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星她五岁半》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牙膏被拿去做了什么用途:“你们哪来的钱买糖葫芦?” 这下嗒嗒闭嘴了。 因为她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连累了妮妮姐姐。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那就该补救,可嗒嗒从来没有说过谎,这会儿便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 卢妮也不忍心看着一再维护自己的小不点被为难成这样。 犹豫片刻,她挺了挺小小的胸膛:“我拿了你的牙膏,去换了糖葫芦。但这样不对,我会用自己过年收到的压岁钱重新买一管还给你。” 卢德云看向卢妮,有些意外。 他只在卢妮小时候见过这个孩子。 后来与大儿子一家断了来往之后,他自然也不再惦记卢妮,下意识之间,他将对大儿子与大儿媳的怨也投在她的身上。 这些年,卢锋也带卢妮来探望过自己,可每一回,他都没让他们进过屋。 起初卢妮还怯生生的,可时间长了,她也明显表现出不情愿再来。 也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谁稀罕呢? 卢德云不喜欢卢妮,也没有心思去了解这个孙女的想法,可此时,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正经样子,他突然愣了愣。 “你不怕我生气了?”卢德云问。 “一人做事一人当!”卢妮鼓足了勇气说道。 卢德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其实就在刚才卢妮与嗒嗒在自己面前低头认错的那几个瞬间之中,他就已经发觉,卢妮这孩子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确实有自己的小脾气,但没这么骄纵。 也许她是被她父母养得傲气了一些,可却是个好孩子。 因为她敢作敢当,并且不会拉嗒嗒下水。 知道拿了牙膏是做错了,甚至还主动提出拿自己的压岁钱重新给他买一管。 卢德云觉得,这孩子有点像他。 他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愉悦的神色。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你记得把牙膏还给我。”说着,他又摆摆手,“你俩玩吧,我做饭去了。” 说完,卢德云转身进了厨房。 望着他的身影,卢妮睁大了眼睛:“爷爷要给我做饭吃吗?” 嗒嗒点头如小鸡叨米:“对啊!妮妮姐姐今天不会被赶走啦!” 卢妮顿时高兴了,一脸兴奋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厨房里传出一道声音:“你妈让你在我家住两天,那就住着吧。不过事先声明,我做的饭难吃,你爱吃不吃。” 卢妮的脸颊烫烫的。 她忽然觉得,爷爷好像没有她想象中这样讨厌自己。 …… 嗒嗒不在家这些天,许广华与付蓉都有些不习惯,许年对她更是惦记得很。 宋小航来了一趟又一趟,一个劲凑到许年面前问着同样的问题。 “年年哥,妹妹还没回家吗?” “年年哥,妹妹什么时候回家?” “年年哥,妹妹会不会再也不回家了?” 许年被他问得烦了,便将他按到自己的课桌前,找出家里一年级的课本,让他看着学。 宋小航顿时被各种古诗词支配,忙得团团转,每天都背书的时间都不够,更没工夫问妹妹的音信了。 望着屋里许年与宋小航埋头刻苦学习的样子,付蓉忍不住想笑,对许广华说道:“宋村长终于认识到让孩子上学的必要性,说是年后就让小航去学校了。” 提起过年,许广华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以往每一次过年,他们大房总是冷冷清清的,家里难得打一刀肉吃,分到他们口中的也是寥寥无几。 过去,他们从不期待过年,可现在却是满心期盼,甚至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很快我们年年也要上二年级了。”许广华的眼底满是笑意,“要不等过完年,让嗒嗒也去上学吧。” 嗒嗒过完年就六岁了,虽是早了一点,但家里没有人照顾她,与其让她到处野,倒不如让孩子早点学一些知识。 两口子一拍即合。 “肉联厂那边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付蓉问。 “就剩最后一点活儿,很快就完成了。”许广华感慨道,“在单位里上班真好,要是能留下就好了。这样一来,以后你考上大学,我们都在市里,也能经常见面。” “我又不一定能考得上。”付蓉笑着,心里也觉得许广华说得对,只不过肉联厂是市里很好的国营工厂,想要留下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她也不敢多想,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大嫂,你在不?”就在两口子说话时,外头传来了陈艳菊的声音。 付蓉赶紧去开门,迎她进来。 陈艳菊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道:“我一会儿得去扫盲班,想着路过你家,就进来说说话,不打扰吧?” “不打扰,快进来坐。” 付蓉知道陈艳菊这段日子过得不太好。 在周老太闹出这么多事之后,公社自然不会姑息,让她写了好几回认错信,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念,直到确保她念得情真意切,才放她一马。 周老太每回都是硬着头皮念检讨,走的时候沉着一张老脸,而后没多久,他们家就会传出一阵阵争吵声与哭泣声。 吵架的是陈艳菊与许广中,哭泣的则是许妞妞。 日子成天这样过,谁都吃不消,陈艳菊会来找她说说话也是难免的。 “广中去隔壁村打木工活了,我一下工就回家做饭,等收拾好了,才有空出来上扫盲班。有时候真不想在家里待着,你说我整天累得要死要活的,图什么呢?”陈艳菊叹气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付蓉想了想,“小叔在外面干活应该能赚些钱,要不你们俩攒起来,到时候建一间屋子,大小不要紧,一家人自己关上门过日子,也算有个盼头。” 陈艳菊苦笑,“他看起来孝顺他娘,掏心掏肺地疼他娘,可实际上,啥事都扔给我一个人干。我们要是搬走了,他娘咋办?我看我要是不离婚,这辈子都得跟他们娘俩耗着。” 听陈艳菊说出“离婚”的字眼,付蓉一脸震惊。 在她看来,陈艳菊的性子是极其传统的,过去在家中,她虽心直口快,嘴巴不饶人,可对待丈夫与公婆却是尽心尽力。 这样的人,考虑离婚,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广中对我呼来喝去,跟他说话也像是没听见似的。我想着,他嫌弃我没文化,就去上扫盲班,学认字,学知识。可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连俩儿子都觉得我不一样了,他愣是没看出来。”陈艳菊冷笑,“我看他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就像那祁寡妇一样的。他咋知道我就不行?我以前在村里也是一枝花!” 陈艳菊长得不差,只是有点胖,皮肤比较粗糙,又因常年在地里干活,肤色又黑又红,看起来就显老。 再加上她也不讲究,平时村里头的妇女一年到头总会给自己做几身衣裳,可她偏不舍得,穿的衣服还都是以前孙秀丽穿剩下给她的。孙秀丽都不要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件件打着补丁的破布裳往三房屋里丢,陈艳菊还当是宝贝似的! 陈艳菊还在吐苦水,付蓉已经站起来,给她找了几身衣裳。 付蓉身材纤细,腰身也细,很多衣服陈艳菊没法穿,她便找了几件冬天穿的袄子,又打开自己的雪花膏,拿了个小罐,挖了一大勺出来。 “嫂子,你这是干啥?”陈艳菊瞪大了眼睛。 付蓉将东西塞给她:“你和小叔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你现在坚持上扫盲班,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以后再对自己好一点。这些衣裳都洗得这么薄了,就别穿了,冬天会受冻。穿我这几件吧,款式不新了,但到底天凉了还保暖。” 陈艳菊压根不是来占便宜的,可此时怀里捧着付蓉递来的几件衣裳,她也不舍得拒绝。 “嫂子——”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这雪花膏也给你一些,每天洗完脸抹一抹,皮肤不会干得起皮。” 陈艳菊的眼眶湿润了。 离开娘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从付蓉家里出来,陈艳菊的心里头,还是一阵酸楚。 既是感动,也是为自己感到无奈,她收拾着心情,去上了扫盲班,回到家,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 许大宝见她回来,立马哭着说:“娘,我腿疼。” 陈艳菊立马给儿子检查,才发现原来是孩子摸黑在家里走,不小心摔了一跤。 “咋不点煤油灯?”陈艳菊问。 许二宝小声地说:“奶不让点,费油。” 陈艳菊气得笑出声。 她站起来,一下子就推开里屋的门。 周老太仍旧像平时那样,要死不活地躺在炕上,只是那煤油灯还燃着,里屋亮堂得很。 “给我打盆洗脚水。”周老太指使着,从炕上下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啥毛病,每天去上那扫盲班,学会认字能换肉吃?” 可她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阵黑。 “搁你自己身上咋不说点灯费油了?老太婆这心咋黑成这样?” 周老太被这一骂,整个人怔住了,上前就要撕陈艳菊的头发。 可她不想,自己的手还没碰到陈艳菊,就被猛一把推倒在炕上。 周老太疼得哇哇叫:“等广中回来,我让他打死你!” 陈艳菊嗤笑:“你儿子那细胳膊细腿的,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老太婆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别逼我!” 话一说完,陈艳菊转身出屋。 周老太躺在炕上叫唤咒骂,如枯树枝一般的手死命拍打大腿,可没人理会她。 一阵阵声响在耳边响起,许妞妞窝在墙角,心跳骤然加速。 她如今过得还不算太凄惨,正是因为仍有陈艳菊在家里照顾老太太。 可刚才听陈艳菊说话的语气,仿佛是要跟老太太撕破脸了。 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她该怎么办? 许妞妞心乱如麻,觉得自己的头更加胀痛了。 …… 一大早,卢妮在睡梦中醒来,肚子上酸酸的。 低头一看,嗒嗒的肉腿子正挂在她肚子上,两条短胳膊将她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这两天,卢妮住在卢德云家,眼看着爷爷似乎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她的心里头甜滋滋的。 每天晚上,她和嗒嗒一起听爷爷说完他年轻时发生的那些事,心满意足地回屋,只是进屋之前,嗒嗒总是会拉着她的手,说要跟她一起睡。 卢妮可是大孩子了,平时在家里也是一个人睡,哪愿意陪嗒嗒睡觉觉啊,于是她义正言辞地拒绝。 只是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拒绝了,睡到半夜或是大清早的,这小不点总是躺在自己身边呢? 卢妮想起床,可嗒嗒缠人得很,紧紧黏着她不撒手。 她也无奈,只好将那条肉腿子抬起来,挪到一旁去。 嗒嗒这才醒了,揉揉自己的眼睛,软声道:“姐姐,早上好。” 卢妮撇撇嘴,又忍不住想笑。 她忽然觉得,有一个妹妹还挺好的。 要是爸妈能把这个小不点带回家,那就好了! 卢妮与嗒嗒的感情突飞猛进,与爷爷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爷爷在她面前总是板着脸,可卢妮现在一点都不怕她。 她觉得爷爷板着脸,就像自己故意在嗒嗒面前板着脸一样,想吓唬人! 卢妮在卢德云家里过得很开心,算着时间,不舍得回家。 可还是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卢锋与沈冬惠来接她了。 俩口子这两天一直在家里等着老爷子将孩子送过来,可没想到,这回闺女居然很争气,没让他赶走。 卢锋心里头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夫妻俩来到卢德云家,脸上满是笑意。 “爸,我们来接孩子了。”卢锋说道。 沈冬惠招招手,让卢妮过来,而后笑着问:“爸,这两天妮妮没给你添麻烦吧?” “麻烦大了。”卢德云懒洋洋地说。 沈冬惠嘴角的笑意一僵,低头瞅自己女儿,见她居然一点都不难为情,拍了拍她的脑瓜子:“妮妮,你平时不是一向很乖的吗?是不是跟一些坏孩子待在一起玩,沾染了一些坏习惯?” 沈冬惠的目光往嗒嗒身上落。 她的女儿可和嗒嗒不一样,一个是城里娇养出的乖孩子,一个是乡下泥地里摸爬滚打的野孩子,能放在一起比较吗? 沈冬惠抿了抿唇,挺了挺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嗒嗒的脸,刚要将视线挪开,忽然看见小丫头板着小脸,像是生气了。 “嗒嗒不是坏孩子,是妮妮姐姐的好朋友!”嗒嗒严肃地说道。 谁要跟个乡下野孩子当好朋友啊? 沈冬惠在心底哼一声,但也不好在老爷子面前太刻薄,便对嗒嗒说道:“抱歉啊,小朋友,我们家妮妮的朋友挺多的,都是她平时学校里的小孩,你可能不太符合她选朋友的要求。” 她本来不过是想要让嗒嗒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可没想到自己这话音刚落,就听卢妮脆声声地开了口。 “妈,你别这么说小不点,一点都不好听。”卢妮的脸色不太好看。 “交朋友还有三六九等?”卢德云也皱眉,“你们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沈冬惠立马有些窘迫。 “爸,你别生气,她就是不会说话。”卢锋的后背都冒冷汗,扯扯卢妮的手,“妮妮,明天还上课,我们先回家了,你跟爷爷说再见。” 卢妮点点头,跑到卢德云身边。 “爷爷,我走了。”卢妮小声说。 卢德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见他别过脸,卢妮有些失望,转身刚要走,却听老爷子又出声了。 “别忘了把我的牙膏还回来。” “好!”卢妮笑得眼睛一弯,答应下来,走的时候又对嗒嗒说,“小不点,下回见。” 嗒嗒满心舍不得,她踮着脚尖,看着妮妮姐姐坐上自行车后座,而后车轮滚动…… 直到妮妮姐姐的背影渐行渐远,嗒嗒才叹气,收回视线。 她会想念妮妮姐姐的! 不过好在她们还相约下一次再见面呢,等到了那时,她要带着哥哥来和妮妮姐姐见面! 他们一定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卢妮坐在她爸的自行车后座,感受着身后灼热的光芒在目送自己渐行渐远。 想到就这样分别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妮妮,这两天你爷爷有什么说什么?”微风将卢锋的声音吹到她耳中。 卢妮摇摇头:“没有。” 边上沈冬惠骑着另一辆自行车,追上了他们,大声道:“你以为你爸真喜欢我们家孩子啊。他就让妮妮去陪那个农村小丫头玩的。一个是亲孙女,一个是野丫头,也不知道爸是怎么想的……” “什么亲孙女,什么野丫头,爷爷是陪着我和小不点一起玩的。”卢妮生气地说。 沈冬惠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就是缺心眼!” 卢锋的脸色沉下去。 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父亲宁愿接受外人,都不愿理会他。 起初他还想要哄着许家这个叫嗒嗒的小女孩,让她帮忙从中调和,可现在看来,这么做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总是接近老爷子,究竟图什么? 难道是想要在市里安家? 还是应该将许家人赶回村里去,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法在老爷子面前乱晃悠了。 …… 嗒嗒这一趟去市里住,简直是收获颇丰。 不过虽然她喜欢奶奶,也喜欢卢爷爷,还是到了要回家的时候。 她要去肉联厂,跟爹一起坐车回家! 冯惜珍给嗒嗒买了好多好吃的,又去供销社的柜台给许年买了文具,放进她亲手给两个孩子缝制的小书包中,让嗒嗒背上。 嗒嗒背上这漂亮的小书包,顿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去肉联厂接她爹时,走路都带风。 到了肉联厂门口,冯惜珍就被门卫小伙子拦住了,她便为难地说道:“同志,这孩子她爹在后厨工作,能不能麻烦你领她进去?” 门卫小伙子挠挠头:“这里就我一个人,我没法带她进去啊。” 外来人员不能进工厂,这是肉联厂的规定。 一老一小被拦在外头,冯惜珍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带着嗒嗒在门口等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你是——嗒嗒?” 朱建丹从厂里走出来,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会儿嗒嗒是背着她的,听见她的话,立马转过身。 小丫头穿了新衣裳,背了新书包,扎的小辫子也和之前不同,但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朱建丹哪能认不出来呢? “阿姨好。”嗒嗒看着朱建丹,礼貌地说道。 朱建丹笑了笑,看向冯惜珍:“我认识这小丫头的父亲,要不我带她进去?” 冯惜珍将嗒嗒交给朱建丹,又站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孩子没有被送出来才回去。 而此时的嗒嗒,正跟在朱建丹身边,参观着这个肉联厂。 “这是屠宰车间,那边是熟食车间……这些都是车间工人,他们手上戴着手套,一是为了保护自己,二是为了卫生……” 嗒嗒每来到一个新鲜的地方总是特别稀罕,她眼睛都不眨,认真地听着,直到朱建丹将她带到了后厨外。 她一眼就看见了爹。 而后,嗒嗒还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妮妮姐姐的爸爸! 卢锋是特地来找许广华的。 他站在许广华面前,语气之中有居高临下之感:“我不知道你们一家人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爸,但他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会糊涂。我不希望你们利用他对亲情的渴望,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许广华上回就看这卢锋不顺眼,也冷下脸:“你要是真这么孝顺,就把时间用在你父亲身上,而不是来我这里白费心思。” 卢锋哪能想到他竟如此硬气,面色更加不善:“老爷子当年建村里那间屋时也费了心思,既然你们都已经住下了,我也不跟你们计较。得到这么多,还不够?难道非要让老爷子帮着你们在城里扎根,你才满意?” 卢锋自以为有理,语气咄咄逼人,他盯着许广华的眼睛,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可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脚背一疼。 原来是一个小孩猛地冲过来,狠狠往他脚面上跺了一脚! 卢锋疼得龇牙,等看清来人是嗒嗒时,更是火冒三丈。 可没想到,嗒嗒的火气比他还要大:“好啊!你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儿子!” 卢锋一时哑然,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 “既然你欺负了我爹,我就不会再帮你和你爹好了!” 嗒嗒杵在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友善的大人面前,双手叉着腰,仰着气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字一顿地警告着,一点都不胆怯。 望着这一幕,朱建丹不由失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也不知道将来她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也这么机灵。 “我要你帮什么忙?”他揉揉太阳穴,把脸一板:“你们父女俩,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许广华一动不动:“你又不是这个肉联厂的负责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看着这父女俩一副不怕惹事的难缠样子,卢锋的脸色更僵了。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呢? 不过他好歹是市局的宣传主任,总不可能连赶走国营厂一个工人的情面都没有! 卢锋这会儿就是跟许广华和嗒嗒杠上了,转头就想要找这里的负责人赶走许广华。 好在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走上来。 这不是朱建丹吗? 朱建丹站在这父女俩面前干什么? 他与朱建丹并不熟,两个人最多也就只是在蔡家打过几次照面,而且这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过,朱建丹总会卖他一个小面子。 卢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朱同志,你去跟后勤说一说,赶紧让这父女俩离开肉联厂!” 可谁想,朱建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温声细语地说:“我们肉联厂不准外来人员随意进入,你不是我们厂里的职工,该离开的应该是你吧?” 第52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三合一)) 许广华知道蔡家老爷子与卢家老爷子交情好, 因此朱建丹与卢锋也必然是相识的,他本以为朱建丹会因为卢锋的情面而让自己离开这里,可没想到, 朱建丹居然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很显然,卢锋也因为朱建丹所说的话而怔愣。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道:“你——” 朱建丹笑了笑:“我们肉联厂是和食品加工有关的工厂, 为了安全卫生, 平时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我们食堂后厨的许师傅很能帮得上忙,前些天后勤处的领导还夸他呢,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他离开呢?” 卢锋本来是高高在上的, 他的下巴扬起,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对许广华说了那么一番话, 本以为朱建丹会给自己面子,让许广华灰溜溜地滚蛋,可没想到, 朱建丹竟然让自己下不了台阶。 卢锋的脸色格外难看, 他怔了怔,双脚钉在地面上,愣是不愿意走。 而后, 他的目光扫到嗒嗒。 嗒嗒双手叉着腰,瞪着他瞧, 看起来气鼓鼓的。 这可是妮妮姐姐的爸爸,为什么妮妮姐姐这么好, 她爸爸却这么讨厌呢? 问题太深奥,嗒嗒想不明白,她爹肯定也不知道,思索再三, 她决定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去问问卢妮。 “你瞪什么瞪?”卢锋没好气地冲嗒嗒说道。 嗒嗒更激动:“你凶什么凶?” “这孩子真是没教养。”卢锋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许广华却站了出来:“我们家孩子很有教养,在外也是人见人爱。在这里我也奉劝你一句,遇到问题的时候不要总想着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尽量反思自己。就像今天,你不分青红皂白,只认为我们贪卢老先生的好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又不傻,他难道看不出我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卢锋的面色越来越黑,他觉得许广华说的是错的,卢德云上了年纪,开始糊涂了,就是被人利用了都还心甘情愿! 他决定离开,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卢锋这张与卢德云极其相似的脸上满是居高临下的清高样,他冷冷地看许广华一眼,又看嗒嗒一眼。 卢锋的表情非常不友善,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他以为自己会看见嗒嗒流露出一丝怯懦,可没想到,他眸光一抬,恰好对上的是嗒嗒的鬼脸。 小丫头的脸颊肉嘟嘟的,即便做鬼脸,看起来也不吓人或是讨人,相反,只是极其滑稽,让人忍不住想要揉一把。 当然,想要揉一把嗒嗒的小脸蛋的自然不是卢锋,此时他已经气得嘴角直抽抽,本就所剩无几的头发都快要气得再掉几根。 朱建丹不再理会他,而是直接走到嗒嗒的面前,掐了掐她的脸颊。 嗒嗒的小脸颊是软乎乎的,又很细腻光滑,轻轻一掐,甚至还带着弹性。看着嗒嗒因为自己掐她的脸颊而闭上眼睛,皱起鼻子,朱建丹的心化成一片,她太乖巧了,居然没有试着推开自己的手。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嗒嗒的时候,朱建丹是不喜欢她的。 因为当时朱建丹的立场与现在不同,当时她还想认许妞妞当自己的女儿。 只是没想到,她这三十多岁了人了,居然还会被许妞妞利用蒙骗,现在再一回想当时的种种,朱建丹仍旧觉得自己太傻。 不过好在,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这会儿再看着嗒嗒,朱建丹的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那是只属于母性的光辉。 当然,这母性的光辉,并不是因嗒嗒而起。 朱建丹怀孕了。 如今再回想得知怀孕的心情,朱建丹仍觉得像是一场梦一般。 那些天她总是呕吐,很嗜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蔡敏腾说她一点是思女心切,再加上许妞妞给她带来的打击,让她的精神状况更不如从前,甚至反应到了生理上。 蔡敏腾让朱建丹回单位工作,又陪她到处去玩,带她去供销社与百货大楼买东西。 可即便如此,朱建丹的身体状况还是没能好转。 两口子无奈之下,只好去医院。 朱建丹总以为是心理上的问题,对于大夫的诊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可谁能知道,到了最后,大夫竟说她怀孕了。 朱建丹既震惊又怀疑大夫的诊断,等到最后确定自己有孕时,她惊喜到忘乎所以。 没有什么比心想事成更令人高兴的事了,更何况,这还是在她早就已经失去所有的期盼之后得来的孩子。 朱建丹感觉自己仿佛活了过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已经失去了柔柔,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好起来,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善待了她。 这些日子里,朱建丹与蔡敏腾是前所未有的欣喜,家中终于重新洋溢起欢声笑语,一切终于慢慢好起来。 而同时,朱建丹还是一直往医院跑,毕竟她现在年纪大了,想要生个这个孩子,还是得谨慎一些。 在医院检查的那些天,她还碰见原先给自己做过检查的大夫,那时对方说她不可能再怀孕,而现在,那大夫说这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不愿意接受奇迹,朱建丹心满意足,却也突然想到了当时嗒嗒在职工院里说的话。 嗒嗒说,她一定会怀孕,再拥有一个孩子。 不知怎的,朱建丹突然很感激这个孩子,她觉得,就是因为嗒嗒,才让这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 卢锋没有再在这里久留,在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之后,他便愤而走出后厨,离开肉联厂。 见他走了,朱建丹蹲下身,对嗒嗒说道:“嗒嗒,借你吉言,我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 嗒嗒一点都不意外,乐呵呵地笑着,伸手去碰触朱建丹的肚子。 许广华怕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赶忙拦着:“嗒嗒——” 可嗒嗒的小手,已经轻轻落在了朱建丹的肚子上。 朱建丹怀孕没多久,腹部还算平坦,嗒嗒疑惑地抚摸,仿佛恨不得她腹中的小孩儿立马能跟自己做游戏。 孩子终归是孩子,这么天真无邪。 朱建丹被逗笑了,牵着嗒嗒的手,对许广华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留意你的表现。你的厨艺很好,而且很尽职尽责。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工作?” 许广华愣住了,他没反应过来,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看着嗒嗒。 嗒嗒也是不解地仰着小脑袋瓜子,看着朱建丹。 在这年月,在城里找份工作多难啊,高中没毕业的,根本没不可能进国营单位做事,就连当临时工都不可能,因此许广华没回过神也是正常的。 朱建丹耐心解释道:“嗒嗒是个好孩子,之前我几乎一蹶不振,多亏了她乖巧地祝福我。我知道小孩子只是凑巧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过至少对当时的我而言,非常温暖。” 许广华恍然大悟。 朱建丹说嗒嗒是凑巧说了那番话,可许广华知道一切并不只是一个巧合,他们家嗒嗒的小嘴巴很灵,一说一个准,不过这是他与媳妇的秘密,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我只是一个部门主任而已,还没这么大的权利可以拿下正式的工作。但安排你留下来当临时工还是很轻松的,至于未来你的发展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别看朱建丹的长相是平和秀气的,实际上她做事雷厉风行。话一说完,她就立马带着许广华去了人事部一趟。 虽说只是个临时工,但毕竟是大工厂的临时工,留下来也得走正规的手续。 许广华本来就想要留在城里,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厨艺好的人多了,他没学历没背景,想要留在国营工厂工作几乎是天方夜谭。 可没想到,现在竟实现了! 许广华欢欣鼓舞地带着嗒嗒回村,坐车之前,还去那家排了长队的老饼家买了葱油饼。 葱油饼用油纸包着,许广华紧紧揣在怀里,只希望到家时家人们可以吃上热乎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太阳刚刚下山,付蓉与许年刚到,两个人赶了路,累得直喘气。 “年年,先坐下歇会儿。等会儿你爹回来,娘和他一起做晚饭,很快就能吃了。”付蓉说道。 许年的肚子叫了起来:“娘,今天吃什么?”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早晨起来吃的是稀得不能再稀的杂粮粥,中午啃的又只是一个窝窝头,这会儿自己饿得有气无力的。 过去许年从不提出要求,付蓉便一再鼓励,可现在他能提出了,她却也不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好吃的给他。 付蓉想了想,为难道:“家里好像就只剩下一些粗棒子面疙瘩了,不过上回你姥姥给我们送了鸡蛋,还没吃完,娘给你做个鸡蛋羹,好不好?” 不管是过去在城里还是如今回家,鸡蛋对于许年来说都是很稀罕的,此时一听付蓉说的话,他立马笑着点头:“好!我喜欢吃鸡蛋羹!” 付蓉终于歇够了,笑着揉揉许年的脑袋,起身便要给孩子做饭吃。 看了一眼屋外的落日,她还在心底嘀咕着丈夫怎么还没回来,却突然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 “娘!哥哥!” 那是嗒嗒元气满满的小奶音,她边喊着,边飞奔回来,到了门槛处还双腿并拢高高一跳,精准无误地落在地面,压根没磕着绊着。 别看嗒嗒看起来圆乎乎的,动作却很灵敏,她一进屋,一眼看见哥哥,立马跑过去。 “哥哥!”嗒嗒双手一摊,立马给了许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许年性格内敛,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也早就已经习惯自己的妹妹有多热情。 此时他被嗒嗒紧紧抱着,脸上的笑容大大的,越来越灿烂。 而突然之间,嗒嗒又从自己的两边肩膀上各自解下一个小书包:“哥哥,奶奶给我们俩都做了一个书包!好漂亮,这个给哥哥上学用,另一个给嗒嗒背着摘猪草用!” 付蓉从灶间出来,笑着说:“你的书包这么好看,舍得拿来放猪草吗?” 看见娘,嗒嗒眼睛一亮,将手臂举高高,要抱抱。 孩子离开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看着仍然白白胖胖的,不仅穿了新衣服,还给哥哥带来了好吃的和玩具,这是土匪进城了吗? 看来她奶奶将她照顾得特别好。 付蓉忍不住想笑,看着闺女脸上甜甜的笑意,心也像是被什么填满一般,愈发充实了。 “娘,哥哥,你们饿不饿?”突然,嗒嗒问道。 付蓉赶忙说道:“饿了吧?娘这就去做。” “等一下,我们带了一些吃的。”许广华笑着拦了拦付蓉,“你先陪着孩子们,我去做。” 许广华将付蓉与孩子们赶出去,自己则是专心进灶间做菜。 今天的食材都很稀罕,平时他们几乎吃不着,一个是他刚买的大米,一个是他从肉联厂出来时,厨房里一个师傅给他的西红柿。 许广华估摸着他们都饿了,便加快动作,他先开灶盖焖了米饭,又在这当下烧了一锅热开水,将西红柿丢进去烫。 西红柿躺了十几秒,皮就已经皱巴巴的了,他捞出来,用手轻轻一剥,而后仔细剁碎。 剁好西红柿,许广华拿出一个鸡蛋搅散,但想到家里四口人,也不知道够不够吃,他又狠狠心,再敲了个鸡蛋。 毕竟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他们一家子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也不差这一个鸡蛋了。 食材都准备好了,许广华用猪皮在锅里烧出油,将搅拌好的鸡蛋倒进去,随意拨了几下。 鸡蛋黄澄澄的,只炒一会儿便盛起来,看起来格外嫩。 盛出鸡蛋,许广华又将西红柿往里头倒,撒上一点盐巴之后,西红柿被炒得软烂,汁水四溢,香气也已然溢出。 最后,许广华将鸡蛋重新倒回去,搅拌了好一会儿,这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做好了。 屋外,付蓉带着许年和嗒嗒玩了好一会儿。 嗒嗒离开村子好几天,非要娘和哥哥带着她家家户户串门。 经过周老太家时,她张望了一眼,恰好对上许妞妞的视线。 嗒嗒若无其事地转过眸,又是蹦蹦跳跳地找宋小航去了。 望着她活泼的背影,许妞妞黯然地收回目光。 付蓉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时,天都快黑了,离家门口越近,她愈发感觉到一阵喷香。 那是米粒的香气。 她觉得奇怪,左右张望着,想知道这白米饭的香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可全村这么多人,除了宋村长家,别人家里头都舍不得买这米才对啊…… 正在付蓉纳闷之时,嗒嗒已经踮起脚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娘,回家吃饭啦!” 付蓉一愣,被嗒嗒推着进了屋。 进屋这一瞬间,她就闻到了白米饭清甜的香味。 一眼望去,桌上果真摆着四碗白米饭,每一碗的分量都是差不多的。 许广华听见动静,示意媳妇关上门,又笑着说道:“这米好,不舍得买太多。一共煮了四碗,我们一人一碗,当尝尝鲜。” 嗒嗒之前就吃过白米饭,不过那是在姥姥家的时候。 刚才她和爹经过供销社,听爹说要买米,立马高兴得不行,此时闻到这香气了,她更加期待,嚷嚷着要吃饭。 许年拉着嗒嗒的手,走到饭桌边。 他忍不住,伸手拿勺子挖了一小口米饭,放在自己的口中。 米饭软糯而又弹性,即便不配菜吃,都已经让人无比满足。 他舍不得再吃了,抱着妹妹上凳子,两个人乖乖坐好,等爹娘开饭。 付蓉不知道许广华怎么就突然给孩子们做白米饭了,不过既然嗒嗒和许年都这么开心,她也就没说什么。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吃白米饭了,付蓉去拿了筷子出来,却见许广华还准备了两盘小菜。 一盘是野菜,平时在地里都能挖着,是瓯宅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常吃的一道菜。 另外一道菜,看起来又红又黄,光是闻着香味就已经流口水。 “这是西红柿炒鸡蛋!”付蓉惊喜地说。 家里许久没有吃得这么好了,许年与嗒嗒一口米饭,一口西红柿炒鸡蛋,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这么小一碗米饭,对于嗒嗒和许年来说是正好,可对于两个大人却是不够吃的。 付蓉想了想,索性对许广华说道:“这饭你吃吧,我去吃窝窝头。” 她知道许广华也心疼自己,可他干的是力气活,公社的大队长最近对他意见很大,他每天白天去了肉联厂,晚上回来还要去地里一趟。 若是吃不饱,扛在肩上的锄头砸到脚该怎么办? 付蓉快速将米饭拨到许广华的碗中,起身就去灶间。 望着她的背影,许广华与嗒嗒挤了挤眼睛。 嗒嗒知道,她爹买来的葱油饼还没让娘知道呢! 果不其然,灶间传来付蓉惊讶的声音:“这葱油饼哪儿来的?” 灶盖一打开,葱油饼就贴着锅壁,那热气还冒着呢。 许广华走过来,将油汪汪的葱油饼递到付蓉的手中。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付蓉几乎不舍得吃,许久之后才嗔怪道:“一个葱油饼就要一块多!你怎么这么浪费呀!” 许广华笑了:“媳妇,我有工作了。” 付蓉愣了愣。 许广华又说道:“肉联厂的后勤部和财务部的主任都觉得我干活挺麻利,同意我留下来。虽然只是临时工,可她们说只要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能转正的。” 是否转正,许广华倒是没想这么多。 在他看来,在肉联厂干活肯定是比地里刨食来得好,别的不说,至少是从信息的获得与人脉来说,都是天壤地别的差距。 他与卢德云和冯惜珍都谈过几次,他们的想法与他一样,想要让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还是得做买卖。 他准备先留在肉联厂,等到政策松了,再想办法做买卖,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样一来,往后他们家也有盼头了。 付蓉哪能想到许广华竟然能留在肉联厂工作。 她喜出望外,手中拿着的葱油饼都不舍得吃,只是一个劲问这工作的详细情况。 许广华看着付蓉,心底暖洋洋的。 他记得,当初她媳妇刚得到那份教师的工作时,都没有现在这么兴奋。 唯独在他的事情上,她是上心的。 “快吃吧,要不一会儿葱油饼要凉了。”许广华揉揉媳妇的头发,温声道。 付蓉点点头,将手中的葱油饼拿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大口。 这饼的两面都是金黄色的,饼皮又软又厚实,油香与葱香结合在一起,一口咬下去,仍旧酥脆。 付蓉想要给孩子省下来,可许广华说两个孩子都有份,非要让她把这一整个饼都吃完。 她便拉了张小板凳,坐在灶间,一口一口细细品尝着。 这是曾经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只是后来嫁人之后,家中条件有限,再想吃便也得忍着。 上回嗒嗒在猪圈捡到钱,她便带着孩子进城一趟,经过那老饼家时,肚子里的馋虫便犯了。可一个这么大的饼,要一块多一个呢,她怎么可能买? 直到现在,付蓉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紧紧抱着嗒嗒,而嗒嗒依偎在她的怀里,认真地告诉她,将来家里可以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好多好多的葱油饼。 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他们家的情况确实越来越好了! 不知不觉之间,付蓉将手中的葱油饼吃完了。 这是近几年来第一次,她尝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她不需要是否要给孩子们剩一大半,更不需要担心吃完这顿是否还有下顿。 久违的安全感终于又回来了。 付蓉面带笑意地看向许广华,眼眶之中却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这是苦尽甘来的滋味。 …… 许广华身强体壮,做事也勤奋,因此一个月到头下地赚到的工分也不少。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进城工作,那地里的活儿就得放下了,一大早起来,他便去了公社办公室一趟。 大队长一看见他,脸色就立马沉下来。 过去大队长是非常欣赏许广华的,不为别的,公社里如老黄牛一般的社员,谁不喜欢呢? 可他哪能想到,这“老黄牛”现在可滑头了,动不动迟到早退,让人一点都不省心! “广华,你这是又来请假了?”大队长看着许广华,面色沉下来。 恰好这时公社的办公室外,孙秀丽与许广国也来了,两个人一眼看见许广华,交换了眼神。 孙秀丽扯了扯许广国,低声说道:“你是新来的,每次给你安排的活儿都特别累人。要不你让大队长帮你和大哥换一换,看看能不能找地里轻省的活干。” 虽然都是下地上工,可每一块地分配到的活儿也是不一样的。 许广国是城里回来的,这段时间一下地,就动不动腰酸背痛,这会儿才想着来找大队长。 “可大哥和我娘上回闹成这样,我都还没去找他说说……现在一过来,就是让他帮忙,怪不好的。” “有啥不好的!就算他和你娘闹翻了,也还是你大哥!你们俩是一个爹的!”孙秀丽一挤眼睛,“大哥力气好,人也厚道,反正都是地里的活儿,你跟他换一换,也不碍啥事!” 孙秀丽连拖带拽,将许广国拉到大队长面前。 看见许广国,许广华还有些惊讶,却听他已经慢悠悠开口了:“大哥,我这年纪大了,腰吃不消。上回看你就是晚上去地里除除草,把野菜收拾一下,要不咱们换了干一个月?” 许广华一愣,在他印象里,许广国可不是什么会占便宜的人。 孙秀丽见许广国说不到正题,便开口道:“大哥,我知道你白天去单位上班,晚上又去地里下工,既拿了日结的工资,又拿了工分。这样,倒不如和我交换晚上的活,也免得村里人吃亏。” 这是孙秀丽琢磨许久,撺掇着许广国去占的便宜。 她知道许广华现在走运了,去城里几趟,赚的钱不少。可他都已经赚这么多钱了,怎么还惦记着工分? 孙秀丽想要钻钻小空子,将晚上上工的活儿留给自己男人做,这样一来,她男人能轻松一些,赚的工分却是一样多。 只是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就被大队长打断了。 “胡闹!全村人就没有谁是晚上上工的!我之前是看广华干活也算卖力,才给他通融一下,等他这段时间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把上工的时间调整回来。真没想到,这会儿你们居然还想要趁这个机会偷懒了!要是所有社员都像你们这么想,白天地里还有人干活吗?” 白天上工,一连就是七八个小时,地里一些活儿是很繁琐的,若是入了夜,只借着月光,怎么可能将事情办好? 老队长的脾气上来了,便对许广华说道:“你以后也别再晚上搞特殊了,要上工就白天来,要是不愿意上工,那公社也不会给你算工分!” 老队长这么一拉下脸,许广国的脸顿时也僵了。 孙秀丽皱了皱眉,但想一想,也释然了:“我们就是想要跟你们商量一下,既然大队长不乐意,那就算了。广华,你以后也别总是占队里好处,既然是庄稼汉,那就有庄稼汉的样子,总惦记上城里干啥?那日结的工资能给你结几天?可别到时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真没了工分,一家子这么多人吃啥呀!” 说到底,孙秀丽就是酸。 她眼红大房分家之后日子越过越好,分明没咋上工,可社员们却都不跟他们计较,当初付蓉在家里歇着就让她歇着,现在许广华晚上才回来敷衍着干会儿活,也没人管! 这会儿她心里舒坦多了,反正不让占便宜,那谁都别想占,省得大房家搞特殊待遇! 她心里美滋滋的,拉着许广国就要走,可不想她没走几步,就听见后头许广华说的话。 “大队长,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我决定,以后不再上工了。”许广华说道。 大队长愕然:“不上工了?那你以后吃啥?你可别这么傻,到时候城里那厂子要是不让你干了,你就只靠你媳妇吃饭?” 孙秀丽翻了个白眼,对着许广国压低了声音说道:“真看不出来,大哥的心气儿还真高。” 孙秀丽也不走了,就想听着大队长好好对许广华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可她没想到,大队长压根没有教育许广华。 因为大队长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许广华说的话给震住了。 “大队长,我已经办了进肉联厂的入职手续,以后我就在肉联厂上班了。”许广华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语气中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 许广国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猛一下回头:“肉联厂?你在哪个肉联厂上班?” 谁不知道肉联厂是镇上最大的国营工厂! 当时他在供销社上班,经常听说肉联厂的工资福利等各方面待遇都是最好的,不过那时候他从来没有奢望去肉联厂,因为那里的要求更高,根本就不是他有资格进的。 “是市里的肉联厂。”许广华说道。 市里的肉联厂? 许广国几乎没站稳。 连镇上的肉联厂都有这么高的待遇了,更别说是市里的! “你、你……市里的肉联厂这么远,以后你上班来来回回,多不方便。”许广国也酸了,结结巴巴地说。 这会儿大队长却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好的工作,上班来来回回有啥关系?就算是早晨天没亮就要起来,你难道不愿意去?”说着,大队长又瞅了呆若木鸡的许广国一眼,欣慰地看向许广华,“真有这么好的机会,就好好干。以后要是干的好,说不定能接媳妇和孩子们去城里念书。咱们村要是能出这么有出息的一家人,也是村子的骄傲,公社的骄傲!” 大队长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他之前虽然也怪许广华,但那也是为了公社的集体荣誉。现在许广华有了另外一片广阔的天地,等于说公社少了个社员,可却给村子里带来了另外一份荣誉! 大队长很高兴,给许广华算好了还没结的工分,又将这好消息带到了地里,跟社员们都说了一番。 社员们没想到许广华竟然能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拿到了城里的工作机会,纷纷满眼羡慕。 而与此时如此风光的许广华相比,孙秀丽与许广国就显得黯然无光了。 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面面相觑之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大队长将许广华的好消息告诉了大家之后,又高声说道:“广华同志有了新的发展,我们全体社员都为他感到高兴。不过地里的活儿还得干,这段时间稻田里的还得忙活,平时晚上都是广华同志整理收尾的活儿,现在他要去城里上班了,就只能交给我们大家分担了。” 他话音一落,就看见许广国与孙秀丽低下头,躲避自己的视线,于是他连想都没想,又说道,“广国是广华同志的大哥,以前你不在家,也都是他帮你们二房家搭把手。现在公社到了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多帮帮忙,接下来每天晚上,你都来收拾一下稻田!” 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到了许广国身上,一时之间,地里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许广国和孙秀丽蔫蔫儿的,但还是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直到大家散去了,许广国扛着铁锹,在地里忙活时,还是觉得自己刚才似乎魔怔了。 他咋就鬼使神差地听媳妇的话,跑到大队长面前,非要和他大哥交换活儿干呢? 现在好了,他非但没拿到什么好处,就连大哥原本的活儿,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大概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 许广国心里头涩涩的,既怀念自己当年的风光时刻,又羡慕许广华。 咋大哥一分家,日子就越来越好过了呢? …… 因许广华要去市里上班的消息,地里算是好好热闹了一阵。 所有人都说许家大房以后要过上舒坦日子了,当家的男人有了好工作,他媳妇还能上大学,可不是要走出瓯宅村了吗? 当然,有人羡慕,就有人说酸话,这说酸话的人,就是蒋晓芬。 蒋晓芬嗤笑一声:“真当大学这么好考啊?听说全国有五六百万人去考呢,最后录取的没几个!你算算,五六百万人里头,付蓉能排老几?” 蒋晓芬这话一说完,大家不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听说高考可难了,付蓉到底已经这个年纪了,从学校里毕业也已经有十几年,要跟真正的学生竞争,她行不行啊? 于是乎,村子里又有了新的期盼,大家都在等待着高考成绩出来,看看付蓉能不能考上大学。 而就在大家最期待之时,村里来了一个小客人。 这小客人是城里人,看起来精致得很,就像是画报里出来的一样。 大家都是一脸好奇地瞅着这城里人看,却不想,嗒嗒就像是上了发条一般,飞速向她冲去。 “妮妮姐姐!”嗒嗒跑上前,一脸雀跃。 不过,妮妮姐姐为什么会来呢? 嗒嗒歪了歪脑袋,很是不解。 第53章 损人不利己(三合一) 卢妮一进这村子里, 小脸就板起来了,她不喜欢被评头论足的感觉。 她转头看了看卢德云,小声嘟囔:“爷爷。” 卢德云摆摆手:“你去找那小丫头玩。” 自从那回卢妮上卢德云住了两天之后, 卢锋和沈冬惠觉得他好像对孩子并不排斥,这回学校放假,便一大早将她送到卢德云家去。 只是卢妮一出门, 就拿着自己攒下的压岁钱说要给卢德云买牙膏, 这可又让沈冬惠唠叨了好一阵。 一个老人家,怎么还要跟小孩计较呢?老爷子这脾气,真是太古怪了! 不过好在卢妮坚持, 沈冬惠便拿闺女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卢妮带着牙膏上了卢德云家, 看着爷爷严肃的样子,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在后来爷爷看她不自在, 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卢妮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上嗒嗒家玩! 只是没想到, 嗒嗒家这么远,车子绕了好大好大一个圈,终于停在了这村子外。 好在卢妮进村没多久,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嗒嗒就已经跑过来了。 “妮妮姐姐!” 这会儿的嗒嗒本来是在田埂里玩的,微凉的天气, 愣是让她玩出一身汗。 听说卢妮来了,她撒开脚丫子飞奔过来, 粘在脑门上的发丝都快要被风给吹干了。 卢妮一见到嗒嗒,便不自觉抿起唇笑,只是看起来仍旧有些臭屁:“腿这么短,还跑这么快, 要摔倒啦!” “嗒嗒,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啊?”有人问。 嗒嗒用力地点点头:“这是卢爷爷的——”卢爷爷的什么来着? 小团子的词汇量有限,绞尽脑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介绍。 卢妮平静道:“孙女。” “对对对。”嗒嗒的眼睛立马笑得弯弯的。 嗒嗒牵着妮妮姐姐的手兴奋了好一会儿,圆圆的脑袋瓜子又往边上一歪,跑到了卢德云的身边。 看着她这古灵精怪的小表情,卢德云也被逗乐了,没有注意到卢妮在边上因为村民们的话而不乐意地皱着鼻子。 “这衣服的料子可真好,我从来没见过!” “咋这么洋气啊?一定很贵吧。” “这衣裳都够咱们村一家六口人吃一年的粮食了!城里人花钱就是大方,居然舍得给小丫头片子买这么贵的衣裳!” 这些人没礼貌,伸手就去摸她的衣裳,一副亲昵的样子,卢妮的防备心重,不高兴地后退。 这下子又有人乐了:“哟呵,城里孩子果然是娇养出来的,衣裳还不让碰!” 不过这话音刚落,她就对上卢德云的神情,虽然老人家一句数落的话都没说,但人家不怒自威,谁都不敢来招惹。 卢妮终于被解救了,她舒了一口气,跟着嗒嗒去田埂里玩。 这是她第一次来乡下,这儿的人很热情,她不习惯,这儿小孩子的肤色黑黢黢的,鼻孔下还挂着鼻涕,她也不喜欢。 卢妮拍了拍嗒嗒的脑袋,小声道:“我们去你家玩吧。” 嗒嗒便在她前头带路,走着走着,她突然想到:“啊,今天我哥哥也在家!” 自从上回认识了卢妮之后,嗒嗒回家就总是念叨她,她总想着介绍妮妮姐姐和哥哥做朋友,今天终于能办到了! “妮妮姐姐肯定会很喜欢我哥哥!”嗒嗒认真地喊。 嗒嗒的小心情变得异常激动,拉着卢妮快步跑。 卢妮是个大孩子了,经常性别别扭扭的,此时被嗒嗒扯着跑,虽看起来不情不愿,可嘴角却不自觉上扬起来。 平时从来没有人带着她像现在这样疯跑,因为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大院里,她父母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让她必须要克制,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 卢妮差点都忘记了这最简单纯粹的快乐。 她奔跑的速度愈发快了,嘴角扬起的弧度也越来越深,望着这一幕,卢德云站在自家屋子的小院里,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 孩子就应该有个孩子样,这才对啊。 “卢老先生,你赶紧进来坐吧,外头凉。”付蓉在屋里喊道。 卢德云双手背在身后,往里走,说道:“让你们也跟着喊我卢叔,又给忘了。” 付蓉不由笑了:“好,卢叔!” 家里来了客人,付蓉便立马忙活起来。 她在灶间找了半天,找出一些食材,给家里俩孩子和两个客人准备午饭。 而堂屋里,嗒嗒拉着卢妮,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哥哥。 “妮妮姐姐,这是我的哥哥,他叫许年!我哥哥最厉害啦,我们全村的小朋友都喊他哥哥呢!” 卢妮看着许年,有点意外。 她以为许年会如田埂里那些看起来不太爱干净的小朋友一样,可没想到,他看起来很清爽。就像是班级里总是不出声的同学,很安静,却总是在考试时一鸣惊人。 卢妮直直地盯着许年看,等着他跟自己说话,可没想到,对方只是听着嗒嗒把话说完,就继续低下头写作业了。 嗒嗒的哥哥怎么这么不友善啊? 卢妮不高兴了,喜怒形于色,小脸蛋气鼓鼓的:“小不点,你要不要跟我玩啊!” “要啊。”嗒嗒呆呆地说。 “那就出去玩,我不要在你家了!”卢妮斜了许年一眼,又说。 嗒嗒对了对手指,有些纳闷。 可刚才分明是妮妮姐姐自己说要来她家玩的呀! 许年放下铅笔,抬起头时,小脸变得严肃。 他不喜欢任何人欺负自己的妹妹。 这个城里来的小女孩就和过去他班里很多骄纵的小孩一样,喜欢别人听她的,要是别人不愿意,她就要给人脸色看。 许年冷着脸,看着卢妮,而卢妮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甘示弱地盯回去。 气氛在顿时之间变得紧张。 看着哥哥姐姐这针锋相对的样子,窝在他们之间的嗒嗒吞了吞口水,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哎呀——” 卢妮的注意力顿时回到嗒嗒身上,关心地问:“小不点,你是肚子痛了吗?” 许年也站起来,要去给她倒热水:“娘说喝点水就不会肚子痛了。” 嗒嗒仰着头,软糯糯地说道:“没有肚子痛,嗒嗒是肚子饿啦!小航说可以带着我们去烤好吃的,我们去找小航吧!” 卢妮从未这样玩过,跟着嗒嗒便往外走,望着她们俩的背影,许年突然想起上回嗒嗒玩火差点出危险的事,赶紧跟上。 宋小航在家门口等了好半晌,终于等到嗒嗒,他一下子就站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来啦!”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微弱。 因为他看见嗒嗒还跟一个小朋友手牵着手呢。 宋小航叹气:“你有好多好多的好朋友,可我就只有你一个!” 嗒嗒仰着白得像面团一样的小脸蛋,笑眯眯地说:“你还有我哥哥呀!” 那哪一样? 许年不是他好朋友,许年是他大哥! 大哥会给他布置作业,让他老老实实背诵课本,他会乖乖听着,可真要跟大哥玩成一片,好像有点难啊! 宋小航默默地瞅了表情一本正经的许年一眼,最终还是决定融入到两个女孩子之中去! 嗒嗒一见到宋小航,就让他赶紧准备好吃的。 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而宋小航碍于许年在场,再不敢玩火了,连忙去村委会找了他爹。 宋德荣去地里找了个年轻小伙子来给孩子们生火,又坐在远处盯着他们,保证他们的安全。 与在地里挥汗如雨相比,监督小朋友们玩耍当然轻松多了,小伙子挨着大树坐下,便开始了自己今天的工作任务。 而离村尾猪棚不远的地方,几个孩子们已经坐在火堆旁,等着宋小航变出好东西来。 卢妮捏了捏鼻子:“什么呀,这么臭。” 嗒嗒也皱了皱小鼻子,她的嗅觉灵敏,早就闻到这气味了:“这是大猪和小猪的味道,没有人给它们洗澡,没办法啦!” 卢妮大惊失色:“我们在猪圈边上?难怪这么臭,不能换地方吗?” 嗒嗒有点懊恼地摇头:“村长伯伯说这里空旷,烧稻草堆才不会影响到别人。”想了想,她又乐观地说道,“妮妮姐姐,你忍一忍吧,一会儿烤了好吃的,香味就会把猪老弟们的味道盖住的!” 卢妮叹气,感觉眼前一片迷茫。 谁要在一个臭烘烘的地方吃东西啊! 鼻尖飘过来这么浓的味儿,就算是吃红烧肉,都不会觉得香了!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着时,突然见宋小航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呀?”嗒嗒欣喜地问。 “小航,这是用油纸包的,应该是你爹在城里买的。没有经过你爹的允许,你不能拿出来。”许年提醒道。 卢妮没出声,默默地扫了一眼,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宋小航笑呵呵打开油纸包:“这是我姐给我带的毛豆,好像是她单位一个老师给的,我爹说别浪费就成!” 有好吃的,肯定要跟朋友一起分享,宋小航特大方地拿出来,在大家面前显摆了一圈:“这可好吃啦!” 嗒嗒听得眼睛亮亮的,伸手拿了一个,放在嘴巴里啃了啃。 “不好吃啊。”嗒嗒说。 “笨蛋!还没熟!”宋小航赶紧将毛豆抢过来,将稻草堆上面的小铁盘架得好了点,跟着把一大把毛豆往里一丢。 这是烤毛豆呀! 嗒嗒有上回烤红薯的经验,这会儿便格外期待。 红薯烤出的滋味是香甜又软糯的,害得她一连好几天都惦记着,也不知道这毛豆烤好了是什么味道呢! 许年虽然比嗒嗒和宋小航都要成熟一点,可他毕竟也是个孩子,看着毛豆在铁盘里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由也紧张起来。 能不能烤熟呀? 而他们之中,最淡定的莫过于卢妮了。 卢妮本来是捏着鼻子的,可想了想,又觉得张着嘴巴呼吸,不是相当于吃了空气中的猪屎味吗? 于是她不再考虑,松开手,生无可恋地呼吸着猪圈的味儿。 只不过是毛豆而已,她妈妈也会做,有什么好吃的? 嗒嗒和宋小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两个人期待着一会儿烤出的毛豆是什么味道,时不时都还要吞一吞口水。 卢妮听着那烤火时“滋滋滋”的声响,则是缓缓撇过脑袋,保持自己专属于大姐姐的威严感。 她竖着耳朵听嗒嗒问起学校里会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听宋小航虽不是很感兴趣,但还要硬着头皮附和,还听着许年回答两个小不点的问题,语气有条不紊,还绘声绘色的。 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鼻尖飘过一阵香气。 这是毛豆被烤过之后散发出的清甜味道! “可以吃了吗?”嗒嗒伸手想要去拿。 “不行,太烫了!”卢妮赶紧拉住她。 嗒嗒满足地笑着,往卢妮身旁蹭蹭,她还以为妮妮姐姐生气了呢。 毛豆荚被烤得焦黄焦黄的,一个不小心,甚至还微微炸开来,里头的毛豆便乖乖探头了。 这一小盘烤毛豆,看起来与蒸煮出的完全不动,简直是让人胃口大开! 帮忙盯着他们的年轻人来灭了稻草堆的火,又帮孩子们把铁盘拿下来晾凉。 他走的时候,几个小孩儿犹豫了许久许久,就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一般,往他手心塞了一颗毛豆。 年轻人不由笑出声,转身走的时候,却也难挡这诱人的香气,将毛豆往口中送。 然而这一松,他的眼中迸发出惊艳的光芒! 这本来没什么滋味的毛豆,在烤过之后,豆香竟变得浓郁起来,这香喷喷的,让人恨不得再回去拿几颗! 年轻人回头看一眼,馋得咽了咽口水,但见几个孩子自己都快要吃得抢起来了,只好叹一口气,又回味了一番口水的香味,回地里上工去了。 几个小朋友自然不知道有大人曾“觊觎”他们烤的毛豆。 这会儿,他们正在分享成果呢。 嗒嗒在许年的指导之下算数,最后算出每个小朋友应该得到几个毛豆,而后一本正经地分起来。 宋小航嘀嘀咕咕道:“不用学算数,数也能数出来!” 许年扫他一眼:“那将来有一千个毛豆,你也要一个个数吗?” 宋小航不出声了。 他说不过他上过学的大哥! 毛豆分好了,每个小朋友面前都放了六颗。 多出来的那一颗,嗒嗒大大方方地往前一递,塞到卢妮的嘴边。 卢妮本来还在强装镇定,愣是不愿意回头看一眼这毛豆,此时嘴角的香气扑来,她下意识张开嘴巴。 这毛豆烤得脆,一口咬下去,感觉那焦香味就在口腔里迸发开来,不仅仅是毛豆,就连外边的毛豆荚都让人忍不住想要吃得干干净净。 卢妮再也绷不住了,一脸欣喜:“好香啊!” “嗯!真香!”宋小航认真地接话。 几个孩子吃着吃着,都不说话了,像个小仓鼠一般,默默地品尝着这美食,一脸的满足表情。 远远地,孙秀丽带着许强强在边上经过,望见这一幕。 “这是啥东西啊?”孙秀丽奇怪地说了一句,又用力嗅了嗅,“这味儿可真香!” 她话音刚落,许强强也踮起脚尖,流着哈喇子,一脸羡慕地盯着他们瞧。 那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闻得许强强不自觉眯起眼睛,张开嘴巴。 “娘,我也想吃。”许强强小声说道。 孙秀丽便推着他走:“你去,让你哥和你姐给几个尝尝味儿。” 许强强瞪大了眼睛,往孙秀丽的身后躲,又扯扯他娘的衣服,用眼神示意她去。 孙秀丽看着自己儿子这没出息的怂样便冒了一肚子火气,抬起手用力敲了敲他的头:“你这娃咋这么没用?就是让你说两句话,跟个哑巴一样,难怪人家不愿意跟你玩!” 许强强“哇”一下就哭出声来,到底是自家的宝贝疙瘩,孙秀丽又心疼得紧,再转念想到自己男人在地里累得直不起腰,就忍不住冲着嗒嗒和许年“啐”了一口:“我呸!” 嗒嗒吃得正香,压根没听到这声响,倒是卢妮察觉到动静,狐疑地扫了孙秀丽一眼。 真没礼貌。 几个孩子吃完了这毛豆,都是意犹未尽,铁盘里就连最后一点毛豆荚的沫都不剩。 吃完了,便要开始玩,嗒嗒很有炒热气氛的使命感,带着妮妮姐姐和两个哥哥玩个尽兴。 只是孩子们没想到,就在这时,孙秀丽带着一个桶,偷偷摸摸地躲在他们后头。 孙秀丽看见这些孩子们就来气,尤其是嗒嗒,当初明明是个傻子,现在咋就机灵得跟什么似的? 过去在家里,就是嗒嗒和许年将她的宝贝儿子衬得跟个憨蛋似的,如今他们俩搬走了,家里老头子也不见得多疼爱她宝贝儿子,一看就知道他那是对大房家的俩娃太想念,没心思再对她家强强好了! 照理说,大人是不该找小孩儿的麻烦,可孙秀丽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大人。 她的心眼儿出名的小。 这时,孙秀丽远远地看着嗒嗒,拉着许强强,对他说道:“把你那俩弹珠拿去,搁田埂里。” 等确定许强强听明白了,孙秀丽就提着她那装着泔水的桶往田埂那儿走。 田埂里,嗒嗒和宋小航玩得正高兴 ,没注意到孙秀丽将泔水桶放在了地势稍高的石阶上。 可许年却看见了。 他们看着孙秀丽鬼鬼祟祟的样子,又看着她一个劲给许强强打眼色的样子,最后,还看见许强强一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坏事的表情,手中捧着弹珠东张西望地跑过来了。 许年一见他们这动静,便已经猜到孙秀丽想干什么了。 她是打算让许强强将弹珠往田埂里丢,等到嗒嗒不小心滑倒之时,便直接将那桶泔水往她身上淋,最后又装出自己很无辜,是嗒嗒犯傻摔了跤的样子。 当然,若是摔倒的不是嗒嗒,对孙秀丽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反正她就是喜欢看人倒大霉。 许年皱眉,就在许强强跑过来之时,转头去看嗒嗒。 只是嗒嗒玩得忘我又尽兴,哪知道危险已经悄悄降临。 许强强偷偷摸摸跑过来,一下子对上嗒嗒的眼神。 嗒嗒招招手:“强强弟弟,一起来玩啊。” 许强强憋红了脸,摇摇头,就傻傻地杵在一边。 孙秀丽被他气得胸口都闷住了,正要上前大骂,却见嗒嗒居然也没察觉异样,继续和宋小航撒欢儿跑呢。 她便松了一口气,冲着许强强挤挤眼。 许强强屏住呼吸,一鼓作气,默默将几个弹珠放到田埂里。 嗒嗒跑得飞快,范围那叫一个大,宋小航的精力也是好得不得了。 看着这俩人缺心眼的样子,许年也无奈,沉着地上前,便要去捡弹珠。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眼疾手快,刚迈几步,就见嗒嗒又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眼看着自家妹妹很快就要脚底打滑摔一跤,许年紧张不已,刚要出声让她站住,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还没响起,卢妮就已经飞起一脚,踹到许强强的屁股上。 “你干什么呢?”卢妮厉声问。 许强强被踹得一下子就扑到地上,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而本来还在跑的嗒嗒一脚没有踩在弹珠上,而是莫名往边上挪了一步,站定了看。 哇,妮妮姐姐好熊啊! 不,妮妮姐姐是不会胡乱踢人的,肯定是强强弟弟做错事了! 嗒嗒的思想几乎没有摇摆,念头出来的那一刻,就立马倒戈,全身心向着卢妮。 看着许强强趴在地上大哭的样子,卢妮直接收回眼神,对嗒嗒说道:“刚才他往地上丢弹珠,想害你摔跤!还好你没——” 卢妮话还没说完,余光一扫,落在嗒嗒穿着洁白布鞋的脚上。 鞋子旁边三五个弹珠就像是商量过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嗒嗒的脚边上,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嗒嗒的两只小脚丫也像是打过商量似的,位置停得刚刚好,一点都没偏移。 也就是说,只要再稍稍往边上迈一小步,她就会跌一大跤,像许强强一样吃满嘴的土和泥了! 卢妮看得目瞪口呆:“你的运气也太好了!” 嗒嗒笑嘻嘻道:“嗯嗯,因为我是小福猪。” 又开始说胡话了,卢妮无奈地摇摇头。 许强强被踢的那一脚,其实并不痛,然而他摔到地上之后,牙齿一不小心就啃到了一地的土和泥,这就很不好受了。 他嘴里那干巴巴又恶心的味道迟迟不散去,又想起刚才的毛豆味该是多么香甜,一时之间,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震天响,吵得几个孩子都不由捂住了耳朵。 孙秀丽本来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等着嗒嗒摔到自己跟前的那一刹那,才将泔水往前泼,此时听见自己儿子的哭声,顿时愣住了,猛地一抬起头。 “我的二牛!二牛啊!”孙秀丽一着急,直接将自己平时不愿意再喊的土气小名也喊出来了,而后她担心地站起来,迅速往前跑。 可谁能想到,她跑得急,脚下一不小心勾到了那泔水桶。 “哗”一声响,这桶砸到地上,里头冒着臭气的泔水一下子就往外流淌。 孙秀丽一脚就踩到里头一片菜叶子,脚底打滑,直接往前扑,摔了个狗吃屎。 她疼得直龇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脸着地。 牙齿上蹭着了一些又馊又腥的味儿,再咂咂嘴,连舌尖都有这味儿,孙秀丽忍不住“呕”了一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娘、娘……”许强强望着这一幕,都不哭了,打着哭嗝,忍不住笑起来,“娘的衣服都脏啦!” 孙秀丽低头一瞅自己身上这衣服,顿时气得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这可是当时她进城里住的那些日子买的最好看的一身衣服,布料是从供销社扯的,找的还是老字号的老裁缝给她缝的,本来打算穿着欢欢喜喜回村炫耀,可没想到衣裳刚拿来,她男人就被单位赶回来了! 平时孙秀丽也是不舍得穿这衣裳的,可想着今天难得休息,再加上自家男人又突然被大队长安排多干活儿,她不想被人笑话自家一天比一天倒霉,这才穿着衣裳到处嘚瑟。 刚才大家也确实都挺客气的,一些个婶子和年轻小媳妇都是瞅着她的新衣裳瞧,那眼神要多羡慕就有多羡慕,可谁能想到,这才一会儿工夫,她的新衣裳就被毁了! 孙秀丽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她狠狠地瞪了自己缺心眼的儿子一眼,双手按着地,强忍着疼痛站起来。 “你刚才干啥踢我儿子?”孙秀丽冲到卢妮的面前,气势汹汹地质问。 这泔水本来就臭得不得了,孙秀丽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风,更是让人闻得头昏脑涨。 宋小航和嗒嗒一下子就弹开老远,紧紧捏着鼻子,说话嗡嗡响,好像是在提醒孙秀丽赶紧回家换衣裳去。 看着孩子们如此嫌弃自己,孙秀丽更气了,一伸手就要去揍卢妮。 卢妮从来没被人打过,吓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刚要闭起眼睛闪躲,却见许年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孙秀丽。 “不许打人!”许年说道。 孙秀丽已经气得要发狂,直接上手就要去揪卢妮的耳朵:“我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 卢妮整个人都懵了,好在有许年示意她赶紧跑,这才撒开腿飞奔。 嗒嗒也没见过这阵仗,直接喊上宋小航,两个小短腿一左一右护着卢妮。 三个小孩站到了一块去,而许年则是张开手臂,挡在他们面前。 许强强眨巴着眼睛惊叹道:“娘,我们在玩老鹰捉小鸡呢!” 孙秀丽这口气着实是咽不下去了,她咬着牙就要去狠狠揍这几个孩子一顿。 可没想到,就在她刚一伸手要揍人之时,一个人快速冲过来。 “干啥干啥,还打人呢?”陈艳菊一冲过来,就捏着鼻子:“孙秀丽,你掉粪坑里啦?” 嗒嗒奶声道:“三婶婶,二婶婶是吃泔水啦!” “放屁!你才吃了!”孙秀丽又要骂人。 陈艳菊没好气地瞪着她:“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说话水平不高,就跟着我一块儿去上扫盲班,等到肚子里有了墨水,就不会一开口就是屎尿屁了。” 孙秀丽气得头更晕了,冲上去就要跟她吵。 可谁知道陈艳菊如今不是睁眼瞎了,说出的话也是一套一套,孙秀丽压根就说不过她。 既然吵架落了下风,那就只好动手了,孙秀丽伸长了胳膊就打人,可一抡起胳膊,她仍旧不是陈艳菊的对手。 陈艳菊挽起袖子,边和孙秀丽撕扯,边让几个孩子去公社找大队长。 大队长很快就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串儿看热闹的社员。 一些女社员们本来还觉得孙秀丽的衣裳好看,此时见竟被糟蹋成这样,都是一脸错愕。 而后,听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大家脸上的表情愈发微妙。 看来这孙秀丽是个损人不利己的! 这会儿孙秀丽站在那里,所有人都捏着鼻子离她远远的,大队长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并要求她晚上回去就写一封认错书,明天一早在公社大会上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而与此同时,陈艳菊被大家捧上了天,大家伙儿都说多亏了她站出来,保护了几个孩子,没让孙秀丽的得逞。 陈艳菊乐呵呵地笑着,胖乎乎的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没啥没啥!” 孙秀丽敢保证,自己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她哭丧着脸狡辩,低垂着脑袋,眼神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她身旁的许强强还爱补刀,到了最后还将自己的几个弹珠都拿出来,交到哥哥姐姐们的手中:“对不起,我不应该听娘的话,这个玻璃弹珠送给你们玩了。” 连许强强都这么说了,孙秀丽还能怎么辩解? “当儿子的脑子反倒比当娘的还要灵光些!”大队长说道。 孙秀丽心里头一痛。 太扎心了,过去她就是全村人的笑柄,如今还背上了道德品质不高的骂名,往后好了,她再也不用抬起头做人了! …… 外头发生了这么多事,卢德云与付蓉都不知道。 卢德云听付蓉说起许广华如今已经成了肉联厂的临时工,说这全都是他们家的福气,让他们俩口子好好干,往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付蓉笑着:“是啊,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只能吃粗面,现在偶尔我们家还能买点精细粮换换口味,昨天广华煮了白米饭,别提嗒嗒和年年有多高兴了!” 喜悦是会感染人的,即便卢德云从不觉得吃白米饭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想到兄妹俩那珍惜又受宠若惊的欣喜模样,便不由朗声笑起来。 卢德云正笑着,几个孩子们回来了。 与出去时僵硬的神情不同,回来时,卢妮的脸上已经洋溢着真心的笑容。 难得见卢妮这么孩子气,卢德云的眼中多了几分欣慰。 他打心眼里是喜欢这孩子的。 这个小孙女的性子与他特别像,都倔,嘴巴厉害得很,一出口就得理不饶人,可心却是好的。 卢德云喜欢这孩子,这与他并不打算接受大儿子与大儿媳根本不冲突。 “时间急,刚才没法去集市打肉。我准备了一些面疙瘩和甜饼子,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吃不习惯。” 付蓉摆好了碗盘,看着卢妮那娇滴滴的小模样,还有些犹豫。 刚才这孩子来时,付蓉就看得出她是傲气的。 生长环境不同,付蓉不会觉得卢妮的傲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如果一会儿这孩子嫌弃家里头准备的午餐是粗茶淡饭,那就太让人难堪了。 “妮妮,你想吃什么?”付蓉想了想,又说道,“你要是吃不惯,我可以上村长家借几个鲜肉馄饨。” 她本以为卢妮会点头接受,可没想到,卢妮只是摇摇头。 “我早上出门吃过肉了,现在不想吃肉。”卢妮轻声道。 看着孙女,卢德云的嘴角扬起,这小丫头果真比她爸要讨喜,虽平时也挺调皮,可还知道选时间选地点呢。 就像这会儿,她知道自己是来别人做客,有礼貌得很。 “嗒嗒想吃鲜肉馄饨。”见卢妮乖乖婉拒自己娘的好意,嗒嗒眨眨眼,感觉自己突然馋了。 不知道鲜肉馄饨是什么味儿,一听就很鲜…… 看着小丫头这眼巴巴盯着付蓉和卢妮看的样子,卢德云不由哈哈大笑,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瓜子:“下回来卢爷爷家,我给你们做!” 