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温柔》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劲风温柔》作者:浅水色 文案 景宁乖顺二十年,第一次叛逆离家出走,喜欢上一位职业摩托车手,却惨遭拒绝。 她收回眼泪,回到芭蕾舞团一心跳舞,有人问起张驰,只说不熟。 后来,大剧院楼下总徘徊着一辆摩托车,能飙到400km/h的车,龟速跟在景宁身后。 景宁:“你别装乖,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那我不客气了。”男人的眼神瞬间野了,将她掳上车,飞驰而走。 职业摩托车手假正经男主VS芭蕾舞演员假乖巧女主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驰、景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职业摩托车手VS芭蕾舞演员 立意:现实和梦想,爱和安全感 第1章 第 1 章 给你们撞个一百万的 顾不上路人诧异的眼神,景宁走进临街的小超市,买了一块巧克力和一瓶水。 四肢无力,眩晕感在脑子里打转,再不吃点东西,她怕自己会晕过去。 老板娘手上麻利地扫码,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像看外星人:“小姑娘你是拍戏还是跳芭蕾舞的?怎么穿着这裙子就出来了?” “小姑娘?姑娘!” 景宁脑子里“轰”的一响,眼前一黑,软着腿就往一边栽去。 一阵力道扶住她,老板娘开水壶似的嗓音炸在耳边:“怎么还要晕倒了?低血糖啊?哎哟,这细胳膊细腿的,你是舞蹈演员吧?这么瘦,在旁边那大剧院表演的?” 景宁闭了下眼,手撑着收银台,等眩晕感过去。 老板娘帮她拧开水,撕开巧克力。 景宁不好意思地道了谢,含了块巧克力,感觉货架那边几个顾客一直盯着她看。 她还穿着跳芭蕾的tutu裙,层层叠叠的白沙像伞一样撑开,一双腿全然暴露出来,虽然穿着舞袜,可毕竟不是在舞台上,难免尴尬。 她扫码付钱,匆忙离开。 坐进车里,一抬眼就看见前边大剧院外挂着的巨幅海报,上面是她。 心狠狠一沉,难受得紧,这个点她本该在大剧院跳《天鹅湖》,现在替补应该代替她上台了吧。 手机连连震动,舞团私聊小群转发来一条新闻:“芭蕾新星景宁《天鹅湖》首演惨遭滑铁卢,无望成为首席舞者。” 话题一出,大家立马聊开了—— “景宁怎么回事啊?排练了无数次,不该失误啊。”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靠妈妈拿到女主角,还不是驾驭不了。” 群静了静,有人提醒:“景宁也在群里。” “在又什么样,就是要说给她听。二十岁不到就妄想做首席,为了这场表演大家付出多少?她倒好,木头似的杵在台上,全场观众看着,群舞和乐队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丢脸死了。” “别聊了,第三幕准备上台了。” ...... 心一牵一牵地疼着,景宁弯下腰去,趴在方向盘上,鼻腔发酸。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了这场表演天天苦练,舞鞋跳坏了几双,脚疼得晚上睡不着,每个动作熟练得有肌肉记忆,可刚才在舞台上,恐慌感突然袭来,胸闷窒息,手脚被定住似的,动不了了。 直到“啪”的一声,一巴掌甩来,景宁跌坐在地上,愣愣回神。 母亲景兰芝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眼里喷火:“你怎么回事?” “只差一点就是首席了,你给我犯这种低级错误?” “快点给我调整好状态重新上台。” “跳不了?你给我说跳不了?” ...... “你今天要是敢走,就再也别回来了!” 景宁侧脸火辣辣地疼,浑身发烫,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忤逆母亲,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芭蕾,什么首席,什么名利,统统被抛在身后。 她感觉自己是拔苗助长的那颗苗,再被逼着跳下去,不是死就是疯。 手机又震动起来,她走后不知道多少个电话打来,烦躁地拿起手机想要关机,一看,是倪洁。 倪洁原来和她是一个舞团了,前阵子和集团领导闹翻了,一气之下退出舞团。 犹豫片刻,接通。 倪洁说:“陈总监打电话给我,问你有没有来找我,怎么回事?” 景宁简单说了今晚的事,心一亮,想到倪洁在朋友圈发过房屋招租信息,问她还有没有房子出租,她的身份证在家里,酒店没法开房,不回家就要露宿街头了。 倪洁想了想,说:“那些招租信息是帮我表哥发的,你今晚就要住的话......这样吧,前几天我刚搬到我男朋友那,我原来住那套房空出来了,要的话转租给你。” 有地方落脚了,景宁松了口气,又交代倪洁别告诉陈总监,喝了口凉水,将乱糟糟的情绪压下去,导航出西苑小区。 她是新手司机,开陌生的夜路格外小心,速度很慢,根据最近路线开进了城中村。 这一带前些年本来要拆迁,可钉子户坐地起价,聚众闹事,地产商吓得越过村子在更郊区搞建设,据说景宁现在要去的西苑小区,原来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搞的摩托车练车基地,这一拆迁,更阔了。 途径一个十字路口,左侧突然蹿出一道黑影,景宁呼吸一窒,猛踩刹车。 “啊!”一声惊叫,那人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面,一动不动。 景宁紧紧握住方向盘,一手心冷汗,静坐了几秒后才壮起胆下车。 十字路口的右侧,一辆黑色越野车停了下来。 路窄,躺了个人,张驰拐不过去。 这村子有个碰瓷惯犯,爱挑夜里独自开好车的女性,有钱,胆小,恐吓威胁连带撒泼,看人叫价。女性大晚上孤身在外,求平安,往往破财免灾。 路见不平,张驰没有拔刀相助的强烈癖好。 估计要等一会儿,他降下车窗,点了支烟,目光在景宁身停了一下。 城中村鱼龙混杂,穿成这样出来,遇见碰瓷的算是运气好了。 四周空荡又安静,景宁悬着胆子走到车前,看了看,察觉出不对,她车速慢,刹车及时,没撞到这个人。 遇到碰瓷的了。 心下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转身,脚踝忽地一紧,被碰瓷男握住了。 那手冰凉且坚硬,隔着薄薄一层舞袜,景宁清晰地感觉到他猛然抓紧的力度,吓得一激灵,一脚猛踢出去。 别看景宁细胳膊细腿的,跳芭蕾需要腿部力量,她常常绑着沙袋跑步,器械锻炼也没落下,加上芭蕾舞鞋前面特质的硬板,这一脚踢过去,是碰瓷犯意想不到的酸爽。 碰瓷男脑子“嗡”的一下,鼻血喷出,他抱住脸原地打滚,原本吓唬人的呻.吟,嚎出了情真意切的疼痛感。 夜风微凉,景宁胸口窒闷,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可毕竟是她踢伤了人。 缓了口气,她迟疑着问:“你......还好吧?” 这无害的声音像把软刀子刺来,碰瓷男气得要心梗,高高伸起一根手指头:“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旁的奔驰大G里,发出一声轻笑,张驰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边。 “好你M,赔,你给我赔钱!” 这时,一个女人哭喊着奔来,见自己男人一脸血,一把揪住景宁,开口就喷:“小姑娘撞到人还打人?太嚣张了!赔钱!” 景宁担心自己把人踢出个好歹来,劝道:“去医院看看吧,医疗费我出。” 女人不干,想讹更多,大嗓门直往上飙:“想趁机逃是不是?私了,两万。” 碰瓷男缓过疼了,跟着助威:“两万,你这是故意伤害!” 景宁见他似乎伤得不重,不想继续纠缠,说:“两千,医药费。” “两千打发谁呢?”女人梗着脖颈吼,“两万,一分不能少!” 夜深人静,陌生异地,孤立无援,景宁几乎要妥协了。 “两万,少了点吧?”一道男音不紧不慢地晃荡过来, 站着、躺着的三人具是一愣:什么? 女人撸起袖子,冲黑色车影骂:“少他妈的多管闲事,给老娘滚远点!” 张驰咬住烟,嘴角勾着点坏笑,眼皮轻轻一掀,眼神就野了,他说:“我给你们撞个一百万的。” 话落,几人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大G哧溜一下往后滑出十来米,毫无预兆的,油门轰然乍响,汽车猛地向前冲去,像一头进攻的猛兽。 而碰瓷男还躺在路中间。 景宁一声尖叫逼到嗓子眼,吓得魂都飞了。 电光石火间,男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瞬间一跃而起,一声“杀人啦!”喊得变了调,连滚带爬地跑了,一眨眼消失在黑幽幽的巷子里。 女人见形势不对,后退两步,一转身也跑了。 尖利的刹车声抓地而起,大G在碰瓷男方才躺着的位置前稳稳停住。 景宁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被镇住了。 如果碰瓷人没跑,这车停得不准,那就是血肉横飞的场面。 车窗开着,头顶路灯淡淡,亮处看暗处看不分明,景宁只看见烟头一点暗红的光,和男人模糊的下巴。 景宁看着黑漆漆的车厢,仿佛看着电影里的黑.帮大哥,有点心慌。 景宁轻声说:“谢——” 另一个谢字还没出口,男人打断:“不客气。” 紧接着眼前黑色流光一闪,大G绕弯开走了。 景宁看了眼车牌号,默默记下。 驶出城中村就是西苑小区,景宁停好车,倪洁在小区门口等她。 “怎么这么慢。” “遇到碰瓷的了。”景宁一边说刚才的事,一边和倪洁往小区走。 按下上行键,电梯从负二层上来,金属门缓缓打开。 景宁:“幸亏遇到一位好心大哥,不然我就给钱了。” 倪洁:“还能遇到见义勇为的人,难得。” “我看他也是往这个方向开车,不知道是不是住在附近。” “他有什么特征吗?说不定我认识。” “开这辆大G...”景宁想了想,摇头,“算了,你还是别想了,我有点怕他。” 电梯门已经全然打开,张驰站在里边,目光自下而上,最后在景宁脸上定了一秒。 这身打扮,不认出都难。 第2章 第 2 章 不巧,她已经被吓着了,两…… 看见张驰,倪洁笑了:“好巧,介绍一下,这是景宁,之前和我一个舞团的,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住那套房子转租给她了。”她转而看向景宁,“张驰,你的房东,住你隔壁。” “是挺巧。”张驰后退一步,方便她们进来。 景宁听这声音,有点熟悉,又说不上哪熟,看着向张驰,目光停得久了些。 一般人被这么看着难免尴尬,张驰的七尺脸皮不怕看,大大方方回视,嘴角还弯着点笑。 张驰个高腿长,景宁170的身高看他得微微仰头,他面部轮廓偏硬,骨相好,五官立体,双眼皮到眼尾剪开,微微带勾,有种拽拽的冷酷感。不笑时一张冷硬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旦染上点笑意,那股子混不吝的散漫劲儿立马透出来。 他视线散漫地掠过来,带着点笑意,景宁被烫的似的,连忙收回目光。 微妙的气息在两人眼神间回旋,倪洁莫名其妙,问:“你们认识?” 景宁摇头。 “不认识。”张驰说。 确实不算认识。 到十九楼,倪洁和景宁走向左边1902,张驰走向右边1901. 装修不久的新房,之前倪洁住着,一切俱全,也干净,换了套床上用品,景宁就入住了。 倪洁和男友住在楼下,她给景宁拿来干净的衣服和鞋暂时先穿。 张驰到家后发现没烟了,下楼买烟,穿过人行道,再往前就是城中村,入口的暗光里有两个人影,叫:“驰哥。”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张驰没听见似的,转身走向旁边的超市。 那人小跑过来,殷勤地来扯张驰的手臂:“驰哥,这边说点事。” 这两位大概刚从局子里出来,一股公安拘留室里一帮男人吃喝拉撒凑一堆,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的臭味扑来,张驰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排斥,侧身避开他。 “嘿嘿,”瘦猴半点不尴尬,笑呵呵地说,“最近手头有点紧,方便借点钱不?”他点钱一般磨着俩手指。 另一个高个男人一手递上一支烟,另一手捏着打火机准备点。 张驰睨他一眼,没接,说:“不方便。” 瘦猴脸一放:“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们可是共患过难的兄弟。” “谁和你是兄弟?” “嘿,有钱人家公子哥就是不一样啊,我们蹲号子出来猪狗不如,你倒是逍遥自在,整个车队,有名有钱,信不信我把你的事情抖出来,看你以后怎么混。” 瘦猴几年前碰见张驰时还没这么无耻,声泪俱下地说妈妈躺在医院没钱付费快停药了,张驰借给他两次钱,就被赖上了。 “尽管去。”张驰哼笑一声,转身就走。 肩膀一重,被人按住往回勾。张驰反手一个过肩摔,把瘦猴摔到地上。 高个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张驰快他一步,一拳头砸在他的鼻梁上,揪住他的衣襟,往刚爬起身的瘦猴身上一抡,两人嗷嗷叫着摔做一堆。 景宁不过是下楼买一把牙刷,也能遇见深夜斗殴的,这一带的治安也太糟了吧。 她想快速走过去,这时打架赢了的那个走出来了,渐亮的光线下,一张冷硬的脸逐渐清晰,眉眼间怒意未消,冷厉中透着横,仿佛压着火气,随时能发飙。 景宁呆住,这人不是她的房东吗? 在张驰走近,似乎要看到她的时候,景宁连忙快步闪进超市。 她心有余悸,也不知道张驰看到她没有,毕竟看见他打架,要是碰上就尴尬了,随便拿了把牙刷,走出货架一抬头,再次呆住。 收银台前站着的,不是张驰是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犹豫要不要回头再买点什么。 收银员说:“你的手出血了,要不要买创可贴。” 张驰翻过手看了眼,前几天的擦伤裂开了。 “不用,谢谢。”张驰皱着眉头,转身回头,目光和景宁撞个正着。 景宁头皮一紧,这时候退回去显得太刻意,可是,张驰为什么直直走向她?这冷眉冷眼,要打架似的。 张驰走到她身前,面向着她,抬起手。 景宁浑身紧绷,他要干什么?眼看着黑影压来,短暂的一秒,黑影自行撤去,手里拿着一瓶水。 景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货架上摆满瓶装水,张驰全程甚至没看她一眼。 景宁竖起的戒备软下去,她真是想太多。 景宁结账的时候,张驰在行道树边用水冲伤口,剩下的水索性洗了个手。 张驰将空瓶子丢进垃圾桶,往小区走,身后一道细长的影子,保持两米距离跟着他。 刚才倪洁给他发了条信息,说景宁是乖乖女,生活圈子简单,没什么社会经验,住在同一层要是有什么事,他多担待着点。 张驰想,不巧,她已经被吓着了,两次。 一路没说话,走进电梯,回身,张驰这才好好打量景宁一眼。 穿着日常的衣服,卸了妆,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看起来很洁净,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水味,不招人反感。 到十九楼,楼道传来脚步声,很快,倪洁走出来,头上裹着浴巾,手里拎着瓶红药水。 “许熙阳在车行看见你和瘦猴——”见到景宁,倪洁话语一顿,说,“非让我立马给你送红药水。” “不用。”张驰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这狗脾气,”倪洁一只手按住浴巾,额角滴水,她将红药水递给景宁,“帮他抹一抹,这天气伤口容易发炎,我头洗了一半。” 转眼间两人都走开了,空荡荡的走廊只有风在吹,景宁握着红药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咔嚓”传来落锁声,景宁连忙跑过去,在门关上前一秒,按住,说:“等等。” 张驰打开门,按亮电灯,垂眼看着她。 这一脸的不耐烦,景宁莫名读到了他的心声,你TM还有什么事? 她忙举起红药水:“这个...” 张驰伸手,掌心向上。 景宁把红药水放在他手上,他掌心根部有个深色的点,像是烟头大小圆形的伤疤,没等她看清,那人修长的手指一收,问:“还有事吗?” 景宁退后一步,摇头,深褐色木门“嘭”的一声关上。 短暂一瞥,她看见张驰的客厅,极简的沙发茶几,没什么多余家具,空荡整洁,一目了然。 这晚景宁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芭蕾。 四岁开始跳舞,十二岁上足尖鞋,十五岁拿到第一个全国冠军,一路顺逐,也波折。 她像是最严那个班主任的女儿,必须考第一,其他老师会关照她,对她也严格,同学们不会得罪她,也不亲近她。 直到确定为《天鹅湖》的女主角后,这种特殊尖锐起来。 剪破的舞鞋、拧断的口红、揉皱的海报上血红的“滚”字......鬼魂似的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每次都吓得她惊慌失措。 她做足心理准备才敢打开储物柜,走到哪都感觉暗处藏着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她,再后来,甚至害怕照镜子,做任何事都充满未知的恐惧。 睡梦中,嗡嗡嗡,震动连绵不绝,景宁摸来手机,撑开眼睛一看,陈总监,母亲的代言人。 迷迷糊糊看到时间,早上十点,景宁瞬间清醒,连忙换好衣服,洗漱出门。 得抓紧回去拿身份证,等母亲中午回家就完蛋了。 电梯里,景宁给陈总监回了条信息,让他不用担心。 发出信息,心还是乱的,看着小区陌生的景致,总觉得不真实,昨晚发生的一切和做梦似的。 走出小区,看到自己停在路边的车时,景宁呼吸一滞,连空气都沉默了。 汽车右边的两个车轮没了,几块砖垒高,垫着车轴。 景宁堵得慌,这一带的治安,无话可说。 她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按下110还没拨出,视线里驶来一辆黑色汽车,一个漂亮倒车,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稳稳停在她的车旁。 驾驶技术挺溜的,她不自觉多看了一眼,看到车牌号,目光定住——这不是昨晚那位“好心大哥”的车吗? 挡风玻璃反光,看不清里面那人的长相,但看他的动作,要下车了。 景宁的心提起来,莫名紧张。 车门打开,一条长腿先迈下来,男人利落下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大步往这边走。 景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这这,这人是她的房东兼邻居,张驰? 不会这么巧吧?不过同一条路回来遇上也正常,可是,她要说认出他了吗?他昨晚肯定已经认出自己了,尴尬...... 景宁脑子里一瞬间涌出的想法太多,卡壳了。 张驰大阔步走来,就见景宁盯着自己看了一路,走到她身边时,她受惊似的,迅速收回目光,而举起的手机上是未播出的110。 他停下脚步,略一扬眉,问:“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景宁脸上空白了一秒:“啊?不是的......那个,我的车轮被偷了。” 张驰侧目看了眼,明白了,他说:“别报警,我帮你找回来。” 景宁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我帮自己。” “哦......” 他都这么说,景宁不好拒绝,一个键一个键删除了110。 第3章 第 3 章 感情她是障碍,车才是关键…… 张驰看向车行,说:“过来。” 车行里,五六个小年轻聚在前台,闻声立马小跑着颠过来。 他们刚才就看见门外那辆车的车轮被偷了,也看到车主过来后一头雾水的模样。 这都没什么。 令人惊奇的是,他们队长,张驰,女性绝缘体,竟然会主动和女孩子搭讪? 每年都有女骑手想加入他们车队,张驰呢,轻飘飘一句:“进车队,先跑赢我。” 他可是拿过motoRT冠军的人,放眼国内,能同赛道竞争的职业车手都寥寥无几,一个初级车手怎么可能跑赢他,他们几个训练多年也赢不了好吗?这拒绝残酷又直白,凉了多少妹子的心。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主动搭讪女孩?简直是骑摩托奔月——奇迹。 几人眼里钻出滋滋兴奋的小火苗,仔细看景宁。 女孩瘦瘦高高,一双腿笔直纤细,皮肤细白如瓷,五官秀美,气质很干净,有种柔和的美感,但她站姿挺拔,仿佛骨子里透出力量,给人的感觉是,柔而不弱。 原来队长喜欢这样的。 许熙阳微笑,绅士地伸出手:“你好,许熙阳。” 景宁莫名其妙地抬起手,和许熙阳轻轻握了个手:“景宁。” 接下来几个小的,阿捷、小伍、大王挨个和景宁握手。傅迟竞和江越是老鸟,二十七八岁,和张驰差不多大,慢悠悠走在最后,不冷不热,一脸的事不关己。 景宁被莫名其妙呼啸来的热情搞得一头雾水,这几人眼睛发亮,嘴角是那种努力压下,却不受控制上扬的笑,她今天可没穿tutu裙出来,怎么还被围观? 许熙阳冲张驰挤眉弄眼,说:“驰哥,也不介绍一下。” “租客,住倪洁原来那套房。” 张驰言简意赅,队友们立马颅内沸腾。 队长嫌吵,租房子都是先出租楼下的,自己隔壁那套一直空着,倪洁是表妹,又是傅迟竞女朋友,才破例让她住。 这么看来,景宁和队长的关系不一般呐,几人浮想联翩,脑子里姹紫嫣红开出一片花园。 这一个个中了含笑半步癫似的,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笑起来没完,张驰懒得搭理,下巴点了下景宁的车,说:“去把秦飞给我找来。” 闹够了,小伍收敛起笑,说:“小飞奶奶让他去学修车,偷车技术倒是长进不少。” 阿捷说:“还不是缺钱,学徒一个月好像才两千块,他爸出狱后,家里鸡飞狗跳的,小飞奶奶吃药的钱都被偷去赌了。” 小伍:“小飞偷东西还挺有原则,专挑新开来的陌生车辆偷。” 两人聊着,骑上摩托车去逮人。 许熙阳进车行倒了杯水,走到景宁面前时,脚步一个不稳,杯里的水泼出来。 景宁连忙后退,这一退撞到个东西,身体瞬间失衡,随着那个硬东西往后栽去。 摔倒的瞬间,景宁看见张驰懒洋洋的目光骤然收紧,人一瞬站直,堪称紧张地看着她。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腰磕着什么好疼,撑着地一下没站起来,就见张驰大阔步向她走来。 景宁纳闷,刚认识的房东,这么关心她? 胳膊一紧,被人拽起来,一把提到旁边。 动作虽然粗鲁了点,但好歹是扶她,景宁心生感激,回头见张驰扶起一辆黑色摩托车,动作很小心,比拽她时至少温柔十倍。 感情拉她起来是先挪开障碍,车才是关键? 这冷硬的脸,这紧皱的眉头...生气了? 许熙阳几个心头才燃起的火苗呲溜一下熄灭,一点余烬都不剩,队长还是那个队长,景宁没什么特殊的,摩托车才是真爱。 这车重,砸在一块小碎砖上,砖碎了,油箱砸出轻微凹陷,漆刮花了一点。 所有人沉默不语地看着车,气氛凝重,活像默哀,好像这辆车已经死了。 景宁心里发怵,悄悄问看起来比较温和的许熙阳:“这辆车很贵是不是?” 许熙阳挠挠下巴:“贵是贵,但不是贵的问题,车是骑手的本命啊。” 虽然不懂,但愧疚感强烈起来,景宁寻思着怎么赔偿,又问:“这车要几万吗?”她知道摩托一般一万多,已经往高了猜价格。 许熙阳一噎,瞪直了眼睛:“这是杜卡迪大魔鬼1260S!” 景宁迷茫地看着他。 “你没觉得和满大街跑那些不一样吗?” 景宁认真看了看:“很大...很黑...” 许熙阳:“......” “这车的功率117kW/9500rpm,最大扭矩达到129Nm/7500rpm,引擎在9500转时能爆发——”许熙阳语速飞快地介绍,景宁仿佛听天书,他无语停嘴,说,“这车落地二十六万。” 这回轮到景宁吃惊,这么贵?事情不太妙啊,走到张驰身边,他正和傅迟竞说怎么修整喷漆。 景宁小声道歉:“不好意思,修车要多少钱我——” “不用。”张驰打断,可声音分明在说“老子不爽”。 景宁想到他极简整洁的客厅,怀疑他不是有强迫症就是精神洁癖,车身有了瑕疵,是不能忍的吧? 好在小飞被带来了,暂时缓解了尴尬。 “躲什么,快过来。”阿捷拍了下小飞低垂的头。 少年十多岁模样,黑黑瘦瘦,太阳下一张脸油黑发亮,衣服上沾了油垢,指甲缝里也是黑漆漆的油渍,他耷拉着脑袋挪到张驰面前。 “车轮呢?”张驰倚着通体漆黑的大魔鬼,心情不好,格外冷酷。 小飞眼神闪烁,躲着张驰的目光。 “忘了?”张驰张开虎口,轻轻掐住他的后颈,“我们一起进去看监控。” 一瞬间,少年的身子也僵硬了,牙也咬紧了,瘦瘦的身子绷着一股劲儿。 半晌,他瞪了眼张驰,一对上他的目光又立马低下头,好像是怪他帮别人对付他,却敢怒不敢言。 张驰问:“在哪?” 不说话。 “报警还是还回来?” “卖了!” “去买回来。” “钱花完了!” “哦,”张驰看向景宁,“你不是要报警吗?报吧。” 少年这才看到景宁,明明偷了东西,眼神却很放肆,他梗住脖子往上一挺身:“报吧,反正我是未成年,” “惯犯,数额大,你试试。”张驰冷眼冷声,恨铁不成钢。 小飞不懂,眼里露出疑惑,旋即又低头不语。 张驰对许熙阳说:“八成卖给老黄了,你带小飞走一趟。” 小飞不愿去,两条细竹竿腿戳住地面,死死定住。 “报警吧。”张驰站起身,已经不耐烦了。 景宁自然看出来张驰是为了小飞好,才让她别报警,这会儿估计也是吓唬小飞,她认命配合,慢吞吞拿出手机,假装要报警。 小飞偷偷瞅了眼景宁,极轻地“哼~”了声,不情不愿地跟许熙阳走了。 阿捷说:“这小畜生野得很,也只有驰哥还能管管他。” 小伍叹口气:“小飞在我们车队的时候,倔是倔了点,但偷是戒了的,他奶奶死心眼,非得让他学技术,觉得跟着我们是不务正业,老古董,小飞现在还不如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呢。” 聊天声里,张驰看向景宁,问:“急着用车?” 这一闹,景宁差点忘了要赶回家,快来不及了,忙按亮手机叫车。 “开我的车。” 一把黑色钥匙直直飞过来,景宁慌乱接住,看向奔驰大G,高高大大,漆黑劲悍,气质很像它的主人,四平八稳地停在那就显出强势,不是她能驾驭的。 “我不太会开。”景宁递回钥匙。 张驰话不多,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说:“上车。”他没让她报警,又还没把车轮弄回来,总得负责。 不用这样吧?景宁窘在那里。 张驰单手扶着车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旋即弯了下嘴角:“怕我?” “怕......”景宁话语一转,客客气气,“怕太麻烦你了。” 张驰轻轻挑眉,没说话,等着她,景宁只好硬着头皮坐上了车。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与世隔绝,和他距离太近,车厢里静悄悄的,一点细微的声音都那样清晰,男人的存在感太强,景宁感觉自己变小了。 “去哪?”张驰问。 景宁报了个地址,低头系安全带。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不太熟的人没话说,景宁默默点开手机。 朋友圈下滑,连着十几条都是《天鹅湖》首演成功,大合影上所有演员挨在一起笑,其乐融融。 庆功宴上那个巨大的蛋糕,顶端黑白天鹅优雅地伸着脖子,前几天后勤人员还问她这个蛋糕行不行。 舞团不会因为少了她有什么不同,或许还更和谐了。 心被戳得狠狠一酸,努力这么久,付出这么多,转眼间一切已经与她无关,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甘心什么呢。 正要放下手机,掌心一震,连着进来几条信息。 妈妈:闹够了就给我回家。 不要任性,我耐心有限。 为了你我牺牲了舞蹈事业,一辈子没结婚,你就这样回报我? ...... 连珠炮似的几句话砸来,瞬间将景宁错失《天鹅湖》的惋惜砸得稀碎,抵触像刺一样竖起来。 为了她、为了她,一切都是为了她,就连出车祸伤到腿不能跳舞也能归咎于她。 景宁窒闷得很,可没有办法。 她曾经挣扎过,试图沟通,从争吵到沉默,现在她只想逃离。 景宁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发呆,不知不觉,驶进熟悉的小区。 张驰感觉到景宁明显紧绷起来,回自己家跟做贼似的。 景宁在院子外望了望,车库里没车,母亲应该去舞团了,这才鬼鬼祟祟地走进院子,踏过小青砖,解锁进屋,直奔二楼自己的房间。 张驰跟在她身后,在二楼客厅等。 没多久,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他心跳一顿,循声看去,客厅另一侧的房门缓缓打开。 不及细想,张驰飞快闪入景宁的房间,反手关上门。 景宁闻声抬头,见到张驰,讶异道:“你怎么——” 张驰压低声音:“有人在家。” 景宁纳闷,这个点她妈在上课才对。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男人跑进景宁房间。”景兰芝的声音传来。 景宁瞬间紧张起来,她妈真的在家! “你昨晚没睡好,看花眼了吧,司机出去了,家里怎么会有男人?” 王董的声音,他这么会在自己家? 景兰芝:“我去看看。” 脚步声踏近,景宁越发紧张,怎么办? 第4章 第 4 章 一个谢字就完事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景宁慌忙拉住张驰的手,躲进卫生间。 卫生间通透敞亮,淋浴室是透明玻璃,一目了然。 景宁凝神听外面的动静,呼吸放轻,心跳变快。 景兰芝和王董走进房间,母亲似乎进了衣帽间,很快又出来。 紧接着,脚步声走了过来。 景宁神经一跳,拉着张驰贴墙站在门后,这里有一小块视线盲区,稍微能遮一遮。 卫生间的门轻轻推开,冰凉的玻璃碰到景宁的鼻子,她紧绷着不动,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景兰芝站在门外往里看,她只要稍微往前走一步就能看见张驰。 万籁俱寂,一丝风都没有,这一秒被煎熬拉长,隔着门,景宁仿佛能看见母亲白肤红唇,端庄盘着头发往里看的模样。 只听鞋底轻轻一摩擦,景兰芝就要走进来了—— “好了,别疑神疑鬼了。”门外,王董揽住景兰芝的腰,将她勾出去。 景宁透过门缝,看见王董拥住景兰芝。 简直是疯了,母亲和王董?怎么可能?王董可是有妻子孩子的人。 转念又想到,这一切似乎解释得通,母亲虽然是舞团的艺术指导,也有股份,可她在舞团的话语权很重,难道是王董在身后撑腰的缘故? 景宁心坠得难受,百般不是滋味,突然觉得有点不认识母亲。 “可是,”景兰芝犹豫,“我刚才真的看见了。” “你太担心景宁了,这么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事,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 景兰芝和王董说着话离开了,景宁眼里的画面却久久不散。 张驰走出来,景宁没动静,他疑惑看去—— 景宁呼吸很密,压低的睫毛颤动着,眼里空茫茫的,像是噩梦初醒,神思还陷在另一个世界的恐慌里。 “你怎么了?” 没反应。 “喂?” “我...”景宁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摇了下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胸闷窒息,心脏狂跳,肢体不受控制,昨晚在舞台上就是这种感觉。 张驰皱眉:“你是不是有惊恐症?” 景宁的意识愈发模糊,没听清他说什么,浑身难受地蹲下去,抱住腿,将自己蜷成一团。 晕晕乎乎地感觉到,一条有力的手臂扣紧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带到房间。 张驰推开窗户,风涌进来,他将景宁推到敞开的窗口。 “闭上眼,深呼吸,他们已经走了,不用紧张,放松一点,没事了。” 他的嗓音不高不低,清澈干净,缓缓钻入耳朵,像是被太阳晒热的风,轻轻拂到脸上。 景宁闭着眼,由他的声音牵引,一呼一吸,慢慢恢复平静。 他的引导有效果,今天难受的时间比昨天短,景宁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庭院,还在舒缓症状。 院子里开进一辆车,没多久,景兰芝和王董走出家门。 景宁一吓,连忙往后躲,后背撞到个人,她转身一抬头,目光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她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秋风徐徐,窗外树叶簌簌碰响,显得四周更静。 相顾无言,少顷,景宁问:“你刚才说我是不是有什么?” “惊恐症。” “惊恐症?”景宁重复,点开手机搜索。 惊恐症,又称惊恐障碍,是以反复出现显著的心悸,出汗、震颤等自主神经症状,伴以强烈的濒死感或失控感,是一种急性焦虑障碍。 和她的症状差不多,难道她得了惊恐症?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惊恐症?” “你控制不住惊恐的话,可以去医院看看。” 问题被轻易岔开,景宁没追问,去收拾衣物,拉开床头柜拿身份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想到转账付款都可以手机操作,便没拿银行卡。 回到西苑小区,景宁的车轮已经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安装在车上。 才看了眼车轮,张驰已经走进车行,她的行李箱还在后备箱,连忙跟上他。 一进门,便听到许熙阳说:“车轮我买回来了,好像小飞奶奶打胰岛素的钱都没了,我没好意思让小飞还钱。” “嗯。”张驰摸起柜台的烟,抖出一支,低头点燃,长长吸一口。 看到地上一个皱巴巴脏兮兮的小编织袋,张驰夹着烟的手点了下,问:“这是什么?” 许熙阳笑起来,耸了下肩:“傅迟竞安装车轮的时候,小飞鬼鬼祟祟地过来,丢下这一袋烟就跑了。” 张驰用脚拨开袋子,一笑,这混账小子。 编织袋里一条的、半条的、散装的烟,几块钱、几十块、百来块钱的烟都有,乱七八糟,种类繁多。 小飞不知多久才积攒下这一袋“宝贝”,忍痛送给他们了,让人哭笑不得。 景宁看着那袋烟,感觉到那个偷东西、难驯、野蛮的少年,冷漠背面复杂的人情味。 景宁拖着行李箱到家,收拾好,感觉到饿,这才想起来今天没吃早饭,现在已经中午了,含了块巧克力出门。 这边是新区,不像市区热闹,街上稀稀拉拉人不密,沿街一排商店也挺冷清。 景宁走了好长一段路,实在没什么好吃的,随意进了一家店,点了一份盖烧饭打包。 坐在一旁等餐的时候,来了两个人,走到收银台前看菜单时就开始抖腿,轻蔑地吊着眼睛,一脸流氓相。 “张驰那小子下手够重,一拳打得我鼻血流了半天,现在还疼。” 张驰?昨天晚上和张驰打架的就是这两人?景宁看向高个男人,鼻梁那一块青,像化了妆的丑角。 “他那里恐怕搞不到钱了,他奶奶的,在少管所的时候,我偷偷给过他煮鸡蛋,不念旧情。” “人家不是没要吗?”高个男笑。 “心意送到了不是?”瘦猴笑得全身抖,“我那时候就是看他像有钱人家的孩子,巴结一下,果然,好像才待三四个月吧,就申请回家教育,转成社区服刑了。” 张驰进过少管所?景宁心一紧,虽然不知道年少的张驰发生了什么,但很难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告诉你,我刚才往他摩托车燃油......” “那车骑起来,刺激啊。” 两人头挨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笑得嘎嘎乱抖,想必是憋着什么坏事。 景宁提着饭回去的步伐快了,心慌慌的,怕出事。 快到车行的时候,看见张驰跨上早上那辆摩托车,她忙喊:“张驰。” 没听见,拧动钥匙了。 景宁拔足跑过去,一边喊:“张驰,你等等!” 张驰踩在油门上回头,莫名其妙。 景宁一手摁住车头,喘了口气,说:“我刚才看见昨晚和你打架的人。” 张驰眉峰一扬,看着她。 “他们说......” 景宁将自己听到的复述了一遍,傅迟竞走出车行,正好听到景宁的话。 他是机械师,弯腰抹了把化油器的位置,指尖摸到小颗粒,捻起来一看,是沙子。 “燃油系统里可能进沙子了,你先别骑这辆车,我清洗一下。” “斗米仇。”张驰嗤笑。 “够损的,这车的马力,要是出事了能要命。” 景宁倒吸一口凉气,是够损的,和这比起来,她在舞团被拧断口红什么的,算不上事。 她低头看油箱,早上被刮画凹陷进去的痕迹已经看不出来了。 傅迟竞说:“没有我处理不了的。” 景宁友善地笑笑。她之前见过傅迟竞的照片,倪洁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分分合合好几次,终于要结婚了。 “谢了。” 耳边飘来两个字,景宁思维一顿,反应过来是对她说的。 “不客气。” 傅迟竞打趣道:“这可是救命之恩啊,一个谢字就完事了?” 张驰抖出一根烟,低头松松咬住,嘴角一抹笑,散漫极了。 擦燃打火机,轻轻一吸,抬眼看向景宁时,双眼皮剪开,白烟浮上眉眼,电影般流动的画面,有种难以言喻的男人味。 他问:“你说怎么谢?” 阳光明亮,隔着薄薄的烟雾,景宁对上这笑容和眼神,被撩得有点扛不住,后颈被太阳晒得发烫,她好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礼尚往来,车轮那事,谢谢你。” 江越一手插兜走过来,问:“要不要教训教训他。” 张驰:“不用,要是再来挑事,直接弄进局子。” 穿鞋的别和光脚的较劲,对方本就一无所有,也没底线,被缠上了麻烦,张驰最不爱麻烦,泾渭分明最好。 “别忘了我们的队规。”许熙阳嬉皮笑脸地说。 阿捷和小伍齐声说:“不打超过一千块的架。” 景宁:“......” 真是好市民。 . 景宁长这么大,第一次独居,心里头空荡荡的,但也自在。 她大量买东西,杯子、桌布、抱枕,买一把花,修修剪剪插进花瓶,屋子里越来越多她的痕迹,虽然都是些小东西,但能自己做主选择的感觉很好。 阳光大把洒进屋子,远处传来疾驰而过的车声,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没有逼迫,没有压力,只要不想到芭蕾,心情都是平静的。 没安静几天,舞团的造型师打来电话,让她把《天鹅湖》女主角的tutu裙给她,下一场巡演新的女主王薇要穿。 装好裙子送去,电梯下落,她的心坠坠的,一跳一跳都是沉闷,跳了十六年芭蕾,就这么放弃了,还是不受控制地难受了一下。 怕被知道住的地方,景宁和造型师约的地点离小区距离一段路。 可是当天下午,母亲就找来了,陈总监陪着一起来的。 景兰芝走进屋,黑色长裙在她身上缓缓流动,冷白色皮肤,正红的唇色,微仰着下巴,目光先在屋里转一圈,坐在沙发上,腰绷着劲儿,挺拔向上。 不需要说话,景兰芝进门的瞬间,景宁就感觉到压迫。 “闹够没有?”景兰芝吐出四个字,声音冷得像舌尖上含着块冰。 景宁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垂着眼睛不说话。 “闹够了跟我回去?”景兰芝声音冷硬,绷出火气,“一天不练舞自己知道,三天不练舞观众知道,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是在毁了自己。” “我不回去。” “不跳芭蕾你能干什么?” “那我凭什么回去?”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安排。” “怎么安排?”景宁握紧手指,“凭你和王董的关系吗?” 景兰芝眼里瞬间铺满错愕,倏地一下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景宁,半晌,她说:“这是我的事,你安心跳舞,什么都不用管。” 景宁说:“我不回去,我不想永远被你安排。” 景兰芝扬起手,眼看又是一个耳光。 景宁不躲不避,直直看着她。 陈总监见事情失控,连忙劝住景兰芝,拉着她往外走:“别急啊,有话好好说。” 门“嘭”的一关,所有声音从耳边消失,恐慌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全身血液腾腾往头顶冲,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 想起在家发病那天,张驰让她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景宁走到阳台,紧紧攥住护栏边,一低头,视线直坠而下,有种跳下去的冲动。 她闭上眼,不敢看,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 傍晚,夕阳斜射进屋,明亮刺眼。 张驰去拉窗帘,看见景宁站在阳台边,她个高腿长,上半身往外探,重心扑出阳台,像随时能掉下去。 看样子又发病了。 张驰坐回沙发,脚往茶几边一搭,继续玩游戏。 可心开始跑偏,悬着一线被牵到隔壁阳台,一个没留神,摩托被一脚踹翻。 GAME OVER。 他放下手机,瞥了眼外头,景宁还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又往外倾了些,单薄的肩膀,衣摆被风鼓起,细细瘦瘦,真是风都能吹走。 毕竟是房客,不要在他这出事,张驰给自己找到理由,走到隔壁,敲了几声门,没回应。 安装这扇门的时候,录的是他的指纹,后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删。 张驰按下拇指,灯一亮,门开了。 第5章 第 5 章 少年张驰 “你——”张驰的手放在景宁肩膀上。 景宁受惊似的一抖,猛然回头,没看清是谁,一把将肩上的手挥开。 张驰没防备,手背摔倒墙上,关节上结了痂的伤口崩裂开,这一瞬真TM钻心地疼。 张驰甩了下手,靠,能一脚踢得碰瓷男碰鼻血,他就不该低估她的战斗力。 景宁昏昏沉沉回神,见是张驰,愣了半天:“你,你怎么在这?” 老子还不是怕你出事。 张驰皱着眉头:“恢复了吗?” “还有一点闷......” “去医院了?” 景宁摇头。 张驰拨出一个电话。 景宁没留意他说什么,直到手机伸到面前,一道中年男音传出来,张驰示意她接电话。 对方自称是精神科医生,询问景宁的病情,聊了一会儿,医生告诉她发病的时候该怎么做,建议她到门诊看看。最后景宁和医生约了门诊时间。 她回到客厅,张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等手机,受伤的手放在大腿上。小伤口,不过结痂又破裂,反复几次了,看着都疼。 景宁回房间拿碘伏,芭蕾舞演员的鞋不断改善,保护性越来越好,舞者的脚不像网上流传的那么恐怖,但受伤也是常有的事。 回家收拾衣物那天,她鬼使神差一般,把常用的碘伏带来了,虽不愿承认,可对芭蕾多少还是存有念想的吧。 走到沙发边,景宁说:“你的手处理一下吧。” “不用。”张驰接过自己的手机,起身就走。 “喂~”景宁握住他的手腕往回一扯。 对方是女孩子,张驰没使劲儿挣脱,诧异间就这么被拉回沙发坐着,然后对上一双盈亮的眼睛。 “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激将他?张驰静静看她片刻,哼笑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 景宁半跪在沙发边,拿起碘伏,想到这人的臭毛病,抽了几张纸巾垫在他手下,白色纸巾映衬,他修长的手指更显分明,好像感受到他指尖的力度,景宁心有点晃荡,耳根发烫,不用看都知道,红了。 她大脑空白,刚才不知怎么了,竟然不自禁地拉住他。 景宁勾着头不敢看他,生怕被发现自己的窘迫,按着碘伏一通喷,把他关节的伤口透彻地淋一遍,又把多余滴下的深褐色碘伏擦干净,站起身,用纸巾擦着手,说:“好了。” 张驰指节凉凉的,站起身,看见她低垂的睫毛,一扇一扇,也不知道谁不好意思。 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小女孩一个。 他走到门边,准备删除自己的指纹,转念又想到万一她那天发病,算了,先这样吧。 回头,见景宁坐在沙发上,盯着碘伏发呆,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天,景宁按照预约时间来到医院。 陆医生带着豹纹框老花镜,笑起来眼角堆着皱纹,面善。 诊断完病情,陆医生说:“我给你开些药,更重要的是你要放松心情,不要太害怕、别太焦虑,转移注意力,干些让自己心情愉快的事。” 景宁点头,记下。 “我治疗过不少惊恐症患者,有些人怎么都突破不了心理障碍,有些人意志力很强,能战胜惊恐,比如张——” 景宁眼里一亮,看着医生。 张驰? 陆医生捕捉到景宁眼里的意外,心想原来她不知道,自己多嘴了,他笑笑地说下去:“——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反而容易发病,心态一定要好,学着去忘掉它。” 提着药离开医院,景宁还在想,陆医生原本要说的是不是张驰? 等电梯的时候遇见倪洁,她看了眼景宁手里的药,问:“生病了?” “精神状态不太好。” “怎么了?” “惊恐症。” “你也得这个病?”倪洁诧异后明白过来,“《天鹅湖》表演失误,是因为发病吧?你的压力太大了。” “那晚第一次发病,”景宁转而问,“你说的‘也’是张驰吗?” “你怎么知道他—” “猜的,”景宁一笑,“猜中了。” “真是,”倪洁吸了口气,故作生气,“被你套话了。” 说话间到了十九楼,倪洁反应过来,光顾着聊天,忘了按电梯。 景宁说:“我买了咖啡机,试试我的手艺?” “你还会煮咖啡?离开家不一样了。” 两杯咖啡浮起淡淡白烟,景宁蹬掉拖鞋,盘腿坐到沙发上,问:“能给我说说张驰的事不?” 倪洁往沙发背一靠,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压根没见过几面。”话虽这么说,景宁却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缺了底气。 她对别人的事情从来不感兴趣,可到张驰这,不知怎么了,无意窥探到一星半点,就控制不住去窥探全貌。 “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车队里大家都知道,我和张驰妈那边是亲戚,知道的清楚些。” 景宁下意识放轻呼吸,等着下文。 “张驰会患惊恐症,是因为他表哥,他舅舅的儿子。张驰中学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离他表哥读书的大学挺近的,他表哥吸毒过量,死在他屋里。” 景宁心跳一卡壳,端起咖啡喝了口,压惊:“所以他进少管所是因为收容吸毒?” “你连这个都知道?”倪洁睁大眼睛,“你们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不是...”景宁解释,“听别人说的。” “怎么说呢,”倪洁叹口气,“张驰外公那边一家子,有点伪知识分子,特别重视学业,他们家没考上985算学渣,特爱端着。 表哥高中迷恋赛车游戏,张驰爸是职业车手,找姑父带他玩,张驰爸挺开明的,从小就让张驰玩儿童摩托,就带他玩。 表哥一次没考好,他爸妈没收了电脑,本来那种游戏瘾不大,表哥青春期,叛逆起来反其道而行,和父母对着干,成天去网吧玩游戏,结果被送到戒网瘾学校,半年多回来,面上看着乖了,但怀恨在心,考了一所末流的私立大学,不知怎么吸上了毒。” 景宁喝下半杯咖啡,满嘴苦涩,问:“张驰知道他吸毒吗?” 倪洁说:“我们小时候学校还不重视这方面教育,张驰那会儿十四岁,知道吸毒有问题,可意识不强。他从小和表哥关系好,表哥说,我就玩玩,这种瘾不大,和抽烟差不多,你千万别和爸妈说啊,不然又得吵架,我没地方去,只剩你这能清净清净了。 小孩子,挺信服大哥的,加上张驰上课、晚自习,不是表哥每次来都能遇上,张驰就没和大人说。直到一天,放学回家,表哥扭曲变形的尸体半挂在沙发上,到处都是呕吐物。” 景宁想象那画面,心被爪子抓了一道似的,有种血淋淋的感觉,她说:“小张驰不是吓死了?” “更气的是,他舅舅舅妈非得告张驰收容他人吸毒,张驰外公一家都讨厌张驰爸,觉得张驰妈嫁给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逮准他们家负责,现在还水火不容呢。 张驰是内疚吧,觉得自己有错,承认知道表哥吸毒,算是被酌情判了刑。 最遗憾的是张驰爸,张驰在少管所的时候,他忧心儿子,又夹在父母和老婆娘家人中间,很崩溃,参加了曼岛TT摩托车比赛,没能回来。张驰爸是我见过最开明的父亲,对儿子像兄弟一样,他们父子感情那么深,最后甚至没告别......” 听完他的事,景宁心空茫茫的,说不上什么滋味,怪难受的。 倪洁说:“我也不知道张驰是表哥死还是进少管所后患上惊恐症,只知道他掌心有个圆形的伤疤,发病的时候他用烟头烫手,转移注意力,硬是最快治好了惊恐症,加入车队,开始跑职业赛。” 景宁想起他掌心那个圆形的疤,手掌无意识摩挲了下温热的杯子,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难怪不在意指节上那点伤。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景宁满眼认真,看着倪洁。 倪洁对上她的目光,说:“他的生辰八字要不要告诉你?” 景宁一愣。 倪洁又说:“再找个大师算算,你们合不合适?” “什么啊?”景宁心跳加速,躲开视线。 “最好别喜欢上他,没有好结果,你别看他什么都无所谓,随心所欲的样子,一般人走不进他心里,”倪洁总结,“骨子里冷淡。” 喝完咖啡,倪洁要走了,她比景宁大几岁,离开前捏了捏景宁的脸,像姐姐一样:“可别是情窦初开啊。” 景宁又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看着窗外夕阳余晖逐渐暗淡,一口一口慢慢喝,张驰的形象在她脑子里清晰起来。 她摸来手机搜索“张驰”。 张驰的个人信息,哪一年在什么车队,参加什么比赛,获得什么奖一一罗列。 还有他少年时期的照片,景宁点开。 照片放大的时候,她的心跳了一下,好帅啊,不是现在那种透着厚重男人味的帅,少年质感,眉目干净,是俊。 十六岁的张驰,拿到第一个全国冠军,穿着帅气的赛车服,头盔扣在腰侧,一脸冷酷地对着镜头,并排站着的三年少年,他的眼神最有定力,好像隔着时间,通过照片,和他对上了目光。 经历了那些,让他过早地成熟,莫名的,她有点心疼。 张驰走进电梯,手机连连震动,点开,全是车队的群里发来的。 “还要吃什么?快说,我们准备回去了。” “@张驰,今晚能喝点有吗?” “家里还有锡箔纸吗?要不要再买点?” ...... 张驰回复:“适量。” 他没按19,按下25。这个时间点回去干等也是无聊,不如到天台吹风。 有记忆起,老爸就带着他满世界游玩,每到一座城市,必会到这座城最高的楼,看看不同城市,不同季节的夜景。 老爸说,骑车之外,楼顶是最自在舒服的地方,吹着风,看着漫无边际的城市灯火,心会变得辽阔。 到了25楼,沿着楼梯往上,出门后视野变得空阔,走过粗糙的水泥地面,看到前边一道人影,张驰停住脚步。 暗蓝色天空罩在头顶,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灯火通明,景宁伏在护栏边,娴熟地吸了口烟,繁华夜景下,她侧脸白净,长发飞扬,平静而生动。 张驰走过去,一阵风吹来,烟灰扑倒脸上,他轻咳了一声。 景宁倏地回头,立马将烟藏在身后。在家时躲在天台抽烟,每次都等味道散尽了才下楼,被人发现抽烟还是第一次。她倒是没有烟瘾,实在抑郁了,吞吐之后会舒畅一些。 见是张驰,景宁恢复淡定,也不藏烟了,笑着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张驰目光掠过她指尖的烟,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 景宁拿起烟盒,细细长长的女士烟滑出一支,问:“要吗?” 张驰低头一笑,想起倪洁说的话,乖乖女。 张驰捻起烟,伸手摸打火机,眼前一簇小火苗亮起来,映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他咬着烟看她。 风有点大,景宁一手握着打火机,一手拢着风:“快点,烫死了。” 张驰垂眼,对着火苗轻轻一吸,清淡的烟草味。 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涌来,一帮人鱼贯走出天台入口的门,陆续看到不远处的两人—— 俊男美女,相对而立,一个低头,一个仰视,灯光璀璨的城市夜色为他们布景,唯美得宛如一幅画卷。 开水壶一般吵吵嚷嚷的声音瞬间止熄。 所有人:我看见了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十个骑士九个骚 景宁和张驰听到动静,看向门边。 静止成黑色剪影的一群人被按下开关似的,立马动起来,该干嘛干嘛,心照不宣地没提刚才那幕,主要是拿捏不准情况,不敢随便开队长的玩笑。 “一起?”张驰说。 景宁看他们摆好烧烤架、小方桌、椅子,一样样拿出食材,原来是烧烤,可和他们不算熟,怪难为情的。 “刚才敲你的门,半天没人应,也不接电话,我还想叫你,原来先来了。”倪洁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去,刚才谁说“怎么可能”的? 景宁被倪洁拽过去帮忙,光明正大加入烧烤。 腌制好的牛羊肉、鸡翅、海鲜、青菜,红红绿绿串起来,抹上油,架在烤架上,炭火上很快油滋滋飘出香味。 景宁来这后饮食特别不规律,傍晚两杯咖啡喝饱了,没吃晚饭,这会儿闻到香味,百指挠胃,馋虫被勾出来。 母亲在饮食上特别寡淡,为了保持身材和皮肤,油荤、重口味几乎不碰,她极少吃这些东西。 刚开始烤,人多肉少,不够吃,男士们倒是很照顾女性,烤好了总先给景宁和倪洁。 “多吃点,别客气,你这小鸟胃,吃的也太少了吧。”许熙阳凑到景宁身边,递来一瓶啤酒,“会喝吗?” 景宁喝不惯啤酒的味道,加上母亲管得严,几乎没怎么喝酒,大家兴致高,她犹豫了一下,接过啤酒。 “来一个,”阿捷举高酒瓶,“大家来一个。” 万丈高楼间,大家举起酒瓶,绿色玻璃瓶叮当碰撞,市声远远传来,此处的楼顶,气氛喧腾,独有一份热闹。 车队平时不让喝酒,毕竟赛场上分秒必争,怕酒精影响灵敏性,偶尔喝一次,大家都有点兴奋过度。 景宁用余光偷瞅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口灌,她也大喝了一口,这怪味,冰凉地滑入胃里,呛得她闷咳了几声,一阵热意从脖子烧到耳根,吃一口烫嘴的烤肉,小小地刺激一下,缓过劲儿后,过瘾。 不知不觉,她的一瓶啤酒到底了,人影灯光轻轻晃动,虚化了,像手抖着拍照对不准焦。 她目光寻找张驰,他站在护栏边,拎着一瓶啤酒,太暗了,看不清脸。 肩膀一重,倪洁靠过来,说:“下个月我结婚,你做我的伴娘啊。” 阿捷和许熙阳俩骚包,张开五指,相互抖着手指bilingbiling闪:“史上最帅伴郎团在这。” “最骚伴郎团吧。”倪洁抓起一包抽纸丢过去。 许熙阳:“十个骑士九个骚。” 阿捷:“还有一个打石膏。” “打石膏也依旧骚吧?”这几个太吵,倪洁懒得理他们了,对景宁说,“一定要来。” 景宁半醉,笑嘻嘻的:“好啊。” 酒劲上头,倪洁话多起来:“我看你一天天紧绷的,难受就说出来,你那个妈,说实话我也受不了,上她的课,舞团里一个个谁不怕?她一走过来,小腿肚子都抽筋,大家都叫她冰雪毒皇后。” 景宁跟着傻笑,笑着笑着,鼻腔一酸,背过头去,偷偷抹了下眼角。 “来来来,姐姐抱抱你,”倪洁一把熊抱住景宁,紧得她喘不过气,“我也怪难受的,我这年纪在舞团还没跳到主角,过几年就更没指望了,还不如趁早退出来自己干。” 一晚上说说笑笑,酒足饭饱,散场,垃圾一袋袋装好,提下楼,一阵风把烧烤味刮走,转眼间,天台空寂如常。 张驰到家,一摸口袋,没有手机,大概落在楼顶了,又坐电梯上去。 走到天台,风更凉了,天色和夜色之间,一抹白色身影随风舞动。 女孩身姿柔软如水,绕行、滑步、轻盈转圈,白色裙摆荡起弧度,勾着人的目光。 粗粝空阔的天台,远处灯光点点,安静的只有风声,张驰隐约看见自己的手机放在围栏上,静静站了一会儿,没走进画面惊动里边的人。 想着过会儿再来的时候,景宁渐渐收了动作,蹲下去,抱住腿,就这么塌着肩膀,埋着脸,不动了。 张驰以为是什么舞蹈动作,可朦胧的光影里,见她肩膀一抽一抽,风吹来很轻的抽泣声。 没人愿意自己难堪的一幕被人撞见,张驰转身下楼。 景宁酒量不行,一瓶啤酒就上头了,躺在床上天旋地转,没多久沉沉睡着,睡梦中,小腹隐隐开始痛,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越来越痛,硬是痛醒了。 恶心想吐,扶着墙走到卫生间,一阵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宛如女鬼。 强撑着回到房间,往床上一瘫,肚子里像是有一台永动的搅拌机,丧心病狂地搅动着,疼痛的范围不断扩大。 大晚上不好意思打捞别人,可实在受不了,景宁摸到手机,拨出倪洁的号码,电话没通。 握住手机,内心剧烈挣扎,住在附近的,除了倪洁,她存了手机号的只剩张驰了。 还有一个选择是120,可等120来,她估计已经痛死了。 心一横,拨出张驰的电话。 通了。 嘟~嘟~嘟~ 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过去多久,听到含糊的一声“喂”。 “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肚子疼。” 张驰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低幽的女音,带着点断续的哭腔。 他一下清醒过来,黑暗中头皮发麻,感觉自己接到了鬼来电,一看手机,是景宁。 大半夜惊恐症发作? 张驰问:“你怎么了?” “肚子疼......” 声音低而隐忍,他没听清,看时间,凌晨三点多,叹了口气,认命起身,趿着拖鞋往隔壁走去。 看到景宁时,他半睡半醒的懒散瞬间飞走,脸上全是认真:“你怎么了?” 灯光下,景宁弓着身子蜷在床上,唇色褪尽,脸色比墙更白,湿透的黑发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上,听到声音,睫毛颤动着撑开,看见他放大的脸。 张驰皱紧眉头,半跪在床边,轻按了下她的肚子,景宁剧烈一颤。 “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去医院吧。” “你等一下。”张驰说完,奔回自己屋里,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再过来,二话不说,横抱起景宁大步往外走去。 景宁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身下是不见底的黑暗,但他有力的手臂给了她安全感,睁开眼,是他流畅的下颌线,灯光照来,棱角柔和了不少。 一路上,景宁缩在副驾驶,看得出来很疼,但很安静没出一点声。 张驰侧目看了她好几次,一度以为她疼晕过去了。 疾驰到医院,直奔急诊室,果然是急性阑尾炎,立马安排手术。 