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挽》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溃谧婺父叭龌杜艿氖焙颉?br/> 单敏科同他本就差了只有三四岁,两人也能玩到一处去。 楚洛正欲开口,他下颚抵在她头顶,柔声道,“楚楚,我想要个孩子了……” 第99章 守岁 ===二…… === 第099章守岁 === 孩子? 楚洛忽得脸红。 他依旧揽紧她, 下颚抵在她头顶,轻声憧憬道,“等日后宫中有孩子的笑声, 就热闹了,春日的时候你我陪着他们一道放纸鸢, 夏日的时候在树荫下乘凉赏芙蓉, 秋日的时候登高望远插茱萸,冬日里在暖亭煮茶赏梅。” 李彻沉浸在憧憬里, 眼神里都是笑意, “我检查他们读书骑射,你教他们知事明礼, 若是日后他们闹别扭, 刷小脾气, 你就□□脸,我就唱黑脸……” 楚洛目瞪口呆。 就这一阵的功夫, 有人脑海中仿佛就已经天马行空。 似是这一段畅享完,李彻又从身后环紧她, 双手在她腰间扣紧,低声道, “只是一年四季会轮回更替,他们会慢慢长大, 我们也会慢慢变老……” 楚洛轻叹, “李彻,我们才成亲三日……” 言外之意,他就已想到四季轮回,慢慢变老之事…… 李彻轻声笑开,稍许, 又温声道,“楚楚,我是昨日见到楚繁星,有些羡慕楚颂平和谭云……” 楚洛想起他昨日单手抱起楚繁星时的亲厚模样,李彻心中是喜欢楚繁星的,同他说话的时候也认真尊重,不似对待一个孩子。 李彻惯来如此。 楚洛低眉笑笑。 李彻伸手,从身后绾过她耳发,柔和道,“等从齐山回来吧,我们要个孩子……” 楚洛眸间微微滞了滞,低声应了声好。 却越发觉得李彻让她去齐山有旁的目的,是想支开她,不让她留在京中…… 思绪间,马车已驶入了外宫门。 马车中的人是李彻,有大监在,驻守宫门的禁军没有上前询问,更没有阻拦。 等马车行至中宫门,李彻扶楚洛下了马车。 中宫门后马车行不了,要换龙撵代步。 一下马车,马车外的寒风忽得袭来,即便身上批了御寒的貂毛披风,楚洛还是觉得冷不丁一阵冷风从脖子中灌入一般,楚洛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松石见状,本想上前送多备的大麾,却见李彻取下自己身上的大麾披在楚洛身上,既而牵了她的手,上了龙撵。 大监朝着松石指了指头,意思是,长脑子。 松石才反应过来,手中的大麾是凉的,陛下身上解下的大麾才是带着体温的。 松石倏然会意。 等李彻和楚洛落座好,大监唤了声,“起。” 龙撵内,楚洛靠在李彻怀中,整个人似只慵懒的猫一般,趴在李彻怀里,顿觉比早前暖和了不少。 今年是寒冬。 楚洛只觉的确比往年的年关都要冷上许多,尤其是今日,龙撵中都呵气成雾,她的指尖和鼻尖都冻得通红,李彻替她捂了好一阵子手,似是才缓和了些。 昨日下了雪,宫中不少路都结了冰,虽然有内侍已经清理过,但龙撵上坐得人是李彻,抬龙撵的内侍官都不敢行太快,都在稳步走着,回成明殿的时间便要比往常更慢上一些。 龙撵上,李彻轻抚着楚洛头发,嘱咐道,“去齐山的时候,让松石多准备些御寒的衣裳,不要着凉了……” 她方才就似冻透。 他是怕她受不了北边的寒凉。 虽然同周遭诸国相比,长风地处偏北,冬日里原本就要比周遭诸国更冷上一些。 但长风京中同齐山比,又在齐山往南不少的地方,齐山附近终年积雪,同京中是截然不同两翻天地。 她靠在他怀中,轻声应好,心中越发笃定李彻让她去齐山是想支开她,不想让她留在京中,否则以李彻对她的关心,不会明知她怕冷,还让她同大长公主一道去北关。 去北关有三个好处。 一则,因为要犒赏三军,所以一路都有禁军随行护送,比去旁的地方都安全。 二则,她是成明殿秉笔侍书,她待李彻去北关,比旁人待李彻去北关更合适,也是让朝中都见到李彻对她的信任。 最后,眼下朝中的焦点都在西关,北关着目其实很少,有大长公主在,大长公主的儿子祁玉在北关驻守,她同大长公主一道去,也不会有军中的将领为难,让她难做。 李彻不是因为大长公主来了成明殿中,说起大年初二离京之事,他听了一时兴起。 他是一早就想好的。 楚洛心底澄澈,也不戳破…… 回到成明殿,已是巳时末,两人简单在后殿中沐浴更衣,换上了年关时辞旧迎新的喜庆衣裳。 今日是大年三十,午时要在成明殿的鸣鞭,李彻需亲至。 李彻换了衣裳先出,等楚洛出后殿的时候,松石已在内殿候着,手中抵上一个巴掌大的暖炉,“陛下吩咐的。” 楚洛接过,暖意透过双手传到心底,再等到成明殿前苑时,仿佛真没早前那般冷了。 只是刚迈出前殿,就见空中下起了大雪。 大监欢喜,“哟,下大雪了,瑞雪兆丰年,这事好兆头啊!” 顺子和松石,福茂几人都跟着大监一道笑起来。 李彻也正好转身,看到她走出前殿,上前牵她,眉间都是笑意,“来得正好。” 她知晓是午时鸣鞭的事。 “呀,快到时辰了吧?”大监问。 顺子连忙去看,而后快步折回,“就到了。” 成明殿鸣鞭之事,陛下很少假手于人。 早前先帝还在的时候,便是先帝领着陛下点午时的这盏鞭炮,后来,陛下每年都亲自处置,年年如此。 “怕吗?”李彻笑着问楚洛。 楚洛诧异,愣愣指了指自己,“……我?” 李彻颔首,“是啊,年年都是朕,今年换你,来!” 他牵她上前。 正好大监双手将火星子呈上,楚洛被李彻逼得接过,只是……她叹道,“我从未点过年关时候的鞭炮……” 早前在家中,都是苑中嫡子的事。 譬如世子,譬如二哥,譬如三房的楚颂怀,她连看都是在最远的地方…… 李彻轻笑,“怕什么?朕同你一起。” 她看他。 顺子提醒,“陛下,差不多该到时辰了。” 楚洛也听出不能再耽误了,先前还有些迟疑,眼下便被李彻将火星子塞到手中。 其实鞭炮有两柄,分别在前苑跟前的两颗古书上,点完一柄,再去另一柄即可,殿中有禁军侍从看着,身边还有李彻在,她是不应当这么害怕的。 她深吸一口气,拿了火星子去点引线。 一幅紧张凝重的模样,看得李彻好气好笑,身后,顺子,福茂和松石等人都纷纷捂住了耳朵,只有大监笑吟吟看着在点爆竹的某人。 空气有些时,她点了许久才点上,点上了就赶紧跑到李彻身后,生怕鞭炮蹦到她,而仿佛李彻身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李彻也果真护着她,“不怕的,还有一个。” 正好引线点上,鞭炮已经开始啪啪作响,吓得楚洛身子直了直,有些花容失色,“一人点一个……” 话音刚落,只觉李彻抱起她,她惊呼,“李彻!” 大监等人在不远处掩袖笑笑。 李彻一面走一面道,“哥哥在,你怕什么,你就负责点,哥哥带你跑!” 楚洛语塞。 他都这般说了,她若是还不点,倒真成了当着成明殿一众人等的面拂了他的颜面一般…… 此时,临近另一颗树前,树上挂着鞭炮,楚洛深吸一口,伸手远远点了点,也是因为湿冷,好些时候引线才着,楚洛赶紧转身抱紧他颈后,“快跑啊!” 李彻却趁着引线还未染到的功夫,恶趣道,“叫声齐光哥哥,哥哥再跑。” “你!”楚洛脸都绿了。 李彻却饶有兴致等她开口。 周围还有旁人在,楚洛开不了口,忽得,身后鞭炮声冷不丁一响,她吓得背后都直了,也顾不得那么多,趴在他肩膀,几声“齐光哥哥”连连出声。 李彻这才果真抱着她跑开。 他们离得远,大监几人本就没听清,但一看便知是陛下在逗她。 纷纷掩袖笑笑。 “李彻!”楚洛微恼。 李彻吻上她嘴角,“这两颗树,一颗叫大吉,一颗叫大利,朕将大吉大利都让给你,你还不好!” 楚洛愣住。 不远处,禁军侍从和大监等人都已低头。 楚洛嘴角勾了勾。 霎时,松石听到李彻一声吃痛的声音。 松石一惊,就要抬头去看,大监和顺子一左一右扯住他,让他别抬头,松石才倏然会意…… 苑中的雪下的很大。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前殿的树上,缀在腊梅枝头,涔涔一片,整个成明殿的屋顶上都仿佛银装素裹一般。 也落在苑中拥吻的两人头上,好似恍然执手白头。 …… 年夜饭才是重头戏,晌午在殿中随意对付了些。 两人在东暖阁中下棋。 李彻时常同太傅对弈,对弈的时候可以想事情,也可以同太傅聊事情,时间大都过得很快。 但他从未同旁人下过五子棋,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先五个连成一处的胜,一场棋可以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李彻顿了顿,内心是拒绝这样的快棋的,但架不住软磨硬泡。 只是起初的时候,李彻没有摸清规律,也不及楚洛熟悉,松石入内奉茶的时候,见李彻额头贴了不少纸条,耳旁是楚洛的声音,“你输了。” 在等隔些时候,松石再来换茶的时候,就变成了楚洛满头纸条,李彻的声音幽幽道,“朕贴还是你自己贴?” “……”楚洛眼巴巴看他,“额头都贴不下了。” 李彻好气好笑,“贴不下了,方才是怎么贴朕脸上的?” 言罢,对着她鼻尖贴了一张。 松石险些没笑出声来。 太监和顺子都在东暖阁外踮起脚尖看,又不好进,见松石出来,才好奇问,松石笑道,“贴纸条玩呢,先是娘娘贴了陛下一额头纸条,方才进去的时候,换成陛下贴了娘娘一脸纸条,比方才陛下脸上的还多些……” 顺子没忍住,捂嘴笑开。 大监瞪他,“终日都同你讲沉稳沉稳……” 顺子恼火看向松石,松石忍俊。 …… 又过些时候,东暖阁内,楚洛在木架上洗脸。 她也就开始时仗着自己的经验赢了李彻五六局,等李彻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被帖了一脸。 虽然都是些米粒,无伤大雅,但眼下还是要一一洗净的,总不能过个年关,还一脸都是米粒之类的。 楚洛洗脸,李彻便在身后问,“这是什么对弈法,早前似是没见过?” 楚洛一面洗脸,一面应他,“我也不知道,小时候爹爹和娘在一处下,输得人贴一脸都是。” 所以她如法炮制。 忽得说起洛抿,李彻托腮看她,“岳母怎么去世的?” 似是说到娘亲这里,楚洛顿了顿,良久才道,“娘生了我之后,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后来是越来越不好……府中请了不少大夫,都看不好,娘自己就是医女,说这病看不好,越往后只会越来越虚弱,后来,我四岁的时候,娘亲就没了……” 李彻是记得娄金清说过,洛抿的医术很高明,对不少疑难杂症都见解独到,且药到病除,当时太医院不少行走都是很尊敬洛抿的。 但所谓的医者不自医,兴许就是这个道理。 李彻踱步上前,用毛巾替她一点点擦脸上凝住的米粒,一面认真道,“岳母一定是个心善的人,也一定有很多人受过她的恩惠……” 楚洛怔怔看他。 他又笑道,“我猜的。” …… 下午很快便过去,转眼到了年夜饭的时候。 成明殿中只有他二人,御膳房的年夜饭还是布置了满满的一桌(请注意这是错误示范,浪费不好,作者这是批判)。 年夜饭要吃得久才好,成明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所以御膳房准备的菜式虽多,菜量却不多。 桌上照旧备了酒。 楚洛看着桌上的酒,就下意识愣了愣,遂即想起大婚那日,她同李彻喝了一杯合卺酒,而后是五常礼上的三杯果子酒罢了,当时还不觉得什么,只觉得有些晕,等到后来时候,她觉得自己连李彻都敢咬,看着李彻又恼又喜欢的模样,她能作多久就作了多久,直到最后被他摁在一侧“收拾”…… 楚洛悻悻道,“年夜饭上要饮几杯……” “大监……”李彻唤了声。 大监又不知道他二人的哑谜,只道是陛下让他仔细说与娘娘听,便笑眯眯道,“自然最好是十杯,十全十美的意思;九杯次些,九九归一;八杯也好,八方来贺;七杯也凑合,七星高照;六杯也说得过去,福顺安康……” 越听到最后,楚洛一张脸越僵。 李彻强忍住笑意。 …… 亥时时候,空中放起了烟花。 以前都是在家中看得烟花,离得远,又许多人在一处,其实看得都是零星处,但眼下,宫墙上,大监等人拎着灯笼,李彻将她罩在大麾里,她才知晓原来在宫墙上看烟花,竟是和平日里看得全然不同,只需仰首,安静看着,仿佛这一刻钟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 楚洛没看够。 李彻温声道,“子时的时候,还有一场守岁的烟花,时间更长些。” “哦。”她轻声应道。 “回去吧。”李彻牵她。 早前是年夜饭结束后,李彻特意带她从成明殿来这处宫墙看烟花的,看完烟花,也应当回到成明殿中,休息和守岁。 她其实步子有些飘。 方才大监说了十杯,她便真想要喝了十杯。 第一杯下肚的时候,就觉比早前饮的果子酒,酒意还要浅些,似是米酒。 米酒最不醉人。 她才知道李彻是特意让大监备的。 但她平日里不怎么沾酒,喝到三杯左右,李彻就道可以了,他代劳,但她知晓成明殿内要讨吉兆,如同今日午时,李彻让她点得鞭炮一样。李彻应是怕她晚上喝不了这么多酒,才让她午时点了鞭炮,等于她沾过喜气了。 他惯来护着她,又不怎么言表。 她最后喝了六杯,在宫墙看烟花的时候都有些晕乎乎的。 眼下下宫墙的时候,只觉踩在棉花上。 “我背你。”李彻松手,而是在她身前蹲下。 楚洛微微怔住。 李彻笑道,“上来吧。” 她似是没多想,便靠了上去,耳朵贴上他后背,刚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李彻背她起身。 她听到他心跳加快,越来越快,快到她见他脸颊都红了几分。 她想起她的呼吸就贴在他颈后,呵气幽兰也在他颈后,她靠近他的时候,他还是会害羞,但是装作不知…… 她想起早前的轻尘就是如此。 她酒意微微上头,今夜又是年关,似是胡闹些也不为过。 大监拎着灯笼走在前方,顺子和松石等人远远跟在身后。 楚洛吻上他后颈处。 李彻脚下一滞,她能感觉他喉间咽了咽,喉结微耸。 “楚洛……”他还背着她,从先前赏烟花最好的宫墙一处往成明殿中回,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李彻背后都是僵的。 她继续亲他,要么是颈后,要么是颈侧,搂着他的双手,不规矩地逗他,他脸色彻底涨红,连背着她走路都难得很。 “大监,换龙撵。”他压低了声音。 大监没怎么听出来,还以为是楚洛今晚喝多,怕李彻走得慢,她吹风着凉之类…… 等龙撵来,李彻将人扔上龙撵。 大监顿觉不对,连忙唤人放下龙撵四边的帘栊。 楚洛是酒意上来了,方才将李彻作都不行,亲他,咬他都是小事,还趁着他背她,伸手揉他的脸,掐着他的嘴角往外扯,李彻实在是有些恼火她这双手,最夸张的时候,抚上他胸膛,李彻脸都绿了…… 大监是连忙让人放下了帘栊来,他愣住。 心里又窝火,一个喝醉的楚洛不算,又来一个见风就是雨的大监,他怎么可能在龙撵上…… 但他出出气,吓唬吓唬她是可以的。 他绑住她双手的时候,楚洛果真愣住,目光里有些惊疑不定,还有些后怕得看他,他也果真演绎得惟妙惟肖,“方才亲了哪里?” 她脸色似是都涨成了胭脂色。 他将她抱起来,亲她颈后,颈侧,还有耳畔,她先前抚过何处,他便抚过何处,她双手还被罗带帮着,脸色从胭脂色涨成了猪肝色。 等回成明殿,他抱着她下了龙撵。 她身上罩着他的大麾,旁人看不清,龙撵上也没旁的痕迹,但大麾下,她除了双手被绑住,衣衫还在,能解的地方都解了。楚洛只得靠着他,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 李彻抱她回内殿,未回头,朝身后的大监顺子和松石等人道了句,“新年大吉。” 几人也躬身拱手,“陛下,娘娘,新年大吉。” “新年大吉……”楚洛支吾一声。 内殿中,李彻放下塌边的锦帐香帏。 今日是年关,年关循例要守岁,还要置一宿长明灯到天明。 长明灯的光便透过锦帐照了进来,借着酒意,在她眼底映出星星点点的光,他又将她眼底的星光送至极致耀眼处,又碾碎在灯火阑珊里。 她的手一直没被他松开。 子时的烟火在天际绽放,她只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又被他抱起,一道掩在锦被里,与这漫天的烟火霞光隔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阿彻……”她似是从未同他这样亲近过。 不知是否想到后日,她要离京,他顾不得温柔。 长明灯亮了多久,这一夜便持续了多久。 翌日醒来的时候,楚洛连撑手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迷迷糊糊记得李彻在后殿给她沐浴过,又说了许多的话,她一句都记不得…… 她缓缓起身,整个身子都似被拆散了架一般。 他是很温柔,但温柔亦有限度,她知晓他是舍不得她离京…… 楚洛和衣起身,俯身穿鞋,等唤了路宝和子桂入殿中伺候,才知道她这一觉竟睡到了正月初一的黄昏前后。 正月初一,百官要携家眷入宫拜谒。 李彻应是辰时前后沐浴更衣,换直接去了正殿。 今日正殿设宴款待入宫官员,成明殿离前殿不远,殿中的鼓瑟吹笙眼下似是都能传到成明殿来…… 大监在殿中伺候,见陛下偶尔同朝臣说着话,也会偶尔举杯,还掩袖会偷偷打着呵欠,一会儿又看看时辰,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大监知晓他心思在成明殿中。 成明殿中,松石正同路宝和子桂一处,核对明日离京的行李。 去齐山的时间不短,要带的东西不少。 又尤其是陛下才叮嘱过,娘娘怕冷,要多带些御寒的衣物,无所不能的大监张罗了一整日,都张罗齐全了。 楚洛坐在窗下,月光淡淡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她亦盯着月光出神。 齐山回暖是在三月,那她从齐山回到京中,正好是四月天了。 第100章 暂别 ===一更 === 第100章暂别 === 今晚的宫宴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谁都见李彻面有倦色,还是逐一同朝中要臣和家眷说了些话,差不多时候再举杯同厅中同饮, 而后便离场。 李彻离场,宫宴也陆续散了。 朝中都知晓这两日翰林院刚拟了圣旨, 楚洛要以秉笔侍书的身份替陛下前往北关, 犒劳三军,应是为了平衡早前犒赏西关之事。没有人比楚洛替陛下去一趟北关更合适的, 楚洛前去, 便等于陛下亲至。 陛下这一步棋走得精妙。 朝中一个比一个精明,秉笔侍书是前朝官职, 本就在翰林院等机构走动, 又近君侧, 光这段时日便有不少朝臣主动朝楚洛示好。再等楚洛同军中的走动多些,名正言顺得了朝中和军中的支持, 那离入主东宫便又近了几分。照此来看,这往后应当不止一个北关, 许是不少重要的事情,陛下都会交给秉笔侍书去做。 眼下建安侯府虽然倒台了, 但楚洛只要按陛下的意思做,不出错, 便能撑起了秉笔侍书这个职位, 那只能比早前的建安侯府更风光霁月。 …… 李彻回成明殿的时候,松石同路宝和子桂都已将出行用的行李收拾妥当。 此行去北关,要呆到春日,这一路上的用度,都不能马虎怠慢了, 尤其是北关没有的东西。 明日便要离京,松石会和路宝会同行去北关,李彻回成明殿的时候,顺子正在同松石和路宝交待路上的事情,见了李彻回了殿中,都纷纷躬身问候。 福茂迎了上来。李彻取下大麾和外袍,福茂接过。 李彻问了声,“楚楚呢?” 福茂应道,“娘娘黄昏前后醒的,简单用了些晚膳,从早前起就一直在内殿里看书,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也没唤人去伺候……” “朕知道了。”李彻撩起帘栊,入了内殿。 楚洛听到脚步声,微微抬眸,她原本单手拄着侧颊,一手翻开书册,见到李彻入内,眸间略有迟疑,“这么早?” 她是听松石提起,每年正月初一的宫宴会差不多到亥时左右才回结束,但眼下,似是才戌正。 李彻踱步上前,一面松了松龙袍上扣紧的衣领,一面俯身吻了吻她额头,喉间略带必备的声音道,“你明日要走,我想早些回来陪你。” 她闻道他身上的酒意。 李彻神色也有些倦意,起身道,“我去换身衣裳。” 她应好。 李彻才往后殿去。 楚洛不太喜欢旁人近旁服侍,成明殿中伺候的宫人都知晓。只有他二人在内殿的时候,旁人很少往内殿或绕过内殿去后殿。 眼下,李彻入了后殿。 后殿中水汽袅袅,徜徉着暖意。 李彻在后殿的屏风后宽衣,而后入了浴池。 温热的水汽沾上肌肤,让人似是瞬间放松,又似忽得冲走疲惫,李彻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而后闭目仰首。他今日都在应付朝中官员和家眷的拜谒,楚洛明日就要离京,他不想楚洛今日在正殿中露面,让旁人透过他的神色揣测意图。 京中很快就会变天,他想楚洛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 他也知道几个月的时间不短,但他亦有他的考量。 楚洛留在京中,反倒会让他分心兼顾。 思绪间,纤手柔荑抚上他额间。 他睁眼看她,她在屈膝坐在一侧,指尖轻重交替。 他惯来熟悉她的脚步声,眼下竟连她到跟前都没察觉,是先前太过出神的缘故。 “你眯一会儿。”她先开口,声音很轻。 她指尖的暖意,顺着肌肤缓缓渗入四肢百骸,头上几处穴位最好放松舒缓,他心中果真舒缓下来。 楚洛的娘亲是医女,娘亲教过她分辨穴位,她手上的力道正好,每一次似是都正好按倒他疲乏舒缓处,很快,他唇边就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楚洛知道他是乏极才会如此。 他睡着,她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 浴池中不能久待,楚洛唤他醒的时候,他似是还有些懵。 楚洛笑了笑,递了浴巾给他,“泡了些时候了,起来擦头吧。” 他尚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但他信赖她,托着困意起身。 他在铜镜前的小榻上落座。 楚洛替他擦头。 他仍有些困,便干脆埋首在她身前,让楚洛给他擦头,自己继续眯着。 她身上都是让他平和的檀木香和白玉兰的味道,夹杂着浅浅的腊梅花香,让人说不出的舒服和卷帘。 “蕤蕤……”他应是一半清醒,却一半呢喃。 “嗯。”她温声应他,手中的用毛巾替他擦头的动作却未停下来。 “你要一直对朕这么好……永远不要变……”他声音越来越轻。 楚洛近乎可以断定,有人眼下脑海中应当是断片的,李彻即便依赖她,但始终是君王,有傲骨在,即便有时会厚着脸皮撒娇,或是一本正经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但却不会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迷迷糊糊说着这些没有安稳感的话。 他上一次如此,还是在洪镇的时候…… 那时她还在恼他。 楚洛目光微微垂下,明知他许是听不见,还是轻声应道,“你不说我念旧吗?那就不变好了,等你日后想起来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看,我可有骗你……” 她言罢,唇角勾了勾。 有人却应声抬眸,浑浑噩噩问道,“让我回头过来看什么?方才没听清。” 他是真听到了后半句。 楚洛心中唏嘘,连忙应道,“说你眼下困成这幅模样,等回头过来看看,可是当去睡觉了?” 他一听便是打趣话,也未恼,就着方才埋首的地方,继续埋首,只是伸手揽紧了她的腰身到跟前,淡声道,“听夫人的。” 楚洛还未反应过来,他抱她起身。 楚洛惊呼。 但他笑笑,真是抱了她出后殿,直接去了内殿榻上。 他牵了锦被盖上,从伸手从身后揽紧她。 两人依旧是侧躺着,他照旧用最熟悉的姿势躺下,俯身将头埋在她身后,单手揽紧她腰间,轻轻嗅了嗅她发间熟悉的檀木香味和白玉兰味道,安心踏实中,很快,轻微的呼吸声响起。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响起,他下意识挪了挪,原本埋首在她颈后,变成了下颚抵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箍在怀中。 不同早前在后殿时,李彻这回睡得酣享十足。 楚洛睡到黄昏前后才醒,但怕吵到他,几乎没有动弹,耳边是他熟悉的呼吸声,她过了许久才缓缓阖眸。 一宿无梦,翌日醒来的时候,又从他在身后揽她的姿势变成了她靠在他怀中…… 她本是有些未醒,但脑海中却忽得闪过一丝念头,想起她今日要离京。 楚洛似是忽得醒了。 睁眼的时候,见李彻在一侧看她。 她怔了怔。 他笑笑,温声问道,“醒了?” 她支吾道,“昨日睡多了……” 他又低眉笑笑,俯身吻上她嘴角。 他的亲吻很轻,似清风扶月,她问道,“刚才看了多久?” 他撑手拄着侧颊,淡声道,“有些时候了。” “……那怎么不叫我?”她似是有些害羞。 “想多安静看你一会儿,正好想叫你的时候,你就醒了,心有灵犀的佐证。”在他言辞里,似是诸事都是刚刚好。 他扶她起身,内殿中并无旁人,他就在榻上给她更衣。 秉笔侍书本就是前朝臣子,她的身份特殊,模样又出挑,出门在外,路上还是男装合适。 松石给她带的衣裳里,有一多半都是男装。 龙塌前,李彻单膝跪下,耐性得替她一件件穿好衣裳,一面穿衣,一面交待出行之事,尤其是北关需留意的事,楚洛都认真听着,怕有遗漏的。 李彻惯来认真,她是怕耽误他的正事,但他仿佛交待的大都是让她注意御寒,衣裳要带够。 楚洛细致听完。 他正好给她穿上靴子,“姑母巳时三刻会在北城门等,尚还有些时间,先用饭,稍后我同你一起去北城门。” 她伸手揽过他后颈,眸间潋滟,不舍道,“李彻,我若想你了怎么办?” 他凝眸看她,只是未出声应她。 她额头递上他额头,而后鼻尖抵上他鼻尖,“我会好好的,不让你担心。” 他揽紧她,眉头微拧,似是千言万语,此刻也仅剩揽紧她,良久不语。 许久过后,大监的声音在内殿外响起,“陛下,娘娘,要到时辰了,还用早膳吗?” 两人都愣住,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分明才刚醒不久。 大监知晓自己煞风景,但北城门随行护送有一众禁军肯定很早之前就在北城门外候着,迟了始终不好。 “用,简单些就好。”李彻吩咐。 大监照做。 李彻从头上取下那枚木簪,在楚洛惊异得目光下,替她插上。 楚洛知晓那枚木簪,李彻几乎不离身的,眼下,这枚木簪带在她头上,她本就一身男装,英姿飒爽里,生出几分暖意,也并不高调突兀。 他看了看她,满意道,“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龙岩木簪子,看似不起眼,却能辟邪去孽,百无禁忌,是父皇留给我的。你带着,如同我陪在你身边。” 她并不知晓这龙岩木簪子的贵重,眼下,却觉沉甸甸一般,“你呢?” 他拥她,“皇城脚下,我要担心并不是风邪入侵,而是人心。” 她亦拥紧他,“我不成明殿的时候,你早些休息,不要连着看折子。” “嗯。”他亦轻声。 等到外殿,两人一道安静用饭,李彻没怎么用,大都在替她盛粥夹菜,“一路去北关,许是会吃的不习惯,但也要尽量多吃些,否则很难御寒。北关寒凉,能不出去的时候,都在帐中呆着,勿染风寒。” 楚洛应声。 …… 等从宫中乘马车去北城门,差不多是辰时前后。 大监刚扶了李彻下马车,大长公主便眼前一亮,远远便迎上来,“好了好了,知晓你们才新婚,你就放心把楚洛交给姑母,姑母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给你送回来。” 李彻恼火,“姑母……” 眼见时辰快至,有禁军头目上前拱手,“陛下,大军马上拔冗。” 李彻颔首,“准。” 那禁军头目退了下来。 大长公主同楚洛先后上了马车,队伍依次前行。 楚洛撩起帘栊,见李彻还在。 “记得朕的齐山白雪。”他打趣。 她颔首。 马车很快轮到大长公主这里,马上就要融入队伍中驶离,大长公主叹道,“知晓陛下脸皮薄,放心吧,姑母会照顾好楚洛的。” 李彻朝大长公主拱手行礼。 而后目光看向楚洛,楚洛亦看向他,他沉声道,“听说什么事情都不要慌张,相信朕。”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叮嘱。 她依旧宁静颔首。 …… 马车缓缓驶离,许久,直至消失在眼帘中看不到半个身影。 李彻眸间微敛,心底似是忽得被掏空一般。 第101章 突变 ===一…… === 第101章突变 === 楚洛也终于在车窗外看不见早前的一袭龙袍身影, 才缓缓伸手放下帘栊。 她身着一身男装,木簪束发,整个人显得俊逸羸弱, 不似女装时的秾丽妩媚,反倒多了几分清逸在其中。 待她放下帘栊, 眸间隐隐有红润迹象。 喉间应是哽咽着, 并未出声。 目光看向大长公主的时候,又有略带歉意。 方才车窗上的帘栊一直撩起, 冷风嗖嗖灌进来, 大长公主一直在嘱咐一侧伺候的阿五煮茶,好似不察一般, 但实则, 她自己的指尖都已冻得通红。年关刚过, 眼下虽然已经迎了春,但长风地处偏北, 真正要到春日还得三月去了。 见楚洛放下帘栊,眸间有歉意, 大长公主温和笑道,“姑母也是过来人, 虽说小别胜新婚,只是你们这才新婚就要分开, 姑母是知晓陛下这孩子的, 从小心眼儿就死,你舍不得他,他更舍不得你,他是恨不得把你捧在掌心里的。这一趟去北关,我们一路平平安安的, 早去早回。” 楚洛莞尔颔首。 …… 离京越来越远,楚洛心中的不舍似是也在同大长公主的交谈中慢慢淡去了些。 大长公主很健谈,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 李彻常说,姑母是个热心肠,偶尔拎不清,大多时候墨迹,胆子还小,五句话不离自己的儿子了之。 了之是祁玉的表字。 楚洛笑笑,不过大半日相处,大长公主同李彻说的,如出一辙。 大长公主的孩子要得晚,身边就祁玉这么一个,自然自幼当成宝。祁玉去北关的时候,大长公主都哭晕了过去,说祁玉自幼养尊处优,一点苦都没有吃过,在京中又有李彻和她护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就这么说去北关,就去北关了。北关寒凉,军中也都是些糙人,祁玉这么个衔着金汤匙长大的,怎么能同这些人混得到一处去,怕是要被欺负的…… 于是祁玉去了北关两年,大长公主就在京中担心受怕了两年。 还不愿回京。 祁玉的父亲去了北关两次,试图说服他回京,最后都无功而返,大长公主只得间歇性来求李彻下旨,将祁玉召回来,李彻的话,祁玉总该要听的。上次源湖出事,就是大长公主借送马给李彻的由头,实则是说祁玉之事的缘故。 李彻有一点比别旁人好,大长公主说她的,他不怎么听,但也不会厌烦,也不显露,大长公主觉得李彻至少是愿意听他说这些的,大长公主有时候需要的只是聆听和抱怨。果然,说起祁玉来,大长公主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楚洛也想起李彻说的,当初他回宫,多赖了大长公主这个姑母照拂。 人心都是养出来的,所以他对大长公主一直耐性也尊重。 他们姑侄之间有姑侄之间的相处之道,大长公主平日怎么磨人都行,但真到惹恼李彻的时候,譬如上次温如写的事,大长公主又是个心如明镜,知晓适时服软和示弱的。 所以大长公主和李彻之间,也是极有意思的姑侄相处。 楚洛认真听着,大长公主洋洋洒洒说完这一整个过程,便才叹道,“你说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应当担心?” 阿五是大长公主的贴身侍婢,大长公主这番话听过千百回了,已经免疫,安静在一侧煮茶。 不远处的路宝则听得昏昏欲睡,又不怎么敢显露。 楚洛却微微颔首,温声应道,“是会担心的,若是姑母去了外地,祁玉心中也一定会担心,只是姑母会说,祁玉不见得会时常说起,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性子不同罢了……” 大长公主顿了顿,既而满意笑笑,平日宽慰她的人多了,但同楚洛这样的说法,她似是倒还第一次听见,想到易地而处,了之也会担心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大长公主心中就似忽得安抚了许多,愈发觉得儿子是孝顺的,即便犟得同头牛似是,也是性子使然的缘故…… 大长公主笑笑,眸间的暖意仿佛都与早前不同。 似是也忽得知晓李彻为何喜欢她。 同她一处,让人如沐春风。 楚洛又道,“我二哥小时候也是,只是家中是爹爹担心得多,娘却不怎么担心……” “哦?”大长公主意外,又饶有兴致,“怎么会?” 楚洛道,“娘说男孩子要多历练,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儿,当打架的时候就去打架,哪有男孩子不打架的?” 大长公主笑道,“说的也是,了之也是自幼就喜欢打架,可自幼喜欢打架也好过不会打架的,还不定性子会面成什么样子,心中有数才是最好的。” 楚洛也笑,“姑母说的是,那时候娘亲同二哥说,打架也分很多种,有认真打的,也有糊涂打的。糊涂的就不要了,打过就过了,能打赢的日后还能打得赢,打不过的日后也还打不过,无非是多添些伤口。所以要打便认真的打,审时度势,打之前要想想当不当打,打的时候才除了要想怎么打才能打赢之外,还要想怎么打才不会受伤,受更轻的伤,打完之后的后果能不能承担得住,打架也要一次比一次长进……许是如此,二哥觉得打架其实也挺恼人的,便也不怎么打了……” 大长公主笑开,眸间都是笑意。 再同楚洛说话便也不似早前那样还拘着些,而是又亲近了不少,“了之小时候也一样,闯祸打架的时候一个顶两个,可就是生了一张哄死人的嘴,你就是没见到过,说起哄人的话时,一套接着一套,都不知道这些词语哪来得……” 阿五听了也笑起来,似是赞同大长公主说的额话。 楚洛也抬眸笑笑。 大长公主继续叹道,“其实我也不是不理解他,只是觉得他死心眼儿得很,一想着他要吃那么多苦,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京中这些子弟多了去了,也都是靠着家中底蕴成才的,左右又不是寒门,实在无需他这样……” 楚洛认真道,“我听陛下说,祁玉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北关驻军的副帅。我二哥早前也在军中,说军中不似旁的地方,官宦人家的子弟是有去军中的,但不如姑母开明,去的多是去京中禁军,有一两个去驻军中的,也都是镀一层金便会回京中。驻军不同京中禁军,手下的士兵若不服管,在驻军中也呆不长久。姑母方才说,祁玉只去了北关两年多的时间,两年多的时间就能镇得住驻军中的将领和士兵,那祁玉在军中一定有过人之处,也如鱼得水……我想,他一定很感谢姑母,让他去了北关……” 楚洛只字未提回京之事,只是说了大长公主的开明,才让了祁玉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大长公主怔了怔,她倒是未曾想过这个。 祁玉开始闹着要去军中的时候,她拗不过。京中旁的夫人也同她说,去就去吧,越不让他去越好奇,让他去了,许是隔两日自己就想回来了,这些公子哥,从来都是在京中养尊处优惯了了的,谁呆得住? 她耳根子软,一想也是。 了之又终日磨她。 她干脆应了。 了之刚去驻军的时候,她也曾四处托人打听过境况。 要不说她为何这般担心呢? 不就是听说祁玉刚去的时候,军中明着照顾他,但暗地利给他使绊子的人其实不少,他是大长公主的儿子,说他来军中就是混混日子的,所以她觉得受这些气做什么…… 陛下新提拔了不少军中新贵,这些人才是吃这口饭的。 他同皇室沾亲,只要陛下开口,在京中的官职还能随意了去? 何必听这些军中的人一道,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吃那些苦! 这样的观念在大长公主心中也根深蒂固。 但今日听楚洛这么一说,大长公主忽得怔住…… 楚洛的话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其实每次了之除了同她死犟不肯从北关回来外,都会按时给她写信,信中的结尾都是,谢谢老娘,你是世上最好的老娘~ 他惯来会说哄人的话。 她也回回都觉得,这家伙是回绝了她让他回京的要求,所以才变着方子哄她,怕她生气。 但今日听楚洛这么一说,她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许是在了之心中,是真心感谢她这个母亲,肯让他去北关的…… 不知为何,大长公主低眉笑了笑,想起那家伙一口一个老娘,又会揽着她肩膀,同她说好话的时,大长公主又笑了笑,遂不怎么再说北关不好之类的话了。 敲好阿五端了茶盏来,大长公主同楚洛道,“来尝尝,云州珀珞,配盐煮,是燕山时兴的喝法。” 楚洛应好。 …… 这一路,同大长公主一处,时日似是也过得很快。 大长公主本也是闲不住的人,有楚洛在一处作陪,比早前预想的旅程倒是有趣多了。大长公主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楚洛每日给她按少许时候的头,又叮嘱她,夜里可以带薄一圈的围脖入睡,可以御寒。 大长公主照做了几日,似是这一路偏头痛的毛病都不怎么犯了。 几日功夫,大长公主同她慢慢熟络,“多亏了陛下让你去一趟北关,我这偏头痛的老毛病都治好了。” 楚洛笑笑,“是姑母想到要见祁玉,心情好了,自然舒坦,再多将息些,就慢慢好起来。” 大长公主是觉同她说话很舒服。 路宝递上温水来,楚洛轻抿了一口。 大长公主撩起帘栊,叹了叹,“正月初五啦,当复朝了。” 楚洛也顺着大长公主的目光看去,北关在京中以北,越往北行,似是冰雪越渐加深了。 中途小歇的时候,松石上了马车,“娘娘,天气寒凉了,可要多加两床毯子。” “加吧。”楚洛应声。 松石同路宝抱了后毯上来。 楚洛是觉得有些冷,还有些容易犯困,马车里其实已经放了碳暖,只是架不住越往北走,越是冰天雪地。 松石又递了暖炉来。 楚洛捂在手中,掌心都是暖意,便不由想起李彻来。 …… 正殿内,大年初五复朝。 许是攒了整整一个休朝周期,又逢着年关,早朝上要决断的事情积压成山。 从辰时一直到巳时末,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本就才过了一个年关,不少人还未从休沐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低着头,偷偷打着呵欠,却忽得只觉听错一般,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都纷纷抬眸,早朝上,谁会这么急促扰乱! 面面相觑中,只见来的是禁军侍卫,在殿中拱手应道,“陛下,有人在宫外击鼓鸣冤!” 宫外击鼓鸣冤?还挑在大年初五复朝第一日?! 忽得,这殿中再没清醒的瞌睡都陡然清醒了! “带上来。”李彻沉声。 殿中都私下议论纷纷。 只是等见到上殿的人是楚逢临的时候,殿中不少人都直接愣住,楚……楚逢临 大理寺卿张世杰僵住。 有不明所以的人悄声问道,怎么了? 一侧人低声道,楚家的二爷…… 当即,殿中静得鸦雀无声。 楚逢临上前,掀起衣摆在殿中下跪,双手举起的卷册高过头顶,正声道,“草民楚逢临,为医女洛抿击鼓鸣冤,几年前先帝彻查淑妃一事,大理寺曾被人误导和窜供,淑妃并非洛抿所害,操纵此事的,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殿中纷纷哗然! 又是楚洛的父亲,又是淑妃,又是医女洛抿,还有大理寺被人窜供,一时间犹如一枚□□投到了朝中! 十二玉藻冕旒下,李彻目光看向温国公。 温余海脸色毫无预兆突变。 第102章 惊涛骇浪 ===^^…… === 第102章惊涛骇浪 === 殿中都在错愕当中, 没人多留意温余海的神色。 温余海脸色忽变,却惯来沉稳淡然没有吱声,只抬眸看向殿上。离得远, 文帝跟前又隔着玉藻冕旒,他看不清文帝神色, 便也无法揣度出文帝的心思, 但他下意识猜度着,此事是否文帝有关联…… 更重要的是, 事隔这么多年, 他没想到当年淑妃的旧事还会被人拿到朝堂上重提。 而重提此事的这个人,竟是楚洛的父亲…… 温余海脑海中其实惊愕。 此事换作任何一个人, 此事许是都能在朝堂上掩了过去。 但这个人是楚逢临, 楚洛的父亲。 文帝与楚洛才大婚, 不可能将楚逢临这个岳丈晾在一处,留人诟病…… 殿中仍是哗然, 温如还试图继续在心中缕清其中的关系,医女洛抿……楚洛是楚逢临的女儿……楚洛的生母是楚逢临的妾氏, 也姓洛…… 忽得,温余海一怔, 真这么巧合? 温余海惯来沉稳的脸上,也忽得露出一丝明显的缝隙! 忽然在想一件事, 为何文帝这么信赖楚洛, 为何不惜让建安侯府倒台也要保楚洛? 难道,从一开始,文帝就知晓楚洛是洛抿的女儿?! 知晓此事背后的始作俑者是温家? 温余海心头凌然,楚逢临不会没有缘由在宫外击鼓。莫非,手中真的握有旁的把柄? 他飞快在记忆中搜索当年淑妃当年遇害一事, 应当都做得干干净净了,但楚逢临若是没有查到什么实际的证据,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在宫外击鼓鸣冤,闹到殿前来。 