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诱捕》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温柔诱捕》 正文 第一章 冰凉的水涌入耳道。 五感变得迟钝,四周的声音在水流中破碎,一切都像是被浓雾遮住,他不停地挣扎,胸腔因为缺乏氧气而猛烈收缩,却只能导致更严重的呛咳。 “喂……瘸子!”按住他后颈的男生还在怒骂,“偷了别人的画稿还不承认,是不是还想栽赃倒打一耙?!”骂声中,他抓着冉绪的头发,将他提起,又再次按入水池。 肺泡像是要炸掉,冉绪的意识变得模糊,思维慢下来,可求生欲仍旧撑着他反抗,冉绪趁着孙诚抬手的时机,用后肘狠击他的腹部,总算从他手里挣脱。 冉绪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目光越过孙诚,看向墙边一直没发话的那个人。 卓明辉正饶有兴致看着他,指尖夹着一支烟,袖子撸到一半,露出结实的肌肉,大臂上纹着成片的纹身,令人望而生畏。 “那是我的画稿,孙诚抄了我的画稿!”冉绪毫不避讳目光迎上那人。 他现在的形象实在狼狈,头发全部湿掉,紧贴着头皮,嘴角在刚才的争执中擦破了皮,此时此刻一抹殷红格外显眼。 “你还敢狡辩!我的电脑上可是有文件修改时间,而你呢?除了空口白牙一张嘴,还有什么证据!”孙诚面目狰狞,冲着冉绪再次扑过来。 冉绪看着拳头冲着他的眉心袭来,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疼痛……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卓明辉抓住了孙诚的手腕,向着卫生间外面扬了扬下巴,总算发话:“你再打下去,宿管就上来抓人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用力敲响房门,让里面的人赶紧出来。 冉绪长舒一口气,抬手蹭掉嘴角的血。 · 这座北方的城市已经临近冬季,晚风萧瑟,从开着的窗户吹进走廊,一阵阵让人浑身发冷,冉绪拖着右腿,一步一拐跟在辅导员后面。 路过的学生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那目光里有好奇也有怜悯。 他们在看他跛掉的一条腿,也在看他身上泛白的旧衣服。 孙诚走得大摇大摆,趁着辅导员没注意的几秒钟,他还夸张地模仿起冉绪走路的样子,转过头来露出怪里怪气的笑。 一同被叫去办公室的还有卓明辉,那个来自港城的留级生,刨根问底追究起来,今天的事情就是因他而起: 设计课期中作业展示里,卓明辉拿出的作品与冉绪的作品在草稿构图上几乎一模样,尽管在角色设计上有些许不同,但哪怕是外行都能看出这两份作业有猫腻。 比起冉绪的震惊,卓明辉在片刻皱眉之后,很快向老师承认自己的作业是找的代做。 照理来说,代做与抄袭、作弊并无区别,都是要挨处分的事。可卓明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极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句“处分看着给”,让那门课的教授气得当场摔门。 卓明辉咬死没说帮他代做的人是谁,学院没辙,明面上只说还在调查中。 可冉绪知道代做的是谁,孙诚,他的室友。 孙诚抄了冉绪的画稿,交给卓明辉,现在又为了向卓明辉自证清白,反过来诬陷他。 冉绪低着头,避开周围人的目光。 他的手垂在身体侧面,捏紧拳头,骨感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出,毫不掩饰他此时的愤怒。 是的,愤怒。 这种愤怒在他二十年短暂生命中由来已久,又屡次熄灭于现实的冷水之下。 他想不明白,自己好不容易从那个破败的地方逃离,怎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不肯滚出他的生活。 然而,在步入办公室的一瞬,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冉绪长了张颇具欺诈性的漂亮脸蛋,尽管曾经为他招致不少非议,但放到如今,这样一张温和无害的脸,反倒成了诸多师长偏爱他的资本。 况且他成绩又好,院里的老师对他评价都很不错,期中作业这事,多数人偏向相信冉绪是被拖下水的。 辅导员是这学期新入职的年轻男性,姓路,没比冉绪他们大多少。 他抬眼望着卓明辉,似笑非笑:“行,我这刚上任不到半学期,就见着你不下三次,说说你这次又为什么动手打人?” “路老师,您这回可就真叫错人了,我没亲自动手。”卓明辉脸上的表情没多大变化,澄清声明很敷衍,仿佛再背一个处分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辅导员的目光在他和孙诚中来回打量了一会,又转头看向冉绪,目光在他湿漉漉的发梢上停留片刻,起身去隔壁拿了块毛巾递到他手里,这才坐下接着询问。 孙诚说,他是看不过冉绪剽窃别人的作品,这才要替卓明辉出气。 卓明辉说,他可没教唆孙诚,不过看冉绪被打他也挺爽就是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是在唱哪出双簧,嗓门一个比一个高,说起来就是个没完,听得人头痛,言语之间却没有半点要悔改的意思。 辅导员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我现在说的是你俩打人的事,跟作业的事一码归一码……退一万步讲,哪怕冉绪是抄袭了,惩罚他也是学校的事,跟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我看学校也没有要管的意思。”卓明辉冷哼一声,抱臂站在边上,嘴上不饶人,“冉绪抄袭了屁事没有,我找个代做就挨了处分,那要不是他抄,我找代做的事又有谁能知道呢?” 一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学校包庇“好学生”,他们打人反倒是替天行道。 辅导员是真的被惹怒了,痛斥他们颠倒黑白,转头拿起桌上的联系簿翻得哗啦响,看那样子是准备联系他们俩的父母。 这种打人的事可大可小,可以说是同学之间的矛盾,但也能说是霸凌给处分,甚至严重的直接休学、退学。 能让学校出面联系父母多半是要从严处理。 孙诚脸上一僵,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太大,他瞄了一眼身侧的卓明辉,眼底闪过一丝惧意,却还是认怂了,一转之前的态度,跟辅导员说起了软话。 冉绪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出闹剧,神色游离于辅导员身后的白墙,那里还张贴着奖学金公示,自己的名字正清清楚楚印在上面。 所有教授都心知肚明,凭着他的本事,完全不必去抄别人的。 可即便是这样,作业的事情一出,谁也不敢直接往卓明辉头上赖。 同学之间多有传言,说他家里条件很是不一般,学校的画室之所以今年能翻修,都是托了他家的福。 不过,卓明辉跟自己同班好几个月,冉绪倒是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只是偶然听他教训人的时候,提过一句他哥。 毕竟对卓明辉本人没什么好印象,冉绪在心中暗忖他哥应当也是个混世大魔头,跟他弟一样,多半是个擅长仗势欺人的主儿。 说不准身上的纹身比他弟还多。 还没见到真人,这形象就已经在脑子里印着。 所以,当冉绪真的见着卓文朗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男人穿着一件深色风衣,里面一件米色高领羊绒衫,五官英挺得像是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嘴角带笑时,仿佛“温文尔雅”四个字就是为形容他而生。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走廊里的风裹挟着寒意吹入,冉绪却觉得那寒意是绕着那男人走的,他看得出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在那一刻容不下别的。 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的男人,卓文朗看过来的时候,他竟然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路老师,我是明辉的哥哥。” 声音也很好听,听惯了大喊大叫的同龄人说话,卓文朗的每一处咬字都显得那么妥帖又恰到好处。 愣住的不止是冉绪一个人,辅导员也是反应了一会,这才连忙起身,握住卓文朗伸出的手。 他本来是想打电话给监护人,细数卓明辉近些日子一系列罪状,却没料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他刚巧在学校附近,就直接“登门拜访”来了。 “怎么了,听说我们家明辉又犯事了是吗?”卓文朗一句话说得不急不缓,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抱歉的笑意,让人很难苛责。 辅导员火气也消下去些,开始跟卓文朗逐一汇报他弟弟的近况。 冉绪其实没太注意他们说了什么,目光只落在那个侧着头说话的男人身上。 那会空气里仿佛是被掺入了一氧化二氮,又甜又麻,冉绪就像是看见橱窗里昂贵玩具的小孩,完全无法将目光移开。 卓文朗在交谈的过程中,不知道是听辅导员说了什么,微微回身看向冉绪的方向,他的目光恰好和冉绪撞上,一愣之后,男人的嘴角勾了勾,冲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冉绪听见身旁的卓明辉发出了一声冷哼,还没来及细想,手就已经被卓文朗温热的掌心包裹。 “好凉。”那人蹙起眉,低声叹了一句,又适时松开手,礼貌站在冉绪的对面,“小朋友,我代替明辉跟你道歉。” 说罢,他倾身对着冉绪鞠了半躬。 冉绪几乎是要跳起来,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他捏住自己被握过的手掌,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垂着眼睛不敢看卓文朗的脸:“错的不是您,您没必要跟我道歉。” “啧!”一旁的卓明辉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不耐烦地插话,“行了吧卓文朗,你少在那假惺惺地装好人,差不多得……” “卓明辉!”辅导员打断他的话,恨铁不成钢,“你但凡能学你哥一半,你今天都不至于被叫到这里挨训。” 那头师生两个人又再次争执起来,冉绪趁此机会松了口气,抬眼却再次对上卓文朗带笑的目光。 “这是我的名片。”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黑色的小卡片,放在冉绪的掌心,“如果卓明辉再找你麻烦,你可以直接打给我。” 正文 第二章 晚风很冷,冉绪裹紧棉服向校外走去。 他今天并不想回寝室,一想到要在那里对上孙诚,他就觉得胃里直犯恶心。 不过,冉绪也不打算花钱去外面住酒店——虽然学校周边确实有很多便宜小店,但他也不愿意把钱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很缺钱。 薛晓霞今天又给他打电话要钱,说他弟弟上小学要去镇上,开销大,她一个人打工的钱还不够付镇上的房租。 “把你那些个什么颜料啦,纸啦,省一省吧……什么颜料不能画哦,能涂上色不就完啦,哎呀,我一个人每天上班也很辛苦的。” “你少出去打会牌比什么都强。”这话冉绪已经说了很多遍,一开始还会跟薛晓霞吵起来,现在已经麻木了。 反正无论他说多少遍,薛晓霞都不会改。 冉绪听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电话那头用家乡话嘟嘟囔囔半天,说什么,现在时代不一样啦,新闻里说社交也是在给人生积攒资源。 他没说话,只是心里想着,一堆农村老妇围起来打牌到底是哪门子社交。 但他今天不想跟薛晓霞讨论这个,真要说起来这些,她总还能给打牌赌钱找八百个借口。 助学奖学金不够,他还得寄钱回家。 所以冉绪去了一家叫Minority的夜店打工,这种地方虽然不太干净,但薪资高,而且工作时间也基本不耽误上课。 那家店的经理人不错,看在冉绪腿不方便的份儿上,把他丢到后厨帮忙,这样一来更是不必接触店里的顾客,省去很多麻烦。 几个月下来,他也逐渐适应了自己的打工生活。 今晚虽然不是他当班,但思来想去,冉绪还是决定去那里凑合一晚,至少免于在寒风中露宿街头。 从学校到Minority大概要走二十多分钟,冉绪一边走,一边借着路灯看向手里的那张小卡片。 黑色烫金,上面简单印着卓文朗的名字,底下是一串电话号码,翻过去背面也只有一个字母“Z”,多余的职位、公司之类都没有,看上去是一张相当私人的名片。 冉绪的指腹反复在那张卡片上摩挲,纸质很好,摸起来像是纯棉浆做的,就跟卓文朗本人给他的感觉一样……温暖。 这样的词汇出现在刚见面的陌生人身上,似乎是有些违和了,但冉绪确实没办法从他的脑子里再想出点什么别的形容词——他为自己贫瘠的词汇量感到懊恼,也后悔没能在卓文朗面前好好表现。 那男人临走时还笑着跟他挥手,说:“有时间我请你出去吃饭,权当赔罪。” 冉绪被他突如其来的邀请打蒙头脑,一时间失了语,眼睁睁看着卓文朗颀长的身影消失于街道拐角。 这才后知后觉,那句话多半是在客气,自己还傻兮兮当了真,连句再见都没跟人家说。 · 冉绪将手里的小卡片仔细放进棉服的内侧口袋,继续迎着寒风走去。 学校到Minority中间要过一条宽马路,一般人都直接从路面上行走,但冉绪的腿总是不方便他赶红绿灯,于是还有花几分钟时间绕去走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是早些年建的,如今在城市交通规划下已经逐渐淘汰,年久失修,没人管理,成了不少流浪汉的“家”。 冉绪一步一拐走下楼梯的时候,那里头已经已经七横八竖躺了五六个人,他们间隔很远,各自干着不同的事。 冉绪的脚步声响起,在空荡的地下通道里带着回音,引得几个流浪汉纷纷抬头看他,其中有一个拽住了冉绪的裤腿,向他摇了摇自己脚边的不锈钢小碗,那意思显而易见,想让他施舍点钱财。 “学生仔。”那流浪汉口齿不清,说完这一句就开始笑,精神好像不太正常,“学生仔,学生仔快回家……快回家……” “我没有家。”冉绪回应了一句,借着昏暗的灯摸索身上的零钱。 十五块五毛。 他将三张纸币捏在手里,正犹豫要不要给,一抬头看见地下通道破败的墙壁上满满当当的涂鸦画。 这里原先就有人在做涂鸦,不过没有像现在这样涂得满墙都是,夸张的红色颜料从底部长着苔藓的墙面一直蔓延到一人多高的位置,中间还混着黑色和深蓝,像是要把整面墙给撕裂。 这显然不是一幅多么专业的画,可是在这样破败灰暗的地方,高饱和度的色彩碰撞竟然生出几分蓬勃的生命力,冉绪仿佛看见一连片的大火烧尽森林,雨后,嫩芽冲破土壤迎来第二天的日光。 “我,我!”流浪汉用手拍了拍墙壁,墙灰扑簌簌落下,粘在他的掌心上。 冉绪将钱扔进他面前的碗里。 “我得走了。”说罢,他将自己的裤脚扯出,继续往前走去。 头发已经在冷风中吹得干燥,踱步到Minority已经是夜里九点多,繁忙了一整天的城市骤然苏醒,商圈的霓虹亮起,人声吵闹。 属于酒吧、夜店的营业时间才刚刚开始。 这里位于这座城的CBD东侧,地价昂贵,娱乐场所众多,装修各具风格,为了让每日每夜拼命工作的人心甘情愿把钱留在这里,资本家们显然费尽心思。 然而,今天的这条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冉绪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先前一直在施工的一家店铺今天撤去木板,露出它的“真容”。 明亮的暖色光从店铺的橱窗里洒出,店面装修用了大量深棕的木头,雕刻着欧式复古花纹,大门上方,一块牌子写着“1980”,应该就是这家店的名字。 或许是那花体字实在好看,又或许是灯光看上去太温暖,冉绪鬼使神差走到这家店铺的橱窗前。 在走到橱窗前的一瞬间,冉绪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扇玻璃另一侧,旋转的音乐盒、正在打鼓的胡桃夹子、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鲸鱼……最多的还是人偶,各种各样的人偶,他们身穿漂亮的礼服站在玩具店的各个角落。 他们衣服的裁剪比真人的还要好,木头的、陶土的、白瓷的……甚至还有几个眼珠子好像真正的宝石一样在灯光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光。 距离玻璃最近的地方,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白瓷人偶新娘,肌肤如雪,闭着眼睛,手捧一束新鲜的满天星,冉绪可以清楚看见她细腻的头纱上,一颗一颗真正的珍珠。 他扒着玻璃,看傻了眼。 玻璃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充斥着世间所有童话和浪漫,与外面寒冷的街道如此格格不入。 “不进去坐一坐吗?” 冉绪从朦胧中惊醒,转身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玻璃上。 卓文朗正在他对面,笑意盈盈望着他:“今晚第二次见面了,看来你我还挺有缘分。”他自顾自说着,推开店门,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温热的风从店铺里涌出,夹杂着一股木质熏香的味道,冉绪贪恋般抽动鼻子,咽了咽口水,问得小心翼翼:“可以吗?” 这句话成功逗笑了卓文朗,男人向前一步拉住冉绪的手腕,将他带进店里:“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确实很冷。 在外面站着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感觉到这样寒冷,只是进来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在寒风中立了那么久。 室内外温差让他的鼻子和脸颊在几分钟之内泛起红,手指和脚趾也逐渐感觉到略带疼痛的麻木,尤其是他的右腿,在这种天气里总是格外不争气,从骨头里发出那种酥麻又带疼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进来待一会,一会再走吧。 冉绪在心里给自己放宽了要求。 进来才发现,店铺的角落里一盏留声机正在播放唱片,舒缓中又带着点俏皮的法国香颂,恍惚间仿佛真的回到上个世纪。 冉绪好奇地环顾四周。 展示柜一人多高一直到地板,上面堆满了各种人偶,与那种做工粗糙的人偶玩具不同,这些人偶并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因为它们的做工太过精致,不像是玩具,反而更像是精致的艺术品。 他成了全屋子里最土气的那位,可冉绪就没忍住觉得开心。 卓文朗脱去大衣,只剩一件高领羊绒衫,而他本人正在店铺最靠里的吧台泡茶,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卓文朗蹙起眉将眼镜随手放在桌上。 “你先随便坐,屋子里暖气足,外套脱了放沙发上就行。” 冉绪应了一声,目光恋恋不舍从各式玩具上挪开。 直到这会他才有机会看清店铺内的摆设。 整间店铺面积很大,中间用一个展示柜一分两半,靠里的部分铺着柔软的长毛绒毯,地上散落着坠着流苏的抱枕,方形、圆柱形都有,中间一张跟装修同色调的实木桌子,也是漂亮的复古款。 他将棉服叠好,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脱去鞋子,这才敢踩上绒毯。 “这是您的店铺吗?”他对着卓文朗的背影发问。 “嗯,原本打算明天才开张,没想到今天晚上就迎来它第一个客人了。”卓文朗端着茶盘走过来,摘下眼镜的他,五官轮廓比先前显得更深邃些,却由于身上的气质并不显得凌厉。 “虽然不知道你喜欢喝哪种茶,但晚上还是喝点助眠的吧,普洱可以吗?”他将茶杯递到冉绪的手边。 镶金边的杯沿下方,绽放着艳丽的花卉。 冉绪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那茶杯上的画法,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浪漫的艺术气息,每一处细节的设计都令他痴迷。 他抿着茶水,偷偷打量着卓文朗。 那男人端坐在桌子对面,喝茶的样子也跟油画里一样优雅端庄。 冉绪的目光被他抓了个正着,卓文朗却没有一点要避开的样子,盯着冉绪泛红的脸,露出一抹笑意:“你在这里随便坐吧,店铺里的东西还需要清点,我去给它们挨个贴好标签。”他放下茶杯。 冉绪连忙也放下茶杯:“卓先生,我来帮您吧?” “嗯?”卓文朗回过神,脸上笑意渐深,“我可能要忙到很晚,你今天不回学校吗,小朋友?” “我……”冉绪的脸涨得更红,“没关系,我今天晚上不回去,另外,我叫冉绪。”最后一句被他说得很没气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纠正卓文朗关于“小朋友”的叫法。 他听见卓文朗又轻笑了两声,不知道到底是打不打算更换称呼。 “过来吧,我告诉你该怎么弄。” 正文 第三章 冉绪是在初中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点不同,那时候班里小男生之间流行传阅的桃色漫画,他也看过。 那些漫画里丰乳肥臀、身材夸张的女性角色并没能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相反,看多了还会觉得头脑发昏,有点反胃。 他反倒是更喜欢看面向女生的言情绘本,那里面身姿挺拔、长相英俊的男主角,一度让他很是憧憬。 而当这件事被别的男生得知,他们开始叫他娘娘腔,还将一些更加夸张的措辞安排在他身上。 在那个时候,网络并没有在农村普及,冉绪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心理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也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别人口中的变态,又或者是神经病。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再开口向别人谈起关于自己的事情,生怕又让他们知道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即便这样的行为又让他被村里的人误解为自命清高。 “不就是个瘸子吗?学习成绩再好有什么用?成天还摆着一副臭脸,真是晦气。”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爸死了,小的又刚出生,农活谁干?” “唉,要么说当寡妇惨,有个拖油瓶就更惨啦!” 这些话冉绪从小听到大,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薛晓霞护短,每次一听见有街坊邻居碎嘴巴,她就把冉绪推回屋里关着,自己上去叉着腰跟人家对着骂街。 在屋子里的时候,冉绪就看书。 他什么都看,小说、杂志、画报……有什么看什么,开始是为了消磨时光,后来却真的享受起来。 冉绪最喜欢的就是摄影杂志,不管是无人区辽远而广袤的沙漠,还是高楼林立的水泥丛林,这些都在他逼仄的一方小天地里,为他带来慰藉。 他没有条件去拍摄,但他可以画。 他画过很多幅画,描绘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没有哪一个像卓文朗一样,优雅而温柔,仿佛是要把书里所有美好的描写,都汇集于他一个人身上。 本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就在卓文朗离开学校的一刻点到为止,却没想到这样凑巧进了男人开的玩具店,甚至还可以这样近距离接触…… 卓文朗从背后握住冉绪的手,一点一点教他怎么打理那些精致的玩偶,热气喷洒在冉绪的耳廓上,令他心跳飞快。 “你不用这么小心。”卓文朗被他笨拙的动作给弄得笑出声,仿佛是不经意用下巴蹭了一下冉绪的肩膀,“说到底也只是些玩意儿,碰坏了就碰坏了,换新的就好。” 两个人靠得太近了,冉绪就像是被人坐着圈在怀里。 他的脸和耳朵都烧起来,手底下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他的指尖都在发抖,可他知道不是因为紧张玩具,而是因为卓文朗——他不想给卓文朗留下坏印象,仿佛一丁点的不尊重都是对那人的亵渎。 “我自己来吧。”冉绪声音不大,垂着头,目光紧紧锁在自己的手上。 卓文朗适时松开他,走到一旁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跟卓文朗身上的如出一辙,檀木、雪松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感,温柔之余并不显得女气。 留声机还在缓缓转动,轻巧的音乐流淌于空气中,与暖橙色的灯光相呼应。 冉绪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就是置身于梦境之中,远离寒冷、贫穷和长时间存在的饥饿感,心甘情愿溺死于此。 两个人各自干着各自的事,谁也没有影响谁。 卓文朗和他聊起白天发生的事,让他实话实说,没必要隐瞒:“明辉的事我心里清楚,肯定是让你受委屈了。” 冉绪听了这问话,稍微拉回了一些理智。 总归不好当着人家哥哥的面说弟弟的坏话,冉绪停顿了好一会,这才开口:“不管怎么说,我真的没有抄袭。” 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说的这句话里莫名其妙带着些委屈的意思。 卓文朗手底下的动作一顿,嘴角再次勾起:“嗯,我相信你。” 冉绪这次又大胆了些:“卓先生,可是您今天才刚认识我。” “嗯……”卓文朗拖长了声音,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这才给了答复,“可能因为你看上去就很乖。” 冉绪哑口无言,只感觉到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两个人一直忙活到墙上的布谷鸟钟指针落在Ⅱ上,凌晨两点,布谷鸟从木盒子里探出头轻声叫了两句。 其实冉绪平时打工有比这个还晚的时候,但今天却感到格外困倦,这或许是由于房间的温度和湿度都太过刚好,又或许是因为白天被折腾了太久。 照常理来说,在刚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表现出困意实在有所不妥,但冉绪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卓文朗很快就发现了,他抬手看看表:“啊,竟然都这么晚了……抱歉,我没注意时间。” “没关系。”冉绪努力想要打起精神,“说好了帮忙的。” “没剩多少了,你先去后面沙发上躺一会吧。”卓文朗没等冉绪的回应,直接起身扶住他的胳膊,“我一会就能弄完。” “不用,我……” “听话。”卓文朗的声音虽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冉绪不再跟他拧着来,拖着一条腿,在卓文朗的牵引下躺倒在沙发上。 沙发是皮的,但卓文朗往底下垫了一层柔软的毯子,人躺在上面不会觉得冷硬,冉绪道了声谢,心底仅存着要起来帮忙的心思也被击垮。 房间里开着充足的暖气,冉绪摇晃着两只穿着白袜的脚,几乎是在沾到沙发的一瞬就睡了过去。 卓文朗盯着沙发上酣睡的男孩,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 这的确是一张漂亮的脸,非要说的话,并不属于帅气的类型——将冉绪跟这一屋子精致的人形玩偶放在一起,倒是很合适。 卓文朗的目光从他长卷的睫毛下移至嘴唇,这才看见冉绪右边的梨涡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原来还可能是个小馋猫。 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深,他以轻浅的脚步踏过绒毛地毯,走到角落里的熏香旁,熄灭了里面正在燃烧的助眠檀香,一缕白烟在空中消散,带着一声如蚊蝇一般细小的“噗呲”声。 一夜无梦。

正文 第四章 天光乍亮,几只早起的麻雀用尖喙敲打着橱窗玻璃。 沙发上的少年不安分挪动两下身体,随后幽幽转醒,睁着一双杏眼,满脸迷茫。 随着记忆回笼,冉绪差点从沙发上跌下去。 原本只是打算稍微小憩一会,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睡了一整晚? 冉绪紧张起来,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环顾四周,试探性喊了喊卓文朗,发现并没有人回应。 清晨透彻的阳光正悄然爬进房间,在日光的照耀下,他看清整个房间确实没有人,这才松了半口气。 说实话,倘若卓文朗本人在这里,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好——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觉得微妙。 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张纸,几个遒劲有力的手写字:睡醒给我发条短信。 冉绪下意识从棉服口袋里掏出手机,这才后知后觉奇怪起来,到底卓文朗怎么笃定他随身带了那张名片? 不过,他现在着急赶去上早课,来不及细想,赶紧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卓先生,谢谢您,我已经醒了。 落款,冉绪。 卓文朗回复得很快,告诉冉绪备用钥匙在哪个抽屉里,让他临走的时候锁门。 冉绪一一照办,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七点过半,现在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早课了。 匆忙冲入寒风中,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门是从外面锁的,钥匙还在他身上,这可怎么办? 算了,找时间再来这里一趟把钥匙还了吧,反正这家“1980”玩具店离他打工的夜店距离也不算远。 · 早八第一节是艺术赏析,在大多数学生看来挺水的一节课,冉绪踏进教室的时候,底下的座位空着一半,讲台上的老教授也显得昏昏沉沉,抬起眼皮看了冉绪一眼,没管他迟到的事情。 都市传说中,有相当一部分总围绕着各种艺术类学院,包括但不仅限于冉绪所在的市二美院。 市二美院风评一直不太好,前些年还传出了什么“包养门”,后来又说他们校门外面经常停着豪车,来接这里漂亮的男孩女孩。 不过也是托了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市二美术学院分数线一直提不上来,也让冉绪有机会擦边考入——他在上大学之前没有条件专业学习,艺考又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不是偶然有机会被林教授捡走,他恐怕是无论如何都没进学院里的机会。 林正青,市二美院的任课教授。 那会冉绪帮人家画仿真画被林正青偶然发现,在仔细看过冉绪的笔触和用色之后,不忍心看这么一个有天赋的男孩被埋没,特允他免费去听了几节正规的课程。 冉绪也因此画技大有改进,凭他自己考出了那个偏远落后的村落。 这会到了教室里坐着,冉绪这才想起之前答应帮林正青整理的资料,到现在还没弄完,匆忙从背包里将东西翻出,一边留着只耳朵听课,一边开始给手底下的东西归纳整理。 上午的时间过去得很快,再抬头的时候,讲台上的艺术鉴赏老教授已经宣布提前下课,端着茶水抿了一口,夹着讲义健步如飞走出教室——看样子,这样的课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学生,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折磨。 冉绪本想趁着早下课,冲去食堂打饭,前脚刚迈出教室,后脚就被人给拦下来。 抬眼一看,是卓明辉。 卓明辉的吃穿用度总是先人一步,那会学生有一多半还在用翻盖机,而他就已经先一步用上了苹果最新款。 此时的他,染着棕红色的头发,穿着一件破洞牛仔衫,也不嫌冷地挽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繁复的纹身,那样子看上去就相当不好招惹。 冉绪对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警惕地后退一步,看着他发问:“你要干什么?”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卓明辉见后面奔赴食堂的学生越来越多,毫不怜惜拉着冉绪往一边走。 冉绪腿脚本来就不方便,更别提被他这么突然拉一下,当场被凸起的石板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膝盖上的疼痛传来,冉绪忍无可忍,干脆趁着周围学生都在看的时候,对着卓明辉嚷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他是真的纳闷,明明卓文朗那么好脾气又绅士,怎么就会有这么个弟弟!本来冉绪都已经对他敬而远之,却没想到还是让这个大名鼎鼎的卓家二少给盯上了。 卓明辉也没想到冉绪会摔跤,懵了一会,这才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余光瞥见周围学生看热闹的场景,恶声恶气道:“夜不归宿,你还有理?是宿管让我来找你的,还不快点跟我走?” 冉绪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暗忖卓明辉不给宿管惹麻烦就算了,还能帮人家找人?这谎话也不编个靠谱的。 然而碍于他也不想在这里被众人看猴戏,就跟着卓明辉一路绕到教学楼后面的湖边。 湖边种着梧桐和柳树,是市二美院难得一处风景怡人的地方,晚上经常有小情侣过来散步。 但显然冉绪现在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只想赶紧问清楚卓明辉要干什么,然后去食堂吃饭。 “昨天我哥是不是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了?”卓明辉一脸凶神恶煞,死死盯着冉绪,如临大敌。 冉绪诚实点点头。 “把名片给我。”卓明辉一摊手,“不然我就……” “你就干嘛?” “你!”卓明辉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瞪着冉绪,一副要喷火的样子,“反正你现在快点给我!” 冉绪“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在口袋里翻起了卓文朗的名片,心中觉得好笑。 卓明辉非得要名片,明摆着是要杜绝冉绪和他哥联系,究其原因,恐怕也应该是为了防止他打小报告吧? 幼稚。 冉绪对卓明辉的行为只有这两个字做评价。 “等等,你没打过这个电话号码吧?”卓明辉又问了一遍。 “……没有。” 只是发过一次短信,但是内容也和卓明辉没关系。 说起来也是,卓文朗在与冉绪相处的时候,好像很少谈及让冉绪感到不快的人或事,昨天的聊天过程中,卓文朗总共也就只问了一句白天的事情,剩余的时间大多数都是在跟冉绪聊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绘画,又比如那些玩具的设计。 多数人见到冉绪的时候,头一件事都是要问起他的腿,但卓文朗偏就一句都没问过。 卓明辉上下打量了冉绪几眼,这才再次警告:“你离我哥远一点,不然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可别怪赖我没提醒你。” 晚上临时有点事,给耽误了

正文 第五章 卓明辉在学校的行径一直有些奇怪,至少在冉绪看来,这人有点阴晴不定。 他好像热衷于惹事,但又不是每天都表现得很坏。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像是个普通的厌学少年,坐在教室后面无所事事,又或者是在校外租的公寓里打游戏。 但每隔一两个星期,卓明辉又一定会做一次仗势欺人的混账事。 就像是间歇性抽风,这次可能刚好落在冉绪头上。 敬而远之,这是同班同学最常见的做法,当然还有像孙诚这样的玩意儿,直接贴上去给人做跟班。 冉绪摇了摇头,尽量不再让自己想学校里那些糟心事。 市二美院的住宿条件不太好,但价格很便宜,辅导员给冉绪申了助学金,一年下来只需要象征性交个两三百块。 因此,即便是不想碰到孙诚,冉绪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寝室住下去。 不过好在这两天孙诚忙着巴结卓明辉,没空找他麻烦。 周末,冉绪照例前往minority打工,临走前特意将之前落在“1980”的钥匙带上,准备还给卓文朗。 这时候北方已经正式步入冬季,树叶枯黄脱落,洒在人行道上,还没来得及被打扫。冉绪抬脚故意把步子踏在枯叶上,听着它们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比较着不同叶片发出声音的响度。 这是他来北方之后,给自己找的一个新乐子。 想起当时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秋天,他头一次看见红橙黄的落叶,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那时候他觉得一切都会是崭新的开始,一座繁忙而发达的城市会包容他所有带缺陷的过去。 然而一年多过去,初来乍到的兴奋已经被磨灭差不多,日子依旧照常过,那些令他痛苦的东西依旧在,犹如拽着人鞋袜不松的狗。 但随着今年冬天的到来,那种兴奋好像因为一个叫卓文朗的男人失而复得。 冉绪数着步子,一路直奔1980。 晚上不到八点,天已经全黑,街上的行人逐渐增多,大部分是些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 冉绪的目光略过街景,向1980的方向望去……那里正黑着灯,似乎是并没有在营业。 这就很奇怪,明明现在正是这块商业街最热闹的时候,店铺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关门谢客? 冉绪不死心,拖着步子又凑近了些,直到看见玻璃门后面挂着的“暂停营业”的牌子,这才确认。 1980在今晚并没有营业。 他拿不准主意是店铺平时的打烊时间就比较早,还是只有今天偶然停了一次。 或许,他可以给卓文朗打个电话问问——上次发过短信之后,冉绪已经将他的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但是两个人之后就没再联系过。 的确,毕竟对于卓文朗来说,他的身份应该也只不过是“被自己弟弟欺负过的小同学”罢了,贸然去打扰总觉得不妥。 可转念一想,冉绪又觉得事关“钥匙”,怎么都是件大事,打一个电话应该不算过分吧? 正当他站在门口纠结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冉绪,你在这里瞎逛啥呢?一会就该让经理抓到你迟到了。” 说话的是毛康,冉绪在minority结识的同事,比他大上几岁,挺健谈的一个北方小伙。 “没有,我……”冉绪后退一步,目光瞥向1980的店面,换了话题,“对了,你知道这家店平时的营业时间吗?” 毛康皱眉思索了一会,最后给出结论:“我没注意。” “这是最近开在这里的玩具店吧?”毛康揽在冉绪的肩膀上,哥俩好地带着他往夜店的方向走去,“我之前看了一眼,感觉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怎么,你也喜欢这里的玩具?” “不,我不是想买东西。”冉绪连忙摇手,脸颊有点泛红。 “哎呀,跟你开玩笑的!”毛康大笑起来,手掌落在冉绪的肩膀,拍了两下,“就算你喜欢,这里的玩具也买不起,一个玩偶顶你好几个月的工资了啊,唉!这就是资本家!” 毛康侃侃而谈,说起这间玩具店的八卦,带着城市打工仔独有的风趣。 他说,根据近来的都市传说,“1980”原本是港城的一家轻奢玩具品牌,现如今赶上改革的潮流,也开到内地来了。 但这会的内地没几个父母会花大价钱买个小奢侈品回去给小孩,大家对玩具的印象还停留在什么水枪、陀螺、洋娃娃上,顶天了买个一两百的芭比娃娃,这都算是家庭条件不错的了。 “1980”开来首都,主要目的就是试水,毕竟内地之外的流水很高,也不差这点营业额。 冉绪听了惊讶,连忙追问:“那你知道老板是谁吗?” “老板?”毛康戛然而止,他似乎是没想明白冉绪问这个干嘛,但还是老实跟他分享情报,“没记住,据说是个港城的老太太吧,谁知道呢,关心这个还不如关心今天晚上有没有大款来分小费。” 他嘿嘿笑了两声,拽着冉绪进门。 冉绪听到“老太太”三个字,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也是,卓文朗虽然气度不凡,但穿着却很低调。早先看港城的电视剧里,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少爷的,哪一个不是穿得花里胡哨,又是西装三件,又是各种宝石扳指。 再者说,哪个大老板会亲自来搭理一家分店的生意,想来卓文朗应该是这家店的分店经理吧…… 冉绪换工作服的时候心不在焉,扣错了一个扣子,还是经毛康提醒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你小子。”毛康给他了一个爆栗子,“从刚才就不对劲,怎么,遇见事儿了?” “没有。”冉绪否认,又觉得自己刚才想东想西给卓文朗“按头衔”的样子非常羞耻,连忙跟毛康打了声招呼就蹿到后厨去了。 由于腿脚不便的缘故,只要是体力活,冉绪多少都有些吃亏,哪怕是在后厨做工,也经常免不了被人斥责。 主厨原本是想让他刷刷碗、洗洗盘子,冉绪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水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主厨勃然大怒,质问他,你这个废物到底还能做点什么?! 后来,冉绪还真的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他负责来做果盘。 别小看了果盘这件事,要知道在夜店里卖得最多的,除了酒水,就是果盘。 冉绪经常纳闷明明进价只有个十来块的水果,怎么切好摆在盘子里,摇身一变,身价就成了什么68、98、188……总之,定价数字吉利,且昂贵得吓人。 那会的夜店,果盘的销售对象主要是包卡座的“大款”,上来送一盘,接下来一个晚上,那些公子哥还会接着点。 当然了,要价昂贵总得在面子上过得去,摆盘不够漂亮总要遭人口舌。 冉绪在这上面是出了奇的擅长,一来是凭着自己的美术底子,二来他小时候跟他爸学过雕刻,长大也没扔了技术。 什么开成花的苹果啦,雕成凤凰的西瓜皮啦,嵌在菠萝上的猕猴桃之类,这些对于冉绪来说,稍微练一练就不在话下。 偶尔工作量不太大的时候,他也会额外雕个小玩意放在果盘上,权当是给客人的小惊喜。 今天的工作也一切如常,九点半之前人不算很多,冉绪在削好了一盘卡座附赠的标准果盘之后,随手用圣女果做了几只圆滚滚的小兔子放在边上,跟着果盘一起端出去。 周末的晚上,客人逐渐变多,随着手里的活忙起来,冉绪也就没有那些闲心思搞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按照后厨定的标准快速做好果盘。 天气还是寒凉,他一个人坐在后厨的角落里,缩着身子。 那头主厨还在一个劲儿的大声嚷嚷,一会说是准备得太慢,一会又说是今天的进货不新鲜。 来端盘子的毛康听见了,偷偷跑到冉绪耳边嘟囔:“今天来了个大款,一气儿包了好几个卡座,小食可没少要,你悠着点,别在这会惹到那个张胖子。” 张胖子就是主厨,因其体型过人得名。 冉绪应了一声,接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然而,他这个麻烦招惹体质似乎又准备在个时候发挥实力,张胖子喊了一句他的名字,两道眉毛竖着就冲他走过来,双手叉腰的气势相当凶狠。 冉绪见状,连忙问怎么回事。 “刚才有客人吃到你果盘里有头发!你怎么查的?!” 果盘里有头发……他一个短发,哪来的头发往里掉。 冉绪心知今天张胖子又是没事找事,不想跟他瞎掰扯,赔了两句抱歉:“我现在再给客人做一份。” 那张胖子却是铁了心要找茬,立刻又说:“那果盘的钱可是要从你工资里扣的!” 这可不行,一个果盘的价格顶他半天的工资。 冉绪拧着眉头刚想反驳,就听见毛康忽然在后厨门口喊他的名字。 “冉绪!”他的声音急促,“外面那个大款要找做果盘的人。” “什么?”冉绪完全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条件反射头皮一紧,“出什么事了?果盘,有什么问题?”