景宁被推进手术室时,张驰感觉凉凉的手抓住了他。 低头看去,对上她疼得发抖的目光,饶是他再冷硬,心也软了一下,安慰说:“别怕,我在外面。” 景宁眼里生出潮气,感觉到一丝安定。 张驰坐在椅子上玩游戏,走廊长而寂静,偶尔传来脚步声,一小时很快过去,景宁转到病房时,凌晨五点多。 天边微微泛起白光,病房静悄悄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疲倦,同时开口: 景宁:“谢谢。” 张驰:“你要不要睡会儿?” 单人病房,旁边有小沙发,张驰窝到沙发上,说:“休息会儿吧。” 他不睡,估计她也不好意思安心休息。 等她闭上眼,张驰看了看点滴,估摸一下时间,调了闹钟。 他睡得浅,闹钟还没响,医生先来查房,一听到动静就醒了。 医生检查完问:“病人家属吗?” “嗯。” “病人体内气体没排除前不能进食,排气后可以少量吃点流食。” 张驰问:“什么排气?” 医生:“俗称放屁。” 景宁闭上眼假寐,为什么要发生这么羞耻的事情,还是在张驰面前。 “排气”仿佛是身体里埋着的地雷,她生怕某个时刻突然爆炸,简直没法直面张驰。 好在天亮后联系上倪洁了,她来和张驰交接。 “是不是昨晚烧烤吃坏了?早知道你肠胃这么脆弱,就不该叫你。” 景宁叹口气:“第一次总是这样。” 倪洁掐了把她的脸:“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可爱。” 住院三天,主要是倪洁陪护,倪洁目前虽然没工作,但准备婚礼特多事,太麻烦她了,景宁怪不好意思的。 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一对手挽手走过的母女,想到妈妈,虽然总是逼她跳舞,精进,要有成就,她不堪忍受,但妈妈的疼爱在从小为她盘头发的手上,在每次生病时平静的陪伴里。 如果是妈妈照顾她,她会被念叨得很烦,但不会难为情。 出院的时候,本以为是倪洁来,换好衣服走出卫生间,看到了张驰,景宁不自觉握紧睡衣,明明只有三天,却仿佛好久不见,心头飞起一丝小雀跃。 张驰站在门边,说:“你收拾下东西,我去办出院。”见她疑惑,又说,“倪洁拍婚纱照。” 原来是这样。 只三天,没太多东西,牙刷杯子什么的直接丢了,张驰回来的时候,景宁坐在床边,身边一个小包。 张驰提起包,说:“走吧。” 走廊人来人往,一个胖墩墩的小女孩看了看景宁,喊道:“景宁?景宁姐姐!” 女孩的妈妈歉意地笑笑:“你是...景宁吧?我带女儿看过你的表演,她很喜欢你,回家后经常看你的视频。” “景宁姐姐,你能给我签个名吗?我以后也要跳芭蕾,像你一样厉害。” 小女孩胖乎乎的小手按在肚子上,左右看看,没有纸和笔,一脸懊恼。 这时恰好有医生路过,她灵机一动,借了笔,撩起自己的裙摆说:“不然就...签这吧。” 景宁看向小女孩的母亲,得到首肯后,在女孩的裙子上签了个名。 小女孩脸上绽开笑,仰着脖子说:“谢谢景宁姐姐,你跳舞好美。” 景宁心口热乎乎的,逐渐饱满,又隐隐发酸,一时间弄不明白,芭蕾带给她更多骄傲,还是痛苦。 坐上车,景宁低头系安全带,问:“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那晚临时住院,是张驰垫付的钱。 这种事有一说一,没必要充大方,张驰说了价格。 没用医保,做的是腹腔镜下阑尾切除术,贵一些,一万三。 景宁转账给张驰,按下指纹支付后,页面跳出几个小字:余额不足。 怎么回事?她的工资、奖金一直都在自己卡里,有一笔不少的钱,母亲从不过问,这也是她有底气搬出来住的原因。 景宁连忙查看余额:0.36元。 近期有一笔转账记录,她的钱都被转走了。 毋庸置疑,钱是母亲转走的,她的密码多年没变,一定是被猜出来了。 景宁的心狠狠一沉,全身灌满无力感。 为什么总是这样?她有一点想和解的时候,母亲总能手腕一翻,轻而易举地将她打入地狱。 她真的,受够了。 第7章 第 7 章 你说驰哥会不会徒手撕碎景…… 张驰见她一通操作,大概猜到怎么回事,说:“不急。” 羞耻感烧得浑身发烫,景宁恨不得钻到车底下,为什么每次都在张驰面前出糗,这次更甚。 支付宝和微信钱包里还有一点钱,省着点用能撑一段时间,好在房租按季度付,还有两个多月。 “不好意思,我会尽快还钱给你。”景宁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回到家后,景宁立马开始找工作,之前她投递过一些简历,但不缺钱,没回应也无所谓,卡里的钱清空后,紧迫感来了。 她读的是舞蹈学校,没有工作经验,招聘网站上一通筛选,符合的寥寥无几,只能天女散花式投递简历,几天过去,全部石沉大海。 景宁坐在地板上,看着茶几上的电脑,自尊心被碾成碎渣,除了回去,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可就这么回去,妈妈一定会说:“我就知道离开家你活不下去,安心跳舞吧。” 然后,又是无止境被安排的高压生活,那些流言蜚语、偏见、排挤,通通回来围剿她。 电脑“叮~”的一声,招聘网站发来的信息,景宁连忙点开,是约面试的回复。 可看到“纤羽舞蹈培训班”时,景宁嘴角的笑容冻住。 投递的简历太多,她压根不记得投递了这个培训班,没有很想去这类机构工作,其实她整个人是空的,无头苍蝇似的乱飞,没有任何很确切想要去做的事。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白屏黑字,胸口发堵地枯坐着,半晌,算了,试试吧。 培训班在临街店铺的二楼,舞蹈室明亮陈旧,贴着廉价的宣传海报,马路上车来人往的声音连绵不绝。 这个培训班像夫妻店,妻子教舞蹈,丈夫招生管理,最近要扩招生源,打算再招聘一个老师。 小小一间办公室,三人围着小茶桌坐下。 张老师嗓音又高又亮,说话像喊口号。 老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大谈教育的意义。 景宁看了眼掉下半边的课程表,觉得这个培训班有点潦草,想到在舞团时的情形,心里重重失衡,她何苦呢? 离开前,老李热情地带景宁参观张老师的教学,学舞蹈的孩子从五六岁到十来岁,穿着粉嫩的练功服,高矮参差不齐,景宁挺难想象这要怎么教。 看了不到一分钟,张老师教学的槽点多到千疮百孔,有些基本常识都错了,就是一味让孩子们压腿、下腰、拉伸,这是急功求近的做法,让家长短时间内看到孩子学舞蹈有效果,以为孩子学得好,实则很危险。 看到张老师教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下腰时,景宁看不下去,她先扶起孩子,将张老师叫到一边,说:“这么小的孩子,脊椎还没发育好,不能下腰。” 张老师脸色一放:“我年年都是这么教,你虽然以前有点名气,可你带过学生吗?” “每年都有盲目下腰导致受伤甚至瘫痪的孩子,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景宁一脸严肃,指了指另一个女孩,“还有那个女孩,顶多十岁吧,现在上足尖鞋也太着急了。” 张老师目光微闪,脸上还撑着:“每个孩子骨骼发育程度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张老师嗓门大,孩子们陆续停下来看向他们,门边陪孩子的家长过来问:“怎么回事,这个培训班有问题?” 老李一看情况不对,推搡着景宁让她走。家长凑过来问景宁,被张老师笑眯眯地拉开,叽里呱啦不知解释什么。 “喂,你们不——” 门“嘭”的一声关上,景宁一个踉跄摔倒,手往后一撑,差点从楼梯滚下去。 揉着手腕站起来,愤怒中充满了无力感。 此刻她切身体会到一个词的含义,善良无用。 弱者,善良无用,她就是那个弱者。 母亲是潭城舞蹈协会的副会长,每年都有这种事闹到协会去,取缔了不少黑心培训机构,可这城市太大了,随便一个旮旯都能藏污纳垢。 坐进车里,景宁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地跳着,生怕下一秒哪个孩子手一软,塌腰摔下去,嫩生生一个孩子,以后恐怕就不能动了。 景宁打电话举报了这家培训机构,不管怎么样,让权威机构查一查他们有没有教学资质。 工作没戏了,这一趟不仅没填上心口的空旷,还加重一层无力感,她感觉精疲力尽。 开车回去,驶进地下车库,张驰有多余的车位让她停车。 景宁倒车一向小心,刚才的事让她心有些乱,只听“嘭!”的一声,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车库荡开,景宁汗毛直竖,不会撞到什么了吧?连忙下车查看。 看到车尾那辆侧翻的摩托车时,景宁呼吸一窒,完了,又撞到张驰的天价摩托车了,上次只是车翻到,这次是被她的车尾撞翻,摔得更厉害。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她知道他们是职业摩托车队的,一个个爱车如命。 她不仅欠张驰各种人情,还欠他一万三,现在又撞到他的爱车,怎么有脸面对他,更别说...景宁抿紧唇,感觉太憋屈了。 低人一截,那个人还是张驰,真是戳心戳肺地难受。 景宁用了好久才顺下一口气,祈祷着车别摔出什么问题,走过去扶车,手一拽,纹丝不动,好重。 换个位置,加大力气拉扯,还是扶不起来。 张驰一打方向盘,流畅倒车入位,抬眼,从后视镜里看见景宁在折腾他的车,瞬间心惊肉跳。蠢货,这车快四百斤,两个你也扶不起来,别再摩擦它了。 他早上技痒,骑着这车去跑直道,练直线加速,回来后将车停在这,直接回家,谁能想到他难得偷懒一次,景宁就能刁钻地撞到他的车。 阿捷和小伍看着张驰推门下车,大阔步走过去,为景宁捏了把冷汗。 小伍望着窗外:“这辆是川崎H2R?完犊子了。” 阿捷:“这款车已经停产了,现在有钱都买不到,你说驰哥会不会徒手撕碎景宁?” 小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阿捷在胸口画十字:“上帝保佑。” 张驰走到景宁面前,握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拽:“别动,我来。” 弯腰扶起车,细细检查一番,这车没这么容易坏,但被撞歪几个小地方。 张驰越看越气,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你TM——”侧头看去,景宁被他吼得一抖,眼圈通红,他没出口的几个字硬生生吞回去,憋着火气无处发泄,往后重重捋了把头发,“靠!” 有住在这栋楼的租客路过,笑着打招呼叫“驰哥”,然后一路好奇地看着张驰和景宁。 “喂,”张驰一抬下巴,“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景宁摇了下头,一串眼泪滑落。 张驰震惊了,这眼泪竟然说来就来,女孩子哭和拧开水龙头一样容易,他皱紧眉头,声音软了点:“我的车被撞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哭?” 景宁摇头,喉咙被泪水堵得说不出话,眼泪又落下来,抬手抹掉,很快又满出眼眶,再抹,再掉,看起来可怜无比。 她现在的生活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块牌倒下后,其他牌紧跟而下,塌成一堆无法收拾的狼狈。 第一滴眼泪掉落,心里那个豁口大开,这阵子压抑着的彷徨、忐忑、挣扎、害怕统统涌出来,眼泪控制不住。 “你这是碰瓷吧?”张驰一手叉腰,看着她,语气不耐烦,“喂,别哭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张驰看了眼他的川崎H2R,来回走了两步,窝火又无奈,“好了好了,不怪你,我倒霉。” 景宁想说对不起,努力收眼泪,可一下子哭得太凶,收不住,一哽一哽的。 张驰敲了下车窗,阿捷立马降下车窗,机灵地递出抽纸。 张驰一把夺过纸巾,毫不温柔地伸到景宁面前:“别哭了,你碰瓷也有个度。” 泪水汹涌过后,好像把脑子里的浑浊一滴滴哭出来了,太阳穴抽着疼,但整个人舒畅不少。 景宁抽噎了一下,从张驰手里抽纸巾,目光自然跟着转过去,看到张驰板着的臭脸。 不知怎么的,像是什么东西直击心口,她“扑哧”一下笑了,而脸上还挂着泪。 张驰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常言道,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算是见识到了。 被她笑得更窝火,张驰掌心贴着她的后脑往下一按:“你给我正常点。” 景宁一弯腰,灵巧滑开他的魔掌,站在两步外看着他,嘴角还残留着笑意。 阿捷和小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小伍问:“驰哥这算是哄人吗?” 阿捷:“以他为数不多安慰女性的经历来看,算是...吧?” 第8章 第 8 章 还敢不敢? 疾驰在路上的时候,张驰愣是没想明白,明明是他的车被撞,他是受害者,怎么就骑车带她出来兜风了。 川崎H2R只能坐一个人,现在骑的是景宁前些天蹭到的杜卡迪大魔鬼1260S。 这车也不是为载人设计的,后边的座位小,又比前边高,景宁身后光秃秃的,没有抓手的地方,摇摇欲坠,很没安全感。 刚才上车的时候,张驰说:“扶好。” 景宁问:“扶哪?” 某人不耐烦的声音:“我。” 景宁:“啊?” 只听油门一响,身体往后栽去,景宁连忙搂住张驰的腰。 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呼呼风声刮过耳朵,和男人温热的体温,熨帖着她。 在市区时还好,速度正常,等张驰驶出新城区,拐上废弃的县道,速度直接飞起来。 迎面扑来的劲风、贴地飞行的快感、拐弯时的离心力,骑摩托车强烈的触感是坐在汽车里完全没法比的。 感官刺激带动血液加速流动,景宁死死抱住张驰,生怕稍一松手,自己会飞出去。 张驰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腰上一圈被她搂热了。 不知过了多久,摩托车终于停下,景宁软着腿下车,摘下头盔随手一丢,脚步漂浮地冲到路边,弯下腰,吐了。 一瓶矿泉水递到眼前,伴着某人的声音:“第一次总是这样。” 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景宁接过水,拧不开,用T恤裹住瓶盖拧,还是拧不开。 不是她力气小,是刚才太刺激了,现在骨头缝里还是软的。 张驰灌了口水,瞥她一眼,抽走她手里的水,拧开,递回去。 景宁两手捧着水喝了几口,才找回脚踏实地的感觉。 “驰哥,你把景宁也带来了?”许熙阳站在废弃的加油站前,喊了一声。 “哪呢?哪呢?” 加油站里立马涌出四五个人,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最后锁在了景宁身上,唔~~ 走到加油站,里面别有洞天。 这间废弃加油站被收拾干净,摆了桌椅沙发,地上几箱矿泉水,还有一些速食。 他们大部分时间在基地练车,但来这条废弃县道也方便,时常会来这段路练习不同弯道。 景宁走进屋,许熙阳让出位置:“坐这边。” 这帮小年轻和景宁差不多大,一个个嘴贫,会来事,凑在一起就闹得不行。 景宁耳朵里灌满笑闹声,走到窗边,视线徒然下跌十多米,是河,流水潺潺,两岸群山绵延,蓝天白云高远,阳光扑在脸上,干净而温暖,山里吹来的风却是凉的,吸进肺腑,神清气爽。 景宁第一次知道,不起眼的小路进来,是这样的景色。 这个地方、这些人,崭新且鲜活,一点一点唤醒她枯燥生活里钝化的感官,找到新的趣味,迷茫不安暂时后退。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开始练车,飞来呼去,一拐道,一压弯,又飒又燃,看得景宁热血沸腾。 张驰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懒靠在树上,没去练车,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丢下她一个人的缘故。 景宁轻轻戳了一下他的手臂,问:“我能试试吗?” “你?”树叶间射下一隙阳光,落在他眉眼间,他低垂的眉眼纹丝不动。 “我有驾照。” “摩托车驾照?” 景宁:“......汽车。” 张驰仍旧不动,好半晌,景宁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懒懒站直了:“走吧。” 看着张驰那辆漆黑劲悍的大魔鬼,景宁紧张又期待,像是踩在危险边缘跃跃欲试。 张驰教得清楚,景宁听得认真,小心翼翼从慢速开始试,张驰坐在身后,她心里踏实,并不太怕。 自己骑车和坐在后座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树木、道路、清风迎面扑来,接触感特别强,尤其是下坡的时候,失重感袭来,感觉要飞起来了。 开始平平稳稳,掉个头回来后,景宁不知怎么弄错挡了,摩托车咻的一下加速,她心脏狂跳,一下没握稳车把,慌乱地往河边冲去。 张驰连忙控制车,可他毕竟坐在后边,不好操作,疾速刹车,摩托车失衡侧翻。 沿河这边是坡,铺满枯草,特别顺滑,连人带车一哧溜顺坡直直滑下去。 车比人重,“嘭”的一声先落地。 瞬息间,眼前光影急闪,景宁一路尖叫,屁股一疼,摔在了浅滩上。 坐在一层枯草上,下面连水带泥,他们这么顺溜滑下来,没摔伤,就是半边身子都湿了。 还有张驰的车......车头扎进泥里,不知道摔坏了没有,欠他的越来越多了,以她无业游民的状况,大概卖肾才能还上...... 景宁和张驰同时摘下头盔,对上目光。 看着他阴沉的脸,肩膀上挂着的枯草,那眼神、那皱起的眉,又气恨、又嫌弃、又无可奈何。 反差,有点萌。 河水晃晃荡荡,黄叶轻轻摇摆。 景宁看着他,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是那种由心而至的哈哈大笑。 惊险过后,淤塞被笑声舒散,心口豁然贯通,阳光下每个毛孔都暖暖舒展。 “神经病。”张驰万般嫌弃地骂了句。 景宁还在笑,只是收敛了笑声,嘴角高高上扬着,她右手掬起一捧水,往他脸上泼去。 “你有病是不是?”张驰震惊。 景宁又泼了他一捧水。 张驰不干了,反手一捞,没捞到水,抓起一坨烂泥。他勾起嘴角,阴笑着,就往景宁脸上抹。 景宁手脚并用地往后缩,乱叫乱笑地躲他,可力气哪敌得过男人,三两下被张驰摁在地上,抹了个大花脸。 不远处,许熙阳、小伍、阿捷三人匆匆跑来,见到此情景,缓缓停住脚步,身子躲在小土坡后面,只露出三个脑袋。 刚才张驰和景宁翻车下坡的时候,小伍在后头看见了,连忙叫上其他人赶来救人,火急火燎赶到,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张驰的声音传来:“还敢不敢?” “不敢了,我错了我错了。”景宁求饶,声音喘着气带笑。 许熙阳:“野外。” 小伍:“湿身。” 阿捷:“重口。” 三人同时:“啧啧啧~” 他们觉得现在过去非常不合时宜,叹口气,蹲在小土坡后面等。 摩托车太重,张驰和景宁没法弄出车,在等队友来帮忙。 队友呢,坐在不远处,纠结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就这样一拖二耗,等大伙儿合力把车弄上去的时候,张驰和景宁感冒了。 回到家,景宁洗好澡,摸摸做手术的伤口,微创的,刚才摔倒时疼了一下,后面没感觉了,应该没事。 手机响起,许熙阳打来的:“景宁,我们车队的阿姨煮了姜汤,过来喝一点,驱寒。” 景宁第一次到他们车队。 走进摩托车行,到最里侧,沿楼梯往上,推开二楼的玻璃门,迎面是暗色背景墙,“motoFC俱乐部”几个字泛着淡淡的蓝光,下面一排中文,飞驰摩托车队。 往里走,依次经过健身区、休闲区、办公区,然后是餐厅和厨房。 听说有人吹风泡水了,大姨煮了一锅姜汤,许熙阳带着景宁走进餐厅。 见到张驰,景宁心一缩,走过去小声问:“你那车怎么样了?” 张驰喝了口姜汤,看她一眼,没说话,怕一开口火气会喷她一脸。 傅迟竞说:“还好是斜坡,要是直接砸下去基本没救了,我联系厂家了,等配件寄过来,我能修。” 景宁松了口气,维修再贵也有限,赔一辆新车她现在承受不住。她问:“维修要多少钱?” “别,”张驰说,“你以后离我的车远点就够了。” 景宁:“......” 她也不敢轻易再碰他的车了。 阿姨端来姜汤,景宁捧着喝一口,从喉咙到胃里一阵暖。 喝完姜汤离开,看见一间玻璃幕墙的办公室,里面一柜子的奖杯。 景宁问:“这些都是你们获得的奖杯吗?” 许熙阳带他走进去,介绍,“这一面,是我们现在的车队获得的奖。”他指向另一个柜子,“这个柜子里,是老队长和他们那批队友获得的奖。” 景宁注意到还有另外一面柜子,奖杯少了些,看奖杯下标注的时间,二三十年前了。 “老队长就是我们驰哥的爸爸,“许熙阳压低声音,凑过来说,“队长扛住老大压力才把解散的车队重新组建起来,才有了我们现在。” “子承父业?”景宁起了好奇心。 “父亲是启蒙,自己也热爱,”许熙阳指着奖杯挨个普及,“这是我们队长十六岁第一次获得全国冠军的奖杯。这三个分别是125CC,250CC,500CC的世界锦标赛冠军,二十三岁,已经包揽三个级别的冠军了。队长的赛车技能—”许熙阳竖起大拇指。 这么厉害,景宁有些低落,她再这样下去,和他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细细看着奖杯,景宁问:“你们平时都是练车和比赛吗?” “基本这样,下个月是moto RT珠海站的比赛,我们最近训练强度提高,这一站在国内,怎么说也得拿个好成绩。” 许熙阳仰头望着一柜子奖杯,搓搓手,语气超自豪:“我们队长现在是八冠王,这次motoRT争取再拿下一个冠军,就是九冠王了。” 许熙阳热忱满满,景宁想,这样明确又坚定不移的方向感,真好。 车队靠赞助和跑比赛维持,一楼的摩托车行是张驰个人开的,雇了店长和店员管理销售。 景宁走到一楼,销售员面前站着一对中年男女,像是在打听什么。 看到景宁,销售喊:“景宁,他们找你的,说是你亲戚。” 景宁莫名其妙走过去,看了看,不认识。 她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爸是谁,妈妈那边的亲戚也几乎没见过,偶尔听到妈妈打电话,基本靠吵架沟通,小时候她问过,妈妈说,断绝关系了。 “景宁,我是舅舅,你妈亲哥。” 男人个头高大,嗓门老大,微微弓着背,挺憨实的一张脸,眼神却东看西看不安定。 “你妈叫景兰芝,45岁,”怕景宁不信,他点开手机,“你看,你妈以前的照片,你妈微信。” 确实是妈妈的微信,有聊天记录,景宁乍扫一眼,聊天似乎并不愉快,要钱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第一次见,景宁叫不出舅舅。 男人搓搓手:“你妈那个臭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轴得很,原来说好的,我儿——你表哥结婚,她作为姑姑会送一套房子,我们那小县城一套房子还不是你们松松手指的事,她一翻脸又不认了,我到舞团打听到你住这,就过来——” 女人一扯男人的胳膊,打断他,热腾腾扬起笑,说:“景宁有二十岁了吧,这脸蛋,和你妈年轻时一样漂亮,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还没见过你,整天念叨,我和你舅想接你回去见见外公外婆。” 景宁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们从母亲那没要到钱,曲线救国,找她来了。 景宁虽然好奇母亲的家人,可从来没见过,没感情。她说:“这事我得先问问我妈。” “问什么呀,一家人,我们还能把你怎么样?” “就是,外公外婆只是想见见你。” 景宁看着他们恨不得扑向自己的脸,感觉好陌生,后退了一步。 “嘿,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妈一样,冷心冷肺的。” 女人边说边往前逼来,景宁身后是一排摩托车,没处躲。 张驰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使了个眼神,许熙阳几个立马过去,在景宁身前站成一排,拦住那对夫妻:“不买车的话麻烦到外面说话。” 景宁舅舅舅妈看他们人多势众,又念叨了几句景宁母女不近人情,拉拉扯扯地走了。 “你没事吧?”许熙阳问。 “没事。”景宁摇了下头,还有些懵,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样的亲戚。 犹豫再三,她给陈总监打去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陈总监静了静,说:“你妈出事了,回家一趟吧。” 景宁不知道母亲怎么了,顾不上去车库开车,到路边伸手打了辆车就匆忙走了。 许熙阳回到张驰身边,小声说:“哥,景宁家好像出事了。” 张驰翻着摩托杂志:“所以?” 许熙阳:“???” 刚才不是你叫我们去帮她,怎么一转眼又不关心了? 第9章 第 9 章 母胎solo,活该单身…… 路上,陈总监给景宁讲母亲的事,景宁同时在网上搜索“景兰芝”。 “芭蕾表演艺术家景兰芝出身贫寒,出道以来伪装富家女身份,嫌贫爱富,拒不赡养父母。” “景兰芝与潭城芭蕾舞团董事长婚外情曝光。” 各种报道,加上陈总监的话,景宁基本知道怎么回事了。 七十年代,景兰芝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生活条件不好,父母重男轻女严重,景兰芝是长女,父母觉得女孩子会认字就够了,早点打工,挣钱给弟弟娶媳妇儿。 就连景兰芝的名字都是她后来自己起的,她原来的名字叫景招娣。 景兰芝从小就有很强的自我意识,提起菜刀和父母对骂,一定要读书。 机缘巧合下,她认识一个芭蕾舞培训班的老师,老师见她天赋好,教她跳舞,景兰芝也争气,拿到不少奖,成为培训班的活广告,有生源,培训班发展成小有规模的机构,也将景兰芝推到更大的平台。 景兰芝挣到钱了,家人无止境地剥削她,根本不顾她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有多苦,后来闹翻了,一度断绝关系。 再往后,景兰芝她哥结婚,又觍着脸来要钱,那时景兰芝已经颇有名气,他哥威胁不给钱就搞臭她。景兰芝瞒着景宁偷偷供养那一家子。 这次他们要买一套复式房给儿子结婚,景兰芝没满足他们。 至于王董事长,景兰芝年轻时是他心头的白月光,追求多年,可她追逐爱情,没答应和他在一起。 王董政治联姻,夫妻貌合神离,各玩各的。景兰芝一直未婚,慢慢和他有了纠葛。 前几天,不知谁把景兰芝和王董的照片群发到舞团的邮箱,还曝光给了媒体,景兰芝的家事媒体不知怎么也知道了。 两件事叠加,报道铺天盖地,景兰芝尊严扫地,撤销了舞蹈协会副会长的职务,也退出舞团的管理。 景宁回到家,二楼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无力地泛着淡光,将景兰芝的影子投在墙上。 那影子依旧纤细,没有老去,景兰芝就这么静静看着自己的影子。 景宁现在有点理解母亲了,母亲拼了命地往前跑,也推着她不断向上,是怕跌回去,面对那些不堪。她的骄傲、偏执、完美主义,是为了建起铜墙铁壁,裹住曾经弱小的自己。 此刻的母亲看起来不再盛气凌人,甚至有一点脆弱。 景宁看着她,心头一阵酸楚。 “妈。”景宁轻轻走过去。 景兰芝顿了一下,没动,问:“你怎么回来了?” 景宁在她身边坐下:“陈叔叔告诉我了。” “嗯。” 然后,安静了,只有风轻轻撩动窗帘。 许久,景兰芝问:“今晚在家住吗?” 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是,要回来了吗? 一瞬间,景宁想了很多,芭蕾、舞团、惊恐症...最后脑子里闪过张驰,她自己也没明白是什么时候,心思悄悄遗落在他身上。 沉默许久,念头一个接一个,最后看了看母亲仿佛抽走精气的身影,景宁说:“妈,我今晚不走了。” 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晚上辗转难眠,第二天起床,脑子沉沉的。 饭后,换好练功服,在家里的舞蹈室热身,拉伸。 仅仅是看着景宁拉伸,景兰芝就说:“功力退了。” 景宁绷着的劲一下松懈,额角挂着汗,瘫坐在地上。 景兰芝眼里流露出不满,倒没直接批评,而是说:“等你状态调整好了再回舞团。” 接下来几天,练舞毫无进步,景兰芝看着,景宁甚至立不起足尖,大汗淋漓,手脚不像自己的,怎么都跳不好。 她越跳不好,景兰芝越冷厉,景兰芝越冷厉,景宁越跳不好。 “重来。” “重来!” “重来!!” 景宁一身大汗,眼睛被汗水腌得睁不开,脚疼到麻木,一个踉跄摔倒,胸闷窒息,惊恐症发作。 景兰芝第一次见女儿这样,吓着了,手足无措,差点叫120,被景宁拉住手。 景宁已经挺久没发病,每次发病都是和母亲起冲突,或者跳舞太紧张。 症状缓过去后,景宁喝了口水,犹豫再三,说:“妈,我有惊恐症,可能......我搬出去住,能更好找到跳舞的状态。” 景兰芝没说话。 “我可以回到舞团,我能证明自己,前提是,我需要一点空间。” 景兰芝依旧沉默。 “我每周都会回来陪陪你。” 一片死寂。 ...... 景兰芝说景宁胖了,这几天吃的都是煮鸡蛋、水煮蔬菜、酱牛肉。 晚上,安静地吃着饭,景兰芝见她慢吞吞难以下咽的样子,说:“不爱吃就重做。”说着,将盘子一斜,食物一股脑滑进垃圾桶,空盘子“砰”的一声丢回桌面。 景宁看着空盘子,那一声“砰”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沉闷感从头灌到脚,她木头似的坐在那,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窗外太阳落山,日光由明转暗,红花绿草隐入黑夜,虫鸣声聒噪不堪。 景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眼前忽地一亮,电灯打开,啪,银行卡丢到桌面。 景兰芝说:“你走吧。” 景宁看着银行卡,眼睛发胀发酸,一直强势的母亲妥协一点点,冲击力来势汹汹。 景宁没有立马走,晚上住在家里,第二天起床后收拾好东西,走到客厅,母亲已经化好妆、盘好头发,坐在餐厅吃早饭。 就算在家,景兰芝依旧每天妆容得体。 吃完饭,景宁说:“妈,我走了。” 景兰芝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没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睛都没动。 景宁看她一眼,走出大门,母亲的车停在院子里,司机拉开车门,说:“你妈让我送你过去。” 心被触得一软,景宁回头望了眼家,今天的太阳很好,暖融融的。 许熙阳靠在二楼车队的窗口,左手牛奶,右手面包,百无聊赖地啃着。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小区门口,景宁从车上下来。 “景宁回来了耶。”许熙阳声音大,阿捷和小伍凑过去看,“哪呢,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那天走了以后好像就没回来。” 景宁穿着一条黑色长裙,她本就瘦得直溜溜的身材,更显得纤细。 许熙阳说:“景宁是不是瘦了?” 才几天没见,这距离都能看出来她瘦了,张驰觉得许熙阳对景宁的关注有点过度,一天到晚景宁长景宁短,他面无表情地问:“喜欢她?” 许熙阳呆住:“什,什么?” 张驰用下巴一点正往小区里走的景宁,许熙阳和景宁都二十岁,半大不小的年纪,青涩过度到成熟,难免起了什么心思。 许熙阳腿一软,驰哥不会是吃醋了吧?他只是崇敬驰哥,然后爱屋及乌,对景宁多关注了一点,彩虹屁而已。 他战战兢兢地说:“我配不上她......” 张驰微微扬眉,这小子可是一向自信。 许熙阳实在琢磨不出张驰是什么意思,他心虚,弱了声音:“你不知道景宁吗?她在芭蕾舞圈童星出道,很有名的,倪洁说她只是一次没跳好,年纪小,完全有机会绝地反弹。” 张驰只知道景宁和倪洁是一个舞团的,小女孩一个。 他问:“没想追?” 许熙阳疯狂摇头。 张驰:“那就专心练车,一天到晚注意力在哪里,motoRT没拿到名次就给我去送外卖。” 许熙阳内心爆哭,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原来驰哥关心的是比赛。 他还不是因为他,二十八岁的老男人,单身狗,母胎solo,近水楼台不懂得珍惜,还乱给他扣帽子。许熙阳悲愤,敢怒不敢言。 一腔悲愤还没消化,老光棍已经拿着头盔下楼了,瞎啊,只看得到摩托车,隔壁水灵灵的妹子看不见,活该单身。 景宁走过小区中庭,看见草丛里有一只灰白色的小奶猫,脏兮兮,瘦伶伶,有气无力地喵喵叫,看样子是没人要的流浪猫。 她轻悄悄蹲下身看它的时候,小猫迅速一转身,钻进草丛里,噗噗几声后没影了。 景宁叹口气,她想带它回家来着,小时候就想养猫,妈妈一直不让,前阵子没心思,现在有条件也有心情了,起了养猫心思的时候正好遇见它,就是缘分,可惜跑了。 回到家,阔别三日的小屋,这次来是安稳长住,心情不一样,感觉屋子格外亲切。 不能永远吃外卖,景宁到街道对面的小超市,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买了一套,看到小鱼干和鱼肠时,她停了一下,各拿了一包。 回到小区,还是刚才的位置,又看到那只小猫。 景宁轻轻放下东西,没靠近,先撕几块小鱼干丢过去。 小猫戒备地嗅了嗅,经不住诱惑,小心翼翼爬到小鱼干边,吃了起来。 景宁钓鱼似的,小鱼干丢得离自己越来越近,小猫吃着吃着就到了她面前。 然后跳进浅蓝色小脸盆里,吃最大一块鱼干。 景宁的手指头上沾了鱼干碎屑,有鱼腥味,她伸手过去,小猫迟疑地舔了舔。 景宁逗它玩,试探着抚摸它的毛,小猫起初弓着身子后缩,似乎没感受到恶意,喵喵叫了两声,接受了景宁。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好吧?” “喵~” “我会照顾好你的。” “喵喵~” “那就这么说定了。” 景宁单方面决定协议谈妥,撕开一根鱼肠放进脸盆里,小猫又吃上了,她端起脸盆都没反应。 景宁直接端着猫到附近一家宠物店,给小奶猫洗了澡,打了疫苗。 店主说:“这应该是杂种的英国银渐短毛猫。” 景宁无所谓猫是什么品种,只觉得和它有缘分。小猫洗完澡还是灰不灰白不白的,不过颜色亮了几个度,毛也蓬松起来,可爱多了。 景左手猫笼,右手猫粮地回到小区,看见超市买的东西还在地上,刚才一激动,东西都忘了。 东西太多,她左右手试着分配,怎么都没法一次性拿起,犹豫要不要分两趟拿上楼时,一抬头,看见张驰,似乎也要回去。 好几天没见,突然看见他,心都轻了。 “回去?”张驰问的同时伸手接过景宁手里的购物袋,另一只手去提地上的东西。 等等,这是什么...... “猫粮?”他收回手,慢慢握住手指。 景宁将身侧的猫笼提起来,给张驰看:“我捡到一只猫,可爱吧?” 乒铃乓啷,张驰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他猛地后退一大步,一脸震惊地看着景宁...手上的猫,然后别开视线,靠! 景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半晌,迟疑着问:“你不是...怕猫吧?” 第10章 第 10 章 眼神带火 张驰脸色很臭,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嫌弃,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排斥。 景宁提着猫笼,尬在那里,满脑子问号。 张驰这样一个能吓得碰瓷男原地起跳、能一拳撂倒成年男性、能飙车的男人,居然会怕猫? 她有点想笑,但看张驰的脸色,她要是笑出来恐怕后果严重。 景宁收住笑:“你—” 张驰:“闭嘴。” 景宁:“......” 这眼神,带火似的,这么不待见猫吗? 张驰皱紧眉头问:“你不是要养这玩意儿吧?” 景宁看着他:“不...可以吗?” 张驰压着口气,咬牙说:“别让我看见它。”然后转身往小区外走。 景宁:“......” 都不回去了?也不帮她提东西了,不提猫也行啊... 十九楼上上下下太麻烦,景宁准备分两趟将东西提到电梯外,再分两趟提回家。 第二趟走到中庭的时候,许熙阳迎面走来,问:“你买这么多东西啊?我来拎吧。” 景宁问:“你回去吗?” 许熙阳:“回宿舍拿点东西。” 景宁心里的小火苗嗤的一下灭了,还以为是张驰叫他来的呢。 许熙阳觉得驰哥最近有点性情不定,好端端的让他回去拿什么usb充电口,办公室那几个招到他了?不能用吗? 见到猫笼里软乎乎的一团,许熙阳弯下腰逗猫,笑问:“你养猫啊?” “嗯...你们队长是不是不喜欢宠物,特别是猫?” “啊?”许熙阳一脸茫然,“没听说啊,不过他爱干净,反感乱七八糟的味道,所以不碰动物吧。” 晚上,灯明风轻,景宁伏着阳台吹风,和陈亦发信息闲聊了一会儿,约了明天见面。 陈亦是她在舞团搭档多年的舞伴,女演员之间要竞争角色,关系微妙,她和陈亦的关系倒是更纯粹些。 “叮~”耳旁传来一声。 侧目看去,张驰倚着阳台,手里握着玻璃杯,随意搭在护栏上。 景宁仔细一看,他喝的是牛奶? 张驰静默而立,客厅的灯光把他的皮肤打成冷白色,黑色上衣更衬出冷峻,身后城市灯火温柔蔓延,从隔壁阳台看去,他的侧影宛如一幅冷色调的画。 就这么看着,他就给景宁一种淡淡的安定感,心里含着一种微妙的感觉,慢慢收紧、收紧。 景宁悄悄点开相机,对准张驰,对焦—— “喵~” 万籁俱寂,突然冒出这么一声,张驰像只炸毛的大猫,一瞬间站直了看过来,动作太大,玻璃杯里的牛奶洒出一些。 景宁连忙放下手机,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夜又深又静,风轻轻撩动发梢,景宁在十九楼的阳台和他隔空对望,心怦怦跳。 “喵~喵喵~”小猫又叫起来。 景宁头皮一炸,连忙将猫抱进客厅,关上落地窗户,再站起身看向隔壁阳台时,张驰已经往里走了。 “张驰。”景宁叫住他,然后没词了...... 张驰站住,侧身看过来,静待下文。 “钱还没还你,转你知乎宝吧?”景宁真想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嗯。”张驰淡淡一声,继续往屋里走。 “等等。” 张驰再次停住,眼里隐隐透出不耐烦。 “我想把客厅的家具全部搬到次卧,空间腾出来练舞,可以吗?”说完,景宁补充,“我退房的时候会还原。” “随你。” 张驰说完,举步走进客厅,景宁望着隔壁空荡荡的阳台,心有点乱,一股劲儿挠啊挠的,总挠不到身上那块痒。 她点开手机,刚才的照片拍到了,还挺清晰的,开心了一下,进屋抱起小猫,捋着猫咪细软的毛说:“你说他怎么那么,”顿了一下,“以后就叫你机车好了。” “喵,喵喵~” “就这么定了,小机车。” 抚着猫,景宁隐隐觉出哪不对劲儿,沉下心细想,对了,她点开手机,搜索张驰,找到一张他十岁左右的照片,之前看过这张照片,不过没留心。 照片里,那只懒懒伏在头盔上,被张驰撸着的一团,不是猫是什么? 他以前分明不怕猫,还一副宠溺模样,就算是爱宠不在了伤心,也不该是他现在这样,一见到猫就炸毛,迷一样的男人。 第二天,景宁和陈亦在舞蹈室跳了两小时芭蕾,累得一身大汗,往地板上一坐,喘着气,喝了口水。 陈亦撩起毛巾擦汗,说:“你的功力退了。” “我总感觉束手束脚的,不能放开。”景宁看着落在脚背上的阳光,心有点闷,今天特意和最熟悉的舞伴练习,仍旧没找回状态。 “对,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放不开,还是心理那关没过去吧?与其闷头练舞,不如找找状态。” 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和陈亦到附近的商场吃饭,吃完饭离开的时候竟然看见张驰,还和一个女人并肩走,那女的一袭米色连衣裙掐出细腰,卷发披肩,妆容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再看自己,T恤、牛仔裤、马尾,没化妆......相比之下,过分朴素。 倪洁分明说他骨子里冷淡,她什么都还没做,他竟然就和别人一起...出来吃饭... 走在他们身后,景宁听见女人说:“赛车很带劲吧?不过我觉得有家庭后还是安定点好,摩托可以作为爱好,你回家帮你妈打理家业也是蛮好的,陆阿姨介绍的时候就说,你迟早要回家的,你是怎么打算?” 看样子,他们是相亲,景宁心想,她没有可能了。 果然,一路上女人吧啦吧啦地说,张驰自顾自地走,偶尔发出单音节回应。 到楼梯口,陈亦说:“回去了吧。” 景宁太过专注地看着前面的人,差点走过头,回身两步,陈亦踏上电梯,她突然收住步伐,说:“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你先走,改天再约。” 陈亦随着电梯缓缓下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景宁匆忙跑走的身影,才多久没见,怎么感觉她变活泼了? 继续跟上张驰的时候,景宁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在做什么? 女人要去看电影,瞬间变身影评人,还评头论足地说某个女星,她见过本人,不如屏幕上漂亮。 张驰明显不耐烦,一段路看了三次手表,长辈施压,又不能太不给面子。 商场人来人往,女人的背影一点一点缓慢地靠近张驰,悄无身息地抬起手,就要牵住张驰的手了。 张驰身侧长了眼睛似的,突然抬手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低头点了几下,自然而然地错开她的手。 女人悻悻收回手,揪住裙子揉了揉,如果能看见她的表情,大概是尴尬吧。 景宁心里有底了,开口叫了声:“张驰。” 张驰和女人同时回头,景宁看见张驰松了口气的模样,她笑问:“好巧,你们也来这吃饭?” 张驰反问:“你呢?怎么一个人?” “吃完饭朋友有事先走了。” 女人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对上景宁的目光,女人天生敏感,一个眼神就察觉出不对。 她一笑,问:“也不介绍一下,张驰,是你妹妹吗?” 张驰和景宁的差距摆在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差的不止两岁三岁。 张驰似答非答地“嗯”了声,问景宁:“一起看电影吗?” 女人:“!!!” 景宁绽开笑:“好啊。” 到电影院,张驰去买电影票,景宁和女人坐在一旁等,女人自我介绍:“我叫陈婉,你怎么称呼?” “景宁。” 陈婉皱了皱眉,似乎凝神想什么,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景宁含糊答:“跳舞。” “我想起来了,”陈婉眼睛一亮,“我看过你的表演,我小时候学过几年芭蕾,也学过声乐,经常去大剧院听听歌剧,看看表演什么的。” 景宁:“......” 还有这么巧的事。 陈婉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前阵子那场《天鹅湖》你是失误吗?怎么跳一半换人了?我看了新闻,还有你妈那事...是真的吗?哎,人生在世总有不称意,看淡点。” 这种扒开你的伤口看一看,问你疼不疼的安慰,景宁只能平静回视,微笑道:“谢谢。” “你也别难过,人有失误马有失蹄嘛。” 景宁继续微笑:“你不提的话,我也不怎么难过。” 陈婉笑容僵住,她心理素质极好,旋即转开话题又问:“你和张驰是什么关系,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有你这么大的妹妹。” 景宁一耸肩:“你自己问他。” 张驰换好票,买了可乐和爆米花走过来,他面无表情,咬着下颌,脸有些紧绷,这是他不耐烦时的表情。 景宁的角度看去,目光正好对上他凸起的喉结,脖颈线条清晰往下,顺进领口,T恤下隐隐透出匀称有力的身形线条。 他不笑的时候,浑身上下透着冷硬的男人味。可是景宁知道,他一旦笑起来,那股子混不吝的散漫劲儿,勾得人痒痒的,才更让人心动。 景宁看着走近的张驰,听到耳边轻轻凑近的声音:“他这种长得好,个性热血,家室又好的男人确实招女孩子喜欢,不过他的家庭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都配得上的。” 这话联系上她之前对景宁母女的说辞,明显意有所指。 景宁心里头兵荒马乱,不过面上还端着淡定,看她一眼,说:“确实是。” 陈婉一噎,张驰已经走到身前了,便没再说话。 不知张驰是有意还是无意,撕开电影票一人给一张,景宁就分到了他们中间的位置。 昏暗的放映厅,大银幕上人影变幻,景宁坐在他们中间,感觉自己是一千瓦的灯泡,隔着一个椅子扶手的距离,仿佛感受到了陈婉身上两千瓦的怨气。 这个,真的不是她有意的。 第11章 第 11 章 驰神本人 走出电影院,陈婉挨到张驰身边,景宁犹自走在后头,步伐不紧不慢的。 “你这周末回家吗?” “不回。” “陈阿姨说想听音乐剧,我托朋友买到几张票,一起吗?” 张驰想,扯淡吧,他妈只爱挣钱,没那么高雅。 “周末有事。” 说话间到了地下车库,但凡绅士一点的,相亲后该给送女性回家,可张驰骑的是摩托车,陈婉穿着裙子。 张驰说:“我骑车过来的,你开车吗?” 陈婉揪住一点裙摆:“我开车。” “那不送了,”张驰干净利落告别了陈婉,看向景宁,“你呢?” “我坐朋友的车来。” 张驰冲右侧一歪头:“走吧。” 景宁快步跟上张驰,背后一道灼灼的目光紧逼而来,她熟练地爬上张驰的车,感觉自己有点飘了。 景宁贴在张驰身后,小声问:“你相亲都是这态度?” 张驰声音淡淡:“没兴趣。” 景宁戴上头盔,慢悠悠说:“你这样有孤独终老的危险啊。” “信不信我把你丢下车?”张驰曲着手指,嗑了下她的头盔。 一声闷闷的“嘭”在头盔里散开,那声嗡鸣直直撞到心口上,撞出一片无法收拾的甜,景宁偷偷笑了。 接下来几天景宁每天晨跑、跳舞、撸猫、帮倪洁筹备婚礼,倒也充实。 舞蹈功底在那,不至于太差,但始终缺点劲儿,大跳跳不开、挥鞭转转不到十个,简单的动作能流畅自如,强度高一些,情绪进入状态了,就开始恐慌,仿佛四周藏着一张张面目狰狞的脸,从黑暗里涌出来,扑向她。 小猫快速适应新环境,顽皮得不行,扒窗帘、挠沙发、摔杯子、每天早上在铲屎官脸上蹦迪,直到铲屎官起床伺候它用膳。 晨曦薄薄的亮光弥漫在窗帘边,景宁皱着眉头醒来,小心翼翼地挪开机车,学着台湾腔念叨着“你很机车唉”起床,先给机车倒上一把猫粮,再收拾好自己,吃点东西垫肚子,出门晨跑。 沿着河滨公园慢跑一小时,太阳爬高,热力挥洒,她用挂在脖颈的毛巾抹了把汗,往小区走。 今天忘了带水,景宁喉咙冒烟,路过超市时走进去。 站在货架前,旁边伸来一只手,景宁看见掌心根部烟头大的伤疤时,鬼使神差一般,和他握住了同一瓶水,回头就撞进张驰的目光。 他微微弯腰,挨得她近,身上飘来清爽干净的味道,像是刚洗过澡。 短暂一瞬,两人同时松手,他的指尖轻轻刮过她的手背,景宁触电似的,手背一阵麻,脑子空白了,慌乱握住旁边一瓶水,张驰已经拿着水去收银台了。 跟在他身后,将水递给收银员的时候,收银员微笑着说:“已经付过钱了。” 景宁快步跟上张驰,扬了扬手里的水,说:“谢谢啊。” “不客气。”还是那不紧不慢的声调。 站在马路边等绿灯,张驰拧开水,灌了口。 景宁看了眼他滑动的喉结,也喝了口水,感觉夏天的清晨过于燥热。 认识这段时间,景宁知道他这人大方,小钱小利不计较,租客遇到困难一时没钱付房租,他也不催,人缘极好,一栋楼男女老少见了他都叫驰哥。他有种什么都不在乎但又底气十足的从容感,想必是从小得到了毫无保留的爱,经济宽裕,自身也优秀,才有这种骨子里透出的底气。 就是他这种浑然天成的自信最吸引她,明亮耀眼,她变身飞蛾,总想扑过去。 走到车行前,看到许熙阳一帮人闲闲站在店里聊天,景宁问:“你们今天不练车吗?” “今天摩博会,一会儿去那边玩。” “摩博会?”景宁恍然想起今天是周六,前几天张驰拒绝陈婉说周末没空,也不尽然是借口。 “就是摩托车博览会,”许熙阳说,“各大车企、各种车型亮相,全国各地的摩友都会来,活动挺多的,算是我们一年一度的狂欢。” 景宁明白了。 许熙阳说:“一起去玩不?” 阿捷接话:“对啊,走一走放松放松。” 景宁刚跑完步,一身汗,犹豫道:“我要先回去一趟。” “不急,现在才八点,会场估计九点才开门。” 景宁飞快回去洗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站在衣柜前纠结老半天,不知穿什么好,想到他今天穿的是黑色T恤,从一堆衣服里扒拉出一件黑色T恤,穿上后莫名紧张,生怕小心思被发现,连忙换了一件衣服。 喜欢一个人突然就变得谨慎又敏感了。 再次到车行时,店前站了一堆人,倪洁几个也来了,大家戴头盔、倒车,看样子要出发了。 “许熙阳,你们谁带景宁去。”倪洁跨坐在傅迟竞的后座,后半句话被疾驰走的车卷进风里。 许熙阳前几天才被张驰点名批评,不好好骑车,成天关注景宁,他摸不准队长和景宁是什么关系,没胆在危险边缘试探,跨坐上车,说:“我的车没法载人啊,你们谁带景宁过去。” 话落,拧动油门,一溜烟跑了。 许熙阳开了个头,大家有样学样。 阿捷望望天:“我的车不够油,载人怕在半路歇菜。” 小伍坐上江越的车,笑得一脸歉意:“我们也没办法。” ...... 转眼间只剩下景宁和张驰,阳光大把暴晒,景宁和张驰静静对视一眼,被晒得心口发烫。 张驰眼里倒是风平浪静,冲车行一侧头,说:“去拿个头盔。” 戴上头盔坐上他的车,已经变得轻车熟路,景宁忽而有些沉闷,感觉自己于他而言,和相亲那些女的没太大区别,不过是因为住得近,他照顾着点。 可她既然喜欢上了,那就真心相待,感情的事本就没法讲公平。 摩博会人山人海,烈日炎炎,外围停满了摩托车,景宁先下车,张驰找地方停车。 没一会儿工夫,景宁已经看到三个打石膏的,有吊着手的、撑住拐杖单腿蹦的,甚至有支着石膏腿坐在轮椅上依旧一脸兴奋的。 她不得不感慨,摩托真是危险的热爱。 但打着石膏依旧热爱,不得不令人佩服。 “你是张驰的女朋友?” 一个人骑着摩托车从身后滑来,慢悠悠停在景宁身边,突然开口问,吓了她一跳。 这人的黑色T恤前是一个夸张的骷颅头,他将头盔的挡风镜往上一推,脸被挤得看不清轮廓,一双吊梢眼好像看谁都不爽。 看这模样,来者不善,景宁退后一步,拐开问题反问:“你认识张驰?” “嗤,我认识他?”那人一脸不屑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张驰坐过牢,原来的车队费心费力培养他,他出名了,背叛车队自己干,这人品也有脸在赛道上跑?” 景宁四平八稳地说:“你嘴这么臭都敢说话,他为什么不敢参加比赛?” 虽然对张驰的过去了解不多,但单看旁人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他人品不差,这种没有根据张口就来的抨击她不信。 对方一噎,还想说什么,看见张驰走过来了,按下头盔时还说了句:“走着瞧吧。” 张驰走近,瞥了眼驶走的摩托车,问:“谁?” 景宁:“问路的。” 会场各种潮人眼花缭乱,穿着俱乐部会服的摩友扎堆,景宁一进会场就感觉自己被淹没了,没参观几个展区已经辨不清方向,小伍嚷嚷着要参加C弯出道,大家陪着他去。 C弯出道是一段往返的赛道,设置了一些障碍和弯道,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骑士在赛道上跑,场外密密挨挨挤满了人。 这属于业余级别,张驰他们自然不参与。 小伍在车队里年纪最小,还没正式参加过比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猴似的蹿去入口,大男孩一个,还带着稚气。 许熙阳找到空位,冲大家挥手喊道:“这边。” 这一嗓门喊来不少目光,有人轻喊:“那是不是许熙阳啊?” “张驰,啊!?驰神!FC车队!” “见到失踪人口本人了,除了比赛完全没动态,驰神,能不能偶尔更新一下微博?” “我们粉你好难啊。” “所以驰哥的粉都是佛系真爱粉。” ...... 女粉们很惊讶,居然能看见张驰本人。 景宁也很惊讶:“张驰还有女粉?” “驰哥还是很受欢迎的,”许熙阳小声普及,“很多年前的一场比赛了,一个坡道急弯,驰哥几乎腾起,一个悬浮压弯看得人心惊肉跳又大呼过瘾,驰哥的直线加速也是一流,那一站比赛直接封神,任何排量的车,随便拿来一辆,驰哥坐上去就能骑,粉丝圈里驰神就叫上了。” 这么厉害,景宁听着,居然感觉到骄傲。 这一块骚动起来,还有人让张驰在头盔上签名,张驰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大家才稍微平息热情,眼神还不住地往这边看,好在赛道是长条形的,更远的地方没注意到这。 景宁站在护栏外看着小伍远远驶来。 毕竟是专业训练过的,过障碍、过弯道比业余骑手流畅许多,压弯也漂亮,场外呼声连连。 没多久,小伍身后追来一辆车,景宁看着有点眼熟,等等,这骷髅头黑T,不是刚才说张驰坏话那人吗? 这人一路猛加速,场外尖叫声四起,到赛道尽头的大弯时,他离小伍已经极近了,就见他在赛道内侧一个急转,似乎想从小伍里侧冲过去,一时间欢呼声没了,所有人绷紧神经盯着这幕。 压弯时他的车后轮猛地一偏,人跟着车一起侧翻,翻车的同时他松开车,人车分离,这是保护自己的做法。 可他滑出去的车直直冲向小伍,从侧面铲倒小伍的车,被动翻车更危险,小伍连人带车冲到隔离带。 “我靠!”阿捷喊了一声,拔足飞奔过去,大家立马跟上。 小伍一条腿被压在车下,扶起车的时候他脸色煞白,额头的汗水大滴大滴滑落。 铲到小伍那人走出赛道,阿捷冲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他妈故意的吧?” “骑车本来就危险,玩不起就别来。” “你他妈什么态度?” 张驰眼神凉透,暴晒的阳光也难以驱散他周身的低气压,顾着小伍的伤,他叫了车,说:“先去医院。” 江越冲不远处走来的人一抬下巴:“是周祁队的,难怪针对我们,我和傅迟竞带小伍去医院,你还是得留在这。” 转眼间对方的队友也来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面冲突,立马红了眼,抡起拳头就要干架,周围的保安冲过来拉架,看热闹的纷纷涌来,堵得水泄不通。 “麻烦让一下。”张驰微低头,声音不重,最外围的人看到是他立马让开,一瞬间人群劈开一条道。 张驰走进人群,和周祁对上目光的瞬间,人群安静下来,摩友们都知道张驰和周祁是铁对家,十来岁出道起,每次比赛两人都要一争高下。 这下,有热闹看了。 第12章 第 12 章 不好意思,女朋友爱吃醋…… “比一个。”不知谁喊了一声。 “对,比一个,队长代表。” 此言一出,人群立马沸腾,纷纷叫嚷着张驰和周祁比一个,他们这级别的车手一般世界各地一站一站跑比赛,摩友们想看一次现场不容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比一个!比一个!比一个!” 喊声一波高过一波,沸反盈天,越来越多人聚过来,被推到这个高度,还不上场就是怂。 “你赢了,这事就算了,你要是输了,”张驰瞥了眼平头,“他禁赛一年。” “好!!”谁大喊一声,居然还有人鼓掌。 平头听到张驰的话,脸色一变:“凭什么?” 周祁咬住牙一笑:“好。” 平头脸白了:“老,老大,这不是开玩笑。” 许熙阳小声对景宁说:“小伍八成骨折了,训练这么久,接下来的motoRT没法参赛,让对方陪着禁赛才解气。” 阿捷说:“他们队新来了个和小伍同组别的车手,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景宁问:“那谁,他厉害吗?” “能有今天的位置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啊,”阿捷轻蔑一笑,“千年老二。” 许熙阳:“周祁一直憋着股劲儿要赢驰哥,一直在精进,也别小看他。” “驰哥可是放过狠话的,他心里有数。” 景宁问:“什么?” “驰哥二十出头的时候,年轻气盛,对有些人使的脏手段看不惯,起了冲突,周祁拿驰哥爸说事,驰哥火了,直接放狠话,你这辈子别想赢我一场比赛。”阿捷得意地挑着眉,“咱们驰哥说到做到。” 张驰走向赛道入口,景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里火光跃动,想看他赢。 不远处是几大摩托车品牌的互动体验试驾区,赞助张驰和周祁车队的品牌也在其中,这边出事的时候品牌方就注意到了,嗅着风向飘来,提出让张驰和周祁骑自己品牌的新款车上场,多好的广告.机会,特别是一会儿赢的那方。 赛道旁议论声不断: “刺激了。” “车厂都出面了,我骑行几百公里来摩博会,能看到这场比赛,太值了。” “代表各自赞助商,他们肯定会尽全力跑,激动啊。” ...... 赛道清场完毕,场外人山人海翘首以盼,电视栏目、网络平台的媒体人举着镜头对准赛道。 “要开始了。”许熙阳压着声说。 两辆摩托车并排在起点,临时裁判一声令下,周祁飞驰而出。 张驰竟然还调了一下头盔,散散漫漫的,落后周祁一截骑出去。 景宁心紧起来,就见张驰瞬间加速,几乎是一秒进入竞技状态,流畅地绕过障碍物,摩托车蛇一样顺滑地绕弯前行。 场外呼声不断,景宁听到几声喊破音的:“驰神!” 不少人拍照拍视频,张驰骑到眼前时,景宁神经被撞到似的,也连忙拿出手机拍照,一连点了几张,全都快出虚影。 景宁肾上腺素直飚,浑身发热,张驰好几个漂亮的过弯,她不自觉踮起脚尖跟着粉丝一起喊。 快到赛道尽头的大弯,也就是小伍方才翻车的地方时,张驰直线加速猛冲向前,过弯时稍慢下来,用方才平头一样的策略,弯道超车,强超抢内线。 景宁看出他的意图,心跳快蹦出嗓子眼,太敢了。 然而,张驰明显技高一筹,十分流畅地超过了周祁,场外尖叫声暴起! “漂亮!”许熙阳大喊。 阿捷笑道:“这就叫礼尚往来。” 后半场没啥悬念,张驰一路领先直到终点。 景宁目光跟着车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个趴在层层叠叠轮胎上挥臂大喊的少年,不是小飞吗? 没等景宁细致去辨认那人,比赛结束了,她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稀里糊涂走到张驰身边。 人影绰绰,不远处周祁寒着脸,领着他的队友离开,平头叽里呱啦不知说着什么,被狠狠踹了一脚。 这些人疯了,一个个抢着让张驰在自己头盔上签名。 景宁不知被谁推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衡就往一边摔去。 手臂一重,被人扶了一把,侧头看去,张驰已经收回手,继续淡定签名,全程甚至没看她一眼。 景宁听到许熙阳的声音,逆着人流往外退,天,太挤了。 “没想到你们队长这么受欢迎。”景宁终于来到外围空旷的地方,喘了口气。 许熙阳说:“主要今天是摩博会,来这的多是摩友,受禁摩和摩托车妖魔化的影响,我们其实挺小众的。” 摩托车品牌商的工作人员推着张驰方才骑的车往试驾区走,笑容裂到耳根,不少人跟过去要试驾这辆车。 一堆高大的身影里,景宁又看见小飞了,大概是想试驾,兴冲冲地跑过去,工作人员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后,狠狠抹了下眼睛,转身离开,薄瘦的身子像一片枯叶,淹进人潮不见了。 是被拒绝了吧,小飞的衣着看起来不太体面,不像有经济能力买这车的人。 “走了,”许熙阳伸手才景宁眼前摆了摆,“看什么呢?” “啊?没什么。”景宁回神,张驰身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还剩俩美女,个高腿长,打扮潮流。 走近了,听到女的说:“驰神,方便加个微信吗?” 