殿前无儿戏。 楚家二房如今如日中天,楚逢临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按耐不住,要给洛抿翻案。 即便是知晓洛抿是无辜的,洛抿也不过一个妾氏,即便洛抿的一双儿女出息了,那他也应当为了自己的这双子女,将洛抿一案同他们摘得干干净净才是。而不是,像今日这样主动站出来,将自己和儿女推至风口浪尖……除非,存了不破不立的心思,且有足够的信心和证据能彻底推翻先帝尚在时,大理寺审理的这桩“证据确凿”的大案。 楚家连爵位的削了,他哪来的自信?! 温余海实在想不通楚逢临这么做的原因。 没有道理…… 温余海眉头紧皱着,猜不透楚逢临的意图,便猜不到他究竟握有什么样的证据和筹码。 而且,文帝和楚洛年关前才大婚,楚逢临此时就将楚洛推至风口浪尖,一点预兆都没有?温余海只觉,楚逢临若不是有非要这么做的原因,那就是文帝要动温家了。 温余海心中越渐肯定这个念头…… 但文帝若是知晓当年将他送出宫外的人是洛抿,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那当年先帝在彻查淑妃之死时,文帝就不会缄口,让冒死救了自己性命的医女背上大逆不道,甚至要株连合族的罪名。 而且文帝早前在早朝上也曾传召过楚洛,当着百官的面,亲封了楚洛做从四品秉笔侍书,那时候文帝的理由也说的都是惠王之乱和宁王之乱时候的事,并没有参杂过洛抿的事。 此事有蹊跷。 温余海对不能掌控的事心中无底。 整个年关,温家上下都在计策应对老三拖延物资之事,全然将温家摘出去不可能,但至少能保得温家不会受太大动荡,即便受动荡,也很快就能换换恶化。但温余海万万没想到,年后之后,浮出水面的不是物资拖欠一事,而是淑妃遇害之事…… 是死罪。 温余海官场沉浮多年,即便眼下心中都已惊涛骇浪,脸上方才的失策也只持续了稍许——楚逢临的口中的另有其人,未必就是温家…… 他无需在此处先自乱阵脚。 温如海心中拿捏。 …… 眼下,楚逢临的话音刚落,就连大监这样稳妥的人呢,都鲜有得僵在殿上。 一侧,李彻转眸朝大监看过去。 大家觉察到李彻的目光投来,才倏然反应过来,没听错,方才就是楚二爷在宫外击鼓,还有卷册要呈上。 大监连忙下了殿中。 一路上,脑海中都是先前楚逢临口中的医女洛抿,淑妃,大理寺窜供等惊涛骇浪的字眼…… 临到楚逢临跟前,大监才恭敬从他手中接过案卷,折回殿上去。 等大监折回,楚逢临才跪下,朝着殿上叩首,没有再说话…… 整个殿中从先前的哗然里,忽得安静下来,殿中只有李彻指尖翻着案卷的声音,如同早前早朝时,李彻坐在龙椅上,翻阅大理寺提呈的楚家三房私通宁王一事的卷轴时,如出一辙。 谁都不知晓楚逢临提呈的卷轴中写了什么内容,但淑妃是陛下生母,此事牵涉到淑妃,即便是旧事重提,陛下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整个殿中的气氛似是沸水前的宁静,许是下一刻就会忽然沸腾一般。 殿中都安静看着殿上李彻的一举一动,似是连他指尖翻过卷轴的幅度,都能引起不少人心中惊骇…… 忽得,李彻猛然阖上卷轴,“啪”得一声骤然在殿中响起,即便有心理准备,还是吓得殿中众人忍不住一个哆嗦,更不觉冒出了几分冷汗,也不知是为殿中跪着的楚逢临捏得一把冷汗,还是这么天一宗案子再次被提起,心中的骇然。 果真,李彻看向殿中跪着楚逢临,凌声道,“楚逢临,朕问你,你可是想清楚了自己今日在做什么!” 李彻言罢,殿中纷纷转眸看向殿中叩首的楚逢临。 楚逢临没有抬头,语气笃定道,“草民清楚!” 李彻握起方才那本卷宗晃了晃,“这卷册里的每一句你都确定是真的,若是有一句不实,都是欺君,你确定担得起后果?” 如此,殿中任凭是谁都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此时,许是还可能同眼下看到的全然是另一幅模样,陛下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了楚逢临,让他想清楚,应是不想他趟这趟浑水的。 但楚逢临回绝了。 当下,殿中都是面面相觑的人。 似是都隐隐察觉,恐怕今日殿中要变天…… 楚逢临沉声道,“草民并无妄言!” 如此干脆利落的应声,半分回旋余地都没有。 “好。”李彻淡声,既而顿了顿,唤了声,“张世杰!” 大理寺卿张世杰快步到了殿中,躬身应道,“陛下……” “大监。”李彻开口。 大监会意上前,从李彻手中取了案卷,径直往殿中张世杰处走去。 殿中目光都在大监手上的案卷上,似是都屏佐吸。 而在大监送案卷时,李彻继续道,“朕母妃遇害一事疑点重重,当年除了在押王家余孽口供之外,还有何人证,物证?证物在何处?还是就凭大理寺中关押的王家余孽,一人一句供词将案子就定了?” 还未定大监上前,张世杰连忙跪下。 当年淑妃一般本就是他负责彻查的,他印象极其深刻。 李彻一提,他心中就心如明镜,根本不用再查阅大理寺中的记录和卷走,他都记得…… 因为,当时的场景实在太过蹊跷,王家的人一口咬定是洛抿,而早前玉照殿中的除了肖嬷嬷,都近乎似在早前的那场宫乱里了,否则也不会有先帝寻到陛下都已是陛下十岁之后的事情。 此事最后是先帝默许的,否则,大理寺也不敢匆忙结案,张世杰叩首道,“回避下,此案当时是微臣经办的,微臣有印象,不必翻阅卷宗,微臣记得住卷宗。淑妃遇害一事,的确因为没有寻到医女洛抿下落而中止。当时大理寺牢狱中王家余孽的口供一致,王家又已经获罪,没有理由再去绞尽脑汁陷害一个医女;加上早前宫乱,玉照殿中伺候的宫人只剩了肖嬷嬷一人,出事当时肖嬷嬷不在殿中,才幸免于难。肖嬷嬷年岁高了,陛下恩准了离宫,大理寺也寻肖嬷嬷问过,并未问出旁的端倪,所以,当时才会根据王家余孽的口供暂时结案,也是先帝默许的,陛下明鉴。” 张世杰已说得很清楚,此事是有蹊跷,但事出有因。 张世杰这番话,无疑是侧面给楚逢临方才的击鼓鸣冤提供了可能性,那楚逢临说得,极有可能是真的。 既然没有寻到洛抿,王家余孽却窜供认定是医女洛抿所为,王家都倒台了,不应当在大理寺当众的王家余孽还要做到这一步——除非,是有人在背后操作此事,也就是一手策划了窜供之事,将罪名推到洛抿身上,若是始作俑者眼下还活着,恐怕才极有可能是谋害陛下生母的背后黑手…… 殿中各怀心思,越发觉得此事怕不如想象中的这般简单。 一时间,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温国公使了使颜色,身侧的心腹率先到了殿中,开口问道,“陛下,此事确有蹊跷,不知医女洛抿同楚逢临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替她鸣冤?” 李彻没有出声,便是默许。 楚逢临道,“医女洛抿是草民已故的妾氏,所以草民今日才在宫外击鼓鸣冤,为她洗清罪名。” 殿中都心照不宣。 那人继续叹道,“那楚逢临,你是明知医女洛抿是大理寺认定的谋害淑妃一事的凶手,却在陛下亲封秉笔侍书之前决口未提此事,将陛下置于何种境地?” 洛抿是楚洛的生母,而洛抿是大理寺认定的谋害淑妃的凶手…… 此话诛心。 楚逢临道,“草民不敢,是因为草民知晓洛抿是清白的。” 那人冷声道,“楚逢临,你凭什么说洛抿是清白的?即便当年王家余孽有窜供的可能,但也没有证实,你们楚家这是欺君在先!” 楚逢临再次叩首,既而跪直,抬眸看向殿上,沉声道,“草民没有欺君,草民之所以说洛抿是清白的,是因为当年同洛抿一道,送陛下去万州的人就是草民,洛抿若是想谋害淑妃和陛下,又何必费劲艰难,依淑妃所托,将陛下送万州呢?” 此话一出,殿中纷纷骇然。 第103章 抽丝剥茧 ===^^…… === 第103章抽丝剥茧 === “这!……”温国公心腹一时嘴快, 本是想直接驳他,但一时未反应过来。 李彻一直没有开口,就等着温余海出声。但到眼下, 殿中旁人都惊疑不定,温余海却耐得住性子, 缄口不言, 只借旁人的口咬人。 李彻亦耐心。 终于,温余海开口, 淡声道, “大殿之上,天子跟前, 岂容儿戏?” 他的话不怒自威, 殿中忽得安静下来。 温国公开口, 早前楚逢临一句话给殿中带来的震撼似是忽然间被抹杀了几分。 温余海继续道,“楚逢临你虽无官职, 但儿女皆在朝中任要职,应当谨言慎行, 为朝中百官的父母做表率。击鼓鸣冤这样的草率之事,本就不应当被效仿, 若是人人都仗着同朝中,宫中有些关系, 早朝时击鼓鸣冤, 那这早朝便不是早朝,成了谋私的工具……” 温余海话音未落,就听安阳郡王道,“宫外击鼓鸣冤本就是我朝开国之时,老祖宗为免朝中官吏一手遮天, 定下的可在宫外击鼓鸣冤的规矩,怎么到了国公爷这里就成了不应当被效仿?击鼓鸣冤便成了谋私工具?国公爷,你未免太奇怪了些吧!” 安阳郡王言罢,殿中的火.药味顿生。 早前被楚逢临一袭话惊得合不拢嘴的众人,当下想到的是,温国公和安阳郡王怕是又要开始一轮互怼。 果真,安阳郡王言罢,温余海果真脸色果真更有几分难看,“安阳郡王你也说,是老祖宗为免朝中官吏一手遮天,定下了可在宫外击鼓鸣冤的规矩。但楚逢临虽无官职,楚颂连和楚洛均在朝中为官,若有冤情,直接奏请大理寺重查即可,为何要滥用击鼓鸣冤!老臣说得有问题吗!” 温余海义正言辞,目光亦瞪向安阳郡王。 安阳郡王应道,“子女在朝为官,父母便不可在宫外击鼓鸣冤,此条闻所未闻,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还是国公爷你定下的规矩?” 温国公恼意,“安阳郡王!” 安阳郡王朝着殿上了拱了拱手,也义正言辞道,“陛下,微臣同温国公想得全然相反,楚颂连和楚洛都在朝中为官,楚逢临并未让儿女奏请大理寺重查冤情,而是光明正大在宫外击鼓鸣冤,臣反倒觉得是坦荡之举,不会引人在背后议论和诟病。此案涉及陛下母妃,又有先帝定论,是当慎重,私下奏请大理寺重查本就不合情理,反而容易让人生出欲盖弥彰的议论,微臣以为楚逢临之举并无问题。” 安阳郡王言罢,当即便有旁人附和,“微臣附议。” “臣附议。” 温余海一张脸更难看了几分,心中只道安阳郡王就是习惯性怼他,却不知晓此事背后轻重,温余海不想此事持续在朝中发酵,只想先将此事推到朝中无法断论的情况,再想办法,温余海便道,“安阳郡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是在老臣看来如此行事不妥。如今楚家的身份,更应当事事想着为朝中表率,安阳郡王若是觉得如此算是行事稳妥,老臣亦不敢苟同。只是方才何目游在殿中所问之事,老臣甚觉有理,先不论楚逢临口中所说的将陛下送往万州的人是洛抿一事的真假,但楚逢临既然明知陛下在万州,却还特意隐瞒,导致陛下与先帝骨肉分离十余年;如今又明知洛抿还是大理寺认定的谋害淑妃的元凶,却将此事隐瞒陛下,置陛下于两难境地,这本就是欺君罔上之罪!” 温余海再次将重心扯回洛抿身上来。 朝中也才纷纷反应过来,楚逢临隐瞒洛抿一事是事实。 安阳郡王也语塞。 温余海睨了安阳郡王一眼,带着警告意外,“即便大理寺早前审核此案有疏漏,但罪名既定,楚逢临早前的动机实在有待商榷!” 温余海言罢,殿中顿时炸开。 此事还不同楚家三房私通宁王一事。 正如温国公所说,楚逢临这是保藏要犯,有心致使陛下与先帝父子分离,且明知楚洛是洛抿的女儿,洛抿是大理寺认定的谋害淑妃的凶手,却还默认陛下同楚洛大婚,这是陷陛下与不仁不义不孝境地。 杀人诛心,殿中之人心中纷纷感叹,楚逢临若不是陛下的岳丈,国公爷这段话许是会在殿上就逼得楚逢临走投无路。 但国公爷所说,并无道理。 楚家这般行事,是犯了大忌。 国公爷言罢,殿中都噤声,此时能接话的只有陛下,殿中都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要怎么开口,决定着此事后续的走向。 不少人都在心中捏了把汗。 稍许,殿上天子沉声开口,“楚逢临,可有要解释的?” 殿中都晓,陛下心中还是向着楚家的。 楚逢临果真低头拱手,“回避下,草民并未欺君罔上,草民早前并不知晓洛抿就是宫中医女。十余年前,草民在途中偶遇洛抿,只知洛抿当时受故友所托,送故友的孩子去往万州,草民从小学习医书,知晓医者仁心,洛抿当时带着孩子,不一定能安稳到万州,所以草民才会相送。草民当时并不知晓洛抿怀中的婴儿就是陛下,但洛抿当时护得很紧,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能躲过旁人的耳目,安稳到万州。” 此话一说,殿中再次哗然。 焦点又从早前楚逢临是否欺君,聚焦到了楚逢临口中那句“躲过旁人耳目”这一句上,遂才想起早前楚逢临击鼓鸣冤,说洛抿是冤枉的,而后大理寺卿张世杰也变相承认当时淑妃遇害一时,王家余孽的口供如出一辙。 两人的话放在一处,更多了些旁的意味。 淑妃一案似是有更多的隐情在慢慢浮出水面,恐怕,不是一个楚逢临能托得住的…… 到此时,温余海心中才是有些急了,楚逢临所说是合情理的,那便是早前洛抿隐瞒了实情,更不排除,早前淑妃确实交待了证据在洛抿手中,而这些证据里,更不排除,有矛头直指温家的,温余海到此时心中才捏了一把汗,楚逢临今日是有备而来的,所以从从一开始并不是着急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而是一步一步,将众人的视线都带到早前,这是静心设计和安排好的,温余海直觉不好…… 但当年的事情,应当是做干净了的,不应当还有把柄在,否则先帝在的时候就已经查出来了。 先帝都未查出来的事,楚逢临怎么查? 即便他手上有洛抿的证据,洛抿是否干净还未必能说得清。 温余海心中盘算着,在殿中的惊讶声中并没有再出声,而是静观其变。 而殿上,李彻开口,“那你不知晓,如今又是怎么知道的?” 旁人也都想到此处,只是只有李彻适宜开口问。 楚逢临并未起身,仍低头道,“是这次楚家分家之后,二房从老宅中搬了出来,年关时候,草民在家中整理旧物,偶然在洛抿遗物中发现了端倪,才知晓的洛抿身份,草民并未欺君罔上,还望陛下明鉴。” 楚家是才被削了爵位,三房分了家,分家后楚逢临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蛛丝马迹,牵出早前洛抿一事,遂来殿外击鼓鸣冤,如何说都说得过去,殿中早前的哗然似是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洛抿早前是宫中医女一事能瞒得过一时,未必能瞒得过一世,迟早有一日要浮出水面,还不如不破不立,直接在宫外击鼓鸣冤,到眼下,已经没有人再怀疑楚逢临的动机,也近乎都在心中默认,当年洛抿一时许是真的藏了猫腻,但能让倒台的王家都如此忌讳,心照不宣将矛头直指洛抿这个医女抵罪,这背后的人一定不简单,且其心可诛…… 楚逢临言罢,殿中从早前的面面相觑,变成了各自低头,各怀心思。 温国公更觉事情在一步步走上旁人计量好的路上,让他背后微微有些发凉。 温家早前在朝中惯来干净,也没有旁的事情能让温家无法翻身。 唯独早前宫乱一事! 温家是最后的赢家,但因为温贵妃在事后极其低调,而后他又一直支持李彻,所以旁人并未多将目光放在国公府身上。 可一旦旧事重提复盘,今日来看,和早前来看,许是会看到全然不同的东西。 温国公攥紧了掌心。 此时已不能指望何目游能拦得住,温国公只得抬眸,亲自开口,“楚逢临,你一直在说,是洛抿将陛下送去的万州,当年宫中之人这么多,淑妃为何偏偏要将陛下托付给一个医女?而且洛抿已经过世,并无对证,何人可以证明你说的话是真话,确实是你和洛抿将陛下送去的万州?还是此事并无证据,只是一句空口白话?朝中都知,陛下幼时在万州长大,后来才被先帝接回,这样的事情并不难编造,如若没有真凭实据,单凭洛抿的一封手书之类恐怕不能让人信服。” 温国公同此事并无瓜葛,所以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楚逢临确实是有嫌疑,而且并不排除,楚逢临是出于为了避免日后东窗事发,破釜沉舟,才将这些事情移花接木,早做准备,为日后楚颂连和楚洛铺路。 国公爷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众人。 淑妃也好,洛抿也好,都已经不在了,早前的话,都是楚逢临的单方之词,国公爷的话,让早前已经相信了楚逢临的众人,又重新持了怀疑的态度,此事再次从柳暗花明走向了扑朔迷离。 温余海低眸,情绪掩在眸间,旁人看不清晰。 但殿中,单敏科的声音响起,“陛下,微臣可以证明,当年送陛下去万州的事,的确是楚逢临和洛抿。” 单敏科言罢,殿中再次哗然。 温余海猛然睁眼看向单敏科,成州知府单敏科?! 第104章 百密一疏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完本章,有红包,记得按爪 jj:4030885:104:2020-12-27 01:43:10 第105章 祁玉 ===1…… === 第105章祁玉 === 见祁玉目光往楚洛身上仔细探究打量, 应是不知道是女子,大长公主连忙打断,“别乱说话!” 祁玉这才笑笑, 然后放下帘栊离开。 祁玉的脸从马车窗外离开,大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般, 转向楚洛笑笑, “终日就这幅性子的,你说愁不愁人!” 楚洛启颜。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 人就撩起帘栊, 上了马车,“娘!抱抱~” 大长公主还未来得及吱声, 有人就张开双臂, 与大长公主一个熊抱。 大长公主恼火, “多大了!” 但其实恼火里,楚洛分明见到满是笑意。 祁玉却还是不松手, “我想娘亲了嘛~还不让抱自己娘亲啊~” 楚洛忽得想起大长公主好气又好笑的那句,生了一张哄死人不偿命的嘴…… “好了!”楚洛在, 大长公主终是要摆出长辈样子的,祁玉见大长公主认真了, 这才收手,一面伸手挠了挠头, 一面朝楚洛看去, 既而叹道,“娘,你带个姑娘来做什么,都说了自由恋爱,不包办婚姻!而且, 都说了,不要太好看的,我耳根子软……” 祁玉话音未落,大长公主脸都绿了,“别胡闹!!这是你表嫂!” 表嫂? 祁玉似是才忽然反应过来,“钻石王老五开窍了!” 话音刚落,大长公主最终实在还是没有忍住,场面极其壮观得拽了祁玉的耳朵,直接拽下了马车去,不让他再说胡话了…… 阿五连忙跟上。 马车上,只留了有些怔忪的楚洛和一脸懵的路宝…… 少许,松石撩起帘栊,恭敬道,“大人,到了……” 出了宫中,楚洛一路女扮男装,松石都唤得一声“大人”。 秉笔侍书本就是前朝官职,此番又是替陛下来北关宣旨犒赏三军,尤其是在军中时候,唤一声“大人”再合适不过。 楚洛同路宝才都回过神来。 但楚洛同路宝的回神不同,路宝是被先前大长公主的儿子惊呆了,而楚洛则是因为祁玉那句“钻石王老五”开窍了…… 马车外的脚蹬已置好,松石扶楚洛下马车。 刚出马车,只觉一阵寒风似是凛冽般从脖颈处灌入,楚洛连忙带上了披风上的帽子,又伸手捂紧了厚实的貂毛披风,这才觉得暖和不少,她是没想到,北关竟然这么冷…… 忽然想到早前李彻在御书房动得怒意,边关物资,尤其是御寒物资的延误其实是致命的。 西关尚且如此,更勿论北关。 若是北关生了战事,勿说上场厮杀,许是还未等到两军交战,士兵都冻死了! 未到北关,楚洛许是想象不到。 到眼下,楚洛才知晓为何李彻会让她来一趟北关……若是御寒物资延误,军中的人心需要安抚,否则这天寒地冻里,最容易凉透的便是边关将士的心。 楚洛淡淡垂眸。 松石扶着她,口中轻声,“大人小心。” 楚洛颔首,两只脚踩稳落地。 大长公主正同祁玉在马车前说话,见她下了马车,都相继转过身来。 应是说了些许话,早前大长公主脸上的嫌弃都没了,只剩了见到儿子时眼底的笑意。北关风寒,大长公主带上了皮毛手套,松石也递上了毛绒手套,看起来便很暖。 楚洛接过,顿觉手中也暖和了不少。 祁玉这才上前,脸上的笑容若冬日的阳光一般,“表嫂,这是海奇的官邸,北关的驻军都驻扎在海奇,官邸就在驻军附近。海奇不比京中,官邸也简陋了些,表嫂勿怪。” 应是方才被大长公主熟络了一顿,终于说话恢复了“正形”。 大长公主满意笑笑。 楚洛应道,“这样里的阳光很好……” 祁玉顿了顿,也开口笑道,“我也觉得这里的阳光好,骄阳不燥,开春的时候,天空是纯蓝色的,地上的草场是绿色的,同画里没两样……” 楚洛唇畔勾了勾。 大长公主上前,“先回官邸再说吧,你表嫂路上有些着凉,别受寒了。” 祁玉这才上前带路。 说是带路,其实是搀稳了大长公主。 楚洛看得出,祁玉对大长公主其实很好,但就是三言两句就会特意惹大长公主跳脚,而后又母子和好。 楚洛低眉笑笑。 …… 海奇的官邸其实不大,也确实如祁玉所说很简陋。 边关的条件比不上京中,但是不少进出的士兵都热忱招呼,除了恭敬,便是友善。 大长公主叹道,“怎么都往官邸来?” 祁玉应道,“哦,今年是寒冬,驻军处太冷,我让他们每日分批来官邸烤火,反正官邸也空着,年关时候还热闹些!今年年关军中包了饺子,饺子里面放了娘差人送来的杏仁儿,他们都说娘你特别好,菩萨心肠~” “好了好了好了!”大长公主无语。 祁玉笑得更欢。 大长公主又叮嘱道,“你早前怎么都好,但眼下你表嫂在官邸,往来这些军中的人还是不怎么方便……” 大长公主盯他。 楚洛开口,“姑母,不必顾及我,早前二哥就在军中,家中时常有军中的人出入,眼下官邸就在驻军附近,往来也方便些。” 祁玉看了看她,似是不像早前见过的京中贵女那般娇气…… 但要说不娇气,整张脸都冻得有些微红。 正好随行的禁军首领上前,“祁帅,随行的物资放不下了,看还是否放在别处?” 楚洛也顺势望去,自先前起,驻军和禁军就开始在往官邸中搬运从京中带来的物资,热火朝天,所以先前起,官邸中便人来人往尤其热闹。当下,禁军上前,祁玉又环顾了四周,物资不似旁的东西,在北关尤其重要,祁玉朝大长公主和楚洛道,“娘,表嫂,我先去安排物资的事,晚些再来寻你们。” 大长公主和楚洛颔首。 祁玉朝一侧的副将吩咐道,“赵素,先送我娘和表嫂去房间。” 赵素应声。 祁玉便转身,同此行的禁军首领一道往苑外去。 赵素拱手,“大长公主,侍书大人,这边请。” 赵素领路。 只是大长公主舍不得,又回眸看了看祁玉背影,楚洛跟着转身,正好见到祁玉同禁军首领的身影一道消失在苑门口,大长公主这才转过身来,口中叹道,“看到没,这小子就是这样的!你要同他讲道理,他就满足胡话糊弄你;你要同他置气,他又能哄得你没脾气……” 楚洛跟着笑了笑,却心底澄澈。 虽然祁玉在大长公主面前还是个一幅满嘴胡话讨嫌却又讨喜的儿子,但在军中,应当是拎得清,又干练的。 官邸不必驻军中,是要暖和很多。 祁玉能让驻军的士兵到官邸中烤火取暖,一定很得军中士兵爱戴。 从旁人先前见到大长公主循礼问候时,眼神和语气中除却恭敬,还有明显的友善就能看出。 楚洛伸手挽了大长公主胳膊,莞尔应道,“许是很久不见,特意在姑母面前撒娇的……” 大长公主愣了愣,既而也笑出声来,“也是,多大在母亲跟前不都是个孩子……” 赵素看了楚洛一眼,也跟着笑了笑 …… 海奇官邸不大,除了两处独立的苑子就是零散的房间。 赵素是说,一处给了楚洛,祁帅将自己住的一处腾出来让给了大长公主,昨夜搬去了驻军中,说正好同军中的士兵在一处。 路宝听完,低声叹道,“大长公主家的世子同京中旁的世家子弟都不同。” 祁玉的父亲是渭阳侯,所以祁玉的身份应是渭阳侯世子,只是因为祁玉的母亲是大长公主的缘故,祁玉的身份要远比京中旁的世家子弟要高得多。 所以路宝循礼唤一声世子也是对的,只是当下在北关驻军处,祁玉在北关驻军中的时间长,又做到副帅,所以北关的将领和士兵都唤得一声祁帅,京中禁军到了此处也跟着唤了一声祁帅。 当下,路宝在内屋屏风后,一面同楚洛说话,一面替楚洛更衣,松石则在苑中清点从宫中带来的东西可是齐全了。 …… 很快,上午的时间晃眼便过去。 原本说好今日晌午一道用饭,但军中忽生了些急事,祁玉赶不回来,最后是楚洛同大长公主二人一道吃得午饭,赵素作陪。 大长公主叹道,“早前还以为驻军之中大多清闲,没想到驻军中的事情这么多。” 赵素笑道,“祁帅待军中士兵亲厚,但治军却严,尤其今年是寒冬,祁帅让大家都不能马虎,所以军中每日都要严格按照祁帅定下的条例逐条巡查,大凡任何不对之处,祁帅都要亲自确认,事无巨细,所大家安心。” 楚洛顿了顿,祁玉倒是同李彻想到了一处去。 来齐山的一路,她也在看李彻早前那堆关于齐山和巴尔的书打发时间,也记得大凡寒冬时节,巴尔国中各族会四处掠夺过冬,所以李彻会紧张西关。 北关有齐山做天险分界,反倒安全。 但祁玉应当是个谨慎性子的人。 赵素说完,大长公主果真紧张了,“这……这不是要打仗吧……” 大长公主最担心的便是此事。 赵素解释,“不是不是,大长公主,就是日常巡逻戒备,只是祁帅叮嘱,今年寒冬,要比旁的年生更仔细些……” 大长公主还是眉头紧锁。 楚洛宽慰道,“这倒是没错,防微杜渐,若是没有自然更好;若是有,也还能先有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姑母若是放心不下,稍后去军中看看。” 大长公主眉头似是微微舒了舒。 赵素朝楚洛感激笑笑,又道,“陛下下旨犒赏三军,物资皆到,军中都欢喜着,祁帅特意在军中安排了今晚包饺子,等侍书大人宣旨后,就会开始煮饺子,在这北关驻军中是最热闹的事情。” 大长公主才露了笑颜,“那得去看看。” 早前的愁容尽扫。 等吃完午饭,楚洛陪大长公主在苑中散步消食,便回了屋中小寐一会儿。 她近来容易犯困,也不怎么有精神。 方才听赵素这么说,晚上怕是要热闹很久,她正好在白日里多歇一会儿,养足些精神,晚上才好宣旨,再在军中多逗留些时候。 …… 北关外出十余里左右,祁玉同其他副将在一处看着雪地中的爪印。 “这不像是北关附近的爪印……”副将眉心有些重,“这个月第三起了。” 另一人道,“可是别处跑来的?” 先前的副将道,“别处跑来的也得有地方能来,周围都没有这样的脚印,怕是北边来的。” 说到北关,众人眼神都有些凝重。 祁玉起身,“再派人去齐山以北查看情况,常走的路要查,不常走的也要查。齐山是天险,不会这么容易有北边的野兽过界,若是野兽都能越过,恐怕是湖面结了冰,若是野兽都能过,人也可以。” 众人都屏佐吸。 齐山不比西关。 西关的驻军众多,齐山不一样。 祁玉吩咐道,“让人快马去西关多问一声,怕出事情。” “是!”副将应声。 “还有,从今日起,日常巡查的时间翻倍,往北外延十五里,夜间也要加强巡查,各处值守的人手都要增加,近来出入海奇的人也要仔细盘查,怕出意外。”祁玉继续叮嘱,众人纷纷拱手应声。 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祁玉又拍了拍临近一人的肩膀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罢了,又不是真有问题,兴许只是几只野兽碰巧绕路来了,大家小心巡查就行,也不用乱了分寸,沉着应对就是。” “是!”众人再次拱手。 祁玉吩咐完,众人上马,陆续往各处折回。 祁玉身边的副将童贯上前,“祁帅,陛下密函。” 祁玉微怔。 童贯将信递到祁玉手中。 祁玉拆信,他自然认得李彻的字迹,就寥寥几个字——照顾好人。 就照顾好人四个字? 祁玉轻嗤一声,笑道,“绝了!你也有恋爱脑的时候。” 童贯嘴角抽了抽。 祁玉朝他笑道,“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童贯大声道,“末将什么都没有听见。” 祁玉笑着上马,童贯也跟在身上上马,两马并骑。 “京中可是出什么事了?”返程路上,祁玉忽然问起。 童贯怪异看他,支吾道,“祁帅你不是说,京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概都不想听,也一概都不要听,京中当如何就如何,您就老老实实在北关呆着就是了吗?” 祁玉恼火瞪他,“现在不是在问你吗?” 童贯喉间咽了咽,应道,“陛下在下令重查淑妃遇害一事,此事似是牵涉到了国公府,初五复朝的时候,在殿中就生了事,温国公被扣押在大理寺,不少国公府早前的事情都被牵了出来,陛下让彻查国公府。国公府的心腹在各处奔走,生事得也有,整个京中都有些动荡,不少人都出了事。陛下这次似是铁了心要收拾国公府,连驻军都调动了,而且朝中这次声援国公爷的很少,还有不少老臣公然站出来抨击国公府上下一手遮天的恶行。还有这次寒冬,陛下原本吩咐下去的西关和北关的御寒衣物,都是因为国公府的人在其中有猫腻,没拎清拖延了,这次国公府很难收场……” 童贯言罢,祁玉喉间咽了咽,“这么大事情怎么不早说?” 童贯哭笑不得,“早前末将刚说了一句,祁帅就说要吃煎蛋,还非要末将去煎……” 祁玉翻了翻白眼。 童贯噤声。 祁玉心中叹道,这回这么大的动作,还来得这么急,是不想让温家翻身,看来温国公是踩了李彻的底线。祁玉又想起方才送来的密函,让他照顾好人,他终于想明白,是怕楚洛在京中受牵连,所以才特意将人送来北关的…… “烫手山芋啊~”祁玉叹道。 童贯想死的心都有了,“末将……真的不会做山芋……” 祁玉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06章 元宵 ===1…… === 第106章元宵 === 祁玉回到官邸差不多是酉时。 祁玉回了官邸, 大长公主的一颗心才似放了回来,微微皱起的眉头骤然一舒。只是刚放回来没多久的心,又忽得悬了起来, 追着祁玉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要紧, 是不是有危险之类的…… 不说祁玉,听得童贯头都大了几分。 难怪早前说大长公主要来齐山, 祁帅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但其实大长公主来了之后,又分明见到祁帅一脸笑意, 张口就“老娘老娘”得叫个不停。 照说大长公主这样的身份怕是要恼了去, 但大长公主也不生气。 其实童贯也听了无数多次祁帅说起, 我老娘是世上最好的人。 童贯低头笑笑,祁帅是大长公主的独子, 大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孩子,自从祁帅来了北关, 大长公主的书信每日一封就从未间断过。其实驻军中都知晓,像大长公主府这样的人家, 能够让儿子来北关吃苦的已经算是开明,还能让祁帅在北关一呆就是两三年的更是凤毛麟角。有一次祁帅喝多, 给大长公主写信, 说想吃杏仁儿酥了,大长公主便让人送了好几车的杏仁儿来,祁帅直接看傻了眼儿。那段时日,整个驻军都在啃杏仁儿饼…… 当下,大长公主的担心简直溢于言表, 童贯都担心他怎么招架得住,但祁玉已经轻车熟路推着大长公主在位置上坐下,半蹲下大长公主跟前,抬头诚恳道,“老娘,我从晌午开始就在忙,一口饭都没有吃,就想着早些回来看你,儿子真的要饿晕了,不信你问童贯!” 童贯整个人一激灵,连连点头,整个人都似要石化了一般。 大长公主信了,“怎么不吃东西呢!” 祁玉继续道,“老娘,我就想吃你炒得番茄炒蛋,要加一点点大料的那种,这是儿子在北关最想念的味道……” 大长公主听得鼻尖微红,“娘现在就去,你让人给你找些东西垫着些,别饿坏了身子。” 祁玉拥她,“你是世上最好的老娘。” “好了好了!”大长公主叹道,“坐这等会儿。” “老娘,多炒些,不够吃!”看着大长公主背影,祁玉大声补了句。 大长公主摇头。 祁玉一面转身,一面恼火怼了怼自己的头,“又要连吃两个月番茄炒蛋……” …… 但等大长公主的番茄炒蛋端上来,方才才怼完自己的祁玉,狼吞虎咽吃了两碗。 大长公主看得心情便好了起来,“慢点吃,娘要在北关呆上些时日,天天给你做就是。” 祁玉呛到。 童贯强忍住笑意。 大长公主叹道,“你看看你,才说完怎么就呛到。” 祁玉诚恳道,“儿子高兴。” 童贯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祁玉眼刀便甩了过来,童贯赶紧寻了时机溜了。 等童贯离开,祁玉吃到第三碗上,忽然才反应过来,“老娘,你不催我回去了?” 方才只说了要在北关呆上些时日,不是来逮他回京的,以他对自己母亲的了解,绝对不应当才是…… 祁玉说完,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缓缓叹道,“你愿意留在北关,便留在北关,娘不催你回去了。” 祁玉裹在喉间的一口饭忽得愣住,筷子似是都没拿稳,整个人目光忽得沉了下来,“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祁玉放下筷子,声音似是都有些哽咽,“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大长公主恼火。 *** 驻军离官邸不远。 像海奇这样的边关重镇,其实大都是驻军在直接管辖,并无城守。早几月赵帅回京探亲时摔伤了退,要四五月才能折返,所以是祁玉在代管北关之事,所以祁玉除却管辖驻军之事,平日里还要兼管海奇城中的民生大事。 驻军虽然离官邸不远,但也有两三里路,若只是祁玉自己尚还好些,有大长公主和楚洛在,还是乘马车去驻军中方便稳妥些。 沿路百姓见了是祁玉的马车,都似是热忱得很,纷纷上前招呼,隔着帘栊都特得出得热情,还有人追着马车道,“祁帅你上回说的,好吃的那个烤红薯,老夫过两日烤了给您送过去啊。” 大长公主瞥他。 祁玉慢悠悠应道,“不收银子的就不要送了,本帅都说了不花钱的东西不好吃,到时候怎么拿来的怎么拿回去。” 楚洛低眉忍俊。 而后是要来送煎饼的,送酒酿圆子的,送桂花酥的…… 大长公主拢眉,“你都在北关做了什么啊?” 祁玉掰着指头认真道,“抚老爷爷过街道,送走失的小妹妹回家,给阿婆磨豆子,替小哥挑了麦子……” 这些都是方才说要来送东西的人。 海奇虽是边关重镇,但是人口同京中这样的地方相比并不多,人却多友善质朴,虽然知晓祁玉的父母在京中是大官,但祁玉本身在海奇没有太多架子,城中的百姓也大都认识他。 童贯朝大长公主笑道,“祁帅很受海奇百姓拥戴,军中更是。” 大长公主转眸看他,祁玉又似是不好意思般挠了挠头,为难道,“童贯最诚实了,从来不说谎,他说的都是实话。” 大长公主当即又恼火了去,一句正形都没有。 楚洛再次低眉笑开。 其实来这里不过半日,大长公主心中其实欣慰,这大半日的所见所闻都是祁玉真的长大了,也长进了,这些都是早前在京中不敢想的。 大长公主忽然觉得,同京中那些世家子弟相比,自己儿子其实真的出息了。 尤其是听祁玉说起北关诸事,头头是道,童贯在一侧附和,听在大长公主耳朵里,越发觉得早前楚洛同她说得对,祁玉心里许是感谢她这个母亲的。 她也心中庆幸,早前没有草率逼他回来。 他在北关时候,是如鱼得水。 而且,过得开心。 大长公主嘴角微微勾了勾。 …… 稍许,马车缓缓在驻军处停稳。 祁玉先扶了大长公主下了马车,又搭手扶楚洛下马车。 今日要宣旨犒赏三军,晌午过后,楚洛在房中歇了好些时候,眼下精神了不少,再加上身着一身从四品的官服,正扣着官帽,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清逸俊朗,文质彬彬,只是因为原本就是个姑娘,所以个头并不高,在驻军营地中显得格外娇小。 又因为驻军营地宽阔,北关附近天寒地冻的缘故,楚洛冻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鼻尖也微微缀着红色,似是连呼吸都透着凉意。 楚洛忍不住搓了搓手。 祁玉笑了笑,从袖中取了一枚荷包类似锦袋的东西给她。“表嫂,拿着。” 楚洛接过,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祁玉笑道,“遮脸的口罩,北边冻脸。” 楚洛正好拆开,拿了出来。 祁玉又道,“放心吧,新的,没用过。” 知晓他打趣,楚洛笑了笑。方才在马车上楚洛便见到城中有不少人都带着,看似不怎么起眼,却刚好将脸遮得严实,瞬间便不怎么冻脸了。 楚洛叹道,“真不冷了。” “那表嫂帮我个忙。”祁玉悄声道,“看到我老娘没,她宁肯冻着也不愿意带,说不美观。她若见你带了,她肯定愿意。表嫂你帮我给她,就说你给她的,免得她颜面薄,不好意思找我要,自己在哪儿瞎冻着。” 楚洛接过,从善如流。 其实祁玉对姑母,同姑母对祁玉都是一样。 两人一道踱步往前走去, 不远处,童贯先领着大长公主往驻军中去。 驻军中都听说大长公主今日要来,平日里,北关的驻军都是没少吃过大长公主送来的杏仁儿,果脯之类,眼下都争着问大长公主好,似是见到亲人一般。 大长公主都有些不怎么好意思,但又颔首回礼。 楚洛同祁玉走在靠后些,一路上都看着大长公主脸上洋溢的笑意。 旁人对大长公主热忱,只能是因为祁玉的缘故,否则逢场作戏,也大可不必如此,旁人待她如何,那祁玉在北关驻军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瞥。 所以大长公主心中才欢喜。 楚洛一面看着,一面四下环顾。 祁玉问道,“表嫂在看什么?” 楚洛应道,“陛下让禁军运送了不少物资来,大多是冬日御寒的衣裳,北关严寒,今年又是寒冬,怕军中将士冻着,但从今日到官邸起,还有刚才看驻军营地中,似是都有御寒的衣裳,应当没这么快发下去吧?” 祁玉只道李彻是让她齐山避开京中是非的,却没想到她观察细致,那是真将差事放在心里。 祁玉笑道,“的确不是这批物资,送不了这么快……其实,这次多亏了我母亲……” 楚洛转眸看他。 祁玉双手背在身后,一面走,一面叹道,“秋天的时候,母亲听说今年是寒冬,便让人提前给我捎了不少御寒的衣裳来。我见到母亲送来的衣裳,想着朝中应当会往各处发放物资,但物资也分轻重缓急,北关虽然最冷,但比起西关的处境,应当会好上不少,朝廷的物资应当会先往西关去,北关应当到最后,但北关又是入冬最快的,但时候冬日怕会出问题,便让母亲帮忙寻了御寒的物资,又让军中的人就近去购置了一些,所以入冬的时候,人手都有一件加厚冬衣,撑到朝廷的物资来应当没有问题……” 楚洛恍然大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北关之所以安稳,是因为祁玉早前考虑周全过了。 祁玉又道,“所以,他们都知晓是母亲提前备了不少御寒的物资来,所以大家没冻着,眼下,都要逐一同母亲招呼。” 楚洛笑笑,“多赖了你思虑周全。” 祁玉叹道,“只是救急的法子,并非完全之策,先熬过前一阵子,等朝中的物资到了就好了。” 楚洛敛了笑意,“幸亏你早前救急了,否则这次御寒的物资延误,影响最大的恐怕就是北关。” 祁玉诧异,她知道军中之事? 祁玉越发觉得,楚洛应当不只是个空壳子的秉笔侍书…… 祁玉看她,楚洛也看他,淡声道,“朝廷想要在很短的时间内,筹集够御寒的物资都不是易事,就算姑母有心要替北关筹集御寒物资,即便数量远不如朝廷的数量,但应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怕是要持续收集很久,也要去四处搜集。所以,北关驻军中的御寒物资,大部分都是你让早前让人收集的,但却让旁人都记在姑母头上,所以军中都对姑母感恩戴德……” 祁玉连脸上的诧异都怔住。 楚洛驻足,微微笑道,“祁玉,虽然不知道你借姑母名义行事的原因,但我猜,你是不想让旁人多关注到你。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只是,在北关的这段时日,你也不要有一句没有一句得试探我,我不想多打听你的事情,也不会在姑母面前多说什么,所以你既可以放心。你若想问我什么,直接来问我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 祁玉语塞,只眨了眨眼。 “还有,”楚洛握拳轻咳了两声,抬眸笑道,“钻石王老五用错了。” 祁玉瞪圆了眼。 楚洛继续道,“钻石王老五,是指没有婚配的,家世却好的年长男子。李彻一点都不老,实在衬不起你口中的钻石王老五几个字。” 楚洛言罢,低眉笑了笑,既而双手背在身后,大步往前走去,只留下了一脸怔忪在原处的祁玉。 钻石王老五……是这个意思吗? 祁玉看着不远处那个个子娇小,一身从四品朝服的楚洛,大步撵上他母亲,三言两语便将方才那枚锦袋中递到母亲手中。 因为隔得远,听不清说什么,却见母亲明显顿了顿,既而欢喜得接过她手中递来锦袋。 大长公主转身,朝他笑笑。 祁玉嘴角勉强牵了牵,直到驻军都在校场中集合,楚洛在校场的高台上宣读犒赏圣旨,祁玉的目光都一直未从楚洛身上离开过。 他是没想过,这世上除了他,还会有另外一个穿越者。 他特么还在对方面前自爆马甲! 这事儿只要想想,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胃疼…… “……钦此!”楚洛宣读完圣旨,赵素在身后怼了怼祁玉,提醒他上前领圣旨。 祁玉才回过神来。 陛下让楚洛来北关犒赏三军,他如今是北关驻军的副帅,理应他来接旨,方才他是想楚洛的事情了去了。 