正文 第六章 “这几碟果盘是你做的?” 沙发上靠了个醉醺醺的年轻男人,两颊喝得通红,哪怕是长相还算端正,这么瘫着坐着实也给人观感不太好。 但周围的男男女女好像看不出来一般,还端着酒杯往他嘴边送。 那男人将嘴边的酒杯推开,一脸严肃看着冉绪,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问你话呢,果盘是不是你做的?” 这是典型的喝多闹事,经理在旁边赔笑,在暗处用胳膊肘戳了戳冉绪的腰,后者叹了口气,点头应道:“是我。” “哎哎,冯公子,我们小绪是新来的,还是个学生不太懂事,您别跟他计较。”经理挡在冉绪前面,满脸堆笑。 这姓冯的想必是这儿的常客。 “没问你,问他呢!”冯胜浩脾气大,皱着眉将经理拽到一边去,和冉绪对视上,盯着他上下看了半天没说话。 冉绪被他看得发毛,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先生,请问果盘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兔子呢?” “什么?” “我问你,兔子在哪?之前最开始送过来的果盘里面不是有兔子吗,怎么后面我花钱买的反而没有了?” 冉绪失笑。 周围的男女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笑着拉住冯胜浩,连忙跟他转移话题说去舞池里面跳舞,那个意思是别跟人家一个打工的学生计较什么兔子不兔子。 但冯胜浩就跟中了邪一样,拉着冉绪的衣服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你别好赖话听不懂啊,我告诉你……嗝,我问你兔子在哪?” “先前那个是我得空自己雕的,果盘里本来也不含。”冉绪实话实说,避开冯胜浩伸过来的手。 “来,那我给你加钱!你现在就在这儿给我做……” 冯胜浩也真不客气,直接从钱夹里抽了几张粉色大钞放在桌面上,一摊手,意思是让冉绪看着办。 这就有点尴尬了。 冉绪求助地往经理那里看,经理也是一脸无奈,打着圆场:“要不小绪你先留在这里陪会冯少,后厨我再找人替你。” 经理都发话了,冉绪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他拖着腿走到卡座最边上,把装水果的盘子拿过来,又找了把小刀,坐下开始一下一下认真摆弄手里的圣女果。 冉绪倒是不担心姓冯的在这干点什么,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没至于要对一个小服务生做点啥,再者说,这冯公子软玉温香抱满怀,想必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 其实坐在这里雕点小玩意儿也并不是什么苦差事,只是冯胜浩这张嘴怎么都停不下来,一直在冉绪耳边问东问西,一会问他腿怎么了,一会又问这个兔子的做法是不是他自己独创的云云。 总之,冉绪听得头痛,敷衍回答完了,又被周围的男女调侃来调侃去。 他们并不太在乎冉绪和他们是陌生人关系,问起话来多有冒犯,一会问他瘸子生活都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一会又问他长得那么好看,是不是被夜店不少客人看上,有没有出过台之类。 冉绪通通假装没听见,一门心思认真对待手里的圣女果。 卓文朗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清瘦的肩膀向里缩着,被人群包围,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男人在靠近外场的地方站了一会,若有所思。 过会才迈开步子走到卡座后面,叫了一声冉绪的名字。 “卓先生?!”仿佛是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冉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突然出现的卓文朗,大脑就像是忽然蓝屏的电脑,啪嗒一下,所有神经元的连接都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此时觉得羞愧,其实照理来说,冉绪在这里也只是在后厨帮帮忙,若不是今天被冯胜浩一顿闹,他也不会出现在客人面前。 但他就是无法抬头直视卓文朗的眼睛,刀子不小心划在大拇指上,一阵刺痛,他迅速将手藏在桌子下,希望不要再额外引来麻烦。 好在卓文朗的出现很快引起了冯胜浩的注意,他顶着一张被酒精冲红的脸,站起身,舌头打着结:“卓,卓少……” 卓文朗不动声色翘起嘴角,打断了冯胜浩的话:“冯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那么多姑娘不够陪你的,还让人家一个小孩坐在这里给你……雕兔子。” 他的目光从桌子上划过,看见果盘那好几排圆滚滚的圣女果兔子,忍俊不禁。 冯胜浩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油条了,哪怕脑袋还泡在酒精里,也立刻明白卓文朗和这个兔子似的小男生认识。 他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晃悠了一会,了然笑起来,立刻跟了冉绪的称呼,故意抬高音量:“卓先生,您日理万机,还能抽时间过来,冯某实在是感激不尽啊!”他目光揶揄看向卓文朗。 然而由于是背对着冉绪,身后坐着的男生还完全处于状况之外。 卓文朗在姓冯的肩膀上拍了拍,转过头去看向冉绪。 灯光很暗,光球来回来去地晃,让人产生某种奇怪的眩晕感。 冉绪不知道卓文朗有没有看到他受伤的手指,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更暗的地方躲藏。 上一次碰面的时候,卓文朗说他看上去就很乖……现在,想必是失望极了吧。 然而,出乎冉绪的意料,卓文朗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厌恶的表情,他只是温温和和看着冉绪发问:“还在做兼职吗?” 那语气正常得仿佛冉绪打工的地方不是夜店,而是个书店、花店或者随便什么跟“乖巧”相符合的地方。 “是。”冉绪应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卓文朗,“卓先生是不是要谈事情?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将做好的一大盘“圆兔子”放在冯胜浩面前:“先生,如果没什么别的问题,我就先回后厨了。” 冯胜浩正被卓文朗这一出整得牙酸,这会看见这一大排圣女果,嘴巴里几乎都要尝出那股子酸味,更是后悔自己没事找事。 酒醒了个大半。 “等等。”卓文朗叫住冉绪,拖着他到经理面前。 经理的表情相当便秘,心想着幸好自己平日里待冉绪都还算不错,摸着良心也说得过去。 “您是这里的经理吧?”卓文朗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是。” “那能不能把这个小朋友借我带出去一晚上,旷工费算在……”他顿了顿,手指落在冯胜浩那边,“就算在冯大公子的账上吧,可以吗?” “可以可以,您请便。”经理点头如捣蒜,恨不得麻溜把冉绪打包好递到卓文朗手上。 走出minority的时候,冉绪还处在一种微妙的眩晕之中,嘈杂震耳的电子乐被甩在他身后,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下雪了。 这是这座城市今年的初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冉绪的鼻尖,他一脚深一脚浅,跟在卓文朗身后,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思维好似醉酒之后的断片,零零碎碎,拼凑着不完整的信息。 卓文朗应该是来这里找冯胜浩的,可两个人甚至没能说几句话,他就又带着自己出来了。 “卓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 卓文朗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他。 那男人今天的打扮似乎比平时正式一些,冬款的正装,外面一件深色呢子大衣。他对着路灯看了一眼鹅毛般的雪花,将自己围着的灰色围巾摘下,仔细挂在冉绪的脖子上,俯下、身来看他。 “你想去哪?”他问。

正文 第七章 几分钟之后,冉绪被带到了一间酒店的房间里。 原本在踏入酒店大厅的时候,他还在胡思乱想,不明白卓文朗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哪知下一秒,那男人就开口向前台索要医药箱,这下目的很明确——他看见冉绪的手指被划伤,于是带着他就近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冉绪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涌起一点奇怪的涩感,为自己对卓文朗的臆想感到抱歉。 “想什么呢?”卓文朗晃动手中的医药箱,面露笑意,打量着身前发呆的“兔子”。 酒店房间的暖气很足,卓文朗脱掉外套,只穿了里面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袖子挽到小臂上。布料勾画着他的肌肉线条,不是壮硕的类型,但也并不会显得过分单薄。 冉绪错开目光,尽量不让自己的呼吸显出破绽。 卓文朗似乎是还嫌房间里热,抬头对着空调出风口看了半天,却又想起刚才捏住冉绪冰凉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调温度。 搬了张凳子来到床边,卓文朗坐下,招呼冉绪:“别发呆了,坐到我对面去,给你上药。” 冉绪应了一声,脱掉鞋子,盘腿坐在床边,将受伤的手交到卓文朗面前,后者非常自然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卓文朗腿上的温度传递到冉绪的手心。 仿佛是被热水骤然烫了一下,冉绪指尖没忍住轻微抖了一下。 卓文朗的注意力却全在受伤的那只手上:“怎么这么严重?!” 冉绪的左手大拇指外侧几乎被掀掉了一层皮肉,流出来的血现在已经干了,深红一层,渗入指甲缝里,整个指甲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卓文朗不是没见过更严重的伤,可当这么一个刀口子出现在冉绪手上,他就忍不住觉得怜惜——毕竟冉绪是不多让他第一眼看着就觉得可人的男孩,那张漂亮的脸蛋甚至让他在见到第一面就觉得合适…… 合适放进精致的橱窗,每日擦拭,时刻照看。 冉绪见卓文朗半天盯着他的手看,颇为不好意思,这就又想把手抽回去:“卓先生,要不我自己来吧?” 他在想,自己一双手因为小时候干多了粗活,老茧和伤痕都不少,不但不好看,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穷人家小孩的手。 实在是不配被卓文朗这么仔细捧着。 那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更加用力把住他的手腕,又把准备好的棉球用镊子捏起,一点点擦拭冉绪的伤口。 卓文朗的动作很熟练,也很轻巧,给人一种他好像经常会做这些事的错觉。 “伤口有点深,我怕感染,用双氧水消一下比较稳妥。”他说着,换了瓶子,“可能有点疼,疼了可以喊。” 冉绪其实想说,平日里动美工刀、雕刻刀多有这些受伤的情况,他其实没有多娇气,并不用卓文朗这样的照看。 但他却又舍不得,生怕自己说一句“不用麻烦”,那人就真的放他自己在这。 双氧水倒在伤口上,鲜血与其混成粉红的泡泡,有点疼,但让冉绪印象更深的,还是卓文朗掌心的温度,暖和得让人不太想移开。 “好了。”卓文朗用纱布在他手上裹好,贴得很平整,这才面色缓和了些,“小朋友还挺能忍,一声都没喊啊。”他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 冉绪看向卓文朗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他知道事情的发展方向好像有点脱轨,他喜欢男人,而卓文朗完美地契合了所有他理想伴侣的点。 待人彬彬有礼,优雅而温和,年轻有为却仍旧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哪怕是对他这么一个穷学生都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 又或许,甚至是过分的好了,好到让冉绪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头卓文朗给他清理完伤口,并没有要留宿的意思,他站在房间的过道里,将大衣重新披上:“房费我已经提前付过,你明天上午十二点之前退房就行,或者如果你着急回学校,现在跟我出去,我正好带你一程。” 冉绪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怎么了?”卓文朗停下手里的动作。 冉绪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他要说卓文朗现在的行为有点好得不正常吗?要知道他们总共才见过三次面,那男人却次次出手帮他。 冉绪深知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好处,卓文朗这么帮他,照理来说应该是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可思来想去,他一来没有钱,二来也没有自己的事业,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放入人海就再也找不到那种。 卓文朗是想要什么吗?还是,单纯是有钱人做的一场慈善游戏? 站在门口的男人静静等着他开口,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冉绪还是觉得问出口,他抬起头直视卓文朗的眼睛:“卓先生……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是说,我们明明也没有多相互了解,而且我……”他皱起眉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没等他自己纠结完,那头的男人却先笑了起来。 卓文朗伸出拳头挡在嘴边,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你觉得很好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更愉快了。 “其实我倒没觉得怎么样,帮你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或许真的是因为见你的第一面,就让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乖的小孩。”他冲着冉绪眨了眨眼睛,“抱歉,我很少会接触跟你同龄的男孩,唯一一个就是卓明辉,但那个小子的脾气你也知道。” “所以你不用有多大负担。”卓文朗总结道,将皮手套戴好,转身拉开房门,“走了,有空再联系。” 这句话卓文朗并没有骗冉绪,他确实很少接触这些还在校园象牙塔里的学生,他们的世界大多和他太遥远,天真且过分固执。 而卓文朗本人虽然崇拜浪漫,却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能活到今天,是踏过无数失败者的躯体才得以站在顶端,他的过去并不美好,而这与那些象牙塔里的学生完全不搭调。 但冉绪好像不太一样……是个很有趣的小孩。 城市的夜已经深沉,冉绪躺在酒店的房间里,安静思考一天发生过的事,猛地一惊,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又忘了还钥匙的事。 真是笨死了…… 他不禁皱起眉,报复性地将头蒙进枕头下面。 算了,卓文朗今天也没提这事,想必备用钥匙的事也不是很急,等下回再来这边的时候再给他送过去。

正文 第八章 周末两天,冉绪因为手指受伤,不得已在电话里跟minority的经理请假,本想着至少要被骂几句,却没想到对方答应得爽快异常。 “小绪啊,你就安心在家休养,千万别担心工作的事。”经理言辞诚恳,末了,还添了两句让他注意伤口不要碰水之类的话。 这经理虽然人不错,但也没有关心下属到这种程度。 冉绪狐疑挂掉电话,思索半天,得出结论是那位姓冯的公子昨天应该在店里消费不少,所以经理的心情才这么好。 虽然周末不用工作,冉绪还是有的忙。 上次答应帮林教授整理资料,这才只弄了一半,冉绪周六起了一大早跑去图书馆占地方,想趁着这两天赶紧弄完。 资料是关于西方美术史的,林正青近来接下的一个项目是做科普读物,主要面向小学生。 林正青这个名字说来也是一段“学院传说”。 年轻时凭借一场画展,直接成了油画界响当当的人物,后来被聘请到大学当教授,学校的意思是让他教油画正课,他却果断拒绝,转而去教了门纯理论的美术史。 林正青不搞带导生那一套,他只收徒弟——无论年龄、学历,只论作品。 冉绪是被他亲自看上的学生,当年在集市上,两个人第一次碰见时,冉绪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子上,倾身临摹梵高的十五朵向日葵,用的是最普通的颜料和画笔,却让林正青眼前一亮,驻足在仿真油画的摊前就不走了。 “你学过画画?”他问冉绪。 坐在木凳上的男孩停下画笔,转过头来,清澈的眼睛看向林正青:“没有,我是看书自学的。”他摇头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鼻头上还蹭了一块黄颜料。 “难怪。”林正青走到他旁边,毫不客气点评,“形没打准,这里歪了,这里又抠得太死,花瓶和布景的衔接处也有问题……所以哪怕你调色调得再准,这些基本功的东西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不足。” 冉绪的目光跟着林正青的手指在画面上游走,越是听,就越觉得欣喜——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林正青是谁,但他知道林正青懂画。 而在他过去十八年的生活中,艺术从来都是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即。 他迫切需要一切学习的机会,于是,冉绪拽住林正青的衣袖,诚恳看向这位正在痛批他画作的老先生,请求他再多讲讲。 林正青这才正眼看向他,沉吟良久,真的从旁边捞了张木凳坐到冉绪旁边,一老一小,对着画布和一堆廉价颜料,一聊就是一下午。 林正青对冉绪是知遇之恩,进了大学之后,冉绪自然是尽自己所能帮林正青多做点事。 整理资料耗费的精力不小,冉绪一直待到图书馆闭馆,十点多钟才回宿舍。 市二美院男生宿舍都是老楼房改的,房门就只有那么一块木板,隔音差,而且锁头也不禁用,前两年进过小偷之后,学校统一又在门内侧装了一道铁栓。 冉绪在楼道里掏着钥匙,听见里面传来键盘的敲击声,以及孙诚玩游戏时爆发出的各种国骂。 电脑是卓明辉扔在宿舍的,戴尔的进口本,听说一台合下来能够冉绪一两年的生活费。 但卓小少爷似乎是看不上这点钱,自己不怎么住宿舍,电脑却大喇喇摆着,孙诚就十分自觉将其占为己有,打游戏打到深夜,玩得不亦乐乎。 冉绪用钥匙在锁头里转了两圈,没打开,房门似乎是从里面用门栓锁上了。 冉绪又试了两次,确认是房门从里面锁上,于是拍响了房门:“有人吗?宿舍门从里面锁了,打不开。” “……我操,这他妈的是什么装备!”里面的键盘被敲得咔啦响,似乎并没有人要理冉绪的意思。 冉绪用更大的力气转了两下把手:“开门!张晋舟,你在不在?”张晋舟是他另外一个室友,话不多,但对冉绪一直没啥坏心眼。 房间里传来上铺床吱吱呀呀的声音,应该是张晋舟下来给他开门了。 然而,冉绪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孙诚大喊了一声:“等着!这盘游戏打完再给你开!别他妈的在外面瞎叫唤,跟他妈贱狗似的!” 语气很冲,看样子是把游戏里的气撒在冉绪身上。 那头隐约传来张晋舟的声音,听不太清,紧接着又是孙诚的声音:“就不给他开,让他等着!每次都他妈回来这么晚,也没见着学成年级第一啊。” 冉绪脾气再好,也被他莫名其妙这一出给惹恼了:“孙诚,你是不是有病啊?”他也没刻意压着自己的音量,楼道里几个路过的学生,诧异又好奇看着冉绪。 他们寝室关系不好的事情,整个专业都清楚,孙诚当着不少人的面说过冉绪,包括但不仅限于穷酸、土气、学习都给学傻了,还爱巴结老师。 这话是真是假另说,但大部分同学都不太爱管他们寝室的事,冉绪性格内向,在班里没交到什么朋友,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替他出头。 初冬,前些天又刚下过雪,正是融雪的时候,外面楼道里冷得很。 冉绪将衣服裹紧了些,无奈蹲到楼道靠近暖气片的地方,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忙了整整两天,又是看资料又是写批注,本来就缺觉,现在心里面虽然窝着火,但更多的是感觉到疲倦——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做成什么样子都会被讨厌。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已经尽量与人为善,他敢发誓自己没做过任何一件道德败坏的事情,却还是总有人看不惯他。 孙诚的“一盘游戏”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盘,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直不开,里面的游戏声还在继续。 冉绪从蹲姿换成坐姿,忽然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他将手机拿出来,盯着屏幕上“卓先生”三个字,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卓文朗发过来的是一条短信,内容就更简单,问他什么时候来还钥匙。 【小绪,上次忘记找你要备用钥匙,不知道你这两天是否有时间能来这边一趟,又或者是我让人去取也行。】 小绪…… 端着手机的男孩脸上一热,他上次告诉卓文朗希望他不要喊他小朋友,卓文朗在短信里就真的换了称呼,只是,“小绪”听上去好像也没比“小朋友”好到哪里去…… 冉绪几乎可以想象到卓文朗这样喊他的时候,嘴角带笑的样子,这让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按道理来说,卓文朗大了他十岁,用叫小辈的方式叫他没什么问题,但或许这个人就是有种奇怪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的、真的产生一种亲昵的错觉。 鬼使神差的,冉绪在手机上打了一串字。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现在就去找您。】 打完这一串字,他又觉得不妥,心中一慌想要删掉,却不小心按在了发送键上,紧接着,他就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条短信由正在转动的“加载中”,变成了“已送达”。 那会的短信是没有撤回功能的。 冉绪没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正文 第九章 冉绪没想到卓文朗竟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半天神,这才匆忙按下接听键。 他听着电话里的杂音,没有主动开口。 卓文朗那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嘈杂片刻之后,听筒里传来他略带关切的声音:“小绪,发生什么事了吗?” 屏幕上的称呼,转眼就成了语音,冉绪听电话的耳朵涨红,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卓文朗并没有对他的沉默进行追问,沉吟了一会,道:“你如果现在出来的话,可以到1980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你还钥匙。” 冉绪听出来这是在给他解围,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再去麻烦卓文朗就显得有些不识趣了。 他连忙拒绝:“算了,卓先生,今天太晚了,我也只是说说……” “好吧……”卓文朗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颇为无奈的笑意,“虽然我还是挺乐意充当你的倾听者,但说不说的权力在你。” 他说了这样一句,就沉默下来。 冉绪只能听到那头卓文朗的呼吸声,连同他自己胸膛里的心跳,搅和在一起,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仿佛成了某种催人吐露心思的药剂。 深吸一口气,冉绪缓缓开口:“我今天去图书馆给老师整理资料……”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完的一刻,忽然感觉松了口气,刚才那种离奇的愤怒也消失不见了——孙诚的把戏实在拙劣,对于这种人,连生气都很没必要。 卓文朗在电话那头安静听他说完,“嗯”了一声,转而又问冉绪有没有考虑去楼下找宿管。 “算了。”冉绪叹了口气,“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他们到底还是会开门的,事情闹大了一晚上又要不安生……我现在只想早点睡觉,跟您说完,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最后一句被他说得很小声,就跟猫尾巴轻扫了一下似的。 卓文朗挂掉冉绪的电话,半倚在皮质沙发上,晃了晃手里的高酒杯,转头又拿起手机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 卓明辉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冉绪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人身上带着的怒气,他上楼梯的时候每一步都踩得很响,像是要把整个楼睡着的人都弄醒。 “你怎么回来了?” 冉绪坐在暖气边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好奇看向卓明辉。 “丢,你在这里干什么?!”卓明辉被脚底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低下头去看冉绪,看着这个小跛佬在黑色棉服里团成一团,就露出一颗脑袋。 卓明辉从口袋里抽出钥匙,对着房门拧巴几下,一边拧,一边忍不住骂街:“卓文朗真他妈的有病,装好人还装上瘾了是怎么着,管天管地,还管我在不在学校?我在哪住干他屁事……操,这门怎么打不开啊?” 冉绪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就忍不住流露出笑意,那样子像极了偷吃到胡萝卜的兔子。 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卓明辉身后:“门栓从里面锁上了。” 卓明辉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头过去大力拍门。 孙诚打游戏的声音还在继续,听见房门被敲,下意识吼道:“敲个屁啊,不是说等我打完再给你开吗?别跟个娘们似的,冻一会就受不了!” “骂他妈谁呢?”卓明辉叫得声音比他还大,“赶紧他妈的滚出来开门!不要等我踹门进去!” 空气寂静了几秒。 或许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冉绪应该保持严肃,但他就是忍不住嘴角向上翘,说实话,以暴制暴这招虽然损了点,但真的用起来还是很爽的…… 看样子卓明辉是不知道冉绪和他哥之间的事,这通电话好像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冉绪的嘴角弯得更厉害。 孙诚出来开门的时候,脸色铁青,看见卓明辉的脸,一句屁话都没憋出来,倒是卓明辉本来就不满意他哥,这会正愁没地儿撒气,一把推着孙诚进屋,上去就是对着他小腿肚子一脚。 “辉哥!辉哥我错了。”孙诚扶着床架子,跟卓明辉道歉,“我以为是冉绪呢,没想着你今天回来。” “冉绪?你关他干嘛?”卓明辉又补了一脚。 “我这……我这不是故意的,我想着等我把游戏打完就给他开门来着。” 打游戏…… 提起打游戏,卓明辉看了眼桌子旁边的电脑,屏幕上还在放着游戏里的界面,消息一条一条从左下角往上跳。 他大跨两步,走过去直接伸手取了电脑,大力摔向地面。 金属壳子撞击地板,发出巨大声响。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各种零件和碎掉的壳子在空中乱飞,孙诚也不顾腿上的疼痛,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地上摔烂的电脑,嘴唇蠕动:“辉哥,你这是……” “你还玩吗?”卓明辉面无表情走到他跟前,揪住他的领子,“现在还有的玩吗?” “……不玩了,不玩了!”孙诚被吓得直哆嗦。 卓明辉歪着嘴,咧出一个不怎么友善的笑意:“很好,记住了,以后别他妈乱动别人的东西。” “记住了记住了。”孙诚点头如捣蒜,抬眼看见卓明辉已经一脸无所谓地爬上床去,犹犹豫豫发问,“辉哥,那这个电脑……” “我的东西,我愿意摔就摔,反正花的是我哥的钱。”他说得毫不客气,“行了,熄灯,睡觉。” 冉绪趴在被窝里,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刚刚的事情。 按理说,卓明辉和孙诚起冲突,摔了电脑,这事应该与他无关……但是,他自己又分明知道卓明辉是被卓文朗叫回来的,为了帮他。 哪怕是买不起,冉绪也知道那台电脑的价格,少说两三万,在当时,哪怕对于城市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卓明辉说,那是他哥的钱。 心里面总觉得不安,冉绪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爬起来给卓文朗又发了条消息。 【卓先生,谢谢您。】 他不知道该不该同卓文朗说他弟的事,毕竟,不管怎么说听上去都很像是在告状。 然而,直到冉绪带着心事睡着,卓文朗都没有再回复这条消息,仿佛那天晚上卓明辉的行为与他无关。 · 周一到来,冉绪的日子又忙起来。 他抽空跑去办公楼给林正青送资料,恰巧在走廊里撞见了林莹莹,林教授的女儿,也是冉绪的学姐。 “诶,小冉弟弟最近有没有空啊?”她拉住冉绪,眨了眨眼睛。 林家父女对冉绪都很好,之前还邀请他去家里吃过饭,林莹莹对他以弟弟相称,在学校没少帮衬他,因此,冉绪对这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学姐也很有好感。 他冲着林莹莹笑了笑:“怎么了?是学生会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林莹莹是学生会主席团的一员,先前宣传部人手不够,拉着冉绪过来帮忙做过宣传品。后来她提议让冉绪干脆进来学生会,但冉绪以没想好为借口,推辞过几次,只说如果还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他。 “不是,这回跟学生会没啥关系。”林莹莹摇头,拽着冉绪到拐角,“是我们班想要做一个摄影展,但宣传品还没什么着落,正准备去花钱找外面做,但是你看,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找外面的人又不靠谱,要不然……” 她冲着冉绪挤了挤眼睛。 林莹莹是摄影专业的,虽然也跟美术有关,但确实跟设计什么不太搭边,那会的网络也没太普及,想找人帮忙,最好的还是找线下认识的朋友靠谱。

正文 第十章 宣传品主要是拿给赞助商看的,学生办活动,播出去的赞助金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基本收不回来。 因此,赞助商对他们的活动内容,一直都卡得很严苛。 “这期的摄影主题是‘天穹之约’,为了庆祝今年探月工程任务圆满完成。”林莹莹仔细将整理好的作品缩略图交到冉绪手上,“这是班里面的优秀作品,你也知道,我们快毕业了,这次摄影展对班里不少人都挺重要。” 冉绪应了一声,将纸质资料收进怀里:“学姐放心,我一定尽力。” 林莹莹本来说要给钱,但被冉绪拒绝了。 他只说,自己水平不稳,万一要是做的不好,还是得去外面找专业人士。 但林莹莹心里清楚,就凭他们班拨出来几百块的预算,去外面找人,估计也很难会找到比冉绪做得更好的——这个男孩的设计作品在全校都很有名,还代表学校去参加过一些全国比赛……要不是因为他的外语成绩实在拖后腿,估计专业前三名里应该会有他的名字。 虽然教授们对他的作品,评价都不错,但对于冉绪自己而言,他却始终觉得不满意……或许是作品里还缺少了什么技术以外的东西,卡在瓶颈,不上不下。 周末,冉绪跟卓文朗约好了去还钥匙。 严冬已经彻底到来,街上没有落叶,树枝孤零零暴露在北风里,街上行人裹得严实,而冉绪还穿着那件深色的棉服,一双板鞋踩过水泥地面,一路向1980赶去。 他和卓文朗约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但谁料下午的课,教授拖了半天的堂,现在时间不太充裕。 冉绪不想给卓文朗留下不守时的坏印象,拖着右腿,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上次那个流浪汉还在地下通道里,蹲坐在墙边,抱着手里一块饼啃得投入,看见冉绪过来,还列出一口黄牙,不停地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冉绪不太习惯被别人看着,因为他一旦想要快步走起来,那走路姿势就会变得更加奇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小时候几乎不怎么会跟同龄人一起玩闹。 赶到1980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冉绪站在店门口,将衣服整理好,刚准备敲门,就听见卓文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绪。”卓文朗从一辆黑色奥迪上下来,走到他身后,“有钥匙怎么不进去等?” “没有,我也刚到。”冉绪搓了搓手,从棉服口袋里找出备用钥匙,“卓先生,之前的事,谢谢你。” “嗯?”卓文朗从他手心里将钥匙拿走,一边开门一边发问,“什么事?”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真的不知道冉绪在说什么。 冉绪挠了挠头,提醒道:“就是,孙诚关我的那天。” 卓文朗应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笑眯眯看向男孩:“这算什么帮忙,听你说说学校的事也挺有意思,感觉自己都年轻了不少。”他叹了口气,将冉绪往屋子里带。 “可是……”他想说,其实要谢谢卓文朗把他弟弄回宿舍,不然的话,当天晚上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但冉绪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毕竟人家哥哥管弟弟天经地义,万一跟自己半点关系没有,他又上赶着跟卓文朗说,岂不是很尴尬。 “可是什么可是。”卓文朗失笑,“你这小呆瓜到底会不会聊天,我说自己老,你也不反驳一句。”他将冉绪拽进门,自顾自脱掉大衣和皮鞋,走到毛毯后面去烧水。 “您当然不老!”冉绪被他牵着鼻子走,说完这句才后知后觉自己这行为,像是在反复验证他真的“不会聊天”,于是干脆红着脸把嘴闭上。 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卓文朗这个年龄,身材管理良好,长得也英俊帅气,放在人堆里都是会一眼被挑出来的,怎么也跟“老”沾不上边。 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冉绪又真的会从心底生出几分对长辈的敬重,既有点害怕,但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其实交际能力也并不算太差,但在卓文朗面前,好像这项技能就彻底作废。 他盯着卓文朗盯得出神,目光落在他浅灰的毛衣上,那里挂着一个装饰性的毛衣链,好像是一颗野兽的牙。 “吃过饭了吗?”卓文朗将热水端到冉绪面前,透明的玻璃杯,里面飘着一朵随水绽放的帝王菊。 冉绪接过茶水,拒绝得很快:“不用了,卓先生,我今天晚上要去店里打工,在那边随便吃两口就行。” “minority?” “嗯。” 卓文朗盯了他一会,表情好像不太赞同,但皱眉也只是一瞬的事,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那边的工作会不会很辛苦?” “还可以,其实我是在后厨工作,也不用怎么走动。”冉绪的注意力在那朵漂浮于水面的漂亮大花上,小口抿着茶水,“主要是那边的工作时间不会和上课时间撞上,而且……薪水也不错。”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毕竟夜店那种地方比较乱。”卓文朗评价。 冉绪紧张起来。 对面的男人一直都表现得很体贴随和,让冉绪几乎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卓文朗浑身的书卷气息,一举一动都风度翩翩,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看不起夜店、酒吧之类的地方吧。 自己还傻兮兮跟他解释在夜店的工作,这样对方给他的印象一定更不好了吧? 不过,幸而卓文朗在说过这么一句之后,并没有再表露出任何不喜,他转移话题跟冉绪聊了聊平时上课和工作的时间分配。 冉绪一一回答。 “……所以,你现在的课程排得也不是很满,对吗?” “是,因为我们毕竟是美术生嘛。”冉绪摸了摸鼻子,茶水甘甜可口,已经被他不知不觉喝见了底,“上课的时间不太多,更多在学校的时间都在画室或者别的地方完成作业。” 卓文朗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向冉绪发出邀请:“那你要不要考虑来1980工作?薪水的话,我可以照着minority付给你的同等酬劳给。” “那怎么行!”冉绪瞪大眼睛。 冉绪心里清楚,在普通玩具店做兼职店员的薪水,和在夜店这种高消费的地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况且,1980营业时间再怎么说也是从上午开始。 他就算是兼职也只有晚上来,一共呆几个小时,剩余的时间还得卓文朗另聘店员——也就是说,卓文朗这个提议根本只是为了帮他,安排出了一个闲职白给薪水。 “卓先生,能和您坐在这里聊聊天,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了。”冉绪在这件事上相当坚决,他不愿意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更何况卓文朗已经帮助他太多次。 卓文朗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拒绝,只是点点头告诉冉绪,希望他再仔细考虑考虑,如果哪天觉得minority的工作不合适,可以随时找过来。 冉绪在店里又坐了一会,眼看快到工作时间,起身向卓文朗道别。 男人目送他走出店门,看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转身走回店内。 卓文朗将角落里的留声机打开,抓着身边一串珠子捏在手里玩了一会,起身打通了隔壁的电话。 “你给那个叫冉绪的男孩调调班吧。”