张驰:“不方便。” 女人静了一秒:“我们会安安静静待在角落,不会成天发信息打扰你的。” “不好意思,女朋友爱吃醋。”张驰面色平静,语气无比自然。 许熙阳和阿捷憋笑。 “啊?”女人意外,话已至此没再多纠缠,离开时见景宁和许熙阳一起走向张驰,回头望了好几眼,小声嘀咕,“那人不会是驰神女朋友吧?” “长得是挺漂亮,就是看起来好嫩,说不定是妹妹。” 不玩了,去医院看小伍,穿过人流走出会场,张驰倒车到路边,景宁站在一旁问:“我坐在你后面,你女朋友会不会吃醋?” 张驰静静瞥她一眼,眉峰微耸,透着野,景宁看着他这眼神,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张驰轻轻吐出一个字:“会。”一拧油门,骑着车就走了。 “喂。”景宁下意识追着跑出去,跑了两米,张驰停下来,她的手才摸到摩托车后座,张驰一拧油门又骑走了,景宁一个踉跄往前栽了几步,火气被勾起来,恼羞成怒,喊:“张驰!” 张驰逗够了,慢悠悠滑回来,脸上带着坏笑,好像在说看你这小傻缺还敢不敢问这种智障问题。 景宁:“......” 这狗男人,居然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很快到医院,小伍骨折,打了石膏,被声势浩大地抬回车队。 许熙阳说:“下个月的比赛小伍肯定参加不了,A5组我们就没人了。” 阿捷叹口气:“小飞在就好了,那小子够野也够有劲,上了赛道就没空手回来过。” “他那家庭,能怎么办?” 下午,景宁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食物,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小飞。 小飞骑着一辆半新旧的摩托车,呼的一下,从她旁边飞过,嘴角弯着笑,十分快意。 没多久,开车经过一家摩托车修理店,门外站着几个人,景宁看着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那天和张驰打架的瘦猴和高个,还有小飞和一个中年男人。 情形看着不太对劲,景宁慢慢停下车。 高个咬着烟倚在摩托车上,瘦猴一下下拍打小飞的后脑勺,拍一下骂一句:“小畜生,让你修车,敢偷骑?活腻了?骑一年职业,以为自己能耐了?你这种穷逼,买得起车吗?车都被你骑坏了,给我赔......” 小飞被男人拍一下,上身往前倾一下,脚下牢牢定住不动,勾着头,沉默中压着恨意。 中年男人看样子是修车店的老板,拿着把手,老实巴交地讲道理:“你这车太旧了,那几个地方不好修,小飞骑出去试试车。” 高个说:“哟呵,车支起来在店里不能试?” 老板被一句话怼住,小飞车瘾大,修好车喜欢在周边骑一圈试试感觉,有时还真能感觉出哪儿有问题。 景宁听明白了,边走过去边喊:“小飞。” 瘦猴拍小飞的手停住,转眼看过来,目光从景宁的腿慢悠悠往上,眼神老脏。 景宁一阵恶心,面上端着淡定,问:“这是怎么了?” 瘦猴望了眼不远处景宁的白色奥迪,又看了眼她腕上的表,吊着眼说:“这小畜生骑坏我的车,不赔钱,你要是管他,帮他把钱付了。” 老板扬声:“这车本来就是坏的。” “你们各说各的理,不如这样,报个警,让警察定夺,”景宁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是小飞赔偿还是你们讹诈。” “你这娘们敢报警!” 高个猛地站起来,抬手去夺景宁的手机,小飞捞起一个锤子,瞬间挡在景宁面前,眼睛像一块冰凉的生铁,仰起脖子,狠狠盯着高个。 这眼神,让你相信他敢一锤子砸得你脑袋开花,大不了同归于尽。 高个气焰弱了五分,瘦猴动作一顿。 恃强凌弱的人往往还欺软怕硬,碰到硬钉子就绕路,知道讨不到好处,瘦猴骂了句:“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这次放过你,下次再敢碰我的车试试。” 两人骑上车就走,小飞想到他们没付修车钱,忙追去,老板叫住他:“算了,能送走就不错了。” 这时,一个驼背老人拖着脏兮兮的编织袋走来,熟练地从垃圾桶里捞出几个矿泉水瓶。 “婶啊,”老板喊了声,“小飞这孩子你还是领回家吧,我真的没辙了,这个月闹几次了,做生意就图个平安,对不住了。” “小飞是乖孩子,表叔你帮忙—”老人话没说完,老板万般无奈地一摆手,对小飞说,“你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收走吧。” 想到张驰车队正缺人,景宁试图劝劝老人。 老人油盐不进,面粉袋般皱巴巴的脸一沉:“那是他们有钱人家孩子玩的,我们穷人,学门手艺能吃饱才是正事。” 景宁转念一想,说:“要是说修车,车队也有机械师,在这是打工,在车队是技术人员,工资高多了,小飞喜欢车,还能顺便骑骑车,反正小飞现在没工作,不如试试。” 老人目光一顿,犹豫了。 景宁没再劝,说的越多对方越防备。 回到家,景宁换上练功服,热身压腿,准备练舞。 手机响起,母亲打来的,日行一问。 接通电话,景兰芝说:“你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回舞团。” 几个字,把心底的忐忑全戳出来,她知道不能一直耗着,是死是活总得迎头挨一刀。 压下不安,景宁说:“好。” 第13章 第 13 章 我看着像坏人? 来到芭蕾舞团,景宁和母亲往办公室走,不知哪儿传出一声:“又来开后门啊?” 难堪被刺破,更冲击自信,让景宁怀疑自己凭实力走到这步,还是靠关系,她握紧手,绷着股劲儿往前走。 到了办公室,陈总监、行政主管都在,还有一位陌生的女士,一看身材气质就知道是跳芭蕾的,想必是她接替了母亲的位置。 行政主管坐在沙发上,说:“景宁那晚走得莫名其妙,又无故离开这么久,现在突然回来,还享受以前的待遇难以服众啊。” 景兰芝寒着脸,冷笑带刺:“我说过,她是因为身体不适,难道景宁之前为舞团赢得那么多荣誉不值一提吗?” “哎哎哎,别动怒嘛,我就说这么个事实。” 新编导抬手看看指甲,淡声说:“我只看实力,听说你有心理障碍,克服了吗?会影响跳舞吗?” 陈总监几次帮忙说话,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拂回去,你一言我一语,满屋硝烟味,门缝里闪过人影,有人在偷听。 “都别吵了,”景宁掷地有声,“麻烦听我说一句。” 几个长辈一愣,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景宁。 景宁说:“舞团一年一度的招新不是快到了吗?我愿意重新接受考核,通过考核,我回来,没通过,我走。” 气氛微妙而安静,谁也没料到景宁会这么说。 行政主管怔愣一秒,旋即说:“重新进舞团的话得从最基层的群舞开始跳,你愿意?” 陈总监一拍桌子:“你别太过分!景宁的实力跳群舞?” 景宁同时说:“我愿意。” 她对陈总监笑笑:“谢谢陈叔叔一直以来的照顾,属于我的,我自己赢回来,不是我的,我不要。” 陈总监面露难色:“这......” 景兰芝静静看了景宁片刻,说:“就这样吧。” 行政主管哈哈大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门外有脚步声跑走,景宁想,马上整个舞团都知道她要参与今年的招新了。 坐进车里,景兰芝还沉着脸,半带讽刺地说:“人走茶凉。” 景宁软了声音:“中午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好久没好好吃一餐饭了。” 景兰芝瞪她一眼,叹了口气。 中午在家吃了饭,手机一震,许熙阳发来信息:晚上我们车队聚餐,一起来吧。 景宁纳闷,什么聚餐特意叫她一起? 第二条信息很快进来:小飞回车队了,你帮他的事他都说了,晚上我们庆祝小飞重回车队。 第三条:一定要来,不许拒绝。 第四条:驰哥也说了哦。 几条信息接连跳出来,景宁窝在沙发里看笑了,笑了一会儿,感觉身心舒畅,恍然意识到自己郁闷了好久。 她跃起来,奔去房间,景兰芝端着水果差点被撞到,嘀咕了句:“走几步能飞起来。” 景宁拉开衣柜门,看着一柜子的tutu裙,指尖轻轻拂过,脑子里的画面一个连着一个,全是曾经在舞台上的模样,半晌,心渐渐定下来,无论如何,先尽人事。 日渐西落,景宁到了约定的餐厅,时间刚好,入座没一会儿就上菜了。 饭后转场去KTV,小飞一棍子敲不出一个屁的性格,进包厢后就坐在最里侧的角落不动了,眼睛很亮,倒是很开心的模样。 许熙阳“哎”了声:“你也不谢谢景宁姐姐。” 小飞两手捧着酒瓶,古人敬茶一般,抬手弯腰,堪称恭敬地敬景宁酒。 景宁连忙端起水杯:“要开车,以茶代酒,你随便喝点。” 小飞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大家叫好。 小伍坐在轮椅里不忘抢麦,和许熙阳俩破锣嗓子唱出了大合唱的效果,听得人直想逃。 “谢了。”耳边传来一声,张驰用啤酒瓶敲了下茶几边,犹自喝了口,问,“你怎么说服小飞奶奶的?” 曾经他们车队一帮人轮番上阵也没能让小飞奶奶松动半分。 景宁觉得自己没说什么,主要是机缘巧合撞在合适的点上,她喝了口水,说:“可能我长得比较像好人吧。” 张驰哼笑一声:“我看着像坏人?” 景宁想到碰瓷那晚,他一踩油门,吓得撞伤倒地的碰瓷男原地起跳,没忍住笑了,说:“不,你只是好的比较含蓄。” 景宁不擅唱歌,认真吃水果,看许熙阳几个站成一排跳《酒醉的蝴蝶》,笑得直不起腰。 倪洁摇摇头:“一群小傻子,哪像酷酷的车手?” 景宁吃太多水果,起身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隐约感觉身后有人看她,抬眼看到镜子里闪过个人,好像是瘦猴,走到走廊上仔细看,直溜溜一条,哪有人影。 景宁没多想,回到包厢。 明天还要练车,九点早早散场,为了出来玩,车队一帮人直接打车过来,景宁问:“我开车,可以坐几个人。” 路边正好停着两辆的士,许熙阳和阿捷视线一对上,抬着小伍就钻进车里,另外几个人迅速占领了另一辆车,转眼只剩下张驰。 许熙阳脑袋探出车窗:“哎呀不巧,队长,坐不下了。” 张驰:“......” 混账小子,欠收拾。 景宁摸出车钥匙:“你在这等,我过去倒车。” 路灯被空阔的夜晚稀释,总显得不够亮,商场外依旧停着不少车,景宁找到自己的车,按下车钥匙,车灯一亮,看到她车头边蹲着个人,吓得一激灵,转身就往回跑。 没跑两步,车后侧一个高个男人堵住她,景宁瞬间被夹在两车间的狭窄缝隙里。 两人都戴了口罩和棒球帽,但仅从身量也能看出大概是瘦猴和高个。 景宁当即大喊一声:“张驰!” “靠!”高个张口就骂,被瘦猴一个眼神制止住,高个旋即捂住景宁的嘴。 景宁被高个重力一推,摁在车身上掣肘住,动不了,手腕剧痛,手表被粗暴摘下,包也被夺了,瘦猴还抢了她的车钥匙,打开车门乱翻一通,TMD没啥值钱东西,两人见张驰往这边跑,拿着包和手表拔腿就跑。 濒死的感觉又来了,呼吸紧绷,心脏狂跳,全身上下每一寸都痛苦,景宁瘫坐在地上,垂着头,汗水大颗低落。 昏昏沉沉,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刹那,一只手,宽大有力,托起她的侧脸。 “景宁?景宁,没事了。” 张驰将景宁扶起来,她腿软得迈不开步子,额头就抵在他的肩头上,吹着夜风,直到惊恐慢慢退去。 景宁恢复意识,感觉他的肩膀好踏实,一点都不想挪开。 “你不是睡着了吧?”张驰估摸着时间,觉得差不多该恢复了,可景宁依旧没动。 景宁一噎,顿感风情全无,有些人大概光长个头,情智未开,钢筋混凝土直男本人。 她站直,后退一步,摸了摸手腕,皮都刮破了。 张驰问:“刚才怎么回事?”他远远隐约看到人影,跑到这时只看见景宁瘫坐在地上。 “抢劫,应该是上次和你打架那两人。” 张驰静默一秒,说:“连累你了,抱歉。” 他语气认真,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插科打诨,景宁默了默:“这种事哪有什么连累,运气不好遇上了。” “你应该是帮小飞的时候露富了。” 拿出手机报警,瘦猴和高个是惯犯,辖区的警察平日里本就多盯着他们,也知道他们几个落脚点,再调出路段监控,很快逮到人,景宁的手表和包不便宜,加上他们暴力抢劫,至少判个三五年。 做完笔录离开公安局,夜已深,空气里透着凉,开车回到小区,事业失意又经历了抢劫,景宁心空空的,突然不想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急于抓住点什么,稳住自己摇晃的心。 停好车,她问:“我请你吃夜宵吧?” 张驰睨她一眼:“晚饭没吃饱?” 景宁故作无奈:“又饿了,跳舞,体力活。” 张驰:“......” 坐电梯到一楼,走出小区,还在营业的只有夜宵烧烤摊,景宁随手一指:“就那家吧?” 张驰两手插兜,目光淡淡瞥一眼,烧烤小龙虾,想到她那晚突发的阑尾炎,问:“你能吃吗?” “一回生二回熟嘛。” 走进店里,老板热情迎上来,景宁点了一堆烧烤,还有一份小龙虾。 “张,小张总?”身旁传来一声,一个年轻男人伸着手走过来,“您吃夜宵呢?” 张驰点了下头,和他握了握手。 “那我去朋友那边,不打扰了。” 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他,景宁问:“熟人?” 张驰不咸不淡地说:“我妈公司员工。” 烧烤很快上桌,景宁感觉自己今晚有点放肆,冰镇啤酒配上烧烤,吃得痛快。 她心里钝钝的,像两片磨砂纸在蹭,不痛不痒总缺点劲儿,想狠狠来一下冲出去。 她的小酒量,一不小心喝多了。 身体里一股燥热乱窜,脚步轻飘飘地走回小区,路过车行时,景宁醉眼朦胧地认出张驰的车,反身就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去兜风,好不好?” 酒醉的声音有些含混,拐着点软软的鼻音,像撒娇。 景宁晃着张驰的手:“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张驰面沉如铁地被晃着手臂,心想多亏那帮臭小子回宿舍了,要是这幅画面被看见,还不得被笑死。 “不行。”张驰甩掉她的手,掐住她的后颈,将她往回带。 景宁往下一蹲,灵巧滑开,长腿一跨直接坐上摩托车,看看仪表盘、碰碰油门,研究了起来。 张驰盯着她,安静三秒,沉沉呼了口气,板着脸走过去,将景宁往后一提,跨坐上车。 “这车怎么不动?” “动了。” “哪有?” 这会儿倒是挺明白,张驰摸出车钥匙,拧响油门,并没真的骑车上路。 低低的嗡鸣声带动车身微颤,张驰感受到身后的酒鬼瞬间正襟危坐,成功被骗。 张驰逗她,问:“快吗?” 景宁晕乎乎的,答:“快。” 张驰闷声笑了一下,还想继续逗她,这时身后红蓝警灯驶近,一道浑厚的男音冲来:“张驰,你在干嘛!?” 张驰熄火,心想多亏没骑车上路。 景宁看见交警的巡逻车,挥手,热情打招呼:“交警叔叔好。” 这语气、这神情,分明是喝了酒的。 老秦腆着大肚腩走过来,酒精含量探测器往张驰嘴边一怼:“吹一下。” 张驰:“我没骑......” “没骑车你坐着干嘛?” “......休息。” “声音我都听见了,”老秦看向景宁,问,“你们刚才在干嘛?” 景宁老实交代:“兜风。” 张驰:“......” 然后,在老交警的逼视下,张驰吹了一下,酒精含量超标,被带去交警大队了。 第14章 第 14 章 这事...不可描述 交警大队办公室,灯光敞亮,老秦坐在深褐色办公桌后,调出道路监控,摸着下巴看完,一脸的不敢苟同:“没骑车,坐着好玩啊。” 张驰一言难尽地捻了下眉心。 老秦吹了吹保温杯,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冲景宁抬抬下巴,放低声音问:“女朋友?” “普通朋友。” 景宁脸上酒醉的红已经褪去,皮肤雪白中透着点青,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在老秦这辈人眼里,景宁这种跳芭蕾的纤细身材,简直是营养不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醉得颠三倒四。 刚才俩人贴那么近,老秦不信“普通朋友”的说辞,借着说话,眼神瞥过来、瞟过去,偷看了景宁好几眼,怎么看目光都缺乏欣赏。 “行了,没事了,你们回去吧。“老秦站起身,看向景宁,问,”小姑娘,住哪?” 景宁头沉沉地犯困,小声答:“西苑小区。” 老秦目光深了,瞪了眼张驰,还骗我呢? “邻居。”张驰神色淡淡,不痛不痒地解释一句。 “隔壁那套房也是你的。”老秦眼里写着休想骗我,近水楼台容易乱搞,老直男早已看透了一切。 张驰深知老秦这辈人思想顽固,先入为主到盖棺定论他们自有一套逻辑,解释不通,索性懒得解释。 张驰拎着景宁的后衣领大步往外走,背对着老秦挥了下手:“走了,秦叔。” 还没走出交警大队,高跟鞋嗒嗒嗒的声音踏近,一个妆容得体的中年女人冷脸走来,身后跟着个女助理,帮她提包拿衣服。 陈方怡见到张驰,责备劈头盖脸张嘴就来:“交待了多少次,骑车要注意安全,你还敢给我酒驾?不要命了是不是?” 张驰嘴角一提,递上个笑:“没酒驾。” “小顾都看见了,你吹了一下就被交警带走,”陈方怡见老秦跑来,手一扬,说,“把他的驾照给我吊销了。” 张驰:“......” 老秦胖墩墩的身子颠过来:“刚才看了监控,还真没酒驾,他就坐在车上聊天。” “没骑坐在车上?糊弄我也别太离谱,我就说不让你玩车,偏偏你那个出息的爸,教你什么不好,教你玩摩托,走前还给我留一个烂摊子。” 陈方怡说的烂摊子是张驰的生财窝,张驰爸年轻时,西区是远郊,低价不贵,他自己弄了个练车基地,作为遗产留给张驰,谁能想到那地会拆迁,偌大一块地,张驰成了暴发户,家人不支持照样有钱玩车。 陈方怡刚结束一个饭局,喝了酒,火气大,越想越气,儿子但凡争气一点,她大可不用这么操劳。 她憋红了眼睛,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工作?不要一天到晚瞎玩,厮混。” 张驰讪笑一下,点点头:“行,您说的都对,我现在回去好好反省。”说完,他嘴角还要笑不笑地舒展着,眼神已经冷下去。 老秦笑着劝:“我的错我的错,今天是我工作失误。” 陈方怡打断:“你以前和张巍就是同穿一条裤子,看看你们那帮人,车队解散后,谁混出名堂了?还不是回家啃老,做大龄公子哥。” 这么说老秦不高兴了,胖乎乎的脸一沉:“挣多少钱才算成功?再说,车队哪散了?张驰不是好好管着吗,那几个孩子可比我们那时候出息。” 一提这茬陈方怡更气,手指点了点张驰,说:“二十八岁的人了,不干点正事。别人问我,贵公子在哪高就,她都没好意思说。” 张驰嘴角的笑意褪尽,一句“你究竟想我怎样!”挤在喉咙,硬生生忍着。 一时间没人说话。 安静对峙,空气紧绷钝挫,压着一点即燃的火气,连风都静止了。 “阿姨,你别骂他了。”一声小小的声音漫入战场。 陈方怡这才注意到景宁,问:“这就是和你一起骑车那女孩?” 前阵子一朋友给儿子介绍了个不错的姑娘,结果人家姑娘回去向介绍人诉苦,说张驰似乎有女朋友了。 陈方怡上下扫了眼景宁,莫非是这位? 景宁天然畏惧母亲这类生物,陈方怡气场全开训斥人的时候,她站在张驰身后不敢吱声,这会儿不知哪儿借来的胆,竟然开口了。 她说:“你们做母亲的,就喜欢管教子女,让我们做这做那,从来不在乎我们真的喜欢什么。” 陈方怡噎住:“你—” 老秦和张驰惊得失去语言,齐齐看向景宁。 “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好,根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 陈方怡喘了口气:“有没有教养,就这样对长辈说话?” “我觉得父母子女间应该是平等的。” 陈方怡“呵~”了声,觉得十分可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小姑娘教育我?” 景宁越说越顺口,面对陈方怡两米八的气场,依旧神色坦荡,不卑不亢:“我们本来很听话,都是被你们逼得不听话。” 陈方怡彻底被怼住了,被掐住喉咙似的,一肚子火喷不出来,一下下重重呼吸。 老秦和张驰对视一眼,没绷住,笑起来,笑得肩膀乱颤,却畏于陈方怡的威仪,静音笑。 这笑简直是火上浇油,陈方怡素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谁敢顶撞她?今天被一毛没长齐的小姑娘教训了,她头顶熊熊烧起三尺高的怒火。 陈方怡看向张驰,厉声问:“你就喜欢这样的?” 张驰混不吝的劲儿来了,信口开河随便扯,他瞥向景宁,摸摸她的头,说:“挺乖啊。” 陈方怡头顶的怒火又燃高了一尺。 “你是不是瞎?多少千金你不要,就给我找个这样的?” “你不觉得...”张驰憋着笑,故作疑问,“蛮可爱吗?” 老秦也帮腔:“我也觉得小姑娘伶牙俐齿的,很可爱嘛。” “张—驰—”陈方怡磨牙吮血地挤出两个字。 眼看陈方怡整个人都要着火了,张驰揽住景宁的肩膀拔腿就跑。 第二天,景宁头疼欲裂地醒来,拉开窗帘,强光刺眼,透过指尖看去,太阳已经老高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走去卫生间,对着镜子刷牙,薄荷味让她清醒了一点,慢慢的,片段的记忆一丝一缕回到脑子里。 聚餐、KTV、喝酒、兜风、摩托、胖交警、发飙的女士......记忆破碎,在脑子里钻来蹿去,有些清晰,有些模糊,但总的来说,不太光彩...... 那人是张驰妈吗?她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挖个大坑自己跳。 景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是不是该切腹自尽? 洗漱完,到处找不到手机,恍然想起手机在包里,昨晚警察帮忙追回的手表和包,莫不是张驰帮忙拿着,不小心带回去了? 景宁万分纠结,此刻万般不愿面对张驰,可是没手机她连早饭就没钱付款。 推开门,对面房门紧闭,也不知张驰是出门了还是在家。 对着紧闭的门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死就死吧。 抬起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景宁心跳一紧,看见来人是许熙阳,瞬间又松了口气。 景宁抓紧机会找许熙阳帮忙,问:“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我的包和手表是不是在张驰那?” 许熙阳纳闷,景宁的私人物品怎么会在驰哥屋里,走进客厅,还真在茶几上看到景宁的东西。 我天,昨晚他们最后走,发生了什么?手表这种贴身的东西都能遗落在驰哥家?手表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摘下吧?还有手机,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手机啊。 许熙阳将东西递给景宁,拐着弯小心翼翼地问:“昨晚你和驰哥最后走,发生什么事了是吗?” 景宁酒后脑子还有些钝重,她叹口气,十分苦恼:“是出意外了,后来又喝了点酒,哎,一言难尽,不知道怎么办。” “啊?”许熙阳张开嘴,五官皱紧,一脸的难以言喻。 景宁来这儿这段时间,从来都是扎着头发清爽干净,他看着披头散发,一脸未醒透的景宁,思维已经快马加鞭地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奔去。 快是快了点,但许熙阳很快接受,甚至有点小欢喜,安慰景宁:“别太担心,我们队长是有责任、有担当的队长。” 景宁想到自己害张驰进交警大队,还和他母亲起冲突,忙说:“不,是我的错。” 两人都喝多了,怪不了谁,许熙阳继续宽慰她:“这种事当然男人负责。” 景宁有点懵,皱眉:“可主要问题在我。” “啊??”许熙阳嘴长得更大,脸皱得更紧,一脸难以置信。 他问:“是你主动的?” 景宁想,是她发酒疯要兜风,于是点点头。 许熙阳脑筋打结,手指痉挛,脚趾抠地,他裂开了。 天呐,怎么会有这种事,正可谓是人不可貌相,景宁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驰哥人高马大,到了这种事情,也难分高下。 许熙阳身后,房间门打开,景宁看过去,见张驰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光着上身,棉质长裤耷拉在腰部,从房间走了出来。 屋里光线明亮,毫不吝啬地给张驰来了个清晰特写,大长腿、窄腰、宽肩,肌理硬实,身材比例完美。 许熙阳看景宁红了脸,说:“有些事迟早要面对,你去吧,我先走了。” 景宁叹口气,是得问清楚昨晚的情况。 “驰哥,景宁找你。”许熙阳贴心地帮她叫了声,自觉地先离开。 景宁觉得这事蛮尴尬的,擦肩而过的时候,提醒许熙阳:“你别给别人说啊。” 许熙阳抿紧唇,给了景宁一个坚定的眼神,一点头,向电梯走去。 张驰看了眼门外站着的景宁,往后一伸手,撩来一件白色宽松的T恤,双手一抬,流畅穿好,大步走到门边,问:“什么事?” 第15章 第 15 章 盘问儿媳妇的架势 见到张驰,景宁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哐当一下塌得七零八落,挣扎片刻,她问:“昨天晚上那位女士...是你妈?” 张驰单手撑着门框,几缕头发垂在前额,睡眼惺忪的,哼笑一声,那眼神别提多意味深长。 “还记得?” 初醒懒洋洋的嗓音,调笑似的敲在耳膜上,景宁脸红了,小声问:“我没有冒犯到您母亲吧?” 敬语都用上了,张驰低头闷笑。 景宁看着他轻轻颤动T恤,被他笑得百爪挠心,欲羞欲死,你倒是说话啊。 “没关系,”张驰终于笑够了,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说了句人话,“反正你们不会有交集。” 景宁心神难安,毕竟第一次做这种冒犯长辈的事,早上跳舞的时候,好几次没立稳。 跳到中午,练功服湿透,她脱掉舞鞋,拧了拧酸痛的脚趾,到卫生间洗澡。 此时FC车队一行人正好练车回来,掐着点似的,陈方怡的车后脚就停在了车行前。 众人看到车上走下的人,齐齐在心里“靠!”了一声,然后挂上热腾腾的笑脸,列队欢迎皇太后。 陈方怡:“小王,把水果搬进去。” 司机小王从后备箱搬下几箱水蜜桃,许熙阳几个立马上前帮忙,一边嘴甜地说:“方姨,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 “我昨天刚想吃桃子,有口福了。” “这里产的水蜜桃最甜。” 彩虹屁一串接一串,在皇太后面前最要紧的是认怂保命。 “客户送的,路过这边顺道给你们带过来,”陈方怡看向许熙阳,轻描淡写地说,“景宁不是住这吗?你叫她来提一箱走。” 许熙阳今早的震惊还没消化,又砸下一击重锤,我滴天,方姨怎么会知道景宁,看这高高在上的神态,来者不善啊? 可陈方怡没说什么歹话,还给送桃,许熙阳不敢忤逆,乖乖给景宁打电话。 景宁洗澡的时候隐约听到手机铃声,裹着浴巾走到客厅,两个许熙阳的未接电话,她回拨过去。 “水蜜桃?不用了吧,你们人多自己吃......好吧,我这就来,谢了。” 匆匆吹干头发,换好衣服下楼,走进车行,收银台前垒着几箱水蜜桃,气氛迷之诡异,侧头看向休闲区,一排眼睛看着她。 等等,坐在沙发上那位女士,有那么一丁点眼熟,景宁暗叫不好,不会是张驰母亲吧? “景宁是吧,这边坐。”陈方怡的表情堪称和蔼,可景宁没由来地感觉一阵发毛。 她走过去,一路在想怎么好好道个歉。 陈方怡目光掠过众人:“你们去吃饭吧。” 张驰带小飞去车厂选车,许熙阳不知方姨是什么意思,走到楼梯口连忙给张驰打电话:“驰哥,你妈来了,正拉着景宁说话呢。” “我到了。”张驰走进车行,头盔往小飞手里一塞,大阔步走向休闲区,坐到景宁身边,问:“妈,你怎么来了?” 陈方怡瞅儿子一眼,这一脸紧张的,像我要吃了你女朋友似的,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生儿子有什么用? 她微微笑:“我不能来吗?” “妈,你误会了,”张驰眼神往旁边斜,示意景宁,“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喝多了没说清。” “误会什么?我就找小景聊聊天。”陈方怡说着,拉住景宁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还拍了拍,目光则毫不示弱地回视张驰,最后几个字,咬着慢悠悠的尾音拖出来,充满了威胁,”不—行—吗?” 景宁肩脊收紧,一阵寒意从陈方怡拉着的手蹿向全身,狼外婆哄睡觉的恐惧大概是现在这样。 陈方怡都这么说了,张驰还真没法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万般头疼地看着陈方怡拿出考核儿媳妇儿的架势盘问景宁。 陈方怡问:“今年多大了?” 陈方怡的手松了,景宁悄悄抽回手,放在大腿上,背脊笔直,宛如犯了错被拷问的小学生。 “二十,”她说完有点心虚,补充道,“再过三个月就二十了。” 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陈方怡在心里嘀咕,原来她家臭小子好这口,难怪之前介绍那些他没看上。 “这个年纪,在什么学校读书啊?” “我没读书了。”她从小读的都是舞蹈学校,然后直接进了舞团。 大学都没读?陈方轻拧了下眉头,很快舒展开,继续笑问:“那在哪儿工作?” “我也没工作......”景宁心里没底,张驰妈问她这些干嘛? 年纪轻轻不读书也不工作,靠张驰养吗?陈方怡表情越发地淡了,显然不满意。 张驰倒不是急着结婚,可他眼里只有摩托车,陈方怡生怕他会找个染着红色、蓝色、黄色头发,打了耳钉、唇钉、脐钉,油门一拧,在夜风里彩发飞扬的鬼火女孩,所以趁着他没遇到“真爱”,先安排他相亲,却屡屡受挫。 这个女孩昨晚虽然没教养了点,可毕竟喝多了,她姑且不计较,今天特意过来了解情况,可几个问题问下来,女孩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败絮其内。 “你父母—” “妈,”张驰皮笑肉不笑地问,“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陈方怡:“我吃过了。” “那我们去吃饭了,你自己坐会儿。”张驰拉着景宁的手腕站起来。 “我们还没聊完呢,”陈方怡拉住景宁另一只手,笑眯眯地问,“晚点吃饭没关系吧?” 母子两人无声对视,空气里仿佛有电流噼啪作响,电火一触即燃。 许熙阳几人躲在楼道口,一排脑袋趴在楼梯扶手上偷听,担心、紧张、兴奋,恨不得把耳朵挂过去。 景宁挣开张驰的手,对陈方怡说:“阿姨,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酒后失言,希望您不要见怪。” 陈方怡点了下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张驰站在景宁身边,落进陈方怡眼里,俨然一副死护到底的姿态。她又在心里感慨了句“生儿子有什么用?” 算了,来日方长。 陈方怡慢悠悠站起身,撇了撇裤子上压根没有的灰,对景宁说:“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喝茶。” 还有改天?景宁心都颤了,强撑住笑,说:“阿姨,您慢走。” 看着陈方怡的车开走,回头,对上张驰的目光,景宁问:“你妈她...好像对我有意见?” 张驰轻咳一声:“她对我们的关系有点误会。” “啊?”景宁明白了,瞬间更不是滋味,她在张驰妈眼里该多不堪啊。 酒鬼、半文盲、无业游民...... “她要是再说什么,别理她就好。” 景宁:“哦......” . 重回舞团要考核,虽然景宁的功力退了,但放新人堆里还是优秀的,可毕竟要考核,不能掉以轻心。 景宁回家住了几天,家里有练功房,练舞方便许多。 刚回家的时候景兰芝还能克制,不太对她指手画脚,多住几天,母女间的气场慢慢尖锐起来。 景宁想,距离产生美,偶尔回家住住就好。 准备吃完午饭去西苑小区,饭桌上,景兰芝说:“下午休息半天,我约了齐阿姨,你也走走,放松放松。” 齐阿姨是景兰芝年轻时的闺蜜,常年在国外定居,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位齐阿姨了。 景宁在衣帽间换衣服,随手拿了条牛仔裤。 景兰芝提着件连衣裙进来,说:“穿这件。” 浅浅的银灰色,裙摆轻盈垂落,这条裙子景宁前些天在杂志上看到过。 景宁问:“穿这条裙子会不会太隆重了?” 她平日里穿着简单,除非重要场合不会刻意打扮。 “齐阿姨很喜欢你,出于尊重,慎重一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景宁犹豫,吃个便饭而已。 “不喜欢的话换一件,”景兰芝脸色渐寒,将裙子往床上一丢,说,“喜欢这季的哪款,我现在就叫人给你送来。” 景宁胸口一阵窒闷,静了静,说:“就穿这件。” 齐阿姨气质很好,眼里带笑,松松拥抱一下景宁,说:“越来越水灵了。” 一下午景宁都乖巧地跟着两位女士,下午茶、SPA,半天一晃而过,去餐厅吃晚饭。 走进包厢,深棕榈大理石地面过度到浅棕色墙布,打着舒适的自然光,视线开阔,偌大一张圆桌,只坐了三个人。 景宁纳闷,他们三个人为什么要吃这么正式的中餐,直到齐阿姨的儿子姗姗来迟,景兰芝和齐阿姨开始商业互捧对方的孩子,这餐饭的味道不言而喻。 景宁对许哲岩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他考上美国某著名学府,父母大宴宾客,景宁还被景兰芝拉到他身边拍了张合影。 拍完照景宁就逃了,被他冷若冰霜的学霸气质吓跑的。 现在,景宁稍一抬眼就能看见身旁那位男士干净修长的手指,和他腕上的手表,学霸气质升级为精英气质,同样冷厉逼人,她目不斜视,安静吃饭。 这位男士三十岁,喝黑咖啡、吃带血牛排、戴七位数的手表、只喝斐济的水,一周工作七天,一年工作三百六十五天,累死两个助理依旧岿然不到,在景宁眼里,他深不可测。 两位妈妈看着俩孩子斯文有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如果不是《天鹅湖》首演景宁出岔子,那晚的庆功宴上他们已经被安排见面了。 “你们年轻人有空可以多走动,多聊聊。”齐阿姨抿了口清茶。 来了来了,果然还是来了。景宁低头喝水,余光里手表的金属光泽好扎眼。 “哲岩就是忙,我这当妈的都得提前好几天预约才能和他吃一餐饭。” 景兰芝说:“年轻人事业为重好。” “好什么好,他那几个发小都结婚了,偏偏他,恨不得住在公司。” “景宁也是,一心只知道跳舞。” “这么说俩孩子的性格倒是合得来。” 两位妈妈三言两语将他们推在一起,越聊越来劲,笑声不断。 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位妈妈说要去看舞台剧,不巧只有两张票,自然而然地让许哲岩送景宁回去。 景宁看见许哲岩开的是奔驰S600,心说他真是表里如一的成熟稳重。 景宁报的地址是西苑小区,许哲岩拧钥匙的手指轻微一顿,似乎有点意外,但没多问,启动汽车上路。 一路上许哲岩接了三个电话处理公务,景宁全程安静坐在一旁,直到下车他也没要求加微信,景宁想,很好,以后彼此不要打扰了。 “景宁?”许熙阳的声音。 景宁看过去,车队一行人蹲在马路牙子边吹风,抽烟的抽烟,吃冰淇淋的吃冰淇淋。 “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约会啊?”许熙阳脱口问完,想到刚才那辆黑色奔驰,开车的似乎是个男人,他暗叫不好,嘴快了。 回头看了眼张驰,面无表情地抽烟,连眼皮都没抬。景宁回视一笑,倒显出一点窘迫。 许熙阳咬了口冰淇淋,心说驰哥一定是藏得太深,绝不是渣。 第16章 第 16 章 该死地吸引她 灯明风轻,天地间色调暗淡。 景宁走过去,许熙阳问:“吃冰淇淋吗?” 车头挂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还有两支冰淇淋,她稍犹豫,说:“还是不吃了。” “不是怕胖吧?你已经够瘦了。” 景宁前阵子放飞自我增的肥已经减下去,芭蕾舞演员就是这样,有时候多吃一口,tutu裙就穿不上,必须节制。 说话间一辆汽车停在路边,几人看过去,这谁啊? 景宁看清车时,心一下悬起来,许哲岩怎么又回来了? 许哲岩推门下车,笔挺的西裤,熨帖的白衬衫,自带精英气质,和车队一帮人格格不入。 他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小袋,说:“你的东西。” 景宁恍然想起,齐阿姨送给她的礼物,落在他车上忘记拿了。 “谢谢。”她接过袋子,感觉背后几双眼睛看着自己,尴尬得手都僵了。 车队里有几个富二代,一看包装就知道这首饰价值不菲,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特别是许熙阳,有些懵,驰哥和景宁闹的是哪出?谜一样的关系。 “加个微信吧。”许哲岩公事公办的语气,八成是迫于母亲的压力走个流程。 “哦...好。”景宁点开手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万马奔腾,您也太会挑时间地点了。 “我先走了。”加好微信,许哲岩转身就走,车队一帮人在他眼里宛如空气,半个眼风都没飘过。 阿捷跨坐在摩托车上,咬了口冰淇淋,声音像刮过的凉风:“挺拽的啊。” 许熙阳蹲在马路牙子边,仰头问:“景宁,你朋友?” “不算朋友吧,不太熟。”这话不假,可景宁提着礼物,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眼角余光偷瞥张驰,眉目不动,没有一点情绪,她的心就空了一下,但凡他有点反应,她站在这里都能更硬气几分。 回到家,软乎乎一团蹦跶过来扒景宁的裙摆,她没换拖鞋先蹲下身,逗猫玩了一会儿。 猫盆里的猫粮足,水也够,倪洁帮忙喂得挺好的,母亲不喜欢小动物,回家时不能带上它。 将礼品袋往房间的桌面一丢,打开看看的心情都没有,脑子里是他刚才的模样—— 路灯微弱,他懒懒倚着车身,侧着点头,微眯眼,沉沉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烟雾四散,她闻到他呼出的烟草味,仿佛感觉到重重吸一口烟时,大脑轻微缺氧的紧绷感。 他骨根挺拔,显得眼神深邃,柔和的光影下,隐隐透出更为坚硬的质地,很有男人味,该死地吸引她。 要是这样一个人稀罕起谁来,大概是劲风也温柔,想想就够她疯。 景宁从抽屉里找出烟,客厅里的家具都清空了,风吹得窗帘浮浮荡荡,她盘腿坐在地上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寡淡无味,细细的烟头上,那一点红慢慢往里退,感觉挺没劲的,碾灭烟,站起身走进房间。 衣柜门打开一半,眼前突然黑了。 停电还是灯坏了? 景宁摸到手机,点开手电筒,按了几下电灯开关,灯没亮,走到阳台一看,整个小区一片黑暗,停电了。 景宁说不上怕黑,但停电这种漫无边际的黑和关灯睡觉的黑不一样,让人特别不踏实,总觉得黑暗里蛰伏着什么,让人心慌慌的。 隔壁阳台有响动,一个模糊人影走出来,景宁叫了声:“张驰?” “嗯。”他声音淡,穿过暗沉沉的黑传来,她心定了一点,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张驰点开业主群,群里一片哀嚎,纷纷询问物业怎么停电了。 密密麻麻的信息里,他看到一条,说:“附近在施工,可能碰到电路了,电力公司正在安排人来抢修。” “那估计要点时间。” “嗯。” 眼看张驰就要进屋了,景宁忙问:“你家有蜡烛吗?” 张驰刚想说没有,想到上次停电许熙阳买了蜡烛,说:“过来吧。” 心头蹿起一丝喜悦,停电似乎也不坏,猫的眼睛在黑暗中绿得发亮,景宁找到它的位置,摸了摸猫头:“去他家不能带上你,你自己玩会儿。” 隔壁房门是开的,屋里头静悄悄,小小的烛光被黑暗稀释,朦朦胧胧的暖黄色灌满客厅,张驰窝在沙发上玩手游。 “拿去吧。”听到脚步声,张驰头没抬地说。 “你呢,有其他的吗?” “我不用。”张驰暴力摩托快速跑完一关,景宁没动静,他抬头看她一眼,问,“怕黑?” 景宁果断回答:“怕。” 张驰下巴一点沙发:“坐吧。” 景宁愉快地坐过去,和他隔着点距离,他玩手机她插不上话,只能也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没多久手机就要没电了。 屋里太静,轻轻换个姿势都是巨大的动静,烛油滴滴下滑,聚在茶几上一小滩,她无聊地去摸,温热的,有点软。 看着红色的烛油,她起了小心思,一点一点小心将烛油扣起来,手指头轻捏,慢慢捏出一个爱心。 看着掌心里小小的心,她弯了弯嘴角,烛光照进心里似的,涨满暖暖柔柔的情绪,想送给他。 可是怂,要是这个送出去,小心思还不得被看穿了,他和张驰的明天怕就是另一个开头,另一个各走一端的开头。 景宁实在无聊,只能玩蜡烛油,没留意,一滴滚烫的蜡烛油滑下,滴在手上,她疼得“嘶~”了一声。 张驰抬眼看去:“怎么了?” 景宁一手飞快盖住茶几上的小爱心,端正地回视他:“没事。” 张驰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没在意,点入下一局赛道。 景宁这才抬起手指看,烛油还黏在指尖,轻轻撕开,疼死了。 没多久,眼前忽地一亮,光线刺眼,景宁闭了下眼,适应光线后,起身说:“我走了。” 她手心藏着那个小爱心,嘴角隐隐带笑,张驰对上这笑,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乐什么。 接下来几天,各忙各的,景宁没再遇见张驰。 穿着练功服在客厅练挥鞭转,一圈一圈又一圈,太阳转正,光芒大放,脚趾尖发麻发痛,之后渐渐连痛的感觉都没了,只有沉甸甸的肿胀感,可还是缺点劲儿,不知是腿不稳还是心不稳。 芭蕾没有捷径,只有顺着脚趾的方向一次次尝试,像小美人鱼踩在刀锋上,用每一步的疼痛换来完美的起落。 这次舞团招新,景宁准备表演《胡桃夹子》,她第一次获得全国冠军跳的是这支舞,动作、故事、情感都无比熟悉,虽然保守,但也保险,她希望这支舞能带来新的开始。 准备再完整地练这支舞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倪洁。 “你下午有空吗?帮我包装喜糖。” 景宁拧了拧脚趾舒缓肿胀感,说:“好啊。” 倪洁和傅迟竞的新房就在这小区,新装修好的房子处处崭新,缺点人气,地上摆了几个纸箱,装满红粉蓝白的糖果。 “省点钱,网上买的,自己装,反正没大办酒席。”倪洁坐在一个垫子上,已经忙上了,给景宁勾来一个坐垫放在旁边。 景宁坐好一抬头,电视在正前方,屏播放的是体育频道,屏幕里密密挨挨都是人,看这些人的穿戴,摩托赛事? 男解说的声音传出:“昨天的排位赛张驰拿到中杆位,占据杆位出发的优势,另外头排发车的还有Andrés和Josè ,看谁能够抢占领先。” 再看电视右上角,实时转播,景宁的心紧起来,好像浑浑噩噩过了周末,周一到学校,看着老师发下试卷,同桌说:“今天考试,你不知道吗?”一瞬间被激醒。 “这是MOTORT的比赛?”她声音拔高,抑制不住激动。 倪洁说:“他们前几天就走了,你不知道吗?” “啊?”景宁愣了愣,难怪这几天上楼下楼坐电梯,一次都没遇见他。 看着不断切换的镜头和人影,车手全部穿赛车服、戴头盔,分不清谁是谁,她问:“哪个是张驰?” 没得到回应,回头,见倪洁静静瞅着她,景宁一下就心虚了,解释:“他是队长,比较厉害,所以问他。” “我又没问你为什么只问张驰,你解释什么?” 景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啊,果然喜欢谁是藏不住的。 “你真的喜欢他啊?” 话已至此,没必要再瞒着了,景宁点点头。 倪洁啧了啧,似乎在琢磨这事,最后说:“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什么?” “他这人吧,我感觉他压根就不喜欢女人。” “啊?”景宁眼里空白了一秒,想歪了。 “想什么呢?”倪洁气笑了,“我是说感觉他就不想谈恋爱。” “喜欢都喜欢了,又没法收回去。”景宁折叠起漂亮的红纸盒,耳朵里灌满解说的声音,脑子有点乱。 倪洁慢条斯理地分析:“你没什么感情经历,隔壁住着那样一个带劲的帅哥,喜欢上也正常,年轻时感情受点挫折未必是坏事。” 景宁:“......” “你觉得我一点可能都没有?” 倪洁没答,剥开一颗糖,塞进她嘴里,一笑:“乖,吃糖。” 景宁受到猛烈暴击,问:“我这么差劲?” “不是差劲,”倪洁咂摸了下嘴,“就感觉你们差距挺远的,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前几天送你回来那帅哥,气质倒是和你挺配。” 景宁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叠纸盒,倪洁用手肘杵了杵她的手臂:“喂,不是哭了吧?” “没,”景宁继续叠着纸盒,平静道,“我在想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样才算合适?” 倪洁愣了愣,皱起点眉:“你来真的啊。” “嗯。” 景宁莫名心定下来,喜欢他来得毫无理由,结局未知,就不喜欢了吗?就像芭蕾,不确定能否登顶荣光,就不努力了吗? 总不能怕了就躲、累了就休息、疼了就哭、脆弱就妥协,结局未知就不争取,这样的话,我们还能拥有什么?还配拥有什么? 第17章 第 17 章 被诬告 倪洁说:“93号。” 景宁:“什么?” “张驰,93号。” 景宁在选手中找到了93号,心就被牵走了。 他穿着黑色赛车服,宽肩往下顺到窄腰,身形线条硬实,微微俯身向前,竞技状态下非常帅。 两位男解说,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亢奋:“93号张驰一开始就切到内线,很猛啊。Josè进入第一个弯侧滑出去了,老司机没稳住,可惜了。周祁超掉Gary,进到第五名,目前阵型稳定,没有太多缠斗。” 空调吹来凉风,景宁心头有滚烫的潮水漫上来,隔着屏幕感受到了热血澎湃。 比赛越往后越激烈,解说几次喊破音:“比赛还剩三圈,Andrés超了张驰,两位车手的距离非常接近,激烈搏战,还剩最后两圈,这两人真是胜负难分,最后一圈了,张驰再一次反超Andrés,哇,直线太快了!张驰第一位冲过终点,拿下珠海站冠军!” 另一位解说接着说:“珠海站是motoRT在中国设的唯一分站,作为主场,张驰拿下分站冠军可谓是众望所归。” “现在镜头切到到观众区,虽然今天的比赛只放进一万位观众,但车迷们热情不弱,全在高呼大喊,主场胜利确实是振奋人心。” 景宁想按捺住情绪,却控制不住心跳砰砰和上扬的嘴角,抬手和倪洁击了个掌。 倪洁也笑了:“啧啧啧,看你高兴的,满意了吧。” 镜头里,张驰到终点线后减速慢行,向队友们扬臂挥了下手。 镜头切到车队,许熙阳、阿捷几个穿着统一的黑色队服,一个个又是拥抱,又是振奋大喊,满满的热忱几乎从屏幕里溢出来。 所有人到达终点后,解说的声音放缓:“张驰目前拿到积分是105分,在积分榜前三,有望获得年度冠军。” 胜负已定,景宁的心情慢慢平复......等等,刚才那个镜头,站在许熙阳一帮人之间,眼睛发亮,振臂高喊的女人是谁? 景宁问:“他们车队什么时候有女的?” “哦,她啊,叫许乔,车厂老板的女儿,也算半个职业骑手,张驰他们的比赛,她想去的话都能跟队一起。” 景宁:“......” “没戏,”倪洁理所当然地说,“虽然她对张驰有好感,但都认识多少年了,要是会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景宁稍微松了一口气,又听倪洁说:“不过他俩是公认的般配,许乔她爸是摩托车制造商,FC车队背后最强大的支撑,张驰他们跑比赛,赢得荣誉,给品牌带动销量,这方面说,他俩是挺适合的,可惜啊,不来电。” 景宁的心情就像是车轮在碎石上碾压,七零八落的,方才蓬勃的欲望被倪洁曲里拐弯几句话,差点说蔫了。 喜欢一个人还真是磨人。 回家后,景宁找出张驰以前的比赛,一场一场看,一直看到他获得第一个冠军的比赛,查到那场比赛他骑的车是本田RC211V,想方设法找这款车的原厂模型,就连在日本留学的朋友都问了,想着要是把车模型送给他,应该会惊喜吧。 第二天,景宁做了一件自己曾经想都不会想的事,她报考了摩托车驾照。 理论挺简单,轻松通过,考完试回来,阳光大好,温热的风涌进车窗,景宁抑制不住兴奋,还没拿到驾照已经跃跃欲试想买车了。 回到小区,直奔张驰的车行,店里几个销售都认识她,见她买车惊讶了:“你要买摩托车?” 景宁嘴角带笑:“是啊,有没有推荐的?” 店外一阵骚动,熟悉的声音交叠着涌来,店员轻喊:“驰哥他们比赛回来了。” “赢了比赛,估计能有一波车迷来买车,提成奖金有望了。” 景宁回头,影影绰绰的人影里一眼就看到他,眉目舒展,心情不错的样子,嘴角边两道漂亮的笑弧。 可不是嘛,这次比赛除了张驰,其他几个队友也取得了不错的名次,凯旋而归。 景宁离门外不过两三米的距离,阿捷看见她,抬手挥了挥:“景宁,你怎么在店里?” “恭喜你们啊。”景宁笑着走过去,目光错开张驰,看见方才被他挡住的人,许乔,景宁被刺了一下似的,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 许乔扎着高马尾,蜜色皮肤,短款T恤下一小截腰若隐若现,小腹紧实,似乎还有马甲线,她不是纤细苗条的女孩,而是健身房广告那种健康匀称的身材。 她和江越站在一旁有说有笑,没有半点陌生感,很显然和一车队人都熟悉。 没多久,驶来一辆越野车,稳稳停在路边,许乔回头对张驰说:“我先走了,晚饭早点来,我爸特意推掉一个会给你们庆功,大家抓紧回去休息一下,精神点,早些来。” 许乔利落地坐上车,转眼车就开远了,消失在弯道。景宁有点不是滋味,在一个圈子里就是理直气壮啊。 大家比赛几天,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都带着疲倦,一个个拖着行李往小区走,准备洗个澡,休息休息,去吃晚饭。 张驰似乎还有事,走进车行,往楼梯方向去,路过景宁时,他目光停了一下,大概也疑惑她怎么会在这。 “老板,我想买辆车,有推荐的吗?”景宁问。 “你?”张驰嘴角噙着一点笑,虽然只一个疑问的“你”字,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将第一次上车就差点让大魔鬼报废的景宁碾成渣。 “不可以吗?”景宁被他激将得心痒痒的,憋着一股劲儿挠啊挠,看不起谁呢? 张驰随手指了辆白色踏板车,相比于其他摩托,这车看起来温柔多了。 “给你个最大折扣。”说完人就上楼了,对于景宁骑摩托车这事,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景宁看着他的背影,那股子抓心挠肺的劲儿更强起来,满满的征服欲,等我拿到驾照了,指不定怎么惊艳你。 才在心里下了决心,耳边飘来销售笑吟吟的声音:“这辆车是今年全新的混动版PCX,驰哥的眼光很好,这车适合你的气质。” 景宁:“......” 不,她要买骑式的街车。 晚上,景宁坐在地上逗猫玩,无聊地刷朋友圈,许熙阳他们几个都发了,先是车厂给他们办的庆功宴,然后去了酒吧,灯光酒影,霓虹音乐,一个个撒开了玩,许乔和他们在一起疯。 景宁一颗心跟柠檬片丢进雪碧里似的,咕噜咕噜,酸溜溜地冒着气泡,还真是有点羡慕。 . 客厅空荡,午后阳光敞亮,《花之圆舞曲》缓缓流淌,景宁足尖翻飞,轻盈跃动,一串流畅的滑步旋转,准备大的换脚跳时,门铃突然一响,吓得她险些摔倒。 绷着的劲儿霎时松了,她喘了口气,关了音乐去开门。 “你下楼等我吧。”景兰芝从司机手里接过衣服,换鞋进屋。 “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景宁撩起把杆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胡挑夹子》你闭着眼睛都不可能跳错,不用有压力。” 不等景宁放松一秒,景兰芝将tutu裙放在沙发上,继续说:“挥鞭转怎么样了,还做不到32连转吗?” 《天鹅湖》表演失误前,32连转对景宁来说不算难事,可那之后,转到十多圈就腿脚发软,立不住了,怎么都转不到32圈。 见女儿沉默,景兰芝说:“32圈挥鞭转都做不到,怎么竞争首席?你回舞团后就算从群舞开始跳也是暂时过度,免得落人口舌,要尽快争取回到舞台中央,现在不拼,等过了黄金年龄,再努力也无法避免走下坡路。” 景兰芝几句话现实又冷硬,冰棱似的戳过来,扎出的是火烧火燎的焦虑,想到未知的明天,景宁心里头兵荒马乱,不知母亲怎么对她这么有信心,按捺下情绪,景宁小声说:“我知道了。” “试试裙子吧。” 母亲终于放过她,景宁从包装袋里拿出崭新的tutu裙,先去卫生间擦干净身上的汗,再换上裙子。 及膝的半长裙,极淡的粉色,裙摆的薄纱轻而朦胧,随着舞步浮荡,光线下有些透明,隐约能看见舞蹈演员的舞步,十分轻灵柔美。 天天高强度的训练,景宁全身发酸发痛,母亲走后,她换上练功服继续练舞,心里头空茫茫的,不敢松懈。 两天后,清晨,天微亮,景宁在睡梦中一蹬腿,醒了,一看时间还早,可是没有一点睡意,索性起床。 热牛奶、鸡蛋、面包,简单吃完早饭,房间、客厅、厨房来回走了两圈,没事干,越闲越焦虑。 给陈亦发信息:你去舞团了吗? 很快收到回复:正要出门。 景宁:我也先过去,你先陪我跳两段热身? 陈亦:OK 拿上昨晚就装好的tutu裙和舞鞋出门,电梯下到18楼停住,江越和许熙阳一脸沉重地走进来,见到景宁惊讶了一下:“这么早出门?” 景宁笑笑:“是啊,有点事。” 江越捻了捻眉心,一脸疲倦:“我姐认识一个挺厉害的律师,我已经电话联系了,一会儿律师直接和我们一起去警局。” “昨天那雨下的,城中村的路灯又不太亮,根本看不清路,碰瓷的真是不要命,这种情况也敢碰。” 景宁问:“出什么事了?” 许熙阳叹口气:“昨晚驰哥开车路过城中村的时候,遇到一个碰瓷的,下雨,没看清,把人给撞了,那人腿伤得不轻,肋骨还断了两根,什么伤残赔偿金、误工费、护理费、营养费,漫天叫价,说给钱就私了,驰哥什么脾气,当然不轻易服软,他们人多势众,起了冲突,后来交警、警察都来了,碰瓷那人说什么驰哥是故意交通肇事,以前还扬言要碾死他,把驰哥给告了,驰哥现在还在派出所呢。” 景宁想到第一次遇见张驰那晚,猜测碰瓷的是同一个人,她心一沉,有过节的,恐怕新仇旧恨一起来了。 江越气得胸口一起伏:“张驰要碾死他?这诬告也是够创意。” 景宁:“......” 说不定是真的。 电梯到一楼,三人前后走出来,许熙阳说:“我查过类似案件,碰瓷被撞的,车主顶多出于人道主义赔点营养费,碰瓷犯自己承担后果。” 江越说:“关键是哪儿去找他以前碰瓷过的人,没法证明他是碰瓷的。” “我能证明,”景宁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辖区的派出所和舞团顺路,抓紧点来得及,她说,“我们和你们一起过去。” 第18章 第 18 章 求我啊 在派出所做好笔录,景宁一看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才站起身,回头就见一个女人走来,有点眼熟,似乎是碰瓷那男人的老婆,景宁心跳一卡壳,完了。 果然,女人的目光在景宁脸上顿了顿,渐渐睁大眼睛,大步向前,一把扯住景宁。 “警察同志,她和交通肇事的人是一伙的,不能信她的话!” 景宁想挣开她,奈何女人一身蛮力,死活挣不开。 警察低声呵斥:“放手,这里是派出所,有事说事,别动手。” 女人纹丝不动。 “你先等会儿,”警察看着景宁说,目光又转向女人,“你,松手。” 女人从鼻孔里哼了声,这才松手。 还剩半个小时了,景宁说:“我有急事,能不能一会儿再来?” “不行,你走了还会来吗?”女人喊一般的嗓音,“警察同志,就是她,一脚踢得我男人喷鼻血,鼻梁都差点断了。” 景宁又抬腕看了眼时间:“我有行车记录仪,看看就知道究竟是你们碰瓷还是我伤人。“ 说完才恍然想起,她被碰瓷那晚无雾无雨,能见度高,应该拍到了清晰画面,刚才怎么没直接把储蓄卡带进来。 手机嗡嗡在包里震,是母亲打来的电话,景宁没接,震动刚停,陈亦的电话又打来了,她一颗心被手机震动得七上八下,真要来不及了。 “警官,我真的有急事,晚些我会把上次被碰瓷的视频带来做证据。”景宁说完转身就跑,女人叫叫嚷嚷的声音逐渐遥远。 火急火燎地开车上路,十分钟后被堵在路上,据说前面发生了车祸,母亲的电话第五个电话打来,景宁硬着头皮接通,冷厉的声音冲出来:“你在哪?” “我在路上,遇到堵车了。” “今天的考核关系到你能不能重回舞团,这么重要的事,就不能早点出门吗?” 景宁看着前面密密挨挨的汽车,又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焦急万分,心里仿佛有一只抓狂的猫在尖叫。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斥责,景宁捂住额头沉下口气,说:“我会尽快赶去,先这样了。” 挂了电话,又过了五分钟,道路终于通了。 心急如焚地赶到舞团,母亲和陈亦站在大门外等她,顾不上说话,转身直奔后台。 还没到更衣室,工作人员拦住他们,客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登记时间已经结束了,没准时到场的按弃权处理。” 陈亦喘了口气:“不是才刚开始?现在赶到完全不影响上台顺序。” “没办法,这是领导交代的,我也是奉命行事。” 音乐从舞台方向传来,景宁提着tutu裙和舞鞋,细细喘气,好像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景兰芝欲开口,景宁一步走上前,挡在她面前,说:“能不能帮忙和李主管说一下,我路上遇到点意外,不得已才迟到的。” 母亲好面子,让她说低头恳求的话,无异于用刀凌迟她。 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几个便装的舞蹈演员慢吞吞走来,将景宁的情况听了个清楚,怪腔怪调地说:“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想必也不在意能不能回舞团吧。” “一点操守都没有,还好意思开后门?” 景宁芒刺在背,难堪极了,偏偏确实是她自己的问题,狡辩都没有理由。 双方僵持不下,行政主管慢悠悠走来了,满脸堆笑,假模假式地问清工作人员怎么回事,特豪迈地说:“嗨,多大点事,景宁不是别人,就按这个顺序,一会儿上台表演,是陈总监在里边做评委,不然也轮不到我来开道。” 李主管话落,立马有人酸声酸气地说:“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啊。”说完,几人终于舍得离开了。 景宁耳根发烫,屈辱感涨得她眼眶发热,嘴角动了动,恭敬地说:“谢谢。” 景宁快速到更衣室换好tutu裙,压腿拉伸,手心不断冒冷汗,心跳慢不下来。 “下一位,景宁。” 景宁站在侧幕旁,深深吸了口气,《花之圆舞曲》响起,她滑步旋转到舞台中央。 景宁着魔了似的,方才演员和李主管的冷嘲热讽在耳边挥之不去,听不见音乐,敞亮的灯光打在脸上,是一片白色绒毛般的光芒,她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置身一个空荡的世界,身体在旋转,那些面目狰狞的脸,一张一合的嘴,也绕着她旋转,不依不饶地指责她。 “靠关系上位。” “都是你,把表演搞砸了。”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靠妈妈算什么本事。”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紧,景宁不知道自己跳得怎么样,更不知道评委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看不懂她的表演。 