这一趟,卢妮简直是宾至如归,她玩得不舍得回家,恨不得留下,跟嗒嗒一起生活。 这俩小朋友只见过两回面,就已经变成了小姐妹,付蓉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婉。 这真是小孩子们最美好的友谊。 不过她没压根不会想到,在孩子们长大之后,这妮妮和他们家的渊源还不浅。 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兄妹俩一起送卢妮出门。 经过了今天的相处,卢妮好像不那么反感许年了,只不过嗒嗒说他是最厉害的哥哥,她却一点都不同意。 “妮妮姐姐,我哥哥是全校第一名!”嗒嗒一本正经地说,“他就是最厉害的!” 妮妮姐姐可以怀疑她,但是不能怀疑哥哥! 卢妮看了许年一眼,撇过脑袋:“我在我们班也是第一名!” 嗒嗒立马为难了。 她挣扎犹豫了许久,丢下一句话:“妮妮姐姐,你等一等!” 说完,嗒嗒就跑回许年屋里。 过了会儿,她屁颠屁颠拿着一张纸出来了:“妮妮姐姐,这是我娘给哥哥出的数学题!你要是也能做出来,你就和我哥哥一样,都是第一名!” 付蓉被逗得哭笑不得。 许年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他摸摸自己的鼻子,又看看卢妮:“这个很难的。” 卢妮这下真的不乐意了,一把将那张纸抽过来:“下周休息,我还要来,到时候我一定把这些题目解出来啦!” 嗒嗒小鸡叨米般点头。 “不对,下周我要和爸爸妈妈去沪市出差呢。那就下下——” 卢妮还在说着,可听着她的话,嗒嗒却已经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嗒嗒不知道沪市在哪里,可她曾在预言镜中得知卢爷爷他大儿子带着家人一起去沪市,却在大客车上发生了意外,车子翻了,他们被送到医院,大夫没能将他们救起来。 妮妮姐姐要出事了! 死亡对于嗒嗒来说是遥远的,但她可以感觉到那一定会让人感觉到悲伤。 她最喜欢妮妮姐姐了,要是妮妮姐姐出事了,那该怎么办? 嗒嗒这样想着,咬住了嘴唇,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粼粼的波光。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见这一幕,卢妮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啦? 第54章 选择(三合一) 嗒嗒平时是不爱哭的。 几乎全村人都说许广华和付蓉真是好命, 生了个好带的闺女,再小一些的时候痴痴傻傻,只要喂她吃饭就成, 而摔那一跤脑子摔机灵了之后,她也从不会耍小性子,跟村子里每一个小朋友都打成一片。 平时谁曾见嗒嗒哭成这样?就连付蓉自己都没看见闺女如此伤心过。 “这孩子, 是舍不得妮妮姐姐了。”付蓉心疼地抱起嗒嗒, 笑着说道,“卢爷爷就住你奶奶家隔壁,以后我们经常去市里, 经常和他们见面,好不好?” 嗒嗒抽泣着, 连话都说不清楚,打着哭嗝,盯着卢妮看。 卢妮有很多朋友, 但从来没有哪个朋友像嗒嗒一样喜欢黏着她的, 当大姐姐的使命感一出来,她也连忙哄着嗒嗒。 “你不要哭,我下次还来。除了下周跟爸爸妈妈出差不能来跟你玩, 以后我可以一直让爷爷带我来的……” 这不提还好,一提, 嗒嗒的眼眶更红了,豆大的泪珠子一个劲往下落, 拉着卢妮的手就不放。 望见这一幕,卢妮也着急了,眼眶里闪烁着泪光。 两个孩子对彼此这依依不舍的劲儿,打动了付蓉与卢德云。 他们好声好气安抚着孩子, 许年也连忙回屋找手帕。 他拿了嗒嗒的手帕,又找了许久,最终在奶奶给缝的书包里找出了一条深蓝色的手帕。 这手帕是奶奶送给他的,他很喜欢,还没舍得用。 但此时卢妮都哭了,只能给她了。 许年跑出屋,着急地帮嗒嗒擦了眼泪,又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卢妮。 “你别哭了。”许年说。 卢妮吸了吸鼻子:“我没哭。” 她说着,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付蓉让许年送卢德云与卢妮,自己则是先带着嗒嗒回屋。 卢德云平时拉着张脸,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这会儿看孙女咬着唇强忍着泪水,便好脾气地说道:“你又不是大人,想哭就哭,还忍着啊?” 卢妮低下头,掉了几滴眼泪。 平日里,她爸爸是不让她哭的。 卢锋是一个格外严肃的人,他对她的管教很严厉,不管是在班级里的考试排名,还是她平时的一言一行,都不能有纰漏。 因此,虽然沈冬惠将卢妮宠上了天,可她若是真任性了,还是会被她爸立马打断。 仔细一想,卢妮也好久没有发声大哭了。 眼睛里像是长了个开关,一打开,就不再关上,卢妮哭得委屈,嘴巴扁起来,倒是终于有了小孩样。 “给你。”许年递来手帕。 卢妮觉得懊恼,连头也不抬,一把将他递来的手帕夺走。 一声重响,她用力地擤了擤鼻涕,将手帕紧紧包住。 看着她哭得直抽气,许年也没法再心疼自己的手帕,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赔你一条的。”卢妮想了想,红着眼眶,一脸娇气的样子。 许年没出声,直到将他们送出村,才礼貌地对卢爷爷说再见。 卢妮回头看着,直到许年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捏紧自己手中那种写满了数学题目的纸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定会把这些题目通通做出来!” 这一趟,总体来说,卢妮是玩得很开心的。 虽然她最后嗒嗒的眼泪让她不舍得离开,但想到将来她们还有无数次见面的机会,卢妮就释然了。 公交车到了市里,卢妮跟着卢德云回家:“爷爷,我今天想在你家住。” 卢德云抬了抬眉头,故意说:“明天你要上学,我可懒得送你。” 卢妮机灵道:“我自己认得路。” 卢德云不由笑了,刚想着是否要让卢妮住下来,远远地,竟看见卢锋与沈冬惠的身影。 卢锋和沈冬惠是来接女儿的。 他们本想着也许老爷子因为孩子的事情对他们态度松动,或许能顺便留下来蹭一顿饭,可没想到家里没人,俩口子等了许久,才见卢妮跟着卢德云回来了。 沈冬惠一眼望去,见卢妮的头发乱了,衣服也脏兮兮,眼睛甚至哭得都已经红肿,连忙跑上前。 “妮妮,你这是怎么了?去哪儿了?”沈冬惠着急地问。 “妈,我跟爷爷去乡下玩了。”卢妮说。 “出去玩,怎么还哭了?”这下子沈冬惠就立马反应过来了,她皱眉说道:“是不是那些乡下的孩子欺负你了?你是不是被那些没教养的孩子打了?” 卢妮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卢锋看了看老爷子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冷下脸的意思,便拦着妻子,自己则说道:“是不是缠着爷爷带你出去玩了?农村的孩子没念过书,跟你玩不到一块去。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学习,今年已经恢复高考了,再过十年不到,你也要去参加高考,哪还能浪费时间瞎玩?” 卢妮以前没有去过农村,她总是从父母口中得知乡下人是什么模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刚踏进瓯宅村时,她不太适应。 可今天,她在乡下玩了一整天,她羡慕大家玩耍时的快乐笑脸,喜欢跟他们一起烤毛豆分享,也喜欢嗒嗒那个看起来很粗鲁,实际上却特别热心肠的三婶婶…… 就连嗒嗒家里的甜饼子,她都觉得特别美味。 但是她不会对爸爸妈妈说这些话。 因为说了也没用。 卢妮低着头,不出声了。 卢锋便又对卢德云说道:“爸,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再买菜做菜又得花好长时间,到时候饿坏了妮妮。要不我们就在你这里凑合着吃一顿,行不?” 卢锋开口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拒绝。 只不过,他做这么多事,完全是为了让父亲能够重新接纳自己,因此他不怕被拒绝。 毕竟是父子一场,老爷子都已经愿意接受孙女了,又怎么忍心一再将儿子拒之门外? 卢锋犹豫着,看向卢德云,他的眼中有期盼,有忐忑,像是鼓足了勇气。 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卢妮也看着爷爷。 爷爷会同意爸爸妈妈进屋吃饭吗? 然而,即便所有人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卢德云的身上,可老爷子本人却没有表态。 他只是看一眼卢妮:“还不进来?” 这是默许了吗? 卢锋的眼中生出一抹欣喜,而与此同时,沈冬惠也高兴坏了,她连忙牵着卢妮进屋,那笑容,简直像是过大年一般喜庆。 卢锋没想到他爸这一次居然这么好说话,他欣慰地找了个地方坐下,见老爷子进里屋去了,也不敢打扰。 时间能证明一切,这一次老爷子愿意让他们进屋了,以后便有无数的可能! 卢德云一进屋,就开始找家法棍。 奇怪了,那玩意儿上哪去了? 而外头,卢锋与沈冬惠一坐下,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沈冬惠搓了搓手:“要不我去厨房做饭吧?” 卢锋点头:“肯定得你去,别给爸添麻烦。” 沈冬惠笑着,刚要起身去厨房,忽然看见卢妮手中握着的纸张。 “这是什么?”沈冬惠问。 卢妮说:“这是嗒嗒给我的。” 沈冬惠皱了皱眉:“你怎么非要跟那野丫头玩?” “这是习题!”卢妮大声说。 “我说过了,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别以为小学不重要,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你从乡下拿这些没用的习题回来干什么?他们那里的教学资源差,就算是小学五年级的课本内容,都不及你现在学的知识深!” 卢锋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一开口,便是一顿指责,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卢德云就已经从屋里走出来。 卢德云的脸色很差,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知道拿着什么。 卢锋看见他爸这神情,突然觉得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 正当卢锋迟疑着往后退时,卢妮却开口了:“爸,这不是什么没用的习题!嗒嗒她哥哥学习成绩很好,这是他妈妈给他出的数学题目。” “成绩再好,也是乡下的。”沈冬惠说道。 “嗒嗒的哥哥跟我一样大,上的都是小学二年级。刚才在回来的车上,我看过这题目了,很难,我压根看不懂!”卢妮沉着小脸,生气地说。 沈冬惠狐疑地看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纸张:“真的假的?都是上二年级,他会做的题目,你不会做?” 沈冬惠是念到高中才参加工作的,有文化,也有一定的能力。 她本来还一脸不屑地拿着这题目瞅,突然之间,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她没想到,这题目不仅出得很深,甚至还很巧妙。 明明用的都是小学生的思维来出题,可难度却是连高年级的孩子都不一定能攻克的。 而这纸张上稚嫩的解题步骤,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孩子的手。 沈冬惠一脸怔愣,又将纸张递给卢锋看了一眼。 “这是——那个野丫头给你的?”卢锋奇怪地问。 卢妮红着眼眶,眼底满是怒气:“能不能不要总是说别人野丫头、乡下人?爷爷说过了,交朋友不应该分三六九等,为什么要瞧不起人?” 卢妮在家时被沈冬惠宠得有点骄纵,可她平时最多就是使使小性子,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 卢锋虽惊讶于许家给孩子出的题目竟这么深,可被自己的女儿大呼小叫,面子上也过不去了。 他沉下脸:“卢妮,谁准你这样对我说话?” “孩子不能这样对你说话,我能不能?”卢老爷子走到他面前,那张脸就像是万年冰山一般,冷得很。 卢锋的心脏一下子就跳得快了。 小时候他爸要教训他之前,都是像现在这样板着脸的,老太太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老爷子要是真想揍他,那该怎么办? “爸,你——我们先吃饭……”卢锋结巴着说。 “谁要跟你们吃饭?”卢老爷子手一抬,就从后头甩出一根家法棍,狠狠往卢锋屁股上一抽,“到底是我把你教成这样的,还是你本身就是这德行?开口闭口瞧不起人,自己也没几斤几两重,看见别人条件比你差点,就嘚瑟成这样。往上数数,别说是你老祖宗了,就连你爸我都是个泥腿子,你嫌弃个什么劲?” 卢锋这一把年纪了,被老爷子这家法棍一抽,火辣辣的疼痛能忍,自尊心却受不了,一下子跳起来:“爸!我又没那个意思,你别在孩子面前这么打我!” 卢德云气得胡子都在抖,家法棍又是重重一甩:“我打你?我打你都算轻的了!得亏妮妮没被你们养歪,要不我直接打断你的腿!” 卢锋疼得嗷嗷叫,直躲闪,他身边的沈冬惠也急坏了,赶紧上前想要拦住卢老爷子。 可老爷子这脾气一向不好,真要教训人,沈冬惠哪敢拦着? 她想了想,就冲卢妮使眼色,让孩子上前去拦着。 可卢妮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愣愣地盯着她爷爷看。 真没想到,爷爷发起脾气居然这么厉害,原来不是没人可以收拾她爸的! “爸!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卢锋躲也躲不开,又担心老人家太激动,真气坏了身子就不得了,便不躲了,结结实实站着挨打,“当年你下放农场,我也想去救你,我和几个弟弟妹妹到处托人,到处搜集资料,现在那些递上去的材料都还在家里。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政策下来了,谁都拦不住,我到底有妻子有孩子,难道真的要带着她们去农场跟你一起受苦,你才满意吗?” 卢德云愣了愣。 他以为当年事情一出,自己的儿女们便纷纷躲起来,与自己脱离一切关系。 没想到,原来当时他们也试过去递材料,找关系。 卢锋揉着自己的屁股和背,语气一激动,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我是瞧不起人,但一码归一码,我对你已经够孝顺了!你就非要为了一家子不相干的人跟我计较?爸,我们是父子,你这脾气,将来老了怎么办?就真一个人过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又挨了一顿揍。 卢德云冷冷地瞪着他,“你妈死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没打算让你们帮着养老!我这日子过得舒坦,早就已经习惯了,真不稀罕你们现在来孝顺我!连做人都不会,还想要做我儿子?滚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说完,卢德云把家法棍往地上一扔,直接将卢锋和沈冬惠给推出去了。 直到被推得出了大院,沈冬惠才想起卢妮还没出来,赶紧喊道:“妮妮,跟爸妈回家!” 卢妮在屋里摇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们走。” “你说什么?”沈冬惠听不清,又大声喊,“妮妮,赶紧出来!” 只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沈冬惠踮着脚尖,只看见自己的女儿背过身,坐在桌前,又拿了一支笔,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张纸看。 沈冬惠皱皱眉,心里格外不舒服。 这可是她的女儿,向着老爷子就算了,毕竟是自己人,这会儿怎么还向着刚认识不久的农村野丫头呢? 沈冬惠想不明白,可她丈夫此时已经铁青着脸,转身就走,她便也不好多耽搁。 反正孩子在老爷子家,她总是放心的,便拿钥匙给自行车开了锁,对卢锋说道:“我们先回家吧。” 卢锋被揍得屁股疼,不想骑车,双手背在身后,又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太丢脸了,便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回家。 他每走一步,都格外缓慢,心里想着他父亲说的话。 先学会做人,再学着当儿子。 他怎么就不会做人了? 卢锋沉着脸,心里头一阵不舒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考虑着,他是不是—— 真的不懂得这么做人? …… 直到卢妮走后许久,付蓉才哄好了嗒嗒。 之前嗒嗒让人省心,她便一点都没意识到带孩子有多不容易,这会儿看着嗒嗒哭得都快晕过去了,她忽然觉得,还是上班轻松。 “嗒嗒,哭好了吗?”见嗒嗒好一会儿没掉眼泪了,只是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床上,付蓉便温声问。 嗒嗒点点头:“哭好了。” 付蓉失笑:“妮妮姐姐是嗒嗒的好朋友、好姐姐,可嗒嗒不能这么任性,只因为妮妮姐姐要回家了,就哭成这样呀。她下次还会再来的,到时候你们还是能一起玩。” 听见付蓉的话,嗒嗒好不容易忍下来的泪水又要浮出眼眶了,她的小嘴用力往下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哇”一声大哭:“妮妮姐姐不会回来了!” 到了这时,付蓉才意识到嗒嗒有些反常。 她皱了皱眉,紧张地问:“嗒嗒,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梦了?” 而后,付蓉耐心地听着嗒嗒将那个梦描述清楚。 许广华与付蓉一直觉得他们的闺女是特殊的。 先不说她一如既往的好运气,光是她好几次在做梦时见到有关于将来会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次比一次准。 甚至就连许年,都是嗒嗒通过她的梦而认出来的。 夫妻俩从未对任何人提过这一点,是为了保护嗒嗒,可现在明知道卢妮将在不久后遇到危险,他们又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也许一些事并不是他们的责任,可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孩子和她的家人出意外,看着对他们有恩的卢老爷子陷入悲伤,他们又于心何忍? 付蓉沉默许久,直到许广华回来。 许广华与卢锋见过几次面。 在有限的几回接触中,卢锋高高在上,自视甚高,一再刁难他,并且非常瞧不起他们一家人。 他没想到,嗒嗒的梦中,竟还会有卢锋的存在。 “爹,我想救妮妮姐姐。”嗒嗒认真地说。 “虽然应该帮忙,可这事,我们怎么阻拦?只是孩子的一个梦而已,就算说出来,对方也不会相信的。”付蓉轻声道。 许广华犹豫着,迟迟没有出声,直到许久之后,他望向嗒嗒。 救下卢妮不难,只要到时候想办法不让她跟着父母去沪市就可以了。 但拦着卢妮的父母,不让他们去出差,谈何容易? 他没有这么小心眼,也不会和卢锋多计较,只是若要帮忙,他们算不算自找麻烦? “嗒嗒,你喜欢妮妮姐姐的爸爸吗?”许广华问。 嗒嗒摇摇头,她见过许多大人,除了以前家里的奶奶和二婶婶,妮妮姐姐的爸爸和妈妈也是数一数二对她不友善的。 “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出了意外,你会帮吗?”许广华又问。 这个问题,对于嗒嗒来说太深了,她答不出。 可当天晚上,她在梦中,又见到了猪长老。 猪长老捋着它的长胡须,对嗒嗒说:“其实早在帮助祁寡妇救回她闺女的那一刻,我就说过,她会给你们家带来麻烦。可你连想都没有想,就立马醒来,叫醒了你爹娘。嗒嗒,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的第一反应,会帮你拿主意。” 嗒嗒似懂非懂。 她本来是个热心肠的小朋友,想要帮妮妮姐姐的爸爸和卢爷爷和好的。 但妮妮姐姐的爸爸太凶了,不仅欺负她爹,还嘲讽他们家人,嗒嗒就决定不管他了。 可是现在,妮妮姐姐的爸爸面对的可是死亡的威胁,听起来,好像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预言镜里,卢爷爷这么难过,是因为他再也见不到妮妮姐姐一家人了。可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那卢爷爷就不会难过了。”嗒嗒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猪长老又说:“嗒嗒是个有福气的小朋友,可这福气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因为嗒嗒很善良,疼爱嗒嗒的人也很善良,好运才会伴随着你们。”它笑着,眼神慈爱,“猪长老不会担心你,因为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是最正确的选择。去吧,孩子。” 猪长老的蹄子挥了挥,嗒嗒懵懵懂懂地歪了歪脑袋,而后从睡梦中醒来。 …… 孙秀丽和陈艳菊大打出手的事,既已经惊动了公社,那就没这么容易了结。 这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当时周老太已经写了检讨书,认了错,造成的坏影响平息了下来,这会儿孙秀丽又闹出幺蛾子。 公社大队长和村干部们都很气愤,他们担心孙秀丽闹出的事会让这村子的风气变差,因此便决定严肃处理。 至于怎么严肃处理,就是再往上头报。 事情闹大了,便是沸沸扬扬,孙秀丽被当成典型,去了无数个村,经由村干部们批评教育。 她的脸皮本来就不算太厚,平日里也总是喜欢人家高看自己一眼,可经过这次的事情,她的头就真的再也抬不起来了。 在公社里丢了脸面也就罢了,回到家,她还是不安生。 她男人气得大骂她一顿,虽没有动手,可平日在家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竟一句话都不愿意对她说了。 至于她最疼爱的儿子许强强,更是因为村子里小伙伴的耻笑而无数次说了伤她心的话,甚至连她千辛万苦省出来给他吃的鸡蛋,他都不愿意吃,丢得远远的。 孙秀丽认错了,也哭了,最后还收拾好包袱说要回娘家,可谁搭理她呢? 一家子人都在气头上,大家看见她便忍不住翻白眼,谁都不愿意多和她说一句话。 孙秀丽便去找陈艳菊闹。 陈艳菊现在白天要上工,下工之后赶紧回家做饭,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又连忙去上扫盲班,生活安排得极其充实,即便孙秀丽想找她,都不一定能看见她的人影。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孙秀丽一连再陈艳菊家蹲点好几天,终于让她给碰上了。 不过几天不见,陈艳菊看起来好像有很大的变化。 她瘦了一点,身上穿的不是过去那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脸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很有精神。 与她一相比,孙秀丽觉得自己反倒显得灰头土脸了。 孙秀丽心理不平衡了,要知道过去在家中,她说一,陈艳菊不敢说二,她可总是压了陈艳菊一头的啊! 孙秀丽愈发觉得心里头不痛快,便说道:“艳菊,到底是妯娌一场,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至于吗?这些天你在地里上工,我到处去做检讨,毕竟是一家人,你就不嫌丢人?” 陈艳菊一乐:“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情都不嫌丢人,我还嫌啥丢人?” 孙秀丽一瞪眼睛:“我做啥不要脸的事了?” “喝泔水啊。”陈艳菊笑眯眯的,“真看不出来,嗒嗒那小丫头的二婶婶真大方,自己想喝泔水,还想请小丫头喝。心眼得多黑,才做得出这种事啊?不过好在孩子虽然人小,可是个有福气的,别人怎么陷害,都害不到她头上!上回我在扫盲班刚学会一个成语,叫啥来着——自作自受!” 孙秀丽的胸口被火气堵住,嗓子眼也被堵住了,她咬牙切齿,过了许久,刚要破口大骂,却听陈艳菊又懒洋洋地开口了。 “少在我面前瞎转悠,要是我看着烦了,就给你那妞妞送回去。别人治不了你,那丫头心眼多,总能治你!” 这一句话,将孙秀丽在嗓子眼盘旋的所有骂声都止住了。 自己生的闺女是什么样,她自己是知道的,一想到之前许妞妞给家里头带来的霉运,闹出的丑事,孙秀丽的头就一阵胀痛。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许妞妞回家! 陈艳菊得意洋洋地站在屋门口,直到看着孙秀丽灰溜溜地走了,才笑出声来。 她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进屋,却不想一走进堂屋,就对上她男人铁青的脸色。 许广中冷着脸说道:“你不是学文化了吗?就不知道啥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陈艳菊一愣,没接话。 许广中又说道:“不管咋样,她都是你二嫂!二哥现在已经够不容易了,你还让二嫂这么丢人,以后他们家这日子还怎么过?你这不就是存心想让他们被全村人当成笑话来看?” 一直以来,陈艳菊都觉得许家养孩子是有问题的,否则许广国与许广中这兄弟俩也不会这么不亲,平时出了啥事,俩人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兄弟俩没个兄弟样。 她倒是觉得这没啥,自己男人要非把二房家的事都揽上身,那才叫烦人,本来她都已经习惯大家各管各的了,可没想到,这会儿许广中突然念兄弟情了? 陈艳菊狐疑地看许广中一眼,而后眸光一转,看向她婆婆屋里。 周老太哭哭啼啼的,只擦着眼泪,一句话都没说。 这些日子里,老太太有事没事都会在许广中面前说她的坏话,知道小儿子心疼自己,老太太倒是没了之前那凶狠样,陈艳菊有时候甚至觉得她装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看来这回也是周老太心疼许广国,让许广中来敲打自己。 陈艳菊看着周老太,见她时不时转转眼珠子的得意样,心中一阵难受。 她说道:“嗒嗒只是个小孩子,孙秀丽这么对她,我还应该纵容吗?” 周老太一听,就擦着眼泪从屋里出来:“我不管那秀丽是啥人,她是二房家的媳妇,咱们就应该护着她。” 许广中连忙扶着周老太:“娘,你咋出来了?你不是腿疼?赶紧回炕上躺着。”说着,他又瞪陈艳菊,“你咋回事?错了就是错了,你还不承认?现在一出门,全村人都笑话我二哥,你看娘心里能好受吗?” “被笑话的哪里只有二哥,咱们家就没被笑话?”陈艳菊的眼底满是嘲讽,“要茅房没茅房,要里屋没里屋,俩口子带着俩儿子在堂屋睡觉,人家指不定怎么在背地里笑咱们!” 她从跟着他们娘俩住进这破草屋,又接手了许妞妞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家里仍旧没有喜庆样,想到往后这一辈子都得过这样的日子,陈艳菊就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你还说?信不信我抽你?”许广中脸色一沉,骂道。 陈艳菊本来的好心情早就已经一扫而空,她心直口快,便连想都没有想,直接冲周老太说道:“娘,你为了二房的事,害得我们俩口子吵架,心里就安乐了?要是二哥真这么心疼你,咋你搬出去那么长时间了,他都不来看你?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说到底,二哥就是嫌丢人,不愿意搭理你!” 陈艳菊用报复一般的语气,红着眼说完这番话。 看着老太太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眼底的凶恶尽显,陈艳菊的心里头就一阵痛快。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还没痛快多久,就听到“啪”一声响。 这声音是在她耳边响起的,那一瞬,陈艳菊的脑子像是“轰”一声炸开,等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脸颊疼得火辣。 里屋的许妞妞听见这动静,也是心里一颤,她没想到,许广中居然动手打了陈艳菊。 她皱皱眉,但很快,那眉心便舒展开来。 陈艳菊虽然很泼,可到底是个以夫为天的,这回是她自己多嘴多舌,被打一顿,也挺好,至少这样一来,她往后就能消停一些。 周老太和许广中就应该硬气起来,不让陈艳菊上扫盲班! 陈艳菊去上扫盲班了,她就得乖乖洗碗,天气一凉,冷水就将手冻得受不了,许妞妞可受不了。 这些天她想明白了,自己长得还算好看,在后世还看过不少电视剧,长大之后出了村,她就有心去结实后世会大红大紫的演员和导演,到时候,她也要成为演员! 既然如此,她就得好好保护自己的手和脸,毕竟这在将来就是她的资本。 许妞妞这样想着,便像看笑话一般看着陈艳菊。 她的唇角带着近日来难得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因为就在下一秒,陈艳菊居然也动手了。 “啪”一声,陈艳菊居然也恶狠狠地抽了许广中一个耳光。 陈艳菊干惯了农活,那力气甚至比许广中还大,一个巴掌下来,抽得许广中的嘴角僵得动不了。 许广中愣住了。 周老太也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周老太就要伸手去拽陈艳菊的头发。 可谁都没想到,陈艳菊居然只是冷冷地瞪着她,而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许广中,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许广华浑身都僵了。 这么些年了,他媳妇对他百依百顺,什么时候提过离婚?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陈艳菊,嗓子都干涩了:“你——你——” “你什么你?我要离婚。”陈艳菊冷笑,一字一顿道,“马上!” “哐当”一声,许妞妞手中的搪瓷杯掉落到地上,她伸手去接,一不小心,整个人往外摔去。 脸着地的那一刻,她脑海中仍旧回荡着陈艳菊说的话。 陈艳菊要是离婚了,她不就成为周老太唯一一个出气筒了吗? 难道陈艳菊真要离婚吗? 不,她肯定不敢! …… 这边许妞妞和周老太都认为陈艳菊决定不敢离婚,而另一边,卢锋也在考虑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真的不懂得怎么做人? 就是因为如此,他父亲和女儿都离得他远远的? 卢锋想不明白,也不敢去面对。 “整天不出声,想什么呢?”沈冬惠奇怪地看他一眼,收拾着行李,说道,“妮妮明天就放假了,我们一大早就去老爷子家,把她接上,去沪市。这孩子最近和我们都生疏了,等带着她出门好好玩一玩,孩子就不会生我们的气了。” 卢锋回过神,点点头:“行,我一会儿去买三张车票,明天带着孩子一起上沪市。” 第55章 事事如意(三合一) 当天晚上, 许广中一个人在堂屋里照顾两个儿子。 他一直以为两个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压根不需要多操心,可没想到, 他时不时要去给他们烧水倒水,时不时要给他们倒洗脚水泡脚。 许广中不耐烦了,骂道:“哪来这么多事情?是不是成心的?” 许大宝也板起小脸:“你去把我娘喊回来!” 许广中一愣, 咬了咬牙关, 脸颊仍旧隐隐作痛。 结婚十多年,他从没有真正对陈艳菊动过手,即便有时候他嫌她烦了, 也只是推她一把,或者拍开她的手, 没使过劲。今天,是见她害得自己娘哭成那样却不退让,他一时烦躁, 没忍住便动手了, 谁能想到,她竟一点情面都不留,反手打的那一巴掌, 几乎要将他的嘴角抽得出血。 “广中,你那媳妇上哪去了?”周老太从屋里出来, 问道。 许广中摇摇头:“肯定回娘家了,要不她能上哪儿?”他嘲弄一般笑了笑, “难不成她就去扫盲班住下了?” 周老太一听,也促狭一笑,眼角的皱纹挤得更深了:“你这媳妇就是欠修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女人, 上啥扫盲班?有了文化,就以为自己和咱不一样了,你说全村人里头,除了你媳妇,还有谁敢动手打自己男人的?” 许广中的耳根子一红,紧跟着脸也涨得通红。 被自己媳妇打了一巴掌,这传出去太丢人了。 “这回你千万别去她娘家接人,就让她在娘家待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娘家人哪里还真不让她回来了?等过几天,她回来认错,说再也不去上扫盲班了,咱再让她进家门。” 周老说着这话,眼底满是阴冷的光芒。 许广中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怕啥? 他媳妇一直以来都对他百依百顺,他指东,她甚至不敢往西,难道还真闹着要离婚? 她没这个胆子! 这边许广中洗了把脸,躺下来就呼呼大睡。 另一边,陈艳菊确实回了娘家。 陈艳菊是家里最大的女儿,底下有几个弟弟妹妹,她年轻的时候就在家里拉扯着弟妹长大,因此后来嫁了人,干活也格外麻利。 这一趟回家,是无奈之举,陈艳菊也担心弟弟和弟媳会拉着脸,不给她好脸色看,可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很心疼她。 尤其是她最小的弟弟,一看见她红肿的脸,扛起锄头就要去瓯宅村找许广中说理去,把她感动得够呛。 “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居然还动手打媳妇!”陈家小儿子怒声道,“姐,你有啥打算?” 陈艳菊犹豫许久,欲言又止。 她过去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很不容易,可如今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若是她真要收拾包袱回家,那对娘家来说就是极大的负担。 刚才冲动之下,她转身说走就走,现在她意识到,原来开口说出“离婚”两个字时,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真要这么干,却是难上加难。 陈艳菊低下头,沉默了。 可她没想到,就在这时,她的几个弟弟和弟媳居然纷纷开口。 “还能有啥打算啊?离婚就离婚好了,我听说前阵子上湖村也有个女人闹着要离婚,不过她男人是搞了破鞋,她嫌丢人。” “搞破鞋的男人和打媳妇的男人有啥不一样的?就因为大姐说了他觉得不中听的话,直接一抬手就抽大姐一巴掌,以后家里要是真出啥大事了,咱大姐岂不是要被他打死?” “回家,坚决要回家!多个人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大不了咱下地勤快一些,总比大姐在家里活生生被打死来得强!” 陈艳菊也不知道自己脸上这一点点伤到了他们口中咋变得这么严重。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打他了,他的伤比我还重,都出血了。” “打得好!” “就该打!欠教训!你要是不打,我也帮着你去打!” “该!” 几个弟弟和弟媳都是同仇敌忾,眼神中的怒气,作不了假。 陈艳菊听着他们的话,先是怔愣,而后眼眶之中慢慢闪烁着泪光。 陈艳菊的爹看着闺女这神情,沉吟片刻,当下拍板:“离婚就离婚,把我俩外孙也带回来!我老陈家的闺女,自己都不舍得打,咋能让别人磋磨成这样?” 陈艳菊终于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不管是在瓯宅村,还是她娘家的村子,甚至是在城里,离婚都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家里要是有人离婚了,那在村民们来说就是丑事,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的。 因此陈艳菊在回家之前,压根没想到家人们竟然会如此支持自己。 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日子过好,到时候她要让娘家人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也要让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为她感到骄傲! …… 嗒嗒平时是爱睡懒觉的,可这天天刚蒙蒙亮,她就睡醒了,拉着她爹的胳膊,说要去市里。 见闺女这着急的小模样,许广华与付蓉就知道,小丫头想要去做什么。 其实是嗒嗒也好,是她爹娘也罢,早在得知妮妮与她父母有可能会出意外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就算这在别人看来是多管闲事,甚至还会吃力不讨好,可他们不在意。 人活一辈子,就讲究一个“无愧于心”。 担心去得太晚,会误了时间,许广华与嗒嗒只匆匆洗了把脸,赶紧跑去坐公交车。 上了车,嗒嗒靠在她爹的身上:“爹,嗒嗒有点饿了。” 许广华这才想起他大意了,出门之前居然没给闺女带早饭,便哄着:“再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市里,到时候爹给你买香喷喷的大包子吃。” 若是在平时,这一路,嗒嗒必然会记挂着大包子,想得口水直流。 可现在,她担心妮妮姐姐,和妮妮姐姐的爸爸妈妈。 预言镜中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她害怕那充满着悲痛的泪水,更担心从这之后,她再也见不到自己最好的朋友。 一路辗转,车子终于到了市里。 “嗒嗒,爹先去给你买个包子。”许广华抱起嗒嗒。 可没想到,嗒嗒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我不知道妮妮姐姐家住哪里!” 嗒嗒的小奶音一下子就抬高了,泪花儿又在眼眶里打转,紧张得立马想要挣脱许广华的怀抱,满市里去找卢妮。 许广华看得心疼不已,连忙安抚吓坏的小孩:“这里离卢爷爷家近,我们可以去卢爷爷家问。要是再不行,我们就去客车站,客车不会这么早发车的,一定能赶上。” 嗒嗒这才放松了些,可眉心仍旧紧紧拧着:“那赶快跑吧。” 许广华抱着嗒嗒,跑得吃力,一路过了几条小巷,远远地,终于看见卢老爷子的小院。 从他们这里上沪市,得坐火车,可火车得搭好几天,因此条件稍优渥的,会选择先买客车票,搭乘客车转车到江市的火车站,再前往沪市。 许广华估算着时间并不紧迫,应该来得及。 “卢爷爷……卢爷爷!”到了卢德云家门口,嗒嗒赶忙敲门,她个子小,一个劲地蹦,仿佛只要蹦得高高的,卢德云就会快一些来开门似的。 嗒嗒喊得急,那声音都快穿破小巷,她直勾勾盯着卢爷爷家的房门,小脚丫不自觉跺起来。 直到连许广华都等得慌张,准备带嗒嗒去客车站时,院门缓缓打开了。 开门的是卢妮,她的小辫子还没有扎,柔软的头发乱乱的,向各个方向飞扬。 “嗒嗒?”卢妮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声音顿时变得清亮起来,“嗒嗒!你怎么来啦!” 嗒嗒的眼睛也顿时一亮,向卢妮身上扑去:“妮妮姐姐!” 卢妮刚睡醒,被这么个肉团子一撞,差点没站稳,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恼,和嗒嗒手牵着手,弯着嘴角笑。 而就在她们俩笑得正开心时,卢德云回来了。 他是趁着卢妮还在睡,先跑去买了点菜,哪能想到许广华竟带着嗒嗒来了。 年纪大了,就愈发喜欢热热闹闹的,卢德云面露喜色:“你们怎么来了?来看你娘的?” “卢爷爷,我们是——” “是嗒嗒念着要和妮妮玩,我就带她来了。”许广华打断了嗒嗒的话,笑了笑,“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卢德云带着两个孩子进屋,说是让许广华也留下,给他们做一顿热乎乎的午饭,又让许广华去隔壁把冯惜珍请来。 这些日子,许广华已经在肉联厂工作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便经常去城北大学陪冯惜珍吃午饭,母子俩愈发了解彼此,感情也越来越深。 这会儿,许广华便赶紧去隔壁屋敲门,找冯惜珍一起来卢家吃饭。 一看见许广华,冯惜珍意外不已,高兴地说道:“你怎么来了?这么一大早的,赶路一定很辛苦。” 许广华并不打算解释嗒嗒做的梦,只笑着在屋里坐下,陪着她说说话,并时刻留意隔壁的动静。 果不其然,过不久,卢锋与沈冬惠来了。 沈冬惠一到老爷子家,就赶忙去喊卢妮,手中还拿着三张客车票:“妮妮,看爸爸妈妈要带你上哪儿玩?” 卢妮都差点忘记要去沪市的事了,她盯着这车票,先是一喜,可很快又为难地看了看嗒嗒。 她是很想要去沪市的,班级里去过那里的同学不多,那些个同学只要是从沪市回来的,就会说出好多新鲜事,就连搭客车与火车是很稀罕的,卢妮自然羡慕不已。 这回爸爸妈妈答应让她去沪市,主要也是因为她上回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是给她的奖励,卢妮盼着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可她要是去了,嗒嗒怎么办? 嗒嗒可是特地坐很久的车来市里找她玩的啊。 卢妮面临了人生中最大的抉择,挣扎不已。 她看看嗒嗒,嗒嗒也眼巴巴地瞅着她,目光一刻都不挪开。 她想了想,又看向自己的爸妈,她爸妈的脸色就没这么好看了,眼看着他们的耐性似乎即将告罄,卢妮皱皱眉头。 “妮妮,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要去沪市了。你爸去开会的时候,妈妈就带着你去玩,到时候带你去最大的百货大楼买衣服,还去买棉花糖吃。” 棉花糖…… 卢妮听过,可没尝过。 她极其迟疑,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她赶紧跟爸爸妈妈去玩耍,一个却让她回头看看嗒嗒。 “卢妮,你还在磨蹭什么?”卢锋沉下脸,“车票都已经买好了,你现在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卢妮的性子与卢老爷子相似,是很倔的,若说一开始她还非常犹豫的话,此时看着她爸这凶神恶煞的神情,她就立马连片刻迟疑都没了。 “我不去。”卢妮扬起下巴,眼底有小小的火焰在跃动,“我要和嗒嗒一起玩!” 沈冬惠简直被卢妮气得头昏,她上前就指着卢妮的太阳穴:“你这孩子,怎么脑子这么不清楚?就是个乡下野丫头而已,你直接就放弃了去沪市玩的机会?有没有一点出息了?” 听见沈冬惠说的话,此时从隔壁赶来的许广华已经不自觉拧起眉。 卢老爷子眯着眼睛看她,只觉得自己上回没骂错他们两口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会儿卢锋竟没有附和妻子说的话。 许是这些日子“先学会做人”这五个大字一直在脑海中回荡,下意识之间,卢锋用不赞同的眼神扫了沈冬惠一眼,而后对卢妮说道:“妮卢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卢妮一字一顿,直直地盯着卢锋的眼睛,严肃地说。 看着自己的女儿,卢锋愣住了。 闺女对他说话时仰着脑袋,脸上有未脱的稚气,可眼底的光芒却是笃定的。 在他的想法里,若是父母愿意带孩子出门,孩子必然是会欢天喜地的,可没想到,卢妮竟不肯去。 究竟是孩子长大了,还是他该反省自己? “爱去不去!”卢锋冷着脸,丢下这一句话,转身便走。 沈冬惠赶紧说道:“不去了?这怎么行啊!这车票能不能退?”想了想,她又回头对卢妮说,“妮妮,你别跟你爸犟,这孩子怎么回事,赶紧收拾收拾跟爸妈走!”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卢妮撇过脑袋,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嗒嗒和许广华对视,两个人都在想办法。 而与此同时,卢德云则只是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一幕。 他这儿子一路走来太过顺风顺水,也是该吃吃瘪了。 “走!”卢锋黑着脸,“别耽误我时间!” 他说着,双手背在身后,直接往外走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刻,嗒嗒居然飞奔上前,双手紧紧握着院门,不让他离开。 “你也不能走。”嗒嗒一本正经地说。 卢锋本来就已经是一肚子火气,这时更要被嗒嗒气笑了:“给我让开!” “我不让!”嗒嗒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准你去坐车,你们俩要是走了,妮妮姐姐会伤心,卢爷爷也会伤心的!” 嗒嗒清楚地记得预言镜中的画面,在那场事故里,因客车行驶过程中卢妮站起来在车厢走动,发生车祸时直接一头撞向车座椅底部,血流如注,而卢锋与沈冬惠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坐稳,两个人都是飞扑过去护着她。 因此在那场事故之中,他们一家三口,是唯一没有存活下来的伤者。 嗒嗒不知道妮妮姐姐若是没去,她爸妈还会不会出意外,可那一切就像是一个噩梦,她光是想一想,便已经胆战心惊,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妮妮姐姐的父母去冒险? 小丫头说的话奇奇怪怪,卢锋听不明白。 他和媳妇走了,妮妮和他爸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心? 卢锋本来就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赶时间去开会,生怕一不小心耽误了会议,影响的便会是自己的工作。 此时他沉着脸,想要伸手去推开嗒嗒,但见这小孩儿气势如山河,又顿了顿,转头看向许广华:“把你闺女抱走。” 可没想到,许广华也上前一步:“我来之前听说河岸路有一辆公交车抛锚,再加上今天有单位要组织活动,借用了车子,你现在要是过去,可能会赶不上车。刚才听妮妮说你的会议时间是明天上午,等到午饭后再去也来得及。” “你开什么玩笑!”卢锋厉声道,“什么公交车抛锚,我都不知道,你反倒比我还清楚?不用你操心,我们不准备坐公交车去客车站,我们是要骑自行车去的。车票已经买了,现在没法退,其中承担的损失,是不是你来赔?” 现在再多解释已经来不及了,许广华连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我来赔。” 他这话音一落,就让卢锋怔住了。 看着他眼神之中的坚定,卢锋不自觉有些狐疑,这人是哪儿来这么大的气场,甚至连自己都因为他的语气而怔愣。 “不需要。”卢锋定了定神,又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男式表,语气冷漠,“这个点了,为什么还不去上班?你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工,要是无故迟到早退,恐怕单位领导不会纵容你的行为。” 说完,他提着行李,转身就走。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嗒嗒还想要追,可许广华却拦住了她。 这孩子太善良,只要是她想做的,那就是竭尽全力,都必须要做到。 可她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们凭借自己微小的能力能改变的。 且不论他们没法将嗒嗒做的梦说出来,就算是真的说出来了,对方也不可能相信,卢锋与沈冬惠这么大个人,难道能用麻绳将他们绑起来,不让他们走? 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人生又岂是事事都能如意? 许广华蹲下身,拍了拍嗒嗒的小脑袋,安抚着她。 嗒嗒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覆着眼底,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着她嘴角下弯的角度,也知道她很失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此时的氛围所触动,卢妮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卢锋与沈冬惠的背影。 不自觉之间,她回头问卢德云:“爷爷,我不跟他们走,他们会不会生气?” 卢德云沉吟片刻:“你爸妈这么以自我为中心,就是惯的!他们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别难受!走,我带你揉面团去!” 不会回来了…… 要是不拦着他们,他们就不会回来了! 嗒嗒在心底呐喊着,眉心拧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好!揉面团啦!”卢妮的笑容又回来了,她欣喜地蹦了蹦,转身就要去牵嗒嗒的手,可没想到,她走近了看,却发觉嗒嗒不对劲了。 嗒嗒本来是站着的,此时蹲下身,整个人窝成一团,像是在发抖。 卢妮靠近了看,见她的脸色都变白了,连忙着急地拉许广华的衣角。 许广华还在考虑卢锋与沈冬惠的事,被卢妮这一提醒,立马回过头。 而这一回头,让他愣住了。 嗒嗒素来粉嘟嘟的小脸蛋上已然没有了血色,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起来,指尖都发白了。 “嗒嗒,你怎么了?”许广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卢德云也连忙凑过来,所有人都紧紧围着这孩子。 “嗒嗒——”嗒嗒扬起小脸,神色虚弱,“嗒嗒肚肚痛。” 话一说完,她便支撑不住自己,圆滚滚的小团子往边上一倒,摔到了许广华的怀里。 许广华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急得掌心都出了汗,他抱起嗒嗒就往外跑,还不忘回头问:“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冯惜珍本来还在洗漱,将自己微微发白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再上卢家吃午饭,可没想到刚一从屋里出来,就看见许广华心急火燎地抱着嗒嗒跑。 卢德云与卢妮在后头追得吃力,老爷子大声喊道:“最近的医院离这里有四条街,你这样得跑到什么时候!” 冯惜珍也赶紧跑快几步。 卢德云这才看见她:“小丫头肚子疼,都快晕过去了。你家不是有自行车吗?赶紧给他们骑过去!” 冯惜珍吓得面色发白:“昨天下雨,我的车停学校了,没骑回来啊!” 两个老人都急坏了,卢妮紧张得快要哭出来,她跑得自然没有许广华快,可却没有停歇,只想追上他们。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追了几步,她竟看见自己的父母。 卢锋与沈冬惠看见许广华抱着嗒嗒飞快跑的样子,连忙从自行车上下来。 卢锋支起自行车:“这是怎么了?” 许广华上气不接下气:“孩子肚子疼,早晨没吃饭。” 沈冬惠一愣:“这该不会是胃饿出毛病了吧?” 许广华没心思和他们多说,只是目光落在他们的二八大杠上。 要是他们能将自行车借给他,就不会耽误这路上的时间了,只是他们自己也赶着去客车站,要是再与他们周旋一番,许广华担心会浪费更多时间。 “上医院是吧?赶紧上车。”卢锋没有再多想,直接上了车,用手拍了拍车后座,“你抱着孩子上来,抱稳了。” 沈冬惠微微怔住:“这都几点了……” “赶紧跟上!”卢锋严肃地说了一声,等到确保许广华已经坐稳,便用力蹬着脚踏板,往前骑去。 沈冬惠这才回过神。 她的确不太喜欢许家人,甚至希望妮妮离得他们远远的,可她也是母亲,眼看着孩子都已经疼晕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沈冬惠也迈上车,刚要往前骑,忽地听见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妈妈!”卢妮跑过来,“我也想去。” 孩子的语气仿佛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沈冬惠的眸光微微一动,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走吧。” 在这条小巷上,卢锋骑着车,载着许广华与嗒嗒,沈冬惠载着卢妮,五个人向同一个目的地而去。 后头卢德云与冯惜珍也是三步并作两步。 所有人的心,都记挂在嗒嗒身上。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医院。 许广华抱着孩子往诊室冲,还是护士连忙出来,帮他接过小孩。 嗒嗒闭着眼睛,她似乎知道自己被人抱着到处跑,小身躯一震一震的。 慢慢地,嗒嗒的小肚子不疼了,再醒来时,她是在病房里。 她睁开眼睛,脸蛋又已经变得红扑扑的,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大夫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他给嗒嗒检查了一番,双手插回兜里,语气轻松道:“肚子疼,是因为没吃早饭,经胃酸刺激,就有点胃疼。这样的疼痛对于我们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以忍耐,但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就难以承受了,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大夫说着,笑了笑,对嗒嗒说道,“小朋友,以后有再着急的事情,也不能不吃早饭,免得饿坏了胃,长大就很麻烦了。” 嗒嗒一本正经地听着大夫说的话,过了好半晌,才弱弱地开口:“大夫……我——我五岁半啦!” 大夫还没反应过来,再定睛一看,见小丫头伸出五根胖乎乎的手指,又另外伸出一只手,在短短的大拇指上比了比,强调自己已经五岁半的事实。 直到这会儿,大夫才哈哈大笑:“是是是,我给你说小了。” 嗒嗒这才弯起眼睛笑。 大夫让护士给嗒嗒拿了白糖水,还拿了些小饼干,让她吃着垫垫肚子。 嗒嗒道谢接过,一口饼干,一口白糖水,吃得那叫一个香。 病房外的几个护士都被小孩儿这模样逗得心都要化了,一个个凑过来看,热闹得很。 “嗒嗒,你不疼了吧?”这时,卢妮走上前,问道。 嗒嗒看看妮妮姐姐,才突然想起她爸爸妈妈的事情,小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然而她话还没问出口,就突然看见妮妮姐姐的爸爸妈妈也进了病房。 嗒嗒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 他们没有坐客车去沪市吗? 卢锋冷着脸,将缴费单据交给许广华:“刚才我花的钱都在这单据上了,你回村里取了钱,明天就送到我单位。” 许广华接过,看了一眼单据上的数字:“好,我明天一早就送到你办公室。” “不用。”卢锋睨他一眼,“拿给我们部门的小郎就可以了,我要赶着出差,明天还没回来。” 说完,卢锋便没再多看在场的任何人,直接转身离开了病房。 沈冬惠急着追上丈夫,便匆匆忙忙对卢妮说道:“妮妮,爸妈赶不上车了,只能坐下一班,也不知道会不会迟到。要是在那边耽误了时间,你就先住爷爷家,别担心爸妈,知道了吗?” 沈冬惠这样说着,本以为卢妮会像前些天那样,不搭理自己,可没想到,孩子却像是突然懂事了,乖乖答应一声。 “我知道了!” 沈冬惠的心一暖,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追上丈夫的步伐。 走到卢锋身边的时候,她说道:“这回浪费了三张车票,也不知道单位会不会报销。” “还能怎么办?那个姓许的就只当个临时工,一个月到头能赚几个钱?总不好让他赔。”卢锋语气冷淡。 沈冬惠没再说话,就是心里头闷闷的。 算了,刚才愿意送人来医院的是他们,现在难道还要跟人家慢慢算这笔账? 就只能当是吃了个哑巴亏。 …… 嗒嗒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精神,吃得好,笑得也大声,还能下床跑跑跳跳。 许广华放心了,便让自己冯惜珍带她回家,自己则去肉联厂。 只是他刚一进工厂没多久,后勤部主任就来找他谈话了。 “许同志,你现在虽然已经在我们单位上班,但毕竟是个临时工,如果表现不好,随时都是有可能被辞退的。”后勤部主任说道。 这是真让卢锋说准了,许广华知道自己理亏在先,连忙解释:“主任,我闺女早上不舒服,我送她到医院了。” “是,人人家里都忙,一出事,还都是急事。”后勤部主任摆摆手,说道,“但正式员工和临时工没法比,你不可能转正,那每一步都要走得稳稳妥妥的,守住临时工的位置!” 许广华都一把年纪了,被人一顿指责,面颊不由发烫。 他点点头,答应下来,而后又听主任狠狠数落了一番,才回到后厨。 这会儿在后厨,他突然在考虑自己的后路。 刚得到这活儿的时候,他满心欣喜期盼,可现在一想,却又有些忐忑。 毕竟他二弟曾经也是供销社的临时工,可领导一句话,还是说走就得走,一分情面都没有。 他现在已经不愿拘泥局限于农村的那几块地,他想要让自己的根基扎得更稳一些。 只不过,就连正正经经的高中生都不一定能成为肉联厂的正式员工,他又怎么能妄想呢? 许广华笑着摇摇头,打断自己心中的希冀,继续在后厨忙活起来。 与此同时,卢锋与沈冬惠已经到了客车站:“同志,我们想两张去江市的车票。” 售票员一听,手上划车票的动作停住了,抬头说道:“你们确定要去江市?” “是啊,我们本来要坐上一班车去的。只是正好手头上有一点事耽误了,现在没办法,就只能再另外补买两张车票,运气真够背的。”沈冬惠无奈地说。 可她话音未落,售票员已经露出了一脸惊诧的表情。 “你们要是知道刚走的那一班上江市的车出了什么意外,就不会嫌弃自己的运气不好了!刚才那班客车才刚到泸北大桥,刹车就出了问题,整辆车的车头撞到桥梁上,差点要翻车!现在市医院的救护车已经赶过去了,也不知道车厢里的乘客有没有生命危险……” 听着售票员说的话,卢锋与沈冬惠目瞪口呆。 他们本来是坚持要上这趟车的,甚至于,他们不仅自己要去,还想带着卢妮去。 要是刚才他们都去了,如今会怎么样? 是躺在医院吗? 又或者—— 夫妻俩连想都不敢想,心中有劫后余生之感,不自觉之间,心跳便跳得很快。 甚至沈冬惠还因为后怕,眼眶不自觉红了。 “我们自己要是出事也就算了,妮妮还这么小,要是真跟着我们受罪可怎么办?” “胡说!我们也不能出事,否则妮妮该怎么办?” 夫妻俩这样说着,他们心中同时生出了另外的念头。 刚才他们一直没办法成行,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叫嗒嗒的小丫头一再阻拦。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叫嗒嗒的小丫头,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上次被朱建丹抢白一通后,卢锋心中不服气,还去找了她一趟。 她说,嗒嗒是个有福气的小丫头。 难道真是这孩子的福气,救了他们? 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太过分了。 …… 瓯宅村这两天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大事是,听说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付蓉的成绩很不错,应该是稳上大学的。 只是毕竟还没有填报志愿,也就是说最后的结果没出来,付蓉也不敢开心得太早,听见村民们恭喜自己,便只是谦虚地笑笑。 蒋晓芬心里头难受得紧。 一想到付蓉有可能会去念大学,她便酸,酸得快要掉了牙:“就算考上了大学,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听说这高考填报志愿也是一门学问,要是填坏了,那就得去特别远的地方念大学!你看付蓉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要真跑到坐火车都得好几天的地方念大学,这家还要不要啦?就没见过哪个当娘的这么自私!” 村民们都不太懂什么叫填报志愿,不过蒋晓芬过去也是知青,她说的话,肯定靠谱啊。 于是最后,大家心里便清楚了,即便付蓉考出好分数也没用,还得看最后上的是什么大学! “现在想一想,许家大房那两个娃也怪可怜的,小丫头好不容易不傻了,可她娘得跑这么远,以后还指不定愿不愿意回来呢。她哥哥也是,这都跟爹娘分开了多少年才找到啊?现在找到了也没用,他娘说走就走,只顾自己的前途!” 也有人反驳这说法:“为了自己的前途也没错啊!她当年嫁人的时候还年轻,啥都不懂,还以为就这样处处对象能当饭吃呢。现在到了这年纪,终于想开了,知道为自己打算了!” “她男人也真是个倒霉催的,好不容易日子过得好了,媳妇又不着家了……这日子,究竟要咋过,才是个头啊!” 一时之间,议论声纷纷扬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许家大房的好戏。 然而许家大房却格外安心,他们在等待录取通知书。 不是不焦急,也不是真对自己有万全的信心,他们只是觉得,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便是如此。 如许广华说的,只要努力过,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这是瓯宅村这两日发生的其中一件大事,而另外一件大事,就更让他们吃惊了。 “许家三房媳妇居然要闹离婚?真的假的啊?我听说她以前对自己男人可好了,当初她男人来家里提亲,她可是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爹娘,连一毛钱彩礼都不要的!” “连彩礼都不要?这可真是稀罕!不过当初她可是对许老三要死要活的,这会儿咋又闹着要离婚啦” “还不是因为她那婆婆?周大娘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就不是好惹的,现在分家了,成天只面对着这一个媳妇,还不是可劲儿给她立规矩?也不知道许老三媳妇在家里吃了多少亏呢!不过我猜她也就闹腾一阵,怎么可能真的离婚?” “估计也就是想分家……” 村民们都不相信陈艳菊真会离婚,可当他们看见她从村委会走出来,又气定神闲地走去找公社领导时,却不得不相信了。 更让大家伙儿吃惊的是,在记忆中,陈艳菊就是个粗人,平时给她往地里一丢,穿着宽松的衣裳,人家甚至不拿她当女人看。 可现在,她却有了改头换面的变化…… 大家都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往前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没错啊,明明就是陈艳菊,她好像哪儿都没变,可又像是哪儿都变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是大眼瞪小眼,正想弄明白这陈艳菊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时,她男人边说着话,边从屋里出来了。 “咋地,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娘说得对,就不该惯着你,还真当——”许广中一脸不屑,嘴角甚至还扬着只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视线落在陈艳菊身上的那一刻,竟整个人怔住了。 这—— 这真的是他媳妇吗? 他媳妇咋跟变了个人一样? 第56章 除夕夜(三合一) 陈艳菊和以往不一样了。 过去, 她看起来格外圆润,又黑又糙的脸上总是带着质朴的笑容,乍一眼看去, 能比实际年龄大个十来岁。 可今天,不再穿过去那些打满补丁又洗得发白了衣裳,而是换上一件浅色的毛衫, 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的裤子, 看起来精神得不得了。 再看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学城里人涂了紫罗兰粉,居然白了不少, 又因为跟自家男人闹矛盾,该是心事重,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从前她经常一开口便噎死人不偿命,因此人家心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便不敢跟她争执。 可现在, 看着她脸上平和的表情, 大家不由想要靠近。 “艳菊,你穿的衣裳哪买的啊?真好看!” “你是不是上过城里了?皮肤好像好了,头发也剪短了点。” “女人就靠打扮, 瞧你现在这模样,哪儿看着像是要扛着锄头下地的啊?” 其实村民们是夸张了。 陈艳菊身上穿的是付蓉给的毛衫, 款式与她平时穿的都不一样,可也没到让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地步。至于她的皮肤, 之前付蓉给的雪花膏,她总不舍得用,可这些日子转念一想,干啥不对自己好点, 便一天好几回往脸上抹,虽说这皮肤是光滑了一些,但雪花膏也不是灵丹妙药,至于让人觉得她的变化是脱胎换骨的吗? 不过心中虽然这样想,真被人夸赞,说不高兴才是骗人的,陈艳菊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了笑意。 看着自己媳妇变成这样,许广中是最震惊,也是最欣喜的那一个。 之前他就喜欢爱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因此才会对祁寡妇格外有好感,回家见到自家媳妇这么朴素,不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满意。 可现在,他媳妇居然也愿意打扮自己了。 许广中紧蹙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来,但毕竟上回被她扇了个巴掌,他也不愿意给她好脸色看,只是说道:“还不进屋?” 他的眼神之中透着居高临下的劲儿,那语气慢悠悠的,就像是瞧不起人似的。 村民们心中感慨,刚才还见许老三媳妇挺有骨气的,这会儿该不会又是老老实实回屋伺候男人和婆婆了吧? 然而,正当他们这样暗暗琢磨之时,却听陈艳菊开口了。 “又想挨揍了?”陈艳菊问。 这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啥叫又想挨揍了? 难道许老三媳妇之前揍过他?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等着许广中反驳,可没想到,他却只是像被踩着了尾巴一般,整张脸涨得通红,愤愤然回屋。 而后,陈艳菊也慢悠悠进了屋。 在场村民恍然大悟。 “难怪前两天看许老三都没出来晃悠了呢,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媳妇回娘家了,心情不太好。现在看来,是他被揍得狠了,身上有伤,担心被我们发现!” “上回我去提井水的时候看见他的,埋着脑袋,小心地挡着脸上的伤。可我的眼睛多尖啊,一下子就看见他的半边脸都肿了,嘴角更肿,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扇了巴掌!” 村民们沸腾了。 其实即便是在这比较落后的村子里,平时也不见得会有男人打女人,毕竟公社和村委会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真是家务事闹大了,妇联主任第一个出面调解。 可问题是,即便男人不动手,自己下地忙活了一整天,可在家里啥事不干,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当大爷,媳妇则是下工回来还得照顾孩子,伺候公婆和男人,怎么算都不公平! 只是能有什么办法? 妇女们自己没法改变现状,因此看见陈艳菊这么出息,便愈发羡慕崇拜她。 不管这婚会不会离,她能这么有底气,那就是全村妇女的楷模了! “快看那边是谁来了?”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向村外。 一眼望去,他们看见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手中拎着锄头铁锹,身边的似乎是他们的媳妇,拎着笤帚,浩浩荡荡地进村了。 “这是——我记得这好像是老三媳妇的娘家人!” “看来这婚是离定了!”有人惊呼,“赶紧去喊村支书,免得到时候打起来,闹出人命!” 许家三房这事还没完,村民们连上工都不情愿了,只盼着将这场好戏看完。 而此时此刻,屋里的许广中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铁青着脸,对陈艳菊说道:“知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啥?问我是不是想挨揍?你男人被人笑话,你就有面子了?” 陈艳菊没出声,在堂屋里看了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没带上的。 其实在这个家里头,属于她的东西很少,这间草屋本就逼仄,因此她来之前,还将不少衣裳留在了老屋。 不过也无妨,反正那些衣裳都旧得不成样子了。 陈艳菊转了转,最终只找到了两本书,那是上回付蓉给她的,说是只要她坚持学文化,很快便能将这本书看懂。 往后回娘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去上扫盲班了,但无论如何,她得带走这本书。 看着陈艳菊这旁若无人的样子,许广中更是恼羞成怒,他说道:“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看书?家里的柴火好几天没人劈了,我娘身体不好,每天都得起大早给我做早饭吃。一家人的衣服没人洗,再丢盆里就得发臭了!家里乱成这样,你倒好,还有闲心看书?” 就在许广中怒火中烧,骂个没完时,周老太和许妞妞从里屋出来了。 周老太是躺在炕上睡觉,被他给吵醒的。 至于许妞妞,她是心中发慌,忍不住出来看一看。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走到堂屋,就看见改头换面的陈艳菊。 许妞妞是从后世回来的人,当然不会觉得如今的陈艳菊有多时髦,她震惊的,是陈艳菊确实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了。 上辈子的陈艳菊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她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个家,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两个儿子和丈夫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她的丈夫并不是什么好人,不仅早就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甚至在发家之后一脚踹开她,一毛钱都没留下。 上一世的陈艳菊任劳任怨,到老都是孤苦无依,两个儿子更是自身难保,母子三人没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 即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妞妞还是觉得她怪可怜的。 可没想到,这一世,可怜人居然懂得给自己谋后路了。 周老太一瘸一拐的样子,扶着墙走到陈艳菊面前:“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真当自己是小姑娘,动不动就使性子?这两天大宝和二宝惦记着你,每天晚上哭个不停,说想娘。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非要闹大了,让所有人笑话?”她阴冷的眼睛盯着陈艳菊瞧,直到发觉陈艳菊的眼神中出现一丝波澜,便知道当娘的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心中有了底,便对许妞妞说道,“把大宝和二宝喊回家。” 许妞妞从屋里跑出来,看见陈艳菊的娘家人,又听见村民们纷纷的议论声,心中彻底慌了。 要是陈艳菊真的坚持离婚,那她该怎么办? 家里有个陈艳菊在,她的日子都已经不好过,若是陈艳菊都走了,周老太一定会完完全全指向她,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许妞妞心中一慌,顿时在村子里飞奔,只想要尽快找到许大宝和许二宝。 她知道,两个孩子是陈艳菊的心头肉,也许陈艳菊会为了他们俩留下来。 许妞妞跑得极快,但因为整个人往前冲,重心不稳,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的手腕擦破了,膝盖也疼得出奇,但为了自己将来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她没有丝毫犹豫。 天已经愈发凉了,许妞妞身上穿的衣服显得格外单薄,她的脸冻得发白,几乎没了血色,心底满是恐惧。 情况还能变得更坏吗? 她害怕,也不敢多想。 而就在许妞妞竭尽全力寻找两个堂哥之时,村尾的茅草屋里,陈艳菊再一次提出离婚的想法。 许广中一愣:“你又要闹啥?” 周老太立马反对道:“这婚绝对不能离!我和你爹已经离婚了,现在你们俩也要离婚,这要传出去,别说是咱们瓯宅村,就连隔壁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要笑话咱家!” 周老太活这大半辈子,全都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她希望人家羡慕自己过的日子,却不想到头来,没有任何人羡慕她,多的是嘲笑戏弄。 现在,就连她小儿子都要离婚了? 不,她就是拼尽自己的老命,都不会同意! 周老太咬牙切齿,甚至还想要以自己当婆婆的威严来威胁陈艳菊就范。 可陈艳菊既已经下定决心,又怎么可能因这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 陈艳菊说道:“这婚离定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公社和村委会那边,我都已经打过招呼,办理离婚手续是连国家都认可的,不可能只因为你们母子俩不同意,我就离不了!” 听着陈艳菊这斩钉截铁的语气,许广中整个人呆住了。 他嫌弃自己的媳妇,甚至平日里总是对她呼来喝去,可全村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对待媳妇的?难道还真要像他大哥一样,将媳妇当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宠着? 许广中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便愈发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媳妇是想要翻身做主了? 幸好就在此时,许妞妞把许大宝和许二宝带回来了。 见两个儿子回来,许广中就舒了一口气。 大老爷们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跟媳妇说好话,求她留下来,但两个孩子可以。 陈艳菊对待两个儿子是费尽心思的,难道她真舍得丢下自己的心头肉? 许广中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娘说要跟爹离婚。” 许大宝和许二宝都不小了,自然能听懂离婚是什么意思。 在周老太与许广中看来,只要两个孩子闹一闹,陈艳菊就一定会心软。 等到时,这件事情便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悄无声息地结束! 陈艳菊一脸心疼地抱住许大宝与许二宝问长问短。 两个孩子本来都挺熊的,但这些天没见到娘,不知怎的,竟懂事了不少。 陈艳菊这回再冷静,看见两个孩子,心头还是一阵酸楚。 她粗糙的手轻轻抚摸许大宝与许二宝的脸颊,眼眶湿润。 周老太给许广中递了个眼神。 她知道,光是这两个孩子,就足以绑住陈艳菊。 “行了,别闹个没完。”许广中揉了揉鼻子,咳一声,“家里收拾一下,晚上记得做饭,我出去了。” 可不想,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陈艳菊用温和的语气问了两个孩子一个问题。 “大宝、二宝 ,娘要和你爹离婚,以后不住在这里了。你们要不要跟着娘走?” 周老太一个激灵。 跟她走? 上哪儿去? 许广中沉下脸:“还有完没完了?俩孩子是我儿子,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回娘家。”陈艳菊目光坚定地看着许大宝和许二宝,“娘要回你们姥姥家了,你们走不走?” 两个孩子立马点头如捣蒜,异口同声道:“走走走!” 说完,许大宝和许二宝连想都没有想,立马听陈艳菊的话,将自己的衣裳收拾起来,抱在怀中。 陈艳菊舒了一口气,打开屋门。 这简直是越来越过分了! 许广中狗急跳墙,冲上前就要扇她,却不想屋门一打开,外头站着他一串熟人。 那些个都是他的小舅子! 见许广中扬起手要打陈艳菊,她几个弟弟们立马气红了眼,挥起锄头就往他身上扬。 