正文 第十一章 近来几天卓明辉仿佛突然转性,一直都按照门禁时间准点回宿舍。 虽然让宿舍里剩下几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但对于冉绪来说,他本来也喜欢泡在图书馆和画室,这样一来,卓明辉不但对他没什么影响,反而是让孙诚安分老实了些——至少不会再想着把冉绪关在门外之类的事。 周末早晨,冉绪计划着把给林莹莹的宣传品初稿做出来,八点多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图书馆。 他尽量小声取走自己的衣服,却没曾想,还是把卓明辉给吵了起来。 卓小少爷显然非常不爽,虎着张脸,翻身下床,一把将冉绪扯去楼道。 冉绪手里抱着东西,腿脚不方便加上楼道的地砖很滑,被他这么一拽,再次成功跌在地上。 周末早晨的走廊,安静得吓人,俩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场面很尴尬。 “你是不是故意每次都要摔?”卓明辉尽量压低音量,但脖子上跳着的青筋还是向人昭示着他的不悦。 冉绪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服,对卓明辉这个臭脾气一回生二回熟,淡定回嘴:“你又为什么每次都要突然拽我?” “你不吵我,我能拽你?!” “我哪里知道你睡觉这么轻……”冉绪握紧手里的u盘,谨慎吹了吹上面的灰,“我已经尽量小声了。” 他也很无奈,毕竟市二美院的住宿条件就是这样,四个人挤在一间二十平的房间,丁点动静都能影响到对方,但平日里孙诚和张晋舟睡觉都很死,冉绪早起倒也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算了,不跟你提这个。”卓明辉换了话题,兴许是外面走廊里冷,向来身强体壮的卓小少爷也有些受不住,他抱着双臂,继续道,“我问你,你之后和我哥还联系过吗?想好了再回答。”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冉绪,就像是某只对领地过分谨慎的大猫。 冉绪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拿走了那张名片了吗?还有什么问题?” “我就问你,是不是还跟他联系过。”卓明辉一字一顿,神色严肃。 “你这是什么意思。”冉绪谨慎起来。 “先前我哥突然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让我滚回学校住,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冉绪这下明白了,卓明辉这是还以为他跟卓文朗打小报告,这才揪着他不放。 他无奈叹了口气:“卓明辉,我跟你说实话,我真的对跟你哥打小报告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况且,你在学校老犯事,做兄长的要管管你,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其实不太正常,冉绪想。 因为从始至终卓家兄弟两个,谁都没提过他们父母的事,仿佛在这座城市里只剩下这兄弟二人。 “不正常。”卓明辉摇头,否定得很快,他在原地踱步,眉头皱起来,“的确是不正常……卓文朗恨不得我闹大点,最好是进监了他才舒服。” “你在说什么呢?!”冉绪瞪大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度,这才轻咳了两声掩饰住失态,“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哥,肯定是希望你好才对。”不经意间,他已经完全站在了卓文朗的立场上。 “你懂什么啊,小跛佬。”卓明辉啐了一口。 冉绪被他莫名其妙骂了一句,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又懒得和卓明辉这种混蛋计较,拿了东西趁他不注意就往外走去。 北风寒冷,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就又会反反复复想起卓文朗。 冉绪心知自己与那样的人属于两个世界,而几次偶遇也已经结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但不可否认的是,卓文朗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具有吸引力。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冉绪的心跳总是快得不太正常。 不过,他是断然不敢逾越一步的。 过去二十年的时间,他已经学会对自己的欲望保持克制,无论是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亦或者是想爱的人……在没有能力为自己的欲望买单之前,冉绪只能选择逃避。 他甚至不算是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他只是地上的黄沙,随手扬进人海就会消失不见。 日子还在继续。 快要到圣诞节了,minority这周末客人非常多,冉绪不得不将手里的水果削得飞快,也顾不得雕那些有的没的。 主厨挺着他那个如同怀胎三月的肚子,在后厨里不停巡视,时不时要从嘴里蹦出几句脏话,要么是嫌别人动作慢了,要么是嫌做的东西太烂。 还好冉绪的位置比较偏,缩着脑袋干活并不太会被注意到。 与此同时,冯胜浩一只手拿着电话,嘴里叼着根烟,走进夜店。门一打开,电子乐的声音铺天盖地压过听筒的声音,闹腾得让人心烦。 冯大公子今天的心情也确实不好,眉头皱得紧。 “操,凭什么我都到这里了,你还放我鸽子?”他对着听筒骂骂咧咧,“我不想跟那个姓吴的单独你侬我侬……你有病吧?对着他那身猪油你能硬得起来?算了,说猪都是抬举他……我跟你说,要是他一会真的当我面搞起来,我给他那根黄瓜拍烂喽,你可别怪我!” “冯公子。”经理迎上去,点头哈腰,权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冯胜浩看见他也没给好脸色,翻了个白眼:“你们老板真他妈会使唤人……卡座呢,留哪了?” “您这边请,果盘、小食都准备好了。” “果盘……” 冯胜浩自己嘟囔一声,转头又在经理耳边说了几句。 · 晚上十点半,正是夜店里最疯的时候,冉绪算着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就是轮班,他就可以收拾好东西回寝室歇着了。 经理匆忙跑进后厨,揪着他让他换侍者服的时候,冉绪完全没反应过来:“经理?怎么回事?” “外面人手不够了,你先顶上。”经理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他,自顾自将衣服从更衣室里找出来,扔在冉绪身上,“快点换吧。” “可是我的腿……” “哎呀,行了,你端酒的时候走慢点不就行了?” 冉绪没话说,他也没法说什么——经理平时已经对他多有照顾,这会缺人手,让他顶上也是情理之中。 说是侍者服,实际上也就是一身面料并不怎么好的西装,尺寸有点大,冉绪要把腰带扎得很紧才能保证裤子不往下滑。 走出去的时候,他刚好撞到毛康。 “冉绪?你怎么跑外面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把冉绪拖到一边,“我滴个亲娘哎,咋想的,把你放出来了?这不是狼见了兔子,狐狸见了鸡嘛!”这北方小伙说起话来老是一套一套的,冉绪对着他发愣。 “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今天可来了个难搞的人物啊!” 狐狸尾巴藏不住

正文 第十二章 吴勇,这片商圈基本都知道这人的名字,因为隔壁那栋玻璃大楼就是他名下的地产,早些年是写字楼,这两年随着市区扩大,那楼也逐渐改成了商场,租金一连翻了几番。 这吴勇的事业蒸蒸日上,少不了各路等着巴结他的人。 不过,这也不是他出名的唯一原因。 关于这位吴总,流传更广的还是他男女不忌的桃色新闻——这年头对外宣称双性恋的人不多,吴勇就是其中一个。 毫不遮掩的骄奢淫逸,专挑年轻的男孩女孩。 “冉绪,你一会离那个卡座远一点。”毛康俯身提醒,“送酒也绕着走,尽量走暗点的地方,别让人看见。” 冉绪本来没觉得怎么,这让毛康一说,谨慎起来:“那个卡座是什么人?” “冯胜浩,还有一个叫吴勇的。” 冯胜浩,冉绪记得他。 这个姓冯的公子哥看上去有点人来疯,喝多了就开始折腾周围的人,但总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让冉绪坐在那削了一晚上圣女果。 如果不是他,那恐怕毛康嘴里让他躲着的就是吴勇。 冉绪刚想问出口,扭头就看见经理的脸。 毛康上班开小差被抓了个正着,一个激灵跳到三步开外:“经,经理!” “快去干活!”经理拍着毛康的肩膀,把他弄去吧台,回过身来看向冉绪,嘴唇动了动,意味不明。 “经理,那我也去吧台送酒了?”灯光很暗,冉绪看不太清周围,他尽量放大声音盖过电子乐。 “不用,你腿不是不方便吗?去7号卡座守着吧,那边需要个等着听招呼的。” 7号卡座…… 冉绪的目光移过去,发现那刚好就是毛康刚才说的卡座,当即一惊,转头去找经理的时候,发现身后已经没人了。 怎么办。 毛康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不知道那个叫吴勇的到底怎么回事。 · 那头冯胜浩正揽着身边的吴勇笑得满脸荡漾,一边吹捧着什么“吴哥有眼光”“以后得跟您学习”之类的,一边暗自腹诽吴勇这满脖子带油的臭汗。 要不是为了这笔收购,他才不会浪费时间跟这个猪头似的暴发户一起泡吧。 “诶,你们那个,那个谁……他怎么没来?”吴勇将衬衫从腰带里扯出来,一只手摸上自己裸露的肚皮,还不忘往旁边陪酒女的嘴里塞一支香烟。 “哦,卓老板没空呀,这不是让我来给您赔罪。”冯胜浩一仰脖整杯酒下肚,向吴勇露了露杯底。 他的余光落在不远处那个男孩身上,见他犹犹豫豫半天不过来,干脆起身招呼:“服务员!” 冉绪被冯胜浩忽然出声吓到了,心下一横,琢磨着反正这里还在大厅,再说冯胜浩看上去也不太像个满肚子坏水的人……先过去看看情况吧,到底他们还是顾客。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冉绪是南方人,普通话虽然还算标准,但咬字总带着点含糊的尾音。 勾人。 吴勇在冉绪过来的第一时间就盯上他了,那目光像蛇信一样舔过面前的这个男孩。 柔软的黑色头发,顺服搭在额前,精致的五官,小西装穿在身上有点宽大,但又在腰部束紧,勾勒出清瘦又诱人的线条。 “你们这儿服务生都照着什么标准找啊?”吴勇开了口,笑眯眯看着冉绪。 “啊?”冉绪没反应过来,抬眼就对上吴勇堆满褶子的胖脸,下意识后退一步,心想着,这还确实是个“知名”人物……丑,实在是太丑了。 两只眼睛本来就小,现在更是只剩下一条缝,眼眶下面泛着乌青,鼻头上还长着一颗红肿的痘,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外貌也不是全部原因,主要是这个吴勇身上流露出的那种猥琐气息,实在是让人没法心生好感。 “是不是谁漂亮就招谁?”吴勇拽住冉绪的手。 “先生?!”冉绪顾不得惊讶,连忙将手抽出,“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没有的话,我就……” “我有。”吴勇也不恼,坐回位置上,伸手点了点桌上的酒杯,“把酒满上。” 把冉绪招过来的冯胜浩却在这时候不说话了,他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冉绪,起身说要去解手,就这么把冉绪和几个陪酒女晾在吴勇身边。 舞池还在播放着高分贝音乐,今晚人多,服务生各忙各的,谁也没往这边看,冉绪没辙,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忍一会算了。 他拿起起酒器,按照吴勇的吩咐,给桌上几个杯子挨个倒满。 可吴勇哪能让他就这么顺利,一伸手,“不小心”就碰掉桌子上一个玻璃杯,霎时碎片飞溅,水渍和残渣刚好落在吴勇的脚边。 “哎呀,我这是喝得有点多。”吴勇假模假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弟弟,还得麻烦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冉绪哪怕是再迟钝,也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不怀好意,他不打算真的听话蹲在吴勇脚边给他收拾东西。 他欠了欠身:“先生,您稍等我去找保洁过来。” “找什么保洁?”吴勇将音量扬高,“就碎在这里,万一扎到人怎么办?你们这里的服务靠不靠谱啊?!” “先生,您稍等,我很快……啊!” 冉绪被吴勇再次拽上手腕,这次吴勇用的力气很大。 事发突然,还没等冉绪反应,他已经以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摔在卡座上:“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冉绪慌了。 他早听说娱乐场所常有一些有钱人的龌龊事,但这些种种从来没发生在他身上过,或许是幸存者偏差,他周围的同事也都一直工作得好好的。 偶尔有喝醉闹事的,但那也是少数。 周围陪酒的几个姑娘抿嘴笑起来,其中离吴勇最近的,直接笑得靠在他的肩头上:“吴哥,你看人家小弟弟还跟只兔子似的纯呢,你就别霍霍人家啦,我们这帮姑娘们等着你呢。” 冉绪趁机想从吴勇手里挣脱,却被他拽得更紧。 吴勇的表情已经丝毫不加掩饰,直接伸手摸上冉绪的脸:“纯啊,纯才好,像你们这几个老娘们,谁知道你们都上过多少张床了,能跟人家比吗?” 冉绪歪过头:“你干什么!放手,我不是出来卖的,我只是服务生!” “服务生,呵呵,到床上服务呗。”吴勇就这样凑过来。 冉绪想也没想,下意识伸手想要挡开他的脸,却像是扇在吴勇的脸上一样。 “啪”,清脆一声。 几乎是在瞬间,冉绪就意识到不好,他大声向旁边呼救,声音却被吴勇的手掌堵住。 “妈的,什么贱货也敢打老子?!我他妈就算今天在这里强了你,你信不信也没一个替你出头的?!” 冉绪此时已经不太能听清吴勇在说什么,他只知道现在必须想办法逃开,他一边挣扎,一边努力将口鼻从吴勇的手掌下钻出——吴勇捂得太死,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那满身肥肉的男人欺身而上,连带着一股奇怪的狐臭,卡座上的男孩几乎要流出生理眼泪。 吴勇精虫上脑,一个劲儿扒着制服领子,冉绪就趁这个机会,突然屈膝顶在那人的小腹,伴随吴勇大骂出声,冉绪得以呼吸,他连滚带爬翻下卡座,顾不得手掌直接撑在了刚才满地的碎玻璃上。 一时间,血腥味充斥了鼻腔。 明天要写论文,请一天假,后天更新!请大家多多投喂海星~

正文 第十三章 冯胜浩夹着电话,在洗手池前面对着听筒发牢骚,吐槽吴勇不但长了个猪样,还长了个猪脑子:“房租抵20%股份,他也真敢想……这种傻叉,根本没什么脑子,要我说你根本用不着试探……哦,我想起来了,你这事其实还算假公济私啊,是吧?” 后面一句话纯属揶揄,冯胜浩挑起眉毛,抽了两张纸擦手。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冯胜浩展露坏笑:“行啦,我帮你看着,嗯,时间差不多了我出去看看,别到时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却骤然看见围绕着7号卡座的骚乱。 “我操,他妈的怎么见血了?!”冯胜浩惊呼一声,挂掉电话冲了上去。 · 手掌压在地面上的第一感觉是凉,直到旁边的陪酒女叫起来,冉绪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血染成一大片红。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久久没能回神。 周遭已经乱成一片,冯胜浩一把推开人群,顾不得自己体面的西裤,直接半跪在地上看向冉绪,心里慌得不行:“你怎么样?”就这么一会时间,没想到那个姓吴的真能把人整见血,冯胜浩气得牙痒痒。 那头经理已经带着安保将吴勇和冉绪隔开,俯首帖耳劝说吴勇,让他别跟冉绪计较,那么多男男女女再挑一个别的就是。 吴勇冷哼一声,脖子上的肉也跟着抖三抖:“谁稀罕他这么个瘸腿货,要不是他不识抬举,我犯得着跟他置气?” 周围人应和说是,说吴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个瘸子计较。 那些话说得难听,就连冯胜浩这种一向没什么良心的主儿,也忍不住皱眉,他将冉绪扶到一边去:“你的手,最好赶紧去包扎一下吧,挺好看的手,别到时候留疤。” 冉绪听不进去,他沉默地拖着腿挪到员工更衣室,一言不发抓起自己的书包向外走去。 他很想跑,冲进冬夜的冷风,缓和自己胸口烧起来的怒火。 但他没办法奔跑。 走出minority大门的一瞬,冉绪就跟一个往里走的人影撞了个满抱怀。 他心情不好,低声说了句抱歉就要绕开,却被那人拉住手腕。熟悉的木质香飘散在空中,味道不算浓郁,却非常出挑,冉绪几乎是在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人,他愣住了。 垂着头的角度可以看见一双皮鞋,在往上是卓文朗包裹在西裤下修长的腿,冉绪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头脑有片刻空白。 刚才还烧在胸口的怒火,也如同被人浇了一碗清水,炭火熄灭,只留下一缕可有可无的烟。 卓文朗的神情并不比他自然,男人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慌乱:“小绪,你的手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向下看去。 大理石地面上有一小滩血迹,看上去是因为冉绪垂着手的缘故,血液就顺着手指淌下去了。 “我……”冉绪下意识想要将手藏起来,他是觉得这些东西被卓文朗看见,简直就是脏了他的眼睛。 卓文朗不顾他的躲避,直接扣着冉绪的手腕将他的手举至空中,流的血太多了,糊成一团,很难看出伤口的真实情况。 “走,我陪你去医院。”他的语气没有留给冉绪拒绝的余地。 直到坐进卓文朗的车里,冉绪才从那种宛若失血过多的不真实感中恢复,他将自己的手向上摊着放在膝盖上,生怕弄脏车子。 冉绪没怎么坐过私家车,那个时候农村谁家有辆私家车,多半也是金杯面包,鲜少会有这样的高档轿车。 光是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皮革味,冉绪也知道这车子价格不菲。 他变得更加局促,僵硬得仿佛一只木偶。 “卓先生,谢谢您。”冉绪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卓文朗就今天的情绪好像并不好,一路很沉默地开着车,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戴着那副细框眼镜,略显锋利的眉眼没了镜片的遮挡,变得有些陌生。 冉绪莫名有点害怕。 “吴勇。”卓文朗总算是开口,从嘴里吐出那个油腻男人的名字,“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货。” “……”冉绪没说话,他屏住呼吸,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卓先生,您是怎么知道吴勇的?”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在minority里面,卓文朗并不在场,而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了冉绪的手,现在又主动提起吴勇的事……先前在大厅,冉绪没来得及思考,现在坐下来,又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 卓文朗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吓到你了?” 他停顿了一会,面色总算没有方才那么僵硬,抬手将车载音乐打开:“本来今天我要和冯胜浩一起去找吴勇谈生意的,但我有点事,来迟了,刚到停车场就接到冯胜浩的电话。” “他说你自己跑出来了,手上还有伤。”后面半句说得有责备的意思。 冉绪听得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几分愧疚:“我也没想到……” “幸好是提前碰到你,不然现在这个时间也不好打车,去医院还得在风里走好久。”卓文朗叹了口气,趁着绿灯一路将油门踩到底。 车里面放的是轻音乐,可能是什么钢琴曲之类,冉绪听不太懂。 他靠在窗边看着倒退的街景,忽然感到有点鼻酸……其实他早该习惯来自各种人的恶意,或许是因为看不起他,又或许是因为他和这座大城市有点格格不入。 总之,人的心思各有不同,冉绪自觉只要问心无愧,就能承受住这些。 只是,卓文朗投来的善意反倒让他招架不住。 “您今天是要来谈什么生意?”冉绪转移话题,话一出口却又觉得太亲近了些,连忙补充,“抱歉,不是要打听您生意的事……” “小孩子哪来打听生意这么一说。”卓文朗笑起来,“是冯胜浩想要在商场里面要个店面,拉我过来陪他。” 他这样解释了几句就不再多说,跟冉绪说了句让他忍着点疼,一路飞驰开到医院。

正文 第十四章 冉绪伤在右手,那是他拿画笔的手。 急诊的医生带他到无影灯下面,仔细清洗着伤口,随着血液被冲下,创口在灯光下变得清晰。 很多道细碎的口子,其中外侧手掌上有一条三厘米长的口子,皮肉外翻,看样子划得不轻。 值班的女医生一边用小镊子往外挑着碎玻璃,一边不禁感叹:“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疼不疼啊。” “……有一点。”冉绪的声音发虚,看样子这句话的可信度存疑。 卓文朗立在一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诊疗室内没人说话,仿佛空气丝毫的波动都会影响医生的清创工作。 刚才没觉得多疼,直到各种药液被倒上伤口,钻心的痛意也从手掌传至全身,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就在这时,一片温热包裹住冉绪的左手,他睁开眼,看见卓文朗半蹲在他面前,平视着冉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只倒映着冉绪一个人。 “你要是疼,可以掐我。”卓文朗笑了笑,他的风衣已经拖地,他却毫不在意。 冉绪抿紧嘴唇,思维如风中打旋的落叶,来回摇摆。 他总觉得,一旦在这个时候握上男人的手,有什么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过于混沌的大脑没办法探究具体是什么,就在他努力思索的时候,卓文朗已经伸手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吴勇会为他今晚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卓文朗的声音很轻,拇指蹭过冉绪的脸,一触即离。 冉绪紧绷的神经跟着他的触碰一起断裂,他咬住自己的下唇,嗓子里却还是发出了一声暧昧不明的轻哼——疼的,手掌真的太疼了。 他回握住卓文朗的手,非但没有照男人所言掐住他,反而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面前这位先生不高兴。 卓文朗的手干燥而温暖,但跟冉绪想象中那种养尊处优的手,又似乎不太一样,指腹的位置好像有茧。 冉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那头的医生已经将伤口处理完毕,她对着无影灯再次确认没有遗留的玻璃残渣,这才开始给冉绪包扎伤口。 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怎么疼,冉绪回过神来,将手飞速从卓文朗手上拿下来,两颊泛起红,转过身去,看向医生:“医生,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好?” 正在包扎的女医生专注于手底下的工作,仿佛完全没看到房间内剩下两个人出格的互动。 “十天之后过来拆线,侧面的伤口太大,缝了四针,记住这几天不要着水,尽量别用这只手。” “啊?”冉绪两根眉毛拧起来,面露难色,“那……可以拿笔吗?” “尽量别用它。”医生剪断纱布,看见冉绪这个样子,心想着多半又是个不遵医嘱的,扭头对着房间里那个岁数大点的男人叮嘱,“如果频繁使用这只手,你弟弟的伤口就会裂开,感染了比现在难治,说不准还会留大疤。” “他不是我……” “知道了。” 没等冉绪开口解释,卓文朗已经先声应下,他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劳您费心,我们家小孩是学画画的,伤到手他有点紧张。” “噢。”医生听他这么一说,理解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冉绪再次解释,“你既然是画画的,这只手就对你更重要,现在养好了,以后再好好画。”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冉绪自然没什么可反驳的。 其实作品什么都好说,只是林莹莹的摄影展迫在眉睫,宣传品好不容易做了个初版,正着急修改之后印发,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手受了伤,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回去的路上很沉闷,冉绪再次坐进卓文朗的车里,就像是一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兔子。 卓文朗将车子发动半天,却没有要开的意思,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冉绪,发问:“是有什么难处吗?” 不问还好,一问,那些堵在他胸口一晚上的情绪就如同洪水决堤。 关于在吴勇那里受的委屈也好,关于自己对卓文朗不明不白的心思也罢……各种情绪都混杂在一起,令人无法思考。 冉绪破罐子破摔,将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倒出来。 “……我真的很想帮林学姐做好这期宣传品,这是她们班的毕业展,真的很重要……其实我也知道在那种地方打工早晚都会遇见不好的事,只是,为什么我这么倒霉,要在这种节骨眼上伤到手。” 这席话从冉绪的嘴里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很少跟别人讲关于自己的事,因为他害怕别人再以他的苦恼取乐,就如同对待他跛掉的腿。 但或许是他相信卓文朗不会这么做,即便他们总共也没相处多久,冉绪对那人的信任度已经高到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程度。 “对不起,卓先生。”冉绪结束掉自己的牢骚,深吸一口气,“我今晚心情不是很好,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您就当做没听见吧。”他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裹着白纱布的手上。 回应冉绪的是卓文朗的一声轻笑,他揉了揉冉绪的发顶,就像是在顺毛摸着一只兔子:“好了,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头顶的温热感很快消失,仿佛只是冉绪的错觉。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卓文朗已经踩下油门,载着冉绪驶离医院的地下车库:“今天晚上时间太晚了,要不然你先去我附近的公寓凑合一晚上?” 冉绪看了一眼表,这才惊讶地发现竟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这个时间早就过了宿舍的门禁,要是他现在回去,不但要被宿管骂上一顿,还会吵醒室友……前者还好,可冉绪实在是疲于应付孙诚和卓明辉。 “这样会不会太打扰您了?” “要是还得送你回趟学校才是真麻烦。”卓文朗开了个玩笑,“放心吧,这边的公寓房间是够的,不会让你跟我挤着睡。” 这话说得有点过于亲近了,冉绪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他拿不准卓文朗的想法,只好道谢:“谢谢您。” 他是真的很感激卓文朗,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但他的确帮了冉绪不少次,今天晚上又陪着自己去医院耗到凌晨,冉绪无论如何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卓文朗说是附近的公寓,就真是在附近,汽车开上马路没有十分钟就停下,目的地是一个中高档的小区。 应该是这几年的新楼盘,墙面都很新。 卓文朗领着冉绪往单元里面走,跟他又聊起给林莹莹做的宣传品。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的作品让我看看?”卓文朗看冉绪手不方便,直接帮他拎了书包。 灰色的布包跟男人一身正装搭配在一起,流露出几分滑稽。 冉绪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有几分欣喜:“可以,您当然可以看,我还希望您能提一提意见呢。” 这小孩好像每次谈起自己的专业,眼睛里都在发光,卓文朗笑着看他,点了点头:“明天看吧,现在,我觉得你还是好好睡上一觉。”

正文 第十五章 卓文朗这间公寓面积不算太大,两室两厅,装修也很简约。大灯一开,窗明几净,看上去不太经常住人。 这是冉绪第一次去别人家借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卓文朗似乎看出来这一点,没多废话,领着他去客房:“每周都会有阿姨来收拾一次,东西都是干净的,睡衣也是新的,你直接换了睡觉就行。” “……谢谢您。”冉绪今晚也不知道第几次跟卓文朗说谢谢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卓文朗才好。 但卓文朗并没有对他三番五次的感谢给予回应,就好像是他并不在乎冉绪的一句“谢谢”,他揉了一把男孩的头发,淡淡说道:“怕你认床睡不着,我去厨房热杯牛奶,你先睡吧。” 房门被关上,冉绪面对着大床,听见自己的心跳飞快。 他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体会到“怦然心动”四个字,其实这种感觉从第一面见到卓文朗就有,但直到今天,冉绪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动。 用“一见钟情”来形容似乎也不太妥当,因为他自认为对卓文朗的好感还没到爱情的程度。 只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没人会在他生病的时候陪他去医院,也没人会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带他走,更不会有人关心他睡得好不好……卓文朗对他太好了,哪怕他知道这种“好”可能也只是对待落难的小猫小狗,也已经弥足珍贵。 理智清晰地告诉冉绪,他最好让这种“好感”就此打住。 毕竟说起来两个人无论是在年龄、社会地位还是各种方面,相差得都太多——卓文朗根本不可能看上他,现在对他的好,最多也只是像对待一个弟弟。 一旦纵容这种感情发展,到最后就只能是一厢情愿的飞蛾扑火了,而这个结局显然不是冉绪希望看到的。 他苦恼地将自己摊在床上,房间的大灯被卓文朗临走的时候关掉,只剩一盏台灯散发着暖橙色,空气中带着那股令人犯困的檀木香味。 身下的床很柔软,被子不知道是什么芯,厚而轻,盖在身上如同被丢入云朵。冉绪本来想要等卓文朗回来,却因为一天的劳累,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 半夜是被手上的伤口疼醒的,先前缝针打了麻药,这会麻药劲退下去,纱布下面的伤口就变得如同蚁噬,又痒又疼。 冉绪从床上坐起来,反应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是在卓文朗的家里。 漆黑的屋子,隐约有光从门缝里传进来。 几点了? 冉绪打开床边的台灯,看着墙上的钟表显示凌晨两点半,手边有一杯冷掉的牛奶,上方浮着一层奶皮,看样子卓文朗应该是在他睡着之后进来过。 本不想在别人家里胡乱走动,但手上的痛意没有要削减的意思,冉绪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法入睡,反倒是膀胱在这会活跃起来,又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必须要去一趟厕所。 冉绪凭着回忆,想起卫生间的位置,应该就在客房的旁边。 他轻手轻脚挪下床,生怕惊扰了这房子的主人。 出了客房却发现,刚才传进门缝里的光源来自客厅,那里灯没有关,隐约还有人声传来。 客厅是半开放式,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冉绪站定在墙后面,侧耳倾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 客厅里,卓文朗的手里夹了一根雪茄靠在沙发上,一身黑色的睡袍穿在身上,样子有些懒散。 “……人心唔够蛇吞象,畀啲顺嘢(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他点甜头)。”他对着电话另一头港城的下属吩咐,而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卓文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如果冉绪能正面看到卓文朗,或许他会发现这抹笑的古怪——跟男人平时那种温和而无害的笑容完全不同,这种笑里掺杂着更多嘲弄的成分,仿佛是在谈论哪只可以随便宰杀的牛羊。 但非常可惜,中间隔着一堵墙,而卓文朗说的也不是普通话,冉绪听不懂。 应该是在谈论生意之类的事吧? 早就听说现在做生意也不容易,卓文朗又不是内地人,来这边人生地不熟,想必应该很辛苦……今晚又因为陪他去医院,这么晚还要处理工作。 越是这么想,冉绪就又觉得愧疚几分,没什么听下去的欲望,他挪动着步子往卫生间走去。 但由于冉绪的腿脚不便,哪怕是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不免发出一些摩擦的声音。 卓文朗在听到声音的一瞬放下了雪茄,神态自若又对着听筒说了两句,等到卫生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这才挂掉电话。 “怎么了,睡不着吗?”他走到冉绪面前,稍微俯下点身子,跟他平视,“是不是睡不习惯?” “没有的事,就是手上还有点疼,睡不太着。”冉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不打扰。” 卓文朗说了一句,起身在客厅旁边的柜子里翻找起止痛片,将药片递到冉绪手里,又给他倒了半杯清水,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不自然。 “这个药起效挺快的,如果半个小时之后还是特别疼,你就来我房间找我吧。”他替冉绪将身上的睡衣拉好,过分亲昵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晚安。” “晚安,卓先生。” · 那天晚上的起夜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冉绪在吃了止痛片之后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十点。 他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生怕给卓文朗留下什么贪睡的坏印象。 但显然这是他多虑了,男人面带笑意将早餐端上餐桌,吐司面包配咖啡,吐司是可以用手拿的那种,方便冉绪直接用左手抓着吃,但咖啡却被卓文朗挪走了,换成一杯牛奶摆在冉绪面前。 还没等冉绪说点什么,卓文朗就提起了昨天的事:“对了,不是要给我看你的宣传品吗?不如趁着周末你也有空,吃完饭就拿给我看看吧。”

正文 第十六章 卓文朗看过不少内地设计师的作品,那会正是立体概念兴起的时候,很多商业设计都会利用各种技术,让自己的作品趋向立体、艳丽。 但冉绪的风格似乎不太一样,他选用了很多低饱和度的颜色,将宣传册以折纸的设计做成相机的样子,后方可以出相纸,而相纸背面就是宣传文案。 整个宣传手册偏向扁平,却并没有因此而显得简陋,反而很新颖。 卓文朗拿到的是样品,巴掌大的册子放在手心,被他来回来去看了半天。 “怎么样?”冉绪抠着手指,显得有些局促。 其实他自己对这个设计还挺有信心的,毕竟耗费很多时间,也和林莹莹沟通过不少次,但这都是在学生之间——卓文朗是开玩具店的,而从1980的风格来看,他见过的设计恐怕要比冉绪他们这些学生要多得多。 或许卓文朗会考虑更多商业性的,又或者是市场化的东西,抛开个人情感来说,冉绪还是十分期待从他那里听到点评。 卓文朗拈着手册的手指很漂亮,骨感而修长,宣传册放在他手里仿佛都变得好看几分。 时间好似静止,卓文朗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中带着更多的玩味:“我觉得很不错,你是怎么想的要这么做?” “真的?”冉绪松了口气,笑起来。 很奇怪,明明有很多人都夸过他的设计,包括那些老教授,但从来没有哪句夸奖比得上卓文朗一句“很不错”。 那种愉悦几乎要溢出,冉绪也放心下来,开始跟卓文朗讲关于设计的事。 在他讲的时候,卓文朗就盯着冉绪弯起的笑眼。 这个小孩笑起来的时候会下意识眨眼,弯而卷翘的睫毛好似蝶羽,扑簌着鳞粉落下,引得人又痒又麻。 平心而论,冉绪的五官每一部分都长在卓文朗的审美点上,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见到这小孩的第一面就起了心思。 虽然是个小跛子,个子也矮了点,但这些在卓文朗看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有东西是完美的,他可以单纯为了这张脸买单。 不过,好像越是相处,这小孩给他的惊喜就越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后面在正式印制的时候,要选一张摄影作品放在相纸正面吗?”卓文朗适时发问。 “嗯!现在留了空白,等回头再放上去就好了。”冉绪说着,拖着腿快走两步到沙发上,取了自己的书包,将林莹莹发过来的一系列缩略图放在卓文朗面前。 “您觉得放哪张照片最好?”他抬头看向卓文朗,话语里带着坦诚的信任。 摄影作品大多是天空有关,夕阳和朝霞比较多,大概是比较容易表现色彩和时间跨度感,也有一些其它的。 那个时候学生们用的相机普遍不算太贵,摄影这个专业也是近些年新开办的,呈现出来的作品还多有些不足。 但从构图和巧思上,也有很多不错的照片。 冉绪一时间挑花了眼,想让卓文朗帮忙选选。 他本以为卓文朗会从普通大众的审美出发,选几张自己比较喜欢的,却没想那人竟然对着这么一沓相片认真看起来。 随后冉绪就发现一件事,卓文朗好像在摄影方面懂的不少。 他将各种技术或构图上存在瑕疵的照片挑出,将剩下的照片重新整理,放在一起,示意冉绪过来看。 “我选的这些照片里,你更喜欢哪张?” 冉绪将脑袋凑过去,认真审视剩下的照片,最后手指落在一张星空带枯树剪影的照片:“这张吧?” 卓文朗轻笑了两声,声音从冉绪头顶正上方传来。 冉绪脸一红,这才发现两个人因为讨论照片,已经越贴越近,现在几乎是头对头的状态,他下意识向后挪开脑袋,却又后知后觉动作太突然。 不过卓文朗好像并没发现这一点,他的目光仍旧落在散落的照片上,煞有其事:“嗯,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嗯?怎么了,突然离我这么远?” 冉绪不敢接话,匆忙转移话题:“我的想法比较主观,主要是,我一直很喜欢这种旷野题材的作品,星空又和整体宣传册的色调比较搭。” “喜欢旷野?”这有点出乎意料。 这个看上去兔子似的小孩,竟然会对充斥着自然野性的地方感兴趣。 冉绪被他问得脸红,轻咳一声,补充道:“其实也没真的去过,只是原来在村子里看到的摄影杂志上,很多荒漠、戈壁那种辽远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好,也很好奇。” 关于这个话题,冉绪并没有再多说。 他从那个偏远落后的山村里出来,其实除了这座城市和家乡,他哪里也没去过,对那些远方景色的认知,也只是来自各种杂志和画册……但卓文朗不一样,他的谈吐和举止,都在体现着他的出身优越。 在他面前谈起这些,会让冉绪感到自卑。 好在卓文朗也没多问,和这个男人说话实在是太舒服的一件事,他从来都会避免令人感到不适的话题,有意或无意,体贴至极。 临走的时候,卓文朗再次向冉绪提起换工作的事情,这次他的态度更加认真了些:“之前考虑不周,忘了你的专业。今天看过你的作品,我想再次邀请你加入1980,作为设计师。” “我?!”冉绪吃惊地瞪大眼睛,“卓先生,您别开玩笑了,我这样一个学生,怎么能……” “你先别着急拒绝我。”卓文朗打断他的话,目光带笑,拿出一条深蓝色的围巾,系在冉绪的脖子上,“如果你来店里,平时薪水按照普通店员的开,但相应的,你要每个月为我设计出一个新的作品,如果上架了,我们再谈分成。” 卓文朗说这些话的时候,说得很诚挚,仿佛立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小他十岁的男孩,而是一个正经的合作伙伴。 “另外,在店期间使用的颜料啊、电脑之类,都由店里报销。”男人又补充一句,整理好系上的围巾,“小绪,你再认真考虑一下给我答复,不急。”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冉绪一眼。 其实,说是考虑,但冉绪清楚自己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一来,昨天刚发生那种事,简直是为他敲响警钟,吴勇还有可能再次光顾,而他如果再硬着头皮往夜店里跑,显然是个蠢笨的行为。 二来,卓文朗开出的条件实在很优越,别说分不分成,就说画材报销这件事已经足够吸引人。 冉绪必须承认他心动了。 卓文朗坐在车里,摇下车窗目送着冉绪离开的背影,嘴角带笑。 他知道冉绪一定会答应下来,一切都会按照他安排好的剧本继续发展下去。

