另开一间。” “留给我?”付嘉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如果你因为我感冒生病,恐怕又算我对不起你。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不清。” 原来如此。 付嘉的心蓦然收紧,眼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眼前。 房间里还残留着熟悉的气味,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付嘉还是很愿意留在这里。他没跟父母撒谎,直接说自己在某某酒店,外面风太大了不想回去。母亲追问个不停,他直接挂了电话。 湿衣服挂到空调下面,穿着浴袍睡不好。整夜他一直留心着走廊的动静,自己明白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可是也明白自己是妄想。 第二天醒来整层楼都很安静,静得仿佛只剩付嘉一个人。衣服已经干了,穿上身皱皱巴巴的。离开酒店时付嘉回头望了眼,一切就像是昨天的一个梦。 昨晚没有一分钟是美好回忆,但因为其中有徐书原,哪怕是噩梦他也愿意再做一遍。 回到家,付母见他一身褶皱连衣服都没换,马上警惕起来:“你昨晚到哪去了?” “跟你们说过了,我在同事结婚的酒店。” 付嘉转身上楼,母亲跟过来追问:“自己一个人?” 他手一顿,转身直视母亲:“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人?”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付母见他有生气的意思,态度瞬间软和下去,“嘉嘉,妈妈这是担心你的安全,风大你不想打车可以让你爸去接一趟,何必住什么酒店?” 付嘉心里忽然觉得很疲惫,放下牙膏牙刷:“妈,别来试探我行不行。再过几年我就三十岁了,我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我要是想骗你们有一万种办法,你们难道能这样管我一辈子?” 付母被一噎,半晌没说出话。 吃过早饭后付嘉想了很久,也打给主治大夫询问了母亲的病情,得知情况的确很稳定后才回到楼下。 “妈,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付母正在看电视,闻言放下遥控板。 “我想从家里搬出去。”他说,“想试试自己独立生活,不靠家里。” “有这个必要吗?”母亲反应很大,“家里现在是现成的房子车子给你用,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闹什么独立。” 可是这件事付嘉已经想了很久,不是今天才起意的。他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把心里的想法诚实坦白。 “以往你们把我保护得太好了,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所以我养成了依赖别人的习惯。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永远是往后缩,也没有吃苦的能力。” “谁让你吃苦了?”付母说,“你一辈子也用不着吃苦,这还不好吗?要什么吃苦的能力。” 付嘉摇了摇头:“你跟爸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 付母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知子莫若母,儿子这次似乎是认真的,不是说着玩玩。 “那你告诉我,打算搬到哪里去?” 他不肯说,付母直接猜出来:“是不是之前我去过的那个地方?好啊你付嘉,你这哪是想独立,我看你是想——” “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有点喘不过来气,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付嘉径直打断,“妈,我愿意听你们的话,我也很爱你们,但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最近我几乎每个晚上都失眠,做事也集中不了精神,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撑多久……” 从小就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孩子说出这么一番话,再铁石心肠的母亲也会觉得震撼。付母细细地瞧着他,见他脸颊凹陷,双眼无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一句责备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心疼。 “好吧,你要搬出去那就搬出去试试。但是有任何事情要跟妈妈说,听到没有?” 付嘉答应下来,晚上又找父亲付为民谈了一次。父亲的反应不像母亲那么激烈,更多的是怀疑他这种独立能坚持多久,认为他很快就会受不了回来。 无论如何付嘉已经下定决心。 他花了三四天时间打包行李,贵重物品一样也没带,连之前拿走的那些也还回来了。最后装了一些必备的衣服、生活用品,叫了辆金杯拉走。 离开的那天付母在后面抹眼泪,连王姐眼眶都红了。付为民没出现,大概觉得很荒谬吧。付嘉坐在副驾,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离的别墅群,更多的是解脱。 东西搬完,司机忽然要求多收三百块钱,说是因为这边没有电梯,来之前不知道。付嘉以为是市场价,也没有多问就给了。 下午把卧室大致收拾完,又下单了一把单人沙发,一个新的卫生间热水器。花钱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临到晚上弊端才显现出来—— 租房软件提醒他交房租。 因为下定决心要独立,所以父母的钱他是不会再用了。但工资卡里的积蓄本就不多,交完三个月房租后由五位数变成四位数,放到以前只够他用一两天的。 怎么会花得这么快? 坐下来一盘算,钱简直追踪不到去处。没办法,接下来的日子就只能勒紧裤腰带,周末裴晓鸥来温居他都只点了麦当劳招待。 “要是实在缺钱可以把次卧租出去。”晓鸥建议他,“这样经济上会宽裕很多。” 付嘉却马上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不接话,晓鸥盯着他:“你不会还在盼着师兄搬回来吧。” 他盯着茶几上的麦当劳袋子:“我没有。” “所以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移开目光,“我连做他朋友都不配了。” 自己做过那么多的错事,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哪能奢望徐书原回心转意?再说父母那里也还是一团乱麻,未来不少麻烦等着自己去应对。 裴晓鸥盯着他叹了口气:“你也不要这么说,起码在我眼里你越变越好了,师兄只是不知道而已。” 付嘉笑笑:“不聊这个了,周末我跟丁叙去爬山你去不去?” 晓鸥想了想:“去。” 这倒让付嘉很意外。 “你不怕跟丁叙在一起尴尬啊。” “我们有什么尴尬的。”她两手一摊,“我们充其量就是试错,无论何时彼此见面还是朋友,不像你们那样。不过你还有精力爬山啊,收拾屋子就够累的。” “丁叙说晚上请客吃饭。” “喔。”她扑哧笑出来,“原来是有冤大头,那我更得去了。” 当晚收拾房间真累得精疲力尽。 可能是疲劳过度,也可能是之前在酒店湿着头发睡觉着了凉,总之身体上的不适迟了几天才终于发散出来。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付嘉就觉得鼻塞,穿衣服时头重脚轻,坐地铁还差点坐过了站。这样浑浑噩噩的,上午工作出了不小的纰漏。 经理把他叫到工位旁训斥,见他难得的安静,挑眉道:“不服啊?不服说话。” “没有。”他摇摇头,一开口就嗓子痛。 一沓文件拍到他脑袋上:“清醒点,打起精神来,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什么吗?” “什么。” “失恋。”经理眼风扫来,“被人甩了。” 他说不出话,心里面哭笑不得。 何止被人甩了,比那还丢脸,自己是脱光了衣服去勾引别人,对方却丝毫不感兴趣。这个世界上恐怕找不出比自己更没有羞耻心,更没廉耻的人了吧,也许徐书原自此会瞧不起自己。 可是想也没用,做都做了,不管徐书原怎么看待这件事,他都不后悔。甚至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要这样做。 想着想着付嘉觉得头更沉了。 坐到后来,工区实在闷得慌,他用公司的聊天软件给裴晓鸥发消息:“我难受想吐,中午陪我去买个药行吗?1点钟君悦喷泉见。” 点完发送就蓦地怔神。 ——发错人了。 曾经聊天最多的对话框与裴晓鸥的挨着,亮着,所以才会惯性点错。 付嘉匆匆撤回,下一秒徐书原的头像寂灭。 他看到了吗? 应该是看到了吧,否则不会下线。付嘉对着屏幕神情恍惚,心底逸出一丝难言的酸楚,再也没有心思去解释。 午休时间他没吃饭,空着肚子直接和裴晓鸥去附近买药,回来的时候已经1点半了。路过君悦前面的广场,不知怎么就停下脚步。 “看什么呢?”晓鸥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心里也在嘲笑自己,怎么还敢去想? 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没走几步就捕捉到台阶上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喷泉没有开,圆形大理石台肯定又冰又凉。徐书原面朝大门坐在那,静静地抽着烟,背影英气中带着一点颓。 付嘉呼吸瞬间停滞,回头对晓鸥说了句“在这里等我”就跑上去,一路跑到最后一级台阶。 脚步声很明显,饶是徐书原听力再差也注意得到。 转过头看清来人,他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目光从付嘉脸上移到手里提的药,静止了几秒没说话。 “你是在等我吗?”付嘉眼神惶急,心里又很忐忑,开口就没什么底气。 徐书原语气波澜不兴:“你在说什么。” “我——”付嘉一噎,更退缩,“我以为你看到我的消息。早上是发错了,我本来是想发给晓鸥的。我以为,我以为你没看到。” 徐书原站了起来。 他脚上穿着黑色皮鞋,鞋面落了些烟灰,很显然已经坐了一段时间。 “我的确没看到,”他把烟掐了,冷冷地说,“就算看到也不会来。” “那你这是……” “抽烟。” 他那双眼睛原本睿智而深邃,此刻却冷淡中带着点嘲弄。 “你别抽这么多烟了。”付嘉喉咙干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对身体不好。” “所以呢。” “什么所以?” “对身体不好所以呢。”徐书原似乎已经失去耐性,肩一松,眼神渐渐沉下来,“这是我的事,你这样多管闲事让我很困扰。” 付嘉噤了声,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跟君悦大堂出来的同事会合。 何止多管闲事,自己还自作多情,自寻烦恼,自作自受。 第44章 失去的是什么 周末去爬山,一见面晓鸥就喊“丁大头”。丁叙莫名其妙:“这又是哪冒出的外号?他才是大头吧。”指了指戴着鸭舌帽遮太阳的付嘉。 晓鸥跟付嘉相视一笑,付嘉说:“晚饭吃什么定好位置了没有,周末的米其林最抢手,晓鸥可不能饿。” 丁叙瞟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有讹我的意思呢。” “不敢不敢。” 买水前后两分钟的工夫,出来晓鸥却不见了。 “人呢?”丁叙四处张望,“小丫头片子动不动就到处跑,跑什么啊,害人乱紧张……” 看着他的模样付嘉觉得好笑,正想开口调侃几句,却见丁叙朝某个地方挥舞起手臂。 “我刚上卫生间去了。”裴晓鸥赶回来,“遇见熟人打了声招呼。” 丁叙顺口问:“谁啊。” 晓鸥没接茬:“算了,走吧。” “到底谁啊。” 付嘉以为与自己无关,静静地站着,却听见她无奈地答:“师兄。” “嗯?”丁叙没反应过来,“师兄是谁。” 付嘉身体收紧,不由得看向裴晓鸥。晓鸥拉开包放矿泉水,没看他:“徐书原。他也是刚到,我问他要不要一起,他说有朋友在,不方便。” 说完往某处微抬下巴。 付嘉转首,看见一群年轻男女站在不远处,徐书原在其中格外挺拔显眼。 “有朋友啊……”丁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女朋友吧,瞧那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付嘉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走吧。” 他们两拨人走的是同一条路线,不过始终一前一后,没有交集。 付嘉起初心神不宁,走着走着才有所好转。但他体力实在是差,下山路显得尤其吃力,一路上走走停停。 回头见他又坐到大石头上休息去了,丁叙忍不住停下来揶揄:“你这样可不行啊,男人不能这么不持久。” 他捶着腿,摇头低笑:“够了啊,还有女士在场。” “什么?”晓鸥返身,“你们说什么呢我也想听。” “我说——” 付嘉拍了丁叙一下,丁叙笑着跳开,蹲在大石头上跟美猴王似的。少顷他下巴一扬,朝某处招手:“徐哥!” 徐书原他们也下山来了,路过这里。 付嘉没敢回头,只坐在一旁,安静地捶打自己的小腿。 “刚才在山下就看见你了。”丁叙热情地勾肩搭背,“这些是你朋友啊?” “同事。” 他扬了扬眉,“幸会啊各位。”徐书原身边那几个人也对他笑笑。 其实就是吴茜、邓子益等等,因为一些原因齐齐整整地回来了,周末特意约着一起出来。 “欸?你们两个怎么不打招呼?”丁叙奇怪地看向好友,这徐书原不是付嘉的朋友吗?在他的注视下付嘉鼓起勇气直起背,糊弄地笑了笑:“打过啊,你没听见而已。” “是吗?”以他的智商也发现不了什么。 “走吧。”徐书原刚开口,吴茜就从后面拽了下他的上衣:“要不咱们也歇歇吧,这下山路比上山路还难走,我的脚都酸了。” 付嘉闻声抬起头,正看到她手上这个亲昵的举动,眼神都怔了一下。想要吃醋,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资格了。 徐书原像是习以为常,淡淡嗯了一声。吴茜坐下来拿吃的,邓子益盘算来盘算去:“嘶……怎么水少一瓶,不够啊。” 晓鸥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瓶递过去:“我这儿有。”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我们也是D记的。” 一听是同所的,邓子益这才笑着道谢。丁叙这个马大哈看他们俩眉来眼去的,立刻挤到当中将人隔开:“晓鸥你一会儿想吃什么,海鲜大餐还是日料?” “我都行,嘉嘉你想吃什么?” 付嘉抿了下唇:“我也都行。” “你都行什么都行,我看你是都不行。”丁叙又开始亏他,“多吃点肉吧你。看看咱这体力再看看你,才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难怪人家相亲相不上你。” “丁叙!”晓鸥想阻止,可惜已经晚了。 付嘉全身一刹那僵了下,似乎感觉有道目光看向自己,一转首,视线却被女生的背影挡住。 “这个是野生的猕猴桃,刚卖给我的那个婆婆说的。” 徐书原语气一切如常:“不用给我,你吃。” 丁叙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怜巴巴地望着晓鸥:“你吼我干什么……”又扭头,“徐哥你看她吼我。” 徐书原转首,目光在付嘉脸上一带而过,问丁叙:“你在相亲?” “不是我不是我!”以为他是听错了,丁叙匆忙指正,“是嘉嘉,他最近老相亲。” 裴晓鸥抢声:“他这个人胡说八道的,师兄你别误会。” 徐书原没有再回话。吴茜感觉敏锐,指指晓鸥,又指指丁叙:“你们两个,是一对儿吧?”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 “嗯?”吴茜歪头。 丁叙小心地撇了晓鸥一眼:“暂时还不是。” “姓丁的——”晓鸥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被逼得受不了。 吴茜笑着轻扯徐书原的袖口:“经理咱们走吧,这里气氛好暧昧呢,闪瞎人眼。” 徐书原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下山了。 付嘉在原地无措地坐着,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想要跟上去脚却像灌了铅。 “你跟徐哥吵架了吗?怎么他现在对你这么冷淡啊,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把你的嘴闭上。”裴晓鸥在发火边缘徘徊。对上她愠怒的脸,丁叙终于悻悻收声,“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都针对我……” 耽搁许久,三人起身下山。 付嘉心情糟糕透了。他不想再当另外两人的电灯泡,到山脚下后说:“你们先走吧,我忽然想起有个地方要去,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吃了。” 这回丁叙不敢再乱发言。晓鸥猜到他是想自己散散心,没有追问原因。 “真不跟我们吃了?” “不了。”他笑笑,“我还是识点趣吧,免得被人在心里画圈诅咒。” 丁叙目光瞟向天空,一脸心虚样。 好友的跑车呼啸而去,带起细蒙蒙的尘。付嘉摇着手说拜拜,等确定他们看不见了才放下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如今不比从前,这么远的路不能随随便便打车,不过好在可以坐公交。他把耳机戴上,一个人朝车站走。 路上灰尘很大,途中传来喇叭声,一辆国产的SUV停在他身旁。 “怎么落单了?” 开车的是邓子益。 付嘉摘下耳机看着突然出现的他们,愣了一下才说:“我朋友有事先走了,你们才走啊?” 记得他们是先下山的。 “我们经理把手机丢了,刚刚才找回来。”吴茜坐在后面,笑起来右脸有个酒窝。 付嘉这才注意到后排还有个人。徐书原面朝窗外,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上来吧,这里不好打车。” “不用了公交也很近的。”付嘉想要推辞,对方却格外热情,就差下车来拉他了。 正犹豫时,徐书原推开车门换到副驾,对开车的邓子益说:“我抽根烟,让他们俩坐后面。” 邓子益点点头,抻着脖喊:“快上来快上来,后面有车来了。” 付嘉只好坐上去。 “怎么称呼?”邓子益主动搭腔。 “付嘉。” “我叫邓子益,六部的,她是吴茜,十部的。你是?” “四部的。” “四部好啊,大把外资项目。不像我们六部全是国企客户难搞得很,是吧经理。” 徐书原夹烟的手一直悬在窗外。邓子益见状朝后排递了个眼神:“茜茜你看经理多体贴,怕呛着你连烟都不抽,就这么拿着。” 吴茜会意,马上说:“我没关系啊,经理你抽就是了。” 徐书原不温不火地嗯了声。 付嘉看了一眼,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小声提醒:“徐经理,手不要放在外面吧,万一有车过来很危险。” 徐书原还是没动。 “徐经理……” 付嘉忍不住又提醒了一次,声音依然不大。见前面的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吴茜开口解释道:“没关系啦,右边是应急车道。再说经理有分寸的。” “我知道,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哎呀没关系的。” 付嘉不愿与人正面起冲突,因此没有再坚持。静默中胳膊忽然被人碰了碰,转过头,吴茜将手机从前排看不到的位置递过来。 上面是她临时敲下的一行字:“我们经理听力不太好,下次跟他说话可以大声一点,谢谢啦。” 末尾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 付嘉望向她,她无声地回以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付嘉忽然说不出的恼火。他想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才是这个世界上跟他最亲近的人。可对着这样一张真诚的脸,这样一个处处为徐书原着想的人,居然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跟他再亲近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自己是他什么人呢?什么也不是。 一路上邓子益跟吴茜有很多话聊,两张嘴始终没停过。徐书原一直在闭目养神,中途接了个电话。 “好,谢谢。我做完体检再跟你联络。” 等他挂断后吴茜问:“经理你今年还没去体检吗?” 他收起手机:“驾校的体检。” “你打算学车?”邓子益插嘴,“怎么突然想起考驾照了,我以为你是不爱开才不学。” 徐书原侧开脸,平淡地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之前报的名。” 几个人都没明白他的意思。付嘉慢吞吞地看向他,他嘴角似乎有一丝自嘲,转瞬即逝。 聊着聊着吴茜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身体往前一倾,下巴虚虚地搭在他肩膀上:“经理,这几天你就没发现自己少带了样东西回来?” “什么。”徐书原头也不回,“我没注意。” “好好想想呀。” “哎哟喂这也要卖关子,你们女人真够可以的。”邓子益仿佛知道那是什么,边开车边饶有兴味地听着。 徐书原沉默了片刻,没有给出反应。 “床底下。”吴茜提示。 他终于脸色微变。 对着他硬朗的下颌线,吴茜眼巴巴地开口:“要不是邓老师及时发现,那么多枇杷叶子就都白摘了。明天回公司吗?我给你拎去吧,都在我行李箱里。” “不用了。”他脸转开,“替我扔了吧。” “啊?不要了?你不是说……” 吴茜的话没说完就停了。无意间扭头看向付嘉,平白地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徐书原抬眸瞥了付嘉一眼,目似深潭。付嘉匆忙把耳机重新塞好,帽檐压得很低:“我有点儿晕车。” 第45章 谁甩谁 “带药了吗?”吴茜问。 付嘉摇摇头,闭眼靠在车座上,“不好意思我休息一会,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好。你想吐就开口,没关系的。” 耳机里没有音乐,他静静地坐着,一路颠簸向前。 心脏又沉又闷,肺里也透不过气,但跟晕车无关。他深知自己放弃了什么,放弃了一个多喜欢自己的人。 一辈子只此一次的运气,被自己硬生生地推开了。想着那些即将被扔掉的枇杷叶,付嘉心里很压抑,再也找不到分手时如释重负的感觉。 结果没开多久车忽然停下,徐书原说要下去抽烟。 路边有个小卖部,旁边是一片小树林,地上叠着厚厚的树叶。徐书原往远处走,付嘉借口去透气跟上去,一直跟到其他人听不见的距离才叫住他:“书原,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徐书原顿了一下:“什么话。” “我没有经常去相亲……” 落叶踩上去会有咔嚓的轻响,付嘉走近两步,轻声解释:“只去过一次,是我妈安排的,我事先不知道。” 徐书原背着身,含混地笑了下:“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你就当我没话找话吧。” 付嘉抬头盯着他,发现他眼底浓浓的倦怠,胡子也刮得不够彻底,看上去精神并不好。心口痉挛般抽搐了一下,道歉的话就跟着说了出来:“还有四年前那三万块钱的事,我替我爸向你赔个不是,对不起书原,是我爸太过分了。” 徐书原身形微僵,视线落在不远的某一处。他没问付嘉怎么知道的,这种沉默其实是另一种拷问,至少在付嘉看来是这样。 付嘉目光游离,扯起嘴角笑了笑:“好像我总在跟你说对不起,我真没用。” 风大,地方又空旷,徐书原掏出烟来点了几次都没点燃,最后索性扔了。付嘉觉得这样不好,俯身捡起来,捏在掌心里似乎还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温度。 “都已经分开了,还说什么谁对不起谁。” 付嘉抿抿唇:“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四年前我没走,事情肯定跟现在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无非是分开时间早晚而已。”他声音冷淡许多,“你如果真喜欢假设,不如假设自己四年后没有回国,我们没有再碰面。” 付嘉脸色蓦地苍白,抬眸盯着他的脸,可他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我们是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做那种自欺欺人的事。”徐书原说,“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指的是酒店那次,付嘉当然知道。看着他转身离开,付嘉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错开站着,从远处看就像是在闲聊。邓子益倒没觉得奇怪,是吴茜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他们俩以前认识么?” “兴许认识吧,事务所就那么丁点儿大。不过应该不熟。”邓子益问,“怎么了?” 吴茜慢慢收回目光:“我怎么觉得他们很熟呢。你看经理,说是去抽烟结果压根儿没抽,站那么远不会是怕我们听见吧。” “瞎想什么呢,”邓子益像听天方夜谭,“他们两个能有什么秘密。” 过了会徐书原先行返回,又隔一段时间付嘉才回来。最后一个上车的是吴茜,她从小卖部满载而归,将其中两粒晕车药递给付嘉:“还真有卖的。” “嗯?” 她笑了笑,刚要说话,徐书原忽然问:“餐厅约的是几点?” “我看看……”她迅速在手机上滑了滑,“五点。呀,那要抓紧了,不然来不及。” 回到市区邓子益问付嘉:“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烤肉?都是一帮同事,大家联络联络感情。” 付嘉当然明白对方只是客气:“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家里还有事。” “你家住哪里?” “不远,把我放在地铁站就行。” 