祁玉走上高台领旨,并高声道,多谢陛下记挂,北关驻军上下定当严守边关,誓死御敌,言罢,祁玉双手高举圣旨,高呼一声万岁,既而身后是声震如天的三声整齐划一的万岁! …… 宣旨结束,差不多是戌时。 驻军中开始包饺子和滚元宵。 朝中犒赏,军中今夜能通宵畅饮。 有酒就当有歌,校场中除了各处包饺子,滚元宵和下锅煮饺子,住元宵的人,其余的便在校场上生了不少火堆,饮酒唱歌,有时还会对歌,一头压过一头。 楚洛从未在军中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新鲜,又好奇。 仿佛烤着篝火,听着声震入山的歌声,手中捧着旁人送来的饺子和元宵,暖意抚上心头,似是这个正月十五同早前的正月十五都大有不同。 军中对歌还在继续,热腾腾的饺子和元宵也一轮一轮得上着。 她近来胃口不怎么好,今晚却难得吃了两碗饺子,只是元宵吃了两个便不怎么吃得下去了。 她是来北关替李彻犒赏三军的,自然不能很早便离开。 今日在军中,路宝没有跟来伺候,松石在她身边照顾。她同大长公主在一处,大长公主亦照顾她,今晚呆得时间虽长,却也未冻着,也没饿着,大长公主也拦着没让旁人敬她的酒。 晚些时候,大长公主乏了,先回去歇息,她下午睡了好些时候,眼下倒不怎么困,便再多坐了些时候。 祁玉送了大长公主离开营地,便折了回来。 正好松石替她取水,周遭虽然都是热闹的祝酒声和歌声,近处却没有旁人,祁玉在她身侧落座,一面饮酒一面问道,“你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楚洛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祁玉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你连钻石王老五都知道,你我都是一路人,放心我不戳穿你,多一个朋友还能相互照应着……” 祁玉言罢看她,楚洛一脸懵。 第107章 冬狼 ===一…… === 第107章冬狼 === 祁玉凑近了些, 由衷叹道,“演技很到位啊。” 楚洛不由娥眉微蹙,“祁玉, 我听不懂你说的……” 祁玉顿了顿,既而唇角勾了勾, 端起酒壶往酒碗中缓缓斟酒, “我听说了,李彻本来是要迎你做中宫的, 后来因为楚家三房同宁王的事在朝中生了波澜, 李彻不得已,才效仿了曾祖立秉笔侍书一事。李彻这家伙,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事业脑加工作狂, 你是怎么把他……” 祁玉话音未落, 只见楚洛眉间越拢越深,仿佛全然被他的话听懵了去, 又似是真的没听明白的模样。 祁玉面上表情越渐凝固,嘴角不由抽了抽, “楚洛,你这么逗我不厚道!” 楚洛沉声叹道, “祁玉,我先前真未听懂你的意思……” 祁玉斟完酒, 悠悠放下酒壶, 一手拄着下颚,一手端起酒碗,“那你怎么连钻石王老五都知道?” 他才不信这里也有这种说法。 至少,从小到大,他在京中都未曾听到过。 祁玉言罢, 端起酒碗一口饮尽。 耳边,楚洛平静道,“我娘告诉我的。” “噗……”祁玉喉间的酒径直喷了出去,整个人呛得险些窒息了去。 楚洛莫名看他。 童贯和赵素等人都纷纷转眸看他,祁帅的酒量在军中都是有名的,这么袖珍一个碗,怎么会阴沟里翻船。但见祁玉摆手,童贯等人又不好一直看他笑话。 祁玉一面咳嗽个不停,一面费着劲儿挤着嗓子眼道,“你……你娘?” 楚洛看他,淡声道,“是我娘亲早前同我说的,那是她的家乡话……” 她并未说谎。 娘亲还在的时候,会在夏日里做冰粥,冬日里做火锅,会说很多在别处都听不到的故事,但不让她将这些故事说给旁人听;娘亲会一面给她梳头,一面说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也会同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并不是话本里才有。 娘亲会医术,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看医书。有时看到一本医书会忽然感叹,原来缺失的一段是这样的,后来都理解错了;也会在看到一些荒谬的文字时,摇着头说,就是一味调料而已,写得实在神乎其技,言过其实…… 娘亲还会教她和二哥分辨哪些蘑菇能吃,哪些不能吃,也让他们学会钻木瑞,看星辰分辨位置……长风地处偏北,江河不算发达,主要交通出行都靠马车,所以很少人会水,但娘亲坚持,所以在府中,二哥和她从小就会水…… 祁玉先前的话,是想她想起了过世的娘亲。 楚洛垂眸。 祁玉咳完,遂即才坐端直了些,又认真打量着楚洛几眼,似是判断她是否在说谎,但见她全然不是装出来的模样,祁玉才迟疑问道,“那……楚洛,你的娘亲呢” 祁玉忽然问起,楚洛目光微微滞了滞。 许是周遭格外热烈的气氛衬托,又许是祁玉的话方才就让她想起过,楚洛淡淡垂眸,低声道,“她过世很久了……” 听到楚洛口中“过世很久”几个字,祁玉也愣住,遂也只是抓起酒壶饮酒,没有再多问。 两人许久都未再一道说话。 …… 驻军中,源源不断有驻军将领和士兵前来敬祁玉的酒。 明日是元宵,休整一日,今夜军中留了人轮值,会彻夜饮酒狂欢。祁玉先前就喝了不少,眼下又喝了几轮,一直在楚洛这里,也没有起身去别处。 早前还有零零星星的将领和士兵上前,要敬楚洛,楚洛人不怎么舒服,便都回回开口,温和回绝。 眼下,祁玉就坐在这里,军中上下见一直是祁玉一人在饮酒,楚洛并未沾过酒,上前敬祁玉的时候,便也不主动敬楚洛了,只是同她拱手行礼,算作招呼。 楚洛亦莞尔颔首,算作回应。 再晚些时候,松石折回,递了重新装好热水的暖手炉给楚洛。 坐了许久,先前暖手炉中的水都不热了,稍微有些冷。眼下新灌了热水的暖手炉在怀中,顿觉暖意徜徉,驱走了先前的寒意。 亦带了些困意。 楚洛掩袖,微微打了个呵欠。 身侧,祁玉正好喝完一轮,亦看见,便同她道,“表嫂,夜深了,我送你官邸吧。” 今日本是宣旨犒赏三军,她在营地也呆了不少时候,再继续多呆并未更多意义。 楚洛应好,遂也起身。 祁玉同赵素和童贯嘱咐了几声,自己先送楚洛回官邸。 驻军营地离官邸不过两三里,夜里折回比白日还要更快些。 马车里,祁玉朝楚洛道,“今年是寒冬,近日天气骤然变冷,齐山中应是冻死了不少动物,所以陆续有野兽外出觅食,被驻军撞见过。这月余世家,表嫂在海奇尽量都在城中走动,安全起见,不要出城往北走,怕是会遇到凶兽。我已经让军中加强巡逻,但怕还是有疏漏的地方。我也同母亲说过了,若是想去齐山,最好等开春之后的倒春寒过去了再去,才更安稳些。” 祁玉说得郑重,是怕她初到北关,会对齐山好奇。 楚洛听完,连忙颔首应好。 她来北关,越少添乱子越好。 祁玉遂又说了些北关周围的境况,也大都是同今年寒冬相关。 只是临末了,楚洛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提醒道,“对了,若是山中真死了不少动物,恐怕还需小心,若是临近水源,怕是会生瘟疫……” 楚洛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祁玉。 祁玉颔首。 他早前倒是没想过这一出。 附近的水源确实都是从齐山上流下,与周遭百姓休戚相关,确实不能马虎。 “你提醒我了,我明日会让人多留意水源的事。”祁玉应声。 驻军营地和官邸离得不远,很快,马车便行至官邸附近。 祁玉又开口,“早前的事,表嫂不必放在心上,我是有些喝多了,才口不择言,说些有的没的,表嫂勿放心上。” 祁玉言罢,不动声色打量她。 其实祁玉方才说要送她回官邸,楚洛便猜到祁玉是想特意抽空同她走一趟,同她说起此事。 楚洛心知肚明。 马车缓缓停下,楚洛深吸一口气,忽然朝祁玉道,“祁玉,我不知当不当说,但从娘亲过世之后,再没有旁人会同我说起方才那些字眼……其实,我知晓娘亲有秘密……祁玉,你是不是也一样?” 祁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心中莫名顿了顿。 楚洛这句话问到了他心底。 他略微低头,目光看着脚下的官靴,沉声应道,“一样……” 楚洛倏然会意。 …… 等马车在官邸前停稳,祁玉先下了马车,再扶楚洛下了马车,“表嫂,我稍后还要回营中一趟,官邸中若是有事,可让松石来唤我一声。” 楚洛应好。 祁玉拱手,而后折回马车中。松石才上前,同楚洛一道回了官邸。 等回了屋中,楚洛摘下御寒的口罩,屋中燃着碳暖,比屋外要暖和得多。简单洗漱,楚洛窝在被窝里,又想起李彻。 明日是元宵,是外地官员入宫拜谒的日子,李彻怕是又要从早在宫中应对到晚。 今日才是她到北关的第一日,她还要在北关呆上一两月。 她是真的有些想他了。 “元宵快乐,李彻。”她轻轻吹起,熄了夜灯。 …… 翌日清晨,苑中有说话声传来。 楚洛近来时常困乏。 夜间也不像早前一样,习惯了夜读一阵子才能入睡,眼下一入夜,便很容易就入睡。也因为睡得早,清晨差不多的时候睡眠就浅。 听苑中有说话声传来,楚洛迷迷糊糊便醒了,口中喃喃唤了声,“路宝。” 稍许,路宝折回屋中。 苑中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应是早前在苑中说话的人是路宝。 楚洛习惯了在晨间醒来的时候,用手臂搭在额间,慵懒寐一会儿。 当下,路宝回了屋中,见她醒了,只是还赖床,便轻道,“方才大长公主身边的阿五姑娘来了,说今日是元宵佳节,海奇城中会有元宵灯会,虽然比不上京中元宵灯会热闹,但别有一番边关风情。灯会从晌午前就会开始,大长公主让阿五姑娘来问一声,小姐可有兴趣,稍后一道去看看?” 边关的元宵灯会? 楚洛倒是有兴趣,“好呀。” 路宝福了福身,“那奴婢去苑中同阿五姑娘回身话。” ***** 海拉城外,童贯和赵素,还有薛科等几个将领都同祁玉在一处。 祁玉昨日才交待下去,要加强巡逻,并增派了人手,又缩短了每一轮巡查的时间,今日又见到野兽脚印。 是比早前出现得更加频繁了。 一路顺藤摸瓜,到了此处,才见是齐山那头的冬狼尸体。 冬狼不会渡水,那应当是湖面结冰了,所以冬狼是从对面来的。 而这头冬狼口中还有未吃完的动物,祁玉不禁皱了皱眉头,想起昨晚楚洛说的水源和瘟疫的事,心中更不敢掉以轻心。 “点一支队伍,跟我去齐山。”祁玉吩咐。 第108章 水源 ===一…… === 第108章水源 === 长风国中惯来有元宵大过年的说法, 昨日军中通宵饮酒,今日是海奇城中的元宵灯会,军中轮休一日。 城中的元宵灯会从晌午后开始, 上午时候,赵素领着楚洛和大长公主在海奇城中闲逛, 城中四处都已张灯结彩, 又悬挂着彩旗和灯笼,街道两头还又不少驻军的将领和士兵在帮着城中的百姓悬挂灯笼, 打扫屋檐等, 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城中的百姓见了赵素,都认得他是祁玉身边的副将, 上前热忱招呼着。 还有不少人上前请他吃备下的年货干果, 不仅硬要抓一把放他手中, 还往他衣兜里装,大长公主和楚洛在, 赵素一面推脱,一面闹心得憋得脸都红了。 楚洛想, 在北关,平日里驻军同关边百姓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赵素是祁玉身边的人, 旁人如何待赵素,那如何待祁玉便可见一瞥。 大长公主轻声问道, “在北关, 驻军还要做这些事情吗?” 刚问完,又见早前一个驻军士兵在给老叟门前除冰,老叟人不在,驻军士兵也似是并未告知,只在门头干活。 赵素应道, “大长公主,祁帅是说驻军平日里都赖海奇百姓在照顾,逢年过节,随手做些事情不过举手之劳,所以大家都习惯了轮休的时候多去城中照看一二,久而久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其实同城中百姓都很熟络了,哪一日闲着没去,反倒不自在,其实大家都认识……” 大长公主抿唇笑了笑,自顾叹道,“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 赵素却郑重其事道,“大长公主,其实祁帅在军中威望可高了!在百姓中威望更高,大家都很喜欢祁帅,自从祁帅来了北关,整个北关都不一样了,真的,末将没有乱说,您随便寻城中的百姓问问就知晓了……” 旁人这般称赞祁玉,这两日又亲眼所见,大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 楚洛也低眉笑笑,想起早前李彻同她说的,驻军主帅赵衢年事高了,心思不在北关,北关之事大都是祁玉在做主。早前赵衢主事时,北关驻军死气沉沉,不少驻军到了北关驻军之后都熬着时候等着轮调,但自从祁玉去了北关,反倒将北关带出了生气,驻军同百姓之间的关系也亲善了许多。所以祁玉想留在北关,李彻私下是应允的,只是还要照顾大长公主的情绪,李彻从未明说,只说听祁玉的意思。 思绪间,又见昨日马车外遇见的老翁。 “赵将军。”老翁上前,“哎呀,老头子又去了官邸,又没见到祁帅,说祁帅又出去了,这烤红薯都凉了!他不是昨日还嚷着要吃吗,今日还想着来送,接过祁帅不在,官邸的人又不收,白跑一趟……” 赵素只得硬着头皮安抚,“傅老,祁帅他有事出去了……” …… 这一路,不断有人上前问候赵素,也问他祁玉去了何处,赵素一直在应付。大长公主也从最初眼中的意外,到眼下已经可以忽视周遭对赵素的关注,而是同楚洛一道看海奇的灯会。 旁的地方元宵灯会大都在夜间,但是海奇的灯会在白日也有。 白日的灯会和晚上的不同,晚上看得是各色光景,白日,看得便是做工和创意,还有在日光下和雪景冰雕下的别致,也可以说,灯会里有许多是冰雕的灯,楚洛早前在李彻给她的书册里见过对海奇灯会的描述,但她早前在京中并未见过,眼下正看得细致,也兴致勃勃。大长公主也似是头一遭见到冰雕的灯笼,一脸赞叹之意。 这一路,楚洛都逛得很开心。 早前在侯府,她很少单独外出。 同侯府的姐妹一道外出,她也大都谨慎小心,尽量不怎么露面,怕惹出事端引祖母不快,全然不像当下,便是没有大长公主的照拂,她身着一袭男装,拘束很少,旁人亦对她友好亲善,她其实鲜有这般轻松在外闲逛过的时候,笑意都写在眸间。 行至集市小铺前,赵素说,这里有整个海奇最好吃的元宵。 楚洛应景得吃了一个元宵。 昨日在军中虽然吃过,但军中吃得元宵,都是军中的人自己滚的,不似城中专门的点心铺子地道。楚洛吃了一个,只觉确实比昨日在军中吃得的好吃太多,等再想吃第二个的时候,又忽得有些反胃的感觉,便停下没有再动了。大长公主关切了一声,楚洛应道昨日在军中吃了不少元宵,许是有些腻着了。 大长公主怕她娇气,没多说旁的。 等临末了,赵素结账,老板娘又开始和赵素展开不收银子的拉锯战,楚洛突然有些同情赵素,定是祁玉治军时吩咐于民无犯,但赵素又架不住城中熟面孔的热忱,军法面前,赵素应当想的是还不如换个旁的差事好些…… 等行至街尾时,又见到了先要非要送祁玉烤红薯的傅翁,眼下正在街市处卖红薯。 赵素见傅翁似是很是头疼,忍不住轻轻捏了捏眉心,再次耐心解释给他听,祁帅吩咐了要于民无扰,这会受军法处置的。反正傅翁听得迷迷糊糊,只是仍旧固执得推给他。 两人推脱中,富翁忽然晕倒。 “傅翁!”赵素眼疾手快扶住他,但是也阻止不了他整个人软了下去。 大长公主有些吓得心惊,楚洛扶住她。 赵素身后跟随的驻军赶紧去唤大夫,但大夫来不了这么快,楚洛上前看了看,不像有旁的病症的模样,许是操劳过度? 很快,也有人上前同赵素一道将傅翁抬回铺子中休息。 大长公主有些心悸,“看过了吗?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 楚洛摇头,“许是操劳过度,但又不怎么像,又不像染了风寒,怕是要大夫仔细看看……” 楚洛刚言罢,见不远处有人骑马而来。 楚洛认出童贯。 而童贯也果真在她跟前停下,朝她拱手道,“大人,祁帅请大人去一趟。” 童贯只说了请她去,却未说何事。 “怎么了?”楚洛问。 童贯上前附耳,“大人,今日在关外发现了一匹冬狼尸体,口中还叼着其他动物,应是发病死了,祁帅带了一支队伍到齐山去巡查了,正好有些发现,所以让末将来请大人一趟。” 童贯悄声,应是祁玉叮嘱了不让旁人多知晓。 楚洛迟疑看了看童贯,想起昨夜祁玉送她回来的时候,曾今提起过有齐山的野兽往北关来,恐怕是因为觅食难,所以推断许是冻死了不少动物,她提醒过祁玉,要小心水源,怕引发瘟疫。方才,童贯是说祁玉带了一支队伍去了齐山巡查,眼下又请她去一趟,楚洛心中猜到同她昨日和他说起的有关…… *** 大长公主虽然意外,但祁玉有急事寻楚洛,又朝中之事,大长公主不好多问,只叮嘱楚洛一声小心风寒。 楚洛不怎么会骑马,童贯备了马车,但马车驶出北关,往齐山去后不久,就不能再行了。 童贯领着楚洛走了些许时候。 楚洛累得快,走走停停,好些时候才到了。 沿路的不少湖面都结冰了,有一处还算有活水,也因为这个缘故,不少动物应当都冻死在周围,很有些怕人。 等见到祁玉时,祁玉也正好折回,目光沉重,“就是你沿路看到的,是死了不少动物,而且都在水源附近……” 旁人不知道,但祁玉知道严重性。 楚洛昨夜也提醒过他,怕生瘟疫。 楚洛循着记忆,她是看过母亲记载,“担心水源受了污染,需要先把污染水源沿路的动物的尸.体烧了,水源是活水,隔一阵子再用也行。现在城中恐怕还是用井水好些,撑过几日就好,但也要观察看看城中哪些人已经有了病症。一般,若是水源引起的时疫,控制源头等周期过去,只是不排除有生变可能……” 祁玉知晓她说的是传播。 “好。”祁玉应声,让童贯先回城中,搜寻看城中是否有相关的人病倒之类。 山路有些滑,尤其是下山的时候,祁玉顾着楚洛。 因为下得慢,所以时间充裕,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许是因为至少楚洛的娘亲同他是一类人的缘故,他根深蒂固心中是多信赖她几分的,便也同她道起,“其实我还担心一件事,齐山湖面结冰,很容易通过冰面来齐山。” “你是说……”楚洛心中隐隐摸到门道。 祁玉点头,“今年是寒冬,巴尔各族都极容易蠢蠢欲动,旁人都以为西关是要塞,要加强戍守,我是担心巴尔一族另辟蹊径,从北关攻入,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若是巴尔大军压境,巴尔一族自幼习惯了极严寒的冬日,若是开战,要取北关,对方必定大军压进,北关怕是会很吃力……” 楚洛忽得听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真如祁玉所想,怕是严峻。 祁玉皱眉道,“驻军中我会让人加强戒备,也先让人去一趟西关,西关有驻军在,若是出事,可以有驰援……” 楚洛颔首。 …… 等回海奇城中,已经入夜。 海奇地处偏北,天亮得早,也黑得早,等到城门口的身后,童贯已在等候,同祁玉和楚洛道,刚打听过了,城中是有几个莫名病倒的,早前都去过齐山中,要么是采药,要么是狩猎,应当都是和齐山的水源有关, 祁玉和楚洛对视一眼。 第109章 劫持 ===二…… === 第109章劫持 === 楚洛这一晚回去并未早睡, 就似心中揣了事情,早前的困意不觉去了何处,回了苑中就伏案翻着册子。 北关不比京中, 尤其是宫中。 宫中的地暖鲜有冻人的人时候,眼下, 楚洛披了好几层衣服, 碳暖就置在身侧,还是有些冷。尽管有些不便, 还是带着手套翻的册子, 怕冻手。 时疫的事,仿佛一块重石压在心中。 若是北关真的爆发时疫, 又是在冬日里, 依照祁玉所说, 北关还随时面临巴尔南下的风险…… 楚洛不敢想。 祁玉已召了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和军医到官邸商议此事,越早反应越好。 在楚洛印象中, 早前是有在娘亲的手册中见过关于时疫的相关资料,也好提过不少防治之处, 楚洛翻了许久,从小的感冒和发烧, 到孩子积食,到灭菌, 到伤口止血防治感染等, 看了不少都和当下的医治有入出,或者闻所未闻的法子,真正提到时疫的,往往都很分散,是穿插在几本册子里的, 楚洛将几本册子翻完,才摘不少出来。只是越看,越觉得娘亲留下的这些手稿宝贵。 摘录完,都是夜深将近子时。 楚洛和衣而卧,等到翌日清晨,才携了摘录的手稿去寻祁玉。 祁玉果真已经早起,不仅早起,祁玉跟前,眼下正热闹得如同一锅粥一般。 童贯见楚洛来,远远迎了上前,“大人。” 楚洛颔首,正欲开口,又听到厅中的嘈杂声音,应当是在针对时疫的讨论,亦有争执。 童贯解释道,“祁帅昨日请了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和军中的军医到官邸,大致说了齐山水源附近的事,又请几位大夫和军医回去想了一宿,说今日晨间来官邸集思广益。” 所以,厅中的讨论和争执声正是早前请来的大夫和军医的。 祁玉还在厅中既听不懂,又头痛得听着。 楚洛会意。 “童贯,需请你帮我一个忙。”楚洛开口。 童贯拱手,“大人请吩咐。” 楚洛将手中的手册交给童贯,又朝童贯道,“这本册子烦请帮我交给祁玉,旁的不必同他多提,就说是早前的大夫整理的,他人不在此处,请各位大夫和军医看看,能否有用得上之处。” “哦,好。”童贯好奇接过。 楚洛又道,“我就不进去了,若是有事,你同祁玉说一声,我在官邸,他来寻我就是。” 童贯连连点头,又朝楚洛拱手,“大人慢走。” 楚洛颔首莞尔,这才转身。 楚洛心底澄澈,她不是大夫,此时入内不合时宜。若是秉笔侍书的身份入内,也只是听着。但旁人要问起她手中的册子,她既解释不清楚册子的来历,也解释不清楚其中各种措施的缘由。譬如香囊,世家子弟惯来会佩戴香囊,但娘亲的手写册子上提及的空气湿润,香囊刺激鼻粘膜上分泌免疫球蛋白a,减少病毒在呼吸系统的存活率,她其实并看不懂(作者也看不懂,摘自百度,在当时情况下,能用到的有效手段)…… 但她能想到,好的法子,就是将摘抄的东西给到祁玉,祁玉自然会让人过目,其实比她自己开口要更有说服力。 适宜的法子才是最好的。 祁玉稍后若有疑问,自会寻她来问。 果真,楚洛走后不久,厅中的争执声慢慢停了下来。 祁玉是说,得了一份别处针对水源疫情的措施,请各位看看,厅中的大夫和军医相互传阅,其实内容同早前众人提起的大同小异,只是比方才探讨的更加详尽。譬如洗手,但洗手的方法,次数和顾及的点面不同,也要复杂得多,似是要洗去什么看不见却附着的东西一般。 祁玉想说,那是要抑菌…… 册子是楚洛拿来的。 祁玉近乎可以断定,楚洛的娘亲早前应当是医生。 而后又是谈及每日至少安排固定的通风时间,这在北关有些难。北关天寒,屋中本就不怎么暖和,若要开窗,屋中会短暂冻得如冰窖一般,但也有大夫赞同,若是布是应当定时开窗通风,在事情上又探讨了一二。 最后在屋中和人手佩戴香囊一事上却没有争议。 香囊可以辟邪去病,早前在京中的时候祁玉是见世家子弟几乎各个都会佩戴,只是每个人的香囊内里的药材不同,也会根据时节变化而变化,但确实是佩戴用以防治疾病。 北边却少有见到有佩戴习惯。 香囊一事,几乎所有的大夫和军医都赞同,只是在配方上有商讨。 但讨论来,讨论去,又觉册子上给出来的几味药材是最精炼有效的,羌活、大黄、柴胡、苍术、细辛、吴萸各等份,共研细末,装入香囊中,香囊需佩戴与胸前。 于是厅中遂又朝祁玉问道,这药方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祁玉忽然想,楚洛的娘亲恐怕还是个很厉害的大夫…… 等大夫和军医都商量敲定好,祁玉让童贯着手去准备药材。 城中和军中的百姓诸多,药材需要至少一定数量,不是这么快哪能筹集到的,祁玉让童贯全权负责处理此事,便是还有药材的筹集。 童贯不敢马虎。 …… “所以,大夫和军医的意思,会将这些人暂时隔离开来,会有专门的大夫照看着,这样能减少交叉传染。不过水源引起疫病,少见相互传染的,只是防微杜渐,城中的药材够做一部分香囊,可以先做,童贯已经去征用,更多的药材,也安排人手去别的地方筹集。水源污染发现得早,城中暂时都用井水,也有大夫会去齐山查看,应当遏制得住,这次多亏你。” 事后,祁玉去见楚洛。 两人并肩在苑中踱步,祁玉双手覆在身后,又随口道了声谢。 楚洛叹道,“只是摘抄了娘亲的手册,受之有愧,能用上便好。” 祁玉笑道,“我猜,你娘亲早前肯定是个大夫。” 楚洛看了看他,应道,“是医女。” 祁玉凑到她跟前,神秘道,“诶,之前不是同你说过吗,我同你娘亲是一类人,在我们那里,医生是个很值得尊重的职业,你娘亲应当是个很值得人尊重的医生……” 楚洛迟疑,凝眸看他。 都说医女卑贱,但她惯来不喜欢听旁人如此说,祁玉口中的话让她想起娘亲,鼻尖微红,眸间也淡淡水汽。 祁玉有些慌,“喂喂喂!你哭什么!不是特意说给你听,讨好你的!是真就这么回事,医生本来就是很值得尊重的职业……” 楚洛垂眸,敛了眸间情绪,再抬眸时,眸间已是笑意,“多谢你,祁玉,我会记得的。” 祁玉愣了愣。 楚洛又笑道,“那你听得懂吗?空气湿润易染病菌,香囊药物的气味会刺激鼻粘膜上分泌免疫球蛋白a,减少病毒在呼吸系统的存活率……” “原来如此。”祁玉似是恍然大悟。 楚洛早前便猜他应当听得懂。 祁玉叹道,“所以,这是在眼下条件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这几味药材也是在反复斟酌之后的,最后觉得最好的。刚才城中的大夫和军医看过之后,都觉得这个方子最周全稳妥,并非空穴来风,楚洛这次真的多亏了你娘亲……” 话音刚落,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楚洛和祁玉回头,见是大长公主焦急上前,“怎么了?我怎么听人说起时疫了?是海奇出了时疫吗?那还能呆在这里吗吗?” 大长公主焦急都挂在脸上。 大长公主一直在京中,自然也听闻过各地有瘟疫时候的景象,如今祁玉在这里,她自然担心。 官邸中来来回回,进进出出这么多大夫和军医,大长公主只要开口,就瞒不住,纸包不尊,祁玉也不准备隐瞒,双手架住大长公主的肩膀,让她在暖亭中坐下,认认真真道,“是近来气温寒凉,在水源的地方冻死了不少动物,有去齐山采药和狩猎的人少部分染上了时疫,但是这种疫情不怎么会传播,只是需要将感染的人暂时隔离道一处。早前的动物已经焚烧了,水源是活水,大夫和军医也会去周围布药,城中的百姓只是要暂饮几日井水,佩戴香囊驱邪避灾就好,不用恐慌,也没有什么事……老娘,儿子说的,听明白了?” 祁玉极少有这般认真详实得同大长公主道起,大长公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楚洛。 见楚洛颔首。 大长公主似是才舒心些,口中还是叹道,“明白是明白,还是替你担心。” 祁玉笑道,“老娘,你如果替儿子担心,就帮帮儿子的忙吧……” …… 等到晌午过后,大长公主和楚洛才知道祁玉口中所谓的帮忙是什么意思。 海奇地处偏北,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人们总是不怎么愿意接受不习惯的东西,但是大长公主是从京中来,大长公主露面,同城中的百姓说起为何要佩戴香囊,宫中和京中世家都佩戴香囊一事,百姓便都半信半疑听着,也至少有多半的人愿意去试。 也有人会问,“京中真的都佩戴这个?” 赵素等人都帮着解释。 有老妪上前询问,楚洛耐性道,“是的,您看,大长公主都随身佩戴,可以去去邪祟,这大半月都佩戴,可保平安。” 许是有大长公主做背书,楚洛又循循善诱,老妪听话带上,也给自己家中的人捎了几个去。 第一日虽然来取的人不多,但也忙碌。 祁玉早前说的,发,旁人不会带,但你让他知晓带了有用,他便会让家中的人都带。 大半日下来,大长公主已是口干舌燥,但是看着眼前排着队领着香囊和系香囊的人,大长公主又觉得宽慰,似是不止在替祁玉做事,也在做她本就应当做的事,累一些也值得,反倒比在京中的时候充实。忽得,大长公主似是也体会到祁玉想留在北关的意义…… 楚洛还在一侧,刚给一位老翁解释完,大长公主上前,说有些乏去歇一歇,问楚洛要不要一起。 楚洛见眼前正好有个八九岁的孝儿朝她走来,便朝大长公主道,“姑母,你先去吧,我晚些来寻你。” “好。”大长公主领了阿五一道。 因为周遭都在忙,又是在海奇城中,大长公主便未让赵素跟上,赵素的好人缘眼下正被各种海奇百姓围着,动弹不了,也只有旁的侍卫远远跟着大长公主一道。 楚洛回过头来,眼前八九岁的男孩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似是探究一般打量着她,似是有些戒备。 她半蹲下,温和道,“是来拿香囊的吗?” 小男孩皱眉,“带香囊做什么?” 楚洛轻声道,“近来有人生病,佩戴香囊可以去除邪祟,避免生病。” 小男孩眉头皱得更紧,“我不信。” 楚洛笑了笑,正欲开口,一侧有士兵路过,见了她,朝她唤了声,“大人!” 楚洛点头,见他们扛着一只鹿,应是早前祁玉让猎得齐山的鹿给大夫看看是否有问题,那小男孩儿明显避开目光,不敢去看鹿。 楚洛目光微微滞了滞。 似是想到些什么,又似想到别的,“手伸给我看看。” 小男孩儿微楞,但似是不好拒绝,只得伸手,楚洛目光又顿了顿,手上是大大小小的冻疮。 “路宝……”楚洛唤了一声。 一侧正在取香囊的路宝上前,“小姐?” 楚洛问道,“带来的冻疮药呢?” 路宝从袖袋中取出,递给楚洛,楚洛接过,又看了看眼前的孝子,温声道,“手伸过来。” 孝儿迟疑,还是照做。 楚洛拧开药瓶,指尖微微勾了勾,轻轻涂上。 “嘶~”孝儿明显吃痛,往后退了一大步,眼中似是也凌冽得警觉,但似是又觉得楚洛不像是坏人。 楚洛也顿了顿,将药瓶咆原处,递给他,“拿着吧,冻伤药,一日三次,连涂三日能好。” 孝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还是接过,“会一直疼吗?” 楚洛笑,“好了就不疼了。” 孝儿似是松了口气,“那香囊我可以拿着吗?” 楚洛给他系上,“记得,要挂在胸前。” 孝儿又道,“我还想要一个,我娘亲没来。” 楚洛又取了一个给他。 “我会记住你的。”孝儿跑开。 楚洛笑了笑。 路宝上前,“小姐认识?” 楚洛摇头。 路宝叹道,“哪里都有孤苦伶仃的孩子。” 楚洛叹道,“他应当还有一个娘亲,方才香囊是替她娘亲取的。” 楚洛起身,又稍稍觉得有些反胃,路宝关切,“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洛又摇头,笑道,“有些闻不惯这香囊的味道。” 路宝叹道,“小姐先去后面歇着吧,正好大长公主也在,奴婢是方才见到那头鹿有些吓着。” 说起那只鹿,楚洛忽得想到刚才那孝儿惶恐避开的神色,楚洛蛾眉微微蹙了蹙,忽然想到些什么,见那孝儿的背影还在,楚洛唤了声,“赵素!” 赵素本被人群中围着,听到楚洛唤他,连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大人!”赵素上前。 楚洛目光看向方才的孝儿,低声道,“去跟上前面的孝儿,可能是个巴尔的孩子……” “巴尔一族?”赵素惊呆,但模样看,确实是汉人。 楚洛悄声道,“百余年前,巴尔就和临近诸国汉人通婚,不少都生得同汉人一样,我记得巴尔一族里,有一个不落是敬鹿神的,方才有驻军抬了鹿经过,他有特意回避开,人虽小,我替他抹冻伤药的时候,冻疮下似是有茧,不像是普通孩子。” 楚洛也是忽然反应过来。 祁玉惯来谨慎,赵素当下也警觉了过来,“有古怪,末将让人去看看,若是城中混入了奸细,怕是要出事。” 楚洛颔首。 “大长公主去了何处?大人和大长公主还是先回官邸暂避得好。”赵素担心楚洛和大长公主安危,今日得了祁帅的嘱咐是来护着楚洛和大长公主安全的。 楚洛点头,“姑母有些乏了,在一侧休息,我去寻姑母,你让人在这里等我们,马上回去。” 赵素应好。 楚洛往后面的苑子去,今日临时在宽敞处搭建了临时措施,后面就是一处苑子可供休息,大长公主先前便入了苑中。 今日人多嘈杂,也没有多少人在苑中。 外苑还有驻军在值守,见了楚洛都招呼,楚洛认得。 楚洛穿过外苑,往内苑去。 内苑也有驻军也在值守,见了她,愣了愣,还是点头致意,只是没有开口招呼,敲这几人都是生面孔,楚洛早前并未见过。今日天寒,楚洛冻得搓了搓手,松石都去帮忙去了,她的暖手炉刚才落在了铺子处,想折回去取,又想算了,寻了姑母再一道折回去就是。 楚洛穿过内苑,但在内屋中却并未见到大长公主。 “不在?”楚洛意外。 但方才,确实见大长公主进了苑中,也没见大长公主出来。 楚洛本是想开口唤一声“姑母”的,但却见内屋窗帘处似是有人被打晕,楚洛心中一惊,脸色微变,她认得是阿五的衣裙,大长公主不见,阿五被人打晕,楚洛心中忐忑,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往外折回,脸色尽量平静着。 路过内苑时,正想找值守的侍卫求助,却忽然想起这几人都是生面孔,且方才都是同她点头致意,却未招呼,楚洛忽得敛声。 几人见她出来,面面相觑,楚洛平静道,“我忘了取暖手炉了,太冻了。” 几人似是都怔了怔,又相互看了一眼,似是怕出旁的动静,便都没有拦她。 楚洛似劫后余生。 楚洛连忙深吸一口气,但脚下步子还是当如何如何,其实一颗心已经狂跳到不止,就怕身后的人忽然反应过来撵上。 好容易出了内苑,早前的人也没有跟上,楚洛心似是都越到了嗓子眼儿处。 再穿过一条长廊便是外苑了,外苑处有她熟悉的几个驻军面孔,见到人就安全了,楚洛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心中暗暗祈祷。 赵素的人就等在苑外,只要出了苑子便安全了,大长公主要么还在苑中,要么就还没走远。 楚洛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终于到了外苑,见到早前驻军侍卫的背影,楚洛脚步瞬间加快,“大长公主……” 楚洛话音未落,前面的人纷纷转头,楚洛愣住,都已轮换了旁的面孔,都是她不认识的。 楚洛心中忽然察觉不对,也忽然想起,是轮值。 对方是算准了轮值这个时间点,所以刚好卡在此时。 楚洛一惊,对面驻军中首领模样的人顿了顿,楚洛也明显愣了愣,几乎同时,楚洛意识到危险想掉头,对方也一个手刀将楚洛打晕! ……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楚洛只觉眼前黑蒙蒙的一片,但后颈处还在隐隐作疼。 她皱了皱眉头,似是记忆断片,在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忽得想起早前在苑中的事,楚洛骤然清醒。 大长公主应当是被人劫持了,她本来都要逃出去了,最后也同人撞上,而后被打晕。 她也应当被劫持了。 眼前黑蒙蒙的一片,是因为楚洛眼睛上被蒙了纱布,看不清,手脚都被绑着绳子,应是怕她跑掉。 摇椅晃,应是在马车里。 楚洛动了动手脚,绑得很紧,松不开,但蒙眼布却似是稍微松些的,楚洛往后靠在马车上,动了动,蒙眼布顺势滑下,楚洛才看清确实是在马车中,马车中除了她,还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还昏倒没醒。 马车行得有些快,应当是已经出海奇城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对方能这般轻易出入城中,但她猜想,应当是同奸细有关,否则怎么这么容易掌握轮值的时间,也清楚大长公主的踪迹。 恐怕……楚洛心中错愕,祁玉早前说的是对的,巴尔人的目标不是习惯,是北关,祁玉在北关,所以要劫持大长公主,劫持祁玉的母亲…… 楚洛喉间轻咽,眸间稍许氤氲,又强迫自己冷静。 娘说的,遇事不能慌张,慌张并无用。 她仔细回忆,早前城中那孝儿的行迹的确可疑,赵素应当已经警觉了,应当,能顺藤摸瓜寻到他们踪迹…… 她应当要做的,是确保自己和大长公主的安全…… 第110章 就范 ===三…… === 第110章就范 === 楚洛思绪间, 见大长公主动了动,应是快醒了。 马车飞快得行驶着,车轮滚滚声很大, 说话声应当传不出去。 “姑母……”楚洛轻声唤了唤。 离得近,大长公主仿佛也听到了声音, 微微醒了醒, 脑海中稍许怔忪,又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惊恐的事情一般, 忽得从马车上坐起。 方才劫持他们的人只是将大长公主打晕了, 却并没有绑上,也没有系上蒙眼布, 大长公主坐起的时候, 一眼便见到楚洛。 “楚洛!”大长公主懵住, “你……” “姑母轻声!”楚洛赶紧打断。 一路从京中往北关来,大长公主对楚洛早就很信赖, 眼下,虽然在猜到是被劫持了, 也是在这样的马车上,但是听到楚洛开口, 大长公主还是会意噤声。不仅噤声,而且轻声朝楚洛靠近了些, 这样离得近, 说话声也轻,而且,她一眼见到楚洛绑在身后的手腕明显都勒红。 大长公主顾不了这么多,连忙松了她手腕上的绳索。 楚洛舒了口气,才见方才紧张倒还不怎么觉得, 眼下,才见手腕上都被勒破了皮,还有血迹。 大长公主心惊,“洛洛……” “姑母我没事,别担心。”楚洛安抚。 大长公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自幼养尊处优,住在宫中,后来嫁了侯爷,一家人更是都宠着她,她是双手不沾阳春雪,连一句重话都未听旁人说过,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当下,没有吓得大哭都算好的,哪里还有什么主心骨。 楚洛一面松开腿上的绳索,一面朝大长公主道,“姑母,是巴尔人想要抓姑母,来要挟祁玉,祁玉猜的是对的,巴尔人的目光不是西关,而是北关,他们眼下劫持姑母,是为了拿姑母来做诱饵,逼祁玉就范……海奇城中混入了奸细,他们是汉人模样,也说得是长风话,但是是巴尔人,我们应当是被他们劫持了……” “巴尔人……”大长公主伸手捂住嘴角,一脸惶恐。 在大长公主的印象里,巴尔一族逐水草而生,骁勇好斗,时常会与周遭诸国起冲突,百余年前的老可汗登基后,相安无事的几十年,老可汗去世后,巴尔一族各个部落之间又重新分裂,各自为政,根本不受管束,只是巴尔同汉族通婚已久,巴尔一族中有不少都是汉族后人,也深谙汉人的文化和习惯,比早前更有勇有谋…… 先帝在时,就同巴尔生过几场战事,当是也同苍月一道挫过巴尔锐气。 但那是许久之前的事…… 眼下,忽然说是被巴尔人劫持,巴尔人的目标是拿她要挟祁玉,大长公主心中的惶恐只有稍许是给自己的,更多的,是替自己儿子担心。祁玉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若是让他陷入两难抉择…… 大长公主心中仿佛钝器划过。 楚洛安慰道,“姑母,往好处想,对方既然是想祁玉的软肋,所以至少眼下我们是安全的,也暂时不会有危险。祁玉早前就同我说起过,担心北关出事,所以祁玉心中是有数的,不会太被动。在海奇的时候,我见到有个巴尔的孩子行踪可疑,让赵素让人去盯着了,他们应当是一处的,赵素若是找人跟着他们,许是能顺藤摸瓜寻到我们。我们当下要做的,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看是否有机会离开。所以,姑母,我们不要自乱阵脚,要相信祁玉和北关的驻军能寻到我们……” 大长公主早前无助的眼神里,似是终于找到寄托,忙不迭点头。 “你没事吧,洛洛。”大长公主方才光顾着慌张去了,眼下才见她手腕处都磨破,楚洛摇头,“没事,都是皮外伤,很快就会好。” 大长公主叹道,“怎么只绑了你一人?” 只是话音刚落,大长公主似是又想到到了什么一样,认真道,“我知道了,洛洛,他们应当是摸进海奇城中的,只知晓我是了之的母亲,未必知晓你的身份,以为你是我身边的侍从,所以并没绑我,只绑了你一人……” 楚洛也忽然明白了,他们这次来海奇的目标应当就是姑母,所以并未知晓旁的更多的事情, 又因为姑母是大长公主,所以对方还算礼遇。 眼下,应当同姑母说的,对方以为她是姑母身边的侍女才会如此。 大长公主喉间轻咽,“洛洛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叫我姑母了,他们多半不知晓你的身份,现在起,你就唤一声大长公主,旁人不知晓你的身份,你反倒更安全,若是他们拿你要挟陛下,只怕事情会更遭!” 大长公主的话让楚洛愣住。 若是拿她威胁李彻…… 楚洛不由攥紧手心。 大长公主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听姑母说,洛洛,此事非同小可。离京的时候,姑母便答应了陛下一路上要照顾好你,你若是出事,姑母日后还怎么有颜面见陛下……洛洛,你听姑母的话,他们眼下的目标是祁玉,也只会把目光放在姑母身上,拿姑母去威胁祁玉,所以对你并没有那么多戒备。稍后若是寻到机会,能跑,姑母护着你跑,你不要管姑母,你若跑了,他们肯定不敢半途声张去寻你,怕打草惊蛇,只会加快离开,这样你才有机会逃走,听到了吗?” 