景宁没撑住,膝盖一疼,摔在地上,恐慌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死角伏击她,惊恐症发作了。 又跳砸了,考核没通过。 后台,李主管笑眯眯地说:“可惜了,我们也很想你回来,可你现在的精神状况,恐怕不适合登台表演。” 景宁的症状刚刚舒缓,呼吸还有一点抖,她说:“我自己说的话,我认。” “通过考核,我回来,没通过,我走。”这是她那天信誓旦旦的承诺。 “确实有骨气,等你好了,我们舞团还是很欢迎你回来的,对了,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要不要介绍给你?” “闭嘴,”压抑了半天的景兰芝冷冷开口,“就算我现在退出舞团管理,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李主管一噎,对上景兰芝毫不示弱的眼睛,想到她毕竟是股东,还有那层关系在,不敢抬得罪,适可而止地住了口。 景宁勾着头,不敢看母亲失望的眼神。 陈亦拧开瓶盖,递水过来,说:“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我等你找回状态后一起跳舞。” 景宁鼻腔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扯起嘴角一笑:“谢谢。” “见外,和我说什么谢。” 景宁整个人空了似的,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开车到西苑小区,想起要去派出所,又掉头上路。 警察将储存卡里的视频拷贝到电脑上,拔下储存卡,叫了三声,景宁才米糊糊地回神:“什么?” “储存卡不要了?” 景宁接过东西,硬邦邦按在手心,丢了魂一般。 回到家,没多久有人敲门,打开门,倪洁放大的笑脸迎上来:“恭喜重新回舞团。” 景宁干笑一下:“进来坐。” 倪洁见她情绪不对,笑容散了,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没跳好。” 安慰了景宁几句,倪洁走出门,立马拨出陈亦的电话,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走去车队,发现张驰已经回来了。 “没事了?”倪洁问。 许熙阳说:“对方碰瓷证据确凿,驰哥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了一点营养费。” “那就好。” 阿姨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还特意给张驰煮了碗鸡蛋面,美言约,去晦气。 许熙阳用肩头顶了顶张驰:“驰哥,我去叫景宁一起来吃饭?你被拘留了还不知道吧?这次多亏她给你作证。” 倪洁看了眼张驰,说:“别去,她心情不好,让她自己待会儿。” 许熙阳:“啊,她怎么了?” 小伍悬着石膏腿单脚蹦过来:“不开心更要来,我们—”小伍一拍胸口,“带给她快乐。” 二货,倪洁翻了个白眼,懒得接话。 张驰问:“怎么了?” 倪洁压着声音说:“早上给你作证,她考核迟到了,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情绪不稳定,表演的时候发病,不能回舞团了。” 张驰的目光深了,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只知道她表演失误退出舞团,有惊恐症,现在似乎又要回去,具体细节并不了解。 倪洁挑着眼尾,笑得像只狐狸,把景宁的精神状况,舞蹈瓶颈,挑重点告诉张驰。 “她妈完美主义,控制欲又强,从小对景宁特别严,景宁心理负担太重,被自己缠住了,那个坎迈不过去。” “我知道了。”张驰若有所思,说完这话就没了下文,搞得倪洁莫名其妙。 午饭后,张驰给堂弟张睿发了条信息:你们最近有表演吗? 张睿此刻在录音棚里摇头晃脑地敲鼓,如痴如醉,看到信息已经是一个小时后,诧异得鼓槌差点脱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张驰居然关心他的表演,以前送票上门苦苦哀求,他才勉强来听一场,还说他浮夸,张睿气死了。 他噼里啪啦飞快打字:明晚就有,怎么?想来听现场?求我啊。 张驰:两张前排票,一小时后我来拿。 张睿瞪着手机,喂,我答应了吗就要来拿,过分。 一小时后,张驰不请自来,进自己家似的走进张睿的录音棚,开口就是:“票呢?” 张睿两手交叠在脑后,威风八面地往沙发背一靠:“没有,卖完了。” “你们乐队没这么火,别自欺欺人了。” 小猛男落泪:“你恶毒。” 张睿长了一张鲜肉的脸,硬要走型男路线,晒黑、健身、自封猛男,这封号只有一个人认同,他自己。 他将T恤袖子往肩膀上捋,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脸八卦地凑近张驰:“两张票,请谁看呢?” “别废话,快点。”张驰顿了一下,又说,“方便的话,帮我个忙。” 张驰说完,张睿瞪直了眼睛:“您可真敢想啊,哥,亲哥,这也太劈叉了吧,等等,芭蕾,谁啊?跳芭蕾的谁啊?不说我可不帮你。” 第19章 第 19 章 一起high “这高位油箱、这三角坐垫、这小可爱仪表盘、这咆哮的小低音,这古典越野的气质,”张睿坐在Honda CM300上,屁股就黏住了,抱住油箱亲了一口,“配我。” 张驰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心说你这小傻缺能不能做个人。 张睿从裤袋里掏出两张门票,一拍胸口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妥妥的。” 张驰接过票:“滚吧。” “好嘞~” 张睿凭借两张演唱会门票,讹走一辆摩托车,春风得意地骑着车走了,低低嗡鸣的引擎声伴着销魂的歌声:“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到哪里都不会堵车~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我马上就到家了~来吧来吧一起上路,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魔音缭绕,张驰顿时失去看表演的欲望。 傍晚,张驰站在景宁门前,举起手、放下、举起、放下,往回走了几步,又大阔步走过去,再次举起,准备敲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景宁见到张驰,惊讶得丢了声音,两秒后才问:“有事吗?” 张驰虚拢着手抵在鼻尖,干咳一声:“明晚有空吗?” 景宁迟疑道:“有空,怎么了?” 张驰摸出演唱会门票,“堂弟给了我两张门票,”他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样子,“不去浪费。” 所以,你是邀请我一起去? 景宁心口冒出一丝甜,这事要是放在以前,她会欣喜若狂,现在她还陷在早上的挫败里,提不起劲。 “车队人多,还是你们自己去吧,我没心情,去了白白浪费一张票,谢谢了。”景宁婉拒,虽然遗憾,但这种时候还去看演唱会,她的心没那么大。 张驰心口压着块秤砣似的,有点闷,他之前没请过谁看演出,赛车比赛手里有票,都是别人抢着要,从没想过还有被拒绝的情况,一时间都哑了。 景宁见他脸色沉了沉,有些发怵,担心自己不近人情,就听张驰说:“没事。” 各自回屋,景宁往床上一瘫,整个人更空了,她想做什么?以后怎么办?脑子里淤塞着浓稠的浆糊,水泄不通地堵着她。 窗外日光渐暗,夜渐深,景宁没开灯,屋里慢慢被黑暗填满,远处传来缥缈的车声,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感觉到阳光刺目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睁开眼,人未动,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继续瘫着,思绪乱飞。 某一刻,她眼里聚起光,人立马坐起来,低血糖带来一阵眩晕,她缓了缓就起床了。 这一天一夜,景宁想明白一个道理,《胡桃夹子》里小女孩甜美的白日梦不会有两次,她不能再逃避了。 从小到大学舞蹈,她是被母亲逼着走,《天鹅湖》首演失败后,她一直在逃避,虽然决定重回舞台后,每天辛苦练舞,可她自己知道,心还在逃避。 为什么考核要选《胡桃夹子》,因为她害怕不确定性,一再躲在舒适区,从未主动挑战过自己。 想明白了,景宁也精神了,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拿起手机,找到张驰的对话框,果断敲下几个字:演唱会的门票还在吗? 点击发送。 将手机放在一边,打开电脑搜索她熟悉且权威的芭蕾舞比赛,核对时间,很快有了决定。 拨通母亲的电话,景宁说:“妈,我要参加国际芭蕾舞大赛。” 静默许久,传来母亲的声音:“好,我支持你。” 景宁望了望窗外的暖阳,眼眶热热的。 再看手机,没有未读信息,有点后悔昨天没答应张驰,一晚上过去,票恐怕已经给其他人了吧。 motoFC车队,大家午觉起床,一个个耷拉着眼皮,没醒透,嚷着要张驰请喝饮料。 许熙阳负责买,饮料送到后,拎着杯乌龙柠檬走进张驰办公室,看到办公桌上的门票,眼睛瞬间一亮。 “哇,发条乐队的演唱会!”许熙阳搓搓手,“哥,这里两张票,你要去看吗?” 言下之意是,要是不去的话给我吧,许熙阳自认为张驰没有听摇滚的爱好。 张驰瞥了眼演唱会门票,看见就烦,白被讹了一辆摩托车。 他本想说要就拿去,话已经爬到喉咙了,点开微信准备给许熙阳发红包的时候,看到景宁的头像上有个小红点,点开信息一看,话立马吞回去。 张驰低头回复信息:还在。 嘴上说:“要。” 许熙阳探头望了一眼,我靠,景宁!他立马乖乖闭上嘴不添乱了。 晚上七点,电梯外,张驰上下扫了景宁一眼,简单的T恤牛仔裤,问:“你就穿这样?” 景宁一脑门问号:“不可以吗?” “那天晚上,就是天台烧烤那天,”张驰快被自己尴尬死了,面上还维持着冷静,“那条裙子不错。” 他记得她穿着那条裙子跳过舞,总不能穿着牛仔裤上台跳舞。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景宁愣是没接住,静了静,小声说:“你喜欢那条裙子的话,不然,我去换上?” 张驰:“......” 景宁眼眸明净,印着点细碎的灯光,微微仰头看着他。 张驰烦躁,拧起眉心,语气不耐烦了:“去吧。” 景宁一头雾水地往回走,才走开两步,又听见他的声音:“舞鞋也带上。” 谁去听演唱会带舞鞋的,景宁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张驰,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张驰轻咳一声:“我堂弟乐队有个舞蹈演员腿伤了,一会儿要是不能上台,你能不能帮忙顶替一下。” 他堂弟怎么知道她会跳舞,景宁更疑惑了,问:“摇滚乐,跳芭蕾?” “有几首抒情歌,”张驰好似无所谓的语气,“先带上再说,快来不及了。” “哦...” 景宁明白过来他说穿连衣裙是因为这事,可她穿过的裙子这么多,他怎么唯独记住这件? 既然是为了跳舞,景宁没再换衣服,带上昨天跳《胡挑夹子》的tutu裙和舞鞋出门。 位置在VIPA区前排,灯光绚丽,声波轰炸,张睿乐队几人在台上还是靠谱的,现场把控力好,将情绪一波一波推向高潮,台下的观众情绪激昂,全站起来蹦迪。 景宁的耳朵快聋了,但不得不说嘶吼发泄确实很舒缓情绪。 中场高潮后会有几首抒情的慢节奏歌曲,张驰凑到景宁耳边问:“怎么样?” 音乐敲击耳膜,景宁没听见:“什么?” 张驰窒了口气,在狂风暴雨一般砸下来的音乐里,拉起景宁的手腕就走。 张睿给了工作证,也交待过工作人员,张驰畅通无阻地到了后台。 一地交错的电线,旁边的衣架上挂满衣服,张驰松开景宁的手回头,问:“能上台吗?” 景宁轻轻握紧手:“我怕跳不好。” “有什么好怕的,像天台烧烤那晚,随便跳就行。”张驰被轰炸了一晚上,有点躁,景宁还犹犹豫豫,一口快就说出那件事了。 景宁:???!!!!...............................那晚大家离开后她在天台跳舞,然后非常凄凉地闷头哭,他看见了?还敢更尴尬一点吗?难怪刚才让她穿那条裙子,原来是这样。 难堪被戳破,说不上谁更尴尬,总之都很尴尬,他们默契地决口不提这茬。 张睿安排对接的工作人员来问:“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景宁心跳快要蹦出来。 张驰说:“这里没人认识你,怕什么?” “可我还是紧张......” 歌剧厅一般容纳两千多人,所有人安安静静看表演,演唱会,万人的大舞台,大家跟唱、欢呼、尖叫,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景宁隐隐感觉这是打破自己舞台恐惧的好机会。 演唱会的节奏是安排好的,争分夺秒,张驰烦躁地一侧头,看见化妆镜上挂着根白色丝带,有办法了。 “闭上眼。” 景宁看看他,莫名其妙闭上眼睛,很快,感觉眼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缚住。 丝带是半透明的,能感受到光,看见一点模糊的人影,景宁瞬间明白张驰的用意。 张驰问:“现在可以吗?”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景宁定下心,说:“可以。” 踏上升降台,缓缓上升至舞台,景宁眼前一片白雾,低低的惊呼声好似从远方传来,风吹来的触感清晰,仿佛置身辽阔无边的雪地里。 这首歌是迷幻摇滚,前奏缓缓拖出,慢慢将你拽入梦境,醉酒一般如梦似幻,迷失在音乐奇异的美感里。 景宁随着音乐节奏即兴舞蹈,步调轻灵柔美,一转身一滑步,宛如踩在水面上。 旋律不断重复,一阵紧似一阵,懒洋洋的,又仿佛憋着股劲儿使劲往外冲,情绪不断高涨。 景宁也由古典芭蕾往现代芭蕾变化舞步,动作逐渐大胆,浪漫又奔放。 到了高潮,音乐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砸来,景宁踮起脚尖一圈接一圈连转,她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圈,只听到台下欢呼阵阵,尖叫呐喊不断,她的脑子里烟火绽放,光彩炫目。 激烈的音乐戛然而止,景宁停住旋转,白色丝带从眉眼滑下鼻尖,由唇边坠落,台下呼声大震,音乐退潮般一波一波缓缓弱去。 一曲结束,景宁看清台下密密挨挨的观众,并不感到惧怕,她眼眶湿热,深深鞠躬。 第20章 第 20 章 也挺带劲 后台有两台大屏电脑,转播舞台上不同镜头的画面,景宁下台回来,一路都有工作人员夸赞。 “跳得真好。” “太美了。” “好棒。” 张驰倚在墙边,正对着转播的电脑,他一双腿又直又长,在一帮忙碌的工作人员里,独有一份风度。 对上目光,张驰说:“不错。” 景宁像吃了颗掺糖的定心丸,曾经在舞台上自信飞扬的感觉回来了,摇荡的心也安定下来。 她隐隐品出一点味道,各种文娱公司、舞蹈工作室,什么舞蹈演员找不到,怎么会拐个弯找她来跳舞?他是在帮她。 这个念头击得她心花怒放,空气里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绳子在抽紧,一点点将他们拉近,心里头甜丝丝的全是满足。 第二天清晨,日光从东边漫过来,景宁如常到河滨公园晨跑。 接下来要准备国际芭蕾舞比赛,只要在这个比赛上获得名次,重回舞团便是顺理成章的事。跑步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跳哪支舞参赛合适,临时决定参赛,准备的时间不多。 跑了四十分钟,阳光渐渐灼热,景宁小跑着回到小区。 小区大门外,倪洁提着几份早餐,问:“吃早饭了吗?” 景宁轻轻喘着气:“吃过了。” “真早啊你,那帮狗东西,比赛完就懒散了,一个个早饭都要我带。”倪洁眼尾一挑,笑得不怀好意,“你们昨晚去看演唱会了?” 想到昨晚,景宁少女心泛滥,还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整个车队都知道了好吧。” “......” 有风吹来,汗湿的脖颈凉凉的,景宁被碎发撩得下颌发痒,心也痒痒的,说:“我觉得他看着疏离,其实还是蛮周到一人,帮了我一个大忙。” 倪洁看她笑得一脸甜,不忍心告诉她,是她点拨了张驰,不过那家伙也开窍,立马就回报景宁了。 这俩人,一个赛车手,一个芭蕾舞演员,怎么看怎么劈叉,不过差距越大,感觉来了越来势汹汹,要是真在一起也挺带劲的。 倪洁还是没忍住提醒:“张驰大你八岁,心思成熟,又不是好接近的性格,这种事急不来,慢慢相处呗。对了,我昨天拿快递的时候,看到门卫有你的。” 景宁恍然想起来,昨天确实接到快递的电话,差点给忘了。 门卫室,从一堆快递里扒拉出自己的,看到寄件人时,景宁全身血液一涌,激动了,尝试各种渠道,辗转找了好多人,张驰第一次获得冠军时骑的摩托车原厂模型,总算是到手了。 那款车的出厂时间是十二年前,市场上连车都没了,更别说车模,景宁为了买到原厂模型费了老大劲儿。 迫不及待地回到家,用剪刀小心翼翼划开包装,里三层外三层拆开防震泡沫,露出巴掌大的摩托车模型。 景宁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模型小而精致,每一处喷漆、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到位,完全还原了真车。她想象张驰收到礼物惊喜的样子,便不自觉弯起嘴角笑,觉得一切值得。 早上练了四小时的舞,景宁午觉起床,外头烈日炎炎,她半点不在乎,顶着烈日就出门了。 大街小巷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可以激光刻字的店,她在摩托车模型底下刻下日期:2009.11.25。他第一次获得冠军的时间。 之后又买了个黑色礼盒,铺上一层拉菲草,将摩托车模型放进去,大功告成。 张驰生日的时间,她记得一清二楚,三天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礼物送给他。 拎着礼袋走到小区外,一辆摩托车“咻”的一下从她身边飞过,接着一个酷炫的甩尾,稳稳停住。 那人利落地摘下头盔,往车头一挂,里头竟还架着一副墨镜。 头盔加墨镜,还看得见路吗? 景宁只瞟一眼,便自顾自地往小区走,头盔墨镜男居然连蹦带跳地冲过来,几步闪到她面前,步子一收,露出个正儿八经的微笑:“你好,我是张睿,昨晚在你身后打鼓,演出结束的时候你们都走了,没来得及打招呼。” “你就是张驰的堂弟吧?”景宁礼貌笑笑,“你好,景宁。” 张睿问:“你也住这个小区?” “嗯。” 然后他们一起走进小区、走进同一栋楼、还同样在十九楼出电梯,张睿的表情逐渐失去控制,等景宁进屋关上门,他猴似的蹿到张驰屋前,砰砰砰狂拍门。 景宁将礼物轻轻放进柜子里,洗干净手,到阳台收衣服。 夕阳西沉,天边抛出几束光,直穿红霞,张睿嗷嗷乱叫的声音驾着风飘过来。 “太不够意思了,昨晚也不等我收工就走!” “昨晚跳舞那个,景宁,太正了,我看得节拍都差点打错,她居然住你隔壁!” “喂~”张睿欠欠的声音,“她是你什么人?不会是女朋友吧?” 张驰不咸不淡的声音:“怎么可能。” 景宁叉衣架的手顿住,心头一空,很快又调整好心态,本来就不是,失落什么呢? “真不是?” “有完没完?” “不是的话,我追她了啊。” 景宁心一跳,片刻安静,连呼吸都收紧了。 张驰:“你别犯浑。” 景宁瞬间松了口气,好像安然度过一个劫难。 张睿:“我认真的,比真知棒还真!” “她不是那种随便玩的女生。” “我靠,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你们乐队那点破事。” “我从没乱来过好吧,也就谈过几个女朋友,好聚好散那种。说真的,景宁昨晚惊艳到我了,我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魂牵梦绕、想入非非,哎你踢我干嘛!?哥,我没开玩笑,这么排斥,你不是喜欢人家吧?” “放屁。” 简单两个字,景宁刚松下的那口气差点被击碎了,喜欢一个人,呼吸心跳全被牵着走,就连无意间偷听到几句话,心情都和坐过山车似的大起大伏。 “那我追她了啊,认真的,绝不是一时兴起、玩弄感情,我为人正直,感情专一,最讨厌渣男。”张睿信誓旦旦。 张驰淡声:“需要我同意?” “我不是怕你们有特殊关系吗?哎对了,你要是没想追人家,干嘛大费周章地让我安排她表演。” “还人情。” 啊?他昨晚帮她只是为了还人情?因为她帮他作证考核迟到了?这事景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没归咎于张驰,也没对任何人说过,他还是知道了。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景宁刚燃起的一点小火苗,噗嗤一下灭了个彻底。 天边光亮弱下去,红霞暗淡,景宁无声无息地收下衣服,抱着进屋。 进屋没多久,张睿发来好友申请,验证信息显示:对方通过张驰分享名片添加。 景宁:“......” 杀人诛心啊。 张睿很快发来信息:景宁是吗? 景宁:不是。 张睿:...... 景宁虽和张驰住在隔壁,但并未经常遇见,偶尔在自家阳台碰上,也常常没话,对视一眼,甚至目光都没对上,就各自回屋了。 但就这样不近不远地看到一眼,也能让她小心脏扑通跳,高兴好一阵子。 参赛国际芭蕾舞大赛的舞蹈,景宁想挑战自己,跳《吉赛尔》,母亲觉得这支舞的情感太复杂,以景宁的人生阅历驾驭不了,建议她跳《小美人鱼》。 尽人皆知的童话,看完编舞,一听音乐,太虐了,伤感,像一句判词,冥冥中预示着泡沫般易碎的爱情,景宁没由来地排斥,不愿意跳,还和母亲僵持着。 三天眨眼过去,张驰生日这天,许熙阳打来电话,叫景宁一起吃晚饭,倒没刻意提是张驰的生日。 车队几个年纪相仿的,能贫能闹,景宁和他们混熟了。今天这餐饭也不知是他们起哄,还是张驰的意思。 任何事只要和张驰有关,她就变得柔肠百转,敏感多思,心里的柠檬动不动挤出一滴汁,他给点回应又能立马溢满甜,抓不住猜不透的心痒,小心翼翼的试探,暗恋太磨人了,还能勾得人义无反顾。 景宁一边提醒自己不能迷失,一边不由自主地换上那天他提到的连衣裙,还画了个淡妆。 在小卡片上写上生日快乐,落款景宁。一抬眼,瞥到桌面上烛油捏的小爱心,小心思起来了,将小爱心也放进礼盒里,最简单不过的动作,脸却一下烫了。 张驰没有大过生日的意思,便在车队的餐厅吃饭,阿姨忙活一下午,弄了一大桌菜。 景宁到的时候,一车队人聚着打牌、下棋、玩游戏,寿星居然不在。 许熙阳提着个大蛋糕进门,目光转了一圈,说:“都快吃饭了,驰哥还没回来?回家一趟不会又被逼着相亲了吧?” 景宁想,原来是回家了。 茶几上大大小小摆着一堆礼物,景宁将礼盒放上去,特意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 小伍拄着拐杖,单腿蹦过来:“景宁,送驰哥什么礼物,看看?” 景宁瞬间紧张起来,好像一枚针戳在她的小心思上,一不留神就要被戳破了。 “驰哥都没看,你看什么看?”许熙阳拍了下小伍的脑袋,“一边玩去。” 小伍嘿嘿笑:“好奇啊,哎!驰哥回来了,可以开饭了!乔姐,你也来了啊!” “我不能来啊?”许乔扬声说完,侧头低声对张驰说,“要不是老赵摔断腿,在医院遇见,你生日都不请我,过分。” 张驰劲瘦挺拔,今天难得穿了件黑衬衫,衬得他气质更冷峻,神色淡淡:“又没过。” 走近,许乔看见景宁,笑问:“你们车队新来个美女呢?也不介绍一下。” “车队有新成员,金主爸爸能不知道?”许熙阳笑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这是景宁,芭蕾舞演员,住驰哥隔壁。” 话落,许乔的目光深了,女人天生敏感,一个眼神便察觉出异样。她面上依旧笑容得体,和景宁打招呼。 景宁也是有礼有距地笑笑,张驰今天回家想必是和家人一起过生日,居然和她一起来,又想到倪洁的话,心一下就没了着落。 一餐饭吃得热闹,大家都喝了酒,张驰越喝酒越沉默,眼睛暗沉,灯光下隐隐有灼人的光,只有侧头和身旁的人说话时,嘴角才要笑不笑地舒展一点,一股优哉游哉的散漫劲儿。 景宁恋慕得不行,几杯酒下肚都不清醒了,但还记得上次害他被误会酒驾,不敢多喝。 吃完饭,要散场了,许熙阳问:“你没喝多吧?” 景宁摆摆手:“没事,才喝几杯。” 下楼走出门,天已黑,路灯都亮了,聚成两条光带沿着道路温柔延伸,夜空微蓝,景宁仰头吸了口气,不知他看到礼物会是什么反应? 走进小区,感觉少了点什么,酒后迟钝的脑子咔噔一转,手机忘了拿,又顺着原路往回走。 走到楼梯口,motoFC 俱乐部几个字就在眼前,听到谈话声,景宁脚步忽而顿住。 许乔:“你和隔壁那女孩关系不一般呐?” 张驰轻笑一声,低不可闻。 “不承认?” “本来就没什么。” “不会吧,近水楼台,人家这么漂亮,还是跳舞的,你够挑的啊。” “不可能,小女孩一个。” “也是,”许乔笑,“听说还不满二十岁,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 他完全一副提起陌生人置身事外的语气,竖起厚厚的屏障将景宁隔绝在外。 景宁紧紧握住楼梯扶手,指节绷白,心里方才还沸腾的热气,转瞬被冻成凉水,夜定风轻,她听见什么风化坍塌的声音。 第21章 第 21 章 我失恋了 “景宁,你怎么又回来了?” 景宁浑身一震,僵硬回头,小伍站在楼梯下,一手扒着楼梯扶手,单腿一蹦一蹦地蹿上来。 “我...” 声音好似粘在喉咙,她张嘴,说不出话,脑子涨涨的,人还有些懵,等小伍蹦到眼前,才找到声音:“要不要扶你?” “不用。”小伍一摆手,将夹在腋下的拐杖杵到地上,“这段路每天来回七八次,闭着眼睛都能蹦上来。” 里面说话的声音停了,景宁的理智“哐当”一下砸回脑子,立马警戒起来,假装刚到,声音如常地说:“我手机忘了拿,喝点酒就没记性了。” 和小伍前后走进门,景宁第一次发现自己演技一流,居然无比自然地走去餐厅,找到手机,屏住一口气离开,全程不看张驰和许乔,小伍说再见的时候,她还笑着说了声再见。 走下楼,车行的销售员、许熙阳和阿捷,似乎都问她话了,景宁看不清也听不清,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感觉自己像个僵硬的雕塑,直着腿回到家,关好门,往床上一挺,眼泪落下来。 夜色一层层加重,窗玻璃印着破碎的光,心口钝钝地痛着,眼泪不停从眼角滑下,他的脸一次次在黑暗中浮现,又缓缓沉下去。 一段感情,悄然而起,匆匆结束,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第二天,手机铃声蛮横地钻入梦里,景宁闭着眼摸到手机,太阳穴抽着疼,眼睛肿胀得难受,缓缓撑开一条缝,愣愣看着响动的手机好几秒,脑子才慢慢醒来。 房间寂静无声,手机铃声成了巨响,轰轰碾压过来,窗外阳光大盛,景宁感觉手脚寒冷僵硬,每一个骨节都泛着酸痛。 接通电话:“喂。” 声音沙哑,裹着低低的鼻音。 景兰芝问:“你怎么了。” 景宁坐起身,咽了咽喉咙:“有点感冒,吃了药睡过头了。” 景兰芝没多想,立马切入正题:“你陈叔叔今天有空,会来我们家帮你编舞,你快点回来。” 走到卫生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眼睛水肿,目光无神,白色连衣裙皱巴巴地垂在身上。 景宁头脑放空,就这么静静站着,窗外阳光很好,她却死气沉沉。 半晌,空洞的眼睛动了一下,自厌兜上心头,为什么这么没用,只知道哭? 喂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口一口慢慢喝完,拿衣服洗澡,冷敷眼睛,安安静静、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昨日的狼狈被她悄悄藏进一个寻常夜晚。 将猫寄养到宠物店,开车回家,直接到练功房。 景兰芝一袭黑色长裙,神情轻悦,说:“我和你陈叔叔都觉得,《小美人鱼》表达的情绪比《吉赛尔》简单,更容易演绎。” 陈总监说:“单人舞,像你一个人自说自话,主要表现小美人鱼爱恋上王子,为了王子将尾巴分裂成双脚的深情,走在刀锋上的疼痛,以及失去爱人化成泡沫的悲伤,感情线很清晰,舞蹈动作我想轻柔一些,像在水里游动,景宁,景宁?” 景宁一颤,回神,说:“可以,就这样吧。” 原来极力反对跳《小美人鱼》,现在轻易地接受了,跳什么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 接下来就是编舞、练习、重复、突破、精进。 景宁将所有心思都专注在舞蹈上,直到每一个动作流畅自如,音乐一起,绷紧腿,头往上牵引,张开双臂,随着音乐舞动,如入无人之境。 一曲完毕,景兰芝递上水,说:“进步很快,流畅性很好,就是缺点感情。” 景宁跳舞的时候专注于动作,没去想任何事,眼里一片平静。 陈总监说:“景宁没谈过恋爱,缺点情绪正常,可以多看看故事原著或者电影找感觉。” 景宁干笑一下,他的影子在脑子里浮现,一闪就消失了。 “还有你的动作,是够柔美了,但缺点力度,就像鱼尾的摆动非常自如,但是有劲的,实在找不到这种感觉,去泳池游几圈试试。” 下午,景宁收到通知考科目二、三的短信,心顿时空了一下,不知不觉在家快一星期了,之前回家两天就迫不及待地走,这次竟然忘了。 原来考摩托车驾照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景宁将手机丢在沙发上,去练功房,可那条信息不停往脑子里钻,精力再也无法集中,平静了几天的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搅乱了。 一阵烦躁,景宁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愤愤地想,凭什么为了他考驾照?就不能为了自己吗? 心一横,按时去考驾照,科目二的绕桩、上坡、弯路、单边桥,成功通过,科目三的路考更容易,也顺利通过,就等下周考科目四了。 考完试,驱车离开,停好车,看着熟悉的车库里,旁边是一辆黑色大G,故作的平静又被搅翻了,她居然开车来到西苑小区。 景宁在车里坐了足足三分钟,开门下车,走进电梯,怕遇见他,又有点期待遇见他,心底的余烬闪着一点暗红火星,还没灭尽。 电梯升到一楼,停下,景宁的心悬起来,紧紧看了眼门外,立马又低下头。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双沾了泥的运动鞋走进来,景宁认出是小飞,悬起的紧张和期待一瞬跌落,虽不愿承认,但她确实失落了一下。 目光上滑,看到小飞手上拿着的东西时,挪不开了。 小飞拿着的,是她送给张驰的摩托车模型? “这个,能给我看一下吗?” 小飞有点不舍得,手指头动了动,才慢吞吞伸出手。 景宁接过车模,反过来一看,一串熟悉的数字:2009.11.25.正是她送给张驰的那辆。 她不死心地问:“张驰送你的?” 小飞点点头,驰哥生日收到粉丝、车迷,还有大家送的礼物一大堆,搁车队也不拆,刚才他翻到这辆摩托车模型,喜欢极了,问驰哥能不能送他,驰哥看到没看就答应了。 景宁心里闷成一团黑色,一点余烬都不剩,别再自欺欺人了,死心吧,他压根不在乎你。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在心里被拍在地上一百遍,第一百零一遍被拍下的时候,还是难过得要死。 景宁咬住牙齿,强忍住眼泪,怕在小飞面前哭出来。 回到家,她窝在沙发上看《小美人鱼》电影,整个人昏昏沉沉,带着电影里的情绪跳了一会儿舞,心荡神摇,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舞蹈了。 想到陈总监的话,她着魔似的,想到小区有泳池,带上泳衣去游泳。 夜已深,灯光静静照耀,景宁踏入冰凉的水里,轻轻游出去,她的动作不大,像鱼放生入水,一摆尾巴就游走了,没有惊起大波纹。 水色幽暗,水面微光点点,不知游了多久,她沉入水下,电影画面、张驰、过去的点点滴滴,在脑子里一帧一帧闪过,好静,她心跳越来越沉闷,胸腔里的空气被吸走了,窒息感变强,不同于惊恐症发作时的恐慌,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恋慕、追寻、失去、不舍,小美人鱼化成泡沫时就是这么平静地心痛着吧。 景宁沉浸在情绪里,不知道水池边走来一个人,男人身高腿长,穿着泳裤,赤.裸上身,看见水里一动不动地沉着个人影,他以为有人溺水了,噗通一声跳下水。 景宁被人拽着,划拉一下冲出水面,空气灌入肺腑,水哗哗从头顶淌下,她猛地咳嗽起来,慢慢地,透过湿透的睫毛,看清眼前的人,那个她刚才沉在水下想着的人,那个让她找到小美人鱼情绪的人。 景宁和张驰在看清对方的一秒,同时后退一大步,异口同声道:“你干嘛?”然后各自侧开头。 张驰眉头紧锁,不耐烦,女孩子的心思他搞不懂,大晚上玩潜水? 景宁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压抑、委屈、失落、痛心,逃避了这些天,逼着自己别去想,种种情绪在这一刻溃堤而出,湿漉冰凉的脸上,温热的泪水一串滑下。 张驰发觉她不对劲,皱着眉问:“怎么了?” 景宁吸了下鼻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但话已经出口:“我失恋了。” 一个女孩,晚上,在泳池里,浑身湿漉漉的,哭着对你说她失恋了。 以上任何一种情况都够张驰受的,更何况是所有叠加,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这么离开显然也不合适。 风吹来,树叶簌簌响,几片花瓣飘到水面,身上一阵凉,静了静,张驰耐住性子,故作轻松地宽慰她:“谁这么瞎不要你?” 景宁整个人一僵,觉得有点荒诞,有点想笑,只是短暂一瞬,悲伤山呼海啸地涌来,剩下的全是难过,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可是他不喜欢我,”景宁哽咽,轻声,像是自言自语,安静几秒,猛地一拍水,“可是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我能怎么办?!” 水点溅了张驰一脸,他被凶得莫名其妙。 景宁眼睛通红,肩膀轻轻在颤,她怎么失恋了,多难过,张驰全然不知,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眼睛哭得这样伤心。 景宁不再说话,也不看他,转身游到岸边,一池水波轻漾,粉红的花瓣摇摇晃晃。 她裹着浴巾离开,没再回头。 第22章 第 22 章 不熟 张驰从练车基地回来,刚摘下头盔,扯下一边手套,眼前蹿出一个戴墨镜的骚包,开口就是:“我失恋了。” 张驰扯下另一只手套:“哦。” 张驰走进车行,张睿紧随其后:“你冷酷,你无情!” 楼梯口,张驰回头:“你有病?” 张睿“嘤”的一声就哭了,“我没开玩笑,你帮我分析分析,她为什么不理我?” “不喜欢你,还能为什么。” 张睿又被插了三把刀,走到二楼,问:“她比赛回来了吗?” “什么?” “她去北京比赛了你不知道吗?获得了金奖!” 张驰隐约想起来,那晚在泳池遇见后,似乎就没再看见她。 张睿点开视频,将手机往张驰面前一怼:“这颜值、这身段、这柔韧性,我太可了。” 音乐悠扬,暗蓝色的舞台背景,景宁一袭水蓝色长裙裹着细腰倾泻而下,一抬足、一转身,宛如水波流动,每一个动作都灌满感觉,仿佛她就是大海里的小美人鱼。 “她到底回来没有,回来的话我请她吃晚饭,你一起吧?” 张驰:“为什么叫上我?” “不是之前约,她都没答应吗,叫上你她多少会给点面子。” 张睿苦苦哀求:“行不,哥,求你了,就这一餐,吃什么随你点。” 张驰被他烦得不行,十分勉强地一点头,还交代:“别去太远,我晚上有事。” “好嘞。” 张睿乐颠颠地给景宁发信息,心想这次总算能约上了,打字:我在FC车队,一起吃个晚饭呗?驰哥一起。 没多久,景宁回复:不了,谢谢。 张睿短促“啊”了声,哀哀看向张驰:“哥,你也不是很有面子啊。” 张驰:“......” 每年国际芭蕾舞比赛获奖的舞者,各大舞团都会抛橄榄枝,景宁也不例外,选择很多,但她还是回到潭城芭蕾舞团,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 回到舞团的第一天,景宁走进化妆室,每张化妆台前都摆满东西,储物柜也全都有主,大家化妆、换衣服、穿舞鞋,各忙各的,景宁静静站在那,没有属于她的位置,没人搭理,像一团透明的空气。 景宁觉得好笑,之前和她针锋相对的人也就算了,一些关系不错,甚至时常找她帮忙的,现在也对她避之如蛇蝎。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不外如是。 王佳偷偷觑了景宁好几眼,弱弱说:“我好了,你坐我——”几位前辈警告般看她一眼,声音戛然而止,王佳不敢帮景宁了,怕被孤立。 “没事。”景宁笑笑,感谢她替自己着想,待在这没劲,准备离开。 转身时,陈亦正走到门边,张开双手:“欢迎回来。” 景宁走过去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 “去我那边吧。”陈亦帮忙解围。 景宁欣然接受:“好啊。” 才走出化妆室,身后急不可待地追来几声“啧~” 陈亦叹口气:“要是被刁难了,可以找我,也可以和陈总监说。” 景宁一耸肩:“你们已经照顾我够多了。” 陈亦哈哈大笑:“我发现你沉稳了许多,长大了。” 再次踏足这里,心境不一样了,死过去又活过来,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景宁了。 中午回到家,饭桌上,景兰芝问:“你和哲岩相处得怎么样?” 景宁低头喝汤:“没联系。” “之前事多,我不方便问,现在可以考虑这些事了。” 景宁捏着汤勺的手收紧:“我现在只想好好跳舞。” 景兰芝声音低了些:“说句不中听的话,找个有本事的男人,有个靠山,过得轻松点,齐阿姨又喜欢你,把你当亲女儿疼,妈就是吃了年轻无知的亏,非得要浪漫,要爱情,后来才活得这么辛苦。” 窗外树叶泛黄,衬在母亲眼角,她依旧妆容得体,可躲不过美人迟暮,眉眼间爬上了凄清。 景宁心一软,差点就想说“听你的”,最后还是说,“事业更重要,我自己足够优秀,和谁在一起都有底气。” “又不是让你现在就考虑结婚,多接触接触。” 汤勺轻轻碰响,景宁低头不吱声。 又过了几天,午觉起床,景宁斜挎着包在玄关换鞋,景兰芝问:“你去哪?” “倪洁结婚,我做伴娘,试礼服。” motoFC车队一行人骑车到影楼外,四散开找地方停车。 张驰慢下速度,看见一个空位,不等他骑过去,一阵风咻的一下从身后刮过,只见车尾一摆,稳稳停在他准备停车的地方。 阿捷在对面那排停车位停好车,瞥一眼,吊儿郎当地说:“哟,这女的谁啊,有点拽。” 那人带着头盔,看不见脸,身材倒是很正。她单脚撑地,牛仔裤掖进短靴里,上身一件短款的小夹克,拉得腿更修长,英姿飒爽。 女孩摘下头盔,随意往车头一挂,转头看过来,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是空的,似乎没看到他们,长腿一收,下车往影楼走。 “我靠,”阿捷笑了,“景宁啊,听说拿了个什么金奖,又回舞团跳舞了,以前娇娇柔柔的,一阵子没见,变酷了。” “景宁,好久不见。”一声大喊,许熙阳热情地迎过去。 张驰看着她的背影,笔直、纤细,阳光下勾出清晰的轮廓,十分爽净,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换好伴娘服,走出试衣间,另外几个伴娘是倪洁的同学和妹妹,景宁都不认识,但很快聊到一起。 景宁个高腿长,身姿挺拔,几个伴娘穿着同样的裙子,站在镜子前说说笑笑,不管谁看过去,一眼准先看到景宁,太显眼。 “倪洁和景宁在,我们都被打成背景板了。” “跳舞的气质就是好。” 景宁:“新娘最美,我们都是衬托新娘的绿叶。” “嗨,你就别谦虚了。” “伴郎来了。”伴娘低呼,其他几人立马看过去。 “他们好像是什么职业摩托车队的,帅的呀。” “玩车的基本都是富二代,看他们公子哥似的。” ...... 伴郎团出动了motoFC整个车队,这帮人平日里不是赛车服就是休闲装,这会儿西装衬衫一穿,也是人模狗样的。 占半面墙的大镜子在这边,他们一个个有款有型,一起走过来,这气场,可以就地组团出道了。 人走近,伴娘们轻轻后退,收了讨论,目光总往几人身上瞟。 店员捧着一排领带过来,许熙阳怪叫:“这怎么弄,我不会啊。” 阿捷拿起一根领带,往脖子一套:“这都不会,和系红领巾差不多。” 他转过来打过去,系了个丑丑的大疙瘩,惨遭嘲笑。 “我帮你。” 伴娘们主动上前,店员也帮忙,大概是张驰气场太冷硬,大家如出一致地绕开他,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拿着领带走过去,羞答答地还没开口,被他冷淡地瞥了眼,脚步一转就走到许熙阳身边去了。 倪洁目光转了一圈,说:“景宁,你会的吧,帮张驰弄一下。” 景宁好好站在一边,手里突然被塞进一条领带,后背一股力把她推到张驰面前。 灯光明净,身边人来人往,嘈杂又安静,他们静静对立着,一时间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景宁的视线里,男人衬衫领口规整地翻着,喉结轻轻一滚,她没往上看,匆匆将领带往他手里一塞:“我不会,你自己弄吧。”说完转身就走。 景宁才走开几步,倪洁一把拉住她走到角落,压低声音说:“你不对劲。” “哪不对劲?”景宁不经意看过去,张驰站在镜子前自己系领带,有模有样的,多亏没帮他,否则又是自讨没趣。 倪洁问:“不喜欢他了?” 景宁的语气淡得像白开水:“当初年少无知。” “什么当初,一个月前看到他还两眼花痴。” “我迷途知返了。” “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就是不喜欢了。” 倪洁心想张驰那狗东西果然不适合谈恋爱,颠来倒去地问,景宁也不说究竟怎么了。 “晚上有空吗?和我们一起吃饭。” 景宁犹豫,手机一震,母亲发来信息:给我发个定位,晚上去御品楼吃饭,我去接你。 她将手机立起来,给倪洁看。 倪洁说:“算了,你妈那性格,还是和你妈去吧。” 景宁发了个定位给母亲,不知道今晚是什么事。 试好衣服,大家简单过了一遍接亲流程,已经傍晚了。 电梯到一楼,倪洁问:“你要不要提前一天来西苑,省得第二天一大早赶来。” “好啊,我得过去住几天,把猫接回去。” 一个人闷头练舞,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是小机车软绵绵地在脚边打转,每天准时跳上.床叫她起床,在冷清的屋里喵喵叫,让她最黯淡无光的日子不至于那么苦闷。 可母亲不让带猫回家,把景宁难坏了。 走到马路边,停着一辆奔驰S600,景宁步伐慢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许哲岩的车。 许哲岩虽高冷,但绅士,看到景宁便下车帮她拉开车门,轻轻比了个“请”的动作。 原来母亲说的晚饭是这样的,景宁只能坐进车。 日渐西落,初秋的傍晚落下凉意,许熙阳惊道:“那不是上次送景宁回去的男人吗?” 阿捷说:“她这么久不来我们小区住,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许熙阳偷瞅张驰,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等其他人都去找自己的车了,他才问:“驰哥,你和景宁怎么了?” 张驰漫不经心地拿起头盔,问:“什么怎么了?” 许熙阳纠结万分:“你和她不是...那个,那晚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张驰不知道他说什么,声音淡却肯定:“最后说一遍,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许熙阳懵圈了,眼睁睁看着那辆乌黑程亮的奔驰开远。 倪洁婚礼前一天,景宁来到西苑小区,景兰芝送她过来,带了些秋季的衣物。 放好东西,景宁送景兰芝下楼,准备去宠物店接猫。 电梯门打开,张驰一抬头往外走,和景宁撞上目光,景兰芝一脸大家长的威仪,看了眼张驰,三人错身而过。 张驰转过拐角,听见声音:“那人是谁?” “邻居,不熟。” 他脚步停了一下,不熟? 第23章 第 23 章 为什么帮我? 第二天,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大喜的日子总让人喜悦。 景宁一大早到倪洁家,他们准备好的时候,接亲的队伍也来了。 傅迟竞带头进屋,热热闹闹地玩了三个游戏,傅迟竞看了眼手表,说:“我妈说吉时已经到了。” 一个眼神,伴郎们心领神会,一哄而上,一人抱开一个伴娘,为新郎开路。 尖叫声连连,笑闹声不断,客厅乱成一锅粥,景宁脑子嗡的一下,被张驰拦腰抱起,瞬间腾空,头部血液一冲,通电似的,浑身一阵麻。 这人是土匪吗,竟然直接把她扛在肩膀上...... 傅迟竞冲进房间,他太了解倪洁了,在她裙摆下摸出红色婚鞋,给她套上,抱起就跑。 很快,新郎掳走新娘,景宁被放下来,双脚落地,血液缓缓倒流,头有点晕。 一番哄闹,大家提着东西,有条不紊地出门。张驰回头看了一眼,景宁还傻站着,他往门那边一侧头,说:“走了。” 景宁倏地回神,连忙跟上,心跳还有些不稳。 绕城半圈,到酒店,新娘新郎站在大幅海报前和亲友们合影,景宁和另一个伴娘在一旁帮忙收红包。 远远看见一位中年女士、一位青年女士,牵着个小女孩走来时,景宁握着一叠红包的手紧了。 倪洁是张驰的表妹,张驰家人自然会来,景宁昨晚想到这点就隐隐紧张,张驰妈还误会着她呢。 陈方怡和新娘新郎客套几句后,走过来给红包,景宁叫了声:“阿姨。” 陈方怡淡淡点了下头,小女孩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仰头看着景宁。 走进旋转门,张雪晴问:“那个就是张驰找的花瓶女朋友?” 陈方怡没回应。 “气质挺好的,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吧,”张雪晴回头看了眼,目光渐渐定住,笑了,“妈,你是被你儿子气糊涂了,还是对你儿子不自信?你看。” 陈方怡莫名其妙回头:“什么?” “穿黑裙子那个,是潭城芭蕾舞团最知名的首席,举办过世界巡演,登上过各大杂志封面,她们看起来很熟。” 再看这气质,这身段,景宁除了年轻稚嫩些,简直一样样的。 陈方怡的目光深了,到宴会厅落座,开始搜索景宁的信息,对她的印象一秒一秒变好。 页面最新的视频是景宁跳《小美人鱼》的片段,她点开看了会儿,旁边传来脆生生的“哇~我想学这个!” 张可伏在外婆腿上,看得着迷。小女孩是迪士尼动画迷,最爱《冰雪奇缘》,但也知道那是假的,看到景宁跳的小美人鱼,立马退而求其次,决定从现在起最爱《小美人鱼》。 景宁回到宴会厅,找座位的时候,有人扯了扯她的裙摆,她低头看去,是个穿着红色小裙子,马尾烫了点卷,很洋气的小女孩。 景宁笑道:“谁家小女孩这么可爱。” “谁家姐姐这么漂亮。”张可弯着眼睛一笑,“哦,我知道了,是张驰家的。” 景宁的笑容尬住,想起来了,这是张驰妈刚才牵着的小女孩,只是这孩子都知道些什么? 张可半点不怯生,甜甜叫了声:“景宁姐姐。” 连她的名字都知道?景宁蹲下身和她对视,放软声音:“怎么了?” “我叫张可,今年五岁,幼儿园大班,张驰是我的小舅舅,景宁姐姐,你可以教我跳《小美人鱼》吗?” 一句话的信息密度超大,思维跳跃,景宁被绕笑了,小声解释:“我不是老师哦,小朋友可以先去培训班练基本功,再跳美人鱼。” “可是你跳得好,比老师厉害,等你做我小舅妈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可眨眨清澈的大眼睛,“对吗?小舅妈。” “......” 景宁被“小舅妈”三个字劈中,快不会说话了。 “小可,别去烦姐姐。” 景宁寻声回头,表情一僵,碎掉了。 倪洁的婚礼果然很精彩。 张驰妈就在她身后那桌,刚才说话的那位,想必是张驰的姐姐,正笑盈盈看着她。 “小舅舅!”小可眼睛一亮,小跑出去,抱住张驰的腿。 张驰弯腰,单手抱起小可。男人气质冷硬,个高腿长,抱着个软萌的小女孩,有种难得的柔和。 小可搂着张驰的脖子:“小舅舅,你让小舅妈教我跳美人鱼好不好?” 张驰一头雾水:“什么?” 他家现在连五岁的娃都要催他婚了? 景宁窘在那里,想了想,当是向张驰妈解释,尽量温和地对小朋友说:“我不是小舅妈,没有和你小舅舅在一起。” 小可长长“啊~”了声,一脸失落:“你们分手了啊?” “我们不是...”景宁卡壳了,怎么和一个孩子解释这些? 张驰明白了,无语地看了眼他妈,都和孩子说了些什么。 他对小可说:“这位是景宁姐姐,叫姐姐。” 小可问:“那景宁姐姐能教我跳小美人鱼吗?” 张驰:“不能。” 小可对不能学跳《小美人鱼》十分绝望,大眼睛慢慢蓄满泪水,嘴一扁,眼泪一串落下来。 张驰:“舅舅给你报个培训班。” “不行,我就要小舅——景宁姐姐那样的。”小可哭得凶,抽抽噎噎,委屈极了。 景宁被哭得心都软了,说:“我没带学生,有时间的话,可以偶尔带她学一点,真想系统学,还得去培训班。” “真的吗?”小可可怜兮兮地问。 景宁点了下头。 小可立马破涕为笑:“明天开始可以吗?” 景宁:“......?” 婚礼上,新娘新郎先是仪式,然后敬酒,果盘都快吃完了,终于回来,倪洁踢掉高跟鞋,双脚踩在傅迟竞的皮鞋上,拿起碗筷:“饿死我了。” 景宁看了眼时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来吃晚饭吗?” “不了吧,都是荤菜,想吃又不能放开吃。” 倪洁笑着挥挥手:“滚吧滚吧。” 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其中一桌还坐着三个男人,景宁路过时莫名被叫住。 方脸男领带扯开一半,醉得说话大舌头:“你是张驰女朋友?张驰也真是,不带过来介绍一下,怎么说也是兄弟。” 眼镜男接话,问景宁:“张驰还在玩赛车吗?又烧钱又危险,要是哪天像他爸一样,在赛道上“嘭”的一下,回不来了,小姑——就是他妈,怎么活啊,你多劝劝他。” “差不多也该找份正经工作,哎对了,张驰本科的学位证是不是没拿到,年纪大了想转行更难,到时候还不是得靠家里。” “那破学校的学分都能没修够,他也是绝。” “出狱后能重新做人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多出息,什么车手,还不是钱砸出来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挺带劲,景宁听倪洁说过,张驰外婆那一家子伪高知不待见张驰父子,看来关系是真恶劣,字字戳人心窝子,亏得张驰没听见。 “如果名牌大学教育出的学生是这样搬弄口舌的素质,这样的大学,不读也罢,还有—”景宁顿了一秒,“拿别人已故的父亲说事,真的很low。” 景宁被这仨表哥叫住的时候,张驰在另一桌看见,立马大阔步走过来,正巧听到景宁说这句话,他心跳一缓,看向她,细秀乖巧的长相,此刻教训起人来,宁静中含着烈度,倒也有点气场。 方脸一噎,反讽道:“呵,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就是跳舞的,和张驰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景宁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差点气笑了,正想反驳,身旁的人掌心贴上她的后腰,轻轻一推,说:“你先回去。” 男人的掌心蕴着热度,景宁后腰一酥,僵住了,不敢侧头看他,天,他什么时候来的? 张驰随手招来个人,景宁不认识。 张驰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他,说:“送她回去。” “好嘞,走吧。” 张驰拉开椅子,不急不缓地坐下去,自顾自点了支烟,说:“聊什么这么开心,我们继续。” 仨表哥刚才还挺能说,这会儿面面相觑,哑了。 景宁转身,和那陌生人走了。 回舞团后有地方练舞,景宁这次到西苑小区,把客厅恢复原样。 小机车许久没见景宁,特别黏,晚上十一点还兴奋地活蹦乱跳。 景宁明天周末没事,懒懒靠在沙发上,晃着逗猫棒,小机车飞扑绳子上悬着的玩偶鱼。 门外一阵混乱而沉的脚步声,没多久,手机响起,接通电话,倪洁开口就问:“你现在有方便吗?” “怎么了?” “张驰喝醉了,我叫两人送他回去,你能帮忙过去看着他吗?” 景宁动作停了,机车立起前抓抱住小鱼疑惑地看向她。 “那些摩友,一个个海量,车队几个平时不怎么喝酒,全被.干趴下了。” 景宁:“......” “我知道你为难,可是没辙,只有你了,看过新闻吗?男子酒醉后无人照料,被呕吐物噎死,放心,张驰胃都吐翻了,不要你照顾,就是保险起见,有人守着放心,你也不想明天收到邻居窒息而死的噩耗吧?” 景宁:“......我去。” 景宁推开门,外头的俩人一乐:“倪洁让我们找隔壁的人,就是你吧,门没关。” 隔壁客厅泄出一小片光在地上,景宁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张驰躺在床上,黑色枕头衬得皮肤更白了些,闭着眼,很安静。 景宁坐到床边,心想就这样看着他一晚上? 安静将夜晚拉长,景宁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直到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低低哼了声,她倏地惊醒,一下坐直,见张驰手背搭在额头上,含糊道:“倒杯水。” 他还知道身边有人? 景宁趿着拖鞋到厨房给他倒水,半天没找到水,现烧了一壶,等水温了再端进去,已经是十多分钟后。 张驰醒了,靠坐在床头,景宁脚步停了一下,慢半拍地走过去,将水递到他面前。 张驰接过,仰头几口喝完,手一摆,似乎找地方放杯子,景宁连忙去接。 他这才看向景宁,目光放空,也不知看没看到她。 景宁问:“还要水吗?” 他酒后思维慢,许久才低沉道:“不用。” 景宁干站了一会儿:“你还好吧?没事的话......不然,我先走了。” 张驰没回应,又躺下去,手搭在额头上,似乎头疼。 正犹豫要不要走,手腕忽地一紧,被男人拽过去,整个人摔到他身边。 对上他的眼睛,空茫茫的,景宁想,还醉着呢。 “为什么帮我?” 景宁心口一缩,心跳快起来,被他问得猝不及防。 不等她回答,仿佛只是一句无意识的醉话,他手上的力道松了,又闭上眼。 他呼吸沉,低低的气流声过来,景宁侧身躺在他旁边,这样近,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酒味。 床头灯落下淡光,他眉目安静,没有醒时的强势,很乖,她看了一会儿,翻身仰躺着,心空旷起来,一点都不想动。 第24章 第 24 章 他回味过来,好像错过了…… 窒闷感又来了,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难以呼吸,四肢冰凉,奇怪的噗噗声连连不断。 景宁猛地一挣,把自己挣醒了,在黑暗里睁开眼,脑子还很沉,全身压着一种似醒非醒的钝重感,明明恢复了意识,人却动不了,仿佛鬼压床。 钻入梦里的噗噗声还在继续,右边不远处隐约有光,等等,景宁想起来了,她昨晚在张驰房间不小心又睡着了! 不是在梦中惊恐症发作,也不是什么鬼压床,而是这个男人,睡相出奇地差! 景宁正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被他半压半搂地扣在身下,白天看起来挺沉稳一人,睡后居然这么狂野。 他离得好近,呼吸一热一热地扑在她侧颈,景宁的心跳快起来,简直不得安宁。 又轻又缓地搬开他的手,一尾鱼似的,极小心地从他身下滑出去,踩到地上,脚下一滑,怕扑到他身上,弄醒他,她往后收力,膝盖冲地就跪了下去。 一声不重的咚,不疼,是被子,难怪这么冷,被子掉地上了,不知道昨晚怎么睡的。 扶着床边站起来,景宁浑身发热,一后背细汗。男人一翻身,四仰八叉地又睡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风透着昨夜的寒,吹得窗帘噗噗响,天边弥散着一点亮光,景宁轻轻关好窗户,拉上窗帘,离开。 走到客厅,脚步顿了一下,又把昨晚烧的水倒掉,重新烧了一壶,保温着。 回到自己家,时间还早,再也睡不着了,她居然和张驰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天亮后,景宁去河滨公园晨跑,发了一身汗,狂虐自己,像是要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挥发掉。 跑步回来,遇见骑三轮车卖水果的大爷,橙子又大又新鲜,她买了一大袋。 张驰醒来时已是中午,唰地一下拉开窗帘,光亮刺得他眯起眼,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走到客厅倒水,灌了一大口,他握住杯子的手停住,水是温的。 记忆隐隐约约,一丝一缕在脑子里打转,昨晚好像是景宁来了。 他捻了下眉心,想不起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的,半夜迷迷糊糊醒了一下,感觉自己抱着朵云,干净柔软,很舒服,紧了紧手臂,又睡着了。 张驰倒满水,坐到沙发上,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拿起来一看,是车队群。 许熙阳发来一张照片,满满一盘切好的橙,黄橙多汁,看着就清爽。 许熙阳:景宁买的,吃点橙子好,解酒。 阿捷:正好,我还有点想吐,起床了。 小伍:起不来,别都切了,给我留几个。 许熙阳:超甜。 ...... 张驰看完信息,一杯水也喝完了,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多出来什么东西。 这感觉不对劲,好像心口某一块,隐隐有点失衡。 他冲了个澡出来,只穿了条裤衩,一手用浴巾擦头发,走到沙发边,另一只手不受控制,拿起手机,边往房间走边点开景宁的对话框,也没有新的信息。 他烦躁地把手机丢床上,三五下把头发吹到半干,手伸衣柜里随便抓一身衣服,抖开穿好,全程面沉如水。 往门外走,要去车队,带点轻嘲地想,呵,他是缺橙子吃的人?老子高兴了买一筐,一筐... 打开门时有塑料袋的响声,低头看去,门把上挂着一袋黄灿灿的橙子。 他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拎起橙子往回走,倒不是稀罕,送都送了,吃一下也无妨。 到厨房切开,咬一口,还真他妈甜。 秋风吹来,心口失衡的天平缓缓摆正了。 今天大家的状态都不好,没练车,一下午窝在车队里做咸鱼。 吃完晚饭,许熙阳倚在窗口吹风,看见一辆汽车停在小区大门外,景宁从车上下来,弯腰和车里的人再见,往小区里走。 他叹了口气:“哎,又是这辆车,改天问问景宁,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 阿捷探头看了眼:“我们一车队的大好青年,怎么就没一个去追景宁,近水楼台的优势完全没用上啊。” 许熙阳看向张驰,调侃的话已经爬到喉咙,想到试伴郎服那天,驰哥严肃且正经地下了最后通牒:“最后说一遍,我和她什么都没有。”