许广中一向都只是靠张利索的嘴皮子走四方,哪见过这阵仗,别说三个小舅子了,就算面前只站着一个,他都吃不消。 一个个锄头铁锹挥舞过来,将他吓得够呛,他抱头鼠窜,却还是难免挨了打。 周老太铆足了劲冲上来,可陈艳菊的几个弟媳妇也不乐意了,抬着笤帚吓唬她。 周老太惊得脚步一顿,那笤帚便直接落在她脚上,她便被吓得往后跳了几步。 “还敢来?再不老实点,就算你半只脚都踩棺材里,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直接给你打趴下!” 许广中被打得头昏眼花,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 而周老太则好一些,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但她的老脸挂不住了,也不敢再造次,便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子俩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所有人都没想到陈艳菊的娘家人会如此护着她。 在大家的眼中,只要是出嫁的女儿,那就成了别人家的,逢年过节来家里打秋风就已经够烦人的了,还怎么可能将她和外姓人接回家养着呢? 一时之间,感慨声纷纷,再也没人说酸话,只念叨若不是陈艳菊被婆家人磋磨得紧,她娘家人又怎么可能忍无可忍? 场面很混乱,虽陈家人没有再动手,但还是惊动了村委会。 宋德荣是第一个赶来的,他赶紧息事宁人,让陈家人将手中的东西给放下来。 陈艳菊的其中一个弟弟便说道:“你是村长吧?我们也不是什么粗人,这回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是人,你看是吧?” 宋德荣严肃地点点头,又看向陈艳菊:“陈同志,你有没有啥想说的?” “宋村长,我想说的,刚才都已经跟你们村干部说过了。我铁了心,就是要离婚。可他们家人死活不同意,还想来打我。”陈艳菊护着两个儿子,虽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在他们面前说出这番话。 事情闹成这样,孩子们必然会受到伤害,可若是让她为了两个孩子而委曲求全,她做不到。 “胡闹!许老三,你也是念过书的,咋这回跟个野蛮人一样,一点道理都不讲?国家有政策,准许夫妻办理离婚手续,现在可不是你说不离就不离的。”宋德荣沉着脸,不怒自威。 许广中不想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可现在他是要铁定丢脸了。 他便咬着牙关:“那她凭啥把我两个儿子带走?两个儿子跟我姓,就是我们家的孩子!” 许大宝迟疑许久,仰着脸,轻声问陈艳菊:“娘,我们以后能不能姓陈?” 陈艳菊的鼻子一酸。 而她的几个弟弟也几乎异口同声道:“能!就姓陈!” “这当然不——”许广中瞪大了双眼,刚要反驳,却被陈艳菊平静地打断。 “我跟了你十年,这十年里没做啥对不住你的事。儿子归我,以后养大了,他们愿意和你来往,我也不会拦着。但是现在,你要是非要把这事闹大,我就让大哥和大嫂帮忙,陪我往上告!村委会不管事,还有公社,公社不管事,还能再往上一层。这俩儿子是我痛得要死要活生下来的,这些年也都是我一个人把屎把尿拉扯大的,我就不信,都这样了,我还不能带他们走!” 许广中一时哑然。 他直直地盯着陈艳菊,嘴巴微微长大。 这还是他认识的媳妇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媳妇竟变得如此陌生! “你、你——”许广中咬着后槽牙,“你跟谁学不好,跑去跟大嫂学说这些噎死人的话?” 陈艳菊冷笑:“我不跟大嫂学,那跟谁学?跟二嫂学偷偷摸摸的本事,鬼鬼祟祟地害几个小孩子?还是跟你娘学这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工夫,将我和儿子欺负得透透的,在你面前又装得像个和善的老太太?” 陈艳菊这话一针见血,听得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敢说啊! 她就不怕她婆家人恼羞成怒,反手就打人吗? 陈艳菊真不怕,因为在今天过后,她就没打算再进这个家门! 她冷眼看着许广中,嘴角透着几分嘲讽,圆润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好惹! 周老太哪受得住旁人这打量的戏谑眼神,脚下一软,就要装晕。 许广中赶紧扶住她娘,怒声道:“你别往我娘身上泼脏水!” 再这样掰扯下去,究竟啥时候才能完? 明明是家务事,可他们不愿意在自个儿家里把事了了,那就只能让宋德荣出马。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仍旧用公正的语气对两个孩子说道:“大宝、二宝,你们想跟着谁?” “娘!”两个孩子大声道,“我们跟娘走!” 而后,许二宝高兴地说:“以后娘不在家,奶再也不会不让我们点煤油灯了。我和哥哥在屋里摔了好几回,腿都摔淤青了。” 周老太嘴角一抽。 许广中怔愣道:“奶是为了省点灯油,这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做打算。” 许大宝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奶自己屋里可亮堂了!都要睡了,还不愿意吹煤油灯,我上回听妞妞把灯给灭了,被她打了个半死!她说这么黑漆漆的,是不是想摔死她?” 这话一出,又是刷新了村民们对周老太的认知。 “这老太太的心可真毒啊,自己摔不得,孙子摸黑摔了没事,孙女打得嗷嗷叫也没事,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就成!” “当初她就不是个东西,要真是个人,咋会这么对大房家的?好在大房家的运气好,不是她亲生的,要不也得被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还真以为她对自己两个亲生儿子有多好呢,我看也不见得!这回老三媳妇不就是对她忍无可忍了,才非要闹着要离婚的?” “许老三这运气也背,摊上这么个娘,现在媳妇闹着要离婚,儿子也不跟他!” 这些话语一下子就往许广中的耳朵里头冲,在他的脑海之中炸开来。 他们若是不这么说,他是绝对不会这样揣测自己娘,可现在,听着大家说的话,他懵了。 他娘难道真的这么自私自利吗? 他木然地愣在原地,直到陈艳菊带着两个孩子,与她的娘家人一起离开了瓯宅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德荣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明天一早,你们俩来公社办离婚手续。这事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要是你媳妇非要往上闹,到时候咱村评不上先进,连分粮都得比别村的要少,我看村民们怎么跟你过不去!” 人群逐渐散去了,许广中面无表情地回屋,眼中满是木然。 这个草屋里头,就只剩下他娘和许妞妞了。 往后,他要跟她们过日子吗? 许广中埋怨陈艳菊不近人情,怪两个儿子没心肝,最后又看向他娘。 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许广中想不明白。 …… 许家三房终于把离婚手续给办齐全了,这事最后还是传到许老头的耳中。 他愣在那里,手中的旱烟就这样燃着,心里头空落落的。 孙秀丽在灶间干活,对许广国嘀咕着:“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现在一天到晚,除了上工,平时一步都不敢往外迈!你知道人家是怎么笑咱们不?说咱们许家是离婚之家,一个家里头就出了两对离婚的!” “别说了!”许广国咬牙骂道。 孙秀丽梗着脖子:“咋就不能说了?爹娘已经离婚了,人家还说娘是老虔婆,说她的心眼是黑的!现在连小叔的媳妇都跑了,谁不知道艳菊平时那眼珠子就跟长在她男人身上似的,咋会说离就离?我看他们没说错,咱家就是风水不好,不吉利!” “你还说!”许广国面红耳赤,猛地将灶台案板上的刀甩下来,骂道,“还嫌家里事不够多?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还不消停?” 孙秀丽不服气,到底还是被骂得噤了声。 想到他们家这光景,再想到大房一家的日子过得有多好,她气得嘴角都要咬出血来。 然而她没想到,大房一家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 临近年关,肉联厂更忙了。 职工干活辛苦,食堂便要更加认真准备早午晚饭,这也算是肉联厂厂长体恤全体职工。 肉联厂能做到在国营工厂之中效益最高,也最是深得人心,确实是与厂长的领导是分不开的。 如今,作为工厂的一份子,许广华也有了极其强烈的归属感。 在后厨,他干活极其卖力,如后勤主任说的那样,既然没法转正,那就要把自己如今的岗位守好。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和许广国一样,因是临时工而被辞退,可只要在岗的一天,他就要把事情做好。 许广华在后厨忙得很,可做事却非常有条理,即便是正式员工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工作到了这份上,总归比过去在地里干活来得好,许广华虽不会安于现状,但就目前来看,他已经很满足了。 “许同志,厂长喊你。”外头一阵声响。 许广华的手中都是面粉,被这样一喊,愣了愣,赶紧找了块布,擦了擦手。 厂长怎么会找他? 许广华匆匆忙忙从后厨出来。 就他所知,厂长虽对厂子里大部分事情都亲力亲为,可也不是真到如此事无巨细的地步。他来厂里已经好几个月了,还从来没有面对面和厂长说过话。 许广华不知道厂长为什么会突然让人喊他过去,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个可能,然而,当他走进厂长办公室的那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卢锋竟然也在。 卢锋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与厂长谈笑风生,全然没了之前面对他时那颐指气使的姿态。 他是在市局工作的,对于市局大部分领导来说,他还算是年轻的。 能在这个年纪爬到如此岗位,与他自身的能力分不开,因此即便是肉联厂的厂长,也是对他极其客气的。 看见卢锋的那一刹那,许广华的神色已经微微一变。 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在这里干日结的活儿时,卢锋就试图让朱建丹将他赶走,只不过朱建丹没有盲目理会他,甚至还站在自己这一边。 不过,朱建丹到底只是工厂里一个主任,怎么能厂长较劲? 许广华估摸着,若是卢锋请厂长辞退他,那么厂长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因此,在见到卢锋的那一刻,就仿佛当头浇下一盆凉水,将许广华满腔的热血冻结。 “钟厂长,我是后厨的许广华。”许广华说道。 钟厂长闻言,抬起眼看他一眼,和颜悦色地比了一个手势:“坐吧。” 在说话间,钟厂长打量了许广华一番。 照卢锋的话来说,这只是后厨一个临时工而已,肉联厂的临时工不少,工作并不算稳定,至于后厨的临时工,更是分分钟都可以更换。 就这样临时工,竟被厂长喊到办公室,照理说应该诚惶诚恐才是,然而他并没有。 许广华大大方方地坐下,镇定地直视他,问道:“钟厂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钟厂长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你认识这位卢主任吧?” “认识。” 钟厂长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之前也没想到你与卢主任有这么深的渊源。我和他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既然他开口请我帮忙,那这个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 听对方说了这么长时间,仍没个重点,许广华也着急了:“钟厂长,有什么安排,我都能接受。” 见他凝重的神情,钟厂长笑一声:“我刚才已经找几个同志打听过了,都说你工作勤恳,表现突出,也有一定的领导能力。既然是这样,卢锋又开了这个口,那我就破个例——”他顿了顿,问道,“你想不想转正?” 许广华本来已经想好了后路。 若是厂长真要辞退他,那他就再去想别的办法,大不了去市里一间间国营饭店和国营工厂打听,看是不是有人招临时工。 毕竟即便是单位里的临时工,都比之前下地拿工分赚得更多。 只是,谁能想到,厂长开口,竟是问他愿不愿意转正? 许广华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许久之后才说道:“想!当然想!” 钟厂长笑着点头:“不过工厂总有工厂的规矩,要想给你转正,也不是我一句口头承诺就算数的,咱们得让其他职工服气。这样吧,我让人事那边出一张卷子,你要是能通过考核,就正式转正。”顿了顿,他说道,“我听说你媳妇是学校老师,还参加过高考,临时拿起书本,应该不难吧?” 许广华喜出望外。 他连声道谢,语气之中的激动之情昭然若揭。 对于曾经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能进市里的国营工厂工作,自然是天大的运气。然而他却没想这么多,在他看来,能借此让自己家人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才是硬道理。 “不用谢我,谢他吧。”钟厂长看了卢锋一眼。 许广华也望向卢锋。 两个人从钟厂长的办公室里出来时,都是沉默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广华说道:“如果是为了让我在老爷子面前帮你说好话,就算了,我不会为了这个工作这么干。” 卢锋挑了挑眉。 “上回我和媳妇没赶上客车,也算是躲过一劫。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情,既然你们帮了我,我就要把这人情还给你。”卢锋顿了顿,又说道,“你也放宽心,我自己的爸,不用你从中说好话。咱们俩也不用有什么后续的来往,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卢锋转身,步伐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就大步离开。 他并不觉得对许家有什么亏欠的,最多只是从对方的为人处世以及给妮妮留下的那张习题纸中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没必要在不了解许家人的前提之下,立马断定他们贪图从老爷子手中得到好处,才会一心接近。 老爷子说,让他先学会做人,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警钟,让卢锋下意识反省自己。 不过到底是到了这岁数,都已经定性了,真让他对许家人好声好气地服软,他做不到。 人情既然要还,那就还人家最需要的,如今这事算是了结了,卢锋心里头舒坦了不少。 他的步伐迈得大,走得也快,仿佛心头大石已经落下一般。 而望着他的背影,许广华还在考虑刚才他说的话。 不愿意欠人家的情,尽早还上,往后不需要多有牵扯…… 这句话,他怎么好像从卢老爷子口中听过? 不过,不论卢锋怎么想的,现在他的工作算是稳定落实了,得尽快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付蓉和孩子们! …… 许广华虽没有念过书,但儿时他经常上村里教书的老先生家帮忙干活,那时便打下了一定的知识基础。 因此现在要参加肉联厂的考核对他而言,便不是这么难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心思准备考核。 家里的煤油灯整宿亮着,见爹如此努力,嗒嗒便眨巴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 她忽然觉得,也许学习知识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否则她爹娘和哥哥怎么会乐此不疲呢?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嗒嗒之前在绵安村那小学听着老师说话就头疼的毛病逐渐好了,心中突然种下了一颗小小的、向学的种子。 嗒嗒也好想念书呀! 不过好在,她爹娘说了,只要过完年,就可以让她跟哥哥一起上小学去。 虽然她年纪小,但她娘说,她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年后就上一年级,一定能跟上的! 到时候她上一年级,哥哥上三年级,他们家就有两个小学生啦! 嗒嗒对念书的盼望逐渐强烈起来,而与此同时,许妞妞又何尝不想念书呢?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等过完年,她就七岁了。 上一世,许妞妞在付蓉的严格要求之下,是念到了大学的。 虽然那大学没什么了不起的,花钱也能上,但她毕竟得了一张文凭。 这一世,她相信只要她能去念书,那依照她上辈子的水平,混日子在学校里拿到好名次应该不难,到时候总会有人欣赏她,而她也会碰到新的机缘。 可问题是,根本没人愿意送她去上学! 许妞妞心中焦急不已,她日盼夜盼,却知道眼前的机会是渺茫的。 要是真没有文凭,长大后她成为明星,会不会被黑粉嘲笑? 她愈发烦躁不安,只恨嗒嗒的存在害得自己陷入困顿之中。 要是许家能倒大霉就好了。 许妞妞这样阴暗地想着,恨不得许广华如她爹一样,被单位辞退,也恨不得付蓉即便考上大学,也是去遥远的地方。 她多希望许家大房分崩离析,可没想到,就这样盼望着,在过年之前的老屋请了杀猪匠宰猪的那一天,她盼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许广华在单位通过了考核,他转正了,从今往后便是肉联厂的正式员工,薪水翻好几倍涨,福利更是高得不像话。 第二个消息是,冯惜珍帮嗒嗒和许年在市里找到了一所重点小学,等年后,他们就要去那所学校上学了。 许妞妞几乎要崩溃,她在家里烦躁不已,眼睛红得快要渗出血,然而周老太却只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发啥疯?我儿子要去岳市了,我也没像你疯成这样!” 这一巴掌打得许妞妞头晕目眩,但还是咬着牙关,一字一顿这么问:“你说小叔要走了?” 周老太阴恻恻地笑了笑:“以后就咱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 以后—— 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她奶了! 许妞妞双腿发软,身子直直往后倒去,眼前似笼罩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迷雾,那暗无天日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茅草屋的门虚掩着,寒风吹进屋,吹得许妞妞与周老太都是瑟瑟发抖。 天气一变凉,周老太的腿愈发不好使了,她用干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戳戳许妞妞:“赶紧去关门。” 可许妞妞却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 许妞妞的耳朵竖得高高的,而后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 “付知青在不?你的录取通知书带到了,刚才邮递员搁在村委会去了!” “考上了,考上了,是城北大学!” 付蓉竟考上了城北大学! 周老太气得双目通红,忽地心头一阵绞痛,右手的筋仿佛连着心脏直抽抽,抬不起来了。 “去、去——去喊赤脚大夫,我的手动不了了!”周老太大声道。 然而没有谁理会她。 许妞妞只是窝在门边,任冷风肆虐,任老太太哀嚎,一动不动。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很喜庆。 而在他们之中,许家大房便是最精神爽利的。 终于到了除夕,许年与嗒嗒穿上了漂亮精致的小袄子,手中捧着爹刚从市里买的柿饼,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玩。 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许老头心中一阵心酸,他招招手,将俩孩子叫过来,一人给了一封压岁钱。 “年年、嗒嗒,你们来爷家吃年夜饭不?” 许年与嗒嗒对视一眼。 片刻之后,许年说道:“爷,我们一会儿要坐车去镇上过年。” 是上惜珍家过年吗? 许老头的眼中生出一丝希冀的光,他倚着墙,往前走两步,低声问:“能不能、能不能让爷跟你们一起去?” 嗒嗒歪着脑袋想了想,仔仔细细考虑了许久,为难道:“爷,没有经过奶奶的同意,我们不能带你一起去。” 可到底是大过年的,许老头想到二儿子和二儿媳成天针锋相对,想到许强强不亲近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凄凉。 他便忍不住,又用哀求的语气争取道:“就带爷一起去吧,家里刚宰了猪,爷给你们带上两刀猪肉……”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付蓉的声音。 “年年、嗒嗒,你们上哪儿去了?咱们要出发了,免得你卢爷爷和奶奶等急啦!” 嗒嗒一听,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期待和妮妮姐姐见面呀! 而同时,许年也沉默着考虑一个问题,卢妮能不能做出那些习题?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爷爷的脸色,比地里被冻坏了的老帮菜还要难看。 第57章 人比人(三合一) 嗒嗒的脚底仿佛抹了油, 整个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跟妮妮姐姐一起玩,虽然爹娘说今天是除夕夜, 妮妮姐姐可能在自己家,没去卢爷爷那里。 可嗒嗒还是觉得,也许能在卢爷爷家见到妮妮姐姐呢? 嗒嗒这样一想, 便立马往她娘那儿飞奔过去。 许老头愣在原地, 仿佛这冬季变得更加寒冷,见许年也要走,他便忙拉住孩子的手腕:“年年, 你奶奶现在——现在都在卢爷爷家吃饭吗?” 许年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奶奶不会做好吃的, 所以今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卢爷爷家吃年夜饭。” 许老头的心底咯噔一声,手都僵了。 除夕夜是团圆的日子,甭管有钱没钱, 只要一家子人在一起, 那就能过个好年。 这一年,他找杀猪匠来宰了那头猪,本来想要将大房一家也喊过来, 舒舒坦坦过个年,再让他们抛下成见, 往后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 他们竟要去城里过年。 许老头对农村也不是真这么有归属感,若是去城里过年,他也愿意,反正他们去的是冯惜珍家, 说起来,他与冯惜珍一个是孩子们的爷爷,一个是孩子们的奶奶,经历了这兜兜转转,本就该重新凑到一起去的。 只可惜,竟然连冯惜珍都要上卢德云家。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的家人们怎么能去卢德云家吃年夜饭呢? 许老头不敢想,可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却已经告诉他,也许卢德云与冯惜珍心心相惜,决定临老作伴。 许老头失落极了。 卢德云与冯惜珍的成长背景相似,走到一起也是理所应当的。 再说了,冯惜珍甚至不懂得怎么做饭,而他又是个需要人伺候的,难道真让她一把年纪了还为他学,在灶间忙活个团团转吗?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头的酸楚却难以自控,许老头沉默着,眼神落寞,背也愈发佝偻了。 “哥哥,快来!” 嗒嗒清脆的声音回荡着,将许年喊走。 许老头踮起脚尖,看见大房一家穿着最体面讲究的新衣裳,手中拎着大袋小袋,甚至许广华还提着两刀猪肉。 这时,孙秀丽走出来,顺着公公的视线,她也看见许广华手中那一看就很新鲜的猪肉。 “爹,你咋还把猪肉分给他们了?他们上回不是可牛气了,说自己不要吗?”孙秀丽的眼中透着几分不屑。 许老头冷下脸,刀锋一般的目光剜了孙秀丽一眼:“那是他们自己买的!大房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想要买几刀猪肉又有多难?” 孙秀丽被他这话一噎,满心不痛快,直到回屋了,还凑到自己男人耳边说道:“爹也就在我们面前神气,真到了大房他们面前,说话可客气了。上回我听他跑去大房家,拎了好几刀猪肉,像是要做人情似的,可人家压根看不上,直接给他拒绝了。说是让他自己吃,可实际上,就是不想跟咱们家再有什么瓜葛了!” “你说话咋这么难听?爹要给大哥一家吃肉,咋就叫做人情?那是心疼他们!”许广国听不上这话,不悦道。 孙秀丽嗤笑一声:“真疼他们,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娘把他们往死里欺负了!还不是到老了想要有子孙在边上伺候,只可惜别人不领情!” “你!”许广国气红了眼。 孙秀丽立马梗着脖子:“咋地,大过年的,你打我,你打我呀?咱们家已经够丢脸了,你要是非在大年夜的把事闹大,我也不怕!” 许广国气得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因为听见堂屋里他爹的动静,决定压下自己的脾气。 他媳妇说得没错,这个家已经不像个家了,若是再闹,谁吃得消呢? 二房家的心里都不痛快,但都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气,许老头在堂屋里一口接着一口抽旱烟,鼻尖飘过灶间传来的肉味,却一点都没觉得香。 许老头看向许强强,这孩子远不及嗒嗒可爱,不及许年机灵,甚至还没许大宝和许二宝讨人喜欢,因此对于这个家来说,有他在,也并未添加什么欢声笑语。 这个年,注定不好过了,许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回忆过往美好的岁月,可到了最后,他只想到当初与冯惜珍情投意合之时的种种。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这边许老头的心底不是滋味,而村尾的茅草屋里,周老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四处都飘来饭菜的香味,村民们似乎都很乐呵,有人的笑声清脆,有人笑声爽朗,只有她家,被阴霾笼罩。 周老太的右手臂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抬不起来了,她便使唤许妞妞去给自己做饭吃。 许妞妞过完年也才七岁,过去又没做过饭,再加上家里压根就没什么食材,因此最后她们吃的不过是之前从老屋拿的红薯而已。 大过年的,哪有人只吃红薯的? 周老太越吃越觉得心里难受,咬着牙,苍老的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她越颤越厉害,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悲痛,最后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 看着周老太这激动样,许妞妞几乎吓得要命,顿时连手中的红薯都吃不下去了。 老太太抖成这样,该不会在她面前死了吧? 这可是大过年的,要真死了,未免太晦气了! 许妞妞这样想着,将红薯放回桌上,却不想周老太吃完了自己手中的,直接一伸手,将她的红薯也吃了。 许妞妞一愣:“我还要吃的!” 周老太没搭理她,只是自己一口接一口吃着,虽没什么滋味,但到底能填饱肚子不是?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吃不饱,那就只会更冷! 看着周老太这嘴脸,许妞妞气得牙关咬得直响。 她真是想太多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太太哪舍得两腿一伸就去了? 这老太婆是要留下来狠狠折磨她的! …… 瓯宅村有人欢喜有人忧,而此时市里的卢德云家,则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厨房里,卢德云与许广华掌勺,付蓉给他们打打下手,冯惜珍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笑声时不时便要响起,很是温馨。 听着孩子们与冯惜珍的欢笑声,许广华不自觉也笑了。 付蓉问道:“卢叔,你不跟家人们一起过年,会想他们吗?” 卢德云连头都没抬:“什么是家人?能陪在身边的,才叫家人。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早就想开了,开心的时候就好好开心,哪有这么多时间想那些膈应的事!” 其实说起来,这些日子,卢德云与子女们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一些。 就好比说今天一早,几个孩子提着年货过来,他没犹豫,直接收下,好歹没将他们赶出去。 不过让他们留下来吃饭,那就太为难卢德云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日子是什么轻松怎么过,跟许家人吃年夜饭,让他觉得放松满足,这就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许广华与付蓉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掺和别人家的事。 再说了,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拘泥于那些不快呢? 厨房里,食材丰富得很,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一道道热腾腾的菜上桌,满屋飘香。 “奶!什么是放爆竹呀?”院子里,嗒嗒的声音格外软糯。 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可今天的嗒嗒,却穿得特别暖和。 她身上大红色的袄子是新做的,胸口还有一朵鲜艳的小花朵,这是她奶奶亲手给缝上的。 毛茸茸的领子将嗒嗒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是风吹来的时候,她的鼻尖还是微微发红。 嗒嗒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交握在一起,时不时搓一搓,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爆竹啊——”冯惜珍想了想,问许年,“年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爆竹?” 嗒嗒没放过爆竹,也没见过。 可许年过去在城里时却见过,那时过年顾方要玩,董萍与顾建新担心他一个人去玩会出危险,就让许年跟着一块儿去。 许年想了想,就给嗒嗒解释了一番。 嗒嗒一本正经地眨巴着大眼睛,一个劲点头,他正琢磨着她究竟听懂了没有,却听见她突然开口了。 “咻——”嗒嗒抬高了声音,憋着一口气,直到小脸蛋都憋得红红的,才又继续道,“砰!” 这是在手动放爆竹吗? 冯惜珍被小孙女这天真懵懂的模样给逗乐了,眼神温柔,尤其慈爱。 嗒嗒觉得有趣,乐此不疲,小嘴巴鼓鼓囊囊的,一连放了好几个“爆竹”,见这一幕,许年也笑了,跟着她有样学样,顿时像是幼稚了三岁。 孩子的声音是温和的、软乎的,他们的笑脸,也不由让人的心化成一片。 冯惜珍站在冷风里,却因为被孩子们的笑容与爱包围,竟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这一刻,她忽然想着,即便这其中隔了几十年的错过,但可以在此时此刻与家人们待在一起,安安乐乐地过一个年,一切也就值得了。 毕竟人是应该往前看的。 “爷爷——爷爷!我来啦!”就在院子里最热闹之时,外边一道稚嫩却清亮的声音传来。 嗒嗒的“爆竹”放到一半,小嘴巴抿了抿,而后眼睛一亮:“是妮妮姐姐!妮妮姐姐来了!” 嗒嗒就像是一只小兔子,活蹦乱跳地跑去开门。 院子门一打开,她的双眼便直勾勾盯着卢妮看,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甜甜的笑意。 卢妮刚才是坐着爸爸妈妈的自行车过来的,虽然穿得多,可冷风这么一吹,还是冻得她瑟瑟发抖。 这会儿,她粉扑扑的脸颊被冻得发红,鼻子下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鼻涕泡。 “妮妮姐姐,你流鼻涕了耶。”嗒嗒盯着卢妮看,小手远远地指了指卢妮的鼻尖。 卢妮本来还是满腔热情的,此时被嗒嗒一嫌弃,顿时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 “我——我——”卢妮双手摸着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张讲究的深蓝色小手帕,用力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一跺脚,认真地说,“你看错了!这不是鼻涕!” 嗒嗒歪了歪脑袋,妮妮姐姐好爱面子哦。 不过—— “咦,妮妮姐姐,这不是我哥哥的手帕吗?” 卢妮刚才就已经因为这鼻涕泡丢人丢大发了,此时被嗒嗒一提醒,才忽然想起自己兜里的手帕是许年的。 本来她是准备把这手帕还给他的! 卢妮一脸懊恼,沮丧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许年对嗒嗒开口了:“嗒嗒,带着卢妮一起放爆竹吧。” “对对对!”嗒嗒连忙牵起卢妮的手,“妮妮姐姐,我们去放爆竹啦!” 卢妮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但还是抵御不了想要跟朋友们一起玩的诱惑,加入了他们。 嗒嗒凑到卢妮的身边,两个小姐妹手牵着手。 “妮妮姐姐,我哥哥为什么要把手帕送给你呀?他都不舍得借我用。”嗒嗒愤愤不平地说。 “也许,你哥哥觉得我已经是他的朋友啦?”卢妮转了转脑袋瓜子,回答道。 嗒嗒一听,顿时乐了:“太好啦!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好朋友啦!”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而卢锋与沈冬惠,则只是站在外边看着。 冯惜珍这才注意到他们:“赶紧进来吧。” 卢锋与沈冬惠想了想,便提着年货进来,牵着卢妮一起进屋。 卢妮还想玩呢,但还是听话地进屋了。 看着妮妮姐姐的背影,嗒嗒也立马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爷爷!” 卢德云正在厨房忙着,听见孙女的声音,立马回头应了一声:“妮妮来了?” 他笑容满面地出来,目光对上卢妮时,高兴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给妮妮的压岁钱。” 这还是卢妮第一次收到爷爷给的压岁钱呢,她一脸珍惜地揣进口袋里:“谢谢爷爷!” 卢德云笑着坐下,将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茶杯端在手中,慢慢品。 卢锋与沈冬惠就这样站在一旁许久,都没见老爷子看他们一眼。 不过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会儿便异口同声地说:“爸,这是——” 卢锋将年货摆在地上:“这是给你拜年了。” 卢德云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放着吧。” 卢锋“嗯”了一声,将东西放下,与妻子对视一眼。 虽然老爷子没说,但他们也猜到,估计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妮妮,咱们先回家吧。”沈冬惠扯了扯卢妮的手,说道。 卢妮一听,眸光黯淡下来,她看看老爷子,又看了看嗒嗒,最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沈冬惠又催促道:“妮妮,我们改天再来看你爷爷。” 卢妮垂下眼帘。 刚才得知要来爷爷家,她是很高兴的。 后来见到开门的是嗒嗒,她更是乐不思蜀。 虽然爸爸妈妈也很好,但卢妮在家里时却觉得孤单,大院里的小朋友们不够好玩,屋里的课外书也不够好看。 她不舍得走。 卢妮的小脸上满是沮丧,她看了嗒嗒许久,才小声说:“那我们下次再——” “就让妮妮留下来吧。”卢锋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卢妮不敢置信地仰着小脸,惊喜道:“爸爸,你说我可以留下来玩吗?” 卢锋不由扯了扯嘴角,素来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人情味:“得问你爷爷。” “爷爷——”卢妮连忙看向卢德云。 卢德云意外地看了卢锋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大儿子比他还要古板,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有了进步。 对上卢妮期盼的眼神,卢德云朗声大笑:“当然可以了!今天爷爷做了妮妮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卢妮立马和嗒嗒手牵着手,欢快地蹦跶起来。 她漂亮的眼睛几乎在发光,那眼神,甚至比天边的星星还要明亮。 卢锋与沈冬惠看着孩子如此欢乐,自然放宽了心。 夫妻俩离开卢家。 月光之下,他们走在寂静的巷子里,相视之时,不由笑了。 “这个年,就只有我们俩作伴了。”卢锋说。 沈冬惠的心底,似乎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暖洋洋的。 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而这一天,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美好的,值得纪念的。 一桌子的好菜,吃得三个小孩的小肚子圆乎乎的,嗒嗒第一个从凳子上蹦下来,拉着哥哥姐姐的手去院子里玩。 “咱们喝一杯,庆祝一下。”卢德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想要给两个后辈以及冯惜珍斟上时,酒瓶却被许广华接过去。 许广华给自己的妻子与母亲各倒了小半杯热好的酒,又给自己满上。 “这一年,我过上了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日子。分家有了住处、找到了年年和娘、有了一份踏实安稳的好工作,而我媳妇——也考上了大学。”许广华说着,目光落在了一个定点,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眼神动容,“嗒嗒和年年都在慢慢长大了,等年后,他们就能在城里念书。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 卢德云几乎从未听许广华说过这么多话,听着他话语之中的动情,老爷子不由笑了:“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好好过,以后人生的可能性多了去了!” 人这一生,可能性确实多的去了。 不说别的,就在三个月之前,许广华若是说自己能在城里国营工厂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媳妇能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谁会相信? 路是人走出来的,直到现在,他们家拥有了这一切,虽偶尔仍旧觉得是在做梦,可大多数时候,他们已然觉得踏踏实实的。 “卢叔,这一路走来,也得多谢你。我说不了太漂亮的话,但以后只要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不会推托!” 许广华斩钉截铁,话一说完,便一口气喝完这杯酒。 看着儿子这神色,冯惜珍的眼中不由闪着泪光。 若不是当初日子过得太艰难,如今拥有了这一切,他们又怎么会倍加珍惜呢? 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过往他们一家的艰辛,还是该为眼下而感到欣慰。 “我也没什么要帮忙的,以后多来看看我就行。”卢德云说不了太煽情了话,爽朗地笑了笑,也端着酒杯,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顿年夜饭,大家都吃饱喝足。 时候不早了,许广华与付蓉已经决定这两天先在冯惜珍家住下,也能让孩子们玩个够。 “我们去洗碗。”付蓉收拾着碗盘,“娘、卢叔,你们歇一会儿吧。” 看着许广华与付蓉忙碌的身影,卢德云也没拦着,与冯惜珍一起走到院子里踱步。 “今天看你对你那大儿子的态度好像好了不少。”冯惜珍笑道,“其实过去的事,要说已经过去了,那就是慷他人之慨。但如果你自己心里已经放下了,就别因为这臭脾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时日,卢德云与冯惜珍走得近,就像是老战友一般,能对彼此说很多掏心掏肺的话。 在他看来,冯惜珍说话是温和的,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人的心得到安慰。 这是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卢德云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说着,又看向冯惜珍。 嗒嗒第一次见到冯惜珍,说她是老奶奶,可实际上,她并不算苍老。 虽然她的头顶有不少白发了,眼角的纹路也并不浅,可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文雅气,却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卢德云看着她半晌,忽地低声说道:“刚才我跟你们一家人吃年夜饭,倒是让我觉得,自己也融入到你们其中了。” 冯惜珍笑道:“是啊,广华不是说了吗?就当你是他亲叔一样对待。” 卢德云却摇摇头,“惜珍,你说,日子反正都是要过——要不,要不咱们往后一起过?” 卢德云平时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说什么都是直接的,可这时一开口,这番话却说得艰难。 等到冯惜珍回过神,诧异地望向他时,他的老脸都已经涨红了。 “卢爷爷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呀?”角落里,嗒嗒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许年和卢妮连忙一起捂住了她的小嘴巴。 “唔唔唔——”嗒嗒挣扎着,但被哥哥姐姐拉着,从卢德云与冯惜珍看不见的角度跑开了。 冯惜珍压根没注意到三个小孩的动静,此时她在考虑卢德云提出的问题。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或许是会觉得孤单了,便不由想要找个人作伴,这无可厚非。 可是,这是她需要的吗? 冯惜珍想了想,低声说道:“当年刚去对岸时,我很想念广华的父亲。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也会想,这日子是不是就只能孤苦伶仃得过下去了?” 卢德云愣了愣,有些不甘心地问:“你还惦记着那个老头呢?”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老糊涂了。”冯惜珍用莫名的眼神扫他一眼,摇摇头,又不由笑了:“是慢慢地,我发现原来一个人过日子还挺好的。” 听着冯惜珍这豁达的语气,卢德云的嘴角僵了僵。 他这是被拒绝了? 紧跟着,冯惜珍就干干脆脆地说了:“这日子,搭伙过也好,凑合过也好,都不如自己一个人过舒坦。我看你也不是对我有什么感情,顶多是老同志革命般的友谊。前些日子我还看你瞅着过世老伴的照片看个半天呢。”她说着,笑着拍拍卢德云的肩膀,“咱们是邻居,也是朋友,想要说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谁也不会藏着掖着。这多好啊,难道还真要学小年轻处对象?” 卢德云听明白了,他这是彻彻底底被拒绝了。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谁要跟你处对象!老同志脸皮还挺厚!” 冯惜珍笑出声:“是是是!” 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卢德云与冯惜珍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要说卢德云不遗憾,那是骗人的。 不过她也没说错,人过半百,他们都活通透了,要是真的互相吸引,那的确可以处,可要只是想要搭伙过个日子,那就没必要了。 毕竟说句难听的,要是身体真出什么问题,俩人还住俩隔壁呢,喊一声,都是能互相帮助的。 这革命友谊多纯粹啊,就这样保留着吧。 …… 直到回了屋,嗒嗒还是一脸不解:“为什么不让我听啦?” 许年看了一眼院子里:“因为这是偷听,我们不能偷听别人讲话。” 嗒嗒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是偷听之后,立马将刚才听到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即便她记着,也没什么用处,反正她也听不懂呀! 嗒嗒听不懂,许年却听懂了他们的话。 奶奶和卢爷爷往后是要像爹娘那样过日子了吗? 许年忽然回想起那天他娘说的,她说也许他要多一个爷爷了。 “许年,你上次的习题,我已经做出好几道了。”卢妮拿着一本簿子跑过来,摆在许年的面前,“你看看!” “你算错了,这个数值应该——” “我不信,我再算一次……” 许年把铅笔还给卢妮,再次看着她时,心情微妙。 他想着,是他比较大,还是卢妮比较大? 他可以接受卢妮成为自己的妹妹,可要是以后让他喊她姐姐,许年是不乐意的。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许年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起这天听到的种种,奶奶和卢爷爷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与过往不同的相处方式。 可这却成了他心底的一个小秘密,被他牢牢记住了。 …… 而后的几个月,瓯宅村的村民们一天天看着许家大房过着好日子。 一开始,他们吃好喝好,甚至连做馒头都用上了富强粉。 而后,付蓉用考上大学之后学校和单位共同发的奖金,买了一辆自行车,有始有终,她决定先让许年在绵安村的小学将这个学期的课程念完再转学。 不过现在对于她而言,去学校已然变成一件轻松的事情,自行车一蹬,那方向指哪儿去哪儿,一点都不费劲。 每每站在村口看着付蓉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时,蒋晓芬的心里就无比难受。 她怎么觉得,付蓉的运气就这么好呢? 这人的好运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蒋晓芬绞尽脑汁,又结合了村民们的议论,最终想明白了,一切转折点就是从她家那个小丫头醒过来之后开始了。 之前村民们就常说那小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似乎真是这样,不过,她能怎么酸呢? 那孩子可是付蓉怀胎十月生出来的,谁都盼不走,谁都抢不去! 蒋晓芬捶胸顿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后就在付蓉收拾行李去城北大学报道的前几天,他们家又出大喜事了。 这一回,是许广华向单位申请到了城里的住房,一家四口要搬走。 得知这个消息,村民们目瞪口呆,满脸怔愣。 “我听说大学是在住在学校里的,可付知青还没进学校,许老大就已经弄到了城里的房子。以后他媳妇就不用住学校里了,他们一家四口还是能住在一起!” “这好事怎么一件接着一件得来呢?” 原来人比人,是真的会气死人的。 “嗒嗒,以后你去城里住了,我们还会见面吗?”送她走的时候,宋小航依依不舍。 看着她小航哥哥都快抹眼泪了,嗒嗒连忙着急地安慰:“当然还会见面啦!小航哥哥,你也好好上学,多学一点知识,以后考上城里的初中,我们就可以当同学了!” 宋小航的嘴巴扁了扁,一脸委屈。 以前只有嗒嗒的哥哥会催着他好好学习,现在连嗒嗒也变了! 于是,为了不落后于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宋小航决定一开学就埋头在知识的海洋中,好好追赶上他们俩! …… 付蓉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而嗒嗒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开学当天,付蓉见没课,就和许广华一起送嗒嗒和许年去学校。 重新站在市一小门口,许年觉得熟悉又陌生。 付蓉笑着蹲下,拍拍许年的小肩膀:“从今天开始,年年就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以后安心在这里上课,爹娘每天一下课,就来接你。” 许年的视线落在她娘的自行车上。 付蓉看着儿子的眼神,一阵心酸。 他应该是回想起当初在顾家过的日子了。 那时不管是最炎热的夏天,还是最寒冷的冬天,董萍都不愿意让他坐在她的自行车上,非让他跟着跑。 明明那二八大杠这么大,他和顾方坐在一起也不算拥挤,可董萍非不愿意。 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付蓉笑着,给许年与嗒嗒整理了衣服和书包:“去吧,两个小学生!” 嗒嗒觉得这稀罕极了,牵起哥哥的手,大摇大摆地进了学校。 “爹娘,我们要去上课啦!” 望着兄妹俩的背影,许广华与付蓉相视,心中仿佛流淌过一阵暖流。 有这一天,真是不容易,他们两口子要好好珍惜。 …… 这是嗒嗒第一次以小学生的身份进入这个学校。 她让哥哥将她送到教室门口。 这会儿,望着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群小朋友们,嗒嗒顿时有些紧张了。 “哥哥,同学们会不会不喜欢我?”嗒嗒红着小脸,怯生生地问。 许年笑着说:“嗒嗒是最可爱的小朋友了,小朋友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仿佛受了巨大的鼓舞,嗒嗒做了个深呼吸,用力点点头,迈开小步子,往教室里走去。 而教室外,看着嗒嗒找到个位置坐下,许年便转身上楼,去寻找自己的班级。 过去在这个学校,他上的是二年级,这会儿去的是三年级教室。 当时不少同年级段的同学也是跟着升了一个班级,因此一些面孔他是熟悉的。 见到他,大家都很高兴,不由围绕过来。 初到这学校时那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觉终于消失了,许年逐渐适应,紧绷的唇角也慢慢染上笑意。 “同学们,大家静一静。”班主任一来,调皮的同学们就立马退开,老老实实坐好。 老师重新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许年个子高,坐在倒数第二排。 “这学期,我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一位是许年,不过不少同学应该以前就认识他了。”班主任柔声说道。 “那还有一个同学呢?”底下有声音问。 老师笑着冲教室外招招手。 一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她的马尾辫扎得高高的,穿着漂亮的白色衣裳,崭新锃亮的皮鞋,背着的书包是粉红色的,特别好看。 “卢妮同学的父亲因工作变动,所以将她转到我们学校上课。这是一个优秀的同学,大家以后多多向她学习!” 说完,老师指了指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卢妮,你坐在许年旁边吧。” 卢妮踮起脚尖看了看,眨了眨眼睛,一脸震惊。 她本来还因为初到一个新环境而担心忐忑呢,现在她在班级里有老朋友,那可真是太好啦! 卢妮一蹦一跳,到了许年身边,高兴地坐下来,取下书包。 许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的,因为他听见卢妮扬起唇角,笑容稚嫩却自信:“许年,我一定会考全班第一的!” 许年的小脸板着,有些严肃,也却不甘示弱地说道:“那就走着瞧。” 第一天上课,许年很快便融入到这个集体中,他认真地听讲,偶尔回头看,见卢妮咬着笔杆子,似乎比他更加认真。 他收回目光,不由想着,也不知道嗒嗒怎么样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有同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顾子颂——不对不对,是许年。许年,你知道你以前那个弟弟是为什么不念书了吗?” 许年微微愣神,这同学是在说顾方。 顾方他—— 他不念书了吗? 第58章 入学(三合一) 许年忙问:“方方怎么了?” 对方却只是摇摇头:“不知道呀, 我问你呢!” 这学校不算小,照理说三年级的学生与小自己一届的应该不认识才对。 可是,因当初许年与他们同班, 顾方又是他弟弟,时常进出他们班,大家便知道有顾方这个人。 九岁的孩子, 看起来还小, 可实际上什么都懂了,他们也会有在课余时间悄悄讨论的话题,这回的话题, 便是顾方。 听说顾方已经不念书了,只是为什么不念书呢? 谁都不知道。 而另一边, 嗒嗒坐在教室里,翻着课本,听老师讲课。 她的同桌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眨着眼睛, 时不时就要看她一眼。 可是,当嗒嗒转头回望向她时,她却又不吱声了。 嗒嗒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小朋友。 既然如此, 那她就要往前一步,主动搭一座友谊的桥梁! “你为什么总是看我呀?”嗒嗒往边上挪了挪, 用小气音问道。 小朋友的脸颊鼓鼓的,将自己的脑袋往课桌上埋了埋, 小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许嗒嗒,你呢?”爹娘说过,以后自我介绍的时候得说全名,否则别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响当当, 还只当这是小名呢! “我叫李莉。”小朋友也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地说道。 嗒嗒抿起唇一笑,嘴角的酒窝愈发深:“哇,你的名字就像小梨子一样可爱!听你这么说,我就想吃小梨子啦!” “许嗒嗒,你以前在哪里上托儿所呀?” “我没有有上过托儿所呀,那是什么?” “就是小朋友们一起玩的地方,我们会念儿歌,会跳舞,会听老师讲故事……” “哦,我在田埂上托儿所!我们会玩摔跤、老鹰捉小鸡,会挖红薯、烤毛豆……” “好厉害啊!” 嗒嗒这就认识了在学校里的第一个新朋友,嘴角扬得高高的,眼底也是笑盈盈的。 然而,她正想要再跟李莉小朋友再说会话,讲台上的老师却突然严肃地开口了。 “这才开学第一天,就已经有人开小差、讲闲话了?” 即便嗒嗒和李莉一直都在给彼此打掩护,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对于底下的情况却是一览无余的。 从她的角度看去,两个坐在第一排的小不点将脑袋压得低低的,一人手中还拿着一本课本,摊开之后,严严实实地盖在自己的脸面前。 这才第一天上学呢,谁教她们的?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让两个小朋友站起来罚站。 嗒嗒从没见过这阵势,澄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等到看清楚她脸上的怒气不假之后,才立马将双手贴在裤缝边。 好吓人啊。 至于李莉,她的胆子本来就是很小的,被老师一呵斥,心里头像是打鼓一般,她缩着小脖子站在原地,眼眶红红的,仿佛随时就要哭出来。 “这里是课堂,并不是你们的大院,想要交朋友,想要跟小伙伴玩,那就得等到课后!今天你们就站在课桌前罚站,直到下课后才能坐下,听见没有?” 嗒嗒这还是第一次被罚站呢,挺稀罕的,余光扫到自己的新朋友好像并不开心,便小小声安慰道:“没关系,你看我们站着还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从李莉的角度望去,的确能看见外头的风景,但余光之中也能扫到其他小朋友们望着她时那怪异的眼神。 那眼神可一点都不像是在羡慕她。 他们都在笑话她刚上学第一天就被老师罚站了! 李莉越想越委屈,便不理嗒嗒了。 嗒嗒看看她,见她的眼眶越来越红,不由觉得奇怪,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手帕:“你别哭啦!” “还在说话!”却不想这时,老师又察觉到她们这边的动静。 兴许是因为第一天上课,老师也想要树立一定的威信,否则以后她出声就没有学生理会了,于是这会儿,她的作风态度便极其强硬,直接厉声道:“你们要是想说话,现在就回家!上学是学习知识的,可不是给你们机会交朋友!” 说完,老师揪着她们俩的衣角,要求她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发展。 李莉的腿都软了,眼睛里满是不安。 嗒嗒被这么一通凶,小声地说道:“李莉哭了,我只是给她一张手帕,让她擦眼泪。” 可不想,李莉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她的手帕!” 嗒嗒皱起眉,语气都变得气愤:“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李莉却只是望向老师,带着哭腔道:“老师,是她找我说话的!我想好好上课,她都没上过托儿所,我才不是她的朋友!” 嗒嗒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个人好讨厌啊,刚才分明还一脸友善的模样,现在怎么又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 嗒嗒越想越生气,恨不得上前就跟她说理,可开学之前爹娘就说过,不让她的学校里惹麻烦,更不能和人吵架打架。 嗒嗒小脸上的软肉因为怒气而抖了抖,她的嘴巴早就已经在无意识间翘起来,高得能挂一个油瓶。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气死了! 对了,刚才老师不是说让她们去教室外走廊罚站的吗? 一想到这一点,嗒嗒立马抬腿就往外走,毛茸茸的小短辫也因为她飞快的步伐而飞扬起来。 “李莉,你也出去罚站!”老师又看向李莉,“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她找你说话在先,但你还笑了。明明是想要和她做朋友的,但却因为害怕被老师责骂就撒谎,这种行为可取吗?你现在立马去好好反省,否则下课后我会请你父母来谈话!” 李莉哪知道老师只是吓唬吓唬自己而已,光是一听见要喊父母来谈话,她就已经害怕得要命了! 按捺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边哭边往外走,眼眶里湿哒哒的。 直到她们都出去了,教室里都仍旧不平静。 在场的所有小朋友们都是不认识彼此的,第一天上学,他们的状态都懵懵的,也都没教到什么朋友。 唯一让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概就只有嗒嗒了。 同学们想着,刚才那个小朋友好厉害啊,被老师一顿凶,居然都不哭。 她不仅不哭,还很了不起得去走廊了,走的时候大摇大摆,下巴扬得高高的。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叫许嗒嗒! 嗒嗒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大名已经被班级里的同学们给记住了。 这会儿她还在生闷气,以至于李莉低着头擦着眼泪出来站在她身边时,她目不斜视,往边上退开一米的距离。 嗒嗒这人是爱恨分明的,随着长大,这样的特质便会愈发明显深刻。 刚才她可以和李莉交朋友,甚至若是李莉需要,她还会站出来帮忙说话,让老师不要惩罚自己的朋友。 可是,主动帮忙是一回事,别人推卸责任害她挨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嗒嗒善良,也不表示她会以德报怨! 就只是少一个朋友而已,嗒嗒才不稀罕。 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嗒嗒这样想着,好像也没这么生气了。 不过罚站好没劲啊。 她肚子饿,想回家吃饭,也想念哥哥了。 嗒嗒踮起脚尖看了看,发现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被白墙挡住了,该是看不见自己,考虑片刻,便弯下腰,一溜烟跑走了。 望着她这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中,李莉吓坏了,憋得涨红了脸,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什么都不敢说,脊背挺得直直的,老老实实罚站。 对于李莉来说,罚站的时光是格外漫长的,可对于嗒嗒来说,她正在经历一场冒险! 嗒嗒正满学校转悠晃荡,了解这里的整体构造呢。 学校好大好大,低年级的同学在一楼,高年级的还要爬楼梯。 爹娘说,嗒嗒要在这个学校念满五年,如果小升初的考试能考得好,她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初中生啦! 嗒嗒想当初中生,因为只要在这里念够五年,成为初中生,她就要比哥哥、妮妮姐姐还有宋小航都要大啦! 到时候他们要喊她“嗒嗒姐姐”? 考虑这个称呼,嗒嗒虽然怪不好意思,但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忍不住笑得愈发甜。 然而就在她脑海中的想法在肆意发展时,一道声音却打断了她的话。 “方方,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你放心,只要我们决定养你,就一定会好好养。只是你姑父性子很冷淡,又因为你毕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多多少少会对你有更高的要求,到时候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只能忍忍了。” “谁让你亲爸亲妈都这么离谱呢?两个人一离婚,一个马不停蹄地改嫁,另一个跑去西省说是找工作,连一封电报、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你爷爷这一住院,奶奶就要在跟前照顾,到时候谁给你做饭吃?” 这番话,顾灵敏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是在为他好,实际上,却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当然了,顾方听不懂,嗒嗒也听不懂。 顾方只是小声地说道:“我以后不上学了吗?” “你姑父说了,这学校离我们的工作单位都太远,要是你在这里上学,我们都不知道要早起多长时间送你来。现在你就先委屈一下,到时候我们想想办法,给你插班到两个姐姐的学校,看看校长是不是同意。” 顾方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这时,他姑父肖正直走过来:“退学手续办好了没有?” “退学手续要办理也麻烦,说是要现在的监护人一起到场。” “多此一举,早知道还要办这么繁琐的手续,今天直接不让他来就行了。” “正直,现在要是不办理手续,到时候孩子要还想转学,就很麻烦了。”顾灵敏说道。 肖正直拧了拧眉:“不是说好不继续供了吗?” 肖正直的眼中满是不赞同。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养顾方。 孩子的亲生父亲撒手不管,两个老人家非要保着他,说他母亲不是个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让人把他领走,大家都说老人家心疼孙子,肖正直倒觉得他们是吃饱了撑着,迟早要后悔。 这不,时间过去都快一年了,现在老人家病倒了,孩子让谁接手? 可不是他亲姑姑吗? 顾灵敏要接顾方来家里住,肖正直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可后来她好说歹说,还是让他心动了。 她的意思是,他们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可俩闺女将来要出嫁了,往后谁给他们养老? 倒不如直接将顾方当亲生儿子养着。 要真的只需要给他添一双筷子,不必再多费心思,肖正直觉得这也不算吃亏。 总之僵持周旋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们就真把顾方送过来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退学手续办了。 肖正直往前走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很有派头一般,进了办公室。 而顾灵敏生怕丈夫生气,也赶紧快步跟上,进去之前还不忘回头叮嘱顾方:“你乖乖在外面等着!”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顾方站在外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突然,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嗒嗒连想都没有想,就走过来:“方方,你怎么在这里?” 顾方想了想,嘴角扯了扯,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的嘴巴太笨了,顾方这样想着,低下头。 可不想忽然,自己的手腕被一只软乎乎的手给抓起来。 嗒嗒拉着他的手跑,还说道:“你还想上学,就不要听他们的话退学!我给你在学校里悄悄找个地方住下来,以后他们都找不到你啦!” 嗒嗒刚才可是在这学校四处探险过的,想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并不是难事。 她跑了好久,跑得几乎气喘吁吁了,才终于找到一间空置的教室。 她轻轻一推,就把顾方往里塞。 顾方的脸颊都涨红了:“他们要是没有发现我,会生气的。” “方方,你还是这么不勇敢。”嗒嗒叹气,摇摇头。 顾方愣住了。 他一直都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小朋友,过去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时,他就几乎没有开口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好在那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们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可现在,他从自己的家里头搬出来了。 他有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住,有时候跟着他们在医院住,这段时间,又要搬到姑姑家去住了。 他是没有家的孩子,就只能被欺负,只能不勇敢。 顾方有些委屈,但有小伙伴的陪伴,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小声说:“我不想读书了。” 嗒嗒大惊失色:“为什么?读书多好玩啊,能学到很多很多的知识!我娘说了,知识是很有用处的,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 顾方似乎被嗒嗒说的话所吸引,睁大了眼睛问:“命运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深奥,难倒嗒嗒了,她挠了挠后脑勺,心虚地别过脑袋。 “看吧,我们就只能听大人的话。他们让我们上学,就要上学,他们不让,我们就不可以去。”顾方双手托腮,像个小大人一般叹气,“不过我本来就不喜欢上学,我没有哥哥这么厉害,再认真,也考不了一百分。可哥哥就不一样了,他随随便便去考试,都能得一百分呢!” 想到许年,顾方的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 然而,他这眼神使得嗒嗒的大眼睛一眯,像是炸毛了的小猫,严肃地说:“那是我哥哥!” 顾方又埋下脑袋,一脸沮丧。 嗒嗒看着,赶紧安慰,脑海中还突然蹦出一个过去在猪猪王国电视剧里学到的词—— 方方好忧郁。 “我哥哥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你不听他的话吗?”嗒嗒又问。 顾方一听,不由犹豫了。 这边教室里,嗒嗒陪着顾方说话,却不知此时所有人正满学校找他们呢。 开学第一天,班级里的同学就不见了一个同学,嗒嗒班里的班主任狠狠挨了校长一顿批评。 “那孩子本来就比班级里其他孩子要小一岁,不太懂道理,你有什么就好好说,好好教,为什么让人去罚站?” “当初她妈妈就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现在停薪留职,去上城北大学了!这么有上进心、还给我们带来了荣誉的同志,我们就应该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嗒嗒班主任的脸都红了:“校长,你没跟我说过要对她特殊照顾。” “这不是特殊照顾!作为教师,对待班级里每一位学生都必须要一视同仁,这是我们这一行业的宗旨!” 这教师被骂得面红耳赤,此时只是在心底念叨着,孩子可千万不要出事。 平时校长可是从来不会发脾气的,这回却因为一个新生如此愤怒,她可得记住了,惹不起,躲得起! 而与此同时,顾灵敏与肖正直在学校里绕了一圈,也对校长说道:“顾方也不见了!” 庄校长一拍脑门,这不是给他添乱吗? 这已经不是学校里第一次出现丢孩子的事情了,上回是顾方,这回是顾方与嗒嗒一起。庄校长按照上一次的经验,先要求门卫紧闭校门,而后让各班级的同学老实在教室里待着,教师们则一起去寻找孩子们的身影。 只是他们找人的动静太大了,许年扒拉着窗户看,一下子就发现了。 他连想都没有想,站起来就要去找嗒嗒和方方。 “等等,我也要去找嗒嗒!”卢妮连忙说道。 后头有同学喊着:“老师说了,不可以出去的,出去的话要给她写检讨书!” 可许年与卢妮压根就没理会,只是飞奔出去。 毕竟已经这么长时间没回学校,而前不久放假时学校又翻新过,因此许年对这里也不太熟悉,至于卢妮,她第一天来这儿,此时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跟着许年乱转。 学校里,教师团队在急切地寻找着两个孩子,而每当教师团队跑开了,后面总是会跟着两个小孩,从另外的角度寻找嗒嗒和顾方。 “嗒嗒会去哪儿呢?”卢妮跑不动了,喘着气说道。 许年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漫无目的,只能在这校园里乱转。 “要不我们回教室吧。”卢妮说,“老师会找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忽地看见前方一间教室的门紧闭着,而一个小小的脑袋时不时要往上窜一窜,仿佛在看窗外有没有人。 “在那里!她在那里!”卢妮惊喜地说。 教室里,嗒嗒踮着脚尖,却看不见窗外。 好在她会跳,跳得可高了。 她一遍遍跳起来,双手扒着窗框,直到听见妮妮姐姐的声音。 她是听错了吗? 妮妮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嗒嗒正纳闷着,教室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 她看着卢妮,一脸惊喜:“妮妮姐姐!” “嗒嗒,终于找到你啦!” 两个小朋友拥抱再一起。 嗒嗒说:“这个教室的门坏了,我们一关上,就再也打不开了!” 天知道他们刚才有多着急! “好在我看见你的脑袋啦!要不等天黑了,你们还锁在这里面,那该怎么办啊!”卢妮也紧张道。 嗒嗒忙点头,越想越后怕,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还好我长得够高。” 却不想,许年指了指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课桌与板凳:“你可以爬上去,冲外面喊,一定会有人听见的。” 嗒嗒和卢妮面面相觑,深以为然。 对哦,她们怎么没想到呢? 许年已经找到妹妹,便松了一口气,他进了教室,便往顾方身边走去。 其实他只比顾方大一岁多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顾方总是特别依赖、信任他。 其实在许年的心中,对这个弟弟又岂是丝毫没有牵挂的呢? 只是他毕竟也还小,一些问题并不是他有能力考虑的。 许年蹲在顾方的面前:“方方,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顾方没想到哥哥居然也知道了这一点,支支吾吾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瞅。 还是嗒嗒帮忙解释的:“方方跟姑姑和姑父一起住,他们是坏蛋,不让他上学!” 干脆利落,言简意赅。 听了她的话,再看看哥哥凝重的表情,顾方许是怕他们担心,又许是怕自己丢脸,便小声说道:“我、我也不想再上学了。” 顾方低下头,手掌握成拳,又因指尖掐着掌心,便连指甲都发白。 他很委屈。 只是他仍旧懵懵懂懂,即便委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他不敢看许年和嗒嗒,只是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教室的门开着,教师们以及顾方的姑姑姑父也都找了过来。 “方方,你怎么躲起来了?” “姑姑不是让你乖乖在办公室外面站着吗?你说藏就藏起来,吓坏我了!” 顾灵敏高声喊着跑过来。 她身后的肖正直则是铁青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不耐烦地等着。 顾方站起来,沉默地接受一切,就像是过往一样。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许年开口了。 “方方,你现在不念书,以后就永远没有办法选择你想要的生活。你现在就只有他们了,在他们身边先待着,等长大之后,想要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顾方回头,看着哥哥。 他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而哥哥却什么都懂。 以前哥哥住在他家时,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这么认真学习吗? 既然是哥哥说的,那就一定是正确的吧。 顾方迷茫地点点头,一只胳膊突然被顾灵敏拽过去。 “方方,为什么跑了?是不愿意退学吗?”顾灵敏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轻轻在他耳边说,“你别怕,你爷爷奶奶把学费给我了,到时候姑姑供你读书。这个家啊,你姑父说了不算,姑姑说的才算呢!” 顾灵敏说的话像是在哄小孩,可她的语气,却格外笃定。 顾方似懂非懂地盯着她看,又想起住在姑姑家的种种。 家里真的是姑姑说了算吗? 他表示怀疑。 顾方终于被他姑姑姑父接走了,再往后,嗒嗒和许年不会在这所学校看见他。 不过,谁知道他们长大之后还会不会再相逢呢? 对此,嗒嗒可乐观得不得了,她总觉得,也许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许嗒嗒,你第一天来学校,对学校环境并不熟悉,怎么敢到处跑?要是一不小心出了危险,让谁来担这个责任?”班主任的声音打断了嗒嗒。 嗒嗒不吭声,低着头乖乖挨骂。 最后,校长又好声好气地告诉她,让她将来要规矩一些。 嗒嗒老实地点头,默默叹一口气。 