正文 第十七章 答应林莹莹的事情不能食言,但冉绪一只缠着纱布的手,修改起稿件确实很困难,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尽量快点搞定,毕竟也只剩下一点收尾的工作。 就在他举着一只手努力握笔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寝室里有人说话:“喂,你的手怎么了?” 现在是他们专业的体育课时间,冉绪办了免体,原本这时候宿舍里应该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卓明辉突然从上铺坐起来,着实把冉绪吓了一跳。 “卓明辉?”他抬头看过去,好不容易拿起来的笔又掉到桌子下面,他弯着腰够了半天,再抬头的时候卓明辉已经从上铺跃下来,扶在冉绪的桌边看着他。 冉绪被他盯得发毛:“你怎么没去上课?” “选修抽到个乒乓球,不想去。”卓小少爷说起话来任性得很,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冉绪面前的宣传品上,“这是什么?” “给摄影系做的宣传册。” “哦。”卓明辉应了一声,显然不太感兴趣,转眼又把话题绕了回去,“手怎么了?” 冉绪拿不准这个小少爷今天是心情好还是坏,怎么就话这么多?要知道他们做同班同学大半个学期,卓明辉几乎没怎么正经和他说过话……好吧,也许这也是因为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学校。 “碰的。”冉绪含糊其辞。 但卓明辉却不依不饶起来:“怎么碰的?碰一下不应该是青一块?你这包得都快成粽子了,怎么看都不是碰的吧……嗯,刀伤?”他皱起眉头,狐疑看向冉绪。 冉绪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伤确实是被利器割伤,他紧张起来:“是什么伤都跟你没关系吧?” “你真跟人打架去了?!” “别瞎说!”冉绪瞪圆了眼睛,连忙反驳。 卓明辉见他着急,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哟,好学生也有害怕被发现的事啊。”后面的几个字被他拖得阴阳怪气,听得人冒火。 冉绪盯着他这张和卓文朗三分相似的脸,脑仁疼得厉害。 到底为什么这两个兄弟之间相差这么大啊? “诶,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跟辅导员汇报去了,伤成这样,这可是个大事。”卓明辉抬脚就要走。 冉绪想也没想,抓在他的胳膊上:“玻璃划的,行了吧?” “玻璃?”卓明辉停下脚步,“哪的玻璃?” 冉绪没好气反问:“你非得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又没划你家玻璃上。” 这一阵的相处下来,冉绪发现卓明辉好像就是很喜欢拿他逗乐,有事没事嘲笑一下他衣服上的卡通人幼稚,或是对着他满餐盒的素菜嘲笑他“啃草的兔子”之类……虽然有点招人烦,但确实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行为。 这么看来,卓明辉本人也并不想校园传说中那么恶霸,况且还有卓文朗在,冉绪并不太害怕他。 但不可否认,卓明辉在某种程度上很聪明,他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时间线,很快眯起眼睛对着冉绪发问:“你……每周末在哪里打工?” 他这话刚问出口,冉绪心下一惊,脸上的表情就暴露了这伤确实和打工有关,他一转之前还和卓明辉半开玩笑的态度,冷下脸:“跟你没关系。” “你要是不说,我就让人去查。”卓明辉眯起眼睛,显然很不高兴,他好不容易想起来关心一下室友,刚一问就热脸贴冷屁股,卓小少爷哪受过这种委屈? 查不查另说,但卓明辉显然是嘴上不饶人,故意恐吓。 冉绪却真的被他这么一句唬住了。 在minority工作的事情不能说出去,学院对冉绪打工经常晚归的事情已经网开一面,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娱乐场所打工,那恐怕这几年的奖学金都得泡汤。 卓明辉见冉绪不说话,更来劲了,撑在桌子上逼问:“怎么了?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等等,冉绪你该不会是……”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上下扫视冉绪,最后目光停留在男孩那张光洁漂亮的脸蛋上。 早些年在港城,家里又很乱,那种包养卖屁股的恶心事,卓明辉没少见。 听说有些性功能有问题的老变态,就喜欢折磨这种卖屁股的穷学生。 卓明辉看向冉绪的表情变了,他一字一顿:“你该不会是,出去卖的吧?” 冉绪“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他厉声反驳:“卓明辉,你能不能尊重一点?!我是家里条件不太好,但你也不能平白污蔑别人吧。” 接二连三,老有些有钱人自以为是,要么是真的想买他屁股,要么是揣度他卖了屁股……冉绪被气得不轻,拖着腿就往门外走去。 卓明辉后知后觉说错话,连忙上前拽冉绪的手,嘴上却不服软:“你要是跟我说你去哪打工,犯得着我这么乱猜?” “放开。”冉绪正在气头上,“你自己乱猜还有道理了?” “哎呀,行了!”卓明辉一下子将房门抵住,阻挡住冉绪出去的路,“我说错话了行不行?跟你道歉,我不问了。” 冉绪没想到这个小少爷竟然真的会跟他道歉,挣扎的动作也停下来。 其实冉绪对卓明辉没什么恶感,虽然先前因为孙诚抄袭的事情,一度搞得他们之间关系很僵,但说起来,卓明辉本人那天确实没有动手。 而后续因为卓文朗的原因,冉绪对卓明辉的包容度也一下子提高了,即便兄弟二人看上去关系不算融洽,但说到底也都姓卓,冉绪不想跟他闹得太难看。 原本以为卓明辉道完歉,这事就算揭过了,哪知那小少爷不知道怎么兴起了“赔偿”的想法,非要接替冉绪完成宣传品剩下的修改工作。 说起来,卓明辉不管再怎么厌学,他都是跟冉绪一样艺术系的学生,在已经有了成品的基础上,做一些修改和完善,对于卓明辉来说确实不算难事。 他已经提出要帮忙,冉绪象征性地拒绝两下,就接受了——他自己手受伤,偏巧有个免费劳动力送上门,这不是想打瞌睡有人递枕头? 冉绪自诩不是什么喜欢逞强的人,干脆把椅子让出来,让卓明辉对着剩下的宣传品开始捣鼓。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小少爷虽然平时嚣张跋扈,但这会安静下来修改纸稿,确实相当认真。 冉绪盯着卓明辉映在灯光下的侧脸,倒愈发觉得他和卓文朗长得相像起来,语气也变得缓和,跟他聊了一会天。 卓明辉对家里的事情很少提及,偶尔提了两句他哥的事,表情中也带着厌恶,嫌弃他哥这一阵管他太严,非要逼他回宿舍住。 冉绪闹不明白,卓文朗那么个有风度又体贴的人,要是他哥,他稀罕都来不及,怎么又会跟卓明辉一样满脸反感? “可是,你哥人挺好的呀。”他没忍住出声替卓文朗辩驳。 “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人好?”卓明辉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冉绪。 “呃……”冉绪想起他似乎很反感别人和他哥认识,摇了摇头,“对啊,但他之前不是来过学校?我看他挺关心你的。” “放屁。” 卓明辉冷哼一声:“他那副模样也就是装给外人看看,我跟他一个娘胎里出来,我是什么东西,他就比我更烂。” “……” “不是,我是说,他比我更不是个东西。”卓明辉越说越不对,干脆骂了句“操”,把嘴巴闭上了。 当时冉绪并不明白卓明辉话里的意思,他只觉得这小少爷应该是被家里宠坏了,有什么事兄长替他扛了,他还不知感恩。 跟他应和了两句,不再多提。 第二天,宣传品的修改方案正式定下,给林莹莹看过之后,就正式投入制作。 冉绪正准备松一口气,却突然接到林莹莹的消息,说是原本这次班里拉到的赞助商放了他们鸽子,临时换了另外一家。 “但新换的赞助商,要求和宣传册的制作者见面详谈。” 微博还有抽奖哦,新来的宝贝们可以去捧捧场~

正文 第十八章 周五下午,冉绪接到了卓文朗的电话,问他今天还要不要去打工。 “不去了。”冉绪面颊有点发热,他知道卓文朗话里的意思,是在问他关于去1980工作的事。其实摆在冉绪面前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他如果再拒绝下去,反而显得不识好歹。 犹豫了一会,冉绪对着电话发问:“卓先生,先前您说的话还作数吗?” “哪句?”卓文朗故意逗他。 “就是……关于去您店里工作的事。”冉绪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他害怕卓文朗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又反悔了。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当然,随时欢迎你。另外,你今天是不是应该去医院拆线了?” 没想到卓文朗竟然记得这样清楚,冉绪呼吸一滞:“是,谢谢您还记得。” “是啊,我当然记得。今天下午1980可是提前打烊了,就等你下课。” “啊?” “十五分钟之后见,我在你们学校正门等你。” 挂掉电话,冉绪往宿舍走的路上,还觉得不真实。 就在一个星期前,他还觉得自己和卓文朗往后应该没有交集,现在却俨然一副越来越近的情形——卓文朗说要陪他去医院,拆了线请他好好吃一顿庆祝。 冉绪本来不好意思答应,但男人语气坚定,并表示这也算是老板给新入职员工的“面试”。 老板请客当面试,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冉绪对着卓文朗温和的声线,硬是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快步回宿舍放下东西,刚一出校门,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还是冉绪先前见过的那一辆。 卓文朗摇下车窗,似乎在跟门口的保安沟通暂时停车的事,周围几个大学生好奇地探头张望,毕竟那会的奥迪价格也不算太便宜,况且卓文朗又那么年轻英俊,出现在学校门口,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哪个家里有钱的本地生。 冉绪不太好意思当众过去,但让人等着也不是回事。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卓文朗抬眼看见他,停止与保安的交流,对着冉绪招了招手,脸上露出笑意。 车子里开足了暖气,冉绪一进去就感觉手指脚趾都暖和起来,他一边跟卓文朗道谢,一边仔细系好安全带,那样子莫名其妙的乖巧。 卓文朗用余光从后视镜里看向冉绪。 他刚才在公司应付完几个股东,心情不太好,走出来的时候脑海里就蹦出了冉绪那张漂亮干净的脸——这个小孩挺有意思,又乖又惹人怜,虽然和之前交往的前任比起来,冉绪年龄太小了点。 但是他不介意多给这只迟钝的兔子一点时间,毕竟在卓文朗看来,感情中的追逐游戏也不乏是一种另类浪漫。 卓文朗就今天换了一身休闲装,灰色圆领毛衣里面搭着白衬衫,架着那副细框眼镜,颇为学院派。 冉绪没忍住从后视镜里多看了两眼,却被卓文朗抓个正着。 “卓先生。”他尴尬开口,“谢谢您今天陪我,但其实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耽误了店里的营业时间。” 卓文朗笑起来:“小绪,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嗯?” “你每次见到我都在说谢谢。”卓文朗打开车载音乐,还是钢琴曲,舒缓而温和,“放松点,我有那么吓人吗?” “怎么会。”冉绪连忙摇头。 “那就别老说谢谢了,不如换个话题。”卓文朗转回去,专心开车,“之前的宣传品,后来怎么解决了?” “卓明辉帮我修了后面的,现在已经送去印制了。”冉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么看来他好像是把这卓家两个兄弟给麻烦了个遍。 后知后觉,冉绪想起卓家两个兄弟关系微妙,他抬眼偷偷打量着卓文朗的神情,却并没有从那人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波动。 卓文朗只是颇感意外地笑了笑:“哦?那小子还知道帮助同学了?” 冉绪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点了点头,又听见身旁的男人低声叹了一句:“看来让他回学校待着这事还有点……”他没说完,脸上的笑意褪去些。 冉绪没太注意卓文朗的表情,那会他正在担心拆线疼不疼的问题,一门心思盯着自己包裹得严实的手。 说来也巧,两次来医院碰上的都是同一个医生。 那女医生看着冉绪伤口愈合的程度,颇感欣慰地点头:“恢复得很快,不愧是年轻人,看来你这个哥哥也监督得挺到位的嘛。”她抬眼看向卓文朗。 上次就被误解了两个人的关系,冉绪怕卓文朗心里不高兴,出声想要解释,却被卓文朗蓦地摸在后颈上,安抚性地捏了一下。 卓文朗没有反驳医生的话,相反,颇为有礼貌地顺着那话说下去:“我弟弟这两天很听话,您缝合技术也好……这个会留疤吗?”他看向冉绪的手。 伤口不算大,但因为创口比较不规整,导致那里痂还没脱落完,歪七扭八。 冉绪下意识想要把手翻过来,遮住伤口,抬眼却看到卓文朗的眼神——没有想象中的嫌弃或反感,甚至……有些许心疼? 冉绪生怕自己会错意,心跳飞快垂下头去。 那医生没注意到这边两个人的小动作,她快速在单子上写下两行字:“就算是留,应该也不会特别大,过几年应该就淡了。” 过后那个医生在说些什么,其实冉绪没太听清,他的脑子里只是不断回放着卓文朗刚才那一句“我弟弟”,还有后颈的皮肤上留下的触感。 卓文朗给他的善意貌似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现在冉绪的大脑正在处于某种宕机状态,无论卓文朗说什么他都只会答应。 事情和他预想的有点不一样,他和卓文朗的关系好像也不止是一句“好感”能解决的问题了。 冉绪紧张起来,他不能让卓文朗看出自己的这种龌龊心思,明明人家对自己百般照顾,甚至把他当成“弟弟”,自己却想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那感情就跟臭水沟里窝着的耗子一样,见不得光。 冉绪下定决心要好好将其藏好。 然而他的这些心理活动,卓文朗并不知道,他只是看冉绪对着面前的饭菜不怎么动筷,以为他不喜欢。 “怎么了?是吃不惯这边的饭菜吗?” 隔着一张桌子,卓文朗在冉绪面前挥了挥手,体贴提议:“桌上的菜吃不习惯可以告诉我,撤了让他们换别的上。” 第十九章 卓文朗请客的地方是一家粤菜馆,开在某个酒店内,价格完全超出学生的消费水平,但味道确实不错,偏甜口。 按照卓文朗的话说,冉绪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就算是想吃重口一点的菜色也得等以后。 冉绪听了这话连忙摆手,下意识接道:“老让您请客怎么像话,下次要吃也是我请。”这话一出口,他的脸就红起来。 冉绪自知自己的荷包不充裕,想要还卓文朗一顿等价的饭,未免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 “要不,我亲自给您做一顿也行。”他改口说完,又担心卓文朗看不上他的厨艺。 也是,听说港城的消费水平相较于内地要高上不少,卓文朗又不差钱,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也不稀罕他那点手艺。 冉绪刚想再找个话头将话题岔开,却见卓文朗脸上露出笑意:“真的吗?那看来是我有口福了。” 男人的表情很真诚,不像是在敷衍。 卓文朗颇为期待的样子弄得冉绪也不自觉认真起来,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思维已经完全跟着那人跑偏了,甚至认真思考起来要做什么菜才讨喜。 话匣子被打开,冉绪放松下来,就连餐桌上的菜色也变得更加美味。他一边和卓文朗聊着,一边放开肚皮对着满桌子的菜大快朵颐。 卓文朗在餐桌上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肃,也没有“食不言”这么一说,相反,他还会主动问起冉绪关于学校和专业课的事。 席间冉绪告诉他关于更换赞助商的事。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叫我去干什么。”或许是吃饱喝足,冉绪的语气也变得活泼了一些,不自觉跟卓文朗抱怨起来,“外联的事情,我可一点经验也没有,万一说错话,那不是平白给林学姐惹麻烦。” “不会,你不是说你们的新赞助商是一个文创品牌吗?完全有可能是他们的负责人觉得你的设计很特别,所以想见见你。”卓文朗摇了摇头,他从餐桌旁边拈起一张纸,忽然倾身用纸抹了一下冉绪的嘴角。 男人的动作太突然,冉绪整个人僵在那里。 “抱歉。”卓文朗笑了一下,将纸巾上一小块黄色汤汁露给冉绪看,“看你手不方便,我就代劳了。” 冉绪盯着那张餐巾纸,从脸颊红到耳朵尖,他磕磕巴巴不知道是说“谢谢”还是说“没关系”,总之一度尴尬地把头几乎埋进盘子里。 卓文朗笑了两声,也没趁此机会拿他逗趣,只是趁着他吃饭的时候,悄悄揉了揉那张可怜的餐巾纸。 一顿饭吃得很满足,冬夜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冉绪再次坐上卓文朗的车子回到学校,站在校门外跟卓文朗道别,那样子倒是比先前更加自然,笑容出现的次数也变多了……他开始期待和卓文朗的下一次见面。 其实冉绪自认为是一个慢热的人,或许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他对大部分人都保留着一分不信任。 不过,和卓文朗的相处就像是冬天泡温泉,刚开始进去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点不适应,但随着时间流逝,温水很快就会将人全身包裹,从皮肤到血液,沉浸其中,反倒是不再愿意出去。 冉绪一边回味着两个人的相处,一边往学校里面走去,却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撞在肩膀上。 冉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回头就对上孙诚那张脸,挂着痞里痞气的笑容。 老实讲,如果是个帅点的男生露出这种笑,或许还会有人觉得酷,但孙诚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和“帅”字不搭边。 典型的国字脸,三白眼,颧骨很高,再加上他周身的气质,一眼看过去就不像是个好人。 冉绪警惕往后退了两步。 这里是在教学区通往学生公寓的路上,这个时间点还有不少学生,孙诚如果在这里惹事,显然不太明智。 想到这里,冉绪底气足了点:“你要干什么?” “嚯,一上来就这么冲啊?”孙诚一手揽过冉绪的肩膀,“诶,我们的好学生,我最近发现你尾巴是越翘越高……怎么,是不是之前抄袭的事情,学校没抓到证据处分你,你就飘了?” “你不要颠倒黑白。”提起这个,冉绪就更生气,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孙诚这种渣滓计较。 “哦,不是因为这个啊。”孙诚脸上露出别样的笑,他半是强制地带着冉绪往寝室走去,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那让我猜猜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榜上大款了?”他对着冉绪的耳朵吹了口气。 这一口气吹得冉绪浑身鸡皮疙瘩,他用力将孙诚的手甩开:“孙诚!你要是有病,欢迎你出校门打车去医院,别在这里说胡话!” 他趁着孙诚没反应过来,尽自己的全速冲向宿舍,一路上磕磕绊绊好几下都没管。 直到带着满身寒气冲进宿舍,冉绪抬头对上卓明辉的脸,这才松了口气——要说孙诚这人就是完美诠释“欺软怕硬”,只要卓明辉在寝室,孙诚就不会乱来。 卓明辉本来正在打游戏,看见冉绪冲进来,皱眉摘下耳机:“怎么了?你这是被狗追了还是……” 话还没说完,这条“狗”就跟在后面进了宿舍,脸上还一脸凶神恶煞。 “怎么回事?”卓明辉沉下声音。 这小少爷凶起来跟那种混子学生还不太一样,之前他和孙诚闹矛盾砸电脑那次,虽然与冉绪没关系,但他在旁边还是被吓得够呛——卓明辉身上带着一股子匪气,那种感觉像是真的有过什么动刀动枪的经历,根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 孙诚一见到卓明辉,立刻怂了,但又不甘心刚才让冉绪摆了一道,指着冉绪的鼻子控诉:“他妈的,我刚在路上遇见他,就说跟他一起回个寝室,这小子就跟见了鬼似的瞎跑。” “你可得了吧。”卓明辉翻了个白眼,“就这小跛佬能跑得起来?编瞎话也不编的合理点……别他妈整天咋咋呼呼,把嘴闭上,安静给我滚床上去。” 卓明辉发话还是很管用的,他一吼完,宿舍里剩下三个人都不敢出声,孙诚也灰溜溜跑到上铺躺着捣鼓手机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冉绪的手机不是智能机,上面也没什么好玩的,他平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一会想想卓文朗,一会又想想卓明辉。 他总觉得这两个兄弟之间相差得未免太大了些,比如卓文朗看上去就是书香门第出身,温文尔雅,体贴极了……但卓明辉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他就像是一只凶狠的狼,随时随地盯着来犯者。 哪怕是两个人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幼子,应该也不至于天差地别。 这很奇怪。 难道说这兄弟二人并不是在同一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又或者说,到底是谁在有所保留? 第二十章 各种流言在学生群体中总是传得很快,尤其是当其中的主角相对特别,比如一个长相精致好看的优等生……不一定是出自恶意,但好奇心的影响力总是很大。 关于艺术设计系某学生傍大款的消息不胫而走,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是个男生,而且学业成绩排名靠前。 这个定位乍看有些模糊,但要知道美院向来女多男少,冉绪的专业也不例外。 按照排名算下来,排在前十的男生一共也就两位,而另外一位是个本地小胖墩,家里有点小钱,怎么看都不会是绯闻主角。 于是八卦群众早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冉绪身上。 不过,作为绯闻主角,冉绪平时一向不怎么参与同龄人的社交,教室、画室和宿舍三点一线,对外面流传出去的八卦毫不知情。 直到周四的时候,林莹莹来教室外面找冉绪,表情不太自然,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先跟他说起宣传品的事:“赞助商想把饭局定在周六,我会和你一起去,你看能不能把那天空出来?” 冉绪的手还没好全,卓文朗在短信里告诉他下周再去1980上班。 这周六没有安排,他点头应下,对于未知的饭局略感担忧:“学姐,是哪家赞助商?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我去?” “是一家叫‘纪元3080’的文创公司,这两年和咱们学校有点合作。” “……纪元3080?”冉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就疑惑起来,“现在的公司都喜欢用年份命名吗?” 林莹莹噗嗤笑了一声,没明白冉绪的意思:“挺多的吧,现在这种搞第三产业的,都喜欢起个文艺点的名字,给自己贴贴金……怎么啦?还有哪家是年份命名的?” 冉绪没吭声。 林莹莹也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说起正事:“那就这样定了?到时候我给你发短信,咱们一起过去。” “好。” 正事说完,林莹莹又想起这两天听到的那些传言。 她站在冉绪跟前,踢了踢地面,表情有些纠结,但还是决定委婉问问:“对了,最近的闲话没有影响到你吧?” 她跟冉绪关系亲近,自然知道这个学弟绝不会做出那种事,但是她相信,不代表别人也相信,幸灾乐祸的大有人在,这种传言在外,对冉绪没有半点好处。 然而,冉绪的反应出乎林莹莹的预料。 “什么闲话?”他茫然地看着林莹莹,表情坦然得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这回轮到林莹莹发懵了,她盯了冉绪好一会:“你……你没听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是……”林莹莹反倒是不好主动提起,她尴尬地看着冉绪,脸颊泛红,“这两天有人在背后嚼你舌头根,你别理他们,都是一帮闲得无聊的人。” 冉绪并不傻,这件事既然已经传到林莹莹耳朵里,那就说明就连别的专业都知道了,多半不是什么简单的“闲话”。 “学姐,他们到底说什么了?” 在林莹莹的解释下,冉绪总算听到了整个传言的完整版,说是那天有人在校门口看见他从豪车上下来,走路一瘸一拐,多半是让哪个油腻老板操了屁股。 毕竟他一个农村来的贫困生,别说汽车了,就连个自行车都不一定会出钱买,而他在这座城市里无亲无故,能有车接送,其中肯定有问题。 所以这则传言,还是成为了不少学生饭后茶余的谈资,大家都喜欢这种劲爆背德的故事,不管真假。 简直可笑! 冉绪气得牙痒痒,其实单就他还好,可一想到卓文朗就莫名其妙被归类给了喜欢包大学生的油腻老板,冉绪就恨不得把说这传言的人,揪出来痛骂一顿。 “瘸子走路不一瘸一拐,难道我还要健步如飞吗?”冉绪口不择言。 林莹莹听他这么说,倍感尴尬,她拍了拍冉绪的肩膀:“消消气,他们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没证据,净跟这里胡扯,你少理他们。” 冉绪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把气撒在林莹莹身上:“没事学姐,不用担心,我自己没干过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嗯……” 正当冉绪准备跟林莹莹道别的时候,却忽然又被她拉住了衣服:“小绪,那个从车子上下来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你别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怕……” “是真的。”冉绪不想让林莹莹担心,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前些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真相已经很明显—— 那天晚上孙诚忽然出现,就问过他关于“出去卖”的事,而他这个犹如苍蝇的室友,在此之前就多次对外说冉绪的坏话,这次,大概率也是孙诚在背后捣的鬼。 冉绪把自己的猜测和林莹莹讲了出来,而林莹莹也早就从冉绪那里听过他那个极品室友干过的事,了然点了点头:“所以,他就拿这件事情到处乱说去?” “嗯,多半是他。”冉绪垂下眼睛,“而且,这件事情说来也有点夸张了,根本也算不上什么豪车,只是一辆奥迪。对方是我的新任老板,他人很好,知道我手受伤了,还挺照顾我的。” “这样啊。”林莹莹语气放松下来,“诶,那你现在是在哪里打工?你那个老板,又是什么人?” “是一家玩具店。”冉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他其实还没来得及去1980报道,但是卓明辉看样子非常不希望他和卓文朗有牵扯,所以,关于卓文朗的身份,在学校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那个老板,我猜他可能也是做小本生意的吧,或者是代理经理?我还真没有问过那么详细。”冉绪犹豫了一下,皱起眉头。 他发现自己和卓文朗见了好几回面,好像还是不太了解他。 奥迪,确实是时下生意人最喜欢的商务车之一,冉绪说的情况八九不离十,林莹莹放心下来。 一则毫无根据的传言,得不到证实,应该会在不久之后就自然消失。 冉绪对此虽然有些在意,却并不打算给予太多关注——他如果真的为此恼羞成怒,到处解释,反倒是中了孙诚的下怀。 眼下,还是处理好周六饭局的事更让人头疼。 第二十一章 冉绪没想到周六会面的对象竟然是冯胜浩。 他站在会客厅里,满脸惊讶。 然而冯胜浩似乎并不意外,他冲着冉绪耸了耸肩,将他们活动的策划案摊在桌子上:“我看到这上面写了你名字的时候,跟你现在一样惊讶。” “……所以,您就是为了确认一下,把我喊来的吗?”冉绪的语气不是很好。 其实也不怪他对冯胜浩有偏见,可每次遇到这个人都没什么好事,第一次削圣女果削到手,第二次干脆玻璃片把掌心划烂了。 本来冉绪对他的印象还是“纨绔公子”,现在已经升级成“纨绔扫把星”。 冯胜浩没有回答冉绪的问题,他只是轻咳一声,转身坐到身后的皮沙发上,明明穿着西装,却散着衬衫上面的扣子,领带也是松松垮垮搭在脖子上。 林莹莹从刚一进门就处在状况外,她警惕地看着冯胜浩和冉绪,隐约感觉气氛不太对,不动声色站在两个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冯先生,叙旧的事情我们先等会聊,不如先把咱们的赞助事宜敲定一下?”林莹莹在学生会工作过,谈起赞助来,颇有点社会人士的娴熟。 冯胜浩的目光挪到面前的女生身上,摸了摸下巴,心道这小姑娘倒是挺厉害。 “好,那我们就先谈正事吧。” 今天来谈赞助,主要是为了确定赞助金额。 据冉绪所知,纪元3080应该是这两年才成立的新公司,装修风格很是前卫,各种几何图形和撞色的设计,看起来是很好看的那种“花里胡哨”。 而文创产业在那时还并不是多么时髦的东西,运营起来风险大、难度高,开始他还在想,为什么这样一家小公司会拨钱给他们一群学生做赞助。 不过,倘若是冯胜浩这种富二代公子哥的玩票性质,那好像也就能理解了。 林莹莹显然也看出来冯胜浩是块“肥肉”,谈起价格来非常强势,她和冯胜浩两个人的对话充斥着各种数字和名词,听着就让冉绪感到头疼。 他百无聊赖将目光挪向窗边,那里正插着一束纯白的百合花,可能刚喷过水,细碎的水珠还停留在花瓣上。 幽幽花香从百合上散发,一阵一阵,让人犯困。 正当冉绪上下眼皮差点打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回过身去,刚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卓先生?!”他甚至忘了屋里还有别人,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卓文朗的表情也很意外,他的手里正提着一个公文包,衣服也是正经的黑色西装,看样子是要来找冯胜浩商量生意上的事。 “小绪?”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又看向冯胜浩,“你们的新赞助商,不会就是这家公司吧?” 林莹莹的谈话被打断,她狐疑看向冉绪,却见自己这个学弟正目不转睛盯着面前那个男人……很高,长得也很英俊,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是个十足的温和派。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林莹莹直觉认为这人有点不对劲。 也许就是因为温柔过了头? 林莹莹说不上来,她决定将其归结为自己刚才和冯胜浩讨价还价,消耗太多精力,现在有点神经过敏。 卓文朗向冉绪比划了一个“等一会”的手势,径直走到冯胜浩的办公桌前面,放下手里的公文包:“你要的文件。” “我要的什么文件?”冯胜浩眨巴眨巴眼睛。 卓文朗背对着房间剩下两个人,冷冷瞪着他:“收购方案,吴勇的公司已经被依法吊销,现在出手正是时候。”他的表情虽冷,但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缓和。 冯胜浩笑起来,他贴到卓文朗的耳朵边,用仅够两个人的音量说道:“卓大少爷,你这演技不去进军娱乐圈可惜了。” 卓文朗没理他,冯胜浩也懒得自讨没趣,将那沓纸接过来,大概扫了一眼,认真放回桌面上。 “谢了。”他冲着卓文朗点点头。 这句道谢是真心实意,毕竟吴勇的公司出事,卓文朗在里面没少掺和。 当初他跟吴勇谈的是在商场里面租店铺,但奈何那暴发户狮子大开口,还惹了他不该动的人……那就没办法了,既然没法租到店铺,他就只能把整个楼买下来出口恶气。 反正背后还有卓文朗在撑腰,冯公子那可是“无所畏惧”。 赞助谈完已经临近晚餐时间,冯胜浩提出要请几个人吃饭。 他一边做出热情邀请的样子,一边暗自腹诽平白无故多花出去一顿饭钱……他倒也不是差这顿饭钱,只是那小孩本来就是卓文朗看上的,他这陪着演戏演好几次,也是够心累的。 但这小孩被卓文朗看上也挺惨的。 冯胜浩这样想着,看向冉绪的目光就多了点同情。 他自己就算是比较不做人的了,但卓文朗比他更甚,说实话,虽然冯家和这位卓大少爷合作关系密切,但冯胜浩也没法说自己够了解这个男人。 他猜不到卓文朗的想法,他的行事风格和偶尔迸发的表演欲都让人难辨真伪。 林莹莹不知道冯胜浩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这个纨绔子弟看冉绪的眼神很奇怪,下意识就开口拒绝:“不用,我们回去吃就可以。” 冯胜浩看出她的防备,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道:“林同学家好像是本地的,要回家吗?” 林莹莹拿不准他的意思,谨慎地没有开口。 “那你要是家里有人等,就先回去?”冯胜浩十分故意,“让小绪留着跟我们出去吃点好的,怎么样?” “不行!”林莹莹斩钉截铁,“小绪他……呃,他手不方便,腿也不方便,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没关系,我们又不介……” “冯胜浩,你好歹问问人家当事人的意见。”卓文朗站在旁边出了声,他笑意盈盈看向冉绪,“小绪,你要是不习惯和我们吃饭,先回去也行,别为难。” 冯胜浩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高啊,这以进为退实在是高级…… 卓文朗都这样说了,冉绪怎么可能拒绝,他连忙摆手:“没有的事,我听您的安排。” 第二十二章 冯胜浩挑的地方是一家日料馆,地方安静,没有大厅,只有分隔开的一个又一个单间,里面铺设榻榻米,需要脱掉鞋子进去坐。 冉绪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双手局促放在膝盖上,表现得很镇定,殊不知已经全被卓文朗收入眼底。 “今天冯老板请客,你们就随便吃,不用客气。”他提起桌面上的酒壶,将小瓷杯满上,放在几个人面前,动作自然而熟练。 要不是有人在旁边看着,冯胜浩现在就想翻个白眼。 作为一个直男,冯胜浩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卓文朗会对同性感兴趣,他上下打量着冉绪,心里给这小孩打了打分:漂亮确实是漂亮,十分能给九点五,可是这一身竹竿似的身子,一点曲线都没有,立刻倒扣个五六分。 冯胜浩的表情被林莹莹看在眼里,她警惕起来,暗中思忖这纨绔公子别是对小学弟起了歹念。 她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不对。 于是,整个用餐期间,连冯胜浩替冉绪递一下餐巾纸都成了图谋不轨。 既然合同已经敲定,林莹莹就毫不客气在聊天的时候怼了冯胜浩好几句。 冯胜浩本来只觉得林莹莹是个挺牙尖的小姑娘,这会被她明里暗里地说,也觉得不服气起来。 后半场饭局,这两人干脆上演一出“冤家路窄”,清酒上了好几壶,还算没够,吃了一半,两个人又接着拼着酒量,一杯接着一杯,仿佛喝的是白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餐桌上剩下两个人也未能幸免。 卓文朗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习惯了,这点度数的酒,对他来说喝了跟没喝一样,但这可就苦了冉绪,他活到二十岁,几乎没什么机会喝酒,一小杯下肚,脸颊就红起来,更不用提跟着陪了好几杯。 卓文朗看出他的不适,趁着林莹莹没注意这边,剥了只甜虾放到冉绪的酱油碟里:“看你吃的不太多,是不是吃不习惯?” 冉绪喝了酒,反应变得迟钝起来,他盯着碟子里的甜虾好半天,这才伸筷子夹到自己的嘴里:“没有的事。”他习惯性回答,后知后觉嘴里的虾子刚经了卓文朗的手,一时间脸涨得更红了。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别的,冉绪现在感觉这屋子里热过了头,心跳飞快,太阳穴也跟着跳。 “屋子里有点热,店家开暖风开过头了。”他诚实告诉卓文朗,随后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线衫,只剩一件白衬衫似乎还嫌不够,冉绪皱着眉头,认真将衬衫卷到手肘的位置。 转头又看向卓文朗,发现他只是脱掉了西装外套,里面的马甲和衬衫穿得整整齐齐,大臂上甚至系着两条米色袖箍,妥帖得让人找不出一点问题……只是放在这个室温下,确实穿得有点多。 冉绪皱起眉发问:“您不热吗,卓先生?” 卓文朗饶有兴致看着面前的男孩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大胆,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有意或无意显得很勾人:“还好,一会给你加个冰淇淋。” 冉绪盯着他,目光挪都不带挪,看那样子的确是喝醉了。 “小朋友,别喝了。”卓文朗将冉绪放到嘴边的酒杯拿下来,扭头在桌子底下踹了冯胜浩一脚,示意他点到为止。 冯胜浩和林莹莹拼酒正拼在劲头上,两个人的脸一个赛着一个的红,被卓文朗踹了一下,冯胜浩总算清醒了些。 