车停在地铁口,他下去,吴茜将背包递给他:“拜拜,回头所里约饭。” “嗯。拜拜,回头见。” 再见面是什么情形?恐怕只会比今天更糟吧。可是一想到上班还能见到徐书原,心依然感觉到一点暖意,依然可以把情绪调整好,甘之如饴地回到那间租来的房。 万一哪天徐书原心血来潮回来看看呢?见到自己还在,他起码会有一点明白的。 时间在这样松散的空隙中流走,不留神天气渐渐炎热。付嘉一个人住在外面倒也习惯,就是早上要挤地铁,总是动不动就迟到。 周一到公司,四部的工位空出一大半,部分人的假期已经开始,还有一部分等出完中期报告也会轮休。作为闲散部队,付嘉最近留在部门打杂。 “小嘉孙总叫你。”组秘叫他过去。 他以为有什么正经工作要做,去了才知道是整理书柜。其实新进事务所的小朋友要做的无非一样事:伺候好老板。因为甲方还轮不到小朋友去伺候,自有经理对接。如今付嘉心态平稳,做起这些事情丝毫没有抱怨。 整理到一半,老板指派他去找段总拿份文件。他本不想去,但不想让领导认为自己懒惰。 幸好六部人也不多,徐书原的位置是空的。 那天爬完山又是好长时间没见,不知道徐书原在忙什么。付嘉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段总办公室敲门。 雯雯告诉他,文件早上被徐书原取走了,叫他去问问。这是正事,说到底也应该问,他没有矫情。 打了两遍没通,走到工位依然不见人。 王松坚埋首电脑后指点他:“你自己找找看,签过字的文件一般都在他抽屉里,自己翻翻。” 好吧。 抽屉最下面一层是装订好的报告,第二层是文具,上面是—— “付嘉。” 突如其来的嗓音把他喊得一顿,还没回头柜子就被人砰一声关紧。付嘉缩回手,扭头对上徐书原藏着怒意的眼底:“你在我这里翻什么?” “徐经理。”付嘉局促地起身,“我来拿那份管理层声明书,孙总急着要。” “急着要不知道找我?” 以往他从来没有这样严厉地说过话,付嘉一下子愣住了,心酸得不知所措:“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我才翻的。而且我也在这里等了你一段时间,不相信你可以问王经理。” “是是,他等过。”王松坚见事不妙,站起来解释道,“是我让他翻的,书原你别生气,不是什么大事。付嘉你也是,经理说你两句怎么还犟上嘴了?赶紧给徐经理道歉。” “徐经理,对不——” “好了。”徐书原蹙紧眉打断,示意付嘉站远点,“道歉就不必了,以后要找我记得叫你们部别人来,别人我可以配合。” 周围同事纷纷回头注目。付嘉被他话里毫不收敛的反感激得一怔,颤着目光掀了掀唇:“你这话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书原,话说得有点儿过火了啊。”王松坚从中调停。 付嘉定定地盯着徐书原,眼前有些许模糊。 是,他们是分手了,可难道分手之后就是仇人了吗?他实在是想不通,或者说实在是不习惯,如今这样的徐书原。 “拿走吧,下不为例。” 徐书原转身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众目睽睽之下付嘉无从再开口,只能接过来白着脸离开。 看着他越走越快的背影,王松坚嘶了声,拧眉批判:“没必要吧,这样搞得人家小朋友多下不来台。人家才第一年,哪懂得那么多规矩。况且你平时什么都不在意的一个人,今天吃火药了?” 徐书原脸色依然不甚明快,不光心脏,胃腔都觉得无言的灼痛。他不想再沾染跟付嘉有关的事,不想再动一点心思。可付嘉仿佛就是不肯放过他,不弄得他身心俱损不肯罢休。 一下午付嘉过得心绪难平。 他知道早上是自己不对,徐书原有理由生气。可是徐书原的反应,说的那些话,他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 思来想去,编辑了一条短信:“书原,我们能谈谈吗?今天晚上。” 可惜石沉大海。 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文字往来,他不知道徐书原是否还留着自己的号码,也不知道徐书原还会不会回。 裴晓鸥听完整件事后说:“先不论谁对谁错,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经理吵架的确不应该。” “是他先跟我吵的。”付嘉情绪很低落,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嘶哑,“况且我当时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没想那么多……” “你俩都这步田地了还耍脾气,现在不比从前了,还是注意点吧。” 他像被人刺了下,沉默不语。 是不比从前了,如今徐书原再也没道理无条件地包容自己。徐书原是经理,自己是下属,仅此而已。 傍晚他们几个A1一起下楼吃饭,餐厅人不少,需要等位。 不多时六部的人也来了。裴晓鸥跟徐书原打招呼,徐书原目光从付嘉脸上带过去,没什么温度。 他们有预定,由服务生领着往大厅走。等人离远了晓鸥收回目光说:“我怎么觉得师兄刚才脸色不太好,不会是病了吧。” 付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早上还好好的。” 早上看他的确还好好的。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包间,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付嘉没胃口所以没有点菜,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门推开,徐书原洗完手刚要走,两人差点撞上。怔了一瞬,付嘉匆匆止步:“徐经理。” “嗯。” 徐书原淡漠地应声,抽过纸巾擦手。付嘉咬唇:“徐经理,早上的事对不起,我不应该在大家面前跟你吵。” 背影微顿。 身后有人出去,徐书原等人走了才说:“算了。” 付嘉抬眸凝视他,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语气有些犹疑:“还有……我想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你了?我们虽然分手了,但总归还是同事吧。我不想跟你闹得太僵,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徐书原打断了他。 付嘉眼眸微缩:“我话都还没说完。” 徐书原想离开,袖口被人拽住。他转身,手在胃间压了下,说:“无非还是以前那一套,不敢跟父母把事情挑明,又想让我继续对你好。付嘉你把我想得太蠢了,上过一次的当我难道还会上第二次?” “不是的!”付嘉抢声,“不是这样的书原,我已经在跟父母谈了,真的!你等等我,很快我就——” “我等得还不够久吗?”徐书原皱紧眉,“四年又一年,你以为我的人生有多长?早就跟你说过我浪费不起。” “对不起……”付嘉语无伦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想让你对我好一点,一点点就可以。” 想见到你,跟你说说话,这样也算罪大恶极吗? 付嘉想不通,静默片刻却听到徐书原略显阴郁的声音:“难道我被你甩了,还要和颜悦色地面对你?抱歉我没有那么大度。” 被我甩了? 他错愕地抬起头来。不对吧,不是这样的。 “我们算是和平分手,不是吗?我们没有谁甩谁,再见面还是朋友。” 朋友……多可笑的词。 “我不想跟你争执这个,没意义。”徐书原身体往旁边偏了一下,左手撑住洗手台,“你走吧,这里随时有人进来。” 付嘉见他脸色又白又冰冷,像是一个字都不肯跟自己多说,只好转身走了。 回到包间,菜已经陆续上来。晓鸥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心灰意冷,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碰到徐书原了。” “又怎么了?”晓鸥给他递来餐具。 “之后再说吧。” 还没有来得及拆开碗筷,门外忽然一阵喧哗,似乎有谁倒在地上。晓鸥回头从门缝里张望了两眼,只看到一群杂乱的背影。 “好像外面出了什么事。”她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算了。”付嘉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我没心情。” 第46章 及时止损 饭吃到一半付嘉就被经理抓走了,很晚才放人。晓鸥问他要不要去喝一杯,他匆匆摇头:“我得去看我妈,她又住院了。” 这次付母入院是为了接受治疗,顺利的话前后也就半个月。没想到付为民今晚事少,恰好也在病房,父子俩没聊几句又吵了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矛盾,父母希望他可以找个合适的对象定下来,他却始终不松口。 “这二十几年真是白养你了!”最后付为民怒不可遏地骂道。 “以后就不用你们养我了。” 付嘉心灰意冷,拿上手机下楼散心。等电梯时心里难受,忍不住看了眼收件箱,还是没有新消息。 徐书原就这么绝情吗? 算了,不理就不理吧,往后不要再自找没趣了。 这个时间点电梯很繁忙,楼下的24小时超市却很冷清。冷柜旁一男一女在低声说话:“这几天你辛苦一点,多往医院跑几趟。” “我知道你放心吧。需要去徐经理家拿换洗衣服么?刚才我没问,不确定是不是一直要穿医院发的衣服。” “回头问问。” 付嘉手一顿,转首看向他们。他们背着D记发的背包。 女生似乎感慨颇多:“你说为什么他连个亲戚都没有?” “这是领导的私事,咱们怎么可能知道。” 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去结账了。付嘉愣了一下,匆忙上前:“那个——” 对方一脸莫名。 “你们是D记的对吗,我也是,我是四部的。”他自我介绍。 “喔,原来是同事啊。”男女相视一笑,“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们刚刚说的那位徐经理,是不是徐书原?” 对方错愕的神色已经给出答案了。 “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付嘉克制着急促的语气:“我们是老同学,他怎么了?” “他今天在公司楼下胃出血晕倒了,就那家港汇你知道吧,当时不光是我们,连餐厅的人都吓得够呛,还以为是食物中毒呢。” 大约想缓和气氛,所以对方开了个玩笑。眼睛移到他脸上,这位主动搭讪的同事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灯光下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了?” 付嘉摆摆手。 原来在餐厅出事的人是徐书原。 外面台阶晦暗,没走几步付嘉一个踉跄,幸亏后面的同事扶了他一把:“欸,看路啊。” “谢谢,我……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那两人走远了还在嘀咕:“估计也是生了什么病吧,看样子蛮恍惚的。” 跑回一楼付嘉才想起刚才忘了问重要的事。徐书原人在哪呢?问咨询台没问到,他干脆一层层去找,到最顶层时已经焦急万分。 上面分西区和东区,付母在西区,东区就是普通病房。门口的电子屏上显示着名字,看到熟悉的名字时他蓦地停住。 ——里面好像有医生的声音。 “这段时间切记不能抽烟喝酒,不能过度劳累。看你的岁数跟我儿子一般大,怎么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了?得养,好好养,再恶化下去可没说的,只有动手术一条路。” 回答听不见,也许徐书原没开口。 付嘉在门外心脏阵阵紧缩,医生拉开门走出来,看到他失魂似的杵在那,就问了一句:“你是来探病的?” 他匆匆回神,跟在医生后面:“大夫,里面那位病人怎么样了?” 对方平平地扫了他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他语气艰涩。 “哼,急性胃出血,长期的饮食不注意外加熬夜。现在的年轻人生活习惯是一个比一个差,加起班来又不要命,身体搞垮了挣那么多钱给谁花?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后面的话付嘉一句也听不见了。他留在原地,眼前的白大褂越走越远,声音也渐行渐远。 白天在餐厅明明已经发现徐书原不舒服了,为什么就不多问一句? 有那么一个瞬间付嘉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才感觉到剧烈的心悸跟后悔。总是这样,我总是这样只顾自己的感受。要是当时肯好好跟他说话,不和他吵架,也许他就不会…… 回到病房外,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付嘉发白的指甲攥在掌心,疼得浑然不觉,直到听见床架的响动。 推开门正好看到徐书原站起来,动作很缓慢,手上还扎着输液管。付嘉怔了一下快步走过去:“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推输液架的身躯骤然僵硬,徐书原转过身来,眉心紧蹙。付嘉吸了口气,一眼看见他苍白的脸跟失血的唇色,止不住的一阵心酸。 “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一点小病,没必要兴师动众。” “都胃出血了还是小病?医生说再恶化就要开刀,我全听见了。” “嗯。”他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坐在床边。 这阵沉默像是逐客令,他的意思很明显:你怎么还不走。 付嘉动也不动:“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什么话。” 徐书原低头拿起枕头旁的手机,回复起邮件来。 付嘉怔了一怔,上前阻止:“你还工作。” 徐书原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种眼神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又来多管闲事。付嘉转首,看到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一时间已经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怎么办。 “你非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垮是吗?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我有分寸。”他淡淡地说。 “有分寸的人不会让自己胃出血。”付嘉离近了些,“你好好休息几天吧,所里的事情不要管了,不行我帮你请假。” 徐书原手撑紧床沿,眉头皱得更紧了。付嘉怕他不舒服,想扶他一把却被挡开。 明明站得那么近,他们之间却像是多了层隔阂,再也做不到心无芥蒂。 徐书原尽量笔直地靠在床头,看向付嘉的目光没什么温度,情绪藏得极深:“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没有必要事事听你的。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会让我误会,让我误以为你对我还有感情,忘不了我。” 口气有种淡淡的羞辱。 付嘉眼光轻颤,将视线游离开:“我只是想关心你。”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暂时不需要。” 付嘉咬紧唇,半晌没说出话,直到下唇感觉到疼痛才松开:“你非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徐书原抬起眼:“那你告诉我,我应该用哪种语气跟你说话。” “我——” 心口发麻,付嘉只能转移话题:“这几天谁来照顾你。” 徐书原没搭腔,付嘉抬眸看向他,忽然有种不好的猜测。 “难道你打算出院?” 徐书原依然三缄其口。 “你疯了吗,出院这事也是能儿戏的?着急走万一要是出了事——” 徐书原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万一出了事……”付嘉噎了一下,怕他不悦,换了种说法,“会很麻烦。” “麻烦什么,出任何事我自己负责。” 这句话包含着多少层意思,付嘉不敢忖度,只是觉得心疼。他胃出血住院,晚上却连个看护的人都没有,甚至没有家属来问一问情况。 目光落在他手背,针扎在青色的血管里格外显眼。脸上也是,瘦得颧骨都突出来。 以前的徐书原不是这样的,他瘦归瘦,身材却很好。晚上躺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抱着自己,他怀里是全世界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他的眼睛总是很有神采,嘴唇很薄,偶尔一两句话说出来犀利得很,连向来口齿伶俐的自己都要甘拜下风。 “静姐会过来吧?” “我没告诉她,”徐书原语气算不上好,“你也不用告诉她。”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的事情自己可以处理,你走吧,别再来找我,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付嘉抿了下唇,心里的告白再没有勇气讲出来。 ——我对你还有感情。 不对,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减少过,反而一天比一天多。书原,我还是很喜欢你,但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再和你好了。 静了会付嘉说:“这几天我来照顾你吧,就当把欠你的还给你。” 徐书原皱了皱眉,目光夹带着不解:“你管我做什么?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的口气很奇怪,没什么怒意,反而听着很颓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还很疼,所以他的背一直微微弓着,嗓音也很沙哑。 这个瞬间仿佛又回到那晚,他们两个打电话。他说:付嘉,把你这些不清不楚的好意收回去,要么就和我在一起,要么就让我彻底忘了你。 在徐书原的感情世界里没有模糊两个字,做不成恋人那就只能做陌生人,没有中间选项。 付嘉张口结舌,良久才说:“是结束了,我就是有点不舍得。” 这是他第二次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上次是自己生日。抬起头来眼眶湿润,他的声音也跟着哽咽了:“徐书原你说得对,我一直就既自私又任性。喜欢你的时候非要跟你在一起,被父母一逼又立刻跟你分开,从来不顾你的感受。你讨厌我吧?我也讨厌我自己。” 徐书原转开视线:“你走吧,说这些没意义。” 的确没意义。付嘉抹了把脸,轻声说你好好休息。 走到门口他转首:“假如有一天我变好了,你还会不会接受我?” “你说呢。”徐书原反问,“我多的是选择,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有新鲜感的。” 付嘉点点头,低喃:“我明白了。” 门合上以后病房重归寂静,徐书原平躺在床上。伤害付嘉并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快感,反而觉得迷茫。睁着眼,目光聚集在天花板的某个点,一切如同四年前住院的那晚。 他们养的猫静静地躺在纸箱里,再也不会扑来抱他。那个晚上他需要听付嘉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再见,可惜付嘉的电话早已经打不通。 把自己的所有快乐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说到底是很可悲的,他一走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悲?人应该学会及时止损。 第47章 初恋情人 天黑沉沉的,走廊只有付嘉一个人的脚步回响。他疲惫地走回西区,母亲居然就站在病房门口,疑虑重重地望着他。 “你跑到那边去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合衣躺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付母心知不对,披上衣服出去转了转,很快在某间病房外找到徐书原的名牌。 她心里大为吃惊。难道付嘉跟这个姓徐的还没断?不能够吧,最近他的表现哪里像恋爱中?说是失恋消沉还差不多。 回到房间她俯身轻拍儿子的背:“嘉嘉,嘉嘉?” 付嘉翻了个身,脸深深地埋进沙发折角。付母把儿子扳过来,看见他满脸泪痕的那刻吓了一跳,疾声问:“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跟妈妈说。” 付嘉拿小臂遮住眼睛表情倔强,付母心疼地把儿子抱进怀里,就跟小时候一样。 “是不是那个徐书原?你们又见面了吧。”付母心里有数,“嘉嘉你怎么就是不肯听妈妈话呢,我们能害你吗?我跟你爸——” “妈。”他开口打断,声音嘶哑,“他说他再也不要我了。” 十几年付嘉都没这么哭过了,眼泪汹涌地往外流,整个人仿佛陷入极深的绝望。他也知道这样很丢人,所以咬着牙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情绪如同决堤一样控制不住。 “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他说我们结束了……” “结束了有什么不好?” 付嘉拼命摇头,身体躺在沙发里发抖,像只被暴雨打湿的小兽躲藏在树叶里。 付母又气恼又心疼,一时之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等儿子终于睡着了整理他的衣服,意外发现一盒安眠药,又吓得一晚上没睡踏实。 第二天她找来一个相识多年的医生,拐弯抹角把这个情况讲了,不过没说是自己儿子,只说是以前带过的一个学生。 “睡不着,吃不下东西,这些都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最好别让他再往下发展。” “再往下发展会怎么样?” 老学究把眼镜一抬,横了付母一眼:“你平时电视剧看到哪里去了,那抑郁症跳楼自杀的数不胜数,而且不分男女老少。” 付母简直叫他吓死了。 不过这些付嘉都不知道。那天早起他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拿冰袋敷了一阵才去上班。 也许真正的成熟就是学着把情绪藏到心底,既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也不能让其他人看轻。还好最近是淡季,工作压力没有那么大。 最近这段时间存款日益减少,工资又不够花,所以他被迫学着精打细算过日子。外卖能不吃就不吃了,午餐是社交的一部分所以没办法降低标准,他就在晚餐上下功夫。白天在手机上订好菜,晚上回到家直接把菜拎进门,半小时简简单单就做好一餐。 不过这两天又不同了,主要是因为徐书原。徐书原的病要养,光靠打针吃药当然是不行的,付嘉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照顾他。 这几天天刚亮付嘉就起床做饭。菜是早上现买的,图个新鲜,因为不太熟练光洗和切就要个把小时,炒好后再拿一次性饭盒装起来带到医院。一份给妈妈,另一份拎到那边病房门口。 很快付母就有所察觉,不过没作声,相当于默许了他这种行为。做母亲的,只要儿子能过得高兴点,别再整天郁郁寡欢的,他爱给谁做饭就给谁做饭吧,家里又不是负担不起。 第四天徐书原提前出院了,还是去送饭时护士告诉付嘉的。 “早上一缴清费用就走了。” “那他的病呢,病怎么样了?” “这个……不清楚,要不你问医生吧。” 医生看门诊去了,不在。心事重重地回到病房,母亲抬头撇了眼他手里的餐盒,凉声:“怎么,碰壁了?” 房间一片安静。 “明天还做不做?” 付嘉依然不说话,只坐在沙发上发呆。付母心里吃醋,酸溜溜地说:“看来我是沾了那个姓徐的光,要不然哪见得到你的一片孝心。” “妈。”付嘉放软态度喊她,“你明知我最担心你了。” 付母哼了声,不过心里的火已经散了大半,说:“他不接受我看你也没必要再上赶着,回头去认识几个靠谱的女孩子,抓紧把终身大事落实一下。” 付嘉心底怅惘:“这又不是买东西,一家不成再看下一家,哪有那样的。” “傻儿子。”付母敲打他,“年轻的时候不着急,年纪大了就只能挑人家剩下的了,你知道什么。” “大不了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 付母哎哟一声:“说什么傻话。” 也许是傻话吧,但付嘉觉得自己无心去认识任何人,因为他的心已经被一个名字占满了。 虽然徐书原出院了,但饭还得吃吧?付嘉没消沉太久,照样做好饭带到公司去。 炎夏来临,六部依然是最能加班的一个部门,十点前基本没人,所以不会有谁看见他上去放吃的。但是谨慎起见他没给自己做,中午还跟其他人一起下楼吃,以免引起同事的怀疑。 一连送了好几天徐书原都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付嘉认为没有反应就是好的,毕竟以书原的性格不愿接受肯定早就找他了。 那天中午付嘉去15楼有事,因为不想碰见徐书原所以特意绕道走。走到茶水间,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顿足,视线偏过去。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看得清,徐书原往垃圾桶里扔了两个饭盒,里面饭菜满满当当的动都没动过。 付嘉愣在原地。 的确可以上前质问,但他根本不敢。在徐书原转身之际他匆匆逃走了。 回到工位,王松坚调侃徐书原:“扔了就对了,黄曲霉素吃了致癌知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放一整晚哪还能吃啊。” 徐书原坐定面朝电脑。 王松坚啧啧两声:“怎么就没人给我送爱心外卖呢?本人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不比你差很多嘛。” “这么喜欢明天你吃。” 王松坚抬眉:“真的?” 徐书原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处理工作。 王松坚斜着眼:“瞧你那小气样。” 收到付嘉的消息时他在开电话会议,他盯着屏幕,少顷皱起眉。 “徐经理,有事想请教你。晚上九点楼下广场不见不散。” 公司内部消息没法屏蔽,付嘉是深思熟虑过的。 九点多的广场上路灯明亮,旁边长街车流如织。徐书原到的时候付嘉已经在了。他低着头,脚底轻轻踩着一片树叶,手里的背包快要垂到地上。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神慢慢聚焦,然后嘴角很艰难地挂上了笑。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下班正好路过。”徐书原离得不近。 “这样啊。”付嘉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望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徐书原察觉他情绪似乎不太对,看了眼时间,问:“这么晚有什么事。” “你身体好点了吧?”付嘉目光落在地上的某处,虚空空的,“我本来想去看看你的,但你上次不是说让我别去部门找你,所以我就没去。” 身后经过一个熟人,跟徐书原打了声招呼。徐书原应完才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付嘉:“以后不用给我送吃的,有这个时间不如顾好自己的生活,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付嘉目光猝不及防地一颤,扯着嘴角笑了笑,“好吧。”顿了顿又问,“你尝过没有?” 徐书原没接话。 付嘉轻声:“我就是想让你尝尝,毕竟……做得很辛苦。” “替我谢谢你家的保姆。” 他摇头否认:“不是我家保姆做的。” 徐书原抬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以为他又在做戏。但他脸上的失落不像是假的。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袋保健品,递到徐书原眼前:“这是我用自己的工资给你买的,你收下吧,对胃病有好处。” 徐书原没接。 付嘉上前一步放在他脚边:“收下吧,这个药我不能吃,你不要就浪费了。” 徐书原想阻止,伸手碰了他左手一下,他吃痛地收回,然后抬眸看了徐书原一眼,不等提问就轻声解释:“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不要紧。” 他左手中指跟食指上都缠着大号的创可贴,一个在关节一个在指尖。徐书原偏开脸,没有细看。 两人静默了一阵,好像无话可说。最后是徐书原想结束这种情形:“你说有事要请教我,什么事。” 付嘉迟钝地喔了声:“我要选下一年的项目了,想问问你Mark许跟Elvis刘两个经理哪个比较好。” “这种问题你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你们部门的人。” 付嘉默住片刻,垂下眸:“我跟你最熟,所以才问你啊。” 徐书原吸了口气。 这个人永远知道怎么让自己心软,永远知道哪里是自己的软肋,办法多得是。 “Mark为人比较直,Elvis给假期更大方。两个都不错,不过我建议你选Mark。” 付嘉顺口问:“为什么?” 徐书原面无表情,侧着身没有看他:“Elvis喜欢男的,当然如果你另有意图也可以选他。” “……喔……”付嘉有些词穷,“我没有什么意图,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男的。” 徐书原像被谁刺了一下,面容骤然冷峻。付嘉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急急忙忙挽回:“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喜欢男的,但我喜欢你,就是、就是我只喜欢过你,男的女的加起来就你一个,是这个意思。” 说完也觉得自己实在太不知羞耻,到现在还在讲这种话,简直有点没脸没皮的,于是提起背包匆匆走掉了,连再见也没说。 徐书原一脸平静地看着,把付嘉的局促跟无措全看在眼里。他眉心先是紧拧,过了很久才慢慢松开。 起码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很公平的,这或多或少算是种安慰,对他这四年多时间的安慰。 第48章 不搬走,没坦白 很长一段时间徐书原没有出现在公司。 听人说他长驻郊区,家都不回了,一周七天住在酒店里。付嘉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但又没立场表达关心。 邱越休完婚假回来给部门同事带了喜糖,早上一来就开始发。到自己跟前时付嘉道过谢,顺着说了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扫了付嘉一眼,冷声冷调的:“看来事务所的确很锻炼人,连你都学会阿谀奉承这一套了。” “主要是邱老师教得好。”付嘉笑笑。 晚上跟徐书原通电话,邱越恨恨地评价道:“付嘉这张嘴一如既往的厉害,一点儿亏都不吃。徐书原你给我赶紧找到下一任,最好长得比他标致还比他懂事,我看他还有什么资本得瑟。” 标致? 徐书原在酒店阳台上抽烟,回想起付嘉的一颦一笑,眉宇间沉郁凝结。 “对了,听说十部那个吴茜在追你?可以啊你,走哪儿桃花运都这么旺。” “又是听谁说的。” “都在传,传得沸沸扬扬的,还说她天天给你送饭。” 徐书原淡声:“胡扯。” 邱越笑道:“怎么就胡扯了,不是她还能有谁。” “跟她无关。” “看来你不喜欢她,她没戏。” “行了。”徐书原转移话题,“说正事吧,房子还需要多少钱。” 邱越最近在看房,心仪的两三套价位都比预期要高,跟老婆两家人一共只能拿出120万首付。 “二十来万吧。”邱越也没跟他客气,“你看你能帮多少,我按一年定期算利息给你。” “跟我还说这些。” “亲兄弟明算账嘛。” 挂了电话徐书原查手机银行,所有定期活期加一起十五万他全转了。 最近所里不少同事工作时间明目张胆地听课复习。付嘉性子野,总是集中不了精神,动不动就想查查郊区的气温和地形。 周末聚会他也心不在焉,聊天时一脸放空样子,后来还提出要去郊区农家乐。 罗骏反对:“农家乐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去看网球公开赛啦,有明星大腕儿。” 这种表演赛一般会有名人到场助兴,富二代就爱凑这种热闹,运气好还能跟漂亮女明星看对眼。付嘉表示不感兴趣,丁叙也说:“我不去,省得我们家晓鸥误会我。” 罗骏毫不留情地戳破:“如果裴晓鸥在场,她应该会告诉你女性不属于家庭不属于男性,只属于她自己。” 这倒的确是晓鸥的调调。 付嘉起身:“你们先聊着,我到楼下进口超市买点东西。” 算一算上回那些保健品该吃完了。 下楼途中又盘算自己的存款,已经少到需要担心下月吃什么。工资到底哪天发?报销和餐补哪天下来?以前这些事他从来不在意的,现在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 可惜不知道具体地址,没办法把这些吃的直接邮寄过去。等付嘉拎上楼,平言言瞧了一眼:“给别人买的?” “嗯。” “我想你也不需要吃这些东西。” 付嘉解释:“给书原买的。” “哟。”平言言说,“他身体这么弱啊,那往后夫妻生活怎么办?”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有点急,“书原最近胃出血了要养一养,平时身体很好的。” 平言言笑笑地瞧着他:“我说他,你紧张什么?” “就是,你紧张什么。”罗骏不明所以,盲目帮腔。 “你们无缘无故议论我朋友的夫妻生活,还不让人反驳了。”付嘉越说声音越小,索性站起来,“算了我走了,我爸妈今晚要到我那儿去,还没收拾屋子。” “欸把账结一下!”丁叙喊。 付嘉理直气壮扭头:“你结,我没带卡。” “……” 等他走了丁叙分析:“最近这人躲账单都躲出经验来了,是不是付伯伯生意上遇到什么困难啊。” “有可能。” “可能什么可能。”平言言给了他们脑袋一人一下,“以往你们吃付嘉那么多顿,现在刷个卡还有怨言了?赶紧去。” 其实丁叙哪里在乎这个,完全是开玩笑的,找个乐子而已。 今天爸妈名义上是过来看望,实际就是突击检查。回到家付嘉抓紧时间把衣服全洗了,地扫了扫,桌椅台面拿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开门见付母站在前面,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付为民板着张脸在后面。 “爸,妈,请进。” “先把东西拿进去。”她一进来就四处打量,倒没挑出太多毛病。 付嘉往冰箱里放东西,她在身后盯了会儿,回到客厅小声跟老公通气:“冰箱东西不多,卧室卫生间也蛮干净,看来就他一个人住。” 付为民哼了声,不予置评。 “你们喝什么?”付嘉从厨房探出头。 “给你爸爸泡壶大红袍,我喝白水就行。” 他走出来为难地说:“家里没有大红袍,喝茶包行吗?” 付为民皱眉摆摆手,“连茶也不预备,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又不爱喝茶。” 父母在客厅看电视,付嘉讪讪待了会儿才去厨房做饭。 为娘的心疼儿子,抻着脖子嘱咐他小心用刀。回过头,她低声嘱咐:“我警告你啊付为民,今天儿子好不容易答应咱们过来看看,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的。还有,别忘了自己今天来的任务。” 找了这么个老婆真是命里的克星!付为民吹胡子瞪眼,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晚饭很简单,三个人三菜一汤,也是付嘉能力的极限了。吃的时候付母不住嘴地夸,西红柿炒鸡蛋都叫她夸成珍馐,也问了许多工作方面的事。付嘉吃得很安静,偶尔给父母夹一筷子菜。 看气氛差不多了,付母说:“嘉嘉,最近我待在家里老觉得冷清,要不你搬回来陪陪妈妈?你看你这地方也没个人打扫,平常光洗碗就够累的。” “我都习惯了。”付嘉端着碗摇了摇头,“再说房租也已经交过了。” 付为民批评:“习惯这个顶什么用。从小培养你不是让你做饭的,本事不长光长饭量。” 付嘉不软不硬地反驳:“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没吃家里的饭。” 付为民把碗一放,瞪着他:“你这点钱不靠家里能活?” “我活得挺好的。” “大学谁供你上的,工作谁给你找的?没有家里你狗屁都不是。” 说着说着当爹的粗俗本性就暴露出来,父子俩互不相让。付母拦不住,索性把丈夫拉走,上了车边抹眼泪边发脾气:“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少说两句能把你憋死是不是?”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付为民还在气头上,“我现在不教育他将来就轮到社会教育他了,那他才叫吃亏。” 付母心绪难平,哭着要跟他算账:“我是不懂那么多,我只知道儿子平安健康最重要。付为民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我儿子气病了,我可找你付家赔!” 对于父母的争执付嘉浑然不觉,收拾完残局就去听网课了。 不过他向来就不怎么爱学习,听着听着又开始想别的。满打满算来事务所已经快九个月,钱没攒下一分,恋爱也谈得很失败。 他的性格一向随遇而安,虽然这九个月过得甜蜜与痛苦参半,仍然没有要改道而行的想法。 推开窗,外面的空气有股草腥味,淡淡的很好闻。徐书原现在在做什么?恐怕还在加班吧。就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吃的什么。 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母亲去而复返,他匆匆忙忙过去把门打开,结果居然是…… “静姐?” 徐静站在门口:“咦,你在家啊,书原不是说你出差去了吗。” 她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表情没有一点敌意,只是很错愕。付嘉有些措手不及,出于礼貌赶紧让人进来,又找了拖鞋给她换。 “不用忙不用忙,我又不是客人。”她坐下来打量着四周,由衷夸了句,“收拾得挺像样的。” 见付嘉倒来温水,她轻轻拉了下付嘉的胳膊,示意他坐着,不用再招呼了。 付嘉只好坐下来。 “静姐你这次过来是?” “马上到书原生日了,姥姥让我过来捎点东西给他。对了,他人呢?”她左右张望,“还在公司?” 生日? 付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两个字,忽然就从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徐静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 “嗯?”徐静微笑看着他。 他咽了咽:“在公司加班。” “我就说。他真是的,都恋爱了还整天只知道忙工作。”她起身到厨房去放东西,拉开冰箱吓了一跳,“这么满呀。” 里面全是付母下午才拎过来的。 “我们……我们有时候会在家里开伙。”付嘉吞吞吐吐,徐静全无察觉:“那蛮好的,自己做着吃健康。” “我去给徐书原打个电话,催他早点回来。” 付嘉走到阳台。 晚风习习,对面的客厅大半透着光,看过去画面很温馨,他心里却很忐忑。 为什么书原不告诉静姐?猜不出他的用意,也不确定他肯不肯接自己的电话,一时之间付嘉有些茫然。 嘟声响了好久,两边像隔着很远的距离,上次通话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这种陌生的感觉付嘉不适应,以至于接通后好几秒没有说话。 直到徐书原问:“找我有事?”他才猛地回神。 “静姐来了。”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刚到,说是来给你庆生的。” “来?”徐书原口气很平淡,“你是指哪里。” “我——” 付嘉咬了咬唇,忍着羞耻坦白:“我们以前的房子,我还住在里面。” 说完电话里便沉默,时间长到令付嘉觉得难堪。他以为再也得不到回应了,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还在加班吧,如果不方便我可以跟她解释,把她送到你那边去。你把你现在的住址告诉——” 还没说完那边突然出声了:“我过去一趟,在家等我。” 家? 现在这里还算是家么,付嘉心口微颤。 第49章 真的搞不懂你 四十分钟后才听到敲门声。 “来了。” 付嘉趿着拖鞋跑过去,开门的一刹那视线没往徐书原脸上放,先看到他的肩。 他穿着西服,肩上落了一层细小的水珠,进来之后也没跟付嘉说话,径直过去换鞋。 “外面下雨了吗?”付嘉跟在他身后。 “小雨。” 徐静闻声过来:“怎么你没带钥匙?” 付嘉心虚地看了徐书原一眼,徐书原也不偏不倚地看过来,目光若无其事:“付嘉把我钥匙拿走了。” 徐静微笑着朝付嘉看过来,付嘉默了瞬,只好承担下来:“我的弄丢了,所以拿了书原的。” “丢了就丢了嘛,又不是多大的事,书原你瞧你。” 也许是徐书原的表情太过严厉,徐静开口替付嘉打抱不平。付嘉没吭声,徐书原换完鞋对他说:“帮我拿条毛巾。” 付嘉点点头走开。 当姐姐的望着他听话的背影,回过头来教训弟弟:“你怎么能这么使唤嘉嘉?他又不是你的佣人,再说他在家里哪做过这些事。” 从开始的反对到如今的接受,她心实,已经把付嘉当自己人。 等付嘉回来,徐静在打扫厨房卫生。 递毛巾时付嘉忍不住凝视了一眼,结果徐书原也正好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撞,徐书原把目光不经意地移开:“你现在住哪间房。” “主卧。”他瓮声。 就这样意外地坦白了,自己一直住在这里的事情。 卧室里没有徐书原的衣服,付嘉给他找了件宽松的短袖T恤。他穿上很清爽,头发半湿,一举一动更像大学时期。付嘉却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他。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书原哪里变过。半晌他才回神询问:“今晚让静姐睡这个房间吧?次卧太空了,我怕她怀疑。” 徐书原随口应了声,没有多说。 付嘉不便看他换裤子,就把门带上出去了。徐静还在厨房,灶台跟抽油烟机被她擦得干净如新,冰箱也都用酒精喷雾消过毒。 “静姐今天你睡那间吧,那是书原的房间。” 正好徐书原从主卧出来,转身进了次卧。她看见后笑了笑:“好啊,我也不跟你们小情侣争了,你们说哪间就哪间。” 付嘉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就留在厨房帮她打下手,偶尔拿个刷子拧下毛巾什么的。徐静一看就是在家里做惯了的,手脚极麻利。 “平时我不在你们自己也要经常给碗筷消消毒,男孩子粗枝大叶一点没什么,入口的东西还是要注意。” “好。” “隔一两个月要把洗衣机清理清理,这个小盒子里面最爱藏污纳垢的,别嫌麻烦。” “知道了。” 付嘉只想她一直留在这里当自己的姐姐,这样徐书原也就不会离开。 收拾完以后她说:“我先去洗漱,等水烧开了你帮他泡杯板蓝根吧,淋过雨容易感冒。” “嗯。” 电水壶里烧着水,付嘉在厨房站了会儿,窗外小雨轻轻刷过玻璃,他的心也淅淅沥沥的。 发完呆,水也开了。冲好板蓝根端到次卧门口,先敲门才进去。 没想到徐书原躺在床上睡着了。 连床单都没铺,他闭眼躺在床垫上。付嘉怔了下,过去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书原?” 徐书原眉头微微蹙紧,眼下浓浓一圈青色,呼吸也不甚均匀。 “书原醒醒。”付嘉拿手指碰了碰他的眉心,他似有所察,伸手拉过眼前的手:“几点了?” 一切都自然得像从前,大概是睡得混乱了。付嘉迟疑一瞬,不舍得将手抽出来,干脆把脸挨过去,轻不可闻地摩挲了两下。 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是又全堵在心里出不来。 如果当时没有分手现在会什么样?也许还生活在一起,会吵架,会和好,会一起上下班。现在这一切都成为泡影,再也实现不了了。 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只能把眼睛闭上。还没有温存多久脸边的手就动了动,抬起头发现徐书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目光警惕地盯着自己。 付嘉一愣,松开了手。 徐书原撑着坐起来,掐了掐鼻根,强行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我姐睡了么。” “她在洗澡。”付嘉慢吞吞地起身去开衣柜,“让我监督你喝板蓝根。” 徐书原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冲剂。 “应该不烫了,你赶紧喝吧。” 多余的四件套在衣柜最上层,他踮起脚去够了几下,没够到。不久身后伸来一只手,后背也被一个温热的胸膛贴紧。 “谢谢。” 转身见是徐书原,付嘉低声道了谢,抬眸注意到他半湿的发梢:“还是把头发吹干再睡吧,这样睡容易着凉。” “你睡你的,我还有工作要做。” “……好。” 没想到这么晚徐书原还要加班,不过他一直就很勤勉。望着他的后背付嘉发了会呆,脑袋里持续放空,直到听见外面徐静回房的声音,才想起自己应该去换身衣服。 两人轮流洗完澡已经到半夜了。躺好后付嘉只说了句晚安,没有过多打扰。徐书原起身把灯关了,电脑屏幕的冷光反射在他脸上,侧面线条很硬朗。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他要加班就让付嘉先睡,自己到另一间房去工作。付嘉有时候不想跟他分开就会跟过去,赖在房间里不走,说什么都要等他一起睡。可他敲键盘的声音总是很催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今晚付嘉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户敞着一小条缝,外面细细的雨丝擦过玻璃窗,沙沙声伴着键盘声轻响。湿润的空气闻多了,付嘉打了个喷嚏,脑子也变得钝钝的。 徐书原没回头:“吵到你了?” 付嘉还没想好怎么答,他就说:“我到客厅去。” “不用!” 见他已经站起身,付嘉急急忙忙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跑到他面前:“没关系的!你就在这里吧,我是因为白天咖啡喝多了。” 徐书原视线下移,停了一瞬:“去把鞋穿上。” “你别走行吗?” 付嘉漆黑的眼瞳盯着他不放,白皙的鼻尖微微皱着,有点可怜又有点撒娇的意思。 “这么晚了我能走到哪去?”徐书原反问,口气不善,“不穿鞋就回床上,别光着脚。” “……好。”付嘉回去躺好。 徐书原也许实在集中不了精神,干脆把电脑关了。 两人睡在1米5的小床上,中间却隔着很宽一段距离。被子不够所以他盖的是两层毯子,付嘉问他冷不冷,他随口敷衍了一句还行。 “我去把窗户关上吧。” 下床关好窗,拉上新换的窗帘,回头发现徐书原正审视着自己。付嘉低下头:“怎么了?” “为什么没搬走。”他问得很直接。 “住习惯了。” 徐书原语带讽刺:“这样的地方你也住得惯?” 付嘉缩起手脚躺进被子:“我没你想得那么娇气。” “是么。”他的声音变得比较模糊,仿佛毫不在意。 关上窗雨声小多了,翻个身都很明显。付嘉抓住机会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没告诉静姐?” “告诉什么。” “我们,我们已经分开了。” “没什么好说的。” 回头看见他硬挺的背,听着他稍显冷淡的嗓音,付嘉刚积攒起来的勇气开始消失。 “对不起啊,害你还得跟你姐姐撒谎。过段时间我跟她说吧,反正也都是我的错。” 徐书原似乎不想多说:“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是他的事,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心痛呢?付嘉呼吸不畅,只能生硬地岔开话题:“你身体好点没有?前两天我从家里翻出好多快过期的补品,明天你拿点走吧,正好减轻我的负担。”说到后面还艰难地笑了笑。 面对这种拙劣的理由徐书原没有直接拆穿,只是说不需要:“我没时间吃。” “吃饭总是有时间的吧,到饭点记得吃两片就好了,你要是不记得我可以提醒你。” “不用了。”一点余地也没留。 之后就是很久的安静。 雨下着下着停了,温度还是没上来。付嘉仗着自己穿的是长袖,把被子拉过一截盖在他身上,自己也往他身后靠了靠,身体不自觉依偎过去。 徐书原没动,大概是睡熟了。 月光微弱,付嘉感觉自己离他还是不够近,就屏住呼吸,将身体移过去。然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过神来已经仰脸亲上他的脖子。 徐书原身上很暖和,半点都没有着凉迹象。肩窝里有熟悉的沐浴露气息,还有衣服散发出的棉织味,混合在一起格外好闻。付嘉流连忘返,嘴唇却贴得很克制,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在他皮肤上游走。 徐书原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付嘉望着他,既希望他发现又不希望他发现,在这种矛盾与痴迷中头脑渐渐昏沉,身体也起了变化。 那样贴合着,假如徐书原清醒就必定感觉得到,但他仍闭着眼。也许他早就醒了,只不过没兴趣理会。 “徐书原?”付嘉声音发哑,胆子愈发得大,凑到他右耳边轻轻哼吟了几声。 因为猜到他不可能听见什么,所以哼的时候还带上了右手的动作,关在被窝里折磨自己,怎么难受怎么舒服都是自己的事。 他肩膀微微颤着,身体一耸一耸的。到后面觉得又热又闷,干脆用左手把被子掀开。可就在下一秒,始终背对他的人却翻过身来,手腕上多了一股强迫的力量。 “你在干什么?” 徐书原紧盯住他的眼睛,抓着他的手。付嘉一惊,汹涌的快感潮水般吓退,嘴巴还微微张着。 “书原,我——” 这种事往轻了说是意淫,往重了就是性骚扰,他羞愧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徐书原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手伸进被子里找到要害。付嘉像被谁踩到尾巴,身体剧烈地弹跳了一下,随即跟烫过的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口中软弱地求饶:“我错了书原,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徐书原扫了他下面一眼,没停,仿佛就为了让他难堪至死。他咬着牙,头跟颈充血到快要爆炸,很快就小猫似的哼了哼,眼眶通红湿润,人快要洇进床单中。 “我错了、我错了书原……你别……” 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出来,脸就这样丢尽。他瑟缩地睁开眼,人控制不住一抽一抽地像是怕冷,其实一点也不冷,热得快化了。 徐书原眼底也染上一抹红色,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松开他,下床擦手。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只有极不均匀的呼吸声,连空气都是凝固的。徐书原换了件T恤,重新躺倒以后继续面朝窗外,一眼也没往后看。 少顷肩膀却被人抱住,耳边传来湿哑滞涩的嗓音:“需要我帮你吗?” 徐书原头也不回地拎开他的手。 付嘉不屈不挠:“真的不要?我只是觉得又欠了你一个人情,这样……不太好。” 借口越找越烂,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脸皮早就已经是摆设。 他的手开始变得不安分,以为主动一点也许徐书原就会接受。没想到摸到前面,徐书原却忽然说:“想还我人情就别用手,用嘴不是更好?” 半是嘲弄半是认真的语气。 付嘉怔住了。 用嘴,这实在有点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见他没反应,徐书原毫不意外地拉过毯子。闭上眼睛没多久,有具温热的身体却从下面钻进毯子,毛茸茸的头发轻呵自己的腰和腿。 抱着豁出去的想法,付嘉闭着眼凑近,还没张嘴就被人拽了出去。对上徐书原愠怒的眼眸他有点混乱:“怎么了?” “付嘉你到底——” “是你说你要的。”一看到他表情就猜到他又要说自己没有廉耻心了,付嘉额头钝痛,心里也难受,“我愿意吃亏还不行?” 徐书原背脊骤僵,用力把人推开,“不用了,忽然没兴致了。” 身后没了动静。 安静半晌,他听到付嘉有点委屈的声音:“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 第50章 温驯 翌日清晨,两人在一种难言的气氛中醒来,到公司也几乎没有交谈。 