许熙阳乖乖闭紧嘴,将没出口的话吞回去。 他转而说:“驰睿不是在追景宁吗?好像撞南墙了,我们追也没戏。” 阿捷看着那辆开走的奔驰S600,说:“这男人八成是个沉稳的商业精英,说来和景宁也挺配。” 张驰坐在沙发上玩暴力摩托,黑色摩托车快到起飞,不知怎么的,注意力从眼睛里,从手指尖,一点点全跑到耳朵去,“嘭!”的一声,车毁人亡。 小伍蹲在一旁,瞟了眼,讶异道:“哥,这赛道你都能输?” 窗外晚霞漫天,红色霞光仿佛烧到心口上,带着一点未名的焦躁,张驰站起身往外走。 小伍冲他的背影喊:“驰哥你去哪玩?” 留给他的是一个冷酷沉默的背影,小伍嘟囔:“太无聊了,驰哥也不带上我们。” 半分钟后,许熙阳从窗口看到张驰走进小区,他一笑:“驰哥回家带你干嘛?” 小伍郁闷:“这么早回去干嘛?” 张驰也不知道这么早回家干嘛,客厅空旷安静,无趣得很。 他倒了杯水,走到阳台吹风,走出落地窗的同时,看到隔壁阳台的人影,动作就这么慢下来。 远天红霞燃烧如火,明灿至极,天地间染上深深浅浅的红,景宁身上披了层粉红霞光,细直的长腿架在阳台上,弯腰拉伸,微风徐来,她衣摆轻晃,身影轻盈纤细,柔软无比。 张驰仿佛隔着一层淡粉的薄纱看她,透亮的云朵堆在天边,天很低,他的视线慢慢变狭,一圈一圈缩小到她脸上,干净灵秀的长相,此刻被红霞浸染得多了分艳丽。 张驰看着她,好似含着一种微妙的感觉,逐渐收紧、收紧,收到心口一个点上。 “砰!砰!砰!”门被敲响,张驰手一抖,杯子里水洒了出来,顺着手背滴到地上。 他又看了景宁一眼,起身去开门。 小飞提着个皱巴巴的礼袋站在门外,见到张驰,立马将东西递过去。 张驰低头瞥了眼:“什么?” “这个还你,我不能要。” 还他?张驰甚至想不起自己给过小飞什么东西。 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礼盒,张驰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第一次获得冠军骑的车,本田RC211V,再看小卡片,落款写着工整干净两个字:景宁。 他的手指被冻住了,停在礼盒上,静了静,才轻轻拿起摩托车模型,一瞬间,回忆和情感如风过境地涌来。 这一刻的感觉,仿佛有电流贯穿全身,血液奔流,心脏一阵痉挛,他沉默着,心有点颤。 看到拉菲草里一点粉红色,张驰指尖穿进去捻起那个小东西,是个蜡烛油捏的小爱心,脑子里浮现出停电那晚她静静坐在身旁玩烛油的样子,原来是捏这个,好像还烫到手了。 张驰心口忽地空了一下,在他无意识的时候,似乎错过了什么。 小飞那天是直接拿着车模走的,宝贝似的放在床头玩了几天,今天没练车,他翻看过去各种摩托车赛,就看到了张驰第一次获得冠军的视频,这车,这车,意义不同啊,他连忙回车队找盒子,在放杂物的角落找到,都被压扁了,捏捏正,看到里面的卡片,是景宁送驰哥的礼物,他不傻,不敢要了,连忙来还。 这会儿,小飞见张驰神情凝重,眼中点点明亮,像高兴,又好像苦恼疑惑,他怕自己惹祸,悄悄后退,后退,一转身飞快跑走。 张驰回屋时,手机响起来,拿起手机到阳台,隔壁阳台空荡荡的,哪还有人。 电话是他姐打来的,接通,却传出稚嫩的声音:“小舅舅。” “嗯,怎么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带我去找景宁姐姐学跳《小美人鱼》吗?” 张驰压根没答应过,听这鬼鬼祟祟放轻的声音,肯定是背着妈妈偷偷打的电话,他们怎么可能麻烦景宁教小屁孩跳舞。 张驰说:“景宁姐姐没空。” “唔~”声音失落,“那景宁姐姐什么时候有空?” 一阵气流声,小朋友被责备了,接着陈方怡的声音传来:“保姆从乡下回来,带了几只自家养的老母鸡,你要不要回家吃饭?” “这几天没空。”张驰敷衍。 “忙忙忙,你哪来那么多事?放心,我不逼你相亲,”陈方怡话音一转,“对了,景宁,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在一起,一会儿又不在一起,分手了?” 张驰看着隔壁阳台,霞光已经暗下去,城市灯火渐明,她屋里有光。 陈方怡:“你们年轻人没定性,就不能好好相处?” 张驰轻笑:“你不是看不上人家?” 陈方怡一噎:“我那时候不了解她,你们又不说。” 小朋友在一旁蹦蹦跳跳地嚷着要找景宁姐姐,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乱糟糟的,张驰低着头,指尖敲了敲阳台护栏,静了一会儿,嘴角舒展开一点笑意,他说:“下周五晚上我回去吃饭。” 第25章 第 25 章 当他是死的吗? “舞团要新编《小美人鱼》, 女主演景宁,你知道这事吗?” 景宁在卫生间隔间里, 听到这话,开门的手顿住。 “凭什么又是她?走了一圈回来还是关系户。” “在她那段八分钟《小美人鱼》的基础上改编,拓展到两小时,能不选她吗?” “我看就是个幌子,为了重新推她到首席。” “她妈不参与管理了,哪来这么大排面?” “谁知道呢?对了,从来没听说过景宁爸是谁吧,景兰芝和王董那事,你说她会不会是王董的——” 景宁推开门, 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按了一下洗手液, 慢慢洗手。 两人止住话, 对视一眼,走了。 下午, 练功房,舞蹈演员们一排排站在把杆旁, 整齐地练习各个把位的动作。 陈总监和编导从大家身旁走过, 挑选《小美人鱼》的演员, 可无论点到谁,都找借口拒绝出演《小美人鱼》。 陈总监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咬牙笑了一下:“好,很好, 集体拒演是吗?”他怒斥,“今天拒演的,舞团所有剧目都不许出演, 给我滚!” 大家前前后后停下动作,还挨着把杆站着,眼神不安地飘来飘去。 景宁感觉一束束目光投向自己,她低垂着眼睛,有点羞躁。 陈总监说:“谁带头罢演的?别以为法不责众,今天不把这事交待清楚,所有人一起受罚。” 有人小声嘀咕:“凭什么内定景宁主演?” 陈总监:“大声点!” 没人吱声了。 陈总监吸了口气,即将喷火的时候,景宁走出一步,开口道:“我建议《小美人鱼》所有的角色公开竞选,我和大家一起参与。” 话一出,女演员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密成一片。 陈总监堵住一口气:“你。” 景宁笑着冲陈总监眨了一下眼,陈总监一口气泄了,拿她没辙。 五分钟后,景宁被叫到团长办公室,进门时,竟然看到了许哲岩。 许哲岩家的企业是舞团的重要股东之一,不过此前参与管理的不是他。 团长说:“我们让你领舞不是开绿色通道,而是觉得你把小美人鱼跳活了,你合适,你没必要有心理负担,其他事情我们会解决。” “一场表演需要所有人配合,如果我不能服众,大家心里有间隙,就不能呈现好的表演,再说,”景宁笑了一下,“公开竞争都怕的话,我也没资格跳主角。” 许哲岩看了景宁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 团长、陈总监和编导商量了一会儿,团长说:“为了舞团团结,就这么安排吧,陈总监,你通知大家准备,周五评选。” 跳芭蕾,所有人都很努力,真正能站上中心舞台不过凤毛麟角,稍微懈怠立马有人取代你,想要证明自己就要拿出实力,景宁不敢松懈,一天跳坏一双舞鞋,晚上睡着时还能隐隐感觉到脚是疼的,时间一晃到了周五。 景宁在侧幕旁,居然在评委席里又看到了许哲岩,舞团这点事,他在家等分红就够了,需要亲力亲为吗?他对景宁也不热络,来这八成是他妈要求的吧。 演员们挨个上台表演,评委打分记录,最后公布结果,景宁还是主演。 景宁没开心三分钟,闲言碎语又更新了。 化妆室里,酸声酸气的声音不断。 “人家都跳多久了,我们才跳几天,说是公平竞争,哪里公平。” “在社会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特殊,正常。” 景宁嘴角动了一下,想争辩,一阵无力感袭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大家都走了,她坐在角落慢慢收拾东西,一天天用汗水砌起的砖石并不牢靠,被别人几句话就击得摇摇晃晃,好像怎么努力都无法战胜偏见。 有脚步声走近,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要想骂你,总有理由。” 景宁抬头,冲许哲岩笑笑,只是这笑容没什么力度:“谢谢。” “你愿意的话,可以单独使用一个化妆间。” “我现在还不是首席,一切按程序吧。”景宁站起身,化妆桌上有一瓶水,顺手递给他。 许哲岩接过水,嘴角极细微地勾了一下,景宁品出一点嘲弄的味道,她确实注意到他一下午没碰眼前的水杯,因为嫌弃,他大概觉得她在讨好他。 “你只喝斐济的水、衣服偏爱黑白灰、口味清淡但咖啡偏爱浓郁的曼特宁、作息规律必须睡午觉、喜欢的运动是击剑、不同场合和服装会戴不同手表。”景宁说到最后缓缓笑了,“我确实很了解你。” 跳《天鹅湖》前,母亲就详细介绍过许哲岩,一心希望景宁和他有结果。 直白到令人无言以对,丝毫不遮掩,唯一的理由是她根本不在乎,许哲岩反倒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你很耿直。” 景宁说:“我知道你很忙,不需要特意来这儿,既然我们都不喜欢彼此,索性坦诚一点,不用为了母亲勉强。” 许哲岩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片刻,缓声说:“不过现在,有点喜欢了。” 景宁:“......?” “一起吃晚饭?” 景宁的气场被打落,有点蔫,说:“我不吃晚饭,也不能让你陪我吃减肥餐。” “没事,我送你回家。” “我开车来的。” “看来确实一点都不喜欢。”许哲岩也不勉强,在车库大大方方再见,自己开车走了。 沉稳的人大多城府深,景宁摸不清他的态度,感觉他在玩笑,可完全又不是玩笑的模样。 车库没人,景宁这才松懈下来,走路有些瘸,忍着痛,慢慢走向自己的车,开车去西苑小区。 这几天住在家里,周末得去接猫。 景宁提着猫笼进屋,脱下鞋,嘶了声,脚指头都是淤血,指节上的皮也蹭破了,最疼的是右脚,脚指甲裂开,血迹斑斑。 坐在沙发上,检查了一下指甲,看着不像会脱落的样子,才放心一点,要是指甲掉了休养起来太耽误时间。 她躺在沙发上,把腿架高,让血液往回倒流,这会儿松弛下来,全身筋骨都是酸痛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太阳西落,天光渐暗,张驰在家吃了晚饭,拿起车钥匙准备走。 小可立马自己背好小书包,跟上他,刚才她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苦苦哀求,小舅舅终于答应带她去找景宁姐姐,又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苦苦哀求,妈妈和外婆才答应让她走,生活如此艰难。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客厅没开灯,景宁迷迷糊糊睡着了,某一刻,敲门声不断,密密麻麻敲鼓似的,将她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景宁迷瞪瞪去开门,门才打开一条缝,脆生生一声“景宁姐姐。”就冲进来。 小可抱着盒比她宽的巧克力,仰头看着景宁,邀功:“这个我选的,景宁姐姐送给你。” 景宁看了眼小朋友,又看向张驰,慢半拍地想起她答应过教小朋友跳舞,说:“先进来坐。” “你的脚怎么了?”张驰问。 景宁低头看了眼,忘了穿拖鞋,难怪脚这么凉。 “没事,你们先进来吧。” “你这叫没事?”张驰拧着眉头,“去医院。” “不...” “你进去把景宁姐姐的手机拿来。” “真的...” “你自己能走吗?” “我...” “还有办法穿鞋吗?” 景宁完全没机会说话,小朋友飞快脱了鞋进屋,拿着手机出来了。 张驰说:“走吧。” 景宁:“......” 她这几天练得狠,脚疼得厉害,也知道要趁小伤早点去看,而不是拖到重伤。可是和张驰一起去?景宁有点排斥。 “好疼啊。”小可蹲在地上,小小一坨,一眨不眨地看着景宁脚趾上的伤,想帮她吹吹,一口气没呼出来,撅着屁股重心不稳,就往前面栽去。 张驰手一伸,抓住她的书包,把人拉起来。 小可满眼担心:“景宁姐姐,我们快点去医院吧。” 面对小朋友,景宁没法拒绝,回身穿鞋,可刚才明明穿着鞋回来的,脚从鞋里解放出来,再穿进去就像上刑,脚尖才塞进鞋,已经疼得脸色一白。 她还在和鞋较劲,整个人忽而悬空,被抱了起来。 景宁傻掉了,脸一瞬间红透。 “又不是没抱过,害羞什么?”张驰倒是淡定,直接往电梯走去。 景宁心里像揣着一百只兔子,咚咚咚跳个不停,跳舞的时候,男舞伴各种托举,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走进电梯,壁面如镜,张驰看见她低垂着睫毛,白瓷般的皮肤上晕开一层红,手突然有点软,真是要命。 好在一路无人,电梯直接到车库。 景宁被放进车时,感觉不对劲,怎么是副驾驶,她以为他会让她坐后面陪小朋友。 到了医院,医生看了看伤,责备道:“怎么这么严重才来?” 医生给景宁抽淤血,张驰捂着小朋友的眼睛,小朋友害怕,自己捂住眼面向墙站好。 张驰一大男人看着都疼,景宁唇色发白,偶尔疼得抽动一下,眼里却很平静,仿佛习惯了这种疼。 处理好伤口,医生开了些消炎药,说:“伤口不要碰水,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平时多注意休息,饮食清淡。” 景宁点点头,放下脚找鞋,地上空荡荡,哪有鞋,想起刚才是张驰抱着她来的。 张驰自然而然地弯腰抱起她,小可立马挨过来,担心地看着景宁包扎好的脚趾。 医生笑着说:“小俩口还挺恩爱,这么年轻,看不出孩子都这么大了。” 景宁:“......” “麻烦你了。”张驰对医生说完,迈步往外走。 景宁的目光越过张驰肩头,对上医生的笑脸,他居然默认? 坐进车里,张驰稳稳开车上路,小可的脸挤在前边两张椅背间,声音忧愁:“景宁姐姐,你还疼吗?” “不疼了。” 张驰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他的疑问,景宁淡笑着,说:“选择了芭蕾,这是必经之路,我总不能一边享受舞台和掌声,一边怕苦嫌累。” 街道霓灯流光溢彩,在车前玻璃一溜溜闪过,张驰透过后视镜,悄悄看她,脸很白,带着疲惫,眼睛却很清澈,受伤也不显狼狈。 之前接触不深,觉得她不过是二十不满的女孩,真正靠近,发现她身上有种宁静的烈度,又隐忍,又坚韧,半点不娇气,反倒更吸引他,张驰在心里笑了一下,跳舞的女孩子,从小吃苦长大的,他之前怎么就把她当成不经事的小女孩看待了? 路过几家饭店,张驰问:“你吃饭了吗?” 景宁兀自走神,被他问得突然,其实没吃饭,怕麻烦他,想说吃过了,脑子里几个想法打结,她慢两秒才说:“我晚上一般...” 想用减肥忽悠过去,话还没说完,张驰停车在路边,说:“这家店不错,我去打包一份?” “不用,我晚上吃得少,再说外面的饭菜太油腻了。” 张驰没坚持,启动汽车,景宁才松了口气,就见他拿起手机,拨出个电话:“妈,家里的鸡汤还有吗?不要剩的...嗯,行,让阿姨再炒个青菜,酱牛肉切一点,少油,清淡,让司机送来。” 景宁听到张驰喊出“妈”的时候,瞬间凌乱,等他挂了电话,立马说:“真的不用,太麻烦你家人了。” “没事,”张驰理所当然地说,“司机过来接小可,顺带的。” 小可倏地一下冲到前边俩座椅间:“我不回去,我还要学跳《小美人鱼》。” “景宁姐姐脚受伤了,”张驰循循善诱,“你能让她跳舞吗?” “唔~”语气低落。 “下次再来,好吗?” 小朋友挺乖,慢吞吞地说:“那好吧。” 回到家,小可赖在景宁家不肯走,献宝似的拆开巧克力让景宁尝尝,张驰便顺理成章地陪在这。 他站在茶几边,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明明是他自己的房子,自己选的装修,看的却很认真,像是在屋里找她的痕迹。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在后脚跟扯裤腿,张驰回头看到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头皮一炸,差点跳起来,还好他控制住了。 瞥了眼景宁,没注意到他,几步走到阳台,关上落地窗。 景宁含着块巧克力,听到响动,就见张驰倚着阳台,低头点燃一支烟,夜色下,气质清寒料峭。 收回目光时,看到扑腾着毛球的猫,她咬断巧克力,心想威风凛凛的张队长,不会是被一只小奶猫逼到阳台的吧。 张驰抽完一支烟,司机打电话说到门口了,走进客厅,猫被景宁抱着,团在她腿上,没乱跑。 他取来保温饭盒,放在茶几上,看向小可:“回家了。” 小朋友不情不愿,挪得非常慢。 张驰这一声倒是引起机车的注意,仰头冲他“喵~”了声。 张驰对上猫咪绿色玻璃珠似的眼睛,背脊一紧,手臂起了层鸡皮疙瘩,提着小朋友就走。 空气潮湿闷热起来,压抑的风刮过屋檐,像有人在楼顶尖利地哭,阳台的衣架啪啪碰响,厚重的乌云滚来,雷声一轰,雨点哗哗落下。 晚自习下课,少年跑进楼房,抖了抖校服上的雨水,一步迈三节楼梯,噌噌噌几下到五楼,熟练地从书包里摸出钥匙开门,推开门,“轰”的一声雷鸣,钥匙落在地上。 凉风从窗户涌进来,将各种混杂的臭味冲向刚打开的门,糊了他满脸,少年胃里腾起恶心。 闪电劈得客厅一亮,照清沙发上僵硬干枯的身体,他倒挂在沙发上,头顶在地上,闪电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死气沉沉的眼,像是死的,又好像盯着你看。 少年按亮灯,浑身紧绷,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脚尖触碰到一个东西,低头看去,是他养了五年的猫,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仰躺着,张着嘴,粉红舌头吐出半截,瞪圆了绿油油的眼睛。 它不过是只猫,兴奋挣扎暴血死去的时候,大概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喂它吃药丸。 一阵大风,猫全身的毛乱动,尾巴缓缓扫过来,少年浑身血液一涌,头皮炸开,反身冲出屋子,一弯腰,吐了。 “轰”的又是一声响雷,张驰惊醒,额头挂满大颗的汗珠,胸口窒闷难耐,他的脑子里还是那双盯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坐起身,点燃烟,静静抽完三支,才按亮灯,起身去洗澡。 第二天,景宁洗干净饭盒,站在张驰门前,将饭盒递给他的时候,看到他掌心那个圆形的伤疤变了颜色,好像有新的烫伤。 倪洁说他惊恐症发作的时候,会用烟头烫手,硬忍过去。 他的惊恐症不是早好了吗?如果是意外烫伤,这么巧,挑着一个地方烫? “你的手怎么了?” 张驰看她时低垂着眼,几缕短发垂落,眉眼间的神色难得如此平顺,只是短暂一秒,短得景宁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见他懒懒一笑:“关心我?” 景宁:“......” 这个人最近很奇怪,性情莫名其妙变了,景宁现在跳《小美人鱼》的时候,情绪来了,还会失恋难过,不至于自恋到认为他喜欢自己。 “你不是有碘伏,借我用用。” 景宁更迷惑了,之前手上一点伤,得别人追着他用药。 . 接下来,张驰准备下一站的赛车比赛,景宁准备《小美人鱼》的表演,时常回自己家住,忙起来两人一星期未必能碰到一面。 这天练车回来,大家坐在餐厅等吃饭,许熙阳站着点人数:“五张、六张、七张,阿捷你也有空吧?” “有空,景宁的表演,没空挤时间也要去看。” 张驰在卫生间洗手,听到这一声,面色不动地走到餐厅,等着许熙阳问自己。 可是,上菜了,拿碗筷了,吃饱了,许熙阳连阿姨都问了,还没来问他。 张驰一下下点着桌面,指尖透出一点烦躁,混账东西,当他是死的吗? 吃完饭,大家打着哈欠往外走,准备回宿舍睡午觉。 “说真的,我还没去大剧院看过演出,“许熙凹了个小天鹅的姿势,“高雅。” 天鹅腿一收,绊到什么,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许熙阳怒瞪眼:“谁他妈...哎哟驰哥,怎么了?” “什么演出。” “哦,景宁的《小美人鱼》可以购票了,第一场表演在本市,她问我们几个人能去,送我们票呢。” “嗯。”张驰看着他。 许熙阳直愣愣回视:“嗯?” “嗯什么嗯?” “不是你先嗯的?” 张驰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懒得绕弯,黑着脸直说:“算我一个。” “啊?”许熙阳惊讶,“这种表演你不是最不耐烦吗?还有景宁,你说......” 张驰凉飕飕的眼锋刺过来,许熙阳话语一转,竖起一根食指:“我这就加一张票。” 张驰:“滚吧。” 许熙阳利落地滚了,一口气跑到楼下,茫然地回头望了眼,男人心海底针,还真是深不可测。 《小美人鱼》首演,motoFC车队全都来了,红色椅子坐一排,很有气势。 歌剧厅座无虚席,光线一打,墙体像起伏的波浪,很有设计感。 灯光暗下,交响乐起,帷幕缓缓拉开,张驰的目光锁在舞台中央,穿着水蓝色长裙的景宁。 他第一次看现场完整的芭蕾舞表演,不懂其中的艺术性,只是看着景宁柔软地舞动,看着小美人鱼情起情灭,化成泡沫,他的脑子里是那晚,景宁浑身湿透地站在泳池里,一双哭红的眼睛装满了伤心。 他忽而觉得自己混蛋,惹得她那么难过。 表演结束,演员上台谢幕,有人坐着鼓掌,有人起立鼓掌,车队一行人齐齐站成一排,鼓掌特别带劲,许熙阳还差点把邻座一位大哥的眼镜蹭掉,遭到一个白眼。 顺着人流走出剧院,阿捷说:“灵魂仿佛得到了净化,虽然我没看懂。” 小伍打着哈欠:“美是美,可还是看电影带劲。” “驰哥,你去哪?” 许熙阳见张驰没往回去的方向骑,喊了声,张驰转眼就骑远了。 张驰刚才看见有大人带着孩子卖花,大概是练摊,他骑过去,买了一朵,插在车头上。 漆黑劲悍的摩托,点缀着一朵红色玫瑰,还挺酷。 问了保安,说地下车库能去后台,张驰骑着车过去,在车库溜了半圈,找到电梯,才停好车,电梯门开了,走出四个人,景宁赫然在其中。再一看,景宁妈也在,还有之前接送景宁的男人,和另一位中年女性。 四人从张驰身边走过去,拉开汽车车门,上车前,景宁回头看了眼。 张驰隔着头盔的挡风镜和她对视,她目光停了一下,不知有没有认出他,很快收回目光,坐进车里。 等这辆车开走了,张驰才骑车离开,身后的大剧院灯光辉煌,他摘下头盔,坐在车上,吹着风,点了支烟。 秋叶枯黄坠落,掉了两片在车头,衬得红色玫瑰有点凄凉。 他拔起玫瑰,手一抬,想丢进垃圾桶,可好似有另一股力往回拽,愣是没丢下手。 张驰将玫瑰放在油箱上,拿出手机,点开她的对话框,打了一排字,又一个一个删除,再打,再删,想到她的表演和那晚泳池的情形,自己说什么都多余。 将烟头碾灭,丢进垃圾桶,手机响了,是张睿。 接通电话,那边“嗷~”的一声,“我失恋了,这回真失恋,今天特意买了景宁表演的票,看完表演,我捧着一束玫瑰溜到后台,你猜怎么着,一化妆间的鲜花和巧克力,我跟个傻逼似的。我想来都来了,一鼓作气表白吧.......” 张睿废话一箩筐,没听出他多伤心,感觉他不是喜欢景宁,只是喜欢跳芭蕾的美女,果然,越说越歪:“我加了那女孩微信,比景宁热情多了,至少会回复我信息,跳舞也是超软的。” 张驰问:“她怎么拒绝你的?” “什么?” “景宁怎么拒绝你的?” 张睿的声音冷下来:“你这不是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吗?” “说不说?” 张睿拖着长长的调子“唔~”了声,“你为什么关心这个,不会是后悔了,发现自己喜欢景宁了吧,想知道她现在的感情状况?实话告诉你,确实有一对母子来找景宁,人家坐VVVIP包厢,好像是舞团股东还是什么领导,总之就连团长都对他们母子客客气气的。” 第26章 第 26 章 猛烈追求 路灯静谧, 树影模糊进夜色里,汽车在院子外停下。 《小美人鱼》首演成功, 景兰芝沉郁了几个月的心情阳光大方,一路上和闺蜜聊着天,话比以往密,景宁和许哲岩坐在前面,一路无言。 许哲岩拉开车门,景兰芝款款下车:“哲岩,有空来家里坐坐。” “有空来,您和景宁早点休息。”许哲岩轻笑着关上车门,礼貌得体, 景兰芝怎么看这么顺眼。 晚上十一点, 整个小区都安静了, 踏着小青砖一路走进屋, 景兰芝问:“你和哲岩最近处得怎么样?” 景宁想着刚才在车库看到的人,虽然戴着头盔, 可那车、那身量,怎么看怎么像张驰, 他怎么会在车库?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景宁恍然回神, 顿了顿, 说,“我和他坦诚了,彼此都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 景兰芝脸色一变:“你这孩子,哲岩年轻有为、懂事孝顺、仪表堂堂, 哪儿不好?” “妈,我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暂时不考虑这事。” “我是吃了年轻无知的亏, 不想你走我的老路,给你挑个靠谱的男人,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进去。” 虽然景兰芝将过去切得干净,优雅、美丽、大方,跻身富贵圈,可成长环境烙下的印记是抹不干净的,骨髓深处多少有些世俗。 景宁目前只有《小美人鱼》一个表演,每天仍旧不间断练习,但比排舞时轻松一些。 周五傍晚,开车出车库,挡风玻璃立马落上一层雨点,景宁打开雨刷,往西苑小区开。 回到家,一打开猫笼的门,机车就冲出来,绕着她的脚喵喵叫个不停,《小美人鱼》表演前一周都住在家里,小家伙在宠物店憋屈了一周。 景宁开了个猫罐头,点开未读信息,气象局发来的,提醒市民朋友们台风天注意安全。 沿海城市,每年都有几次台风,景宁关好门窗,拎了桶凉水,坐在沙发上泡脚,舒缓肿胀感,窗外风声呼呼,雨大了起来。 第二天,雨点子弹似的砸在窗户上,狂风大作,景宁被吵醒了,翻身侧躺着,窗外白茫茫一片,雨斜打在玻璃窗上,一撇一撇滑下去。 还好是周末,也没表演,可以在家闲着,早饭吃了鸡蛋和面包,没有其他主食,这么大的风雨,景宁不忍心点外卖。 往年住家里,吃喝阿姨会安排好,她从没上过心,自己住倒是忘了,饿了再说吧。 客厅伸不开手脚,景宁拉伸、热身,练了两小时基本功。 茶几上,手机一震,她站着瞟了眼,张驰发来的信息,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她发信息,景宁奇怪地拧了下眉,拿起手机。 张驰:中午一起吃火锅,车队餐厅。 在车队吃火锅,想必大家都在,景宁回:好。 才放下手机,又一条信息进来,许熙阳:景宁,中午和我一起吃火锅吧,雨太大,做饭阿姨来不了,幸好我们有储备,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宁看着手机笑了,回:好啊。 以前叫吃饭都是许熙阳,这次张驰怎么也发来信息? 张驰给景宁发出信息后,把门打开,人坐在沙发上,玩的还是暴力摩托,只不过关了声音,耳朵系在门外,听着隔壁的动静,可除了满耳朵雨声,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某一刻他突然想到,她跳芭蕾舞的,走路和飘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搞不好早下楼了。 看着飞驰的摩托车莫名烦躁,手指熟练操作,快速结束这局,从柜子上抽出把伞,出门。 关上门走了几步,隔壁房门缓缓打开,张驰还没来得及思考,肢体已经下意识作出最快反应。 他瞬间折身回头,按下指纹开门进屋,将伞往鞋柜上一放,转身,缓了口气,再次走出门时已是神态自若,步伐从容。 景宁按下电梯,耳边传来一声“早。” 张驰一手插兜,腿长腰直,大步走来,神色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嗯...早...”景宁悄悄瞥了眼时间,十一点,去吃午饭,不早了吧,隔壁车神最近好像不太正常,端着什么劲儿似的。 和张驰一起到一楼,两人在大门口停住脚步,景宁看了眼他,没带伞,客气问:“一起吗?” “嗯,谢谢。”他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顺便的事。 景宁只有一把遮阳伞,撑开伞,雨大,伞小,地面溅起一层白雾,风吹斜雨,随便走几步估计一身就湿了,这把伞一个人撑都够呛,更别说张驰这大高个。 算了,就这样吧,她将伞举高到他头顶,说:“走吧。” 还没出屋檐,细细凉凉的雨丝就被风吹进来,睫毛立马覆上层细密水珠。 “你脚上有伤吗?”张驰突然问。 芭蕾舞演员脚伤是常态,严重的做做手术,打个钢钉,轻的破点皮,景宁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脑子空白了一秒,紧接着她握着伞的手一阵温热,被男人的掌心裹住了,景宁心脏一跳,被他的力度带着退了回去。 张驰自然而然地松开手,说:“医生说不能碰水。” 去医院那晚,医生是说过这话,可都这么久了......所以? “我背你吧。” 景宁:“!!!” “不然怎么过去?”张驰冲她的小伞一抬下巴,“还是说你想抱?” 景宁“......” 景宁还没想到合适的托词,张驰已经半蹲下身,伴着催促的声音:“快点。” 景宁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心里敲响一百面鼓,骑虎难下,可外头的风雨交加,积水深的地方能浸到脚踝,她磨磨蹭蹭显得特别矫情,心一横,趴到他背上。 景宁小心翼翼撑着伞,雨点啪啪打在伞布上,风夹着雨点丝丝凉凉吹来,有些冷,他的后背确很热,景宁埋着脸,生怕被人撞见。 走到车行,景宁除了裤腿和袖子略有点潮湿,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再看张驰,身上身下全湿透了,他把斜吹入伞的雨丝都帮她挡住了。 景宁怪不好意思的,问:“你会不会冷?这边有换洗的衣服吗?” 张驰背着她,热气呵在他颈边,背上温热压迫,轻轻摩擦,好似醉酒那晚舒舒服服搂着一团云,撩得他浑身气流乱蹿,硬是闷出一背热汗。 冷?他现在想冲进雨里淋一场。 张驰手帖在她后脑轻轻一推,说:“你先上去。” 景宁不好多问,先上楼了,不少人先到,忙着洗菜,景宁撩起袖子去帮忙,等再看见张驰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全身干爽。 他又回家了?那么之前那趟像是专门送她过来。 窗外雨点敲窗,屋里火锅翻滚,热气腾腾,边聊边吃半小时,大家吃到七八层饱,伸筷子的速度慢下来。 江越放下筷子,架起腿,说:“反正没地方去,我们玩游戏怎么样?” 小伍立马问:“玩什么?” 江越拨了下勺子,瓷勺转了几圈,缓缓停下后指着小伍,江越说:“,像这样,勺子转到你,你回答一个真心话。” “土不土?”小伍没趣了。 阿捷涮着羊肉:“对啊,2021年了,还玩这个?” 傅迟竞瞥了眼张驰:“我挺想玩的。” 江越、傅迟竞和张驰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个眼神就看出对方不对劲。 一餐饭张驰似有若无地看了景宁好几眼,下菜时热汤溅起,他帮景宁挡了挡,景宁咬一口丸子溢出汁,他自然而然地把纸巾递过去。 虽都是小事,可这少爷被伺候惯了,什么时候这么体贴?那是上了心。 张驰往椅背靠去,懒懒一笑:“行啊。” 三位大的都说话了,几个小的不再反对,陪玩,大家知根知底,勺子转了几圈,也没什么劲爆的问题。 轮到江越,他随手一拨瓷勺,好巧不巧地,转到景宁。 江越笑得眼尾轻扬,嗓音却很平静:“你有男朋友吗?” 不是什么隐私,景宁说:“没有。” “正在发展的或者暧昧对方呢?” 景宁想到许哲岩,稍犹豫:“不算......不对,这是第二个问题。” “哎呀,不好骗。”江越嬉皮笑脸地把这页揭过去。 下一个是傅迟竞,他轻轻一拨,勺子转到张驰。 傅迟竞蔫儿坏,开口就是猛的:“这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女性?” 一桌人就俩女的,一个景宁,另一个倪洁,前不久刚结婚。 大家瞬间静下来,气氛变得微妙,几个小的方才还叫嚷着没趣,这会儿耳朵里的绒毛都竖起来了,虽然假装淡定地吃菜,眼睛里兴奋的电流噼啪响,掩都掩不住。 张驰不急不缓地拿起水杯,目光自然地移过去,在她身上一滑而过,她垂着眼睛,在和一颗花生米较劲,半天没夹起来。 温水滑下喉咙,张驰开口,嗓音被浸润得清晰干净,不高不低地说:“有。” 空气中仿佛炸开一颗无声惊雷,所有人的表情同时一变,意外的、吃惊的、得逞的、看热闹的......最后都变成含蓄而原来如此的笑,活灵活现地上演了一出哑剧。 听到张驰说“有”时,景宁夹花生米的动作没停,终于夹住了,抬起筷子,不知怎么了,手一晃,花生米掉到桌面,她看着花生米滚动,心口忽而失重,砸下一块石头,激起了千层浪。 其实一开始就听懂了,不过是肢体上的理智在负隅顽抗,开心吗?没有。难过也不至于。就是懵,泳池那晚后,她那颗心留在了水里,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可能,现在整个人都懵了。 景宁没有一点反应,大家眼里滋滋乱窜的兴奋很快熄灭,看看张驰,又瞅瞅景宁,默契地不吱声。 “下一个,下一个到谁了?”江越轻喊,缓解气氛。 “到你了。”伴着熟悉的声音,干净的瓷勺被推到眼前,景宁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心跳后知后觉地快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她手指一拨,看着瓷勺变慢,停下,对准了小伍。 不是张驰就好,景宁随口问:“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小伍扬声说:“摩博会就不该去玩C弯出道,错过了MOTORT,悔死我了。” 下一个倪洁,随便一转,又转到张驰。 她勾着眼尾一笑,声音爽利:“我的问题和景宁一样,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这问题一出,张驰的目光渐渐冷下去,深不见底。 倪洁这么问本来想继续调侃他和景宁这事,话出口后才想起张驰表哥,他最后悔的怕是没阻止表哥吸毒,表哥吸毒过量死了,养五年的猫死了,爸爸也因此离开。牢里出来,最重要的人已经没了,在他那么无力的时候,一辈子的遗憾。 窗外雨声哗哗,火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听得清晰,倪洁觉得自己闹大了。 “后悔的事很多,说件最近的吧。”张驰轻轻一笑,气氛忽地松弛下来,大家齐齐松了口气。 “后悔让一个女孩伤心了。” 那晚的事只有他俩知道,其他人隐隐觉得有关系,却也是云里雾里。 景宁看着沸腾的火锅,眼睛被蒸出一点潮气。 这餐饭后,景宁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张驰,后来他们又叫了两次吃饭,她都以不能吃太多推托过去,一个人躲在屋里练舞、看视频、吃面包。 三天后,风弱了,雨渐小,阳光隐隐破出云层,光线明亮不少。 车队一帮年轻小伙,闷了三天快发霉了,恨不得去雨里飙车,空气里烧起一把心浮气躁的火。 可队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沉,和天气逆着,愈发地乌云密布。 谁但凡唠叨句无聊,仿佛触到队长的逆鳞,立马被勒令去练体能。 车手的体能很重要,不能练车,就去撸铁,几个大男孩被折磨成了半残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张驰烦躁地把手机丢沙发上,架起腿,点了支烟。 刚才他给景宁发了条信息,说做饭阿姨回来了,中午要不要过来吃饭。 景宁回复的倒是挺快,拒绝的也痛快:我点了外卖,谢谢了。 可见没有一点犹豫。 江越优哉游哉地晃过来,拎起张驰的手机一看:“哟,被拒绝了?” 刚才手机丢的急,没锁屏。 张驰看都不看他,吐了口烟:“滚蛋。” “追女孩子,你没经验了吧,问我啊,我的前女友手牵手可以绕地球一圈。” “......” “女孩子嘛,小心思都一样,特别是景宁这种二十上下的女孩,简单,纯情,小敏感,换作是我,分分钟拿下,你光叫人家吃饭怎么行?” 张驰翻了翻和景宁的聊天记录,不温不火,确实没辙,他深深吸了口烟,轻眯眼:“说说。” 江越撸起袖子,一脸的容我来渡你,还慎重地咳了一声,说:“首先,展示你的男性魅力,景宁不是有晨跑的习惯?正好下雨,让她来我们健身房跑步啊。” 景宁窝在沙发里看经典芭蕾舞视频,突然接到小伍的电话,说他跑步姿势不正确,怕伤到骨折的腿,让她帮忙指导一下,他们车队有跑步机,叫她雨天去车队跑步。 景宁隐隐猜到那层意思,毕竟住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车队那些人都挺照顾她,总不能就此不往来,索性大方点,去吧,再说她三天没跑步了,不发点汗难受。 穿着一身运动衣到车队,没看见张驰,放心地和小伍聊了会儿,一人一台跑步机开始跑。 小伍前阵子刚伤着,跑了十分钟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瘫到沙发上静养。 景宁身后,张驰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衣,面无表情地举铁。 他觉得自己是个智障,怎么会听江越那蠢货的话,器械区在跑步机后侧,景宁压根看不到这边,还男性魅力? 每次推举起杠铃时肌肉一鼓,张驰就感觉自己像只开屏的雄孔雀,搔首弄姿地说来啊来啊。 举了一会儿,羞耻感强烈,张驰恼火地丢了杠铃,撩起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 坐在长椅上喝水,看着她的背影,好像跑步都比别人轻盈,赏心悦目,慢慢又平静下来。 他心头一动,放下水杯,到景宁旁边那台跑步机跑步,不太专注,总忍不住看旁边,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他呼吸紧绷,快不行了,偷看一眼她的显示屏,四十五分钟,依旧面不改色。 第一招,展示男性魅力,失败。 江越拿着杂志给张驰扇风:“别火别火,第二招,温柔,景宁不理你,就是你以前对她太冷硬了。” 张驰迟疑着,又信了他的邪。 “你看着我。”江越和张驰坐在沙发上,面对面,距离很近。 “一会儿景宁跑完步,你给她送水,假装她头上有东西,就这样撩她的头发,问累不累?目光要深情,要关心,一般女孩子都无法抗拒。”江越说话的同时,动作示范,伸手拂过张驰鬓角。 张驰一掌挥开他:“恶不恶心。”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肢体接触最容易激起火花,拉近距离。”江越的脸凑向张驰,闭上眼,“你对我先试试。” 张驰皱眉,这么近看他的脸别扭死了,还撩他的头发? “快点,找找感觉,记得目光要深情。”江越已经入戏。 张驰豁出去了,他僵硬地、艰难地抬起手臂,忍住一耳光甩过去的冲动,缓缓举到江越侧脸时,听到脚步声靠近。 侧头一看,对上景宁的目光。 景宁顿在两米外,满脸的不可言说,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画面,然后慌忙跑去卫生间。 第二招,温柔,失败。 张驰浑身力道一松,用手背轻拍了下江越的脸:“在我还能忍住不弄死你前,滚。” 江越睁眼,茫然:“怎么了?” 张驰闷得慌,面沉如水地站起身。 景宁走出卫生间,不知道张驰和江越还在不在那边,踟蹰了一下,走进餐厅,决定等一会儿。 张驰缕缕遭挫,心口一把火烧得快炸,决定不忍了,跟着景宁的背影大阔步走进餐厅,透过磨砂玻璃,看着后面那道人影,静了静,走过去。 隔着玻璃也好,少了直视的尴尬,张驰轻咳一声,缓缓开口:“你送的礼物我收到了,中间有点误会,小飞拿去了几天,”说到这,他心口绷紧,又有点柔软,弯唇笑了笑,“...那天晚上,我确实不知道,否则不会那样,我...后悔了。” 如果能回到那晚,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抱抱你,让你不要难过。 张驰心里压着这句话,喉咙摩擦得起了毛边,准备一鼓作气说出口时,磨砂玻璃后的人影动了,他心脏猛地一跳,就见做饭阿姨的脸冲过来,大声问:“什么礼物,什么什么,什么晚上?” 张驰心跳停摆,血压飙升,不可思议地瞪着阿姨,险些阵亡,刚才明明看见景宁进来的。 “没,没什么,我打电话。”张驰空空的手握了握,转身就走。 可一转身,看见景宁坐在门边贴墙的位置,他刚才就这么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 景宁感觉有道视线盯着自己,抬头就对上张驰的眼。 双目对视,一秒、两秒、三秒......景宁拔下耳机:“有事吗?” 张驰绷着的一口气泄了个精光:“没事。” 第27章 第 27 章 张驰:猫找到了。 傍晚, 连绵三天的雨终于停了,空气透着清新的湿气, 夕阳在云里显出暖黄光晕。 张驰洗掉一身热汗,人也清醒了,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摩托车模型,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又看。 有些东西,很容易触碰到内心深处,勾起情绪,这是用了心的礼物。 想想瞎折腾的一下午,他低头笑了一下, 荒唐可笑。 张驰拿起车钥匙开车回家, 张雪晴坐在沙发上回复邮件, 小可穿着儿童练功服蹦蹦跳跳。 见到张驰, 她立马跑到门边:“小舅舅。” 张驰单手抱起小朋友,走到沙发边放下她, 让她自个儿去玩。 张雪晴噼里啪啦打字,盯着电脑屏幕说:“稀客啊。” 张驰问:“真学芭蕾?” “整天念叨, 我看她是真喜欢, 报了个班, 总不能真找景宁教。” 张驰指尖轻点着大腿,另一手虚握着拳,抵在鼻尖,静了片刻, 开口:“问你件事。” “嗯。” “女孩子舒适好看的平底鞋,什么牌子好?” 张雪晴指尖顿住,狐疑地看过去, 弯起嘴角一笑:“送谁呢?” 张驰单身男性,喜欢她就光明正大追求,半点没打算隐瞒,不遮不掩地说:“送你未来弟媳妇儿。” 张雪晴眼里藏笑,故作疑问:“啊?舒适的平底鞋,让我猜猜是谁,不会是什么跳舞的女孩吧。” “嗯,推荐一下。” 他这么痛快承认,张雪晴倒是有点惊讶,问:“要尘埃落定了?“ “我倒是想。”话里颇多无奈。 “稀罕,也有你的今天,”张雪晴笑了,“ferra□□吧,有小羊皮的芭蕾舞平底鞋,好看又柔软,适合景宁,多少码?要我帮你买吗?” “不用。” 送礼物还假手于人,未免太没诚意,张驰果断拒绝,只是不知道她的鞋码,有点麻烦。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连着几天雨,屋里有些潮,景宁叫了钟点工,将屋里上上下下打扫一遍。 张驰出门的时候,就见隔壁的门开着,他走过去,一个陌生阿姨在拖地,没看见景宁。 是个好机会,他蹲下身,快速拿起景宁的鞋,翻看鞋底,记住鞋码。 大功告成,放下鞋准备起身时,只听“喵~”的一声,抬头就对上一双绿色的眼睛。 张驰头皮一炸,瞬间站起来。 猫似乎挺喜欢他,飞扑过去,敏捷地扒住他的裤腿。 张驰后背爬起鸡皮疙瘩,额头立马激出一层汗,不想用手拎开猫,又不能一脚踢飞,浑身紧绷僵站在那里。 他绷着口气,后退一步,猫也跟过来。 他用脚拨开它,小猫以为他和自己玩,更欢腾了,在他脚边扑腾个不停。 “哎!猫怎么跑出去了,那位先生,麻烦帮忙抓进来。”钟点阿姨杵着拖把喊。 小猫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突然蹦着四条腿,一连几跃,跑进了楼道。 景宁听到声音跑来,正好看到这幕,和张驰短暂对视一眼,穿着拖鞋就冲去抓猫。 跑到楼梯口,光影昏暗,楼梯空荡延伸,哪还有猫。 也不知猫是跑上楼还是下楼,景宁随机选一边,往楼下走。 张驰脚上仿佛还残留着猫软乎乎扑来的触感,呼吸还有点紧,他硬是提住一口气,往楼上走,找猫。 半小时后,景宁和张驰都回来了,无果。 阿姨满脸亏欠:“我打开门通风,忘了家里有猫,实在对不起啊。” 张驰:“猫是跟着我出来的。” 景宁摇了下头,他这么怕猫,肯定不会主动逗猫,还帮忙找猫了,不怪他。 机车毕竟是捡回来的流浪猫,比出生就家养的猫多点野性,景宁不知它会跑哪去,或者走了就不回来了。 钟点阿姨说:“说不定一会儿饿了,猫自己就回来了。” 张驰点开手机,在车队群、业主群发了信息,说:“别急,我让大家帮着找。” 可是到了晚上,小区和附近的街道都翻遍了,寻猫启事也在社交平台上疯传,猫依旧没有踪迹。 好死不死的,景宁在本地论坛上翻到一个虐猫的帖子,看到猫被虐待的图片时,一哆嗦丢掉手机,晚上那画面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睡不安稳,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舞团。 练功房里,景宁依旧心神不定,总关注着手机的动静,生怕错过找到猫的消息。 男演员托举时走神,差点摔倒,被陈总监教训了两句。 一早上浑浑噩噩过去,走到电梯口想到车钥匙没带,又折身往回走。 走进化妆室,差点迎面撞到人,是她跳《天鹅湖》时的替补,现在《天鹅湖》的女主演,谢薇。 两人错身而过,景宁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拉开抽屉,一双剪断的舞鞋,泼了红色液体,血淋淋地静躺在那。 景宁看向她:“你的东西掉了。” 谢薇脚步一顿,回头:“什么?” 景宁字字清晰:“你的东西,麻烦拿走。” “我什么东西,你说清楚。”谢薇脸色微红。 景宁满脑子都是快点回去找猫,心情很不好,不想和她废话,单刀直入:“我不会在一个地方被绊倒两次,别玩这些无聊的小伎俩了,好吗?” 说完,她由着抽屉大大咧咧打开,拿起钥匙,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离开舞团那阵子,景宁猜到那些事是谢薇做的,她出了事其他人顶多口舌上痛快一下,谢薇是能切实获得好处的。 舞鞋放在那,不拿走的话,下午所有人都会看见,免不了推测是谁做的,搞不好还会查看走廊的监控,谢薇站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将舞鞋丢进垃圾桶,抽了几张纸巾盖住。 景宁开车去西苑小区,行到半路,接到一个没存的号码,陌生男音喊似的冲出来:“景宁,你回来评评理——” 一阵乱糟糟的气流声,景兰芝的声音插进来:“你哪来景宁的号码?给我挂了。” 下一个岔道,景宁掉头往家开去,一下车就听到客厅里激烈的争吵声。 “那是你亲妈,你亲妈病了,躺在病床上没钱看病,医院要赶人了!见死不救你还是人吗?” “我给你的五十万,哪去了?” “妈做手术、化疗、进口药,哪哪不要钱。” “放屁,给你儿子娶媳妇儿了吧,真有好好治疗,至于这么快恶化吗。” “哟,不信我,不信你自己回家看看妈啊。” ...... 景宁进屋,绕开一地碎玻璃,走到景兰芝身边,轻轻叫了声:“妈。” 男人见到景宁,凉凉一笑:“景宁都跳主演了,还说没钱,你就是不想管妈的死活。” 景兰芝气得不轻,从来端庄盘着的头发掉下几缕,随着胸口起伏一下下浮动。 女人目光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啧啧,你们都住这么大的房子了,又白又亮,得多少钱啊?” “光你什么事,”景兰芝冷声说,“给我滚。”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景宁打电话给物业,保安来了,才将这对夫妻请走。 太阳照进来,地上的玻璃碴闪着光,吵闹后的安静格外空旷,静坐半晌,景宁说:“妈,要是外婆真病了,我们帮一下?” 说出“外婆”两个字的时候,景宁满身满心都是陌生,像说一个空影。 景兰芝靠在沙发上,一直闭着眼,许久才开口,声音中透出沉沉的无力感:“我帮不了他们。” 要不是今天这一通闹,景宁恐怕不会知道母亲的秘密。 景兰芝从小靠自己闯出一条路,才有了今天的位置,不管怎样,门面得撑着。 收入越来越少,司机、保姆不能没有;前年限量款的包卖了,买今年的新款;珠宝首饰当出去,奔驰不能卖。 她好胜心强,要活得体面,底子再空,架子也不能塌。 她和王董在一起是因为爱情,爱情怎么能提物质,提物质就不纯粹,风花雪月一场,手里也没落到什么好处。 虽然舞团改制时占了点股份,但比起真正的富贵人家,根本算不上什么。 归根结底,住别墅、开奔驰,但腰包里没什么钱。 景宁查了查自己卡里的余额,留下一些生活费,剩下的钱全转给了母亲。 她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一律不差,跳舞更是烧钱,也算是钱罐子里养出来的,活到二十岁,突然有了缺钱的危机。 中午兵荒马乱,午饭都没吃,景宁下午到舞团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开了,《舞姬》的女主演腰伤复发,没法上台,得从女演员里挑一个替补。 舞团有一定基本工资,另外每一场表演都有演出费,景宁目前只有《小美人鱼》,十天八天才跳一场,收入不算高。 她到陈总监办公室,说:“陈叔叔,《舞姬》我也想尝试一下。“ 陈总监喝了口茶,说:“你回去好好准备,时间很急,后天谁跳得好谁上。” 晚上景宁回到西苑小区,还是没找到猫,翌日天蒙蒙亮起床,去舞团的练功房开始学跳《舞姬》,心思分成两瓣,一边是猫,一边是《舞姬》,左右抽得她像陀螺一样七歪八倒地转。 到了时间,试跳一段《舞姬》,就见陈总监摇摇头,编导沉着脸,心一下就沉了,没戏。 果然,结果出来,谢薇拿到了《舞姬》的主演。 她远远冲景宁冷笑,好像在说,你看,没有那些小伎俩,你照样不如我。 等人都散了,景宁走到陈总监面前,问:“陈叔叔,能告诉我哪里没跳好吗?” “你的技术没问题,但情绪不对,你还没准备好,”陈总监按了下她的肩膀,“别困住自己,去感受周围,感受这个世界。” 离开舞团,天色已经暗下来,华灯初上,开车去西苑小区,一路上鼻腔发酸,总想落泪,不知是劲儿没到还是太累了,眼睛干涩,哭不出来。 她确实不够好,前十九年过得太顺风顺水,遇到点事心态就不稳,跳舞总受个人情绪影响。 手机在副驾驶座震了一下,等到绿灯,景宁拿起手机一看,心口压了三天的石头突然松落,她鼻子酸酸地笑了。 张驰:猫找到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想做你男朋友 景宁赶到家时, 张驰已经站在她屋外等了。 他左手提着四个袋子,像是鞋, 右手拎着衣服,没看出猫在哪。 进屋关好门,张驰松开半边衣服,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滚了出来。 小猫大概受惊了,一落地就蹿到猫架最深处团着。 景宁往猫架走了几步,想到张驰,脚步一顿,退了回来:“谢谢,你是怎么找到猫的?” “一个租客路过城中村的时候看到了。” 他每次见猫都是一退三米远, 说得轻描淡写, 一路提着猫回来, 不知心里有多挣扎, 还有他兜着猫的衣服,沾了一片猫毛, 等等,景宁目光定住——他的手背上, 有好几道抓痕, 其中一道深得流血了。 景宁忙问:“这是猫抓的?” 张驰低低地“嗯”了声。 “清洗过了吗?” “嗯?” 看来没有, 景宁跑去卫生间,拿来脸盆和肥皂,弄了半盆肥皂水,往客厅一探身, 喊:“你过来。” 从她收到信息到开车回来时间不短,机车虽然打过疫苗,毕竟是动物, 难保没有危险。 张驰走来,景宁心急,忘了避讳,拿起他的手放进脸盆里,一边洗伤口一边说:说:“先用肥皂水冲洗一下,一会儿消消毒,明天去打疫苗。” 张驰任由她拽着自己的手,看她垂着眼睛,一脸担心的模样,轻轻勾了下嘴角,被挠的这一爪倒是值。 肥皂水、清水冲洗好伤口后,回到客厅,张驰坐沙发上,景宁半跪在他身前,用碘伏喷了喷他的手背,满心愧疚地道歉:“实在对不起,疫苗越早打越好,现在估计下班了,明天一早......” 她陪他去?还是只赔钱?这几天晕头转向,刚才急忘了,现在静下来,想到那顿饭上他说的话,又不知怎么面对他了。 张驰垂眸看她,盘着长发,小脸全然露出来,往下是修长的脖颈,洁净得出奇,好像全身无一处不柔软干净,让人有种拥抱的冲动。 一室灯光明亮,静默半晌,他轻声开口:“景宁。”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像是有话要说,景宁的心一瞬间抽紧,呼吸都变慢了。 “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之前不知道是你送的,小飞拿去玩了几天,还回来了。” 景宁诧异,压低的睫毛颤了一下,满心的兵荒马乱。 “泳池那晚——” 几个字戳到神经上,景宁倏地一下站起来,忘了身后是茶几,后腰撞到茶几边,疼痛加撞击让她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地方窄,她蹲着起身的动作撞过去,姿势不太美,头直接往他怀里冲。 张驰伸手扶住她两肩,站起来,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她扶得站稳了,便松开手。 他问:“撞疼了?” 景宁人站在他面前,心已经慌不择路,忍着后腰的疼,混乱地摇摇头。 “我,你,我去喂猫,你坐一会儿。”景宁转身的同时被拉住手腕,眼前光影一晃,又面对面站在他面前。 男人手指的力度、触感、温度,清晰地传递给她,带起心脏加速跳动。 夜很静,没有一丝风,男人蕴着力量,存在感极强,景宁细细瘦瘦的身材,白长到170,在他面前一点气势都没有。 安静。 静得心里一片空旷。 “我后悔了,”他突然开口,嗓音破开平静,直捣关键,“想做你男朋友。” 景宁始料未及,惊愕地看向他,哑了。 张驰:“你—” 景宁快速摇头,后退一步:“我现在没有想法。” 张驰看着她,一言不发,等她说下去。 “我现在在事业的关键期,好不容易回到舞台,不想分心,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她脑子乱乱的,不知怎么说下去,那时候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他,喜欢得毫无理由。 他一个眼神能让她心跳加速,一点回应阳光都明亮了,每天出门期待能在电梯偶遇,站在阳台总忍不住看向他那边,猜他在干什么。 进一步不敢,退一步心涩,谨慎又卑微,完全丢了自己,心思全被他牵着走,她不想要那种感觉了。 后来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甚至分不清是喜欢他,还是喜欢自己脑子里虚构出的幻影。 张驰见她眼睛迅速红了一圈,含着泪,强忍住不掉下来。他喉结一滚,终究是把满腹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表白把她吓哭了? 他有这么吓人吗? 太突然了? 应该是吧。 那就慢一点。 静了静,他说:“我知道了。” 景宁情绪起起伏伏,自己都没弄明白对他是什么情感,他知道什么了?她一时间有点懵。 张驰说:“我追求你,女朋友是要追的。” 景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就是你的结论?还当面直接说出来?什么操作? “好了,别哭了。”张驰抽了两张纸巾,叠好,拿起她的手,摊开,放在她手心,“擦擦眼泪。” 他思维跳跃太快,立马进入另一种模式,景宁快马加鞭也跟不上,才停顿了一秒,他又开口:“还是说我帮你?我是不介意,怕你又难为情。” 骚话这么多,景宁方才还凝在心口的伤感稀碎殆尽,眼睛一眨,掉下两颗眼泪,她抹干净泪渍,纸巾作掩,遮住嘴角一点笑。 “对了,”张驰说,“给你买了礼物。” 张驰走到玄关,把刚才那四个袋子提过来,往沙发边一放,将景宁按在沙发上坐好,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买了四双。” 景宁看logo,知道是鞋,这个牌子不便宜,他竟然给她买鞋?还是四双? 今晚一环接一环,搞得她猝不及防。 “试试?”张驰半蹲在地上,犹自打开鞋盒,拿出一只单鞋,用食指尖勾着,然后看向她。 景宁脚指头往回拧了一下,满满的不自在:“我不能要...或者,我把钱转给你。” “你去买本田RC211V原厂模型的时候,经过我同意了吗?那模型不好买吧?费了很大心思?国外能找的朋友都找遍了?” 他每说一句,景宁的心就紧缩一分,句句凌迟。 “景宁。”张驰直直看着她,景宁下意识往后靠,无处可逃。 “你不能把我撩起来了,又逃之夭夭,”他放轻声音,缓声道,“合适吗?” 景宁的心紧缩到极点,“嘭”的一声炸开,还惊魂未定,脚腕又是一紧,被他握住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的指腹托在她凸起的脚踝骨处,不轻不重地捏住,她半边身子都酥了,一摊水似的差点软下去。 张驰自顾自拔掉她的拖鞋,看着她新伤叠旧伤的脚,轻叹口气,帮她把鞋子套上。 然后拿起另一只鞋,景宁学乖了,忙说:“我自己来。” 她穿好鞋,站起来走了两步,加快速度又走两步,脱离他的范围,这才回身说:“刚好。” 张驰看了看她穿鞋的样子,“嗯。”了声,嘴角隐有笑意,似乎挺满意。 “好看,我真会挑。” 景宁:“......” 张驰十分张弛有度,不再撩她了,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回自己家了。 景宁看着这四双鞋,久久无法平静,脑子里的空白延续着,喂猫、洗澡、上床睡觉,翻来覆去,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早晨,打开门,看见隔壁的门关着才放心出门。 想到他被猫挠的手,给他发信息:记得早点去打疫苗。 想了想,又发一条:我要去舞团,就不陪你去了,大概三到五针,多少钱到时候我给你。 这个点人多,等了几分钟,电梯终于来了,没碰到他,景宁松了口气,可走进电梯一转身,就见他不紧不慢地走来,赶在电梯关门前进来。 电梯里人多,张驰就站在景宁身边,稍一动两人的身子就会触碰到。 一声声“驰哥”此起彼伏,景宁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家伙是超级拆迁户,这栋楼都是他的,除了自己住和车队宿舍,其他全部出租,因此整栋楼见了他都叫驰哥,颇有“大哥”的味道。 张驰轻咳了一声,景宁一瞬间警惕起来,他又要干什么? “信息我收到了。” 景宁耳根发烫:“嗯。” “我自己去?” “啊?我没空,不好意思。” “没有其他补偿吗?” 景宁感觉四周的目光围剿而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她的脸也烫起来,硬着头皮说:“你要什么补偿?” 偏偏这家伙不给人痛快,声音带着点笑问:“什么都可以?” 围剿来的目光更灼热了,谁不知道房东是富二代、拆一代,不差钱,找人讨好处?还是住他隔壁的美女。 司马昭之心啊,大家看向景宁的目光逐渐“包租婆”化。 景宁快羞死的时候,“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到一楼,出去大半的人。 景宁要去地下车库,张驰也没动。 到了负二层,电梯门打开,景宁脚步一动要出去,却被人拉住:“等等。” 其他人识趣,加快脚步离开。 张驰一手按住电梯门,“我要......”他似乎没想好,静了静才说“你中午请我吃饭。” 