林莹莹到底是个还未入社会的小姑娘,酒量再好也玩不过这些老手,此时此刻神智虽在,说话却已经不太利索。 和两个学生出来吃饭,冯胜浩的本意也不是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那确实是有点掉价。 于是他圆了两句场,吃个差不多就决定结束饭局。 林莹莹要回家,一头扎进卫生间里洗脸去,以防身上带太多酒气。 剩下冉绪坐在榻榻米上,盘腿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那样子确实像是一只很好欺负的傻兔子。 卓文朗冲着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头牵起冉绪的手腕:“你自己酒量不好,还敢在饭桌上这么喝?要是坏人在,你被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吧。” 冉绪的目光从自己的手指移到卓文朗脸上,对上他深邃的一双桃花眼,嘿嘿笑了两声:“您不是坏人。” “哕……”冯胜浩十分不合时宜呕了一下。 卓文朗转头瞪他。 他摆了摆手,一脸无辜:“那小姑娘确实厉害,不行,我得去吐一吐。”说罢,冲着卫生间就小跑过去。 无关人士都走了,卓文朗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那林学姐呢?” “她跟你不顺路,你跟我走就行,一会她就回家了。” 醉酒后的大脑实在不适合思考,冉绪“哦”了一声,再一转眼已经跟着卓文朗出了餐厅。 冬夜,路上行人不算很多,商圈霓虹灯闪烁,衬在漆黑的夜空下,灯影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卓文朗说,喝过酒了,不能开车回去,让冉绪跟他走一段路,去前面的十字路口打车。 冉绪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只知道一个劲跟着卓文朗走,玩闹似的跟在男人后面,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影子上。 他想,他真的挺喜欢卓文朗的,不然为什么被冷风吹了这么久,飞快跳着的心脏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路旁的汽车飞驰而过,卓文朗忽然转身,将冉绪幼稚地行为抓了个正着。 野兔子站在原地,吓呆了一般扑闪着眼睛,狐狸笑眯眯伸出毛绒尾巴,在兔子面前摆弄艳丽的毛发。 “淘气。”卓文朗轻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又自然而然牵起冉绪的手,将他拽到自己旁边,让他并肩跟自己走,“在我视线之内走吧,在后面我看不见你,被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 冉绪怀疑自己的心跳过快,可能通过手掌上的血管都能感受出来了。 “卓先生……”他声音发紧。 “嗯?”卓文朗没有松开牵着冉绪的手,仿佛他在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冉绪一脸认真开口:“您不能再对我这么好下去了。” “为什么?”卓文朗任由冉绪将自己的手抽离,不动声色发问。 “……” 冉绪没说话,他沉默跟在卓文朗的身边,冷风吹着额头,他已经酒醒大半。 理智回归,他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旦再靠近些,就会如同失控的汽车,冲向未知的悬崖。 冉绪很想知道卓文朗到底怎么看待两个人的关系,可是他问不出口。 同性恋,在那个年代被等同于“心理有问题”。 冉绪太害怕自己一旦问出口,就会被面前的男人当做变态……卓文朗已经帮了他太多,哪怕两个人以后再无交集,冉绪也希望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话题到此为止。 卓文朗伸手招到出租,一路将他送到学校附近的大路上。 卓文朗说,这么晚了,冉绪又喝了酒,让他一个人走实在是不放心。 于是干脆下车送他。 周末的这个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冉绪顺着小路往宿舍走,最后停在宿舍楼背面的路灯下:“卓先生,到这里就可以了,今天晚上谢谢您。” 卓文朗伸手捋了捋冉绪脖子上翘起的围巾角,目光有些深沉。 昏黄的灯光自带暧昧气氛,白色的雾气随着冉绪的呼吸,飘散在两个人中间,时间在这个时候被拉得很长,或许是过去了五秒,又或许是五分钟,冉绪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像是不甘于熄灭在冬季的火苗,屡次压下,又屡次蓬勃升起。 他听见卓文朗说:“你可以尽管大胆去理解我对你的好,小绪,我只是怕唐突了你。” 你已经挺唐突了 第二十三章 回去的路上,冉绪仍沉浸在类似脚踩棉花的恍惚感中,各种想法在脑海里飞过,又混杂在一起,变成让人捋不清的线团。 卓文朗说,他可以尽管大胆去理解。 怎么样算大胆? 是他想的那样吗…… 这句话出现的时机和内容都太暧昧,冉绪忍不住反复思考卓文朗话中的深意……卓文朗喜欢他吗?可是,如果是喜欢,又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冉绪自知他与卓文朗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 那人优秀又体面,而他只是一个从偏远山村里出来的穷学生,既没有什么优点,说话也不讨巧,甚至在有些场合会显得那样木讷。 冉绪很少会在同龄人面前感到自卑,但在卓文朗面前,他确实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他甚至一度怀疑卓文朗是不是别有用心,比如和那些公子哥一样,将他当成了可供人消遣的玩物。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立刻就被冉绪压了下去——那样一个绅士又有涵养的男人,他不应该将这些肮脏的猜测加在他身上。 晚风很冷,但似乎并不能让冉绪从情绪中抽离。 在这个晚上思考出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冉绪趁着宿舍还没关门,快走两步上楼,决定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周末的宿舍一般就冉绪独自一人,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卓明辉。 卓明辉的生活作息非常不好,典型的网瘾少年,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冉绪这个时间回去应该也不会打扰到他。 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刚上楼层,冉绪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有人在吵架。 男生吵架很容易吵急了动手,冉绪不想掺和这个热闹,放轻脚步,打算先看看情况。 “……我就问一句是不是你?” “是谁重要吗,本来就是个事实。” “是不是你?!” “操,你他妈的牛逼什么牛逼,平时让着你,你还真拿自己当……操!你跟我动手?!” 听声音是卓文辉和孙诚! 可是,他们两个怎么会起冲突呢? 来不及思索,冉绪冲了上去,正好看见孙诚从地上反扑卓明辉的一幕,冉绪拽了卓文辉一把,将他拽倒在地躲过孙诚的拳头。 “孙诚,你干什么?!”冉绪挡在两个人中间,拧起眉毛。 然而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某些人根本就不想在这个时候讲道理……孙诚看清面前人的下一秒,毫不犹豫再次挥拳。 “别碍事。”卓明辉将冉绪扒拉到一边去,自己迎上去和孙诚扭打在一起。 孙诚在体型上就比不过卓文朗,但他被当众下了面子,此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不断从嘴里蹦出各种脏字辱骂卓明辉。 而卓明辉动起手来倒是不怎么说话,只是每一拳都是冲着要害去的,狠得不像是他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孙诚挨了两下子就见了血,顾不得嘴上占便宜,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再打下去要出事。 楼道里的人不少,但大部分都视而不见,绕道离开。 冉绪知道,他们是根本不想管这个宿舍的事——不管是孙诚还是卓明辉,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即便是冉绪的体力比不了大部分男生,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事,连忙叫着卓明辉的名字,拉扯他的胳膊:“不能再打了,你冷静一点!” 卓明辉本来是没打算停手,但冉绪拽得很紧,他如果非要继续就该伤到人了,于是挥到半空的手停下来,他喘着粗气从孙诚身上离开,顺便又给了他一脚,用粤语骂了句脏话。 冉绪看着在地上呻吟的孙诚,想要伸手扶他起来,却被孙诚一下子打开。 “滚,卖屁股的恶心玩意儿。”孙诚梗着脖子骂他。 冉绪想要帮忙,纯属是出于人道主义,他也懒得干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事,见孙诚还能骂人没什么大碍,转身跟着卓明辉进了宿舍。 前脚刚进去,后脚卓明辉就将寝室的门踹上,木门磕在卡槽上,发出一声闷响。 冉绪被他吓了一跳。 “你要干什么?”他警惕看向卓明辉,“我可不是多管闲事非要劝架,但你再打下去,真的把人打出个好歹,那可就不是学校的事了,是要进局子的。”他并不在乎卓明辉到底为什么和孙诚打架,但在这个寝室里出事,谁也别想安生。 冉绪只是这样解释了一句,并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然而,卓明辉的答复却让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打死了又怎么样,这和杀一头猪有什么分别。 冉绪以为这是卓明辉的气话,却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就好像他对“生死”并没有什么认知,只是单纯在阐述一个事实:他就算把人真的打死了也不在乎。 法治社会,哪怕是在偏远的山村也没有人这样说话,冉绪是真的被卓明辉吓到了,轻咳一声垂下眼睛:“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上床休息了。”说完,他就往自己的床铺上爬去。 然而,卓明辉的目光一直在冉绪身上徘徊。 哪怕是冉绪躺在床上假寐,也能感受到后背两道灼热的目光,在这样的情形下,显然是没有办法睡着,他干脆转过身去,面向卓明辉,开口发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的流言,到底是真是假?” 冉绪没想到卓明辉竟然问他这个,当即纳闷起来:“你也说了,是流言,没有根据的事,当然是假的。” 其实他更想告诉卓明辉与他无关,但想了想,毕竟流言中的另一位“油腻老板”就是他哥……冉绪有点心虚。 “是孙诚传出去的。”卓明辉认真看着他。 冉绪喉头一哽,立刻想明白那两个人到底为什么起冲突。 “你……”他没想到卓明辉竟然会为了他大打出手,一时间诧异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卓明辉看出冉绪的想法,反倒是不自在起来:“你想多了,我也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第二十四章 冉绪是第二天被辅导员找上门,这才知道卓明辉将他找孙诚代做期中作业的事情说了出去。 他将手机上的短信记录摆在老师面前,铁证如山,孙诚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 除此之外,卓明辉还一口咬死,自己之前就在寝室里看到过冉绪的手稿,这才想起来期中作业的事。 “早知道我就直接找冉绪让他代做了。”卓明辉抱臂站着,吊儿郎当的样子,显然是不知悔改,“这样你们也查不出来。” 辅导员被反复挑衅,这会正处于恼怒的边缘:“你还挺有理是不是?” “按照学校规定,承认代做,态度良好,应该给我这门课记零分处理。”卓明辉还在继续,“但老师你看啊,我不找代做也及不了格,找了还有可能发现不了,这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吧。” “你这叫认错态度良好?” 辅导员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房门被人撞开,孙诚骂骂咧咧进来,大声叫嚣自己代做是真,抄袭是假:“娘们唧唧的东西,成天就知道让别人给你出头,冉绪,你他妈的真不要脸。” 冉绪本来在旁边站得好好的,这会突然就遭了一顿骂,满脸写着茫然。 但被孙诚看在眼里,就觉得他是在端着假清高的架子,一时间恼羞成怒,指着冉绪的鼻子骂起来,各种脏话堆叠在一起,实在是难听得厉害。 辅导员听着他这一串也愣住,卓明辉趁机一耸肩膀装起无辜:“看吧,路老师,这个才叫态度恶劣,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说完,还对着冉绪挤了挤眼睛:“对不起,我给被冤枉的同学道歉。” 这一出闹得办公室里鸡飞狗跳,主要是孙诚打死不认错,他说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抄袭。 辅导员被他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可偏巧卓明辉还在旁边添乱,一会说孙诚敢做不敢当,一会又劝辅导员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让老师从轻处理。 冉绪反倒成了事情的局外人,站在墙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抄袭,这两个字对任何一个搞创作的人来说都是一座大山,只要沾上了,未来的职业生涯都会笼罩于阴影之下。 冉绪爱惜羽毛,哪怕是当初为了生计替人家画仿真画的时候,他都会在画面角落留个记号,以防画的仿画让人拿去当真的卖。 孙诚把“抄袭”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实在让他记恨。 此时有人帮他出头,哪怕卓明辉本人也是个混小子,也足以让冉绪升起几分感激。 不过,由于孙诚当天的情绪太激动,学院当天并没有给出处理结果,只是说代做的事情是事实,给卓明辉和孙诚一人一个警告处分,外加挂掉那门课重修。 至于抄袭……双方都没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这件事情只能搁置下来。 根据市二美院的规定,警告处分是要在学院范围内公布,而卓明辉本来就是个八卦中心的问题学生,这件事一出,很快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注意力。 关于冉绪的流言,自然而然也就降低热度。 冉绪本来想找机会跟卓明辉道谢,毕竟不管怎样,他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然而就在这件事了结之后的第二天,卓明辉就突然消失了。 从辅导员那里打听到,好像是请假回老家探亲。 没办法,那就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与此同时,摄影系的画展如期举行,冯胜浩给的赞助相当大方,林莹莹还私底下跟冉绪夸过几次,说他是个小福星,要不是他的宣传品做得那样好,冯胜浩那个抠门的家伙才不会批那么多钱。 冉绪哑然失笑:“这可跟我没关系,冯胜浩去一趟酒吧的钱,估计就能顶你小半赞助费了。” “那不一样。”林莹莹拍了拍冉绪的肩膀,“越有钱越抠门,他们才不敢没利可图的事呢……依我看呀,说不准他们是打着你的主意,等你一毕业就挖过去给他们做设计师。” “哪有那么厉害。”冉绪被林莹莹夸红了耳朵。 林莹莹抿嘴笑了笑,不再多说。 看来,这个小学弟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但家里林正青就老跟她夸奖冉绪,说这孩子要是不走歪路,以后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等到时候就不是他们去求着那些老板了,反倒是应该那些老板着急怎么才能把这棵摇钱树带回家。 不过,对于这些事情,冉绪一概不知。 回归到日常的学习生活,日子又变成画室、寝室两点一线,已经到年底了,北方的天气愈发寒冷。 或许是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即便是画室里近年新装了暖气,冉绪也总觉得不太暖和,双手总是被冻得起皮,握起笔来也很僵硬,这就让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作品。 周末,他和卓文朗约好了在1980见面,开始他新的“店员”生涯。 在那前一天晚上,冉绪还一直觉得心神不宁,躺在床上罕见地失了眠——就好像是小学第一次听说要去春游的心情,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期待与卓文朗的再次碰面的。 即便两个人上次分别的时候,卓文朗讲了一些令人羞赧的话,冉绪的期待仍旧战胜了心中的不自在。 他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他不告诉卓文朗自己的小心思,那对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越界的举动。 这样想来,似乎是在利用卓文朗对他的温柔和包容,但冉绪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他就像是只鸵鸟,想着把头往沙子里一埋就可以逃避问题。 随着时间的临近,他就变得越发兴奋,连坐在他旁边的张晋舟都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今天是有什么安排吗?” 冉绪对自己这个“透明人”室友并不反感,虽然在孙诚屡次找他麻烦的时候,张晋舟都不敢出头,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怪罪。 于是,思索了一会,冉绪还是没忍住露出笑意:“是啊,跟朋友约好了见面。”愉悦无法掩藏,就连枯燥的理论课都变得没那么讨人厌。 下课的时候,冉绪给卓文朗发去短信,告诉他自己现在从学校出发。 然而,手机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冉绪已经走到店铺前面,看见1980紧闭的大门,迟来的短信这才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抱歉小绪,我今天没办法赶回店里,备用钥匙被压在右侧花盆下面,你自己先进去吧,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再发短信给我。】 冉绪愣住了有一会,这才逐渐消化掉这个消息。 期待落空,说实话,冉绪的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失落,但又安慰自己,他是来这里工作的,首先应该做好的是工作才是。 既然卓文朗不在,他应该更加顾好店里。 第二十五章 第一天当班,冉绪坐在店里颇为紧张,虽然先前也在他也在便利店打过工,但这跟在1980完全不一样……他不知道会不会有顾客让他介绍商品,如果真的问起来,冉绪还真的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1980的装修虽然很特别,也的确吸引不少路人在橱窗前徘徊,但大多数人在看到价签之后都不会选择进来。 偶尔有一两个年轻的女学生进到店里逛上一两圈,不过也没有要买的意思。 冉绪托着腮帮子,执起笔在纸张上勾画起店里人偶的大概形态。 墙边有一组陶瓷小人偶,被单独放在玻璃展示柜里,用钥匙上了锁,而这个柜子的钥匙,卓文朗并没有提起过。 好奇心起,冉绪走近展示柜,将这组陶瓷小人偶看清楚。 人偶大概有将近二十个,每个约有十几厘米高,体积不大,做工却精巧到每一缕发丝都清晰可见。从体态和衣着看来,应该是男性,只可惜所有人偶的脸部都是空白,他们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面目特征。 旁边放着一只珐琅镶金的彩蛋,主体是接近黑色的深蓝,在展示柜的灯光照射下,隐隐能映出人影。 蛋壳中央用细金丝和陶片做出一束繁复的花,看样子应该是某种百合,细腻又精致,冉绪被它的制作工艺深深震撼,凝视着那个漂亮的工艺品,几乎忘了时间。 “咦?今天店铺也开门吗?” 门口的风铃轻响,冉绪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店铺门口,她的打扮很得体,哪怕是冬装也不显臃肿。 冉绪点了点头,抿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请进。” 他看出那女孩家境应该不错,很有可能会是今天的第一个顾客。 “你是……?”女孩进了房间,疑惑看着冉绪。 “我是新来的店员。” 这就有点奇怪了,一般顾客进店,哪还有问里面的店员是谁的。 那女孩点了点头,看向冉绪的神情也不是很自然:“这家店的老板明明说今天他不在的,让我明天再来拿定制好的人偶,怎么就突然……”她小声嘀咕,后面的话冉绪没听清。 他不太明白女孩的意思,按照冉绪自己的理解,白天店里应该有其他店员才对,为什么卓文朗不在就没办法拿货了? 冉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隐约觉得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老板不在的时候就不开业吗?”他试探发问。 女孩想了一会,蹙起眉:“嗯……我倒确实没在店里见到过其他人,你是第一个。” “那白天的时候都是老板亲自在看店?” 女孩看着冉绪笑起来:“你还真是新来的呀……你们家老板开店时间那么任性,你没有提前了解吗?” 冉绪摇头。 “开店时间一直都不固定,有时候看上的物件也要预订,之后再来取货。”女孩说完,指了指墙边的展示柜,“喏,我订的就是那边左数第二款,你们老板说货已经取到店里,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吧。” 这可就让冉绪犯了难:“可是我没有那个柜子的钥匙。” “不是柜子里的啦!”女孩脾气也不错,耐心跟他解释,“那个柜子里的人偶只做展示,看上哪个再重新做一个卖给顾客,所以……你或许应该去仓库里找找看?” “好,抱歉,请您稍等一下。”冉绪羞红了脸。 他只想着要来店里打工,却提前什么都没问过卓文朗,甚至下意识觉得那人会在这里陪他……这样想,或许是太自作多情了一点。 冉绪压下心里的情绪,走到店铺后面的小储藏室,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女孩说的那只人偶,旁边放着一张便签,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一个名字。 “孙小姐?”他对着便签核对。 女孩报了自己的全名,看样子是确有其事,冉绪将玩偶递给女孩,并收获了今天晚上第一笔,也是唯一一笔营业额,两千三百元。 两千三百元在那时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尤其是对于一个陶瓷玩偶来说,即便是其做工精致,也不在冉绪考虑的范围内。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卓文朗拨了一通电话,然而对面却变成了忙音。 明明说好有事可以联系他的。 冉绪心中升起一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委屈,但他仍害怕会打扰卓文朗工作,因而也不敢打第二通电话过去,只能发了条短信将事情告知给他。 冷清的一个晚上。 临近午夜的时候,窗外开始飘起了雪,街道在灯光和雪花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萧瑟的苍白,相比之下,1980店内温暖而干燥,沉静的檀木香味萦绕于冉绪的鼻尖。 这会夜深了,人群基本都聚集在旁边的娱乐场所,不会有人在半夜来光顾这样一家玩具店。 但冉绪始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的目光漫无目的飘向窗外,似乎是在期待卓文朗的归来——短信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冉绪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卓文朗回来,至少要等到他一条短信或者一通电话,否则他没办法安心。 反正卓文朗也没和他沟通过具体的下班时间,冉绪在心底替自己的行为作出狡辩。 十二点的时候,墙上的布谷鸟钟准时叫起来,冉绪却困得不行,窝在沙发上一闭眼睡了过去。 · 首都机场。 卓文朗身着一件黑色大衣,拖着行李箱往接机口走去,身后跟着同样一言不发的卓明辉,兄弟两个保持着相当克制的距离,样子却都略显疲惫。 刚下飞机的时候,卓文朗就已经看到了冉绪的短信,但他没什么心情回复,看了一眼就关上了。 司机已经在接机口等待,卓家兄弟俩带着满身寒气坐进后座。 “先生,是回辰山那边吗?”司机放完行李坐到驾驶位。 “不用,先把他送回学校,然后开车去1980。”卓文朗揉了揉眉心。 “我不回学校。” “那你要去哪?” “随便,反正我不回学校。”卓明辉抱着双臂,看向窗外,一副就是要故意作对的样子。 “卓明辉,适可而止。”卓文朗沉下脸,“开车,送他回去。” 第二十六章 冉绪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他睁开眼,刚好看见卓文朗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人今天穿得很素净,从大衣到皮鞋都是清一色的黑,外面落雪了,导致衣服被浸湿了些许,皮鞋的边缘也沾着泥土的痕迹,与往常整洁得体的样子有些区别。 卓文朗手里正拿着一支百合花,面向那个锁住的展示柜,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晨一点半,外面正安静地落着雪,1980内也很安静,冉绪甚至能听到卓文朗浅浅的呼吸声。 他拿不准主意该不该打破这气氛,但在冉绪犹豫的时候,卓文朗已经转过身来:“醒了?” 冉绪这才发现男人今天没戴眼镜,少了镜片的遮挡,五官深邃的轮廓顿显锐利了一些,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是多情的桃花眼,长在卓文朗脸上却丝毫不显女气,上挑的眼尾反而平添了几分上位者的贵气。 冉绪盯着他的脸挪不开眼睛:“卓先生,我看您一直没回消息,所以……” “所以你在担心我?”卓文朗接了他的话,总算露出点笑意。 男人将百合花顺手插在花瓶里,走到冉绪旁边坐下。 冉绪本来想从沙发上起来,却被卓文朗按住肩膀,只好又直愣愣躺回去。 卓文朗搭在冉绪肩膀上的手一直没撤开,有意无意拍抚了几下冉绪的肩头:“回来能看到你,感觉还不错。”他的声音很低,就像是故意贴在耳边的呢喃。 冉绪心跳飞快,呼吸急促起来。 卓文朗的话太暧昧了,这让冉绪本来在心里筑好的防线变得岌岌可危,他无法克制住脸颊上腾起的热度,紧张到指尖都在发抖。 “您去哪里了?” “港城。”卓文朗转过头来看他,神色莫名有些古怪,虽然嘴角挂着笑意,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冉绪被他的坦诚惊讶到,随即连忙说抱歉,他不是有意提起卓文朗的伤心事。 “这不算什么伤心事,没关系。”卓文朗摇了摇头,转换话题,“我听说,卓明辉最近在学校又打架了?” 话题跳得太快,冉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卓文朗提起他弟弟,冉绪这才后知后觉,好像卓明辉也确实从未在学校提起过他的父母,好像是这兄弟二人正相依为命一般,让人忍不住觉得怜惜。 再一想到卓文朗单枪匹马来大陆闯荡,远离家乡,顿时心里又软下几分。 “对不起。”冉绪嘟囔着先道起歉,“卓先生,打架的事情我也有责任。” 抄袭的事情卓明辉已经在学校出面帮他,若此时再跟卓文朗打小报告,反倒是显得冉绪不够义气,他不打算这样做。 “哦?怎么了,乖小孩也掺和他们打架的事了吗?”卓文朗半开玩笑,一只手揉搓起冉绪散落在沙发上的碎发,他俯下身看着冉绪,挡住上方暖橙色的灯光。 冉绪被卓文朗这么看着,根本没办法思考,他断断续续跟卓文朗讲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包括卓明辉帮他澄清抄袭的事情。 卓文朗听了之后轻笑起来,低声自语了一句:“是吗,没想到这个小子也有出手帮人的时候。” “我觉得……”话匣子被打开,冉绪的困意也褪去,他忍不住开口替卓明辉辩解两句,“我倒是觉得您弟弟虽然折腾了点,但人不坏,或许您应该和他好好谈一谈,不然明年我们就大三了,卓明辉如果再多挂几门课,肯定是毕不了业的。” “谈一谈?”卓文朗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更浓,“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事情,小绪,你不太清楚。” 这话说得并不算客气,冉绪心下一沉,连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一时瞎猜测了。” “没事。”卓文朗笑着回应,却忽然蹲下来,和沙发上的冉绪到同一水平线上,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距离卡在暧昧的三十厘米,“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卓明辉和我,你会更喜欢谁?” 卓文朗说话的时候,两个人的呼吸交叠,中间的空气迅速升温,犹如一个膨胀起来的氢气球,随时准备烧起火来。 话语中的调情已经明显到无法忽视,冉绪没办法再劝说自己卓文朗对他心思清白,他下意识想要转过身去逃避对面男人火热的视线,却被卓文朗按在肩膀上无法动弹。 喉头发紧,冉绪动了动嘴唇,还是决定遵从内心,他闭上眼睛,干脆破罐破摔:“您。” 时间似乎静止了,在他回答的几秒之内,空气安静得可怕。 “真乖。” 卓文朗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个落在冉绪额头上的吻,轻巧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冉绪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吻,他只是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冲到卓文朗碰过的地方。 他战栗起来。 未经允许的吻,似乎值得一顿痛斥,但偏巧卓文朗的行为又那么绅士,一个吻也是克制的、温暖的,让冉绪忍不住沉醉,甚至萌生出想要再讨得更深入“交流”的想法。 其实在那一刻,他有很多话想要跟卓文朗说。 但是毫无感情经验的冉绪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他只是睁开眼睛,愣怔地看向卓文朗,神色里带着茫然,但一丁点反感都没有。 卓文朗看着他笑起来,跟他道歉:“今天心情不太好,没克制好,希望没吓到你。” “没关系。”冉绪下意识回答。 “下周有一场艺术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卓文朗起身,不知怎的就从那束百合花后面,变戏法一般变出两张票,放在冉绪面前挥了挥,“徐子昂主办的,喜欢他吗?” 徐子昂,这两年蹿红速度最快的新锐设计师,他还有另外一个爱好,就是用他个人的资金赞助有才华的小众艺术家,将他们的作品搬入大众的视野。 因此,他举办的展览含金量很高,经常会出现有趣的设计,入场券也因此变得一票难求。 “去!”冉绪在听到“徐子昂”三个字的时候就立刻答应了,他笑弯了眼睛,跟卓文朗道谢,后者对着他露出笑容,摸了摸冉绪的头发。 那天后半夜,卓文朗将冉绪留在了1980没再有出格的行为,两个人分别躺在两张沙发上和衣而卧。 冉绪觉得这真是他过去二十年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他抿着嘴角的笑意,一觉睡到天光乍亮。 第二十七章 “嘿,你今天怎么老在溜号?”林莹莹拍了拍冉绪的肩膀,从旁边探过头来,眨了眨眼睛,“有心事?” “没有。”冉绪回神,被她看得脸红,连忙低下头去。 今天和林莹莹约好在她家吃饭,一来是给摄影展的事道谢,二来林正青也想抽空和他这个“弟子”聚聚。 林家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开阔的户型,装修偏中式古典,常年弥漫着一股茶香,东西放得比较散乱,偶尔还会听见林家父母拌嘴。 对于冉绪来说,这样一个地方很有家的感觉……至少比起他家里弟弟没日没夜的嚎哭,和薛晓霞醉酒后的反复的咒骂来说,林家的气氛显然更符合冉绪对“家”的期待。 他被林莹莹拖上餐桌,两个人面对面,林莹莹还是忍不住八卦起来:“说两句就脸红了?你这是有情况呀。” “什么有情况?”林母笑着接话,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冉绪碗里,“小绪,谈恋爱了?” “没有的事!”冉绪吃进去的米饭差点喷出来,他拼命摇头,却仿佛是把林母的猜测印证了一般。 林莹莹发出一声“噫”的声音,一脸了然:“都是成年人了,别藏着掖着,是谁呀,也跟学姐说说,我给你参谋参谋。” “……没有谁。”冉绪的脸变得更红了。 自从上次离开1980,他就总忍不住回味卓文朗在他额头上落下的那个吻,温热的触感在他洗了第三遍脸之后,仍旧停留在那里。 他并不是一个多么涉世未深的中学生,冉绪当然知道卓文朗这个吻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应对了。 说起来,卓文朗亲了他一下,却没有再提任何其它要求,仿佛只是在告诉冉绪他的喜欢,却并不算主动加深两个人的关系。 给了他希望,却又看似很绅士地退到一旁,实际上是将两个人的关系放在某个不尴不尬的地方上。 冉绪感觉脑子里很乱。 他的确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一下…… 他快憋疯了。 冉绪没什么朋友,或许林莹莹算是为数不多的。 他将嘴里的饭菜吞咽下去,对上林莹莹好奇又八卦的眼神,无奈笑了笑,小声道:“阿姨和林老师都在这呢。” 他和卓文朗的事情,的确不合适让长辈听太多。 林母却当他是害羞,用肩膀碰了碰身侧自己的闺女,示意林莹莹再多问问,后者刚想开口,却见林正青用筷子敲了敲碗。 “……先吃饭。”林正青清清嗓子,显然是收到了冉绪求救的眼神。 一顿晚餐完毕,林莹莹提出要带冉绪去楼下遛弯,没等冉绪发表意见,就直接拽着他下了楼。 北风呼呼吹着,实在是不太想合适遛弯的时候,林莹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尴尬又带着冉绪去了一旁的奶茶店。 一人一杯热奶茶捧在手里,冉绪也顿觉心思沉静很多。 “怎么啦,看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林莹莹的目光落在冉绪的脖子上,那里挂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看上去面料非常保暖,“真的谈恋爱了?” “没有。”冉绪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林莹莹好奇心都被他勾起来。 她这个小学弟长得好看,人品又好,只是性格有点内敛,再加上腿确实不方便……要不然的话,她敢打包票,追冉绪的姑娘绝对不在少数。 “其实,我不太确定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冉绪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拉下面子求助,“学姐,你说,一个人如果亲了另外一个人,应该是喜欢他吧?” “废话。”林莹莹更兴奋了,“谁亲你了?亲哪了?” “……额头。”冉绪感觉自己的脸上热得可以煎鸡蛋了,他掐头去尾将卓文朗的各种表现和林莹莹描述了一遍,最后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总之,他亲了我一下又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让你去追她呀!”林莹莹看上去比冉绪还着急,“哎呀,你这个木头脑袋,怎么一点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冉绪噎了一下,并没有出声提醒性别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发问:“可是,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能被他看上。”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学弟。”林莹莹一本正经拍着他的肩膀,“其实你哪都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太不自信……你知道,光凭这张脸都足够吸引人了。” 冉绪愣着没发话。 从小到大,外界对他长相最多的评价就是“像个姑娘”,尤其是村子里那些老人,常说他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以后多半是娶不到媳妇儿之类。 虽然冉绪也没有对这些话全部相信,但反反复复地听,自然也不会对自己的外貌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但我觉得他比我长得好。”他实话实说。 “那他就是看上你的才华了。” “……”这话冉绪更是不信。 “唉,自信点,行吗?”林莹莹恨铁不成钢,“你先不管对方怎么想,如果你喜欢她,你就抓紧这个机会,主动点,别到时候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这话倒是说去了冉绪心里。 他想,他的确应该试一试,哪怕是从卓文朗嘴里翘出一句准话也行,喜不喜欢,能不能在一起之类的,留给以后考虑吧。 下定决心之后,冉绪顿觉心中轻松很多。 他跟林莹莹道别之后,一个人坐上回学校的公交,末班车了,公交车里空荡无人,他望着窗户外面倒退的城市街景,一门心思想着卓文朗。 想着,冉绪打开手机,给卓文朗编辑了一条短信:“卓先生,谢谢您邀请我去展览,先前答应过您给您做点好吃的,请问您有什么喜欢的食物吗?” 犹犹豫豫半天,冉绪还是点下了发送键。 而这个时候,冉绪并不知道,一条帖子在市二美院的内部bbs上被发出,这个一般只用来查收学校通知的论坛,在当天晚上热闹起来。 【扒皮】前些阵子传言的照片!每天跟他待在一个寝室里,真的恶心死了。 这两天在忙找实习,非常抱歉停了几天更,接下来恢复正常更新 第二十八章 发帖的时间非常巧妙,刚好在大家都吃完饭的点。 其实市二美院的论坛并不是很活跃,但是最近临近期末,论坛上经常会发布各种通知,故而这个时间段是有不少人在线的。 这种八卦新闻受众向来最擅长看图说话,几张带着大量噪点的图片一经出现,立刻在闲聊版块最上方飘着不下来,随着看到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用置顶,这样一个帖子已经成为最上方的飘红内容。 即便帖子很快被管理员锁住,但是在这不到半个小时里,这些照片还是被不少学生看到。 第一张是冉绪从黑色奥迪上下来的旧图。 