楚洛眼眶红透,“姑母……” 大长公主伸手揽她,“好孩子,若是见到了之,就同了之说,他娘想清楚了,他若是喜欢,便留在北关,娘不干涉他了,只要他做他喜欢的事情。我们祁家的人,不受任何人摆布,若是有人拿我威胁他,他也不要一时犯糊涂,我是她母亲,也是长风的大长公主,应当维护的是长风皇室的尊严,就是拿簪子自戕,也不会让他陷入两难……” “姑母……”楚洛咬唇。 正好马车缓缓停下,大长公主和楚洛都是一惊,大长公主松开她,“方才说的话记住了?” 楚洛颔首,再度哽咽道,“齐光……大长公主唤奴婢齐光。” 大长公主点头。 待得马车停稳,有人掀起帘栊上了马车,楚洛认出是早前在外苑打晕她的那个男子,楚洛低头。 那人看了大长公主一样,又看了楚洛一眼,见楚洛手上的绳索松开,也没有多说旁的,只朝大长公主拱手道,“殿下,有个兄弟受伤,借你身边的医女一用。” 医女? 大长公主和楚洛似是都倏然会意。 楚洛也忽然想明白了,对方应是早前见她在苑外发过香囊,也提醒过旁人如何佩戴还有注意事项,应是将她当成了大长公主身边的医女。楚洛也跟着想通方才在脑海中的疑虑,为什么对方除了带上大长公主之外,还带上了她,却没带上阿五,是因为这里有人受了伤,他们需要有人包扎…… 楚洛抬眸看向大长公主,意思是,别担心没事…… 大长公主并不知晓她会包扎之类,但见楚洛看过来,还是颔首,“去吧,齐光。” 楚洛朝她恭敬点头。 对方更觉得楚洛就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医女无疑。 待得撩起帘栊,楚洛下了马车,才见手臂和背部都受了刀伤,伤口化脓很严重,但这么严重的伤口若是在大夫处很容易引起怀疑,眼下又是在北关,容不得出差错,所以才回将她一道带来。 其中一人吼道,“别耍花样,否则杀了你!” 大长公主心惊。 楚洛没有多出声,只有低头唯诺模样,悄然处理完伤口,又重新胆战心惊模样回了马车中。 很快,马车重新驶离。 马车中还是没有旁人入内,大长公主担心,“没事吧。” 楚洛摇头,悄声道,“当时在海奇,他们大约有十人左右,我方才看过了,一共只有五人,应当是怕太显眼,所以分开走了。这五个人里面,有一个受了重伤,胳膊不能动,要人架着走,还有两个也受了不轻的伤……” 大长公主点头,虽然这五人比起早前的十人来说少了一半,而且伤得伤,要照看的照看,但她同楚洛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知晓楚洛是特意说来安稳她的,因为她早前说了那番话,楚洛是特意宽慰她的。 大长公主也不点破。 楚洛继续道,“若是巴尔要攻打北关,最近去巴尔营地的路,应当是离开海奇直接往北。但方才我看过了,早前我同祁玉去过北边,这不是去北边的路,应当是怕姑母失踪后,驻军会立即寻人,往北会被追到,而且容易暴露,所以我猜是往西或往南去的路,让北关的追兵南辕北辙寻不到我们。李彻早前让我替他批注过书册,我记得这一带附近的地形图,若是往南,便是去建州,通过建州绕东北回北边,但是这样走的风险很大,而且,许是会赶不上,走东边的路,兴许还会遇到东夷的人,所以我猜是往西去建州附近。建州在西关和北关中间,他们应当会选建州附近的边陲小镇离开长风……” 大长公主脸色明显变了,“那怎么办?” 若是对方故意绕路,南辕北辙,了之的人要寻到他们很难。 大长公主一颗心似是沉下。 楚洛轻声道,“这里去到建州附近要三日左右路程,建州附近不仅有北关的守军日常巡逻,还会有西关的守军日常巡逻,姑母……” 楚洛强迫自己改口,“大长公主,若是寻到稳妥时机,我们有很大的几率能两个人一起安全逃脱。所以,其实眼下的时间和机会比往他们北走的要多,我们只要有耐心,一定能寻到妥善的时机。” 听她这么说完,大长公主似是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楚洛继续道,“大长公主,你担心祁玉,祁玉也会担心你,如果可以,我们一起安稳回去。” 大长公主鼻尖微红,拼命颔首。 …… 少时,马车帘栊撩起,先前那人入了马车中,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 那人朝大长公主行了巴尔礼节,沉声道,“殿下,我的名字唤作乔曦,我外祖母是长风人。” 大长公主轻哼,“既然是长风国中之人,为何还要行这种事?就不怕没有颜面,面对你的外祖母吗?” 乔曦笑道,“大长公主殿下,我们攻占了海奇,就不会继续南下,今日是寒冬,族中死了不少人,只是需要地方避寒,殿下只要让祁玉退出海奇,我们一定秋毫无犯,日后还是朋友……”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祁玉是长风臣子,听得是天子的话,岂有臣子私自退让,而将城池让与巴尔的道理,那与通敌叛国有和区别?” 乔曦也不恼,反而道,“殿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大长公主一耳光扇过,“我们祁家的人没有识时务的,你要么杀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乔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楚洛,分明一脸怒意,还是退了出去。 大长公主才舒了口气。 楚洛心中清楚,这个时候姑母一定要硬气,对方尚且顾忌几分,但若是退让,对方怕是会变着法子拿捏…… “大长公主……”楚洛拥她。 大长公主叹道,“齐光,不怕……” *** 海奇城中,赵素已焦头烂额,再次有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并未寻到人。 大长公主和楚洛失踪半日有余了,若是还不寻到…… 赵素恨不得一刀插了自己。 “你死了有什么用!人就能寻到!”祁玉怒意。 赵素红了眼。 本就在驻军大营中,薛科忽得掀起帘栊,入内,“祁帅,巴尔人偷袭了北关西北处的宋关,我们的人在宋关和巴尔人交锋上了,祁帅之前吩咐过加强防守,巴尔这次偷袭并未得逞,我们的人伤亡不大,但是应当会有大军压境了!” 薛科一脸煞白。 赵素也僵住。 祁玉却似并不多少意外,沉声道,“他们动手了,娘和楚洛在他们手上,他们在逼北关就范。” 第111章 腿软 ===四…… === 第111章腿软 === 马车行了三日左右的路程, 按照楚洛记忆中的位置,应当是行至了临近态州附近。 巴尔人着急赶路,马车这一路大都没有停过。 每到一处, 同行的五个巴尔人中的一个,就会先至前一个城镇中提前备好马匹。所以从海奇到态州的这三两日内, 避开了不少城镇, 但行程却未停下来。实在避不开,要经过镇子和村子时, 巴尔人就会到马车中, 手中握着匕首抵在腰间,她们若是出声便会殒命。楚洛和大长公主心中都清楚, 她们在城镇中反而跑不掉, 只能寻找在路上合适的机会。 只是从态州到建州仅有一两日行程了, 也就是这一两日内,她们要想办法在路上寻到机会从巴尔人手中逃脱, 一两日的时间其实不多…… 今日露宿郊外,入夜, 大长公主和楚洛还是歇在马车里,都不怎么有睡意。 这几日, 因为大长公一直‘老实安静’,楚洛也‘小心翼翼’包扎和上药, 连带着伤口化脓也会清理, 所以巴尔人的戒心慢慢放下,只觉得她们二人都是柔弱女子,即便大长公主气势逼人了些,但其实骨子里都没什么主见,也不会轻易逃脱, 所以看她们倒也没有看这么紧。 “洛洛,同我说说早前侯府的事吧……”反正也睡不着,大长公主干脆轻声开口。 楚洛本也没有困意,大长公主问起,她似是也正好靠着说话让心中平静。 楚洛轻轻颔首,背靠着马车一处,同大长公主平静说起幼时的事。 她其实极少同旁人说起在府中的事。 即便在李彻面前,她也不怎么愿意提及,但眼下在荒郊野岭,被巴尔人劫持,反倒能平静同大长公主说起这些事情。祖母待她苛责,下人也多势利,她在府中多看旁人脸色,但是还是希望能讨好祖母,让祖母日后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但最终似是越隐忍,越事与愿违。 许是当下的气氛使然,也许是不知明后两日是否能安稳从巴尔人手中逃脱,她也没有隐瞒,同大长公主说起在东昌侯时,怕祖母将她送到东昌侯府给谭源做妾氏,倒春寒里,一遍遍给自己浇凉水;也说到被谭孝设计,祖母险些按照谭孝的心思,将她送去谭孝那里…… 似是听她说话,大长公主心里半是义愤填膺,也半是护短,心中方才对后两日的恐慌和焦虑似是都不觉去了何处。 后来听到李彻到了东昌侯府,同楚洛在马场遇见,老夫人和建安侯将楚洛送去李彻苑中,大长公主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彻后来会废黜了建安侯府,李彻应当是从在东昌侯府的时候起,便对建安侯府,尤其是老夫人心生不满,但一直因为楚洛的缘故忍着老夫人,后来建安侯府三房事发,又被温国公捅到了御史台,李彻才逼不得已接楚洛入宫,没有安置任何位份,人一直留在成明殿,后来又在前朝亲封了秉笔侍书,都是在昭告天下,他的发妻只有楚洛。 大长公主听她说起后来在源湖遇到,又被冲入下游支流,李彻背上有伤泡了水发脓,两人好容易才到了洪镇之类,大长公主终于知晓为何李彻会一直护着楚洛,也知晓为何温如写在说了早前那翻话后,李彻会怒不可谒…… 李彻与她之间,插不了旁人。 但李彻与她之间隔了数不清的身份隔阂。 他好容易步步走到今日。 李彻为楚洛做了许多事,都是她这个姑母不知晓的。 她早前还领温如写入宫。 大长公主心中微叹。 等听楚洛说完,大长公主揽她到怀中,柔声安稳道,“洛洛,都过去了,等回京中,就能见到阿彻了,他一定很想你。” 楚洛颔首,轻声哽咽道,“姑母,我也想他了……” …… 这一宿,楚洛是在大长公主怀中入睡的,也是这几日来睡得最踏实安稳的一日。 翌日晨间,马车又开始继续前行。 楚洛和大长公主心中都清楚,今日怕是要设法寻机会了,即便寻不到机会,也不能真被带离长风。 晌午前后,又从富镇绕行,巴尔人越行越慢,楚洛猜想,应是就在附近地方便要准备离开长风了,只有这半日路上的行程…… 临近黄昏前,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马车外是巴尔人慌张的说话声! 虽然听不懂巴尔话,但能让这几个巴尔人这般紧张,应当是遇到了驻军。 楚洛和大长公主心中砰砰直跳。 车窗缝隙处,果真见远处有驻军身影。 “楚洛!”大长公主喜忧参半。 喜得是这只巡逻的驻军人数在二十余人左右,但得是巴尔人肯定不会让他们呼救。 “姑母,簪子给我。”楚洛一直是男装,头上的不过一枚龙岩木木簪,并不锋利。 大长公主连忙取下。 这几日楚洛一直用这枚簪子将马车底部翘松了一小道缝隙,缝隙很小,旁人没有发现,而眼下楚洛咬牙,用簪子将掌心划破。 “洛洛!”大长公主心惊。 楚洛示意她噤声,又道,“姑母帮我取下那枚龙岩木木簪。” 大长公主照做。 楚洛握在手中,又让大长公主用晨间拾来的木枝将头发束上。 慌乱中,其中一个巴尔人上了马车,并非乔曦,楚洛将手习惯性放在身侧,巴尔人道,“老实些,否则先杀你的医女,再杀你!” 大长公主其实一颗心都要跃出胸膛。 但见楚洛没出声。 果真,驻军将此处停了马车,上前盘问了稍许,而后又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楚洛和大长公主,包括马车上的巴尔人都屏佐吸,驻军上来问了几句话,几人都应声,驻军又打量了几眼,叮嘱了一声,“若是路上见到巴尔人记得绕行,不安稳。” 而后,再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驻军还在原处,但是让他们的马车同行,几个巴尔人似是都松了口气。 许是快要离开巴尔的缘故,车上的巴尔人并未下车,大长公主不时看向楚洛,楚洛朝她使眼色,其实她心中也没有底。 她手上的口子很深,方才应当留了不少血迹在,方才的驻军也是往这个方向去的,会看见,而且,她扔了那枚龙岩木木簪,看似不起眼,但木簪上有血迹,旁人一定会发现,一旦发现,仔细斟酌就会知晓是龙岩木制成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洛在心中祈祷,大长公主也是。 而楚洛另一只手中,还握着大长公主先前那枚簪子,她们身上的利器总共就这枚簪子,楚洛握紧…… 眼见马车离得越来越远,楚洛一颗心似是都要停止跳动,忽得,马车后传来一声大喊,“等等!停下!” 楚洛和大长公主相视一眼,知晓肯定是发现了。 而马车中的巴尔人第一反应就是撩起马车后窗的帘栊去看究竟,而马车外那个叫乔曦的巴尔人当机立断,用巴尔话喊了一句后,马车突然加速,大长公主和楚洛一直警觉,到还抓稳了,方才去看车窗后的人反而撞了头。 这边巴尔人跑,身后的二十余骑开始骑马追。 马车是肯定跑不过骑马的,能追上! 楚洛深吸一口气,几乎在马车外那个叫乔曦的巴尔人大喊一声,马车内的巴尔人应声的同时,楚洛也猜到肯定是要杀他们灭口,那人朝大长公主扑去的同时,楚洛抓起簪子,朝着他颈后狠狠一扎。 她扎得是穴位,对方想动弹,但是剧痛传来。 轰然倒地,说不出话,也动弹不了。 大长公主方才都以为没命了,吓得一声惊呼,而后却见这人在跟前倒地。 大长公主吓得整个人脸色全然苍白,却见是楚洛用簪子救了她的命。 “洛洛!”大长公主吓懵住。 楚洛上前相拥,“没事了,姑母。” 她是宽慰对方,也是宽慰自己。 身后的驻军在拼命追赶,马车也在拼命跑,椅不定,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翻了去。 楚洛在椅中,只觉胃中翻江倒海。 忽得马车骤然停下,楚洛撞在大长公主身上,大长公主的额头磕在马车上,马车帘栊撩起,乔曦本是要拿大长公主做人质的,却见马车中早前的巴尔人已经倒地,忽得怔住。 趁这功夫,楚洛用簪子扎到他手臂的穴位上,如果早前扎过谭孝时一样,对方忽得麻了一下动弹不得,楚洛牵了大长公主往下。 马车外有打斗声。 但留在马车内就是死。 对方一共有五个人,马车上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乔曦,另外三个人里,有一个重伤,即便好了些,也很难举到举剑,另外两个也有受伤,但驻军有二十余人,只要她们不死,就一定安全。 “姑母,跑!快!”趁这三人还未发现她们,楚洛推了大长公主一步。 “洛洛!”大长公主心惊,想去牵她,但见乔曦正好从马车上起身,眼见着就要下马车。 楚洛是记起早前谭孝的人用匕首扎过轻尘,而后轻尘死命得跑开过,李彻说,当时根本不受控制,楚洛咬牙,将簪子狠狠刺在马屁股上,马发疯一样拉着马车便跑开,乔曦根本来不及下马车,便被晃倒在马车中,被马带着一道冲入了一侧的陡坡下。 楚洛刚露出喜色,便见头顶一把刀落下来。 “楚洛!”大长公主声嘶力竭。 楚洛害怕闭眼,但那把刀始终没有落下,而是刺入血肉的声音,楚洛睁眼,却见一身戎装挡在身前,是用手握住了刀刃,那人的刀取不开,他才一刀取了巴尔人的性命。 楚洛其实嘴唇都吓白。 谭源转过神来,朝身后的驻军喊道,“留活口。” 谭源?楚洛愣住。 谭源看向她,她也看向谭源,两人都似一口气悬在喉间,最后是大长公主冲上前,“洛洛!” 楚洛其实腿都是软的。 第112章 人手 ===一…… === 第112章人手 === “姑母我没事……”楚洛被大长公主揽在怀中, 口中反倒是宽慰。 大长公主接连压抑了好几日,如今终于平安脱险,眼泪哇得一声哭出来, 楚洛根本劝不住,只得一直陪同着。 敲身侧的驻军上前, “小将军, 其余两人都咬舌自尽了!” 谭源遂上前去看。 楚洛见他早前握住刀刃的那只手还在滴血。 兀得,又想起先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似是, 离死亡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楚洛目光落在眼前的驻军身上,也见谭源在一旁蹲下, 一面查看巴尔人的尸首, 一面同旁的驻军一道说话。 旁的驻军, 循着先前马车坠下的痕迹,去看马车里的人是否还有生还的。 一切仿佛既紧张又平静, 都如劫后余生一般,在接连惊慌失措的几日之后, 莫名的踏实和心安,遂而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唯有远处, 夕阳西下,业已黄昏, 落霞在轻尘中轻舞…… *** 仟镇中的医馆内, 大夫一面楚洛包扎,一面叹道,“伤口不深……” 大夫先包扎了谭源的手,再看的楚洛,所以才说了这句话。 “再换一日的药就好, 就是注意不要使力窝重物,不要让伤口裂开就好。”大夫又叮嘱。 楚洛轻声应好。 谭源一直安静看着她,仿佛到眼下,有人才又恢复到他早前认识的那个楚洛,轻声细语,唯唯诺诺,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反驳,也很少顶撞,最多便是喜欢哭的哭包楚洛…… 但先前在近郊,他似是都以为自己看错。 那个带着大长公主逃跑,又在马车上窜出追赶的巴尔人时,分明紧张到脸色煞白,却还沉着应对,用簪子扎向马匹的楚洛,哪有记忆中胆小怕事的模样? 同大长公主一道,被巴尔人劫持,却没有慌乱。 而是在与沿路驻军照面时,用簪子划破了掌心,让驻军觉得有异,沿路查看,最后发现那枚龙岩木簪子…… 这些,都说明楚洛是胆大心细的人。 他认得陛下那枚龙岩木簪子,当时整个脸色都煞白。当时那把刀落在她头上,在她闭眼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有人受欺负时候的无助模样,他一把握住刀刃,其实心跳都险些跃出嗓子眼儿,就差一刻…… “谭源,方才,多谢你了……” 思绪间,他都不知楚洛是何时上前的。 她极少主动同他说话,应当是从未主动同他说过话,眼下是道谢。 谭源声音依旧清冷,“嗯。” 楚洛顿了顿,又想起,这才是谭源的性子。 楚洛笑笑,“总之,多谢你,救了我和姑母。” 谭源看她,还是小时候记忆中那个有些凶的神色,楚洛喉间轻咽,“我去看看姑母。” 刚转身,身后的人也起身,沉声道,“我同你一起去。” 医馆不大,今日正好留宿,大长公主扭伤了脚,手臂上和额头,脸上也有几处擦伤,有旁的大夫在房间中处理伤口,谭源同楚洛一道往房间中去,并肩踱步时都恍然想起早前在成州的时候,谭源险些将人从成州官邸带走,后来,谭源回京护驾,等她再回京,楚家便出了事,李彻下旨召她入宫,她同谭源便未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在态州附近遇到…… “巴尔同长风在宋关交战了。”谭源忽然出声。 楚洛脚下踟蹰,惊疑不定看他。 谭源脚步也缓了下来,看着她道,“五天前,巴尔偷袭北关西北几十余里的关卡宋关,但祁玉之前有防备,偷袭并未成功,祁玉已经带人往宋关镇守了,巴尔一族大军压境,宋关吃力,若不是祁玉早前有应对,宋关应当守不到现在。祁玉是个心思缜密的,之前便让人送信去西关,出事之后,西关守军中的一支已经急行军往北关去,应当还有一两日就到,但宋关不一定能保得住……” 谭源也不知为何要同她说起这些。 楚洛沉声叹道,“难怪巴尔人会劫持姑母往建州附近去,宋关离西关不远,巴尔人是想在宋关就拿姑母威胁祁玉,让祁玉退守,真正到北瓜再逼祁玉一步,祁玉心中便更难做……” 也幸亏,这路上遇到谭源。 只是,楚洛好奇,“谭源,你怎么在建州?” 谭源微怔,他同她似是从未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又好似,认识的时间很长,但实际又并不怎么熟悉…… 谭源应道,“陛下早前让我带了驻军西关,是怕巴尔趁着寒冬,偷袭西关,西关御寒物资未至,陛下怕西关出事,只是没想到巴尔的目标是北关……祁玉的消息传到西关,西关主帅便同我和叶亭风商议,让我们二人先后带人驰援。但西关本也不安稳,抽掉的人手不能太多,怕巴尔声东击西,所以叶亭风带了一部分人急行军先去,我在态州等南边驻军一道北上,也就是今夜到仟镇……” 楚洛心中唏嘘,所以,谭源正好是今日到仟镇与南边背上的驻军一道汇合…… 幸好这般巧合。 楚洛眉间微舒。 言辞间,刚好临近房间门口,两人似是从未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其实,楚洛忽然觉得……谭源也并不是这么可怕,谭源也忽然开口,“楚洛……” 楚洛抬眸看他。 他皱着眉头,却轻声道,“你做得很好,保全了自己和大长公主。” 他这算是头一次……夸赞她? 谭源继续道,“大长公主若是落到巴尔手中,北关主句和祁玉付出的代价会很大……你做得很好,没有急躁,也耐性选对了时机……” 他有些不敢想,若是一路上她同大长公主慌忙逃窜,许是并不如眼下安稳。 她其实,同他早前想象的不一样。 她也有温柔又坚韧的臂膀…… 谭源没有开口,只是推门入了屋中,楚洛紧随其后。 大夫正在给大长公主脸上上药。 大长公主尊贵无比,又是女子,脸上若是留下疤痕不是小事,大夫整个手都在颤抖。大长公主其实被他抖得有些心烦,见到楚洛,反倒欢喜了些,“洛洛,你的手没事吧。” 楚洛上前,莞尔道,“大夫说没事,明日换次药,三两日就能彻底痊愈,姑母放心。” 大长公主也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大长公主又看向谭源,“这次对亏你了,谭源。” 谭源朝大长公主拱手,“末将不敢。” 大长公主又叹道,“我当时都吓懵了……谭源,你的手,大夫怎么说?” 当时他是拿手接的刀刃。 谭源避重就轻,“无妨,伤的是左手,并无大碍,只是要时日恢复。” 楚洛看他。 谭源果真转了话题,“大长公主,我已经让人往宋关送信报平安,祁玉处可安心。” 大长公主连连颔首,又忽然反应过来,“怎么会送信去宋关?” 谭源沉声道,“大长公主,巴尔同长风正面交战了,眼下,祁玉在宋关帅军御敌。” 正面交战了…… 大长公主心中微沉。 谭源又道,“末将今晚会和南边的驻军在仟镇汇合,而后北上宋关,大长公主可要去趟宋关见见祁玉,再行回京?”、 大长公主颔首,“好。” 还是交战了,大长公主早前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刀剑无眼,祁玉又是北关驻军主帅。 大长公主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我让人送你回。”从屋中出来,谭源开口。 楚洛其实先前就一直在想,眼下,似是也拿定主意,“谭源,我想同陪姑母一道去宋关。” 谭源目光微滞。 楚洛继续道,“姑母心中一定很担心,我想陪她一道去趟宋关,等姑母见过祁玉,我同姑母一道回京,路上也好有伴。” 谭源顿了顿,没有多说旁的,只淡声应好,而后转身离开。 楚洛恍然觉得,似是谭源头一回没有……怼她? ***** 态州到宋关急行军大约五日路程,谭源帅军先至。 大长公主和楚洛在第七日晨间到的。 见到祁玉,大长公主双目通红,祁玉也鼻尖都红透,“娘!” 大长公主上前相拥,“娘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倒是你,可是担心了?” 祁玉泣不成声。 大长公主宽慰道,“这么多人看着,你是北关驻军主帅,大敌当前,实在不妥。” 祁玉似是才松手,他从小到大就不怎么喜欢哭,旁的孩子哭,祁玉都很少哭,像眼下这般模样,大长公主也是第一次见,心中就似缀了一只兔子一般,惶惶不安。 祁玉擦了擦眼角,“老娘,我担心你啊!” 大长公主给他擦眼角,“好了,娘安安稳稳的,隔两日就走,不耽误你……” 他们母子二人说话,旁人自然退了出去。 谭源领了驻军北上,眼下正在熟悉军情。 赵素领着楚洛出了大帐,眸间都是歉意,“是末将没有周全,大人受险。” 楚洛摇了摇头,笑道,“对方是混入城中的,也熟悉轮值,防不住的,对了,早前那个巴尔的孩子寻到了吗?” 赵素也似是想起来,“他对城中很熟悉,驻军去撵都没撵上,险些撵上,又被他跑了,不过前几日似是又见到了,应当巴尔军中的探子,这次应当跑不掉了。早前军中清理过一轮,应当没有奸细了,是末将失职,等战事结束,末将去领罚。” 赵素言罢,又有不少伤员抬了回来。 军医经过时焦头烂额。 赵素询问医生,军医叹道,“伤亡很重,熟手不够,根本忙不过来。” 一看,便是几日未阖眼,似是人都有些恍惚。 “我去帮忙吧。”楚洛开口,“我自幼学过一些,会简单包扎,上药,也懂基本药理。” 军医眼前一亮,“太好了。” “可是大人?”赵素迟疑。 楚洛还未开口,军医似是才认出她来,连忙行礼,“侍书大人,方才冒犯。” 怎么能让秉笔侍书去做医女的事。 “此一时彼一时,应当的。”楚洛扶他。 军医还是迟疑看向赵素,楚洛已上前去看担架上的人,正好一侧有药包,楚洛没有耽误,“这个我来处理。” 军医眸间微舒。 第113章 尊重 ===二…… === 第113章尊重 === 军医姓惠, 名唤惠滔,是北关驻军中较年轻的军医。 楚洛见他处理伤口细致认真,包扎时候也干净利落, 在伤患安置处是最麻利的一个。 晓惠滔说的不假,伤患处的人手严重不足, 尤其是熟手, 军中的医护根本不够用。 换言之,可以想象前线的战况有激烈。 后方多一人医护, 许是就可多救不少人性命。 楚洛在伤患安置处呆了两日, 也近乎连轴转了两日。她早前的不时犯困也似是因为精力一直集中而全然不知去了何处,只是不知可是白日里见过太多伤患的缘故, 夜里总会吐, 有时也会吐得很是厉害, 但又害怕大长公主或祁玉知晓后不让她再去伤患处,那军中的医护便又少了一个。宋关的硝烟和战火里, 她做不了旁的事,但她能默默做力所能及的事…… 多一日是一日。 赵素已让人从邻近城镇紧急调了军医和大夫来, 但路上的行程需要时日,这几日是最忙碌的时候, 还需要楚洛顶上。 大长公主本是想来见祁玉一面就走,但母子二人才说了不到一刻钟的话, 前线又告急。对方大军压境, 若不是叶亭风和谭源分批带人驰援北关,许是撑不过巴尔这一波攻势。巴尔这次是有备而来,大军压境,也破釜沉舟,一定要拿下北关! 北关伤亡极重…… 连翻的军报陆续快马加鞭呈往京中, 请奏从各处调兵。 但朝廷调兵也需要时间。 楚洛每日在安置处忙得精疲力尽,亦知李彻当下一定焦头烂额。 只是他们一人在京中,一人在宋关。 分隔两处,却都知晓在牵挂对方。 宋关已是前线。 楚洛原本是准备同大长公主一道离京的,但祁玉这一去,前方战事激烈,祁玉整整两个日夜都未回。 祁玉未回,大长公主心头就一直挂念着放不下,亦没有心思离开宋关。 楚洛又在军医处帮忙,忙的空余时间都没有。 大长公主和楚洛都知晓不可能在宋关久留,只是都想在宋关再多呆些时候…… 宋关军情告急,宋关每个人都在忙碌着。 大长公主亦会帮着准备军中的餐食。 大长公主早前在京中养尊处优,从未见过军中这样的场景,京中全然没有宋关的认识和洗礼,若没有这帮驻军在北关浴血奋战,那巴尔铁骑踏破北关之际,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血流成河。 大长公主似是到眼下才意会祁玉的用意。 京中也好,北关也好,他想做些有意义的事。 做他应当做的事! 大长公主才知晓祁玉说的是对的,也前所未有的觉得,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是每一个长风好儿郎应当做的事! 也是祁玉应当做的事! 大长公主忽得为自己的儿子自豪,在她心中,他远比京中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要好,好不知多少…… *** 到第三日上,伤患安置处的高峰才算告一段落,楚洛微微松了口气。 听惠滔说起,前线守住了,巴尔的攻势暂时告一段落。 楚洛悬起的一颗心似是才松了下来。 早前祁玉和谭源走得时候,她是听祁玉同谭源说,若是这一波守不住,北关危矣。 终究还是守住了…… 也应当付出了不少代价。 楚洛忍不住垂眸,耳边又听惠滔道,“早前听祁帅说,在自己国土上打仗,打赢了也不算赢,从前不知晓什么意思,眼下才知晓……” 楚洛微楞。 祁玉这话说得不假,若非亲眼见到这些伤患,许是永远都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惠滔又道,“明晨应当还有这一段最后一批伤员送来,早前军情紧急,宁大人他们亲自去了前线做了简单处理,传回来的话说伤口很深,流血过多,止血不易……” 流血过多,止血不易,伤势便会越渐严重,楚洛看了看惠滔,忽然想道,“我记得有一个方子,我娘早前用过,我们试一试?” 惠滔顿了顿,忽得拧了拧眉头,“要试!” 楚洛颔首。 …… 楚洛记忆深刻,小时候二哥同亭风哥哥一道学剑的时候,曾经划伤过腿,当时流血不止。 吓得祖母和侯夫人脸色都变了。 当时大夫也说伤口很深,若是再止不住血,怕会出事。 后来是爹给二哥上得药止得血。 她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时候二哥的血止住了,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入睡,爹摸着二哥的头,既担心又庆幸说了一句,“幸亏有你娘亲……” 那是娘亲早前留下的方子。 用蛋黄,松节油,玫瑰调制成药物,敷在伤口上,可以提高止血的功效,她也是前些时候在海奇城查阅时疫资料翻到娘亲手稿的时候偶然见到的,所以还有印象。 拿到楚洛的方子,惠滔踟蹰了稍许,“蛋黄好寻,松节油和玫瑰都是药材,军中就有,要用这三者调制药物不难,但松节油用于肌肉和关节疼痛,玫瑰性温,入肝,利肺,脾经,具行气解郁,和血,只同功效,辟邪气,这三者凑在一处……” 惠滔有些超出认知。 楚洛诚恳道,“我二哥早前腿被利剑伤过,当时流血不止,父亲便是拿的这个方子替二哥上的药,我亲眼见过。” 若是换作从前,惠滔不一定肯信,但这几日同楚洛一处,见过楚洛对伤口处理和包扎,同旁人是不一样,但似是化脓感染的几率很少,他也曾特意找楚洛问过,楚洛也同他说起过要如何操作,那时便说起是爹娘小时候教的…… 眼下,惠滔喉间轻咽,“寻几个伤员试一试?” 楚洛点头。 …… 都已将近子时,惠滔是寻了四五个早前不易止血的伤患用药。 其实惠滔心中也忐忑,所以早前的剂量并不敢多用,只是看了真的有效果,才循着楚洛说的上药。 结果几人中,除了一人都有明显好转。 剩余的一人,即便不能排除是旁的缘故,但这明显的效果下,惠滔不得不相信是真的。 军中受伤,伤口失血感染死的士兵最多,但若是这个方子有效,那会减少很多流血过多的重伤官兵丧命。 “让人大量送这几味药材来,连夜,要快。”楚洛请了赵素来安置处,赵素亲眼见了惠滔给伤患用药的止血效果。 巴尔人骁勇善战,刀伤一般很深,止血是头等大事! 这一点赵素再清楚不过,所以才会喜出望外,当即吩咐人去筹集药材。 楚洛只觉今日这一整日都乏都很,赵素同惠滔讨论止血药物的时候,楚洛先回了房中休息。因为太累,又似是腹中不怎么舒服,窝在暖暖的被褥间便睡了,什么事情都没想,等醒来的时候,都差不多是晌午。 楚洛撑手坐起,还是觉得整个人有些不怎么有精神。 但想起安置处还有不少伤患,还是和衣起身。 只是方才洗漱完,帐外就有脚步声匆匆跑来,“大人!大人!出事了!” 楚洛认得是六子的声音。 六子是赵素身边的士兵,因为出了早前海奇城中劫持的事,赵素一直让六子跟在她身边,即便在伤患安置处也是。六子亲眼见到楚洛耐心对待受伤的士兵,也见她细致处理伤口和包扎之事,人又温和,六子一直很尊敬楚洛,也知晓楚洛为人低调,早前犒赏三军时,离得远,又身着官服,未必人人都能认得出她来,眼下,还以为她是军中请来帮忙的医女。六子也不好多话,只在私下一直唤得一声大人。 当下,楚洛撩起帘栊出了营帐,六子慌张到,“宁军医几人回来了,见惠军医在给出血的伤兵使用止血药物,同惠滔起了争执,说是军中用药怎么敢轻易下定论,但惠军医一直在说,昨晚便试过效果,若是谨慎,可以先给重症的伤员用,赵素大人也同意,但是宁军医几人坚持。又听说方子是大人给的,说……” 六子顿了顿,不怎么好开口。 楚洛温声道,“无妨,你说吧,我听着。” 六子知晓她脾气好,只是他都听不过去,低头道,“宁军医他们听说方子是大人给的,只说……连女子开的方子都信,军中何时轮到医女做主了……” 六子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笔带过,“然后赵大人和惠军医听了就毛了,和宁军医起了争执,眼下正好闹到了大帐前。” 大帐前便是祁玉跟前。 祁玉回来了? “祁玉怎么样了?大长公主去看过了吗?”楚洛问起的是此事。 六子连连点头,“大长公主去看过了,只是祁帅受了伤,军医和大夫都在,便请大长公主先回,怕大长公主吓倒,也是怕影响治疗。正好宁军医和赵大人争执到了祁帅跟前,小的赶紧来寻大人……” 楚洛脚下生风,快步同六子去。 大帐外,都听可以听到帐中的声音,楚洛不用猜也知晓是六子口中宁军医的,“松节油,玫瑰和蛋黄可以止血,从未听过,闻所未闻,军中这么大的事,岂可容你等儿戏!” 惠滔应道,“昨夜就寻人试过,确实止血效果很好,楚大人也说了,早前她亲眼见过效果,没有旁的副作用,为什么不用?” “哼!”宁军医重重嗤了声,“要么有医术记载!要么有杏林背书!否则,老夫就是不信,更不会让你们在军中胡来,拿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赵素也恼了,“如何就是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宁军医,本将是亲眼见过的,再如何,也不应当说出这样的话。” 宁军医道,“有效果也是当下的,将军怎么知晓一日过后,两日过后,四五过后乃至半月,一月过后,会不会致伤致残!就凭一个女子说,见过自家兄长用过,就如此肯定!” 惠滔也急了,“若是连当下的流血都止不住,还谈什么月余,许是明日都撑不到!” “你!”宁军医语塞,但还是不肯改口,“要么请祁帅下令,否则,老夫绝不同意!老夫要保的是全军的安稳,而不是拿军中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宁军医是北关驻军的军医之首,军中布之事都贵宁军医负责。 当下,闹得不可开交,祁玉听得默不作声。 谭源看了看他背上的箭伤,知晓他其实要尽早拔箭,但即便拔箭也需要止血,这也是为了宁化和惠滔会僵持不下的原因。 因为,当下祁玉就会遇到。 两边僵持不下,祁玉才开口,问得一声,“方子是楚洛给的?” 惠滔拱手,“是,楚大人说早前楚大人的父母都知晓这方子,也给大人的二哥用过,止血了,而且效果很好,我们昨夜也试过,当下安置处新增了不少伤员,都是受了刀伤,箭伤,流血不止,若是不用,很可能会多死很多人!” “本来有诊治就有伤亡!”宁化打断。 祁玉眸间微沉。 “祁玉……”谭源看他。 祁玉狠狠皱眉,忽得,帘栊撩起,楚洛同六子一道入内。 帐中都愣住。 祁玉和谭源也都未想到她会来,赵素也死死瞪了六子一眼,方才,分明是让他去看着楚洛,不要让楚洛往大帐这里来,怕引起尴尬和误会,也怕楚洛会在军中下不来台,但这臭小子竟然带了楚洛来! 赵素就差怒不可谒! 六子赶紧低头。 他是得了赵将军的意思,但他这几日都跟在楚洛身边,昨夜也是亲眼见到止血药效果的,也知晓方才是楚大人这里出的,而且楚家早前也有人用过,若是楚大人来,是能将事情说清楚的,那军中也不会有那么多士兵再继续遭罪。 六子亦知会惹恼赵将军,但是他尊敬楚洛,亦不想楚洛事后知晓,会失望。 楚洛方才在帐外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楚洛踱步到宁化跟前,朝宁化行礼,“宁大人的医术高明,惠滔惠大人这几日一直说与楚洛听,楚洛知晓宁大人的谨慎,是对军中所有人的负责,这一点,楚洛从未怀疑,相信军中也无人质疑……” 她的声音很轻,却温和有力,并未抨击宁化,反而维护了宁化的颜面,这让宁化也不好开口反驳。 而方才还仿佛争执的面红耳赤的赵素、惠滔同宁化几人,似是都在楚洛这几句温和有力的言辞里逐渐消融。 两边似乎都慢慢平静下来。 也都低头不语,没有再继续先前的冲突。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 楚洛继续道,“楚洛自幼在家中,见过父母的医术,也亲眼见过父亲用这味方子给二哥止血过,并未编造,也没有编造的理由。楚洛并非宫中医女,方子也敲都是早前爹娘提起并都用过的,我不需用此事证明自己医术,只是希望在战场上受伤的人,能多几分生还机会。这几日在安置处帮衬,见过最多的便是流血不止,若是止血药有效,能救不少军中将士性命。既然如此,为何不试一试呢?” 楚洛言罢,谭源沉声开口,“楚洛,此事你不要再参合!” 谭源心中清楚,方子是楚洛给的,若是今日也是楚洛说服的军中用新的止血药,若是出了任何事情,担责任的人都是楚洛。 宁化即便口口声声说是要对军中负责,其实是怕自己担责,所以才会闹到祁玉这里来! 这件事情交由祁玉处理即可,她该给的方子也给了,此事不应当再涉足,被人家握住把柄! 楚洛转眸看他。 谭源还是同早前一样,不苟言笑,脸上意思笑意都没有。 见宁化开口,宁化脸色微缓。 楚洛看了看惠滔和赵素,又看了看祁玉,喉间重重咽了咽,也沉声道,“我觉得应当试一试,若试都不试,就不怕给这么多军中将士徒留遗憾吗?” 话音未落,谭源吼道,“楚洛,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楚洛噤声。 谭源厉声朝她斥来,同小时候一样,不容她半点反驳。 楚洛下意识怔了怔。 营帐中,一时安静无比。 就连宁化和惠滔、赵素几人都愣住,都不曾想谭源会如此朝楚洛吼过去。 而在帐中这悄无声息的安静中,祁玉忽然开口,“表嫂,你娘留下的方子吗?” 祁玉这声表嫂让众人忽然反应过来,楚洛是陛下亲封的秉笔侍书,是陛下身边人,是代陛下来北关犒赏三军的,而先前,无论是宁化的一番话,还是谭源的一番话,不仅都不合时宜,而且是冲撞陛下,当下,众人心中都忍不住颤了颤,知晓祁玉话中的意思…… 只是,后半句又让众人懵住。 而楚洛先前被谭源一吼,有些愣,但祁玉问这句话的意思,许是只有祁玉和她两人知晓。 而早前,她背诵的娘亲册子上的那翻关于香囊的话,祁玉是听懂了的,楚洛忽然想,祁玉许是能明白…… 楚洛点头,“是,是我娘留下来的方子,我爹用过……” 众目睽睽之下,祁玉颔首,而后朝宁化看去,“我用。” 此话一出,大帐中霎时寂静。 不仅宁化,就连惠滔和赵素几人都愣得合不拢嘴。这……先前是说找人试,却怎么也不会拿祁玉事,祁玉是一军主帅…… 许是猜到众人心中的疑惑,祁玉凝声道,“我是一军主帅,我若亲自试过,大家还有疑虑吗?” 祁玉言罢,众人才反应过来祁玉的意思。 祁玉是信楚洛的,不仅信,还拿自己来堵军中旁人的嘴。 “祁玉,你疯了!”大帐中,除了谭源,似是没有旁人好开口。 谭源是东昌侯世子,也是一方驻军副帅,此次本是奉诏带兵入西关驻守,是因为北关出事,才携了南边一支驻军北上驰援,所以在大帐中,只有谭源的位置好开这个口! 其实即便是惠滔和赵素两人,也都是赞同谭源的。 而谭源言罢,祁玉却道,“我没疯!我只是比你们都更相信楚洛!我相信楚洛,也尊重楚洛,更尊重医学,尊重每一个救死扶伤的人,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她说的话不如军中的军医可靠!我特么信的是事实!你们之前不是问,时疫的香囊方子是哪位大家给的吗?我现在告诉你们,是楚洛给的!就是楚洛她娘亲开的方子,所以我信得过她,也信她说的是实话!你们不是担心会出问题吗,我不担心,我信得是科学!听不懂就算了!过来拔箭!” 祁玉最后吼了一声。 身侧旁的军医和大夫都抖了抖,纷纷上前,不敢再迟疑。 祁玉平日里治军严明,但奖罚分明,又极少会如此在军中吼人。 祁玉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不觉噤声。 祁玉背上还有箭伤在,本就不一样当久拖,当下,祁玉唤了旁人都出去,只留了宁化和惠滔在帐中。 大夫递了毛巾给他咬住,问他要不要去床榻上趴着的时候,祁玉拒绝。 营帐中,军医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说了句,“祁帅,冒犯了,开始了……” 祁玉颔首。 谭源和楚洛,赵素都在大帐外。 帐外天寒地冻,但没有人想走。 忽得,帐中一声闷哼既而是吃痛声传来,三人不由转身看向营帐中,楚洛只觉掌心都死死攥紧。 伤口应该很深,一次并未取完,闷哼声和吃痛声持续传来,不说楚洛,赵素都红了眼,只有谭源没有说话。 稍许,帐中失了声音,应当是人昏了过去。 …… 良久,等宁化和惠滔出来的时候,宁化低声道,“箭□□了,也上药了,止血效果很好,祁帅没大事了,要静养几日……” 宁化言罢,楚洛心中重重松了口气,祁玉没事就好。 谭源目光滞住,依旧没有说话。 “我去同姑母说一声,免得他担心,”楚洛问道,“姑母什么时候可以来看祁玉?” 似是从这一幕后,宁化对待楚洛的态度也变化了几分,恭敬道,“让祁帅休息些时候的好,明晨最好。” 