午休时想起徐书原生日快到了,付嘉还是觉得自己应当有所表示。不是为了挽回什么,就是……就是单纯想弥补四年前的遗憾。 当然不能像徐书原那样送台空调,太异于常人了。那应该送什么? 既不知道他缺什么,也不太清楚他喜欢什么,因为徐书原很少对一样东西表示出浓厚兴趣。非要说,以往他也就是对付嘉比较执着而已,其他的吃穿用度方面都很随便。 思来想去付嘉决心挑个公文包,毕竟徐书原用的那个都裂皮了。 周末裴晓鸥陪他去选,商场一楼的门店一家家选过来,全都贵得乍舌。晓鸥劝他:“要不还是别硬撑,就你目前的经济状况选个性价比高的比较好。” 可是要换就该换好的啊,这样也能用久点。最后咬牙买下一个五千多的,又让柜员帮忙包好,里面附了张小卡片。 徐书原的生日在周五,天气预报说是个大晴天。 除了礼物付嘉还想带点吃的过去,所以前一天特意买了小番茄回来,早起后做成甜点。小番茄切口,酸得倒牙的乌梅夹进去,再用蜂蜜把口子粘起来,拿冰箱冰镇后吃起来酸酸甜甜的,特别适合夏天。 这是他跟网上学的,提前试验了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这段时间事务所有假的都歇了,到下班点个个跑得飞快。下午六点付嘉准时离开公司,到家换了身行头,然后把冰箱里的甜点和礼物拿上出门。 徐书原的地址是晓鸥帮他打听到的,六部有人知道。到小区楼下付嘉有点意外,因为眼前这地方比想象中要好许多,起码比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好,就是位置有点偏。 “六十六。”出租车司机报数。 付嘉唔了声,心想,早知就不打车了。幸亏这数字算是好兆头,就当是保佑今晚一切顺利吧。 天色渐晚,头顶漫天霞光。 小区里道路弯弯曲曲,草地边有长椅,还有给流浪猫放的猫粮碗,看来是个有爱心的地方。等电梯时付嘉大脑飞转,设想了几种可能性。 如果徐书原在家,那当面说完祝福再走。如果他不在家那只好等等看,实在等不来就把东西放门口,再给他发条短信祝福。 电梯里张贴着保洁公司的广告,付嘉发呆似的望了望,心里有点紧张。 毕竟上次……上次那晚还是挺尴尬的。虽然事后他不提徐书原也没提,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愈发的僵。 待会儿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 他心里没谱。 发着懵就到十层了。里面没什么动静,门缝也没有光。猜想徐书原应该还没回来,付嘉抬手叩了叩门,死马当活马医。 “来了。” ——女人的声音。 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愣了一秒就要走,门却猝不及防地开了。 “你是……”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付嘉吸了口气,转身对上门口的人。吴茜把着门,缓缓眨动眼睛:“你是付……付……” 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付嘉。”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可还是强迫自己表现得礼貌,“我来找徐经理有点事。” 客厅没开灯,吴茜身后黑漆漆的,目光移到他手里提的礼物,顿时会意。 “你也是来给徐经理过生日的?” 付嘉一时无言。 是啊,自己怎么会以为徐书原没有别的朋友?其实不管在大学还是在公司,书原一直就很受欢迎,只是性情低调而已。 “不是。”他匆匆摇头,“我正好路过,帮他一个朋友带点东西上来。他在吗?” “徐经理还没回来,我们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吴茜不好意思地往后指了指,“大家都藏在卧室呢,我以为是送蛋糕的来了。” 付嘉恍然。 看来自己这一趟真是多余。 “那麻烦你把东西拎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刚把东西放下邱越就从卧室走出来,见是他,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你来干什么?” 付嘉不想再解释:“我这就走。” “你们认识?” “当然。”邱越哼了声,瞥见地上的东西,“给书原的生日礼物?” 付嘉没再多说,转身去按电梯。 背对着他们,听见吴茜小声问:“什么情况?”邱越直接把门关上:“不速之客。” 进电梯后付嘉一直避开视线,没看清他们有没有把礼物拎进去。下楼后猛然发现天居然已经黑了,就这么十来分钟。 脚步顿在楼道口,很长时间他没有想清楚自己要不要离开,直到身后有路人请他让让。 “不好意思……” 步出居民楼,天空像蒙着层黑布,仍有微弱的月光透出来只是不够亮。 手机上那个名字始终是置顶,看来看去却不知道能够说点什么。 * 徐书原是一个多小时后回来的。 手机震动时他在地铁上,没看,拿钥匙时才想起来。消息来自付嘉,内容很简短,似乎没有回复的必要。 门一开,七八个好友同事从屋里蹦出来:“Surprise!” 邱越在最中间端着蛋糕,吴茜跑去开灯,大家笑吟吟地望着他。徐书原停在玄关,直到邱越过来拿脚踹:“接蛋糕啊想什么呢。”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他静了许久,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走到大家当中去。 开灯的前一刻付嘉在楼下仰脸望着窗口,正好默数到那一层。客厅亮起,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下,眼睛微微睁大。 长椅还有晒过的余温,摸到手里是温热的。他迟疑了一会儿,后来还是把手机掏出来,望着自己发的那句“最近怎么样?”出神。 就这样吧,也说不来什么有营养的话,回不回是他的事。 笑闹过后同事们嚷着要徐书原分蛋糕,他脱了外套去切,露出手背上一道新伤。邱越问:“怎么搞的?” “猫挠的。” 楼下的流浪猫昨天把他挠伤了,大约跟付嘉一样,平时的温驯都是装出来的。 “你们先吃,我去换身衣服。”徐书原进了房间。 有人去厨房拿准备的零食,因为不知道情况,所以连带那盒乌梅小番茄也拿来了,大家你一个我一个吃得不剩多少。邓子益捻起一枚问:“这谁买的啊,还挺好吃的。” 都说不知道。 徐书原正好出来,邱越将他带去一旁:“书原你过来一下,跟你说件事。” 天色已晚,阳台的安静跟客厅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下午付嘉来过,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我替你收了。”脚边的袋子就是,邱越轻踢了下,“喏。” 徐书原扫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似乎并不在意,“我抽根烟,你先进去。” 邱越却一眼就把他看穿了,笑了下,拍拍他的肩扬长而去。 一句生日快乐当然不值得道谢,但付嘉来过,他没有办法傲慢地装作不知道。电话打过去,等待了片刻才通。 “喂?” 付嘉嗓音有点干巴巴的,声线不太稳,仿佛难以置信他会打来。 徐书原问:“下午你来过我家?” “嗯。”他顿了下。 “谁告诉你地址的。”徐书原翻出打火机,把烟咬在嘴里凑过去,说话有点含混不清。 付嘉:“嗯?”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哪。” 他拿出烟,隔着那层白雾扫向楼下,无意间扫到长椅上坐着一个人,脊背忽然僵了一下。 看清是谁过后眸底骤然敛暗。 “我……”付嘉嗫喏,“你不要管了,总之我不会对你不利的。” “所以你只是来送了趟快递,然后就回家了?” 电话里能听到微弱的风声,树叶沙沙,还有付嘉稍显不平的呼吸。 “嗯。” 徐书原讥讽一笑。 楼下的人拿不准他为什么笑,一时间静止不语。脸往旁边侧了侧,谁知道恰好看见椅子下面一只野猫,吓得弹跳起来,结果被椅把一绊险些摔倒了。 付嘉惊呼出声。 徐书原皱紧眉,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拍拍胸脯,“刚才差点闯红灯。” 说完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可惜光顾着看卧室的窗去了,没注意阳台。顿了会才反应过来:“我手机快没电了。” 徐书原掸落烟灰:“跟我有什么关系。” 付嘉干笑:“也是。”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一点留恋也没有。付嘉目光从屏幕上收回,心空空的。 楼下蚊虫众多,他坐的位置又挨着路灯,小腿很快就被叮得受不了。想来想去却还是不想走,因为四年前就错过了徐书原的生日,难得的机会不能再错过一次。 谁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样呢?能当面说句生日快乐是很难得的。 楼上又是吃蛋糕又是喝酒玩游戏,一直闹到夜里11点才散。朋友们陆续离开,徐书原站在门口送行,最后一个吴茜脚步拖延。 大家都很上道,先行乘电梯下楼。 吴茜今晚喝得不少。她在门口低着头,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经理,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徐书原身上也有些酒气,不过神志很清楚。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第51章 不在意 吴茜一听马上抬起头,满怀期待:“要不你先说。” “过几天我打算去外地见女友。你眼光好,介不介意替我参谋参谋礼物?” “什么?” 吴茜惊讶极了,半晌还睁大眼,“经理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邱越一直说你是单身啊。” “刚认识不久。” 徐书原语气极为平静,也极为可信。他抚了下头,说:“长辈介绍的。不过我跟她算是投缘,发展得很顺利。” “那……”嗫嚅片刻,吴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很好啊。” “嗯。”徐书原温和一笑,“送礼物这事我不擅长,她为人又比较挑剔,我自己有些拿不准。” “我,我也不擅长。要不经理你自己选吧,我就不掺和了,免得出什么纰漏。” 说完吴茜就转过身。徐书原说没关系,他再拜托别人。 吴茜庆幸自己没把告白的话说出来。她捏紧手提包往电梯走,进电梯前神情恍惚地停住,望着自己的脚面慢吞吞道:“我刚才开玩笑呢,经理你肯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你这么好。” “借你吉言。” 电梯门合上,这些事就不会再提了。 回到客厅看见一片狼藉,徐书原没闲心去收拾,任它们乱在那里。 外面的夜黑得有些压抑,小区的路灯也照不亮烦躁的心。他往阳台走了几步,没等真正走到就又停下来。算了,不去管那个人,愿意等多久就等多久。 快到零点时客厅的灯被他关了。黑暗里他一个人坐着,在沙发上不言不语,偌大房间就只有手指间那点火星子是亮的。 没多久手机忽然震响。 第一遍徐书原没接,可它锲而不舍地震动,仿佛不打通就不罢休。他心里蒸腾起一阵烦闷,按下接听键:“你又想怎么样?” 付嘉大概没料到他态度如此恶劣,静了瞬才开口:“那个……” “快说。” “生日快乐。” 有那么一瞬间徐书原感觉到心悸。付嘉的声音就在耳边,柔软的,轻悄的:“生日快乐书原。我在你家楼下,要不要见一面?” 仿佛很不经意,可是墙上的钟正好走到十二点,这一分钟还没过去。 徐书原沉默地坐着,神情莫测。 付嘉笑了笑:“不方便就算了,我也是正好路过。” “卡着点路过?” 付嘉无言以对。怕他又像之前那样突然挂电话,静默片刻只能艰难地问:“刚才我看见吴茜了,就她一个人,你怎么都不下楼送送?” “她路熟。” 徐书原答得不温不火,付嘉一口气没上来,胸腔多了块沉重的石头。 “你们在一起了?” 徐书原冷落着他,没搭腔。 僵持过一段时间付嘉先坚持不住了,低声道:“没关系,你直说就好,我愿意祝福你。” 完全是违心之语,说完眼眶又酸又热。徐书原却不知道,低嗤了声:“祝福……” 晚归的过路人打量着付嘉,他背过身望着地上的猫粮碗,不想再让自己继续这样狼狈下去。 “我回家了,你休息吧。” “不需要我送送你?”语气有些嘲弄。 “不用了,”他没心思再计较这份嘲弄所为何来,“我到小区门口去打车。” 电话变成忙音。 仰头望着漆黑无光的房间,付嘉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夜色茫茫,他是找不到以前那个徐书原了,如今的这个人满身锐刺。 离开前看见一只小猫在椅后弓身吃粮,他又蹲下来摸了摸它的毛。徐书原一直就在不远处看着,直到付嘉拿起背包,高大的身影才在楼道前出现。 “现在才走?” 到他跟前一米左右徐书原停住,表情冷峻地看着他。付嘉眼眸微微一闪,低头攥着手机:“叫不到车。” “所以呢。” “暂时走不了了……” 真是诡计多端,徐书原撇开眼。 站着站着付嘉小腿又痒起来。他弯腰去挠,表情龇牙咧嘴的。徐书原看了他一眼,掉头往回走。付嘉急忙一瘸一拐地跟上去,地上有个坑他没注意,要不是被前面的人及时扶住恐怕会向后栽倒。 下一秒徐书原手撤开,他想握住却扑了个空,手讪讪地摆动了一下,“谢谢。” “脚怎么了。” “崴了一下。”就是被猫吓到那时候。 等来电梯,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付嘉视线落在角落的某处,尽量不去想徐书原为什么肯让自己跟着,以免之后失落。徐书原也一言不发,灯光下仍旧神色难辨。 到家打开灯,屋内啤酒瓶倒得到底都是。付嘉惊呼:“你们喝酒了吗?” “怎么了。”徐书原举步从他面前走过去。 “你的胃不能喝酒啊,他们身为你的朋友怎么还——真是的,明知道你病刚好,这算哪门子朋友。” 他絮絮不停,徐书原似乎不耐烦听,忽然穿上外套出去了。大门关上的那刻付嘉还没回过神,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怎么走了? 站在这间陌生的房子里,主人不是主人客人不像客人,付嘉有点不知所措。扭头看到客厅这一片狼藉,干脆弯腰开始收拾。 也许他只是厌烦自己了吧,不想再看见自己,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还没弄完人就回来了。门打开徐书原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看清付嘉在干什么以后皱紧了眉:“谁让你做的?” “闲着也是闲着。” 徐书原往沙发抬手:“到那边去。” 付嘉:“嗯?” “给你涂药。” 原来他刚才是去买跌打药膏和风油精了。 付嘉心脏一瞬间柔软下来,听话地坐到沙发上。仰头望着徐书原,他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并没有醉意。 卷起裤管,两边小腿简直惨不忍睹,细嫩的皮肤上大大小小十几个包,有些地方还破了皮。 徐书原蹲在沙发前,抬眸扫他,他却也正好盯着徐书原发呆,被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之后他视线逃开:“好痒。” “脚蹬我膝盖上。” “嗯?” 徐书原干脆动手,把他左脚放到自己膝盖上,付嘉想缩没缩回去。 袜子脱一截穿一截,居家裤是麻料的,脚踩上去触感有点粗糙,膝盖骨硌着一半的脚心。 微凉手指抹上小腿皮肤。付嘉眼睫颤了瞬,目光无所适从地飘远,“谢谢。” 徐书原沉默不语。 风油精涂到抓破的皮肤上时有点刺痛,付嘉口中轻嘶了几下,徐书原没理会。 “轻点。”他低声似撒娇。 没人答应,但动作的确轻多了。 亮堂的灯光照在徐书原面部,轮廓虽然生硬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冰冰。涂完左边换到右脚,宽松的裤管高高卷起,脚踝细细白白的一小截。 徐书原目光渐深,付嘉也有点赧然,眼眸始终敛着不抬起来。 “好了。” “……谢谢。” 徐书原起身去洗手。 咫尺距离充斥着风油精的气味,嗅到肺间足够提神醒脑。付嘉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流速也仿佛有所加快,心里莫名躁动。 想来想去他拖着瘸腿跟上去。 水台前徐书原后背微弓,付嘉看到自己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镜子里:“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你跟吴茜在一起了吗?” 徐书原手停住:“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付嘉坦率地点了点头,却也知道自己没责任质问,所以又把目光移开,“不过你不想答就算了。” 关停水,徐书原撑在水池边没有直起身。付嘉走过去:“你肯说吗?” “付嘉,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他把唇抿紧一瞬又松开:“就是你理解的意思。我想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追求你,毕竟……我不想破坏别人的感情。” 徐书原笑了声。 “要分手的是你,要复合的也是你。” “可是我没逼你。”付嘉别开脸,“你要是不同意就说不同意,大不了我就等。” “等?” “嗯。”付嘉轻声,“你等过我,我也可以等你。你等四年我就等五年,反正我还年轻,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书原眉心紧紧拧起:“没人让你等。” “我知道,但我愿意等。” 付嘉越说越豁出去,干脆走到他身后将人抱住,手臂圈住他窄瘦的腰,“有女朋友你就拒绝我。” “你怎么这么烦?”徐书原回头试图把人拉开,身躯却被紧紧抱住不松,“你拒绝我啊,你开口我就走,要是不开口我就当你是单身。” “我单身又怎么样?” “你说呢。” 付嘉主动去索吻,还没碰到嘴唇人就被翻过来。徐书原动作粗暴,将人压在水台上重重地吻下去,唇间残留的烟味尝着是苦的。 付嘉身一颤,张开嘴让他伸进来,牙齿被磨过的瞬间全身毛孔都收紧了,腰肢软得像棉。 不敢问他是什么意思,想要一夜情还是只想羞辱自己。付嘉被徐书原托着臀抱起来,肩胛骨抵在坚硬的镜面上,摩擦得咯吱咯吱直响。 其实也不过一个吻而已,只是比从前都激烈。他两条腿挂在徐书原腰上,越缠越紧,直到身体悬空。徐书原的口中有酒精气,喘息的时候尤其明显,渡到付嘉嘴里令他感觉自己也醉了,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沉溺。 镜子里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旁边的须后水洒了,淅淅沥沥的往地上淌。 瓶子滚落的那一刻徐书原似乎清醒过来,身体拉开,喉结重重滑动。付嘉怔怔地望过去:“继续啊。” 徐书原不想再看着他这双眼睛,伸手捂住了。他微微挣扎,试图再去找徐书原的身体,可惜只是徒劳。 “我们这样算什么。”徐书原问。 付嘉仿佛堕入一片黑暗中,心脏很没有安全感地乱跳,喉咙发干:“你想算什么就算什么。” “我想算什么就算什么……”徐书原重复着这句回答,嗓音冷却下来,“说得好听。” 付嘉愣住了,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直到彻底平复徐书原也没再说话,转身回到卧室。付嘉跟过去,徐书原当着他的面拿出毯子,头也不回地去了客厅。 就隔一道房门,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沙发上。 付嘉把被子蒙在头上,既想哭又觉得流眼泪太没意思,只好咬牙挺着,整个人消沉了很久。 你赢了,徐书原,你成功地羞辱了我。不管是身体还是情感上,你都重重地羞辱了我一次,报了四年前的一箭之仇。 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付嘉在被子里闷得喘不过气。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去自取其辱,可是情感上就是过不去这个坎,所以他又犯傻了。 凌晨两点他睁着红肿的眼,在手机屏幕上一字一字地敲:“徐书原,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许久没有回音,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以后绝不再纠缠,人还是应该要有自尊。 徐书原的确没有回,但门外有脚步经过。 犹豫再三,付嘉从枕头里抬起脸。起身轻轻拉开门,视线所及之处却只有一个夹着臂的背影。 徐书原在阳台上抽烟,右手偶尔抬起,头却微低,似乎在注视着什么。 少顷他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弯腰拨开一个礼品袋的外包装,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他的动作看似不经意,烟头却刻意离得很远。 第52章 哪里都没有你 那天晚上究竟有没有人睡着,谁也不知道。第二天早起付嘉穿好衣服,把被子叠好床单拉平,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走出卧室。 “欢迎收看今天的整点新闻,近期全国消费市场整体运行平稳,多地供需出现半年来首次5%以上的……” 客厅在放电视,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徐书原不在,茶几上搁着张纸条,上面用烟盒跟打火机压住—— 「微波炉里有粥。」 那一刻付嘉有瞬间的恍惚,恍惚徐书原还在对自己好,只是浓烈的感情已经被压到心底最深处,再也不见天日。 喝完粥把碗刷了,电视机关了,他坐在沙发上。理智告诉自己该走了,再不走会更不想走,情感上却又希望能等徐书原回来打个照面。 等了近一个小时还是没动静。离开前付嘉站在玄关回头望了眼,这地方是属于徐书原的,干净简洁,像他这个人一样。 楼下一群晨练完的叔叔阿姨拎着剑回来,付嘉与他们擦身而过,有种重新回到现实生活的感觉,而梦留在了上面。 整个周末再没有联络。 母亲顺利出院,付嘉心头大石总算落地。周日下午回家,王姐一见他就唉声叹气:“瘦得都脱相了,不行,今天得给你好好补补。” 他笑笑:“哪有那么夸张。” “哪没有?”扭头见付母从楼梯下来,王姐说,“咱们嘉嘉在外头真是遭大罪了,这小脸瘪下去一圈,可别是生病了才好!” 这话正戳中付母的软肋呢。最近她愁得睡不着觉,一天到晚净想着怎么能让儿子高兴点。 “尝尝这个,你王姨新学的豆沙夹糕。”她一个劲地让付嘉吃东西,付嘉却没胃口:“我不吃了妈,晚上还吃饭呢。” “晚饭是晚饭零食是零食,吃一两块有什么关系。” 付嘉哭笑不得:“可我就一个胃。” “我还就你一个儿子呢。你要是把自己身体搞垮了,妈找谁说理去。要是实在不行就赶紧搬回来,你爸那边不用理,有我在谅他也不敢跟你横。” “等你们什么时候不逼我找对象了,我再搬回来吧。” 付母不解:“让你成家那是替你打算,难不成我们还有错了?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你孤孤单单是过,家庭幸福美满也是过,为什么就不肯选择一条轻松点的道路呢。” “那是你们理解的轻松,对我来说轻松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想过的生活就是跟那个姓徐的?” 付嘉沉默不语。 见他这副负隅顽抗的模样,付母叹了口气:“算了,懒得管你。” 其实父母都是为自己好,他当然知道。但他已经厌烦了听这些话,厌烦了由父母设定好的人生轨迹。 周一去公司,部门一如既往冷清。 盛夏阳光晒到工位上,没一会儿付嘉就热得冒汗,只能去卫生间用冷水浸脸。里面两个同事正在洗手,见他进来打了声招呼。他随口问:“今天怎么没下现场?” “经理临时请假了。” 考试前一两个月部门间人力借调是常事,但付嘉没有多想。回到工位,前后左右都空着,裴晓鸥也没来,他找不到朋友吃午饭,只能独自下楼。 餐厅人倒不少。王松坚跟其他两个六部的已经在了,看见付嘉就叫他一起拼桌。他不便推辞,过去坐下。 “看看点什么菜。” “我都可以你们定。” 三人客客气气,翻着菜单闲聊。付嘉尽量自然地问:“怎么不见徐经理?” “他啊,他请假了。” 又是请假? 付嘉心里有点疑问,不过追问下去不合适,只能暂且压住。 席间三个六部的天南地北地侃,其中一个冷不丁冒出一句:“对了,最近书原那个神秘追求者怎么没消息了?” “多半是放弃了呗,书原那张扑克脸谁受得了啊。”王松坚扒了口菜,悠哉悠哉地调侃,“如今还是咱这样的暖男吃香。” 付嘉在对面忍俊不禁,换来他斜眼:“笑什么笑什么,话是这样没错嘛。” “嗯,对。”只好笑着点头。 另一位言之凿凿:“要我是书原,压根儿就不会接受人家的好意,免得人误会。” “这倒是。这事书原办得不厚道,不想接受那不吃就完了。他倒好,人家天天送他天天吃,那次要不是我拦着,他连馊了的都打算吃下去!狠得令人发指啊……” 付嘉听完,静静地呆在那里。 原来那些饭徐书原都吃了,没有不珍惜。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徐经理他……” “他怎么?” 与王松坚抬头对视,付嘉又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徐经理他怎么请假了?” “不知道,好像是家里有什么事。” “喔。”付嘉慢吞吞地笑笑,“我还以为他休假出去旅游了。” “他现在是我们部的中流砥柱,哪能随随便便去旅游啊。” 话题就此揭过。 回到部门他上内网一查,发现徐书原居然请了整整一周假。这么久,会不会是为了做手术? 脑海中冒出这种假设,电话就自然而然打了过去。 “主任下午好。” 秦主任正忙着看诊,两句话合成一句说:“找我有事?看病插队免谈啊。” “不是看病。想问问您徐书原的病情,他是不是打算做手术了?” “谁?” “徐书原。”他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每个字滚过舌尖扯着心脏。 那边打印机咯吱咯吱地吐着纸,秦主任噼里啪啦地跟病人说了一大车话,然后才利落地回答:“他的手术档期早取消了。” “取消了?” “上个月就打过电话来。”秦主任仿佛有气,哼了声,“这小子固执得很,一点劝都不肯听,那就聋着吧。” 付嘉一口气没上来,噎在那里。 挂了电话他有些迷惘,但更多的是担心。恍恍惚惚地度过一整周,周末时裴晓鸥约他见面,忽然间坦白她打算换到金融组的事。 “那边算是个更好的跳板,学东西也更快。” “什么时候过去?” “十月份。” 晓鸥心里总是很有数,不管对未来还是对身边的人。