第二张是有人在上方俯拍,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宿舍楼下,离得距离很近,从那个角度上看仿佛是贴在一起一般,但由于上方路灯是顶光,看不太清脸。 如果说,光是这两张似乎还不能给冉绪定罪,但第三张图一出,所有人都不免要往那种方向想去——是冉绪站在1980的门口,正对着镜头,而他的面前有一个男人正弯着腰给他系围巾,两个脑袋贴在一起,仿佛是在接吻。 除了这些照片之外,孙诚还在帖子里提到,冉绪的身上经常带着酒味,回宿舍的时间更是一次比一次晚,不过,原先至少是回宿舍的,现在直接成了夜不归宿。 “或许男寝楼里,有人曾经看到过我们俩吵架,今天我就不瞒着了,对,我就是忍受不了他,每次都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这么晚,还要别人怎么休息呢?!再说,像他这样的人,每多出去一次我都害怕自己染一次性病!恶心。” 同性恋。 卖屁股。 优等生。 每一个词汇都是这样扎眼,而合在一起更是极具冲击力。 尽管有不少人已经将冉绪的行为在脑子里描绘了个遍,甚至脑补出了什么比起这些更加惊世骇俗的故事,不过冉绪对此还不知晓,他正在公交车上忐忑等待卓文朗的回应。 或许卓文朗说要吃他做的饭,只是随口敷衍,又或者只是碍于面子不想拒绝? 冉绪从始至终不敢相信卓文朗真的喜欢他,是那种性与性之间的吸引……他一想到卓文朗亲他的时候,就会有一些不该有的冲动,很陌生,也很刺激。 那卓文朗会吗? 可是,光是“性yu”这两个字安在那男人身上都显得如此突兀。 冉绪对此一窍不通,他在过去二十年时间里甚至很少自己解决,甚至在浏览了一些小众社区之后,冉绪给自己下的定义就是一个比较性冷感的同性恋。 直到卓文朗的出现…… 脸红心跳都算是常事,挨近了,也会有那种血液下冲的感觉。 冉绪无论如何都要正视自己的想法—— 他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卓文朗,就在男人亲他的那一刻。 然而,关于青春与荷尔蒙的东西都在他步入学校的一瞬间戛然而止,辅导员正站在他寝室楼的门口,抱臂等待。 面对四周投来的奇怪目光,冉绪只是一脸茫然。 “冉绪,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辅导员淡淡开口,并不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他转头看向周围的学生,“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要在这里堵着。” 周围人作鸟兽散,还有几声不屑的“吁”声。 冉绪紧张起来。 然而,比他更紧张的还有这位姓路的辅导员。 路简英搞不明白,为什么他才刚当上辅导员,就碰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学生,问题一个比一个大——现在,他的办公室里还有孙诚和卓明辉,这两个难搞定的角色。 “快点走吧,我怕一会办公室里剩下俩打起来。”路简英叹了口气。 一语成谶,大概就是这种体验。 冉绪才跟着上学院楼的办公层,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更可怕的是,虽然他们俩个在打架,但几乎没人出声……这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一个人已经被打得说不出话来了。 路简英反应比他快,大跨两步奔上去。 “干什么呢?!”他喊道,冲上前去试图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分开。 冉绪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了,孙诚的嘴里全是血,一滩一滩蹭在地上、脸上甚至白墙上,他的手上也有血,拼命抓在卓明辉的衣领上不松手,口腔和鼻子里发出那种“嘶呵嘶呵”的声音,仿佛一条脱了水准备缺氧而死的鱼。 “你想逼死我,卓明辉……你想……”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就被卓明辉掐住了脖子。 自打从港城回来之后,这几日卓明辉的心情一直非常不好,不好到冉绪看着他都要躲着走的程度,而现在像是要把这些负面情绪都发泄在孙诚身上一样。 冉绪和辅导员一人一边,拽着两个人,把他们堪堪分开,然而卓明辉回头看见冉绪更是好斗,他一把甩开冉绪的胳膊:“滚,不要脸的白眼狼!” 冉绪没时间纠结“白眼狼”一词究竟从何而来,他拼命拽着卓明辉:“你冷静一点好吗?冷静,你父亲肯定也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情急之下,他顾不得分辨话语的内容。 卓文朗告诉过他,那次回港城是他们兄弟二人父亲的忌日,冉绪想当然以为卓明辉现在的脾气也是因为这件事。 卓明辉的确因为他的这句话停了下来,不过,也仅限于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扭曲,转头看向冉绪,捏紧拳头又松开,重复了两遍,歇斯底里冲着他吼道:“滚!都给我滚!” 在他吼完这一句之后,空气变得突然安静。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冉绪看见卓明辉的眼角好像有类似泪水的东西,但又转而不见了。 男生嘶吼完这样一句,站起身,大步流星向楼梯口走去,越走越快,然后跑下了楼。 冉绪顾不得其它的,追了上去。 卓明辉的情绪不对,他没办法看着他一个人跑去大街上。 路简英叹了口气,默许了这种行为——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地上还有一个到处惹事、反倒被人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学生。 “卓明辉,卓明辉!你等等!”冉绪拧着眉头,也顾不得自己的腿跑起来姿势丑陋。 前面的男生在跑到校门外之后停了下来,背对着冉绪。 可以看出卓明辉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心情,他没有转过身来,声音硬冷:“既然卖屁股给我哥了,就离我远一点吧。” “什么?”冉绪懵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识好歹,还很好骗。”卓明辉终于转过身来,刚才的愤怒仿佛只是一场突发事故,现在正面无表情看着冉绪,“你知道我父亲是因为什么死的吗?” 第二十九章 卓明辉的眼神犹如利剑直直刺向冉绪,不知道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冉绪觉得有那么一瞬浑身发冷。 “卓明辉……你父亲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他咽了咽口水,镇定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我先要和你澄清一件事情,你可以静下来听我说完吗?”他用商量的语气,尽量不去刺激对面的男生。 卓明辉的状态不太对,冉绪隐约能意识到其中出现了某些问题。 “……” 卓明辉没有说话,以沉默示意冉绪继续。 “我和你哥之间,并不是卖屁股和……和金主的关系。” 光是把这几个带着侮辱性的词汇讲出来,已经非常令人尴尬了,冉绪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卓明辉到底为什么一口咬定他和卓文朗之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那论坛上的呢,难道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照片?” “什么照片?”冉绪真的迷惑了。 卓明辉用的是智能机,几番操作就将存下来的图片展示在冉绪面前。 手机屏幕在漆黑的环境中,散发出刺眼的光,冉绪眯起眼睛,仔细看清上面的图片,每一张都是真实的,但每一张呈现出的“内容”又跟事实有着微妙的差别,很刻意营造的气氛,很刻意的角度。 “这是孙诚发在论坛上的?” 卓明辉盯了他半天,吐出一个“是”字,随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冉绪,我是不是告诉过你,离我哥远一点。” “但我和他真的不是那种关系。”至少现在不是,冉绪在心里默默补充,“我现在在1980工作,店员,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因为这份工作可以让你攀高枝,让你接触到我哥?!”卓明辉压着的怒火又席卷上来。 冉绪被他恶意揣度给惹恼了:“那要是这样聊下去,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谈的,我知道今天你动手打人也不止是因为孙诚怎么样,更多的,估计也是因为我和你哥之间接触了。” “但不管你怎么想,你哥是个成年人,你我也是,我们之间似乎也没必要干涉对方太多的私事……所以,到此为止吧。” 说罢,冉绪转身向着校内走去。 脑袋里嗡嗡地响,就好像是有千万只蜜蜂正在他的脑子里跳着八字舞。 每次都是这样,当他觉得生活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却又要很快被现实拍清醒——曾经在家乡有着这样那样的麻烦事,现在到了大学,依旧没办法摆脱。 本来他还在想,卓明辉动手打人是为了帮他,哪知,事情的真相却是卓明辉觉得冉绪攀高枝攀了他哥! 什么确凿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这样给他下了判决,实在是太不公平。 冉绪心里很乱,一方面,他觉得委屈,另一方面却又心虚起来——他确实对卓文朗抱有某种不可言说的肖想,就像是一只井底的小蛤蟆仰慕着雪白、高贵的天鹅。 只是,这份感情应当不是他的单箭头……对吧? 冉绪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他现在还有亟待解决的事情——辅导员,他至少要给学院一个交代。 实际上,路简英把他叫回去也是要说这件事,但现在又多了个别的麻烦事——他看向校医院急诊室里惨叫着的孙诚,忽然烦躁起来。 “你现在知道疼了?那当时偷偷躲着发人家照片怎么不想想后果?” 孙诚的脸当真肿得与猪头无异,他的牙被打断了两颗,现在整张嘴巴里满是血迹,四肢和躯干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挫伤,一会还需要带他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校医尽职尽责撑开孙诚的嘴巴给他处理创口,后者说不出来话,只有呜呜囔囔的哀嚎。 “你这学生怎么回事,跟人家打架打那么惨?”医生瞥了一眼路简英,好奇询问。 路简英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事情闹得太大,已经不是他一个辅导员能解决的了,后面的事宜会交给学院处理,无论是关于孙诚发照片的事,还是卓明辉打人的事。 路简英回到办公室,看到在等他的冉绪,表情有所缓和。 “坐下吧,我问你点事。”他招呼冉绪坐到自己对面。 “路辅导员,照片的事情纯属是瞎扯,那是我最近新认识的……朋友。”他想要说老板,却又临时改口。 “朋友?”路简英喝了口水,放下杯子,“那个是卓明辉的哥哥,对吧?” “……是。” “好了,别低着头,我也没打算说你什么。”路简英拍了拍冉绪的肩膀,“小绪,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这些大道理都不用我跟你说,对不对?” 冉绪抬头,两个人对上目光。 路简英的表情很真诚,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冉绪松了口气。 “老师,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小,有点没底气。 路简英坐在冉绪对面,摆出辅导员的架子,语重心长道:“读书确实可以改变很多人的一生……你已经做到了,你凭着自己的能力来到首都,也一定能凭着自己的能力给自己创造更好的未来,老师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所以,旁门左道的东西不要想,也不要觉得世界上有白来的好处,你还是个学生,无论如何都玩不过一个已经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 “……是,老师,我知道了。” 再次回到寝室的时候,冉绪已经没了力气。 似乎所有人对他和卓文朗之间的关系都不看好,且不说那些听信谣言的学生,光是路辅导员,这个关心他的师长,都认为这种关系是不正确的。 卓文朗大了他十岁,而这十年已经相当于冉绪活过的一半。 他在卓文朗面前确实显得稚嫩了太多,但是…… 冉绪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迎来了初恋,不管是暗恋还是有进一步的可能,他确实不甘心就此打住。 那天晚上卓明辉和孙诚都没有回寝室,而剩下张晋舟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问任何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情。 而冉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各种复杂的想法一团乱盘踞在脑袋里。 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还给卓文朗发去过晚饭的邀请,就在这个时候,手机蓦地在枕头下面震动两下,一条短信发送进来。 【抱歉,刚才在处理一些事情,现在才看到你的短信。】 冉绪屏住呼吸,等待着卓文朗后面的话。 【只要是你做的,我应该都会喜欢^_^】 三个符号组成一个简易的笑脸,冉绪却觉得心里的阴霾一下子都被扫空,他又为此开心起来。 不过,紧接着想到卓明辉的事,这份开心又被冲淡了几分。 思来想去,冉绪还是决定给卓文朗发条消息,问他知不知道卓明辉的行踪。 【不用担心,他在我这里。】 卓文朗回复得很快,冉绪刚想再说点什么,又有一条消息被发送进来。 【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早点休息吧,晚安。】 第三十章 卓文朗说的话仿佛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只要他说了,冉绪就会对此投以百分之百的信任。 只要他一句“不用担心”,那些事情就好像真的成为无关紧要的事,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冉绪回复了一句“晚安”之后陷入睡眠。 而这个夜晚,对于卓家兄弟来说才刚开始。 辰山别墅区。 房间内灯火通明,地上堆满瓷器、玻璃的碎片,花瓶里的植物被丢弃于地面,踩上许多脚,柔嫩的花瓣变成一堆烂泥,而卓明辉对于这些还不满意,他的喉管中发出如困兽般愤怒的叫喊,不停毁坏目光所及的一切。 所有易碎品都被打翻,靠垫被反复摔打直至露出棉絮。 佣人在旁边低头站着,大气不敢出。 二少爷性情古怪,这样的时有发生,但随着治疗的进程,这样的情形已经鲜少,今天不知道又为什么突然发作。 卓文朗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一条腿,十指交叉放在膝头,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笑容非但不能让人感到和善,反而变得诡异起来。 见卓明辉的动作慢下来,卓文朗这才开口:“明辉,闹够了吗?” 卓明辉喘着粗气,用目光凌迟兄长每一寸肌肤。 “lee已经在路上,过会让他再给你重新开点药。”卓文朗抬手看了一眼表,“放轻松,不要每天因为一点小事就跟哥哥闹别扭。” “冉绪……”卓明辉咬着牙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他跟你原先的那些男朋友不一样,他玩不起,你懂吗?” 卓文朗脸上的笑意渐深:“成熟点,我已经三十岁了,这个年龄谁没几个前任呢?他们和小绪又没关系……” “他还只是个学生!”卓明辉迫不及待打断兄长的话,“卓文朗,但凡你还有点良心,你就知道他肯定会把什么都看得很认真,他想要的,你能给他吗?”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他。”卓文朗脸上的笑意逐渐冷却,“这可并不像你啊,明辉。难道住在学校的寝室会让你转性吗?还是……你对冉绪也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不妨说给我听听。”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卓明辉喘气的频次越来越快,再一次捏起拳头。 卓文朗站起身来,向前两步靠近自己的弟弟,目光锐利如鹰:“卓冠忠向来偏爱他这个小儿子,临终遗言求我照顾好你,现如今你却做事越来越出格,怎么,把这里当成港城可以随性胡来吗?” “卓文朗!你做了那些事情,心中一点点愧疚都没有吗?那可也是你亲生父亲啊!”卓明辉漆黑的眸子在灯光下如同照人的镜子,映着对面男人沉默的脸。 卓文朗凝视了他一会,忽然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向来没什么道德感,这不是你自己给我的评价吗?好了,lee要过来了,你上楼等着吧,地上这些碎片让佣人们收拾就好了。” “没关系,我不会怪你,毕竟谁也不会怪罪一个有病的弟弟,不是吗?”卓文朗笑着转身进了屋子,“有病就治,没什么的,学校的事情我会替你摆平。” 留下卓明辉立在客厅中央,脊柱僵直,指甲刺入手心。 · 系里面有人大打出手的事情不胫而走,与此同时,冉绪傍大腿的流言还在进一步发酵——临近期末,似乎所有人都想给枯燥的生活找点乐子,八卦也不失为一种减压的方式。 好事群众都在等待一个结果,关于学院如何惩罚冉绪,以及动手打人的卓明辉。 “动手打人把牙都打掉了,这没被扭局子里就不错了,劝退或者留级,得有吧?” “哇,你也不看看那是谁,有钱人家的小孩犯错,能和普通同学犯错一样处理吗?” “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卓明辉家里也没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吧……夸张了夸张了啊。” 冉绪坐在教室靠窗的地方,侧趴在桌子上,看向窗外柿子树干枯的枝条,数着上面橙红果子的数量。 身后的学生似乎并没意识到他们谈论的主角就在前方,没有控制音量,自然也就都被冉绪听了个遍。 自从那天之后,卓明辉就一直没有出现在学校,而学院对这件事的处理也迟迟没有答复。 冉绪多次找到路辅导员,试图套问出更多的消息,却都无功而返。 他开始紧张起来,害怕事情会朝着不怎么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这一切看似愈演愈烈的情况下,学校bbs正午忽然发布一条公告,题目为“关于我校孙诚的处理结果”。 冉绪那时刚好在机房借用电脑完成期末设计作业,立刻登录网站查看具体内容,逐行阅读下去,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难以相信这条公告。 公告里不但提及了孙诚代做、作弊的事宜,而且还重点放在捏造假信息至其同学名誉受损,以及冉绪并不知道还存在的校园外打架斗殴的情节。 “介于孙诚屡教不改,长期霸凌同学、多个科目测试水平不达标、参与作弊、抄袭等违规违纪行为,并在校外打架斗殴等情况,我校将予以其退学处理。” 一整片公告读下来,全部是关于孙诚的各种不良行为,对于事件中的冉绪与卓明辉只字未提,只是附加在后面提及一句孙诚发布帖子系不实消息。 庆幸的同时,冉绪也感到了不安。 他忙不迭从机房快步走到学院楼,敲响辅导员办公室的门:“路辅导员……” “冉绪?”路简英从文件中抬起头来,“来得正好,有件事情要交给你。” 话被打断,冉绪只好顺着发问:“什么事?” “你之所以与卓文朗接触,是因为卓文朗是我校邀请来的讲座嘉宾,我交给你,让你负责带他了解我校学生情况,以便讲座开展。”路简英说完,将手里的文件戳齐,放在冉绪面前,“还有什么疑问吗?” “啊?”冉绪愣在原地。 第三十一章 市二美院很少有人见过卓文朗,同班同学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一个名字,仅知道他是卓明辉的哥哥。 冉绪盯着手里的邀请函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那上面是院长用漂亮花体写着的一个英文名“aiden”,而这个名字他可太熟悉了,一时间竟然没回过神来。 “aiden?”冉绪仍沉浸在惊讶中,“老师,这是……” “那个很出名的摄影师,你应该听过。”路简英点了点头,印证冉绪的猜测,“我也是昨天接到电话才知道的。” “啊。”冉绪发出短促一声,不知该作何反应。 aiden,这个名字偶尔会出现在冉绪阅读的杂志中,频次不高,却足以让人印象深刻——这个摄影师从不拍单纯的人像,他喜欢各种风景照,而每一张的构图和配色都堪称绝妙,照片完美且浪漫,以至于各路批评家在aiden面前也仿佛失声。 就在去年,他更是凭着一张新疆无人区的星空照斩获国际大奖,火出摄影圈,冉绪他们的场景绘制作业也经常会选用aiden的照片做参考。 然而,卓文朗却从没有跟他讲过这些,哪怕是他在拿着一沓照片向他请教究竟哪张更好的时候,男人也没有跟他主动提过他会摄影。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冉绪说不上来。 其实按道理来讲,卓文朗完全没有要跟他说这些的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每一件事情或爱好都要跟别人坦白。 但是,这会突然让冉绪得知这个颇具冲击性的信息,他有些难以平复——本来他与卓文朗身份地位就相差甚远,而如今这个情况,更是让他再一次认识到:他其实对卓文朗的世界了解甚少。 · “怎么了?今天看上去不太高兴。” 1980店内,卓文朗抱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走到冉绪面前。 今天是冉绪兼职的日子,而卓文朗作为老板,上班时间自由,来晚了些。 外面正在下雪,风裹挟着雪花,一路飘进店内,又在空气中融化成某种细小的水珠,在干燥的室内带来一丝湿润的意味。 “卓先生……”冉绪正坐在柜台后面发呆,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望向卓文朗进来的方向。 “送给你的。”卓文朗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冉绪手里,百合清甜却浓郁的香味一下席卷到冉绪周围,“本来应该买黄玫瑰来跟你道歉,但总觉得玫瑰不太合适你,所以买了百合。” “道歉?”冉绪不知所措抱着满怀的花,捏紧了包装纸。 “因为上次你来找我问摄影作品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很喜欢照相。”他笑了笑,脱掉外面的大衣,一只手撑在柜台的桌面上,托着下巴,拉进与冉绪的距离,“因为本来计划要以后给你个小惊喜,但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卓文朗说着,叹了口气。 心中的那点别扭随着卓文朗的话,神奇般消散了。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假如对方从未主动承认,那就会令人猜疑;而假如对方主动承认,语气又很诚恳……冉绪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冉绪摆手,没有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变得很近。 卓文朗正撑在柜台前面,定定看着他,目光里盛满温柔,嘴角挂着笑意,对于冉绪的否定,他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只是任由沉默发酵着屋子里的暧昧气氛。 一次安静的对视,总会催化出什么更激烈的东西。 冉绪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不受控制地擂动着,他盯着卓文朗深邃的眼,有种被海底漩涡向下吸引的眩晕感。 冉绪结巴着,试图打破这种陌生又危险的气氛:“我,我的意思是说,您没必要还这样带一束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消失不见。 冉绪抿着嘴唇,打算在这场对视中率先认输——他脑子里本来还残存着林莹莹说“要主动”的恋爱建议,却因为这个对视而变得大脑空空,什么都不记得。 “喜欢吗?”卓文朗的声音很低,带着莫名的暗哑,他离冉绪又近了些,两个人的鼻息已经交叠。 心跳声太大了,冉绪甚至听不到卓文朗在问什么,他僵硬站在原地仿佛也成了店里某个陶瓷娃娃。 喜欢什么?百合花?还是…… “喜欢吗,小绪。”卓文朗又问了一遍,他的嘴唇擦过冉绪的耳朵边,“给你时间思考了,小木鱼脑袋,怎么还没想清楚……可是,我等不及了。” “那我再问最后一遍,喜欢我吗?” “轰”的一声,冉绪感觉自己大脑里每一根神经都在此时断裂,就跟炸开的烟火一样。 下一秒,他被卓文朗亲在了嘴唇上。 冉绪瞪大眼睛,对于唇部柔软而湿润的触觉失去判断,小腿甚至有一瞬的发软,他不得不用手撑在柜台上,防止自己摔倒。 卓文朗的吻跟他本人一样,温和又克制,最开始的几秒只是轻柔地贴上去,随后见冉绪并没有反抗,这才含住他的唇瓣辗转起来。 第一次的相碰只持续了几秒时间,卓文朗轻笑着用手遮住冉绪的眼睛:“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说罢,他再一次敷上冉绪的嘴唇。 这次他撬开了冉绪的牙齿,探进去勾住他的舌头…… 很晕,视觉陷入黑暗,冉绪还扑扇着眼睛没能反应过来,睫毛扫过对方的掌心,这才有了一点实感。 第一次接吻,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一个温柔的吻,甚至感觉心脏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都是停跳的……是真的停跳了吧,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呼吸啊。”卓文朗无奈松开冉绪,没忍住笑出声,“怎么,亲一下就连喘气都不会了?不会是被我拿到初吻了吧。” 他对着冉绪红扑扑的脸,笑容不掺任何虚假,真诚的、无奈的笑。 说实话,他之前也谈过纯情挂的小男生,但都没有冉绪来得这般干净,他就真的跟母亲做过的那些白瓷娃娃一样,精致且不沾染任何尘气。 冉绪垂下头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干巴巴开口:“花……花都要被压瘪了。” 第三十二章 “冉绪,冉绪?你和你们那个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莹莹着急地晃了晃他的肩膀。 孙诚已经被劝退,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告于段落,然而,论坛上发布过的照片已经被不少人存到本地,流言还在小范围的发酵,而冉绪本人却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回应。 林莹莹不由觉得担心起来,又想起冉绪先前跟她说过的话,难道……那个照片里的男人就是冉绪恋爱的对象? 这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脑内,林莹莹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看向冉绪的眼神很复杂,担忧也有,惊诧也不少。 冉绪正在专注手里的一块油泥,他答应过卓文朗,在1980打工期间提供一些设计,虽然冉绪的专业并不是雕塑,但他在这方面还比较自信。 而1980橱窗里的陶瓷小人,也让他刚好有些灵感,这就想着做出一组雕塑设计试试看。 林莹莹晃了他一下,冉绪手下的刀尖一抖,他迅速抬头,望向对面的学姐,目光中还带着疑惑:“林学姐,你怎么来了?” 林莹莹没好气道:“站在这里半天啦,一直叫你都不理人。” 冉绪抱歉笑了笑,放下手中小人的雏形:“刚才在想事情,没听见。” “孙诚发的照片上都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老板吧?” “……是。” 林莹莹了然点了点头,眉间担忧又浮现:“小绪,你跟我说实话,你之前提到自己喜欢的人……” 她靠近冉绪,声音不大,害怕因为自己猜错而冒犯了冉绪。 然而冉绪却并没有打算将他和卓文朗的事情藏着掖着,尤其是对林莹莹,这个一直关心的学姐。 于是他点了点头,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意:“学姐,我喜欢他。” “你……”林莹莹被他的坦诚惊到,一时间“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话。 “而且,学姐你知道吗?我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aiden。”冉绪却难得一见话多起来,“我真没想到,卓先生看着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竟然还有这么艺术的爱好……不过,说起来,能开着1980那样的玩具店,做艺术相关应该也不意外吧。” “aiden?!”林莹莹还没消化完上一个消息,立刻又被下一个消息冲击到了。 她是学摄影的,怎么会不知道aiden的大名。 这个摄影师的照片很有特点,比如最简单的,他每次的作品选材都很大气磅礴,而且……显而易见的贵,不是说照片的市价,而是说他所拍摄的东西,如果不是用最好的器材,根本拍不出来。 那时的年轻国人摄影师,大多没有这样的经济条件,而aiden作为新锐却没怎么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因此多数人都认为他应该是外籍摄影师。 “他要来咱们学校演讲了。”冉绪再次抛出重磅炸弹。 · 那日,林莹莹从画室离开的时候仍旧担心,她跟那些八卦群众的关注点并不一样,她当然不认为冉绪是卖屁股给卓文朗,但是……她很担心对方的人品。 毕竟跟一个相差十岁的社会人士谈恋爱,本来就是一件够意外的事,况且,冉绪的情况还和别人有些区别——他们都是男生。 说实话,艺术学院同性取向的学生不在少数。 林莹莹多少也听过其中的一些“事迹”,前一阵大四的某男生将一夜情对象带回宿舍,直接在寝室开搞,被突然回来的室友撞见,大肆宣扬出去……类似的还有其它事情,比如滥、交,又或者是玩大了进医院。 总之,林莹莹对这个群体的印象并不算好。 现在偶然知道冉绪的性取向,她不免有些心情复杂——她肯定相信冉绪的人品,可谁能保证他那个老板不是坏人呢? 冉绪心思单纯,又从来没谈过恋爱…… 林莹莹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担心,可她作为一个局外人,顶多也就是劝冉绪留个心眼,总不能真的棒打鸳鸯去吧? · 冉绪对于林莹莹的想法表示理解,可卓文朗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跟“坏”字不沾边,相反,他身上的气质相当温文尔雅,就连做生意都是颇为童真的“玩具店”。 冉绪想破头皮都没法在卓文朗身上找到缺点。 学院邀请aiden来演讲的事情在第二周贴出海报,虽然海报上面没有卓文朗本人的照片,但有不少人传言aiden本人是个帅气多金的摄影师。 而aiden的名气也摆在那里,当天讲座的票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就被抢光了。 此时此刻,冉绪正在1980店里帮卓文朗整理讲座的材料。 明明是要去演讲,卓文朗今天反而穿得很休闲,套头毛衣内搭衬衫,下面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看上去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两样。 冉绪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只是帮忙把稿子和幻灯片重新校对一遍,他很快弄好,撑在一旁看向卓文朗。 “怎么样,今天这身还挺年轻的吧。”卓文朗冲着冉绪笑了笑,拽他过来亲了一下额头。 冉绪被他的突然袭击弄得脸红:“去演讲不应该穿得正式点吗?” “去大学演讲。”卓文朗重点突出“大学”两个字,“我可不想被当成老古董,尤其是,跟你站在一起的时候。” 冉绪没忍住笑出声:“您怎么穿都好看。” “嗯?”卓文朗挑了挑眉毛。 “这可不是恭维。”冉绪的双颊愈发红润,却仍假装严肃板着脸。 卓文朗似是被这话夸得舒坦了,捧着冉绪的脸同他接吻。 接吻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就跟停不下来一样,成了见面打招呼一样自然。不过,这“自然”二字恐怕只适用于卓文朗身上,冉绪每次接吻还是会被弄得整个人气喘吁吁的,颇有些狼狈。 “对了,小员工。” “嗯?”冉绪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半开玩笑,“卓老板,您怎么刚亲完就摇身一变大资本家了?” 卓文朗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说正事。先前跟你说,每个月要给我一份设计,你有考虑好做什么方面了吗?” 提起设计,冉绪眼睛一亮:“雕塑可以吗?” “雕塑?” “其实也跟店里的人偶一样,我做好设计,之后可以修改、翻模。” 卓文朗点了点头:“可以。” 他别有深意看着冉绪,忽然发问:“怎么想着自己做雕塑了?我以为像你这种学画画的,可能会画个稿子出来让工厂做。” “啊……”提起这个,冉绪挠了挠头,“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很喜欢这些,小时候带着我雕过不少东西,石头、章子或者树根之类的。”冉绪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一些小时候的片段。 记忆里的父亲是个很和蔼的人,从来没嫌弃过冉绪身上落下的残疾,相反,他乐得带着冉绪在屋子里研究雕刻。 “是吗?那真的很巧。”卓文朗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看向冉绪,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也很喜欢雕点小玩意。” “你看到靠墙那个柜子了吗?柜子里摆的小人,都是她生前做的。” 给大家道个歉,我最近实习刚开始,又赶上期末考试,所以更新有点不稳,明天不更新,周二应该会有更新,这周我时间排得有点乱,等周二更新之后告诉大家剩余的更新计划~不过每周应该不会少于五次更新,所以请大家放心 第三十三章 卓文朗很少提及他的父母,这是冉绪第一次听到关于他母亲的事。 “她把她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浪费在那些人偶身上。”卓文朗的语气平淡,单凭语句内容来看,应该包含怨气,但又因为太平淡而变得仅仅像个陈述。 冉绪拿不准他的意思,不知道应该做何回应。 不过,好在卓文朗也并不需要他给出什么回应,将演讲稿平整放进公文包,招呼道:“走吧,我们现在去学校。” 今天卓文朗好像换了一辆车子,还是低调沉稳的黑色,空气里弥漫着皮革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太新的缘故,这味道略有些冲人。 冉绪从后视镜里瞄见后座上的一堆摄影器械,哪怕他对在摄影方面并不专业,也能看出来那些东西价格昂贵。 “您为了讲座准备了好些东西。”冉绪感叹道,倏地又想起卓文朗之所以会参加讲座,好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帮他摆脱那些谣言。 好吧……这样想或许有点自以为是,但现在两个人都那样亲密的亲吻过,冉绪自认为卓文朗应该是喜欢他的,虽然并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但像卓文朗这样内敛的“行动派”,应该已经算是表达很清楚。 “你的脸很红。”身侧开车的男人忽然开口,趁着红灯的时候,转过来别有深意对着冉绪露出笑容,“在想什么?” 冉绪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抿起嘴没说话,那样子却反倒是将心中的念头暴露无疑,卓文朗嘴角的笑意更深,不过也不打算为难冉绪。 “这个周末准备好和我去徐子昂的画展了吗?”他岔开话题。 冉绪连忙点头,他已经期待这件事情很久了。 两个人在车上就着画展的事情聊了一会,很快就抵达市二美院。 学院里没有修建地下停车场,卓文朗就把车大喇喇停在礼堂后面,冉绪抱着文献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 虽然演讲的嘉宾一般会走礼堂的后门,但卓文朗显然是故意的,车子停好又绕了一大圈走到礼堂正面。 那里已经站了一些提前到的学生,几个眼尖的女孩子,一下就把目光锁定在卓文朗身上。 “是aiden吗?” “应该是,你看,院长过去接人了。” “他真的好年轻,看上去跟咱们也差不了多少吧。” …… “小绪!”林莹莹挤到前面,她帮冉绪接过一半手里面的东西——卓文朗今天带了不少东西,有部分是给参与讲座的学生带的礼物。 冉绪做足了“小助手”的样子,一个人抱着很是费劲。 周围的学生被林莹莹的声音吸引,顺着看向冉绪,这个进来处在“流言中心”的主角。 “学姐。”冉绪不太习惯被注意,他尴尬笑了笑。 林莹莹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一派自然:“我帮你拿进去,走吧。” 那头卓文朗跟学院的老师寒暄两句,走入会场。 那天,卓文朗的演讲非常成功。 即便是进入大学之后听过那么多人演讲,冉绪始终觉得还是卓文朗的讲座最为出色:无论是他风趣又不失正经的语言,还是恰到好处的内容安排,都让观众全身心投入其中。 当然,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他真的很有魅力。 冉绪坐在台下第一排,手里抱着一束学院安排的花,目不转睛看着聚光灯下那个英俊的男人——他似乎总能在不同的场合表现出最完美的样子。 一个温和的玩具店老板、一个略有些严厉却仍宠爱弟弟的兄长、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摄影家……一个包容和体贴的爱人。 “我知道很多摄影师会在一个地方反反复复拍摄大量照片,再从中进行挑选,但对于我来说,时间太宝贵了,所以我留给每个地方的机会只有一次。” 卓文朗切换掉幻灯片,荧幕上出现了一张原野的照片,天空灰暗,然而中间一道瑰丽的、橙粉色的光芒从交界处划出,映着一棵幼树的剪影。 “当地人告诉我,我来得不巧,因为那天下雨,整片花田被雨水打湿之后,在暗光下拍出来的都是废片。”卓文朗的目光在观众席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冉绪那个方向,笑了笑,“虽然没有照到举世闻名的花田,但是我拍到了这个,在雨停之后,夕阳从乌云中窜出的一瞬间。” “人们似乎总喜欢给浪漫下定义,风花雪月,无非就是这些。而当你举起相机的时候,什么在你的取景框里,哪怕只是一棵长得歪扭、营养不良的幼树,这些被你框进去的东西才属于你……” “但它并不浪漫!” 卓文朗的话只说了一半,忽然有一道男声从观众席上传来,颇具穿透力,引得周围骚动起来。 说话的男生明显情绪不稳:“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整天就知道说些玄乎的东西唬人,你知道吗?无论你说得再怎么动听,大部分的人毕了业就得转行,没钱,怎么谈理想?” “你们只是希望多骗几个人进入行业,然后变多几块垫脚石,让自己显得更高罢了,你考虑过有学生的经济条件不足以支持他,他却会因为你一两句话而冲动去追求不可得的东西吗?!” 