楚洛笑着道了声,“多谢。” 言罢,又冲众人颔了颔首,这才往大长公主帐中跑去,六子连忙跟上。 谭源看着楚洛远去背影,想起祁玉方才的话 —— 我没疯!我只是比你们都更相信楚洛!我相信楚洛,也尊重楚洛,更尊重医学,尊重每一个救死扶伤的人,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她说的话不如军中的军医可靠…… 谭源忽然低头,也想起他方才朝楚洛吼去的一番外—— 楚洛,此事你不要再参合!……楚洛,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谭源眸间微沉,祁玉说的对,他从未尊重过她。 第114章 意义 ===一…… === 第114章意义 === 祁玉的事情过后, 军中很快都换了新的止血药。 早前巴尔在宋关集中的一波攻势并未拿下宋关之后,整个巴尔军中忽得没了动静。这两日的宋关虽然依旧紧张不敢懈怠,却还是难得的紧张中的略微舒缓。没有持续的伤患输入, 也渐渐有了各地的军医,大夫和医女来宋关支援, 宋关的医护压力陆续好转不少。 楚洛也终于不用像早前一样在安置处连轴转。 每日都会去看祁玉一次, 大长公主在帐中照看,母子二人难得有相处的时间, 楚洛每日只是去说说话, 呆的时间不久。 祁玉的伤势有些重,军医嘱咐在营帐中静养几日, 趴床上不要动弹的静养。 军中大事虽然还是会知悉到祁玉处, 但军中大小事宜眼下是谭源在代劳。祁玉同谭源早前在京中便是熟识, 之前又在宋关并肩战斗,祁玉信得过谭源, 这也是北关驻军都信服祁玉的缘由之一,祁玉相信旁人, 也会在战场上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信任的人,所以北关的驻军都愿意跟着祁玉一道出生入死。 大长公主一直在帐中照顾祁玉。 眼下宋关暂无危险, 祁玉也未催促大长公主走。 平日里,大长公主在京中, 祁玉在北关, 母子二人许久未见,祁玉静养时,反倒能同大长公主跟前撒娇。 知子莫若母,大长公主知晓他背上钻心得疼。 宋关条件不算好,大长公主也会亲手烧些祁玉小时候爱吃的菜。 祁玉也终日老娘老娘叫个不停…… 早前祁玉亲身试药一事, 在军中很快就传遍,军中不少人都因为祁玉亲自为军中伤患试药一事红了眼眶,尤其是安置处的布。像祁玉这样敢以身试药的主帅,军中许是再找不出一个。只是听说祁帅伤得很重,军医嘱咐了在帐中静养,所以军中上下无人去打扰。除却祁玉试药,军中私下议论更多的便是楚洛。 楚洛之前一直在安置处帮忙,行事低调与旁的军医和大夫无异。不仅如此,而且细致,温和,与旁的军医和大夫相比,更会设身处地替布着想,手脚也轻,安置处不少受伤的士兵都是她处理和包扎的伤口,或是见她替旁人处理或包扎过伤口,对她印象很好,痊愈离开后,碰面了也会招呼,亲厚唤一声楚姑娘。后来宁军医和惠军医在安置处因为止血药的事起了争执,闹到祁帅跟前,军中才知晓楚洛哪里是别处来帮忙的医女,而早前替陛下来北关犒赏三军的秉笔侍书楚洛! 眼下,军中医护大多恢复正常,楚洛还是习惯每日去安置处看看,有时是嘱咐开窗通风换气,也会按照娘亲手册中记载的,用简易的手段消毒。 有了早前的止血手段,再加上通风和消毒,军中伤患感染的几率下降了不少。感染下降,恢复得便快。轻伤的布很快就痊愈,重伤的也有多数在陆续转轻,病重的部分因为感染降低,生还的概率大了不少。 军中,尤其是早前的伤患都对楚洛感激,便都唤得一声楚大人。 也同见到祁玉,赵素一般热忱,如同自己人。 军中医护虽够,但时有紧急处,楚洛又在,还是会帮忙做些简单的包扎。 谭源有一次到安置处探望过,正好远远见到楚洛,并未上前。刀剑无眼,安置处有不少断了手臂和腿的士兵,谭源远远听到楚洛在同一个断了手臂的士兵温和而认真道,我知道你心中很难过,也知道是为了保护父母妻儿,此事看似容易,却不简单,也很伟大…… 谭源淡淡垂眸。 身后的副将慌张上前,“谭小将军。” 谭源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扰了跟前,两人离开安置处,副将拱手道,“谭小将军,叶将军传信,巴尔今晨再次发起攻势,人数众多,伤亡惨重怕是受不住埋伏点,巴尔应当很快会攻陷埋伏点,往宋关来!” 谭源眉头一皱,“通知祁玉了吗?” 副将点头,“已经通知祁帅了!” 谭源凌声道,“让祁玉好好在宋关呆着,点上人手,随我增援叶亭风!” “是!”副将领命。 宋关是北关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宋关破,则巴尔铁骑就会兵临城下,届时北关就会人心惶惶。 要守住宋关,就需要将占线控制在宋关以外的埋伏点。 增援若快,能受得住,其他驰援的人马会陆续到北关和宋关,这一步不能迟疑。 楚洛是晌午听说谭源带兵去了埋伏要塞处驰援,听说这一波攻势,巴尔大军压下,比早前更甚。军中如临大敌,似是连空气中都充斥着紧张严肃的氛围,楚洛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楚大人,祁帅请您去一趟。”六子寻到楚洛。 楚洛脚下没做迟疑。 整个宋关,前两日的宁静似是忽然就被打破,又恢复了早前的凝重。 楚洛到大帐外的时候,正有一波一波的军中参谋在祁玉帐中进进出出,楚洛刚好听到祁玉恼道,“从宋关撤走?放屁!” 楚洛心中一滞。 有胆大的参军道,“此次伤亡太过惨重,谭小将军去增援,但同对方的人数相比根本受不住,死守宋关没有意义,在援军到来之前,实在不宜硬拼!不如退到北关,在北关戍守,北关比宋关牢固,宋关可弃!” 祁玉恼意道,“宋关受不住,巴尔大军打压,北关就能受得住?!等到大军压进北关的时候,你他妈是不是还要说死守北关没有意义,继续退守陶关?!大军压境,海奇的百姓怎么办,一同迁走?失国土,失人心?我宁肯战死宋关!” 祁玉情绪激动,军医连忙唤了旁人出来。 参军等人出了大帐,看了楚洛都纷纷拱手行礼而后离开。 其中一个参军还在低声道,“弃北关也不是不可行,北关本就贫瘠,人口也不多,他日等援军来,再夺回北关也不迟!” 另一个参军则反对。 赵素撩起帘栊,楚洛入内,赵素低声道,“大人,祁帅心情不是很好。” 楚洛应道,“我方才听到了。” 楚洛入营帐的时候,军医也被祁玉轰了出来,早前军医嘱咐祁玉这两日一定要趴在床榻上静养,但祁玉眼下业已起身,双手撑在沙盘前,目不转睛盯着营帐中的沙盘。听到脚步声,祁玉抬眸看她,他双手这般支撑着,背部的伤口处能好受些,不会太过吃痛。 军医被轰了出去,大帐中便只剩下了祁玉和楚洛。 祁玉收回目光,低声道,“赵路知率了驻军北上驰援,应当今明两日会到,宋关还算安全,趁这两日,楚洛,你带我母亲返京。” 在来的路上楚洛就有心理准备,祁玉让人叫她来帐中的许是让她同大长公主一道离开宋关的,刚才在大帐外又听到了祁玉同几个参军的话,楚洛心中其实已经猜到十之八.九,但听祁玉开口说起,楚洛眸间还是微微滞了滞,既而轻声问道,“不是说赵路知已经率军北上驰援,今明两日就会到吗?” 祁玉似是也并未准备瞒她,继续低声道,“方才你应该也听到了,即便赵路知来,宋关也很难撑得住,但我不准备从宋关撤军……后几日的宋关不比当下,表嫂,劳烦你带我娘先回京,旁的事就不要说与她听了,我信得过你……” 祁玉欲言又止,最后斟酌道,“请表嫂一路上照顾好我娘,我怕她担心……” 楚洛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只有宋关被破,血流成河,才会让大长公主担心到让人照顾好…… 楚洛眸间氤氲,“那你呢,准备死守宋关,战死沙场吗?” 祁玉微怔,良久都未出声,许久之后,才沉声应道,“失了的国土容易收复,失了的人心和军心却不是。退了一个宋关,还会有北关,退了北关,便步步是退,即便日后北关再能收复,也是断壁残垣。若是死守都未死守过,怎么知道守不住!一人守不住,还有第二人来守,第二人守不坠有其他人,但身后的故土不能失!我见过在故土废墟上抱着亲人尸首痛哭流涕的人,也见过一个繁华的城市数千年的历史在朝夕间毁于一旦,这些都不是一个收复可以还回来的,留给后人的只有千疮百孔!宋关不能退,北关更不能退!” 楚洛愣住。 祁玉抬眸看她,眼底猩红,“楚洛,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起过吗,我同你娘都是一类人,我们来这里之前都有各自的人生,虽然我花了很长的时间都未想明白,为什么我一睁眼会到这里,也时常想,要怎么才能回去,但到此时此刻,我才忽然想通透……维和时,我亲眼见到很多难民在眼前炸死,一栋一栋的建筑顷刻化为齑粉,但是不得不撤离。很长一段时间,我脑海中都是孩子的哭喊声,爆.炸.声,还有身边的人中.弹的声音……” 祁玉哽咽道,“所以你明白吗?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宋关不破,北关才不会破,北关身后十几万的海奇百姓才不会流离失所,这也许是我来这里的意义……” 楚洛垂眸哽咽,“我知道了……” “多谢你听我说这些话,楚洛。”祁玉忽得低声,“除了你,我应当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说这些了,说了旁人也不会信,但说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 楚洛抬眸看他,“我会照顾好大长公主的,祁玉,你也要安稳回京……” 祁玉亦看她,“好。” *** “什么?明日就返京?”营帐中,大长公主有些急了。 祁玉哄道,“老娘,你总在这里,我也会分心啊,我眼下都好了,总要上战场的,你在这里我还得时时想着你,想着巴尔有没有偷袭宋关,你要是又被抓走了怎么办!” “你!”大长公主语塞,又不好反驳,只得轻声道,“可这宋关不是人手不够,洛洛还在帮忙照顾伤患吗?” 大长公主知晓说旁的都立不住。 祁玉从伸手揽住她肩膀,叹道,“赵素已经调了不少军医和大夫来,军中不缺人手了,再说了,陛下还担心表嫂呢,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像上次一样,表嫂出事,陛下可不得扒了我的皮!再说了,赵路知马上就率援军到了,到时候,我们还得商议怎么将巴尔给打回去,你在这里又做不了什么……” 大长公主恼火。 祁玉看向楚洛,求助,“对吧,表嫂?” 楚洛迟疑一分,颔首道,“姑母,我们回京中,祁玉反倒牵挂更少,这是帮他。” 大长公主惯来听楚洛的话,只是当下眼眶便红了,遂朝祁玉道,“你给我好好的!” 祁玉拥她,“知道了,老娘!等巴尔退兵,儿子就回来。” 大长公主本是没想哭得,最后哭得一塌糊涂,怎么也停不住…… 楚洛撩起帘栊,出了帐外,让他们母子多呆些时候,心中也因为早前祁玉的一番话,似是缀了一块沉石一般,又正好在帐外见到童贯。 童贯拱手,“楚大人。” 童贯应是来寻祁玉的,楚洛看了看身后的大帐,轻声道,“大长公主要返京了,他们母子二人在道别。” 楚洛言罢,童贯便会意,只是有军情在也不好延误,遂请示入内。 童贯入内,大长公主便撩起帘栊出了帐中,楚洛伸手扶她。 敲,童贯朝祁玉拱手,“祁帅,赵将军听说了前线的军情,派了斥候提前来同祁帅知会一声,说不在宋关做停留了,要直接去要塞处和叶将军,谭小将军汇合。” 楚洛刚好听到这一句,目露诧异。 祁玉是北关驻军主帅,援军快至却不经主帅首肯,只是知会主帅一声? 楚洛脚下迟疑,放下帘栊的手迟了些,又正好听童贯的声音道,“赵老将军素来喜欢自己拿主意,眼下,应当已经绕行宋关,直接去要塞处了。” 第115章 目标 ===补…… === 第115章目标 === 祁玉先前就吩咐了赵素安排人手, 稍后送大长公主和楚洛返京。 赵素是祁玉的副将,在宋关负责后勤和驻守,赵素走不开, 便安排六子领一队人马送大长公主和楚洛回京。宋关在北关西北,眼下宋关附近都在交战, 怕有巴尔人出没, 从北关折回京中是最安稳的。正好松石,路宝和阿五等人也都在北关, 可以从北关一道回京。 出发前, 六子在做最后的准备和检查。 趁着空闲,楚洛再去了趟伤患安置处。 在宋关的时候, 楚洛大多时间都在同惠滔和北关的军医, 大夫在伤患安置处救治伤患, 如今要返京,应当道别。 巴尔这一波攻势再来, 宁化带了好些人匆忙去了前线,前线的救治大都千钧一发, 宋关此处只有有惠滔几人留守。 安置处的布都是早前的病人,虽然眼下人手也能应付得过来, 但前线的大批伤员还未送回安置处,人人眉间都有凝重。 楚洛的身份特殊, 都清楚她在宋关逗留的时日就不会长。只是忽然道别, 惠滔等人都有些不舍。早前不少楚洛救治过的伤患,还有军中留守的士兵也都来同楚洛道别。 “大人保重,后会有期。”惠滔朝她躬身行了正礼,周遭的军医、大夫和士兵也都纷纷效仿。 “快起来,楚洛受不起。”楚洛伸手去扶惠滔, 惠滔却道,“宋关许多伤患因为止血药而得以保命,这些人背后都是千千万万个家庭,宋关驻军会永远记得大人。” 周遭纷纷响应。 楚洛根本扶不过来…… 马车上的时候,楚洛的目光还一直空望着一处,她是没想到在宋关的短短几日,能得这些人的记挂。 早前在建安侯府的日子仿佛白驹过隙一般,恍惚间,她好似能记起的,真的没有多少。 但在宋关的每一日,却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她想起祁玉、谭源、叶亭风、赵素、童贯,还有惠滔、甚至宁化…… 她想起每一个在宋关她有印象的面孔,都还在宋关拼命死守着。 楚洛垂眸。 马车在路上飞奔疾驰,楚洛敛了思绪。 大长公主原本想再见祁玉一面再离开的,但赵路知贸然去了要塞,祁玉不得不去追。 赵路知在军中多年,本是一方驻军的主帅。眼下要塞处是叶亭风和谭源等人,赵路知素来心高气傲,也很少拿军中这些年轻后辈放在眼里过,祁玉是北关驻军副帅,暂代主帅之职尚且还如此,更可想象要塞处,赵路知一去,叶亭风和谭源都是来驰援的人,很难能压得住赵路知。赵路知原本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这次是主动请战,就是想在告老之前打一场漂亮的仗,光彩离开,所以必定急功近利。但这次巴尔人不光大军压境,势在必得,而且有勇有谋,不似早前野蛮进攻,祁玉是怕要塞出事。 这是临行前,赵素相送时,告诉楚洛的。 所以大长公主还是没来得及再见祁玉一面,马车便往北关驶去。 若是急行军,宋关到北关大约大半日可抵,驻军护送大长公主和楚洛同行,走官道去北关大约要两日左右的路程,随行士兵大约百余人,安稳抵达北关只是时日问题。 宋关到北关之间并无城镇和关卡,这也是祁玉坚持要守宋关的原因,若是宋关破,巴尔铁骑可长驱直入北关。 祁玉会死守宋关。 夜里,队伍宿在途中。 马车中置了碳暖,楚洛和大长公主各自宿在马车里,也不冷。转眼已是正月下旬,马车窗外,一道弯月如钩。马车内,楚洛想起离京时,李彻拥她在怀中,同她说三月春暖回京时,记得取齐山的雪水。她喜欢靠在他怀中入睡,他身边很暖,人也温文柔和,同他一处时,她总是莫名心安,又能轻易驱散心中的寒意…… 她想李彻了,在宋关去往北关的路上。 她不知何时入睡的。 但梦里,仿佛还是东昌侯府的时候,李彻拎着灯笼在她跟下半蹲下,脸上是温和笑意。 “李彻……”睡梦里,楚洛开口唤他的名字。 *** 翌日晨间,正准备继续往北关去。 敲官道沿途有斥候经过,见了六子等人便上前招呼。 六子说了几句话,等斥候走的时候,六子脸上似是还有喜色,也向楚洛和大长公主处跑来,“大人,好消息,赵将军突然带援军出现,打了巴尔军中一个措手不及,击溃了巴尔的攻势,又乘胜追击,将巴尔击退到了南枣一带,斥候先去北关传信了。听说,赵将军还在和祁帅商议,是否要继续带兵北上,直接在闵洋一带逼退巴尔大军!” 楚洛意外。 早前祁玉是说赵路知的援兵来也不一定能保住宋关,眼下,不仅击溃了巴尔的攻势,还乘胜追击将巴尔击退到了南枣一带? 南枣和闵洋一带…… 楚洛印象中似是在何处见过这个名字,忽得,目光僵住,南枣和闵洋一带……百余年前曾是巴尔的天险,后来是因为与临近诸国通商与贸易增多,才逐渐弱化了地位,现在很少还有人能记起南枣和闵洋一带,早前都曾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对方被击退到南枣?赵路知想率军在闵洋一带直接击退巴尔大军? 楚洛总觉何处不对。 忽然,楚洛眼前微僵,南枣和闵洋就在齐山附近,河流改道前,是通北关的。 齐山后的湖泊结冰,可通过…… 楚洛脑海中忽得清明,似是一切都窜了起来,对方的目标是北关! 被击溃,退至南枣和闵洋就是一个绝好的借口,他们是名正言顺从南枣和闵洋借道,其实目标是绕过宋关直接攻取北关! 眼下北关驻军大都驻守在宋关。 楚洛脸色微变,背上都寒透,遭了! *** 宋关营帐内,赵路知正同祁玉争执,“为何不可乘胜追击!许是就这一次乘胜追击,就可解北关燃眉之急,击退巴尔!” 叶亭风尽量平静,“我们在宋关浴血奋战十余日,若是巴尔这么好对付,怎么会伤亡这么重!” 赵路知轻哼,“那是你们年少,不懂如何带兵!这次是因为老夫出了奇兵,才将对方杀了措手不及,兵贵神速,眼下若是追击,对方根本来不及喘息,眼下再磨蹭下去,待巴尔修整好,又是一番恶战,那才是自讨苦吃!” “赵老将军……”祁玉刚开口,赵路知已有些不耐烦,“世子!军情再耽误下去,谁来负这个责!” 大帐中都是一怔。 祁玉是驻军主帅,而此时,赵路知却唤的一声“世子”,是明显对他不满,借这一声“世子”将他和一军主帅区隔开来,也是讽刺他这个主帅是因为是大长公主的缘故。 这已是戳中了祁玉底线。 赵素恼意,“赵老将军慎言!” 赵路知恼道,“军中可还有军规,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副将说话!” 赵素语塞。 祁玉伸手揽住赵素和童贯,沉声道,“我不同意,我觉得有诈,赵老将军,如今还在北关,本帅说了算。” 赵路知气得按住佩刀,“黄口小儿,贪生怕死!不就……” 祁玉凌声,“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呢,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怕死,我只是不想见军中的人白白送死!” 赵路知冷笑道,“好,既然世子不想军中的人送死,老夫带前来增援的驻军追击即可,不用动你一兵一卒。” 一直没有开口的谭源此时才道,“老将军,援军也是归驻军主帅管辖,眼下在北关,是应当听祁玉的。” “放屁!老夫带自己军中的人,管祁玉何事……”赵路知话音未落,大帐撩起,一道温和声音将他的话打断,“各处驻军都听令于天子,何时起,驻军成了赵老将军自己军中的人?” 大帐中突然安静,是女声…… 帐中纷纷转眸看向帘栊处,楚洛正好放下帘栊,帐中目光皆是目瞪口呆,楚洛? 她不是去北关了吗? 怎么回来了? 祁玉、谭源、叶亭风和赵素,童贯几人都似是愣住,方才那句话,从楚洛口中说出,一针见血,赵路知果真拢紧了眉头,冷哼道,“什么时候这大帐中有女子说话的份z言乱语,搬弄是非,世子,你是如何治军的!可还要老夫教你?” 祁玉沉声道,“成明殿秉笔侍书,代陛下体察军情,不在本帅管辖范围内。” 秉笔侍书?赵路知才忽得反应过来楚洛的身份,还有楚洛先前那句话的意思。 赵路知也忽得脸色一变,恼羞成怒道,“好!你们几个无知小儿,非要老夫看你们延误军情,错失良机才作罢吗?” 楚洛踱步上前,笃定道,“不能追击,追击才是延误军情。” “你!”赵路知先前已经算是给文帝面子,才没有直接反驳她,眼下楚洛又撞了上来,赵路知也顾不得那么多,心中早就一口恶气憋住,顿时发泄了出来,“军中之事,要你一个女子来说话!” 祁玉等人愣住。 更愣住的是,楚洛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说的若是对的,为何不可以说话?” 帐中一时鸦雀无声,就连赵路知都愣住。 “六子。”楚洛唤了声。 六子赶紧上前,将手中的地图铺开,赵素上前帮忙。 在折回路上,楚洛便圈住过地图,眼下,都是军中将领,地图铺开,都下意识上前。 楚洛指着其中两处道,“南枣和闵洋百余年前都曾是巴尔的天险,后来是因为与临近诸国通商与贸易增多,才逐渐弱化了地位,现在很少还有人能记起南枣和闵洋一带,但若是翻阅早前的地图和书册,这两处都曾是易守难攻的地方,我替陛下整理书册的时候,刚好整理过,所以有很深印象。前几日我一直在宋关救治伤患,伤患之多,战况惨烈,绝非忽然一个出奇兵就能将对方击溃到南枣,更或者是闵洋一带……” 听她说完,帐中确实都安静下来,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楚洛又道,“南枣和闵洋就在齐山附近,很早之前河流在河流改道前,是通北关的,后来河流改道,才彻底弃用。” 祁玉忽然脸色一变,“齐山的湖泊结冰,可以通过人,我和楚洛早前亲眼见过……” 祁玉也似脑海中忽得清明,将一切都窜了起来,凌声道,“对方的目标是北关!假借被击溃,名正言顺退至南枣和闵洋,实际是从南枣和闵洋借道,目标是绕过宋关直接攻取北关!” 众人听得背后一凉。 北关驻军眼下大都在宋关,若真是如此,北关会失手!! 赵路知也不说话了,一脸惊异反复看向地形图。 叶亭风也听明白,“这是陷阱,我们若是乘胜追击,便会跟着他们南辕北辙,北关现有的驻军抵御不了多长时候;但我们若是眼下驰援,还能赶在巴尔前抵达北关!” 祁玉不迟疑,“传令,所以关卡和要塞士兵退回宋关,留一支驻守宋关,其余所有人,立即修整,即可返回北关!” 赵素和童贯应声去做。 赵路知眼下脸上还一阵青一阵白。 临出大帐,楚洛其实腿都是软的,但她还是做到了,至少在旁人跟前,只是出了大帐不远,便觉紧张得缘故,干呕得有些严重。 身后,有人递手帕上前,楚洛接过,稍许,才见得是谭源,“我早前怎么会觉得你是个胆忻欺负的……方才帐中,我很佩服你,我欠你一句道歉……” 第116章 峰回路转 ===^^…… === 第116章峰回路转 === 楚洛古怪看他。 谭源神色似是有些挂不住, 一张脸都略微有些发黑,“我去军中看看……” 言罢转身,特意避开她。 楚洛眉头蹙了蹙, 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惯来谭源的心思她都猜不透, 但他今日不仅没吼她, 还鲜有的语气…… 楚洛一时有些怔忪。 “大人!”六子快步来寻。 楚洛先前是同六子单独回来的,大长公主已经去了北关, 眼下, 大军等待拔冗,急行军往北关去需大半日, 巴尔绕行南枣和闵行要多出两日的时间, 即便先走了一日也能来得及。越是大敌当前, 越要沉着冷静,祁玉比旁人都冷静。赵路知先前的趾高气昂破灭后, 反倒不怎么吱声,安静听祁玉安排。楚洛应当也是同祁玉等人一道去北关, 六子方才是去了赵素处。 当下六子快步来寻,似是有事。 “怎么了, 六子?”楚洛胃中尚还有些不舒服。 六子应道,“方才宋关驻军巡逻, 在附近抓到一个可疑的人, 巡逻的驻军说,见这孩子有些印象,似是早前大人让赵将军盯过,但是却溜走的那个。” 楚洛忽得想起在海奇城中那个巴尔的男孩子,“人在哪里?” 六子应道, “人刚带回来,祁帅在安排大军拔冗之事,赵将军在看着那孩子,说请大人去一趟。” 楚洛应了声好。 宋关营地里,巴尔小鬼双手被绑在身后,正同一侧的赵素呛呛道,“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话,你们长风都不是好人……” 话音未落,就见楚洛同六子出现在跟前。 小鬼似乎认出楚洛来,脸上的表情错愕变化着,忽得,改了口,“她除外!” 经过早前的时疫,宋关止血药一事,又尤其是先前在大帐中楚洛的据理力争,如今在赵素心中和很多驻军将士心中对楚洛都是尊敬,并非是对秉笔侍书这个官职的尊敬,而是对楚洛自己。当下,赵素见了楚洛,恭敬拱手问候,“大人!” 周遭驻军将领和士兵都恭敬拱手。 小鬼眸间错愕,稍许,长大了嘴惊讶。 楚洛想起早前在海奇发时疫香囊的时候,见他手上的冻疮很严重,给他擦过冻伤膏,他来领香囊的时候,还让她多给一个,说是给自己娘亲的…… “我同他说会儿话吧。”楚洛温声开口,赵素应好。 楚洛踱步到他跟前,小鬼却低头下去,不出声了。 楚洛淡声道,“既然我是好人,那你们还抓我?” 小鬼似是懊恼,又似是被冤枉得,有些恼火,“不是我要抓的你,我是想提醒你的,但没来得及,你们的人要抓我,我只能跑!” 赵素微讶。 楚洛却继续问道,“你是巴尔人?” 小鬼愣住,否认道,“我不是。” 楚洛轻叹,“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抓我?” “……”小鬼语塞。 赵素都替他头疼。 楚洛笑了笑,朝一侧的六子道,“打盆热水来。” 六子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楚洛又朝一侧的驻军道,“替他解开吧,这么多人在,他跑不掉。” 小鬼又看她。 赵素上前替他松绑,小鬼果真舒了口气,自从被抓住,双手一直绑在身后,痛不说,一身都凉透。眼下松绑,小鬼连忙捂了捂自己的胳膊,应是冻坏了,下意识遂往火堆靠近了些,睁着一双眼睛打量着楚洛。 正好六子的热水端了回来。 “手拿出来。”楚洛淡声。 小鬼不知她要做什么,没动弹,但赵素凌目瞪了他一眼,小鬼赶紧伸手。 两只小手黑黢黢的一团,全是灰。 楚洛握住他的手看了看,上面全是冻疮,楚洛抬眸看他,他手上吃痛,就顾不得说话了。 楚洛却一面将给他洗手,一面低声道,“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年纪。一到冬日,手上就爱生冻疮,又痒又痛,痛得时候就哭鼻子,你比她勇敢……” 小鬼头鼻尖似是都微微有些泛红。 楚洛并未看他,继续道,“冻疮可以预防,入冬的时候要多用热水泡手,一连泡上几日,若是已经生了冻疮,也要这样,然后再涂几日的冻疮膏……” 她的声音温和轻柔,似是娓娓道来,在冬日里,似是一抹暖阳。 小鬼看她,小声道,“你也生冻疮吗?” 后半句是,要不怎么会随身带冻疮药膏…… 楚洛低眉笑了笑,应道,“听说我来北关,冻伤膏是妹妹偷偷塞给我的,自己怕冻,就也怕我生冻疮,我随身带着,算个念想。” 小鬼似是恍然大悟。 她认真给他洗手,又替他擦好,她果真随身带着冻疮膏,又给他涂上,一丝不苟,临末了,又问,“你娘亲呢?” 他早前是说多要个香囊是给娘亲的。 小鬼咬唇,沉声道,“过世了。” 楚洛微微怔了怔,十余日前,分明还找她多拿过一个香囊的…… 小鬼没有抬眸看他,楚洛又朝六子道,“再打盆水来。” “哦。”六子这回照做。 等六子折回,楚洛拿了手帕替他洗干净脸,小鬼一直一言不发,楚洛替他洗完,才轻声道,“既然你娘不在了,你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脸都洗不干净,你娘知道了会心疼的……” 小鬼咬唇,是强忍着泪意。 楚洛摆摆手,赵素会意,带人一道退开。大军拔冗,后勤处还有诸多事宜处理,这里有六子在,赵素宽心。 六子在她身侧置了小凳,小凳上又置了毛毯,小鬼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热水,驱散了不少寒意。 “你是檫木一族的?”楚洛问。 小鬼意外,瞪圆了眼看她。 楚洛道,“我从前看了些关于巴尔的书,有提到巴尔一族中,有一支是檫木一族,敬鹿神,会供奉,不食鹿肉。那天在海奇,你见到驻军抬鹿的时候,神色不喜避开,所以我当时才想,你应当是巴尔人。” 小鬼低声道,“我叫檫木捆丁,我们檫木一支早前遭了灾,族人没剩多少了,流落在巴尔四处。因为我懂汉语,又生得更像汉人些,他们就让我替他们到海奇和附近的城镇打听消息,我和娘亲就一直跟着昆牙一族,但他们一面说着长风杀了巴尔不少族人,占了巴尔不少富庶的地方,才逼得族人冬日里走投无路,可一面他们自己做的,都是烧杀抢掠的事……我娘说,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要再给他们做事情了,想偷偷离开,我上次去海奇的时候,就是准备回去之后,就带我娘离开,但他们发现我娘想走,我又替他们做了不少事,他不想让我离开,就杀了我娘……” 小鬼眼睛猩红,“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娘护着我,我跑掉了,她没跑掉,他们杀了我娘……” 小鬼捧着脸嚎啕大哭。 楚洛深吸一口气,伸手抚了抚他头顶,轻声道,“不说了……” 小鬼哽咽。 …… “你是说,放我走?”小鬼意外。 “嗯。”楚洛应道,“你走吧。” 小鬼嘟嘴,“可是……他们会听你的吗?” 楚洛想了想,认真颔首,“应当会吧。” 小鬼唏嘘,“你是北关驻军里很大很大的官吗?” 他听他们都唤她大人,又对她恭敬。 楚洛又想了想,温和应道,“不是,他们尊重我夫君,所以尊重我。” 小鬼惊讶,遂即道,“可如果是我,我会尊重你……” 楚洛笑了笑,“我记住了。快走吧,若是再晚些,说不定碰到脾气暴躁的,就不让你走了,还会揍你一顿。” 小鬼似是被唬住,还是迟疑问道,“你夫君是北关驻军的人吗?” 楚洛摇头,“不是,他在京中。” 小鬼不解,“那你来北关做什么?” 楚洛温声道,“替他探望他表弟,也来看看军中的将士,看看严冬可冷,衣裳可够?却没想到遇到交战……” 小鬼迟疑,“那你夫君在京中是很大的官吗” 楚洛微楞,应道,“算是吧。” 小鬼咬唇,似是心中挣扎许久,才道,“你赶紧离开北关吧,北关守不住的。” 楚洛诧异看他。 小鬼低声道,“他们有很多很多的人,集结了好几个部落,大军压境,一定要拿下北关,都孤注一掷了。” 楚洛怔了怔,低声道,“干嘛告诉我?” 小鬼低头道,“他们不是好人,你是……” 楚洛顿了顿,又伸手抚了抚他头顶,“快走吧。” 小鬼起身,六子领他离开,只是临到转角处,小鬼又忽得折回,跑到她跟前,“他们若是打下北关,一定会杀很多人,他们早前在巴尔就杀了很多妇孺,都说是长风的人杀的,做给其他部落的族人看的。他们根本不是好人,北关一破,你们长风北部几乎没有屏障,届时铁蹄南下,会死很多和我娘一样无辜的人。” 楚洛哑然。 小鬼眼眶都是红的,“他们把人都压在南枣和闵洋了,后方是空的!我知道他们老巢在哪里!你们带我一道去,把元石留给我,我要杀了他替娘报仇!” 六子愣住。 第117章 巾帼不让须眉 ===…… === 第117章巾帼不让须眉 === “对方若是大军压境, 北关伤亡一定惨重。对方对北关志在必得,那攻势一定猛烈,我们在没有其他援军即时增援的情况下, 不一定能守得住北关……” 沙盘前,叶亭风撑手, 目光盯紧沙盘上红色旗帜插上的沃阳一带, 继续低声道,“北关若守不住, 首当其冲的是海奇。海奇必定血流成河, 届时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横尸遍野, 再失了军心, 民心, 一路往南,不止是北关这么简单……所以沃阳即便危险, 但兵行险着,值得一试!” 叶亭风表态, 既而看向谭源,“谭源, 你说呢?” 谭源双手环臂,整个目光一直凝在沙盘上, 眉头微皱。直到听到叶亭风唤他, 谭源才微微转眸,淡声应应道,“巴尔若大军压境,后续的援军未至,我们这些人马没有胜算。擒贼擒王这一条路, 反倒是釜底抽薪的方法。” 谭源是赞成偷袭沃阳的。 但很快,目光又停留在北关的旗帜上,沉声道,“只是不知这条消息是否属实?否则我们贸然抽掉人马,绕道去沃阳,北关驻军的压力只会更大!在眼下已经兵力吃紧的情况下,想要擒贼擒王,直接偷袭对方的老巢,分出去的兵力不可能少。若是消息不属实,北关的境况只怕雪上加霜。” 大帐中都纷纷颔首。 谭源说的没错,仅凭一个巴尔小鬼的一句话,抽掉不少人马去沃阳,先不说此行是否危险,但是抽掉的这些人马,给北关造成的影响都会很大。 边关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儿戏。 谭源的顾虑不无道理。 大帐中,短暂安静,祁玉忽然开口,“赵老将军,您说呢?” 赵路知早前在大帐中独断专行,被楚洛制止后,冷静下来,只觉一张脸都丢尽。 长江后浪推前浪,但他却是在后浪面前自己作的丢尽了颜面,当下,祁玉和谭源,叶亭风几人在沙盘前商议沃阳之事,他只觉没脸吭声。 但祁玉是一军主帅,祁玉主动问起,是特意给了他台阶下。 帐中一时都转眸看向赵老将军。 赵路知脸色微红,心中忽然想,自己的心胸竟还比不过几个年轻人,遂又想起方才的刚愎自用,语气更低沉了几分,“老夫是想说,如果不抽调人手去沃阳,北关就能守得住吗?” 赵老将军言罢,大帐中更是噤声。 都知晓赵老将军一语中的。 “赵老将军说得没错。”祁玉开口,“只要援军未至,敌我双方人数悬殊,敌强我弱,战局不变,抽调一万人,两万人,其实对北关战局并无实质影响。不动沃阳,无非坐以待毙,掩耳盗铃……” 祁玉是一军主帅,祁玉开口,便等于敲定。 “后续的援军什么时候到?”祁玉问向一侧的童贯。 童贯拱手道,“还有五六日。” 五六日…… 童贯言罢,营帐中众人纷纷垂眸,陷入沉默。 其实,五六日就抵达北关,已经是极限…… 但五六日对眼下的北关来说,无异于远水救不了近火…… 要死守北关五六日,绝非易事。 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当下帐中所有的人都缄声,心中也更清楚,不偷袭沃阳,北关失手只是时日问题。 “偷袭沃阳是唯一的出路,但是偷袭之前,要寻可靠的人去确认消息,还要探路,否则打草惊蛇,不仅会错失良机,还会断了后续,再无更好机会。”祁玉将绿色的军旗插上沃阳,“这一步很重要,但也很危险……” 祁玉言罢,谭源开口,“我去。” 帐中都转眸看他。 叶亭风应道,“谭源,应当我去,你要带兵偷袭沃阳……” 赵老将军也缓缓颔首,认为此事可行。 几人便都抬眸看向祁玉,等他拿主意。 祁玉却未置可否,话锋一转,“还有一事,小心使然固然好,但要如何避开巴尔耳目,让巴尔人的视线不放在沃阳上,我们才能顺利偷袭沃阳……” 此话一出,便是戳中要害。 祁玉言罢,赵路知也叹道,“老夫方才正想说起此事,探路固然危险,偷袭也可能会一去无回,但若是被巴尔识破我们偷袭的计策,所有的一切都前功尽弃。所以,祁玉说的是,如何让巴尔不将目光放在此处,才是关系此事成败最重要的一环!” 大帐之中,又忽得安静下来。 几人或环臂,或垂眸,或撑手盯着沙盘,亦或是目光空望一处。 良久都未作声。 这才是症结。 正如祁玉所说,若是没有好的屏障做掩护,事倍功半…… 若是从长计议,兴许能等到有周全计策的时候再行事。 但眼下,军情已刻不容缓,迫在眉睫。 祁玉再次俯身撑手在沙盘上,拢着眉头,一眼可见的焦头烂额…… 另外几人脸色也并不见好。 边关几十万人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似是都系与此。 错一步动辄都是刀尖踩血。 一侧,楚洛一直在安静听着,没出声打扰几人。 她方才是因为檫木昆丁的缘故,才来的大帐中,也亲眼见到众人从一筹莫展到踌躇满志,继而又到卡在关键环节。 军中之事,她并不熟络,也不知道其中厉害关系。 但是说到小心翼翼,掩人耳目,楚洛许是自幼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熟悉。 更兴许,是旁观者清。 四下安静里,楚洛轻声道,“或许,赵老将军能帮忙……” 帐中纷纷凝眸看她。 因为早前制止赵老将军的缘故,众人心中对楚洛有股莫名信任。 再加上沃阳一事出自楚洛处,可以说是扭转北关战局的关键一步,楚洛在营帐中若想出声,已经掷地有声。 而从方才起,楚洛一直只是安静听着,并无出声干涉,也未指手画脚,眼下忽然开口,旁人便都认真听着,且目光中竟有期许。 “怎么说?”祁玉开口,算上早前北关的时疫,军中的止血药,北关的军情和沃阳一事,祁玉对楚洛的信任根深蒂固。 楚洛这才踱步上前,抬眸看向赵路知,“巴尔不是佯装被赵老将军击溃,退守南枣一带,想诱赵老将军带兵乘胜追击,好顺理成章通过南枣,闵洋一道,绕行齐山,偷袭北关吗?那他们的目光本就赵老将军身上,如果赵老将军按照他们希望的,继续带兵乘胜追击,巴尔就会将视线都放在赵老将军身上,想尽千方百计,一步一步引赵老将军带兵从宋关追到南枣,又从南枣追到闵洋……” 谭源眸间忽得一亮,“偷袭沃阳的军队可以藏在赵老将军军中,反倒可以光明正大出宋关,而不引巴尔军中怀疑,等到时机成熟,金蝉脱壳,巴尔军中还等着赵老将军带兵深入南枣和闵洋,此时刚好可以杀沃阳一个措手不及……” 帐中众人似是都豁然开朗,妙啊! 其实就是将计就计,不知不觉中就能逼紧沃阳,而且让巴尔人不会怀疑,如此一来,偷袭的胜算不知增加了多少! 一时间,帐中顿扫早前的阴霾,仿佛触底攀升,又似绝处逢生。 就连赵路知都狠狠拍了拍沙盘一侧的平台处,连连叹道,“好!老夫许久都未曾打过这样的仗了!有意思!小姑娘,老夫记住你了!巾帼不让须眉,又何须必须在战场,楚家有你这样的孙女,楚老太爷九泉之下都会笑醒!” 楚老太爷是指楚洛过世的祖父。 赵老将军的年纪,又加上能说出这样的话,应当早前同楚洛过世的祖父是熟识。 赵老将军惯来倨傲清高,在军中又是出了名的眼光高,很少能对军中后辈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刚才开口分明发自肺腑,并非特意奉承,是心里已经认可楚洛,甚至超过军中不少将领。 祁玉和谭源,叶亭风几人都低眉笑笑。 楚洛少有这般被人夸赞过,尤其是长辈,而眼下,是军中出了名的赵老将军…… 从大帐中出来的时候,似是还有些不怎么习惯。 早前旁人都只会在意她的长相,在意她侯府庶女的身份,后来在意的,是她与李彻的关系,她是李彻身边的人,但在北关,宋关…… 无论她长相如何,她是何身份,旁人在意的,只是她是楚洛…… 冬日里,呵气成雾,她也忽然想起李彻同她说起过的话。 —— 我喜欢刚才的楚洛,喜欢她随性自有,不加修饰隐藏,喜欢她性子里的温柔,也喜欢她骨子里的张扬,我喜欢的楚洛,是在我面前真实,不拘谨约束的楚洛。 —— 我会一直守护她,让她做想做的楚洛。 她亦很想告诉李彻,眼下,就是她最想做的楚洛! 楚洛踢着脚下的石子,唇畔微微勾了勾。 周遭的一切,都在紧张而又忙碌着,却井然有序。 赵素在做大军拔冗前最后的清点,童贯整个人被七八个参军围着,难以抽身,伤患安置处也逐一安排。北关有赵老将军,祁玉,谭源,叶亭风这些人在,一定可以安稳撑到援军来。 第118章 云鬓挽 ===…… === 第118章云鬓挽 === 黄昏前后, 大军拔冗。 楚洛原本是要同大长公主一道返京的,因为赵老将军乘胜追击一事,楚洛折回了宋关。眼下, 楚洛要先回海奇,再同大长公主一道从海奇返京。 离开宋关前, 楚洛和祁玉一道依次与北关诸人作别。 叶亭风负责沃阳探路, 此番先行。 当初叶亭风奉旨去西关,就御寒物资一事安抚西关驻军。而后北关告急, 便领了西关驻军中的一支来了北关支援, 而后一直在宋关要塞处御敌,同宋关的守军一道出生入。 宋关一直告急, 叶亭风便一直在宋关要塞最前线。楚洛在宋关伤患安置处帮衬的这段时日, 一直都未曾见到过叶亭风, 叶亭风就未从前线要塞离开过,楚洛到今日才见他一面。 此去沃阳探路, 为避免打草惊蛇,身边只能二十余人随行, 这一段若是遇到任何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殒命。但先行探路, 对偷袭沃阳至关重要。 此事隐秘,不宜军中都知, 也只能是保靠的人。 祁玉是北关主帅, 要坐镇海奇;谭源要帅军偷袭沃阳;而赵老将军还要掩人耳目,佯装孤军深入南枣和闵洋,去沃阳探路最保靠的人,只有叶亭风。 “亭风,此行危险, 务必多保重。”祁玉眉间半拢。 比孤军深入更难的,便是只身入巴尔。 这十余二十人在千军万马面前,同只身无异。 叶亭风嘴角微牵,“宋关这段时日,同北关驻军一道并肩作战,亲眼目睹无数北关士兵抛头颅,洒热血,早已不惧生死,无非是一腔热血。倒是北关,身后还有几十万百姓,祁玉,你身上的担子比我重,撑住!” 敲赵素端上践行酒,二十余人同祁玉皆端起。 “等你们回来,再饮庆功酒!”祁玉沉声。 “好!待北关大捷,你我共饮庆功酒!”叶亭风同祁玉碰碗,在场二十余人皆一饮而尽,而后摔碎。 原本早前楚洛并不知晓叶亭风此行有多风险,但到眼下,楚洛似是才隐隐察觉…… 叶亭风是叶夫人的侄子。 因为叶夫人的缘故,叶亭风同楚颂连自幼便要好,楚洛也从薪得都是亭风哥哥,叶亭风惯来都对楚洛照顾。 当下,叶亭风莞尔,“洛洛,你二哥日后不用再担心你被欺负了。” 楚洛鼻尖微红,“亭风哥哥……” “明珠不会蒙尘。”叶亭风温声道,“回京路上多保重。” 楚洛颔首,哽咽抑在喉间,唇畔微微勾了勾。 而后叶亭风又上前,与谭源和赵老将军逐次相拥。 谭源同叶亭风早前在京中便认识,这几日又在前线一道并肩作战,分别时,叶亭风也沉声叮嘱,“靠你了,谭源,北关所有的性命都寄托在你身上,不是易事……” “你自己先好好活着。”谭源亦沉声。 叶亭风轻笑。 …… 叶亭风与谭源说话时,檫木捆丁行至楚洛跟前,“长风军中作别的规矩这么多吗?” 楚洛半蹲下,“他们是战友,亦是朋友,会惜别。” 小鬼拢眉,似懂非懂。 楚洛拍拍他的头,“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小鬼愣了愣,似是极少有人谢过他,他有些脸红,小大人般说话,“那里我熟。” 楚洛笑了笑。 小鬼双手背在身后,似是想了许久,认真道,“如果北关安稳,你可以带我去长风京中吗?” 楚洛意外,“当然可以。” 小鬼似是舒了口气。 “为什么想去长风京中”楚洛问他。 他才道,“我外祖母是长风京中人,我娘一直想去长风京中看看,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我娘不在了,我想替她完成心愿。” 楚洛顿了顿,笃定道,“那你平安回来,我带你去京中,京中有很多好吃的……” 檫木捆丁似是眼睛都直了,就差口水没留下来。 楚洛轻声道,“多谢你肯带路,檫木捆丁。” 小鬼瘪嘴,“我娘说,不能白拿旁人的东西,你的冻疮膏又不能白要。” 楚洛低眉笑笑。 等到走远,檫木捆豆在同她挥手…… 谭源淡声,“你为什么信他?他是巴尔人。” 楚洛都未注意谭源是何时到她跟前的,只是谭源问起,又应景,看着檫木捆豆在远远同她挥手,楚洛应道,“我在海奇见他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很担心周遭,又有想要的东西……看到他,我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谭源斩钉截铁,“一点都不像。” 楚洛徒然语塞。 不过,似是谭源一直就是如此,楚洛没有反驳。 谭源忽然道,“你小时候就很讨厌我吗?” 楚洛莫名看他,见他一脸认真模样,楚洛喉间轻咽,恼火道,“不。” 谭源沉声,“你没说实话。” 楚洛还是委婉,不戳破,“我只是……从小就不太喜欢欺负我的人……” 谭源顿了顿,没有再说旁的。 正好,一侧祁玉同赵老将军说完话,踱步往此处来,谭源迎上。 “整个北关的安危都系于你身上,谭源!”祁玉同他君子相拥,“靠你了!” 谭源惯来话不多,“好!” 已是宋关外,谭源上马。 赵老将军亦上马。 “赵老将军,到南枣和闵洋一带,见好时机就后撤。”祁玉还是不放心。 赵路知笑道,“老夫知晓,不可恋战。” “楚家丫头,京中见!”赵路知亦同她道别。 楚洛朝赵路知颔首,“赵老将军保重!” 顿了顿,也朝一侧的谭源道,“谭小将军保重!” 谭源看她,淡声道,“借你吉言。” 谭源同赵路知一道打马扬鞭而去,身后的驻军快步跟上,反复一刻都不拖延。大军调遣,似是整个宋关忽然间都陷入了紧张的时刻。 先是赵老将军率部拔冗,而后是祁玉率领的部队。 去往北关急行军,坐不了马车,楚洛骑马也跟不上队伍,祁玉便让楚洛同赵素一道。赵素负责后勤,后勤不同大部队抢时间。 “表嫂,我娘交给你了。”祁玉知晓回海奇后,也不一定能见面。 楚洛点头,“我会照顾好姑母的,京中见。” “京中见!”祁玉也打马。 …… 等到楚洛抵达海奇的时候已是第三日晨间。 城门口,有驻军在安排海奇百姓有序南撤,不少海奇百姓都是世代生活在北关,北关地处长风北部,偏安一隅,虽然是北部关卡,却极少有战乱,百姓多淳朴,也很难接受要背井离乡的现实,不少驻军在给不愿意离开的海奇百姓做疏导。 因为北关驻军早前同海奇百姓的关系亲厚,所以并未生出冲突,现场也整齐有序,只是不少海奇人都在哭,也有人在问,何时可以回家。 赵素不在,童贯又同祁玉上了前线,负责在城中安抚的人是薛科。 楚洛入城时,正听薛科同城门口的百姓道,“祁帅担心大家安危,也让驻军护送大家南撤,援军已在北上途中,大家要相信祁帅,相信北关驻军,再多些时间,就能重返海奇。” 楚洛放下帘栊,楚洛脑海中都是早前祁玉的话。 —— 我亲眼见到很多难民在眼前炸死,一栋一栋的建筑顷刻化为齑粉,但是不得不撤离。很长一段时间,我脑海中都是孩子的哭喊声,爆.炸.声,还有身边的人中.弹的声音……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北关才不会破,北关身后十几万的海奇百姓才不会流离失所…… —— 失了的国土容易收复,失了的人心和军心却不是。退了一个宋关,还会有北关,退了北关,便步步是退,即便日后北关再能收复,也是断壁残垣。若是死守都未死守过,怎么知道守不住!一人守不住,二人来守,第二人守不坠有其他人,但身后的故土不能失!我见过在故土废墟上抱着亲人尸首痛哭流涕的人,也见过一个繁华的城市数千年的历史在朝夕间毁于一旦,这些都不是一个收复可以还回来的,留给后人的只有千疮百孔!宋关不能退,北关更不能退! 巴尔大军压境,祁玉是在同巴尔打时间战。要么谭源偷袭成功,巴尔退兵;要么祁玉率驻军,死守北关;要么,援军提前抵达北关,缓解北关危难 —— 然而眼下每一步都是未知数,也不知北关死伤会有多重,能撑到多久…… 马车一路从城门入内,楚洛也听见城中振奋人心的高呼声,“誓与北关共存亡!” 是不愿离开,聚集在一处,要留在海奇一道戍守的百姓! 每一句话,每一道整齐的声音,都让马车中的楚洛久久难以平静。 楚洛心中也清楚,北关局势许是比想象中的更差上几分。 …… 抵达官邸的时候,松石和路宝迎上来,“大人!”“小姐!” 从早前楚洛与大长公主一道在海奇城中被劫持,到眼下,足足十余日,即便后来知晓楚洛平安在宋关,但松石和路宝的担心,似是在见到她之后才落定。 “姑母呢?”楚洛问。 松石道,“大长公主在官邸中,世子昨日晨间便去了北关关卡,关卡处一直在打仗,一刻都没断过,大长公主从昨日到眼下,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北关的关卡在海奇以北十余里,祁玉在北关边卡与巴尔交锋,后方却又安排薛科疏散城中百姓,是做好了与北关破,与海奇共存亡的准备,大长公主正是因为想得到,才会一言不发。 “姑母。”楚洛上前,“早前答应祁玉的,我们当离开海奇了。” 大长公主见了她,鼻尖一酸,早前一直压抑的眼泪,似是止不住得下落,“我想在海奇多留一日,明日……明日是了之的生辰,我这次来北关,原本是想来给他庆生的……” 楚洛只觉心中似钝器划过。 六子也愣住。 楚洛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大长公主后背,温声道,“姑母,那我们明日再离开。” 大长公主已泣不成声,“好。” 出了房间,楚洛只觉心里缀了一块沉石般。 六子也跟着摸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看到大长公主如此,六子心中份外难过。早前赵将军让他护送大长公主和楚大人回京,他心中其实隐隐有些失望,他也是军人,他也想在北关共进退,即便战死沙场,但眼下,他才知晓他所做事情的意义。 大长公主是祁帅心里的牵挂,安稳护送大长公主回京,才是对祁帅最好支持 无论他在不在北关!在不在沙场! …… 这一宿似是过得极慢,楚洛其实根本睡不着。 官邸中来来往往的人,步履匆忙的,慌张的,痛心的,沉重的,进进出出,多多少少都能听到北关关卡的消息。 前方已经激战两天,死伤众多。 关卡许是晨间就会守不住,但一直在守。 也正是因为北关关卡一直死守不放,眼下的海奇城还能一片“安宁”…… 楚洛深吸一口气,仿佛从未如此期盼过转眼破晓,又似是害怕晨曦第一缕光束。 楚洛不知何时入睡的,醒得时候,是松石慌张推门而出,“大人!” 楚洛本就没睡实沉,当下乍醒,便撑手坐起。 只见,松石眼眶都是红的,“北关……北关关卡破了!” 楚洛伸手捂住嘴角,下意识红了眼眶,起身出了苑落。 六子刚至苑中,朝她拱手,“大人,请随末将尽快离开海奇。” 六子知晓他眼下能做的,就是在巴尔攻入海奇之前,带大长公主和楚大人安全离开。北关关卡离海奇只有十余里,很快海奇就会被攻城,余下的时间不多。 楚洛颤颤颔首。 “姑母……我们要离开海奇了。”楚洛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北关关卡破了,应当很快会波及海奇城……” “我知道了。”大长公主却比想象中的平静。 楚洛和六子都意外。 “走吧。”大长公主起身,阿五上前相扶。 马车都已在官邸备好,大长公主和楚洛等人都先后上了马车。北关关卡破,海城危在旦夕,驻军都去北城门驻守,城中没有驻军疏导,撤离得撤离,去往北城门处驻守去往北城门,一片慌乱。马车在其中根本行不快,换了好几条路,都被堵住。 六子当机立断,下马车离开更快。 六子带着几十余个驻军,领着几日朝南城门处去,正好遇到前往北城门增援的赵素,赵素朝几人拜别,楚洛也从赵素口中听到祁玉受了伤,现在已经退到北城门处。 大长公主本就一刻悬着的心,当下只觉剜心蚀骨,兀得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六子只得背起大长公主。 城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仿佛再没有早前安静祥和的海奇城,分明……分明只需要再拖上一两日的…… 楚洛眸间微红。 “祁玉伤得重吗?”楚洛抓住赵素一角。 赵素眼底都是红的,“重……” 楚洛心底仿佛坠入深渊冰窖,“城中还有多少驻军?” 赵素颤声,“算上退守回来的,总共不到几千。” 楚洛朝六子道,“你带姑母先离开。” 六子和赵素都意外,“大人!” 楚洛沉声道,“今日是祁玉生辰……” 六子和赵素都噤声。 …… 北城门处,巴尔已开始攻城。 城墙上全是厮杀声,呐喊声,一片焦灼,城门口亦有撞城门的声音,没有离开,留下的海奇男子大都在城门口处抵御。 城墙上不断有伤员抬下来,战况激烈程度,远非早前在宋关可以想象的。 “楚大人?”楚洛怔忪中,听到有人唤她名字,楚洛愣愣转身,见是惠滔。 “惠滔?”楚洛不知道当时惊喜,还是难过,眸间忽得氤氲。 “大人怎么还在?”惠滔都紧张到不行。 城门外又是一波攻势,声势震天,吓得楚洛忍不住哆嗦,说不怕是假的,巴尔铁骑与海奇城不过一墙之隔,随意都有可能城破。 楚洛攥紧掌心,强迫自己镇定,“祁玉呢?” 惠滔指着城墙处,“祁帅在城墙处。” 他果真在! 惠滔言罢,只听城墙处祁玉的喊声,很快,就有士兵跟着他的声音做调整。 连串的拉弓放箭声,又有连续的伤患从城墙处抬下,陆续有士兵补充上,城墙外的攻势声渐渐弱了下去,撞门的声音似是也在喊杀声中渐渐隐去,就连楚洛都听出,是这一波攻势结束,守住了。 楚洛难以想象,从方才起,不,从两日前的北关关卡起,可是就是这么一次次拿血肉之躯换回的守住。 而这一次次的攻势中,当是这样的信念,才能支持到现在而不绝望…… 楚洛脸上挂满眼泪,毫无觉察,只是很快敛起思绪,趁着下一波攻势到来之前,迅速踩着石阶上城墙。 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有得来得及清理,有得来不及,驻军都累得气喘吁吁,还在提前准备石弹,热油,弓箭,火箭,还有握紧的佩刀,每一道城墙处都一个兵种接着一个兵种,互为掩护和支撑。 即便方才一波攻势结束,却丝毫都没有半分能松懈下来的氛围。 城墙中,祁玉还在同童贯,薛科几人紧张部署,周遭嘈杂,几乎只能靠吼,其实祁玉都已声嘶力竭,一看便是几个日夜未曾合眼,而周围的人亦都如此! 不知是什么消息传来,祁玉正好踢到了一侧的椅子,仿佛愤怒,绝望,余光瞥向一侧时,又似是僵住,缓缓转眸,见到楚洛的时候,忍不住大骂一声,“谁他妈带她来这里的!军法处置!” 祁玉怒不可谒。 周围的人童贯,薛科等人见是楚洛,都忍不醉间哽咽。 楚洛上前,目光看向眼前众人,温声道,“陛下命我来北关犒赏三军,那如今,我也理应与诸位同在,诸位没有放弃海奇与北关,陛下与我也不会放弃海奇与北关。” 周遭都噤声,又隐隐听到哽咽声。 “誓死守卫北关!”不知城墙上,谁高呼一声。 “誓死守卫北关!”很快便有了第二声,而后是第三声,第四声。 直至城墙上的驻军云集响应,声势震天,每一声都似注入人心的强心剂,让早前溃散的军心,和被逼到绝路的绝望,消散殆尽! 楚洛取出那枚龙岩木簪子,重新将云鬓挽起,踱步到城墙边。 晨曦穿过薄雾,她的背影在晨曦下,仿佛无比璀璨而耀眼。 不远处,对方进攻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震天的号角声中,赵素的脚步声飞快登上城墙,大喊一声,“援军到了!” 祁玉和众人都怔住,仿佛听错。 赵素喉间轻咽,高呼道,“援军到了!陛下御驾亲征!” 第119章 身孕 ===正…… === 第119章身孕 === 在巴尔响亮的号角声中, 赵素的话却掷地有声,洪亮得响彻在城墙上所有北关驻军的心中。 李彻…… 楚洛似是全然僵住,李彻来北关了…… 莫名的, 楚洛鼻尖一酸。 早前亲眼见到城墙上北关驻军殊死抵抗,血流成河的场景, 她一直羽睫轻颤, 忍着没有哭出来;而后面对城墙外,巴尔铁骑掀起的漫天扬尘与令人振聋发聩的号角声, 她也一直咬紧下唇, 没让眼泪掉下来 ;而当下,就在赵素说完“援军到了, 陛下御驾亲征”的一刻, 楚洛眼角的氤氲就似是再忍不住, 泪盈于睫…… 而祁玉和一众北关将士也仿佛还未从早前慷慨激昂,要血战北关, 殊死扞卫海奇的壮烈中反应过来,便见城墙阶梯上, 手持皇旗的禁军士兵鱼贯而入。道道绣着龙纹的黄色旗帜,依次在残破不堪的城墙上竖起, 一面,两面, 三面, 四面,无数多面……让人目不暇接,似是多少目光都不够用。绣着龙形的皇旗从城墙中心迅速得向城墙两侧蔓延,似是刹那间便布满了整个城墙,所有的旗帜整齐立在墙头, 风吹旗帜的声音如排山倒海,绣着龙形的旗帜迎风招展,震撼如厮! 一排,两排,三排……手持佩刀和弓箭的禁军源源不断得涌上城墙驻守,仿佛顷刻间便将城墙上的布防加固得如同铜墙铁壁。 身后的一排号角声,也同样气势如虹响起,刹那间响彻云霄。 只这一瞬,整个城墙上的北关驻军心中都热血沸腾,也统统反应过来,是陛下率援军亲至北关了!! 整个城墙上的驻军都热血沸腾,也热泪盈眶。 整个北关士气大涨!! 当披着大麾的身影踏着城墙上的石阶,步步走上城墙,周围的北关驻军都按捺住心中激动,纷纷噤声,怕激动的声音冲撞圣驾。整个城墙上,只有数不清的皇旗在城墙上迎风招展的飒飒声音,并着一直未曾停息的号角声,振奋人心! 楚洛一眼见到他…… 黑色的大麾掩不下一幅秀颀挺拔的身姿,在身后一众身披铠甲的禁军映衬下,尽显威严气度。精致的五官,此刻在边关沙场上的气氛下被冲淡,数不清的皇旗簇拥下,他的目光深邃悠远,眉宇间的帝王威仪无需开口,举手投足间便蔓延开来。 李彻也一眼看见她…… 离京时,那道分明娇弱依人,揽着他后颈轻声细语的身影,当下身着一身从四品的官服,哪怕脸上和身上都沾着灰,眼泪乱做一团,云鬓用他的那枚龙岩木簪子高高挽起,整个人立在北关的城墙处,逆着风,飒爽独立,媚骨铮铮。同早前一样,于他心中耀眼而瞩目,又似是比早前更加耀眼与瞩目! 他踱步上前,步伐坚定而沉着。 经过她跟前,脚下也没有停留,只是紧握她的手,让她同他一道并肩往前走。 当下此刻,不需要开口,也无需更多的眼神交流,仿佛他在身边,她心中所有的悸动也好,激动也好,都在他握紧她掌心的一刻,融汇成心底的踏实与安稳,这段时日压抑到一处的担心,害怕,恐惧,委屈,艰辛,和心底偷偷生出的软弱,都在这一刻被他掌心的暖意驱散殆尽。 他来了…… 如同每一次她在濒临绝望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出现在她身侧。 或于她遮风挡雨,或于她风雨同舟。 他一直在她身侧,即便没有开口,却掷地有声。 楚洛眼眶红透。 …… 祁玉双目氤氲,单膝跪下,沉声道,“陛下……末将有负陛下所托……” 祁玉身后,童贯,薛科,还有城墙上戍守的北关驻军都跟着祁玉。 李彻上前,沉声笃定,“何曾?你与北关驻军一道,浴血奋战,替朕和百姓守住了北关,北关今日在,日后也还在……” 祁玉喉间哽咽,双目通红看向李彻。 知晓这些时日艰辛的童贯和薛科,也都泪盈于眶。 李彻俯身,亲自将他扶起,“起来,同朕一道,打完这场仗9北关百姓一个安宁清净。” “是!”祁玉拱手应声。 李彻亦起身,环顾城墙四周,朗声道,“朕亲至北关,与诸君同在,打完这场仗,朕与诸君共饮庆功酒!” 话音刚落,整个城墙上皆是高呼万岁,声震如海!经久不息! 楚洛愣愣望着眼前的男子。 分明仍是早前温和如玉的李彻,亦是成明殿中运筹帷幄的君王,而在当在眼下,战火纷飞的北关战场,却是北关驻军心中涌起的坚定信仰与万丈光芒…… …… 前方呼啸而来的巴尔铁骑,纷纷勒马。 面面相觑着着。 海奇城墙上黄色的旗帜整齐划一扬起,号角声吹响,仿佛同早前从宋关关卡溃败撤回海奇北城门戍守的驻军气势全然不同,而眼下城墙上爆发的雷鸣般的声音,对方忽然见士气高涨! 大多巴尔骑兵都分不清忽得发生了什么状况。但光从城墙上的旗帜和方才响亮的呼喊声来看,应是到了不少增援…… 面面相觑里,巴尔将领挥手示意停下。 有分得清状况的参军朝挥手的巴尔将领道,“城墙上挂得是皇旗,方才高呼得是万岁,好像是长风皇帝御驾亲征了!” 率领这一波攻势的巴尔将领顿住,御驾亲征,这在临近诸国都决然不是常见的事。 而御驾亲征,意味着随皇帝亲征的士兵一定不少。 这一波要不要继续进攻,要不要打,要付出什么代价,巴尔将领踟蹰。 而城墙上,李彻温声道,“开城门。” 童贯顿了顿,应声照做。 “开城门!”发令官挥着旗帜,高声响起。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外凌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又似是止步于城门处。 城门内,号角声再次响起,握着旗帜的骑兵并驾齐驱,整齐而有序得出了城门口,朝前方推进。源源不断的骑兵从城门涌出,不慌不乱,场面比方才城墙上漫天的旗帜招展还要震撼人心,每一个都是北关后方坚强的后盾…… 楚洛指尖不觉攥紧。 李彻温声道,“这里交给朕和祁玉,你先同大监回官邸。” 楚洛抬眸看他,他的声音温和有力,在喧嚣的城墙上如同冬日里的一抹暖阳,抚慰人心。 她颔首。 大监上前,轻声道,“大人,随老奴来。” 李彻遂才松手。 楚洛眼底盈盈水汽,跟在大监身后离开时,还不时回头。 祁玉已让童贯和薛科展开海奇城外的地形图,也伸手指着地图上的各处,同李彻说着战况,李彻已取下大麾,认真而专注的听着…… 楚洛心中莫名安稳,似是有李彻在的地方,都有和煦与温暖…… 终于走到石阶处,下了城墙,再见不到李彻身影,但楚洛知晓他在北关,心头好像就无再担心害怕的事情。 下了城墙,见城门处骑兵仍在并驾出城门。 再看向城门内侧,才见方才从城墙上看到的,不过九牛一毛。 大监见她怔住,温声道,“陛下亲率援军至北关,眼下不过一隅。” 一隅?楚洛心中好似服下了一枚定心丸。 马车就停在城墙下,大监扶楚洛上了马车,马车逆着骑兵行进的方向,缓缓朝官邸驶去。 楚洛又看了些时候,才放下帘栊,淡声道,“我是听说援军还要几日才会至北关,怎么会……” 大监笑道,“陛下怕北关出事,一路从京中夜以继日往北关来,陛下如此,旁人怎么能落在陛下身后?” 楚洛忽得会意,从京中到北关只用了这么长时间,应当是一听说出事,李彻就从京中赶来,巴尔偷袭北关,必定不只试探,李彻应是听到消息,便猜到对方不会轻易作罢,当机立断,否则这个时候不会有大军救援…… 早前看不明白的事,仿佛因为在北关的这段时日,脑海中越渐清晰。 大监又道,“陛下担心娘娘安危,听说娘娘和大长公主被劫持,陛下几日未合过眼。原本,陛下也不应当同第一批援军一道入城的,去北城门的,陛下是听说娘娘在……” 楚洛微怔。 …… 马车停在官邸处,官邸处眼下已进进出出都是御前的人。 大监扶楚洛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有禁军侍从上前同大监说话,请示官邸中的事。 楚洛只觉今日的阳光有些份外耀眼,照在眼前,好似眩晕,楚洛轻轻摇了摇头,睁眼时,还是有些重影。 楚洛下意识扶住一侧,忽然想,应是从宋关时候起就连轴转着,一日都未停,身体有些吃不消。她那时候还有些嗜睡,但宋关战事不断,紧张起来,就似将睡意都抛到了脑后。到眼下,李彻到了北关,她心中忽得踏实安稳下来,就似一直紧绷的弦忽得松下。 楚洛刚想开口唤大监来扶,就觉眼前一黑。 …… 醒来的时候,窝在温暖床榻上。 屋内的灯光柔和不刺眼,她迷迷糊糊睁眼,见李彻坐在床沿边看她。 “哥哥……”她应是还有些浑浑噩噩,才会如此唤他。 他俯身吻上她额头,温声道,“怎么这么糊涂,有身孕了都不知道……” 第120章 冬雪初霁 ===^^…… === 第120章冬雪初霁 === 身孕…… 楚洛本就有些浑浑噩噩, 听到李彻的话,只觉整个人都懵住,仿佛还在梦里一般, 眼中迷茫顿了顿。 李彻伸手绾过她耳发,声音温软似珠玉, “年关时候的孩子……” 她眸光滞了滞, 喉间轻轻咽了咽。恍然想起前一阵总是道空闲时候便犯困,夜里睡得极早, 强打精神也熬不了太多时候。晨间也不怎么愿意醒, 整个人都似犯了懒一般,不怎么想动弹, 一连慵懒了几日, 鼻尖又不太通透, 如染了轻微的风寒一般。 犒劳三军那日,饺子和元宵她各吃了一个就有些撑住, 胃中不怎么舒服,那时候还以为是不习惯北关的气候, 有些水土不服。李彻言罢,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她那时, 就有身孕了…… 楚洛眸间里复杂几许。 她与姑母一道被巴尔人劫持,她那时一直以为是一路紧张和马车颠簸的缘故, 后来到宋关, 伤患安置处严重缺人手,她帮着惠滔等人处理伤员,一连好几日都在连轴转着,每日回到房中都累得倒头就睡,到晨间又疲惫得睁不开眼。有时, 甚至在伤患安置处忙碌的时候,会忍不住中途离开干呕,她也一直以为是见了血腥和伤口的缘故。 眼下,楚洛才忽得反应过来,她那时便有身孕了…… 楚洛鼻尖微红,原来这些时候,一直都不是她自己一人,而是腹中的孩子一直在默默陪着她。 楚洛眼中分不清是惊喜,感慨,担心,后怕,还是百味杂生,又不由下意识伸手,轻轻地,又有些紧张和陌生得抚了抚腹间,似是头一次知晓腹中小生命的存在,也仿佛头一次,憧憬,又小心翼翼得感受他/她。 缓缓地,楚洛羽睫轻轻颤了颤,既而抬眸看向李彻,又忽然想起早前她有些眩晕,本想唤大监一声,却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楚洛眸间忽然掠过一丝慌张,李彻适时握紧她的手,温声道,“孩子很好,没有大碍,只是太医说了,你和它都要好好休息静养……” 他的声音如玉石般醇厚,刚好抚平她心中方才涌起的不安。 她微微颔首,轻嗯一声。 他再次俯身,唇瓣轻吻上她嘴角,熟悉里带了特有的润泽与暖意,“楚楚,我们有孩子了……” 他眸间的笑意,若三月柔和的柳絮般,回响在心际,“你和我的孩子……” 楚洛眸间温润,缓缓伸手,揽上他后颈,轻声唤了声,“李彻……” 他亦温柔而沉声,“北关的事我都知晓了,楚楚,日后的事交给哥哥……” 她眸间微潋,朝着他轻轻颔首。 李彻唇畔微微勾了勾,也伸手抚上她腹间,轻声道,“他/她一定很勇敢,知晓爹爹不在,便一直替爹爹陪着娘亲……” 楚洛破涕为笑。 李彻也跟着笑起来。 她眼角溢出的水汽沾湿了他指尖,她都浑然不觉,目光中只有他,分明嘴角微微扬着,却不知不觉间,眸间又染上一层朦胧。 李彻微微敛了笑意,指尖替她拭去眼角氤氲,认真道,“他/她的娘亲也很勇敢,爹爹不在的时候,她一人在北关做了多事情,巾帼不让须眉……” 楚洛喉间再度轻轻咽了咽,眼角的眼泪又不自觉得划下一行,耳畔却继续是他认真笃定的声音,“今日在城关见到的楚洛,是一个让人惊艳,耀眼,璀璨,永生难忘的楚洛……” 楚洛眸间颤了颤,轻咬下唇,似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细声娇嗔,“分明蓬头垢面,眼睛都是肿的……” 李彻嘴角再度勾了勾,指尖轻抚过她发间,低低笑道,“在哥哥心里,她怎么都好看……秾绸艳丽好看,清新脱俗好看,妩媚动人好看,英姿飒爽好看,蓬头垢面也好看……” 她脸侧两颊涌起一抹绯红,不由侧目,避过他目光去。双手却从攀着他的后颈滑下,揽上了他的后背,悄声道,“李彻,有好几次,我都很怕……” 她指尖轻轻攥紧他后背的衣襟,目光微微沉了沉,仿佛这段时日里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担心,害怕,惶恐,无助,都忽得在这一刻涌出,连带着攥紧他衣襟的手也在打着颤,“李彻,我怕我在北关,再也见不到你……” 话音未落,他阖眸含上她双唇。 窗外,冬日里的一抹暖阳,远远照在北关的漫天风雪里,似冬雪初霁。 窗内,他握紧她的双手,在榻上十指相扣。 …… 楚洛喝完太医备好的安胎药,躺在床榻上,很快又迷迷糊糊重新睡过去。 李彻坐在床边陪了许久,也看了她许久。 她均匀而平和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他又想起她方才口中那句“李彻,有好几次,我都很怕再见不到你”…… 李彻稍许低下眉头,心底微沉。 他本是想让她离京暂时避开温余海一事,洛抿旧案重生,势必会牵涉的楚家和她,迫不得已时,许是还会有大理寺的牢狱之灾…… 此案不仅牵连到温家和楚家,还牵涉了早前的王家,赵家,盛家,牵连甚广时,这月余,京中近乎没有消停过,直至大军拔冗前,才将京中的波澜平息下去,却没想到北关忽然生乱。 一想到她在北关,他一刻都无法心安。 北上途中收到她和大长公主被劫持的消息,他整个人似是都阴沉下去,下令大军一日都没停歇,夜以继日赶往北关……也幸好,在今晨赶到了海奇城,又正好在城墙下,听到她的声音,而后是声震如天的“誓死守卫北关”…… 李彻眸间微滞,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指尖抚上她脸颊,温和道,“不会了,日后,哥哥都同你一处,不分开了……” *** 官邸正厅被改成了临时的指挥处。 祁玉和魏宁,童贯,赵素,薛科,还有随驾而来的几处驻军的统领都在正厅商议。 见了李彻,都拱手行礼。 “沃阳有消息来了吗?”李彻问。 魏宁摇头,“暂无,最快,怕是要等到明晨去了……” 今日巴尔从海奇城外退兵,祁玉便将这几日的宋关来龙去脉悉数说与李彻听,包括叶亭风和谭源去了沃阳偷袭敌军大营,也说了巴尔应当将主力的兵力都押注在了北关上,借南枣、闵洋一带从齐山绕行进攻北关,赵老将军将计就计引开了巴尔视线,也说好了只是佯装孤军深入,实则安稳折回。 所以,这几日一直在抗住巴尔进攻全部压力的只有北关的驻军中的一支。 “陶允。”李彻踱步在沙盘跟前,唤了一声。 身后的驻军统领上前,“末将在。” 李彻指着南枣和沃阳之间的一座名叫高兰的城池,“拿下高兰要多久时间?” 陶允也好,厅中旁人也好,都纷纷诧异,只是李彻点了他的名字在问,陶云拱手,“若是不担心巴尔攻势,加上途中的几日,应当最快十日内……” 旁人都抬眸看他,陶允是军中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也从未给自己留过余地。 他若说十日,那在旁人而言便是十五二十日,最多时日…… “好。”李彻手中捏起一枚红色旗帜,缓缓插在高兰处,淡声道,“朕给你十五日,拿下高兰。拿下高兰,等于切断了巴尔的补给,这一场仗可以尽快结束。” 陶允拱手应是。 厅中众人都目露诧异,而祁玉,赵素,童贯和薛科等人除了诧异,亦有些恍然。 仿佛晨间时候,北关的关卡才被攻破,众人拼死退守到海奇北城门,准备与巴尔殊死一搏,血溅北关,也要守祝奇不被巴尔侵占,当时既绝望又悲壮的心情,似是当下还能想起。 而到了黄昏前后,便斗转星移,沙盘前商议的是主动出兵攻占高兰一事…… 恍然间,只觉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就似全然换了一番天地。 不禁让人心中生出些许错愕。 祁玉微怔,忽然想起李彻这次不惜御驾亲征,更在极短的时间内,兴师动众调用了国内为数不少的驻军北上。若不是有巴尔进犯北关一事在先,动用这些数量的驻军,旁人看来,应当是讨伐攻城的;但有巴尔大举进犯北关在线,长风攻下也只是双方之间的‘礼尚往来’…… 祁玉眸间微滞,仿佛猜到了些许端倪。 果真,再接下来时间里,李彻先后部署了攻占高兰后,继续北进坦洲,无牙,七盼几座城池…… 这几座城池都在北关附近,而且,都是在巴尔国中不怎么起眼的地方,但却在巴尔东部零零散散连成一片,似广阔的漠北平原上的一片走廊…… 祁玉微讶,李彻在下一盘大棋…… *** 离开正厅的时候,祁玉有意留到最后。 两人从正厅出来,并肩踱步,祁玉问起,“楚洛怎么样了?” 祁玉早前听说楚洛在官邸晕倒,整个人都愣住。 听说楚洛晕倒吓坏了大监和官邸附近值守禁军和驻军,幸而当时官邸正有陛下随行的太医在,太医慌忙诊治,却诊出了楚洛的喜脉。 朝中早前一直担心李彻膝下没有子嗣,楚洛忽然有了身孕,周遭既欢喜,又重视,还万分紧张。从大长公主和太医,到大监,再到松石和路宝等人,没有一个敢松懈,龙嗣是国之根本的大事。 祁玉想起楚洛这些日子在北关,从海奇的时疫,中途被劫,后来到宋关,整日都在伤患安置处忙碌,有时候一日就阖眼不到两个时辰,却从未吭过一声…… 李彻转眸看他,温声道,“太医说,所幸楚洛底子好,她和孩子都无大碍,只是要好好静养几日,最好卧床,又开了些安胎药,刚喝完药睡了。” 祁玉心中微澜,“原本答应你照顾好楚洛的,食言了……御驾亲征,是担心楚洛安危吧……” 李彻低头叹道,“还怕你做傻事。” 祁玉微愣。 李彻驻足,“你若是出事,朕要怎么同姑母交待?” 祁玉侧目,眼底微红,“我让老娘担心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北关驻军主帅,你若都在北关战死,长风别处的军心和民心何尝不散?”李彻看他。 祁玉噤声。 “精忠报国,爱民如子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只有愚忠……”李彻语气一直不重,却如鸿羽般飘落在他心底,“你要相信,你身后还有朕,还有长风……” 祁玉含泪颔首。 二人踱步到苑中,童贯正快步冲到跟前,拱手道,“陛下,祁帅,沃阳消息传来,谭小将军在敌军营帐中斩杀了巴尔主帅,巴尔大军群龙无首,长风援军至,巴尔军中已在后撤!” 童贯激动得双目通红。 李彻垂眸,“叶亭风呢?” 祁玉目光也死死盯着童贯。 第121章 害喜 ===正…… === 第121章害喜 === 童贯顿了顿, 声音沉了下去,“叶大人……叶大人为了配合谭小将军,带人引开了巴尔营帐中的一支精锐, 直至谭小将军拿下沃阳巴尔大营,叶大人……叶大人他还尚未回来……” 祁玉似是不敢相信, 攥紧双手似是隐隐打着颤, 莫名想起宋关送别的时候,他叮嘱“此行危险, 务必多保重”, 叶亭风同他说,“与北关驻军一道并肩作战, 早已不惧生死, 无非一腔热血”。 祁玉哑声, “让人去寻了吗?” 童贯低头道,“谭小将军已经让人去沃阳四处寻了, 只是已经寻了整整一个日夜,人还未寻到, 眼下,谭小将军还留了人手在沃阳一带继续搜寻……军情紧急, 谭小将军怕北关和海奇城破,已经带兵连夜折回, 应当明后两日就能抵达海奇城……” 都是边关带兵之人, 祁玉自然知晓引开巴尔大营中一支精锐的危险程度,更清楚在失踪一整个日夜之后,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北关又不同别处,即便二月初春,也是天寒地冻, 何况沃阳还要在北关更北些,掩在巴尔和北关交界不远的崇山峻岭下,就算侥幸活下来,在冰天雪地中熬到驻军寻到他,也近乎不可能…… 祁玉噤声,指尖都似掐紧肉里,双目猩红着,却低眉没有再作声。 李彻眸间微滞,沉声问道,“赵老将军呢?赵老将军处可有消息传回来?” 叶亭风和谭源去了沃阳,赵路知则是率军去了南枣和闵洋一带,两军自北关一道出发后,中途分开,剩下的路程前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应对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波巴尔士兵。 眼下,沃阳已经有消息传来,但赵老将军处却一直没有其他消息。 不应当才对。 除非,赵老将军也在南枣和闵洋一带中了埋伏…… 李彻和祁玉的目光中,童贯低声,“陛下,暂无南枣和闵洋的消息传回来!” 李彻垂眸,没有应声。 祁玉想起宋关送别时候,分明还有叶亭风和赵老将军在,但眼下,有消息的不过谭源一人,眼泪在眸间打转,遂又朝着李彻拱手行礼,“陛下,末将先行告退。” 李彻颔首,祁玉转身离开。 李彻见祁玉仰首,又吸了吸鼻尖,应是不想眼泪落下来。 魏宁正好自苑外来,“陛下!” 童贯见来人是魏宁,自觉退开,魏宁上前,从袖间掏出一枚密函,低声朝李彻道,“阮相的消息。” 李彻接过,一面看,一面同魏宁一道折回屋中,临到屋中时,将密函在碳暖前点燃,对魏宁吩咐道,“让陶允明日率军,拿下高兰。” “是!”魏宁应声。 *** 楚洛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宿。 在北关的一段时日,似是一直或紧张或忙碌着,真正等到李彻到了北关,她心中才忽得放松下来。早前身体的困意和乏意就似报复性袭来,再加上服了安胎药,楚洛这一觉接连睡到寅时前后。 醒来的时候,李彻已在身边,同早前在成明殿时,他侧身揽着她,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耳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亦能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安稳。 他睡得很沉,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都全然没有察觉,不似平日。 楚洛忽然想起从北城门回官邸的马车上,大监同她说起,李彻为了早日抵达北关,夜以继日赶路,因为她在…… 他应是在路上,一直不曾安稳阖眸过,直到北关…… 楚洛没敢翻身吵醒他,只是想起今日他同她说起有孩子的欣喜,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腹间,轻声道,“爹爹来陪我们了……” 李彻未醒,只是整个人将她揽紧了些。 楚洛唇角微微勾了勾。 …… 楚洛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楚洛伸手挡在眉间,只觉这一觉睡得极其久,又极其好,仿佛很久未曾这么踏实睡过一场,醒来的时候眉间都刻着慵懒。 北关尚有军情,李彻已经不在身侧。 楚洛撑手起身的时候,唤了一声路宝,路宝入内时,楚洛已经在穿衣。 路宝紧张,“小姐,慢些,奴婢来吧。” 楚洛莫名看她,叹道,“只是有身孕,又不是手脚不勤……” 路宝紧张,“昨日大长公主,太医和大监都逐一吩咐过了,小姐有身孕在,可千万马虎不得。茶烟姐姐和子桂不在,奴婢得时刻警醒着。小姐不知道,昨日小姐晕倒的时候,陛下有多紧张!” 楚洛微微愣住。 她昨日醒来的时候,李彻就一直守着她,也一直淡然温和,怕她担心,说得也都是温和的话,眼下才想起,她怀着身孕,忽然晕倒,即便没有早前北关的紧张气氛,李彻应当也是紧张的,只是怕她担心,才将早前的紧张都藏在心底…… 她似是……又让他担心了…… 楚洛淡淡垂眸,心里有些歉意。 晚些时候,松石送了早饭在屋中。 大监亲自在一侧伺候,屋中还有路宝在,楚洛实在有些不习惯。 晚些时候,太医过来请脉,一脸紧张将楚洛都有些吓倒。只是诊过脉象后,太医反而脸色舒缓,恭敬叮嘱了几句,这几日最好多卧床些时候,也可以适当在苑中散散步,但不要熬夜伤身,更不要劳神,若有困意就睡,安胎药接着服用。 楚洛从善如流。 太医一走,大长公主便来了屋中看楚洛。 其实大长公主昨日就来了两回,只是两回楚洛都歇着。大长公主怕吵醒了她,就在床边看了时候,其中有一次,李彻也在,大长公主笑盈盈说了些欣慰并着叮嘱的话,没有久待。 赴北关这一路,楚洛的性子也好,待人接物也好,都很讨大长公主喜欢。尤其是在海奇被巴尔劫持后,大长公主处处都听楚洛的,也信任楚洛,共患难后,两人已亲如姑侄。 大长公主惯来关心李彻,忽然听闻楚洛有了身孕,大长公主整个人都掩不住的喜悦,李彻后宫空置许久,朝中都纷纷担心皇室开枝散叶问题,楚洛腹中的孩子是李彻的第一个子嗣,楚洛入主东宫又只是时日问题,自然金贵。 大长公主握着楚洛的手,近乎将方才太医叮嘱的话又叮嘱一遍,大监和松石面面相觑,但楚洛还是耐性性子听完,又应声。 大长公主交待完,眼中的紧张似是才退了去,又叹道,“你这孩子,怎么糊涂到有没有身孕都不知晓,这一路又是折腾,又是操劳,实在让人后怕……好在这孩子同你们二人一样,是个沉稳的……你说,若是出个意外,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临行前,大长公主是拍着胸脯保证,她会照顾好楚洛,楚洛腹中的孩子真要有什么闪失,大长公主怕是要内疚许久。 眼下,大长公主说完,大监和松石都忍不住心中轻叹。 反倒是楚洛宽慰,“姑母你看,眼下不是好好的吗?祁玉如何了?” 她自然而然将话题岔开,大长公主的思绪果然落在祁玉身上,由得同楚洛亲厚又信任,也没有旁的隐瞒,“好是好,就是一身的伤!那件铠甲脱下来的时候,都分不清原本衣裳就是暗红色还是血迹,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了整整一个时辰,喊了一个时辰的痛,让人太医轻点……” 楚洛莞尔,宽慰道,“以祁玉的性子,太医包扎的时候还有力气喊痛,便是没有什么大碍,应当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就能好。” 楚洛这句话同太医说的如出一致,也说到了大长公主心里。 大长公主又叹道,“了之同我说了许多宋关的事,楚洛,辛苦你了……” “力所能及罢了。”楚洛轻声。 大长公主伸手,如同亲厚长辈一般,揽她在怀中,也轻声道,“姑母才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被劫持后,姑母还不知晓能不能再见到了之,如今,能亲眼见到他拼死守住北关,虽然一身伤,但眼中信念尚在,希望尚存,就是最大的福报。” 楚洛笑笑,“姑母人好,运气便好。” 大长公主笑道,“承你吉言,早前,我总希望他早些回京中去,安安稳稳得守着我和他父亲,在京中寻个好差事,好姑娘,早些成亲,好让我早些抱大孙子。可真等到了北关一趟,见了北关不易,他同北关驻军一道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又觉得是他身为一个好男儿应当做的事情。反倒,也不想强求他在回京。他若是喜欢在北关,便在北关吧,除了冷些,似是也没有旁的……还有人给他送烤红薯,比在京中得人心……” 楚洛忍俊,遂又想起早前祁玉同她说起的一袭话。 祁玉终究还是守住了北关,没有见到城破时,血流成河的悲壮场景…… 这于祁玉而言,是弥补了心中最大的遗憾,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 大长公主走后,楚洛又在屋中静养了些时候,实在有些枯燥,翻了翻书册,又有大监和松石一道陪同着在官邸苑中走走。太医嘱咐过可以适当散步,她这两日都抽空在官邸中散步。 官邸中仍有来来往往北关驻军,见了她都亲切招呼,也遇到惠滔等人,都亲厚又恭敬行礼。不知从何时起,楚洛已在北关驻军心中有极高威望,同行的其他驻军也会寻了一侧的北关驻军,好奇打探,北关驻军都自豪说起楚洛。 不过短短三两日,官邸中进进出出的驻军见了楚洛都恭敬执礼,楚洛不知缘由,只是旁人招呼,大都会和善笑笑。 旁人亦觉她和善亲厚。 往后的几日,楚洛都听太医的话,卧床休息得多,精神虽好了不少,但楚洛一直害喜害得厉害,每日里吃下去的东西,有不少都会吐出来。太医来看过,也束手无策,孕吐之事因人而异,大多数到四个月左右会好转,也有的人会到六个月,但有的,直到临盆前都孕吐严重。 楚洛胃口不怎么好,便尤其喜欢吃酸的。 松石寻了不少酸枣,果脯来。 楚洛能吃不少。 李彻有一次尝过一个酸枣,险些酸掉牙齿,楚洛却觉刚刚好…… 等到第六日上头,赵素来了苑中,激动道,“大人!叶大人回来了!” 楚洛手中的书册落地,以为听错。 赵素笑道,“叶大人是同檫木捆丁一道回来的,伤了腿,眼下还一瘸一拐,方才去了正厅中见陛下和祁帅,陛下让末将来问一声,大人可要去正厅见见?” 她怎么忘了,檫木是同亭风哥哥一道去的,他一定熟悉沃阳一带的,是檫木将叶亭风带回来的。 苑外,檫木捆丁正一脸怨气朝六子道,“他要是好好听我的话,就不会踩空,滚下去,将自己的腿给摔折了!” 第122章 未来的可能 ===^…… === 第122章未来的可能 === “檫木……”楚洛踱步上前。 