直到跟着许年从学校里出来,她才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哥哥,我不喜欢我们班的李莉同学,她是我的同桌!” 才刚到学校呢,就已经和同学闹矛盾了? 许年想了想,疑惑地问:“所以你才会从班级里跑出来的吗?” 嗒嗒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从班级里跑出来,我是从走廊上跑出来的。老师让我们罚站,我可不愿意和李莉同学站在一块儿!” 嗒嗒气鼓鼓的,一想到李莉说不愿意再跟她做朋友的事儿,心中就一阵难过。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嫌弃她呢。 罚站倒是没什么,嗒嗒力气大,腿上的劲儿更大,站着就站着好了,问题是,李莉说的话伤到她的心了!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呢? 直到到了家门口,嗒嗒都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幸好在嗒嗒的家里头,有好多人可以帮她出主意。 嗒嗒她爹说:“李莉同学这么说,可能是因为她很害怕被老师责怪,所以下意识就有了这样的反应。这不对,但我们是可以理解的。” 嗒嗒歪了歪脑袋。 嗒嗒她娘又说:“你们是同桌,以后总是要说话的。嗒嗒要是这么小气的话,那位同学也会很不好意思啊。而且老师最不喜欢不大度的小朋友了,嗒嗒要不要宽容一点?” 嗒嗒把脑袋摆正,不出声。 她爹便问道:“嗒嗒,你现在原谅你同学了吗?” “但是我还是不会和她做朋友。”嗒嗒坚定而又执着。 俩口子被她逗笑了。 真没想到,孩子虽然小,可还是有脾气的。 最后还是许年站出来,为嗒嗒解决了这个难题:“你不跟她做朋友,而且很讨厌她,那你要不要跟她打架?” 嗒嗒一脸惊恐:“好孩子从来不打架。” “这就对了。”许年一本正经,“那你可以把对她的讨厌化成学习的动力。你不能跟她打架,但是你的学习成绩可以压制她。” 嗒嗒听着,紧皱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好像有道理! 见这兄妹俩一个笑着,一个则是恍然大悟,付蓉与许广华大眼瞪小眼。 这小丫头,也只有她哥哥能治得了! …… 岁月缓缓流逝,四季在不经意之间交替。 一晃眼,五年过去了。 许广华与付蓉最初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老师虽然并不赞同嗒嗒放飞自我的天性,可她也没有强行制止,或者改变孩子。 嗒嗒在学校里,仍然像过去在村里一样,自由自在地长大,眼底总是带着笑意。 还有一点,也是让许广华与付蓉担忧过的,是嗒嗒能不能交到朋友。 毕竟开学第一天嗒嗒就和一个同学闹矛盾,要是这些小矛盾积得多了,影响到她的情绪怎么办? 可没想到,嗒嗒在学校的人缘非常好。 班级里同学们日益熟悉之后,嗒嗒就再也不缺朋友了,他们喜欢找嗒嗒一起玩,还喜欢跟她一起探讨学业上的问题。 没错,讨论的是学习上的问题,因为经过几年的努力,嗒嗒已经考出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绩! 哥哥没说错,当人站在一定的高度之后,就不会再拘泥于小节。 就像以前嗒嗒生李莉同学的气,可是当她拥有了更多的朋友,并且沉浸于学习之后,她早就已经将李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啦! 小升初的考试已经结束了,成绩还没下来,但老师说按照嗒嗒平日里的水平,想要上市里最好的初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一点,嗒嗒的心里头美滋滋的,因为,只要上了市里的初中,她就又可以和哥哥以及妮妮姐姐一起上学啦! 说起来,这些年,她哥哥和妮妮姐姐也是在学习上下了苦功的。 两个人整整三年都是彼此的同桌,一开始,在学习成绩上就不分上下。本来这样的良性竞争也是好的,可没想到,妮妮姐姐就非要铆足劲,硬是要把哥哥压下来。 嗒嗒为此操碎了心,生怕他们俩会打起来。 不过幸好,他们俩只是在考试成绩上打,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还是比较和平的。 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哥哥、妮妮,你们怎么来啦!” 嗒嗒从市一小出来,远远就看见许年和卢妮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许年的脸颊仍旧像小时候那样瘦削,却依稀有了棱角,眼神也逐渐变得比小时候更加冷静。 至于卢妮,她脸上的稚气虽还在,但大家都说她已经是个小姑娘了,水灵标致的小姑娘。 “嗒嗒,你怎么不叫我妮妮姐姐啦!”卢妮双手叉着腰,不高兴地说道。 嗒嗒笑弯了眼睛,嘴角勾出一个深深的弧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长大啦!叫妮妮姐姐好肉麻!” 想到过去那小肉团子再也不向自己撒娇了,卢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怎么又偷偷骑爹娘的自行车出来啦。”嗒嗒走到许年身边,“上回你偷偷骑车,腿摔伤了,爹娘多生气啊!” 许年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我——我已经长大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嗒嗒还没有到这个年纪,不太理解,但还是乖乖地说:“妮妮姐姐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去卢爷爷家呀?” 嗒嗒的声音不再像过去那样奶声奶气,但却依旧软糯,她走到许年身旁,坐上他的自行车,又对卢妮说:“妮妮姐姐,走啦!” 卢妮摆摆手:“我要回家了,只是顺路来看看你的。” 许年则让嗒嗒坐稳:“我们要去姥姥家。” 嗒嗒有点纳闷,但还是高兴地抬起手,比了个向前冲的手势:“出发!” 落日余晖之下,两辆自行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嗒嗒坐在哥哥的车后座,想着也不知道今天姥姥又给做什么好吃的了。 然而她没想到,一到姥姥家门口,她就听到一阵争论声。 “广华,不是我说你,日子好不容易变好了,你还折腾什么?小妹才刚决定留校,眼看着你们家的生活越来越稳定,你非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辞职?” “肉联厂的工作,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们家嗒嗒和许年都越来越大了,接下来念大学的路费,长大之的嫁妆和娶媳妇的钱,哪样不是得靠攒?” “总之,你现在决定辞职,一定会后悔的!” 听着这声响,嗒嗒看着她哥哥,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惊讶。 她爹怎么突然想到辞职了? 第59章 百口莫辩(三合一) 嗒嗒和许年对视一眼, 推开房门进屋。 屋子里一直在说话的是付栋梁和葛慧,他们一个劲劝说着许广华,见跟他说不通, 又拉着付蓉不放,一刻没停过。 许广华忽然决定离开单位,这在全家人看来都很突然。 几乎是听见的那一刹, 付栋梁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付栋梁的第一反应, 便是无论如何,许广华都不能因为自己任性的行为影响两个孩子。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初去村里时看见嗒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午饭和晚饭凑合到一起吃, 即便是长身体的年纪,都无法保持营养的均衡。至于许年则更是可怜,好不容易被找回来, 浑身瘦骨嶙峋的, 养了好几个月身上才见肉。 一晃几年过去了,嗒嗒和许年都变成了大孩子,生活也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怎么能因为许广华想一出是一出,让俩孩子承担风险呢? 付栋梁想了想, 郑重其事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赞成你这个想法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最好的生活环境, 也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肆意妄为而让孩子面临重回农村的可能性?” “我们要回村住吗?”一道清脆软糯的声音传来,接上付栋梁的话。 一家子人转过脸,看见缓缓走进来的嗒嗒和许年。 葛慧一个晃眼, 就看见嗒嗒那张雪□□致的小脸,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她还记得当初付蓉还年轻时的模样。 年轻时的付蓉,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她模样秀美,每当与一群女同志站在一起时,她骨子里的书卷气便会完完全全流露出来,让人不自觉会被吸引。 那个时候,葛慧就经常偷偷看付蓉,心底暗暗嘀咕着人比人气死人。 现在,嗒嗒也长大了,出落得愈发好看,与过往的付蓉有点相似。 清澈乌黑的双眼,高挺却小巧的鼻子,唇瓣是红润的,至于那张粉扑扑一般的小脸,结合了她父母的全部优点,又比他们更多了几分洋气。 现在已经到了八三年,葛慧路过最繁华的街道时,总是会看见拿着从深市进的衣裳摆地摊的年轻人,他们教会她一个词,叫作“时髦”。 不知怎的,葛慧觉得,即便如今的嗒嗒不过十一岁,甚至还没长开,可这个词,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没错,就是时髦! “嗒嗒也不愿意回村住吧?”付栋梁以为终于找到了同盟,便说道,“孩子在学校里适应得多好,学业方面也不需要大人操心。要是因为你们的错误决定而被带回农村,指不定他们多么怨你们。” “真的可以回农村吗?”就在付栋梁的话音落下许久之后,嗒嗒的眼睛一亮,凑到她爹娘身边,“我好久没回去住了,也不知道现在烤的红薯还香不香!还有小航、翠兰、胖丫……我好想他们啊。” 嗒嗒的眼睛是明亮的,语气之间甚至还透着几分盼望的意思,话音落下,她又问付蓉:“娘,我们能回去吗?” 付蓉笑了:“我们可以回去看看,但不会再住下了。”她用手揉了揉闺女的头发,又对付栋梁说道,“大哥,我已经申请留校了,如果顺利的话,接下来就会有稳定的收入。至于住房问题也很容易解决,政策上本来就允许优秀大学生申请住房,只是当时我见家里有房住,就没有浪费这资源了。” “可是这——”付栋梁皱眉。 葛慧“啧”一声,打断他的话,又看看公婆,说道:“栋梁说个半天也说不出个重点,就让我做这个坏人吧。付蓉和广华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俩双职工,说出去多好听啊。现在广华偏要辞职,去当什么个体户,这多跌份。” 在八三年的今天,逐渐冒出了不少个体户,可当个体户哪是这么容易的? 要也是农村一些连温饱都不一定能管上的、想要创造更好生活的才去干这活。今天倒腾着卖出几个鸡蛋,明天又卖出自家晒的红薯干,这样折腾着,辛苦不说,赚的也不算多。 总之,当个体户必然没有在国营单位里上班体面! 嗒嗒的舅舅和舅娘真是操碎了心,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付丛森与郑平娣也变得忧心忡忡。 只是,纵使他们想劝说,也没办法改变许广华的心意。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们好,但是这个想法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我心底扎根了,不会动摇的。”许广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但话锋一转,他还是缓缓道,“不过单位里的工作还是暂且保留着,厂长愿意照顾我,给我办停薪留职,一年的时间,够我去闯了。” 听许广华这话,他们便知道他已经决定,任谁也不能再说服他了。 可付栋梁还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深深看了许广华一眼,而后望向付蓉:“蓉蓉,你看呢?” 付蓉笑道:“我支持广华的决定。” 这—— 真是糊涂了! 许广华摇摇头,又看向许年:“年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对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我也支持爹。”许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而后将肩上背着的书包取下来,“嗒嗒,去写作业了。” 看着这一家子无比团结的样子,付栋梁的一口浊气堵在嗓子眼。 这一家四口,都是糊涂蛋! 付丛森与郑平娣的骨子里也都是传统的,认为过日子自然怎么轻松怎么来,尤其是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已经是多少人连盼都盼不到的,何必再折腾呢? 只不过,打心眼里,他们尊重这两口子。 因此,即便心中有无数个不赞同,真开口时,还是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看着公婆和自己丈夫竟都不再出声,葛慧看得忍不住翻白眼。 她跟这俩口子是无仇无怨的,不会盼着他们过不好。 只是,若他们真因为瞎折腾而毁了现在拥有的好日子,那该怎么办? 葛慧默默地打定主意,将来付蓉要是带着做个体赔本的许广华来打秋风,她一定得拦着点。 还真以为娘家人是冤大头呀! …… 许广华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做出停薪留职的决定。 只是,在他自己的心底,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这些年,他看见不少人从一穷二白开始,凭着过人的胆识与能力在短短一两年之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如今已经没有“投机倒把”这一说法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实力,也相信自己还有更多机会,让家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光是吃饱喝足,已经不能再让他满足了。 许广华在肉联厂时干的就是厨房的活儿,再加上之前赚的那第一桶金是给蔡老爷子做的一百个饼,因此这一开始,他决定先从自己最在行的方面下手。 他决定摆个早点摊,卖小吃。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从单位里出来,跑到大街上卖小吃,那真是缺心眼。 不过许广华的干劲却很足。 这些年家里头的日子已经过得好多了,两口子供孩子读书,也尽可能提供他们更好的生活,可即便如此,数年下来,他们还是攒了一千五百元。 一千五百元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毕竟之前他在单位里一整个月的薪水也不过只有四十几块钱而已。 现在,许广华定下了第一个目标,他要将这一千五百元再往上翻一倍。 许广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他先是买了一辆带轮子的板车,找木工加工一番,让这辆车多了一些储物空间,并能遮挡风雨。 而后,他以自己多年在肉联厂后厨的优势,以低价采购到新鲜的食材。 紧跟着便要研究卖什么。 其实许广华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做得不赖,但现在大家的条件虽慢慢好了点,可在早午餐上舍得花钱的却不多,因此他这摊位的第一宗旨,便是物美价廉。 许广华拉着许年一起,父子俩在纸张上演算,研究了预算,又压低成本,最后选定几款食物的种类。 嗒嗒在边上也想帮忙,嚷嚷了个半天,最后得到她娘无情的回应:“你等着试吃吧。” 嗒嗒的嘴巴翘得老高老高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熊熊的火焰,最后却还是拿他们没办法,愤愤不平地坐在凳子上。 她双手托着腮,脑袋歪歪的,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她爹和哥哥的话,默默心算。 只不过,她算得再快,也没她哥快。 每当嗒嗒的脑袋瓜子飞速转动时,就听见她哥哥已经得出了答案。 “这样成本至少会高两成。” “除非在这一块抬高预算,再在这……” 嗒嗒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想到,就在她光荣地成为小学生的第一天,思索着要快高长大,到时候上了初中,就能比哥哥姐姐都要大了。 可她忘了,在她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哥哥姐姐也不是停滞不前的! 嗒嗒双手掩面,心中万分无奈。 她记得当年仅六岁的自己应该是个聪明蛋才对,现在看来,怎么这么傻呢? 嗒嗒就这么双手托着腮,懒洋洋地想着一个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只是还没思索出一个所以然,就不自觉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的鼻尖飘过一阵阵香气。 嗒嗒的嗅觉依然灵敏,立马闻出这些都是什么好吃的。 糖糕、油条、白粥、葱油饼,还有几个糯米团子! 该到她试吃的时候了! 嗒嗒去拿了筷子,从屋里跑出来,往八仙桌前一坐。 她的视线最先是落在糖糕上的。 糖糕炸得金黄,光一眼看去,就知道这表皮格外酥脆。 她伸筷子夹过来,张大嘴巴,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去,糖糕就陷了进去,里头是空心的,这外焦里嫩、又香又甜的滋味顿时在口腔中绽放开,不自觉之间,一整个糖糕就进了嗒嗒的肚子里。 嗒嗒吃得双眼都眯起来,嘴角一扬,笑容都变得软乎乎的。 紧跟着,她又伸筷子吃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裹得紧紧的,入口香糯,馅料也足,嗒嗒一句话没说,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付蓉看着闺女的模样便想笑。 不管是现在还是小时候,她吃东西时让人禁不住就犯馋的小模样还是没改变。 “你这孩子,让你试吃,怎么不说体会呢? ”付蓉笑着嗔了一句。 嗒嗒这才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的耳垂,就了一口凉白开喝下去:“我的嘴巴最挑啦,我都说好吃,来买的顾客也一定会觉得好吃的!” 顾客? 这丫头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仔仔细细品尝桌上许广华精心准备的早饭。 最后,每个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得在家里做好再把这些食物带出去,那就得保证早点不会变凉。现在天气还不冷,暂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但还是得选择就近的单位或是菜市,人流量更大,卖得也更快。” “大家买走是带到单位或者带回家吃的,白粥不能用油纸包着带走,不够方便。” “单是一个葱油饼或者一个糖糕,可能吃不饱,可以试试搭配起来卖。比如说糖糕的价格是五分,油条的价格是四分,如果他们一起买走,那就是八分钱。” 这些意见,大多是许年提出来的。 连付蓉都不得不承认,这些细致的方方面面,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考虑得周到。 看着儿子正在思索时的冷静模样,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的笑意。 许广华与许年讨论得如火如荼,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写下一张宣传纸。 纸张上写着两款甚至三款种类早点搭配一起卖的优惠价。 “这样一来,可以卖得更快一点,一些顾客可能是贪便宜,就多买了,回去分给家人和单位里的同事一吃,大家尝到味道,下次就会主动找上我们这个小摊。”付蓉说道。 许广华听笑了,眸光温柔:“你就确定他们尝到味道就一定会喜欢吗?” “当然了。”付蓉咬一口葱油饼,“这葱油饼比以前街口那家老饼家的还要好吃,他们怎么可能不满意呢?” 许广华心底的深情与柔情尽数化开。 这些年,妻子再也不会愁云满面,她的脸上总是流露出从容的笑容,那样温和自信。 这个家,总是让他感觉到温暖,能让七上八下的心落回实处,安稳下来。 许广华笑着,又望向嗒嗒:“那嗒嗒有没有给爹想出什么主意?” 嗒嗒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考虑许久,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要不就在摊子外摆几张桌椅吧!到时候要是有人累了,饿了,想坐下休息,就可以在我们摊边上坐下。要是他们吃得香,还能吸引更多的顾客来呢。” 用她在猪猪王国看到的电视上的话来说,这就叫活广告! “我看是嗒嗒自己想坐着吃。”许年说。 “噗嗤”一声,许广华与付蓉都不由笑了起来。 嗒嗒被他们这一笑话,也不恼,只是揉揉自己的鼻尖,笑眯眯的样子。 不过虽然嗒嗒的爹娘和哥哥都笑话她是个小馋猫,但最终,他们还是采纳了她的意见。 许广华找了两个木匠做了几张小桌子和小板凳,等到小摊正式开张的第一天,直接往改造过的板车里一塞,这小生意就从这里开始了。 这会儿正是炎夏,嗒嗒和许年都还在放假,本来许广华是不舍得他们出来帮忙的,毕竟太阳这么大,晒久了谁身上都得脱一层皮,哪能让孩子们受这份罪呢? 不过,话虽这么说,最后他还是拗不过嗒嗒和许年。 两个孩子到底贪新鲜,许广华便只好由着他们去,不过事先得约法三章,嗒嗒和许年得分开两个时间段,不能一起在摊位上瞎捣乱。 嗒嗒一本正经地答应,把许年按在书桌前:“哥哥好好学习,嗒嗒要去做个体户啦!” 许年也是饶有架势地看了他娘的手表:“你先去,下午我来和你换班。” 许广华哭笑不得。 他这小买卖刚开始做,就来了俩小工,还都是争先恐后地要帮忙! 许广华选择摆摊的地方,在月阳街,也就是制钉厂门口。 就他所知,制钉厂是这些年在市里发展较好的国营工厂,单位薪水高、福利好,并且里头的工人大多是年轻人,也舍得在“吃”上花钱。 地址一选定,他便带着嗒嗒一起去了月阳街。 这条小街看起来还算热闹,开了不少小店,沿着街边还摆着几间摊位,买的都是小吃。 许广华来得早,占了个不错的位置,转头一看,确认没有挡着任何店面,就把桌椅摆了出来。 嗒嗒已经十一岁了,是可以帮大人忙的年纪,见她爹在忙活,便也煞有介事地一起干活。 他们带来的桌椅都很小,往边上一摆,并不碍事,周边经过的路人和厂里的工人起先还不以为意,但余光一扫,看见嗒嗒,脚步顿了顿。 如今的嗒嗒出落得比小时候更加精致,但眼神之中的清澈与纯真却并未改变,看起来仍旧可爱。 嗒嗒站在摊位前,起初觉得无聊,但很快,就发觉原来边上的摊主都是会叫卖的。 应该怎么叫卖呢? 嗒嗒不会,但她可以学! 很快,嗒嗒就掌握了要领。 “买早点啦!香喷喷又热乎乎的早点可好吃啦!” “我们家有新鲜的糖糕、油条、白粥、葱油饼,还有糯米团子!” “糖糕很甜,油条很脆,白粥清香,葱油饼一口咬下去可扎实了,还有糯米团子,我最喜欢吃爹做的糯米团子啦!” 许广华压根没让嗒嗒帮忙叫喊,可小丫头自行发挥,他也觉得有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路人的角度看去,这对父女俩卖早点看起来格外和谐。 当爹的面带笑意得看着孩子,动作不疾不徐的,而孩子呢,虽然嚷嚷得很大声,却一点都不聒噪,那声音就像是唱歌一样好听。 再走近了一看,鼻尖飘过一阵香气,不自觉之间,好几个人开口,要买早点。 “同志,你这油条多少钱?” 突然来了生意,许广华立马精神了,连忙介绍道:“这油条是早上刚炸出来的,没隔夜,所以特别酥脆。我们卖四分钱一根,你要不要来一根?” 那人犹豫了一下。 如今跟过去不一样了,他们安安分分上班,一个月能有好几十块钱的收入。因此对他们而言,若是能解决口腹之欲的话,几分钱的油条也不算贵。 只不过,谁知道究竟好不好吃呢? 要是买来的油条不好吃,那就等于将四分钱往大海里抛,这太浪费了! 犹豫的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前些天也有人来卖油条,那油条炸的时候根本不舍得放油,嚼着干巴巴的。我就只咬了一口,实在难吃,就扔掉了。” 这是不要买吗? 嗒嗒仰起脸蛋,看了看她爹。 却不想,许广华很快就将油条往前递:“要不你先尝一口,不好吃不要钱。” 许广华也不是见谁都这么说的。 主要是眼前这人穿着制钉厂的工作服,谈吐之间也很有礼貌,一看就是个体面人,不至于占这点小便宜。 好吃就是好吃,若真不好吃,他们不买,他就回去好好改良这油条的做法就成了。 果不其然,就在许广华说出这话后,对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指了指油条:“要是不好吃——那这条还卖给别人吗?” “当然不卖。”许广华笑着说,“你尝尝,我对自己炸的油条有信心。” 这会儿对方也就不扭捏了,直接伸手掰了一小块。 这小口油条往嘴巴里一塞,那人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他笑着点点头:“行,这根我要了。” “姐姐,你要不要再试试我们的糯米团子,很香的!”嗒嗒见状,软声说道。 这女同志一听,立马乐开了花。 其实她已经不小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自家小孩都已经上托儿所。之前上朋友家做客,对方十五六岁的孩子都喊她阿姨,可把她难受坏了。 本来她都已经习惯当“老阿姨”了,这会儿听见面前这小丫头嘴巴这么甜,喊得也好听,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起来过。 “这糯米团子多少钱?”她问。 嗒嗒连忙给她介绍价格。 这小摊的早点卖得不贵,大多数人都能承受,又因为许广华做生意厚道,而嗒嗒的小嘴巴会说话,很快生意就做得热火朝天。 嗒嗒看着她爹收钱收到手软,心里也乐呵呵的,虽然她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钱,是不是比之前爹在肉联厂的工资要高,但只要她爹高兴,她也高兴! 毕竟,前些天她经常听爹娘在半夜悄声嘀咕,说是也不知道到时候生意怎么样。 现在,爹娘可以放心啦! “嗒嗒,累不累?”等到一阵高峰期过了,许广华温声问道。 嗒嗒点点头,揉了揉发酸的腿:“要不你回家休息一会儿?” “爹,我想去逛逛小店。”嗒嗒说。 许广华从兜里给嗒嗒摸出了一块钱,让她自己去商店,买些好吃好玩的。 嗒嗒高兴地接过来,蹦跶得更兴奋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有零花钱了。 平时在学校,爹娘会给她一点钱,让她去买好吃的。 但自从嗒嗒开始认真学习之后,好吃的对她而言竟不如漂亮的文具更加吸引人,因此她的零花钱全都花在文具上了。 这会儿,嗒嗒便低着头,在一家小杂货铺一本正经地选文具。 “小朋友,你想要什么?”店老板问道。 嗒嗒想了想:“我喜欢这个铅笔盒,能给我看看吗?” 这年头,有几个小孩能拿着钱自个儿出来买东西? 多半是瞎看的。 可即便如此,看小姑娘很有礼貌,店老板还是给她拿出来。 嗒嗒接过来,珍惜地捧着,爱不释手:“这个多少钱?” “一块钱。” 嗒嗒眼睛一亮,伸手掏出钱,想了想,又问道:“老板,可以便宜一点吗?” 然而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响。 “娘,你知道糖果是什么味儿吗?” “糖果……应该是甜的,娘也没吃过。你——你想吃吗?” “我——我不想吃。娘,我们要去医院看爹了,赶紧吧,要不爹要等急了。” 嗒嗒顺着这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大人带着小孩。 这大人太瘦了,瘦得手腕都凹陷,眼睛也是凹的,明明连头发都还乌黑,看起来却格外苍老。 至于小孩,就更加可怜了,他嘴上说不想吃糖,可嘴唇动了动,不住地吞口水,那眼神很是盼望。 一大一小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杂货铺,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又赶紧挪开了目光。 突然之间,嗒嗒的心底怪不是滋味的。 远远地,她听着这对母子的说话声,目送着他们渐渐走远。 “土蛋你乖,等爹的病看好了,娘就给你买糖吃。以后娘还要送你上学,让你学很多很多的知识,行不?” “娘,那我长大了就要当医生!这样一来,以后再有人生病,我就可以帮忙医治了。” “当医生可不容易,土蛋得做好心理准备。” 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嗒嗒的眸光黯淡下来。 她是个乐观的小孩,即便爹娘总说他们过去过的是苦日子,可在她看来,童年的一切回忆都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纪念的。 可刚才那个小朋友,他看起来有点可怜,似乎真的是过着苦日子。 这一次之后,他爹娘什么时候才会给他买糖果吃? 她记得自己听猪长老说过,童年想要吃的糖果,和长大之后再次吃到的糖果,滋味是不同的。 嗒嗒忽然想要让那个小朋友尝一尝童年时糖果的滋味。 于是,她不再迟疑,将铅笔盒放下来:“老板,我不买铅笔盒了,买一点奶糖吧。” 大白兔奶糖是称斤的,价格也不便宜,不过嗒嗒卖得少,因此一块钱递出去,还找回了不少。 她接过钱,赶紧跑去追上那对母子。 望着她的背影,店老板不由笑了起来。 此时,里头一个短发女同志搬着纸板箱出来,问道:“你冲着外头傻笑什么?” “嫂子,刚才我见到一个小姑娘,可真是善良。明明自己想要铅笔盒,可还是给一个没糖吃的小孩买了糖果。” “买糖果?给非亲非故的小孩买?” “是啊,真是个好心的小姑娘,要是一会儿她回来,我都恨不得把这铅笔盒便宜卖给她了。而且,你是没看见,那孩子长得可真可爱,一双眼睛跟刚洗过的黑葡萄似的,又水又亮!” 短发女同志笑了笑:“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那双眼睛特别好看,心地也特别特别善良。” “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不过她爹娘很会教育孩子,我想,即便她长大了,也还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嫂子,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文气了,跟以前像变了个人似的。” 短发女同志笑着,麻利地干活,将纸板箱里的货收拾了一遍,说道:“赶紧的,还做不做生意啦?” 小杂货铺内,店老板已经将铅笔盒重新收起来。 而小店外,嗒嗒终于追上了那对母子,将手中的奶糖递给他们。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们——我们自己能买。”妇女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摇头拒绝。 嗒嗒笑盈盈地说:“我还有很多,请弟弟吃了。” “这糖很贵吧?我们又不认识,哪好意思吃你给的糖……”妇女仍旧在摆手,可一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又不忍心了。 这孩子的脸上脏兮兮的,额头上冒着汗珠,他可怜巴巴地瞅着嗒嗒手中的糖果,吞了吞口水,却什么都没有说。 明明是想要的,却觉得自己不配吃这么好的糖果,也生怕娘会为难。 他低下头,咬了咬唇,脚步挪了挪。 可没想到突然之间,他听见了“沙沙”声响。 小男孩抬起头,看见嗒嗒白皙的手正灵活地剥开糖纸。 这糖纸被剥开之后,里头的奶糖就像是更加诱人了。 “吃吧。”嗒嗒摊开掌心,将糖果往小男孩面前一递,“今天我请你,下回再见面,就轮到你请我啦!” 妇女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按着自己儿子的脑袋,想要让他向嗒嗒道谢。 可嗒嗒只是摆摆手:“我爹娘说,每个人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但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不久,好风水就转到你们身上啦!” 嗒嗒将糖果塞到小男孩的手心,转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跑起来时,马尾辫随着风飞舞,整个人一蹦一跳的,看起来充满着活力。 望着她的背影,小男孩傻兮兮地抬起头,冲着他娘笑。 “吃吧。”妇女抹了一把眼泪,“这孩子说得对,风水轮流转,也许我们以后就过上好日子了。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得好好谢谢她。” 这一天,这孩子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颗糖,也是人生中最甜的一颗糖。 他将糖果含在口中,用舌尖轻轻触碰,生怕它太快融化。 …… 嗒嗒没有买到铅笔盒,但因为做了好事,她心里头美滋滋的。 她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她爹的摊位遇到了重大危机。 “你们别上他店里买粥喝,我刚才都看见白粥里头浸着好几根头发呢!” “我听说有些人在家里做的东西可不讲究了,就说那葱油饼吧,连葱都不洗,直接往里头丢。要是真吃坏了人家的肚子,找谁说理去?” “所以说政策开放,什么人都能做买卖,就这点不好。你也不知道什么阿猫阿狗会来摆摊,不知道自己买回去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做的点心,是吧?” 许广华这也不算是无妄之灾。 因为此时胡乱说话的人,是隔壁摊位的一个小伙子。 这小伙子穿着背心,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一看见许广华摆在自己边上,还抢走了自己不少生意,那眼睛就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终于,等到又来一波新的顾客想要买剩下的糖糕和白粥油条时,这小伙子就开始胡乱说话了。 “怎么可能有头发?我这些早点都是自己天还没亮的时候起来做的,我媳妇也有自己的工作,没有帮忙,所以这长发就压根不可能是我们的。” 许广华解释着,可有时候造谣是很容易的,真要将这谣言打破,却是难上加难。 就比如说现在,好几个顾客都犹豫着看了一眼糖糕和白粥,摇摇头便要转身。 先别说这东西好不好吃,若是里头真有头发,那谁吃下去不膈应啊? 反正早点摊和早点铺都这么多,想要再选别家吃也是很容易的,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还是不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卫生……” 有顾客这样念叨着,转身就要走。 这声响落入那小伙子的耳中,听得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得意洋洋地认为已经给了许广华好看时,余光里却见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 嗒嗒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谁敢欺负她爹,她就跟谁没完! 不过,眼下的问题可得先解除,嗒嗒不能看着她爹如此百口莫辩! 第60章 狼狈(三合一) 嗒嗒已经许久没这么气愤了! 但很快, 她还是冷静下来。 爹曾经说过,没有必要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要不就等于是着了别人的道啦! 那个小伙子就是希望他们一生气, 而后就借机说他们恼羞成怒,食物必定有问题! 嗒嗒的眼睛眯了眯,而后神情变得轻快。 “这东西真不能吃?” “回去得跟单位领导反应一下, 别让这些摊子摆在单位门口, 别的不说,光是这样闹起来,影响就不太好。” “看着这糖糕还怪馋人的, 怎么就不能吃呢?” 小伙子听着这些话,又看看走来的嗒嗒, 认出她是摊主的闺女。 他的眼珠子转得飞快,试图再想个办法,直接让许广华不能翻身, 被人从这里赶走, 可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嗒嗒走到她爹的摊位前, 随手拿了糖糕、油条和糯米饼子。 “爹,我饿啦!” 嗒嗒拿了吃的, 就直接往小椅子上坐下,两只胳膊肘抵着桌面, 就这么不紧不慢吃着。 嗒嗒虽然一直都是个贪吃的小孩,但因娘教得好,她的吃相便从来不是狼吞虎咽的那一种。 这会儿她吃得很香,动作却很慢, 嘴巴慢慢地动,就像是一只小仓鼠在享受美食。 原本还是一脸不悦的顾客们不自觉都停下脚步,盯着嗒嗒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地,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少人看着这小姑娘吃得这么香,就也想要买个炸得金黄酥脆糖糕或是一看就很韧的糯米团子尝一尝。 一时之间,许广华这摊位的生意更好了。 “行行行!糖糕两个!” “好嘞,马上给你包一根油条!” “糯米团子现在还很香,不过早上刚出锅的时候更好吃,下回你们早点来,热乎乎的呢!” 小伙子愣住了。 这些人的忘性怎么这么大,才一会儿工夫,居然就立马像变了个人似的了? 难道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就不管用了吗? 这小伙子不甘心,便连想都没有多想,阴阳怪气道:“现在脚踏实地做生意都没用了,我们老老实实的,反倒没生意,那些往白粥里加头发丝、糖糕里加脏东西的,反而这么多人抢着买!” 嗒嗒转过脸,仔细地盯着这个小伙子瞧。 她吃得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神中却充满着同情。 酸,真是太酸了。 “同志,我已经尽量容忍你了,可没想到你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许广华的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我做的早点都是很卫生的,根本不可能价什么头发丝或脏东西,我知道,是因为我们这摊位一来,你就没客了,所以才这样诋毁我。” 嗒嗒咬了口油条,点头说道:“你自己没生意,那就回去多学几年,等厨艺精进了再出来摆摊!” 许广华被她逗笑了,嘴角一抿,按捺住笑意。 这会儿,也终于有好些个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为许广华说话。 “年轻人,你也确实太过分了!做生意就堂堂正正地做,大家公平竞争,你这样诋毁人家,算个什么事?” “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你看他也是准备了这么多早点过来的,要是被你这几句话一害,没生意了,那人家不是白忙活吗?这可是要赔钱的!” “你说别的我还愿意相信,说他这东西做得不卫生,我就一点都不信了。刚才我来来往往很多次,看见这摊主对他闺女可好了,要是这些早点里头有脏东西,他怎么会让自己闺女吃?”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听了一番话就会被蒙蔽。 从嗒嗒一回来开始,她就一直在吃,嘴巴压根没停过,至于她爹,也是一脸欣慰地盯着她看,根本就没拦着她。 要是东西不好,当爹的怎么可能如此心大? 说公道话的人不少,你一言我一语的,立马让那小伙子无地自容。 这边上有的是工厂里的职工,有的则是住在边上的左邻右里,好些个人平时都是互相认识的,此时见这小伙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便认定他心眼黑,还说回去之后要跟工友或是家人说,往后再也不光顾他了。 这小伙子哪想得到自己偷鸡不着蚀把米,他铁青着脸,眼睁睁地看着许广华的生意滚滚而来,看着许广华一再收钱,最后卖光了所有早点。 “今天准备得不够多,卖完了,明天早一些来吧,我多准备一点。”许广华抱歉地对排队许久的顾客说道。 那人的脸上满是遗憾:“刚才我们门市部的工友说你做的糖糕特别好吃,我特地从单位里跑出来的……” 嗒嗒笑盈盈的,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角的酒窝也是忽隐忽现:“当然好吃啦!我爹以前在肉联厂做饭,里面的工人同志都吃得赞不绝口呢!” 嗒嗒一脸骄傲,仿佛极其以自己爹为荣。 倒是许广华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今天让你白跑一趟,太抱歉了。等你明天过来的时候,我再免费送你一个糯米团子。” 既然已经卖光了,那也没办法,这顾客点点头,接受了许广华说的话。 只是等她回到单位门市部,又将许广华曾经在肉联厂单位干活的消息传开了。 “真的假的啊?我有个堂姐就是在肉联厂上班的,以前是听她说过单位里的食堂特别好吃。下回我要去问问,看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我猜是真的,刚才我都吃了他做的油条,的确比外面卖的都要好吃,比一些老店都还要好吃!不过,他要是真有这厨艺,为什么不在单位里干,要来街上摆摊啊?” “你可别小看个体户!我听说现在个体户虽然不体面,可人家都是闷声发大财的。说不定他这样一天下来,就能赚我们一个月赚的工资了!” 制钉厂里,不少人议论纷纷,他们都万分期待明天许广华再来时,会带来什么好吃的。毕竟他可是从肉联厂里出来的师傅,那厨艺肯定是没话说的。 而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讨论一个问题,就是许广华究竟赚了多少钱? 这一天赚到的钱,会比他们一整个月下来赚的还要多吗? …… 许广华当然还没能赚这么多钱。 要是做买卖这么容易,一天就能赚几十块钱,那所有人都大胆辞职,来摆地摊了。 做买卖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今天他运气不错,带出来的早点居然全都卖掉了,那就不用承担什么损失,可谁知道明天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天时地利人和,这些方面缺一不可,他甚至还想,今天要是顾客们信了那小伙子的话,他这摊位就只能提早收了回家了! 许广华将兜里的钱全都拿出来。 付蓉与许年帮忙,他们一分分钱这么凑起来数,最后竟有九块钱。 九块钱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毕竟他这才第一天出摊,口碑还没打出去,并且准备的早点种类也不够多。 若是他接下来能准备更多的种类,每一个种类也能有足够的分量供人选择,再加上时间长了,他的招牌像那些小店一样成了老字号,这门生意的前景是不是就很乐观了? “九块钱的营业额,还得减去成本,不过粗略算下来,只要能保持住,甚至创造比这更高的收益,一个月净赚八十到一百元钱应该不难。”许年算得很快,将自己的草稿纸往前推,指给父母看。 付蓉一脸意外:“要是一个月真能赚这么多钱,那岂不是比在单位里上班要高多了?” 做买卖是不能有侥幸心理的,因此许广华这会儿也不特别沾沾自喜。 他点点头:“做买卖有不确定性,可这样的不确定不一定是好还是坏。不过好在我们还有退路,真不行的话,单位里的活儿还能重新回去干。” 许广华这样说,只不过是不想让家人担心而已。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打算回单位再上班了。 因为对他而言,这一天下来,虽然比过去要累一些,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的情况也不少,可真正赚到这一笔钱之后,他却无比安心。 这感觉就好像,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奋斗拼搏是为了什么,就仿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找不到人生的动力。 可现在,他很期待,好奇未来的路是什么样,便一步一步往前。 每一步,都是崭新的,与过去截然不同。 “好是好,就是要一直站在大街上,太辛苦了。现在嗒嗒和年年倒是能经常去帮忙,可接下来他们开学了,就没办法了。到时候一个刮风下雨,你身边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有多遭罪。” 付蓉总是为许广华着想的,此时她有些忧虑地说出这番话,不过是担心自己的丈夫罢了。 只说是她没想到,自己这话一说出口,就被她闺女给反驳了。 “娘,想要找个人搭把手,那可太容易啦!我们可以请人帮忙,每个月给工钱,到时候爹就不会太辛苦了。” 嗒嗒的笑容清澈明朗,说出这话时,就仿佛一切是顺理成章,无比自然的样子。 付蓉都要听笑了。 这个傻丫头,还真以为请人帮忙这么容易呀? 每个月要给结的工钱可不会少,那都是实打实的大团结拿出来的,他们家哪能有这样的能力? 这边付蓉还在笑这孩子天真,殊不知,嗒嗒还在继续说着更天真的话。 “等我们摊子的名气越来越大,收入也越来越稳定了,就可以找一家店面!以后爹就不用在外头受日晒雨淋啦,直接在店面里就可以了!” 付蓉更是哭笑不得。 他们哪有这么高的心? 能把摊子摆好就不错了,居然还要开店? 她确实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等店面的生意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分店,在市里的东南西北面都开上几间。甚至将来还能再把店面开到外地去,或者——”嗒嗒认真地想着,小脸蛋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 “或者开一间饭店。”许年淡淡地接下她的话,“开一家老字号的、代表我们这个城市的饭店。到时候别人只要来到我们这里,就会想起我们家的店面,就好像现在人们如果去深市,就一定会去东明饭店吃饭一样。” 许年这番话,让付蓉愣住了。 刚才听嗒嗒说时,她只觉得这孩子都已经十一岁了,竟还如此天真无邪。 可现在,听着许年开口,她忽然意识到,是不是她太小看许广华这门生意了? 其实许广华能够从肉联厂出来,那就表示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全盘计划,并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毕竟当年被单位通知正式转正时,他开心得忘乎所以,又怎么可能不珍惜如此得来不易的机会呢? “年年、嗒嗒,你们相信我们家会有这么一天吗?”许广华的心中憧憬着孩子们说的未来,眼神之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两个孩子连想都没有想,立马点头,异口同声道:“相信!” 许广华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他又看向付蓉。 付蓉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脸上的笃定与温柔,却像是在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是的,她的确应该相信自己的丈夫。 从当初一无所有,到如今逐渐将这个家的基础打好,给孩子们提供更好的生活,这与他们两口子的辛劳是分不开的。 过去总有人说许广华是许家最懦弱的男人,可实际上,付蓉却相信他有一定的魄力。 如今,她看见了他眼中的野心,相信他一定会达到目标。 付蓉笑着,点了点头。 许广华的鼻子一酸,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当只是为了孩子们与妻子的期待,他也得坚持下去。 “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还得忙呢。”许广华笑着催促孩子们去洗漱睡觉。 嗒嗒乖乖点头,往自己屋走去。 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和爹娘分房睡了,一开始有些不舍得,甚至还很害怕,可后来被卢妮一通取笑之后,她便习惯了。 “明天轮到我跟着爹去摆摊了。”许年说道。 嗒嗒听着这话,停住脚步,回头不服气地说:“我也去。” 许年抬了抬眉:“今天已经让着你了,明天轮到我,谁都不能耍赖皮。” 可谁知道,许年这话音刚落下,忽然见嗒嗒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跶蹦跶地蹭过来。 她一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在闪着光,此时可怜巴巴地凑到许年的身边,说道:“哥哥,我也想去。” 许年黑了黑脸:“那就一起去。” 全家人都拿撒娇的嗒嗒没办法。 嗒嗒嘴角一扬,笑容顿时变得更加明亮,哼着歌儿就回屋休息去了。 …… 许广华带着两个孩子出摊好几天,情况比较顺利。 嗒嗒和许年都能帮忙,有他们俩在身边,许广华也轻松许多。 只是有时候一闲下来,他便会对上边上那小伙子的眼神。 听说这小伙子叫小伍,不知道是哪个村子里来的,在许广华来之前,他摊上的生意很不错,还赚了不少钱。 只是许广华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小伍做的小吃毕竟没有许广华好吃,平时没有对比也就罢了,现在两者放在一起对比,高下立见。 不管是从色泽、香气又或者味道看来,小伍做的点心都不如许广华,因此即便偶尔会有不清楚情况的顾客在他的摊位前驻足,最后还是会被许广华吸引去。 这样一来,小伍的摊位便无人问津。 这板车要钱,做点心的食材也要钱,时间长了,小伍压根就吃不消这经济上的压力。 他还是决定想办法,将许广华赶走。 于是很快,他就打起这地盘的主意。 现在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投机倒把”的说法了,自然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进黑市卖东西还得给地头蛇塞点钱,得到一张“通行证”。 不过话虽如此,在这条街上,还是有规定的。 那就是,摊位不可以摆在店面门口。 许广华自然也不是会挡人财路的,因此他从来没有将摊位挡住任何店面,既然如此,小伍便开始给他制造机会。 当天早上,小伍第一个到这条街。 他一到,就一家家店面窜门,逢人便说许广华做事多不知道规矩。 “我们虽然没有固定的位置,可大家心里都有数,绝对不会故意把车挡在店门口的。可没想到,都这样了,那个卖早点的还是打这歪主意!” “他昨天就问了,能不能让大家帮忙说说话,把推车停在你们店门口。” 服装店的老板娘听他这话一说,立马瞪大了眼睛,不乐意了:“停到我店门口?这怎么行啊?” “就是啊。”小伍装作无奈的样子,“我也一直跟他说不行,可他偏不答应。我说他现在摆摊的地方都已经是好几间店面的店主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让他消停点。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们挡他的财路!” 这条街很长,小伍找了边上几间店面,跟几个店老板通了气。 因他很会说话,长得也是油头粉面的,一开口,便有不少人选择信任他。 这条街上的个体户与个体户之间是很团结的,被小伍这么一挑拨,很多人眼中就容不下许广华了。 他们合计一番,认为还是不应该让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留在街上。 许广华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天一早,他带着许年和嗒嗒一来出摊,就发觉很多人的眼神不太友善。 许广华不明就里,仍旧礼貌地点头,却不想,突然有人来敢他了。 “你这摊摆在我这里,味道一直往店里熏,我闻着不舒服,要不你换个地方去摆吧。”五金店的老板来说道。 许广华很纳闷。 前两天这老板还来找他买了好几个土豆饼和葱油饼,说怪香的。 不过,毕竟是人家的店附近,许广华也没有再与对方争执,而是推着车另外找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这边上的店面,竟然全都出来赶他了。 其实正常来说,这街不是店老板家的,他们想要赶他,也没有道理。 但这么多人团结在一起,许广华是不好跟他们争执的。 这样一来,他就只好推着车,往街尾走。 小伍被许广华压制了这么些天,早就已经憋屈得不得了,这会儿见自己想的办法竟有奇效,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他看着许广华的背影,不自觉挑了挑眉,而后跟上。 街尾也有不少摊位,小伍想着许广华肯定找不到地方停下。 可没想到,还真让许广华找到了个空位置。 小伍的眉心拧了拧。 “同志,请问我能不能把摊位摆在这个位置?”许广华往一家杂货铺里凑了凑,问道。 一个女老板走出来:“你别挡着我们店就行。” 小伍立马走上前:“大姐,你们店在街尾,不知道我们那儿发生什么事。这摆摊的大概是得罪了我们那边的人,刚才一个个的都不让他摆摊了。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可得小心,千万别让他连忙。” 聂朝秀闻言,不自觉打量了小伍一眼,又看向许广华。 许广华无奈道:“同志,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敢保证,我做生意本本分分,绝对不会妨碍到你。” 人与人之间兴许是有眼缘的,打从第一眼看见小伍,聂朝秀就觉得这年轻人看着贼眉鼠眼,至于许广华,则可靠得多。 聂朝秀没有多想,只是淡声道:“我也只是来开店的,就是比你多一间店面而已,这条街不归我管。你要摆这儿,就摆着吧。” 说完,聂朝秀往店里走。 然而小伍却拦着她:“大姐,你真要让他在这儿了?要是到时候你们店吃了大亏,我可不管啊!” “你这人真有意思,能出啥事?”聂朝秀不耐烦了,转头瞪他一眼,说着,又将目光扫到嗒嗒脸上,“这不是——” 嗒嗒冲着她一笑:“阿姨,我上次来你们店里买过糖果。” 聂朝秀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嗒嗒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和爹早上一过来,他们就看我们不顺眼。前两天明明都好好的,也不知道——” “小丫头,你傻不傻?”远远地,传来一道声响。 嗒嗒奇怪地转过头,看见一道身影缓缓走过来,看起来有些面熟。 “这人担心你爹抢他的生意,所以就往你爹身上泼脏水。那边几家店面的老板不认识你们,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了。现在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也帮你们打过包票了,回去吧。” 嗒嗒眨眨眼,又转头看向她爹。 许广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光芒,他像是不敢置信一般,仔仔细细地盯着对方的脸。 一个人的气质就算变化得再多,五官总是不会变的,他觉得这个人,似乎就是—— “嫂子,你怎么从那边过来?”聂朝秀惊奇地问。 “我那家服装店也装得差不多了,刚才去看了一眼,正好听见几个人说这早点摊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打包票啊?”聂朝秀又问。 “三婶婶?”许年疑惑地喊了一声。 很快,聂朝秀的疑惑被解开了。 因为她看见许年与嗒嗒都是有些迟疑地往前走,慢慢走到陈艳菊的身旁。 “真的是三婶婶吗?”嗒嗒不敢相信。 许年却笃定地点头:“就是三婶婶!” 陈艳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着她这一笑,嗒嗒立马相信了哥哥的话。 这真是她三婶婶! 如今的陈艳菊比起五六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因为瘦了一大圈,五官便显得舒展了很多,再加上不下地了,也更重视皮肤的保养,整个人就仿佛年轻了七八岁似的。 再看她身上穿着的衣裳,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连一个补丁都找不到,颜色方面也不是红红绿绿的,整体非常和谐,甚至衬得她很有气质。 “这是——三弟妹?”许广华有些诧异,每走近一步,都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他记得,当初陈艳菊决定与许广中离婚的时候,让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无比震惊。 很多人说她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压根不敢真这么做,可最后,竟亲眼看见她收拾好行李,带着两个儿子,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能想到,他们会在城里再相见。 “我早就已经不是你三弟妹了。”陈艳菊摇摇头,笑容大方。 许广华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笑了笑,又看着聂朝秀:“刚才我听见这位同志喊你嫂子?” “她就是开玩笑的。”陈艳菊笑着说,“当年我们是在村子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个人关系好得不得了,我和她哥感情也好,所以她总喊我嫂子。” 聂朝秀也担心许广华误会,帮陈艳菊解释道:“我哥是军人,但是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我们全家都找不到他,虽然部队里一直没个准信,但是我们猜他已经不在了。”她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我确实不该再喊你嫂子了,不然说不准看上你的男同志都被我这话给喊跑了。” 陈艳菊笑了笑:“哪来什么男同志会看上我?” 说完,她又赶紧拉着嗒嗒和许年,带他们进杂货铺选东西,说要送给他们。 陈艳菊很大方,给嗒嗒送了她梦寐以求的铅笔盒,又给许年拿了一辆玩具车。 别看许年已经不小了,一看见这玩具车,立马都走不动路,得知陈艳菊要送他一辆,高兴得一个劲说谢谢。 两个孩子跟在陈艳菊身旁,都跟她很是亲昵,望着他们的身影,聂朝秀无奈地摇摇头。 “这两年我嫂——不对,是艳菊,她也不容易。说来说去,都怪我哥,当年他走的时候能跟艳菊说清楚心里头的爱意,她也就不会被那个姓许的耽搁了。” 刚回娘家那一段时间,陈艳菊吃不好也睡不好,并不能适应。 那时,她一再找公社大队长,希望他能多给自己安排一些活,最好能将她当汉子一样用,让她多赚一点工分。 大队长没同意,她就私底下去接活儿干,就像是那阵子工厂给的糊纸皮的活儿,也不知道她怎么找的,竟也让她赚到一些钱。 陈艳菊很拼命,什么都肯干,什么苦都不怕吃,终于,她慢慢攒到了一些钱。 攒够了钱,她也没让自己享受,立马给许大宝和许二宝去上学了。 一连许多年过去了,许大宝和许二宝还算争气,读书成绩不错,眼看着已经成了初中生,不少人就劝陈艳菊,别让他们继续念下去了。 可陈艳菊却不听,在她看来,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毕竟当初若不是因为她上了扫盲班,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还有另外的可能,或许就只能永远和周老太、许广中耗下去了。 因此,陈艳菊坚持让两个儿子继续上学。 好在这两年她运气不错,再加上有父母以及几个弟弟一家的帮助,终于她有了底气,也开了一家服装店。 “我和艳菊都在城里,本来是我先开店的,她见生意还不错,就也有了这个心思。等过几天,她的店就要开张了。”聂朝秀感慨地摇摇头,无奈道,“就是她再能干,再能熬,也就是个女人,平时看着她这么辛苦,我也挺不忍心的。要是我哥哥还活着就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年轻时两个人对彼此有意,现在也不一定了。”许广华说道。 毕竟若是后退几年,谁都不敢相信陈艳菊居然会和许广中离婚。感情方面的种种,谁又说得清楚呢? 聂朝秀摇头:“不,我知道我哥的。前些年我哥在部队还一直给我写信,让我打听艳菊的情况。要是我哥还活着,一定会深深惦记着她,一定都不会嫌弃她的……” 想到这些年陈艳菊的遭遇,聂朝秀的心中很是怅然。 她摇摇头,满心感慨。 当初明明是一对璧人,如今一错过,就成了一辈子,真是太遗憾了。 …… 许广华真没想到,这一趟竟会与陈艳菊重逢。 许广华与陈艳菊过去没什么交集,最多只是他过往偶尔帮助了她而已,交情不深。但因为陈艳菊对两个孩子特别好,因此他在她店边上摆摊,还是得到了一定的照顾。 陈艳菊和聂朝秀都同意许广华将摊位摆在她们店外,再加上她们俩人缘很好,因此原先对许广华有所成见的小店老板都意识到自己当初是误会他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许广华这生意做得稳扎稳打,赚了不少钱,而聂朝秀与陈艳菊好人有好报,也被他摊位的人流量带动,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不知不觉之间,许广华将另外一个想法提上议程。 就在嗒嗒正式升上初中的那一天,许广华和付蓉商量,是否可以开一家店面。 付蓉想了想,拿出存折。 许广华看了一眼:“这里的钱,够我们租一间店面。虽然店面租金要不少钱,但这样生意可以更加稳定。到时候,赚到的钱会比摆摊要更多。” 付蓉点点头:“再攒一点钱,我们把店面直接买下来。” 买下店面? 许广华没有这样想过,可听媳妇这样一说,他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欣喜。 是的,买下店面。 这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他们的根基,将会立得更深! 许广华做事当机立断,很快就开始寻找店面。 而与此同时,他被单位辞退,跑去大街上摆摊的事传到了瓯宅村。 得知这件事,大家的心情都是复杂的。 一些好心点的村民,都为许广华感到遗憾,认为他是这段时间运气太好,这会儿开始走霉运了,一定会受到不少打击。 一些心地坏一些的,心里则开心得不得了,认为许家大房的日子终于过不下去了。也许过不久,他们一家四口就会收拾包袱回村! 这其中,最得意的,莫过于许妞妞。 她窝在茅草屋里,摸着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臂,心里念叨着,终于嗒嗒也要走霉运了。 只是这一回,嗒嗒的霉运会走多久? 老天爷又会不会开眼,将属于她自己的,还回来? “咋还不赶紧去做饭?”周老太骂一声。 老太太的中气已经不如过去足了,但却总是有一口气在,打起许妞妞的时候,更是丝毫不手软。 许妞妞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站起来,去做饭。 而与此同时,就在老屋,许广国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城劝劝许广华。 “广国,你傻不傻啊?那是你大哥,但可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的日子要是过得好,又不会照顾你!看他过去多招人羡慕啊,你心里难道就不难受?” 许广国顿时不出声了。 确实,过去他有多风光,在得知许广华在城里过上了好日子之后,心情就有多酸涩。 “广国,要不咱们去城里看看广华?”孙秀丽笑了笑,说道。 她倒是想要看看,被单位辞退后在街上经受风吹雨淋的许广华有多狼狈! …… 许广国与孙秀丽夫妻俩穿戴整齐,决定进城去看看许广华的笑话。 而就在这时,陈艳菊打开了服装店的门。 她没想到,自己竟遇上一位故人。 第61章 原地踏步(三合一) 陈艳菊打开店门的那一刻, 一脸震惊。 即便这些年走过来,一向靠自己的她早就已经成了个人精,可这会儿见到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人, 她仍旧怔愣。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城市真是小,前些日子刚撞上许广华与他的两个孩子, 这会儿, 竟又碰上了带着闺女的祁晓穗。 多年不见,祁晓穗看着比过去更加消瘦,多年前那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清冷气质已然淡却, 多的是俗气与世故。 此时她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连衣裙,腰身掐得紧, 一看见陈艳菊,竟不自觉闪躲自己的眼神。 “你——”陈艳菊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时, 已然恢复了得体的笑容, “你搬到城里来了吗?” 祁晓穗点点头:“我现在搬到镇上去了,这回带着孩子来市里玩,看见这家服装店挂的衣服很好看, 就进来看一眼。” 陈艳菊过去与祁晓穗就没有交情,甚至她决定要离开瓯宅村的前一天, 两个人还闹了些不愉快。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既然祁晓穗是店里的客人, 她就得好好招待。 陈艳菊的眼光准,一眼看了看祁晓穗,就按她的肤色身形给挑了一身衣服。 “这几件你都去试一试吧,就在里面, 拉着帘子就成。”陈艳菊指了指店里头一个用帘子挡着的角落。 祁晓穗接过,犹豫着走几步,又停下,不自觉看了陈艳菊一眼。 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陈艳菊与曾经的她相比,有天壤地别的变化。 过去陈艳菊干活麻利,虽说话粗鲁,但因心直口快,人缘还挺好,可即便如此,当年的祁晓穗,还是对她看不上眼。 在过去的祁晓穗看来,陈艳菊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可她没想到,一转眼,六年时间过去了,现在的陈艳菊竟脱胎换骨。 “妈,我想去找叔叔了。”丫丫的声音打断了祁晓穗的思绪。 祁晓穗忽然慌张起来:“你、你不要去找他……” 丫丫不乐意了,细而淡的眉毛拧起来,跺跺脚:“我就要去!这些衣服我又不能穿,我才不想陪你选!” 陈艳菊看着这孩子,估摸着就是当年自己想要带回家养的那一个。 那时又白又软糯的小娃长到现在,已经有六岁了,她长得和祁晓穗很像,性子却有些骄纵,一个不高兴就怒气冲冲地盯着祁晓穗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晓穗很难堪,掀开帘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没事,我给你看着这孩子,你去试吧。”陈艳菊说了一声。 祁晓穗点点头,扎进帘子里。 外头陈丫丫板着脸,恨恨地瞪了陈艳菊一眼。 陈艳菊瞅她:“你瞪什么?” “我要跟我妈走了!”陈丫丫生气地说。 “你想走,就自己走呗,谁拦着你啦?”陈艳菊一摊手,“你要走,谁都要跟着你,你是哪儿来的霸王啊?” 陈艳菊拉了张凳子,往下一坐,漫不经心地盯着陈丫丫看。 陈丫丫哪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蛋涨得通红,气得转身就走。 望着她生气地往外走,陈艳菊便站在门边看。 等确定陈丫丫根本不敢走远,只是在这边上溜达,便将视线收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转头,就对上祁晓穗的目光。 陈艳菊说道:“孩子都是聪明的,这么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敢走远。” 祁晓穗点点头:“刚离开瓯宅村那阵子,我去我表叔那村子里了。表婶很好,每天帮我照顾小孩,我则去地里干活。” “后来呢?”陈艳菊问。 “后来我来了镇上,经过人家介绍,得了份国营饭店的工作,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住下了。”祁晓穗笑了笑,又说道,“你看我都说到哪儿去了?这两身衣服挺好看的,给我个袋子,装起来吧。” “这两身衣服,一共二十二元,收你二十吧。”陈艳菊说。 祁晓穗摇摇头,还是坚持给了二十二元:“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少收我两块钱,要是被你老板发现了,会生气的。” 原来祁晓穗误以为她是这个店里的营业员。 陈艳菊没有解释,想了想,不由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照理说,她离婚是在祁晓穗离开瓯宅村之后,祁晓穗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祁晓穗白皙的脸突然憋得通红,“我去找找孩子上哪儿去了。” 她拎着袋子转身就走,却不想这个时候,陈丫丫居然就在许广华的摊位,与嗒嗒吵了起来。 说起来,其实是陈丫丫在闹,嗒嗒教训她。 刚才陈丫丫不敢走太远,在边上转了一圈,就被许广华摊位上传出的香味给吸引了。 没有一个小孩可以抵挡糯米团子的诱惑,陈丫丫也不例外,她走到摊位前,伸手就要拿糯米团子,那模样可自然了。 嗒嗒立马拦住她:“一个糯米团子五分钱。” 陈丫丫没有钱,但她想吃,便说道:“我先吃,我妈等一下就来给钱了。” 嗒嗒跟着她爹摆摊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没见过光吃东西不给钱的呢? 此时她便严肃地说:“我们摊位没有先吃再给钱的规矩,你去找你妈妈拿钱买吧。” 陈丫丫一下子就委屈了,大声地喊:“我妈妈有钱,我叔叔也有很多很多钱!就是一个糯米团子而已,你给不给我?” 嗒嗒看着她这撒泼的样子,有些震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熊呢?” 陈丫丫瞪着眼睛,伸手就要来抢糯米团子。 许广华连忙护着摊位,生怕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将摆着的白粥给碰倒了,那就得造成不小的损失。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在旁人看来,是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在对着五六岁的小朋友讲道理,可在祁晓穗看来,她闺女是被欺负了。 祁晓穗生气地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钱:“不就是几分钱吗?至于跟小孩子计较——”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角僵住了,因为抬头之时,她看见的竟是许广华。 祁晓穗还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灰溜溜地离开瓯宅村,本以为再与许家人见面时,自己应该扬眉吐气,可没想到,此时又让许广华看见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妈!”陈丫丫“哇”一声哭出来,“我想吃糯米团子,我想吃……” 许广华也认出了祁晓穗,见场面尴尬,他用油纸包了两颗糯米团子:“都是老乡,我请孩子吃吧。” “不用。”祁晓穗坚持放下一毛钱,转身要走时,突然听见嗒嗒嘀嘀咕咕的声音。 “爹,这是不是以前想当我后娘的晓穗婶子?” 嗒嗒是用小气音这样问的,可祁晓穗却是全神贯注,因此将这话听得明明白白。 她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的脸埋进去,却不想,陈丫丫突然握着糯米团子,向一个方向跑去。 “叔叔!” 陈丫丫的声音很清脆,所有人都被她这声响给吸引过去。 就连陈艳菊也从店里走出来。 只是她一跨出店门,就愣住了。 她居然看见了许广中。 许广中双手撑着陈丫丫的双臂,将她抱起来。 陈丫丫告状:“叔叔,刚才那家卖衣服店里的人欺负我。还有那个卖糯米团子的,也欺负我!” 许广中笑了,抱着孩子往前走几步,走到祁晓穗身边:“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的余光扫到陈艳菊的身影。 许广中的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陈艳菊与过往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毕竟曾是多年的枕边人,许广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僵,又缓缓地将陈丫丫放下来,走到陈艳菊面前。 陈丫丫指着陈艳菊说道:“叔叔,就是这个人欺负了我!” 陈艳菊平静地看着许广中。 他这些年大概混得不错,穿着体面,跟过去相比,还发福了一些。 只是曾经那一开口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劲儿不见了,此时面对陈艳菊,他无数次动了动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陈艳菊先开口的:“你和祁晓穗?” 许广中轻轻咳了一声:“前些日子刚碰上的,是朋友,朋友……” 陈艳菊笑了笑:“终于让你得愿以偿了。” 许广中沉默了。 她的语气这么心平气和,说话时竟不带丝毫乡音,那标准的普通话,让他怀疑这些年,陈艳菊也许从未停止过学习。 当时她非要学文化,难道不是闹着玩的吗? “大宝和二宝……他们怎么样了?”许广中低声问。 “都在念书,学习成绩也不错,你可以放心了。”陈艳菊说完,看了一眼祁晓穗,又对许广中说道,“我去忙了。” 陈艳菊转身时,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背影比过去纤细了不少,脊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来说,这叫气质。 许广中的心底堵得慌,还想要上前,却被祁晓穗拦住了:“她现在在市里服装店找了份当营业员的工作,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已经挺不容易了,咱们还是别打扰,免得她店里的老板知道了,对她有想法。” 许广中应了一声,眼神仍旧是怔愣的。 陈丫丫又走上前,用力地拽了拽他的手,气呼呼地说:“叔叔,那个人欺负我,你怎么不打她!” 许广中却无心再应付陈丫丫。 陈丫丫又说道:“还有这家早点摊里的人也欺负我!” 她气势汹汹的,然而许广中一个转头,又对上他大哥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得像海,仿佛让他在一瞬间无处遁形。 怎么这一趟出来,竟和这么多人重遇? 还是在他最难堪的时候。 许广中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许广华走上前:“这么多年,你跑哪里去了?两个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不去见他们,也不给寄点钱,就由着他们让艳菊一个人带大?” 许广中低着头。 许广华又说道:“好在艳菊自己也有本事,这些年辛苦到现在,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不仅没耽误他们的学习,如今自己还开了一家服装店……” “你说这店是她自己的?”祁晓穗大惊失色,声音都不自觉抬高。 “大哥,我——”许广中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许广华语气冷淡:“你倒是一点都不耽误自己的个人问题。” 兄弟俩的关系本就淡漠疏离,许广华说的话点到为止,话音落下时,见许广中与祁晓穗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就去忙自己的了。 直到许广华转身不再搭理自己,许广中的脸色仍旧没有恢复正常,而这时陈丫丫还踮着脚尖闹着要去哪儿玩。 嗒嗒远远地看着他们。 “爹,那是小叔吗?” “是啊。” “上次我和大宝哥哥、二宝哥哥见面,他们说他们爹已经不管他们了。怎么小叔宁愿管晓穗婶子的闺女,都不愿意搭理他自己的两个小孩啊?” “不是每个大人的脑子都是清清楚楚的,也许一些人考虑问题不在点上呢?” “哦,嗒嗒明白啦。是小叔糊涂了,对不对?” 嗒嗒的声音明朗动听,落入许广中的耳中时,却格外刺耳。 边上陈丫丫还嚷嚷着要他抱,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听不见似的。 他快步往前走,仿佛恨不得立马与她们母女俩保持距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广中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陈艳菊的模样。 