其实徐书原跟她有点像,永远都目标明确,力争上游。 想到毫无目标、随波逐流的自己,付嘉忽然觉得有些失意。晓鸥问:“怎么了,怎么看着有点心神不宁的。是不是伯母的病又?” “我妈最近还好。” “那就是因为师兄?” 总不过就这么两种可能性。 付嘉神思不属:“我最近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在躲我。” 前因后果大致说完,晓鸥也隐隐感觉不对,“给他打过电话没有?” “打过,没接。”他苦涩地笑了笑,“也许他现在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我试试。” 晓鸥打了一遍,照样没人接。她说:“你要是实在担心就去他家看看,大不了被师兄请出去,没什么的。” 措辞很谨慎,其实就是想说“赶出去”。可想来想去付嘉接受了这个建议,反正关系已经这么僵了,还能变得更差么。 坐地铁到徐书原家门口,敲来敲去没人应,最后对门一位阿姨探出头来:“你找谁?” “找住在这里的人,我是他同事。” 看他样子蛮乖的,阿姨倒也没怀疑,努努嘴说:“快一周没见过了。上个周末走的,在楼下火急火燎地差点撞我个跟头。” “请问他去哪了?” “那我哪晓得。” 返回楼下,夕阳正渐渐变淡,小区仿佛也变得很空旷。付嘉从长椅上仰头看向书原家的阳台,看得脖子都酸了也不愿走,心里面像少了块肉。 一只黄棕色小猫不知从哪个角落溜达出来,探头探脑地望着他。他回头,一伸手它就跳上膝,趴在他腿上乖顺地小憩。 “平常谁在喂你?谁把你养得这么好,这么可爱的?” 他声音很轻,小猫也轻悄地呼噜着,耳朵软软地耷拉下去。 一直坐到夜幕降临才走。 到小区门口回头望去,好像哪里都找不到徐书原这个人,可他又无处不在。 * 周一徐书原的假期就该结束了。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付嘉坐电梯到15楼。门一开就撞上熟人,王松坚瞅着他,直言不讳:“你最近来得可有点儿勤啊。” “我来找徐经理,他回来了吗?” “你跟他——”王松坚话锋一转,“真的是老同学?” 因为拿不准他的用意,付嘉一时无言。他接着说:“我倒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奇怪,你们要真是老同学怎么消息这么不灵通。书原请长假了,两周,回不回来都不一定。” “他为什么请长假?” “不清楚。” 也许并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想议论。 王松坚轻叹一声走了。付嘉微微启唇看着,莫名觉得慌。电话打给徐静,一开始没人接,下午两三点时才回过来。 “小嘉。”徐静声音哑得厉害。 付嘉不知道怎么问比较合适,所以愣了一下。 她说:“你是想问书原怎么样吧?别担心,我看着他呢。等姥姥下完葬我就劝他回去,这里一切有我,你们什么也不用担心……” 话还没完就抽泣不止。 第53章 从不失约 等回过神来付嘉已经请好假出门了。 行李一件也没带,连笔记本电脑都没拿,找到身份证就直奔高铁站。坐上火车后他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神情急切,心事重重。 忍不住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做不到。 徐书原老家的地址是邱越发给他的,在付嘉的一再央求之下才给。据邱越说姥姥是前天走的,心血管硬化,当时徐书原就陪在她身边。 窗外景物匆匆,车厢内的婴儿啼哭声、说笑声此起彼伏,身旁还有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付嘉人跟着车走,心却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到另一个城市。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能做什么,可他就是想去,一刻也等不了。出站后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结果司机还不愿意载他。 “太偏了,回程肯定只能空放不划算,要不你另叫一辆吧。” 付嘉一咬牙:“我加钱行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刻对这句话算是有了深切的体会。风驰电掣到了目的地,被司机撂下车他一时茫然。 身后是绝尘而去的出租车,眼前这地方不能称之为小区,顶多算是片连在一起的旧房子。一边是四层筒子楼,另一边是两层楼围出一个天井,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定义。 地址上没写具体门牌号,来之前还以为是邱越疏忽了,现在才明白也许这里并没有门牌。 天井里种着梧桐树,枝繁叶茂。从颤颤巍巍的楼梯上去,每家每户的门口几乎都挂满了衣服。走廊嘈杂,墙皮被烟熏得发黑,到处是炊具、小矮桌,有人聚在一起高声打扑克。 “请问,请问徐书原家住哪间?” 付嘉的举止和行头跟这里格格不入。一个男的叼着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来吊丧的?” 他颔首。 “那边。”男的朝西边一努嘴,“门口挂白布的那家。”说完就又投入牌局。 等他一走身后传来议论:“看样子徐书原在大城市是混出点儿人样了,这种平头整脸的都来吊丧。” “混出个人样有什么用,老的没享受上,徐静又远嫁。” “有总比没有强,徐静的嫁妆不还是他给凑的?” 他们说的是方言,付嘉只能听懂大概。他加快脚步穿过回字型走廊,直到看见挂白幔的地方才顿足。 光线很差,好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坐在门口,没看见徐静和徐书原。付嘉不知道应不应该直接上前。 前后耽搁了几秒钟,屋里忽然走出一个人。身影熟悉,熟悉到付嘉呼吸瞬间滞住了,攥紧手指不知所措。 来之前设想过很多种模样的徐书原,就是没有这一种。他手里提着一个铝制的烧水壶,出来给外面长辈的茶杯里加水。光影错杂,他侧面轮廓消瘦,左边半张脸被阴影遮住,表情晦暗不明,偶尔开口说一句半句话,但隔得太远听不清。 很快徐书原就转身往回走。付嘉怔在那里,细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找谁?”身后忽然有人说着方言拍肩,付嘉吓得往旁边退了一步,再抬眸徐书原已经停下,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他被钉在原地。徐书原望着他,须臾后才眼神聚焦,眉心微微拧起。 身后那个亲戚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并且满脸戒备:“你是来找谁的?”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徐书原放下烧水壶走过来,付嘉目光闪躲,就是下意识害怕看到他伤心难过的神情,因为那样自己也会很难过。 徐书原回了句方言:“他是来找我的。”亲戚狐疑片刻走开。 走廊外的阳光晃在他脸上,他的神色也忽明忽暗,并且一直没再开口。 因为是垂着眸,所以付嘉看到他右手手背上好几个输液针孔,眼眸随即颤了颤。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穿着一件旧T恤,膝盖处有灰,左臂戴一圈黑色孝布,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瞬间付嘉紧紧地攥住手,呼吸有些不畅:“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关心。”他将手插进长裤的侧袋里,目光撇开,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声音却很暗哑。 “我……” 付嘉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说自己很担心他或者想他似乎都不合适。沉默来沉默去只能不说话,任凭他去理解。 “先进来吧。”徐书原转身进了屋。 付嘉跟在他身后,从几个亲戚的目光中走进去,见到一个极其简陋的灵堂。老人的黑白照片是直接立在桌上的,没挂起来,上面也没遮黑帷。 屋里是水泥地,到处堆放得很杂乱。徐书原把椅子上搭的几件衣服拿起来,示意他坐,他局促地坐下。 “怎么过来的?” “坐高铁。” “还能买到票?” “一等座还有。” 徐书原站在他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盛气凌人的感觉,反而很晦暗,“有心了。” 客气的口吻听得付嘉揪紧心。 然而说几句客气话也是奢侈事,徐书原没有空闲的时候。付嘉坐在角落,注视着徐书原忙进忙出,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又仿佛没有尽头。 不久徐静不知从哪里赶回来,一进门就拢起头发去做饭,见到付嘉也只是打了声招呼。 付嘉坐立难安,但也插不上手。筒子楼通风差,油烟味飘出来呛得他不住咳嗽。徐书原注意到了,过来说:“你先到楼下天井去坐,过会儿我去找你。” “不用不用!”付嘉怕给他添麻烦,“我就坐这等你。” 徐书原往外摆了摆手:“你在这里我分心。” 付嘉鼻酸了一瞬,起身往外走,还没到楼梯口就被叫住:“付嘉——” 他回过头,徐书原快步赶来。 “拿着这个,下面蚊子多。” 垂眸一看,是瓶只剩下小半的花露水。付嘉攥着它下了楼,一路走一路想要流眼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天井凉爽,偶尔有蚊鸣虫扰。仰头还看不见月亮,只有淡淡月光透过梧桐树的罅隙洒下来,地面上映出付嘉年轻的轮廓,很安静。 后来坐累了他才起来动动。楼上脚步声由远及近,抬起头,徐书原正好从走廊穿过。付嘉仰头望着,感觉自己是在徐书原的世界等着他,而他并没有失约。 迎面走来,路灯下只有斜影。 “你吃过了没有?”接过饭盒,付嘉问。 徐书原说自己吃过了。 付嘉的确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来的路上就没吃东西。但他动作还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想给徐书原留个好印象,也想让徐书原多坐一会儿。 起初徐书原在他身边的位置,后来起身像是要走。 付嘉急忙停筷站起来:“你去哪?我也去。” “我抽根烟。” 他示意付嘉继续吃,径自走到对面的梧桐树下吞云吐雾。天井很安静,风声擦过耳边像是呢喃,他的右手偶尔抬起来动一动,指间火星明灭。 空气里那点烟味很微弱,闻着却让人安心。付嘉定了定神,忍不住去想,再也,再也不要离开这个人。 双更是不想断开这两章,然后明天不更,算是给自己调休一天吧。可能你们又要说跟我的想法不一样了,但我真觉得这章是目前为止自己最喜欢的一章,说不出来具体原因,就是单纯的喜欢。对徐书原而言最难受的时候我没有再失去你,反而是你主动找到我,陪在我身边,看到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一面,哪怕它是狼狈的。这是比“喜欢”两个字更有用的安慰。 第54章 不要再离开我 抽完烟回来,饭已经被付嘉吃得干干净净。 “不够楼上还有。” “我饱了。” 把筷子跟饭盒收好,猜想徐书原大概要回去了,付嘉就问:“我能跟你一起上去吗?我也想帮帮忙。” “不用。吃完他们就该走了,我帮我姐收拾。” “好吧。”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天色越来越暗,没过多久有人陆续下来,经过付嘉身边时窃窃私语。他并不在意,只是有点担心楼上。 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听徐书原的话。 上楼去,屋里几张桌子都一片狼藉,徐静正在往垃圾桶里倒骨头。 “我来吧静姐,我帮你牵垃圾袋。” “不用不用不用你插手,”徐静眼睛红红的,挡开付嘉要帮忙的双手,“你到旁边坐着,我这边很快的,一会儿再来招呼你。” 付嘉默不作声地走开,找到扫帚和抹布开始收拾走廊。徐静喊:“书原、书原?你来,你出来,小嘉非要干活,我说他他不听。” 徐书原应该是在洗碗,闻声走出来。付嘉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恳切。 “一会儿我跟他一起扫。” “好吧。”弟弟都开口了,她只好同意,“不想做了就放着。” 说到底徐静还是把付嘉当客人,而且认为他从小家庭条件优越,相处起来格外小心。付嘉吸了口气,摆摆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专心清扫地上的烟蒂。 很快徐书原就出来帮忙,两个人效率要高得多。付嘉收拾完走廊就进去让徐静休息。徐静被他按到椅子上,身不由己地坐着,没坐多久就扭身拿纸巾擦眼泪,只是没有哭出声音。 整间房子收拾好后,付嘉出了一身汗。明天上山需要早早出发,徐静回房睡了,孩子是托付给邻居的。 付嘉以为自己也要在这里睡,就问徐书原自己是睡客厅还是哪里,他都无所谓。 “我带你去附近宾馆。”徐书原回身拿他的东西。 “没必要啊,我住这就行。” “这里只能用公共卫生间,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住这种地方。” 付嘉愣了一下,抿紧唇说不出话。 周围宾馆条件也不好,两人在月色下慢慢走,慢慢找。徐书原说:“累就打车。” 付嘉觉得他太客气了,有些心酸地回应道:“就当散步了,况且这边景色还不错。” 这里是山城,远处群山云遮雾绕,城镇却又极有烟火气。 徐书原双手插在裤袋里:“小地方没有经济,只剩几座山当景了,没什么可看的。” “话不能这么说,发展旅游经济也是一条路啊。”付嘉从后面凝视着他,他侧影清瘦,脸色也不太好,不过后背仍然没有塌下去。忍不住轻声:“再说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想想也知道肯定人杰地灵。” 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你。 没理会这牵强附会的因果关系,徐书原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少顷才说:“谢谢你今天过来。” “谢什么,我本来就应该来……” 如果当年姥爷走的时候自己在他身边,也许他们早就在一起了,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些事。这也是付嘉最后悔的,曾经在徐书原最难过的时候往他身上狠狠插了一刀,也许直到今天那道伤还没完全愈合。 终于找到一间三星的宾馆,开房时前台要两个人的身份证。付嘉自然带了,徐书原没拿,说:“我不过夜。” 付嘉心里有点失落,但也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再多的话都只能延后再说。 两个醉汉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梯,看样子是喝多了找不着家。徐书原皱眉看了眼,到二楼推开门,霉味和尘味扑面而来。 打开灯,大致还算干净,就是床单偶有发黄。 “晚上把门锁好。”他说。 付嘉心脏被暖意烘着:“我知道,你一会儿回去也自己小心。” “我在你这里洗个澡再走。” 等他进去后付嘉坐到床边,安静地环顾四周。虽然过去二十几年从没睡过这么差的房间,但心里不仅不觉得反感,反而希望留在这里的时光越长越好。 浴室里水声哗哗,水蒸气从关不严的门跑出来,空气也变得湿润。付嘉发了会呆,这时才觉得有点疲劳。 今天跑了一整天,心情又大起大落,累很正常。他把手机拿出来回复消息,母亲正好打电话过来。 “喂妈。” “还没睡啊儿子。” 他笑笑:“你不也没睡嘛。” “我在看电视剧,你忙什么呢。” 他默了默,说:“我在徐书原老家,他姥姥去世了,我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惊愕得接不上话,大概没想到他这么坦白,更没想到他居然跑去外地了。付嘉接着道:“我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回去,不一定。你先别跟爸说,等回去我自己跟他说,免得你为难。” “你这叫什么话,我有什么好为难的。”人都去了也不可能抓回来,况且儿子态度尚可,像个有担当的大人了。付母语重心长地嘱咐:“你不要胡来听到没有,自己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别人家的事少掺和。” “我知道。”他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我就是来吊唁而已,妈你放心吧。” 付母哪里放得下心,絮絮叨叨半晌不肯挂。他听着,应着,无意间一扭头,发现某处的高大身影仿佛已经停留许久。 他匆匆结束通话:“我先挂了妈,困得不行了。” 付母唉声叹气地收线。 “你洗完了?”付嘉站起来明知故问,傻问题。 徐书原身上T恤有点湿,头发也没吹:“花洒松了,我去找个扳手。” “喔,好。” 他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会怎么想?付嘉心里没底。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听到与否都没关系。以后自己不会再藏着掖着,不管是对父母还是对徐书原,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不会再拖泥带水更不会有所隐瞒。 没多久扳手找到了,付嘉随徐书原到浴室去修,问他明天几点上山,他说六点。 “然后呢,然后你哪天回临江?” 徐书原专心致志修花洒,没搭腔。付嘉等得有些提心吊胆,就嘴角僵硬地笑了笑:“什么意思啊,不说话。我问你哪天回临江。” “暂时不回。” 付嘉嘴唇张了张唇,定在那里。 “不回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换个城市生活试试。”徐书原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太多情绪,“等后事安顿完我姐要去随军,我无牵无挂,换个生活成本更低的地方也无妨。” 付嘉心脏猛地一揪,先是害怕,随即微弱地反驳:“临江生活成本也不高啊,你、你是经理,收入很可观,过日子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徐书原自嘲一笑:“起码买不起房子。” “可是……可是你还年轻,房子车子根本就不用着急,去别的城市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想好了吗?” “没这么严重。” 花洒拧得很牢固,徐书原转过身来说:“付嘉,我只是想换个环境。” 换个环境……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付嘉眼眶刹那间就红了,无力地抬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想摆脱我对吧,因为我让你讨厌了,你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才非要走。” 话还没说完两行泪就滚落下来,大滴眼泪悬在下巴边缘要掉不掉,眼神倔强嗓音却颤抖沙哑。徐书原伸过手要替他擦,他狠狠一颤,偏头躲开。 徐书原那只手顿了下,收回去。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相反,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过得比谁都高兴。” “你留下来我才能高兴!”付嘉喊了句,模糊的视线努力去盯徐书原的眼睛,可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徐书原眼神一闪,目光有片刻迟疑。下一刻付嘉不假思索地撞进他怀里,双手拼命圈紧,唯恐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我跟你已经是过去式了,你要接受这一点。”徐书原试图把人拉开。 “我不接受!” 付嘉挣扎着抬起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望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来过你生命里的光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他没有说任何狠话,也没有冷语相激,只是把内心的真正想法说出来,所以才令人绝望。 “你没有给我机会证明给你看,你对我不公平徐书原。” 徐书原的身体分明是温暖的,然而这温暖却令付嘉胸口剧烈地起伏,眼前水光模糊:“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没想到付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徐书原有些束手无策。付嘉一边抖一边收紧胳膊,勒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他一移开就又追上来,目光片刻不离。 再这样下去徐书原知道自己一定会动摇,干脆避开视线。付嘉却追着他不放,少顷踮脚亲上来,把他嘴唇都咬破了。 “嘶,你干什么?”徐书原强行把他扯开,他泪眼婆娑地发脾气:“现在连亲我一下都不肯了是吗?徐书原我告诉你,将来你去哪我就跟去哪,我就赖你家,我管你去哪儿,我管你换什么工作,我不管三七二十一!” “放手,明天一早我还有正事。” 付嘉索性跑过去把门反锁,背抵着房门寸步不让:“我不放你走。” “你几岁了?” 付嘉身体死死顶着门,倔强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盯到后来勇气差不多耗尽了,又双手捂紧脸,无力地低下头:“你救救我吧,我快死了。” 神情像是小动物,嗓音也有点呜咽,不管多冷血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徐书原径直推开窗背过身,凉风一激总算清醒点。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付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钥匙从窗口扔了出去。 “你——”徐书原回身不解地看他。 他局促地转开视线:“这下走不了了。” 怎么会有这么没常识的人。 “知不知道从里面开门不需要钥匙?” “知道。”付嘉咬了下牙,梗着脖子,“这里我不住了,你爱去哪去哪,但是休想甩掉我。” 徐书原拧紧眉,付嘉慢慢鼓起勇气把目光正了回来,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凝视着他。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每分每秒都钻到人的脑子里去,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终于,徐书原僵硬转开视线:“容我提醒你,这里房费并不便宜。” “所以呢?” “所以麻烦你乖乖听话,别到处乱跑。” “我听话你肯留下吗?”付嘉声线颤抖,“徐书原你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你心里明明不想走,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离开?” 徐书原侧身站在那,少有这种无计可施的时刻。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想走,但过去的伤口、现实的打击和未来的迷茫,短时间内令他不堪重负。 “让我想想。”他尽力平复语气,“我需要时间。” 付嘉怔了一瞬,随即用力点头,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徐书原走过去触碰他的脸。他五官皱到一起,像小猫一样。徐书原没有忍住,屈起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尖,他就又破涕为笑。 付嘉的情感永远直接又热烈,不掺半点杂质。正是这样的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动徐书原的心,将一个人困在原地四年。 第55章 无处不在 当晚徐书原到底没走成,就在宾馆将就了一宿。付嘉连眼皮都不敢合,在他身边挨蹭着,睁着眼睛等天明。 夜晚煎熬,身边的人睡没睡着付嘉不知道。他隔一会儿就撑起身看一眼,确定徐书原没有悄然离开,脑中混乱不堪。 天还没亮徐书原就起了。 听见洗手间的水声付嘉也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身上的T恤皱巴巴的不得体,可他又没带换洗衣服,只能将就着穿皱的。 徐书原出来拿上手机要走,他匆忙下床穿鞋:“你去哪我也要去。” “我去送姥姥最后一程,你也要去?” 被这样一反问,付嘉又犹豫了。是啊,自己以什么身份过去?他跟徐书原一起出门,走在天刚蒙蒙亮的大街上,整条马路只有环卫工人在扫地,空气静谧无声而又清凉舒爽。 “买了回程票没有。” 徐书原侧首。付嘉穿着一件运动服外套,拉链拉到顶,下巴缩在里面,灵动的眼珠镶嵌在清秀的脸颊上,眼神有时无辜有时又狡猾。 “还没有。”起得太早,付嘉神情略显迟钝,“不着急。” 他打算多留几天。 徐书原拿出手机滑了几下,递给他:“把你身份证号填上。” “嗯?” 是定火车票的页面。 “最早一班是中午十二点,早上你可以四处逛逛。” 一等座车厢。 把页面退回去,显示还有二等。原来赶自己走需要下这么大的血本啊?付嘉苦涩一笑:“不用这么浪费,我坐二等座就行。” “中午我不送你了,自己路上小心,到家跟我说一声。”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临江?” 等了许久,徐书原始终不肯给出承诺。付嘉心里发慌,又没有什么好办法逼他开口,只好背紧包不言不语。 到分岔路口徐书原打了辆车,付嘉留在原地。远远的一辆车驶来,清晨的薄雾中闪了两下车灯,徐书原举手示意。 “我先走了。” “我陪你过去。”付嘉固执地上了车,没被赶下去。 两人坐在后排依然沉默。 大约是怕犯困吧,司机把交通广播开着,四面窗也敞低,尚未变热的晨风吹在脸上使人清醒。 “xx广场停一下。” 司机回头跟徐书原确认:“东广场还是西广场?” “有早餐卖的是哪一边。” “喔,那是西广场。”对方恍然,“你们还没吃早饭啊。” 