本在同六子说话的小鬼当即愣住, 继而顿了顿转身,朝着她挠了挠头,叹道, “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楚洛太医早前嘱咐了她不要拎重物,不要蹲身, 楚洛上前, 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伸手摸了摸小鬼的头, 温和笑道, “记得啊,你不是说过吗?檫木是姓, 捆丁是名, 全名是檫木捆丁。但你娘亲说, 檫木一族的人不多了,所以你一直都旁人叫你檫木……” 小鬼惊讶瞪圆了眼, 全然没想到她记得清清楚楚,他仿佛就同她说起过一次, 而在旁的地方,他就是说许多次, 旁人也未必记得住…… 小鬼呵气叹道,“你……记性真好。” 楚洛不置可否, 却是微微笑道, “多谢你,檫木。” 小鬼愣住,继而脸红了红,支吾道,“谢我做什么……你们汉人不都是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吗?我答应了替你们带路,也应当将走丢的人带回来啊,不用特意谢我……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其实分明严重,心中,都是得意的,又忽的道,“你也要言而有信啊,说了带我去长风京中的!” 他就怕她不算数。 他虽然有汉人血统,也会些汉语,但大多是些三脚猫功夫,他若真自己去京中,许是还走不到一半路程就让人发现,当巴尔奸细处理了,楚洛在北关驻军中国中很有威望,她相公又在京中是高官,有她庇护,他可以安稳去京中! 要不他这么拼命做什么! 楚洛忍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鬼这才笑开,“你不反悔就好!” “拉勾……”楚洛伸出右手,小拇指动了动。 小鬼恼火,“这是做什么?” 楚洛认真道,“拉勾呢,就是双方互相约定的意思,你不是怕我反悔吗?拉钩不就不怕了?” 小鬼咆哮,“楚洛你哄孝儿呢!” 他声音很有些大,身后的禁军侍卫纷纷拔刀,吓得小鬼一哆嗦,莫名觉察这帮侍卫比早前的北关驻军凶神恶煞多了,小鬼当即伸出小拇指,赶紧如法炮制,又不敢高声问道,“他们好像不是北关驻军……” 楚洛应道,“他们是我夫君身边的侍卫。” 小鬼惊讶,“你夫君来北关了?” 楚洛颔首,“嗯,他来北关接我。” 小鬼蹙了蹙眉头,看了看那几个禁军侍卫,又嘀咕道,“那他一定是个很凶的人!” 所以身边的侍卫才都这么凶。 小鬼言罢,果真见几个禁军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楚洛却温和笑道,“他是一个很温和儒雅的人。” 小鬼嘴角抽了抽,没有出声,谁信呢! …… 等楚洛踱步到正厅外,叶亭风正好见外李彻和祁玉,官邸的驻军撩起帘栊,正候着谭源和叶亭风一道出来。 叶亭风抬眸便见楚洛,“洛洛?” 楚洛上前,见到他,眸间些许碎盈,嘴角却浮上一缕笑意,“不由想起当时在宋关道别时,叶亭风口中的那句,“洛洛,你二哥日后不用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明珠不会蒙尘”…… 谭源回北关的时候,她才知晓叶亭风出事,那时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连串落下,还是大监拿太医的话劝了她,娘娘有身孕,不宜动这么大情绪…… 似是到了当下,楚洛心中的阴霾才一扫而空,淡声道,“听说你摔到雪山沟里去了,一直爬不上来,接连爬了好几日才脱险……” 叶亭风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这句…… 楚洛还能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叶亭风忍不住腹诽,“这个小鬼!明明答应我不说的!” 一侧,谭源的目光探究得转来。 谭源素来话少,目光却毒,当下,叶亭风只觉一侧的目光目光很有几分凉意,遂听谭源冷声道,“你方才不是同我说,这是和巴尔军中精锐撕杀受的伤吗?” 叶亭风尬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谭源狠狠看他,“嗖”得一声甩开手,按了佩刀径直离开。 除却早前在单敏科处,楚洛还似是头一遭见到谭源在旁人面前吃瘪置气的模样,叶亭风亦笑,“逗谭源挺有意思啊,这冰块木头……” 冰块木头……楚洛顿了顿,也跟着笑出声来。 只是谭源一走,大监只得亲自扶叶亭风回房间,一面走,大监一面担心着,“哎哟,小叶大人,您这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啊!” 先前听他在楚洛和谭源面前,话里话外的轻松模样,眼下真扶着他走,其实才知晓他根本就是吃力的,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只是在旁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大监是看着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长大的,叶亭风也是其中之一。 叶亭风朝大监叹道,“大监,真疼!” 大监叹道,“叶尚书要是见了,可不得心疼……” 叶亭风笑,“等回京中就好了,伤筋动骨一百日,回京怎么都好了!” 大监又叹道,“活久见,老奴也是头一回知晓“伤筋动骨一百日”还有这么个用法……” 叶亭风朗声大笑。 *** 正厅外,值守的驻军撩起帘栊,楚洛入了厅中。 李彻和身侧几个将领正好说完话,几人正准备离开,刚好见楚洛入内。 众人纷纷朝着楚洛拱手行礼,又朝着李彻执手,而后才相继退出了大厅中。 楚洛踱步上前。 李彻伸手牵她,“见到叶亭风了?” 楚洛颔首,“在苑中见到了,还见了他和谭源在一处斗嘴,我还是头一回见谭源被人气到……” 李彻笑了笑,牵她近处沙盘边的位置落座。 松石会意上前铺上毛绒垫子。 李彻撑手看着沙盘,一手牵着衣袖,一手将绿色的旗帜插在一座巴尔城池处。 “刚才没见祁玉?”楚洛好奇。 李彻转眸看了看她,沉声道,“他同朕请命,说要去寻赵老将军,朕准了。” 楚洛意外,目光微微怔了怔,片刻,又不觉意外。 “朕让他去了,不然他会内疚一辈子。”李彻继续俯身插着棋子,又温声道,“朕只是没想到,姑母会同意……这趟来北关,姑母似是改观不少,也没在朕跟前说起要了之回京中的事情了。” 李彻言罢,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身看向楚洛,眸间笑意,“楚楚,姑母很喜欢你……” 楚洛稍稍低眉,“姑母很照顾我。” 李彻踱步上前,在她跟前半蹲下,她正好比他高出一个头,她低眉正好见到他。 楚洛莞尔,轻声道,“做什么?” 李彻正好抬眸看她,眸间都是温润笑意,言道,“姑母同朕说,让朕好好待你,不准欺负你,若是欺负你,她同朕急。” 李彻言罢,两人都相视笑笑。 楚洛微微嘴角牵了牵,“姑母待我亲厚。” 李彻伸手抚上绾过她耳发,楚洛凝眸看他,李彻温声道,“楚楚,再等我一个半月,等北关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了结了,我们回家……” 楚洛颔首。 他又轻凑上前,额头贴上她腹间,温和又慈爱道,“等到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爹爹和娘亲带你回家……” 楚洛轻笑出声。 他起身,吻了吻她嘴角,既而牵她起身,“来这里。” 楚洛跟他一道,到了沙盘前。 早前在宋关时候,她就时常出入大帐中,也同祁玉,谭源,叶亭风和赵老将军一道看过沙盘,只是李彻布下的沙盘范围更辽阔些,往北和往西到了高兰,坦洲,无牙,七盼和更远的地方。 “我见过这几座城池的名字。”楚洛忽然想起。 李彻转眸看她,似是意外。 楚洛指尖轻轻搁在唇间,似忽然想起,“在东昌侯府,阿彻你让我批注的书册里,好几处都有提到这些城市……而且,”楚洛顿了顿,目光也从沙盘上收了回来,转眸看向李彻,疑惑道,“成明殿内的那些书册里,有不少你早前批注的字迹,这几座城池的名字也出现了许多次……” 楚洛言罢,又似豁然通透,“我还见过你在配图上标注的路线……” 楚洛将手从唇边拿开,依次指向沙盘上的高兰,坦洲,无牙和七盼几座城池,笃定道,“阿彻,这是通往西域的路!” 李彻唇瓣勾了勾,从身后揽她在怀中,两人一道看向沙盘中这条隐隐约约的线路,楚洛只觉越发清晰明了,“阿彻……你是要打通去西域的路?” 李彻低声笑道,“楚楚,没想到最知我心意的人,除了太傅,就是你……” 楚洛眸间微微凝了凝,“可是,这几座城池只是零星几个点,这条线上好几处都是断开的,譬如云歌,明彩,照曲……” 楚洛没有一一枚举。 除却李彻方才插旗的几座城池,她方才念到的这些城池也都在路线上,想要打通,不能少了这些关键之处。 李彻则循循善诱,“你再看看,你方才说的城池,离谁近?” 楚洛错愕,但顺着李彻说的,见周遭诸国曲折连绵的国境线上,竟都是同苍月临近的,楚洛叹道,“苍月” 李彻轻声道,“长风攻占高兰,坦洲,无牙和七盼的时候,苍月会拿下你方才说的这几座城池,连在一处,就是通往西域的路。这条路很长,以一国之力,根本延续不下去,但若是始于长风,途径苍月,再继续往西,比早前绕行羌亚的行程至少近了一半。” 楚洛似懂非懂。 李彻又指着地图上,继续道,“燕韩诏文帝时,燕韩吞并了北舆,等于直接有一条捷径绕过了羌亚,但这条路起始于燕韩,并未惠及长风,苍月,东陵和南顺诸国,但燕韩在其中受益,短短百余年间,从早前夹在苍月和西秦之间的弹丸之国,眼下到了隐隐可威胁西秦的国力,若是长风能打通这条商路,国中也好,南顺也好,东陵也好,都会是长风的腹地,这条路许是会同燕韩的鹿北商路合并,许是会取代鹿北商路,而且,这条商路一旦打通,有驻军驻守,还会避免巴尔直接南下骚扰长风,一举两道……苍月阮相同我谈了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各得所利,苍月会出兵拿下另外几座城池。” 李彻说完,楚洛才恍然大悟。 看着沙盘上波澜壮阔的路线图,又听了李彻方才那翻话,楚洛忍不住叹道,“所以,你早前让我批注的那些书册,根本不是一时兴起想看巴尔的事,那些书册,前前后后约有十年了……” 李彻应道,“父皇还在世的时候,就同太傅畅想过此事,那时我还在东宫,听得心潮澎湃,只是布局要一步步,急不得。其实太傅这些年一直帮朕在看的,就是此事,但想要有底气,打通这条商路,兵权不能留在世家手中,也需新政,藏富于民。” 楚洛早前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些,眼下,仿佛都豁然清晰,明了于心。 李彻拥她,“楚楚,长风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你与我一同见证。” 第123章 大结局上:春暖大结局(上) === 第123章春暖 ==== 日头转眼到了三月, 春日在复苏,万物皆有复苏迹象。 后日便要离开北关,李彻同楚洛一道去了趟齐山。 三月在别处已是暖春, 但北关要迟些,尚未开长出嫩芽新绿来。齐山常年冰雪皑皑, 这一趟去齐山的时候, 天气仍旧寒凉,楚洛披上了厚厚的貂裘御寒。 楚洛笑笑, 恍然想起离京的时候, 她同李彻说带北关的雪水回京中泡茶,却转眼, 已是三月, 李彻也亲至北关。 “笑什么?”李彻问。 楚洛有身孕在, 方才一路,李彻都牵着她的手, 路上走得慢。 楚洛也不隐瞒,“想起离京的时候, 说要带北关的雪水回宫泡茶,就像还是昨日的事, 又忽觉中间发生了许多事。” 李彻见她额头微微出了些汗,嘱咐大监在此处歇下。 大监带了侍卫布好桌椅, 又听李彻朝楚洛道, “无需等到回京,当下就可以在齐山,用雪水煮茶。” 大监当即会意,一面让人在周围置好了碳暖,又一面吩咐人放了煮茶的器皿。歇脚处就在流水旁, 呵气成雾,人却不冷。一侧的流水,是齐山上雪水所化,早前楚洛同祁玉来的时候还是涓涓溪流。 眼下,已汇聚成杏。 松石取了水来。 竟是李彻要煮茶。 不仅楚洛诧异,李彻身后的大监,路宝和松石几人都在掩袖偷笑。 李彻也不在意,反而面带笑意。 楚洛不宜饮茶,李彻煮的是花果茶。花果茶里有茉莉,柚子,和果粒,带着酸酸甜甜的口味,光是煮茶的时候,清新的花果香味便让楚洛启颜。 楚洛心底澄澈,连茶具都备好,李彻从一开始便想的是带她来齐山饮茶,楚洛更没想到,李彻带她饮的是花果茶。 楚洛似是恍然想起小时候,娘亲在家中煮的蜂蜜柚子茶。 仿佛都过去许久了,但在这杯花果茶入口的时候,楚洛却能清晰记起小时候的味道,娘亲的味道,楚洛笑了笑,“这味道很特别。” 李彻抬眸看她,“喜欢吗?” 楚洛点头,“很喜欢。” 李彻似是受了褒奖一般,眸间都是喜色,温声道,“等回宫中,我们再做。” 李彻言罢,身后,大监几人又轻笑出声。 大监跟了李彻多年,见李彻头微微偏了偏,当即便“义正言辞”叹道,“都有没有规矩,一边站着去。” 言罢,顺理成章带了松石和路宝几人快步离开。 李彻和楚洛都相视笑了笑。 李彻重新拎壶,“还要吗?” “要。”楚洛应声。 李彻拎起茶壶给她斟茶,茶水清脆的落杯声中,李彻忽得想起很早之前,在东昌侯府马场时候,他睁眼看到她时的模样。那时黄昏,落霞在轻尘中轻舞,他那时其实并不能全然看清她,只是在前途未卜,未来不知时,她言辞间带给他的暖意,他到眼下还记忆犹新…… 他还记得,从文山到东昌侯府的一路,他看似平和,实则抑制不住心中终于要见到她时的喜悦,在东昌侯府即便一眼认出她的身影时,他眼中的好奇,憧憬,惊喜,期盼,分明舍不得移目,但又怕唐突,吓坏她…… 脑海中的浮光掠影,似是许久之前的事,但分明又历历在目。 他记得以李彻的身份,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他记得在兰华苑中,她无意打翻茶盏,他抬眸,她低头,两人额头撞在一处的时,心底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他记得他“病着”,分明两人都在东昌侯府内,他不能去见她,她却终于来还书给他时,他心中,如早前轻尘见到她时的欢呼雀跃,撩他起帘栊,轻悠问她的那一声“要怎么还”…… 他其实统统都记得。 李彻低眉笑笑,正好放下茶壶,将茶杯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掌心是暖意,眸间也是暖意。 他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唇畔微微勾了勾。 “笑什么?”楚洛捕捉。 他其实是想起同她一道流落在山林时,她生了许久的火,结果被他激动了,鼻尖一口气吹灭了去,一人一马,大眼儿瞪着小眼儿,都惊呆了……而后他懊恼得跺着马蹄,她却只是重新开始生火,不急不躁,他不知她哪来的耐性与好脾气,但亦觉专注的楚洛似是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念头;夜间寒凉,她靠在他身上,同他说起只能对轻尘说起的话,他心中莫名生起护短,余生很长,他想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护在身旁,予她春暖花开罢了…… 如今,洛抿之事了结,温国公一事告一段落,朝中也好,京中和边关也好,都恢复了平静。 他同她,也应当恢复应当有的平静。 余生漫长,不过刚刚开始。 “楚楚,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说。”他缓缓敛了笑意,起身,郑重在她面前蹲下,仰首看她,“是关于你娘的事……” 楚洛眸间诧异。 “也是关于我母妃的事……”他继续。 楚洛微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眉间明显不安,他伸手轻轻抚上她脸颊,温声道,“还记得你娘留给你的那枚木梳吗?” 楚洛顿了顿,错愕颔首。 李彻叹道,“木梳上有一个单字,那是我母妃的姓,那枚木梳质地上乘,做工精细,是有一年中秋宫中做的,我母妃让刻了一个单字,因为我母妃姓单。母妃怀我的时候,身子不大稳,太医院让了当时宫中最稳妥,也是医书最高明的医女来照顾我母妃,就是洛抿……” 听到洛抿两个字,楚洛下意识伸手捂了捂唇角,顿时眼底碎盈芒芒,“我娘?” 李彻颔首,“是,那时我母妃坏了我,我折腾人,母妃夜里睡不好,你娘便同她说,可以用檀木香,凝神静息,对身体也无害处,我母妃便一直都用它,直到我出生的时候。那时我母妃胎相不稳,旁的太医都能避则避,觉得母妃腹中的孩子保不住,是你娘亲,一直守在我母妃身边,安慰她,孩子留得住,要放宽心……母妃有身孕的几个月里,一直是你娘亲在照顾她,照顾我,直至我出生……” 李彻眸间温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暖意。 她眸间微噎,似是难以置信。 李彻没有起身,继续凝眸看她,“楚楚,我母妃同你娘亲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母妃才会将那把木梳赠给你娘亲,说是闺蜜的信物……这些,都是母妃身旁伺候的肖嬷嬷告诉我的。那时宫中生变,母妃才刚生下我,知晓宫中会出事,我若留在宫中,便没有活路,而昭和殿的人恐怕一个走出不了宫中,母妃便把我托付给了你娘亲,请你娘将我带出宫中,带到万州,外祖母处……你娘亲,也为了母妃的嘱托铤而走险,冒着生死带了我出了宫中,是你爹,护着你娘离开了京城,也护着我离开了京城的漩涡里,是他们二人一路照顾,将我平安送到了万州,才有今日的我……” 李彻言罢,眸间些许氤氲。 而楚洛捂住嘴角的指尖分明颤了颤,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李彻微微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已敛了先前眸间氤氲,温声道,“楚楚,我母妃死后,你娘遭人嫁祸,在大理寺结案的案卷中,因为众口铄金,定上了你娘的名字。你爹为了护着你二哥和你,一直瞒着你二哥和你。我让你同姑母一道离京,是因为若要揪出当年的幕后伸手,替你娘亲翻案,要牵涉的人实在太多,许是在反复对峙中,还会不得已在大理寺下狱。于是我同岳父商议,将你送离京中,而我同岳父一道,在京中处置好早前的事,再安稳接你回京。楚楚,如今当年的真相大白,温家也已倒台,岳母的卷宗已翻,我母妃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 楚洛羽睫轻颤,“温家……你是说,当年谋害你母妃,又嫁祸给我娘亲的人……是温家的人?” 李彻颔首。 楚洛轻咬下唇,似是良久才理清其中的头绪,也才从早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喉间轻咽,“我爹呢?” “在大理寺牢狱染了一场风寒,翻案后,便好了起来,在府中调养。”他应声,“等这次回京,岳父会早前的事悉数说与你听……” 她眼泪在眼眶打转,“那你呢?李彻……早前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为何要同我大婚?” 她还记得,大婚前几日,李彻似是一直有心事。 如今想来,应是他母妃的死同娘亲相关的缘故…… 楚洛泪盈于睫,“为什么?” 他轻声道,“因为你是楚洛,李彻的楚洛……” 她眸间颤了颤,从唇边收手,上前拥住他后颈,“齐光哥哥。” 他亦喉间轻咽,阖眸拥她,“都过去了……楚楚,我们回家了……” 楚洛鼻尖微红,连连颔首。 *** 从齐山回海奇城中有小段距离,马车上,李彻也同楚洛说起,花果茶的主意是祁玉出的,也说她肯定喜欢。 楚洛心中豁然开朗,难怪她今日觉得花果茶的味道,像极了娘亲做的水果茶,祁玉的水果茶同娘亲做的如出一辙,并不是奇怪的事…… 二月中,祁玉在南枣一带寻到赵老将军。 当时赵老将军帅军深入,本是要即时抽身的,但是发现当时巴尔还有一支主力落在队尾,赵老将军当机立断,让人破了湖面上的冰,也是因为赵老将军的缘故,当时巴尔的援军未至,祁玉他们才能在北关一直坚守了三两日而后才退回海奇,而海奇危机之时,李彻又率了援军赶到,化解了北关的危机…… 早前北关一役,祁玉,赵老将军,叶亭风和谭源里,若是有一人出了纰漏,北关恐怕眼下都保不住。 但几人都在最关键的时候,行事果断,力挽狂澜,才等来了援兵,也化解了危险。 只是后来赵老将军率部要避开巴尔的这支主力,正好遇到雪崩,被困在了雪山另一头,祁玉寻到的时候,赵老将军似是都不敢相信祁玉真的寻来了,老泪纵横,又同祁玉紧紧相拥。 回海奇城的时候,用赵老将军的话来说,两人是忘年交! 李彻哭笑不得。 楚洛迄今都还记得清楚…… 眼下,马车回了海奇城中,穿过街市时,缓缓在官邸门口停了下来。 楚洛靠在李彻怀中入睡。 三个月身孕,她害喜有些重,今日有些累,难得有睡得安稳的时候,李彻不想吵醒她,遂撩起帘栊,问了声,“出了什么事了?” 大监一脸诧异,“有位老翁,拦马车,说是楚大人的马车,他来给楚大人送烤红薯……” 李彻低眉轻笑,隔得远,大监撩起帘栊,他正好看见傅翁朝侍卫道,“那个时候时疫嘛,正好楚大人在,祁帅都同我们说了,多亏了楚大人,要不我们海奇怕是还不等巴尔进犯,就先被时疫给折磨了,听说楚大人马上要走了,老夫就来送送烤红薯,祁帅是知道的,老夫的烤红薯最好吃了!楚大人一定爱吃!” 禁军侍卫一个头能有两个那么大。 一侧的老妪也道,“对呀,奴家是来给楚大人送鸡蛋的,我家小儿子在北关驻军里,当时受了伤,就是楚大人照顾的,托了楚大人的福,保住了性命,这鸡蛋是自己家母鸡下的,一个一个捡的!” 另一侧的妇人也道,“还有我的葱油饼,整个海奇城就我家葱油饼最好吃,上次楚大人来我们铺子里吃个整整两个……” 李彻忍俊,而早前吃了整整两个葱油饼的楚大人如今睡得正踏实安稳,还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收下吧。”李彻朝大监道,“旁人心意。” “诶,好嘞。”大监连忙拱手应声。 马车中,李彻吻上她额头,轻声道,“成,能耐了,怎么没见人给朕送红薯,鸡蛋,葱油饼的……” *** 离开海奇时候,北关驻军和海奇百姓不少都来送。 大军拔冗,楚洛和祁玉都要一道回京,北关驻军和百姓中不少都舍不得,整个城中和城外沿途都站了不少人,沿路相送…… 楚洛心中感慨良多。 北关一行,让她想清楚了许多事,也做了许多早前在侯府,在京中,不曾想的事,也让她知晓,她其实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她记得早前在洪镇的时候,她想过自由。 其实自由就是,可以勇敢得站出来,做自己觉得应当做的事,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也一样…… 楚洛伸手揽紧李彻后颈,认真而娇嗔道,“李彻只能喜欢楚洛一个人,过去是,眼下是,日后也是……” 李彻为难,“怎么可能?” 楚洛拢眉。 李彻悠悠叹道,“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会同喜欢他们娘亲一样喜欢他们……” 楚洛笑开。 他抱起她,抵在马车一处拥吻。 …… 后辆马车里,祁玉严肃道,“大长公主,你儿子认真同你说,他这次回京,准备在京中好好陪你。” 大长公主恼火看他,“得了吧,就哄我高兴几日!” 祁玉才恼火,“老娘,我同你说真的!” “还煮的呢……”大长公主如法炮制,这些都是他早前敷衍他的话。 祁玉奈何,“老娘,这么给你说吧,我早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死了好多无辜的百姓,但是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但眼下不同了,你儿子的心结解了,还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情,等着你儿子去做,尤其是,现在家中陪陪老爹和老娘!” “梦都是反的……”来北关之后,大长公主反倒不同早前那般,天天念叨着要他回京,但如今,倒是他想回京了。 祁玉噗嗤笑开,搂着大长公主肩膀,亲厚道,“对对对!老娘说的对,梦都是反的,只有老娘是真的!” “你这张嘴啊……”大长公主嫌弃,“我如今哪,也想通,也不指望你能留在京中了,你就赶紧给我取个媳妇儿,让我和你爹能早上抱上孙子,比你自己留在京中靠谱多了!” 祁玉头都大了,“都说了要自由恋爱,不要包办婚姻!” 大长公主没好气,“你倒是给我自由恋爱去啊!” 祁玉轻“呲”一声,“要能配得上你儿子的人,得多优秀啊!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找……” 大长公主险些气晕。 祁玉笑不可抑。 *** 楚洛有身孕在,队伍走得不快。 楚洛记得来北关的时候,有昼夜赶路,大概用了大半月,眼下,听大监说,怕是要四月末才能回京。 李彻离京的时间已长,朝中的事宜由封相在看着,但紧急的折子,还是会一路加急送到途中来给李彻过目。 似是离开北关,李彻又恢复了早前终日看折子不可空闲的时间。 楚洛有时候会在一侧看书打发时间,有时候会躺在他怀中入睡,有时候,也会撑手他,他一面忙碌,一面淡声问,看我做什么? 楚洛就笑,好看还不让人多看两眼? 李彻只觉何处不对,遂放下御笔朱砂,叹道,行啊,楚洛,你越来越有样子了。 她上前拥他,亲了亲他侧颊,“齐光哥哥……” 他整个人都有些不怎么好,“楚洛……” 她吻上他耳后,他握紧御笔的手忍不住攥紧,喉间亦忍不住微微耸了耸,“别闹了……” 下一刻,他只觉颈间酥酥麻麻得一阵,似是再也无心旁事。 她有身孕在,他有些不放心。 但似是越如此,越被她折腾得不轻,他忍了足足三四月,哪里经得起她闹腾?但太医说过,月份太小,不安稳…… 他只得克制,“楚洛。” 只是下一刻,整个人都愣住,既而脸红到了脖子处。 楚洛似是连着手酸了好久。 路宝入内时,叹道,小姐可是写字写久了,要不歇两日吧。 李彻一张脸涨得通红。 …… 后来是手不酸了,是李彻的脸更红了…… *** 如此这般,四月末的时候,终于回了京中。城门口,有百官相迎,李彻换上了龙袍,在城门口处,马车换成了龙撵。 御驾亲征,北关大捷,长风国中人人心中欢悦。 如今天子回京,百姓在城中夹道欢呼。 一路回宫,楚洛都坐在李彻一侧。四月末,早已春暖花开,微风吹起龙撵上的幔帐,拂面不寒。 楚洛淡淡垂眸。 她知晓,李彻是有意让她同他一处。 第124章 大结局中:奏请大结局(中) === 第124章奏请 === 楚洛正月离京, 回宫已是四月。 龙撵缓缓在成明殿外落停,子桂,顺子, 福茂,茶烟几人都在前苑翘首期盼着。 等龙撵停稳, 李彻缓缓扶了楚洛下来, 温声叮嘱“慢些”,楚洛颔首应好, 众人才纷纷迎了上去, “陛下,娘娘!” 楚洛离京几月, 京中同北关又离得远, 忽然听闻北关变故, 殿中众人没有不担心的。虽说有陛下后来的御驾亲征,但成明殿中伺候的人都知晓, 北关才出事那几日,陛下在殿中几宿没合过眼, 否则哪能这么快就调动了各处驻军,还将御驾亲征的事情定了下来? 殿中, 子桂是最担心的一个。 北关不似京中,虽然楚洛与大长公主一路同行, 但六小姐诸事都隐忍又低调, 还有些胆小的性子,北关出事,六小姐应当会怕得一整夜都睡不好觉…… 虽然身边跟去的路宝和松石二人,都是六小姐身边熟悉和得力的,但子桂还是一颗心悬着, 即便陛下去了北关,宫中偶尔有消息传回,子桂还是根本放不下心来。眼下,终于见到楚洛,子桂才觉一双眼睛都噙着泪水,盈盈满眶着。 子桂和路宝二人自幼便跟着楚洛,楚洛还小的时候就是她身边的小丫鬟,侯府中再如何,她二人同楚洛都亲厚,楚洛亦是。眼下,许久未见,久别重逢,楚洛忽然见到子桂这幅模样,知晓她在宫中应当每日都在替担心受怕,楚洛鼻尖微红,上前拥她,“子桂,我回来了。” 子桂不争气得哭了出来。 子桂哭,楚洛眼中也隐隐含泪。 路宝怕她冲撞了陛下和楚洛腹中的小殿下,上前悄声道,“好了,子桂。” 子桂尚未反应过来,路宝已扯了她的衣袖,牵到一侧,轻声道,“小姐有身孕了,别惹小姐哭……” 身……身孕?子桂愣住。 身侧,大监温和笑道,“娘娘有四个多月身孕了,陛下紧张得很,这一路上都嘱咐慢慢走,要不,能眼下才回京吗?” 从大监口中说出的,便没有假的。 是六小姐真有身孕了!~子桂伸手捂住嘴角,眸间都是激动。 路宝连忙牵了她的手,做了嘘声的姿势。 李彻已牵了楚洛一道入了殿中。 路宝和子桂二人连忙跟上。 离京许久,在踏入成明殿的一刻,楚洛才似真的回家了。缓缓驻足,前苑的腊梅花枝上早已空了,但她记得李彻说的,这两株腊梅树,一株叫大吉,一株叫大利,她忽得笑出声来。李彻见她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两株腊梅树上,唇瓣勾起,李彻亦想起年关时候,他同她一道点了成明殿的爆竹。 她那时还有些怕,他一直哄着她。 最后是她点的引线,只是引线都要燃尽了,她只能揽紧他喊齐光哥哥,他才抱着她跑开,她惊呼,年关伊始便热闹又喜气…… 眼下,就似昨日的事情。 也是他同她过得第一个年关…… 两人都想起这一幕,眸间便都是笑意,转眸看向对方的时候,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会意。 李彻从身后拥她,“今年年关,还是你来点……年年都大吉大利,我做你后盾……等孩子大了,就让孩子点,爹娘给她做后盾……” 不知为何,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时,她心底满满都是暖意。 他的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清澈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想起,温润如玉,“楚楚,今年年关就不是我们二人了……还有孩子……” 楚洛好似也被他提醒,不由期盼憧憬,只是片刻,又轻叹道,“眼下才四月……” “四月还不快?”他娓娓道来,“下月是端阳节,京中有龙舟赛;六七两月,朕已有事情安排;八月又到中秋,宫中要操办中秋宴;九月又是重阳,并着秋收,还要给京中的近臣添置冬衣;十月,孩子就出生了……” 听他这么一说,楚洛果然怔住,真是这么回事…… 再等到十一月,要准备年关之事,十二月就至年关了,孩子出生后,只怕时间过得更快! 李彻牵起她的手,一面踱步回殿中,一面自顾笑道,“楚楚,端阳开始,你在宫中就要忙起来了……” 楚洛转眸看他,不知何意。 他笑而不语。 *** 这一觉,楚洛睡到天明,仿佛是自离京以来,睡过最舒服的一觉。 在外如何好,都不如在成明殿中温暖自在。 四个月末,五个月的身孕,楚洛已经显怀,只是害喜害得厉害。 早前大监就叮嘱过,娘娘眼下有身孕在,不比早前,务必仔细伺候着。 路宝,子桂和茶烟三人轮值,一刻也不敢松懈。 夜里有陛下在,昨夜是茶烟在内殿外值夜,眼下,楚洛起身,路宝和子桂伺候她洗漱更衣。 四月末,晨间起床已不冷。 李彻已去早朝,早前去了北关一趟,朝中诸事都等着他拿主意,故而昨日回京,今日便复朝。 李彻卯时便醒,只是没有吵醒她。 自有身孕后,她每日睡得时间很长,也睡得沉。 太医说是好事,现在养足精神自然更好,再等孩子的月份再大些,晚上许是还会失眠,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能养便多养些,只是要注意饮食,不可吃得太多,让孩子长太大。 楚洛都尊医嘱。 娘亲就是医女,也留下了不少手抄。 从北关回京的一路,李彻在看折子,她大多时候就在看手抄,仿佛从未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可以专注阅读过。 太医说的,同娘说的一样,她更不敢大意。 再加上早前在北关,她并未多小心,如今想来,才觉孩子怕是个懂事的,才会这么安分又听话。 路宝和子桂替她更衣时,她伸手抚了抚微微拢起的小腹,想着里面孕育的小小的生命,勇敢得陪着她一道在北关帮助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性命,心想,以后,一定是个勇敢又有担当的孩子(哈哈哈,你立flag~)。 楚洛莞尔。 等洗漱更衣完,楚洛在前殿用早膳。 北关的菜,她一直吃不大习惯,也害喜害得厉害,回了京中,反复御厨做得早餐都很合胃口,她吃了不少。 松石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一路上,他是见楚洛遭了不少罪,尤其是不怎么合胃口的菜,要么吃了几个就不舒服,要么吃不下去,但眼下,早膳便用了满满一碗。 稍后,福茂入了殿中,恭声道,“娘娘,叶夫人和九小姐来了。” 母亲和小九?楚洛微微怔住。 若是小九单独来,她许是会想是李彻的意思,早前李彻就让小九入宫陪过她,但母亲…… 李彻应当不会唤母亲来。 “请。”楚洛敛了思绪。 福茂照做。 楚洛唤了声,“路宝。” 路宝会意扶她起身。 非朝中之事,大都在西暖阁见客,眼下,福茂也是将人领去了西暖阁处,路宝扶着楚洛往西暖阁去。 远远的,楚瑶见到楚洛,便在叶夫人身侧欢喜挥手,“六姐~” “小九……”叶夫人提醒。 楚瑶赶紧噤声,这趟是同母亲一道来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楚瑶却还是藏不住笑意,站在叶夫人身后,等路宝和扶着楚洛入了西暖阁时,跟着叶夫人一道,朝楚洛行礼。 “母亲坐。”楚洛言罢,松石会意,亲自入内斟茶。 叶夫人是娘娘家中嫡母,与旁人不同,松石不敢怠慢。 楚洛也在小榻上坐下。 叶夫人是她的嫡母,楚洛一直唤的母亲。 只是从她记事起,母亲就一直不在建安侯府,而是在外静养,三姐也一直同母亲一道在外静养。二房苑中,似是只有娘亲带着二哥和她,与爹一处。 她对母亲就很陌生,爹也很少提起。 娘亲过世之后,也一直是爹带着二哥和她。有一次,她在祖母跟前挨了打,打得很有些厉害,身上都是戒尺印,她哭得止不住,爹看了,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抱了她去祖母跟前理论,当时还闹得有些厉害,二房险些分家,这些她记不太清楚,是二哥后来同她说起的。只是这次爹和祖母打闹一次之后,再似忽然变了一个人一般,祖母替爹房中纳了陶姨娘,母亲也是这个时候回的家中。 母亲膝下只有三姐一个女儿,就将二哥记在名下做了二房嫡子。 后来,陶姨娘生下了小九和颂霄。 祖母待小九和颂霄,其实比二哥同她都要好,但因为二哥是二房嫡子的缘故,祖母也不怎么好说,祖母有时斥责她的时候,母亲会替她说话,只是在她的婚事上,母亲和爹都不怎么吱声…… 楚洛思绪飘得有些远,正好收回,“母亲怎么来了?” 叶夫人淡声道,“我有事同你说,特意入宫一趟。” 楚洛目光微滞,她很少这么同她说话,楚洛听明白了其中意思,遂朝松石道,“早前从北关回来,祁玉送了我一顶白狐狸毛的帽子,你带小九去看看,我想赠与小九。”(不要猎杀野生的动物,这里是错误的示范) 松石会意。 楚瑶眼前一亮,“六姐!” 楚洛笑笑,“快去吧。” 松石领了楚瑶一道离开。 “我同母亲单独说会儿话。”楚洛又朝路宝道起,路宝同身后的宫女一道退了出去,西暖阁中就只剩了叶夫人同楚洛二人。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洛姐儿,我同你父亲和离了。” 和离? 楚洛懵住,“怎么会?” 叶夫人莞尔,“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夫妻,媛姐儿也不是你爹的女儿,你爹当年为了帮我和晋怀留下媛姐儿这个孩子,我们才作假成了亲……当年你爹背着你祖父和祖母偷偷学医,就和晋怀是师兄弟,他们师兄弟二人感情很好,我也是那时候同晋怀一处,才认识的你爹……” 楚洛整个人都愣住,这些,怕是连祖母都不知晓…… 但转念一想,又似是有迹可循,母亲一直在外静养,父亲和娘感情很好,母亲父亲一直相敬如宾,她其实也隐约觉得,太过相敬如宾…… 眼下,楚洛似是才想明白。 “可是……”楚洛轻叹,“怎么会?” 叶夫人微微垂眸,似是想起早前的事,眸间还有碎莹在,继续道,“叶家是京中的世家,我是叶家的嫡女,家中不会同意我和晋怀的亲事。所以,我同晋怀偷偷成了亲,拜了天地,你爹当的主婚人,成亲后,我同晋怀去了南边,南边一场大旱,死了不少人,后来生了一场瘟疫,晋怀本来可以离开的,但医者父母心,他留了下来……只是,再也没有回来……” 叶夫人再度深吸一口气,眸间氤氲似有些化解不开,“那时候你爹赶来见了晋怀最后一面,我当时有身孕在,晋怀没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怕时疫传染我和孩子,就这样,我和晋怀天人永隔,但腹中的媛姐儿是晋怀的血脉,我想把媛姐儿生下来……” 叶夫人哽咽。 楚洛怔忪,递了手帕上前。 叶夫人接过,拭了拭眼角眼泪,遂才继续,“我那时被家中人寻到,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你爹出面认下了媛姐儿,说是同我情投意合,但因为你祖母不准他行医,他同我两人想私奔离开京中。叶家也好,建安侯府也好,都不丢不起这个人,最后你爹同我成亲,保下了孩子。但因为孩子是早几月就有的,又怕旁人知晓,牵出早前的事让两家丢人,我便以养病的理由在外修养。你祖母本就觉得此事难堪,所有我不在侯府,你祖母其实更愿意,而我生下媛姐儿后,就一直以养病的理由没有回来,你祖母也一直觉得我是因为不好意思留在侯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同你爹,一早就想好日后和离,但希望是在媛姐儿安稳出嫁之后……晋怀不在了,但你爹希望媛姐儿嫁户好人家……” 叶夫人说完,楚洛还未全然反应过来。 叶夫人伸手握住她的手,“洛姐儿,你不要怨你爹,他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娘一人,也愿意,为了你二哥和你,隐瞒下所有的事情。你爹那时是要同侯府分家的,但先帝忽然追查陛下母妃遇害一事,正查到洛抿头上,洛抿过世几年了,死无对证,你爹要保全你和你二哥,就不能在当时分家,引人注目。而你祖母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虽然不知道最终的实情,但隐约察觉,你爹因为你娘的事情,有把柄在,逼你爹妥协,你爹不敢在风口浪尖上离开,或者送你们离开……但你爹如何护你,这后宅之中,也不可能时时在你祖母跟前护着你,所以来寻我,问我能不能回府,照看你和连哥儿……” 楚洛伸手捂住唇边,眼眶微红。 耳旁,叶夫人继续道,“我回了府中,将你二哥认做二房的嫡子,又因为叶家的关系,你祖母不好说什么。后宅里,有我在,你祖母也不好直接管束你,虽然她待你苛刻,但至少不好像早前一样,动不动就用戒尺打你。你二哥同叶家走得近,侯府为难不了他,你爹担心的是你。你自幼生得好看,你祖母生了旁的心思,提了好多次你的事,想过同惠王府,宁王府攀亲,你爹都拒绝了,但你娘的事情在,你爹不能明着和你祖母冲突,只想着你的婚事能拖一日便拖一日,等到过了待嫁的年纪,借故带你离京,而后就不回来了……只是你们去东昌侯府后,朝中生出许多事……再后来的事,你便清楚了。能替你娘翻案,便是替你和你二哥正名,是你爹最大的心愿。所以你爹想也没想,便同陛下一道,你离京的第三日上,便在宫外击鼓鸣冤,重提洛抿一事,直至后来扳倒温家。你爹在大理寺牢狱里染了一场风寒,拖拖拉拉了几个月,刚刚好些,北关出事,他很担心,是陛下同他说,一定带你安稳回来,洛姐儿,你爹是护着你们兄妹的……” 楚洛眼泪早已泪盈于睫,只是没有哭出声。 叶夫人叹道,“如今媛姐儿已经出嫁,你和你二哥也不用你爹再护着,我同你爹便和离了。这些事情,你爹不想我同你提起,但我想,你应当知道。从你娘过世之后,你爹一直忧思,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有时间,多看看你爹。” 楚洛颔首。 …… 直至叶夫人带楚瑶离开许久,楚洛都在西暖阁内没有动弹。 “娘娘……”松石担心。 楚洛摆手,“我没事,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楚洛言罢,松石拱手应是,这才退了出去,就在西暖阁外候着。 楚洛伸手捂住鼻尖,良久才止住眸间盈盈水汽,娘没有错待爹,爹也念了娘亲一生。