景宁缓了口气,好吧,谁让她欠他人情,刚想说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猜到了,说:“中午我去接你。” 景宁一句词没有,已经被安排得妥妥的。 走出电梯,身旁的人没动静,她疑惑回头,就见张驰气定神闲地放下按住电梯门的手,冲她一摆:“再见。” 然后电梯门关上,他又上去了...... 景宁心里万马奔腾,这男人......真是令人难以招架。 第29章 第 29 章 我的喜欢就这么肤浅?…… 加完油, 景宁看了眼余额,叹口气,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工作以来第一次期待早点发工资。 到舞团,行政总监找到她。 景宁回来一阵子,基本稳定,按照舞团的规格,给她安排了个人化妆间。 景宁收拾东西的时候,公用化妆间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微妙,大家各忙各的,又好像透过镜子偷偷看她。 东西不算多, 一个纸箱、一个纸袋装完, 景宁抱着纸箱起身。 “我帮你吧。”王佳走来, 提起那个袋子。 “谢谢。”景宁冲她笑笑。 王佳比她小两岁, 新进舞团不久,对谁都是未开口先扬起一抹笑, 嘴角边俩梨涡装着甜,招人喜欢。 这时门外走来个年轻女人, 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 提着声音问:“请问哪位是景宁?” “她她她!”王佳一个劲儿指着景宁, “没有演出也有人送花,是粉丝还是追求者啊?是许总吗?” 话落,王佳快速掩住嘴,只露出一双笑眼看着景宁。 许哲岩母子和景宁母女关系匪浅, 在舞团里不算秘密,这会儿一双双眼睛通过镜子偷瞟景宁。 景宁签收了花,王佳指了指里面的卡片, 催道:“快看看。” 拿起卡片,漂亮的小楷写着:今天的阳光真好,清晨看见你的刹那,我便失了心智,此后一天都是温柔光景。 这...怪肉麻的... 景宁本以为是他送的,见到这段话都迷茫了,不像是他会说的话,这花能是谁送的? 王佳惊叹:“好温柔哦,就是怎么没落款,......咦?反面好像也有字。” 景宁翻过卡片,另一面是没图案的白纸,极度潦草地写着两行字,她将卡片拿近些,仔细看才认出写了什么:送花很俗,但能传递一个信息,有人在追你,退开点。 落款两个字格外大,笔画张扬得能飞起来——弓长马也。 景宁滞了一下,有点想笑,又有点落寞,像是楼道里吹了声哨,声音过后更显得空寂。 王佳惊讶了:“张—” 景宁竖起手指,比了个禁声手势,王佳立马闭紧嘴,收住后面的字,脸上全是惊讶。 搬到新化妆间,干净而冷清,没有闲言碎语,没有异样的眼神,也清净舒心。 白色化妆台上,一束鲜红的玫瑰,馨香满屋,让人难以忽视。 景宁最后看了眼花,伴着点捉摸不定的情绪去了练功房。 芭蕾舞对身体素质要求高,每天坚持不断地进行基础训练,才能保持最佳状态。 早上的训练结束后,回到化妆室,手机里一条刚收到不久的未读信息。 张驰:我在楼下。 门外传来说笑声,景宁等了等,大家都走了才出门。 可到电梯口,遇见了陈总监,莫名就有些心虚。 走进电梯,陈总监看看她,带着黑眼圈,有点疲倦。 他说:“没拿到《舞姬》的主演不要气馁,遇到困难很正常。” 电梯下沉,小小的四方空间,景宁突然说:“我好像越跳越不明白什么是舞蹈,是不断挑战更难的动作,尝试新的编舞,寻找新的灵感,还是什么?” 一股脑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并不感觉轻松,好像更沉重、更迷惑了。 陈总监没马上答,斟酌如何表达合适,电梯到一楼,他垂眸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说:“你母亲是非常优秀的舞蹈艺术家,她对你的影响很深,可每个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你还在她的框架里,你应该去走自己的路。” 走出大门,秋天阳光温热,风微凉,景宁低头,踩过一条条地砖缝。 “迷茫,开始思考,证明你已经在路上了,只不过这条路太长,你还不知道如何走下去。” “舞蹈是为了什么?”景宁声音轻,像倾诉,又像自言自语。 陈总监轻轻笑了一下:“寻找到你最接近灵性源头的地方,忘了表演、忘了观众、忘了自己,和舞蹈融为一体,那时候应该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舞蹈。” 景宁想得出神,走过小广场,忽而看见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还有他熟悉的身影,一瞬间脸红心跳。 陈总监迈步走在她身边,安慰道:“你的技艺很好,在同龄人里是拔尖的,自信一点,中午一起吃饭吗?” 景宁被最后一句拉回神,忙说:“不用,我约了朋友。” 她看都不敢看张驰,装不认识,生怕露出端倪。 陈总监转身离开时看到路边那辆漆黑劲悍的摩托车,和车上坐着的人,那气质和景宁完全不搭调,他没多想,走了。 景宁生怕陈总监突然回头,一时间不敢走向张驰,踟蹰在原地。 别说交往,只是和张驰他们接触,交朋友,母亲必定是勒令她退掉房子,搬回家去,以后不许再往来。 她脸上藏不住情绪,张驰将她的闪躲看得一清二楚,他坐着没动,直到陈总监坐上路边一辆车,才拧动油门滑过来,景宁还是神思不宁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上车。”张驰说。 景宁后脑盘着头发,不好戴头盔,前面路口有交警,于是说:“前边有家海鲜楼,吃海鲜怎么样?不然你先骑车过去,我走路也就两三分钟。” 张驰从没主动讨好过谁,第一次被这样不待见,一股无名火烧起来,躁得很,看看她,忍住脾气,也没骑车先走,慢悠悠跟在她身边。 “你不用这样。”景宁尴尬,一路人都看着她。 张驰一手支着油箱,一手自如地控制车头,懒懒说:“怎么样?” “你先走吧,路人都——” 景宁话没说话,身旁引擎轰响,一阵风刮起,张驰已经骑远了。 心就那么一空,她停了两秒,继续走,满地枯黄的叶,踩出沙沙的沉闷。 景宁到的时候,张驰坐在窗边的位置,正用手机点菜,听到拉椅子的声音,抬头瞥她一眼,将手机推过去,问:“看看还要什么?” 白灼虾、海参鲜锅、香煎鳕鱼、清蒸小墨鱼、爆炒鱿鱼、猪骨鲍鱼汤......他已经点了不少菜,两个人吃不完,她说:“我没什么要的,不够再点?” “嗯。”张驰收回手机。 他们单独吃饭还是第一次,景宁神思不知在哪,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低头吃菜,就是没正眼看他,张驰心口那股邪火更旺。 一桌菜,两人心思各异,都没胃口,吃好的时候菜都没怎么动。 景宁起身去买单,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用手机点的菜,她怎么回事,注意力去哪了。 她说:“说好我请客的。” “下次,”张驰站起身,“走吧。” 他板着脸,明显情绪不好,景宁知道自己惹他不开心了,但她不会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餐厅,一辆电动车在倒车,景宁没留意。 手臂忽而一紧,被他提着往后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张驰窝火,想骂和他吃饭就这么不情愿吗?走个路都心不在焉。 没等他发脾气,骑电动车的男人先骂道:“你TM没长眼啊?” 景宁心噗噗跳,正想道歉,身旁一道冷硬地声音斥去:“谁没长眼?” 男人见这位气焰逼人,一脸的“老子不爽”,感觉自己开口会沦为出气筒,小声嘀咕着什么,骑着车走了。 转眼又剩两人,鸦雀无声,景宁两手交握着,紧了紧,小声说:“那我先走了?” “嗯。”张驰也很沉默。 午后阳光明耀,秋风冷飕飕地带下几片黄叶。 一个往左边慢慢地走,一个往右边骑车。 张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会儿,她脚步毫不犹豫,一拧油门,加速驶走。 景宁走了几步,心终放不平稳,回头看一眼,他已经没影了。 晚上回去,景宁去宠物店买了条遛猫绳。每只猫的性格都不一样,机车特别皮,像养了条狗,还是神经质的狗。 找回机车后,景宁反思,自己陪它的时候不够,机车大概在家闷坏了,才想着跑。 景宁捆好垃圾袋,一手抱猫,一手提着垃圾下楼。 到一楼,抬手丢垃圾,看见绿色垃圾桶里一件黑色外套,乱糟糟丢在垃圾之上,衣服上的白色猫毛异常醒目。 是张驰昨晚兜着猫回来那件衣服,景宁本想帮他拿去干洗,他反手就丢掉了,是啊,他那么排斥猫,当然不要了。 这个牌子的衣服是定制的,为客户量身打板,做工繁琐、时间久、价格昂贵,他丢的时候想必挺轻巧。 知道母亲的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家原来挺穷,景宁平静接受了,母亲喜欢买奢侈品,她从小什么都不缺,反倒没有特别的欲望,之后该怎么样怎样。 这会儿突然想到,上次在电影院遇见他相亲对象,那人的名字忘了,但她说的话还一字不差地记得“他的家庭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都配得上的”。 落差感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一时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傍晚天色愈清,天高气爽,夕阳坠在天边。 走出小区,车行前站着一帮人,个个都认识,是他们车队的,还有个女的,许乔,车队赞助车厂老板的女儿。 一圈人围着车,听他们的话,好像是一辆改装车,机械师还在调试。 他自然也在,咬着烟,眉头轻锁,指着车的一个地方,在交流什么,景宁听到几个词,没懂。 “景宁,去哪呢?”许熙阳伸懒腰时一瞥,看到景宁,喊了声。 景宁本想走,闻声收住步子,他的目光就这么转过来,看到她。 她失了心似的,忘了自己抱着猫,向他们走去。 “你抱着猫别过来。”许乔皱紧眉,声音拔高。 景宁霎时心跳掉了一拍,一阵难堪,对许熙阳说:“我去公园走走。”全程不敢看张驰,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 转身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我晚点去找你。” 景宁忘了自己怎么回应的,感觉狼狈,落荒而逃。 这个点河滨公园散步的人多,景宁让机车在草地里扑腾了一会儿,就坐在木质长椅上看阿姨们跳舞。 音乐很响,舞蹈有点土,但热情满满。 过了会儿,手机响了,是个本地的陌生电话,景宁迟疑几秒,接通,听着对方说话,表情变了三变。 她在张睿乐队演唱会那段舞,在短视频里出圈了,电视台在筹办一个叫《舞动人生》的节目,邀请她参加。 几个评委景宁都知道,舞蹈家、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想必节目的品质不差。 她跳的是古典芭蕾,参与娱乐综艺感觉不太合适,转念想到陈总监的话,她得打破母亲的框架,找到自己的舞蹈,想到演唱会那晚的即兴表演,浑然忘我,畅快淋漓。 试一下吧,景宁看着河面晃荡的灯光,慢慢定了心,说:“好,我会参加海选。” 车厂新送了辆车过来,反复调车、试车,弄完后又和大家一起吃了夜宵,张驰晚上回家时已经十点,不知道她休息了没。 站在她屋外,轻轻敲了敲门,没动静,加重力道又敲了三下,还是没动静。 他摸出手机,给她发信息:睡了吗? 几秒后,收到回复:休息了。 回到自己家,站在阳台一看,她的客厅还亮着灯。 夜色浓重,路灯一盏盏延伸,他胸口憋着股火气无处消解,靠在阳台上,背对着风点了支烟,看着她屋里的灯光,抽完一支烟又点一支,直到她屋里的灯光暗了,他才起身进屋。 景宁第二天到舞团,热身早课后立马去找陈总监,说打算参加综艺的事。 陈总监喝了口黑咖啡,放下瓷杯,说:“只要你不耽误《小美人鱼》的表演,舞团自然同意你参加比赛,综艺面向大众,也能让不进剧院的观众了解一点芭蕾,但毕竟是综艺节目,你自己要把握好度,不要丢了初心。” 景宁点点头:“知道了。” 陈总监笑了一下:“舞蹈的灵感有可能来自任何地方,你要是能利用这个机会打开自己,也是不错的。” 得到首肯,景宁放下心参加节目。 这事很快传开,好几个群舞找景宁打听,也想参加节目,在舞团小小地搅起热度。 motoFC车队,小伍被叫到张驰办公室,队长一脸冷酷地坐在那,他小腿肚子直抽紧,认真回想自己犯了什么事。 张驰昨晚想了很久,除了把车误给小飞,他似乎没对景宁怎么样,还有哪不对,她就不待见他了。 直到想起昨天傍晚,许乔说话时她反应挺大,一下就想到他生日那天。 张驰坐在办公桌后,问:“我生日那天,你和景宁回来拿东西,是一起上楼的?” 小伍懵了半晌,多久了,哪记得住,被队长冷厉的目光戳着,脑子灵光一闪,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那天我回去的时候,景宁已经站在车队门外,这么说是有点不对,怎么站着不进去?” “没事了。”张驰说。 “啊?”小伍张开嘴,就这样? “不走?”张驰反问。 小伍立马跑走,队长最近愈发地性情不定,欲求不满的男人太可怕了。 那天晚上,许乔说他和隔壁女孩关系不一般,他没当回事,随口玩笑:“不可能,小女孩一个。” 张驰捏了捏眉心,似乎就是那时候起,她开始回避他了。 等到傍晚,张驰掐着时间开车去舞团,停好车,给她发信息,问她下班了吗? 手机死了似的,半天没动静,他反反复复点开手机,始终没有回复,眉头一拧,将手机丢到副驾驶座,烦躁地捋了把头发。 安静片刻,还是拿起手机,吸一口气,拨出她的电话。 手机响了几声,接通,她声音带着疑惑:“喂?” “下班了吗?”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刚下班,怎么了?” “晚上一起吃饭,有空吗?” 又是一阵犹豫,张驰手指头不停敲着方向盘,咚咚声中听到她的声音:“不了吧,我晚上约了朋友。” 已经约了朋友这种搪塞的借口,在拒绝别人时百试不爽,张驰坐在车上等,心想她一会儿要是一个人出来...... 思绪就此顿住,张驰看见景宁和许哲岩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许哲岩帮她拉车门,她轻巧地坐进去,姿态娴熟,倒是很默契。 呵,原来不是借口。 看着黑色汽车开走,张驰降下车窗,点了支烟,深深吸一口,让香烟在肺腑里浓浓地走一圈,再缓缓吐出来。 几个女孩子走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看到没有,许总来接景宁了。” “妈妈不在舞团了,转眼又找一个靠山,厉害。” “别酸了,人家命好,男人愿意为她铺路。” 正聊得起劲,身旁一阵风刮过,黑色大G飞速开走,群舞连忙闪退,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骂了句:“谁啊,这么没素质。” 景宁和许哲岩吃完晚饭,她买了单,走出餐厅,路灯都亮了,街道上车来人往。 “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景兰芝在舞团的股权分配出了点问题,这几年芭蕾学校的效益不错,景兰芝人走茶凉,被个别股东排挤,说她当年的出资形式不对,许哲岩帮忙摆平了,景宁请他吃饭感谢。 “你这么公事公办,不把我当朋友?” 景宁上次把话说开后,两人偶尔开开玩笑,倒是更亲近。 景宁笑笑,正好来了辆出租车,她伸手拦下:“我先走了。” “不用我送?” “你晚上不是还有会?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回到家,喂猫、洗澡,一通忙后,坐在沙发上松懈下来,拿起手机点开,这才看见张驰傍晚发的信息,一下又想到了他。 景宁披着半干的头发,走去阳台吹风,一步迈出落地窗,就看见隔壁阳台的人影,同时他抬眼看来,两人对上目光。 景宁心一跳,这时候退回去太刻意,她硬着头皮走出去,见他拎着个啤酒瓶,打招呼:“一个人喝酒?” “嗯,”他声音淡,静了静,突然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景宁一愣:“谁?” 他轻笑:“还有谁。” 他声音嘲弄,景宁想到许哲岩,被刺激得竖起戒备,语气冷了八度:“关你什么事?” 张驰火气一涌,酒在胃里翻滚,脱口就是一声冷笑:“是,不关我的事,我不是你们舞团的股东,你自然不必搭理我。” 这句话冰棱似的戳来,嗖嗖冒着寒气,景宁羞愤难耐,站在阳台边,隔空看着他:“张驰,你是不是认为我喜欢你,就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做什么都理所当然,你不喜欢我的时候就拒人于外,一时兴起喜欢了,我就得配合你吗?凭什么?” 张驰气极,重重咬了下牙齿:“一时兴起?在你眼里我的喜欢就这么肤浅?” 风空空地吹着,死一样沉寂,景宁眼眶发热发胀,熬不下去,转身进屋,落地窗“嘭”的一声关上。 张驰猛地将酒瓶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碎玻璃碴,踢开地上几个空酒瓶,一脸冰寒地走进屋。 他知道她不是仰仗权势那种人,可气急之下,话到嘴边就变了味。 想着昨天那餐饭吃得不愉快,他找张雪晴帮忙订餐厅,那种格调高雅的西餐厅,他嫌拘束,平时不去,想和她在环境好的地方静静待会儿,特意定的。 去接她时没骑摩托,想着她训练一天累了,坐在车里可以舒服一点。 他一心想待她好,可酒劲上脑,一开口就恶语相向。 张驰走进房间,躺在床上,酒精麻木了神经,太阳穴抽着疼,脑子却很清醒,她的怒容、说话的颤音、发红的眼睛,全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景宁一进门眼泪就掉下来,坐在床头,抱住腿,将脸埋进去哭。 她嫌弃自己。 喜欢一个人,就变得这么拧巴、局促、计较,在他面前整个人都矮小不堪,为了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此刻心里像飘雪的天,又冷又空,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那么喜欢他,之前种种,不过是没有底气直面自己的心。 为什么要去阳台,晚上风那么凉,她根本不想吹风,不过是夏天的习惯,时不时站在阳台望一眼隔壁,看看他在不在家,在干什么,明知什么都看不见,可那边就有股力牵引着她。 她开口打招呼的时候,是想和他好好说说话的,怎么话一出口就句句带刺呢。 黑夜寂静,一墙相隔,两个失眠的人。 第30章 第 30 章 驰哥醉了,唤你的名字…… 景宁轻松通过《舞蹈人生》的海选, 舅舅来闹事之后,她连着几天没回家, 海选后直接开车回去。 阳光漫到茶几边,景兰芝似乎刚从美容院回来,皮肤透亮,嘴角带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景宁趁机说了参加《舞蹈人生》的事。 景兰芝嘴角的笑一下就没了:“综艺?” “嗯,今天海选看到不少优秀的舞蹈演员,应该不错。” “毕竟是综艺,取悦大众的, 我还是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古典芭蕾上。” “舞团的训练单一, 我想尝试一下其他表演, 找找灵感。” 景兰芝的声音愈发冷厉:“芭蕾就是持之以恒, 精益求精,将每一个动作打磨得完美, 你不好好磨炼舞技,去做那些胡里花哨的有什么用?” 景宁坐在沙发边, 看着落在指甲上的阳光, 动了动手指, 静默着不说话。 景兰芝继续连篇累赘地说下去:“我十八岁就是首席独舞演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需要任何人督促,自己暗地里下苦功磨炼,大部分角色都能驾驭, 什么没感觉、迷茫,就是练得太少,想得太多, 你们这辈人,过得太舒服了,没有一点抗挫折的能力。” 景宁不反驳也不答应,只要她不给回应,母亲总会停下来。 晚饭依旧寡淡,吃进嘴里也是味同嚼蜡,景宁拿着筷子想,自己喜欢吃什么?想了半天没想出一种食物。 晚上,景宁接到王佳的电话:“一起去酒吧玩吗?” “酒吧?”景宁看着窗外的一盏路灯,“我没去过唉。” “我也不怎么蹦迪的,不过,今天...”王佳支支吾吾,“我男朋友请客,我在潭城也没什么能约的朋友,一起吧一起吧。” 景宁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挂电话后出门,到了地方,王佳在路边等她。 走过狭长的走廊,进到酒吧,音乐劈头盖脸砸过来,灯光晃动,这劲儿太大,景宁有点晕头。 到了卡座,看到两位男士时,景宁一口气没缓过来,被呛住,偏开头咳了两声。 王佳吐了下舌头,介绍:“我男朋友,张睿,这是他堂哥。” 她凑到景宁耳边说:“就是给你送花那个吧?反正大家都认识,就叫你出来一起玩,别骂我啊。” 张睿心大,嬉皮笑脸地和景宁打招呼,还说多亏景宁搭桥,他才有机会认识王佳,王佳看样子也不在意。 本就没什么,他们放得开,景宁也就不必避嫌了,大大方方地说:“那恭喜你们。” 张睿笑:“恭喜什么,谈个恋爱,还没谈婚论嫁。” 王佳剜他一眼。 张睿手臂圈住她的脖子,勾到眼前,重重亲一口:“我实话实说,现在和你在一起绝对真心实意,恋爱到结婚,能不能修成正果,太难把握了。” 王佳被哄得又气又笑,对张睿又爱又恨,重重掐他的腰。 张睿勾着她,蹦蹦跳跳到舞池蹦迪去了。 两人撒了把狗粮就走,转眼间卡座上就剩景宁和张驰,前天晚上吵架后,两人没再遇见,也没谁先主动示好,这会儿坐在劈闪的彩灯里,音乐节奏强烈,景宁默默拿出手机,低头按亮,只要她假装不尴尬,就不会尴尬。 景宁才点开朋友圈,酒水单被推到面前,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喝点什么?” 她佯装镇定,认真看起酒单,可是...每个字都认识,几个字组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每款饮品看过去,最后选了款看着温和的,控制着嗓音平淡道:“长岛冰茶吧。” “喝了别给我耍酒疯。”张驰从她入座起,看她温温吞吞的样子就来气,开口有些冲。 景宁怄着气不问他,随便又点了一款:“tomorrow。” “嗯,耍酒疯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明天见。” 景宁一手按住酒水单,看向他不说话,一呼一吸后,叫来服务员:“给我来一壶白开水。” 服务员表情一僵,旋即端起职业微笑,掌心向上翻,指向桌面:“您好,桌面已经有白开水了。” 景宁闷着的一股气瞬间泄了,羞恼地瞪他一眼。 张驰见她眼睛亮亮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板了半天的脸倒是破开一丝笑,很淡,稍纵即逝,他稍微调整坐姿,那股子优哉游哉的劲儿上来了。 张驰给她点了瓶低度数的气泡酒,往后靠了靠,问:“这两天在干什么?” “老样子,”景宁捏住手机,“你呢?” “差不多。” 也没什么话说,开口后气氛自然许多,景宁淤堵的情绪就这么三言两语地疏散了。 酒还没上,张驰的手机响起,接通听了几句,他脸色冷冷沉下去。 等他挂了电话,她问:“怎么了?” “我要先走,一个孩子丢了。”张驰拿着外套和手机站起来。 景宁想也没想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张驰垂眸看她一眼:“走吧。” 张睿和王佳不知在哪,给他们发了条信息,他们先走了。 回到车行,把大家召集起来,寻人启事转发到群里和朋友圈,大家记住孩子的模样,骑着车出门找人。 去找孩子的路上,倪洁告诉景宁: 男孩是张驰舅舅、舅妈领养的孩子,就是张驰吸毒过量死亡那表哥的爸妈。 孩子一周多,逗他没反应,不说话,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大小便乱拉,去医院一查,自闭症。 孩子养到十岁,寻医无数,没能改善,毕竟是自己领养回家的孩子,硬撑着照顾下去。 刚才孩子外婆带他去夜市逛街,买根香肠的功夫,回头孩子不见了。 从夜市开始找,大街小巷穿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景宁越来越焦心。 晚上十点,景宁接到倪洁的电话:“孩子找到了,回来吧。” 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安稳落地,骑着车回到车行,景宁大老远听见争吵声:“说你一句还不服气?帮忙找到孩子怎么了?这是你该做的,要不是你们父子,二叔家至于现在这样吗?”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带孩子回家吧,大晚上的吵什么。” ...... 景宁停好车,走向车行,眼前人影绰绰,战火刚止息,空气中还透着火.药味,几个大人牵着个孩子坐上一辆车。 阿捷冲车开走的方向啐了口:“妈的,帮忙找了一晚上孩子,还要挨骂,老子的帅脸都被刮花了。” 许熙阳瞪他一眼,示意他别说了。 张驰倚着辆摩托车,吞云吐雾,沉默中隐隐有火气。 “跑了一晚上都饿了吧,我请客吃夜宵。”张雪晴声音明朗,一拍手说,“想吃什么?” 小伍眼珠子一转,笑道:“我想吃烤全羊,姐请客。” “洪桥那家味道最正。” “走走走,饿死我了。” 气氛沉重,大家来了劲儿地起哄,嗓门特别大,势必要破开凝重,瞬间一片欢腾景象。 晚上就是打算喝酒的,没开车也没骑车,直接叫了几辆嘀嘀,闹哄哄地挤上车。 张雪晴问景宁:“坐我的车?” 景宁看了眼手表,明天还得早起,说:“我不能吃,就不去了。” “理解,保持身材,”张雪晴不勉强,踢了脚张驰,“走吧,还抽,抽成烟囱。” 几辆车驶远,景宁收回目光,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脑子乱乱的,辗转反侧。 刷着手机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她瞬间惊醒,看也没看就接通电话。 许熙阳声音有些含糊,像喝高了:“景宁,睡了吗?” 景宁半真半假地说:“准备睡,怎么了?” “你能不能过来一趟,驰哥喝醉了。” 他们一大帮人,张驰再怎么醉,也轮到到她过去。 景宁说:“忽悠我?” 电话被抢走,阿捷的声音传来:“没骗你,驰哥真醉了,这件事就是他心里的刺,你别看他什么都不说,其实可伤心了,刚才迷迷糊糊的,还唤你的名字呢。” 景宁知道八成是忽悠她,但还是被戳得心软,握着手机沉默了。 “我把地址发你微信,来不来你自己看吧。” 阿捷挂了电话,几人立马凑过去问:“景宁来吗?” “没说,”阿捷打了个响指,“但一准来。” 前天晚上,景宁和张驰隔着阳台剑拔弩张,楼下两间车行宿舍,几人趴在阳台边听墙角,兴奋、紧张、担心、关怀,一边想搬来小板凳坐着嗑瓜子,一边老母亲一般忧愁。 景宁在黑暗中坐了一分钟,心都枯了,某一瞬间,她利落地按亮灯、下床、换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全程行云流水半点不含糊。 找到地方,吸了口气,走进去。 大堂灯光明亮,张雪晴在前台买单,看到景宁愣了一下,旋即笑了:“他们在楼上,一起上去吧。” 张雪晴舒朗大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她说:“我弟是老张家最小一个,大家都宠着他,少爷脾气,不懂得让人,他没欺负你吧?” 景宁和张驰说不上什么关系,不知道张驰姐这么问什么意思,她说:“没,他挺好的,前几天我的猫掉了,还是他帮我找到的。” 张雪晴惊得不轻,走了好几级台阶才问出声:“他帮你找猫?” 景宁被她严肃的语气问得心一重,说:“嗯,我知道他怕猫,”突然想到他撸猫的照片,问,“他小时候好像不这样的。” “他原来养了只英国渐短,他表哥那事你好像知道?” 景宁点了下头。 张雪晴继续说:“表哥可能是精神状态崩塌了,自己吸毒也喂猫吃点,最后的模样挺可怕的,张驰见自己养了五年的猫那样后,就受不了猫。” 景宁想到之前种种,心一牵一牵地疼着,这一日日藏着的情绪全都翻上来。 走进包厢,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侧着点身子和傅迟竞说话,眉眼间有醉意,面前的烟灰缸里零落着几个烟头。 看见景宁,许熙阳几个一声不吭地溜走,傅迟竞看过去,笑了一下,说:“我去卫生间。” 张驰察觉出不对劲,侧过头去,便看见景宁,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秒,嗓音平静:“来了?” 空气中掺着烟熏火燎的味道,景宁拉开椅子坐下:“嗯。” “吃点什么?” “不吃。” 眨眼间所有人都溜光了,张驰明白是怎么回事,淡淡一笑:“来接我?” 景宁指尖蹭着口袋里的车钥匙:“要走了吗?” “走吧。” 张驰坐进车就闭上眼睛,一路无话,直到走出电梯,要各回各家了,景宁还是处于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的状态。 “那个,”景宁踟蹰着,“你还好吧?” “嗯?” “我是说有没有喝多?会不会难受?” 张驰笑道:“安慰我?” 夜风舒缓,带着凉,景宁也不退缩了,灯光下微微一笑,整个人清淡柔软起来。 “嗯,被安慰到了吗?” 张驰:“没有。” 景宁微愣,对上他懒懒的,有点无赖的笑,心一瞬就轻了,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觉得和他吵架像小孩闹脾气似的。 “还欠我一餐饭,”张驰眉眼间带着疲倦,很轻地揉了下她的发,似有若无的,又好像只是托着她的后脑,往她那边轻轻推了一下,“早点休息。” 景宁开门进屋,回头,他还站在原地。 张驰说:“我看着你回去。” 在他的目光里关上门,门一合紧,景宁的心跳就动荡起来,窗外灯火点点,今晚格外不同。 第31章 第 31 章 我在哪?在我怀里。 一夜好梦, 景宁醒来一看时间,整个人惊起, 要赶不上热身早课了。 飞快洗漱,换好衣服出门,习惯性看一眼隔壁,就见张驰走出来。 挺巧,前两天闹不愉快,上楼下楼从没碰见过他,昨晚算是和解了,一出门就碰到他,上天安排好似的。 电梯正好到了, 早高峰依旧多人, 景宁有些紧张, 生怕他像上次一样, 挤在人堆里,说些引人遐想的话。 结果, 电梯一路下降,开开停停,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身边, 没有一点动静。 她又不安定了, 小心思冒个不停,他是不是还在生那晚的气?更在乎的一方更被动吗?昨晚她太不矜持了?情绪千回百转没法收场,最后的结论是他恐怕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电梯每下降一层就低落一分,后半程她开始自我反省, 纠结什么呢?他主动的时候不回应,这会儿搁在这里失落,矫情不矫情? 电梯到负二层, 景宁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克制一点,别再想他了,自己拒绝在先,转念又肖想起来算什么事。 她走到自己的白色汽车旁,按下解锁键,车灯亮了一下,伸手拉门,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挡住她。 “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在你身边半天看不见。” 听到他的声音,景宁心跳就这么一缓,绕地球三圈的神思瞬间回到大脑,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轰然坍塌。 她看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起来,委实有些磨人,咽了下喉咙,故作平静地问:“你怎么来这?” 不应该从一楼出电梯,去车队吗? “送你上班,”张驰说得理所当然,摊开手心,上面两把车钥匙,问,“坐哪辆车?” 一把是汽车钥匙,一把是摩托车钥匙。 转折来得太快,景宁心里头正山崩地裂,支支吾吾地说:“都,都行。 张驰的车位就在她旁边,手托着她后脑,将人带过去:“早上带你吹吹风,我看你还没醒透,傍晚再开车去接你。” 张驰跨坐上摩托车,说:“上车。” 他昨晚应该睡得不错,眉宇间的疲倦没了,凝着的沉重感也消释了,神清气爽,那个把控力十足的张驰又回来了。 景宁回魂,坐到他身后,上次坐在他摩托车后还是夏天,不知不觉已经秋天了,隔山隔水的熟悉感,真是奇妙。 他今天骑的是大魔鬼,后座高而小,没地方扶手,景宁会骑摩托车后不至于那么没安全感,可身后空荡荡的,还是有些没着落。 景宁一双手不知往哪放好。 “手。”伴着这声,就见男人的手往后伸来,人还对着前面。 景宁缓缓握紧手,又松开,迟疑片刻,将手伸过去,一碰到他掌心,手就被握紧,拽过去扣在他的腰上。 景宁全身血液一涌,紧张得不行,他另一只手又伸过来了。 她心跳要炸,就见他手指头动了动,在催她,红着脸将手递给他。 后座比前座略高,她往下搂住他腰的姿势,两人完全贴在一起。 虽不是第一次坐在他身后,但心境不同,感觉完全不一样。 晨风携着凉意,压不下燥热,张驰被她搂着的一圈腰都热了。 到舞团,景宁下车。 张驰说:“晚饭想吃什么?下班我来接你。” 景宁摘下头盔:“我还欠你一餐饭,晚上我请你吧。” “不急,”张驰不慌不忙地说,“哪天你要是生气不理我了,再找你兑现这餐饭。”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景宁一大早心情起起伏伏,坐过山车似的,心有点飘,这会儿被他撩得又是一甜。 她拽回乱飞的心思,将头盔还给他:“我先走了。” 一侧身就见陈总监从旁边一辆车上下来,正好看见她,景宁心里警钟鸣响,完了。 陈总监看见景宁紧挨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有些意外,脚步顿了一下才继续走过来。 张驰认出陈总监,前几天景宁就是和他一起出来,躲躲闪闪,怕他被看见。 他将头盔往车头一挂,准备离开,不让她为难,下一刻景宁忽而挨近一步,他拧动油门的手停住。 “陈叔叔。”景宁笑容有点紧,但不躲不藏,光明正大地站在张驰身边。 陈总监点了下头,似有若无地瞟了张驰一眼,迈步从她身边走过去。 勇气用尽,景宁焦心起来,要是陈总监和母亲说这事,母亲逼问,她该怎么交代? “景宁。”张驰唤她。 景宁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抿抿唇:“嗯?” “要给我名分了?” “张驰,”景宁轻斥,也没什么威慑力,“你正经一点。” “对外人才正经,”张驰缓缓带出一点笑意,慢条斯理地说,“对你,只想不正经。” 这个男人,挠得她痒痒的,又有点羞恼,他攻势一来,她只有丢盔卸甲的份。 到舞团后,景宁一天都躲着陈总监,生怕被问那个男人是谁,总忍不住看时间,盼着早点下班,时间反而被拉得无限漫长。 《舞蹈人生》通知第一轮比赛的时间,让她自己先准备一支舞蹈,景宁利用休息时间在练功房编舞,打算将两小时的《堂吉诃德》压缩压缩,编成参赛的舞蹈。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回到化妆间,正好张驰的信息发来:我到了,大门外。 景宁对着镜子画了个淡妆,重新盘好头发,照了照,确定没问题后,拎起包离开。 看着电梯的数字一跳一跳地变大,心慌徘徊不去,快点离开这里才好。 可等电梯门打开,看到里面的人,景宁呆住:“妈,你怎么来了?” 完了,陈总监不会告诉母亲了吧?这么快就追来了? 景兰芝走出电梯,说:“你去食堂吃点东西,我在你陈叔叔办公室等你。” 景宁猜不透母亲的意思,为什么要先去吃饭,要打持久战似的,她心里八只猫爪同时在挠,不能更焦心了。 张驰坐在车里,订的还是上次那家西餐厅,和她吃饭顾虑很多,要让她吃饱、吃好,还不发胖。 手机一震,是她发来的信息,张驰快速点开,几个字跳进眼里,脸色沉下去。 景宁:如果我放你鸽子,会怎么样? 张驰飞快打字:你又怎么了? 语气太冲,他拇指一顿,删掉两个字,发出信息:怎么了? 信息刚发出去,一阵风拂来,车门打开又嘭的一声关上,一个人影利落地坐上车。 景宁跑得急,喘了口气,满是歉意地说:“我妈来了,让我留在舞团,不知道有什么事。” 张驰瞥她一眼,淡淡一个字:“嗯。” “我晚上回去找你。” 没回应。 “张驰,”景宁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不高兴了?” 张驰垂眸,对上她的眼睛,明净透亮,带着点讨好,他憋着的火就这么泄了,没辙。 “再这样看我。”他轻声开口。 景宁心一紧。 “信不信—”张驰目光深了,“我忍不住亲你。” 景宁脸一红,忍俊不禁:“喂?” 张驰叹口气,掐了下她的脸:“去吧。” 舞团连着芭蕾舞学校,这个点吃饭的人不少,景宁随便点了些吃的,食不知味,草草吃完。 走进陈总监办公室,母亲和他正对坐着喝茶,景宁在旁边的空位坐下,细细看母亲的神色,似乎不知道张驰,陈总监也神色自然,她放心了一些。 景兰芝喝了口茶,说:“我们舞团每年都有一个名额,参加艾克里芭蕾舞比赛,目前你的代表作只有《小美人鱼》,还差点资格,你之前不是想跳《吉赛尔》吗?正好舞团计划新编这支舞巡回表演,你好好准备,争取主演,然后参加艾克里比赛。” “可我参加了《舞蹈人生》,没有这么多时间。” “不够时间就退出比赛,孰轻孰重分不清吗?” 心沉沉坠下去,熟悉的逼迫感,她说什么都是多余。 景兰芝:“你参加综艺的前提是不耽误主职。” 静了静,景宁说:“我知道了。” 一壶茶喝完,去练功房,学跳《吉赛尔》,景兰芝耳提面命,陈总监指导,景宁腿酸得不行,心更累。 回到西苑小区,已经晚上十点,走到他屋外,抬起敲门的手忽而顿住,她这一身汗,风尘仆仆,沮丧着脸的,怎么见他? 回家洗了个澡,太晚了,不想一直换衣服,穿着舒服的棉质睡衣,外面套了件及膝的外套,在阳台看见他家还亮着灯,这才过去敲门。 门打开,景宁弯唇一笑,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张驰问:“晚上还跳舞?” “嗯。” “累吗?” “还好,习惯了。” 张驰心疼。 “张驰,”景宁说,“我想坐会儿,腿酸。” 张驰立马侧身让她进来。 景宁踢掉拖鞋坐在沙发上,揉着小腿,虽然住在隔壁,还是第一次进他屋里,目光转了一圈,一个大男人的住所,比她那边更简洁干净,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 她皮肤白,不掩疲惫,这会儿懒懒靠坐在沙发上,眉眼间疲态明显。 张驰说:“给你热杯牛奶?喝了好睡觉。” 夜又深又静,一室灯光柔和,两人这么说话的感觉很亲密,好像认识了很久。 景宁冲他笑了一下:“好啊。” 张驰到厨房,热好牛奶到客厅时,景宁侧身躺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已经睡着了。 张驰将牛奶放在茶几上,挨到她身边,看她睡得沉,不忍心叫醒。 细瓷般的肌肤,睫毛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她五官精致,很耐看,初遇时他只觉得气质干净很舒服,现在越看越觉得楚楚动人,夜色静谧,这么看着她,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到底是忍住了,不能趁她没防备耍流氓,用手背轻碰了几下她的脸,叫了几声景宁,她睡得无知无觉,便没再打扰她。 时间不早了,张驰回到房间给她拿毯子,想想觉得不对,他睡床,让女孩睡沙发? 走到客厅将她抱到床上,他很正人君子地躺在另一端,和她隔了一米多,泾渭分明。 可张驰低估了自己的睡相,一晚上睡得千姿百态,不知不觉就越过了三八线,抱住一团云一样舒服,睡得无比踏实。 景宁第二天醒来,睁眼是陌生的房间,身后紧贴的体温、腰上紧箍的手,不容忽视。 她一动,身后的人也动了,手臂又收紧一些。 景宁脑子一团浆糊,一时间没分清是醒是梦,声音有些干,问:“我在哪?” 男人的嗓音就在耳边,带着低低的笑意:“在我怀里。” 第32章 第 32 章 害羞什么? 热气呵在脖颈上, 头发蹭得皮肤有点痒,景宁身子一僵, 又有点酥,几乎要半身不遂了。 “张驰。” “嗯?”男人初醒的嗓音有些哑,“睡得好吗?” 景宁往外蹭了蹭:“你好重。” 他的脸埋在她后颈,无声笑起来,微微的震颤传到她身上。 景宁浑身发热,大清早的躁动得不行,又往外挪了点,拍了下他的手背:“你放手。” “景宁,”他压低声音, “你别乱动。” 景宁僵住, 她这个年纪, 就算没有感情经历, 该懂的也都懂了,清晨容易惹火。 身后的人松开手, 景宁脑子空茫茫地坐起身,捋了捋头发, 就见他拉开衣柜, 拿了条浴巾和内裤去卫生间。 景宁:“......” 张驰走进卫生间, 又往外探了半边身子:“你别走,等我一下。” 景宁:“......” 水声哗哗传来,水点子跳进耳朵里,燥耳得紧, 景宁揣着节奏乱套的心跳下床。 才走两步,踢到个东西,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衣柜边怎么放着个行李箱? 扶着柜子刚站稳,一阵手机铃声在客厅响起,不是她的铃声,景宁走过去,见是许熙阳打来的。 只是来电而已,她就心虚了,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被发现。 她从男人的床上起来,还穿着睡衣站在他家客厅,委实尴尬,景宁找到自己的手机,准备偷偷溜走,反正就在隔壁,就算有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她轻悄悄走到门边,打开门,高举的手臂耸在眼前,差点拍下来,后面是三个呆若木鸡的人。 许熙阳:“你......” 景宁:“我......” 小伍:“你们?” 阿捷:“我靠!” 这开火箭的速度谁消化得了? 张驰走出房间,看到门边四个人被按住暂停键似的,正大眼瞪小眼。 他头发半湿,穿着黑色休闲裤和白T恤,走过来的时候顺手撩起景宁的外套。 衣服披到肩头时,景宁一激灵,低着头想从门外三人间穿过去,溜之大吉。 “先别走。”张驰一派自在,将景宁往自己身后一拨,挡住她。 许熙阳死机的大脑“咔噔”一转,舌头短半截:“驰,驰哥,什么时候出发?” “楼下等我,就来。”张驰说完,一推门关上。 景宁窘在那里,仿佛偷情被抓,张驰看过来,她便尴尬万分地转开视线。 “害羞?好像不是第一次。” 景宁:“??” “倪洁结婚那晚,是你在这儿吧?”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景宁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没脸见人了。 张驰移到她面前,微微弯腰,清晨阳光很好,在周身流光溢彩,他刚洗过澡,身上氤氲着清新的潮气,弯下点腰看她的模样格外温柔。 “我要去西班牙,大概六七天。” 景宁想到他房间那个黑色行李箱,问:“motoRT西班牙站的比赛吗?” “嗯,回来陪你过生日,在家等我。” 景宁被他一句话砸得晕头转向,迷乱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叫她等一会儿,是说这事。 “你没有什么表示?” 景宁想了想:“一切顺利。” “不是,比如—”张驰故意拖着点声音,“luck kiss。” 景宁脸上腾起一阵热意,目光闪烁,他笑起来:“算了,先欠着,回来的时候还我。” 等等,什么神仙逻辑,怎么就成她欠他的了? 张驰看了眼时间,不能再拖了,又命令:“别偷溜,等我一下。” 真是够理直气壮的了,景宁看着他的背影进房间,吹风机轰轰轰的声音响起,很快,他一手拎着件外套,一手拖着行李箱走出来。 景宁送他到电梯,数字一下下接近19,两人肩并肩站着,这感觉很微妙,心痒痒的,带着点情愫,像小芽在冒尖,一顶一顶的快要破土而出。 张驰虚拢着拳头,抵着鼻尖轻咳一声,背对着阳光,向着她伸开手。 “拥抱一下。” 这会儿可是大白天,清醒着,和睡着的时候不一样,景宁难为情,戳在那没动。 身上一紧,张驰抱住她:“让我抱会儿,就当是预支一个拥抱。” 她的心跳就这么一颤,第一次面对面的拥抱,他温热的体温,拥紧的力度,一清二楚地传递过来,景宁闻到了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清淡干净,柔柔地钻入鼻尖,心里的空旷一下就被填满了。 她不自觉放轻声音:“为什么是预支?” 张驰一本正经地说:“从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后的时间借的。” 景宁没忍住笑起来:“要是我一直不答应呢?” “你敢。” 张驰呵斥,景宁笑得更欢。 垂在腿边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抬起反抱住他,感觉到男人僵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叹喟。 景宁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小声说:“等你凯旋。” 这一声仿佛羽毛轻轻触碰胸腔,张驰满心涨满柔情,电梯“叮~”的一响,他一手托着她的后颈站直,移开手的动作很慢,像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撤开:“我走了。” 景宁笑着和他再见,走廊静悄悄的,窗外阳光明媚,看着电梯合上,她用微凉的指尖贴了帖脸,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西班牙和中国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张驰到那边后需要倒时差,试调赛车,静下心进入竞技状态,电梯一别,景宁收到一条“我到了”的信息后,两人便没怎么联系。 景宁到A城表演了一场《小美人鱼》,回来后在母亲的督促下学习《吉赛尔》,浑身酸软地回到家,睡前看一眼手机,没有他发来的信息,有点低落,但来不及胡思乱想就睡着了。 《舞蹈人生》初赛录制,景宁和倪洁遇见,两人看到对方都惊讶了,握住手差点蹦起来:“你来参加比赛?” “你也来?” 倪洁问:“你是不跳古典芭蕾了?还只是玩玩?” “重心还是在舞团那边,这边试试,走到哪步算哪步,你呢?” “我那舞蹈工作室刚起步,没什么人知道,蹭点热度,要是拿到名次,以后就不愁没表演了。” 节目录制到傍晚才结束,景宁和倪洁的舞蹈功底在那,初赛对他们而言没有太大压力,平平顺顺地晋级了。 一起吃了晚饭,倪洁杵了杵景宁的手臂:“他们的比赛应该开始了。” 景宁早就算好张驰比赛的时间,体育频道都调好了:“幸亏明天周末,没什么事,可以熬夜。” 倪洁笑了笑:“情窦初开的小女人。” “你不关心傅迟竞的比赛啊?” “他十多岁玩车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他,老鸟一只,什么水平我清楚得很,也会看他的比赛,但没那么在乎名次了。” 回到家,景宁立马打开电视,体育频道已经在转播赛前实况了,在各个赛队切换的镜头里找张驰。 穿着赛车服,身量挺拔,眉目不动地坐在那,她第一次感觉他冷硬的脸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比赛开始,景宁膝盖上搭着小毯子,看得两眼认真,耳朵也专捡张驰的信息听。 “张驰这一战又拿下了杆位,获得机会领跑,52一路狂追,两人缠斗激烈......52再一次超过张驰,张驰直追而上,直线速度非常快,最后一弯,张驰摔车出赛道—” 速度太快,景宁一眨眼,什么都没看清,就见张驰和车分离,摔了出去,摩托车翻了一圈,重重砸地,车身崩裂,立马冒出白烟,张驰猛摔到赛道外,手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一个不稳又摔下去,摩托车快速侧滑过来。 景宁死死盯住镜头,呼吸都忘了,这时镜头却切走了,转播其他选手冲往终点的画面。 她光着脚站起来,毯子滑落在地上,拨出许熙阳的电话。 嘟嘟嘟,关机。 拨出傅迟竞的电话,没人接。阿捷,没人接。 她将车队所有人的电话挨个打过去,直到江越才接了电话。 景宁急问:“张驰怎么样了?” 那边声音嘈杂,江越第一时间没说话,景宁又问了一遍,他才说:“应该没什么事,赛场摔车是常有的事,我们的赛车服保护性能很好,你放心。” 景宁还想追问,江越说“先不说了,有事。”便挂了电话。 视线变得模糊,景宁一抹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一圈,他远在国外,除了他们队友,她不知道能从哪获得信息。 对了,微博。 景宁搜索到motoRT的官方账号,点开评论区一看,果然有很多摩友在讨论这事,她抹了把眼泪,强压下情绪,眼睛定在每一个字上,生怕错过半点信息。 “我靠!驰神摔车了!” “他们的赛车服、头盔都是顶配,背后还有气囊,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对啊,上次Chaks腾空一米多摔下来,拍拍灰自己站起来,一根毛没伤到,除了曼岛TT,其他比赛一般没有什么大伤吧?” “我看别人拍到的短视频,好像是撞到头了,车冲过来撞到的。” “啊?就怕这样,车跟过来的二次撞击才危险,好担心。” ...... 景宁四肢冰冷,拿起水杯喝水,手抖得水都在晃,心被钉子钉住似的,扎得牢牢的,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便松不下心。 慌乱间思绪一亮,小飞。 刚才还没给小飞打电话,小飞脑子一根筋,不会拐弯说假话。 几声“嘟~”后,电话接通,心一瞬绷紧,景宁捏紧手机:“小飞,张驰怎么样了?” “送去医院了。” “伤得重吗?” “我听不懂医生的话。” 遥远些的声音在问:“谁的电话?” 小飞:“景宁。” “我靠,你别乱说。” 混乱的碰撞声后,手机里传出许熙阳的声音:“景宁,驰哥没事,你别担心,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 说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许熙阳匆忙挂断电话。 听着手机里空空的盲音,景宁掉了魂似的,呆坐片刻,也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就站起身,膝盖重重嗑到茶几角,眼泪一抖又落下来,无措地按住膝盖,看看窗外又看看手机,整个人空了。 电视还在转播比赛,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秒一秒地熬过去,慢慢找到一点意识,她抹掉眼角残留的泪水,点开手机,查最近一班去西班牙的航班。 第33章 第 33 章 深吻下去 许熙阳接到景宁的电话时, 惊掉下巴:“什,什么?你在哪?啊哦哦我去接你吧?不用啊, 地址发给你,到医院的时候给我电话,我到大门接你。” 景宁辗转十多个小时,神经被一根细线提着,路上没怎么睡着,在医院大门外,走向许熙阳的脚步有些虚浮,踩着朵云一样飘过去。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张驰怎么样了?” 许熙阳低头踢了踢地面,躲着景宁追来的目光:“头部受到撞击, 脑震荡。” 景宁心又是一沉, 问:“伤得重吗?” “一言难尽, 我们去病房吧。” 车队一帮人, 几个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几个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一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气氛凝重。 景宁腿软得快迈不动步子, 又想一秒扑过去, 看着病床上的人, 她几乎忘了脚下的路,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原本坐在病床旁的小伍立马让开位置,走廊外的人也走进来了,张驰闭着眼躺靠在床头, 病房里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景宁轻轻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想叫“张驰”, 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喉咙像扯紧的牛筋。 大概是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张驰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空白地看了眼天花板,目光慢慢转向景宁,眼神生得像看一个陌生人,问:“这又是谁?” 景宁心脏猛地一跳,狠狠沉下去,这是怎么了? 傅迟竞叹口气,握拳抵住唇:“医生说,外界剧烈撞击导致颅脑损伤,产生意识障碍。” 景宁隐隐听懂,木头似的坐在那,心里稀里哗啦坍塌成一片废墟:“什,什么意思?” “部分记忆缺失,可以理解为失忆,我们的大脑神经系统复杂,也不确定是短暂的还是永久的。” 小说里都不写的情节,居然真实地发生在身边,景宁脑子里腾起一团白雾,懵了。 许熙阳问:“驰哥,这是景宁,你还记得吗?” 张驰仔细看了看景宁:“感觉很熟悉,一定是很亲近的人。” 傅迟竞咳了一声:“是的。” 张驰又说:“长得这么好看,完全是我喜欢的样子,是我女朋友吧?” 景宁脑子里蹦出几个问号。 江越站在床尾,沉着脸提醒:“猜错了,她是你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啊。” 张驰面无表情地瞪他。 阿捷憋笑的声音:“驰哥,你还欠我二十万,记得回国后还我。” 傅迟竞咳了声:“我们打赌,这次比赛你没拿到冠军的话,川崎h2r就输给我了。” 小伍搓搓手:“驰哥,你说我只要首战大捷,杜卡迪大魔鬼DIAVEL1260S兰博基尼限量版就奖励给我了。” 许熙阳笑出一口白牙:“大家都别急,等驰哥养好病,回国后一一兑现。” 张驰撑着床就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无差别发射:“闭嘴吧,跑到名次了吗?第几名?还二十万,还川崎h2r,活腻了,还敢笑,谁出的骚主意?扣奖金!” “静养静养,”许熙阳笑得见牙不见眼,两手虚虚下压,“驰哥,医生说静养。” 傅迟竞拳头抵着唇,笑得肩膀乱颤。 阿捷左右手各接到一个苹果,爽脆地咬一口:“驰哥,记忆突然恢复了呀?” 江越笑得抽气:“果然是刺激大法好。” 张驰指了指病床一圈笑疯了的人:“没按剧本走的统统扣钱。” 张驰和大家玩笑着,目光转过来,看到景宁,浑身气焰霎时消散。 景宁眼里含着泪水,要落不落的,正定定看着他。 “我......” 其他人见状,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出病房,还体贴地帮忙关上门。 病房转眼就剩下他们,张驰喉结上下一滑,说:“逗你玩的,我没事。” 景宁眼睛一眨,眼泪一串落下来,摇了摇头,没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落个不停,十多个小时的担心害怕,全在这一刻溃堤。 “我错了,不该开这种玩笑。”张驰将她拉到床边,拥进怀里抱着,感觉到她是真的吓坏了,他们一帮人皮惯了,比赛又紧绷了许久,一下子起了玩心,忘了分寸。 让她静静掉了会儿眼泪,将压抑的情绪哭出来,纸巾擦湿了好几张。 “真能哭。”张驰叹口气,声音含着点笑。 景宁的窘意上来,掐了把他的腰,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我的错,”张驰认错态度诚恳,下一句又得寸进尺,“让女朋友担心了。” 景宁和坐过山车似的,情绪大起大落,控制得不错的惊恐症,和他在一起恐怕有发作的危险。 她这边还没缓过劲儿,被一股力拽着转过去,眼前人影一晃,他快速亲了下她的唇。 她怔住,看着他忘了反应。 灯光照过来,他的眼睛呈现出层层叠叠的光泽,越往里眸色越深,最深处是黑,景宁在他眼里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好像被他的目光荡悠悠吸进去。 张驰看着她发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睛,单手扣住她后脑,唇又覆上去,轻轻含住,亲吮着。 景宁心尖一颤,酥酥麻麻的电流蹿向全身,呜咽一声,往后躲。 张驰另一手勾住她的腰,贴向自己,深吻下去,辗转勾勒。 景宁脸烧红,心脏狂跳不止,所有感官都是他,气被抽走似的,骨头缝里泛着软,仿佛溺水在他怀里。 一记深吻后,张驰慢慢放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细细喘着气,揉揉她的头发说:“验明正身,确实伤得不重吧?” 景宁一身力气往下泄,依旧是脑子发懵心脏狂跳,听到他这句话心脏又是一跳,要扛不住了,这男人,这个男人,这个死男人。 病房外忽而一阵骚乱,景宁连忙下床端端站在病床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张驰没绷住笑起来:“紧张什么?我们名正言顺。” “张驰,”景宁轻声呵斥,用手捂住他的嘴,“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手心传来温热的轻痒,被他亲了一下,景宁背脊一紧,蹿起一阵电流,简直要炸:“张驰!” 病房外,许熙阳几个看到许乔快步走来时,头皮一麻,心说天要亡我。 许乔走来就推门,语速飞快地问:“怎么样了,我也是刚知道,放下工作就赶来了。” 许熙阳视死如归,一步上前挡在门前:“不,不方便进去,医生在里边,没大碍了,放心。” 阿捷说:“乔姐,吃饭了吗?这里估计要有一会儿,我们去吃饭吧。” 小伍:“对对对,饿死了,我们也还没吃饭。” 许乔见一个个神情紧张,“哦”了声,退后一步,许熙阳松了口气,只听“嘭”的一声,许乔一脚踢开了门。 众人:“......” 张驰和景宁一坐一站,闻声同时看过来,脸上都露出惊讶。 许乔神情一滞,旋即扬起笑,大大方方走进去:“精神不错,看来死不了。” 张驰冲沙发一抬下巴:“坐。” 景宁眼睛还有些红肿,唇也是,许乔瞥一眼就别开视线,迤迤然坐在沙发上。 门边挤着一堆脸,在张驰抬眼看过去的同时一哄而散,病房又清净了,静得有些微妙。 “飞机上有没有吃饭?”许乔侧目看去,发现张驰问的是景宁。 景宁十多个小时没吃一点东西,怕他担心,于是说:“吃了一点。” 张驰指了下床头柜:“削个苹果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让许熙阳带你去吃饭。” 景宁饿过头了,没有食欲,还是绕到病床另一边去拿苹果和水果刀,又听他问:“会削吗?” 嗯......还真不太会,母亲只要她专心跳好芭蕾,其他事不用动手,把她养得细细气气的,啥啥都不会。 景宁笨笨地削着苹果,自我检讨做到一千字时,手上一滑,水果刀和苹果都被人拿走了。 “你吃苹果心就够了?”张驰手指灵活,利落地削好苹果皮,递给她,“吃吧。” 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指,就听到“刺啦”一声,小茶几被人踢了一脚,抬眼是许乔离开的背影。 