徐书原应完声看向窗外,身后的视线却令人无法忽略。付嘉盯着他,看着他,仿佛怕他化成一只风筝飞走了。 到广场他下车买来包子豆浆,付嘉接过却不肯吃,肩膀微微地塌下去。 “快吃,待会儿凉了。” “我不饿。”他摇摇头,握着豆浆捂手,“待会儿我可以去哪?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只有你一个朋友。” 徐书原随口介绍了几个地方,看他神思恍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有事给我打电话。” 付嘉低下头去,沉默半晌才开口要一样东西:“把你在这里的公交卡借我吧,改天还你。” “干什么用?” “坐公交车啊。”他声音温温的,“不然还能干什么。” 连坐出租车都嫌东嫌西的人,如今还会坐公交?徐书原回过头来审视着他,表情是怀疑的。付嘉也没打算再隐瞒:“我早就不开车了,最近上班都是坐地铁公交,你不知道而已。” 徐书原无可无不可地回:“原来你最近爱上了体验生活。” 付嘉眼神有些许黯淡,抬起嘴角笑了笑:“主要是没钱。我爸妈没收了我的附属卡,现在我得靠工资过日子,所以能省则省啊。其实坐地铁公交也挺好的,为减少碳排放做贡献,还能顺便锻炼平衡力。” 这玩笑真不好笑,难怪书原不笑。 他问:“你跟你父母怎么回事?” 付嘉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他们老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就只好拼死抵抗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徐书原没接话,付嘉只好自顾自说下去:“你让我明白原来失去一件重要的东西是很痛苦的,但痛苦的反面就是勇气,回过头来争取它的勇气。” 司机一直在前面听着,闻言拧脖撇了他俩一眼,笑了声。 “可以啊小伙子,有点大彻大悟的意思,我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么通透。” 徐书原把头转开了,但付嘉知道他听懂了。红灯时车停下,付嘉看向车窗上徐书原的面部轮廓,看着他融入窗外的晨曦当中,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隔阂在一点点消除,而曙光就在前面。 中途徐静来了个电话,没说两分钟就挂了。付嘉问:“静姐说什么?” 徐书原淡声:“让我把你安顿好,别让你受委屈。” 付嘉脸一热,说:“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转告静姐我最能吃苦了。” 大概又走了十来分钟,景越来越稀,徐书原先行下车。 “再往前就是山路,你回去吧。”又嘱咐司机原路返回,表照打。司机乐得白接一趟活当然高兴,付嘉却愁思百结,因为不知道这次分开后会是什么情形。 下车后徐书原俯身:“钱带得够不够?” 付嘉先说够,后来又说不够,徐书原就掏了五百现金给他。分别后付嘉对着这五张崭新的钞票发呆,心事重重,弄得司机时不时就从后视镜瞅他一眼。 上高铁才发现仍是一等座。 “其实二等座就可以了,我真的没那么娇气。”付嘉给徐书原发。 下午三点左右徐书原才回:“但愿如此。” 真是的。 付嘉把手机抱在怀里眯了会儿,再睁眼已经快到临江了。窗外阳光明媚,车厢里也没有人大声喧嚣,一切都比去程要舒适得多。 他想了想,给父亲打电话:“爸,这两天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付为民大概正在开会,随口敷衍道:“要钱先找你妈。” “不是要钱,是真的有事想跟你谈。你看看哪天有空吧,我回家一趟好吗?” “那就后天吧。”电话不太耐烦地挂断了。 付嘉收起手机长舒一口气,心里打了几遍腹稿,回到租处才觉得比较有底。 一连三天他总在上班时间发呆,不是望着邮箱就是望着某个头像。裴晓鸥说他走火入魔,他说不是:“我就是担心徐书原心里还难受。” “师兄哪有那么脆弱。”晓鸥笑了笑,“他可是意志顽强的人。当初在学校里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他一点也不在意,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你真该学学他那份儿沉稳。” 这话虽然是无意,但或多或少戳痛了付嘉。他钝声转移话题:“不知道书原哪天回来。” 其实这问题他发消息问过,但徐书原没给出明确回复,只说过段时间。 “我猜他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付嘉很迟钝,傻傻地望着晓鸥:“哪道?” “笨死你,当然是你跟他分手那道啊。”晓鸥的表情无奈极了,不得不充当起情感专家,“再坚强的人被放弃都会失意,何况他从小到大就一直在被人放弃,你想想我说得对吗。” 身世的伤疤跟感情的挫败叠在一起,换了谁都要很久才能缓过来。付嘉被她的话击中,当晚又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第三天回到家,付母喜出望外:“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我又不是客人,还准备什么。”付嘉问,“爸呢,他今晚也会回来吃饭吧,我们讲好要谈谈。” 他去换衣服,付母跟在屁股后面:“谈什么事情?” “我的事情。” “你能有什么事情。”付母心知不妙,却还嘴硬,“终于想好要搬回来住了?” 付嘉拉开房门把母亲关在外面,隔着门喊了句:“我不回来,我打算去找徐书原。” 付母高声:“什么意思,找什么找,难不成你们还想私奔?” 付嘉苦笑。 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他过去把门打开,半开玩笑地问:“我要是真私奔妈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断你的腿!”付母猛拍他的胳膊,怒目圆睁,他笑着哎哟了一声:“逗你呢,我哪舍得离开我最亲爱的妈妈。” “就会油嘴滑舌。”付母这才松了口气,“看你敢跑到哪里去。” 他以退为进:“私奔是不会,但我想你们试着去接受他,这样的小小要求你总不能再反对吧。” “我接受他?想得美!”付母可不傻,年轻时的泼辣劲也回来了,“我好好一个儿子叫他给拐跑了,家家不回,父母父母不管……” 虽然这反应不像以前那么激烈,付嘉还是决定先悠着点。天擦黑,付为民回到家来,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顿饭。 “听你妈说你去了趟外地?”付为民端起汤扫了他一眼。 “嗯。”他神色如常,“书原的姥姥去世了,我去送了份人情,顺道看看他。” “你跟那姓徐的还有联系?” “有。” 当爹的脸沉下来:“不怕我针对你们俩了?” 付嘉低头喝汤:“你针对吧,反正他要辞职了。” 付为民横眉:“听你的意思是还在记仇?” “我没有这么说,爸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想和你吵。” “哼,我看你是巴不得和家里闹翻,跟那小子一起走吧。” “父母在不远游。” 付为民的脸刚松弛一秒,付嘉放下碗继续道:“但你们要是真的逼我,那我就跟他走了。大不了找个地方要饭,要到钱了再回来孝敬二老。” “你——!”付为民啪的把碗放下,扭头朝老婆出气,“你这个儿子真不知道随谁!” 因为提前打过预防针,付母的反应倒还好,冷笑着讽刺:“你的儿子当然是随你。我看你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有默契得很嘛。继续吵,我来当裁判,看看是老子厉害些还是儿子厉害些。” 付嘉一下没绷住,捧着碗笑出来。付为民满肚子火无处发,脸都快气绿了,但也没有再对儿子放任何狠话。 晚上躺在自己床上,他翻看以前跟徐书原的聊天记录,越看越想念。 不知道徐书原在干什么,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思来想去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 “今天听网课老师说一个项目的上市周期最长是四年,如果四年还没有结果那最好就选择放弃。但我觉得不是这样,万事怕坚持。 我去查过,有不止一间公司的辅导期超过四年,它们有的中间失败过好几次,但结果都不错。只要能够开花结果,中间那些曲折的过程根本不重要,你说对吗?” 卧室寂静。 半夜,徐书原回了他四个字:“哪个老师。” “这不是重点吧。”付嘉蹭一下坐起来,心神不宁地握着手机,“你还没睡啊。” 上面的正在输入停留数秒。 “被小朋友吵醒了。”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捂住手机心动不已:“哪来的小朋友?” “我外甥女。” 巨大的喜悦紧接着巨大的失落,付嘉倒在枕头上,半晌无力。 这段时间徐书原人不在。他在放假,在复原,在休养生息。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付嘉却觉得他依然无处不在,依然能轻而易举地撩拨自己的心弦。 第56章 想你 接下来一周付嘉几乎天天去六部报到,后来连段总都眼熟他了,拦下问:“你是新来的?哪个老板招的你。” 正尴尬得无法脱身,背后却出现解围的声音:“段总他是书原的表弟,您就拿他当人质吧,有他在书原肯定会回来。” 转头一看,居然是邱越。 “原来是书原的表弟啊,怪不得我看这长相觉得眼熟。书原最近心情恢复得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开工。” “想必不会太久。”付嘉硬着头皮,“他也常跟我提起您,说您对他很器重。” 段总拍拍他的胳膊,和颜悦色地走了。恢复臭脸的邱越从付嘉面前经过:“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这回又有什么图谋?” “能有什么图谋啊。”付嘉客气地小声,“我就是来看看他回来没,你能不能别老跟我较劲。” 邱越去翻徐书原的文件柜。钥匙在笔筒里,他一摸就摸出来了,轻车熟路。 “较劲?我可没这么有空。” 话音落下,身后却没动静,扭头发现付嘉盯着抽屉里出神。 “看什么呢。” 付嘉有些怔忪,过去指着里面某样东西,“我想看看这个。” 邱越狐疑地盯着他:“相框?” 他嗯了声,把那个消失已久的玻璃相框拿出来,视线寸寸移过。慢慢的他眼睛红了,邱越吓了一跳:“我可没欺负你啊!” 原来它还在,徐书原还好好保存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太跌宕,付嘉匆匆背过身,抱着那个相框不舍得撒手。 邱越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头皮发紧:“别这样,让其他人看见我解释不清!” 枇杷叶长青不败,脉络清晰,像长在心里的。付嘉情绪缓和下来,转身珍而重之地把相框放回去。 “你也别说我老跟你较劲。”邱越合上抽屉,“要是你能把书原给弄回来,我以后保证不难为你。” 付嘉眼中恢复神采:“一言为定。” 等他走了,邱越嗤了声,模仿他的语气:“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幼稚。” 晚上回到家,付嘉将有关徐书原的东西做了一次归整。有他之前落下的那件外套,有他的马克杯,也有他用过的两三支笔跟一部计算器。 每样物件付嘉都很感兴趣,笔他愿意握一握,外套也要穿起来,穿的时候不禁怀念那个怀抱的温度。当时书原是为什么会把外套留给自己来着? 喔,好像是别墅外面风大,冷,自己又只穿了睡衣。 想起分手前的那段时光,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发起呆来,电话响起才回过神。 是丁叙,开口就是一句粗声质问:“晓鸥要出国你怎么不跟我说?” “出国?”付嘉一头雾水,“出什么国,我不知道。” “还装傻!她都跟我说了,去纽约,十月份就走。” “你先冷静点。她没跟我说,我只知道她十月要换到金融组。” 丁叙默了片刻,嗓音忽然变得很颓唐:“连你都没说,看来她是真下定决心了。要不是我无意间发现她在办签证,可能直到走的那天还被蒙在鼓里。” 挂了电话付嘉试着打给晓鸥,始终没打通,就在微信上给她留言:“你要去纽约?” 晚上十点她才出现:“丁叙跟你说的吧。对不起,没有亲口告诉你。” 可这不是重点。 “要去多久?” “借调两年,纽约所金融组。”回应他的是寥寥几字,“难得的机会。” 付嘉编辑了一长段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始终觉得不适合由他来讲。晓鸥却心如明镜:“两年而已,等我回来。” 他终于问:“那丁叙呢。” 晓鸥没有立刻回复。等闭灯后他快要睡着了,手机才微弱地震了震。 “如果他也在往前走,我跟他迟早还会再见面。” 感情往往始于冲动,要想长久却不能只靠冲动,毕竟她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他。也许当初徐书原说得对,丁叙并不适合晓鸥。 付嘉心绪难平,直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公司,工作也难以集中精神,直到11点左右徐书原的头像亮了一下。付嘉愣住,马上点开对话框:“你回来了?” “上线填工时。”他言简意赅。 付嘉心里一阵失落。 “这几天在忙什么?” “打包行李。” “你又要出去了?这次去哪里?” “南方一个小城市。” 徐书原没有透露太多,付嘉的心阵阵紧缩,盯着对话久久无法回神。徐书原不是晓鸥,自己也不是丁叙,会有好结果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转眼已经是梅雨季,临江整日雨势连绵,洗过的衣服晾很久都不干。周五那天付嘉加班到很晚,十一点左右从公司出来,外头的雨打在玻璃檐上哔哔剥剥,许多人撑着伞等自己叫的车。 半小时后坐上出租,他眼皮撑不住直往下耷,中途仿佛听见司机在前面打了声呵欠。正睡得迷迷糊糊时,车身忽然向前一刹! 头猛地磕在前座的LED屏上,付嘉感觉一阵锐痛。几秒钟的晕眩后他勉强直起身,用手一摸,额头流血了。 原来是打滑追尾。 司机也吓得三魂出窍,但他本人系了安全带所以没什么事,来不及与前车交涉第一时间就把付嘉送往医院。 幸好只是皮外伤,检查没有脑震荡的情况,简单包扎即可不需要缝针。 走出医院都两点了,司机好声好气地向他道歉,五十多岁的人了姿态放得极其卑微,大概也是怕他狮子大开口。 “这几天我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再找你吧。” 太晚了,付嘉没心思再追究,留下司机的联系方式就放人走了。 雨还没停,只不过小了些。心有余悸的他不太敢坐车,就撑伞走了三公里路,回到小区时裤腿几乎完全湿透。 沿楼梯一步步往上爬,前额仍觉得钝痛。楼道灯修过,但光线还是不够亮,衬衫前襟零星的血点子看上去有些怵目。 拿钥匙拧开门,家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应该是卫生间又返潮了。他摆摆头,说服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起码没有漏水,窗户也没有破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去开灯,所有的自我安慰却瞬间崩塌。 这是怎么回事…… 他睁着眼,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客厅一片狼藉,东西全被人翻过,抽屉都是打开的。跑到卧室一看,里面也不例外。值钱的电脑不翼而飞,桌上的一部备用手机、一只精钢表也被偷了,地板上脚印纷乱杂沓,衣服被扔得乱糟糟一摊。 其实这些东西根本不值钱,放到以前付嘉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脸色苍白地站在灯光下,脑袋里袭来微弱的眩晕,只能把眼睛闭上静止了会儿。 差一点就受不了打给父母了,但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处理。 报完警去派出所做笔录,民警连夜到家里来拍照取证。离开时付嘉把他们送下楼,其中一个问他:“你这额头怎么搞的?” “回来路上追尾了。” “呵,够倒霉的啊今天。” 是啊。付嘉无奈地笑笑,心里一阵惨淡:“祸兮福之所倚吧。” 民警点点头:“你倒乐观。” 不乐观还能怎么办呢,打给爸妈他们肯定会接自己回家,到时再想搬出来就难了。 折腾大半夜,躺下时天边已擦出亮光。付嘉把小臂挡在额上,脑袋昏昏沉沉,身上也觉得有点冷,大概是淋过雨的缘故。 第二天早上无论如何起不来,他打电话请假。经理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过也拐弯抹角地问到工作怎么交接,他囫囵答了。挂了电话感觉身体在发热,挣扎着爬起来量体温,38度6,是有点烧,不过还好。 吃过药又躺倒,一整天时醒时昏,直到傍晚还滴水未进。想给晓鸥打个电话,点开通讯簿的收藏页,眼前有点模糊,看字有重影。 结果就这样拨错。 “晓鸥?” 那边通是通了,但没人说话。 发觉不对头,他把手机拿下来眯起眼,这才急忙清了清嗓:“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大概是声音哑得不正常,徐书原静了瞬,问:“你怎么了?” “我……我没怎么啊。”他脱口而出。 沉默蔓延,谁也没说话。 付嘉想换一边拿手机,结果不小心碰到红色键,电话猝不及防断开了。听到忙音他呆呆地一怔,心想这或许是天意吧。 躺在床上不争气地红了会眼,他起床想去找水喝,结果瓷砖太潮,不小心摔倒在厨房里。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窗户上的磨砂贴纸又黄又皴,地板角落还有油渍。他咬牙爬起来,一步步挪到沙发那边去。 那件外套一直就在沙发扶手上搭着,好几天没拿走。付嘉把它盖到身上,其实已经只有干洗店的香精味了,但仍然格外好闻。 也许是这件衣服起了作用,他鼓起勇气决定再打一次电话。没想到那边像是等在旁边的,很快就接起。 付嘉一怔:“书原。” 那边没回应。 眼睛移到电视下面的矮柜,看到曾经摆着相框的位置,心里一阵刺痛。付嘉别过眼,缓慢地呼吸了几下:“你去哪里玩了?那么乐不思蜀,连朋友圈都不舍得发一条。” 徐书原说:“朋友圈都是同事。” 付嘉笑笑:“我也想休假,这两天真的倒霉死了。” 电话里沉默少顷,徐书原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怎么了。” 付嘉吸了口气,情绪像泄闸一样:“昨晚打车碰上交通事故,头撞破了不说,到家还发现家里被小偷光顾过,值钱的东西全没了。没办法,半夜跑到派出所去做笔录,结果回来的路上又淋了雨,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为转移注意力他就去活动手腕,结果摔疼的关节一晃就嘎吱直响。 “你人怎么样?”徐书原嗓音收紧。 “我没事,就是淋完雨有点发烧。”他咬住牙,嘴角往上牵了牵,“你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就是……就是有点想你,所以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 第57章 何妨一试 老家近来跟临江一样阴雨连绵,秋意的凶猛让人不太舒服,因为身上总是湿答答的。 徐静正在卧室打理细软。这次徐书原给她买的飞机票,那边也有人接。弟弟来敲门,她抬起头:“书原?进来吧。” 卧室的灯很柔和,婴儿在襁褓中安睡。徐书原走过去,低头碰了碰外甥女的脸。徐静扭头看向他,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就问:“怎么了?” “明天我不送你了。” “不用送,明早我跟囡囡也奢侈一把,我们打车过去。”她笑笑,“你有事情就忙你的,自己的事要紧。” 徐书原的手顿了顿,“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要回趟临江。” “回临江?”徐静不明所以地看着弟弟,“是不是小嘉……” 徐书原没有多说。 从小到大他就不习惯向别人敞开心扉,尤其是家里人。姥姥,姥爷,姐姐,每个人身上的担子都很重,而他是外来的,是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负累,是使这个家更贫困的元凶。他必须要更勤勉,更懂事,更加为他们牺牲才能不辜负这份养育之恩。 回到房间他收拾了几件衣服,身份证拿上,出门前又给姥姥种的花浇透了遍水。 夜车颠簸,一晚上没能睡好。 翌日清晨听到敲门声时付嘉已经醒了。事实上他七点就醒了,因为鼻塞难受。以为是自己叫的感冒药外卖到了,他掐掐额,四肢绵软地走过去。 “来了。” 开门的瞬间没认出来,因为徐书原正低首找手机。抬过头来四目相对,付嘉愣了下,徐书原也将手一顿,站定。 “你怎么……” 徐书原目光聚集在他脸上,发觉他脸色潮红,嘴唇干枯泛白,眉头不禁皱了皱:“还没退烧?” “我——”付嘉惯性抬手摸了摸额,“不烫了。” 两人一里一外站着,楼梯忽然气喘吁吁跑上来一个外卖员,挤到他们俩中间:“谁买的药?” 徐书原让开,进门。 “我。”付嘉接过,抿嘴看了徐书原一眼。关好门他把药放鞋柜上,转身去拿拖鞋,摆在徐书原面前。蹲身才发现徐书原裤管是湿的,可昨晚雨就停了,只不过地面还有积水。 难道他来得很着急吗? 目光移上去,徐书原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一丝破绽。他的视线在家里慢慢扫了一圈,最终停在客厅的沙发上。 那件外套…… 付嘉脸一热,匆匆走过去捡起,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有点事。” “那怎么……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 他目光灼热,徐书原侧开脸:“听说你病了,顺道来看看你。” 很客套的回答。 付嘉喔了声,心里叹了口气。徐书原进卫生间洗手,水声哗啦啦响起。付嘉帮他把半湿的伞撑到阳台去,外面凉风习习,阳台挂的几件衣服在悠悠晃荡。 额头发烫,情绪自然很差。 撑完伞往回走,徐书原正好从洗手间出来,侧身如剪影。付嘉隔着几米距离望着他,忽然分不清是梦是真,喊他:“书原?” 徐书原转过身来看向付嘉,少顷走过来。 “怎么?”他手里拿着条毛巾,跟住在这里时没什么分别。 付嘉脸皱了一下:“喔,我还以为是想象出来的呢。”眼睛涩涩的有点想哭,但竭尽全力展颜一笑,“原来是货真价实的你啊。” 徐书原目光垂低盯着他,他背过脸去,努力不让自己表情失控:“不能怪我,我也不是故意这么乱七八糟的。我发烧了。而且……而且这段时间我总是梦到你。” 徐书原深吸一口气。 付嘉接着道:“最近一次是昨天晚上。” 说完觉得难堪,扭头回到灯光不甚明亮的客厅,打开电视窝进沙发。整点的早间新闻如约而至,主持人悦耳的声音清晰传来。 没多久,徐书原过来把音量调小了,毛巾里包好冰袋递给他,“敷上。” “哪来的冰?” “楼下便利店买的。” 付嘉抬眸:“这也是顺道吗?” 徐书原侧首没搭腔。付嘉却固执地追逐着那道目光,想看到他内心去,他却始终没有回应。付嘉泄了气,仰头躺在沙发上皱起脸,用尽全身力气呼吸。 “难受就开口。” “不用你管。” 他扔开毛巾翻身朝里,肩膀轻微抖动。徐书原给他拿了床毯子,刚要走手腕就被拽住了。 回身,付嘉一双眼睛执拗地盯着自己:“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徐书原皱了皱眉,手往外抽没抽动。付嘉撑起上半身,脖颈青筋都抻了出来,脸忽然间涨得通红:“说话啊!” 好像瞬间情绪就失控了,就连呼吸都开始不受控制。 “要我说什么?”徐书原神情一动,“即便我留下也不代表什么。” “我不信!” 付嘉憋屈地粗喘着,胸腔跟风箱一样,死盯着眼前的人:“如果真像你说的,为什么还来看我,为什么我一个电话你就连夜赶回来?” “只是顺道——” “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个相框,为什么要吃我给你做的饭,把它们扔了不是更解气吗?” 徐书原眉一蹙,喉结动了动,付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你不承认我不逼你。就当是我一厢情愿吧,我一厢情愿地跟父母闹翻搬到这里来,攒钱给你买营养品,一厢情愿地去找你,什么都是我一厢情愿行了吗?是我犯贱,我——” 本来不想这么歇斯底里的,可是忍了这么多天,还没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我承认我就是忘不了你,我喜欢你,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可以吗?” 喊完,狭小的客厅忽然变得很安静。徐书原身形凝固,僵立在付嘉面前。付嘉背过身去用力擦走泪,前额阵阵眩晕,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付嘉……” 徐书原低声喊他。 他一颤,拧颈移开模糊的视线。徐书原碰了碰他的腮,上面湿漉漉的,“别哭了。” 这样的触碰又让人瞬间熄火。 付嘉眼泪汹涌不停,脸上露出一种仿佛是自嘲的神情,语无伦次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要催你,我就是……就是烧糊涂了,情绪有点失控。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对不起我不是逼你……” 遇到眼前这个人才知道喜欢是什么,进退两难是什么。苦涩的果实难以下咽,可因为那是徐书原给的,所以甘之如饴地吞下去。 “我知道。”徐书原低声,“我没有怪你。” “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付嘉声音嘶哑,胡乱把脸上残留的眼泪一抹,回过头来笑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愿意等你,我乖乖的。” 徐书原沉默了很久。 付嘉走过去抱紧他的腰,身体烫得烧起来,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不管你说什么,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四年前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其实我也是,我从来没试过这么喜欢一个人……” 摸到他滚烫的额,徐书原把他打横抱回卧室,平放在床上,“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病好了再说。” 