到了这年纪,若说陈艳菊的长相比电影院门口画报上的女明星还要好看,那自然是假的。可不得不承认,在同龄人中,陈艳菊的外表是大气舒展的,非常端庄。 再加上她开口说话时的平静语气,仿佛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似模似样的,便更是让许广中心里头难受得紧。 他过去喜欢的,是祁晓穗那模样的女人。 前些日子,他再次碰见祁晓穗,两个人相处着,感觉不错,有想要走到一起的意思。 可今天见到陈艳菊,他的心思却动摇了。 他的脑子突然很乱,什么都不愿意再深想。 而后头,祁晓穗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他的选择。 她没有再理会闺女闹着要叔叔的的声音,而是带着孩子坐上回镇的公交车。 车子停在她工作的国营饭店附近,她带着陈丫丫回到宿舍,却不想就在宿舍门口,碰到了国营饭店的余经理。 余经理一看见祁晓穗,就笑着走上前:“晓穗,上哪儿去了?” 祁晓穗没有出声,倒是陈丫丫抢着回答:“叔叔带我们去市里玩啦!” 余经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的眸光冷下来,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晓穗忙说道:“你听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余经理沉默片刻,又说道:“哪个叔叔这么好心,带着你们娘来出去玩?还有你手上这袋子里装的什么?那个男人买的?” 祁晓穗咬了咬唇:“余经理,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么久的话,这回不怕你媳妇知道了?” 余经理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来,一字一顿道:“祁晓穗,你别当我是什么冤大头。当初我是看你可怜,才让你进单位的。要是你惹我不痛快了,那就小心点,到时候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出去,带着你闺女一起滚出去!” 余经理丢下这句话,说走便走了。 祁晓穗颤着手,拿钥匙打开宿舍的门。 耳边传来陈丫丫嘟囔着的抱怨声,她垂着眼,收拾宿舍里的杂物。 当初她以为自己很有骨气,带着闺女离开瓯宅村,去了她表叔那里。可真正开始下地干活之后,她才意识到,原来一个女人想要靠自己养大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无数次,祁晓穗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她不敢想那时在给付蓉的那封信中留下的豪言壮语,只是默默地消化那一天天的艰难与困苦。 好在很快,她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余经理。 余经理又矮又肥,却很有本事,能将她安插在国营饭店工作,而她要做的,就是时不时让他占一些便宜,还得满面娇嗔。 祁晓穗打心眼里不愿意,最终却还是低头了。 一年一年过去了,即便她知道自己过得不好,可至少,她在镇上住下了。 而后,前些日子,她又重遇了许广中。 在经历过余经理之后,祁晓穗已经不再嫌弃许广中了,他这些年开了家小店,卖的都是手工做的桌椅板凳,生意很不错,负担起她与闺女的生活并不是难事。 祁晓穗考虑一番,便与许广中打得火热,希望他能带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谁能想到,今天他们竟碰上了陈艳菊。 许广中看着陈艳菊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仿佛透着遗憾与自嘲,只是无奈人家甚至不愿意多给他一个眼神。 望着这一幕,祁晓穗并不气恼,她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太没用了。 从前离开瓯宅村时,她是那样有信心,盼望着能够自立自强,带着陈丫丫过上好日子。 可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得靠男人。 余经理是她的一个跳板,许广中是第二个。 过去心高气傲的她本不应该看得上他们才对。 反倒是过去她瞧不起的陈艳菊,如今一个人将两个儿子拉扯长大,还拥有了自己的店面,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压根不用依附任何人。 “妈,你怎么哭了?”陈丫丫走过来,问道。 祁晓穗摇摇头,苦笑着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六年前,她总以为自己离开瓯宅村,是因为村民的偏见。 可现实却告诉她,让人瞧不起的,从来就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 …… 许广国与孙秀丽坐在公交车上。 “今天一早,你娘又让妞妞来家里要粮食了。”孙秀丽说。 “那就给她们,难道还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许广国看着孙秀丽阴阳怪气的表情,便知道她又想说什么了。 孙秀丽冷哼一声:“是啊,就只有我们俩不能眼睁睁看她们活生生饿死!你那两个兄弟呢?他们俩就不用管了?” 许广国皱眉:“大哥根本就不是我娘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娘把他饿成皮包骨,啥好东西都不愿意让他吃,现在难道要让他帮忙养我娘?” 孙秀丽冷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许广中:“谁说大哥了?我是在说广中!你那弟弟可真是了不起,当时收拾东西走人,连年都没有在家里过。这一转年,好些日子了,家里的烂摊子就只丢给你一个人!当初他的嘴巴多甜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孝顺,到头来,他也就是嘴上说着热闹,真要出力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只要一说起婆家人,孙秀丽的心中就有满满的不痛快。 前些年她娘家人知道她都已经跟着男人去镇上住,本来分明高看了她几眼,可没想到,她婆家的事情越闹越大,丢脸都丢到村外去,而后她再回娘家,便会对上人家的指指点点。不说村民了,就连她娘家人都嫌弃她丢人,劝她少回来! 孙秀丽越想越难受,她做错啥事了? 不过是运气背,摊上了倒霉催的婆家人,连累了她罢了! 看着自己媳妇气得整张脸都变得通红,许广国便摆摆手:“气啥啊?事情都这样了,还能咋办?再说了,咱们虽然在土里刨食,日子过得苦,好歹也是稳定的。真要像广华那样,你心里就好受了?” 孙秀丽定神想了想。 许广华如今过的日子,她曾经也都体会过。 本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人人都羡慕,人人都要来巴结着说好话,却不想一个不留神,工作丢了,还被人笑话,许广华和付蓉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一想到这一点,孙秀丽的心里头总算好受了些。 “大哥现在过得这么辛苦,刮风下雨都要出摊,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赚几个钱。你说我们现在特地去看他,他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看他笑话?”许广国忧心忡忡。 他的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虽然他过去与大哥的感情还不错,但这些年兄弟俩的生活条件是天差地别,有时候他也觉得委屈。 明明过去他过得比大哥家要好多了,怎么就突然变过来了? 许广国心里难受,前些天听说他大哥被单位辞退之后,却又好过了点。 他们都是农村人,大哥的学历还不如自己呢,怎么可能比他过得好? 孙秀丽一眼瞅过去,就知道许广国心里在想什么,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这会儿的虚伪劲? 他大哥可以过得好,但若是过比他好了,他心底就不得劲了! “这有啥看笑话的?又不是我们害大哥家变成现在这样!”孙秀丽一拍大腿,说道,“再说了,咱们以前也是这样从城里回农村的,还能安慰安慰他,让他想开一点呢。” 这样一想,孙秀丽和许广国一拍即合,两个人便无比期待地等着公交车赶紧在市里停下来。 上回那村民说许广华在哪儿摆摊来着? 他们仔细想了想,脸都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到了市里。 到底是人生路不熟,许广国和孙秀丽走了不少冤枉路,又问了好些个路人,最终才找到了许广华摆摊的那条街。 孙秀丽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用力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清了清嗓子:“走吧!” 然而没走几步,她突然目瞪口呆。 “广国,你瞅那是谁?”孙秀丽指着一道身影问。 “那不是三弟妹吗?”许广国奇怪地说。 “艳菊?是艳菊吧?她咋也来市里了?”孙秀丽大声说,“还有,她现在咋变得这么好看了?我看她现在的样子,最多也就三十岁不到!” 而她话音未落,突然见边上一家小卖部里头的老板走了出来:“你们认识艳菊啊?” 孙秀丽说:“是啊,她以前是——” “我们是亲戚!”许广国说。 小卖部的老板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呢,你们是来帮忙的吧?我看她那店里每天忙得团团转,也没个人来帮忙!赚钱可不是这么赚的,这么辛苦,赚到的钱怎么花得完啊!” 赚到的钱怎么可能花不完? 这得赚多少钱! 孙秀丽“嗤”了一声,但还是问道:“她现在干啥活啊?” “她开了一间服装店,你们不知道吗?”那店老板狐疑地问。 孙秀丽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炸开了。 陈艳菊居然开店了? 她不敢置信,往前快走了几步,看见陈艳菊走进一间店里头。 “我听说经常有乡下人去城里给人家小店看店的,一个月能赚不少工钱,比在村里干农活要好多了……” 说着,她突然又看见那间店面外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像是店名。 孙秀丽就是个睁眼瞎,仔仔细细盯着看了许久,才认出其中一个字念“小”。 她总觉得心里头慌慌的,便问许广国:“广国,你看那店的名字叫啥?” 而这会儿,许广国的脸色也开始发白。 “艳——艳菊小店。”许广国结结巴巴地说。 孙秀丽不敢相信,猛地瞪圆了眼睛。 艳菊小店? 这居然真的是陈艳菊的店! 孙秀丽这辈子都没像现在一样酸过。 过去她和陈艳菊是妯娌俩,两个人走得近,感情说不上有多好,平时就是互相吹吹彩虹屁,相处得还算愉快。 后来,因为要让许妞妞过继的事,她们闹了口角,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差,不过,孙秀丽一点都不介意。 在她看来,陈艳菊啥都不如自己,就连她男人都不如自己男人体贴,那日子过得憋屈得很! 再之后,陈艳菊跟许广中搬出去了,和周老太住在一起,孙秀丽又要笑掉大牙,这运气也太背了!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她偷偷取笑陈艳菊时,对方却让她无比意外。 陈艳菊离婚了,现在又开了一间店! 在孙秀丽的想法里,开店是很了不起的。 虽然做个体户不如在国营工厂或是机关单位上班来得体面,可她听说做个体户分分钟可以赚到人家正式员工一年到头都赚不到的钱! 孙秀丽望着陈艳菊的眼中满是羡慕。 多好啊,非但不用伺候公婆和男人,还能自己赚钱,买这么多光鲜亮丽的衣裳,当个老板娘! 孙秀丽眼巴巴地盯着陈艳菊看,却不想下一秒,陈艳菊察觉到这目光,转过脸来。 这一对视,孙秀丽立马堆出一张笑脸。 陈艳菊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运气啊? 今天咋碰上这么多老熟人? 孙秀丽匆匆走上前去:“这是艳菊吧?” 陈艳菊点点头:“秀丽。” 孙秀丽的一张脸笑得比盛放的鲜花还要灿烂,心里头却在悄悄嘀咕着,陈艳菊这日子过得滋润了,肯定是不愿意搭理过去的穷亲戚,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多冷淡啊,就跟高高在上的城里人似的! 不过,她可不会轻易被陈艳菊冷淡的语气所击退。 因为早在前段时间,孙秀丽就想来城里发展了。 如今村里没有什么上工下工的说法,也没什么公社会按工分给他们分粮食,大家都是多劳多得的。对于勤快的人来说,多劳多得是好事,这表示勤劳是可以致富的,可对于孙秀丽与许广国来说,这可苦了他们。 他们过去在城里过过好日子,便懒得很,不愿意多干农活,再加上家里头许老头吃喝都得靠他们,而周老太与许妞妞虽已经搬出去住了,两个人却也没钱买粮食,也只能找他们二房的帮忙。 一来二去,这么多张嘴一起吃饭,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孙秀丽早就想要甩掉自己的婆家人了,只是她没有文化,也没什么在城里干活的亲戚朋友,一直没办法走出第一步。 现在碰见陈艳菊,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孙秀丽的眼中迸发出一丝欣喜,她凑到陈艳菊边上,说道:“艳菊,我刚才听人说你们店还挺忙的。你看你请个营业员也不容易,得找个会说话的,还得找个信得过的。你看咱们以前的感情这么好,你还信不过我吗?我要是给你当营业员,一定把你的账算得特别好!” 陈艳菊乐了:“你想来我店里当营业员?那你会些什么?” 见陈艳菊这神情,许广国觉得自己媳妇怪丢人的,扯了扯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孙秀丽哪舍得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又继续说道:“我会算数,会介绍衣服,也会帮忙把你的衣服挂好……” “三件十五块钱的衣服,一共多少钱?”陈艳菊问。 孙秀丽的嘴角一抽,她哪会啊! “你会介绍衣服的样式?裙子都分好几种款式,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款式?”陈艳菊又问。 “艳菊,咱们可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不是得互相帮助吗?” “早就已经不是一家人了。”陈艳菊冷淡地收回目光,而后看向许广国,“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许广国连忙说道:“我听说广华现在日子过得不容易,就特地来看看他。当初不是说人家已经给他转正了吗?咋又被辞了?他也真是的,明明不是正式工,就不该吹牛,当临时工也没什么丢人的,我当年也是临时工。” 陈艳菊“哦”了一声:“他确实是正式员工,只是觉得在单位里干活一成不变,也没什么发展,所以才会选择辞职,自己谋出路了。” 许广国压根不相信陈艳菊的话:“这咋可能?不可能会有人从国营单位辞职去当个体户的,又不是缺心眼!” 这些年,许广国一直在原地踏步,压根没有接触过任何新鲜的人事物,便愈发故步自封。 跟他哪说得通? 陈艳菊没再搭理他,整理起衣架上的衣服。 孙秀丽满脸巴结地走过来,也帮着整理:“艳菊,你要不就用用我吧。我办事,你放心!要不这样,我这半个月都不要你的工钱,你要是觉得我行,就让我留下来,咋样?” 孙秀丽盯着陈艳菊,眼中满是殷切的光芒。 陈艳菊听得乐了。 这半个月都不收工钱? 那可真是有诚意! 见陈艳菊笑了,孙秀丽连忙乘胜追击:“我知道我没文化,就是跟在你边上学个经验。这样吧,要是你愿意让我留下来,我愿意少拿点工钱。别人一个月十块的,我就拿八块……” 这总比她在村里种地来得好。 孙秀丽一个劲说着,然而陈艳菊却不出声,这下子倒是让她更加心痒痒了。 她赶紧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胳膊:“你快帮我说说!” 可许广国没理会她,因为他正盯着不远处看。 孙秀丽不耐烦了,“啧”一声,刚要说话,目光却也定住了。 看她瞅见啥了? 孙秀丽瞪大了双眼:“广国,你看你大哥非但自己被人辞了,还不让他闺女念书了!” 陈艳菊掏了掏耳朵。 她是听错了吗? 孙秀丽又说道:“这日子可过得真苦啊,在外头摆摊,能赚几块钱啊?还耽误闺女读书!”她话一说完,就对上陈艳菊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连忙又说道,“艳菊,你看大哥就没你混得好!” 陈艳菊眯了眯眼睛。 她突然想,要是让孙秀丽知道许广华家如今过得究竟如何,孙秀丽是不是又得上赶着巴结了? 第62章 如愿以偿(三合一) 陈艳菊对孙秀丽是了解得透透的。 这人谈不上多坏, 就是有点蠢,喜怒形于色,还当人家都是傻的, 看不出她心里头的小九九。 陈艳菊深深地记得,过往周老太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孙秀丽就会将她往前推, 等她照顾得老太太妥妥的了, 孙秀丽才会出现,说自己刚才跑哪儿去采赤脚大夫说的草药,可辛苦了。 这么明显的小伎俩, 陈艳菊不是看不出来,不过她这人心大, 很多时候不会把小事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孙秀丽就习惯了占她便宜。 不过, 有一点还是让陈艳菊感到意外的。 过去孙秀丽最爱面子, 在她面前优越感十足,这一回竟会厚着脸皮巴结她,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贪婪。 难道是生活的不如意让她放下了脸皮? 陈艳菊并不同情孙秀丽, 只是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觉得他们过得不好?” 孙秀丽笑一声, 推推自己男人的胳膊肘。 许广国摆出一脸高深的表情:“这外面的太阳多毒啊,我站在店里, 都觉得热,广华以前就怕热,怎么受得了这罪?你看他,还没多久, 背上全都是汗。来来往往也没几个人买他的东西,恐怕这样一趟是吃力又赚不到钱。还不如回村,最多被村民说几句闲话,也没啥别的了。” “回村也要下地,又轻松得到哪里去?”陈艳菊问。 许广国却立马摇头,很是严肃:“艳菊,你是自己现在赚到钱,不知道一般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听村里不少人说,隔壁村几个男人带着他们媳妇去城里当个体户,赔得连过年买猪肉的钱都没有的!照我说,在村里过,虽然赚不到像你这么多的钱,可到底能填饱肚子!” 孙秀丽深以为然,用力地点头,附和自己的男人:“就是,广国,你到底是他二弟,要不还是去劝劝他吧?” 许广国想了想,就往前几步,便说道:“我大哥真是糊涂了。” 许广国与孙秀丽匆匆往前走,要去跟许广华讲讲道理,把他劝回村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陈艳菊愈发觉得好笑了。 其实许广国将许广华的事放在心上,并不是因为他们兄弟俩的感情有多好。许广国只是觉得,许广华走的是自己曾走过的路,他便更能居高临下地摆事实讲道理,好好教训对方。 城里是许广国跌过跟头的地方,如今,他想看着许广华也跌一跌,好回村的时候告诉其他村民们,他们是一样的,他并不他大哥弱。 “大哥!”孙秀丽喊了一声。 许广华一脸意外地回过头,等反应过来之后,脸上露出了宽厚的笑容。 陈艳菊估摸着这一幕肯定十分精彩,赶紧上前几步,等着把好戏看完。 “大哥,你咋在这里当个体户啊?”孙秀丽问。 嗒嗒看着她,软声喊了一句:“二婶婶。” 小时候的嗒嗒是不喜欢孙秀丽的,毕竟当初孙秀丽对她一直不太友善,还时不时趁着没人的时候斜她一眼,将她手中的鸡蛋或者饼子抢去给许强强吃。 不过好在嗒嗒从来没有让她得逞过,每当孙秀丽想这么干的时候,要不就是外头会突然经过什么人,要不就是家里会有爹娘或三婶婶制止住她,小嗒嗒便会津津有味地吃完手中的东西,又眨巴着大眼睛看她。 当然,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嗒嗒以前是个善良又健忘的小孩,现在则是个宽容豁达的小姑娘,当然不会和孙秀丽计较过去的事了。 听着孩子喊了自己,孙秀丽愣了愣。 嗒嗒的声音很好听,清亮而又悦耳,就像是山涧溪水潺潺流过时那中令人感到身心舒畅的声响一般。 而后,她又装作浑不在意地看向嗒嗒。 只是这一眼望去,孙秀丽的眼中就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狐疑光芒。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嗒嗒了。 这孩子这两年也不是没有回乡下,但大多数时候,她回来之后只是去看一眼许老头,而后再上村长家坐坐,不会过夜,当天就回城里。 许广国和孙秀丽都是要下地的人,又因为许家大房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们一看见心里就难受得紧,才一再避开他们。 没想到,短短几年不见,嗒嗒竟出落成一个小姑娘的模样了。 孙秀丽记得当年嗒嗒的脸蛋圆圆的,看着特别喜气,可现在,孩子的脸不这么胖乎乎了,一纤细下来,五官便愈发舒展。 过去嗒嗒最好看的五官便是眼睛,清澈而又澄净,黑白分明,而现在,这双眼睛仍旧好看,鼻梁也变得挺拔起来,鼻尖还翘翘的,一看就很精致。 再加上她唇角一扬,露出自信又大气的笑容,嘴角的酒窝又透着明朗与娇俏,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因同在一个村子,孙秀丽经常会见到许妞妞。 她虽然早就不再与这闺女来往,但经常会在乍一眼看见许妞妞时沾沾自喜,想着自己生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好看。 可现在看来,她亲生闺女根本不如嗒嗒。 孙秀丽抿了抿嘴,半天不痛快,敷衍地应了嗒嗒一声,转念一想,又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人不用念书,就算是个睁眼瞎也不耽误干活,连男人都不用念书,更别说女人啦!但现在,领袖都说女人也能顶半边天,怎么可以不念书呢?” 嗒嗒一脸赞同地点头:“二婶婶终于同意让妞妞姐姐念书了吗?” 孙秀丽被嗒嗒这话噎住了。 在旁人看来,许妞妞心眼再坏,那也是她亲生闺女,孩子不学好就得教,将不过十二岁的小孩丢给她奶,成天被拳打脚踢的,他们当父母的哪儿去了? 平日里,村子里经常有人这样说,甚至连妇联主任都来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把许妞妞接回去,可孙秀丽怎么可能同意? 许妞妞是个从根上就坏了的小孩,将她带回家,孙秀丽的心里头要膈应坏了! 再说,一接回来,就得送去学校念书,她才不会浪费这个钱呢! 孙秀丽对嗒嗒说的这一番话本还情真意切的,可小姑娘一回话,就仿佛打了她的脸。 她仔细盯着嗒嗒看,想知道这丫头究竟是无意的,还是真这么牙尖嘴利,可最后,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嗒嗒笑盈盈的,跟小时候讨人喜欢的模样没什么分别。 “嗒嗒,你二婶婶是让你去读书。”许广国见状,就有拿出了长辈的派头,说道,“先不说你念书成绩好不好,书是一定要读的。你还这么小,跟着你爹摆摊可不像话。咱们村这两年也办了小学,二叔给你去找人说说,让你插班进去。” 嗒嗒甜甜一笑:“谢谢二叔,我已经念初中啦!” 许广国的脸顿时僵了:“你不是念五年级吗?” “二叔,我是提早一年念书的。”嗒嗒一本正经地说。 “能跟上?”许广国皱眉。 嗒嗒用力点头:“这是当然啦!” 这一转眼,嗒嗒已经从小学毕业,成为光荣的初中生。 想到这一点,她睡觉都要偷着乐呢。 “既然小学已经毕业了,那也的确足够了。初中念不念无所谓,我们家强强都不打算念的。”孙秀丽这样说道,“嗒嗒只是个女娃,更不用读这么多书。” 嗒嗒奇怪地看着她:“二婶婶,我要念初中的,以后还要念高中,考大学呢。” 孙秀丽撇了撇嘴,只当她说的是孩子话,直接对许广华说道:“大哥,不是我和广国要多管闲事。孩子已经念到小学毕业了,读不读书不碍事,但你这工作丢了,接下来靠什么吃饭呢?广国的意思呢,是让你回家,咱们家还有几块地,平时自己中的自己吃,饿不着。总好过你这刮风下雨还要推着车出来好吧?” 许广国也点头:“我看咱们都在这儿站很久了,你这里就连一个人都没来。一早上下来,能赚到两毛钱不?” 许广华叹了一口气。 以前在农村时,他总觉得市里很大,可现在真在这儿定居了,他才发觉原来市里是很小的。就比如这两天,才多长时间的工夫,他居然碰到这么多人! 见许广华叹气,许广国心中也有数了:“当城里人也有当城里人的不容易,咱们这些注定要在土里刨食的,就得认命啊。”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听许广华说道:“嗒嗒要上学的,不仅要上初中,将来还要上高中,上大学。” 孙秀丽目瞪口呆:“那她哥呢?你们俩口子供两个孩子念书,哪有这么多钱?我听人家说年年的读书成绩挺好的,而且他还是儿子,供他一个就成。” 嗒嗒不高兴了:“二婶婶,我的学习成绩也好。” 陈艳菊一乐:“市一小这么多学生,嗒嗒可是以全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进市一中的。你说他们家两个孩子都这么能读书,可不是都得供吗?毕竟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个大学生了,再出他们俩,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孙秀丽的眉心立马就拧起来了。 这是真的? 她不由看了嗒嗒一眼,见小姑娘昂首挺胸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心底一个咯噔,这是戳中她心窝子了! 过去孙秀丽总是嘲笑嗒嗒是个傻的,嘲笑大房家命不好,可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她自己家的日子越过越糟,更气人的是,如今她儿子在农村小学念书,居然压根跟不上学习进度! 人家都说农村学校的教育资源没城里的好,她儿子连在农村上学都比不上同学们,更别提进城了! 人比人气死人,一想到许年和嗒嗒竟还有考大学的打算,孙秀丽的心里头就难受得紧。 难道这俩孩子要成为村子里继付蓉之后的第二、三个大学生? 许广国与孙秀丽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嗒嗒却没察觉到一般,说道:“二叔、二婶婶,其实我们家的早点并不是卖不出去。是这会儿已经卖光啦,我爹得回家准备下午的点心,我也得回学校上课去了。” 嗒嗒从板车下面的挡板底拿出一个书包背上。 这会儿还是赶时间上学重要,嗒嗒没有再多说什么,礼貌地对大家说了道别的话,便转身走了。 这会儿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往单位里走的人步履匆匆,还经常有人路过许广华的摊位边上问一句:“老板,今天还有葱油饼不?” “卖完啦!” “那油条和包子呢?” “都卖完啦!下午还会做一些绿豆汤和点心,绿豆汤特别清凉解暑,到时候记得来买啊。” 对方答应着,却还是不相信一般,停下脚步仔仔细细看了眼许广华的摊位。 最后,发现真没什么剩下的了,便不由说道:“老板,你这摊位生意这么好,早就应该开一家店面了。我听那些人说,现在开店面的可赚了,比我们这些上班的还能赚呢。” “你们上班的是文化人,干的是脑力活,我们这就是体力活而已。”许广华笑了笑。 “哪能啊,你这不能说是体力活。顶多说是——技术活!” 两个人大笑起来,看起来很是和谐融洽。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喊:“林副厂长,原来你也吃老许家的早点啊?” 许广国的眼睛瞪得极大。 这居然是工厂里的副厂长! 他记得城里人本来就傲气得很,那鼻孔就像是长到天上似的,而城里国营单位的领导更绝,平时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人! 可这个副厂长,竟对许广华如此客气,就仿佛两个人是朋友一般。 他不敢置信地瞅瞅自己媳妇,又瞅瞅许广华,最后将目光落在表情习以为常的陈艳菊脸上。 “林副厂长,你喜欢吃这家早点,将来我们就有口福啦!我听说老许已经托人在找店面了,他很快就会在我们这单位门口开一家店!到时候供应肯定会充足一些,再也不会有跑空了的情况发生了。” “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说着笑着,而许广华也自然地加入到这对话之中。 许广华提起到时候早点店里的布置时,大家都客气地给了他意见,气氛很好。 “老许,等店一开,你可别让你闺女再来帮忙了。小丫头的成绩这么好,别在店里耽误了时间。” “老许哪舍得耽误他自己的闺女啊,是那小丫头贪玩,就喜欢来摊上玩!不过也不用操心,小丫头她娘从城北大学一毕业,就直接留校了。这么优秀的娘,当闺女的肯定也不会差。” 孙秀丽的喉咙都开始发干,心里头酸涩得不得了。 咋到了这会儿,这些人竟又开始吹捧起许广华了? 她这一趟出来,只不过是想要看大房家笑话的,可没想到人家根本没什么可以让她笑话的! 许广华的摊位生意好得很,也没让孩子辍学,更可气的是,他都要开店了。 孙秀丽觉得摆摊做个体户没什么了不起,根本就不会在意,可是,开店就不一样了,能在城里租一家店面开店,那得花多少钱啊? 真没想到,大房家这么有本事,同样是被单位辞退,许广华咋就能想到孤注一掷,重新打拼,而许广国咋就只能带着一家子人灰溜溜地回村去? 孙秀丽怄死了,然而更怄的还在后头。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被单位辞退的,他是觉得做买卖更有前途,才跟单位申请停薪留职!”陈艳菊说道。 孙秀丽的心跳都要快慢了半拍。 也就是说,如果许广华做的这生意失败了,就会回单位,这一年虽然亏本,但工作到底还在。 如果这生意做得成功,那就更好了,他压根不稀罕这单位的职位! 咋别的男人这么有魄力,自己的男人却连头都不敢出,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只知道任人嘲笑呢? 孙秀丽恨恨地瞪着许广国:“明明是兄弟俩,咋你就没这本事?” 许广国也瞪她:“能一样吗?又不是同一个娘!” 孙秀丽被气得牙痒痒,但又觉得有道理。 许广国的娘是农村里啥正事都不会做,只知道耍坏心眼的老太婆,人家许广华的娘是大学里有知识有文化的教授,确实不一样! 许广华还得回家做下午卖的点心,便先回去了。 即便他现在混得这么好,可人家要走的时候,还是一脸平静淡然,丝毫没有任何嘚瑟的意思。 许广国打心眼里感觉到自己被许广华碾压了,脸色变幻莫测,却一直话都说不出口。 至于孙秀丽,在亲眼见证到许广华的实力之后,她再一次将主意打到了陈艳菊身上。 “艳菊,你看你能给我个机会不?咱一家子人都上市里干活来了,我也学你们,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点。我保证,只要你愿意让我留下来,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学!” 许广国想让自己媳妇别再继续丢人,可眸光一扫到孙秀丽脸上,竟见陈艳菊眯起眼睛,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你这半个月真不收工钱?”陈艳菊问。 孙秀丽一听,立马眼睛都亮了:“不收!一分钱也不收!” “行,你明天一早来上班吧。我这里早上九点开门,晚上七八点才关门,你赶最后一班回村的公交车,这里供吃不供住。” 孙秀丽忙点头,一脸感激地接受了陈艳菊提的要求。 俩口子回村的路上,许广国还觉得不靠谱:“她早就跟老三离婚了,现在既不是咱们家的人,又不是咱们村的老乡,真会这么好心,让你在她那里干活?” 孙秀丽“哼”一声:“你懂个屁!我们妯娌俩的感情有多好,你知道不?就算她已经回娘家,不是咱家的人了,她也永远是我的好姐妹!” 许广国用莫名的眼神看了他媳妇好几回。 当初不知道陈艳菊过得这么好时,她媳妇可从来没有提过她们俩是好姐妹! 许广国与孙秀丽坐着公交车,从市里回村。 经过镇上许广国曾经工作的地方时,他心中不是个滋味,这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了,可惜早就已经成为过去。 然而,就在许广国沉浸在悲伤中时,孙秀丽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瞅瞅,瞅瞅那是谁!” 许广国伸长了脖子,只看见一男一女两道背影:“谁?不认识?” “是你弟!还有那祁寡妇!”孙秀丽一脸怒气,要不是因为这会儿下车等一下回村要再买两张车票,她是真想立马下去,好好骂许广中一顿,“不是说他上岳市还是深市去了吗?我看他压根就没去,只是不想养娘,把这烂摊子丢给你一个人!” 许广国听着,也是一脸气愤。 两口子坐在车上,扒拉着车窗框,狠狠地骂许广中。 “好好的媳妇不知道珍惜,居然还是跟祁寡妇好上了!我看他就是瞎了眼,不知道艳菊才是能过日子的好女人!别让我看见他,我要是看见他了,非见一次打一次不可!” “当初说走就走就算了,毕竟兄弟俩,我也理解他。现在明明回来了,居然也不愿意回村,这算什么事?” 慢慢驶去的公交车上,许广国与孙秀丽狠狠骂了许广中一顿。 “阿嚏——”许广中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鼻孔。 望着这一幕,祁晓穗下意识转过脸去,直到现在,她还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只是国营饭店里的余经理不讲究,许广中也不讲究,她却没有办法提醒他们。 “广中,你今天来找我,是要带我去看电影的吗?”祁晓穗想了想,还是这样说着。 “我——”许广中犹豫了一下,“晓穗,我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来找你了。” “为什么?”祁晓穗一脸不敢置信。 “昨天见到艳菊之后,我发现自己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她和两个孩子的。我和她到底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总不能只因为这一次和你见面,就把两个人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这对艳菊来说,太残忍了。” 祁晓穗愣住了。 重遇许广中,其实她打心眼里并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只是一想到自己和闺女总得找个人依靠,才尽量说服自己,收起自己的高傲,对他温柔一些,好让他再度动心。 在祁晓穗看来,许广中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他不像余经理那样有家室,也比余经理的长相要好看一些,再加上他如今毕竟是个体户了,买一套房子让她和闺女住不是问题…… 总之祁晓穗考虑了许多问题,最后确定,许广中是合适的结婚人选。 可没想到,许广中竟看不上她! 祁晓穗的自尊碎了一地,她咬着唇,眼眶微红,瞪着许广中说道:“要是她现在没这么好看,你会惦记她?” 许广中仿佛被祁晓穗的眼神看穿,脸色一僵:“这跟她现在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她一天是我孩子的娘,就永远是我孩子的娘!” 这一次见面,祁晓穗与许广中不欢而散。 不过这一回,许广中并不在意她了,此时此刻,他在意的是陈艳菊的感受。 祁晓穗没说错,这一回见到陈艳菊之后,他的心底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觉得她变年轻了,变好看了,谈吐方面也跟过去变得截然不同。 陈艳菊开了一家服装店,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可是,光是这家店的存在,就表示她是一个有能力的女人。 其实许广中一直在默默地比较祁晓穗与陈艳菊之间的差距。 多年前,祁晓穗温柔美丽,清高优雅又有魅力,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他,然而多年后,祁晓穗的魅力不再,陈艳菊却变得如此大方得体又自信,他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许广中这样想着,便愈发盼着时间快点过去。 明天一早,他就想去找陈艳菊。 …… 第二天清晨,许广中去了陈艳菊店里。 他最会说甜言蜜语,因此这会儿一见到她,便开门见山道:“艳菊,这回我过来,是想要跟你复婚的。” 这年头,“离婚”仍旧是个稀罕的词,至于复婚,更是很多人没有听过的。 见许广中突然跑来找自己,陈艳菊的眉心就拧起来了:“复什么婚?我不会答应你。” 许广中却又说道:“艳菊,这些年,咱们过得都不容易。当初你对我好,说走就走了,我心里不习惯,才一直怪你。但现在我们重新碰上了,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 不得不承认,许广中有一副好皮囊。 多年前,陈艳菊一眼看见他,就被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潇洒气质所吸引,如今,他仍旧利用自己的优势,对陈艳菊展现出自己深情温柔却又洒脱的一面。 然而,这一面落在陈艳菊的眼中,却变得万分油腻。 她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有啥毛病?有毛病就去看大夫,别来我店里头晃。一大早开门,衣服还没卖出一件呢,尽惹一身晦气。滚滚滚,少妨碍我做生意!” 陈艳菊摆摆手,就像是想要将许广中轰出去一般,特别嫌弃厌恶。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过去她盼着他对她多说些甜言蜜语,可他却不情愿,如今他终于愿意了,她反倒不知道珍惜? 许广中的肚子里生出一阵无名火,但想了想,却还是决定再给她一个机会。 他随手在架子上扯了几件衣裳下来,说道:“你要做生意是吧?行,我现在把你这几身衣服买了,你该愿意跟我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了吧?” 陈艳菊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衣裳:“这里三件衣裳,一共五十五块钱。” 许广中瞪大了眼睛,这是在抢钱吗? 过去农村的衣裳也就是买两块便宜的布料缝一缝,一家三口的衣服都做好了,都不需要一张大团结,陈艳菊这服装店里的衣服,竟卖这么高的价钱! 可问题是,竟还有人愿意买。 难怪她现在都抬着下巴睨人了。 不过,心里是这样想着,面子却不能丢,许广中从兜里掏出五张大团结,犹豫着要不要递出去。 “你留着自己用吧。”陈艳菊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许广中的脑子一热,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往桌上一拍:“这里是六十块钱,现在你可以好好跟我谈谈了不?”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店里竟然又来了个人。 来的是第一天来上班的孙秀丽。 孙秀丽一看见他,顿时一瞪眼睛:“好啊!你居然还好意思来?明明已经回来了,咋不回村去?你娘每天连饭都吃不饱,成天让我们家广国给她送粮食!” 许广中哪想得到会撞上她,嘴角都僵住了,一抽一抽的。 孙秀丽又说道:“你这是干啥?买这么多衣裳,送那祁寡妇呢?”她冷笑一声,“当初跟艳菊过日子的时候,没见你对她这么上心。这些年,你有没有给大宝和二宝买过东西?有没有给艳菊买过东西?那祁寡妇带的闺女又不是你生的娃,你对她们娘俩可真好!” “你别瞎说八道!”许广中气孙秀丽说的话坏事,着急地说道。 孙秀丽冷笑:“我知道,你对那寡妇喜欢着呢,当年在村里就恨不得跟人家勾搭。可当时人家不搭理你啊,你就只能回家拿自己媳妇撒气。现在好了,人家寡妇也没人要,终于乐意搭理你了。” “二嫂,你说话咋这么难听?”许广中气急败坏,“你再胡说,你再胡说,我就——” “就拿巴掌抽我啦?”孙秀丽想起当年许广中被陈艳菊抽了个巴掌的事,嘲讽道,“你要真敢打我,我就拿扫帚抽你!咱就看看是你这小鸡仔的身形力气大,还是我力气大!” 许广中被嘲弄得耳根子通红,都不敢正眼瞧孙秀丽与陈艳菊。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像现在这样丢人过。 不,上回这么丢人,还是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被陈艳菊的娘家人揍! “艳菊,你别听她胡说!我就是想跟你——” “快别说了,脏了我的耳朵。”陈艳菊掏了掏耳朵,“随你跟谁好去,我都不稀罕。当年我啥都没有,都非要跟你离婚,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反倒要跟你好?我又不是缺心眼,干啥给自己心里头添堵?” 许广中这才意识到陈艳菊那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是特地练出来的,此时她一生气,带着乡音的话语说得极溜,将他怼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你不跟我好了?”许广中又问道。 陈艳菊冷笑:“你是听不懂人话?” “噗嗤”一声,孙秀丽笑了起来,那幸灾乐祸的模样,一点都不掩饰。 许广中羞愤交加:“那把六十块钱还给我!” 陈艳菊懒洋洋道:“秀丽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给那祁寡妇买衣服就舍得,对自己儿子却抠门得不得了。大宝和二宝都十几岁了,你这当爹的给他们买过课本没有?这钱就留着给他们用了。” 许广中又抓错了重点,他生气道:“我没有给她买衣服。” 陈艳菊“哦”一声:“祁寡妇昨天说自己在国营饭店工作,我看国营饭店一个月的薪水也没多少,她怎么买得起这几十块钱的衣服?我看你得再去查一查,愿意在她跟前当冤大头的,是不是不止你一个。” 许广中愣住了。 他也发现祁寡妇与陈丫丫的日子过得并不紧张,孩子想买什么,她便会给买,一点都不犹豫。 可实际上,祁寡妇是个临时工,在国营饭店一个月的工钱不高,怎么手头如此宽裕? 难道真的有人在私底下偷偷给她们母女俩补贴? 就在许广中一脸怔愣之时,孙秀丽拿着扫帚将他赶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陈艳菊非但不觉得遗憾,心底还生出一股子痛快。 她看着许广中留下的那六张大团结,想着晚上要给俩儿子做一顿炖排骨,再买几本他们最爱看的课外书! “艳菊,你看我的表现好不?”孙秀丽拎着扫帚回来,凑上前笑着问。 陈艳菊看她一眼:“表现好不好,得看你能卖出几件衣裳。” 孙秀丽连忙点头,站在店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只可惜,这店里来来往往不少客人,人家一进来,都是直接找陈艳菊的,压根没人搭理孙秀丽。 孙秀丽生怕这样的表现不够好,惹陈艳菊不满意,就学着陈艳菊的话,抢着开口。 “这衣服是红色的,你皮肤黑,穿了显白!” “你瞧你这腰多粗啊,跟水桶似的!我看你可选这件连衣裙,这件连衣裙大,怀孕八九个月都还能穿呢,你要是穿上,保准人家猜不出你是真胖还是怀孕了。” “你的腿太粗了,还是不要穿裤子了。这裤子多紧啊,包得你跟个牛蛙似的,要不试试这长裙子……” 听着孙秀丽说的话,陈艳菊一脸震惊。 这是学着自己做生意? 她分明是学反了! 未免客人通通被孙秀丽赶走,陈艳菊赶紧让她退一边去,自己来招待。 孙秀丽每每插不上话,就只好坐在一边嗑瓜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艳菊是营业员,而她是老板娘呢。 不过大家也不傻,仔细一看就瞧明白了,孙秀丽看起来特别穷酸,连话都说不好,一开口就是将客人往外推的,怎么可能是老板娘?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付了钱拎着衣服走之前,对陈艳菊说道:“你别怪我多事,还是早点让你们店这营业员走人吧。我见过不少请营业员的,就没见过你店里这个一样,一点忙都帮不上的!” 孙秀丽在边上听得心惊胆战,这该不会是想让她走人吧? 她双手紧紧交握,一脸着急,生怕陈艳菊说出啥不好听的话,然而没想到,陈艳菊一开口,说的话并不是不好听,但更让她心里头不是滋味了。 “这是我以前村里的老乡,过去关系挺好的,也不好意思拒绝她。反正我看她没事,也不收我工钱,我就让她在这里跟着我,长长见识,我每天多个人说说话,日子也好打发,哪真能让她留下来当营业员啊?”陈艳菊说。 孙秀丽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敢情陈艳菊根本就没打算让她留下来干活? 她心底一阵难受,决定先发制人:“艳菊,你没打算让我留下来当营业员?我这回是认真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成天坐在一边嗑瓜子,哪有认真的态度?”陈艳菊反问。 “不不不,我可以学,我会好好学习的。”孙秀丽又说。 这下陈艳菊笑得更开心了:“我这里不是扫盲班,也不是学校,难道我要开着店,交着租金,白让你在这里学习?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适合你。” 孙秀丽觉得自己被陈艳菊耍了,不过当时是她自己承诺过不收工钱的,这会儿也不好再闹。 孙秀丽气得要命,想要跟陈艳菊说理,然而好几次一开口,却不由干呕起来。 陈艳菊一脸感慨道:“你一定是怀孕了。当初你就想多生几个娃,这下如愿以偿了。回去养养身子吧,到时候孩子们都拉扯大了,你就有‘福气’了。” 孙秀丽的脸都要气绿了。 陈艳菊摆明在讽刺她! 如今她的日子过成这样了,要是再生几个娃,家里还能不能吃得起饭了? 孙秀丽咬牙切齿,最后还是恨恨地转身走了。 这一回,她一走就不会再回来,只是一想到半个月以来自己倒贴坐公交车的钱来白给陈艳菊打工,她心里就一阵难受! 陈艳菊太抠了! …… 日子仿佛在指缝间流逝,转眼间,许广华的店面开张了。 “生意兴隆”这四个字,是人家祝福许广华的话,很快,这四个字就成真了。 许广华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忙得脚不着地,只好又请了几个店员帮忙。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嗒嗒参加了升学考试,她得升上高中了。 想到哥哥和妮妮要很快就要高考,嗒嗒心底比他们俩还要紧张。 这一天晚上,她闭上眼睛,不自觉之间,就做了一个梦。 预言镜中发生的事看起来格外真切,让她有些怔愣。 哥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第63章 算计(三合一) 嗒嗒已经许久没有在梦中回到猪猪王国了。 这一回在梦中, 嗒嗒见到哥哥没有按照与卢妮的约定跟她报考同一所大学。 哥哥去念了军校,和卢妮一南一北,许多年没有见面。 而后,等哥哥穿着飒爽的军装回来时, 卢妮结婚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心中都有遗憾。 嗒嗒托着腮, 坐在预言镜前, 怔怔地看着。 猪长老走上前, 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难过吗?” 嗒嗒仰着精致的小脸, 认真地问:“哥哥是喜欢妮妮吗?” 嗒嗒不小了, 十五岁的年纪,似乎能察觉到许年与卢妮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 他们平时会斗嘴, 考试的时候你赶我追, 谁都不让谁,甚至这两年许年的个子长得快,卢妮都不服气,非要让她父母给买好多的牛奶,一天到晚拿牛奶当水喝, 只想赶上许年。 还是后来眼睁睁看着许年比她高了一个头之后,她才歇了这念头。 他们之间是那样针锋相对, 可却又迸射出些许火花, 嗒嗒不知道这火花是不是表达大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可预言镜里哥哥与妮妮姐姐在见面时那怅然若失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嗒嗒长大了就会发现, 人世间还有更多的情非得已。”猪长老捋着长胡子,一脸高深地说。 嗒嗒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问:“我想让哥哥和妮妮姐姐不要这么难过。” 猪长老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 嗒嗒还是最初的那个孩子。 她仍旧会为旁人的喜怒哀乐而牵动自己的情绪,她的心思是纯粹的,不过这份纯粹并不会让她执意通过预言镜来强行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嗒嗒,猪长老以前想着,只要让你变成个小傻子,就不会哭,不会伤心,能安然地过一生。不过现在看来,你就是个有福气又知道感恩的孩子,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下,你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嗒嗒因为猪长老的话而转过眸,她清澈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它看,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感慨:“猪长老,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呀?怎么会认为小傻子就不会受到伤害,不会受罪呢?” 嗒嗒望着猪长老的眼神中充满着同情,她摇头叹气,话说出口时,还斟酌了一番,以免伤害到它的自尊心。 猪长老被这官方吐槽一噎,咳了一声:“回你的人间去吧!” “咻”一声,嗒嗒从梦中醒来。 “嗒嗒,你爹今天跟人约了时间看店面,你要不要一起去?”付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嗒嗒睡意朦胧地打了个滚,从床上下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好呀!” 这些年,许广华的“许记小吃”已经开了好些家分店。 如今已经到了八六年,人民的生活水平高了不少,甚至一些在国营单位上班的同志们已经拿到了超过六十元的月薪! 不少人一听说那些双职工家庭的月薪竟如此高,就会酸得不得了,说他们不就是当初运气好,进了好单位,才拥有现在的一切,可许广华却不这么看。 在许广华看来,人们的生活富裕了,就会拉动经济,到时候消费水平也会越来越高,这样发展下去,大家的日子都会变得更好。 就拿他们家来说,从一开始开店一天赚十来块钱,到如今能承担三间店面租金与员工薪水的收入,其中的努力与收获是成正比的。 许广华与嗒嗒收拾一番,便一起出发去看新店面。 这店面是许广华早就已经看准的,离好几间中学都近。 毕竟现在学生们也有了零花钱,平时花点小钱买点心和小零嘴是稀松平常的事,许广华研究了好几款孩子们爱吃的点心种类,就是为了将这生意做好。 一路上,嗒嗒说:“爹,这店面和我学校这么近,以后我放学了还能来帮忙呢。” 许广华笑了笑:“我们家嗒嗒今年上高中了,以后学习任务就会重很多,不能再浪费时间来帮爹的忙了。” “可是哥哥上高中都能来帮忙!”嗒嗒不服气地说。 许广华哭笑不得。 这兄妹俩,跟一般的孩子都不一样,其他孩子在外头玩时,他们就想来店里帮忙。 关键是他们来了店里,也不会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反而他们会想出很多办法,为他减轻负担与压力。 当初许年放学来店里帮忙的时候,付蓉就说到时候嗒嗒肯定要拿这说事,果不其然,如今就连干活,俩孩子都要讲求一个公平! 许广华只好答应了嗒嗒,让她放学后先在学校写完作业,之后再来帮忙。 “等我写完作业,店面都关门啦!”嗒嗒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爹,嗒嗒长大了,不好骗啦。” 许广华被逗乐了。 孩子已经长大,可眼神与笑容却仍旧纯真,大抵是因为这些年他与媳妇的关心与呵护、奋斗与付出,都值得。 他们尽量给孩子提供了好的物质生活,但更重要的,是家的温暖与爱。 “嗒嗒,你现在都长大了,有没有考虑改个名字?”许广华突然想起这件事。 这些日子,他与媳妇讨论过,觉得嗒嗒长大了,这名字就显得太可爱,跟个小名似的。 他们琢磨着给孩子改名,尤其付蓉还翻了字典,选了好些个备用的,打算到时候让嗒嗒自己决定。 可没想到,嗒嗒竟格外严肃地表示反对:“爹,我喜欢这个名字,不想改名。” 许广华从来就尊重孩子的意见,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嗒嗒现在叫这个名字,还是可爱的,可以后要是变成了八十岁的老太太,也要叫嗒嗒吗?” 嗒嗒一本正经地点头:“嗒嗒以后变成了小老太太,也是可爱的小老太太!” 许广华失笑。 嗒嗒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谁说年纪大了就不可以可爱啦? 她永远都是讨人喜欢的嗒嗒! 改名字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嗒嗒守住了自己可爱的大名,心满意足地跟着她爹租店面去。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还有人打算与他们竞争这店面。 打算与他们竞争的,是许广国与孙秀丽夫妻俩。 孙秀丽觉得自己这三年在走霉运。 那天她从陈艳菊店里回去找卫生所的大夫看了看,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 过往孙秀丽有多想再生个娃,如今就有多反感,然而这事却像是变得不由她一般,怀胎十月,她竟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这样一来,二房家里就有了三个儿子,生活压力顿时变大了。 孙秀丽奶水不足,只能给他们俩买奶粉吃,长此以往经济压力太大,她就早早给孩子们断奶,跟大人一样吃粮食。 俩孩子也不知怎的,肠胃不好,很难养大,这些年,顿时折磨得她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孙秀丽心里难受,许广国又何尝不是呢? 家里整天有俩孩子哭个不停,许强强嫌弃吵,成天板着一张脸,许老头年纪大了,休息不好,精神越来越差。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许广国忍无可忍,去找了许广中一趟。 兄弟俩坐下来好好谈了谈,到最后,甚至不由大打出手。 不过好在许广中这两年做生意还是赚了一些钱的,为了补偿许广国这些年独自对周老太的照顾,他拿出一笔钱。 这笔钱,许广国与孙秀丽决定用来做生意。 “不说村子里的人了,就拿以前一起住老屋的一家人来说,大房家的去卖小吃,开了不少店面,家里自行车都买了两三辆,上回我还听他们家那丫头说,他们家有电视!三房家虽然闹得俩口子离婚收场,但他们俩也有钱,艳菊那服装店一开,整个人光鲜体面,广中也是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想买啥就买啥,一点都不需要犹豫。”孙秀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当初跟了你,真是瞎了眼睛!现在全家就咱们家最没出息,连带着让三个儿子一起吃苦。”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孙秀丽早就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闺女。 此时她想到自己过的日子,不由悲从中来,抹着眼泪就开始抱怨。 许广国叹气:“这不是拿到钱了吗?你说已经找好了店面,也跟着做小吃?” 见自己男人跟个没主心骨的似的,一个劲听自己的安排,孙秀丽不由叹气。 咋这么没本事呢?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认了:“我去城里打听过,大房家的准备去一间学校附近开小吃摊。你看他多聪明啊,也会做生意,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我想好了,约的就是他那家店面,到时候咱们向爹再借点钱,直接把店面拿下来。” 孙秀丽冷着脸说这一番话,似是早就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许广国大惊失色:“那可是我大哥,咱们这么做,不就等于抢他生意吗?到时候连兄弟都没得做!” 孙秀丽冷笑:“他当你是他兄弟了吗?这些年,他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俩孩子过得这么滋润,你这个当二弟的却只能在村里受苦,他为你着想了?” 许广国觉得也不是没道理,沉默了片刻:“那就赶紧走吧。” 两口子是边赶路边说的,走到了村口,却发觉一个出落得窈窕的小姑娘转头,盯着他们看。 那是许妞妞。 许妞妞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小姑娘。 此时她蹲在溪边洗衣服,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她爹娘说的话。 她的眼神是冷漠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恨意,毕竟这对父母是抛弃了她的人。 当初若是他们对她能有一丝怜悯,这些年她就不必跟着周老太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从七岁到十六岁,许妞妞每天都在忍耐。 她经受着周老太的言语刻薄与拳打脚踢,没有一刻不盼着老太太两腿一伸。 可老太太的命却这么长。 好不容易,今年老太太的身体不如从前了,没力气打她了,许妞妞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今她盯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看,眼中透着几分凉意,几分戏谑,仿佛是在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这眼神让孙秀丽心里头发毛,她狠狠地瞪了许妞妞一眼,连忙收回视线:“真是晦气!” 说着,孙秀丽拽着许广国,赶紧出村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许妞妞冷笑一声。 她刚才听说这俩口子也撺掇着要去城里做生意了。 其实上辈子,他们也试过做生意。 只不过许广国不是做买卖的料,孙秀丽这人又太贪心,他们借的钱很快就赔得精光,而后又回到村里,老老实实种田。 人人都说这个年代遍地是黄金,踏实勤劳又有智慧的人可以把握住机会,赚到第一桶金后,慢慢累积财富,而后崛起。 可是这黄金又哪是这么容易捡的? 许妞妞自己过不了好日子,也不希望她爹娘能过得好。 许妞妞的手很粗糙,又因为过去冬天生了冻疮后没好好养着,看起来又红又肿,非常粗短,但是她轻轻揉搓着衣裳,又像是不经意一般捋了捋耳边的发丝时,还是吸引了无数小伙子的注意力。 那些小伙子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许妞妞看,眼底满是怜惜。 许妞妞的目光在半空中与他们相会,害羞地笑了笑,躲开视线,继续埋头洗衣服。 她心里清楚,自己长得好看,不少小伙子都喜欢她,时不时都要偷看她一眼。 不过很可惜,许家的名声在这个村子里早就已经臭了、烂了,即便有人真心喜欢她,他们的家里人也不会同意他们娶她进门的。 不过许妞妞不在意,因为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困在这个村子里。 她垂下眼,望着澄澈的溪流。 溪水倒映出她的脸,许妞妞静静地看着,心中不免期待。 她记得再过两年,一位导演因拍摄农村题材电影而一炮走红,并在各电影节上囊获各大奖项。 她只需要在他试镜女演员时,以自己对电影中那角色的理解去报名试镜,导演是一定会看上她的。 等到了那时,她就会成为女明星! 往后,不管是许广国和孙秀丽,还是她的弟弟们,又或者是嗒嗒他们一家人,都将高攀不起她! …… 许广华与嗒嗒到了这店面,仔细看了看店面的格局与位置,都非常满意。 嗒嗒说:“爹,这店面跟我们学校近,跟二中也离得近。我们学校后面有一个小门,平时下午一下课,大家都是从那小门出来的,一眼就能看见咱们这店面啦。” 许广华也点头:“店面的厨房很宽敞,里面还能摆几张小桌子,到时候也能让人坐在里面吃。都挺好的,只是这价钱还能不能再商量?” 以许广华如今的实力,租一间店面已经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了,只不过想要赚钱,就不能大手大脚,尤其是新开一家店,要开源,也要节流,这样一来,才能尽快回本。 “店铺租金一个月是十八块钱,不能再少了。这家店位置有多好,你们都知道,除了离学校近之外,离那边的工厂也很近。这些学生和单位里的工人到时候可都是能让你们赚钱的。” “一个月十八块钱,这价格太高了,我之前几家店面一个月的租金只要六块钱。”许广华皱了皱眉。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租金一直在涨,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这地段多好啊,要不是我远嫁的闺女生了孩子,一个人照顾不来,我和我老伴也不会想要把店面租出去,去帮孩子的忙。” 这就到了一来一往僵持不下的时候。 许广华心中对这店面是满意的,之前在家中时也与许年好好算了算租下店面之后要用多长时间回本,总体来说,他们俩的想法都是比较乐观,但总归还是想好好谈谈价钱。 然而,就在许广华还想再坚持心中的价格时,突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插过来。 “十八就十八,这店面我们要了!”孙秀丽这一路赶得急,满头都是汗,她迅速拉着自己男人的胳膊往里冲,那架势,就像是来抢店面的一般。 可不是来抢店面吗? 人家谈得好好的,他们却一下子闯进来,这算是什么事? 许广华先是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沉下脸。 许广国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大哥,我们也是在外面打听,看在哪里做生意比较好。这店面你看上了,就不准我们也看上吗?” 这样说,谁会信呢? 嗒嗒一下子就知道二叔和二婶婶是怎么想的,说道:“二叔、二婶婶,你们不是打听在哪里做生意比较好,而是打听我爹打算在哪里做生意!”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一点规矩都没有!”孙秀丽气急败坏道。 许广华冷着脸:“在我们家没这规矩,小孩子说得对,那就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孙秀丽被他的话一噎,话锋一转:“大哥,城里这么大的地方,钱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赚了。我们家都快要吃不起饭了,就算是想拿你的店面,那又怎么了?我过去就一直在灶间忙活,做点小吃点心也不难,这是一伸手就能赚钱的事,到底是一家人,你就不能让让我们?” “正是因为你们家快吃不起饭,才不能这么草率。”许广华看向许广国,厉声道,“你们以为生意是这么好做的吗?一口气拿下月租金十八元的店面,要是你们做的点心不好吃,不合别人的胃口,那怎么办?这店面租金就放那儿烧得慌?” 许广国毕竟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被这么一教训,顿时涨红了脸。 “大哥,我看你就是不舍得把这店面给我。”他说。 许广华开诚布公:“我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店面是我千挑万选找到的,当然不情愿给你。但我也已经站在你的角度说了实话,如果你非要租下这间店面,以后是绝对会亏本的。倒不如拿着这笔钱好好过日子,给家里改善生活条件,还能继续供强强读书。” 孙秀丽咬牙切齿地看着许广华,压根听不进他说的话。 在她看来,他们大房家日子过得好,帮助自己就是理所应当的,别说是将这店面让给他们了,就是直接花钱租下店面,送给他们二房家经营,都没什么不对的! 孙秀丽早就已经气红了眼,只觉得许广华如此反对他们租下店面,那就表示这小店就是好。 她冷笑一声:“既然你不愿意让给我们,那就凭实力好了!这店面是十八元一个月是吧?我直接租了,十八元就十八元,我们出得起!” 孙秀丽这话没说错。 许广中这回给他们拿了两百元,而后他们又跟许老头软磨硬泡,又跟他老人家要来一百元。 他们此时身边有三百元,便财大气粗,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 做生意有什么难的?过去他们是没有本钱,如今有本钱了,赚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是这样的,毕竟是你先跟我谈的。我的价格就是十八元一个月,你要是愿意以这个价租下店面,那我肯定是给你的。”房东对许广华说道。 许广华是好脾气,可这并不代表他会无限容忍许广国与孙秀丽,从最初找店面开始到现在,他用了不少精力,可以说在这整个城市里,目前这店面是最合适的。 “行,就十八。”许广华想了想,答应下来。 许广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在许广国的印象中,许广华是一个特别好说话的人,这老好人过去在村里时就几乎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要求,吃亏时还念叨着吃亏是福。 这才几年过去,他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我们出二十。”孙秀丽当机立断,直接往前走了一步,不甘示弱地看着许广华。 许广华愣住了。 房东也没想到她出手竟会如此阔绰,一下子喜笑颜开。 一个月多了两块钱,算下来,一整年就要多二十四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好,一个月二十,租给你们了!”房东当下拍板。 孙秀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愉悦的笑容,转头看向许广华时,那眼神之中沾沾自喜的劲儿,很是小人得志。 许广国更像是终于一雪前耻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豁然开朗,脸上洋溢出喜色。 嗒嗒跟着许广华从店里出来,有些生气:“爹,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抢了店面呀?我们不能抢回来吗?” 许广华说:“傻孩子,他们花钱加价,是因为他们没有计算过做生意的成本问题。我们要是也盲目加价,最后就不是老板了,是为房东打工。” 嗒嗒歪着脑袋听,片刻之后,顿时想明白了:“只要是租店面,那就永远是为房东打工,但如果我们可以买下一间店面呢?” 嗒嗒清脆动听的声音落入许广华的心中,俨然在他的心中激起了惊涛巨浪。 是啊,只要是租店面,那就永远是为房东打工。 若是可以买下一间店面,以后,就再也不用考虑房东给房租加价的问题了。 小小的念头一旦在心中种下种子,就会肆意生长开来。 许广华站在那店面的门口,深深地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向它对面的那一间店面。 那间店面其实比这家更合适,只是一开始他去谈时,房东就说店面只卖不租。 当时许广华心里惦记得紧,甚至想要多拿出点诚意,让房东租给自己。 但现在看来,若是能直接买下那间店面,问题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许广华眼中似有万种情绪缠绕,面上却不显。 望着他这神情,许广国与孙秀丽心中不自觉生出了几分优越感。 他们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 “你说他这么依依不舍的,是不是表示咱们这店面特别好?”许广国低声问。 孙秀丽一乐:“可不是吗?一个月只多拿出两块钱,就有这么一间好店面,说起来咱们是赚到了!广国,我看你这大哥做生意是真没魄力,区区两块钱都不舍得多掏,是怎么能赚到这么多钱的?” 许广国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道:“我大哥这人从小到大都是优柔寡断的,以前我娘就说他做不了大事。现在看来,他这两年能赚到钱,开出这么多间店面,就是运气好。” 孙秀丽掩着嘴,笑容格外灿烂,跟一朵向阳而开的菊花一般:“将来就轮到咱们赚大钱了!” 许广国与孙秀丽一回到村子里,脊背挺得直,眼神也很是意气风发。 不少村民们凑过来打听情况,一问吓一跳,没想到这两口子居然也要去城里做买卖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万分羡慕,说他们许家三个儿子都了不起,都是要做大老板的。 许老头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虽然他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但要是二房家能把日子过好,这钱将来总是会拿回来的。 再说了,他是跟着二房一家过的,如果他们发达了,他也能安度晚年。 村子就这么大,村民们又爱说闲话,因此住在村尾的周老太也听见了这消息。 得知许广国居然在城里开小吃店了,周老太的心底有了几分宽慰:“我就说,我的儿子咋可能不如那冯惜珍的儿子呢?” 周老太不住地念叨着,苍老的脸上时而流露出笑容,时而又万分狰狞。 这一幕落入许妞妞的眼中,并未在她心底激起任何波澜。 自从大房家有了嗒嗒那个小福星之后,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轻易被二房家压下去呢? 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过她懒得再考虑这一切。 如今她攀上邻村村长家的儿子,想要骗一些钱,将自己打扮起来,而后趁着这两年的机会,去城里闯闯。 邻村村长家的儿子叫翁大龙,从小就是个心思不正的,长大之后愈发贼眉鼠眼,一看见村子里好看的小姑娘就走不动道,甚至还做出过趴在地上装昏,偷瞄姑娘裙底的事儿。 他在村子的名声实在不行,压根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他处,于是,他便将目光放到了隔壁村。 许妞妞是翁大龙的目标,而翁大龙又何尝不是她的目标呢? 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就看对眼了。 他们时常在山脚下幽会,许妞妞给他抛一个媚眼,他又色眯眯地冲着她的手一顿乱摸。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的感情就培养起来。 “妞妞,要不你嫁给我吧?你要是嫁给我,我一定好好疼你。”翁大龙说,“我跟我娘说了你的情况,她说你怪可怜的,年纪轻轻的,还要照顾个老婆子。” 翁大龙与许妞妞相处久了,就觉得她长得好看,年纪这么轻,甚至还有几分韵味。 毕竟年纪到了,他想娶她。 许妞妞虽不愿意,但听说他家条件不错,还是准备跟着去看一看。 一进屋,许妞妞愣住了,她没想到翁家的房子居然这么漂亮。 “这是妞妞吧?”翁母走出来,拉着许妞妞坐下,“我听大龙说,你在家里日子不好过。我打听过,你那个奶奶,对你很刻薄吧?” 或许人都是对小孩子带着天生的怜悯与同情,因此即便当初许妞妞做了不少缺德事,可村民们却没有放在心上,传得津津乐道的,也不过是许老头与周老太之间的种种。 翁母没打听出什么来,只觉得许妞妞是无辜的,对她就很有好感。 在翁母看来,若是这丫头能让自己的儿子收收心,那家里的情况复杂一些又怎么样? 那老婆子都是半条腿入土的年纪了,不至于掀起什么风浪。 翁母是个爽快人,直接对许妞妞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要是愿意嫁进来,彩礼肯定少不了,现在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给的彩礼都是一百八十元,我可以给你三百元。到时候不会让你娘家人收去,全留在你自己身边,给你留着用。” 许妞妞的眼中迸发出神采。 翁家太大方了! 这无疑非常吸引她,毕竟这些年她在家中过成那样,心气早就已经不高了,别说三百元,就算翁家只给她一百元,她都会无比珍惜。 不过,心中虽是这样想,但若是真的直接答应翁母,她就不是许妞妞了。 她还想要当大明星的,如今只是拿翁家做个跳板罢了。 “婶子,我和大龙哥相处得很好,但是我毕竟还小。”许妞妞红着脸说道,“我现在才十六岁,还不到嫁人的年纪。再说,我奶奶虽然对我不好,可她年纪毕竟大了,我要是出嫁,她这日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你是说,得等你奶奶……”翁母的眼睛眯了起来。 许妞妞连忙摇头:“ 不是的,我是想,至少等我十八岁再谈婚论嫁。”她看向翁大龙,“大龙哥,我们两个村挨得这么近,平时也能经常见面,先处对象,彼此了解一下,好不好?” 翁母也是个人精了,一眼就看出这个许妞妞并不真的如此单纯。 不过说也奇怪,这小姑娘连一天书都没有念过,说话时怎么能这么文绉绉的,就像是文化人家庭出来的一样? 翁母心中狐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许妞妞很满意。 毕竟能拿捏住她儿子的人不多,而除了许妞妞之外,她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好家庭的姑娘,愿意嫁给她声名狼藉的儿子。 翁母犹豫片刻,便笑起来:“行,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翁大龙一听,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还是腻歪地搂住许妞妞,对翁母说道:“娘,你上回不是说给妞妞做了好几身漂亮衣裳吗?给她拿过来吧。” “儿大不由娘!”翁母笑骂了一句,还是站起来,去里屋拿出了几件衣裳。 望着这些衣裳,许妞妞的眼中满是憧憬与贪婪。 她自己的衣服上全都是补丁,那还都是村子里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嫌衣服旧了,丢给她穿的。 许妞妞每每拿回那些衣服时,心中很嫌弃,却还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好好道谢人家一番。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穿新衣服了。 “谢谢婶子。”许妞妞惊喜地接过衣裳,不自觉往自己身上比划。 看着她欣喜的模样,翁母笑了笑,用随和的语气说道:“时候不早了,妞妞今天就在我们家住下吧。要不还得摸黑赶路回去,我不放心。” 许妞妞低着头抚摸衣裳,唇角的笑容却僵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担心她拿了衣裳,往后却不和翁大龙好,占了翁家的便宜? 翁母是打算将她留在家里,而后向外传出风声,好让她将来逃不了! 毕竟一个小姑娘在男方家过夜,传出去,村子里肯定不会有人要她的! 许妞妞抿着唇,不由抬起头。 翁母的嘴角扬着,笑容和善,仿佛压根就没有在算计她一般。 许妞妞咬咬牙,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许广华与付蓉已经成了万元户。 在这年头,万元户还是很了不起的,整个欧宅村都不一定能出一个! 不过现在,这一万元保不住了。 因为他们决定买下许广国与孙秀丽那店面对面的铺子。 许广华既已下定决心,就不会再浪费时间,他到处比对价格,又找了与房东相熟的人帮忙说话,带着房东去国营饭店吃了几顿饭,好话说尽,人家终于感觉到他的诚意。 其实在国营饭店吃饭是花不了多少钱的,一顿饭也就十来块钱,就已经吃得很香,可关系打好了,房东愿意降低价格,他们家就省了一两百元钱。 最后,许广华以自己满意的价格,买到了他们家的第一间店面。 他与付蓉拿着钱,又与房东办好了手续,就开始装修铺面。 而与此同时,许广国与孙秀丽的小店也开张了。 他们的“国秀小吃店”开张第一天生意是不错的,毕竟是新店,不少人想要尝一尝味道。 可时间长了,小吃店的食物不能留住回头客,再加上孙秀丽又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经常在给汤圆或是饺子的时候少盛几个,大家便不愿意再来了。 一回,许广国看着好几个曾经的老面孔经过自家小店,却不愿意进来,便忍不住拉着一个人问了问情况。 对方瞅了店里头快闲出屁来的孙秀丽一眼:“你做生意是实诚的,但你媳妇不老实。我最早的时候上你家吃馄饨,一碗馄饨十二个,用料也足,我还带着不少人来尝味道的。