赶来的老师连忙将男生压下去,而卓文朗在台上仍旧挂着笑意,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插曲。 冉绪却忽然觉得不舒服起来。 林莹莹坐在冉绪身边,提醒他该上台给卓文朗送花去了,然而叫了两声,冉绪都没有回答。 没办法,林莹莹捏了捏他的手:“小绪?” “嗯?”冉绪蓦地回神,抬头看见卓文朗已经结束演讲,站在台上,目光温和落在他身上。 旁边学院的老师对着冉绪挤眉弄眼,示意他快点别耽误事,冉绪这才抱着花,匆忙往台上走,脚下一不注意,在台阶上绊了一下。 幸好卓文朗及时抓住他的手。 “小心。”男人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谢谢。”冉绪咽了咽口水,将手中一大捧花束放进卓文朗怀里。 台下适时想起掌声,卓文朗环上他的腰,跟他拥抱的时候小声在他耳边说:“别太在意,你想要得到的,我会帮你。” 还有一更 第三十四章 薛晓霞又发来了短信,上面说,她和冉绪的弟弟已经在镇上找到了房子,然后又将大量笔墨浪费在抱怨物价上。 【我看这些人就是坐地起价啦!明明就是一个老砖房,非得说什么因为离学校近,我看还不如让憧泰早点起,还不是心疼他还小啦。】 冉憧泰,冉绪的亲弟弟。 那个时候弟弟刚出生,父亲就因为工伤去世,薛晓霞抱着还在襁褓里的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开冰箱,将父亲留下的几听啤酒全部喝干,从早一直哭到晚。 那年冉绪十三岁,躲在自己的房间,听着外面女人和婴儿的哭声,混入夏天的雷雨声中去。 那个时候他觉得人生已然灰暗,家里的顶梁柱倒下,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薛晓霞原来是村子里有名的美人,和冉绪的父亲在一起时年轻又漂亮,第二年诞下冉绪,聪明早慧,同龄人还在咿咿呀呀时,冉绪已经能说出颇为流畅的句子。 那应该是冉绪童年里难得的快乐时刻,然而好景不长,六岁那年,一场意外让他的右腿几乎残废,薛晓霞冒着大雨一路抱着他奔赴城里求医,拿着从亲戚那里东拼西凑的钱,给他做手术。 然而,那条腿不争气,还是落下了毛病。 至此之后,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有个医不好的跛子,一辈子都不能像其他男孩一样劳动,而在农村,不能劳动,意味着无法独立生存。 村子里的人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却很“务实”,他们从出生的一刻就明白,那些出人头地、草鸡变凤凰的都只是传说,而现实生活中的绝大部分人,一辈子离不开自己出生的土地。 所以他们不再羡慕薛晓霞,反而将曾经的羡慕化成如今的嘲笑。 总的来说,薛晓霞应该算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在冉绪学会逐渐接受现实的日子里陪伴他,并哄骗着告诉他:“小绪,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只要你能过得幸福,我们做父母的怎么样都觉得开心。” 这是一个谎言。 因为几年之后,薛晓霞再次怀孕并生下了冉憧泰,那个时候,她告诉冉绪说,他们不想他一个人生活得太辛苦,所以给他生了个弟弟,让他们俩以后互相扶持。 然而,事实却不是像薛晓霞所说的那样。 冉憧泰虽然出生不久就失去了父亲,可从此之后他却得到了薛晓霞全部的关爱。 薛晓霞用丈夫去世之后的赔偿金给冉憧泰大办满月酒席,省下她与冉绪的吃食,给冉憧泰买最好的奶粉和衣服。 她开始酗酒、赌博,脾气也越变越差。 岁月不饶人,曾经漂亮的少妇,如今也成了围坐在麻将桌前满口粗话的女人,就连冉绪去城里高考,临走的时候,薛晓霞仍旧因为昨晚的酩酊大醉而躺在床上酣睡,身旁,年幼的冉憧泰正抱着插卡游戏机躺在母亲的臂弯里。 没有人支持冉绪学艺术,薛晓霞当然也不会为此给他额外的钱,所有的东西都是冉绪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进行。 他常常在想,自己是多幸运才在集市上碰见林正青,他的导师。 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如今的冉绪仍旧在那个偏远的村子里给人家画着仿真画,更没有机会遇见卓文朗。 “小绪,看看我。”卓文朗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怎么了,嗯?从刚才演讲结束的时候,你就显得不太对劲了。” 冉绪回过神,忙道没有。 “没有?”卓文朗的无奈笑了笑,微微俯下身跟他平视,“我以为凭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应该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了才是……不然,那就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他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冉绪哪里敢让卓文朗这样想,他急忙摇头:“不是,卓先生,跟您没有关系……” “那你总得说出来才能让我放心吧。”卓文朗的眉间又一瞬即逝的不耐,很快又被笑容取代,“好吧,如果实在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走,我们先回家。” 冉绪跟在卓文朗身后,望着男人的背影,忽然感觉有些愧疚——卓文朗对他已经够好的了,然而自己却习惯性将心事藏起来。 都说恋人之间应该保持对彼此的坦诚,冉绪觉得这很有道理,而且,凭借卓文朗的性格,哪怕两个人的生活环境有许多不同之处,但……他应该也能理解的,对吧? 这样想着,冉绪追上去开口:“卓先生,其实……其实我是想问,您对于刚才那个打断您演讲的男生说的话怎么看?” “嗯?”卓文朗等他追上来之后,才放慢了步子,他替冉绪打开副驾驶的门,这才又自己绕回去。 天色已晚,他们俩说好了今晚去卓文朗的公寓,冉绪负责做饭,而卓文朗已经提前一些时候叫人把菜买回来了。 汽车一路驶离学校,开向宽阔的大道,天空飘落零星雪花,城市难得如此安静。 “我……我在想,假如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天赋,最后毕业了,却没办法吃这口饭,那我应该怎么办?”冉绪的目光望向窗外。 鳞次栉比的高楼随汽车移动迅速倒退,天空中有广场激光灯的痕迹,行人步履匆匆,无数辆汽车碾过沥青路……首都很大,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 “想要留在这里并不容易,但是我想和您在一起。”冉绪赌气似的话,说得很天真,“但如果我的能力不够,就只能回去了,那个男生说得没错,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追求永不可得的东西。” 第三十五章 那天晚上,冉绪再次来到卓文朗住着的那间公寓,这次,冰箱里已经塞满各种食材,多得像是准备租场地给厨艺比赛。 冉绪打开冰箱门就被惊呆了:“卓先生,这是……”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让人都买了点。”卓文朗耸了耸肩膀,摘掉眼镜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卷起袖子,准备给冉绪打下手,“你挑自己喜欢吃的做就行。” 冉绪在冰箱前面徘徊半天,为难起来:“那怎么能行,说好了是我做给您吃的。” 卓文朗盯着面前男孩的黑发,冉绪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发质蓬松,即便注意梳理,还是会显得有点乱,像是绵羊身上的毛——看上去就很好摸。 他没打算克制自己,直接伸手在冉绪后脖颈的发尾处碰了碰:“我不挑食。” 冉绪被卓文朗碰得浑身一麻,抖了一下,耳根一下就红起来,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又太尴尬,只好伸手开始挑选冰箱里的食材。 薛晓霞并不是一个多么擅长厨艺的女人,而父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薛晓霞更是精神不振,时常忘记为家里两个孩子准备食物。 冉绪就是从那个时候学会做饭,他的厨艺不算多好,家常菜却总还是会做。 不过,既然说好是做给卓文朗的,冉绪也不敢拿平时应付自己的菜色对付,从洗菜切菜,到放进锅里煮好,前前后后花了不少时间。 最开始卓文朗还在厨房里帮他打打下手,不过随后冉绪就发现,那人对做饭这件事实在不擅长,与其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碍事,于是干脆推搡着卓文朗出去,让他在外面等候。 三菜一汤呈上桌时已经有点晚了,卓文朗听见冉绪喊了一声“饭好了”,随后就端着热腾腾的食物走出来。 白灼菜心、清蒸鲈鱼、黑椒牛仔骨和一道胡萝卜玉米排骨汤,每一道都是偏粤菜口味,看得出冉绪的用心。 男孩因为厨房里的热气而熏得冒汗,浅蓝色的围裙还没有脱下,就坐在卓文朗对面,眼巴巴看着他,那意思已经写在脸上:求夸奖。 卓文朗故作姿态,从每一道菜里都夹了一口,细嚼慢咽吃进去,没说话。 冉绪等不及,他率先出声:“卓先生,您觉得……怎么样?”他的神色颇为紧张,似乎是生怕从卓文朗那里听来什么负面评价。 卓文朗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调侃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定定看着冉绪,心情没由来的放松,或许是因为冉绪做得家常菜确实好吃,在某一刻甚至让卓文朗产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真的会和面前这个男孩一直这样过下去了一样。 冉绪再迟钝也知道卓文朗是故意的了,他一蹙眉头:“到底怎么样啊,您就别吊我胃口了。”声音里带着埋怨,没了平时的尊敬。 卓文朗这才点头:“很好吃。” “希望有机会还能吃到。” 冉绪觉得自己真的跟中了蛊一样,好像什么事情只要会让卓文朗开心,他就会觉得更加开心。 比如卓文朗说了“还想吃”,他就真的认真考虑起下次的菜谱。 林莹莹晚上给冉绪发短信,询问他的情况时,冉绪正躺在卓文朗家的客房里,对着天花板发呆,嘴角还遗留着一抹浅笑,思考着卓文朗今天喝了两碗胡萝卜玉米汤,应该是偏爱甜口的,那样的话,下次或许可以试一试咕咾肉,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来。 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冉绪这才回神,打开来看,上面是林莹莹发来的短信。 【今天晚上跟卓文朗回家去了吗?你要注意安全啊,警惕着点,毕竟他比你岁数大、经历多。】 林莹莹自从知道他俩的事情之后,一直挺担心冉绪,此时知道他跟着人家回家了,更是放不下心来,话也说得直白。 不过,冉绪知道林莹莹这样说也确实是为了他着想,于是认真打字回应说,卓文朗与他并没有睡同一个房间,而且对方的行为一直很有教养,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犹豫了一会措辞,冉绪这才点下发送键,短信刚发出去,房门就被敲响,冉绪受到惊吓将手机一下藏到枕头里面,这才抬眼对上卓文朗:“卓先生?” 墙上的钟表显示十点半,理论上到了睡觉的点,不知道卓文朗这会来他房间做什么,冉绪放在被子地下的脚趾蜷了蜷。 卓文朗好像刚洗完澡,头发随便散着,平时背到后面的碎发也跑到额前,那样子倒是比平时更加柔和了。 “小绪,我是突然想起来,想问问你,要不要以后搬过来住。” 冉绪被卓文朗的说辞给下了一跳,条件反射想起林莹莹在短信里提到的话,更加不知所措起来:“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 卓文朗仔细观察着冉绪脸上的表情,耐下性子,摇了摇头笑道:“没事,你别紧张,我只是想着你们学校宿舍条件不好,之前……又有孙诚的事,有点担心你。” “当然了,住不住也看你自己,我平时因为工作的原因可能会频繁出差,你真来这边住,我可能也没办法太照顾你。”卓文朗叹了口气。 孙诚…… 提起这个名字,冉绪条件反射还觉得头皮一紧,他瞬间想通了卓文朗的意思,又觉得自己刚才那样想他,实在是太冤枉好人。 但是,满打满算他和卓文朗见面的时间还没多久,本来谈恋爱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现在还要直接快进到同居这步,冉绪有点过不去心里那关。 “我再考虑考虑吧。”他摸了摸鼻子。 “好。”卓文朗脸上露出笑容,“本来也没有让你现在就做决定,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 卓文朗关上门,从冉绪的房间走出,进了自己的房间才把刚才震动半天的手机拿出来,上面赫然写着徐子昂的名字。 【明天的展会你会来吗?】 【我听人说你要了两张票,带人一起?】 卓文朗看了一眼短信,回复过去四个字:会去,带人。 第三十六章 徐子昂的艺术展开在市中心,租用了商圈最中央的一个场馆,首都这地界寸土寸金,可见是为了这次画展没少准备。 不过,真要说起来,艺术这东西除了自身才华,大量金钱往里砸也是必须的,先有宣传,才会有人来看,毕竟大部分消费者也只是普通人,对于艺术的欣赏水平也就那样。 徐子昂是运气好,听说是前几年在国外进修,遇见了个有钱又爱捧人的老板,出资在巴黎大张旗鼓给他办展览、做宣传,后来受邀参赛获奖,这才成了如今的人物。 冉绪羡慕他,却并不会为此感到不公——他欣赏徐子昂的作品,好的作品被人发现,应当是值得开心的事。 卓文朗开车带他过去,途中堵了一路的车,冉绪就抓着这段时间说关于徐子昂的事,谈起这些他就有点亢奋:“听说他从年前开始,就转型开始做行为艺术了,虽然我现在还不太明白这个概念……国内做这个的有点少,没怎么见过。” “嗯?”卓文朗不经意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什么行为艺术?” “今年冬天一则新闻,说他收集了一百对离婚夫妻的婚戒,把戒指融化,做成手铐,扣在准备结婚的男女手上又照了一百张照片。” 卓文朗沉默一会,意义不明笑了笑,转移话题问冉绪看完展之后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冉绪被他的话题带跑,开始认真考虑起来晚饭问题。 抵达展馆的时候,刚好是冬日里最暖和的午后,冉绪跟随卓文朗一同步入展厅。 展厅做得很大,有不同的房间,主要是以画和布设的一些装置品为主。 冉绪来了这里就如鱼得水,沉浸在各种画作和设计中顾不上跟卓文朗说话,好在男人耐性也很好,一直跟在他后面,冉绪看画的时候,卓文朗就留看他。 大厅中央有一副巨大的木板画,贴在中央石柱上大概三米多高,冉绪需要微仰着头才能看到全貌——葱郁的树,大片的绿色,或明或暗,从木板下方生长起来,上面是对比度非常强烈的明黄,甚至在里面掺杂着橘色和红色,在巨幅画面的呈现中,变得尤为震撼。 冉绪觉得这笔触莫名眼熟,停在下面看了半天,又去找旁边的解说牌。 画的名字却叫做《意外伤亡》,有几分不明所以的感觉,没有画家的署名,不知道是谁画的。 “这幅画是很久之前别人送给我的,不过,这个人现在已经跟我没联系了。” 正当冉绪仔细揣摩这画的深意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他惊诧地转头,对上一个高挑纤瘦的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很白很瘦,几乎有种皮包骨头的感觉,精致的五官却因此变得更加突出。 徐子昂,这场展览的主办人,冉绪第一时间就将他认出。 “徐老师!”他跟所有见到业界大拿的后辈一样,愣怔片刻,第一反应就是对着徐子昂鞠躬,下一秒却被男人轻轻托住。 徐子昂脸上露出礼貌的笑:“你是卓文朗的……客人,这声老师我可受不起。” 冉绪没反应过来徐子昂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卓文朗,后者脸上也挂着礼貌的笑,跟徐子昂握了一下手:“子昂,好久不见。” 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认识,冉绪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卓文朗很快看到了他的不自在,体贴地拍了拍他的后腰,让冉绪放松:“这个小朋友很喜欢你,记得一会给他个签名。”他半开玩笑。 徐子昂的目光一直落在冉绪身上,目光里带着探究,也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意,他抿嘴笑了笑:“是吗,我的荣幸。” 没等冉绪说话,徐子昂就自顾自跟冉绪讲起面前这幅画:“画面里的是一场森林火灾,所以,对于这片树林来说,这就是一场《意外伤亡》……” 徐子昂说起话来温声温气,倒是跟新闻里那个颇有些清冷的艺术新贵差别很大,冉绪暗自松了口气,干脆抓住机会问了问刚才没看懂的一些画和展品。 徐子昂也不嫌他烦,就真的跟个尽职尽责的解说一样,带着冉绪往前一路走一路讲,中途卓文朗接到一个公司来的电话,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展厅外面。 “……其实真要说起来,今年的新人我还没挖到太多。”徐子昂在一束用计生用品做出来的花束前面停下,他将目光从展品上移开,落在冉绪脸上,“我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每次再去挖新人的时候,总要忍不住和之前签下来的人做比较。” 冉绪知道徐子昂现在为了挖掘新人艺术家,自己开了一间工作室,专门用来签下一些新人给他们提供发展平台。 “但是您今年也出了很多作品。”冉绪摸了摸鼻子,“虽然我对于行为艺术不太了解……” “疯子。” “啊?” “他们都叫我们神经病,不是吗?”徐子昂笑起来,眼睛弯弯,却无法掩饰脸上的疲惫,“行为艺术,残害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些常人不理解的事情,这种不叫疯子叫什么?” 这话说得有点重,冉绪不知道作何回应,只得尴尬摆手,示意至少自己是没有这样的偏见——每个人都有不理解的事物,但保持尊重是最基本的,艺术本来就建立在包容之上,这点道理冉绪不会不懂。 徐子昂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又带着冉绪继续逛展,期间两个人讨论了一些关于画和设计上的看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个人在这方面出乎意料的合拍。 冉绪向他坦白,最近在为1980做一些玩具设计,徐子昂提出要看看冉绪的作品,却被回场的卓文朗打断:“现在可不行,成品没出来之前都属于商业机密。”他揽住冉绪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身边。 徐子昂这才将目光转移到卓文朗身上,盯了他一会,半晌,噗嗤笑出声:“你现在倒是挺有商人的样子了,商人,永远只往前看,倒也不念旧情。” 这话说得古怪,冉绪不禁皱起眉头。 老狐狸并不念旧,所以没有不清不楚牵扯前任的剧情,下章开始入v(12.29更新6k+),全文订阅应该不会超过5r,喜欢的话请大家支持正版~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三十七章 卓文朗没有回应徐子昂的话,转而跟冉绪解释刚才接到的电话里,公司有点急事需要他回去。 “我今天就不留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去没问题吧?” “当然。”冉绪点头,“您快回去吧,不用管我。”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距离很近,卓文朗是故意的,冉绪没发现。 徐子昂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看着,又在冉绪回过头的瞬间,露出温和的笑意:“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那头卓文朗已经披着大衣向展览馆外面走去,步子有些许匆忙,看来公司的事情应该很急……冉绪蹙起眉头,跟徐子昂道谢:“谢谢您,但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可以。” 他不太明白徐子昂为什么对他有点自来熟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卓文朗的缘故?冉绪隐隐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可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毕竟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个,都是温和派的样子,一个是爱人,另外一个是景仰的前辈。 卓文朗出了展厅,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绷着一张脸给卓明辉打电话,意料之内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忙音。 刚才打电话过来的并不是什么劳什子公司助理,是lee,告诉他卓明辉跑了。 而这个跑掉的小子不但临走之前摔了别墅里的东西,还为了跑出去,把家门口的安保给打了,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胆子! 卓文朗一边叫人去查监控,一边驱车往辰山别墅那里赶。 这头徐子昂尽职尽责将冉绪送到路边,说是要看着他上公交,冉绪屡次摆手说不用:“您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小孩子。” 徐子昂笑出声:“你可比我和卓文朗小了十岁,怎么不是小孩?” 冉绪听着这话又觉得古怪几分,他下意识不喜欢徐子昂将自己和卓文朗混在一起说,而他却像是个和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小孩子”。 “我已经成年了,徐老师。”冉绪的语气不太好,想法都写在脸上。 徐子昂这么些年已经很少见到会这样直白表现出不满的人,他对冉绪又多了几分兴趣,忽然换了话题:“你的作品,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没有带。”冉绪摊了摊手。 徐子昂的目光划过他的手心里的翻盖手机,笑着摇了摇头:“等回去给我发邮件吧。”说着,他也不顾冉绪的躲避,将他的手机拿过来,输了一串邮箱号进去,重新放回冉绪的手里,这才算作罢。 冉绪看着徐子昂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 本来见到自己喜欢的艺术家应该是挺开心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冉绪现在反而兴致不高,他猜想或许是因为卓文朗离开将他一个人放在这,他又最笨不太会和人社交,这才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当他这样想着,抬头看向旁边的公交站牌,思考应该坐哪一路公交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旁边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公交站拉离。 冉绪惊呼一声,又被那人捂上了嘴巴。 “别叫了,是我,卓明辉。” “唔!”冉绪瞪大眼睛,跟着卓明辉一路绕到展馆后面的小道里。 幸好周围没什么路人,没有人看到这里发生的小意外。 后面的小路被两旁的建筑阴影遮挡,常年不见日光,在冬日里显得更加寒冷,有风从中间通过,吹得冉绪打了个寒颤。 “卓明辉,你怎么在这里?”他分外诧异,打量着对面的男生。 上次见到卓明辉好像是挺久之前的事,自从有了孙诚一事之后,这两个人都跟被退学了一般,不过冉绪问过辅导员,卓明辉的学籍还在,只是请了病假,至于是不是真的生病谁也不知道。 冉绪本来以为卓明辉可能又是厌学症发作,不知道跑到哪里躲着玩游戏,可此时见到他,却发现卓明辉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现在却莫名有些劳累过度的样子。 “你怎么了?”冉绪发问。 卓明辉在开口之前先打了个喷嚏,他光顾着跑出来,没穿大衣,现在整个人冻得不行:“别废话了,你先给我找个暖和地方。” 这边临近市中心,冉绪也不太熟悉,只能随便找了间钟点房拉着卓明辉进去。 小少爷进去就皱着眉头,显然是对这种狭小的房间非常不满,但是碍于里面好歹空调暖和,也不多说什么了。 冉绪问他这几天去哪了,卓明辉也不打算瞒着,直截了当道:“被卓文朗关了。” “关了?!”冉绪吃惊看着他,眼神里分明写着“不相信”。 卓明辉恼怒起来:“你什么意思?不信我?!” “不是……”冉绪摇了摇头,看出他情绪不好,思考了一会,又觉得卓明辉说得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和孙诚那一架打得太难看了,卓文朗真的生气关他,也不是没可能。 这样想着,冉绪对卓明辉多了几分相信:“那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卓明辉气没消,他把裤子晚上去,露出小腿上几道红痕,“逃出来的时候划的,你去管前台要点药来。” 冉绪蹲下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不算很深,但是破皮的地方确实多,哪怕是冬天隔着厚裤子,还是有些地方在往外渗血,一时间也顾不得卓明辉的颐指气使,匆忙出去找医药箱。 等把伤口处理好之后,卓明辉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没有刚才那副凶狠得随时要打架的样子,冉绪暗自松了口气。 “那你,现在怎么办?”他问。 卓明辉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耸了耸肩膀:“等着卓文朗来抓我呗,还能怎么着?” 冉绪顿觉无语,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又要等着人抓回去是怎么回事。 “反正你也看出来了,我就是一个扶不起来的二代,有他给我赚钱,我花钱,不是挺好的吗?逃有什么用,我要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指不定他害怕我‘谋反’,直接找人给我……”卓明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哪里至于啊。”冉绪将他的手拉下来,没忍住为卓文朗说话,“你哥不也是担心你?他脾气那么好的人,你跟他道个歉,也就过去了。” 卓明辉冷笑两声:“他脾气好?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在这里跟他无理取闹了呗。” 冉绪叹了口气:“我没这个意思,只是……” “他骗你的。”卓明辉没等他说完,打断了冉绪的话,“他一直在骗你,你还拿他当圣人。” “什么?” 卓明辉见冉绪满脸写着怀疑,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自己的心跳:“他跟你说徐子昂是他什么人了吗?” 没有。 冉绪只是自己猜测可能是老朋友,但仔细回想起来,卓文朗从一开始就没跟他解释过两个人为什么认识,更加奇怪的是,冉绪也就真的跟中了蛊一样,只要卓文朗自己不提,他就不会想着去问这些。 现在被卓明辉提起来这才隐约觉得不太对。 “那是他的前任……啊,不知道前第几任男朋友。”卓明辉非常恶劣将话一字一句说出来,看着冉绪的神色逐渐凝重,产生出一丝快感,“脸色这么难看啊,怎么了,卓文朗是不是都没跟你说过这些?” 冉绪不明白卓明辉在笑什么,他觉得心里膈应,但又忍着辩解:“你也说了,前任……谁没几个前任啊,他都已经三十了,有前任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卓明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咄咄逼人起来,“那我要是告诉你,他就没打算定下来,交的所有男朋友都会变成前任,你信吗?” 冉绪脸色一下就全白了,气得站起来:“卓明辉!你就算是不喜欢你哥,也不至于这样说吧?” 卓明辉这样说就过分了。 “他跟你说过,他要和你在一起吗?”卓明辉还不满足,继续用尖锐的话语刺激冉绪,“那你就不想想,说不准就是你一厢情愿呢?” 冉绪仔细回想,卓文朗从始至终确实没说过这些,他亲了冉绪,然后什么都没说,到最后还真是冉绪给两个人的关系下的定义。 可是……亲都亲过了,难道这还不是喜欢的意思吗? “他喜欢的人可多了去了,他还喜欢过徐子昂,现在不照样把现任带到人家面前,你看他今天见到徐子昂是不是跟没事人一样?”卓明辉添油加醋,“你见过会带现任去见前任的吗?但卓文朗就偏偏能做到,还把你耍的团团转,直到现在还在给他说话!” 话音落下,房间变得分外安静,冉绪一脸震惊看着卓明辉,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卓明辉却像是被刺激到了,还在喋喋不休:“你想不到的事还多了去了,你知道卓冠忠怎么死的吗?” 卓冠忠,应该是这兄弟二人的父亲。 冉绪不知道为什么卓明辉忽然提起他,但是卓明辉现在的样子着实有些令人害怕,那样子像是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愤怒中,不顾周围的一切了。 冉绪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怎么死的?” 38 第三十八章 “被自己的大儿子亲手送上刑场。”卓明辉一字一顿,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咬出血,“你知道吗?如果不表现出不学无术的样子,我真怕哪天卓文朗也把我杀了,永绝后患。” 冉绪被他吓坏了,后退到门口的位置,反手抓住门把,什么都没说,开门跑了出去。 寒风呼啸的北方,空气中弥漫着煤炭、汽油烧过之后的焦味,街道上挤满步履匆匆的人,积雪留在路边,因为一遍又一遍的碾压变成深黑色。 冉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但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暗,他还饿着肚子,浑然不自知,直到手中的电话响过第三遍,他才总算回过神来接起。 林莹莹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询问冉绪这周末过得怎么样:“卓先生不是带你去看了徐子昂的展?我也想去诶,可是票不太好弄……展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作品?” 冉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为何脑袋里忽然冒出那张《意外伤亡》,他想起自己是在哪看过这样的作品——地下通道里那个流浪汉,他在墙体上涂鸦的笔触和用色都与那张画极为相似,只是,想想看那个人貌似精神不太正常,会是让徐子昂欣赏的画家吗? “冉绪?”林莹莹试探性地发问,“你……” 她本来是要问冉绪有没有事,可转念一想,话到嘴边变成了:“你现在在哪?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吃个晚饭?” 冉绪喉头动了一下,脑子里很乱,他现在的确希望能有人在身边,于是应下来。 林莹莹约他出来的地方是校门口一家烧烤,正值饭点,人不算少,林莹莹和冉绪等了一会才坐下。 冉绪今天晚上没什么胃口,吃了几串就没再动手,林莹莹纳闷起来:“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我今天,见到了卓明辉。”冉绪犹豫了一会,将事情的大概掐头去尾讲了一遍,重点提及徐子昂的事情,没提卓家兄弟父亲的事。 饶是林莹莹自诩人际方面处理非常不错,现下听完冉绪的话,也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缓过来发问:“所以,他带着你去看前任的画展?” “嗯……”假如卓明辉没说谎的话。 冉绪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而且,卓明辉说什么每一个男朋友到最后都要变前任,我没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冉绪皱起眉头,真的疑惑。 林莹莹摸了摸下巴:“其实他这话倒也没错,确实,谈不下去就变前任了呗,那不然呢?谈不下去还死耗着吗?” 冉绪点头称是,但又觉得卓明辉的话实在别扭。 林莹莹说的也是事实,可冉绪听着心里莫名觉得不舒服,他认真发问:“可是,如果要谈恋爱的话,谁会在一开始就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呢?” 林莹莹看着他没说话,后来烦躁抓了抓自己头发,跟冉绪坦白:“我也不知道了,我想不通。不是,你说他们搞艺术的人是不是都脑回路很奇怪啊?” “……” 冉绪抬头看了眼校门,市二美院,他和林莹莹严格意义上来讲,也是“搞艺术”的。 这个话题聊不下去,冉绪心里面结打不开,如鲠在喉,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但是卓文朗分明又对他这样好,怎么看都觉得是卓明辉为了抹黑自己哥哥添油加醋地说。 “那你觉得卓明辉会不会在骗我?”冉绪又疑惑起来。 “可是他骗你图什么啊?” 那还真没有,卓小少爷一不缺钱,二不缺人办事,还真的没有骗他的理由。 林莹莹遵循内心的想法,告诉冉绪:“我跟你意见相反,我倒觉得卓文朗嘴里可能不一定是真的,或者说……真假半掺?我觉得要不然你就直接问问他,要么就找机会再观察观察,反正我建议你最好先别跟他……跟他……” 林莹莹脸红了。 冉绪眨巴眨巴眼睛:“跟他干什么?” “……发生关系。” 这下脸红的成了俩人,冉绪被林莹莹这么一打岔,先前被卓明辉挑起的焦虑感褪去大半,胃终于后知后觉感到饥饿,闷头开始好好吃饭。 然而,这件事情还没算完。 冉绪不知道卓家兄弟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卓明辉说他从家里逃出来不假,那也就是说,卓文朗接到的电话可能并不是公司打来的,而是关于卓明辉的事…… 本来冉绪今天见到卓明辉,理应告诉卓文朗他弟弟的动向,可是,突然被卓明辉拉着说了那些话,冉绪又怀疑起来,想不好到底要不要给卓文朗去这个电话。 “要不然,你给卓文朗发个短信过去,关心一下他,问他公司的事情忙没忙完?”林莹莹给他出主意,颇有点军师的气派。 “好。” 冉绪给卓文朗去了个短信,不过,一直到两个人吃完饭也没收到回复,冉绪只好先回了寝室。 寝室少了俩人,现在就只剩他和张晋舟,倒显得冷清不少。 不过,张晋舟虽然平时话不多,却总有些臭毛病,比如东西不洗,或者吃完了的餐盒不扔,卫生习惯格外惨不忍睹。 冉绪迫不得已替他打扫卫生,这回是在他的床下面发现了一盒没扔的盒饭,现在上面已经长了一层绒毛,被冉绪从床底拉出来的时候,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一下子在房间里蔓延。 冉绪刚想捏着鼻子给它扫出去,却发现这餐盒下面正有什么不明的白色蠕虫在动,差点把手里的扫把扔出去——冬天都能长虫,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放了多久。 他忍无可忍告诉张晋舟,让他记得以后吃完了扔出去。 张晋舟躺在床上懒懒散散应了,之后就没了反应,好像跟睡着一样。 每次都是这样,冉绪也觉得无奈,他们寝室的卫生一直是他一个人在弄,卓明辉住进来之后,跟剩下两个人吼过,那阵子才好些,现在卓明辉一走,立刻旧态复萌。 冉绪没辙,只能把房间匆匆打扫,上床去歇着了。 手机响起来,冉绪以为是卓文朗,连忙接起,却没想到另一头是薛晓霞,不知道她在电话那头干什么呢,周围很嘈杂。 冉绪“喂”了一声,皱起眉头。 “喂,诶小绪呀,妈妈听说最近首都降温的喔,你记得添衣服。” 这会冉绪听清了电话那头的杂音,貌似是自动麻将机的声音,想也不用想,薛晓霞又是在打牌……已经入冬不知道多久了,这个时候提醒他添衣,实在有点晚,冉绪叹了口气。 “妈,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的呀,妈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啦?诶……我跟你说,这边镇上的东西还真齐全,比咱们家里可好多啦,就连打麻将都是自动的嘞!就是什么什么都太贵啦,你弟弟前两天看见个什么什么球?要买,我一看那个价格,嚯……” “最近我在做期末作业,没有多余的钱。”冉绪打断了薛晓霞的话。 他没说谎,虽然说学艺术平日里少了很多笔试,但每当期末的时候,各种作品作业也很让人头疼,不说别的,光是花销就是一大笔。 薛晓霞对冉绪的回应很不满意,嘟嘟囔囔两句:“行啦,妈又不是打电话来找你要钱的!就是跟你聊天,聊天诶!你会不会聊天啊?” 冉绪躺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接下来薛晓霞又说了点什么,多半都是关于冉憧泰的事,说是他弟弟成绩在镇上有点跟不上,尤其是外语,想要给他报班,但是外面补习班的价格又是怎么怎么令人咋舌。 冉绪没怎么搭话,只是闭着眼听,最后敷衍了事。 临挂电话之前,薛晓霞还在说:“哎呀,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是什么啦,溜溜球?是叫这个吧……首都肯定有,诶,妈妈给你个建议,等你弟弟过生日的时候,你也不用挑其它礼物了,就它吧。” 冉绪没等她说完,挂了电话,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忽然觉得非常难过。 他时常在想,如果薛晓霞只有冉憧泰一个儿子就好了,也省得因为他瘸掉的腿被别人指指点点,也省得他们非要再生一个健康的儿子,这样的话,说不准父亲也不会遇上意外死掉。 冉憧泰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和一对爱他的父母。 就在冉绪差点睡着的时候,放在枕边的手机又响起来,冉绪以为是薛晓霞,心情烦躁想要按掉,却在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时,愣了神。 卓文朗。 冉绪带着手机去走廊里接听电话:“喂,卓先生。”他的声音有点抖,或许是因为走廊里温度低,他穿得又少。 卓文朗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小绪,抱歉这么晚才看到你的短信。” “没事。”冉绪想起林莹莹的话,补充问道,“公司的事情忙完了吗?” “……抱歉。”卓文朗又道了歉,“今天在展览有外人在,我没跟说实话,不是公司的事,是明辉不见了。” “啊。”冉绪短促应了一声,被卓文朗突如其来的坦白和道歉弄懵了。 “小绪,你有见到明辉吗?医生一直在找他,他需要回来吃药治疗。” 第三十九章 冉绪的声音在电话里有很明显的一个停顿,随后发问:“卓明辉生了什么病?” 卓文朗笑着看了看楼上的房间,lee已经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写诊断用的文件和药片,冲着卓文朗点点头。 “嗯……他有的时候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能会说一些胡话。”卓文朗低下头去,摆弄着手里的雪茄,“这两天一直让他在家休息,但可能闷坏了吧。” “总之,如果他去了学校的话,你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卓文朗的话非常有信服力,冉绪几乎马上就想起卓明辉每次打人时候的样子,确实有些吓人。 