付嘉却拽着他的袖口不松,眼睛固执地盯着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徐书原说:“我去煮个粥,晚上一起吃饭。” 走到门口回头一看,付嘉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徐书原慢慢地转开了视线。 家里什么都没变,除了冰箱比以前满得多,想必是付嘉的父母带来的。徐书原拿出米跟电饭煲做上粥,静静地在厨房站了一会儿。 真的想好了吗?他问自己。 重蹈覆辙很愚蠢,可那是付嘉,为了那点温暖四年都等过来了,何妨一试? 回到卧室他已经变回从容不迫的他,付嘉却还犹如惊弓之鸟。徐书原随手找了本书看,留在卧室没走,付嘉望着他的后背出神,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付嘉、付嘉?” 被叫醒时房间里是暗的,付嘉睁开眼,很迷茫:“几点了?” “七点。” 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起来换掉被汗打湿的衣服,又去浴室冲了个澡,再出来徐书原已经把粥摆上桌。 “吃东西吧。” 付嘉点点头,过去坐下。徐书原又提醒他:“别忘吃药。”他很听话地拿来感冒药吃了两粒,看着桌上的小菜:“这些是你做的吗?” “买的。” 话题终止,席间始终安静。 药效慢慢发作起来,付嘉喝完粥不久就开始犯困,坐在沙发上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徐书原让他去休息,他不肯,强撑起眼皮看电视里无聊的肥皂剧。 “好了,别再犟了。”徐书原收走遥控器,“除非你希望我现在就走。” 乍听之下仿佛不留情面。 付嘉张了张嘴,借着客厅的灯光打量眼前的人。徐书原这段时间休息得不错,精神似乎好多了,姿态恢复以前的沉着。 外面天很黑,毛毛细雨飘着,路灯下才看得清。 到卧室徐书原把窗帘合紧,回头对坐着的付嘉下命令:“躺好。”付嘉依言躺下,毯子拉得很高,只把上半张脸露在外面。 徐书原走过去,拉下毯子:“干什么,想闷死自己?” “今晚别走行吗。” “我有住处。” “这里也是你的住处啊……”付嘉欲言又止片刻,含糊其辞,“有我在这。” “我知道。”徐书原说。 付嘉怔了一瞬,痴痴地望着他。他从容不迫地脱去上衣,付嘉一下子受宠若惊,急忙往旁边让了让。 灯全关了,徐书原的轮廓变得不清楚。付嘉侧身看着,视线久久无从移开,然而徐书原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均匀。 一阵心慌意乱后,付嘉伸手去拧台灯。啪的轻轻一响,柔和的光线填满卧室。他呆看着身边的人不愿阖眼,看得脖子都僵了,四肢也麻了。 就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肩膀忽然被挨在一起。他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直到徐书原翻身过来搂住他。 “灯关了,明天我还要早起上班。” 第58章 再勇敢一点 因为昨晚徐书原那句话,付嘉几乎失眠了一整夜。天光大亮后他爬起来,感觉自己的病好多了,就提出要跟徐书原一起去上班。 “再好好休息一天。” “我好了,真的!”不知道是不是不够清醒,出去的时候有点同手同脚,声音也有点哑。 徐书原正在客厅熨衬衫,闻声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不要去公司传染别人。” 付嘉泄气:“好吧。” 近一个月没去上班,到部门座位却很干净。这回王松坚已经心里有数,调侃徐书原:“听说你多了个会做饭会打扫卫生的表弟?” 徐书原皱眉,不明所以。恰好邱越过来找他,王松坚往对方脸上一指:“喏喏就这个人说付嘉是你表弟的,可不是我说的。” 邱越抚抚头,无奈地笑起来:“中午吃饭再跟你解释吧。” 一早上忙着处理工作,闲暇时间几乎等于没有。到12点整徐书原拿起手机,发现上面好几条未读消息,且不出意外,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报告,烧已退。” “在忙?” “……已经开始感觉无聊了,看来我也成了工作狂(拜你所赐)” “110吗,这里有人失踪,长相英俊身高1米84,特征是左耳垂后面有颗小痣。” 活力满满的付嘉总是很能折腾人。 “刚忙完。”徐书原回他。 “徐经理辛苦了。”他光速回复,“和谁吃午饭?” “邱越。” “他啊……” “怎么。” “小心近墨者黑!” 步出电梯,“墨”从后面拍了下好友:“看你好久了,咱俩一部电梯下来的你没发现?” 徐书原转头,见是他,平静地回了句:“我没注意。” “光顾着看手机了吧你。” 邱越窥伺一眼屏幕,不由得吐槽:“怎么又是他。你说你也是,挺大一大老爷们儿用叠词。” 备注“嘉嘉”两个字从没变过。 “……”难得的,徐书原的表情竟有片刻柔和,“你怎么称呼你爱人?” “当然是直呼其名啊。”邱越义正严辞,“不惯着。” 他抬了抬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等等。”邱越拉住他,低声问,“你拿我老婆跟付嘉对比,什么意思,你俩又好上了?” 一直到餐厅徐书原也没搭腔。 点菜时邱越目光如炬,表情更是严肃:“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不过你真不再想想了?同一个坑不能踩三次吧,老话都说事不过三。” “事不过三就代表还有一次机会。” “别跟我讲冷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徐书原抬手叫服务员,点完菜才回答邱越刚刚的问题:“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犹豫上,我倒宁愿浪费在试错上,起码试过不会后悔。”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是个错误。” “要水吗?”话题中止。 自此邱越也就偃旗息鼓,中午再没提这事。下午跟老板谈完工作安排,得知过两周要出差时徐书原正在开会。 桌边手机微震:「今晚要过来吃饭吗?菜买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虽然话没挑明,但两人应该算又在一起了吧,付嘉在想方设法地确定这一点。 “书原你觉得这个人手配置怎么样?” 老板忽然提问,徐书原边打字边不慌不忙地应声:“我OK,随时可以过去。” 「你做?」手中文字发出,几秒后就得到雀跃回复:「当然啊!承蒙不弃!」 都是哪里学来的奇怪中文表达。 「好好养病,今晚吃外卖吧。」 回完这条他就将手机反扣,专心致志开起会来。晚上七点坐地铁回到租处,拿上几件平时要穿的衣服,径直返回付嘉处。 徐书原的性格是这样,一旦决定就不再犹豫。 “还有多久到?”付嘉问他。 以为付嘉是饿了,他加快脚步:“十五分钟。” 地铁口外有人摆摊卖小吃,本已路过,他又折返回来。 “老板,一盒菠萝。” 现成的卖光了,老板拿起工具去旁边削皮。另一位顾客好心提醒:“他家这种菠萝挺酸的呢,你要不要尝尝再买。” “没关系。”徐书原面不改色,“有人喜欢。” 有人口味刁钻,多酸的都吃得津津有味。 进小区远远看到熟悉的卧室亮着灯,暖色窗帘温馨,他停下来注视片刻才继续前行。 到楼上,敲门。 “来了。” 细碎的拖鞋声响起,付嘉小跑赶来,开门后惊喜地问:“给我买的?” 徐书原没接话,直接递给他。他拿到后瞧了瞧,又隔着袋子闻了一下,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没按捺住。 “据说偏酸。” 徐书原过去换鞋,付嘉目光跟过去:“我就喜欢吃酸的你忘了?” “那算我误打误撞。” 他一脸平静地站在鞋柜旁,身后空白片刻,忽然有人走过来将他抱住,动作带着点试探和小心。 他侧首:“我身上有汗。” “没关系。”付嘉抿紧唇又松开,“我身上也有汗。” 空调呜呜吹送凉风,在家哪有机会出汗? 可是这种谎言也没被拆穿。付嘉脸颊紧贴着后背,仿佛在侧耳倾听徐书原的心脏。那声音沉稳有力,背也像墙一样宽厚,听久了可以消除所有不安。 “抱够了就放我去换衣服。” “喔……好……” 没办法,只好有些尴尬地松手。抬眸看向徐书原走进卧室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道背影竟有一丝僵硬。 晚饭靠外卖解决,两荤一素。 付嘉解释:“我怕吃不完所以没点太多。” “嗯。”徐书原不挑,“这些足够了。” 进门到现在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和生疏,也许是因为分开过。徐书原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付嘉却有点介意,偶尔眼神中会流露出无措和小心。 吃饭的时候格外沉默。付嘉想聊点什么,可惜感冒还没痊愈脑子是钝的,看上去像含着筷子在发呆。 “不合口味?” “嗯?”抬头,发现徐书原并没有看向自己,“你问我吗?” “这里应该就我们两个人。”徐书原终于放筷,目光落到眼前人的脸上。 付嘉抿了下唇:“没有啊,这家很好吃。” “那你为什么心不在焉。” 他默了瞬,轻声坦白:“我在想跟你聊什么,但脑袋晕,想不出。” 徐书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里有淡淡的调侃:“我们并不是在相亲,不需要绞尽脑汁地想话题。” 付嘉觉得丢脸,彻底不开口了。 吃完饭徐书原去倒垃圾,付嘉负责擦桌子,分工明确。楼下邻居刚好散步归来,看见徐书原惊讶地问:“小徐你又搬回来啦?前段时间不见你,还以为你另找住处了。” “出差刚回来。” “喔喔。”邻居了然地笑笑,“跟你合租的那个小伙子也还在吧?” “嗯。” 对方点点头走了。 一切像没变过,熟悉的人与景,静谧的夜。 回到楼上,付嘉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我记得就放在这里的啊……怎么不见了……” “在找什么?” “你的钥匙。”转过头来,他神情有点着急,“我记得就在这里。” 徐书原过去帮忙找了找,没有找到,就说:“不如再配一把。”付嘉摇了摇头:“我想找到原来那把。” 洗完手出来他竟然还在找,徐书原皱起眉:“为什么非要以前找到那把?” “因为——” 付嘉弯着腰的背影凝固了一下,“因为我想找回从前的你。” 这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徐书原耳疾已久,当然更不可能听见。他走过去:“你说什么?” 付嘉深吸一口气,转头笑起来:“因为再配要花钱啊。” 目光落到他脸上,徐书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朝浴室偏了偏头:“你先去洗澡,我的东西我来找。” 付嘉就走开了。 徐书原在原地环顾四周。 这房子多了几件家具,总体却比从前乱,因为付嘉习惯随手乱扔衣服。里外转了一圈,最后在放起子的地方找到钥匙。 洗完澡出来客厅没人。付嘉擦着头发走进卧室,徐书原在加班。 “记得吃药。” “喔。”他望了眼徐书原勤勉的背影才出去,结果看到桌上的那串钥匙,不禁喜出望外。 “你在哪里找到的?” “床底下的工具箱。” 付嘉吐吐舌头:“我自己都忘了,你居然还记得床底下有东西。” “分开几个月而已,我没那么健忘。” “嗯?” “我说我没那么健忘。” 付嘉微怔,抬眸望着他。徐书原在这道目光下回过头:“还有,以后点外卖多点你爱吃的,不用完全迁就我的口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眼神中竟能读出安抚的意思。 过不久轮到徐书原去洗澡,浴室水声轻响。付嘉坐在床边听了会,心里小鹿乱撞,后来终于红着脸起身。 十分钟后水停了。 徐书原换上带来的睡衣,打开门忽然发现外面一片漆黑。有脚步朝他走来,很轻的足音,像是没穿鞋。 “付嘉?” “这儿呢。”声音也轻。 付嘉轮廓模糊地站在黑暗里,脸奇怪地侧着,仿佛不敢看他。徐书原微微蹙眉:“怎么不开灯。” “跳闸了。” 徐书原想去看看电表,经过付嘉身边时却被拉住。回身,付嘉身体贴过来,徐书原手背皮肤碰了一下,脸色微变。 眼前的人没穿衣服,赤身裸体。 付嘉紧攥指尖,目光移开:“你说你记性好,那我的……腰围,臀围,胸围,你还记得吗?” 第59章 最重要的你 说完付嘉把头更深地低下,要是地上有个缝只怕还要钻进去。 好几秒钟没人说话,他就鼓起勇气把徐书原抱住了:“我知道这种行为可能有点出格,但是你别误会,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 徐书原身体僵直,半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付嘉仰头望着他,努力分辨他模糊的表情:“能给我一点反应吗?我觉得……觉得有点冷。” 毕竟已经是秋天了,说话时他上下牙在轻微打战。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等来什么,他只好僵硬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整间房一下变得很安静,静悄悄的只有足音。 “付嘉。”身后徐书原叫了他一声,他顿足,没好意思回头:“嗯?”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开灯。” 没交电费这么差劲的借口,也只有他这样的笨蛋想得出。徐书原过去把他抱起来,他像婴儿一样靠在对方怀里,脸如火热双眼紧闭。 少顷听到踢门声,闻到卧室的气息。 被放到床上付嘉还是没敢睁眼,全身光溜溜地躺着,身下的床单忽然变得又滑又软。 衣服脱到一半徐书原才想起来:“没套子。” 付嘉声如蚊蚋:“不用也行。” “我出去买。” “等等——” 徐书原身体往后一退,正要站起来,付嘉睁眼拉住他的手臂:“家里有……” 本来不想说的,因为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蓄谋已久,但眼下这情形还是坦白比较好。 “就在电视柜下面那层抽屉,我,我中午买的。” 徐书原自上而下看着床上的人,喉结重重地动了一下。到外面找到套子,拆掉外包装,他先是拿出两个,半路停下,又回去多拿了一个。 付嘉在里面等得身体都僵了,小臂无措地挡着眼。徐书原过去刚要开始,他又咬唇把人推了推。 “怎么了?” “窗帘拉上……” 虽然高层一般不会有人偷窥,但想想还是拉上才放心。徐书原依言照办,付嘉这才把小臂放下,目光慢吞吞地移上去。 “这段时间学习了没有?” “嗯?你说网课吗?” 徐书原把他的腿抬起来:“我说两性知识。” “……怎么可能。” 分手后难受还来不及,哪有心情学习那个。 不过真正做起来也就全凭本能了,身体自有它的渴望,知道往哪里去,怎么迎合。没多久两人就大汗淋漓,付嘉瞳孔涣散,喘气的间隙偏头看了眼窗外,月上树梢,时间还算早。 结束后身上汗味跟体味交织在一起,床单也黏糊糊的,其实不太好闻也不太舒服,但谁也不愿先去洗澡。 付嘉伸手抱着徐书原的腰,脸埋进他身体里,过了好一会还没缓过劲来,头脑有点昏沉,意识也模模糊糊的,连徐书原第一遍叫他都没听见。 “付嘉。” “付嘉?” 他终于回神,仰起透红的脸,清秀的下巴跟脖颈上满是可疑痕迹:“嗯?” 徐书原俯首嗅闻他颈间,低声说:“你需要恶补,需要强化训练。” 这句话很难不让人理解出另一层意思。付嘉抿紧唇,忽然有点吃醋。 “这么说你训练过了?” 徐书原微僵。 付嘉转身,虾米一样弓起身,蜷缩在湿答答的床单上:“你肯定训练过了。” “冤枉。”徐书原说。 “嗯?” 还没来得及扭头,耳侧就落下潮湿的一吻。 “我只是理论知识比你丰富,实战经验彼此彼此。” * 还没温存两天徐书原就出差去了。付嘉休完病假回去上班,精神面貌简直焕然一新。 “小嘉,你这养病养病怎么还胖了。”同事调侃,“日子过得太滋润了吧,不像话,这段时间我们可惨兮兮的。” 付嘉只好打哈哈:“怎么搞的?老板又接新活了?” “哪儿啊,他是被借到六部去了,跟着传说中最帅最严厉的徐经理。欸说真的大王你就知足吧,多少人想有你这福气还没有呢。” 当事人白眼一翻:“我对他的帅脸又没兴趣。不过话又说回来,跟着他的确能学到东西。你们别看他整天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教东西可仔细了,你问什么蠢问题他都不会不耐烦。” “那当然,人家可是fastpro的,破格晋升你当谁都行?”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徐书原,付嘉脸上含笑,转头认真工作去了。 周末回家吃饭,他还把工作电脑带了回去。晚上付母敲开他的门,见他还在加班显得很惊讶:“不是说最近是淡季吗,淡季也有这么多工作?” 付嘉伸了个懒腰,晃晃酸疼的脖子,顺手接过老妈送来的水杯。 “淡季人少,大部分都去考试了。” “你怎么不去考?” “我明年考,今年没报名。”他低头吹吹烫水,“妈这什么呀。” “清火茶。你看你脖子上都长红疙瘩了,肯定是加班熬夜闹的。” 顺着老妈的目光,他拿手摸了摸脖子,脸腾一下红了:“嗯……” 当妈的现在一周才见一次儿子,难免觉得想念,就在他房间多坐了会儿。期间付嘉一刻没闲着,接同事电话时也难得露出极成熟的一面,处理起事情来有模有样。 付母不免感慨:“以前老担心将来我走了你没个指望,现在看来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得付嘉哭笑不得,放下手机道:“妈,你对我也太没信心。看着吧,将来我不仅能养活自己,没准儿还能小有成就呢。” “怎么算小有成就?” 付嘉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理解:“其实不一定要挣多少钱。能够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再对社会有点微小的贡献就算是小有成就吧。” 付母敲敲他的头:“这标准还真低。” 他也有点不好意思,躲开道:“要我像爸爸那样开间公司,帮几百号人就业恐怕是不可能了,但我能尽量做到不给社会和你们添麻烦。” 付母先是笑,后来又轻微地颔首:“年轻人要都像你这样想,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难得的推心置腹过后,付嘉觉得是时候了,就说:“妈,我跟你说件事。” 付母打量着他,慢慢把笑容收起来,“你说。” “我跟徐书原……我们又在一起了,上礼拜的事。现在告诉你可能你会不太高兴吧,不过我不想瞒你。”他移开目光,不太直视母亲,“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但别把火憋在心里,那样对身体不好。” 说完才把视线抬起来,谁知道母亲的脸上却并没有惊愕,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妈,你怎么不说话啊。”付嘉握了下她的手,“我害怕。” 付母把手抽了出来。付嘉心脏一紧,下一刻手背却被拍了拍:“害怕什么害怕,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我还能打你?” “你也用不着忐忑,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上周日我到你租的房子那儿去过一趟,正撞上那个姓徐的年轻人。” “你们……”付嘉错愕地抬眸,母亲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那地方我就去过一次,当时忘了你那栋楼怎么走,就拦下他问了一句。他那天拖着行李箱把我带过去的,临走的时候问我是不是你妈。” 书原跟妈妈见过面,这事付嘉事先完全不知道。他满脸茫然,心里充满疑问。 “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我跟你长得像,一眼就能认出来。”付母笑了笑,“还行,知道话挑好听的讲。” “那他——” “他跟我做了个自我介绍,又说自己要去赶飞机,找时间再来登门拜访。” “那我们——”付嘉猛地把头抬起来,满眼祈盼,“那我们能让他来吗?” 刻意晾了他半晌,付母才慢条斯理地说:“来者是客,他要来咱们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付嘉大大松了口气。 “谢谢妈!” “先别高兴得太早,只是给你们俩一个机会,你爸那边我摆不平。” “我去摆平我去摆平!”他感激到想磕头,哪还敢要求更多? 见他应承得这么快,母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勇气可嘉,我就看你有没有毅力了。” 事实证明付为民不像付母那么好说话。 好几次付嘉跟他提起这事,不是不欢而散就是懒得听。终于某天大吵一架后,付嘉负气跑出家门,坐在湖边吹了很久的凉风。 母亲跑出来找他,父亲远远地打着手电筒,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区的保安。 找到他,付为民打了他一耳光:“你以为你要死要活的,就能逼得我们同意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那天晚上付嘉彻夜未眠。 他坐着最后一班夜车回到租处,把家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地板仔细拖过,窗户认真擦过。 深夜小区就这么一盏灯静静地亮着,他踩在椅子上,用扫帚打理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眼睛里落了灰,不过也只是揉了揉,并没有流眼泪。 幸好假期还剩很多,第二天可以称病不去上班。 睡得迷迷糊糊时手机震了,可远在桌上,付嘉听不见。过了会房门被推开,他脸上被胡茬扎了扎,感觉有点痒,就这样幽幽地醒过来。 徐书原回来了。 以前觉得喜欢他,但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付嘉睁眼看到他,一刹那鼻酸,掐掐脸哑着嗓说:“你回来了啊。” “嗯。” 他开始脱风衣,付嘉往旁边让了让,等他躺下就把他紧紧地抱住,不说话。 一路上风尘仆仆,徐书原的身体带有清晨的寒意。 “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有点累。” “所以这两天干什么大事了?说来听听。” “上班,吃饭,睡觉。” 徐书原笑了笑:“很规律。” 付嘉不再开口,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他怀里,慢慢地又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想去趟卫生间。 走出房门,家里格外安静。 阳台上放着烟灰缸,徐书原在那里。他背对客厅,右手不意外拿着烟,左手握着手机。他的背影挺拔,肩显得格外宽平。 “安顿好了就行,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寄。” 他在跟人打电话,听上去似乎是静姐。 “早上八点多刚到家。” 付嘉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不打算再听下去。转身还没走远,忽然听见徐书原话锋一转,笑了笑:“他还在睡,我不睡了,准备去趟商场。” 停顿了几秒。 他掸落烟灰:“嘉嘉好像不太高兴。我想去买份小礼物回来,让他换换心情。” 第60章 许你一切 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付嘉忽然不再难过了。如果拥有这么好的徐书原还把时间浪费在难过上,那是不是太对不起上帝的一片苦心? 没多久徐书原换了身衣服出门。 外面又开始阴雨连绵,空气潮湿微寒。他平常习惯坐地铁,今天难得打了趟车,不足半小时就抵达市中心某商场。 因为是工作日,里面人不算多,一楼的奢侈品店更是门可罗雀。 想到付嘉最近老喊脖子疼,徐书原直奔四楼挑选颈椎按摩仪。店员热情地为他介绍,他选了比较实用的款式,问能不能教他怎么用。 “当然可以。”女店员问,“您是打算自己用吗?” “送人。” “送人的话其实我们说明书写得也很清楚的。” 对方好心替他节省时间,徐书原语气却带着些许苦恼:“我要送的那位性格比较懒惰,说明书也许不愿意花时间看,还是我学会再教他更稳妥。” 店员会意,抿嘴道:“看您的表情就知道是女朋友。” 刷完卡抬头,徐书原留意到玻璃墙上自己的轮廓,似乎的确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山一座。 “您的东西拿好。” “谢谢。” 扶梯人渐渐多起来,他转乘直梯下楼。梯门打开,里面乌泱泱出来一群人,当头的那个似乎很有身份。 对方经过徐书原面前又停足,身后的下属问:“怎么了付总?” 徐书原回头看向对方,慢慢地蹙紧了眉。 * 许多大型商场都跟写字楼连在一起,这里也不例外。 眼前这间办公室位于楼宇顶层,全景落地窗外加豪华装修,宽大的真皮沙发足以坐下四个人,待客的整套汝窑茶具就更是靡费。 付为民靠在老板椅上,面色不虞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徐书原的衬衫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便宜货,不过穿在他身上倒也算过得去。他端坐沙发,神情不卑不亢,样貌在普通人当中的确出众,也难怪付嘉一时昏了头。 秘书敲门来提醒开会时间,付为民摆摆手:“叫他们等着,就说我有事晚几分钟。” “知道了付总。” 秘书领命离去。 徐书原看了眼表,等门关上语气平淡地提醒:“既然彼此时间都很宝贵,不如开门见山。” 先发制人?付为民身体向后一靠,眼神变得更加犀利。 “那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应该知道,我就付嘉一个孩子,不可能任由他被你蒙骗着胡来。” “蒙骗无从谈起。”徐书原说,“他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对自己的人生也有相当的考量,我或者是他父母,任何人都不能替他做决定。” “哼,说得好听。” 面对他犀利的言辞,付为民不悦地敲敲桌子:“我看当年就应该把你从临江赶出去,也免了现在的这些后患。” 四年前的那天是徐书原彻底成熟的转折点,无谓的青涩跟自尊在那天被现实打破,后来剩下的就只有挣扎和妥协。 他十指交握,面无表情:“多谢付总当年给我上了一课。” 付为民冷声:“我不介意再给你上一课。” 徐书原抬起头,眼神中没有半点意外,反而像是早已料到。 “这是你的权利。你拥有足够多的社会资源,可以随意摆弄某些普通人的命运。只要你愿意,大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行使这项权利。”