可这几次,你们家一碗馄饨就只有十个,有时候只有九个,还有馄饨的馅料,一口下去,那肉馅连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许广国听得冷汗直冒:“这是因为我们生意不好,所以才降低了成本……” “呵,你生意不好,也不能让我们给你承担啊!我们是来吃东西的,可不是来吃亏的!本来看你厚道,还想跟你多说几句,没想到你就是个缺心眼的。都这样了,就别做生意了,你们不适合!” 说完,对方就转身走了,没再给许广国出声的机会。 许广国愣在原地,许久之后,他捶胸顿足。 这店面一个月的租金就要二十块钱,可即便是在地段如此好的位置,也没几个顾客愿意驻足停留,于是慢慢地,他们就只好缩减成本。 如今眼看着他们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许广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孙秀丽听了他的话,心里也是一阵难受:“我也就是想多挣点钱而已。” “我不是怪你。”许广国叹气,“咱家还有多少钱?” “这都好几个月了,每个月都在赔钱,你说还能剩下多少?要不接下来我给馄饨和饺子里多塞点肉馅?” “塞肉馅不要钱啊?咱们每天都在亏欠了,还多买肉,到时候饺子馄饨包好了没人买,可不是都得浪费了吗?”许广国说。 他们不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时之间,他们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做生意。 而当他们想到这一点时,脑海中不由冒出当时准备盘下店面时,许广华那一番告诫的话。 许广国双手掩面,一脸痛苦地低下头:“我以为他眼红我,哪想到他是为我好。” 孙秀丽的声音中也满是疲惫:“当初交了好几个月的租金,眼看着每天都亏欠,倒不如早点将这店面转租出去。广国,要不你去找找你大哥,看看他有没有兴趣把咱们这店租走?” 许广国点点头,眼中生出一丝希望。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然而他没想到—— 第二天清晨,正当他打算出发去找许广华时,他们店铺对面一家叫作“许记小吃”的小吃店开张了。 第64章 原因(三合一) 这许记小吃的招牌是烫金的, 看起来气派又体面。 店面不小,装修得很漂亮,整洁的厨房门敞开, 正对着门, 还冒着香气, 不仅是卫生状况让人一目了然,那香味更像是在招呼人进来。 墙上贴着价目表, 价格公道实惠, 里头的桌椅板凳漆得发亮, 桌上摆了几个碟子,放满色香味俱全的小点心,那都是用来给人试吃的。 从孙秀丽这角度看过去, 让人试吃的点心里是油炸的居多,但也有糯米蒸糕和一些捏得极小的饭团, 不管是从香味和卖相上看都是无可挑剔的, 就连她都想要尝一尝。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单位里的工人经过这店面时,都不由驻足。 “这是什么店啊?刚开的吗?外面还有一些花篮呢。” “好像是小吃店!你看那边摆着的, 应该是可以试吃的吧?” “去尝尝!” 许广华想出的这试吃活动很受欢迎, 不少人经过这小店时, 都会停下脚步进去看一看,再拿一两样小点心试吃。 望着这一幕, 孙秀丽只觉得可笑:“这人一点都不懂得怎么做生意,居然还让人家试吃?这都吃饱了, 谁还会花钱买啊?” 许广国也乐了:“看来这就跟咱们俩一样,是个门外汉。要去我们去看看,也吃点?” “行啊!” 孙秀丽跟许广国手挽着手,两个人急匆匆往斜对面的“许记小吃”跑。 “你等着, 我去拿俩小馒头。”孙秀丽对许广国说了一句,就赶紧急匆匆往里走。 孙秀丽迈着小碎步往里跑,一眼瞅见店里的员工,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不由震惊。 这俩员工穿的还是工作服呢,白色的一身衬衫,还戴了干净的帽子,将头发丝儿全塞进去了,比当初许广国在供销社时穿的工作服还要讲究! 啥大生意,得请两个服务员,还得给他们穿这么漂亮的衣裳! 这该费多少钱啊? 孙秀丽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里头冒出了不少念头。 而与此同时,店里的员工也在盯着孙秀丽看。 这会儿明亮的阳光落进小店里,因此孙秀丽脸上偷偷摸摸的小表情就显得格外分明,两个店员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心底都在嘀咕着,这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这样一想,高个的店员就往厨房里走。 厨房里,许广华起锅烧油,正在准备第一批的早点。 开店与过去摆摊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以前摆摊时,许广华天不亮就要起来,在家里将早点准备好,还得做好保温工作,急匆匆往外赶。 又因为没有足够的条件,他难以控制准备食物的分量,有时候做得多了,卖不完,最后只能浪费,有时候又做得少了,明明有不少人来等着,他却没有东西卖给人家,只能少赚钱。 可开店就不一样了,如今开店,等于说是由被动化作主动,他更能按照实际情况调整自己准备的早点数量,避免了浪费,也不会让顾客空跑一趟。 加上今天开业的店面,许广华已经拥有了四间门店,但只有这一间,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换句话说,就算接下来生意遭遇了一些变故,他没有能力负担其余几间店面的店租,这家店也永远属于他,他们家无论如何都饿不着了! 这样的安全感,让许广华不自觉想要将更多店面买下来。 那天嗒嗒说,也许以后的店面会比现在的店面更贵,这是真的吗? 嗒嗒自己似懂非懂,许广华也将信将疑,但心底却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老板,外面来了个人,我看她带来个袋子,把我们的点心一个劲往里塞,想要带走!”店员着急地说。 许广华抬起眼:“开业第一天,本来就有这样的试吃活动,别人就算要吃,我们也不能拦着。” 高个子店员听着许广华的话,更着急了。 这老板太大方了,这样要吃亏的! “要不我去跟她说说,让她少拿一点,别想着占便宜?”店员又说。 许广华笑了笑:“你先出去,等我这里忙好了,再去看看。” 等店员转身走了,许广华继续将油条炸好。 刚炸出来的油条很酥脆,香喷喷的,放在盘子上,还冒着热气。 许广华一根根将油条夹出来,拿布擦了擦手,转身从厨房出来。 而这时,孙秀丽又挑了好几样早点。 她本来就是个贪心又爱占便宜的人,否则自己开的这间早点店的生意也不会越来越差,毕竟顾客们都不是缺心眼的,明摆着买回去的早点短斤缺两的,谁还愿意吃这个亏? 此时,孙秀丽左手拿了一小块玉米饼,右手拿了一小片葱油饼,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再往自己的小袋子里塞,准备带给许广国。 “我要买五个糯米团子,带回去跟班级里的同学吃!”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吃了一口糯米团子,嘴巴里还在嚼着,含糊不清地说。 孙秀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这学生:“这里不是有试吃的吗?你吃完了再拿就好了,干啥还要花钱买?” 这学生听了孙秀丽的话,非但不觉得她说得对,反而用鄙夷嫌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店员马上给这学生装好糯米团子,递过去之后,收了钱。 昨天老板说要办试吃活动的时候,他们都是很惊讶的,毕竟除了那种老字号的大店分店开业,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小本生意,都是不敢做一批食物让别人试吃的。 毕竟这年头,大家的生活水准虽然稍微好了一些,但毕竟还是连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着用的,真要有人办试吃,他们还不是将这小店吃空了? 两个店员没想到的是,他们所想的根本就没有发生。 来试吃的人不少,但愿意花钱买早点的也不少,这边上中学生多,孩子们受过教育,身边有一些零花钱,脸皮子也薄,因此根本没多少人会成心来白吃白喝。 比如说,今天到目前为止,就只来了孙秀丽这么一个敞开了肚皮吃的。 “同志,你——”一个店员犹豫着是不是要打断孙秀丽。 要是再不拦着点,怕是她要将小店搬空了。 “你啥你?不让吃啊?”孙秀丽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说,“我看这才一会儿工夫,你们都卖出不少点心了,还跟我计较这么几分钱、几毛钱?”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店员嘟囔着说。 “你说啥?”孙秀丽眼睛一瞪。 店员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看,不自觉抿起唇,不再开口了。 而就在这时,许广华看清了孙秀丽以及站在外面的许广国。 “小东,你给她包几根油条,再拿两个完整的葱油饼。”许广华说道。 孙秀丽本来还想要狠狠教训这店员一顿,此时听见许广华说的话,立马转过脸,露出大大的笑脸。 然而唇角的笑容还没有持续多久,她就愣住了。 她看见的是谁? 是许广华! 店外的许广国定睛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再抬头确认了一眼店招牌。 确实是“许记小吃”。 他怎么没想到这“许记”是自家大哥开的? 店员拿油纸包好油条与葱油饼,心不甘情不愿地递给孙秀丽。 孙秀丽本来就是个节俭的人,就算来城里了,也从来不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什么好吃的,此时捧着这油纸,不自觉有些期待。 但与此同时,她的心底还是酸酸的。 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店面,怎么能是许广华开的呢? 许广华不是惦记着他们家的店面吗? 怎么会跑到对面又开了一间呢? 孙秀丽越想越难受,拽了拽自己男人的胳膊。 许广国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大哥,我和秀丽这段时间的生意不太好。你看你反正也已经有一家店了,要不把我这间也租过去,到时候两家店面一起开,规模更大,成不?” 许广国厚着脸皮说这番话,仿佛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在他看来,他如今的条件就是没有许广华好,那么许广华多出出力,吃点亏,都是应该的。 他本以为许广华总归顾念着兄弟之情,可没想到,许广华竟只是冷漠地摇头。 “我没钱再租你这间店面了。”许广华说。 许广国瞪大了眼。 孙秀丽更是被气笑了,直接说道:“大哥,你真是爱说笑!谁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已经开三家店面了,算上现在这间,都已经有四间了!这些店面的生意多好啊,你跟我们说没钱,谁信呢?” 孙秀丽怒气冲冲地瞪着许广华,或许是因为此时她的表情看起来太气愤,感染得她身旁的许广国都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 许广国兴师问罪一般盯着许广华,就像是下一秒立马要说出一番情真意切的质问话语,眼下,不过是暂时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许广华看着他俩,几乎要气笑了。 自从三年前那一次见面之后,这俩口子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 经历了分家之后,许广华早就已经不将大家庭看得太重,因此许广国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可以助一臂之力,可若是对方太过分,他也不会姑息。 这两年,许广国的性格变了不少,许广华深知没法再与他讲道理,便直截了当道:“家里刚买了一间店面,手头没有余钱。” 这话一出,许广国与孙秀丽都怔住了。 他们压根没想到许广华会这样说,顿时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孙秀丽才结巴地说:“你、你、你都买店面了?” 孙秀丽听人说过,如今买一间好地段的店面得好几千块钱,他们怎么能有这么多钱? 孙秀丽既羡慕又气恼:“大哥,你这么做太不厚道了!你明知道我们两口子在这里开了早点店,现在居然还要开在我们对面,这不是摆明了抢我们生意吗?” “我不来,你们的生意就好了?”许广华平静地说。 孙秀丽一时失语。 许广国咬着后槽牙,片刻之后才开口:“大哥,到底兄弟一场,你这样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广国,别总是一副别人对不起你的样子。当初你们抢我店面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选择在这里买店面,不是跟你们对着干,只是这地段我早就已经看上罢了。做买卖各凭本事,如果你们的心眼就只有针尖这么小,真不适合做生意,倒不如早点关门,也可以少赔一点钱。” 许广华冷眼看着许广国,说出的话丝毫不客气。 许广国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的大哥。 他记得很多年以前的事。 那时许广华刚在肉联厂转正,虽然他们之前为了工分的事闹了些口角,但是许广华离开瓯宅村之时,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笔钱。 当年许广国握着那笔钱,眼眶湿润,以为兄弟对自己有多好。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许广华居然为了利益跟他撕破脸! 许广国彻底恼了:“我非要做生意,非要留在这里,到时候抢你生意。” 许广华看着许广国的眼神变得无奈而又同情。 到底是什么使得他那个稳重的二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两口子又与许广华不欢而散。 他们回到自己的店里,坐在那里,看着斜对面“许记小吃”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许记小吃”每天都在大排长龙,而他们的“国秀小吃店”,却是无人问津。 一开始,许广国与孙秀丽还不信邪,甚至花了大价钱,进了一批新鲜食材,就想将客人吸引回来,可没想到,钱是花出去了,却仍旧没留得住客。 这下他们夫妻俩才彻底意识到,他们是技不如人。 几个月后,还是被许广华说准了,孙秀丽与许广国没有这么多钱放在租金上烧,便决定收拾收拾回村去。 只是当时为了与许广华对着干,他们俩口子可是一次性付了七个月租金的,若是直接回去,那太浪费了,便只能以低价转租给许广华。 许广华一来是想帮弟弟一把,二来是自己也确实喜欢这店面,这么低的转租租金,他也没吃亏,便租下之后就跟自己的店铺合并。 这条繁华街道的两边就都有了他的“许记小吃”。 不少人经过这街道时,看见一条街竟有两家一模一样的店面,第一反应就是这店老板该很有底气,便买了点小吃尝一尝。 只是没想到,这一尝,直接尝出了滋味,小店又多了不少回头客。 许广国与孙秀丽灰溜溜地回村。 一路上,他们商量着就跟村民们说自己赚够了钱,但因为干活太累,不如下地轻松,所以转让了小店,回到村子里。 可村民们不是傻的,市里又不是要坐火车飞机才能到的地儿,村子里很多人早就去偷偷看过他们夫妻俩开店的情况了! “广国,我们几个都是一起看着你长大的叔伯了,你咋对着我们还这么不实诚呢?你和广华的店就开在两对面,他那里是生意兴隆,你就连苍蝇都没飞进来一只!” “真不是什么人都适合做生意的,咱们好几代人都在土里刨食,要是做生意这么容易,当年早就成地主了。” “广国,我看你就带着你媳妇安心过日子,好好把仨孩子拉扯长大。对了,你那闺女不是找到好人家了吗?到时候拿到的彩礼该有不少,你们也不愁了。” 许广国与孙秀丽本来还是一脸难堪地听着他们说的话,但到了最后,两个人都惊住了。 “你说啥?我闺女找到好人家了?”孙秀丽不敢置信地重复对方的话。 那人“噗嗤”笑一声,神神秘秘地瞅了四周围一眼,最后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是上你们闺女那儿仔细问问吧,一些话,我们也不好说。” 许广国哪受得了这个,立马又去别的地方打听,非要让对方将这事说清楚。 等到得知事实的真相之后,他当下铁青了脸,带着孙秀丽去找许妞妞。 村尾那茅草屋里,许妞妞刚回来,正对着一面小铜镜,望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 她才十六岁,是不需要打扮都好看的年纪,是只需要一泼清水就能让整张脸清透无暇的年纪,不过即便如此,当穿上翁母送的这粉色的连衣裙时,她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许妞妞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看着,那眼神竟像是深深为自己着迷。 周老太扶着炕下来,走到许妞妞面前时,阴冷一笑:“ 干啥见不得光的事了?” “你在说什么?”许妞妞扬起眉,不悦地瞅了周老太一眼。 她的声音不算软和,但在自己的极力纠正之下,她已经没了土气的乡音,普通话还算标准。 “要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人家会白送你衣裳?天上掉馅饼的事,哪能让你碰到啊。”周老太用沙哑苍老的声音说。 许妞妞瞪眼:“嗒嗒都能碰上天上掉馅饼的事,我为什么不能?” 可话音未落,她自己已经心虚了。 她和嗒嗒不一样,听说嗒嗒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仍旧要什么有什么,不仅母亲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就连父亲都没死,赚了大钱,将她如珠如宝一般宠着。 甚至嗒嗒还有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奶奶,一个家底极厚的卢爷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哥哥…… 她怎么和嗒嗒比? 许妞妞有片刻失神,她怔愣地抿了抿唇,却不想就在这时,茅草屋半掩着的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了。 她一回头,竟恰好与她爹气愤的眼神对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许广国高声骂道,“你在隔壁村那二流子家里过夜了?” 许妞妞皱眉。 她在翁家过夜了,虽住的是多出来的客房,可第二天一早她一回到村子,就见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她知道是翁母将消息放出去的。 “这些年你们也不管我,现在知道我要出嫁了,居然开始管了?”许妞妞只愣神片刻,而后冷眼看着自己的爹娘,“大龙哥的娘已经跟我说了,就算到时候有彩礼,也只给我一个人留着。因为你们生了我,但没有养育我。” 许妞妞冷笑着,咬牙说。 她以为孙秀丽与许广国会因为钱的问题恼羞成怒,可没想到这时,许广国竟并不是冲着这钱来的。 “不准你嫁给隔壁村那个二流子。”许广国沉着脸,语气严肃,“你只要随便去打听一下,就知道那二流子有多不是个东西,成天惦记着和小姑娘眉来眼去。你要是嫁给他,后半生就直接毁了!” 许妞妞神色冷淡:“这就轮不到你们来瞎操心了。” “总之这人不能嫁!”许广国坚持。 许妞妞冷笑,挑衅道:“你们有三个儿子,那三个儿子要是有出息,你们就能吃香喝辣,但要是那三个儿子跟你们一样的德行,你们就只能委屈一些,过着像现在一样的苦日子了。至于我,我和你们一家五口都不一样,我长得好看,这就是资本,只要我能嫁到翁家,以后的日子就不一样。不仅是好看的衣裳,应有尽有,还能用雪花膏!” 许广国看着许妞妞,筋疲力尽一般说道:“你是在糟蹋自己,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许妞妞笑了,浑不在意道:“等我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你们就知道后悔了。” 许广国拉着孙秀丽离开。 临出门之前,孙秀丽说道:“你管她干啥?这闺女从扔出去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打算要了。她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们的事。自己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操心她的事,真是闲出屁了?” 许广国没有再开口。 他虽对闺女没有感情,但眼下即便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走上一条不归路,也总归是想拦着的。 望着自己的爹娘离去时的背影,许妞妞眸光闪烁,神色之间却没有丝毫的落寞。 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任何人会对她好。 但不要紧,她可以靠自己。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大明星,拥有最好的生活。 就算没有那一天,她也有退路,她知道上辈子邻村村长的儿子翁大龙运气很好,连中巨额彩票,成了大新闻。 反正她的苦日子到了这里,已经到头,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很快就会来的。 …… 对于许广华与付蓉而言,这些天家中的大事,便是许年参加高考。 孩子的学习成绩很好,从小到大都不让他们操心,即便因为小时候的遭遇,他的话不多,也习惯掩饰自己,不过好在他还有个暖心的妹妹。 嗒嗒这性子好,又爱撒娇,成天黏着哥哥,她哥哥就算性子再冷,也早就被她捂热了。 许年参加高考的这一天,许广华没有去店里,付蓉也跟学校请假,两口子一起送孩子去考场门口。 考场门口挤满了人,都是心心念念盼着子女通过这次考试改变命运的家长,他们心情殷切,神色也极其紧张。 “爹、娘,你们俩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许年说。 付蓉笑着:“好好考,只要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就一定能有好成绩。到时候想要报考什么学校都行,爹娘跟你认真选。” 许广华推推她:“说好的不提这事,免得孩子紧张,你倒好,在学校门口还非要提一茬。” “怪我,怪我!”付蓉笑着扶额,“娘不说了,你尽力就行,晚上娘给你做好吃的!” “娘,晚上我要跟同学们去小饭馆吃饭。”许年笑着,神色平静,倒像是一会儿参加高考的不是自己。 “行,那娘给你留一碗汤,到时候回来再喝。”付蓉说。 时间不等人,许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直到孩子进了校门,望着他的背影,许广华与付蓉还不舍得离开。 许年无疑是个出色的孩子,不管是在个人能力还是外表方面,都无可挑剔。 从刚找到他的那一刻起,俩口子便用尽心思弥补他,只需要将他之前受的委屈与伤害抚平,现在看来,他们的成效很不错。 孩子在身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只是一家四口成天在一起的时刻,似乎到头了。 他们的年纪慢慢大了,孩子们也要长大,拥有各自的人生。 “想到以后这孩子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念书,我心里就难受。”付蓉感慨地说,“要是他在外面饿肚子了怎么办?心情不好了,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怎么办?” “如果孩子整天留在咱们身边,咱们就舒坦了?”许广华笑着说,“培养了他这么长时间,就是希望他能走上他想走的路。孩子有自己的人生,我们也只能陪伴他到这里了。” 以后的路,他们得自己走下去。 但许广华相信,孩子们一定会有绚烂的人生。 高考当天,校门口人头攒动。 许广华与付蓉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校门。 远远地,他们看见了许年的身影。 他个子高,在同学们之中格外出众,虽性子较冷淡,但和大家的相处却很融洽,时不时勾起唇笑一笑,看起来意气风发。 而后,他们看见卢妮跑了几步,跑到他身边,他垂下眸看了她一眼。 “妮妮也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俩考得怎么样……” “就让孩子们去玩吧,这段日子年年辛苦了,每天学到这么晚,该是时候撒欢地玩了。一会儿嗒嗒该放学了,咱们回家吃饭去。” 许广华与付蓉携手,离开了校门口。 而此时,卢妮凑到许年身边,声音清脆,笑容明朗:“许年,你考得怎么样?刚才最后一道大题,能不能做出来?” 看着卢妮这嘚瑟的样子,许年便知道她考得不错。 他的眸中染上一抹笑意:“写了。” 卢妮撇了撇嘴,嘴角抿着一丝笑,想了想,又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那看来咱们又是不分上下的成绩,既然这样,我们就考一所大学吧。到时候进了大学,继续比下去,我一定要把你压下去!” 边上的同学看着他俩,不由笑着打趣。 “你们俩都比了这么多年了,不是许年第一,就是卢妮第一,都这样了,还要精益求精?咱们学校今年高考估计得出两个状元了!” “就是,差不多就行了,非考这么好,让不让我们有活路啦?我爸妈都说了,你们俩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许年、卢妮,我看你们俩要是这么喜欢斗,索性就凑一对好啦!以后结了婚,在家里也斗个不停,看你们什么时候才嫌烦!” “还能生个孩子,一起盯着小孩写作业……”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都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平时在班级里甚至会有人暗戳戳地写情信,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卢妮长得好看,性格也讨人喜欢,虽是个骄傲的女孩,却从来不会让人难堪,因此也有人喜欢她,只不过,谁都没有给她写给情信。 因为在大家看来,卢妮和许年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还去瞎凑什么热闹呢? 如今高考已经结束了,同学们在笑闹之中直接将许年与卢妮之间的那一层纱纸给捅破了。 “你们瞎说什么!”卢妮又羞又恼,用力地跺了跺脚,见大家笑开来,不自觉扫了许年一眼。 许年不知道在看什么,目光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眸光黯了黯。 “要是再胡说八道,就不跟你们玩了啊。”卢妮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的表情,但目光却迟迟没能从许年脸上挪开。 “卢妮,你是不是小学生啊?还不跟我们玩了呢!”有人笑道。 许年也笑了笑:“别开玩笑了。” 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年的视线扫过来。 轻描淡写的眼神,却让卢妮的心跳骤然加快。 同学们的玩笑话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家刚结束高考,心情都很愉悦,说说笑笑,又开始讨论起晚上要去哪间小饭馆吃饭。 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了,卢妮便大胆地走到许年面前。 太阳已经缓缓下山了,落日余晖照在卢妮的脸上,衬得她的面孔更加娇俏,脸颊上的红晕也仿佛在一点一点化开,像一个水蜜桃一般。 “许年,你到底要不要和我考一所大学?”卢妮仰着脸,认真地问。 许年沉默了,他看着卢妮,眼中有万中情绪,却仿佛理不清。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彼此的同桌。 从最开始认识她的那一天到现在,他们仿佛就没有停止过竞争。 卢妮是一个好胜的女孩,可她一点都不会惹人讨厌,有时候看着她铆足劲要跟他比成绩,许年甚至想,要不就让一让她好了。 当然,她那么聪明又努力,也不需要他让。 很多时候,她也会考到全班第一名,而后在老师的夸奖声中上讲台拿试卷,下来时脸上带着笑容,望向他时,笑容又变得狡黠。 许年觉得卢妮很可爱。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起,他就不讨厌她。 “许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考一所大学?”卢妮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 许年回过神。 他看见卢妮的闪亮的眼睛中仿佛有星辰,耀眼而夺目。 “对了,我爷爷和你奶奶说啦,要是我们考一所大学,他们就一起到我们的学校旅游!到时候,我们俩可以带着他们到处逛逛呢。”卢妮的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一对梨涡看起来无比甜美。 许年可以感觉到,卢妮对他是不一样的。 可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当初卢爷爷和他奶奶说的话。 卢妮是不是他妹妹? 许年感觉心里闷闷的:“我不跟你考一所学校。” 卢妮一愣,漂亮的眉不自觉拧起来,连想都没想,直接问道:“为什么?” 她语气骄纵,下巴扬得高高的,还透着几分骄傲:“你考哪里,我也去。” “我准备读军校。”许年说。 “你要当军人吗?军校分数很高的,而且当军人很辛苦。”她说。 许年没有回答。 “那军校在哪里?”卢妮又问。 许年说:“在西市。” 西市…… 那是很远的地方,去那里甚至要做飞机,若是他真的去了西市,他们就见不到面了。 卢妮一下子就生气了:“不许你考军校。” 她盯着许年,双眼灼灼,语气坚定有力:“许年,你要跟我考到一块儿去。” “我不听你的。”许年冷淡地拒绝了她,跟上了同学们的大部队。 望着他的背影,卢妮咬着唇,眼底满是怒气。 可片刻之后,这怒气又变成了泪光,她冲着他的背影,没好气道:“那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许年的脊背一僵。 却没有回头。 …… 嗒嗒以为高考结束之后,哥哥就解放了。 可没想到,在等待高考成绩和填志愿的过程中,他们家还是跟打仗一样。 得知许年要念军校,许广华与付蓉都很震惊,震惊过后,是不舍。 然而许年只用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们。 许广华只好安慰付蓉:“孩子有理想是好事,说不定以后我们家儿子是能保卫祖国的。” 付蓉不由苦笑。 她不盼着儿子保卫任何人,只希望他照顾好他自己! 只不过,孩子有自己的追求,他们怎么能反对呢? 许年按照自己的心意,报考了在西市的军校。 在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天,嗒嗒哭成了泪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卢妮哭得比她还伤心。 那天,卢妮带着自己京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过来,而后一眼看见了许年的录取通知书。 她生气地扔出那洗得都发白的蓝色手帕:“还给你!再也不会理你了!” 嗒嗒赶紧跟着卢妮跑,到了家门口,才问道:“妮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嗒嗒又喊她妮妮姐姐了,可卢妮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咬着牙,凶巴巴地说:“喜欢个屁!” 嗒嗒像个大人一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转身回屋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哥哥面色凝重地蹲下,捡起了那手帕,一脸珍惜的模样。 嗒嗒的有些不解:“哥哥,你喜欢妮妮姐姐吗?” “你懂什么是喜欢?”许年反问。 嗒嗒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可收到过好多情信,当然知道啦!” 当天晚上,嗒嗒的所有情信都被她哥哥没收了。 作为秘密交换,许年也说出自己不能和卢妮在一起的原因。 嗒嗒的脑袋里都是问号:“你说卢爷爷和奶奶是一对?” 她觉得哥哥聪明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又追问:“可卢爷爷又没有和奶奶住在一起,怎么可能是一对呢?” 第65章 大学生(三合一) 嗒嗒的眉心拧着, 郑重其事地看着许年,仿佛非常担心他。 可不是担心吗? 她的聪明哥哥好像是读书读傻了,脑袋瓜子都不会变通啦! “我都听见了, 卢爷爷说想和奶奶一起过日子。”许年也是眉心微蹙, “那个时候你还小,应该没有印象了。” “卢爷爷想和奶奶过日子, 奶奶就要同意啦?”嗒嗒双手托着下巴, 想想自己被没收的那些情信, “我的好多同学也想跟我处对象,可是我不愿意, 他们也没辙啊。” 许年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奶奶拒绝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拒绝,但这些年卢爷爷和奶奶之间的关系明显就是老同志之间的革命感情啊, 你这都看不出来吗?”嗒嗒无奈地看着他,又问道:“哥哥,连爹娘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敢这么确定呢?” 许年一脸严肃。 “还一记就是十来年。”嗒嗒继续吐槽。 如今, 嗒嗒已经长大了, 她是全班乃至全校学习最好的学生, 早就不用掰着手指头数数了。 她随便算一算, 估摸着距离当年在卢爷爷家吃年夜饭,已经十来年了, 这十年间, 哥哥都以为妮妮姐姐要成为他妹妹了吗? “我要去告诉妮妮姐姐。”嗒嗒说道,“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就不会生气啦!” 许年如梦初醒,但很快就拦住了妹妹:“不许你去说。” “为什么?”嗒嗒不服气地瞪他。 “太——”许年的脸颊不自觉红了, 声音闷闷的,“太丢脸了,她会笑话我的。” 听完这话,嗒嗒的心情也有点纠结。 真没想到,她无所不能、最厉害的哥哥,也会有害怕丢脸的时候! “很晚了,你回房间睡觉吧。”许年站起来,按着嗒嗒的肩膀,将她推出了屋外。 “可是我——”嗒嗒回头,还要说什么,却听房门“砰”一声就关掉了。 许年关上房门,望着书桌上的录取通知书和摆在一边的蓝色手帕。 他知道这些年经常有同学笑她的手帕颜色一点都不好看,不像小姑娘用的,她不恼,也不换,每天都随身带着。 可今天,她却把手帕还给他了。 都是鼻涕和眼泪的手帕,脏死了,谁稀罕啊? 许年这样想着,却还是将手帕捏紧了。 …… 卢妮一回到家,就钻进被窝里哭个不停。 外边卢锋见闺女这样,不由纳闷:“都已经考上京市大学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好久没见她哭成这样了。” 卢妮向来不爱哭,坚强得很,就在高考前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她都是咬着牙关坚持到底的,怎么这会儿终于得到好结果了,还要哭? 卢锋半天想不明白,好几回走到她房间外转一圈,又走回来。 沈冬惠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你知道许家那小子考到哪儿去了?” “我哪知道。”卢锋瞥了她一眼,又说道,“妮妮成天跟他待在一块,我看着就心烦。” 沈冬惠不由笑了笑,说道:“我今天去学校打听过了,许年考到西市的军校。军校开学时间比较早,学校纪律也比较严格,估计这回一走,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卢锋挑了挑眉。 虽然几年前那事情之后,他帮许广华将工作转正当是还了人情,也早就已经不再高高在上地瞧不起他们家,但是,他也是有脾气的,自尊心作祟,他根本就没有再与许家人来往。 不过,听说卢妮与许家那两个孩子走得近,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让闺女不高兴的话。 他没想到,许家那小子,居然这么有出息,能考到西市的军校去。 谁不知道那军校的录取分数是出了名的高? “又不是小孩子了,考上大学自然要分开,她难道还想跟以前那样和同学腻在一起?”卢锋说道。 沈冬惠笑一声,神秘兮兮地凑近:“就怕你闺女不单单当人家是个普通同学!” 卢锋的眼皮子直跳。 他闺女才多大啊,想的都是些什么? “我不准!”卢锋气愤地说。 “你女儿主意大,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沈冬惠一脸轻松的表情。 “我看你倒是乐见其成!”卢锋睨她一眼。 “我见过许年,长得帅气,学习成绩好,最重要的是,特别自律。我倒觉得,我们闺女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就得找个人治治她,要是那孩子愿意,我还挺支持的。” 卢锋胸口发闷。 那可不行! 想到女儿要离开家,跑到京市上大学,他就已经怪舍不得了。 现在还得支持她处对象?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卢锋没好气地说。 “那你得做多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沈冬惠语气调侃。 “五年。”卢锋想都没想,话音落下,又顿了顿,“不行,至少十年。” 卢锋与沈冬惠说这话时根本就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屋子里的卢妮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她哭累了,靠在床头,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她才不想跟许年处对象,她只是拿他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而已! 不,她连同学都不要和他做了,他们只是陌生人! 许年的心思太难猜了,之前分明玩得好好的,高中一毕业,他的态度立马冷淡下来,甚至不愿意跟她报考同一所大学! 过去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要念军校? 难道只有她想要和他待在一起吗? 西市那么远,坐火车的话要几天几夜,或许他还要搭飞机去,这样一来,他可能一年都不会回来一回了。 他们只能通过书信来往联系,可很显然,他一定不愿意给她写信。 卢妮的嘴角往下弯,眼眶里又有泪光在闪烁。 眼泪又往下落了,卢妮伸手从兜里掏手帕,找了半天,突然想起那手帕已经还回去了。 一气之下,她“腾”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冲出去打开房门。 “爸,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沪市出差?我和你一起去。”卢妮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面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 卢锋愣了愣:“我这次不仅仅是出差,还得留下来给那些单位的同志开会培训,起码得待上十天半个月。” “我就是要去。” 卢妮丢下这句话,转身回屋的时候,又说道,“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房门又关上了。 卢锋与沈冬惠在外头大眼瞪小眼。 …… 第二天一早,嗒嗒睡醒就往她哥哥屋里跑。 望着她这心急火燎的样子,许广华一脸不解:“这是有什么急事?” 付蓉笑道:“这孩子,是舍不得她哥哥了。” 自从许年被找回来之后,嗒嗒就与他形影不离。 过去村子里的村民都说,谁家孩子没几个兄弟姐妹,就许家大房的年年和嗒嗒这兄妹俩感情最好。 可感情越好的兄妹俩,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就会万分不舍。 一想到哥哥很快就要出发去西市念书,嗒嗒的眼睛都哭红了,这会儿就想要缠着他,免得将来想见面,却见不着。 只是嗒嗒没想到,她都起这么早了,居然都没碰上哥哥。 她转头,看着付蓉:“娘,哥哥呢?” 付蓉说:“你哥一早就起床,去找卢妮了。” 嗒嗒一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哥哥终于想明白,要去哄妮妮姐姐啦!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默默感慨了一番,以后她是不是得喊嫂子了? 家中,嗒嗒琢磨着往后究竟是喊妮妮,还是喊妮妮姐姐,又或者是喊嫂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许年却对此浑然不知。 他骑着自行车,往卢妮家赶。 他想说,他要念军校是真的,想要成为军人将来保卫祖国也是理想,只是,要说以后再也不跟卢妮联系,那是假的。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早就已经习惯了彼此的陪伴,他怎么可能真舍得跟她分开呢? 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却还没能见到人,许年越想越着急,便迅速踩着自行车踏板,希望赶紧见到卢妮。 别看卢妮性格骄纵,可实际上,她不常生气,这次她真的生气了,他是不是得哄着点? 许年这一路心情焦灼,好不容易到了卢妮家门口,已是大汗淋漓。 他的发丝被汗黏在额头上,一双狭长的眸子格外明亮:“卢妮!卢妮!” 他敲门,职工大院里有不少人走出来,张望起来。 看着这少年着急的神色,一位老奶奶不由说道:“孩子,妮妮跟她爸爸去沪市出差了,一大早就出门了。” 许年一愣,回头问:“那您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老奶奶摇摇头:“我不清楚。” 许年憋了一肚子的话语,无从说起。 他转头,扶住自行车,刚要上车,却见沈冬惠恰好买了早饭回来。 “这是许年吧?”沈冬惠问。 许年点点头:“阿姨。” 岁月给沈冬惠的脸上添上岁月的痕迹,也让她的心境变得比以往开阔,如今的她虽说不上多温柔,但到底是和善的:“听说你考上军校了,阿姨恭喜你。” 过了片刻,沈冬惠又说道:“就是妮妮那傻孩子,还以为大学分隔两地,以后就不会见面了。其实只要你们是彼此真心的好朋友,短暂的分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生还这么长,即便这次错过了,往后还是有机会再相见。 对沈冬惠来说,许年是个不错的孩子,但如今他们俩还小,谁知道往后还有什么变数? 真正有缘分的话,他们迟早会走到一块去的。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许年快要出发去学校报到了。 如今家中条件好了,许广华与付蓉舍不得孩子坐几天几夜的火车颠簸,便给他买了机票。 临出发前,他们还带着许年和嗒嗒回了瓯宅村一趟。 得知许年的高考成绩这么高,村子里的村民们都震惊得不得了,甚至还有些村民让自家的小孩去找他,请他传授学习上的技巧。 许年面对着这么多小萝卜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嗒嗒成为他的发言人:“我哥哥很聪明,拿起书本,过目不忘,一学就会!” 小孩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就有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娘说了,年年哥哥的娘也是大学生,还是大学老师呢。” “我爹说嗒嗒姐姐在班级里也总是考第一名。” “他们家的脑袋,都是聪明的脑袋。” “呜呜呜——我要回家问我娘,为什么她不是大学生,她要是大学生,我就也会是大学生了!” “对对对,还要回家问问爹!” 孩子们这样讨论着,立马散开,气势汹汹地回去质问爹娘当年念书为什么不够用功。 望着他们的背影,嗒嗒有点懵。 “哥哥,他们回家会不会被他们爹娘揍?”嗒嗒愧疚地问。 许年也不知道,他刚一摇摇头,余光却突然扫到两道身影,眸光顿了顿。 远远地,许妞妞与翁大龙走了过来。 自从跟了翁大龙之后,她的日子好过多了。 这段时间,许妞妞经常上翁大龙家吃肉,有时候他要进城时,还会带着她去看电影,在电影院时,她会像售票员打听,问问人家最近快要上映的电影,借此掐算那位导演开始选拔试镜的时间。 不仅仅是这样,翁大龙还会给她买新衣服。 就像现在,她穿着城里店里才有得卖的碎花掐腰连衣裙,非常修身,衬得她像是成熟了好几岁似的,极其有韵味,不单是翁大龙看得眼珠子都快要落在她身上,就连她自己的优越感都快爆棚。 若是上辈子,许妞妞必然看不上这些小恩小惠,可现在不一样,她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几乎已经忘记上辈子的自己过得多奢靡。 许妞妞甚至觉得,若是她真没办法出人头地,就跟着翁大龙,将来他中了彩票之后带着她吃香的喝辣的,也足够了。 许妞妞与翁大龙之间的关系愈发高调起来,此时,她带着翁大龙回村,在村子里大摇大摆的,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就像是已然扬眉吐气。 然而她哪能想到,这一趟回来,她竟然碰见了嗒嗒! 一眼看见嗒嗒和许年,许妞妞的心跳顿时慢了半拍。 多年不见,他们俩俨然变成城里人模样,时髦又洋气。 与他们相比,她倒是显得又土又俗。 许妞妞紧紧盯着嗒嗒看时,嗒嗒也在回望着她。 嗒嗒的眼神纯净澄澈,就如她记忆之中一样美好,让人恨不得狠狠摧毁。 若嗒嗒仍是个傻子,现在她拥有的一切,应该属于自己吧? 许妞妞的眼中闪过一抹恨意,鼻子也不由发酸。 “走吧。”许妞妞扯了扯翁大龙的臂弯,说道。 可她一转身,却半天等不到翁大龙的动静。 她皱眉,仰起头瞅了翁大龙一眼。 翁大龙居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嗒嗒,那眼神之中透着几分怔愣与惊艳,只差嘴角流出哈喇子了。 许妞妞气得咬唇,用力地跺脚:“你走不走?” 翁大龙这才回过神,紧紧跟上许妞妞的步伐。 “你看什么?”走了几步,许妞妞冷着脸问。 “那是谁啊?没见过。”翁大龙笑眯眯地问。 许妞妞睨了他一眼:“你觉得她好看?” 翁大龙这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赶忙说道:“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跟个小孩子似的,哪有我对象这么好看啊?” 许妞妞知道自己又被嗒嗒比下去了,心底很不痛快,可到底不敢太作,就只好撇了撇嘴,撒个娇,当这事过去了。 转身往村口走时,她想着翁大龙刚才那痴迷的眼神,以及上辈子嗒嗒的模样。 翁大龙说嗒嗒是个小孩模样,其实没说错。 这一世的嗒嗒被保护着长大,成天生活在温暖与爱中,因此脸上稚气未脱,眼神也是纯粹的。 可那是因为她还没长开。 过几年后,嗒嗒会变得更加好看,那张脸清纯却又娇憨,再加上如今她不傻了,看起来更加灵动,一定会美得不可方物。 想到将来的嗒嗒会有多动人,许妞妞就怄得慌。 不管是几年前、是现在,又或者是未来,她都不是嗒嗒的对手。 只能躲远一点了。 许妞妞灰溜溜地跑了。 望着这道背影,嗒嗒不由想起在预言镜中看见的她的遭遇。 虽说嗒嗒觉得这样的下场太悲惨,但一切都有因果,她不会插手了。 许年和嗒嗒跟在父母的身后,走了走亲戚,又和一些村民们寒暄几句。 到了宋德荣家时,嗒嗒好奇地张望:“小航哥哥呢?” 想到这儿时的伙伴,嗒嗒的心中只有美好的回忆。 宋德荣笑着说:“你小航哥哥在学校里上课呢。” “不是在放假吗?小航哥哥怎么还上课啊?”嗒嗒奇怪地问。 “还不是因为你说要考大学吗?小航担心你考上了,他考不上,到时候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宋德荣摇摇头,笑道,“这孩子,爱面子得很。” 嗒嗒也不由笑得眼睛弯弯的:“那小航哥哥现在学习进步了吗?” “恐怕没有。”许年“咳”一声,指了指村长家桌子上的一张试卷,上面赫赫然无数个红叉叉,顶上还写着分数——四十二分。 嗒嗒为难地说:“让小航哥哥不要太辛苦了。” “我也觉得他太勉强自己。”宋德荣哈哈大笑,笑声无比爽朗。 兄妹俩在村长家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要开饭了,才回爷爷家吃饭。 许老头这些年老了许多,见两个孩子回来,开心得合不拢嘴,又生怕时间过得太快,恨不得将每一分钟都掰碎了。 晚饭时,许广华与付蓉时不时给许老头夹菜,很孝顺,但也很客气。 许老头的心中酸涩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这回一别,什么时候才见面。 送这一家四口出门的时候,许老头依依不舍,又从兜里拿出两个大红包,塞给两个孩子。 “爹,不用破费了。”许广华说道。 许老头却坚持,将红包往两个孩子兜里塞:“这是爷给你们俩的,年年考上最好的大学了,嗒嗒也要上高中了,都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解解馋。” 直到两个孩子收下红包,许老头才欣慰地笑起来。 这一家人走了,屋子里又变得冷清,许老头回去时,听见二儿媳和二儿子在嘀咕。 “爹上次不是说把棺材本都拿出来给咱们做生意了吗?现在咋还能给俩孩子包这么大的红包啊?他上回肯定是留一手了。” “爹给自己留一点钱也是应该的,咱们别惦记。” “我不惦记,可咱们强强和大驴小蛋惦记啊!咱家三个儿子呢,爹也不想着给咱们儿子包个红包啥的,平时就算了,连大过年的都没有!真想不通,他咋对大房家的这么好?人家又不缺钱!” “快别说了,一会儿让爹听见了……” 听着这声响,许老头低下头,往里屋走。 他有三个儿子,过去虽对大儿子稍微照顾一些,但大体上,还是一碗水端平的。 现在,三个儿子年纪都不小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可性格却是大相径庭。 不管是许广国还是许广中,都不曾真心对待他。 唯一真心对待他的许广中,却被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寒了心。 许老头坐在炕上,手中握着过去冯惜珍的那封信。 如今的他,几乎一无所有,每天都在懊悔中度过。 他对不起他们母子。 一些事情,错了就错了,很难再弥补。 永远都不能再弥补了。 …… 直到要离开家的那一天,卢妮都没有从沪市回来。 许年估计她是真的生气了。 从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到初中,又到高中毕业,将近十年的时间,他们都经常见面,一想到往后很长时间都将见不到她,许年心中有几分遗憾。 带着这样的遗憾,他提着行李,带上录取通知书去了机场。 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去机场,到了如此气派的地方,又看着外头的大飞机,嗒嗒的眼睛都瞪大了。 “哥哥!你怎么不当飞行员呢?”嗒嗒激动地说。 许年不由一笑:“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嗒嗒叹气:“你要是当了飞行员,以后我就能每天坐飞机了。坐着飞机去上学,再坐着飞机下课回家。” 这话逗得许广华与付蓉大笑。 “嗒嗒要是想坐飞机,等过年的时候,爹娘带着你坐飞机去看哥哥。” 这趟要离开之前,许年就与父母商量过,过年就不回家了。 一来是他刚到一个新的环境,需要些许时间适应,一来则是因为机票太贵,过去没几个月就来回来,这来回的路费得花不少钱。 航班起飞的时间快到了,许年终于要离开。 看着哥哥,嗒嗒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掉下来。 许年揉揉她的头发:“我会给你写信的。” 嗒嗒用力地点头:“每天都要写,早上一封信,中午一封信,晚上一封信!” 许年笑了:“这样一来,我什么事都不用做,每天光顾着给你写信了。” 嗒嗒擦擦自己的眼泪:“那每三天就写一封,好不好?” 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许年的眼中漫过宠溺的笑意:“好好好。”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总该道别了,可嗒嗒还是不舍得,像一根小尾巴似的,跟在许年的身后。 “哥哥,你也给妮妮姐姐写信吧。”嗒嗒说。 许年懊恼道:“她的脾气这么大,也不知道会不会回信。” 嗒嗒一笑,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妮妮姐姐哄回来的!她要是生气了,不愿意搭理你,我就也考到她的学校去,到时候我从早到晚在她的耳朵边念叨你,妮妮姐姐肯定就不生气啦!” 许年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你要考到她那里?京市大学的分数这么高,很难考的,你可以吗?” “当然啦!”嗒嗒不服输,踮着脚尖,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定会考上京市大学的!” 再不舍都好,许年还是坐上了去西市的航班。 飞机缓缓加速,飞上半空,渐行渐远。 嗒嗒哭成泪人,但哭是没有用的,她哥哥又不会突然下飞机,跟她牵着手,高高兴兴回家去。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在家里或是田埂嬉笑打闹。 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不远处也有璀璨的未来在等待。 嗒嗒在心底默默地定下了目标。 她要听哥哥的话,好好念书。 她还要考上京市大学,帮哥哥把妮妮姐姐哄回来! …… 当然,即便嗒嗒还没能考上京市大学,也能和卢妮见面的。 在卢妮即将开学的前两天,她从沪市回来了。 这一趟回来,卢妮带来了几身漂亮的衣裳,送给嗒嗒。 见卢妮来了,嗒嗒高兴坏了,狂奔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卢妮也已经许久没有和嗒嗒分开这么长时间了,笑着与她拥抱,眼神却若有似无地冲着许年紧闭的房间门打量。 嗒嗒赶紧说道:“妮妮,我哥哥去上学啦!” 居然这么早就开学了? 卢妮的眸光黯了黯,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喊姐姐。” “妮妮姐姐。”嗒嗒老老实实地喊。 “这衣服是我和爸爸在沪市的百货大楼给你选的,营业员说都是新到的,你试试。”卢妮说道。 嗒嗒小时候就是个爱漂亮的小朋友,如今长大了,虽不会将全部心思放在打扮上,但此时看见新衣服,还是很高兴的。 她一件件衣服试着,每换一身,就要出来给卢妮看一看。 卢妮笑着说:“真好看,怎么像个洋娃娃似的?” 卢妮眼中的嗒嗒,真的像个洋娃娃一般漂亮。 她的头发乌黑而又浓密,长长地落在肩膀上,带着微微卷曲的弧度,理发店的师傅说这是自然卷,又因为嗒嗒的卷度恰到好处,非但看着不糟心,还省了烫发的钱。 卢妮摸一摸嗒嗒的头发,羡慕地说:“这头发真好看。” “我哥哥最讨厌我的头发啦,他说太长了,看着就烦人。”嗒嗒说。 “他懂个屁。”卢妮没好气地说。 嗒嗒眨了眨眼睛。 妮妮姐姐最近越来越爱说不好听的话了,而且每次一说这些话,都是针对她哥哥的! 原来她还在生哥哥的气! 嗒嗒又生出了一股子使命感,她对卢妮说道:“妮妮姐姐,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考一所大学吗?其实是因为——” “因为他想当军人,这是他的理想。”卢妮低声说。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 “许嗒嗒,不准说了!”卢妮打断了嗒嗒的话,“你要是再在我面前提许年,我以后就不来你家里了。” 卢妮的眼睛一瞪,眼神之中的神采格外生动。 嗒嗒被她吓得闭上嘴巴。 哥哥都已经不在家了,如今要是连妮妮姐姐都不跟她玩儿,那她该怎么办? 不行不行,这太无聊了! 没过多久,卢妮也开学了。 卢锋与沈冬惠都请了假,一起将她送到京市大学。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宿舍里有八个同学,每个同学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卢妮很快就交到几个朋友,开始了大学生活。 在学校里,卢妮是非常受欢迎的人物,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很喜欢她。 一来是因为卢妮性格外向又大大方方的,如此率真,自然更容易交到朋友,二来则是因为她够努力,从未不缺席任何一堂课,并且能交出一张张漂亮的答卷。 不知不觉,就到了期末,等拿到这一阶段的总结成绩,她就能放假回家了。 “卢妮,你考了第几名?”一个头发微长,平时在班级里走忧郁少年路线的男同学走过来,说道。 卢妮看了他一眼,觉得眼熟,将成绩单给他扫了一眼。 那男同学笑了,凑上前说道:“卢妮,你学习成绩真好。要不下学期开始,我们结伴学习吧,到时候我们考试的时候就能竞争一下,看看是你考得高,还是我考得高。” 卢妮用莫名其妙地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男同学知道卢妮好强,便笑道:“我跟你说,我以前在学校里可从来没考过第二名。你要不要跟我比一比,究竟是谁比较厉害?” 卢妮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冷淡地扫他一眼:“多大的人了,你无聊不无聊?想要当第一名,你尽管去当好了,我不稀罕。” 那男同学听愣住了,脸“唰”一下变得通红,随意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望着他逃开的背影,卢妮的室友们看不下去了,纷纷凑过来。 “妮妮,你刚才这么说话,多让人难堪啊!那是毛盾,在我们学校学生会可是多少女同学都喜欢的风云人物呢,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应该这样说话,让别人没法抬起头呀。” 卢妮一脸莫名。 室友又说道:“妮妮,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不会吧。”卢妮皱了皱眉。 “当然啦,一个男同学,为什么要去找一个女同学竞争?为什么要跟你比赛谁考第一,谁考第二啊?你当他是闲得没事干啦?再说了,他平时总是看着你,眼睛一眨不眨的,就是喜欢你啊!” 卢妮“嗤”一声:“比赛谁考第一名就是喜欢啊?我看见谁要跟我比赛,就来气!” 室友们:??? 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不过看着卢妮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们也没法再劝了,一行人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年去。 卢妮有条理,宿舍里自己的位置整理得很整齐,她随意收拾了一下,便背上包要回去。 “妮妮,你不把这些信带回去吗?”一个室友问。 卢妮扫了一眼书桌上的一沓信:“不带。” …… 卢妮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其实许年对她是了解的。 当初他说她这回生气了,一定不会回他的信。 这话说准了,但只说准了一半。 卢妮非但没有回信,她甚至压根就没拆开信来看! 心底好像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声音告诉她,再也不要搭理许年了。 就算人家说她娇气,那也没什么,她就是娇气! 第一次喜欢上的男孩,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孩,不仅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回应,甚至还伤了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就是气他一辈子都不算过分! 卢妮愤愤不平地望向车窗外。 ……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 第一年过年,嗒嗒跟爹娘一起坐着飞机去西市看哥哥了。 回来的时候,爹说他们家将买下一间很大很大的院子,开一间私房菜与小吃结合的餐馆,因此他们不能太浪费钱。 于是嗒嗒只好听她爹的话,一家三口坐了好几天的火车回家。 到家的那一刻,嗒嗒累得快晕倒了。 她严肃地表示:“明年我不会再去看哥哥了!” “那你要是想哥哥了怎么办?”付蓉打趣。 嗒嗒迅速拿出自己的课本:“我要好好学习,争取在最后两年的时间更上一层楼。等考上京市大学,我就帮哥哥哄回妮妮姐姐。到时候妮妮姐姐在哪儿,哥哥也会上哪儿去的!” 嗒嗒铆足劲学习,比当年许年高考之时还要认真。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她终于拿到了京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而与此同时,他们家“许记餐馆”的规模越来越大,到了整个城市家喻户晓的地步。 这下子,许广华开始打算着,将“许记餐馆”开到京市去。 他办事的效率很高,很快便在京市找到店面。 嗒嗒听说他们家的新餐馆开张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去京市。 成为大学生的嗒嗒,期待着自己崭新的人生阶段! 第66章 似曾相识(三合一) 嗒嗒跟着她爹娘坐上去京市的火车, 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随着岁月的流逝,付蓉的眼角已然跃上几道浅浅的纹路。 她笑望着嗒嗒:“以前娘梦想中的大学,就是京市大学。” 嗒嗒晶莹的眼中闪烁着不解:“娘没考上吗?” 许广华笑了:“你娘的分数很高, 报考京市大学绰绰有余。但因为当时你和年年还小,她不舍得离开你们, 所以才会报了城北大学。” 这是嗒嗒第一次知道这事, 着急地问:“那娘会不会很遗憾?” 付蓉摇摇头:“虽然有一点遗憾,但娘觉得很值得。当时要是娘去了京市,或许一年就只能见到你和年年一两次,娘不想错过你们俩的成长。” 嗒嗒看着她娘的眼睛, 见娘的眼神笃定而真心,唇角便扬起甜美的笑容:“娘, 还有爹呢,你忘了说不舍得离开爹。” “这孩子,拿爹娘打趣。”许广华屈起手指,敲了敲嗒嗒的脑门。 嗒嗒立马捂住自己额头, 又信誓旦旦地对付蓉说:“娘,就算你有一点点遗憾,也没关系,以后就由我帮你弥补!” 付蓉笑着点头。 对她而言,在那个不容易的年代, 她能得到高考的机会, 考上不错的大学,又在毕业之后留校, 从事专业对口的研究,这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至于没能去京市大学,她心中曾有一丝冲动, 可这样的冲动早就已经被对家人的眷恋所掩盖。 人生哪能尽如人意,老天爷已经对她够好了,付蓉早就没了遗憾。 车厢晃动着,外边的风景一闪而逝。 付蓉望着嗒嗒的脸。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小闺女已经长大,出落成如此窈窕的模样。 嗒嗒长得好看,好多人都曾对她这样说过,可不论嗒嗒的外表变得多么明媚娇俏,在她心中,这还是过往那个软糯可爱的小朋友。 因为她的嗒嗒始终善良天真,始终纯粹美好。 车厢里熙熙攘攘的,时常有来往的乘客,不少人手中拿着干巴巴的馒头,用力地咬一口,对付一顿。 而这些乘客经过这一家三口身边时,都会下意识顿一顿脚步。 一来是因为这一家三口的气质看起来很不错,男同志高大有气场,女同志一身的书卷气,一看就是文化人,更让人不自觉多看一眼的,则是他们之间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得很学生气,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绑成单边的麻花辫,垂在肩膀上,跟家人说笑时,眼底噙着笑意,既可人又俏皮,让人过目难忘。 而更让他们忍不住驻足的,则是小姑娘的吃相。 在大家伙儿都随便拿一两个馒头或者饼子对付一顿的火车车厢里,这一家人吃的是放在饭盒里携带的饭菜。 大概是怕气味打扰到车厢里的乘客,这些菜色看起来都是清淡的,可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菜色,小姑娘仍旧吃得津津有味。 嗒嗒从小到大的吃相就特别好,就算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会狼吞虎咽,此时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手中的筷子就没停过,一口接着一口,慢条斯理地塞到嘴巴里,小口咀嚼。 她的嘴巴一直在动,吃得开心了,就会眯起眼睛,一脸的满足,脸颊上的酒窝也因为咀嚼时的幅度而忽深忽浅,看起来格外生动。 发觉有人看她时,她也不会害羞地躲避旁人的目光,相反,还会扬起脸,回一个和善的笑容,这笑容乖乖的、软软的,让人看得出了神。 一些年纪大一些的,看着这样的小姑娘,都不由感慨着,要是自己有这么好看的闺女就好了。 年轻的,则是望着她的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笑意,恨不得上前,多与她说几句话。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心中存在着杂念,有的只是善意。 火车沿着铁轨缓缓前进,最终停在了京市。 一家人提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起先同在一节车厢的乘客上前帮忙:“你们这么多行李,是要在这儿定居吗?” 许广华笑着,摇摇头:“不是的,我闺女要来京市念大学了。我们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就把孩子在家中那些用惯了的东西带过来,帮她提进学校,看看是不是能用得上。” “考到京市的大学啊?这不得了!”一听说嗒嗒是个大学生,对方立马笑了,“是京市哪个大学啊?” “就是京市大学。”嗒嗒软声道。 对方立马瞪大了眼睛,一副钦佩的表情。 京市是个好地方,这里各所学校的录取分数都比其他地区来得高,而其中,京市大学是其中最好的一所大学,几乎是多少人从一进入学校开始读书之后,都有所耳闻的。 但到底是向往京市大学的多,真正能考进来的少,因此这人在得知嗒嗒是京市大学的学生之后,便立马露出震惊又佩服的神情。 “不过,念大学需要带这么多行李吗?”对方又忍不住问道。 嗒嗒都快要被这人逗乐了。 这大婶就像是过去瓯宅村的村民,热心得很,什么都想知道。 不过又因为她的眼神是温和的,也并不像是存着什么坏心思,所以他们一家都对她毫不反感。 付蓉笑着说:“还有他爹开店面的一些东西,前段时间他就一直在京市找店面,这会儿终于开一间。你要是有经过里南路的话,来我们店尝尝。” “你们家还有儿子不?”那人忍不住问道。 “儿子早几年就已经去上大学啦。”付蓉笑道,“不过我和他爹对这孩子都放心,他懂得分寸,也知道保护自己,如今都这么大了,不需要特地再照顾什么。” 这下对方的眼神不再是怔愣了,而是流露出深深的赞许。 如今时代在进步了,甚至一些地方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可在她知道的地方,大多数人家都是重男轻女的。 这次在火车上偶遇的俩口子,却对闺女如珠如宝一般宠着,不仅将这孩子培养成大学生,还因为担心她一个人在异地需要照顾,特地跑到京市开一间店面,就为了离闺女近一些。 要知道在京市租一间店面的价格是很高的,即便小小一间,都不容易! 分别时,大婶随口问了一句,将许广华那小店的店名记下来。 在得知店名是“许记餐馆”时,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就是一家小吃店而已,可能人一站进去买包子,还没空间转身呢,咋起这么气派的一个名字! 火车上偶遇的这大婶将他们家的小店想得格外寒酸,那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许家的实力。 实际上,如今嗒嗒家早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 在他们城北,许广华已经开出了五间店面,这其中有小吃店、私房菜,也有将二者合一的餐馆,时间长了,早就成了城北的老字号。 尤其是这些年这城市发展得快,偶尔会有人像当初他们去沪市一般过来参观,而一来到城北,人家第一时间向他们推荐的,就是“许记餐馆”。 他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许广华便更是有了一定的野心,他慢慢积攒着财富,将这些店面一间间买了下来。 换句话说,如今就算他的小吃店开不住了,光是收店面租金,家里的日子都已经过得很好。 不过,许广华与付蓉都是曾过过苦日子的人,因此即便如今家里条件变好了,他们也不会肆意挥霍。 就嗒嗒所知道的,这些年她爹娘除了买了俩大哥大和一辆摩托车,又给家中添了几个大件的家电之外,就没再折腾什么了。 当然,在许家大房看来,这虽就不算什么,可在其他人眼中,他们家的日子,过得简直是太舒坦了。 尤其是一回付蓉的娘家人来他们家参观时,葛慧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大彩电、洗衣机、大冰箱…… 哪一样不是她梦寐以求的? 从那以后,葛慧就再也不会在私底下对付蓉横挑鼻子竖挑眼了,更不可能再担心付蓉一家回去打秋风。 反倒是她自己,巴不得每天将自己俩儿子往他们二姨家送,恨不得多讨些好处来。 不过付凯与付安的性子可与他们妈妈的不一样,因此她什么便宜都没占到。 不过到底是和这富裕的小姑子家里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葛慧也挺高兴的。 “嗒嗒,这是我们的新店面。”即便手中提着这么多行李,许广华还是非要带着妻子与闺女一起,来到自己的新店看一看。 嗒嗒放眼望去,看见的是一间小小的四合院,四合院外的顶上挂着个招牌,写着他们家餐馆的名字。 这里没有特别装修过,但因为这院子原本就带着些许古色古香的味道,即便卖的是小吃,看起来也不违和,反倒是显出了这餐馆本身就是有底蕴一般。 此时正是午后,餐馆里吃饱喝足的客人们摸着肚子从里头出来,一脸满足的神色。 “听说这是城北有名的店,这次开到我们这儿,生意居然这么好。” “就是啊,要不是刚才我来得早,还得排队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店菜色多,味道也好,价格又实惠,排排队也是值得的。” 大家说笑着,从他们一家人身边走过。 许广华的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付蓉也笑着说:“你本来还担心我们家的店不合他们口味,现在看见这生意这么好,放心了吧?” 嗒嗒一听,也为她爹感到高兴。 一家三口进餐馆绕了一圈,见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嘴角上扬的弧度便越来越深了。 许广华不再耽搁时间,跟妻子一起,先送嗒嗒去学校。 这段时间他是先来京市熟悉了一番,这会儿送嗒嗒去学校时,便是轻车熟路。 只不过一路上,嗒嗒说了一句话,让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爹,我觉得这间小院特别好,我们买下来吧。”嗒嗒说。 许广华沉吟片刻:“我问过,这四合院的价格很高,但也不是完全买不起。听说现在银行里可以办理贷款,真要买的话,就是压力大一点。嗒嗒,你真的觉得这小院好吗?” 嗒嗒点点头,她说不上来是哪儿好,就只是觉得,如今咬咬牙买下这四合院,往后她爹娘的生活会过得更好,日子更加轻松。 许广华将闺女说的话记下了。 真的要将这四合院买下来吗?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花钱买下店面了,可京市店面的价格到底是比城北高很多,真要买下来,还是得下一番决心的。 许广华沉下心来思索,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到了京市大学。 这些年,嗒嗒的心中早就有了念想,那就是她一定要考上这所数一数二的大学。 可这会儿真正站在这学校的门口,她还是流露出憧憬的眼神,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俩口子见闺女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眼神又不自觉变得宠溺。 “走,爹娘送你去宿舍。”许广华说。 嗒嗒用力地点点头,高兴地跟着爹娘的步伐,一起走进这美丽的校园。 学校很大,总有学生手中抱着书本从他们身边经过,嗒嗒好奇地看着,心中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的校园生活会不会精彩。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父母呢,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今天是新生入学的日子,因此学校里放着不少指示牌,嗒嗒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嗒嗒一进去,便有人友好地冲她微笑。 “你好,我叫吕梦,你叫什么名字?”吕梦一头飘逸的长发,打扮成熟,说话时的语气也是大大方方的。 嗒嗒也笑了:“我叫许嗒嗒,是文学系的新生,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文学系的,以后我们是同学啦!你叫嗒嗒?”吕梦的笑容更深了,让人没有丝毫距离感,“这名字真可爱。” 有吕梦打头阵,其余的几个女同学也都站起来自我介绍。 嗒嗒认真地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床位,又和大家说起话来。 她一共有五个室友,大家的性格都不太一样,有的活泼热情,有的则冷淡一些。 因是第一天开学,大家基本上都有父母陪着过来。 许广华与付蓉帮嗒嗒将东西放下,想要给她铺好被子,却不想,嗒嗒用力地摆摆手。 “不用啦,我一会儿自己铺!”嗒嗒小小声说。 付蓉觉得奇怪:“娘帮你铺好就可以了呀,嗒嗒又没试过铺被子。” 这下子嗒嗒更小声了:“娘,我已经长大啦。” 付蓉还想要坚持。 可许广华拽了拽她的手,笑道:“你看孩子都害羞了,她是怕别人笑话,我们别在这儿帮忙了。” 付蓉这才恍然大悟。 嗒嗒长大了,早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事事都要她帮忙安排好的小丫头。 要是她非要事无巨细地帮嗒嗒将一切打理好,才是碍着小姑娘呢。 付蓉失笑:“好,我们嗒嗒从现在开始就是一名光荣的大学生了,以后一个人摸索着前进,爹娘相信你。” 嗒嗒才是第一次来到这学校,但等到宿舍里的一切收拾好之后,就像是小主人一般,带着她爹娘去食堂吃饭。 嗒嗒一个人站在前头带路,不认识路的时候,就去问一问其他同学,等到了食堂,又去买食堂的票,打了爹娘喜欢吃的菜,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生怕汤汤水水洒出来。 望着嗒嗒这认真的表情,付蓉的眼中生出几分欣慰与怅然。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送嗒嗒去念小学时的场景。 那时,她说嗒嗒是一名光荣的小学生了。 而后,嗒嗒变成一名光荣的初中生。 再是上了高中,如今迈入大学校园。 上一回,她与丈夫送许年去机场,满心不舍,当天晚上回到家,担心地睡不好觉,过了好几天都不习惯家中少了个人。 如今,连嗒嗒也离开家了。 想来今晚他们又要难以入眠。 不过即便如此,这仍旧是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京市大学食堂的饭菜很香,这顿晚饭,许广华与付蓉吃得赞不绝口。 临走的时候,付蓉揉揉嗒嗒的头发,一本正经地叮嘱:“嗒嗒,在学校里也得惦记着学习,别一天到晚跑食堂吃饭。” “我一天就跑三次!”嗒嗒承诺,“早中晚,就吃三顿。” 付蓉“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你进去吧。” 嗒嗒摇摇头:“爹娘先走吧,我一会儿再进去。” 许广华与付蓉没有再坚持,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走得远了。 望着父母的背影,嗒嗒的眼眶不自觉湿润。 她会想爹娘的。 嗒嗒的眼眶红了红,有泪光在眼圈里打转。