景宁咬了口苹果,目光从许乔的背影转到张驰脸上,这家伙神色淡淡的,没看出什么不同。 张驰掐住她的脸:“想什么呢?我组建motoFC的时候就认识她了,以前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 景宁拍开他的手,这人没收力,下手忒重,她想到赞助车队的车厂是许乔父亲的企业,问:“你和她的关系...对车队有影响吗?” 张驰愣是被她气笑了,捏住她的下巴,和自己对视,说:“你男人我靠实力吃饭。” 景宁小声嘀咕:“人家未必这么想。” 男人的心思一根杆杵到地,女人看女人才准。 “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车队和车厂各取所需,有个人感情那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也不足以撼动利益,”张驰长篇大论讲完,看着她,“用不着吃飞醋。” 景宁:“......哦。” 第34章 第 34 章 我在你家小区外 景宁躺在病床边, 一觉睡得无知无觉,连梦都没有, 仿佛闭眼睁眼,已经充满电了。 听到纸页翻动的声音,循声侧躺过去,张驰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本杂志,挺小的一组沙发茶几,他一双长腿伸不开,一个姿势坐累了,挪了挪, 目光一瞥就看见她。 “醒了?” “嗯。” 张驰拿起景宁的手机走过去:“刚才自动开机了。” 景宁隐隐有些不安, 她出发前给陈总监发了条信息请假, 后来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接过手机一看, 果然,好几个母亲的未解电话和几条未读信息。 她一秒进入应战状态,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沉下一口气, 拨出电话。 景兰芝一番追问,景宁用生理期搪塞过去。 景兰芝半信半疑:“我记得你不是今天。” “最近作息不太正常,好了,我明天就去舞团。” 挂了电话, 心闷闷的,回到病房,张驰看过来。 景宁小声说:“我要回去了。” “嗯, ”张驰好像看懂她的情绪,没多说什么,在她后脑轻揉一下,“回国后找你。” “驰哥,”许熙阳探进脑袋,“找我什么事?” “行李收拾一下,你和景宁先回去。” 许熙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笑:“好啊,我都馋李姐牛肉面了。” 景宁怕他们还有事,忙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我这边办好出院也可以回去了,他不差这会儿。” 景宁和许熙阳去机场的时候才知道,张驰苏醒后确实出现逆行性的遗忘,把他们吓坏了,好在慢慢清醒过来。 许熙阳拖着行李箱:“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也挺慌,又怕你一个人在家担心,就想先瞒着,没想到你直接飞来了。” 景宁笑了笑:“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但要是不来更难熬。” “你和驰哥是确定关系了?” “嗯。” “那以后要叫你嫂子了,”许熙阳笑出八颗白牙,“你是不知道,驰哥追你这段时间,时而阴沉、时而暴躁、时而忧郁,我们赔着小心,都快被折磨疯了,现在好了,熬出头了。” 来时悬着一颗心,回去时一颗心平安落定,旅途也不觉得累。 回到西苑小区,景宁洗了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拍拍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母亲的电话又追来了。 “来了,要开车了,一会儿就到家,先不说。” 站在玄关,景宁拿出张驰送的单鞋穿上,大概是心境不同,左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到家时,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人员在客厅、厨房忙碌,这些是上门办生日宴会的。 景宁前脚走到房间,景兰芝后脚跟来,她身后是化妆师,背着个黑色化妆箱,挂着职业微笑。 景兰芝拉开衣帽间,指着柜子里的一条裙子和一双鞋说:“一会儿换上。” 景宁默了默,小声说:“其实不用这么破费。” 景兰芝嘴角带笑,心情不错的样子:“二十岁,一辈子只有一次,妈妈不想亏待你。” 景宁坐在化妆镜前,由着化妆师捣腾,换上裙子和鞋,楼下的说话声越来越多,客人来了不少,她磨磨蹭蹭,想挨到最后一刻再出门。 门“砰砰”两声响,景兰芝敲门进来:“好了吗?” 景宁最后看了眼手机,她给张驰发出那条“到家了”的信息后,一直没收到回复。 景兰芝说:“哲岩和齐阿姨来了。” 景宁不想母亲的期待垒太高,委婉地说:“我和许哲岩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景兰芝在床边坐下,认真起来:“芭蕾是艺术,但终究是在社会里,就得顺应社会规则,想成为顶级的芭蕾舞明星,除了自己本身足够优秀,还有资本介入,有媒体,有人捧,你现在这个年纪,可能觉得这么做违背初心,不够纯粹,妈妈年轻时就是这么想的,那时候太理想化,错过很多,才不想你继续走错。” 景宁沉默着不答应。 景兰芝脸色冷下去:“先下楼。” 虽是景宁生日,都是景兰芝需要宴请的人,景宁只需要跟在母亲身后,乖巧地敬酒,再听几声夸赞。 某一刻,景兰芝的脸色突然一变,景宁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客厅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东张西望,和一客厅衣香鬓影的客人格格不入。 这两人正是景宁的舅舅和舅妈。 景兰芝放下酒杯,快步走过去,直接将人带到门外,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回来时只有她一个人。 景宁还没问出声,景兰芝冷声打断:“没事了,切蛋糕。” 烛光跃动,一张张带笑的脸,景宁许愿、吹蜡烛、切蛋糕,笑着却开心不起来。 景兰芝递了块蛋糕给景宁:“去陪哲岩坐坐。” 宴近尾声,终于走完流程,景宁如蒙大赦,拿着蛋糕走过去,坐在许哲岩对面:“吃蛋糕。” 许哲岩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干净的。” “谢谢。”景宁松了松脚踝,快站一晚上了。 许哲岩的西装外套挂在椅子旁,他拿起来,摸到一个硬硬的丝绒盒子,是手链,他准备的礼物,上个月母亲提醒景宁生日快到的时候,专门预定的。 景宁喝了口水,手机一震,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跳出“张驰”两个字,她不自觉地带上点笑,点开手机。 张驰:我回来了。 难怪这么久没回复信息,原来是在飞机上,景宁快速打字:就出院了吗?这么急? 张驰:今天你生日。 景宁笑容更大,眼神和心思全落在手机上:你怎么知道的? 这条信息回得慢了些,手机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几秒后,信息进来:我在你家小区外。 景宁心一跳,下意识看向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许哲岩静静看着她,没拿出礼物,淡声问:“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景宁回神,目光对上对面坐着的大活人,没有回避,说:“男朋友。” 许哲岩眼里闪过惊讶,面上倒是纹丝不动,笑了一下,问:“怎么没听说。” “就这几天的事。” 许哲岩不动声色地将礼物推回西装口袋,衣服平整地挂在手腕上,说:“来得仓促,没准备礼物,你跳舞挺累的,我送你张按摩椅吧。” “不用客气,我家里有,再说齐阿姨已经送礼物了。” “送到你外面住的地方,”许哲岩站起身,“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景宁灵光一现,跟在站起来,果然母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眼神示意她。 景宁说:“我送你吧。” 许哲岩看她一眼,心领神会,极轻地勾了下嘴角:“走吧。” 坐着许哲岩的车到小区门外,景宁看见张驰的车,立马说:“我就在这下车。” “果然被你利用了。”许哲岩半开玩笑地说。 景宁松开安全带,麻利地下车,折回身冲他笑了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年轻女孩的俏皮样:“万分感谢。” 许哲岩没立马开车走,而是降下车窗望过去,路灯静静照耀,景宁一路小跑过去,发丝飞扬,裙摆荡起弧度,迫不及待的姿态,扑进男人怀里。 张驰搂住景宁,手心在她后背轻轻落定,抬眼,那么不期然地,和许哲岩撞上目光。 两道沉静淡漠的目光,在这夜里短暂一碰,各自收回视线。 许哲岩往前开了一段,推门下车,将丝绒礼盒丢进垃圾桶,再给助理打电话,让他买一把按摩椅送到西苑小区。 最平常不过的夜,没人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心里悄然结束。 坐上车,张驰弯腰过来给她系安全带,顺势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刚到一会儿,太仓促,没有准备,你想去哪?” 他刚出院,又是十多小时的飞行,景宁怕他累,说:“回家吧,一晚上帮忙招待客人,好累。” 他嘴上说没准备,回去的路上先拐去蛋糕店取了蛋糕,到家后又拿出一个礼盒,景宁看见品牌logo就惊讶了,他居然给她买裙子? 这个牌子的衣裙简单舒适,不少老钱名媛偏爱,好像对他的家庭又多窥探到了一二。 “不喜欢?”张驰问。 “啊?没有,很喜欢。” “去试试?” 景宁问:“你怎么想到送我裙子?” 张驰被问住了,没有为什么,觉得她穿裙子好看,就买了,目光垂了垂,他说:“如果每年生日都送你一条连衣裙,应该很有意义。” 他自然而然地说出“每年”两个字,像承诺,好似感情被拖得绵长,这宁静的夜,有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景宁进房间,换好衣服出来。 她肤白皙干净,骨骼线条细直伸展,穿着颜色素雅、款式简单的衣裙,气质更好。 张驰看着她,目光直接又直白,景宁被看得脸热了,转向窗外。 一声轻笑,腰被人勾过去,他的掌心在她腰后摩挲,很喜欢的样子,脸丝丝凉凉凉,挨近她,辗转亲了会儿,声音低了:“更想给你买裙子了。” 第35章 第 35 章 心甘情愿 张驰坐到沙发上, 将她拉进怀里,温热的唇压着她的, 蜿蜒往下,吻过下巴,埋进她的脖颈里,轻咬吮吸,手也没闲着,在她腰上细细地蹭。 酥麻中透着点疼,景宁提不起一点力气,心怦怦跳,感觉到气氛的变化。 迷瞪瞪的, 心也乱, 亲密中分出一丝心神, 就这样了吗?一恍惚, 被摁在沙发上,她瞬间浑身紧绷, 挣扎了一下,有点慌地叫他:“张驰。” 他忽而不动了, 手和唇都停下来, 静静埋在她肩窝里, 潮热的气息呵在她皮肤上。 景宁被他压得陷进沙发里,呼吸紧张。 张驰血气翻涌,眼里压着深沉的情.欲,又重重亲下去, 可不过是隔靴挠痒,解不了火。 他一翻身和她面对面侧躺着,鼻息缠绕, 带着一点诱惑难安的情愫,安静片刻,张驰捏捏她的耳垂,说:“我怕你没准备好。” 景宁脸又热起来,刚才确实突然,除了身体上的刺激,脑子里全是懵,她不至于那么保守,但也没那么放得开。 张驰看着她的窘态,嘴角浮起一抹淡笑,说:“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怕我不高兴,而是心甘情愿,觉得是时候了,对这晚的回忆是美好的,而不是后悔、或者忐忑不安。” 一句话,体贴似水,流淌进心里,立马汹涌起来,山呼海啸,将她吞没,景宁动容得不像话,除去悸动和慕恋,突然觉得,他是值得携手走下去的人。 张驰松开她,说:“吃蛋糕吧。” 空气都烧起火的夜晚,最后充满了蛋糕香软的甜味。 第二天,景宁接到电话,商场配送员说要送一把按摩椅过来,景宁约了傍晚的时间。 车队餐厅添了双筷子,景宁住在这边不用愁吃饭了。 刚吃饱,配送员的电话打来,景宁下楼去接,张驰问了句“拿什么?”也跟着一起去。 按摩椅外观大气,褐色皮质很上档次,张驰舒舒服服地坐下去,各个档位试了试,中肯地评价:“还不错,你最近累了,想按摩?” 景宁捧着水杯喝水:“许哲岩送的。” “谁?” “一个朋友。” 张驰坐景宁站,明明是仰视,一个眼神愣是被他看出了睥睨的味道。 “就是经常接送你那个?” 景宁含住一口水险些呛着,咽下去轻咳了几声,缓了口气,说:“生日礼物。” “无事献殷勤。”张驰站起身,多坐一下都是嫌弃。 景宁笑了:“你别过分解读。” 张驰想到昨晚对视那个眼神,分明带着敌意,冷笑道:“勉为其难收下也可以,给许熙阳他们玩吧。” 景宁:“......不好吧。” 十分钟后,许熙阳和阿捷活奔乱跳地蹦进屋,兴高采烈地推走了按摩椅,嘴上假装客气:“送我们这么贵的礼物,怎么好意思呢。” 等人走了,张驰说:“我给你买,要怎么样的随便选。” 景宁哭笑不得:“你钱多啊。” 张驰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臭不要脸地承认:“嗯,除了钱,没有什么其他拿得出手的了。” 两人窝在沙发上撕磨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景宁半躺在沙发上,伸手去茶几上够手机,不小心就接通了,倪洁小小的声音传来,她索性点下免提。 “景宁,你看新闻了吗?” 景宁问:“怎么了?” 倪洁叹口气:“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加重了坏消息。” 景宁一愣,撑着沙发坐好,张驰也坐端正了。 “《舞蹈人生》初赛已经播出了,你出圈了,之前演唱会的视频也白扒出来,总之一下子有不少网友知道你。” 景宁和张驰对视一眼,听倪洁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件事是,你舅舅,注册了微博,发长稳控制你们母女,铺张过二十岁生日,奢侈浪费有钱,却不顾癌症晚期卧病在床的母亲,说你们丧尽天良,道德沦丧,你舅舅还在网上发了起诉书的照片,说已经在法院起诉你妈不赡养老人了。” 景宁平时不怎么玩微博,偶尔发几张表演的图片,这会儿登入还得重新输入密码。 登入一看,心惊肉跳,未读信息全是网友的谩骂。 找到舅舅新注册的微博,几张她生日宴会的照片,几张老人身上插满管子的照片,两厢一对比,画面极具反差,再加上血泪交加控诉的文字,景宁母女成了只顾自己享乐,却不赡养老人的人渣。 网友们口诛笔伐: 景宁参加综艺就是想红为了圈钱吧。 你看她那条裙子,够老人多少天的治疗费用了? 她妈当过情妇,有其母必有子女,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人怎么好意思标榜艺术,我都嫌脏。 必须给老人一个交代。 ...... 好似一万根冷针扎来,心脏刺刺麻麻难以承受,直到手被人握住,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别怕,会有办法的。” 景宁反握住他,手很紧,去找一点支撑的力量。 又是一阵手机铃声,景宁一激灵,见是母亲,喉咙压着口气快要不能呼吸。 张驰拿来手机,将铃声关掉,手机屏幕扣在沙发上,景宁母亲上次出事后,他或多或少地知道点她家的事。 “网友大多盲目,听风就是雨,你舅舅这么做,很可能背后有人指点,想利用舆论从你妈那狠狠讹诈一笔,我们需要做的是拿出最有力的证据。”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景宁手指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景兰芝开口就问:“新闻你看到了吗?” “嗯。” “《舞蹈人生》你不要再参与录制了,其他事情我会解决。” 景宁心凉了半截,说:“我为什么要退出,我又没做错。” 安静几秒,景兰芝说:“如果不是你参加综艺,有了热度,站在公众视野里,这件事也不至于发酵得这么严重。” “可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我参加综艺,而是你和......他们没有处理清楚的矛盾。” “继续参加综艺有什么好处,站在聚光灯下让更多人看到你,骂你吗?”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私下商量,给钱退让吗?就算这次靠钱解决了,还会有下一次。妈,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这些年来的优柔寡断和一再退让,才让他们愈发地狮子大口。” 景宁把自己几乎所有积蓄给母亲后,母亲又给了二十万用于外婆治病,这些年前前后后给了不少钱,不知喂进谁的嘴里。 “妈,我会继续参加《舞蹈人生》,如果我这时候退赛,那就是心虚默认,以后再也说不清了。” 挂了电话,心重得像坠着块一百斤的巨石,身旁的人在安静陪伴,景宁侧身依偎过去,埋进他肩窝里,闷闷地问:“我这样做对吗?” 张驰抚了抚她后背:“做你认为对的事,我支持你。” 第二天,景宁到《舞蹈人生》的录制现场,意味不明的眼神总往她身上转,景宁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去忽视。 倪洁提着裙摆坐到她身边:“还好吧?” “没事,就剩不知道会不会对节目不好。” “你想多了,节目再高举舞蹈的大旗,终究是综艺,你能带来热度,节目组求之不得,不添柴加火给你炒热度就不错了。” 景宁心累得说不出话。 又是整整一天的录制,复赛的对手更厉害了,景宁也不赖,自编的一段现代芭蕾,赢得了满堂喝彩,成功晋级。 舞蹈演员零零散散地往外走,景宁和倪洁走出大楼时天色已暗,路灯还没亮,建筑行人都是模糊轮廓。 几个记者和自媒体人,举着摄像机和话筒冲过来,为首的正是景宁的舅舅,闪光灯烁烁闪个不停,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景宁女士,能谈谈您和外婆的关系吗?” “景宁女士,请问你们母女真的从未赡养过老人吗?“ “景宁女士,你参加综艺是为了进娱乐圈吗?” ...... 景宁单手挡住脸,左右闪躲,却被围堵得磕磕绊绊,没路可走。 张驰本坐在路边的摩托车上,看见这边混乱,一拧油门就骑车过来,按了两声喇叭。 景宁的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人影看到他,倪洁在耳边说:“你快走。” 人影晃动,耳朵里灌满嘈杂的声音,景宁脑子乱乱的,看见张驰拨开人群向自己走来,就在他快要抓住自己的手时,她奇异地冷静下来。 景宁不躲不闪地站着,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哄闹的媒体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张驰见她如此,停住了脚步,收回手。 景宁清晰有力地说:“我说三件事,一、我母亲多年来一直有给外婆一家人抚养费,我们可以公布转账记录;二、我母亲先后两次分别给了五十万、二十万的费用用于外婆治病,同样可以提供转账记录;三、对于起诉,我们法庭见,相信法律会还我们公道。” 说完,舅舅黑着脸大声狡辩,记者们继续提问。 景宁谁也不管,什么话都不听,直直走向张驰,两人的手一碰到就紧握在一起,快速跑到他的摩托车旁,跨坐上车,飞驰而走。 第36章 第 36 章 晚上陪我? 风刮过耳边, 霓虹彩灯变幻,张驰感觉到搂着自己腰的手很紧, 骑了一段路,他在路边一棵榕树下停车。 “想吃什么?” “都行。” 路灯被树叶筛碎,灯影斑驳,张驰回头看她一眼,兴致缺缺的样子,于是说:“去走走?” 景宁“嗯”了声,下车。 前面就是夜市,停好车,等红绿灯, 景宁看着跳动的数字, 3、2、1, 绿灯亮了, 迈出脚步的同时,手被人握住了。 四周车来人往, 他们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像情侣一样牵着手逛街,她心跳一快, 五感好似都灵敏起来。 景宁偷偷看他, 这感觉很奇妙, 有点别扭、有点紧张,还有点小期待,走在人群里,来往的都是陌路人, 他们独有一份亲密。 “看什么?” 这人神了,没回头,甚至眉眼都没动, 居然知道她在看他。 景宁:“我看那边卖冰糖葫芦的。” 张驰:“口是心非。” 景宁:“......” 张驰勾唇笑了一下:“男朋友给你买。” 一串大红剔透的糖葫芦,酸酸甜甜,景宁本没什么胃口,吃两颗后食欲被勾起来,不过裹的糖太多,不能再吃了,又不舍得丢掉,就这么一直拿着。 夜市附近是大学城,街上一半都是学生,他们这对气质出众,太养眼,一路上勾来不少目光。 两女生频频回头,看一眼还是好不意思似的,立马收回视线,脑袋挨在一起笑。 景宁戳了下他的手臂,说:“又是看你的。” “看来女朋友黏得不够紧。”张驰揽住景宁肩膀,勾近一些,景宁没忍住笑起来。 “冷不冷?” 街道直溜溜的,疾风呼在脸上,景宁被风吹得眯眼,说:“有点。” 见他要脱外套,景宁连忙制止:“不用,这里有卖衣服的,随便买一件。” 她挺新鲜,看着架子上一排排挂着的衣服,拿了宽松的针织开衫,在身上比了比:“好不好看?” 张驰随她高兴:“不错。” 老板娘嗓门大,开水壶一样喷着热气:“姑娘你真会挑,这衣服刚才都卖两件了,你身量好,皮肤白,这件衣服和你的裙子又搭,绝对好看,看看这布料,保证不会起球。” 景宁试穿上,在窄窄倾斜的镜子里照了照,问:“多少钱。” 老板娘:“四百。” 景宁摸手机准备付钱,听到张驰四平八稳的声音:“一百。” 老板娘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一口价,一百二。” 景宁震惊了,还可以这样讲价的,脱口一句:“这么便宜吗?” 旁边选衣服的阿姨和老板娘都笑了起来,张驰迤迤然掏出手机扫码,另一手摸摸景宁的头,说:“见笑了,没见过世面。” 俩阿姨笑得更欢,景宁脸微微发烫,抢在张驰前付了钱。 说笑两句,心情放松不少。街头巷尾,市井里弄从不缺烟火气,各种夜宵美食层出不穷,一晚上走走逛逛,吃吃喝喝,很是惬意。 吃完最后一串烤翅尖,景宁打了个饱嗝,立马捂住嘴,露出一双眼睛,做错事似的。 张驰问:“吃多了?没事吧?” 今晚确实破忌,刚才吃冰糖葫芦时还能节制,后面开了荤就没忍住,暴饮暴食确实解压,只是吃完后的负罪感强烈。 “偶尔一次没关系,今晚超开心。”景宁粲然一笑。 张驰被她笑得满足,将她买的小玩意勾在手指头上,看了眼时间,说:“回去吧。” 晚上回到家,张驰洗完澡,头发吹到半干,坐到沙发上架起脚准备玩游戏,一局没结束就失了耐心,以前这个点基本是自己一个人,现在不一样了,想到隔壁的人,就不愿自己待着。 张驰提着她在夜市买的东西站起身,刚才分开的时候他没提醒,她也忘了东西在他这,正好有借口过去。 站在她屋外,还没敲门,听到争吵声,张驰放下手细听,景宁和她妈吵架了,还是她舅舅的事。 张驰点开手机搜索,关于景宁母女不赡养老人的事有了新动态,景宁对记者直言那三点后,有一部分人倒戈,说舅舅是讹诈,还有些看惯了新闻热点转折的网友开始观望。 听屋里的争吵,景兰芝似乎不想把事情闹大,想和弟弟私了,再让弟弟澄清事实,景宁却想自证清白。 等景宁挂了电话,张驰敲了几声门没回应,犹豫片刻,按下指纹解锁开门,除了她发病那两次,他没有自己开过门,也没删除指纹,怕她哪天要是又发病,能及时开门进去。 推开门,卫生间哗哗的冲水声传来,夹着呕吐声,张驰心一紧,立马迈步进屋。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他透过镜子可以看清她,不是生病呕吐,而是灌水催吐。 她在夜市时笑着说“偶尔一次没关系,今晚超开心”的面容浮现在脑子里,张驰心底腾地燃起一把火,想冲过去把她拽出来质问,这是在干什么?身体不要了吗? 脚步才一动,下一秒,窄窄的门缝里,景宁掬起水漱了漱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抹了抹眼角,两手撑住盥洗池,低下头肩膀轻轻抽动,哭了。 这场哭短暂又汹涌,很快,她又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一口气,然后拉开连衣裙拉链,裙子滑落,白皙纤细的身体。 她似乎这才想起门没关紧,用脚往后踢了下门,伴着“砰”的一声轻响,张驰后退一步,心里那团火已经泄干净。 回到自己家,半小时后,张驰再次敲响景宁的房门。 里面先传来一声:“等一下。”接着是脚步声、猫叫声、水声,少顷,门打开,张驰看了眼紧闭的客房门,猫已经被关进去了。 景宁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神色温和平静,眼睛微红,嘴角带笑,问:“你怎么来了?” “你的东西忘了拿走。” “借口。”景宁笑着,俩手搂住他的脖子。 张驰心里头五味杂陈,她已经把不愉快藏起来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啄了下她的唇,说:“就是借口,不想一个人,你晚上陪陪我?” 景宁的眼睛很美,灯光下笑起来,清清亮亮像有盈光流动,半点看不出刚才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又是催吐又是哭。 她勾住他的脖子,挺依赖的模样,眼里有犹豫,磨磨卿卿片刻,懒声说:“好啊。” 景宁本以为躺在一张床上,张驰少不了亲亲抱抱,厮磨一阵子,结果两人就这么躺着,无关痛痒地聊了会儿天,关了灯,他从身后拥住她,说:“今天累了,早点睡吧。” 他的手捂在胃的位置,热乎乎的,挺舒服,景宁疲惫,很快沉沉睡去。 梦里又回到夜市,她和张驰一路闲逛,天寒地冻,怎么穿衣服都不会暖。 后半夜被冻醒,男人一条手臂、一条腿压在身上,重得要死,睡相一如既往地糟糕。 景宁伸手到地上摸了摸,拽到被子,推开他的手脚,重新盖好,男人有点醒了,迷迷糊糊地凑过来,又是半搂半抱的姿势,景宁感觉自己是被搂着睡觉的毛绒玩具,有点哭笑不得。 第二天早上醒来,景身上倒是暖的,也没有束缚,就是头疼得厉害,她将手背搭在额头上,一点都不想睁眼。 她头沉沉又快睡着的时候,有脚步声走进,额头上的手被轻轻拿开,什么硬硬的东西碰了一下。 张驰看了眼体温仪,低烧。 “景宁,”张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起来,去医院。” 景宁喉咙干,咽了咽,问:“怎么了?” “有点发烧。” 难怪这么难受,景宁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磨磨蹭蹭还是起来了。 张驰倒水,她喝。 张驰不知哪来的粥,她吃。 换好衣服,和张驰一起去医院。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着凉了,我给你开点药,注意保暖、睡眠,饮食清淡,小姑娘太瘦了,身体底子差,免疫力低,所以一着凉吹风就容易生病,自己多注意点。” “谢谢。”景宁拿着医保卡起身,推了推张驰,“想什么呢?” 张驰静静看她一眼,眼睛黑黑沉沉,像是有话要说。 景宁带着一贯的笑,眉眼间有倦意,让这笑容更柔软了,他在心里叹口气,旋即一笑:“看来我得改改踢被子的毛病。” 景宁在路边买了瓶水,坐进车里,要吃药,张驰说:“回去再吃,水是凉的。” “没事,吃了药要回家一趟,”怕他分不清,景宁又说,“我妈那边。” “非得回去?” “我舅舅那事总得解决。” 张驰这才拿来水,帮她拧开,看她低眉顺眼地吃药,说:“你倒是好照顾。” 景宁乐了,一口水差点噎到,轻咳一声:“我一个成年人。” 张驰想到他姐,三十来岁当妈的人了,生病了照样搂住老妈撒娇,这方面她反倒不怎么娇气。 开车到景宁家楼下,张驰问,“回去多久?我在这等你?” 景宁脱口直接拒绝:“不用,你先走吧,要是我妈看见就解释不清了,我也不知道回家多久。” 她急慌慌下车,没注意到张驰沉下去的脸色,她不打算让家人知道他? 第37章 第 37 章 有感觉了吗 客厅空荡荡的, 一路无人,景宁走到二楼, 敲了敲母亲的房门。 “进来。” 推开门,烟味扑来。 景兰芝穿着睡衣,长发乱蓬蓬耸在肩头,坐在床头抽烟,神情颓败。 景宁心一惊,母亲哪怕在家也是妆容得体,被迫退出舞团的时候依旧高仰着下巴,她第一次见母亲这样。 “妈。”景宁站在门边唤了声。 “你外婆病危了。”景兰芝声音平静,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 一个遥远的陌生亲人生命垂危, 虚无缥缈的牵连, 景宁说不上自己是不是伤心, 就感觉心空了一下, 有点迷茫。 点开舅舅的微博,果然, 他发了外婆的病危通知书,配文是她们母女不见老人最后一面。 景宁问:“我们要去医院吗?” 手机铃声响起, 景兰芝从被子上摸起手机, 看一眼来电, 挂断。 没几秒,手机又响,她再挂断。 安静几秒,景兰芝掀开被子, 迤迤然下床,说:“你准备一下,去医院。” 景宁再次看到母亲时, 她已经画了全妆,穿着黑色阔腿西裤,上身是同款休闲西装,黑金包夹在胳膊下,五十岁的女人,妆容遮不住皱纹,但身姿依旧挺拔,气质卓越,踏上红毯就能走秀。 母女俩坐在汽车后排,一路上都没说话,景宁悄悄降下一点车窗,感觉自己要被这气场压抑死了。 到了医院,景兰芝神情冷厉,仿佛连呼吸都是冰冻的。 老人躺在病床上,枯枝一般的身体插着各种管子,奄奄一息。 一个白发干瘦的男人坐在一旁,看到景兰芝时目光震动,张着嘴没发出声音,呆呆站起身,很快,眼里显出泪光。 景宁想,这老人应该是外公了。 景兰芝瞟了眼病床上的母亲就瞥开目光,不敢细看,她眼角发红,死死握紧皮包,动容了,硬忍着,声音冷硬地为自己撑场面,转头问弟弟:“你要怎样才发微博澄清?” 舅舅搓搓手,立马笑出来:“明明要结婚了,你之前答应的,给他买套房,我们小县城房价便宜,不过是你指缝里漏一点。” 他们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景兰芝冷笑:“放屁,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景宁迟早要嫁人,你的钱留着以后便宜外人,还不如照顾自己家人。” 景宁愣是没听明白其间的逻辑。 景兰芝气得声音拔高八度:“一辈子死性不改,我是女儿,所以就得倒贴娘家?你们也配。”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越吵越大声,舅舅出言不逊,被景兰芝摔了一个耳光,瞪大眼捋袖子,景兰芝冷斥:“你敢动我一下,别想从我这里要到半毛钱。” 舅舅气焰瞬间弱了,气哼哼地往椅子上一坐。 地板咚咚响,外公泪眼婆娑地用拐杖杵地面,哀呼:“他是你亲弟弟,叫你要点钱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有,当初我们是对你不够好,可你怄气半辈子了,还不够吗?谁家不是这样?别人家女儿都知道照顾自家人。” 心狠狠刺痛,景兰芝最后一点温情湮灭了,冷笑着,眼泪往肚子里吞,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父亲手里,说:“我以后每个月往卡里打2500,你在老家生活绰绰有余,你要是把钱倒贴儿子,自己过苦日子,我管不了。” 景兰芝看向弟弟,转了一段文字到他微信,说:“今天中午十二点前,你把这段文字发到微博,一个字不许改,十二点一过,我没看到你发微博的话,立马把这些年的转账记录发到网上,你要起诉也行,法院见,看法官怎么判我们赡养父母。” “你,你你——”舅舅舌头短半截似的你了半天,景兰芝转身就走,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医院走廊安静漫长,景宁快步跟上母亲,后面突然传来舅舅的声音:“你嚣张什么,你女儿和你一样,找了个风流的男人,有其母必有其女......” 景宁脑子“嗡”的一响,心跳险些停摆,舅舅后面的话一个字没听进去,只见母亲脚步一顿,继续快步往前走,她心惊胆战地跟着。 坐进车里,景兰芝寒着脸,说:“说吧。” 景宁仔细回忆,舅舅只见过张驰一次,录制完《舞蹈人生》,他带记者来围堵那次。 景宁佯装淡定,手指平顺地放在大腿上,拐着弯偷换概念:“他说的应该是我邻居,什么风流的男人,他根本不认识,估计是为了气你乱说的。” “上次电梯外碰到那个?” “嗯。” “你不是说不熟?” “舅舅带了一堆记者来堵我,问七问八,不找个男性帮忙挡一下,我怎么应付得了。” 景兰芝往椅背靠去,捏了捏眉心,不知信没信,总之没再深究。 司机问:“回家吗?” 景兰芝淡淡“嗯”了声。 景宁点开手机,给许熙阳发信息让他帮忙喂猫,还没回复,他们估计去练车了。 她早上烧晕头了,忘了机车还在客房,好在和张驰在一起后,猫架、猫砂盆什么的都放客房去了,机车在客房待半天没太大问题。 景宁说:“我要去西苑小区,早上忘了喂猫。” “先去西苑小区。”景兰芝闭着眼,继续问,“《吉赛尔》练得怎么样了?” 景宁:“还好。” “你要争气一点,自己有本事才不会被欺负。” 中午下班时间,路上有些堵,汽车一路开开停停,景兰芝想到一句说一句,景宁如坐针毡,生怕母亲又问到张驰。 好不容易挨到西苑小区,一串熟悉的人影骑车而过,景宁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秒,景兰芝开口了:“摘头盔那个,就是你那邻居吧?一帮年轻小伙子不正经工作,成天这样骑车有什么用,少和这些人接触。” 景宁隔着窗玻璃看了眼张驰,目光不敢停留,怕母亲发现,她说:“他们是职业车队的,参加正规比赛,有名誉有奖金,也是一份工作。” “我也年轻过,什么圈子没玩过,什么改装车俱乐部、超跑俱乐部,无非是有钱公子哥打着各种旗号玩,又危险又烧钱,像哲岩那样正经工作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对了,你和他怎么样了?” 景宁:“......” “你别不耐烦,齐阿姨教育出的孩子不会差,我不反对年轻人想要自己的空间,可你在这种地方租房子,接触些不三不四的人,不如在舞团附近挑个好点的小区......” 景宁推开车门,一条腿迈出去:“妈,我在这住得挺好的,换住房又要重新适应。” 话落,景宁一溜烟跑进小区,生怕车队的人和她打招呼。 张驰头盔扣在腰侧,看她一眼,往车行里走。 回到家,打开客房的门,机车正卧在猫架上懒懒晒太阳,景宁倒上猫粮和水,撸了会儿猫,往沙发一躺,闭上眼就睡了。 早上吃了药,困得不行,强撑了一上午。 车队餐厅,倪洁来蹭饭,吃饱喝足抹抹嘴走人。 到一楼休闲区,见张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她停住脚步,问:“张大队长,有心事啊?” “问你点事。”张驰点了下旁边沙发,示意倪洁坐。 “景宁她妈怎么样?” 倪洁明白了,没忍住笑出来:“她妈啊,严厉、固执、控制欲强、完美主义,跳芭蕾是真厉害,当年名动全国,她跳舞的录像带是我们的教学资料。” “她对景宁什么都管?”张驰眯眼,深深吸了口烟。 “那要看什么事,”倪洁故意停了一下,“找男朋友,谈婚论嫁的话肯定管得死死的。” 一口浓烟在肺腑里走一圈,缓缓吐出来,张驰问:“她妈喜欢怎么样的?” “许哲岩那样沉稳内敛家室好的商业精英,最好和芭蕾搭点边,事业上有帮助。” “喂,”倪洁笑问,“决定定下来了?” “不然我闹着玩?” “好吧,”倪洁也不瞎宽慰,话比钢筋更直,比针尖更扎人,“你未来丈母娘很难搞,我祝福你。” . 沉沉睡了一觉,景宁饿醒了,睁开眼摸到手机,里面是张驰的未读信息:吃了吗? 她回:没吃。 点开微博,舅舅已经把母亲那段话发出来澄清。 事实铁证如山,再天花乱坠地抹黑也没用,舅舅和母亲硬碰落不到好处,这局算是认输了。 景宁刷了几分钟评论,只有极少质疑她们母女的言论,松了口气,这页终于掀过去了。 正纳闷张驰怎么没回信息,门被敲响,她腾的一下起身,小跑过去,脚步飞快,打开门看见张驰,眼里立马盛满笑。 “我让阿姨留了一份饭,”张驰提着个保温饭盒,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好点了吗?” “睡一觉起来感觉好多了,”景宁接过饭盒,退开让他进门,还没走到餐厅就拧开盖子闻,“正好饿了。” 阿姨留的饭菜多,景宁只吃了三分之一,张驰坐在一旁,下意识去拿烟,摸到烟壳又收回手。 他问:“下午干什么?” “《舞蹈人生》半决赛,跳双人舞,其中一人晋级,我下午去电视台抽签,确定和谁合作,舞蹈曲目也得定下来。” 双人舞考验默契,跳得好能相互成就,一般正规比赛,两位舞蹈演员分别打分,获得的名次也可能不一样,现在要从合作的两人里,晋级一位,淘汰一位,很残酷。 “我一会儿送你。” 景宁盖上饭盒:“你不要去练车基地吗?” “先送你,再去基地,傍晚基地回来接你。”张驰喝了一小口水,温度正好,放到她面前,“吃药。” 景宁心里甜滋滋,将药一颗一颗按剂量放在手心,就着水,一口闷下去,胃有点涨,这感觉让她很充实,暖呼呼的。 傍晚,张驰停车在路边,单脚撑地,一支烟没抽完,景宁走出大楼,身边有个瘦高的男人一起走,两人说说笑笑。 看到他,景宁和男人挥手再见,小跑过来,熟练地跨坐上车。 秋风瑟瑟,太阳一落山,空气便透出寒意,张驰将她的手拉过来,塞进自己上衣口袋里。 天微黑,骑车上路,风呼呼吹来,她的手埋在他的口袋里,半点不冷。 她心里有柔软的东西荡漾开,感觉时间慢下来,回去的路熟悉无比,却好像一路开满了花,丰盈又美好。 吃了晚饭回去,又面临同样一个问题,去谁家。 景宁看了眼自家紧闭的门,说:“我回去喂猫,洗了澡去找你?” “洗了澡找我?”张驰目光深了。 景宁知道他在说笑,往他家那边推了下他的腰:“别闹。” 张驰故作叹息,单手又将她揽到身前:“这么好的男朋友去哪找,你还不要珍惜。” “稀罕死了,”景宁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回去吧。” 张驰笑得和吃了糖似的:“你快点。” 等景宁洗好澡过来,张驰又忙上了,站在阳台接了好几通电话,和赞助商谈下一站比赛的事情。 远天是暗蓝的天空,回身一室暖盈盈的灯光,张驰挂了电话进屋,景宁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裤腿往上爬,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张驰坐到她身边,掌心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冰凉的小腿,问:“看什么?” “《梁祝》。”景宁被他掌心的温度烙得一抖,接着便感到舒服的热意。 “你喜欢这类型电影?” “找灵感,半决赛跳《梁祝》。” 张驰睨着她:“舞伴就是和你一起走出来那个竹竿一样的男人?” 景宁愣了一下,旋即笑了:“他在俄罗斯歌剧院跳过芭蕾,很厉害。” “呵,穿着紧身裤跳来跳去的男人。” 这形容,戳在了景宁的笑点上,她笑得不行,戳了戳他的肩头:“你不是吃醋吧?” 张驰握着她的小腿往下拽,景宁直溜溜一滑,就躺在沙发上了,手机“咚”的一声滚到地毯上。 张驰迎面躺在她身边,问:“找什么灵感?” 景宁被他掐着腰动弹不得,又痒痒地想笑:“爱,爱情的感觉,喂,你的手别乱动。” 张驰低头就是一个热情的深吻,景宁立马笑不出来了,没一会儿舌根都疼了,缺氧带来眩晕感,美妙又窒息,有点神魂颠倒,后面实在受不了,呜咽着推他。 张驰松开一些,看着她被吻红的唇,眼里清晰地荡着滚烫的小火苗,欲.望蓬勃,声音低得像一根细软的丝线,钻进她心口:“看什么电影,我帮你找感觉。” 景宁脑子里的眩晕还延续着,抓紧他一点衣角,一动不动地窝在他身下,看着他喉结一滚,又吻下来。 她被吻得骨头缝都软了,男人终于放开她,湿热的唇抵在耳边问:“找到感觉了吗?” 景宁迷瞪瞪地想,太有感觉了,不过《梁祝》跳得这么火辣恐怕不行。 邮件提醒声从茶几上传来,张驰摸来手机看了眼,是这季度新款摩托车的报价。 他心猿意马,摁住景宁又腻歪了一会儿,守住了自己的话,没过界,捡起她的手机,说:“你自己看会儿电影?” 景宁脸还有些烫,点开《梁祝》,晚饭后吃了药,这会儿困意来了,懒洋洋的不想动,躺在他腿上看继续看电影,意识慢慢变得模糊,又是“咚”的一声,手机掉在地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景宁半梦半醒间睁开眼,还有些迷糊。 “醒了?”张驰敲完最后一行字,发出邮件。 景宁坐起来,毯子滑落。 张驰拎起毯子裹住她,两人目光就这么近距离对上,一秒、两秒、三秒—— 张驰俊俏的眉峰轻轻一扬:“怎么脸红了?” 他刚才帮忙找灵感,效果太好,景宁做了一段梦,张驰变成了她的男主,沙发上的画面延续进梦里,缠绵又纠葛,被他这么一问,脸更红了。 张驰缓缓弯起一抹笑:“是不是梦到我了?” 景宁头皮一炸,清醒了不少,往后缩:“没有。” “诚实一点才可爱,梦到我什么?”张驰挨近她,“不说的话,我不介意帮你回忆。” 景宁又被摁在沙发上,被男人上下其手,她笑着求饶,他再闹下去,《梁祝》简直没法跳。 第38章 第 38 章 秋风降不下燥热 《舞蹈人生》到半决赛, 都是实力强劲的舞者,景宁的压力大起来, 用心打磨《梁祝》,还得练习《吉赛尔》,十天八天表演一场《小美人鱼》,身心疲惫,又有种蓬勃的力量推着她往前。 motoFC车队请了个国际知名的教练,赛前全车队封闭式训练,为了保持竞技状态,封闭培训后直接飞意大利参加比赛。 劲儿用在哪儿,哪儿就能开花结果, 这一站比赛, 车队全员都有了提升, 张驰又拿到两个胜利。 秋意渐浓, 张驰十来天没见景宁了,各自忙碌也鲜少联系, 他回来没告诉她,想给惊喜, 晚上回到家洗掉一身仆仆风尘, 就往隔壁走。 外卖小哥正要敲门, 张驰说:“给我吧。” 在外卖小哥质疑的目光里,张驰按下指纹,门开了,小哥才将奶茶给他。 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不断, 夹杂着呕吐声,张驰皱起眉头,走进客厅, 茶几上摆了炸鸡、烧烤、蛋糕,加上他手上的奶茶,全是高热量食物。 他将奶茶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看向卫生间。 景宁漱口后,又冲了把脸,脸上挂着水珠,脚步和踩在云朵上似的,虚浮着,头也有些晕,走到客厅中间才看到沙发上的人,脚步霎时一顿,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这神情...... 景宁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扯起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你的比赛了,好棒。” 张驰静静看她一眼,没说话,连空气都沉默了。 景宁心虚,嘴角的笑冻住,干巴巴站在那。 静默片刻,张驰伸开双手。景宁乖乖走过去,坐在他腿上。 “多久了?” 景宁垂着眼睛:“我心里有数。” “多久了?” “我最近...压力有点大。” “别这样吃了,”没得到回应,张驰又问,“嗯?” 景宁望了眼茶几上的东西,不是多馋,就是想用点东西填满自己,精神上便有种奇妙的充实感。 风凉凉吹来,混沌的脑子被吹开一丝清明,她低声说:“好。” “胃难受吗?” “有点。” “给你煮点粥?” “好。” 到车队餐厅,景宁惊奇地发现张驰淘米下锅的动作熟练,真的会煮粥。 水面浮起热气,站在灶台边,张驰轻轻搅动生米。 景宁感觉指尖发麻,身上也没力气,暴饮暴食后催吐确实伤身体,可这过程一旦开始,就迷一样有了瘾头,她看着掌心,握了握手指,感受指尖的麻。 “难受了?”张驰问。 景宁被他凉飕飕的眼风一瞥,心虚得直往下塌,搂住他的腰,仰头讨好地笑:“我错了。” “认错诚恳,下次还敢?” 景宁记忆中是第一次被抓包,哪来下次之说?她保证:“不会有下次。” 张驰哼笑一声,冷斥:“再这样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他严肃的脸,景宁心口破开一丝甜,亲了下他的下巴:“我好想你。” “别转移话题。” “超级想。” “呵~” “张驰。”景宁定定看着他,灯光下,眼里有暗盈的光,很美。 张驰依旧冷眉冷眼,不为所动。 景宁踮起脚尖,两手攀在他肩头,吻住他的唇。 窗外夜色深浓,树影婆娑,他垂眼看她,闭着眼,压低的睫毛颤动着,神色认真温柔,他心软了,低头回吻过去。 窗口有风,他揽着她转过身,替她挡住风,一记温柔缠绵的深吻,勾起心底潜藏的情愫,静夜般触动,手指从她衣摆下伸进去,指尖带着小电流,轻轻摩挲过柔软细腻的后腰,低声问:“可以了吗?” 他柔情起来,勾得她心都颤了,动情得不像话,小声说:“别在这啊。” 张驰轻笑起来,她明天半决赛录制,这时候显然不合时宜,还是算了,下巴顶在她前额:问:“我明天去看你的表演?” 景宁依偎进他怀里,像只乖猫:“嗯。” “你们俱乐部以后组织骑行的话,我能去吗?” “感兴趣?” “嗯,你们比赛我好像不能进场,骑行可以吧?” “可以,我载你。” “我有摩托车。” 张驰笑了,胸腔轻震,传到她身上:“有些地方路不好,又是长途,要是摔伤了还怎么跳舞?” 白粥渐渐变稠,飘出小米的香味,白雾腾起,湿湿热热地氤氲过来,张驰松开她,搅了搅粥,说:“去拿碗。” 怕她一个人没趣,张驰陪她喝了碗粥,餐厅明亮安静,汤匙轻碰的脆响声很清晰。 景宁喝着软糯的白粥,暖意从胃里舒展开,指尖慢慢不麻了。 静谧中,忽而听到他说:“不用这么紧绷,第二名也挺好。” 从小到大母亲说的都是,必须拔尖,必须拿第一,从没人对她说过第二名也挺好,景宁握着汤匙慢慢喝粥,此刻的宁静轻松让她眷恋,有点不舍得时间流逝。 她轻轻“嗯”了声。 “你有自己的理想,愿意去追,我支持你,哪天要是累了,想休息了,大后方还有我。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知道,你可以只是去做,去享受过程,不用太在意得失。” 他声音平缓,有条不紊地道来,温水一样漫入人心。 景宁放下汤匙,看着他:“你再说,我要感动哭了。” 张驰轻笑:“感动的话就嫁给我,保准不吃亏。” 景宁眼里盈满笑意:“本以为喝粥,结果喝了一碗鸡汤。” “味道怎么样?” “特别踏实。” 这一晚,景宁躺在平阔的床上,压力和负担姑且后退,睡得特别踏实。 . 《舞蹈人生》录制的时间长,要一整天,后期剪辑后够几期播放。 景宁化好妆,服装也换好了,坐在后台等上台,给张驰发信息:怎么样? 张驰:无聊,什么时候到你? 景宁捧着手机笑:快了。 “笑得这么甜,热恋期的小女人,”倪洁拎着把小马扎走来,坐在景宁身边,“你妈还不知道你和张驰在一起吧?” 景宁心微沉:“不知道怎么说,我妈认定的事东风快递都拉不回来。” “总不能一直瞒着。” “我想先争取到《吉赛尔》的主演,妈妈开心一些,也不那么操心我的舞蹈了,再说这事。” 说话间工作人员来催,景宁拎着裙摆起身:“我先走了。” 倪洁:“好好跳。” 暗蓝色舞台背景,小提琴曲调悠扬,景宁和男演员从舞台两侧登场,舞姿轻盈,情意绵绵地铺垫前调,到了高潮化蝶飞,两人破空而出,双伴双飞,景宁身轻如碟,极致柔美,几个高难度旋转引起场下掌声高扬,最后,在绵长悠远的音乐里,两人缓缓停下,弯腰鞠躬。 景宁刚才全程投入,这会儿才在观众席里找张驰,看到他了,坐在右侧前排,轻轻鼓掌。 观众现场投票,评委评分,景宁紧张得心怦怦跳,余光找到张驰,想到他昨晚说的话,便安心了一点。 统分结束,所有人凝神盯着大屏幕,景宁定住一口气,回身仰头。 她和舞伴的分数接近,数字跳动的速度慢下来,最后,在观众的惊呼声里,景宁以微弱优势赢得了这轮比赛。 心里头瞬间花开满地,她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张驰,张驰淡笑着,冲她竖起个大拇指,一时间花开得更盛了。 回到后台还不能离开,景宁给张驰发信息:我要等节目录制完才能走,你要不要先回去? 他回复很快:等你。 这一等就是三小时,观众已经散场了,他们还在后台听导演安排决赛的事。 终于结束,景宁拎起包离开,迈入夜色,快步跑向张驰。 张驰倚着摩托车,长腿懒懒往前舒展,见到她来了,退出游戏,收起手机站起身,下一秒,女孩撞进怀里,这一下有点重,不像方才在舞台上那么轻盈,张驰笑着搂住她:“这么急?” “我怕你等得不耐烦了。” 张驰低头,唇轻碰了下她的额头:“上车吧。” 回到小区,没去车队吃晚饭,张驰带着景宁直接往家走。 景宁问:“不吃饭吗?” 张驰嘴角噙着点笑:“今天晚上约会。” 景宁住这边的时候基本晚上都能见,他们从未正儿八经约过会,她问:“在你家约会?” 本只是脱口一句话,出口后莫名暧昧起来,加上昨晚的铺垫,令人想入非非。 “到了就知道,”走出电梯,张驰问,“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录制一天的节目,身上不舒服,景宁说,“我先洗澡吧。” 景宁推门进屋,隐约听到他那边有人问:“张先生,您看这样可以吗?” 他在家里捣腾什么? 景宁洗澡洗头费了点时间,换衣服时犹豫了一下,拿出他送的那条连衣裙。 裙子垂感很好,丝丝凉凉垂到脚踝,这天气穿有点冷了,景宁在外面套了件薄款的呢大衣。 到了他家,温柔的烛光漫过来,餐桌摆着花瓶,几支鲜红的玫瑰还挂着水珠,私厨在厨房滋滋啦啦煎什么。 景宁来后,私厨很快上菜,张驰让他们先走,转眼就剩他和她,安静的烛光仿佛动荡起来。 景宁看着高脚杯里徐徐上升的红酒,心里小鹿乱撞,有点热,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 她骨骼纤细,肩膀到手臂细直延伸,身形线条流畅,穿连衣裙特别好看。 张驰放下酒瓶时看向她,长发披下,别在耳后,白皙的脸,明净的眼,无比动人。 他说:“随便喝点,别醉了。” 景宁拿起酒杯,犹自先喝了口红酒压惊。 张驰低头笑,嘴角淡淡一抹,隐在烛光里,令人心荡神驰,景宁看他一眼,酒香情浓,心口发热。 她之前两瓶啤酒就醉了,张驰不敢让她多喝,一餐饭下来,只喝了半杯红酒,浅醉微醺,脸颊红扑扑的,眼神有些迷离。 张驰吻下去,带着醉意,却无比清醒,在她搂住自己的脖颈回吻时,浑身的火都被点燃了。 张驰抱起她走进房间,紧贴的身体翻到床上,一个深吻将气温拔高,衣衫半褪,手往下,长裙皱成一滩铺在身下,景宁的心跳慢慢加快,不禁哼出声。 深秋的凉风卷进窗口,降不下这燥热。 张驰覆在她身上,箭在弦上忽而停住,额头一排细汗,咬住牙险些暴走。 景宁张开眼,眼睛雾蒙蒙的,不解地看向他:“怎么了?” “忘了买套。”张驰一翻身,侧躺在她身边,怀里的软玉温香此刻成了折磨,呼吸都是紧绷的。 景宁埋在他肩窝里一声不吭,这种事情感觉来了,水到渠成也没什么,戛然而止倒令人有些难为情。 她晕乎乎地胡思乱想,贴身的热意骤然撤退,她被裹入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发微乱的脑袋,看着他穿好衣服往外走,到门边忘了什么似的,折回来,半跪在床头,摸摸她的脸:“我很快回来。” 景宁点点头,弯着眼睛笑出来。 张驰也没忍住发笑,又有点气,掐了把她的脸:“等我。” 他留下两个字就走了,景宁躺在床上发呆,裙子和床单不一样的触感,稍一动就细细摩挲,像是身体里未退的余热,红酒的后劲儿上来,脑子沉沉的犯困,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三声一停,连连不断。 景宁头脑里一团浆糊,稀里糊涂起来开门。 打开门一看,没人,奇怪地往外一探,看到自己屋外的人时,醉意“咻”的一下飞走,瞬间醒透。 景兰芝听到隔壁的开门声回头,脸上有一瞬空白,她死也想不到,会看到女儿这幅模样站在邻居男人的门里。 司机站在她身边,脚边放着一箱水果和些许衣物。 景宁心跳如鼓,喉咙紧绷,弱弱挤出一声:“妈。” 景兰芝寒着脸走过来,上下扫了景宁一眼,脸上泛红、头发蓬松、领口凌乱,风一吹,裙摆浮荡,她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再往屋里一望,玫瑰、蜡烛、西餐,还需要说什么,不能更明白了。 景宁刚从暖呼呼的被窝里出来,手脚冰凉,哑了似的,忐忑又窘迫地站在那。 不远处电梯“叮~”的一声,眨眼间,张驰转过拐角,见到门外的人也是一愣,旋即大阔步走过来。 “妈,这是张驰,我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带他见你。” 张驰一只手放在身后,勾着的袋子里是避孕套。 他在景兰芝身旁站定,不卑不亢却也礼貌:“阿姨,进屋坐会儿?” 景兰芝看都没看张驰,不管年轻人是不是仪表堂堂,人品家室如何,此刻在她眼里,是一只要拱她家好白菜的猪。 景兰芝眼里降下寒意,对景宁说:“出来。” 景宁一颗心直往下沉:“妈......” 景兰芝冷声低斥:“出来。” 张驰弯下点腰,小声说:“你和妈妈先走。” 景宁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满是不安定,人跟在母亲身后走,眼神还黏在这边。 张驰掌心贴在她后脑,轻轻揉了一下,安抚一般,很快,两道身影消失在拐角。 汽车缓缓上路,景兰芝靠在椅背上,沉声一个字:“说。” 景宁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我喜欢他。” “他除了玩车,还干什么?” “主要是赛车手,还开了家车行。” “这是职业?终身?” “应该是,他有一支车队,motoFC车队,妈,你可以了解一下,他们很厉害,不是不务正业。” 景兰芝闭眼不语,封闭的车厢外刮过压抑的风声,景宁紧紧悬着一颗心,落不下去。 静默半晌,景兰芝说:“退掉房子,搬回家住。” “妈—” “你得惊恐症后,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你太苛刻了,给你留够个人空间,是希望你舒缓情绪,独立成长起来,不是让你躲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男人谈恋爱。” “妈,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不三不四,是不是只有西装革履地在大楼里上班才叫务正业?” 景兰芝拔高音调:“一个男人在正当的年纪,不去拼搏事业,而是玩物丧志,他就不值得依靠。” 景宁反问:“职业车手怎么就是玩物丧志?” “我是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你知道跟错一个男人,独子生下孩子,做单亲妈妈有多不容易吗?” 情绪燃起时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景宁没法在这件事上忤逆母亲,声音弱了些:“张驰不是那种人。” “我当初也觉得你爸......”景兰芝瞬间掐住话,转而说,“飙车、烛光晚餐,刺激又浪漫,对你这个年纪的女孩确实很有吸引力,但心动是一时的,会过去,终归是要找个踏实可靠的伴侣。” 接下来一路无言,到家停稳车,景兰芝说:“下车吧。” 景宁侧脸贴着车窗沉默着,心口像被戳破几个大洞,飕飕灌进寒风。 景兰芝说:“我知道你一时割舍不下,给你一点时间冷静,先退掉房间搬回家。” 景宁坐在暗影里不说话。 景兰芝耐心用尽:“你懂事一点。” 片刻后,景宁轻轻动了,推开车门下来,走回家的脚步一点分量都没有。 走进客厅,开灯,看着熟悉的一桌一椅,心好累,一点都不想待在这,景宁甚至没去看母亲的背影,转身就往外走。 景兰芝的声音追来:“你去哪?给我回来!” 景宁逃一般,提起裙摆开始跑,路灯一盏盏后退,她一口气跑到小区大门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没人追来,喘着气,眼泪跌出眼眶。 她静静站在路边,像只困顿的兽,无处可去,此刻最想见的人是张驰,但也知道在他面前恐怕会崩溃,将种种坏情绪宣泄给他,让他也不开心。 景宁望着黑沉沉的夜色,重重抹了下眼睛,吸吸鼻子,收住眼泪。 没钱,没手机,只能走去西苑小区,也好,走一走,吹吹风,消化一下情绪。 之前开车不觉得远,这会儿走了半小时才走一段路,感觉永远没有尽头。 走到大桥上,风吹得头发乱飞,裙摆荡漾,景宁抱住手臂,冷得直打颤。 马路另一侧,一阵摩托车引擎声轰响而过,景宁的目光寻声追去,远远的只看见一抹黑色影子。 听到车声就觉得是他,真是疯了,景宁搓搓手臂继续走。 没多久,又有摩托车引擎声从身后驶来,景宁没再去看。 奇怪了,声音竟然在身边弱下去,喇叭还响了一声。 景宁侧目,旋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张驰,他怎么来了? 张驰推高挡风镜:“你的手机在餐桌上,你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我猜你可能离开家了,试着出来找找。” 说话的同时,他脱下外套,将景宁拉到身前,裹住。见她鼻尖红红的,眼睛愈发水润,眼泪就要落出来了,伸手一把抱住:“没事了,我在。” 景宁埋在他肩头,掉了几颗眼泪在他的衣服上,就穿好他的外套,坐上车,全程没说一个字,紧紧搂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后背,摩托车飞驰向前,她看着街道闪逝而过的霓灯,任由裙摆和长发飞扬。 很快到了,在车行前停下车,头顶一阵骚动,车队临街的窗口挤了一堆脑袋,张驰和景宁一晚上进进出出动静不小,大家隐约猜到点什么。 张驰眼锋扫过去,窗口的人影瞬间后退,大家没真撤,躲在里面偷听,可惜声太小,听不清。 张驰摸摸她的手,冰凉,收进自己手心里捂着。 “今晚住这边?” “嗯。” 裤袋里又在震动,张驰掏出手机:“你妈的电话。” 景宁接过手机,挂断电话,稍犹豫后关了机。 “别和妈妈对抗,闹得不愉快,我知道你妈不接受我,我会证明—”张驰顿了一下,“我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 景宁鼻腔又泛起酸,吸了吸鼻子,说:“太好哭了,你别惹我,我不想老是哭,一点都不坚强。” “在你男人面前坚强什么?尽管扑过来哭。” 景宁噗嗤一笑,眼里有泪,但不难过,好像找到了支撑的力量,心里满满涨涨的很充实。 她难得睡个懒觉,醒来时窗帘缝里阳光明亮,日头大概蛮高了,一翻身就碰到身后的人,张驰声音清醒,问:“醒了?” “你今天不用去练车吗?” “陪你,要起床了吗?” 被窝里暖烘烘的,人懒洋洋的,景宁一点都不想动,往他怀里蹭:“不起。” 静静躺了会儿,摸到手机,开机,手机震动不断,压力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想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除了母亲的未接电话外,还有陈总监的电话,几条未读信息。 景宁点开信息一看,瞬间惊坐而起,完了。 张驰也坐起身,问:“怎么了?” “明晚江城有表演,大家要出发了,就等我,东西还没收拾,来不及了。” 景宁跳下床到处找衣服,拎起昨天那条裙子,不适合穿,急慌慌又往外跑,腰一紧,被张驰勾回来,男人说话时的热气呵在耳边:“我送你去?” “那我也得先过去换衣服啊。” “我是说到江城。” 景宁懵了一下,回身看他:“怎么去?” 张驰浅笑:“你说呢?” 