他眉眼未动,声调也依然平稳,“不过我想提醒付总,你是离付嘉最近的老师,也是他的一面镜子,言传身教的道理付总应该明白。” 付为民表情愠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起身:“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付嘉还在家里等我。” 身后付为民啪的就把茶杯摔了,徐书原走到门口又回头:“有时候我很庆幸付嘉不完全像你。” * 步出写字楼雨已经停了,秋风吸入肺间很清凉。经过商场大门,停足片刻徐书原又返回四楼,再出来时两手空空。 回到家,楼道里满是饭菜香。付嘉正在厨房忙活着,从里面探出一张灿烂笑脸:“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马上开饭!” 徐书原也笑了。 换完鞋过去,从后面把人抱住。瘦了,怎么回事。 “我出差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吃饭?” 穿着宽松卫衣的付嘉小力挣扎,嘴角却抬得很高:“没有。一个人懒得做嘛,还是外卖方便点。” 竟然还是理直气壮的语气。 徐书原抬抬眉尾,将手里的打包盒放旁边:“中午加餐。” “你买了什么?” “鳗鱼手卷。” “哇哇哇!”一看盒子居然还是自己最爱的那家日料店,付嘉马上翘起嘴,“谢谢徐经理。” 腰间的手收紧。 “光用嘴谢?” “那经理你想怎么样……” 徐书原并不想怎么样,只是逗逗他。逗完人就松开手臂,拍了拍他的屁股,“先做饭吧,吃完饭再说。” 这句话却又引发了某人的无限遐想。 午饭后窝进沙发看电影,付嘉特意挑了部轻松的喜剧片,中文的,这样做别的时可以只靠耳朵听。徐书原侧躺抱着他,鼻息偶尔拂在他脸上,弄得他有点心猿意马。 片头一播完付嘉的手就不老实了,钻进徐书原上衣里摸来摸去。近来他最喜欢的那片腹肌有减小趋势,他小声遗憾:“你不能再瘦了喔。” 徐书原挑了挑眉,听见他说:“再瘦就没手感了。” “什么是手感,我不知道。” 还是亲自探索了解吧。徐书原渐渐反客为主,害得付嘉咯吱直笑:“喂你往哪摸啊,喂,喂!” “我试试。”徐书原低声,“领会领导精神,争取早日让领导满意。” “我说的是小腹,你、你摸的那是屁股!欸,欸……” 慢慢的声音就有点不对劲了,柔细中掺了点酥软的意思,一时轻笑一时又哼哼两声,叫他轻点他偏重点,叫他重点他又变轻,真是折磨得很。 “运动”完大汗淋漓地蜷在沙发里,付嘉发梢湿漉漉的,闻上去像荷尔蒙过剩的小猫咪。徐书原从背后抱着他,低声问:“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啊。”他声音还是哑的,手指上缠着徐书原的睡裤抽绳,拉拉松,拉拉紧,“就是比较郁闷吧。” 不开心和郁闷有什么区别?他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徐书原正在重新习惯中。 “昨天晚上跟我爸妈又谈了一次,我爸还是不同意,而且还打了我一巴掌。”付嘉头侧开,没让徐书原看到自己的表情,“不过你放心他就是吓唬吓唬我,根本就没使劲,一点都不疼。” 其实怎么可能不疼,从小到大他爸连训他都少。 客厅安静片刻,电视机里成串的笑声显得有些突兀。徐书原把音量调小了,然后将怀里的人翻过来,让他抬头直视自己。 不出意外看到一双微红的眼睛。 付嘉下巴搁在他胸口,脸仰起,眼底润亮。隔了几秒又把他手牵过来,抚摸自己的左脸:“你摸,都没肿。” 说完笑了笑。 徐书原深吸一口气,手背在他脸上轻微摩挲,然后把他整个人往上拉,让他的脸离自己更近一些。 俯首,吻上唇,柔软的触感。 徐书原确信这是自己一辈子不能放弃的温暖。他指关节微屈,掐了掐付嘉的脸:“如果我说我今天帮你出过气,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嗯?”付嘉启唇望着他,“什么意思啊。” “上午碰到你爸了,他请我去办公室坐了坐。” 将之前的交锋言简意赅带过,徐书原盯着那双眼睛,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开口:“他说不过我,顾及身份又不好发作,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付嘉没想到他居然跟父亲有过正面接触,愕然地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忽然发现,内心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如今一起面对,什么都不用怕吧,就好像这只是一桩迟早会被解决的难题一样。 抱紧徐书原的腰发了会呆,少顷他回过神来,猛地想起一件事。于是开始旁敲侧击:“你出去那么久就只买了寿司吗?不能吧。” 徐书原只作不知:“还应该买什么?” “我哪知道。”付嘉默默不语。 算了,也许这人出去后才发现挑不合适吧,自己也不是非要小礼物不可。 不过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 几分钟后徐书原察觉不对,顺着他的头发,低声:“小的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请大人明示。” 付嘉思考了下,觉得还是应该坦诚相待,就说:“我听见你跟静姐打电话了,你不是说要给我买礼物吗,礼物呢?” 徐书原微愕。 付嘉解释道:“我倒不是非要要啦,就是问问。” 徐书原顿了瞬说:“早知道你听见了我就不退了。” “退了?” “嗯。”徐书原示意他坐起来,他便盘腿坐好。 “本来想给你买台按摩仪,跟你父亲谈完后我忽然有了紧迫感,想想还是存钱要紧,所以回去退了。” “啊?”付嘉一头雾水,“跟我爸谈话,和存钱有什么关系。” 徐书原无奈地笑笑:“你爸的办公室比我们客厅加卧室还大,我怎么可能不受打击?幸好我们还年轻,将来同样可以给你不错的生活。不过当务之急是尽快从这里搬出去,在不降低生活品质的情况下。至于按摩仪,可以换成医保医院的理疗套餐,更有效果也更经济。” 付嘉听完既觉得感动又觉得他傻,脸莫名皱了皱,有点想哭。 “这里没什么不好啊,两个人在一起不就行了。” 徐书原淡声:“还是不一样。” “那好吧。”付嘉极没原则,马上跟着表态,“那咱俩一起存钱,顶多两三年肯定就能买个小公寓了。” 两人每月工资、差补、餐补到手能有毛三万,其实只要认真想存,一年存个二十万不是难事。徐书原并没有大男子主义的毛病,理所当然同意他的提议。 这样商量完,付嘉也觉得按摩仪是很没必要买的一样东西,不过徐书原这样的思维方式果然还是那个送空调的他啊……付嘉心想。 不知不觉两人就都变回从前了。两条短暂分开的人生轨迹重新合二为一,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变过,只不过是变得更适合、更相互理解。 第61章 雨过天晴 国庆后大家一起去机场送别晓鸥。尽管付嘉再三邀约,当天丁叙还是没有露面。 候机大厅来回广播登机时间,裴晓鸥办完手续,笑着跟朋友们一一道别。 “那几本书放你柜子里了,替我好好保留啊。” “鞋?我知道,就那双Jimmy Choo嘛,圣诞节立马去帮你买!” “暂定是住那边的单身公寓,租金还行,公司帮忙出30%。” 当初跟付嘉因为户口闹过矛盾的王珏也来了,不过都是心直口快的人,他们几个早已冰释前嫌。走到她面前,晓鸥调侃:“珏姐以后多罩着点我们小嘉啊,等我过去安顿好就给你物色蓝眼睛帅哥。” 王珏含着泪狠狠地擂了她一拳:“有好的你就自己享用吧,姐们儿行情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 再怎么不舍得还是要走的,趁现在天气尚可。晓鸥跟他们轮流拥抱,到徐书原时却直接跳过,然后朝付嘉眨眨眼:“我够意思吧。” 付嘉哭笑不得:“别贫了,到那边给我来电话。” “知道。”晓鸥笑着点头。 徐书原替她提行李,她自己拎手提包,走到闸机口才顿足回首,深深地望了徐书原和付嘉一眼:“保重。” 越过闸口,便大步流星,风衣一角轻轻扬起。 候机大厅忽然变得很空旷,仿佛她这一走,顺便把疏阔精彩的世界也带走了。付嘉他们望了会,离开时一路无言。 经济舱位置紧凑,落座后裴晓鸥换上自己带的拖鞋,拿出毯子盖好腿。 不多时开始客舱检查,空姐来提醒大家将电子设备关机。她将手提包放在腿上,翻出一直搁在夹层的手机。 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丁叙—— “你去见你的自由女神,我就在这等我的自由女神。两年后见。” 点开,关闭,再没声音。 空姐压紧行李架的上盖,低头时注意到乘客的异样,少顷俯身询问:“女士,需不需要给您拿张纸巾?” “不用了,谢谢。” 裴晓鸥侧开满是泪痕的脸。 * 初冬其实是个有点讨厌的时节,没暖气,还到处都是一副萧索景象,看上去凄凄惨惨戚戚。不过这季节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即将迎来许多假期。 元旦前徐书原抽空去接受了右耳手术,在家休养期间顺便充当私人老师,将付嘉的工作能力提升了不止一个台阶。转眼付嘉也成队伍里的中坚力量了,以前还是个捣乱的呢,想想都令人感慨万千。 跨年当天徐书原请付嘉以及他的父母吃饭,付为民不出意料没有来,就付嘉的妈妈一个人赏脸。 介于囊中羞涩,餐厅并没有定在什么名贵地方,而是选了家普普通通的私房菜。但付母很惊喜,一来便问:“这地方谁选的?” “书原选的。”付嘉迫不及待替他邀功,“他提前好几个星期打电话预定的,还专程来踩过点,诚意满满喔。” 付母点头,态度挺端着:“小徐你费心了。” “应该的。” 原来付母不是临江本地人,而这家私房菜正是她故乡的菜色,乡音满堂难免亲切无比。徐书原这张感情牌打得到位,连付嘉都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高明。 吃完饭出来,外面居然飘起小雨。 出门时没带司机,付母的高跟鞋又不能沾水,徐书原就先行去叫车。付嘉和妈妈打着伞在胡同口等,细雨中车灯迷蒙,他挽着妈妈,水面倒映着母子俩亲热的神情。 “上回王姐拿过去的菜吃完了没有?前两天你爸爸又钓了好几条大鱼回来,明天我再让王姐给你送去。” “爸又出海了?” “可不是!”付母嗔笑,“一把年纪居然迷上钓鱼,经常天不亮就开车走了,晚上八九点才回来。” 付嘉也忍俊不禁:“他也不嫌冷。” “还说冬天要到河面上去冰钓呢。” “你让爸爸注意安全,别把车直接开到冰面上去。” 付母转头努努嘴:“你自己跟他说呀,我又说不听他。” “我说啊……”付嘉有点退缩,“我的话他更不会听吧,爸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我了。” 付母马上伸指戳向他额头:“胡说什么呢你,他是你爸怎么会讨厌你。你以为是谁让我给你送鱼的?就你爸那德行,关心你还不好意思说,整天暗示我家里还有几条鱼吃不完,我都懒得戳穿他。” 付嘉抿嘴一笑:“那好吧,找机会我给他送套钓具,不过妈你给我出钱啊。” 说完便手心朝上,找老妈要哄老爸的钱。 “想借花献佛?”付母拍他手掌,“你工资呢,拿来孝敬爸妈。” “那点工资给他买个钓竿都不够,再说我还要攒着买房呢。”付嘉丝毫不脸红,一件件细数自己的人生计划,“妈你看啊,我跟书原我们首付还差一百万,装修款最少得要十五万,买车还得要二十万吧,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钱了,只好先欠着你们的。” “哎哟哟,听上去还真挺困难。” “就是就是。” “那要不要妈妈帮帮你,借你一百万,两百万?”付母眯眼诱导。 恰好此时徐书原出现在马路对面,付嘉赶紧招手示意,然后低声嘱咐:“打住打住妈,钱我们会自己看着办的。还有,一会儿千万别跟书原提这事啊,我怕他自尊心受不了。” 才在一起多久啊就这么护着了,付母真是无奈又想笑。 出租车停在路边,徐书原过来打伞,把母子俩依次送进车中。 “你跟伯母回家吧,我自己回去。”他没上车,弯腰道。 “啊?”付嘉把头探出去,徐书原即刻用手遮在他额前挡雨:“坐好。” “要不我……” 付嘉扭头抱歉地看向妈妈。 “要不我还是跟书原回去吧。” 付母雍容地端坐,轻挑眉尾:“答应得好好的今晚回家,刚吃完饭就想反悔了?” “可是书原一个人,不太好吧。” “小徐也一起,时间还早,到我们家坐坐。” 老妈发话了。付嘉双眼微微睁大,视线转向徐书原,表情半是忐忑半是期待。 徐书原在某人的注视下轻微点头:“那就打扰了。” 坐进副驾,他回头提醒付嘉:“把安全带系好。”付嘉用力点点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扭头一看,妈妈正玩味地抱臂观察自己,不禁又脸微红,乖乖坐好。 车窗上雨滴折射着模糊的光斑,车内一时安静,气氛却不算糟。 路上付母给保姆打电话:“王姐,把楼上客房收拾一间出来,挨着嘉嘉的就行。不是什么客人,是小徐今晚过来,下着雨就不让他来回跑了。” 的确不是什么客人。 徐书原闻言抬起头,正对上后视镜里那对莹亮蕴笑的眼睛。付嘉在看着他,雀跃激动已经平复下来,剩下的只是藏不住的温暖和开心。 抵达小区雨停了。母亲心疼鞋所以走得飞快,付嘉在后面悄悄牵起徐书原的手:“还以为你会不肯来呢。” “为什么。” 付嘉不说,只低头走路,有意踩着地上的水面走,把鞋袜都弄湿了。徐书原蹙眉:“想感冒?” 他仰脸傻傻地望着徐书原:“听爸爸说那年你来找我是在雨天,那天……肯定很冷吧。” 虽然从来没有交流过,但当年的事付嘉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心里除了愧疚还有遗憾。假如自己当时还在,假如书原的耳朵从来没有事…… 许许多多的假如,都抵不过如今的陪伴。徐书原看了不远处的付母一眼,然后才低下头去,蜻蜓点水地吻住他一秒。 “早忘了。” 跟往事相比眼前的一切才是重要的,这个道理徐书原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紧揪着过去不放,怎么会有一起回家的路,又怎么能好好握着眼前这只手? “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 把他的手牵紧,徐书原决定再多安慰这个人一句:“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真的吗?” 付嘉慢吞吞抬起头,迟钝地说:“不是在哄我吧。” “当然是在哄你。” “啊?”这么坦白的吗? 徐书原无奈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麻烦,一个令人头疼却又无法放手的麻烦,“把嘴巴合上,你这样很傻。” 付嘉反应过来,慢吞吞地闭上了嘴。 又闷头走了一阵子,家门就快到了,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亮起的灯。徐书原目光平移,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你家很气派。” 付嘉摇摇头:“只是买得比较早而已,早期的这种房子面积都不小。说起来,当时我妈还不想要这么大的,是我爸非要选这个小区。” “看来令尊有眼光。” 付嘉拿不准他的意思,抬起眸,徐书原却忽然展眉,“跟我一样。” “嗯?” “眼光好,四年前就选中了你。” 两人目光不偏不倚地撞到一起。付嘉先是一愣,然后心腔好像被一轮暖阳闯进来,整个世界重新雨过天晴。 “徐书原你是在说情话吗?好生硬。”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漾起笑意。 徐书原却抓着他的手,专注地凝视着他:“所以你买不买账?” “唔,不买。” “嗯?” 付嘉收起笑容,认认真真地说:“因为我有时候在想,四年前要是没遇见我,你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徐书原蹙眉:“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 付嘉神情有一瞬的黯然,随即却又积极起来,嗓音开朗明净。 “还好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补偿你。” 第62章 遇见你是天意 因为没打算来付家做客,所以徐书原事先并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 付嘉性格大大咧咧的没想起老爸在意这些,进门后付母却跟王姐耳语几句,叫她把库房里那些礼品收拾一两件出来充数。 “妈,你这不也是借花献佛嘛。”付嘉笑嘻嘻地说。 付母架子一点没放下,端庄地抬了抬手:“小徐你请坐,喝什么。” “白水就行。” 王姐倒了温水过来,放下以后从旁偷偷打量。付嘉几次眼神示意她,她说:“你们聊你们的,我看电视。” 哪是看电视啊,分明是听八卦,看热闹。 徐书原的身家背景付母自然早就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外地没熟人,连他中考多少分她都能打听出来。她一一盘问,发觉徐书原倒没有任何隐瞒,心里无声地点了点头。 付嘉冲完澡换完衣服下来问话还没停:“妈你查户口啊。” “聊天而已,你紧张什么。”付母剜了他一眼。 徐书原也说:“伯母只是随便问问。” 付嘉却不想让他觉得不愉快,赶紧岔开话题:“爸今晚不回来了?” “晚些吧,在外面过夜他是要打电话回来的。” “那我跟书原上楼打PS4。” “急什么,再聊聊。”付母递去一个别动的眼神,转头又问徐书原:“我听说事务所一般做不长,大多是吃青春饭,干个三年五载就要换工作的。小徐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样的气氛简直跟面试一样。幸好徐书原向来临危不惧,回答得滴水不漏,表示相熟的猎头一直在替自己留意初创企业的机会,不过自己更希望下份工作可以强度小些,尽力兼顾生活。 付母赞许地点点头:“生活跟工作一样重要,不能顾此失彼。” 好不容易脱离可怕的客厅,时间好晚了,还没来得及让徐书原参观自己的房间呢。付嘉在门口舍不得放人走:“确定不跟我进去?” “这么想和我一起睡?”徐书原抱着他,手扣在他腰上,“第一次来就同房,被你父母发现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本来也洗不清。”付嘉小声,“生米都做成熟饭了还装……” “什么?” “没什么!”在徐书原反应过来之前付嘉逃之夭夭,反身关上房门才笑着喊:“晚安!” 参观的事就留到明天吧,反正以后日子还长。 走廊灯光柔和。 徐书原猜到付嘉一定就在门后偷听,想吓吓他、惩罚他又觉得没辙,脸上浮现无奈的笑意。 “晚安。” 一个多小时后房门轻启,某个古灵精怪的身影溜进隔壁房间,蹑手蹑脚。 “书原?” 付嘉趴在床边小声喊。 就知道。徐书原装没听见,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他掀开被子轻悄地钻进去,侧躺在枕边打量眼前这个人。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吹得有些乱的额发。好像这样偷偷摸摸的,也别有一番情趣嘛……起码书原显得更俊朗了。 等到七老八十,自己跟徐书原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掉牙、脱发呢。样子倒无所谓,不要生病就好了,健健康康的,做对精神矍铄的老头! 低头飞快沾了下书原的唇面,嘴唇都没打湿。付嘉意犹未尽,又凑过去轻咬他的鼻尖跟上唇。书原的脸颊很干净,不过下颏有很浅的胡茬,看是看不到的,只有亲的时候嘴唇会感觉到。 对了,明天早上可以给书原刮胡子!让他抱着自己,面对面坐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 越想付嘉脸越热,心也怦怦直跳,动作跟着放肆起来。嘴唇从眉尾移到颧骨再移到唇缝,舌头直往里钻,把薄荷漱口水的味道通通吃进嘴里。 “非要吵醒我不可?” 徐书原忽然睁开眼睛,嗓音暗哑。 付嘉傻怔住,片刻后目光下移,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瞳,有点不太好意思:“对不起啦,没忍住。” 说完讨好般印上唇,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算是道歉还是占便宜。” 徐书原隔着睡裤拍了下他的屁股,惩罚和调情的意味浓厚。拍完手却被捉住。付嘉羞赧地抬眸,望着他的眼睛。 “干什么?” “太轻了徐书原,用力点……” 徐书原喉结收紧,深邃的眼眸又暗了许多。 见他不动付嘉索性自己动手,转过脸去睡裤半褪,牵着他的手往自己臀上打。安静的卧室里忽然响起暧昧无比的声音,听得人太阳穴紧绷。 徐书原微喘:“花样越来越多了。” 付嘉脸都红透:“跟你学的。” 这种事情上徐书原是绝对的老师,严师出高徒,所以某人才突飞猛进。 折腾到大半夜,枕套都差点咬破。 起床以后付嘉腰酸背痛,房间里却只有他自己,精力格外旺盛的徐经理不知到哪去了。勉强穿好衣服,他动作缓慢地下楼,找了一圈才在花园把人找到。 “书原你在干嘛?” 徐书原从人字梯顶端低下头,逆着光的样子很居家,手里还拿着螺丝刀:“修灯。” “修灯?”付嘉兴冲冲跑过去,感觉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 王姐正好走出来:“小徐修好了吗?修好了就进来吃点东西,尝尝我的手艺。” 见付嘉一头雾水,王姐走到他身边低声点拨:“你妈考验他呢,你别插手。” “……” 修灯算哪门子考验。 徐书原从梯顶从容不迫地爬下来,先试了试灯,确认能亮才放下工具去洗手。付嘉跟在后面,刚想问问什么情况老妈的声音又来了。 “小徐你过来帮我一下,这有个罐子我拧不开。” 徐书原很快进了厨房,付嘉想跟进去,付母用眼神示意他离远点。 搞什么……神神秘秘…… 他只好走开。 是个装糖渍核桃仁的玻璃罐。徐书原拿毛巾包住铝盖,用力一拧就开了。付母在一旁轻描淡写地问:“昨晚睡得还习惯?家里平时不常来人,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你跟我讲,缺东西跟王姐讲。” 徐书原说习惯,不缺什么。 “那就好。”她回身放下果仁罐,“要是住得惯不如跟付嘉一起搬回来。这么大的房子给我们老两口住也是浪费,你们俩在这多少能热闹点。” “我们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没有打算可以从现在开始打算。小徐,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就付嘉一个儿子,挣多少钱都是给他挣的,房子将来也是他的,不给他住给谁住?将来等我们走了你大可以把你姐姐一家也接过来,只要付嘉没意见我们绝无二话。” 说完付母便静静地凝视徐书原,观察他的反应。不过她到底低估了徐书原。 徐书原眉心微拢,少顷问:“您是在试探我吗?” 付母扬眉:“不必多心,我这是在和你商量。” 是商量还是试探两人心知肚明。 徐书原将毛巾放回原位,平声道:“其实您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付家的家产我没兴趣,更不会霸占。如果您对我不放心,大可以找律师,让我签署若干协议,也好杜绝所有可能性。” 被这样直言戳破,付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小徐你这话未免——” “伯母,你们的顾虑我完全明白。”徐书原打断,忽然换了种口吻,“但我真心喜欢付嘉。他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比账户里冷冰冰的数字要有温度得多。我不可能,也不敢拿自己唯一的幸福去交换什么。” * 厨房外面就是花园,天高云淡,空气清新。付嘉在凤凰木旁边等着,心情有点忐忑。 见人出来他立马迎上去:“什么情况,我妈又问你什么了?” “还能问什么,”徐书原微抬眉尾,“问我一个月赚多少钱,什么时候买房,买多大的。” “我就知道!”他简直没招了,“我妈真是的,让她别打听这些事她非打听。算了,下次你别来了吧,我一个人回来就行。”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徐书原刮了下他的鼻尖:“我好不容易有个家,你忍心不让我回?” 付嘉仰脸望着徐书原,鼻根瞬间就酸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书原不想让他再胡思乱想,目光移至他身后,说:“很少见到这么红的凤凰木。” 远看红似一团火,枝叶盘错,静静地飘在这片奢侈的庭院里。这是寻常家庭不可能有的。 付嘉扭过头望了眼,展颜一笑:“是我出生那年我爸栽的,我爸说它们代表我,所以一直照料得很精心。” “为什么种了两棵?” “不知道,可能想让我长大有个伴吧,寓意比较好。” 徐书原忽然说:“所以一棵是你,另一棵是我。” 付嘉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去摸粗糙的树皮。少顷轻轻点头,承认:“嗯,可以这么理解。” 徐书原目光停在他侧脸,调侃的意味越来越浓,“想必左边这棵是你,右边这棵是我。” “为什么?” “因为右边的比较高。” “喂!”付嘉听出不对,笑着抬脚踢过去,“不许挖苦我,我生气了。” “生气了还笑?” “我那是笑你……” 两个年轻人站在凤凰木下,你一言我一语,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他们,再没有温暖触及不到的角落。 第63章 后记 临江故事 目前为止临江系列一共七本,六本在长佩,一本在废x。 其中有试水之作,比如楚楚,也有我一时的疯狂之举,比如应许。故事里的主角有一定交集,但还没到千丝万缕的程度,没有必须先看哪本再看哪本之说。不过如果大家感兴趣,我推荐的阅读顺序是: 《直径》-《睡前》-《》 《楚楚》-《醒川》 《摇尾》-《应许》 以上这些故事有的是大悲大喜,有的是细水涓涓,风格确实在尝鲜,不变的是每本都收到不少争议的声音……怎么说呢,已经良好地适应了,有反馈才有进步。 其实我写文方式很笨,大部分时候是按部就班的,沉默的,偶尔灵光一闪。但也就是这种时刻,会让我觉得漫长的寂寞很值得,因为故事里的感情曾经触动过我。 越扯越远了,说回正题。算是临江故事的一个缩影,主角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其实都能在这本书里找到,例如房价、物价、气候、交通等等。这之后我打算换个城市创作,因为下本要写ABO。 下一本会延续《》平实温暖的基调。不过讲老实话蛮忐忑的,毕竟是不熟悉的领域,希望不会让你们失望。预收我挂在专栏了,感兴趣的朋友帮忙点个收藏吧! 最后要说一下,开新文不代表临江系列不写了,之后现实背景的故事依然还会发生在这座城市。 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