所以,娘亲在的时候,才会同她说,要相信世上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洛亦想起方才母亲说的,为什么祖母会厌恶她和二哥。 因为祖母“怕”娘亲。 是因为娘亲曾句句戳到祖母的心窝子处,“为什么总要插手孩子的事,你是他们母亲,但不是他们的全部,你会亲手毁了他们。你觉得自己心中总是向着建安侯和世子,但其实他们做任何事情都要受你掣肘,永远都不是真正的建安侯和世子,若是有一日你不在,或是你判断错,那他们会为你承担所有的后果;你口口声声为了逢临好,坚决不让他从医,好似只要他答应你,不告诉旁人行医的事,你就默许他,那你究竟是逢临好,还是为了建安侯府的名声?但你知道他救过多少人?试过多少药?你作为一个母亲,你根本都未认真了解过你儿子!而三房呢,你心中应当别旁人都清楚,养废了!您有什么资格,说逢临不对……” 因为娘亲说出了她所有害怕的事,所以祖母才讳莫如深。 娘亲死后,这股厌恶和害怕,便转嫁到了二哥和她这里,只是二哥是二房嫡子,祖母又时时标榜着嫡庶有别,所以处处针对的都是她…… 但却不针对府中旁的姑娘。 原来,都是因为这些缘故。 但娘亲早前说的所有事情,如今都变成了现实,是祖母没有听。 母亲今日入宫说起的事情,在她心中掀起道道波澜,却也让楚洛,心中从未有过的信念和温暖…… *** 早朝上,诸事奏听。 北关一役,长风大胜,又北上,以极小的伤亡取下几城,回击了巴尔,长风国中欢呼雀跃。苍月同长风一道出兵,更让朝中吃了一枚定心丸,也对文帝吃了一枚定心丸,越发觉得即便太傅不在,温家倒台,但文帝一步步走来,已不是早前的东宫,而是可以掌控全局的帝王,应对内忧外患…… 长风大捷,北关保全,朝中一派喜气,就等几日后的端阳佳节,在龙舟会上论功行赏。 临到退朝,赵路知却忽然开口,“启禀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朝中纷纷转眸,见是赵路知赵老将军。 赵老将军已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此次北关一役,应是赵老将军在军中的最后一场征战,也在北关立下了赫赫战功。 赵路知突然有本要奏,旁人猜想应当是军中之事。 在朝中,赵路知和安阳郡王,是两大执拗和倔驴,是平日最让陛下头疼的一个老将,还偏偏动不得…… 眼下,赵路知主动开口,又不知动了什么心思,众人在心中纷纷为陛下捏了把汗。 李彻抬眸看他,目光隐在十二玉藻冕旒下,看不清神色,“赵老将军请讲。” 朝中心中都知晓,赵老将军有战功在,陛下不好说什么,但陛下才刚回京,今日是复朝的第一日,赵老将军这倔驴的名声果真白给的。 当下,眼见赵路知行至殿中,朝着殿上拱手,“陛下,渭阳侯世子,北关驻军副帅祁玉今日因故没有上朝,托老臣代他,替北关驻军和海奇百姓向陛下奏请。” “奏。”李彻淡声。 赵路知掀起衣摆下跪,“秉笔侍书楚洛替陛下犒赏三军,恰逢此番北关之危,楚洛在北关与驻军共同御敌,救下不少海奇百姓和驻军性命,深受驻军和百姓爱戴,也同老臣与北关驻军和援军将领一道,守下北关和海奇,楚洛功不可没。老臣代自己,代渭阳侯世子,代千千万万北关驻军和海奇百姓奏请陛下,请旨赐秉笔侍书宝玺受册,入主中宫!” 赵路知言罢,朝中错愕。 李彻也愣住。 既而是谭源出列,“北关一役,末将在,末将附议。” 叶亭风亦拱手,“北关一役,微臣,微臣附议。” 而后是赵素,童贯,薛科,还有早前驰援北关的将领,逐一出列到殿中附议…… 既而是封相,“陛下,微臣也附议。” 有封相牵头,朝中更多声音都相继出声,似星火燎原之势,很快的时间内,正殿中便悉数都是奏请附议之人…… 大监喉间轻咽,转眸看向李彻。 十二玉藻冕旒下,朝中看不清李彻神色,只听他沉声道,“准奏。” 第125章 大结局下:终章大结局(下) === 第125章终章(有点长~) === 第一日早朝一直到午时前后才结束, 一下早朝,大监随了李彻往御书房去。 北关一行几月,攒了不少事情要同封相几人商议, 沿路往御书房去,李彻抽空在路上吩咐大监一声, “叫礼部的人来。” 大监应是。 今日早朝上, 百官奏请封后,封后大典上要宝玺受册, 诸事皆要由礼部来安排, 陛下是不想等了。 大监心知肚明。 大监唤顺子上前,“请礼部范大人来御书房一趟, 陛下宣召。” 顺子应好。 “还有……”大监凑到近处, “你亲自走一趟, 将早朝上的事,提前同娘娘说一声。” “是, 师傅!”顺子会意笑笑,赶紧脚下生风而去。 大监转身, 脸上笑意绵绵。 他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最长,从陛下幼时回宫起, 先帝就让他在跟在陛下身边照顾。他是一步步看着陛下入主东宫,做太子监国, 而后登基为帝, 他是最知晓陛下心思的人。文山祭天遇刺,陛下醒来唤得那声“楚洛嫁我”,陛下心中就装了一人。从东昌侯府起,陛下同六小姐一路磕磕绊绊,又是惠王之乱, 宁王之乱,既而是温国公出来搅局,再有……即便陛下未曾提起,他也猜得到的洛抿一案。太傅不在,陛下每一步都走得不易,否则也不会将秉笔侍书都搬了出来,但终究,北关一役,六小姐让朝中刮目相看…… 赵老将军和驻军、北关百姓奏请的封后,远不同于陛下自己下旨册封的中宫,是民心所愿,军心所愿。 这样的中宫,远比册封的京中贵女要来得稳固,威望…… 大监深吸一口气,悠悠叹了叹,暖春四月,真是春暖花开了…… *****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封连持执礼。 李彻脸上久违的笑意,稍许,“辛苦封相这一阵在朝中操持,让朕没有后顾之忧。” 封连持躬身,“陛下与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如今朝中温党已处,各地的世家见陛下手段,也纷纷不再阻挠新政一事,这两月,新政推行尤为顺利,初见成效,假以时日,长风定当国力强盛,未来可期。” 李彻踱步上前,“长风未来的路还很长,封相,你要与朕同行……” 封连持再次躬身,“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彻伸手扶起他,“若是太傅在,就好了……” 封连持笑道,“太傅若是能见到,定然欣慰。” 李彻淡淡垂眸。 “陛下,赵老将军来了。”大监入内。 “快请。”李彻应声。 今日早朝上,赵路知的一番请奏,得了朝中和军中众人的连翻附议,也为楚洛入主中宫铺平了最后的路。 他原本是想借着洛抿一案翻案,借母妃的嘱托,和洛抿的救驾,扶楚洛至中宫之位,虽不尽人意,却至少有处可寻。楚洛有身孕在,他不想委屈她和孩子太久。他早前同她说起的年关很快,其实不假,五月准备,择六月和七月其中一吉日行册封大典,从此以后,她便是他名正言顺中宫,中秋宫宴惯来由中宫操办,那时起,楚洛便是后宫之主。 赵老将军今日的奏请,他是没想到。 赵路知的脾气,朝中皆知,若非他自己认为对的事,九头牛都拖不住他…… 他早前就拿他很是头疼。 却未曾想,今日替楚楚铺平最后一段路程的人,竟是赵路知。 赵路知从来不会偏帮,只会做自己觉得应当做的事,赵路知口中奏请的封后,远比祁玉口中奏请的封后更让朝中信服得多。 祁玉今日不是因故未来朝中,而是想借赵老将军的口,掷地有声。 赵老将军知晓也好,不知晓也好,但他的话,足以让楚洛在朝中站稳脚跟…… 思绪间,赵路知入内,“老臣见过陛下,封相。” “赵老将军不必多礼。”李彻知晓不必多提先前的事,赵路知也不会愿意他谢他,李彻温声,“赵老将军有事?” 赵路知叹道,“陛下,老臣在军中多年,虽舍不得军中,也舍不得金戈铁马,但始终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不服老不行,始终是要将位置让出来给年轻人的。” 李彻近前,“怎么会?赵老将军老当益壮。” 赵路知笑,“陛下早前说这番话,老臣许是会坚信,但这次去北关,同祁玉,谭源,叶亭风,还有后来驰援的驻军一道并肩作战,才知晓后浪推前浪,该是年轻一辈崭露头角的时候了,老臣应当功成身退,所幸,最后一役不负使命,可以安心离朝,还望陛下恩准!” 李彻看他,“赵老将军在军中几十年,自先祖起,就在朝中辅佐,为长风立下赫赫军功,不胜枚举,朕心怀感激,也当让四海皆知,只是,朕有一事相求……” “陛下请说!”赵路知抬头。 李彻郑重道,“赵老将军告老还乡,朕可以准奏。但军中多是年轻后辈,不可无泰山北斗,赵老将军请辞后虽不在军中,却仍可在朝中,替朕看好军中,也朕分忧。如今惠王和宁王之乱得平,温家得除,北关一役后,巴尔伤了元气,短时间内无力再骚扰,而长风亦得了北部几城,朝中和国中都百废待兴,四海安平,朕想请赵老将军留下,任安国公……” 赵路知诧异:“陛……陛下……” 封相愣了少许,很快会意,笑了笑,“陛下的意思,赵老将军就不要再推辞了。北关一役,军中诸将都会论功行赏,赵老将军功不可没,当之无愧,亦能服众。温家之乱得除,陛下赐封世袭爵位,也能让朝中稳固,亦能看到陛下赏罚分明,是一桩美事。” 赵路知仍在怔忪。 李彻相扶,“太傅中风未醒,朝中需要赵老将军替朕守住大局。” 赵路知再度深吸一口气,眼底微红,“老臣谢陛下!” …… 成明殿中,顺子将早朝上的赵老将军的请奏和朝中附议说与楚洛听,楚洛微微愣住。 早前母亲才刚同她说完爹娘之事,又听顺子提起朝中之事,楚洛有些愣住,顺子笑道,“娘娘,陛下准奏了,方才离开之时,陛下又宣了礼部范有志范大人入宫,册封大典至少准备月余,礼部应当会选六至七月里的吉日,迎娘娘入主中宫……” 楚洛喉间轻咽,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近前的松石,福茂等人已拱手应道,“恭喜娘娘。” 楚洛眸间润泽,恍然想起许久之前的赏梅宴。 —— 宫中礼仪繁多,日后要应对的事情也多,朕会安排宫中稳妥可靠的人到建安侯府陪你一处。大婚前,诸事繁琐,要学的宫中的礼仪和繁文缛节也多,朕知晓时间太仓促了些,但朕想早些接你入宫,同朕一道年关守岁,朕不想将婚期退后……朕早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每一日都想见她,每一日都想同她一处。哪怕是批阅奏折的时候,同她说上两句话,看书的时候,她在身边看书也好做旁的事也好,只要她在,更或是,清晨醒来的时候,见她在枕侧睡得安好……楚楚,朕想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洛垂眸,鼻尖微红。 *** 京中东市处,祁玉一直领着檫木。 已是黄昏前后,京中华灯初上,皆是繁华景象,檫木一直目不暇接,看呆了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吃,吃撑了再走走,走累了再吃,从东市吃到西市,又从西市吃到北市,再从北市吃到南市,吃了一日,眼下又折回了东市,因为祁玉说,四方街市的夜景全然不同,白日里看完了,夜里再看,又是另一番风景。 檫木果然开了眼界。 “是不是?我有没有骗你?”祁玉问道。 檫木忙不丁摇头。 祁玉语重心长道,“你看,我答应了你回京第一日带你逛街市,我连早朝都没有去,还指不定明日被陛下怎么数落!诶,还不是叶亭风请我帮忙,我这人耳根子软……” 听他喋喋不休,檫木问道,“那他怎么不来?他请你帮忙,可他自己不也上朝去了吗?” “……”祁玉语塞,既而狠狠锤了锤他的头。 檫木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恼火看他。 祁玉叹道,“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就学抬杠!” 檫木敢怒不敢言。 祁玉握拳轻咳两声,“诶,你会不会划龙舟?” 檫木注意力忽然就被转移了去,好奇道,“龙舟是什么?” “船啊……”祁玉比划,“划船没划过吗?” 檫木无语,“巴尔怎么有船啊!” “哦,也是……”祁玉反应过来,既而笑道,“诶,端阳节京中有龙舟大赛,要不要划船去?” 檫木眼前一亮,“带我吗?” 又有些泄气,“可是我都不会……” 祁玉笑道,“不会不怕啊,我教你啊。”言罢,揽上他肩膀,一面说,一面往前走去,“我给你说,划龙舟啊,可有意思了!到时候再撺掇谭源,叶亭风几个,我们凑一只龙舟队,一举夺魁……”应是想想都觉有意思,自顾笑起来。 檫木认真道,“可是我看谭小将军应该不怎么想同你一组……” “……”祁玉恼火看他,“不抬杠会憋死你吗?” 檫木这才噗嗤笑开。 “我就是知道你是故意的。”祁玉继续揽着他,一面往前走去,“小鬼,这里陌生吗?” 檫木点头。 祁玉温声应道,“陌生也不要怕,我当时也很陌生,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一处便有一处的收获,要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檫木笑笑,再度颔首。 只是励志的话没过须臾,前面“咚”得一声锣响,“新出锅的老王家烧饼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两人缓缓转眸,四目相视,都从彼此眼中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祁玉嘴角抽了抽,“你……还吃得下去啊……” 檫木认真道,“楚洛都说了,我在长身体!” *** 李彻回成明殿,已是黄昏前后。 复朝第一日,诸事皆要劳心,转眼便至黄昏。 大监早前便吩咐过,陛下晚些回成名单用饭,福茂一早就吩咐御膳房备好。 楚洛将近五个月的身孕,饿得快,太医嘱咐少数多餐,楚洛下午补过一些糕点,眼下倒也不饿。 李彻回殿中的时候,她正在内殿里,往早前的白玉瓶里插桃花花枝。 一晃已然四月,上一回在成明殿中,还是插得腊梅,眼下桃花应季。 楚洛插好,看了看,只觉得喜欢,松石方才就在,她便也未回头,只轻声道,“好了,给陛下送去吧。” 身后脚步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白玉瓶,口中叹道,“哪有夫人送夫君桃花的……你也不怕……” 李彻? 楚洛转身时,他已放下白玉瓶,打横抱起她。 楚洛有身孕在,下意识里总担心会摔下来,便伸手揽紧他后颈,“你回来了?” 他吻上她额头,“嗯。” 他一脸笑意,似是收不住。 李彻惯来是有准则的人,她许久未曾见他这么傻笑过,上一回,仿佛还是在洪镇的时候…… “楚楚,我今日高兴。”他的欢喜都刻在眼角眉梢和举手投足里,“朕的楚楚,是当之无愧的中宫,朕的楚楚,有旁人无可企及的风华,也永远没有旁人可以替代她在朕心中的位置……” 楚洛眸间微红,“阿彻……若不是你,我还是早前的楚洛……” 李彻也道,“若是没有你,我也还是早前的李彻……” 他在小榻上放下她,起身将她抵至一侧,热情吻上她嘴角。 楚洛伸手,他将她的手按在两侧,十指轻扣。 暖春四月,成明殿前的苑落里落了一地的软香碎蕊,内殿里,他将她护在心间…… *** 往后的时间,真如李彻所说一般,一日连着一日的,如白驹过隙。 端阳节的时候,在京郊瑞江举办了龙舟赛,这也是自中宫之事初定后,李彻初次携楚洛在百官和京中百姓前露面。 五月端阳,天气犹如下火。 楚洛怀着身孕,比旁人怕热,楚洛穿得衣裳稍许单薄,腹间便更显怀。 百官先至,而后李彻才至。 观礼台前的长廊处,李彻一直牵着楚洛步行而过,台阶处,也一手牵她,一手护在她腰间,似是自然随意,又细致照拂,旁人一眼可见楚洛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册封礼未至,百官下跪,口中恭迎的是,“陛下,娘娘端午安康!” 李彻唤了声,“平身。” 待得在主观礼台落座,四周的轻罗幔帐放下,楚洛才上了小榻。夏日炎炎,大监在主观礼台上置了冰架,子桂和路宝轻摇着画扇,楚洛才觉早前的燥热似是去了不少,但额头还是涔涔汗水。 今日是她初次露面,她一定要来。 小榻上,李彻替她擦了擦额头汗迹,温声道,“稍后先回去歇歇?” 楚洛摇头,笑道,“前日祁玉来,说他组了一只龙舟队,说要惊艳全场,让我们刮目相看……” 李彻轻笑,端起身前的茶水,无语得抿一口。 江边号角声前,龙舟赛马上开始。 主持龙舟赛的是赵老将军,第一轮有五只龙舟参赛,赵老将军手中铜锣声响,五舟并进,江边都是震天的欢呼声和锣鼓声,隔得远,楚洛其实看不清,“哪个是祁玉他们?” “呃……”大监缓缓上前,“陛下,娘娘,落最后,最慢的那只……” 李彻头疼。 楚洛轻笑,嗯,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 端阳节一过,礼部忙完端阳龙舟赛,便开始着手准备册封大典。 钦天监测算过六月二十三日是吉日,便将册封大典请旨定于当日。 日子定下来,楚洛只觉时日过得更快。 先是量体裁衣,挑选喜欢的凤袍礼服三两款,并着所有的配饰和凤冠,光选挑选了三两日,等首样做出来,呈到成明殿已是五月底的事,李彻和楚洛再从首样中挑了一款,礼部开始命司制赶工,另一头又开始准备册封大典上的宝玺受册。 册封大典万众瞩目,礼仪诸多,又因得楚洛同李彻早前便大婚过,略去了大婚的环节,所以册封仪式要繁琐隆重些好。 册封大典时,楚洛将近七个月身孕,这对礼部来说更是一个考验。仪式繁琐隆重,却不能太久,更不能让新后在正殿跪拜的时间和次数太长,要因时而异。礼部查阅了诸多典籍,才寻到早前册封礼时新后有身孕的当流程如何走,又酌请至天子处,一来二回,很快就到了六月初。 月份越大,太医越紧张。 陛下后宫就娘娘一人,子嗣单薄,这是陛下第一个子嗣,谁都不敢大意了去。 殿中每日都有太医轮值。 好在楚洛性子,也多听太医医嘱,大的事没有,只是仍旧害喜害得厉害,楚洛也信了早前在北关时,太医说的,许是会害喜害到临盆。 大长公主隔三差五便入宫来见楚洛,陪楚洛说会儿话,打发时间。 自北关回来,姑侄二人很是亲厚。 再加上祁玉回了京中,大长公主口中不说,却是一脸能看到的笑意。 楚瑶也时常入宫来陪楚洛。 如今二哥在西关,府中只有她和颂霄陪着爹,自从爹去了大理寺一趟后,风寒虽好了,但落了咳疾,楚瑶其实担心。 楚洛放下杯盏,她原本一直是想回去看爹一趟的,但爹一直说,咳疾未愈,让她先别回府中,但听完小九一说,楚洛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便同李彻商量了一声。 如今北部几城之事已经稳妥,近来苍月同长风往来密切,互遣使臣,磋商商路一事。这几日阮相亲至,李彻一连几日都在商议商路之事,连轴转着,抽不开身,无法同楚洛一道回去,便让大监和松石陪楚洛一道回一趟家中。 大监素来稳妥,有大监在,李彻放心。 …… 是日,下起了小雨。 炎炎夏日里的一场雨,似是让酷热之意消去了□□分,楚洛正好外出。 封后大典在即,此番出行低调,就一辆马车,却跟了京中不少随行的禁军侍卫。 宫中到楚府有段路程,楚洛在马车上看书。 行至一半时,马车缓缓停下。 大监在外道,“娘娘,大理寺的人正在押送犯人,不知道冲撞了娘娘,当下已在避让,马上就可离开。” “好。”楚洛淡声,也未多问,只是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册。 大监并未撩起帘栊,朝一侧使了使眼色。 马车外,是押送的温家的女眷。 本因晨间离京的,但因一场雨,推迟了离京时间。 楚府又不在京中繁华之处,楚洛的马车便刚好遇上。温家女眷众多,通通跪在路边,不敢抬头,温如写亦在其中。听闻马车上的人是楚洛,她瑟瑟打着抖,温家在大理寺牢狱关押了数月,终有定论,女眷留了性命,却扁了奴籍流放蛮荒之地。 温如写没想到会临离开京中的时候遇到楚洛的马车。 赵老将军奏请封后,殿中众臣附议,这些早就在京中传来,温如写也听过。她想不通,也不会信,认定是陛下为了让楚洛入主中宫安排好的,陛下终究是为美色迷昏了头。只是当下,她身着罪奴衣裳跪在街头,想起几个月前全然不同的景象,温如写心中不甘…… “我要见……”她刚起身,话音未落,就被禁军上前拖开到一侧街巷的角落里。眼见着众人避让开,马车滚滚而去,温如写想出声,嘴角却被禁军侍卫捂住,出不了声。 待得马车走远,禁军侍卫才松手。 “我要见楚洛!我要见楚洛!”温如写如疯了一般。 松石上前,“温小姐如今是戴罪之身,娘娘身怀龙嗣,冲撞不得,温小姐日后应当都见不到娘娘了才是……” “她怎么能会怀龙嗣,她怀得是野……”温如写未说完,松石巴掌拍过,温如写懵住。 “来人。”松石唤了声。 身后的内侍官上前。 松石吩咐道,“罪臣之女温如写对娘娘不敬,掌嘴二十,而后再由大理寺遣送出京。” “是。”内侍官应声。 “不要!不要!”温如写挣扎着跪到在地。 松石提醒道,“温小姐,如今还是多为自己考虑得好,谨言慎行……” 马车已经离开,松石不多耽误,快步撵上。 …… 马车中,楚洛放下书册,轻声道,“方才似是有人唤我名字?” 茶烟撩起车窗上的帘栊,街巷上并无旁人,茶烟应道,“娘娘许是幻听了?” “也是……”楚洛笑笑,继续低眉看书。 再些时候,马车到了楚府。 大监扶了楚洛下马车,楚逢临亲自在府外相迎,楚瑶和楚颂霄姐弟两人也在。 楚瑶远远便同楚洛挥手。 楚颂霄则不怎么敢抬头。 “爹……”再见父亲,楚洛心中都是母亲离开前,同她说起的那翻话,笔尖不觉微红。 “不是说,待我好些了再回家中,还有几日就是册封大典,此时宫中又忙……”楚逢临微微侧头握拳轻咳两声。 楚洛敛了眸间情绪,轻声道,“我就来看看爹,不久呆,后几日册封大典,怕更不好抽空。” 她如此说,楚逢临倒是没有反驳。 楚洛上前,搀了父亲入内。 楚逢临微楞,眼眶微红,却没再说旁的,似是有些东西,本就不必多提,又何须多提…… 楚瑶也牵了楚颂霄跟上。 大监吩咐禁军侍从在外驻守,楚洛有身孕在,人少反倒更好。 楚洛扶了楚逢临在前,大监等人远远跟着。 “月份大了,夜里睡得还好?”楚逢临关心。 楚洛险些忘了他就是大夫,莞尔道,“睡得到还好,太医也看过,都好,就是害喜有些重,不知怎么的,许是想到今日要回家,反倒好了些。” 楚逢临也笑道,“你娘怀你二哥的时候,也是害喜重,一直从三个月吐到你二哥出生;但怀你的时候,就几乎没有吐过。因人而异。” 好似从未这般同父亲说过话,楚洛心底透着暖意。 楚颂霄本还要继续往前走,楚瑶拎住。 “怎么了?”楚颂霄问。 楚瑶悄声道,“让六姐同爹说会儿话吧,我们看看娘亲去。” 楚颂霄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楚瑶觉得不对。 楚颂霄瞒不住,就同楚瑶道,“娘让我一直跟着六姐,不让我离开,还说让我和六姐多亲近,同六姐说,我们是一个爹的孩子,日后我是六姐在宫中的助力……” 楚颂霄的年纪本就小,被楚瑶一问,本就有些不耐烦,声音便也大。 楚瑶赶紧牵了楚颂霄离开,路上又叮嘱道,“你呀,别诸事都听娘亲的,你也不小了,要有自己的判断。” 楚颂霄咬唇。 …… 从楚家回来,已是入夜。 李彻还在御书房同阮相一处,未回成明殿,顺子也遣人来告知一声,说阮相明日要走,今夜同陛下夜谈,怕是要很晚。 楚洛外出一日,有些乏,沐浴过后,很快就回了内殿歇息。 今日楚颂霄在苑中说的话,她听到了,爹应当也听到了。 陶姨娘是当初祖母塞给二房的,也生下了楚瑶和楚颂霄这对龙凤胎,都姓楚,陶姨娘是想为自己的儿子谋个前程…… 这些年,若是她没记错,爹未在陶姨娘苑中歇过。 陶姨娘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一直在想方设法想让小九和霄哥儿讨祖母喜欢。 她和小九要好,陶姨娘也不止一次偷偷同小九说,让小九别同她走这么近,怕被老夫人迁怒,但小九和她还是要好,霄哥儿却避着她,所以她一直同霄哥儿都不怎么亲。如今母亲离了府中,家中只有陶姨娘,但近日她回家中,爹未让陶姨娘露面,那爹同陶姨娘仍是疏远的…… 娘亲过世已久,爹的事,她问不问其实并无不同。 楚颂霄的事,爹若想开口,一早便开口。 楚洛淡淡垂眸。 正好睡意浮上心头,微微打了呵欠,重新躺下。 楚洛的月份大了,入睡时枕头和小腿都要垫高,太医嘱咐了夜里要侧睡,最好向着左侧睡,不舒服也可以换换方向,但不可平躺,入睡的时候,腹下会垫一枚软软的引枕护着。 从六个月起,楚洛很少能一觉睡到天亮,夜里会起一两次。 太医是说等到七八个月,许是要起三次,所以白日里要补足睡眠。 楚洛起夜的时候,李彻正好回了殿中。 子时都过了许久,李彻却明显精神,伸手牵她在怀中落在,亦同她道,“同阮相聊了许久,胜读十年书,收获颇丰。” 楚洛笑笑,看他身侧的卷轴,问道,“这是什么?” 李彻也笑笑,“打开看看。” 楚洛好奇,李彻帮着她一道缓缓延展开来,楚洛眸间意外,“公子若的送子观音图?” 公子若很少画佛像。 但这一幅,栩栩如生。 李彻收好,“阮相送的,早前祖母就很喜欢公子若的图,宫中就收藏过一幅冬晨图,没想到今日阮相又送了一幅。” 送子观音图,是祝母子平安。 阮相有心了。 只是临收好,李彻又迟疑道,“我怎么觉得,那幅送子观音图有些像你?许是仿着你画的?” 楚洛笑,“那也得公子若在长风才是。” 李彻也笑,“明日阮相和夫人离京,你我送一程?” 楚洛应好。 *** 送走阮相和夫人,很快便至六月二十三日。 册封大典当日,楚洛身着凤袍,登大殿外天子阶梯入正殿,左右两侧的阶梯处,同当日大婚一般,跟了三十六个宫娥,禁军侍卫和宫中内侍官,行皇后仪仗。 正殿中,百官瞩目。 楚洛步行至大殿正中,在松石搀扶下,朝殿上的天子行跪拜礼。 天子唤平声,翰林院院首于正殿宣读册封圣旨,而后授宝玺和册立文书。 楚洛接过,转交一侧的内侍官。 松石搀扶她起身,而后百官拱手,在殿中跪拜。 跪拜礼中,楚洛迈上台阶,走向天子跟前,行见君大礼。 李彻伸手扶起,以示恩爱敬重。 礼部官员高呼一声,“礼成!” 殿中文武百官纷纷开口,“吾后千岁。” 而后,李彻牵楚洛从正殿步行至太庙,拜谒先祖,礼部官员同行。 等拜谒先祖结束,礼部封存册封文书。 至此,整个册封大礼结束…… 龙撵上,李彻替她取下凤冠,楚洛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的礼服雍容端庄,很少有人能穿出这般气度优雅,但楚洛即便有身孕在,在殿中依旧光彩夺目,只是这身衣裳在六月天里,已然湿透,额头也都是涔涔汗水。 “楚楚,辛苦了。”李彻拥她。 她亦温柔靠在他怀中。 今日从寅时就起,礼成已是黄昏前后,她有些累,靠在他怀中都入寐。 他知晓她不易。 李彻吻上她额头,均匀的呼吸声传到他耳中。 他想起许久前,在千曲林间的时候。 —— “宁做农夫妻,不做王侯妾,我不想给谭源做妾,也不想为了一个名份嫁给谭孝这样的人,我想寻一个我自己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我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当时看着她,心中良久不能平静。 —— “楚洛,只要朕还能回去,朕许你一生一世。” 他也想起,从建安侯府离开的时候,她心如死灰,他向她袒露心迹。 —— 朕的身边只会有一个楚洛,朕只忠于她。她的轻尘,只会忠于她一人,此生不换……在他是轻尘的时候,就只会给你添乱;他是李彻的时候,也不能事事都尽如人意,但他一直在试着接近你,又不敢唐突让你怕他,他想让你慢慢喜欢他,心中信赖他,让你同他在一处时,安稳不再害怕,但他还是会糊涂做错事,惹你哭,继续给你添乱,但你始终温柔待他……他不够好,也是眼下才知晓,自己尚有许多事情做不到。但他若倾其所有,孤注一掷,你能……再多给他些时间,与他一道休戚与共,风雨同舟吗? 李彻低眉,看着怀中熟睡的楚洛,嘴角微微勾了勾。 时光终不负。 …… 封后大典后,照说楚洛也应当搬去皇后的寝宫玉照殿了。 成明殿是李彻的寝殿,有时命妇入宫拜谒,或是前朝官员来面圣,始终诸多不便。 大监来请示李彻的时候,李彻看着折子,没有应声。 大监会意。 没有应声,就是不愿意。 连头都没抬一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是十分不愿意。 大监遂也再不提此事。 翌日晚膳时,李彻吩咐福茂,将西暖阁收拾出来,日后命妇入宫见楚洛的时候,就在西暖阁处,也将东暖阁收拾出来,日后前朝官员入宫时,就在东暖阁,将北殿收拾出来,做看书小憩用,南殿留给要即将出生的皇子公主…… 福茂应声照做。 楚洛抬眸看向李彻,似是想说不妥,李彻叹道,“容朕任性一次?” 楚洛低眉轻笑,“其实,我觉得挺好。” 李彻亦笑。 *** 转眼八月,楚洛的身子越发沉了,夜里也果真如太医说的,开始睡不好,起夜之后,有时也会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 怕吵醒李彻,便轻手轻脚起身,有时会在内殿一侧的小榻上坐一会儿,翻一翻书册。 十月怀胎,其实大多九个月往后就会出生。 五个月起,就有胎动,小家伙很有力气,也似是很有灵气,会在李彻同它说话的时候,它伸腿踢他。 李彻笑不可抑。 太医也道小殿下许是下月就会出来了。 李彻很是期许,“你马上就要见到爹爹和娘亲了,爹爹盼着你……” 想起李彻的认真模样,楚洛轻轻抚了抚腹间,“小蝌蚪,娘亲也盼着你……” 她取的乳名是小蝌蚪。 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楚洛听过很多次,莫名就想起这个名字。 当初祁玉听到这个乳名的时候,半盏茶都喷了出来,但听李彻说觉得这个乳名挺好,他也附和,是好是好…… 中秋宴,是楚洛入主中宫后,操办的第一个宫宴。 只是中秋时,已有八个多月身孕,不能太过操劳。 好在京中有大长公主诸事帮衬。 中秋宴当天,卯时便醒。 京中官吏携家眷,辰时就开始入宫拜谒。自辰时起,楚洛就在成明殿外殿见官吏家眷。 有一些楚洛有印象,在端阳龙舟赛的时候,在她跟前拜谒过,还有一些楚洛其实并未见过,今日在楚洛跟前留了印象。 有大长公主在,诸事顺遂。 中秋夜宴赏月时,楚洛吃了小半个蛋黄莲蓉月饼,腹中的孩子兴奋得踢腿。 “是个贪吃的。”李彻叹道。 楚洛笑不可抑。 …… 中秋团圆,楚逢临亦带了楚瑶和楚颂霄去大房处。 大房削了爵,门庭萧条。 早前,楚颂平便同谭云一道,带了楚繁星离京,老夫人当时坚决反对,但楚颂平坚持,老夫人亦说了许多气话,但这一次,是楚逢时(建安侯)开口同意了,老夫人怔住,全然不敢相信。 楚逢时是道,孩子大了,就让孩子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老夫人当时怄了一月的气没同楚逢时说话。 楚颂平和楚繁星一走,府邸只剩了楚颂怀和楚眠。 但楚家被削爵,大房楚嫣和三房楚灵两个嫡女的婚事都生了变数,后来都嫁了早前建安侯府的心腹,算是保全。两个都是老夫人捧在掌心的嫡女,老夫人心里窝火,但时局比人强,不嫁到这样的人家做正妻,难道要楚家的嫡女……嫁去旁人家做妾? 老夫人拉不下这个颜面,只能低嫁,却忘了早前兴盛的建安侯府,已经一朝跌入泥沼,早就算不得低嫁。 老夫人泣不成声,但又朝楚逢时道,不怕,楚家还能东山再起,陛下是铁了心思要楚洛要做中宫的,连哥儿还小,要到能撑起一个中宫,没有十余年是不会成事,但陛下等不了十余年,陛下最后还会转回头,寻个由头,将爵位还给建安侯府。 楚逢时低头不语。 等到北关大捷,陛下携了楚洛回京,赵老将军在殿中请奏封后,朝中云集响应的消息传到宫外,老夫人砸了好几个茶盏,“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建安侯府,楚洛凭什么做中宫!她凭什么!” 老夫人似是魔怔一般。 再往后,就有些神志不清,有时候会捶胸顿足,有时候会认不得人,也有时候会一整日不说话。 中秋当日,楚逢临亦带了楚瑶和楚颂霄去大房处。 老夫人这一日似是清醒,只是见了楚逢临仍旧不怎么说话。 但许是经历了诸多变故,儿孙都一个个远去,老夫人对楚瑶和楚颂霄却似比早前好了不少,只是没好多久,就开始朝着楚瑶怒道,滚出去,谁让你来我们侯府的,别以为生得这幅模样,勾了圣心就回来气我这个老婆子! 楚瑶吓倒,大夫人连忙扶了老夫人回屋休息。 家宴也不欢而散。 孩子们尚好,仍能一同玩耍。 楚逢时则同楚逢临一道,在苑中踱步。 “前几日收到平哥儿的信,说到苍月了,说早前只听说苍月是上国,觉得只是临近诸国对苍月的尊崇,但其实真正去到,才知晓差距,心中颇多感触,也受益良多,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也有了变化。这一趟出去,是好的。”楚逢时虽叹气,眸间却是笑意。 楚逢临也道,“颂平是个聪明孩子,如今更有主见。” 楚逢时叹道,“连哥儿呢?” 楚逢临道,“在西关,听说年关也回不来,要到明年开出去了。” 楚逢时笑,“孩子们都有孩子们的事,你我也老了。不破不立,或许对楚家来说是好事。” 楚逢临颔首。 “有时间多来看看母亲,大夫是说,可能……”楚逢时欲言又止。 楚逢临也敛了笑意。 …… 回到府中,陶姨娘在苑外等他们回来。 “娘!”楚瑶和楚颂霄见了陶姨娘,都扑了过去。 陶姨娘让身边的管事妈妈带了两个孩子下去,战战兢兢,鼓起勇气道,“老爷,妾身伺候老爷歇息吧……” 若是夫人在,她定然不敢。 但如今夫人已经离开,这府中,她就是女主人…… 今日中秋是个契机。 楚逢临看了看她,淡声道,“你同我来。” 陶姨娘心花怒放。 只是行至书房中,陶姨娘又觉何处不对,“老爷……” 楚逢临从厨房中的柜匣中,取出一份身契递于她。 陶姨娘接过,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老爷要赶我走!” 陶姨娘连忙跪下,心知肚明,应当是早前让楚颂霄去找楚洛的事情,触怒了楚逢临,连忙道,“老爷,我日后再也不做这些蠢事了。” 楚逢临却上前,扶她起身,“我不是同你说这件事。” 陶姨娘愣住,他扶着,便缓缓起身。 楚逢临道,“拿着,这是你身契,还有这些银子,够你养大小九和颂霄,你可以寻人再嫁,也可以留在楚家,楚瑶和颂霄我会让洛姐儿照看,你不必担心,只是万事皆有度,有时会适得其反。” 陶姨娘怔住,“老爷……你是要……” 楚逢临道,“连哥儿在西关,洛姐儿在宫中,等洛姐儿的孩子出生,我就离京,四处行医,做早前想做的事,应当很少会再回京。” “老爷,我不要这身契,我和楚瑶,颂霄同你一起走。”陶姨娘话是如此说,但手中的身契和银票却攥紧。 楚逢临看她,许久,才淡声道,“我是大夫,楚瑶和颂霄是不是我的孩子,我一清二楚。” 陶姨娘僵住,瞬间脸色煞白。 楚逢临温声道,“好了,出去吧。” 陶姨娘吓住,抖着身子离开,而后又折回,“你既然知晓,为什么不戳穿……” 楚逢临看她,轻声道,“人都有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是想保注子。” 忽得瞬间,陶姨娘泪如雨下。 这些年,她在后宅的伎俩,眼下看来,只不过小丑一般。 陶姨娘跌跌撞撞离了苑中。 楚逢临打开另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叠书信,楚逢临每年中秋都会拆开一封,如今,已是十一个年头。 “逢临,见字如人,又是一年中秋,连哥儿和洛姐儿可好?连哥儿贪嘴,月饼吃多容易积食,不要惯着他,不过,眼下孩子们应当都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了,许是,连哥儿也不在你身边了。洛姐儿的婚事可有定下?我知道,你从小疼她,但我还是想说,婚事别这么早,给女儿寻个可靠的,值得托付的人,晚些成亲更好。这些年,你不易,你记挂我比我记挂你多,但若是可以,我希望是我记挂你更多……逢临,这是最后一封信了,中秋快乐,万事如意……” 楚逢临泣不成声。 *** 日后很快到了九月,天气转凉。 楚洛夜间都会多穿两件衣裳,避免着凉,只是有时一整夜都不怎么能睡好。 李彻会起身,同她一道说话。 “那你明日早朝怎么办?”楚洛担心。 “早朝后,我在御书房寐一会儿就是,等小蝌蚪出来就好了,辛苦的是你……”他吻上她额头。 楚洛靠在他胸前,记忆中的李彻一惯温柔体贴,予她尊重,亦予她温暖。 “我昨日在御书房的时候,给孩子想了名字,要不要听?”他笑着看她。 楚洛颔首,眼中盈盈期许。 他伸手轻抚她的墨发,温声道,“李简。” 李简?楚洛好奇,“儿子的名字?” 李彻笑道,“儿子和女儿在我心中都一样,他/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日后要肩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大道至简,心若琉璃,这样的孩子不会差。” 李简…… 楚洛笑笑,“我也喜欢。” 李彻也笑笑,既而问上她嘴角,她亦伸手拥上他。 …… 九月初十,早朝时,内侍官慌忙从后殿入了殿中,“陛下,娘娘要生了……” 李彻从早朝一路跑回。 成明殿是天子寝殿,不能见血光,眼下,楚洛是在玉照殿。 玉照殿外,太医,宫女,稳婆皆在。 皇后临盆是大事,殿中一切都有松石照看着,早前太医都叮嘱过,一切尽然有序。 李彻赶来的时候,殿中是进进出出的宫女。 松石守在殿外,见了李彻,快步迎上来,“陛下,稳婆和太医都在殿中,太医查过了,娘娘胎位正。” 这句话,似是一枚定心丸,让此时心中慌张不已的李彻仿佛有了底。 殿外,亦能听到殿中的声音传来,李彻攥紧双手,双目通红。 李彻在外殿来回踱步,心情一刻不能平静,而听得越久,早前的喜悦越被殿中声嘶力竭的声音冲淡。从来女子生产就不是容易的事,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他不敢想楚洛遭了多少罪…… 直至破晓时候,殿中才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声。 生了…… 李彻不由起身,稳婆出来,只说了一句,“恭喜陛下……” 还来不及说下一句,李彻已冲入殿中。 “陛下,是小皇子!母子平安。”稳婆正好行至他跟前,他愣愣接过,看了一眼,而后朝床榻上看去。 已有旁的稳婆在帮忙清理,身前稳婆道,“陛下稍后。” 李彻颔首,在殿中抱着小蝌蚪看了好些时候,等稳婆唤他,当即抱了孩子上前,“楚楚……” 楚洛疲惫睁眼,“阿彻……” 李彻上前,“看过小蝌蚪了吗?” 楚洛点头,“长得好像你……” 李彻眸间氤氲,“分明像你多些……” 两人都莫名笑笑。 李彻将孩子抱得更低些,好让她看清。 楚洛轻声唤道,“小阿简……” 小蝌蚪果然睁了睁眼,虽然就这么一瞥,但楚洛和李彻还是笑开。 “他刚刚睁眼睛了!”楚洛激动。 “看到了!”李彻笃定。 楚洛伸手,抚了抚他眉间,“好漂亮的眼睛……” “像你一样。”李彻吻上她额头。 楚洛看他,轻声道,“阿彻,我有些累了。” 李彻绾过她耳发,“休息一会儿,我和儿子就在这里陪你。” 他似是总能猜到她的心意,予她暖意。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缓缓睡了过去,似是疲惫里亦有踏实安稳…… 她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晨间。 小蝌蚪还在身边,李彻也在一侧守着她。 似是怕吵醒她,衣裳都未宽,一侧就是小蝌蚪。 父子二人入睡时候的模样,近乎一模一样,楚洛想笑。 楚洛似是许久未曾这般仔细打量过李彻了,他五官生得很精致,她不由想起初见他的时候,月色清幽,月华铺满前方的路,他手中拎着灯笼,缓缓走向她,灯笼的光亮映出她的影子,正好投在她身上。她抬眸看向他,靛青色的龙袍,玉冠束发,五官精致,身上透着帝王的气度,亦有年轻俊逸和淡然柔和,风华绝伦…… 她偷偷撑手起身,亲了亲小阿简的额头,小阿简晃了晃头,微微打了打呵欠。 楚洛又凑近些,吻上李彻额头。 *** 小李简的到来,让整个宫中都全然不同。 楚洛更觉日子仿佛过得更快了些,分明才九月,一晃便已是年关。 年关时候,午时要在成明殿鸣鞭。 去年的时候,是李彻同楚洛一道,楚洛点的鞭炮;今年又多了小李简,只是李简尚小,近处会怕,也怕鞭炮伤到他。 楚洛抱着李简站在稍远些,今年换作李彻点鞭炮,一气呵成,诸事顺遂。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依旧是瑞雪兆丰年。 鞭炮声阵阵,又透着浓浓的年意和喜庆…… 年关夜里,睡得最早的是小李简,路宝和子桂抱下去照看,李彻和楚洛在一处守岁。 去年便是下五子棋,贴了楚洛满满一头。 今年,她贴了他一头。 她拨开他一脸纸条,眸间都是笑意。 忽得,窗外烟花绽放,是子时守岁了…… 他吻上她额头,“楚楚,守岁了,平安如意。” 她亦拥他,“国泰民安。” 李彻笑笑,扯掉额头上的纸条,抱起她在小榻处拥吻…… 窗外烟花绽放,殿内一室暖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