景宁眼里冒出小星星:“真的吗?” “去收拾东西吧。” 景宁内心澎湃,脚步轻盈得快要飞起,边走边给陈总监打电话,让大家先走,自己另行。 等提着行李到了一楼,发现同行的有motoFC整个车队,一个个笑得嘴角上扬,看过来的眼神像藏着话。 张驰说:“万一路上遇上事,人多安全,他们想去玩很久了。” “谢谢嫂子成全。”阿捷率先开了口,接着恭维声不断,景宁被呼啸来的热情闹了个脸红。 “别闹了,你们嫂子脸皮薄,”张驰头一歪,“出发。” 哄笑声里,大家头盔一戴,跨坐上车,引擎声层层叠叠,骑着车顺滑地上路。 许久没骑行了,出了市区,大家的情绪更高涨起来。 空气干燥,引擎轰轰,视线无限展开,从斜坡俯冲而下,携着风声穿过漫无边际的油菜花地,连绵不绝的风景往后闪逝,快感直冲大脑,一路飞驰。 这几辆车太抢眼,总有路人驻足看,还有孩子向他们挥手大叫。 一路骑骑停停,哪里景色好,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拍几张照。 骑累了,一手扶车把,一手懒懒支在油箱上,慢悠悠滑行。 晚上住在路边的农舍,吃了可口的农家菜,满天星星扑面,翌日清晨还看到了山里的日出。 这一趟,景宁无比满足。 将景宁安全送到剧院,张驰单脚撑地,骑行两天有些累,神色懒懒的:“你没有什么表示?” “你等一下,”景宁跑进剧院,没一会儿跑出来,手里几张票,“最后几张票,位置不太好,你们凑活看。” 张驰接过票,问:“累不累。” “你骑车才累。”景宁摇头。 张驰一笑:“去吧,晚上见。” 再次坐在剧院里,看她跳《小美人鱼》,张驰还会想到那晚,她浑身湿透地站在泳池里,哭红的眼里写满伤心。 表演结束,景宁和女演员们鱼贯出大剧院,远远看到张驰,正要过去,王佳拉住她:“你不会和张睿他哥一起来的吧?” 不少人注意到景宁是自己另外来的,王佳一问,旁边聊天的声音弱下去,景宁感觉到不少耳朵竖起来听。 她不躲不避:“是啊。” 王佳突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你们不会骑行来的吧?” 景宁:“嗯。” “我靠,也太爽了吧!” 在王佳的咆哮声里,大家注视的目光里,景宁奔向张驰,熟练跨坐在他身后,几辆酷炫的摩托车轰然上路,留下身后一片唏嘘声。 夜已深,到酒店大家说说笑笑往房间走,门一关,是二人独处的小世界。 张驰开的是套房,带客厅,浴室很大,圆形浴缸像个小型泳池,沉入温热的水里,有轻微的浮力,伸手展腿很是舒服。 一池清水,在灯光下闪烁着亮光,轻轻柔柔浮荡,那点轻微骚挠,让他心跳怦怦然,缓缓下沉,水逐渐急了,海浪似的起伏,水花四溅,打成碎沫,激荡得一地湿漉漉的全是水,一个大浪拍岸,万物静止,一池水缓缓归于平静。 风轻,月静,景宁伏在浴缸边,闭着眼,呼吸很轻。 到底是跳舞的,柔软得不像话,张驰捻起她肩头的湿发:“现在真像小美人鱼。” 景宁湿透的睫毛动了动,一滴水珠滑落到鼻尖,脸颊又添上一抹红,躲开他一点:“我好累。” 张驰缓缓弯起一抹笑,将她转过来抱住,问:“那晚是不是很伤心?” 他说得含糊,景宁听懂了,睁开眼,看着晃动的水面:“我没直说,你也不知道,不能怪你。” 张驰吻了吻她的眼睛:“童话是童话,我们是我们,以后不会让你这么难过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有你真好 张驰站在窗前, 对着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没配文字。 张驰从不发朋友圈,立马就有点赞和评论。 —深夜诈尸,竟然发朋友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佬,你想表达啥?我怀疑你谈恋爱了。 ...... —在江城?出来喝酒。 张驰回复了这条:太晚了,陪老婆。 这人是江城的一位职业车手,他们一互动,共同好友都看见了,评论区瞬间炸开锅。 —什么时候谈的?带出来认识一下。 —我靠,好奇什么女人入得了你的眼。 —老婆都叫上了, 啥时候办喜事? 接着车友群也闹腾起来。 —@张驰, 发张照片看看, 嫂子长啥样。 —@张驰+1求照片。 —@张驰+2求照片。 张驰脱了浴袍上床, 手机震个不停,靠在床头点开一看, 求照片加到二十五。 景宁小睡了一会儿,精神不错, 挨到他身边:“有事情吗?” “几个朋友嚷着想看你。” 这个群是张驰以前一个车队, 或一起培训、比赛的车友, 一帮爱玩爱闹的热血青年,志同道合,铁交情,后来各奔东西, 有比赛或者活动才见上一面。 她算是公众人物,张驰尊重她的想法,问:“可以发照片吗?” 景宁垂眸看他的手机, 聊天信息跳得飞快,全在催张驰发照片。 “发吧,”景宁说完又补充,“挑张好看的。” “你哪张照片不好看?” 哄人的话张口就来,语气理所当然,景宁听得耳根一热,心里也甜。 张驰选了张来时路上拍的照片,阳光很好,身后是青山绿水,景宁倚着摩托车,长腿舒展,准备喝水时发现他在偷拍,握着矿泉水瓶冲他一笑,比阳光更灿烂。 照片一发出去,群里更沸腾。 —@张驰,帮忙问问小嫂子,有没有单身小姐妹介绍,我要求不高,和她差不多就行。 —漂亮哇,不过看着有点小,你吃嫩草啊。 —怎么看着眼熟。 很快有人认出景宁,找到她参加《舞蹈人生》的图片,剧院表演的宣传照,往群里发,大伙儿又炸了。 —@张驰,你什么狗命这么好。 —我酸了[柠檬] —您可太秀了。 张驰放下手机,侧身看向景宁:“让我看看。” 景宁:“看什么?” “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景宁笑:“你嘴怎么这么甜?” “是吗?”张驰故作疑问,俯身吻下去,唇齿相依间问,“多甜?” 景宁甜得舌根都疼了,男人的手又开始不安分,四处游走,她笑着躲:“老色批啊。” “老?” 张驰来劲儿了,摁住她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年轻力壮,闹了会儿,景宁笑得七倒八歪,张驰将她拉回被窝,掖了掖被角,问:“嫌弃我年纪大?” 一句玩笑话,二十八岁正当年的张驰居然认真了。 景宁摇摇头,反问:“你之前是不是嫌弃我小?” 张驰看着她,青葱水嫩,才二十岁,叹口气,说:“刚认识的时候确实觉得你小,谁能想到,这么勾人。” 没有一句正经话,景宁在被子下掐了他的腰,老硬,没掐进去。 张驰移了移位置,一条手臂让她枕着,舒服躺好。 “我二十出头的时候,自己都没活明白,年轻、冲动,不服管教,跨坐上车就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为了赢,命都可以豁出去,如果在那样的年纪遇见你,或许还会被你吸引,但我不懂得珍惜,不会呵护人,恐怕会伤害你。现在我心智成熟,愿意安定下来,这时候遇见你,我们能走得更远。我大你八岁,人生的路比你先走,许多事在你之前经历,你能少走些弯路,少吃些苦,也挺好。” 壁灯静静泛光,一室温柔的暖黄色,他的嗓音不高不低,第一次剖开心思和她谈心,像一根抽紧的绳,将他们拉得很近。 景宁冰凉的鼻尖碰了碰他的肩头:“张驰。” “嗯?” “认识你真好,如果没有你,我应该还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很压抑,和妈妈拉扯,今天就开始纠结明天怎么过。” 张驰轻笑,关了灯:“所以我们正好般配。” 一夜好眠,景宁发现张驰不羁的睡姿收敛了一点,至少第二天被子还在。 骑行回去,路上没玩,当晚就到了,累得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床,景宁得开始准备《舞蹈人生》的决赛,早就想好的,跳《堂吉诃德》,要回家拿tutu裙和录像带。 开车上路,张驰问:“你妈后面打电话来了吗?” “没有,陈叔叔知道我到江城表演,妈妈也就知道了。” “你妈喜欢什么,我买点东西,你带回去。” 本以为很遥远的事,一下被摆在眼前,景宁莫名紧张,说:“不用吧,我妈恐怕还在气头上。” “要不要是你妈的事,送不送是我的心意,毕竟把你妈的宝贝女儿拐走了。” 景宁内心还在天人交战,恍然间发现路不对,问:“去哪?” 张驰:“我家。” 景宁:“!!!” 她被扎了一针似的瞬间坐直,警惕地看着窗外:“为什么这时候去你家,太仓促太突然了,我完全没准备,你也不说!” “怕什么?我家又没有洪水猛兽,我要是提前说,我妈能放鞭炮欢迎你。” 景宁:“......” 张驰犹自开车,没多久开进自家庭院。 景宁拽紧安全带,目光透过车窗玻璃,穿过玻璃幕墙,能看见餐厅吃早饭的老人,还有站着说话的张驰妈,天呐,做梦似的,怎么突然就在他家屋外了。 张驰解开安全带,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笑,问:“和我一起进去?” 原来可以选择,景宁松了口气:“不了,我在这等你。” 张驰不勉强,在她嘴角亲了一下:“下次来不许躲在车里。” 景宁心脏狂跳后缓缓慢下速度,有点脱力,推着他快点走,心脏受不了。 张驰被她受惊兔子似的眼神逗乐了,心痒痒,搂住她重重吻下去。 景宁紧张得心跳要炸,万万不肯配合,用力推搡他。 胸口那点挣扎骚挠,对男人没啥用,反倒激得他更来劲儿了,在自家屋前将她吻得喘不过气,才心猿意马地松开她,回家的脚步格外松快。 张驰一步迈三阶台阶,到二楼先偷了一盒他妈的燕窝,下楼的步伐飞快,又从爷爷那偷了一提茶。 家贼难防,陈方怡听到动静走出餐厅,将儿子逮个正着,问:“你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张驰面不改色:“借点礼品,送给景宁妈。” 不声不响的,居然就到见家长这步,臭儿子总算办了件人事,陈方怡眼里渡上柔光,一秒变得慈祥:“去女朋友家这样不行,我给你好好准备。” “我没去,这个让景宁带回家。” 陈方怡咂摸着不对劲:“看你小心翼翼的样儿,不是担心被赶出门吧。” “不至于,”张驰说,“大门都进不去。” 陈方怡叹了口气:“也对,硬是我自己生的儿子不能丢,要是我女儿要嫁,也得好好考虑。” 张驰:“......” 爷爷在餐厅听了个七七八八,背着手笑眯眯走过来。 老人面目和善,开口毫不留情:“平时让你陪我喝杯茶就不,偷盒茶叶都选差的,送到女朋友家丢人现眼。” 张驰:“......” “你等一下。”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挺快走到房间,提着一盒上好的铁观音出来。 景宁带着燕窝和茶叶回家时,景兰芝站在窗前插花,阳光在玻璃窗上流光溢彩,她漫不经心地修剪枝叶,听到脚步声,眼睛都没动。 景宁将东西放在桌面,说:“妈,这是张驰送你的。” 景兰芝看一眼礼品就知道是什么档次,她没接这茬,而是点开手机里的一个视频,推到景宁面前。 景宁一看,心凉了半截,这是张驰西班牙站比赛摔车的那段。 景兰芝说:“就算他家条件不错,是正规赛的职业车手,可太危险,我没法接受我女儿嫁给一个走在悬崖边的男人。” 景宁说:“现在赛车服、头盔的防护非常好,他们比赛的死亡率比跑马拉松更低,真的不算危险。” 景兰芝咔嚓一下,剪断一支玫瑰带刺的茎:“如果摔个断手断脚,或者高位瘫痪、植物人呢?你怎么办?是分开还是守一辈子?” 景宁心抽紧,压着点隐晦的火气:“他现在好好的。” “你找个安安稳稳坐办公室的不是更好吗?我实在看不出他比许哲岩好在哪里?” 景宁堵得不想说话。 景兰芝摆弄着花瓶里的花花叶叶,说:“我答应你们在一起的前提是,你不再骑车,做份正经工作。” 景宁反口问:“如果一个男人和我在一起的条件,是我不要再跳芭蕾,我该怎么办?” 景兰芝放下剪刀:“那证明你们不合适。” 景宁和景兰芝对上目光,都怄着气,谁也不让谁。 空气紧绷,景宁不再争执,转身去房间,找到之前跳《唐吉坷德》的tutu裙就走。 景兰芝眉目不动,继续插花,余光却注意着楼下,景宁坐上车了,车开走了,她停了手上的动作,一瓶花丑不忍睹。 景宁刻意隐藏情绪,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话比以往密,张驰知道她回家碰钉子了。 将她送到舞团,张驰说:“傍晚来接你。” “不用,你自己事也多,不用成天接送,我打车挺方便,明天自己开车来。” “不接怎么行,”张驰松开安全带,将她揽到身前,四目相对,“让你委屈了。” 景宁心下一软,指尖在椅子上画圈圈:“是你委屈了,我妈她......” “理解,”张驰打断她,“我姐带男朋友回家的时候,我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设十八道坎考验,养这么大的女儿,转眼被别人家臭小子拐走了,哪个妈妈舍得。” 他一番话通情达理得过分,景宁的忐忑纠结都被抚平了,幸福得有些眩晕,多亏他手上的力量稳住了她,不然大庭广众的,真想扑进他怀里撒个娇。 这一天,景宁手脚都灌满感觉,灵感十足,选音乐,编排动作,将《堂吉诃德》琪蒂的部分编排成独舞,十分连贯,觉得自己随时上台都能表演。 秋末冬初,天黑得早了,景宁穿好外套出门,老地方没看见张驰的车,掏出手机一看,有他发来的信息:临时有事,不去接你了。 景宁叫了嘀嘀,下班高峰期,一路堵,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车流人流,不远处一个老人牵着孩子走出肯德基。 这个孩子她认识,张驰舅舅领养的那个自闭症的小孩,孩子不知怎么了,站着尖叫,砸东西,路人指指点点,老人拿着糖哄,模样吃力极了。 尖叫声太尖锐,司机都听到了,说:“现在的孩子宠坏了,公众场所太没教养,要是我儿子,打一顿就治服了。” 景宁心想,可惜是自闭症的孩子,没这么好教。 车流慢慢移动,孩子被哄住了,走去的方向像是河滨公园。 在小区外下车,景宁一看不对,车行关门,吃饭的时间,二楼车队也没开灯。 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景宁忙给张驰打电话。 就是景宁刚才看到的老人和孩子,孩子放学后本该回家的,结果老人去接人后便没了踪迹,打电话也关机。老人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好,张驰舅舅怕出事,急忙号召亲友帮忙找人。 景宁给张驰共享了地址,往河滨公园跑,说:“我刚才还看见了,应该没走远。” 景宁一路搜寻打听,心慌慌的,生怕找到孩子后张驰的旧事又被剖出来鞭挞一番。 走遍河滨公园,在河岸边一个黑漆漆的角落看到人,景宁停下脚步,急急喘了会儿气,远处广场舞的音乐飘来,这里僻静幽暗,散步的人走到前边就回头了。 她给张驰发语音:“我看到人了,就在我旁边,小孩爬在栏杆上玩—” 话没说完,景宁见老人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一圈,似乎没看见她,收回目光,一把将孩子推进河里,自己老胳膊老腿地往上爬。 景宁懵了一下,立马奔过去,抱住老人拖回地上,脱掉外套就跳进河里救人,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来不及思考,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水里噗噗响,水花四溅,老人瘫坐在地上,一下下捶地大哭。 孩子虽小,劲儿超大,景宁自以为水性好,却完全拉不住他,好几次被带着淹进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又是噗通一声,一个散步的男人见状冲过来,跃进水里,和景宁合力才将孩子救上岸。 老人的哭声,孩子的尖叫声,围着一圈看热闹的议论声,沸反盈天地冲击在一起。 张驰最快速度赶到,拨开人群一抬眼,就见景宁被死命扯住头发,脖子上两道抓痕,他在几米外都能一眼看清,孩子则疯了似的踢打尖叫。 心狠狠一抽,他飞奔过去。 他收到信息的时候,立马通知其他人,这会儿舅舅、舅妈也赶到了,连忙过去看孩子,看老人。 将景宁从孩子手里解脱出来,她整个人还是懵的,张驰脱下外套裹住她,叫了两声她才回神。 “张驰?” “痛不痛?” “我没事。”景宁喉咙发紧,惊魂未定,风一吹,止不住哆嗦,张驰拥紧她,心疼死了。 人群里传来惊呼声,景宁看去,就见孩子浑身抽搐,没几秒就直挺挺倒下,吓得她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上次孩子走丢后,景宁查过自闭症,但毕竟是远方的哭声,听不真切,直到今天亲眼看见,才真实地感觉到现实尖锐残忍。 夜色黑沉沉压下来,河水哗哗流淌,孩子和老人被送去医院,其他人各回各家。 景宁洗好澡,将地上大把的头发捡起,丢进垃圾桶,再抽了几张纸揉皱盖住。 有一块头皮还是疼的,不敢用力擦头发,刚拿起吹风机,就被张驰接走。 “伤口先消炎,我帮你吹。” 景宁皮肤白,挠痕被水泡厚了,醒目骇人,张驰用碘伏喷了喷伤口消炎,开始吹头发,怕弄疼她,吹得十分小心,足足二十分钟才吹干。 关了吹风机,这才听到敲门声。 许熙阳提着两个保温饭盒,偷瞅张驰的神色,眉眼冷凝,比夜晚更沉默,他咽了下喉咙:“阿姨怕你们没心情下去吃饭,特意留了饭,还有姜汤,趁热喝。” 景宁从张驰身后走来,一笑:“饿死我了,谢谢。” 许熙阳紧绷的神经一松,在心里嘤嘤嘤,驰哥太冷酷了,还好小嫂子温暖。 张驰接过饭盒,许熙阳脚底抹油掉头就跑。 走到餐厅,张驰放下饭盒,一双柔软的手臂搂住腰。 景宁仰头看着他笑,也不说话,用微凉的鼻尖去碰他的,唇不时轻碰。 张驰垂眸看她片刻,眼里坚冰松动,在她后背拍了一下:“先喝姜汤,不要着凉了。” 刚吃完饭,张驰的手机响起,陈方怡打来的,他皱着眉头听了半天,说:“不用来,大半夜的看什么,已经没事了。” 挂了电话,景宁问:“怎么了。” “我妈要来看你。” “......我是说今天晚上,孩子和他外婆,怎么回事?” 静了静,张驰说:“孩子的外婆肺癌晚期,已经转移了,想要一了百了,怕女儿女婿被孩子拖累一辈子,索性带着孩子一起跳河。” “所以上次外婆弄丢孩子是故意的?” 景宁说完禁了声,话题太沉重,两人都没再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人生的许多悲苦本就是无解的困局。 大概是受了惊,景宁睡得浅,睡梦中感觉不对劲,就醒了,摸了摸身旁,冰冷一片,没人。 轻轻下床,光着脚走到门边,客厅漆黑无光,烟头的一点猩红将黑暗烫破一个洞。 景宁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烟,摸索到烟灰缸,丢进去,侧身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吻住,一嘴浓重的烟草味。 感觉到潮气,摸摸他的额头,果然一额头冷汗。 景宁问:“做噩梦了?” 张驰回吻她,轻轻浅浅,温柔缠绵:“怎么醒了?” “感觉你不在,就醒了。” 夜又深又静,眼睛被黑暗填满,感官更加鲜明,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体温、拥抱的手,和亲吻的动作。 落地窗没关,风涌进来,冰凉地掠过皮肤,灼热的吻滚烫蔓延到心口,两人滚在沙发上,长腿绞在一起,景宁在黑暗里轻哼出声,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浑身酥软地着了火。 ...... 事后回到房间,张驰一只手钳她的细腰上,还在吻着,格外缠人。 余潮在身体里起伏,景宁敏感得不行,感觉他又要开始,迷瞪瞪地想,明天是不是不要起床了。 前半夜浅眠,后半夜睡得无知无觉。 某一刻,景宁惊醒,找到手机一看,早上十点,完了。 打开微信想给陈总监发信息补假,点开对话框,看到一条已发出的信息:陈叔叔,身体不太舒服,请假半天。 张驰居然帮她请假了,还模仿她的语气。 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甜,景宁放下手机,身旁空空的早没了温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 收拾妥帖出门,打开门,张驰门外站着的人看了过来,景宁呆住:“阿,阿姨。” 陈方怡之前威吓景宁的余威还在,景宁有点怕她。 陈方怡立马走过来,上下看了看景宁,问:“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多亏你,伤到的地方还好吗?” “没事,小伤。” “没事就好。” “您找张驰吗?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不用,我去医院,顺道过来看看你,找他干嘛,四肢发达,能吃能睡,揍一顿也没事,那混账小子,问他也不肯说,金屋藏娇呢,我自己来一趟,看你没事就放心了。” 陈方怡炒豆子似的啪啪说完,景宁:“哦......” 感觉不太礼貌,补充一句:“谢谢阿姨关心。” “不用这么客气,也不用您啊您的,你要是愿意,随张驰叫‘妈’就成。” 景宁:“......” 她有点明白张驰的某部分性格遗传自哪里了。 两人挪过去等电梯,陈方怡说:“我这会儿去医院,张驰舅舅说昨晚没来得及谢你,太对不住了,你要一起过去吗?” “啊?好。”景宁不擅长拒绝长辈,稀里糊涂跟去了医院,尴尬地想,哪有上门领谢的。 陈方怡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景宁有点扛不住,偷偷给张驰发信息:我和你妈一起去医院,提前溜走行不行? 张驰早上有些浮躁,在基地自己没练车,指导几个小的。 小伍几个吓得够呛,驰哥眉头一皱,档位都快搞不清了。 “我就是一直超...超...超啊...” 小伍说着,见张驰摸出手机,一看就走神了,冷着脸,眉心一拧,嘴角要笑不笑地动了一下,表情古怪,没再搭理他,自个儿跨坐上摩托车骑走了。 小伍狠狠松了口气,腿一软,阿捷和许熙阳连忙左右搀扶住他。 到了医院,张驰舅舅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面皮下垂,闭着眼也难掩疲惫。 陈方怡坐到他身边,说:“我联系了一家福利院,不然把孩子送去吧。” 舅舅沉沉叹口气:“算了,自己带吧,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孩子一辈子生活不能自理,你们也有老了的一天。” “老了再说吧,”舅舅缓缓睁开眼,看到站在陈方怡身旁的景宁,一愣,站起身,目光瞟过景宁脖子上的抓痕,“昨晚就是你吧,谢谢了,多亏了你,不然,哎~实在对不起。” 景宁护短,心里有些不忿,没经过细思,话就脱口说出:“不客气,我也是为了张驰,他还年轻,我不想他一辈子带着刺活着,虽然...我也做不了什么。” 过去那件事是大家心里的坎,敏感着呢,大家说话都避着,景宁这么直白捅出来,舅舅和陈方怡都愣了一下。 静默半晌,舅舅没发出声先哽咽:“我那时候不该逼孩子,硬是把他逼上不归路,我和孩子妈嘴上说是张驰的错,其实是不敢面对自己的错,张驰那时候才多大,懂什么?别送福利院,就让我们照顾这个孩子,权当是赎罪,还能心安一点。” 说完,舅舅泪如雨下。 景宁心里拧麻花似的,怪难受,目光一动,就见陈方怡红了眼睛。她夹在娘家人和丈夫孩子之间,坦率的外表下大概也是愁肠百转。 陈方怡和娘家人说话,景宁自认为是外人,打了声招呼,走到外边散心。 走出住院部,脚步一顿,坐在石桥上的熟悉身影,不是张驰是谁。 景宁快步走过去,心怦怦跳,刚才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张驰坐在一米多高的护栏上,比她矮一些,伸手搂住她的腰。 景宁心一颤,轻轻抱在他后颈。 柳枝摆动,水声潺潺,阳光从云端坠落,温热地洒在身上,两人什么也没说,有些东西沉在心里,无需多言,有心的人自然懂得。 第40章 第 40 章 甜甜 下午景宁在舞团的练功房里, 跳了半天的《堂吉诃德》,情绪到位, 练习半天动作已经很流畅了。 在车队餐厅吃了晚饭,想起自己的tutu裙还在张驰车里,权当散步,走去地下车库拿裙子。 电梯里,张驰看了眼衣袋,露出一点红色纱裙。 “没见你穿过红色。” “想看吗?”景宁跳舞时的感觉还在,一个眼风刮过去,韵味十足。 张驰目光暗幽幽望过来,声音低下去:“回去穿。” 景宁晚饭只吃了蔬菜和少许牛肉, 随便走走便没有饱腹感了, 小腹平坦。 tutu裙穿上身, 白肤红裙相称, 娇娇俏俏的少女感往成熟女人的气质过度,像朵欲开未开的花。 细腰柔软, 不盈一握,张驰轻轻掐住, 低头浅吻:“勾引我犯罪?” 景宁笑着躲, 偏偏腰被箍着躲不开, 男人的掌心发烫,再不逃恐怕要擦枪走火,她安抚一般,蜻蜓点水地亲了下他的唇:“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我自己编的。” 张驰更想做别的事,看她兴致高,懒懒点了下头, 心里想的是一会儿她跳完舞,怎么亲手脱掉她的裙子。 “茶几要挪开吗?” “挪开也不够宽敞,我们去楼顶吧。” “楼顶风大。”张驰怕她着凉,那晚一着凉就发烧,之后他都小心着。 景宁套上呢大衣:“没多久。” 张驰轻笑:“走吧。” 夕阳坠在天边,射出万丈金光,天台平阔,停滞着一片暖融融的黄色。 音乐轻快跃出,景宁从角落滑步上场,刷的一下打开手里的折扇,她腿部吸力好,动作轻盈流畅,丝滑得仿佛毫不费劲。 这支舞偏活泼,舞动间有种小女人的明媚娇俏,像极了小情侣打情骂俏,景宁几个旋转到张驰面前,用折扇一挑他的下巴,张驰垂眼,还没对上她的目光,景宁一转身又滑远了。 张驰唇舌间还残留着她香软柔滑的气息,又被她此刻的明艳晃了眼,心火燃烧,楼顶的凉风都浇不灭。 日光西坠,只余天边一抹亮色,暖黄过度成朦胧柔光,景宁一支舞跳完,对着他屈膝鞠躬。 张驰拿起呢大衣,大阔步走过去,将她裹住的同时低头吻下去。 柔唇轻碰,缓缓深入、再深入,炙热纠缠,意乱情迷。 夕阳、黄昏、情浓时。 张驰嗓音低低下压,被磨得喑哑:“这支舞什么时候跳?” 景宁跳完一支舞半点不喘,被他吻得有点接不上气,声音勾着点软软的鼻音:“《舞蹈人生》决赛。” “换一支行不行?” 景宁乖顺地埋在他肩头:“嗯?” “这支舞只跳给我一个人看,不然,我会吃醋。” “好。” 景宁答应得痛快,她在跳这支舞的过程中找到的感觉和状态,像是挤在瓶颈许久,突然顺滑地冲过去,这种快乐和满足,哪怕《舞蹈人生》拿到冠军也不能比。 更何况他喜欢,那就为他私藏一支舞。 回到房间,张驰指尖带着火花,隐忍又急切地脱下她的tutu裙,轻轻咬住牙:“你这什么裙子,这么难脱。” 景宁被他剐蹭得发痒,偏偏男人笨手笨脚不会弄,绷不住想笑:“我自己来又不肯,你别把我的裙子撕坏了,很难做的。” “要怎么样的裙子都给你买。”张驰终于解下裙子,反手丢在地板上,景宁“哎~”了声,腿上酥酥麻麻,他顺着舞袜就摸上来。 景宁身型比例极好,一双长腿在tutu裙下,开绷直立跳转,轻盈、柔韧、漂亮,张驰自是喜欢,占有欲也强,手掌来回抚:“你以后跳舞能不能穿那种到膝盖的裙子?” “不行,你得寸进—嗯...”景宁下一秒被进了尺,绷紧脚趾,说不出话了。 ...... 衣服零落一地,景宁伏在枕头上细细喘气,张驰伏在她背上,吻着她漂亮的蝴蝶骨。 “你刚才那支舞讲的是什么故事?” “酒馆老板不允许女儿嫁给理发的穷小子,小情侣私奔,经过重重阻碍,父亲终于答应他们在一起。” “我还以为是女孩勾引男朋友的故事。” “张驰!” 张驰轻笑,翻身在她身边:“什么时候再跳给我看?” 景宁浑身酸软,发誓短期内绝不再跳。 《舞蹈人生》决赛的舞蹈,景宁换成《睡美人》,走到这一步,得失变得不重要,她认真准备,不带压力上台,享受最后一场表演,没有炫技博眼球,全程丝滑顺畅,十足地稳,看得人无比舒服,最后获得了第二名。 录制完最后一期节目,轻松了许多,天花板顶上去后,景宁跳舞到了更高一层境界,更驾轻就熟了,《吉赛尔》也越跳越好,确定为女主演。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衣服越穿越厚,转眼就要过年了。 大年二十九,景宁先将猫送去宠物店,再回家。 车库里,张驰把送给未来丈母娘的年货放进景宁的后车厢,说:“慢点开车,到家后给我发信息。” “知道了,”景宁粲然一笑,“新年快乐。” “初二去接你。”张驰揉了揉她冰凉的脸,认识半年,在一起也几个月了,这张脸越看越动人,怎么都看不腻。 “你先别对家人说,我怕万一去不了。” “我妈的大红包都准备好了。” 景宁歉意又讨好地看着他,对视几秒,张驰无奈败下阵:“到时候再说吧。” 景宁和母亲不冷不热地怄着气,照样每周回家,拔河似的扯着根绳子在拉锯,谁都不妥协。 张驰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路线,变着法子讨好了未来丈母娘一圈,奈何收效甚微。 景宁回到家,空空的房子,冷冷清清,阿姨和司机回自己家过年,就剩她和母亲两人,窗户上贴了窗花,门上挂了灯笼,年夜饭是酒店定的,鱼肉摆着做样子,母女俩吃得都很少。 年年都这样也没什么,但和他在一起后,感受过热闹,回家便觉得格外冷清。 景宁的手机成了家里最热闹的地方,祝福的短信不断,有车队那些人,还有舞团逐渐和她缓和关系的演员。 景宁低头回信息,桌面突然“砰”的一声,景兰芝将酒杯重重一放:“吃饭玩什么手机,在外面的坏习惯不要带到家里来。” 景宁一激灵,默不作声地收起手机,心下一阵窒闷。 年夜饭后,和母亲一起看春晚,手机在身旁震起来,是张驰发来的视频邀请,景宁连忙挂断,不动声色地走回房间,门一关,脸上便露出笑,立马回拨过去。 张驰穿着件浅咖色线衣,靠坐在沙发上,一脸闲适。 景宁问:“在干嘛?” “在想你。” “油嘴滑舌,”景宁调了调镜头的位置,笑容有一点点冻结,“我也想你。” 她平时不太好意思说亲热的话,张驰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坐正一些,问:“和妈妈吵架了?” “没有...就是有点无聊。” “我去陪你?或者接你出来玩?” 景宁在外面租房后,大半时间不在家,过年还逃出去委实不像话,摇摇头:“不用。” 这时,视频里先冒出俩牛角辫,然后钻出个小脑袋,小可甜甜叫了声:“景宁姐姐。” 景宁笑着打招呼:“新年快乐。” “景宁姐姐,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我跳小美人鱼给你看。” “好啊。” 和小朋友毫无逻辑地聊了一会儿后,仿佛卸下烦恼,浑身轻松。 小朋友话多,还在吧啦吧啦,手机突然被抢走,视频一阵晃动后,张驰的脸再次露出来。 他问:放烟花吗? 景宁和母亲都不弄这个,说:我家没买。 张驰一笑:我放给你看,知道我家方向吗? 景宁摇头。 “等我一会儿。” 挂了视频,张驰共享实时位置,景宁心下明了,立马套上羽绒服,围上围巾,跑去天台。 夜里风大,天寒地冻,她望着他家的方向,将围巾又转了一圈,裹住下半边脸。 这个点放烟花的人不多,天空暗蓝一片,很安静。 手机震动,张驰发信息倒计时: 3 2 1 一束烟花冲天,炸开炫丽的火花,很快,烟花越来越密,一朵叠着一朵,纷纷落落,绚烂极了。 景宁站在灯光暗淡的天台,望着远天五颜六色的烟火,心里又暖又甜,原本清冷的除夕夜,闯进了斑斓的色彩。 几分钟后,烟花放完了,张驰又发来视频。 “看到了吗?”他站在院子里,身后的屋子暖光四溢,也不怕冷,还穿着那件线衣。 围巾遮住口鼻,景宁露出一双笑眼:“看到了。” 张驰:“还有些短的,留着你来的时候玩。” “我得想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从妈妈眼皮底下溜走。” 张驰好笑:“怎么来我家鬼鬼祟祟的,迟早有一次。” 景宁望了眼自家空空的院子,空空的灯光,感觉心也有点空:“我尽量,你快进屋吧,外面冷。” 正月初一,景宁陪母亲走访几个老朋友,一天就过去了。 初二早上一睁眼,景宁开始纠结怎么溜出门,吃早饭的时候有点魂不守舍。 景兰芝开口:“中午几个叔叔阿姨来家里吃饭,你精神点,昨晚没睡好吗?” “啊,睡得有点晚。” “吃完饭换身衣服,化点妆。” “......哦。” 张驰家,陈方怡在厨房挑食材,决定亲自下厨做几个菜。 “景宁几点来?你还不要出门去接人。” 此时才早上八点,张驰靠在沙发上,看到景宁发来的信息:我家中午有客人,去不了了。[抱抱][爱你] 张驰按捺下一口气,走到厨房门外:“景宁中午不来了。” 陈方怡站在水池前回头:“平时看你挺能耐,怎么到关键时候丈母娘都搞不定,不然这样,约个时间,我帮你上门提亲。” 两个妈妈正面应战,火力不亚于核武器爆炸,张驰不想引火,说:“您可少添乱。” “过完年二十九岁,转眼就三十了,张岂比你小一岁,都生二胎了,你让我少操点心我就不说。” 看得出母亲喜欢景宁,想他们早点尘埃落定,张驰乖乖挨训,一边给景宁发信息:晚上呢? 景宁回复挺快,内容却不尽人意:我尽量。 张驰索性不对他妈说,免得又空期待一场。 吃完午饭,景兰芝和几个朋友坐下喝茶,泡的是张驰送的铁观音,大家捻起小杯品着,都说是好茶。 景宁心里打了个突,偷偷观察母亲的神色,莫非是幻觉,态度松动了? 趁着有客人,景宁说:“妈,王佳约我看电影,我出去了。” 景兰芝放下水壶,说:“电影天天能看,陪长辈们坐坐。” 景宁:“电影票都买了。” 一位阿姨笑笑地说:“年轻人有自己的娱乐,没关系,去玩吧,不用陪我们几个老古董。” 景宁成功逃脱,拿起车钥匙,不紧不慢地走到楼梯拐角,确认没人看得见了,脚步飞快地跑去车库。 给张驰一家人的礼物早买好了,放在车里没敢提回家,前天张驰共享了位置,导航出路线往他家开车,直到在大门外被保安拦住,景宁心突突跳起来,一路上太激动,忘了告诉张驰。 张驰以及他全家都不指望景宁会来,下午三点接到电话,张驰自己都惊讶,揣着车钥匙出门,坏笑一声:“这么迫不及待?不用我接,自己就赶来了?” 景宁:“......” 第41章 第 41 章 大结局 景宁仪态好, 温和有礼,坐在沙发上陪长辈聊会儿天, 爷爷奶奶怎么看怎么喜欢,陈方怡戴上围裙亲自下厨,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景宁收到四个大红包。 到张驰房间,虽然经常去他西苑小区那边的房子,此刻走进他从小住着的房间,有种别样的亲近。 柜子里放着一本相册,景宁指了指:“能看吗?” 张驰抽下相册:“随便看。” 翻开相册第一页,白白嫩嫩的幼孩坐在摩托车油箱上, 身后的男人一手揽住他。 “这是你爸?” “嗯。” 继续往下翻, 小张驰从坐在油箱上, 到有自己的小摩托, 到和爸爸并肩站在摩托车前,再到有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摩托车。 景宁的感觉是, 张驰是坐在摩托车上长大的。 直到十四岁,再往后翻, 是空白的相册纸。 进少管所后, 他爸离开, 便没再拍过照片。 “你和爸爸的感情很好。”景宁合上相册,回身看他。 “嗯,”张驰将相册塞回柜子,“我爸很开明, 什么事都带着我尝试,尊重我的意见,他对我的影响很大。” 景宁问:“能说说那时候的事吗?” 张驰垂了一下眼睛, 不知是回忆还是回避,景宁怕触碰到他的伤心处,说:“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没什么不能说的,”张驰淡声开口,“在少管所那段时间是一辈子的至暗时刻,好不容易熬到出来,最想见到老爸。” 张驰停了一下:“谁能想到,出来后才是真的至暗时刻。” 至亲的人离开时毫不知情,再提及已是天人相隔,那时候他该多难过啊。 景宁拥住他的腰,好想穿越回去,抱抱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你送我那个摩托车模型,”张驰轻轻一笑,“是我爸原来的战车,也是我第一场比赛的战车,现在还停在家里的车库里。” 景宁无心插柳,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层关系。 “那时候挺绝望的,直到成为职业车手,像老爸一样飞驰在赛道上,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一辈子要做的事,哪怕无数人反对。”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从少年到青年,赛道上燃烧着他最本真的热情。 张驰亲了亲她的眼睛:“这些话只对你说过,大概也只说这么一次,我想你知道,你是和怎样的人在一起。” 景宁踮起脚尖亲他:“我和一个很棒的人在一起。” 张驰笑了:“走吧,去放烟花。” 烟花摆成一排,景宁牵着小可站在三米外,张驰弯腰后退,快速点燃。 霎时间,金色火花蹿出两米高,漂亮极了,小可跳着拍手:“好漂亮~妈妈快来看。” 气氛渲染,景宁也有点兴奋。 等张驰跑过来,没几秒,烟花就放完了。 小可嚷嚷着:“还要放。” “没了,”张驰拿出几支手持的烟花,问景宁,“玩吗?” 景宁手指头动了动,想玩又不敢。 张驰问:“没玩过?” 景宁摇摇头,小可来抢烟花:“我玩我玩。” 张驰举高:“小朋友不能玩,张雪晴,把你女儿带走,烫着了我不管。” 张雪晴披着小毯子走来:“你这小舅舅顶什么用,以后当爸了,看你怎么办,宝贝我们走,别当电灯泡。” “妈妈,什么是电灯泡?” “就是妨碍小情侣谈恋爱的发光物体。” ...... 景宁看着他们吵闹,灯光落入眼里,淡笑着,有点羡慕这种毫无芥蒂的温情。 张驰想起她没有父亲,她妈那样的性格,从小到大想必也没什么娱乐。 “我教你玩。” 张驰点燃烟花,快速塞进她手里,自己的手没撤,紧握她,感觉到她明显一颤,紧绷起来,笑道:“不会烫到。” 一支烟花很快燃尽,如法炮制,张驰握着她的手又点了一支,景宁这回淡定许多,看着烟花在眼前燃烧,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嘴角便自然而然地弯起点笑。 张驰从身后拥住她,望着冬日清寒的夜空,时间仿佛慢下来,如此亲近美好。 不知不觉玩得晚了,景宁进屋和张驰家人告别。 陈方怡站起身,招了下手:“我准备了些礼品,你带回家送给妈妈。” 景宁会意,知道张驰妈想说什么,跟着走进房间。 门一关,只剩两人,陈方怡说:“能和阿姨说说,你妈不接受张驰什么吗?” 景宁垂了垂眼睛,说了实话:“工作。” 好似在陈方怡意料之中,她并不意外,拉住景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张驰的爸爸是在曼岛TT比赛离开的,现在赛车服的防护再好,终究有危险,阿姨每天都提心吊胆,怕他步爸爸的后尘......不如趁这次,你帮忙劝劝张驰,别再赛车了,随便做点什么都行。” 景宁越听心越重,这个要求太难了。 陈方怡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也不希望他出意外是吗?” 一万斤的担子压在肩上,景宁心里有选择,只是不知怎么说好。 静默片刻,她说:“我想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陈方怡握着她的手松了些,脸上爬满失落:“阿姨也不想给你压力,如果你想和他过一辈子的话,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他的安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景宁点点头,脑子里是他刚才说的话:“这是我一辈子要做的事,哪怕无数人反对。”顿时精神有些分裂。 走出大门,张驰问:“我妈和你说什么?” 景宁掰着手指算:“说你霸道、蛮横、脾气坏、挑剔,让我想想,对了,还有—” 走到车边,张驰轻轻掐住她后颈:“还有什么?” 景宁编不下去了。 张驰弯下点腰,看着她的眼睛:“要是我妈为难你,直接告诉我。” 景宁点头:“你妈对我很好,就是问我妈是什么态度,她不想我们一直耗着。” 张驰这回有点信了,说:“回去吧,我送你。” 景宁拉开车门,抬脚时脚踝忽而抽痛,她“嘶~”了声,动作定住。 张驰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缓过这阵疼,景宁转了转脚踝:“这两天训练的时间少了,反而有点疼。” “明天陪你去医院看看?” “跳舞耗腿,时不时痛一下正常,没事。” 怕夜里不安全,张驰开车跟在景宁身后,一路送她到小区外。 屋里静悄悄的,景宁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母亲坐在沙发上,听到脚步声,关了电视看过来。 “到张驰家了?” 避无可避,景宁悬着心走过去,坐在母亲对面:“是。” 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握了握,景宁问:“他明天来我们家拜年,可以吗?” “不必了,”景兰芝冷声,“你年纪小,事业在上升期,未来充满变数,别为了一个男人耽误自己的前程,退一万步说,我接受你们在一起的底线是,他不再赛车。” 张驰妈的压力加上母亲的要求,景宁心沉得难受,垂着眼睛说:“我不想逼他,也不想他为了我放弃什么。” “所以你们根本不在一条线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等新鲜感褪去,代沟明显,矛盾跟着来,感情很快会被耗尽。”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就是怕你在试的过程中受伤,不然—”景兰芝握紧手指,慢下语速,“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我怕你像我年轻时一样,被爱情冲昏头脑。” 话已至此,没法再说下去,景宁回到房间,看到张驰发来的信息:我到家了,早点休息。 心跟泡在柠檬水里似的,狠狠皱成了一团。 . 新年后回到舞团,景宁作为舞团唯一的代表,参加艾克里芭蕾舞比赛,比赛评委是世界顶级的芭蕾舞艺术总监,权威性极高。 提前到巴黎,倒时差,为了保持最好的状态,练功不能落下,比赛前一天,景宁一个大跳,落地的瞬间脚踝疼得受不了,激出一身冷汗。 坐在地上缓了半天,疼痛慢慢过去,比赛在即,景宁用冷水泡了会儿脚,决定撑过去。 参赛选手都是各大舞团顶尖的芭蕾舞演员,竞争激烈。 比赛时,音乐响起,景宁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绷起脚背,跃步上台,不知是太投入了,还是脚争气,一支舞跳完,丝毫没感觉到疼,直到结束谢幕,脚踝才隐隐痛起来。 “非常棒,”侧幕旁,陈总监和景宁击掌,看景宁步伐不太稳,问,“受伤了?” 景宁静静站了一会儿:“好像又不疼了。” “回国后去医院好好检查,跳了这么多年,怕有职业病。” “嗯。” 拿到银奖,景宁自己都意外,不知不觉间她的舞技又悄悄提升了。 回到家,景兰芝难得露出大为赞赏的笑,紧紧拥抱住景宁:“很棒,妈妈为你骄傲。” 回到房间,景宁点开手机,下飞机时给张驰发的信息,说回来了,他还没回复,过年后他似乎很忙,总没空理她。 在家吃了午饭,景宁开车去西苑小区,张驰不在车队,屋里也没人,问许熙阳他们,要么眼神闪烁,要么插科打诨,搅得景宁心慌慌的。 回到自己屋里,陪机车玩了会儿,手机铃响,张驰回拨过来的,景宁连忙接通电话。 张驰的声音倒是没有异样:“回来了?我忙忘了,没看手机,嗯,今天在赞助商这边谈事情,没这么早回去,你自己待会儿?乖,想你。” 景宁挂了电话,心放不平稳,总感觉有事发生,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景宁一激灵坐起身,窗外天光渐暗,居然无知无觉睡了一下午,拿来手机一看,是母亲。 “喂...好,我这就回去。” 母亲提前退休后大概太闲,又邀请了几个朋友吃饭,庆祝景宁获奖。 走进饭店包厢,全是熟悉的叔叔阿姨,陈总监也在,接受了一圈祝贺,景宁坐下吃饭。 见女儿脸色发白,景兰芝夹了一块牛肉放进景宁碗里:“适当吃点肉,控制住体形就好,营养也得跟上。” 景宁轻轻皱眉,没有半点食欲,咬一口牛肉差点吐出来,心思全被张驰牵走,怕打扰他,又不敢一直联系。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坐在床上等张驰的信息,没等到他回复,景宁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睁眼看见坐在床边的母亲,景宁吓了一跳,扯着被子往后猛缩。 她咽了下喉咙:“妈,你怎么在这?” 景兰芝冷冷看着她,安静片刻,问:“你多久没来生理期了?” 景宁懵了懵,心下缓缓冒出一个猜测,瞬间慌得心脏乱跳,还抱着一丝侥幸,说:“最近太累了,作息不规律。”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昨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也是刚睡醒吧?” 景宁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她的生物钟,基本早上天亮就醒,确实嗜睡。 景兰芝雷厉风行,自己开车出门买了验孕棒,不同牌子买了三支。 景宁在卫生间测试好,走出来时手垂着,不敢给母亲看。 景兰芝一个眼神扫过来,景宁慢吞吞抬手,三支验孕棒,全部两条杠。 景宁还是懵的,她和张驰一向小心,只有一次,事后张驰发现套子有点破,她那时是安全期,觉得没事,没想到一次就中奖。 “换衣服,去医院。”景兰芝冷厉的声音拉回景宁的神思,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去医院干嘛?” “不管要不要,先做个检查。” 景宁心一抽,整个人都空了。 回到房间,想给张驰发信息,拿起手机又放下,这种事还是当面说好,等去医院检查完后再当面说。 三小时后,景宁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医院,手里拿着检查报告,六周,一切指标正常,是个健康的孩子,孕早期胎儿不稳,要注意保养。 排队时,做产检的一位孕妇说的话还清晰飘在耳边:“哟,才满二十岁就怀孕,现在孕妇的年纪越来越小了。” 景宁虽然坚定地和张驰在一起,但从没想过这个年纪要孩子,她完全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回到家,母亲拉她坐在沙发上:“你怎么想的?” 景宁茫然摇头。 “我刚才接到陈总监的电话,你在艾克里比赛上的表现很好,巴黎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看上你了,邀请你加入巴黎芭蕾舞团。” 景宁眼里的迷茫更重。 “巴黎芭蕾舞团是世界四大芭蕾舞团之一,去那里你有机会成为世界顶级的芭蕾舞演员。我建议你打掉孩子,去巴黎。” 景宁缓缓握紧手指,心被刀绞一般,为什么要有这么难的选择。 “现在爱得再死去活来,也都会过去,没什么比成就自己更重要,你甘心为了一个未必靠谱的男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吗?” 景宁眼里溢出泪水,胡乱抹了把,去找手机,指尖慌乱,总不稳,半天没解锁成功。 “如果你选择去巴黎的话,我建议别告诉他,知道了对他没有好处。” 景宁手顿住,浑身冰凉,完全没了主意,半晌,站起身往房间走:“让我一个人静静。” 脑子乱成一团麻线,静不下来,给他发信息:在干嘛? 坐在床头哭了一会儿,手机还是无声无息,更焦心了。 起身往外走,想立刻见到他,走到客厅被母亲叫住:“给你煮了粥,趁热吃了。” 今天还没吃东西,一点也不饿,但总得吃一点,就算是为了她肚子里...陌生的孩子。 吃完一碗青菜瘦肉粥,景宁清醒了一点,偷偷看向母亲,很好,没看她,轻轻放下勺子,偷溜出门。 时间尚早,没到他们练车回来的点,景宁到车行时,餐厅阿姨在择菜,她走过去帮忙。 “你今天不用跳舞吗?来这么早。” 景宁“嗯”了声,心情沉,没兴致说话。 阿姨看她一眼,叹口气:“别太担心,张驰已经谈到赞助商了,两家大厂能选呢。” 脑子里劈过一道白光,景宁恍然明白过来,张驰最近忙,原来是车队出了变故。 阿姨这些天听了不少他们的对话,事情始末都清楚,絮絮叨叨开始讲,景宁听懂了。 过年后,许乔组建了一支职业摩托车车队,挂在她父亲车厂的名下,属于厂队,这样一来,她父亲的摩托车厂就没必要赞助张驰的车队了。 阿姨说:“最近听他们说我才知道,原来一辆赛车要两千三百万,坏了随便修一修要几十万,他们一年的差旅费是几百万,太烧钱了,没有赞助商真的不行,张队长再有钱也不够贴。 哎,现在两家愿意赞助的车厂,一家实力一般,一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企业,但要张队长去跑曼岛TT,提升他们品牌的国际知名度,曼岛TT啊,最危险的比赛,会死人的,我们国内几乎没人去。” 景宁知道这个比赛,网上有一句传言,人在前面飞,死神在身后追,张驰爸爸就是在曼岛TT摔车死亡的,她呆呆拿着菜,忘了择。 “哎,怎么了?别太担心,张队长未必会选择那家车厂,还在对比两家的赞助条件呢。” 景宁感到窒闷心慌,以她对张驰的了解,一定会选择更好那家车厂。 阿姨炒好三个菜的时候,车队一行人陆续回来,见到景宁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打招呼,队长交待过,事情没确定前别告诉景宁,更别告诉他妈。 可纸包不住火,陈方怡还是知道了,景宁没等到张驰,先等到张驰他妈。 陈方怡拉着景宁到张驰办公室,关上门,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了吗?” 景宁点点头。 一贯强势的陈方怡软下声音:“我说的话他肯定不会听,好孩子,你帮忙劝一下,让张驰别去曼岛TT。” 景宁唇嗫嚅了一下:“...我不知道。” 陈方怡定定看着她:“就当阿姨求你。” 这句话太重,景宁鼻腔发酸,木木的,不敢看她。 空气凝固,紧得人喘不过气,这时窗帘一动,门猛地从外面推进来,张驰看着他们,神色凝重。 “妈,你怎么来了?” 陈方怡咬牙:“我不来,你去曼岛TT了都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张驰静了静,看看景宁,低声说:“打算回来后再告诉你。” 景宁心沉下去,他果然这样选择,可这才是张驰啊,她认识的张驰,坚定、勇敢、执着。 可是,景宁湿了眼眶,好担心。 陈方怡压低声音怒斥,每个字都异常紧绷:“你要是回不来怎么告诉?” 张驰:“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上了赛道情况变化莫测,不是你能掌控的。”陈方怡一句话用尽力气,缓了口气,看向景宁,示意她劝。 景宁轻轻握住他的指尖:“如果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确实想要去做的事,我不阻止你。” 陈方怡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景宁继续说:“输了没关系,厂家不赞助没关系,车队经营困难我们总有办法,但是我要你自己走回来,我们在家等你。” “好。”张驰喉咙发哑,反握住她的手,掌心里握住一片冰凉。 陈方怡红了眼睛:“你们两个是想气死我吗?” 景宁轻声开口:“阿姨,不让他尝试一次,他心有不甘,往后一辈子都在躁动,都觉得遗憾。” “两个傻孩子。”陈方怡气极,提起包就走。 傍晚暗淡的光线铺进窗口,张驰拥住她:“谢谢你。” 两个人在一起,有爱、有性固然好,更可贵的是懂得,她懂他。 景宁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手脚虚软,这会儿被他真真实实地抱着,才想起自己是个孕妇,而孩子爸正准备去参加世界上最危险的摩托车比赛。 “什么时候走?” “一周后。” “我这周挺忙的,得回自己家住,可能没法陪你。”景宁怕自己泄露情绪,或者表现出孕妇的症状,影响到他。 “也好,我赛前好好训练。” “嗯,你专心一点,比赛结束后一定要第一个联系我,噢不,先联系你妈,第二个再联系我。” 张驰笑,拥紧她:“这么好的女朋友,我是哪找的,真想立马娶回家。” 景宁鼻腔发酸,眼眶发涨,想哭,硬忍着,裹着浓浓的鼻音说:“说话算话,等你回来娶我。” 景宁回到家,不知怎么和母亲说。 刚才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有了决定,放不下,舍不得,她不知道放弃巴黎芭蕾舞团,以后会不会后悔,可离开他,现在就很痛苦。 跳舞为了什么?梦想?名利?她要是跳得好,跳得开心,在哪重要吗?去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就算登顶荣光又能快乐吗? 景兰芝看见女儿的神情,已经猜到她怎么决定了。 “你考虑清楚,我那时候一意孤行生下你,以为会和你爸长相厮守,结果还是分开,我不想你也受单亲妈妈的苦。” 景宁不敢去想,怕自己哭起来没完没了,说:“妈,我相信张驰。” 不知道是身体底子不好,还是受情绪影响,景宁妊娠反应厉害,睡得昏昏沉沉,吃什么都吐,本来就瘦,现在下巴更尖了。 景宁住在家里,张驰没来看她,没鲜少联系,他去参加曼岛TT的事没瞒住。 景兰芝脸色更差,倒是一天五六餐地照顾女儿,转过头自己一个人唉声叹气。 一天一天熬过去,过了一周,不知道他具体哪天回来,又焦心又期待,一点风吹草动景宁都正襟危坐,一天看八百遍手机,生怕错过他的信息。 第十二天下午,景宁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手机铃声响起,看见久违的“张驰”两个字时,她呆了呆,不敢接电话。 铃声响了足足半分钟,她才撑住一口气接通电话,张驰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比赛结束了,一切都好。” 景宁的脑子是木的,手脚不是自己的,梦游似的站起来,不知怎么的,绊到椅子腿,膝盖笔直地跪下去,脚踝往前重重一折,钻心地疼。 疼痛中,景宁晕乎乎地想,巴黎回来就该去看脚伤的,一直拖一直拖...... 张驰:“喂,景宁,怎么了?” 张驰站在曼岛TT的赛道尽头,刚摘下的头盔还带着体温的。 赛道穿过市街地、山路,全长60公里,200多个弯道,一路贴地飞行,引擎咆哮,不断挑战极限,仿佛触到了生命高光,如此狂热一次,职业生涯圆满无憾。 电话里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景宁妈声音着急,“怎么摔倒了?见红了,快去医院。” 然后是漫长的空白,手机似乎被落下了。 张驰忙给倪洁打电话,让她去看看怎么回事,见红?摔出血了? 景宁有流产先兆,打了保胎针,躺在床上一动敢不动,生怕出问题。 严重的是脚伤,应力性骨折。 应力性骨折是过度使用造成的骨骼损伤,过去长期、反复、轻微的损伤,不动声色地潜伏着,引起小的骨裂或骨折,直到严重得无法忽视。 景宁日积月累的伤,在刚才摔的那跤暴露,医生说最少要养半年。 “正好,趁怀孕把脚伤养好。”张驰没事,景宁心安了,躺着静养还有心情开玩笑。 景兰芝气不打一处来:“结婚了吗?没羞没臊。” 景宁被骂笑了。 倪洁赶来医院,了解清楚景宁的情况,陪她聊了会儿天,偷偷到走廊给张驰打电话,说摔了一跤有点扭到脚,没大碍。 第二天,倪洁到机场接张驰,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张驰青青的胡渣冒头,脸上有倦意,闻言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都忘了,难怪比赛前她不见自己,原来是这样。 “哎哎哎,路在这边,我的车是这辆,你拉别人的车门当然打不开......张驰你冷静一点。” 直奔医院,张驰大阔步走进病房,对上景兰芝冷冷的目光,步子顿时一收,恭恭敬敬叫了声:“阿姨。” 景宁躺靠在床头,见到张驰就露出笑,一双笑吟吟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张驰看着她,走过去这几步险些顺拐。 倪洁见景宁气色不错,比昨天精神好,放心了一点。 景兰芝一尊佛似的坐在那镇场,张驰不好太亲密,用手背轻碰了下景宁的脸,问:“还好吗?” 景宁:“没事了。” 两人眼神腻腻地黏在一起,景兰芝坐了片刻,沉着脸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倪洁笑眯眯跟上。 病房安安静静,阳光照在白墙上,亮得晃眼,张驰极轻地坐在病床边,执起她的手,吻了吻指尖。这些天,她得有多少勇气支撑? 三天后,胎儿稳定,出院,陈方怡和张雪晴也来了,恨不得接景宁到自己家调养,景兰芝身量笔直,眉目不动地说:“大可不必。” 西苑小区也不能去,回景宁自己家,张驰抱着她走进房间,放在床上,身份尴尬,久待不是,不陪不行。 景宁说:“我妈在家,还有阿姨,没事的,你motoRT的比赛不是快到了,最后一站安心比赛,别担心我。对了,赞助商的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比之前的赞助商给的支持更大,也更深度地合作。” 景宁最后一丝担心被抚平了,至于折磨得她死去活来的宝宝,这些天过来,她已经平静接受。 接下来几天,景兰芝对张驰老大不满:“你说他靠得住,怀着孕呢?几天没来看你?要是结了婚我看更悬。” “妈,他去比赛了。” “比赛不能打电话吗?” “打了,总不能他每次联系我都向你报备,”景宁调大电视音量,“比赛开始了。” 荷兰站的比赛,张驰发挥又稳又猛。 认识后,他的每一场比赛景宁都守准时间看,去年还跟着去了一次现场。 此刻,看见张驰第一个冲向终点,解说大呼张驰夺冠,景宁还是全身血液沸腾,控制不住兴奋。 至此motoRT十八站比赛全部结束,车手每一站的积分累加,决胜出总冠军。 逐场比赛累加积分,都有公布,张驰一直位列前茅,上次摔车后更是直追猛赶,拿到总冠军是意料之中。 看着他站上冠军领奖台,意气风发,光芒万丈,景宁热泪盈眶,九冠王,实至名归。 张驰对着镜头说获奖感言,那熟悉的眼神望过来,景宁仿佛隔着屏幕对上他的目光。 “这场比赛,是我最后一场职业赛。” 话落,全场哗然,镜头切到motoFC车队,许熙阳一帮人也是全脸懵逼,我靠!怎么就要退役了!一点预兆都没有!疯了疯了! “十四岁时,我坚信职业摩托车手是我一辈子的事业,至今十五年,有低谷、有荣光,更有无数难忘的感动,我想要的都得到了,依旧热爱赛车,但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做,也有作为男人需要担起的责任,所以决定退到幕后,探索更好的车队经营模式,培养更多优秀车手,这条赛道上总有人在离开,也总有人正在到来,我相信,一切都值得。” 张驰打开香槟,酒水飞溅,场下沸腾,有人高喊“驰神”,语调很快趋于一致,成了整齐划一的“驰神!驰神!驰神!” 景宁一眨眼,落下一颗泪,滚烫的潮水漫上心口,将她淹没。 景兰芝静静看着电视,冷厉的眉眼逐渐温软。 两天后,清晨,景宁坐在餐厅吃饭,阳光暖融融漫到脚边,手机响了,是张驰。 她笑着接通:“回来了吗?” “嗯。” “在哪?” “你家门外。” 景宁心一跳,放下碗筷往外走,受伤那只脚的脚尖点着地,依旧轻盈灵活,走出大门就看见庭院外站着的张驰。 慢下速度,走过去,打开门。 花枝满春,晨风徐徐,他就站在眼前,眼里荡着笑意,看着她。 张驰打开焐热的盒子,戒指在阳光下熠熠泛光。 他说:“我现在有资格向你求婚了,景宁,愿意嫁给我吗?” 我有大把的时间留给你,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穿过城市街道,掠过高山大海,携手走过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去寻找世间的美好 从此黄昏黎明,暖春凛冬,都有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