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白净又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手中还握着一张手帕:“你要不要擦擦眼泪?” 嗒嗒回过头一看。 这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短短的头发就像是刺猬,眼神清澈却又温暖。 一对上嗒嗒的眼睛,这男孩子挠了挠头,笑容干净:“你为什么哭啊,是想家了吗?” “你不会想家吗?”嗒嗒看看他胸口的校牌,上面写着他是医学系二年级的学生。 对方摇摇头:“我没有家,当然不会想啦。” 怎么会没有家呢? 嗒嗒奇怪地看着他,但见他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落寞的表情,甚至像是习以为常,就没有再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嗒嗒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对什么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朋友啦。 “谢谢,我不要用你的手帕。”嗒嗒说道,“我要回宿舍了,再见。” “为什么不要啊?”他的语气很疑惑。 嗒嗒有些纠结,看看他手中的手帕,又看看他的眼睛,为难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用手擦眼泪。”嗒嗒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她刚哭过的眼睛就像是兔子一样,怯怯的,又红红的。 男孩看着她许久,忽地眉头拧了拧,又立马舒展开来:“我这手帕是干净的,新的!” 然而嗒嗒已经转头,往宿舍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男孩将手帕重新放回兜里。 “肖顾!”一道朝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紧跟着,那人抛来一个篮球。 肖顾一抬手,就将篮球接住,动作利落。 “你看什么呢?” “刚才有一个新生,我看她哭了,就把手帕给她,但是她好像嫌我的手帕脏……” 对方发出无情的爆笑声。 肖顾用胳膊肘没好气地推了对方一把:“走!打球去!” 只是往篮球场走时,他的指尖虽转着篮球,神情却有些怔愣。 “你想什么?是不是刚才那个新生长得很好看?”边上人凑上来,欠扁地笑道。 肖顾没有回答。 他不是觉得刚才那个新生好看,虽然她是挺好看的,但是他全程盯着的,是那双眼睛。 他好像见过那双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那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下次见到,一定要问一问。 …… 嗒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过一场之后,立马就雨过天晴了。 她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宿舍门口,伸手掏口袋里的钥匙。 突然,里头传来一些声响。 “刚才就她在食堂打饭那一路上,就有不少男同学盯着她看,很多还是高年级的,她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那人家长得好看,也不能怪她吧?” “要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她自己装出那些可爱的表情,人家怎么会看她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嗒嗒刚来学校,实在分不清说话的是谁的声音。 “咔嗒”一声,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宿舍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丁玲玲。 丁玲玲是宿舍里唯一一个大三的女同学。 当初她在原先那宿舍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难相处,几个室友就联合给宿管写信,要求将她换出去。 丁玲玲被这么一嫌弃,也没法继续待在原先的宿舍了,直接申请,要跟大一新生一起住。 只是谁能想到,刚一开学,她就又找到了可以针对的人。 刚才一直在说嗒嗒闲话的便是她。 其他人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有她下边床铺的聂遥遥偶尔附和几句。 此时一见嗒嗒回来,全场都噤声了,毕竟这样的场面很尴尬。 可没想到,嗒嗒的表情居然很坦荡:“丁玲玲同学,你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你是苍蝇还是蛋?” 丁玲玲愣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突然意识到,嗒嗒是在怼她! 丁玲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很快,她就让自己镇定下来,毕竟刚换了个宿舍,也不好跟人家闹得太僵。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丁玲玲咳嗽一声,说道。 嗒嗒莞尔一笑:“没关系,以后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当面告诉我就好了,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啦!” 说完,嗒嗒拿了脸盆,就出去打水洗脸。 望着她洒脱淡定的背影,丁玲玲的脸色很僵。 嗒嗒分明是用强硬的态度在反击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嗒嗒的面色一直是笑盈盈的,仿佛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底。 丁玲玲觉得丢人,就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刚来第一天就这样,都不知道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她想了想,又走到其他几个室友边上说道,“我这人就是比较直爽,但没什么坏心眼,你们大家都误会了我。这样吧,我们都不太熟悉,要不要明天出去聚一聚?我是本地人,要不我带你们下馆子吃一顿?” 大家的反应都不热络,但还是回应了她的话。 “好啊,上哪里吃?” “那就明天中午去吃吧。” 丁玲玲一个个问着,最后将目光落在吕梦身上:“你也去吧?” 吕梦扫了她一眼:“嗒嗒去,我就去。我们是一个宿舍的,总不能落下她一个人吧?” 丁玲玲是有了上一回住宿舍的经验,想着先拉好小团体,就不会再被人排挤,没想到这吕梦竟然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她的语气立马冷淡了一点:“我又不是故意不让她去,你没听见刚才她都喊她爸妈叫爹娘吗?我听说只是小地方的人才这样喊,估计她家里也没有条件支撑她下馆子吃饭。” 吕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她又说:“那一会儿就喊她一起去好了,她要是不去,那也怨不着我。” 见吕梦仍旧不说话,用戏谑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丁玲玲一肚子气。 她盼着嗒嗒一会儿洗完脸回来之后拒绝自己的邀约,便眼巴巴坐在那里等。 然而,嗒嗒一进门,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欣然答应道:“好呀,我也去。” 丁玲玲微微一怔,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那是我们京市新开的餐馆,开在地段很好的一间四合院里,价格很高的。” 可嗒嗒没再理她,只是拿出被子,开始铺床。 吕梦眼底笑意再也遮掩不住了,走过来帮嗒嗒一起铺床:“嗒嗒,那明天我们一起去上课,下课之后就一起去下馆子吧!” “没问题!”嗒嗒热情地答应。 丁玲玲咬着牙,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明天下馆子,她要点最贵的菜,她就不信到时候不会吓得嗒嗒一脸菜色! …… 第一天在学校宿舍里过夜,嗒嗒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没想到她睡得倍儿香,还是第二天一早室友们起床的动静吵醒了她。 嗒嗒揉揉眼睛,懵懵地坐起来。 吕梦催她:“赶紧的,我们要去上课啦。” 嗒嗒这才从床上下来,赶紧穿衣洗漱。 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换上衣服,扎好头发,从宿舍里出来时,又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 这会儿天气特别好,不冷也不热,灿烂的阳光洒在嗒嗒的身上,她的脸上洋溢着笑意,每走一步,步伐与发丝都像是一起在飞扬,自然而然成为了来来往往的人眼中的焦点。 可嗒嗒也没注意,只挽着吕梦的臂弯,两个人说说笑笑。 人与人之间大抵是有缘分的。 虽只是刚认识,可嗒嗒和吕梦就是投缘,就像是早就认识一般。 “我平时朋友不多,别人都说我冷冰冰的,要是我让你不高兴了,你别跟我计较。”吕梦不好意思地说道。 嗒嗒一笑:“没关系,我有很多冷冰冰的好朋友!”她想了想,数着,“一个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他叫小航,村子里好多小朋友,他都不理他们,只跟我一个人玩。” 嗒嗒又继续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她是我妮妮姐姐。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不搭理我,但很快就愿意跟我说话啦。”她笑嘻嘻地肯定吕梦,“我们以后也会是好朋友的。” 吕梦见嗒嗒这骄傲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对了,妮妮姐姐也是这学校的学生,可惜我忘记问她是哪个系的。”嗒嗒说。 吕梦安慰道:“都在一个学校,学校里人也不多,你们总会碰面的。” 望着这满是人的校园,嗒嗒抿了抿唇。 这学校里的人还不多吗? 明明非常多!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妮妮姐姐! …… 嗒嗒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新对头丁玲玲正在教室里,和卢妮身边的人说话。 丁玲玲说道:“你们也知道,我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说话直了一点。本来以为是之前宿舍里的人难相处,换了宿舍就好了,可没想到来到新宿舍,又和一个大一的新生闹不愉快了。” 卢妮的室友说道:“为什么又闹不愉快了?” 丁玲玲叹气:“我不是本地人嘛,就想着带宿舍里的室友们一起出去吃一顿。但因为在外面吃价格太高了,我看那个女孩子是小地方来的,怕她承受不起,就没打算喊她。没想到这样就惹另一个人不开心了。这才刚开学呢,她俩就搞小团体……” 卢妮和丁玲玲不熟,但因为自己室友与她是高中同学,偶尔也会和她说说话。 前些日子丁玲玲在宿舍里被大家排挤的事儿都闹大了,卢妮有所耳闻,此时听见她又开始阴阳怪气地说新舍友的闲话,不由有些不耐烦了。 “你要带宿舍里的室友们出去吃饭,我还以为是你请客呢。”卢妮说。 丁玲玲知道卢妮也是小地方来的,但因为她平时一个月都有十块钱的生活费,比自己还要高,再加上她穿的衣服都是百货公司的货,对她便特别客气。 此时听卢妮这样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丁玲玲有些尴尬,红着脸说道:“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又还没有参加工作,我哪请得起啊。” “那也不必刚见面就瞧不起人吧。”卢妮淡淡地说道,“下馆子价格太高了,去食堂里吃一顿也是一样的,就只落下她一个人,算什么事呢?” 丁玲玲哪想到卢妮会这样说,顿时连耳根子都红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找补道:“也不光是这件事。对了,卢妮,你今天早上有没有听见别人怎么说啊?他们说那个新生长得好看,比你还好看呢。” 卢妮愈发觉得没法与丁玲玲沟通了。 她不再出声,打了个哈欠。 可没想到,卢妮的室友来劲儿了:“怎么会有人比我们妮妮还要好看?我不相信,你带我去看看。” 丁玲玲冷笑:“你都不知道她那张扬的样子,头发绑得这么高,一甩一甩的……” 卢妮的室友一拍大腿:“妮妮,我们去看一看,别让她把你比下去了!” “我不去。”卢妮翻开书,“长得好看的人多,电影明星更好看,我也要去比吗?” 这下子两个人被卢妮一呛,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整堂课,丁玲玲的心都静不下来。 她琢磨着,卢妮说出的话这么冲,要是能帮着自己去呛一呛许嗒嗒就好了,还能挫挫这人的锐气! 一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下课铃声响起来。 丁玲玲心不在焉地跟在卢妮与她室友的身边。 “玲玲,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丁玲玲看了一眼卢妮的室友,想了想,说道:“要不你们跟我一起下馆子吃饭吧?” “你跟你室友吃饭,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卢妮冷淡地说道,“我去食堂吃了。” 丁玲玲气得直咬牙。 可就在这时,她的眼皮子一抬,眸光扫过一道身影。 嗒嗒太显眼了,总是如此出众,丁玲玲一眼便认出她来。 她看见嗒嗒望向自己的方向。 丁玲玲眼珠子一转,心中一喜。 卢妮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要是许嗒嗒得罪了卢妮,那她接下来的日子,估计就不太好过了。 “卢妮,你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女孩子。”丁玲玲赶紧拽住卢妮的手,对她说道,“她应该也听说你了,我刚才看她一瞄见你,就狠狠地白了你一眼,估计是不服气你长得好看。” 卢妮的室友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她凭什么对我们妮妮翻白眼啊?” 卢妮一听这话,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睨了睨丁玲玲。 为什么无缘无故将她卷入她们的战争中? 这是拿她当枪使? 她有些不耐烦地望向丁玲玲手指的方向,忽地愣了愣。 那个女孩子难道是—— 卢妮还没回过神,手腕突然被丁玲玲紧紧攥住。 丁玲玲拉着卢妮的手,迅速往嗒嗒的方向走去,直到在她面前站定,才厉声质问道:“许嗒嗒,你刚才为什么要冲我们妮妮翻白眼?” 第67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三合一) “许嗒嗒, 你刚才为什么要对我们翻白眼?” 这声音在耳畔响起,但嗒嗒只当她在唱歌。 因为此时,嗒嗒的眼睛睁得很圆, 紧紧盯着她的妮妮姐姐! 嗒嗒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卢妮了。 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嗒嗒都在最后的阶段冲刺学习,而卢妮的父母经常去京市看她,所以她几乎没有回城北。 只一次,卢妮特地回城北一趟,为的是探望她爷爷, 还有与嗒嗒见面, 但没想到就这么巧, 嗒嗒竟在学校考试, 等回来的时候, 卢妮已经带着卢爷爷去邻近的小县城看山看水去了。 说起来, 嗒嗒心里怪想念卢妮的。 这会儿她看着卢妮, 眼睛里满是星星。 卢妮比之前更瘦了一点,穿着如今最流行的喇叭裤,烫了微卷的发型, 看起来时髦得不得了。 不过她的神态依然没变, 仍旧仰着下巴,眸光淡淡的, 仿佛谁都不入她的眼。 只是这眸光,在与嗒嗒对视的那一刻, 微微一转, 多的是激动与震惊。 “妮妮,这就是我们宿舍的新生。她可真是了不起,第一天来学校, 就一副有能耐的样子,宿舍关系本来就难处,我也想好好相处,没想到她的眼睛长头顶上。”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何必这么趾高气昂的呢?” 校园里不少人围上前,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看见两个大美女面对面站着,只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一句话都不说时,大家就明白了。 这是一山不能容二虎! 听说长得好看的女孩子都是很傲气的,估计她们俩是看谁都不顺眼! 丁玲玲又开口了:“你们也给评评理,她这才第一天上课,居然看见我们妮妮就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嫉妒妮妮长得好看吗?” 大家看看卢妮,又看看嗒嗒。 卢妮今年已经大三了,不得不承认,这一连三年的时间,她都是这学校风云人物一般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知道她的大名。 而这位新同学,长相是清纯可人,莹亮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遇上如此咄咄逼人的同学,竟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楚楚可怜的神色,只是紧紧盯着卢妮看。 丁玲玲冷笑:“妮妮,你说两句,要不她真当你是好欺负的了!” 丁玲玲说完,就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眉头微微一挑,看着嗒嗒。 她的眼神是带着挑衅的,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也仿佛在嘲弄嗒嗒一般,因为在她看来,这次的办法非常妙。 卢妮在学校里是众人的焦点,谁都愿意和她说说话,交交朋友,而她自己的性子也绝不软弱,若是有人会在她面前说酸话,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怼回去。 这样性子的人,非但不惹人厌烦,反而还是讨喜的,足以证明卢妮的人格魅力。 也就是说,嗒嗒若是得罪了卢妮,一定会惹同学们不快。 才进学校的第一天,就可以惹得人家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往后还能再张扬吗? 丁玲玲跃跃欲试,盼着卢妮一开口就直接打嗒嗒的脸。 而边上的围观同学们也有点紧张,不自觉盯着这两个人看,想看看谁是最终胜利的一方。 虽说卢妮好胜不服输,也从来没有输过,但也许这大一新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气氛在不自觉之间被烘托起来,大家都是期待着看事态的发展。 丁玲玲嘴角的笑意深了,眼底的笑意也深了。 而后,丁玲玲看见嗒嗒摊开手。 丁玲玲的眉心拧起来。 怎么就摊开手了? 这是要示威、投降,还是缺心眼? 正当她在心底琢磨着这新同学是不是不按常理出牌之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欢快的声音。 “嗒嗒!” 丁玲玲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妮妮姐姐!” 丁玲玲嘴角的笑意变得僵硬,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嗒嗒,又看了看卢妮。 嗒嗒摊开手臂,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往只隔了自己一米远的卢妮身上飞奔。 这一飞奔,嗒嗒与卢妮撞了个满怀。 嗒嗒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的表情。 “妮妮姐姐——”话音未落,嗒嗒的头皮一紧,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改口,“妮妮,终于找到你的!” 卢妮又何尝不兴奋,只是现在的嗒嗒还和小时候一样,一高兴起来就不知道轻重,刚才这猛一下冲过来,她觉得满身都疼。 按理说嗒嗒从小没干过农活,长大之后连家务都没做过,力气怎么这么大? 不过此时被撞个满怀的疼痛已然被见到嗒嗒的喜悦所冲淡,她看着嗒嗒,一脸惊喜道:“你怎么会来这里?”转念一想,她又说,“你就是她说的那个大一新生……嗒嗒,以后我们要在一个学校念书了吗?” 嗒嗒用力地点头。 她从小到大就喜欢跟妮妮姐姐玩,两个人小的时候玩过家家的游戏,随便拿本书就装成是老师在给学生上课,随便拿个搪瓷杯贴在胸口就装成是大夫用听诊器在检查病人的身体。 后来长大一些,大人们都以为卢妮的学习成绩好,一定不会再搭理嗒嗒了,可没想到只要一碰上嗒嗒,她就会变得特别幼稚。 对于嗒嗒而言,卢妮是童年最好的玩伴,最亲密的朋友,最重要的榜样。 而对于卢妮来说,嗒嗒是童年能给自己带来欢笑的唯一一个朋友。 卢妮压根没想到嗒嗒竟会考到自己的学校来,眼底的兴奋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你要考我们学校,怎么都不跟我说?要是今天没碰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你都没有回家,我好久没见到你啦!再说,我提早告诉你,要是没考上,不是空欢喜一场了吗?” “那你也该告诉我,怎么还跟我有秘密了?”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边上人都惊呆了。 卢妮在学校的人缘不错,但不管面对谁时,都比较冷淡,谁都没见她和任何人用如此亲昵的态度说过话! 这会儿她与嗒嗒手牵着手,那模样哪还有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分明也变成了一个可爱娇俏的小姑娘! 不过无论怎么说,两个人高高兴兴做朋友,总好过争吵起来来得强,望着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大家的脸上都不自觉流露出了笑容。 只是与他们相比,丁玲玲的心情很沉重。 若说沉重都太轻,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一般。 见嗒嗒与卢妮在说话,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丁玲玲想了想,决定趁此机会偷偷溜走。 然而就当她转头,右腿往边上一挪,刚要悄悄逃跑之时,竟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丁玲玲,你刚才不是说这新生冲妮妮翻白眼的吗?”说话的是卢妮的室友。 丁玲玲脸色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梦站出来,冷声道:“嗒嗒究竟哪里得罪你了?用得着你这么费心思去挑拨她和其他同学的关系?今天得亏这位同学就是嗒嗒心心念念想找的妮妮姐姐,所以才没有爆发一场争吵!” 吕梦这一开口,大家也都反应过来了。 “丁同学,你怎么能这么搬弄是非呢?人家两个人是最好的朋友,她怎么样都不可能莫名其妙冲着卢妮翻白眼吧?” “我们都是大学生,不是村口那些嚼舌根的老头老太太,你说出这样的话,还当场被人拆穿,好意思吗?” “丁玲玲同学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要不之前在宿舍里也不会跟这么多人处不来了。我都听她们以前那宿舍的盈盈说了,她最喜欢挑拨离间!” 这议论声一下子就沸沸扬扬的。 听了这些话,卢妮的眸光也微微一沉,她转头看向丁玲玲,说道:“翻白眼的事,我就当你看错了。但刚才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你说了嗒嗒多少坏话,我总没听错吧?嗒嗒从未都不会主动和任何人交恶,丁玲玲,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去招惹我们嗒嗒,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卢妮个子高,说这话时是俯视着丁玲玲,语气中居高临下的气势尽显。 这话音落下,丁玲玲一下子就像是被捂住了嘴巴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 大家闻言,都是在心底拍手称快。 一道道目光又不自觉落在嗒嗒的身上,带着羡慕。 这新入学的小姑娘可真幸运啊,像只小白兔似的,弱弱地缩在卢妮身边,有卢妮在,谁还敢惹她! 然而正当大家这样想时,却突然见嗒嗒摇摇头,又听她叹着气开口了。 “你叫丁玲玲吧?叮铃铃,叮铃铃……你的名字多可爱啊,为什么小心思这么多呢?”嗒嗒看着她,语气感慨,“算了,大家都是同宿舍的同学,每天都要见面的,别闹得这么不愉快。虽然你还没有道歉,但是我就原谅你吧。” 这话一出,有人“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谁说这新来的同学是一只小白兔? 分明一点都不好欺负。 人家丁玲玲压根就没打算开口道歉,倒是被她这话反将一军,变得骑虎难下了。 丁玲玲的脸涨得通红,她咬着后槽牙看看嗒嗒,想要从这双清澈明亮的眼中看出一丝阴冷与算计,然而并没有,人家坦坦荡荡,大方得很。 反倒是她自己被这话衬得像个小人一般。 这么多人围观这一幕,丁玲玲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做错事情,总不能直接沉默转身,当成没发生过,毕竟这里多少同学看着,她还要脸。 也不知道挣扎犹豫了多久,丁玲玲低着头,闷声道:“对不起,是我看错了。” 她话音一落,就听见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 “没关系!叫上其他室友,我们吃饭去吧!”嗒嗒说完,就挽着卢妮的手,边往宿舍的方向走。 “妮妮,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说多少次了?让你喊姐姐。” “哎呀,我都多大的人了,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卢妮与嗒嗒手挽着手的和谐一幕,又看看后边丁玲玲灰溜溜跟上的一幕,同学们顿时觉得无比解气。 等到人群快散去了,成群结队离开的人才开始与身边人交头接耳。 “刚才那个大一的新生长得好可爱,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就连名字都这么有意思。” “我还以为她的胆子很小呢,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怕事。刚才那一出,闹得丁玲玲顿时脸都黑了,估计至少接下来这大半个月,丁玲玲都不敢去惹她了。” “哪里只是半个月啊?我看有卢妮在,丁玲玲以后都没这胆子去惹她!” 身后大家说说笑笑,气氛格外欢快。 想到自己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丁玲玲的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得紧。 若是嗒嗒冲着她破口大骂,或者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或许她还不会太难受,问题就在,嗒嗒居然用最轻描淡写的态度,逼得她难堪道歉! “怎么脸色这么差啊?你还要不要跟我们下馆子了?”吕梦经过她身边,冷淡地问一句。 丁玲玲咬咬牙:“少装好心了!想把我一个人排挤在外,你们五个人坐在一起说我的坏话吗?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 吕梦一乐:“听说嗒嗒的妮妮姐姐也会去,所以我们是六个人,不是五个人。” 说完,吕梦就加快了脚步,跟上卢妮与嗒嗒的步伐,加入到她们之间。 而跟在身后的丁玲玲气得要命,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恨恨地想着,一会儿到了那餐馆,她一定要多点一些昂贵的好菜。 她就不信到时候嗒嗒可以面不改色! …… 本来丁玲玲是提议中午下馆子的,但因为一些室友的时间对不上,就改到了晚上。 卢妮也想跟嗒嗒聚一聚,多说说话,但这毕竟是她们宿舍的第一次集体活动,她也不好意思参与。 最后,卢妮只好和嗒嗒暂时分开,说好了等嗒嗒聚会回来,再去卢妮的宿舍里玩。 “我们要去哪里下馆子?”从宿舍里出来,一个舍友问道。 丁玲玲笑了笑:“你们不是本地人,对这里情况不了解,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没事,就直接跟着我走吧,我带路。” 吕梦实在听不下去了,“嗤”一声:“一口一个本地人,跟多了不起似的。不就是让你说一下餐馆的名字吗?就这么难?” 其他舍友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吕梦心直口快,便笑着打了打圆场,让这事过去了。 丁玲玲被噎得一脸尴尬:“我又不是不愿意说!就是那边里南路的‘许记餐馆’,刚开业不久,连你这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更别提是她们了!” 吕梦不置可否,哼笑一声。 丁玲玲便不依不饶地问其他舍友。 “金小兰,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 “戴晓敏,你呢?” “不知道……” 丁玲玲就这样一个个问过来,见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地摇头,嘴角便不自觉扬起,很是得意。 可她没想到,最后,她随意地问了嗒嗒一声,竟得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 “许记餐馆?”嗒嗒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呀。” “这不可能!”丁玲玲惊呼一声,“这是新开的店,生意特别好,之前我能去吃一顿,还是我爸妈提早去排队的呢。你刚来京市没多久,怎么可能知道这店。” 嗒嗒也不知道她的反应怎么就这么大。 和她说话好累啊,不想理她。 但小时候的嗒嗒有礼貌,长大了的嗒嗒,更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于是嗒嗒认真地说道:“因为这店是我爹开的。” 丁玲玲盯着嗒嗒看了看,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笑得前仰后合。 “许嗒嗒,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什么都敢说。”丁玲玲捂着笑疼了的肚子,说道,“你知道那四合院在哪里吗?知道那里的租金有多贵吗?多大的餐馆啊,你也好意思说是自己家的!真不怕说出去笑掉人家的大牙!” 丁玲玲笑了好一会儿,眼角甚至还笑得夹出了些泪花儿。 嗒嗒站在原地,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说道:“爱信不信,不过你要是再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小心妮妮姐姐揍你。” 这话音一落,丁玲玲的心跳慢了半拍,唇边的笑容消失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确认边上没有卢妮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但回过神之后,看着嗒嗒已经走到前面去,她又是一肚子气。 这个许嗒嗒,不就是跟卢妮关系好吗?为什么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丁玲玲心说自己才不怕她们,但一想到卢妮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想到她的火爆脾气,又生怕她一个不痛快,到时候真当众揍自己一顿,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丁玲玲把一肚子的气咽下来,直到嗒嗒的身影渐行渐远,才对身边的室友们说道:“你看她多能吹牛啊,怎么好意思说那餐馆是她家的?” 金小兰不解道:“不是说当个体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吗?就算那餐馆是她家的,也不算什么吧?” “个体户没什么了不起,那是好几年前的说法了,而且那还是针对大街上小摊小贩来说的!现在干得好的个体户,可比双职工家庭要能耐多了。你看见路上这个小汽车没?除了是单位的公家车之外,其余的小汽车,都是当个体户的大老板买的呢!” 丁玲玲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见大家都将自己当成见过世面的人物一般,丁玲玲的心里头痛快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嗒嗒正与吕梦在前面走。 丁玲玲说话总是一惊一乍,声音又很聒噪,远离了她之后,她们发觉世界都清静了。 吕梦轻声问道:“嗒嗒,那间餐馆真是你们家的吗?” 嗒嗒笑着问:“你相信我呀?” “我觉得你不会说谎的。”吕梦认真地说。 “她要是打听一下就知道,‘许记餐馆’一开始是在城北开的。那个时候我和我哥哥,还有我爹,三个人会推着车出来卖糖糕什么的,可有意思了。”嗒嗒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后来慢慢地,才在市里开了店面,现在我爹一是觉得京市更有发展空间,二来也是想要离我近一点,所以就在这里也开了一间。” 吕梦认真地听着嗒嗒说的话,一脸惊讶。 她没有去这间餐馆吃过饭,但听丁玲玲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小店开的位置好像很不错,租金也高,这不是小买卖,已经是大生意了。 但嗒嗒开口时,却一点都不自以为是,语气极其轻描淡写。 两个人的为人作风一相比,简直是高下立见。 吕梦回头看了看丁玲玲。 见丁玲玲露出笑脸,她不由想着,也不知道一会儿这人的脸会有多疼呢? 几个女孩儿踱步到了里南路。 昨天跟着爹娘一起时,嗒嗒也来过这条街,但怕耽搁了时间,就没有仔细逛一逛。 此时她与吕梦一间间小店逛着,时不时就要看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有滋有味的。 望着她这欣喜的模样,丁玲玲对身边人嘀咕道:“你看看她,像不像个土包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小地方来的,什么都没见识过!都这样了,还好意思吹牛,说餐馆是她家的呢!” 丁玲玲笑出声,但见身边人兴趣缺缺,便也觉得没劲,催促吕梦和嗒嗒赶紧进餐馆。 一行人一起往餐馆里走,正当嗒嗒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回城北了没有时,一眼就见到许广华正在忙活。 “人数多的,但桌数不够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让人拼桌,可以想办法让客人们等一等。提议他们去逛一逛,或是让他们等够多长时间,一会儿送他们一到两瓶橘子汁,都是不错的办法。”许广华对身边的员工们说道,“毕竟我们这是餐馆,吃的是正餐,拼桌的体验不太好。” 员工们站在院子里,排着队,手中都拿着纸笔,将许广华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员工眼尾一扫,见到丁玲玲她们。 “你们好!同志,请问你们几个人?”员工说。 丁玲玲身边站着的几个室友很少下馆子,这会儿便站在她身后,不出声。 她便勾了勾唇,将发丝挽到耳后,懒洋洋地说:“我们六个人,我要点一些菜,就给我上最贵的吧。” 这员工可从未见过这样说话的,怔愣了片刻,下意识看了许广华一眼。 丁玲玲话音落下,就对身边的室友们说道:“我们是第一次聚会,吃好一点。你们带足了生活费吗?应该没问题吧?” 几个室友们已经在心底做好了准备,即便不知道在这小店吃一顿要多少钱,这会儿也不好意思露怯,便点点头。 丁玲玲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转头问嗒嗒:“嗒嗒,你没问题吧?要是吃了这一顿,你应该不会没钱去食堂吃饭了吧?” 丁玲玲话语之间的优越感十足,开口时,她面带凉意与嘲弄,盼着嗒嗒流露出懊恼与窘迫的表情。 可她没想到,嗒嗒根本就没有让她如愿。 嗒嗒只是高声道:“爹!” 丁玲玲整个人愣住了。 她的心头像是被人猛一重击,整个人都没法呼吸了。 看着嗒嗒这样大声高喊,她顿时想起今天在众人面前,嗒嗒就是这样用软糯的声音喊了一声,而后奔向卢妮! 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丁玲玲面色一变。 许广华转过身。 宿舍里的人昨天刚见过嗒嗒的父母,这时自然是能认出她父亲的模样。 只是,她父亲怎么会在这里呢? “难道这店真的是嗒嗒家的吗?” “哇,玲玲,你不是说这四合院的租金很贵吗?没想到嗒嗒家居然能在租金这么贵的地方开一家餐馆呢!” “嗒嗒家有这么大一间餐馆,可她都没有在我们面前炫耀。” 室友们的话是点到为止,但看向丁玲玲的眼神,立马就变得不同了。 丁玲玲总是嘲讽嗒嗒是从小地方来的,还笑话她下了馆子就没办法再在食堂里吃饭,这本来就已经让大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如今,事实证明丁玲玲说的是错的,大家都不自觉笑了,心里觉得她丢人。 吕梦走过来,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本地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总是以这点来嘲笑别人,会显得你脑子空空。”她想了想,又摇摇头,叹气道,“我本来还以为能考上这所学校的学生,应该都比较优秀,可没想到,除了学习成绩好,你就没其他优点了。” “你!”丁玲玲面色煞白,想要与她争执,可见身边其他同学们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立马就说不出话来。 过去她在原先的宿舍,虽与舍友们关系不好,但那都是时间长了,慢慢积累下的恩怨。 如今才搬进这宿舍一天,就将关系闹得这么僵,以后该怎么办? 同一个宿舍的舍友,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要相处的时候还很多,一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会被针对,丁玲玲的心里头就难受得很,恨不得现在立马转身就走。 “同学们,赶紧进来吃饭吧。”许广华笑着走过来,搭着嗒嗒的肩膀,对大家说道,“刚才这位同学说要吃店里最贵最好的菜吧?我现在就让厨房开始做,不过这一顿,就由叔叔请嗒嗒的舍友们吃。” 大家都很高兴,欢天喜地地簇拥着嗒嗒进餐馆。 后头丁玲玲默默地跟着,想要挤出一个笑脸,表现出自己与大家是团结友爱的,可她扯了扯嘴角,这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一顿饭,大家吃得心满意足。 小餐馆里头炒的小菜火候特别足,还有一些是许广华特地研究出的点心,香甜可口,她们特别喜欢吃。 到了最后,有人羡慕地看着嗒嗒:“嗒嗒,你们家做的饭一直是这么好吃的吗?那你小时候一定特别幸福,不像我,经常饿肚子,我奶奶还会把家里的鸡蛋省着给弟弟吃呢。” 这下子嗒嗒有话说了:“小时候我们家很穷,我也经常吃不饱。不过我那时候在村里可有意思了,会跟好朋友一起烤红薯、烤毛豆吃……” 丁玲玲在心底冷笑。 乡下人。 她以为大家会像她一样,瞧不起嗒嗒,可没想到,大家瞪圆了眼睛,都对嗒嗒小时候的生活很感兴趣。 于是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大家听着嗒嗒精彩的童年回忆,脸上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舍友们的感情就这样建立起来,只有丁玲玲一个人被排挤在外,每一分钟对她而言都是煎熬的。 更让她觉得难受的是,当她第一口夹起那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时,突然蛀了一大半的后槽牙开始疼了。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丁玲玲忍受着这疼痛,这满桌的好菜,她竟觉得难以下咽。 真是太可惜了,难得有人请客啊! 煎熬了一晚上,终于有人说时候不早了,提议先回宿舍。 丁玲玲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起先出去上厕所的吕梦回来了。 吕梦状似不经意地对嗒嗒说:“嗒嗒,我刚才在小院看见你爹在和一个人谈买下这院子的价格呢。你爹难道准备把这院子买下来吗?” 丁玲玲的眼皮一跳,这不可能,谁不知道京市的四合院有多贵,他们家怎么可能买得起? “是啊,我爹可能有这个想法。”嗒嗒自然地说。 吕梦又问:“那以后你爹娘都要来京市定居了吗?是不是要买房啊?” 嗒嗒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吧。我娘的工作单位在城北,她还没退休呢,不会离开城北的。” 丁玲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那你倒是说来听听,你娘是什么工作单位?” “嗒嗒她娘是城北大学的教授。”吕梦终于等到机会了,笑眯眯地说道。 丁玲玲的嘴角都在抽搐。 城北大学的分数线虽然没有京市大学这么高,但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许嗒嗒的父母不是乡下人吗? 怎么这会儿她娘变成知识分子了? 丁玲玲一点都不信! “城北大学——”戴晓敏眨了眨眼,顿时惊呼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爸妈送我堂哥去城北大学报道的时候,就看见你娘了!昨天又看见你娘,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她真的是城北大学的教授!” 嗒嗒笑着:“那真是太巧啦!” 大家又兴冲冲地聊起来。 丁玲玲生无可恋地坐在一旁,感觉自己是最多余的那个。 刚才要不是她想要讽刺许嗒嗒,随口这样一问,现在就不会又让她出尽风头! 丁玲玲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的话怎么就这么多呢? 更让她心里头不舒坦的是,本来她不应该在一开始就树敌的,要不是看嗒嗒笑盈盈的,像是脾气很软乎的样子,她就不会挑这软柿子捏。 没想到最后这不是软柿子,是一块大铁板。 她踢到铁板了! 丁玲玲欲哭无泪,可等走出餐馆时,又见嗒嗒跑上来。 “丁玲玲,刚才一共吃了九十块钱,我爹说请我们吃。但我觉得你不喜欢我,应该不想让我们家请客,所以,你还我十五块钱吧。” 嗒嗒白皙的手心一摊开,坦坦荡荡地问她要回这钱。 丁玲玲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你说什么?要我还钱?” 嗒嗒点点头,有些困惑地问道:“是你说要吃最好的,没办法承担这费用吗?要是真还不出来,那就慢慢攒,攒到钱了再还吧。” 丁玲玲头昏脑涨。 十五块钱是什么概念? 这都是她妈四分之一的月薪了! 要是让她妈知道她出去吃一顿,竟然吃了十几块钱,那她肯定会被骂个够本。 可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难道现在她要表示还不出这笔钱吗? 不,她必须还,不然要被人笑话的。 可刚才她牙疼,压根没吃多少…… 丁玲玲咬咬牙,只觉得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就还!”丁玲玲恨恨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快速往学校走。 …… 接下来的两个月,丁玲玲过得不容易,毕竟她不敢跟父母说这件事,便只能自己省吃俭用,一天只吃两顿,甚至连去食堂打饭都不舍得,只能买馒头稍稍垫垫肚子,凑合着吃。 好在最后,她终于将这十五块钱还上了,只是她还钱的时候,已经瘦了整整十斤,原本就瘦的脸颊像是被刀削了似的,脸色也特别难看。 嗒嗒看着她这模样,收下钱,发出了同情的感叹:“真不容易啊。” 丁玲玲气得跳脚。 但她不敢再对嗒嗒多说什么,连翻个白眼都不敢,只能默默地将这口气吞下去了。 从那之后,丁玲玲是再也不敢招惹嗒嗒了。 而嗒嗒的大学生活则过得顺风顺水,特别有滋味。 天气逐渐转凉。 这天下课,她和吕梦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路上说说笑笑。 排队时,她踮着脚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打到红烧肉,这红烧肉太香了,每次过来都一点不剩!” 见嗒嗒一脸愤慨,吕梦忍不住偷笑:“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说着,她用胳膊肘推了推嗒嗒,忽然之间,余光扫到一抹身影。 吕梦看了看侧前方一个正在排队的男生。 而后对着嗒嗒的耳朵说道:“你看见那个男同学了吗?我刚才看他一直在偷看你!” 顺着她的目光,嗒嗒也看过去。 那人迅速转头,白皙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嗒嗒纳闷地张望。 而另一边,肖顾为了躲避嗒嗒的目光,已经转回头,脸涨得通红。 边上同学笑道:“肖顾,你这是第一次喜欢人啊?脸红成这样。” 肖顾咳一声,正色道:“我不是喜欢她,我认识她。” “哦?那你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吗?”同学一脸戏谑,“该不会是一会儿要去问吧?” 肖顾一脸尴尬。 他确实准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 但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想,她应该就是嗒嗒。 第68章 开窍(三合一) “嗒嗒, 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吕梦一脸打趣的笑容,调侃道。 嗒嗒将视线收回来:“不是的,刚开学的时候我和他见过一面,他觉得面熟, 才多看了我两眼。” 吕梦还是在笑:“你就是太迷糊了, 我们走着瞧。” 这些日子, 吕梦算是彻底见识了嗒嗒的魅力有多大, 也见识了她的神经有多粗。 平时收到的那些情书, 她连看都不看就塞柜子里,而一些男同学直接跑到她面前表白时, 她也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打发了,等话说清楚了, 彼此竟还一点都不尴尬。 不少人说, 许嗒嗒压根就还没开窍, 给她递情书也是白递, 估计人家这些年就压根没考虑过处对象的事。 吕梦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这会儿看着那男同学的耳根子红得透透的, 不由为他惋惜, 多帅气阳光的男孩子啊,可惜碰上个不解风情的小姑娘! “大姐,我要一份红烧肉。” 好不容易轮到嗒嗒打饭了,前边的人还没走, 她就已经踮起脚尖将脑袋往前凑。 打菜的大姐一看见嗒嗒就忍不住想笑。 这小姑娘都连着来好几天了,每一回都要吃红烧肉, 可每一回都没赶上好时候。 “同学,红烧肉没有了。”打菜的大姐说道,“狮子头行不?” 嗒嗒宛如遭了一记当头棒。 又没有红烧肉! 她满脸的不高兴, 连脑袋都不由耷拉下来,却也不好傻站着太久,打扰后边的同学,便只好蔫蔫儿地点点头。 打好饭菜,嗒嗒端着饭盒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托着腮,一点胃口都没有。 吕梦也过来坐下,笑着说:“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平时红烧肉放在你面前,你也不见得有多爱吃。可当你日思夜想,盼着吃红烧肉时,记忆中的红烧肉就会变得特别美味,不尝到味儿都受不了。” 听着吕梦这一番大道理,嗒嗒怨念深深道:“平时红烧肉放在我面前,我也爱吃。” 说着,嗒嗒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吕梦,“我可以吃两碗饭!” 想到自己又错过了红烧肉,小姑娘的小脸上满是委屈,觉得眼前的狮子头一点都不香。 然而她没想到,就在这时,一个男同学走了过来。 还是那头发剃得像刺猬一般的脑袋,清澈明亮的眼睛,和温暖又带着一股子肆意的笑容。 “同学,我请你吃红烧肉。”肖顾将自己的饭盒放在嗒嗒面前。 嗒嗒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视线落在饭盒上。 红烧肉被炒上糖色,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软糯鲜香,肥而不腻。 嗒嗒想起自己上一回吃红烧肉时,那被炖得极烂的肉一放进口中,就在唇齿之间融化的浓郁香气…… 她吞了吞口水。 太香了。 “同学,我们又不认识,就不吃你的红烧肉了。”吕梦看着嗒嗒双眼放光的表情,严肃地帮她婉拒了这份好意。 可怎想,肖顾只是看着嗒嗒,眼底染了笑意:“用你的狮子头跟我换,怎么样?” 这下嗒嗒毫不犹豫,拿着筷子,将狮子头拨到肖顾的碗里:“我的筷子还没用过,干净的。” 肖顾安安稳稳坐好,将红烧肉推到嗒嗒的面前,而后开始毫不客气地吃狮子头,边说道:“我上回的手帕也没有用过,很干净。” 嗒嗒莫名有些心虚。 于是她埋头吃肉。 记忆中的红烧肉回来了,嗒嗒的眼睛都不自觉眯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看着嗒嗒吃得津津有味,肖顾也忍不住笑了,用筷子扒拉着米饭,咬了一大口狮子头。 坐在边上看着他俩的吕梦沉默了。 他们俩吃得可真香。 而肖顾的同学周扬也是一脸无语。 他不是喜欢这女同学吗? 为什么只顾着吃狮子头,一句话都不说? 两个人的吃相都好,吃得虽香,却是慢条斯理的,仿佛在享受美食,传来的只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咀嚼吞咽声。 在这片宁静之中,吕梦与周扬的视线不自觉在半空中交汇,目光幽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两个人吃完了。 肖顾悄悄看了嗒嗒一眼。 这目光被逮个正着。 嗒嗒笑眯眯地看着他:“谢谢!真好吃!我们要回宿舍了,再见!” 见她端起饭盒要走,肖顾着急了,连忙说道:“等一下——” 嗒嗒疑惑地回过头。 乌黑浓密的发丝垂在肩膀上,雪白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灵动。 “怎么了?”嗒嗒问。 “你——你叫什么名字?”肖顾问,停顿片刻,又斟酌着说,“我叫顾——” “她叫吕梦。”吕梦站起来,挽着嗒嗒的胳膊,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很高兴认识你。” 嗒嗒一脸纳闷,但很快就被吕梦推着走了。 直到从食堂里出来,嗒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说我叫吕梦啊?” “逗他玩儿呗。”吕梦浑不在意,但想了想,还是愤愤不平道,“不过,是我的名字不好听吗?为什么我感觉听见我的名字时,他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嗒嗒笑出声:“那当然是嗒嗒这个名字更好听啦!” 两个人笑闹着,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后边肖顾与周扬洗了饭盒,从食堂里出来。 周扬问:“你怎么了?” “她怎么会叫吕梦?”肖顾闷声道。 “那你觉得她该叫什么?”周扬问了一句,又说道,“不过,你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你叫什么来着?顾什么?那是你原本的名字吧?” 肖顾沉默不语,心中想着刚才那个女孩子纯粹的笑脸。 是的,他原本叫顾方。 在他的童年回忆之中,有两个人是不可或缺的。 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嗒嗒。 他与嗒嗒只见过几次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小时候的模样,却深深印刻在他的心底。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姑姑和姑父带着他去办退学手续的那一天,嗒嗒突然出现,拉着他的手,带他跑到一间教室,悄悄地躲起来。 那间教室,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他在里头哭了会儿,而嗒嗒则是笨拙地安慰他。 他说他不想再继续念书了。 嗒嗒和他的哥哥又开始劝着,他们说,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掌握知识之后,命运就会被他自己拿捏在手中。 那一次,是他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他争取着要念书,姑父不同意,还是姑姑好说歹说,最后给他改了名字,跟姑父的姓,才得到了读书的机会。 再一次得到念书的机会之后,他倍感珍惜。 一年一年过去,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容易过,顾方改掉了爱哭的毛病,也开始成为老师口中的优等生。 终于在去年,他考上了京市大学的医学系,远离了那个不算家的“家”。 “她和嗒嗒好像,我还以为是嗒嗒。”肖顾低声道。 周扬一乐:“别瞎想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打球去!” ……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是特殊的,捉摸不定的。 从那之后,肖顾就经常会与嗒嗒碰面。 学校这么大,他们只要在食堂里见到,就会坐在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们什么都聊,就像是两个小朋友一样,说着些天南地北的话,身边人听着觉得没什么劲儿,可他们自己却是乐不思蜀。 每当这个时候,吕梦与周扬就会坐在一旁扮演两座雕像。 两座雕像经常面面相觑,并在嗒嗒与肖顾相视而笑时同时流露出无语的表情。 甚至有时候,吕梦觉得,怎么能有人可以像肖顾一样,能读懂嗒嗒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嗒嗒,他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吗?”一堂课结束,吕梦在收拾课本的时候,突然问道。 嗒嗒摇摇头:“我们好像都没有喊对方的名字,反正这也不重要啊。” 吕梦点点头,但突然又皱起眉,一脸不痛快地说:“这都认识好些时候了,他们居然从来没问过我叫什么?太瞧不起人了吧?” 嗒嗒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谁让你要开些奇奇怪怪的玩笑呀。到时候人家问你叫什么的时候,看你怎么圆!” …… 冬天到了,校园里冷风瑟瑟,同学们也终于裹上了厚厚的冬装。 嗒嗒怕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跟个粽子似的,甚至还围上了卢妮给她买的厚围巾。 围巾是明黄色的,亮眼得很,嗒嗒怎么看怎么喜欢,时不时就要跑到镜子面前照一照。 只是她边照镜子边满意地点头时,就被吕梦喊走了:“嗒嗒,听说咱们班今天和大二的要进行一场友谊篮球赛,我们去看看。” “好冷啊。”嗒嗒不想去,“我又不喜欢篮球。” “可你是福气嗒啊,你去篮球场坐镇,说不定我们班就能拿第一名了,许嗒嗒,要有集体荣誉感!” 吕梦软磨硬泡的,拉走了嗒嗒。 从认识嗒嗒以来,吕梦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特别顺当。 第一次发现嗒嗒的运气特别好,是一回她们去理发店理发。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店里的生意也很好,她们俩看起来就是最平常的客人,可没想到最后结账时,人家说那天东主有喜,而嗒嗒是当天第八位来理发的客人,所以就不收她的钱了。 而后一回,学校里突然组织了一次月度考试,那天是下午的考试,吕梦出来得早,没来得及喊嗒嗒,她就这样在宿舍里睡到考试快结束才赶过来。 一赶过来,嗒嗒直接一捋袖子就开始瞎填答卷,分明连动脑子的时间都没有。 可后来成绩出来时,人家瞎蒙的题目竟然全对了,虽然因简答题没法写,分数不高,但她的好运气已然让吕梦折服。 更别说之后诸如她们回宿舍晚了,宿舍阿姨就没查寝;她们偷偷逃课,老师就没点名这样的小事…… 这一路上,吕梦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嗒嗒的福气高光时刻,愈发觉得靠谱。 只要嗒嗒跟着一起去篮球场,她们班一定会胜利的! 到了篮球场,同学们已经围成了一个个圈,比赛正在进行中。 “这是我们班和医学系一班的男同学们比赛呢!到目前为止,对方的分数还少我们几分,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当然是我们班会赢啦!医学系一班的男生看起来都好弱,一个个都瘦得跟小鸡仔似的……” 嗒嗒听着他们的议论声,放眼望过去。 篮球场上的男同学们挥汗如雨,这寒冬腊月的,居然只穿着短袖衫! 嗒嗒不自觉抱住自己的胳膊,好冷啊。 “医学系一班的男生大部分挺弱的,但你看那边那个——就是穿黑衣服的肖顾!他平时看着又高又瘦,没想到他脱了外套,肌肉是精瘦精瘦的,特别有力。刚才好几个球,都是他进的呢。” “你干嘛一直夸他啊?是不是喜欢人家?” “哎呀,他确实很帅,学习成绩也好,还那么会运动……” 这彩虹屁是一串儿一串儿的,嗒嗒听得有滋有味,目光不自觉寻找起球场中的肖顾。 其实是不必刻意寻找他的,因为他是球场上动作最敏捷干脆、控球次数最多,也是最意气风发的一个,让人一眼就能捕捉到。 每当篮球被抛到他手中时,他的手就像是会魔法,自如地控制,灵活地弹跳,投入篮筐中。 嗒嗒看得出神,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比分逐渐缩小,嗒嗒班里的同学开始呐喊。 这是最后一分钟了,要是他们班没防住,让医学系的再进一球,那就输了! 当班级同学一脸焦灼之时,嗒嗒不由在心底呐喊:肖顾加油啊! 肖顾纵身一跃,修长的手臂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姿势。 一道漂亮的弧线。 “砰”一声,篮球精准无误地落入球框中,而后掉落到地上。 掌声雷动,呐喊声连连。 大二医学系一班赢了! 肖顾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身边的队友们兴奋地围上来。 然而就在这时,输了的那一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却突然恼了,大手捞过地上的篮球,奋力一砸。 嗒嗒眼睁睁看着那篮球往自己脸上袭来,来不及躲闪。 一声重响。 嗒嗒脑门子一疼,鼻梁也跟着疼起来,她紧紧捂着脸,整个人却还是懵的。 所有人都围上前,关切地看嗒嗒的情况。 肖顾手中握着一个篮球,等确定眼前的人是谁了,愈发着急。 那不下心砸到人的傻大个本是为了撒气,此时也慌了,赶紧跑过来,却被肖顾猛一把推开。 “输不起就别打球。”肖顾的眸光变得冷厉,直到那人退开,才连忙走到嗒嗒身边。 “吕梦?你没事吧”肖顾紧张道。 “我不是吕梦!”嗒嗒捂着脑门子,疼得眼睛发酸,生气地扬起脸,这才看见站在眼前的人。 肖顾看着嗒嗒。 她泪光盈盈,雪白的脸上被篮球揩了些灰,嘴角往下弯着。 “我……” 嗒嗒眉心一拧,抿着唇思索。 她是嗒嗒,不是吕梦。 肖顾只当她疼得不行,才发了脾气,便凑近了问:“哪里撞到了?” 嗒嗒的嘴巴瘪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自己的鼻梁。 而后,她见他靠得更近了些,高大的身躯使得阴影笼罩过来,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看。 距离越来越近,嗒嗒眼眶里的泪花儿晃动得更厉害。 他抬手,温热的掌心轻轻揉了揉嗒嗒的脑门:“这里?” 嗒嗒一慌,身子僵硬。 他又收回手,往前一步,观察她高挺小巧的鼻子。 “鼻子还疼吗?”他沉声问。 嗒嗒哪还知道疼,屏着呼吸,与他保持距离:“不疼了。” 肖顾“嗯”一声,语气温柔:“应该没有骨折,但鼻梁骨很脆弱,还得小心一点,再观察两天。” 嗒嗒的耳根子烧得慌。 脸颊也微微发烫。 过了好一会儿,刚才那傻大个过来向嗒嗒道歉。 吕梦挡在嗒嗒面前:“你都不会注意着点啊?要是把人家漂亮的小脸蛋砸坏了,你怎么赔?” 傻大个点头哈腰地表示歉意,又赶紧跑去学校外头那小卖部买了根冰棍儿,给嗒嗒敷脑门和鼻子。 这事才算过去。 “嗒嗒,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吕梦才看出嗒嗒的异样,问道。 嗒嗒红着脸,低头不语,撕开了冰棍儿的包装,往口中一塞。 “嘶——” 好冰啊! “吓的。”嗒嗒含糊道。 吕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怪吓人的。不过那个肖顾刚才真的跟个医生一样,像模像样地给你检查呢,他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好医生。” 嗒嗒心不在焉地听着,咬了口凉凉的冰棍儿。 “肖顾,今天还是多亏了你,要不咱们可赢不了……” “是啊,肖顾那三分球真是绝了!快狠准,漂亮!” “肖顾,你看什么呢?喂!” 边上人一直在对肖顾说话,可他却没反应过来。 远远地,他盯着嗒嗒看。 她小小的个子,脖子缩在明黄色的围巾里,裹得像根大玉米似的。 额头还微微发红,鼻尖也冻得发红,可手中却拿着冰棍,一口一口咬个不停。 每咬一口,她就一个瑟缩,打起哆嗦。 是冰棍太好吃的了,她不舍得丢掉吗? 望着这一幕,他不自觉低笑了声。 …… 不知不觉,到了期末。 一转眼就过了好几个月,嗒嗒在学校里适应得特别好,与宿舍大部分室友的相处很融洽,交到了几个好朋友,还成为妮妮姐姐宿舍里的团宠。 这回考试结束了,嗒嗒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临出发的前一天,又去了卢妮的宿舍一趟。 “妮妮姐姐,我明天坐火车回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啊?”嗒嗒坐在椅子上,拿着卢妮递来的酸枣糕吃着。 卢妮看着这能酸掉牙的酸枣糕,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哆嗦了一下:“嗒嗒,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 嗒嗒想不出来,摇了摇头,继续重复自己的问题:“今年我哥哥要回家过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去。”卢妮脸一黑,“我爸妈给我寄信了,过几天会来看我的,到时候我带他们在京市转一转,不回去了。” 嗒嗒不死心:“那你不回去看卢爷爷了吗?我爹已经先回家了,我一个人坐火车回去,好没劲啊。” “爷爷上回也给我写信了,他说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来过京市,过几天跟我爸妈一起来。” 这些年,卢德云与子女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或许是年纪大了,渴望温暖,又或许是他忽然不愿意再被过往的恩恩怨怨所牵绊,总之他开始试着放下心结,接受孩子们的陪伴。 嗒嗒本来还想着将卢妮哄回家呢,这会儿没戏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哥哥要失望了。” 卢妮面不改色。 嗒嗒咬牙切齿:“铁石心肠的妮妮姐姐!” 正在她话音刚落之时,宿舍门被推开了。 卢妮的室友看见嗒嗒,笑了声:“嗒嗒也在啊?”顿了顿,她又给卢妮递了一个杯子,“这是倪建光上回跟导师去沪市出差时特地给你带的杯子,说是能保温的,冬天用特别好。” 卢妮冷淡地扫一眼:“我又不缺杯子。” “可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啊,你还是收着吧。他知道你冬天一到,就要喝温热的水,这杯子就跟我们家里那种热水瓶的原理是一样的,倒了温水,隔半天用都还是烫的呢。”室友坚持道。 “我不要,平白无故的,干什么收人家杯子啊。”卢妮摇摇头。 室友还想劝:“妮妮,你又不是不知道倪建光对你的……” “咳咳咳——”嗒嗒扯了扯嗓子,咳嗽几声,“妮妮姐姐,你要是不喜欢,我帮你还回去吧!多好的杯子呀,让他自己用,别浪费啦!” 说完,嗒嗒猛一站起来,一手抓了个酸枣糕往嘴巴里塞,一只手接过保温杯,飞奔出去。 看着她迅速跑开的身影,卢妮的室友哭笑不得:“我看嗒嗒还想让你当她嫂子呢。” “我才不愿意。”卢妮瓮声道,“你看她哥寄来的那些信,我一封都没看。” “你要是不愿意,那怎么不干脆把信扔掉呢?”室友忍不住笑了,好言相劝道,“我们都不小了,已经到了可以处对象的年纪。你如果真对人家有想法,就不要再扭扭捏捏的,我看嗒嗒她哥哥这段时间寄来的信已经越来越少了,要是人家死了心,以后就真不给你写信了。” “不写就不写!谁稀罕!”卢妮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耳朵红红的。 望着她这一脸傲娇的神情,室友摇摇头。 这真是旱的旱死涝旳涝死啊。 …… 嗒嗒手握保温杯,飞速向男生宿舍楼跑去。 嗒嗒知道这个倪建光,他最近对妮妮姐姐可殷勤了,看见什么都恨不得给她买,只求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妮妮姐姐现在是不为所动,但她记得,在自己的预言镜中见到,这倪建光,就是妮妮姐姐将来的丈夫。 嗒嗒虽然希望妮妮姐姐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可她也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若是倪建光对妮妮姐姐好,她绝对不会去破坏他们。 但问题是,预言镜中,倪建光在毕业后就成了个大渣男,将妮妮姐姐的生活折腾得一团乱…… 她绝对不允许妮妮姐姐的人生被这样的人毁了。 嗒嗒气势汹汹,跑到男生宿舍楼下面,拽住一个路过的男同学:“同学,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保温杯还给大三的倪建光。” 被拽住的男同学看着嗒嗒这软萌的脸,又看看她眼底喷射出的怒火,一脸尴尬地冲后面指了指:“倪建光在那里,你自己给他吧。” 嗒嗒这才看见从宿舍楼出来的倪建光。 倪建光看起来一表人才,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但只有嗒嗒知道,他是个斯文败类! 她走上前去,保温杯一递:“还你。” 倪建光狐疑地打量嗒嗒一眼:“我是送给卢妮的。” “你这人真是奇怪了,妮妮姐姐不要。”嗒嗒扬了扬下巴,瞪着他,“哪有硬把礼物塞给别人的道理?” 倪建光平和的神情中闪过一抹不悦,他蹙眉:“她如果不要,你直接拿去扔掉就好,不必给我。” “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扔,我才懒得帮你的忙。”嗒嗒的脾气也上来了,直接将保温杯往他手中塞。 她塞过去的时候,分明看倪建光已经摊开手,可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保温杯掉落到地上。 “啪嗒”一声响。 这下子,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嗒嗒不愿意蹲下身去捡,而倪建光则是冷着脸看她,眼神阴鸷。 两个人对视,谁都不让谁,空气仿佛在顷刻间凝结。 倪建光咬了咬牙,下颌青筋暴起。 他追求了卢妮很长时间,可她却总是不愿意给他机会。 这一次,他用自己一整个学期攒下来的生活费给卢妮买了这保温杯。 可没想到,还是被送回来了。 卢妮是不是瞧不起他? 瞧不起他的父母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倪建光的心中涌起一阵怒气,贴在裤缝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嗒嗒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紧张起来。 “倪师兄,这是你的杯子吗?”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此时的僵持。 周扬笑着从宿舍楼走出来,将杯子捡起,一只手搭住倪建光的肩膀:“那么好的杯子,别磕坏了。你是不是要去找章教授?我也要去,一起吧。” 倪建光眼中的戾气逐渐敛下。 他客气地接过杯子道谢,平静道:“好。” 等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了,嗒嗒才舒了一口气。 她安抚般拍拍自己的胸口,有些后怕地抬起头,忽然看见倚靠在宿舍楼大门的颀长身影。 肖顾懒洋洋地靠在那里,带着笑意看她,手中还拿着个篮球,漫不经心的样子。 除了在食堂时,好像每次看见他,都是抱着个大篮球。 他就这么喜欢运动吗? “谢谢你们为我解围。”嗒嗒看着他走过来,温声道。 “以后别跟这样的人硬碰硬。”肖顾走到她身边,说道,“要是他一冲动,揍你一顿,你可受不住。” 嗒嗒不由笑了:“那么多人,他敢吗?” “谁知道呢?”肖顾看着她的额头与鼻子,“他要是一拳打过来,可比篮球砸到脸上疼多了。” 嗒嗒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乖乖点头。 肖顾要去篮球场,而嗒嗒则准备回宿舍,于是两个人结伴走着。 阳光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树荫之下,气氛显得格外宁静。 “你怎么还在打篮球啊?不回家吗?”嗒嗒忽然问。 肖顾自然道:“是啊,我没有家。” 嗒嗒眨着眼睛:“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的眼神很清澈,像星辰一般闪烁着,明明是好奇的,却不像在打探着什么。 肖顾沉默片刻,淡声开口:“我爸妈离婚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有消息。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就让我去亲戚家住。亲戚能培养我上大学,已经不容易了,逢年过节就不回去打扰了。” 嗒嗒的眉头微微拧起来。 肖顾又笑了,说道:“在学校也很好,有吃有住,还能打篮球。” 嗒嗒摇头:“学校食堂的大姐们也要放假的,到时候没得吃了。你其他同学们也会回家,到时候也没人跟你打篮球了。” 看着嗒嗒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肖顾的心中仿佛淌过一阵暖流。 “没关系,等过完年,我提早两天回学校陪你吧。”嗒嗒想了想,认真地说。 肖顾的唇角不自觉扬起,眼底笑意更深:“你陪我打篮球吗?可是你又不会。” “我不会,但你可以教我啊。”嗒嗒也笑着说。 说完,她盯着他手中的篮球看。 想到那篮球上回不长眼,狠狠地袭击了她的鼻子,嗒嗒心有余悸。 她孩子气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一本正经道:“还是不打篮球了,不过我可以陪你去吃饭。我们下馆子,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说起好吃的,嗒嗒如数家珍,眸光亮亮的。 肖顾的眼底噙着笑意,他静静听着,双眼就像是长在了嗒嗒的脸上一般,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在女生宿舍楼下站定了。 嗒嗒说:“那我进去了。” “好,我等你回来。”肖顾低声道。 嗒嗒的心跳像是在突然间跳得快了些。 她用力地点点头,跑回宿舍楼去。 当天晚上,嗒嗒将所有的行李收拾好,犹豫了一阵,又将自己喜欢吃的一些小零嘴从行李袋中拿出来。 她想把这些零嘴留给肖顾,毕竟他大过年的都不能和家人吃年夜饭,太可怜了。 而另一边,肖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宿舍里的同学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留他下铺的周扬烦躁地坐起来,没好气道:“肖顾,都几点钟了,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肖顾靠在床头,长腿曲着,一只手搁在膝盖上,若有所思道:“周扬,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多得去了,我小学班级里的同桌,初中的班花,高中的校花,对了,还有我们医学系的系花……数不清了。” 肖顾没搭理他。 周扬打了个哈欠,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人家又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妹妹,你别把感情寄托上去。” “不是。”肖顾沉声道,“小时候的小妹妹很可爱,但不是喜欢。” 他是因为她长得像小时候的嗒嗒,所以才会下意识想要接近她。 知道她是“吕梦”,并不是嗒嗒之后,他也确实很失望。 但这并不代表他将童年美好的回忆寄托在她的身上。 他并不是拿她当小伙伴或是好朋友看的。 他的情绪会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而牵动。 他好像喜欢她。 夜深了,宿舍里充斥着周扬的呼噜声。 肖顾翻来覆去睡不着,竟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她究竟什么时候才回学校? 说好的过完年尽早回来,她应该会遵守诺言吧? …… 在寒假开始的第一天,嗒嗒扛着行李袋,坐着火车回家了。 她爹娘一定已经将她的房间打扫得特别干净,还准备了她喜欢吃的食物,等着她回家呢。 还有她哥哥,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哥哥怎么样了。 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嗒嗒归心似箭,又偶尔跟火车上热情的乘客们聊聊天,竟觉得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火车到站,嗒嗒一下来,就看见她爹娘,还有她三婶婶。 嗒嗒一脸惊讶:“三婶婶,你怎么来啦!” 付蓉笑道:“这孩子,到现在还改不了喊三婶婶呢。” 陈艳菊笑着揉揉嗒嗒的脑袋:“不要紧,嗒嗒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吧。我们嗒嗒真是长大了,才去念了半年大学,就变得那么时髦洋气,越来越漂亮啦。” “半年不见,我三婶婶也越来越年轻啦!” 嗒嗒许久没见到三婶婶,也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她缠着三婶婶问东问西时,忽然发觉她三婶婶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时,聂朝秀从不远处匆匆跑过来:“艳菊,咱赶紧的,我哥应该就是下一趟火车回来。在那边,咱们快去接人,别耽搁了!” 陈艳菊赶紧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发丝:“好,先去接人。” 陈艳菊连话都来不及多说,急匆匆地准备走,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嗒嗒解释。 付蓉赶忙笑着催促:“你快去吧,等过几天我带着嗒嗒去看你。老朋友这么长时间没见,别耽搁了。” 陈艳菊的脸颊飘过一抹绯红。 嗒嗒怔怔地看着她。 原来三婶婶不是特地来接自己的呀,她是来接另外一个人,恰好与自己的爹娘碰上了。 好像是三婶婶过去在村子里的那位青梅竹马要回来了! 忽然领会到这一点之后,嗒嗒比她三婶婶还要激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三婶婶苦了这么多年,这一回总该过上好日子啦! “嗒嗒,我们赶紧回家,你哥已经到了。” 付蓉让许广华提起闺女的行李袋。 这下子嗒嗒的注意力又立马转移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哥哥。 一来是她好久没见到许年了,心里头思念得紧。 二来则是因为,倪建光说他不会就此罢手,嗒嗒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她担心妮妮姐姐受到伤害。 她一定要立马见到哥哥,将倪建光的为人以及自己在预言镜中见到的那一幕告知。 她哥哥必须采取行动了,否则错过了妮妮姐姐,他会遗憾一辈子的! 第69章 失而复得(三合一) 嗒嗒跟着爹娘, 匆匆回到家。 看见许年的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几步,她左右张望, 上上下下将哥哥打量了一遍。 许年的嘴角不自觉浮现笑容, 手指一屈, 敲敲嗒嗒的脑袋瓜子:“你看什么?” 嗒嗒可不小了, 被这么一敲,难为情地捂住脑门,小小声问:“哥哥, 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这话一出,许广华与付蓉笑得不行。 短短三年的军校生活, 让许年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如此刚毅的模样。 他理了个寸头, 整张脸棱角分明,肤色也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白皙。 甚至,嗒嗒还惊诧地发现, 她哥哥又长高了。 她委屈地咕哝:“我都好久没长高啦。” 许年失笑。 家里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 可只有当他们回来, 这个家才回像过去一样温馨热闹,付蓉与许广华忙活个不停, 只盼着让孩子们吃一顿热乎的饭,两个人在厨房里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饭香飘在小屋里。 嗒嗒一见到哥哥, 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在校园中的经历丰富精彩,她将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知,一刻都没停过。 “嗒嗒,你要不要喝口水?”许年面带笑意地问。 “我不渴。”嗒嗒飞快地回答, 转念一想,又眯起眼睛,“哥哥,你嫌弃我话多呀?” 许年眼底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 嗒嗒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我跟你说妮妮姐姐的事,你要不要听?” 许年眸光闪烁。 这些年,他一直给卢妮写信。 在军校的生活枯燥而又艰辛,不管到了哪里,许年都是最优秀的那个,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力。 有时候操练了一整天,他身心俱疲,回到宿舍时,就会提笔给卢妮写信。 信中的内容,无非是他在学校的经历,虽然他笑嗒嗒话多,可实际上,他写信时也是几乎没有任何遗漏地分享自己的生活。 不过很可惜,那些信,她从来没有回过。 有时候许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傻,二人只不过是过去的同桌而已,进入大学校园,以卢妮的性格,绝对不缺朋友,又怎么可能惦记着他? 于是慢慢地,许年的信也写得少了。 这会儿嗒嗒提起卢妮,让许年有些怔愣。 “她过得好吗?”许年问。 嗒嗒没有卖关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妮妮姐姐还是很爱学习,别人逃课,她都不会逃,每一节课都上得很认真,期末总能考年纪前几名。而且,她还能拿到奖学金呢。” “那你有没有拿到奖学金?”许年问。 嗒嗒摸了摸鼻子,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太喜欢选的专业,因此在学习方面就懈怠了,只是不拖班级同学后腿,但要是真说到拿奖学金,估计有点难。 嗒嗒忽略了许年的问题,又说道:“虽然妮妮姐姐爱学习,但她打扮自己的时候也好厉害啊。我平时在电影院门口看见的画报上的衣服,大明星都还没穿呢,妮妮姐姐就穿上了。我们学校那个留洋回来的老师说,妮妮姐姐是学校里最时髦摩登的大学生!” 许年听着,唇角上扬:“她一直这么臭美。”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嗒嗒话锋一转,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 许年坐直,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许嗒嗒,你说话分不清重点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嗒嗒心虚地抿了抿唇,往厨房看了一眼,向哥哥身旁蹭了蹭:“哥哥,我们学校有一个叫倪建光的大三学生,一直在追求妮妮姐姐。他长得不怎么样,性格也不好,对妮妮姐姐很殷勤。” 许年沉默地听着。 嗒嗒从不会主动说任何人不好,此时她语气之中对这个倪建光流露出如此厌恶的情绪,估计对方确实不讨人喜欢。 “卢妮有人追求是正常的。”许年低声道,“她眼光高,你把对方说得这么差了,她也不会接受的。” 嗒嗒又疯狂摆手:“不不不,我觉得他长得不行,性格也不好,可学校里好多女同学经过他身边时都会偷偷看他。而且他是医学系的学生,平时深得教授和导师的欣赏,毕业之后的前途也肯定不可限量。” 许年的眸光黯淡下来。 看来嗒嗒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不够客观。 想必对方该是优秀的人才对。 不过,他又凭什么干涉呢? “卢妮要是喜欢的话,我们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许年说。 嗒嗒急得声音都抬高八度:“妮妮姐姐喜欢的人是你啊!” 她实在没法再磨叽下去了,一口气将自己在预言镜中见到的一一道出。 “等妮妮姐姐到了年纪,会同意和他结婚。可结婚后,他的狐狸尾巴就出来了,很快就流露出本人的面目。” “他家境不好,父母看起来老实巴交,但都是难缠的人,婚后不久,他们就会到城里,跟小俩口住在一起。妮妮姐姐被他们折磨,性格也不再娇气,反而会为求息事宁人,一再退让。” “只是对方仍旧无法无天,甚至在他的事业越来越好之后,强行逼迫妮妮姐姐放弃自己最喜欢的工作,一心照顾他们的家。后来妮妮姐姐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对方却像疯了一样纠缠,最后的后果更是让人不敢想象!” 许年的表情愈发严肃,眸中透出一丝凌厉:“最后怎么样?” “我不知道,梦就到这里醒了。”嗒嗒诚实地说,“但是哥哥,我清楚地看见,在预言镜中,妮妮姐姐结婚当天,你跟她面对面站着,两个人的眼眶里面都含着眼泪。你和妮妮姐姐都不是爱哭的人,要不是懊悔遗憾,又怎么可能红了眼眶呢?” 嗒嗒看着许年,眼神真诚却又严肃。 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过去那个分不清轻重的小孩子,或许她会在梦中看见未来发生的事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至少,她的家人早就已经习惯并且接纳这一点。 不管预言镜中的一切究竟会不会发生,光是此时许年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与忧心就骗不了人,她哥哥从小成熟稳重,除了卢妮,还有谁会让他这般慌乱? 既然是本就不该错过的两个人,那就更应该抓住机会,好好走到一起。 这样可以避免悲剧发生,也可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嗒嗒又变得苦口婆心:“哥哥,有什么话就应该说,你不说出口,妮妮姐姐怎么会知道?要是再这样耽搁下去,难道你真的想要看着她嫁人吗?” 她以为自己要花不少工夫,才能说服哥哥,可没想到,许年竟直接站起来:“嗒嗒,现在有没有去京市的火车?” 嗒嗒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难道她哥哥终于悟了? 她就说嘛,成天写信,有什么用啊,人家又不看! 嗒嗒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我答应了一个同学,等过完年要早点回学校的,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反正现在倪建光也回家过年了,妮妮姐姐跟着卢爷爷还有她爸妈一起玩,不会被他打扰。” 她说完,见哥哥终于又坐回去。 面前笼罩的阴影消失了。 嗒嗒琢磨着,她哥哥究竟要长到多高才罢休? 还有,她哥哥似乎还变得强壮了不少,到时候去学校碰见那斯文败类,估计会像对付一只小鸡仔一般,轻轻松松就消灭对方了! 嗒嗒这样想着,不自觉唇角一勾,偷偷笑起来。 可她还没开心太久,就听见哥哥提出一个问题。 “你答应什么同学要提早回学校?”许年平静地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嗒嗒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她突然想起,当时哥哥出发去念大学,她的所有情信被无情地没收。 “女、女同学……”嗒嗒说完,赶紧跑到厨房去,“爹、娘,我来帮忙!”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许年笑了一声。 嗒嗒是个聪明的女孩,不至于让家人操心,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卢妮那边。 听到嗒嗒在预言镜中见到的种种,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 卢妮是他见过最骄纵的女孩子,他愿意包容她的骄纵,也希望她永远这般肆意地散发光芒。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 家中几间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许广华这几年找到几位有能力的员工,放开了手,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变得更多。 付蓉见孩子们难得在家,也暂且将学校里的工作放下,腾出了足够的时间,一家人享受温馨和乐的时光。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春假就过去了。 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许广华与付蓉也不知道许年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去京市走一走,但有他陪着嗒嗒,他们也放心,便只将孩子们送到了火车站。 等两个孩子上了火车,付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这两个孩子,以前刚送出去的时候依依不舍,现在要走时,居然头也不回的……” “孩子这段时间在家里成天陪着我们,该满足了。他们俩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们老俩口也得学着习惯,学着放手。”许广华揽着媳妇的手臂,说道。 付蓉嗔他一眼:“谁跟你是老俩口?你老,我还不老呢。” 许广华朗声大笑:“你也腾点时间出来,咱们出去转转。上回不是羡慕你们学校那傅老师到处游山玩水吗?我们也去玩,看看大好河山,看看如今蓬勃的发展。” 付蓉眼睛一亮:“真的?” 俩口子相携相伴这么多年,早就成了老夫老妻,但彼此之间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少,还变得更加浓厚。 如今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也赚到了不少钱,该好好享受人生了。 付蓉心中对嗒嗒和年年的不舍之情终于被冲淡,回家的一路上,俩人便一直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而另一边,嗒嗒和许年搭着火车,晃晃荡荡地前往京市。 一个人坐火车的时候,嗒嗒总是严阵以待,生怕出危险,从来不敢睡觉,不过此时哥哥在身旁,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此上一秒,许年还看着嗒嗒昏昏欲睡,下一秒,她已经耷拉着脑袋,靠着车窗睡得香甜。 嗒嗒睡着的模样就像个孩子,脸颊粉扑扑的,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火车上的乘客闲来无事,偶尔会有人的目光被嗒嗒的睡颜吸引,只是盯得久了,他们就会对上她身旁许年的眼神。 年轻小伙子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友善,虽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眼神之中的气势却让人不自觉想要躲开视线。 于是,嗒嗒安然睡了一路。 火车到站后,嗒嗒就成了个带路的,一路带着哥哥回自己学校。 她睡得足,精神好,步伐飞快,心中不由惦记着,也不知道肖顾有没有吃她留下的小零嘴? 她觉得男生应该是不喜欢吃零嘴的,因为她哥哥平时在家时除了饭菜,什么都不爱吃,并且会对她居然能在饭后还一口气吃下两个糖糕表示震惊与怀疑。 所以,肖顾应该也不喜欢吃零嘴吧? 嗒嗒这样想着,却不知道,此时肖顾坐在宿舍里的书桌前,温习完课本之后,拿出嗒嗒临走之前塞给自己的那袋零嘴。 他拿出一颗,往口中塞,嚼得倍儿香。 这是最后一包小零嘴了,她说要早点回来的,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肖顾揉了揉肩膀,站起来,走到窗边。 宿舍很安静,校园里也很安静。 一年又过去了。 肖顾侧着脸,落日透过宿舍窗,金灿灿的阳光便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这些日子,他总是一个人在学校温书、吃饭,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拿着篮球去球场,随意地投投篮,当是练手。 倒也不是觉得孤独,毕竟他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感觉。 只是有时候,他会想着那张娇俏可爱的笑脸。 “肖顾!” 一道清亮却又软糯的声音由楼下传来。 肖顾本还漫不经心地靠在窗边,此时一听见这声响,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他打开窗,寻找那道身影,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眼睛已在骤然之间变得明亮。 “肖顾!我在这里!我回来啦!” 嗒嗒在楼下迅速招手,小手挥舞摇摆的幅度极大,脑袋仰着,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肖顾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眼底的落寞与冷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甚至连宿舍门都忘了关,只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与她见面。 男生宿舍楼下,嗒嗒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时不时还要左右张望一圈,生怕被她哥哥撞见。 刚才嗒嗒一进了学校,就将卢妮宿舍的位置告诉许年,自己则说要回宿舍放行李,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她哥哥好聪明的,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嗒嗒就在这样焦灼的心情中,等到了肖顾。 肖顾跑得这么快,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一站在她面前时,就露出了最欣喜又温暖的笑脸。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 他离得太近了,嗒嗒那心跳加速的感觉又不由回来,但这一次她没有退后,只是仰着脸,笑盈盈道:“因为我答应你啦!” 肖顾心跳加速。 落日余晖之下,他们面对面站着,两个人的笑容都仿佛能融化彼此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肖顾走到她身边,接过她的行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嗒嗒便这样跟在他身旁,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吃饭去。 而另一边,倪建光也已经回到学校。 那个保温杯毕竟是他花攒了好久的钱买的,他自然不舍得真的丢掉。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去找卢妮。 到了女生宿舍楼楼下,倪建光请经过的女同学把卢妮喊下来。 在等待的时候,他的余光扫到一道身影。 对方个子高,脊背挺得直,穿了一身黑色的呢大衣,那估计是百货大楼的货,一看就知家境不俗。 这男的是谁?也是这里的学生吗? 倪建光之前从未见过。 若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同学,倪建光自然不会在意,可这人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上下就流露出迫人的气势,令他不自觉有些不安。 不过好在,卢妮很快就下来了,冲淡了他的不安情绪。 “倪建光?怎么是你?”卢妮一从宿舍楼出来,就疑惑地问。 倪建光走到她面前,又是一副斯文有礼的笑容:“妮妮,我刚从老家回来,教授说有一些资料需要我帮忙准备。” 卢妮不喜欢倪建光总是摆出这熟稔的态度,她往后退一步:“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疏离,倪建光赶忙从包里慌乱地拿出保温杯。 “这杯子是我特地给你买的,你还是收下吧。”他说。 “我不缺杯子,就算缺,自己也会去买,你留着自己用。”卢妮冷淡道。 看着她精致的眉眼之中流露出深深的防备,倪建光的心凉了半截。 那是抗拒的姿态。 可就这么放弃吗? 他做不到。 倪建光调整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笑意不减:“妮妮,我们不管从身高、外貌还是学历上都很般配,你也知道我在学校里就已经很优秀,能力超群,还深受教授器重。不出意外的话,等毕业之后,我一定能被分配进最好的医院工作,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到时候你如果想要回城北,我就陪你回去,你要是决定留下来,我也没问题。毕竟我这一行,到哪里都不会找不到工作的。” 卢妮眉心拧起来。 她面对追求对象时干脆不扭捏,从不会给对方任何遐想空间。 这个倪建光,怎么这么难缠? “你要留在哪里工作,跟我无关。我不喜欢你,就算你将来成了市一院的院长,我都不可能接受。”卢妮直截了当道。 倪建光的脸色一僵,却还是尽量维持着风度:“你是不是嫌弃我的家境?那根本就不重要,你可能不了解,我父母在老家,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毕竟能自食其力,不会拖累我们……”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卢妮不耐烦了,“我连你都懒得去了解,还要去了解你的父母是什么情况?” “你——”倪建光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却还是深吸一口气,“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自问各方面都很优秀,整个学校喜欢我的女同学不少,你为什么——” “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了。” 一道冷淡却又充满着占有欲的声音响起。 倪建光一怔,回过头。 而卢妮仿佛从头到脚顿时被冻住了。 即便三年未见,但这声音,她不可能忘记。 许年走到卢妮的身边,冷眼看着倪建光:“请你不要再打扰她。” 礼貌的态度,语气之中透出的冷冽却让人不自觉打醒精神。 倪建光哪想得到刚才站在不远处让自己感到忌惮的男人竟也是来找卢妮的。 他不相信,直接说道:“你胡说,卢妮根本就没有对象。” “她现在有了。”许年的语气中透着不由分说的笃定。 卢妮身子一僵,感受这高大的身影护着自己,心中竟有自己都说不出的滋味。 许年比倪建光高一个头,他垂下眼,俯视着倪建光,“要是你纠缠女同学的行为被上报到如此器重你的教授导师眼皮子底下,他们还会不会护着你?” 倪建光一怔,看着他眸中的警告意味,咬牙道:“你威胁我?” “前途要紧。”许年轻描淡写。 倪建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不自觉颤抖。 他想要狠狠揍对方一拳。 但看一眼对方的身形,他深知自己根本打不过人家。 若是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眼镜,那就更丢脸了。 可他真的要如此灰溜溜地离开吗? 倪建光用深情的眼神看向卢妮,可这一眼,让他的心碎了一地。 他不知道卢妮与对方是什么关系,但看着她装作不在意的眼神以及脸颊上的那一丝绯红,就已经猜到,他们交情匪浅。 毕竟平时的卢妮非常坦荡,从未像现在这样露出小姑娘家家娇羞的模样。 即便她极力掩饰。 倪建光彻底失望了。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紧紧攥着自己的保温杯,转身离开。 等到这人彻底消失在许年与卢妮的眼皮子底下之后,他们仍旧沉默着。 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心中又带着若有似无的情愫,奇怪的骄傲与自尊让卢妮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胡说八道什么?”卢妮抬起头,与他对视。 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不自觉漏跳了半拍。 军校三年的历练,让他不再像过去那样青涩。 他黑了一些,五官却变得更加立体,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紧紧盯着她时,眼神没有任何犹豫闪躲。 感受到卢妮眼中的怒气,他沉声道:“我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就是想给你解决这麻烦的。” “谁要你帮忙?”卢妮嘀咕着,声音却越来越轻。 奇怪了,她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委委屈屈的? 正这样想着,她又听见他自然地说:“你带我去吃饭吧。” 卢妮咬咬牙。 谁要带他去吃饭? 不过—— 看在他为她坐了好几个小时火车的份上,带他吃这一顿,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她也饿了。 卢妮默默在心底说服自己,而后一脸不情愿地走到他前边:“跟上。” 许年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卢妮走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回头催促:“你快点啊!” “来了。”许年迈开长腿,跟上她的步伐,走到她身边去。 此时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返校。 作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卢妮的存在本就是焦点,尤其是此时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大家之前从未见过的男生。 “那是卢妮的对象吗?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啊?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她和任何男同学走得这么近呢。” “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长得这么帅气,要是我们学校的,怎么可能之前没见过呢?估计就是卢妮的对象吧!难怪她平时都不拿正眼看那些追求者呢,肯定是因为她对象太优秀了,她看不上我们学校的那些男同学!” “我记得之前卢妮宿舍里的室友说经常会有一个军校的男生给她写信!那男生好像还是许嗒嗒的哥哥。” “哇,也就是说,他家有好几家店面和餐馆,自己学习成绩还那么好,能考上军校……果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说这些话的人可压根没放低声音,因此卢妮听得明明白白。 她红着脸,想要走快一些,可身边的许年却一直跟着,跟得特别近。 卢妮恼了,气得瞪他一眼,但没想到他竟不知道从哪儿学会这没脸没皮的把戏了,居然还好意思冲着她笑! 卢妮气得跺脚,加快了脚步。 然而突然之间,她的手腕被一道力量箍住。 她整个人怔住了。 许年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妮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这是许年第一次这样喊她。 卢妮手足无措,强装出的冷漠与镇定仿佛在顷刻间被风吹散。 他又说:“大一开学之前,我去找了你好几次。但是你跟你爸爸去沪市了,一直没有回来。” 卢妮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过往,那时她气得跑到沪市,愣是不愿意回来,本以为他一点都不在意,可原来他也努力过。 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卢妮瓮声道:“我们只是同学,最多当了短短几年同桌,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我生气了,你也没必要特地跑来哄我。” 跑到家里找她好几回,又成天给她写信,难道就只是怕她生气吗? 卢妮这样想着,心跳不自觉加速。 “不是短短几年,是九年。”许年纠正她。 卢妮也不知道自己在幻想什么,期待什么,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进入正题,便咬牙道:“好了,我不生气了。本来你考军校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气什么呢?又不是所有的老同学都要在一起念大学的……” “有关系。”许年着急地打断她,“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卢妮瞪大了眼睛:“我们都长大了,不是童言无忌的年纪,这话的意思,他到底明不明白?” 许年看着她许久,鼓足勇气,牵住了她的手。 握着手腕的感觉与牵手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卢妮就是再不敢相信,此时也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的脸变得通红,心脏就像是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兔子,立马就要蹦出来。 她所有的矜持与傲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妮,我们在一起吧。”他深邃的眸中满是笃定、忐忑,与些许不安,却还是认真道。 卢妮的鼻子一酸,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早怎么不说?” 许年咳了一声。 难道要告诉她,当初小小的他误会卢爷爷和奶奶是一对,将这想法记在心底,一记就是十来年? 看着许年的脸也不自觉红了,卢妮的嘴角终于扬起。 有羞涩,可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而后,她突然被紧紧抱住。 卢妮睁圆了眼睛,脸颊发烫,估计往上面搁一个鸡蛋都能直接烤熟。 许年抱着她,手僵在半空中,感受到她的温柔与欣喜,他的心也仿佛顿时充盈。 还好听了嗒嗒的话,这一次没有再错过了。 他再不犹豫,紧紧环住她。 这拥抱太大胆,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 可震惊之后,一个个脸上又流露出了淡淡的姨母笑。 好登对哦。 …… 嗒嗒和肖顾这顿饭吃得特别香。 两个干饭人的灵魂又莫名契合了起来。 从小餐馆出来,他们并肩走着,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 “你为什么要选择学医啊?”嗒嗒好奇地问。 “我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是对我最好的人。可后来他们的身体不好,慢慢离我而去了,那时在医院,见到了太多生老病死,所以我想学医,帮助到更多生病的人。”提起爷爷奶奶时,肖顾的眸光黯淡了一些。 但嗒嗒很快就捕捉到他的失落,笑着说:“好棒啊!你能有自己的理想,爷爷奶奶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那你呢?你毕业后也要做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吗?”肖顾温声问。 “不知道。”嗒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选了文学系,这专业的课程好枯燥,我一点都不喜欢。” 肖顾笑了:“沉闷的工作确实不适合你,那你有没有想要做什么?” 嗒嗒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想着:“我想吃好吃的,也喜欢跟小孩儿玩。那天我听导师说她小闺女在托儿所里玩的游戏,我也好想参加。” “那你可以去开一间托儿所,工作就是陪着小孩子们玩。”肖顾给她出主意,“托儿所里还有食堂,你还能给他们做好吃的小点心,跟他们一起吃。” 嗒嗒听得眼睛都亮了。 是啊,她可以开一间大大的托儿所,里头用油漆涂上最梦幻的颜色,放上摇摇马、滑滑梯…… 到时候,她就能整天陪着小朋友们玩耍。 要不托儿所的名字就叫嗒嗒幼儿园吧? 那可太有意思了! 嗒嗒一脸期待,描绘未来蓝图时就只差手舞足蹈了。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毕业之后参加工作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着嗒嗒脸上天真纯粹的笑容,肖顾也笑道:“我小时候认识一个小妹妹,她也像你一样,特别爱笑,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那个时候我总是哭,她就会哄我,叫我别哭了,说要跟我一起去买糖葫芦吃……” “那她现在呢?”嗒嗒问。 肖顾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那么多年没见面,应该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嗒嗒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看着他眼中的失落,她突然觉得心里头闷闷的。 哪个小妹妹啊? 她可是从小到大以可爱出名的,那个小妹妹能有她可爱吗? “你怎么了?”肖顾发觉她不出声了,问道。 嗒嗒摇摇头,假装打了个哈欠:“好困,我要回宿舍睡觉了。” 肖顾只好送她回宿舍。 回到宿舍时,吕梦也已经到了。 嗒嗒奇怪道:“你也这么早就回来啦?” “是啊,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季明的导演在京市选演员?听说他要拍一部乡村题材的电影,要是能被他选上,就要成为大明星啦!”吕梦说。 嗒嗒对此兴趣缺缺:“是吗?” 吕梦却抓住她的手:“嗒嗒,我想去试试,明天你能陪我去吗?” 反正还没开学,嗒嗒有不少时间。 她干脆地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嗒嗒躺在床上,在睡前,她琢磨两个问题。 一个问题是,今天临别前哥哥让她不要操心,他自己会找到招待所过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去西市。 但是,她怎么样才能知道哥哥究竟哄回妮妮姐姐没有呢? 看来明天陪吕梦试镜回来后,她得去问问妮妮姐姐! 第二个问题是,肖顾这么想要见到他儿时的好朋友,也怪可怜的。 虽然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但是,她还是想帮他找到他的朋友。 嗒嗒闭上眼睛,在陷入梦乡之前,认真地想着,要是她能在梦里回到猪猪王国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能帮肖顾向猪长老问问他好朋友的下落啦! …… 这一夜,肖顾难以入眠。 他想着晚上与她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的场景,心底已然确定,他确实喜欢她。 那是不是要向她告白? 她会接受吗? 肖顾翻来覆去地想着,心里头像是被压着个大石一般,格外沉重。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醒来,周扬也返校了。 周扬给他带来一个惊天大消息:“我回家后才知道,原来大一的吕梦是我的老乡,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那条街!相处之后,我发现——我还挺喜欢她的,所以她一返校,我也马上买火车票回来了。” 肖顾的拳头硬了,他沉下脸:“你说你喜欢谁?” “哦,差点忘了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不叫吕梦,那天吕梦就是闲来无聊,给你开个玩笑,她自己事后想起来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周扬嬉皮笑脸地解释道,“那个女孩子叫嗒嗒,这名字真是太幼稚了!” 肖顾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说她叫什么?” “许嗒嗒!这名字是不是很奇怪?我看她哥的名字就正常多了,好像叫什么许年——”周扬摇摇头,又说道,“对了,我给你说一个大八卦!我刚才听说,大三的系花卢妮居然处对象了,她对象就是许嗒嗒的哥哥,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喂喂,你跑哪儿去?先帮我把行李抬进宿舍啊……” 周扬的声音回荡在宿舍楼。 然而他早就已经见不到肖顾的身影。 他“啧啧”两声:“飞毛腿啊,跟体育生似的……” 第70章 报应(三合一) 卢妮一宿没睡。 她在宿舍里看信, 许年这三年间寄给她的信。 信中有他这些年的经历,艰辛的时刻、付出得到回报的瞬间,还有他对家人的想念。 一些想念是能说得出口的, 一些想念却无法言说, 可卢妮静静地看着,竟能全然体会。 她看着看着, 便想笑, 笑得唇角都僵了, 鼻子又开始发酸。 一想到他们之间的那个拥抱, 她觉得甜蜜,却也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们真的到了这一步吗? 卢妮的脸颊飘过一抹绯红。 “妮妮,你对象在楼下等呢。”清晨,室友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时,惊讶地喊道,“这确实是你对象吧?我昨天看就是他送你回来的……” 卢妮一怔,赶紧跑到窗边看。 清晨的阳光是温暖的,似能抵御这冬季的寒冷。 他站在楼下,手中拿着一袋早餐, 等得久了, 姿势却并不散漫, 仍旧站得直直的, 没有任何不耐。 卢妮嘴角的笑容不自觉绽开。 她来不及去打热水,只用冷水泼了泼脸,随意穿了外套就赶紧跑下楼去。 看着卢妮一路心急火燎地跑下宿舍楼,来来往往的同学们都很诧异。 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学,谁不知道卢妮平时有多讲究, 从头到脚都打扮得一丝不苟,就连头发丝儿都透出精致。 可现在的她—— 头发散乱在肩膀上,沾了些水珠,粉色的睡衣外套着一件大衣,脚下踩着她平日里在澡堂子里才穿的拖鞋,哪有半点搭配可言。 “不得不说,大美人就是大美人,这么邋邋遢遢地跑下楼,也比一般人好看。” “见惯了卢妮高傲的样子,现在看她这么懵懵的,居然还挺可爱的……” 这些声音在耳畔响起,卢妮却没有去听。 她飞奔下楼,嘴角牵起的弧度越来越深,眼底满是期待与喜悦。 许年看见的,就是这样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卢妮。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染上笑意,唇角也自然而又舒展地上扬。 昨天他在招待所住了一宿,临睡前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她的笑容,比此时的阳光还要明媚。 “你怎么来了?”卢妮一跑到他跟前,便赶忙问道。 “我一会儿的火车,怕这一趟走了要好几个月不能和你见面。”许年斟酌着语句,担心又要惹她生气。 可不想,卢妮直接说道:“还来得及吗?都这样了,还得抽时间来给我买早点呀?” “你不生气吗?”许年小心地问。 “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卢妮扬了扬下巴,笑着说,“分隔两地,又不是不能谈恋爱。” 她笑着,眼神虽不舍,却在极力掩饰。 两个人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最后一小段时光,一起在宿舍楼下的小花坛边上找了个地方,安静地吃完这顿早饭。 “对了,嗒嗒昨天一到学校就不见了人影,你知道她去找谁了吗?”卢妮喝了一口豆浆,问道。 许年看着她,“嗒嗒说答应了一个同学,要提早返校,古里古怪的。” 卢妮毫无心理负担地出卖嗒嗒:“放假前,嗒嗒跟医学系大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 “又是医学系?这学校里的学医的男同学都这么不务正业?”许年沉声道。 卢妮“噗”地笑出声。 许年想要去见一见那个医学系的男同学,但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两个人刚确定关系,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显得如此短暂,仿佛一眨眼,时光就在指缝间流逝。 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卢妮的神色变得沉重,却还强颜欢笑。 “回去还是得给我写信,不能比以前写得少。”卢妮说。 “要是没时间呢?”许年笑着问。 “你敢!”她瞪了瞪眼睛,作势要挥拳。 挥起的拳被他的大掌紧紧握住,他离得她很近,声音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温和:“我会想你的。” 卢妮的心一颤,眼眶不自觉红红的。 她低着头,表情有些小小的委屈,声音轻轻的:“等夏天可以回家吗?” 卢妮的心情是紧张焦灼的,她知道西市离得远,许年学校里也忙,整整三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家。 也不知道她开这口,是不是太强人所难。 “好。”他连想都没有想,低声道,“我们夏天见。” 要走的时候,他们紧紧拥抱。 这个拥抱持续了太长的时间,最后,卢妮送他到校门口。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三回头,而后扬起唇角,笑着与他告别。 这虽是告别,却也是他们这段故事的开始。 总有一天,他们不需要再面对离别。 卢妮这样一想,心情轻松了许多。 她伸手揩了揩眼角的泪珠,余光里忽然瞄到自己穿的那双拖鞋。 太丑了。 太不讲究了。 刚才他会不会觉得她好傻? 卢妮不由懊恼,双手掩面,长叹一口气。 可手一挪开时,她又见自己面前的一道身影。 “你是……”卢妮思索一番,“你是和嗒嗒一起玩的那个男生?” “嗒嗒呢?”肖顾着急地问。 卢妮眯了眯眼睛:“你可别打嗒嗒的主意,我告诉你,她哥哥还在呢,要是被她哥哥知道——小心你——” “我哥呢?”肖顾打断了她,又问道。 这下轮到卢妮懵了。 “你哥?” “我叫顾方。”肖顾也不知道她究竟认不认识自己,他只是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解释这一切。 “啊——”卢妮怔了怔,随即一下子回过神,“那个时候是我和他们一起去教室找到你的,你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打哭嗝呢,记得不?” 肖顾:…… 不想记得。 “嗒嗒和我哥在哪里?”肖顾又问。 卢妮指了指不远处:“你哥去火车站了,嗒嗒——我不知道嗒嗒在哪里。” 肖顾去女生宿舍楼下托人上去打听过,去食堂找过,这会儿甚至还跑来找卢妮。 可是,始终找不到嗒嗒。 他迫切地想要与她见面。 看着肖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卢妮突然猜到什么:“你该不会是刚知道她是嗒嗒吧?” 卢妮心思通透,见他不出声,便知道他已经默认。 她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喜欢嗒嗒?你喜欢她,究竟因为她小时候给你带来过温暖,还是因为——” “因为她是她。”肖顾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气坚定而又有力量,“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温暖的女孩,我喜欢她,也想要保护她。” 肖顾过去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孩子动过心。 可见到嗒嗒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更让自己印象深刻的是小时候的嗒嗒,还是长大后的嗒嗒,但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哪一个阶段的她,都让他在不同的时刻有了前进的动力。 儿时的嗒嗒教会他什么是勇气。 现在的他,已经足够勇敢。 “行,我帮你一起找。”看着他这真诚的眼神,卢妮终于一口答应下来。 想要找到嗒嗒,光靠肖顾一个人是比较吃力的,因为除了吕梦之外,他不认识她其他的同学或是朋友,更不能直接进女生宿舍。 可有卢妮在就不一样了。 她进了一趟女生宿舍楼,在边上的宿舍打听了一番,最后得知,嗒嗒陪吕梦去试镜了。 卢妮赶紧把这消息带给肖顾:“就在解北电影厂,嗒嗒一大早就出门了,你现在去,应该还赶得上。” 肖顾道谢,赶忙转身,往校外跑去。 看着他这矫健的身姿,卢妮的心中满是感慨。 真不知道小丫头处对象时是什么样的? 要是被她哥哥知道这事,恐怕家里就不太平啦。 …… 许妞妞瞒着翁大龙来到电影制片厂。 她住在城北的瓯宅村,如今又没有网络,甚至她村里的电视机也不多,想要得到外界的资讯,真是难上加难。 她还是花了不少工夫,才终于打听到季明导演的电影要开拍了,如今正在选角的阶段。 这是许妞妞仅剩的通往荣华富贵的机会了。 她万分期待,带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又从翁大龙那里骗了些钱,买了火车票,赶往京市。 上一世的许妞妞曾试过搭乘当天的飞机来回,只为了去巴黎吃一餐甜点,可这一世的许妞妞被大山困住了十几年,早就已经忘记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她局促不安地踏上了去京市的路,一路上东张西望,心跳仿佛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此时的她已经出落得窈窕,光看脸蛋也是一个秀丽标致的美人,可真正落入旁人的眼中时,她的美还是显得太小家子气。 路人们是这样认为的,季明导演也是如此。 此时他看着许妞妞,微微拧眉,而后对身边人说道:“请下一位也进来吧。” 这试镜是一位接着一位进去试的。 每进去一个人,就要按照导演的要求表演一小个片段,来验证试镜演员是否有演技以及临场应变的能力。 许妞妞虽没有表演经验,但她懂得投其所好,便尽量将自己所演的片段与上辈子她看过的那些季明所导演的电影中的喜好贴合。 她本以为导演必定会一眼看中她,可她没想到,季明导演竟很犹豫。 “导演,您是认为我有什么不足吗?”许妞妞生怕错过这机会,轻声问道。 季明导演想了想:“许妞妞同志,你的外表和我想要的角色是符合的,只是气质不够,神态也不够舒展。” “但这可以通过后天的包装来提升改变!”许妞妞着急地说,“还有我的名字,也许不太好听,但也可以改。到时候改一些比较气派体面的名字,您看怎么样?” 见她言之有物,季明颇为意外:“别急,你先坐在这里,当作备选。” 他平静地说了一句,看向门外。 许妞妞的双手紧紧交握着,紧张到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从季明的语气之间,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虽是备选,却是其中赢面最大的试镜人选。 只要后面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进来试镜,那么,她应该可以得到这个机会。 等到了那时候,她就能出演这部能在后世囊获多个奖项的电影,从此掌握资源,走上人生巅峰。 她终于苦到头了! 许妞妞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野心,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大门看,等待下一个进来的试镜演员。 这些试镜人选是什么质素,刚才她都已经在外面看过了,不会威胁到她。 许妞妞这样想着,紧绷的唇角终于慢慢舒展。 然而,正当她放宽心之时,大门“嘎吱”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乳白色毛衣的女孩子走进来。 她的头发扎得高高的,揪成一个团子,发际线漂亮得毫无瑕疵,皮肤白皙通透,五官更是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她一进来,就眨了眨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而后用软糯的声音说道:“抱歉,我走错了。” 许妞妞愣住了。 这就像是一个生动的精灵,连她都被吸引惊艳,更别说是导演了。 “等等!你先等等!”季明激动地站起来,喊住了她。 许妞妞的表情变得狰狞扭曲。 为什么即便是在这里,她都能见到许嗒嗒? 许嗒嗒的容貌,确实比上一世还要好看几分,她美得脱俗,又不自知,的确有资格进入这圈子。 换句话说,就算她没有任何才艺,光是靠一张脸吃饭,也能吃一辈子的山珍海味。 “你不是来试镜的吗?”季明问。 嗒嗒着急想走,可听这位导演喊停自己,只好留下来。 “我是陪我的同学吕梦来试镜的,但是我找不到她了,看这一间门口写着休息室,就进来看一看。”嗒嗒诚实地说。 “这本来是休息室,被我暂时借来当试镜室了。”季明笑了笑,神情温和,“你说你是学生?哪个学校的?” “我们是京市大学的学生。”嗒嗒答道。 季明的眼中多了几分惊喜,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多,长相与智慧兼具的更是少之又少。 就拿刚才他还算满意的试镜演员许妞妞来说,她虽然谈吐不差,可并没有读过书。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嗒嗒更加欣赏:“既然都来了,要不你也试一试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嗒嗒。”嗒嗒说。 “哦?她叫许妞妞,你们的名字还挺像的。”季明笑着说。 直到这时,嗒嗒才看见了坐在角落的许妞妞。 她一脸怔愣,但注意力很快又被导演吸引过去。 “我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片段,可以给我演一演吗?”季明说道。 嗒嗒没有接过这片段,只是摇摇头:“抱歉,我对演戏没有兴趣。” 季明吃惊道:“为什么?当演员可以出名,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化精致的妆容,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看着季明极力想要说服嗒嗒的样子,许妞妞的眸光黯淡下来,失去了一切神采。 “可我听说,当演员得饿肚子。”嗒嗒迟疑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以前在猪猪王国时看的那些电视剧。 虽然演员们打扮得特别好看,可猪仙女们告诉她,那样的美丽虽让人向往,却不得不牺牲许多,付出许多代价。 嗒嗒并不清楚更多的代价是什么,她只知道,光是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可是——”季明还想再说什么。 但嗒嗒打断了他:“不好意思,我要先走啦。” 直到她真的转身离开了这间试镜室,季明的眼中,仍有遗憾。 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那是毫无死角的美丽。 只可惜她志不在此,他也不好勉强。 之后,季明又试镜了好几位演员。 最后他无奈地摇摇头。 “都不够出彩,还是刚才那个叫许嗒嗒的小姑娘最灵动,眼睛里有光。” “不过,也许她也不够合适。毕竟这电影拍的和乡村有关,那小姑娘长得太洋气,就算是往糙了打扮,也不一定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至于那个许妞妞,还是先算了。剧本打磨了这么多年,要是没有碰上合适的演员,倒不如先缓一缓,以后再说。” 从试镜室出来时,许妞妞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本来季明都已经考虑用她了,是见了许嗒嗒之后,他不愿意退而求其次,所以才不再考虑她。 上辈子,她光芒万丈,而嗒嗒只是一个小傻子。 可这一世,她一直被嗒嗒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许妞妞这样想着,直到走出了电影制片厂。 这会儿太阳已然落山,她看见破旧的工厂里有一条土狗,老实巴交地趴在那里。 再放眼望去,她又扫到了嗒嗒,嗒嗒在逗这土狗。 还有嗒嗒身边那青春洋溢、少年气十足的帅气男孩。 他高大英俊,看着嗒嗒时的眼神无比宠溺,就像是能融化人心。 这又是谁? 是嗒嗒的对象吗? 许妞妞不自觉想起自己的对象。 翁大龙好色又卑鄙,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表面上对她好,可平时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却是根本无法掩饰的。 为什么她的对象如此卑劣,而嗒嗒的对象,却一表人才? 他们离她不远,可却旁若无人,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许妞妞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 于是犹豫片刻之后,她从边上的灌木丛中,找到了一块不小的石头。 许妞妞阴暗地想着,若是石头砸到那土狗,它会不会疼得发狂? 她不指望土狗能咬死嗒嗒,但至少,能吓唬这一对岁月静好的璧人一顿,也足够解气了。 许妞妞冷笑一声,如泄愤一般,狠狠将石头块砸过去。 “嗷呜——”那土狗被砸得疼了,瘦得见骨的身躯弯了弯,又伸展开来。 它龇着牙,发出声响,而后大叫起来:“汪汪——汪汪——” 在这宁静的老工厂里,它的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不出意外,嗒嗒被吓了一跳,浑身紧绷地看向肖顾。 肖顾感觉到这土狗身上稀疏的毛都竖起来,顿时也警惕起来,牵住嗒嗒的手,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的手掌很温暖,脊背宽大而又挺得笔直。 嗒嗒躲在后头,紧张地钻出自己的脑袋,悄悄看了那土狗一眼。 然而,就在他们俩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之时,土狗却嚎叫着变了个方向。 它冲着许妞妞跑过去了。 许妞妞见这疯狗不管不顾地冲自己奔来,几乎吓破胆,她尖叫着往后跑,看见厂房楼梯,死命往上冲。 可她跑得太快,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双腿直接软了,扑倒在地上。 她的牙齿磕在楼梯台阶上,疼得惊呼出声,双手蒙住了自己的嘴,见有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 她的牙—— 她的牙! 幸运的是,那土狗没有伤人,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气势汹汹地冲她嚎。 见这一幕,嗒嗒耸了耸肩膀:“又自食其果了。” “那我们走吧。”肖顾笑着说。 嗒嗒点点头,却见他已经牵着自己的手,往电影厂外走去。 他牵得紧,不愿意松开。 嗒嗒先是怔愣,而后耳朵发烫,脸颊上飘过一抹红晕。 “你——你还牵着我的手。”嗒嗒小声提醒。 肖顾仍旧紧握着这柔软的手:“嗒嗒,小时候是你牵着我,告诉我要勇敢,要坚强。以后换我牵着你,保护你,可以吗?” 他停下脚步,执拗地握着她的手不放。 嗒嗒呆住了,她死死盯着肖顾的脸,看着他坚定的眸光,过了许久,她突然想到什么,愣愣地开口:“你是方方吗?” 这个名字,似乎是一个遥远的符号。 肖顾的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他微微使劲,将嗒嗒拉到自己的面前:“原来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儿时的小妹妹。” 他们的距离这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嗒嗒过了好久才回过神。 终于,她闷声道:“原来那个可爱的小朋友,就是我啊。” 那她昨天是在吃自己的醋吗? 等再仰起头时,羞涩却又纯真的笑容终于绽放开来。 她好像开窍了。 既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真心,那就勇敢面对吧。 小时候的嗒嗒是个大大方方的小朋友,长大之后的她,也要谈一场不扭捏的恋爱! 嗒嗒笑着,再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去。 …… 许妞妞拖着疲惫的步伐,坐上了回城北的火车。 一路上,她寻思着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不可能再成为演员了。 要不还是结婚吧。 毕竟翁大龙将来能中彩票,跟着他,她的日子过得不至于太糟糕。 主意一打定,许妞妞便去找了翁大龙一趟。 一见到他,她便说道:“大龙哥,我们结婚吧。” 翁大龙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对象消失几天回来,嘴角淤青一块,说话甚至还漏风。 “你这是怎么了?”翁大龙问。 许妞妞轻轻掰了掰自己在电影厂台阶上撞得晃动的门牙:“这牙齿可以上医院补,你带我去吧。等把牙齿补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看着翁大龙,已然打定主意。 她心中有万全的把握。 毕竟这些年翁大龙和翁母一直在催促,希望她尽早嫁过来,是她一再拖延。 如今她愿意嫁了,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咱们真结婚?”翁大龙问。 看着许妞妞的略显憔悴的脸,他有些犹豫。 这些年,他对许妞妞早就已经腻味了,她虽然有韵味,长得也漂亮,可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套,还总是哄着他给她买东西,看起来并不是真心的。 不过,毕竟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反正总得成家,将她娶回来,将来生几个大胖小子,总好过打光棍。 翁大龙答应下来:“行,结婚就结婚!” 许妞妞松了一口气。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将来嫁给翁大龙,中了彩票,她就将钱紧紧攥在手里,到时候再买几套房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毕竟她重生一时,总是知道不少后世会发生的事情,一定能好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 许妞妞要结婚了。 但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情却很沉重。 其实她已经说服自己,好好守着翁大龙,可这一世跟上一世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上一世的她,多少上流社会的优质男人任她挑选,可她还要挑挑拣拣,总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 她一向自视甚高,却没想到这辈子受了这么多苦,最后竟要嫁给一个不入流的男人。 命运为什么要如此苛待她? 她低着头,握着翁母给自己准备的嫁衣, 想着想着,眼眶不由发酸。 “你这回去京市干啥?”突然,周老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许妞妞转过脸,神情警惕:“你咋知道?” “我看见你的火车票了。”周老太冷笑,“你男人不知道你去京市了吧?去干啥?干啥不要脸的事了?” 许妞妞没有搭理她。 这些年,她与周老太一起住,早就已经习惯这人了。 过去她还小,周老太便死命欺负她,拳打脚踢不留情,打得她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如今她大了,老太太老实了不少,但却开始算计她。 “你要出嫁,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要不是村里头有人告诉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周老太说道。 许妞妞嗤笑:“干啥告诉你?你要给我办嫁妆?” 周老太一咬牙:“你这是翅膀硬了!许妞妞,我告诉你,我都这把年纪了,身边没个帮忙养老的人,到时候两腿一伸,死了都没人知道。你现在要是敢出嫁,不就是不管我死活?” 许妞妞微微一愣,放下嫁衣:“你想怎么样?” “你带着我去你婆家住。一个老婆子,也吃不了他们多少粮食,等过两年我不行了,你给我送终。这辈子,咱俩就谁也不欠谁了。” 看着周老太眼中的阴狠,许妞妞心头一惊:“这不可能!他们家不会同意的!” “行啊。”周老太双腿打颤,扶着墙站起来,干枯的手指戳着许妞妞的脑门,“当初要不是你,我能到这样的地步?你要是不带着我去,我就把你当年做的那些丑事通通告诉翁家!翁家那小子是个没脑的,他娘总不至于也一起胡闹!要是让他们家知道你从小到大就坏到了骨子里,看他们还会不会让你进门,许妞妞,你有不少把柄在我手上,你敢跟我犟?” 许妞妞的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她虽嫌弃翁大龙,但如今,翁大龙已然是她唯一的退路,最好的退路。 若是翁大龙不娶她了,她该怎么办? 她没有学历,没有嫁妆,跟了他几年,连名声都没了,要说自己去奋斗——她既没有能力,又不愿这么辛苦。 不,她绝不能让周老太毁了自己的姻缘。 许妞妞也站起来:“奶,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好你也好,别闹得鱼死网破。” 周老太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没念过书,讲话倒一套一套的。行了,既然你不想我来闹,那总得给我点好处。” “什么好处?”许妞妞的头皮发麻,却还是尽量装作镇定的样子,“奶,我一定尽量带着你去婆家住。但那毕竟不是我家,得等我自己站稳脚跟了,才好说话,对吧?”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你少哄我。”周老太冷冷地看着她,又往前一凑,眼中满是贪婪,“翁家是不是给了你两千块钱的彩礼?你把那彩礼钱给我,我就先不闹。” 许妞妞一下子就跳起来:“那不行!我好歹得留点钱傍身!” 几年过去了,许妞妞自然看不上当初说好的三百块钱彩礼,但翁母也是个人精,她软磨硬泡许久,最终只给自己争取到了两千块钱。 此时这笔钱直接被周老太拿走,她哪甘心? 许妞妞死活不给。 可周老太哪听她的,直接往屋里走。 她赶忙跑上去,死死拽着老太太。 周老太的年纪越来越大,眼眶凹陷,手臂上只一层皮包着骨。 可她仍旧中气十足地骂道:“给我滚开!今天这钱我非要!” 周老太找出许妞妞的衣服。 她一件件找,从兜里搜钱。 衣服被丢到地上,一团乱,可她还是没有找到一分钱。 周老太眼睛一眯,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随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就去掏许妞妞棉服的里侧。 这一掏,就摸到里侧一个鼓得极厚的大口袋。 周老太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见许妞妞挣扎,她直接上手,一耳光扇过去。 许妞妞的眼眶顿时红了。 她都多大的人了,还得被这老太太这么磋磨? 这老太婆是打算跟着自己一辈子吗? 许妞妞咬紧牙关,眼神中充满着狠厉。 “砰”一声响,她直接推开周老太。 周老太没站稳,身子往后一倒,头着地。 这一重响,老太太已然厥过去。 许妞妞蹲下身,看着她紧闭着眼的样子,拳头紧紧握起。 她受够了。 早就受够了。 许妞妞猛地抓住周老太的肩膀,将她猛地提起,又重重砸下去。 一阵阵刺耳的声响,可她置若罔闻。 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缓缓流出,浸湿了周老太的白发,可她也视若无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声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许妞妞杀人了!” 许妞妞望向屋外。 她的嘴角牵起,露出一丝苍白而又麻木的笑容。 …… 许妞妞被关进了大牢。 她不想坐牢,也不想死,便只盼着翁大龙来救自己。 可他不愿意,就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连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算计十几年,又吃了十几年的苦,最后人生竟会断送到周老太身上。 没有人为她上诉,没有人帮她请律师,因情节恶劣,她很快被判刑。 死刑。 直到临死前,许妞妞仍旧想不通,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当生命到了最后的一秒,她闭上眼,脑海中划过的是上一世自己过的那些好日子。 好日子就像是放映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交错而过,最终,她想起上一世自己害得嗒嗒死在大货车底下。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看见嗒嗒死后,自己明明是笑着的,可下一刻,她就昏厥过去,而后重生。 难道上一世那辆货车在撞死嗒嗒之后,也连带着撞死了她? 难道这一世重生,并不是上天给她一个重活一生的好机会,而是让她去赎罪? 因果循环,这一世,就是她的报应? 这还不如直接让她死了! 许妞妞的眼角,有泪水缓缓流出。 她气自己不争气,气周老太不依不饶,气嗒嗒的好福气…… 唯独没有悔恨。 不过不管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法律制裁了她。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许妞妞这个人。 第71章 正文完 一转眼, 连嗒嗒都到了快毕业的时候。 这几年的大学生活,让她收获了很多。 此时,她与顾方一起坐着火车回家, 站在家门口时,心情有说不出的滋味。 甜蜜、幸福, 还有些许忐忑。 是的, 毕业后,顾方已经把自己的名字改回来。 倒不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多深的感情,只是这名字代表着许多回忆, 而这些回忆, 是他这一生之中最珍贵的。 “方方,第一次跟我回家,你紧张吗?”嗒嗒问。 顾方又好气又好笑,攥着她的手稍一使劲:“都说了别再喊我方方!” 嗒嗒做了个鬼脸:“你本来就是方方嘛。” 自从嗒嗒与顾方确认关系之后,他们在学校便坦然地出双入对,非常大方。 大家都说他俩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羡慕得很, 只是闹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嗒嗒要喊他方方呢? 毕竟一个高大的男孩子捧着篮球, 三步上篮,收获连连的掌声与尖叫声之后, 忽地有人喊他一声“方方”, 这画面实在是太“美丽”。 不过, 他自己愿意宠着嗒嗒, 别人也没法多说什么。 只是在那段时间,学校里不少女同学开始致力于给自己的对象起一些可可爱爱的昵称,喊得他们头皮发麻。 始作俑者许嗒嗒,却对此一无所知。 “不要紧张啦!我爹娘都是特别好的人, 奶奶和卢爷爷也会很喜欢你的!”嗒嗒安慰一般拍拍他的胸口,笑盈盈地说。 对上她眼底如星辰一般的笑意,顾方也笑了:“我不担心他们,我就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嗒嗒歪了歪脑袋。 “他担心我。”后边许年走上前,平静地说。 这声音响起时,顾方立马挺直了脊背,严阵以待。 他小时候最崇拜的是哥哥,最怕的也是哥哥。 当时他看起来乖巧,实际上却没这么听父母的话,只有哥哥坐在他书桌旁盯着他学习才管用。 如今,他又与哥哥见面了,但这其中的关系,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哥。”顾方转过头。 许年看他一眼。 短短几年的时间,许年在部队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军衔,但与此同时,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更甚。 嗒嗒处对象的事,早就已经写信告诉哥哥了,只不过这会儿带着男朋友站在哥哥面前,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只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跑到卢妮的身边,轻轻道:“妮妮姐姐……” 卢妮笑道:“你哥早就知道你和顾方在一起的事了。” “他同意了?”嗒嗒又小声问。 “要是不同意呢?”许年的嘴角不由微微牵起。 “不同意,我也不管。”嗒嗒扬起下巴,直接站到顾方的面前,“他这么好,为什么不同意啊?” 许年失笑,走过来,拍拍顾方的肩膀:“长大了,长高了。” 顾方的唇角也不自觉扬起。 他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仰着头看许年。 他们平视着对方,仿佛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没说出口的话。 许年:弟弟居然变成了妹夫! 顾方:我哥永远是我哥! …… 嗒嗒早就已经写信将自己要带顾方回家的事告诉家人了。 因此这会儿他登门,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在得知顾方竟然就是过去那个小男孩时,许广华与付蓉还是面面相觑。 顾方立马紧张道:“叔叔、阿姨,我很抱歉,过去我父母做的事情,给这个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这一点,而影响对我的看法。” 嗒嗒也站到他的身边:“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看着闺女着急的样子,许广华与付蓉对视一眼,都笑出声。 许广华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刚才我听你的意思是,这些年你父母和你都没有来往?” 顾方点了下头:“我妈改嫁了,我爸去外地做生意,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上大学之前,我一直住在姑姑和姑父家里,是他们照顾我的。” 付蓉感慨:“过得怪不容易的。” 许广华看向顾方:“我们家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对你有什么成见,但是,血缘亲情是不能斩断的。以后如果你父母回头来找你,到时候他们因为以前发生的事针对嗒嗒,那怎么办?” 顾方沉吟片刻:“我没有考虑过这一层,但即便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会护好嗒嗒。” 在她答应跟他在一起的那天,他就承诺过,要好好保护她。 听着他说的话,嗒嗒唇角的笑意变得愈发柔软,她对许广华与付蓉说道:“放心吧,谁能欺负我呀?” 付蓉笑了,她揉了揉嗒嗒的头发。 闺女从不会让她操心。 本没想过闺女这么早就找到对象,但既然他们俩对彼此是真心的,那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更何况顾方各方面都是出色的,怎么能因为他过去的家庭,而否定了这整个人呢? 毕竟,从小到大,他已经因为那不靠谱的父母受了太多的苦。 如今终于得了一份温暖,谁又忍心将这温暖夺去。 “以后有空就多回来吃饭。”许广华笑着说道。 嗒嗒一个劲冲顾方使眼色。 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道:“我爹娘接受你啦!” …… 终于到了除夕夜。 年夜饭还是在卢德云家吃的,只是这一次,来了不少人,卢德云的子女们终于被接纳,大家欢欢喜喜来过大年,比以往更加热闹。 吃饭时,嗒嗒说,毕业之后要开一家小小的托儿所,名字就叫——嗒嗒幼儿园。 对于闺女的想法,许广华与付蓉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当下一家人就全票通过,没有任何人试图劝阻嗒嗒。 顾方颇为意外。 如今大学毕业之后,国家还是会分配工作,分配的工作在编,在长辈们看来,该是铁饭碗才对。 可没想到,许广华与付蓉压根就不在意这所谓的铁饭碗,他们只希望闺女能开心。 这一点,与顾方的想法达成一致。 他不知道嗒嗒这幼儿园能不能开好,会不会有生意,他只知道,这是她喜欢做的事,他就要全力支持。 毕竟他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也非常努力,人们都说医生这行业越来越吃香,只要他有足够的技术,就一定能让嗒嗒过上好日子。 而嗒嗒,只需要向着她的梦想前进。 “等以后哥哥和妮妮姐姐生了孩子,一定要送到我的幼儿园来,到时候我会好好照顾栽培,让小朋友变得像我一样可爱!”嗒嗒拍着胸脯说道。 卢妮的脸颊都红了:“谁要跟他生孩子。” 可她话音刚落,许年却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问:“你不是答应嫁给我了吗?” 卢妮的耳根子都烧红了。 许年也害羞,可还是站起来,对着卢锋与沈冬惠说道:“叔叔、阿姨,我想跟卢妮结婚。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些年两个孩子的感情很稳定,卢锋与沈冬惠早就已经默认他们是以结婚目的为交往。 此时听许年的保证,本不苟言笑的卢锋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沈冬惠看着女儿的脸竟比西红柿还要红,忍不住直乐:“以前我还在想,这小丫头多娇气啊,也不知道谁能受得了她。没想到,现在就真让她找到这么个人了。许年,阿姨对你很放心,只不过,你也得注意,别让她欺负了。” 许年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卢妮。 卢妮皱皱鼻子,脸颊仍旧红扑扑的。 “那我想尽快办婚事,你们认为可以吗?”许年又问道。 卢锋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尖,故作严肃道:“我和她妈妈是同意了,但你还得问问她爷爷。” 许年又连忙问:“卢爷爷,可以吗?” 谁都没有见过许年露出这么紧张、孩子气的表情。 若不是对卢妮太真心,他又怎么会如此上心呢? 卢爷爷朗声笑起来:“没问题!我也想尽早喝上这喜酒!” 冯惜珍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能喝上孙媳妇茶了,也是眉开眼笑。 她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我以前看你们俩就般配,没想到居然到了大三才开始处对象,这都耽误了多少时间啊……” “还不是因为他。”卢妮努努嘴,嗔了许年一眼。 卢德云来了兴致:“哦?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嗒嗒要出声。 “许嗒嗒!”许年连忙制止,不好意思道,“不准说。” 嗒嗒立马闭嘴,还顺便往嘴巴里塞了一瓣甜甜的橘子。 卢德云眯起眼,装作发威的样子:“赶紧说!” “哥哥,是卢爷爷让我说的。”嗒嗒咽下橘子,说道:“以前我们仨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卢爷爷说要跟奶奶一起过下半辈子。哥哥记住了,还以为妮妮姐姐就是他的妹妹,所以才——” 嗒嗒话音未落,在座的人都怔住了。 卢德云的老脸“唰”一下就红了:“那就是个玩笑话!” “你看看,这玩笑一开,耽误了俩孩子多少年!差点耽误了他们的大好姻缘。”冯惜珍揶揄道。 大家都不由笑出声。 卢德云的笑声最响亮,他拍着胸脯,中气十足道:“赖我,都赖我!到时候两个孩子结婚,我一定给包个大大的红包!” “谢谢爷爷!”卢妮脆声道。 话音落下,她又若有似无地嗔了许年一眼:“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呀?” 许年咳了一声,挠了挠头,这姿态,哪还有一丝平时在部队时让底下小兵忌惮的威严! 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也不知道谁找来了几串鞭炮,几个年轻人便跑到院子里玩。 “砰——” “咻——” 嗒嗒仰着脸,望着被鞭炮打响,被烟花点亮的美丽夜空,满脸甜美的笑容。 一辈子这么长,但大家一定会永远、永远幸福下去的! 爆竹声清脆响亮,如能划破夜空,却透着阵阵喜庆。 看着他们,有人感慨道:“孩子们都长大了。” 许广华笑着点头:“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付蓉欣慰道:“但看着他们过得这么好,我们这些年的付出、呵护,又全都值得的了。” 将来几个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谁都不知道。 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孩子们长大,成了年轻人,而年轻人又是新的希望。 就像是过去大家从未想过家里会通上电,会有吃不完的粮食,会有彩色电视机和空调,甚至装上了抽水马桶…… 日子是一天一天变好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