原来是心理疾病,那也难怪。 具体是什么冉绪不好乱猜,毕竟大环境下很多人对心理疾病都不太了解,总觉得是异类,因此就会无缘无故讨厌或害怕起来。 作为一个每次都被人另眼相看的跛子,两者遭遇差不多,冉绪对卓明辉的病相当同情。 他自然是答应卓文朗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也会在学校照顾着他弟弟。 卓文朗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跟他互道晚安,然后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好像听到那头有一声巨响,但时间太短,冉绪根本没听清,还以为是电流传送不佳造成的杂音。 但冉绪没来得及深想,因为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纠结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卓文朗他今天其实见到过他弟弟。 说实话,卓明辉今天跟他说的话,很难不让人在意。 关于徐子昂,关于卓文朗的前任,或者是关于他们的父亲……每一条放到冉绪这里都是颠覆认知的“重磅炸弹”,可是,卓文朗轻描淡写一句“他有时候会说胡话”又将冉绪的思路打回原点。 到底是怎么回事?卓明辉,到底有没有病? 冉绪心里有事,一直纠结到凌晨三点还没睡着,他想,如果卓文朗再给他打电话问卓明辉的动向,他就坦白。 不过,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卓文朗也没有再问过他弟弟的事,就好像是一切都没发生。 不管整件事中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对于冉绪来说,生活仍在继续,卓文朗已经不知不觉在他身边立起一层屏障,隔绝五感,让所有不可名状的危机感都被湮没。 至于电话里最后一瞬的杂音…… 那是卓明辉摔碎了卧室里的台灯,不过在一旁看着他的医生已经在第一时间上前注射镇定剂。 卓文朗当然不会再去认真拷问冉绪关于他弟弟的动向,因为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卓明辉就在楼上的房间。 “你如果不学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以后还是会休学。”卓文朗穿得很随意,一件黑袍遮在身上,他坐在卓明辉的床边,眉头微蹙,“真想让卓冠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以为你会是他最好的儿子,肯定不会想到他只是养出了一条好斗的狗。” “卓文朗,你少在这里装好人!”卓明辉在床上叫嚣着,骂出了一连串的脏话,却因为镇定剂的原因,音量逐渐微弱下去。 可他仍旧有很多想要表达,最后从嗓子里憋出一句:“你以为母亲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会满意了吗?” 空气里只剩下安静,卓文朗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台上那束正新鲜绽放的白色百合,映着外面漆黑的夜晚,那抹白色也变得妖治又明媚起来。 lee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他见卓文朗从房间里走出,迎了上去:“他睡下了吗?”身着白大褂的医生用口型发问。 卓文朗点了点头,关好门,跟lee两个人走到会客厅。 “卓明辉最近的心理评估没什么起色。”lee稳稳坐在卓文朗对面。 lee是混血,但或许是混得太多,五官已经没什么亚洲人的影子,黑发蓝眼,长相是卓文朗会喜欢的那种精致。 不过,卓文朗对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说两个人是相看两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欢一个总拿对方当医学研究对象的家伙,而任何一个医生也不会喜欢一个拒绝配合的病人。 “他的情况现在就基本维持这样,不去刺激他,就不会影响生活。”lee皱着眉头将手里的病历看了一遍,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转而盯着卓文朗,“我倒是觉得你的情况更需要干预。” 卓文朗被他盯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的量表我已经做过很多遍,什么问题都没有,你还想怎么样?” “有时候不是量表的问题好吧?”lee一脸无语,他已经懒得和卓文朗争执,“虽然不影响你工作生活,但情感方面的东西如果认知出现偏差,也需要引导和干预。” “那世界上等着你干预的人一抓一大把。”卓文朗嘴角带笑,好像永远不会因为什么动气。 “……你这样的,如果哪天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早晚要后悔。”lee下定结论,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去,“对了,平光镜没事别总带,万一哪天你们兄弟俩再闹矛盾,明辉一拳给你挥碎了就好玩了。” 冉绪并不清楚卓明辉的情况,只是在周末去1980 的时候,听卓文朗说,要将他送去国外疗养一阵子。 冉绪一听到“出国疗养”四个字,惊诧极了:“什么病这么严重,还需要去国外疗养吗?” “嗯。”卓文朗将茶水放到冉绪手边,停顿了好一会,这才开口,“我们在港城的一些经历,并不是很愉快,明辉小的时候是被父亲带的,但是他……” 话说到一半,卓文朗忽然抬头看了冉绪一眼,眼神很是复杂。 冉绪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在桌面上悄悄碰了碰卓文朗的手,动作很轻,却被卓文朗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掌,肌肤与肌肤相贴,产生出某种奇怪的化学反应。 “……卓冠忠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做了很多坏事,毁了很多人,可他仍旧觉得那是他宏伟的事业。他很自负,而且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变得和他一样。” 海星(疯狂暗示.jpg)感谢支持正版,感谢喜欢~ 第四十章 这是冉绪头一回听卓文朗主动提起他们的父亲,故事被讲得很简单,大意就是一个强权的父亲高压政策下,逼着自己的小儿子从小接触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暴力场面。 “明辉现在的病,跟他脱不了干系。”卓文朗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悦,显然,关于卓冠忠的记忆并不怎么美好,“我十三岁的时候,母亲送了我一只白猫,蓝眼睛,皮毛非常漂亮……我每天亲自给它喂饭清扫,养了三年,后来有一次忘记关好笼子,白猫跑出来了,打翻了书房桌面上的墨水。” “卓冠忠带着小儿子回来,看到一片狼藉的桌面,勃然大怒。” 卓文朗在叙述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冉绪总觉得这份平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让人不战而栗的东西,他咽了咽唾沫:“然后呢?他把猫杀掉了吗?” 这是冉绪所能想象到最残忍的事情,他抓着卓文朗的手指已经有点打颤。 卓文朗偏头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玩味,本来告诉冉绪这些,已经是他情绪上的失控,不过,他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相反,心底莫名因为冉绪可能的反应而兴奋起来。 “不,他没有亲自动手。” “他教唆卓明辉动手解决他哥养下的麻烦畜生,他告诉自己的小儿子,用什么样温度的水浇在猫身上,才能让它生不如死,他们父子俩用火燎光了那白猫身上的毛发,猫在地下室叫了一天一夜,最后被卓冠忠握着小儿子的手,用刀子捅穿喉咙。” “那年卓明辉才六岁。”卓文朗的话音落下,不意外看见冉绪已经苍白的脸。 这种行为已经超出冉绪的认知,他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让自己六岁的小儿子学虐杀动物,除了“变态”二字,冉绪想不出什么别的来形容。 他已经被吓傻了,完全没有留意到,从始至终,卓文朗没有说过他自己在其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也没有将多余关于他家庭的信息吐露,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卓明辉生病事出有因,因为他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父亲。 接着卓文朗还说了一些他父亲其它的恶行,然后告诉冉绪:“早年卓冠忠事业不稳,我是被母亲带大的,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但也因此并不讨我父亲喜欢……我也一样,卓冠忠到死之前的一刻都觉得我懦弱无能,满脑子艺术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卓文朗的声音颇具蛊惑性,拉着冉绪,从身后抱住他。 冉绪被身后人的气息包裹,那是一股令人心安的檀木味道,混杂些浅淡的花香,温暖而沉静。 当卓文朗的胸口贴在冉绪后背的一刻,他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个大了他十岁的男人此时的失意和落寞。 “……但是您现在已经做得很出色了。”冉绪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转过身去与卓文朗面对面,目光定定看着他,认真重复一个事实,“不然……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这么……”他结巴起来。 “什么?”卓文朗笑着看他。 “这么喜欢您。”冉绪说完的一瞬间,脸红了个彻底。 卓文朗却轻笑出声,他像是揉面团一样揉弄着冉绪的脸颊:“乖。” 冉绪被他笑得更窘迫,于是干脆破罐破摔,搂住卓文朗的脖子亲上他的唇。 卓文朗抱着冉绪,任由男孩摸索着吻他,冉绪的吻技差得要命,明明是主动亲别人却好像要把自己给弄窒息,卓文朗轻笑着反客为主,手指插进冉绪的头发里,将他吻得浑身发软。 室外是寒风呼啸的冬夜,室内却犹如暖阳三月,两个人从沙发上吻到地毯,冉绪已经衣衫凌乱,他喘着气轻轻推了卓文朗一下,本来没想着能这样轻易制止男人的进一步行动,却见卓文朗在下一秒就停下往他衣服里伸的手。 冉绪看着他发愣,似乎没明白为什么…… 卓文朗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扶着他坐到沙发上:“我知道你还没做好准备,强人所难并不是我的癖好,再等等吧。” 这样绅士体贴,冉绪几乎说不出卓文朗半点不好的地方。 可是,当两个人分开,冉绪额头上的热度逐渐褪去,他开始想起卓明辉跟他说过的话,心里又有几分紧张。 “卓先生,我其实有一个问题……” “嗯?” 冉绪仔细观察着卓文朗的表情,见他并无不悦,这才发问:“您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卓文朗并没有因为他的提问而流露出多余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想了想,这才反问冉绪:“是不是明辉跟你说什么了?” 冉绪默不作声,并不打算将卓明辉供出来。 卓文朗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很快给出了答案:“他走私毒品,被执行了枪决。” 那天,两个人的交流就此结束。 冉绪知道,无论是谁,拥有一个罪犯父亲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包括卓文朗在内。 卓文朗对自己的父亲厌恶至深,而他弟弟也因为父亲的恶行留下心理疾病,一切都逻辑通顺,再无其它疑点,不过冉绪还是留了个心眼。 等回到学校之后,冉绪给林莹莹发了一条信息,请她帮忙打听一下关于卓明辉的去向——虽然两个人在刚认识的时候并不怎么愉快,可后来卓明辉确实帮他出过头,在冉绪的心里,两个人应该算是朋友了。 即便卓文朗说没事,冉绪还是想要确认一下实情是否真如卓文朗所言。 林莹莹是通过她父亲林正青打听的,没有经过辅导员,直接申请看得他们学院的资料,给出的反馈是:确有其事。 “卓明辉的入学档案上好像就备注了他的病史。”林莹莹是第一次知道这事,表情很诧异,“躁狂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近期有办理休学吗?” “嗯,已经是第二次办理休学了,如果再休一次的话,估计就要被退学了。”林莹莹也因为得知卓明辉的病情,而变得同情起来,“他哥哥……有说什么吗?” “卓先生说,会送他出国疗养,换一个环境可能会让他的病好得更快。” 晚到的祝福,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41 第四十一章 临近新年。 艺术院校通常放假要早些,元旦假期过后就要进入结课周,每当这个时候平时混日子的学生最难熬,堆积成山的结课作品会让画室和机房通通满员。 往常冉绪是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抢位置——他习惯把事情早点做完,包括结课作品也是同样,现在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突击一下很快就能完成。 但这学期他也迫不得已要去画室里人挤人了,不是因为结课作业,而是因为答应卓文朗给1980提供的设计。 之前见到玻璃展示柜内的小人,冉绪也准备模仿那个样式再做一个系列,后来得知柜子里那个系列是卓文朗母亲制作的,他还有些担心,害怕自己选择类似的设计会让卓文朗感到冒犯。 然而那人却十分好说话,当得知冉绪的想法之后,很快给出了答复:“你能喜欢我母亲的作品,我很高兴,期待你的设计。” 每次当卓文朗对他说出“期待”二字的时候,冉绪都不免觉得紧张又兴奋,他想要把这次的设计当做新年礼物送给卓文朗,一连好几天定好闹钟,早上六点爬起来去占位置,一坐到晚上十点多画室关门。 终于到了元旦假期,冉绪看着面前七个雕塑小人,这是他按照童话故事里七个小矮人的绰号进行的再创作——1980带给他的感受如同童话,无论是店主的温柔还是店内颇为复古的陈设,都让冉绪好似置身于一场美梦,直到现在想起自己就这样和卓文朗谈起恋爱,他还觉得如此不真实。 为了尽早赶去1980,冉绪甚至破天荒坐起公交,一路将背包背在前面,生怕里面的人偶会被压到。 北方的冬天很冷,今天又下了雪,冉绪一脚深一脚浅来到1980前面,却发现里面正黑着灯。 卓文朗可能又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冉绪从老地方摸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店,给卓文朗发了一条短信,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冉绪在店里等了两个小时,终于忍不住给卓文朗打了电话,电话响了良久没人接听,直到冉绪又打过去一个电话,这才被人接起。 一道女声。 冉绪愣了一下,转头确认自己拨打的电话确实是卓文朗的,这才又试探性地出声,问对方是谁。 “我是卓总的助理,他现在正在开会。”女声很正经,冉绪却觉得奇怪。 卓总……? “喂,您好?”女助理又问了一句。 “卓文朗正在开会?”冉绪又确认了一遍。 “是。”那头不知道是有人跟女助理说了什么,再回来时她语气一下子就变了,不再那么正经,而是流露出一丝不耐烦,“这样吧,您留下姓名,我一会等卓总开完会告诉他。” “……冉绪。” “好的。” 电话里响起忙音,冉绪甚至没顾上挂电话,一脸错愕坐在1980里,他不知道卓文朗除了1980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生意,又或者说,“卓总”这个称呼,怎么都听上去不是在称呼一家玩具店的店长。 脑子里蓦地想起,先前在1980看店的时候遇到的女顾客,那个时候她好像就说,这家店的开店时间非常随性,只有老板在的时候才能预约取货。 如此说来,难道卓文朗还有别的生意? 冉绪不禁觉得狐疑,说起来,一开始卓文朗也没有跟他说过自己是Aiden,若不是为了做演讲,直到今天,恐怕冉绪还不知道实情。 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冉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等卓文朗回电话再亲自问清楚。 在坐着等电话的时候,冉绪又试图联系卓明辉,按照卓文朗说的时间,现在卓明辉应该已经在国外疗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但应该总能联系上。 冉绪发了几条短信,没有回应,他又害怕赶上时差,吵到对方,故而没有去打电话,然而心里的疑虑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浓重。 冉绪忽然发现一个事实:在他与卓文朗这场恋爱中,他对卓文朗的了解少得可怜,又或者说,他们之间的信息并不对等,对方知晓他诸多在学校的事情,而提起卓文朗的事业,那几乎就成了一片空白。 这着实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就好像是卓文朗随时可以在这场恋爱中抽身离去,而他却已经深陷其中。 晚上十点三十分,卓文朗回了电话,声音中带着些疲惫:“抱歉小绪,没来得及跟你交代,我今天要去看一个项目,就不去1980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等明天我有礼物……” “什么项目?”冉绪破天荒打断了卓文朗的话,随后意识到有些不妥,但话已从口出,他只能沉默等待回应。 卓文朗停顿了一会,跟他说:“要去工厂。” “……要去找工厂的负责人,他们的材料有点问题。”后面一句说得很顺,卓文朗盯着前面开车的司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蹙起眉头,“对了,我听说今天晚上有暴雪,你赶紧趁着现在雪不大回寝室,乖,我明天带你出去吃好的。” 冉绪应了,今天的天气预报确实说有暴雪,1980再怎么说也是一家店铺,并不是用来睡觉的地方。 若叫是平常,他肯定就会听话回去,但今天冉绪却鬼使神差不想走。 既然老板已经发话不用看店,冉绪干脆关灯锁门打了烊,一个人走到街上,对着漫天的雪花发愣。 今天是新年,商圈通宵亮着各色霓虹灯,隔壁Minority却灭着灯,门口也没有印象中那样热闹,这有点反常。 照理来说,又是新年又是这个时间点,通常都该是夜店最热闹的时候,这会却这么安静…… 冉绪绕到后门,刚好赶上正在卸货的毛康,原先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 这个北方小伙干起活来分外卖力,大冬天也热得直撸袖子,然而更加奇怪的是,通常卸货都是在白天,店里不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变成了在晚上。 冉绪喊了一声,走过去。 毛康看见他,眯了眯眼睛,将冉绪的人影从黑夜中分辨出来,露出笑容:“诶?!冉绪,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冉绪帮着他一起把一兜子的水果运进去。 再次回到熟悉的后厨,冉绪却发现了更多不同寻常的地方,这里没有往常的热闹,甚至没有开火,负责后厨的张胖子也没在。 “这是……?” 毛康重重放下手里的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哦,你不知道啊。” “Minority前阵子高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换血了,连经理带主厨,一口气开了好几个,今天说是大老板要来亲自审查,这才又重新准备开业。”毛康叹了口气,“我差点就要去找别的工作了,幸好。” 第四十二章 冉绪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卓文朗,明明那人才跟他说去了什么工厂。 大老板来店里视察,所有人都一副局促的样子,按照新经理的说法,那就叫全部“夹紧尾巴做人”。 毛康让冉绪在更衣室待一会,本来说等大老板走了之后留他在店里吃点水果点心,然而,冉绪在更衣室里左等右等,始终没见着毛康来,外面声音嘈杂,好像是在演出。 minority虽然是家正经夜店,并不涉及什么违法产业,但跟大多数俱乐部一样,为了增添点娱乐色彩,都有些打限制级擦边球的演出,冉绪在店的时候也看过,主要是些女郎穿着性感的装扮跳热舞,对于同性恋来说,吸引力有限。 只不过现下他一个人在更衣室着实无聊,又迫切想知道毛康的动向,手机没人接,冉绪只好自己溜出去找人。 这一找就找出了麻烦。 说是大老板视察,形式上却像是请客,大厅里面坐了好些受邀的人,有不少都是冉绪的熟面孔——这家店的常客。 人数虽不多,却也足够忙活。 晚上十一点半,宾客来齐,minority重新开张,灯红酒绿,镭射灯到处乱照,晃人眼睛。 音响里正放着外文嘻哈,节奏感十足,中间一张方形舞台,地板透光,映着女郎们的短裙裙底,六七个化着浓妆的女郎围着钢管热舞,时不时对着台下抛出媚眼,活跃气氛。 底下的男人们也很配合,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或许是因为今天并不对外开放,表演的内容也就大胆了些,台上已经有女郎开始脱掉小马甲,岔开腿做出更大胆的动作,她们丰盈的胸部在仅剩的内衣下方摇晃,灯光一照,白得令人血脉偾张。 冉绪不敢多看,慌忙移开目光,他谨记自己的目的是出来找人,然而灯光条件实在有限,他在远处观望半天都没看出究竟哪个是毛康,正想着往前再走点,冉绪却忽然愣在原地。 那前排卡座上有个人影站起身,似乎是在接受旁边人的敬酒,侧脸的轮廓让冉绪觉得如此熟悉。 他定了定神,带着难以置信又仔细看过去,那人影的名字呼之欲出…… 卓先生?!他怎么会在这? 明明音乐的鼓点如此吵人,周遭的一切却像是被人消音,冉绪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慢得令人窒息,他一口气提在嗓子里,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空白感,如同思维在某一瞬抽离重组,又被人用力拍回脑内,迟钝且疼痛。 倘若今晚没有与卓文朗的对话,冉绪还能给他找出各种借口,比如他只是出来应酬,又或者是什么其它的理由。 只可惜,卓文朗分明告诉他自己去的是工厂,现在却出现在夜店。 信任一旦有了缺口,就会有许多繁琐的事情被牵扯出来,冉绪又想起在minority见卓文朗的第一面,那时他的动作如此熟稔,冉绪本以为他是和冯胜浩出来谈生意,现在想想看,冯胜浩是他哥们,假若真是谈生意也没必要非得来夜店,除非…… 除非,谈生意是假,出来玩乐才是真。 如果说以上种种都顶多算是发现了卓文朗不为人知的一面,更让冉绪感到气愤的是,卓文朗似乎从未打算告诉他这些,甚至不惜用谎言来掩饰。 冉绪想来想去觉得憋屈,但这样贸然上前又觉不妥,于是干脆想着再试探一下,当即给卓文朗发送一条短信,内容也很简单,就是问卓文朗现在在哪里。 或许是正在气头上,冉绪忽略了这样一条短信语气的不对劲之处——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卓文朗说过话,更不用提两个人刚才就已经互道晚安,而他也答应了回寝室睡觉。 这样一条短信,在卓文朗看来破绽太大,没有丝毫试探的作用。 他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不动声色收起手机,向四周环顾,像是笃定冉绪也在这个厅里。 冉绪躲闪不及,刚好撞进卓文朗的视线。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于空中,冉绪的情绪写在脸上,他一动不动站在后方,倔强地看着卓文朗。 毛康来得不巧,刚喊了一声冉绪的名字,就见前面的大老板冲这个方向招了招手,似乎是在让人过去。 正在毛康愣神的时候,冉绪已经抬脚走上前去。 他不是一个只会躲在后面哭哭啼啼的小男生,冉绪知道,他如果在此时逃离反倒是在向卓文朗示弱,所以哪怕心中思绪万千,他还是就这样走了过去。 卓文朗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牵过冉绪的手,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抱歉,等回去我再给你解释。” 没等冉绪反应过来,他已经牵着他来到前面正中央的卡座。 方才在后面没能看到卡座上的人,现在冉绪看清了,那里坐着的五六个男女,衣着都相当体面,冯胜浩也在,他见到冉绪的表情就很惊讶了。 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实际上,卡座上的男女见到这么个打扮朴素的学生仔都很惊讶,更不用提他们看见卓文朗牵着男孩的手。 卓文朗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妥,他笑了笑,向周围人介绍:“冉绪,我的小男朋友。” “噢~” 众人给出的反应非常捧场,他们没有多问,直接就默认了冉绪和卓文朗之间的关系。 在座大多数都是商场上混的,要么就是哪家的二代,对于这种社交场合信手拈来,有人招手让服务生停下过于吵闹的音乐,又不知不觉将台上的舞女清了个干净,换了乐队上去。 当然,周围的卡座有些人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但奈何是人家大老板的意思,那当然是客随主便。 冉绪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关注周围。 他心里有气,可是碍于周围人太多,并不能立马发作,这会坐下来,安静待了一会,再抬眼的时候,手边已经被卓文朗放了好多剥好的松子,一粒一粒,处理得干净,像是有意在示好。 而剥松子的卓先生正在和旁边一个女人喝酒,从容谈论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投标问题,经济名词和各种商务英语混在一起,冉绪听得头痛,于是干脆不听,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捧起松子缩进角落。 卓文朗这样心细,不可能没发现冉绪的反常,他悄悄在下面碰了碰冉绪的手,又转头跟那女人致歉:“今晚还有点事,先带人回去了,你们好好玩。” “理解理解。”女人勾起红唇,面带笑意向冉绪挥了挥手,“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个饭,你们学生还是少来这种地方,这种地儿,乌烟瘴气,也就我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光顾了。”她开了个玩笑,大度放人离开。 第四十四章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或许是过高的体温,烧得冉绪难受,闷在被子里不停乱动,卓文朗怕他把手上的针头给拽歪,只得坐在旁边用手扶着冉绪的手腕。 凌晨两点半,点滴打完了,卓文朗拔掉针头把冉绪的手塞回被子。 抬脚刚准备走,有听见冉绪半梦半醒的轻哼,拖着尾音,就像是兔子尾巴蹭过掌心:“几点了?”他的问话含糊不清,卓文朗要很努力才能分辨出来。 他没做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冉绪。 床上的男孩没有收到回答,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再次入睡,却又仿佛觉得太热,将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两条手臂。 他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排扣毛衣,面料很薄,袖口的位置有点脱线,下方是骨节分明的手。 冉绪的手很瘦很白,透过皮肤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上方刚才被扎了针,正留着一小块淡色淤青。 确实像只可怜的兔子。 卓文朗这样想着,干脆趁着冉绪睡着的工夫,直接将他的毛衣脱掉,只剩下一件衬衫,这下是没有方才那样睡着难受了,但也意味着他如果再蹬被子就要着凉。 卓文朗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天时地利人和,连个多余的借口都不用找,他直接在房间里脱掉自己的外衣,躺到冉绪旁边的位置,拉着男孩的后颈在上面轻咬了一下,满意听见怀里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手机在旁边亮了亮,是冯胜浩发来的消息,给他拍了好几张舞女的艳照,挨个评价哪个身材更辣。 卓文朗看也没看就把照片给删了——碍眼。 他没跟冉绪说谎,他对女人确实没有半点兴趣,毕竟他的性取向就是同性。冯胜浩作为一个典型的浪荡公子哥,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平板一样的男人感兴趣,每次出去都要给卓文朗拍点有的没的。 卓文朗回过去一串省略号。 没过两秒,冯胜浩又回过来一条,问他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把那个学生带走了吗,带哪去了?】 【家里,他发烧了。】 其实卓文朗很少会跟兄弟讲这些事,在他的想法中,恋爱是生活的调剂罢了,就跟阅读一本浪漫主义的小说没什么区别,没必要将其混入正常生活。 他只需要扮演好各种不同的角色,将每一幕戏剧完美演出,这就够了。 但今天搂着冉绪,卓文朗鬼使神差就跟冯胜浩提了冉绪的情况,哪怕只是惜字如金一句“他发烧了”。 一连串的感叹号抒发着冯胜浩的情绪,随后回复了一句:人家都发烧了,你还不放过,这也太禽兽了!!! 卓文朗顿觉无语,将手机锁屏扔到一边去。 冯胜浩显然是误会了,不过这也不怪他。 毕竟卓文朗先前交的男朋友,都是气氛到位,直接全垒,没有哪次会像对待冉绪这样慢慢磨。 卓文朗将其归结为,冉绪的年龄确实小,他没和这么纯的学生谈过,自然是要多留点耐心——人又不是低等动物,总不能荷尔蒙一溢出就找人发情,他喜欢讲究个你情我愿。 这才符合浪漫主义美学。 冉绪睡醒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他动了动手,却感觉到肌肤相贴的奇妙触感,睁开眼睛,冉绪差点吓得从床上爬起来。 幸好高烧下发软的手脚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怎么回事,他是从什么时候抱着卓文朗睡觉的? 男人睡着的时候呼吸很浅,这么近的距离下,冉绪可以清晰看到他垂着的睫毛。平时都被眼镜挡去,直到现在才发现卓文朗的上下睫毛又长又密,阴影洒在眼眶下方,好看得出奇。 睡美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想法会突然蹦进脑子里,冉绪越想越脸红,刚想挪一挪腿,却发现自己一条腿被卓文朗夹在了两腿/中间,稍微屈起就会顶到对方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冉绪吓得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感到艰难。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睡相这么差,怎么会整个人跟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卓文朗身上? 就在冉绪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相互交错,困意再次席卷而来,他打了个哈欠,干脆闭上眼又睡了过去——太累了,抛开生病不说,他为了赶工那几个人偶,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冉绪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刚才还闭着眼的男人,反倒是睁开眼睛,一派清明看了看冉绪,将他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拿下去,起身洗漱穿衣。 等冉绪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还有点低烧,但精神状态已经比昨晚好了很多。 至于昨天晚上两个人产生的口角,中间被生病这事打岔,又好似被不着痕迹地抹平了一般。 卓文朗道歉态度诚恳,又告诉冉绪,如果他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问:“关于我的工作,或者我的什么别的,不用自己胡思乱想。” “小绪,我喜欢你。”他亲在冉绪的嘴唇上,轻柔又绅士。 冉绪推开他,阻止卓文朗的进一步动作,神色难得正经:“我也想要更了解您的生活。” “好。” 卓文朗这样答应下来,又说要等开春的时候带冉绪去一个地方。 “是要去哪里?”冉绪歪了歪头。 “去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你就当是去旅游吧,这算是我欠你的道歉。”卓文朗将手边的吐司抹上果酱,放到冉绪的盘子里,“最近养好身体,医生说你有点营养不良。” “对了,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你放假这阵子先跟我住,好吗?”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转而又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把明辉送出去之后,总觉得身边有点太安静了,虽然那小子平时也不讨人喜欢。” 冉绪没说话,像是还在考虑。 “你要是住过来的话,我就让人把客房收拾出来,不来的话也没关系,看你的意见。” 冉绪注视着卓文朗脸上划过的落寞,心软起来:“行,正好今年我也不是很想回家,能留在这边准备点作品也好。” 45 第四十五章 冉绪从寝室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张晋舟总算正眼瞧他一次,他扒拉着自己的床栏,问冉绪是要回家了吗? 冉绪含含糊糊应了,没具体说,只是埋头干活,趁着收拾的工夫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扫出来一堆垃圾,泡面盒、塑料袋、纸巾等等,什么都有,甚至还在墙角发现几只黑乎乎的蟑螂围着可乐瓶爬动。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卓文朗的提议是再好不过了——寝室里太脏了,至少到了卓文朗的公寓里不用他每天忍着恶心打扫。 然而林莹莹的想法显然不是这样,她忧心忡忡拽着冉绪,跟他说了一堆颇为耸动的社会新闻,比如什么人口拐卖啦,先奸后杀啦,甚至还有假借谈恋爱实则传销阴谋等等。 冉绪听得有点晕,不得已打断林莹莹的话:“可是他应该也不差这个钱。” “钱又不等于人品。”林莹莹回应很快,转而发问,“你看,卓明辉不是一直讨厌他哥吗?被亲弟弟讨厌可实属罕见吧……现在卓明辉又不知去向,说不准啊,卓文朗就是个隐藏的变态,真把他弟弟给抓进小黑屋里关着不放出来呢。” “……学姐,少看点电视剧吧。”冉绪没忍住笑出声,实在没法将卓文朗想象成一个法外狂徒,“说起来,卓明辉倒也不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嗯?他联系你了?” 冉绪将手机上的短信给林莹莹看,上面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等我回来,你少和我哥接触!!! 落款是卓明辉,三个感叹号里冒着莫名其妙的傻气。 林莹莹没忍住笑了一声:“这确实还挺像他的风格,估计是去国外换了手机号吧。” 两个人一起去林家吃了顿饭,期间冉绪把自己给1980设计的平面设计稿拿给林正青看,不出意料收到肯定。 老小两辈头挨着头,煞有其事谈论设计,林母也没忍住过来掺和热闹,只瞧了那画稿一眼,便是一大通地夸:“哎呀,我们小绪这画稿画得真可爱,你这是给小朋友画的玩具吗?到时候做出来,可千万要给我留两个,等回头给我孙儿玩。” 冉绪脑子没转过来弯,脱口而出:“可林学姐一直单身,哪来的孙儿啊?” 林莹莹毫不犹豫一颗爆栗子敲在冉绪的额头上,鼓着腮帮子埋怨:“爸,你看他!一点不会说话!” 林正青轻咳两声出来打圆场,又跟林母拌嘴说让她少催自己闺女嫁人。 “最好能找个倒插门的。”林正青红着脖子,理直气壮。 林母眉毛一竖:“嘿,你这老头,说的什么话!” 冉绪和林莹莹坐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 冉绪捧着手中热气氤氲的鲜榨玉米汁,从手指暖到胸口里。 那段日子应该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林家父母待他如亲生儿子,林莹莹是朋友也是姐姐,转头出门,卓文朗就在楼下等着接他,跟他说最近传来的好消息——上次送给1980的油泥原件已经找了工厂做翻模,很快就能看到实物。 “早知道那么多工厂不愿意接油泥物件,我就该换种材料的。”冉绪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当时用油泥是贪图便宜,但谁料那东西对温度要求高,很多工厂都不愿意接翻模的工作,近来还是卓文朗亲自去联系,这才用比原先高不少的价格谈妥。 “没事。”卓文朗领着他进家门,脸上笑意不减,“等发售就能都赚回来。” “啊?”冉绪有点不解。 他现在知道卓文朗经营玩具店全凭兴趣,从1980的情况看来,这样的经营方式当然是“入不敷出”,房租水电都是倒贴钱,更别提指望着某种玩具获利——定价太高,普通家庭根本不会选择。 若是放到港城或者国外,兴许还能回本,但就目前而言,大陆的消费者还不吃品牌溢价这一套。 “最近我打算做一个新项目,给纪元3080。”卓文朗语出惊人。 “纪元3080?”冉绪回想一会,纳闷道,“那不是冯胜浩的店吗?” “我有注资。” 冉绪眯起眼睛看他,满脸的不信任。 相比起刚认识的那会,冉绪现在好像活泼多了,脸上的表情也愈发生动起来,就跟从外面捡回来可怜兮兮的野兔,养熟了也就大胆起来,偶尔还会露出肚皮上的白色绒毛来给人摸。 卓文朗看他好玩,没忍住用手扯了扯他的脸:“注资而已,法人代表还是他。” 冉绪是听不懂这些专有名词的,听卓文朗这么说,就理所应当理解成冯胜浩是老板,卓文朗只是合伙人。 冉绪对商业上的事情实在不懂,他生活的环境也不允许他去接触更高的层次,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穷人”与“富人”,无法理解在众多“富人”中还有怎样多的划分,比如有的人只是暴发户,而有的人却会被尊称一句“权贵”。 所以,在卓文朗有意无意的掩饰下,他无从得知横在两人中间的沟壑。 卓文朗显然没准备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很快调转话头跟冉绪继续说人偶的去向:“纪元3080主打面向未来市场的试验,冯胜浩也没指望着它盈利,但近来有一个策划案被提上议程,我觉得还蛮有意思,打算用你的这个系列试试水。” 接下来的时间,卓文朗向冉绪解释了一下“盲盒”的概念,并表示这个是近来在国外兴起的一种新营销方式。 “……所以人们并不知道自己具体会买到哪个?”冉绪觉得奇怪,“那会怎么会有人去买啊,万一买到一个不喜欢的,不就是白花钱了吗?” 卓文朗笑了笑,将泡好的花茶放到冉绪面前:“你知道赌徒是一种什么心理吗?这个也差不多……纪元3080的产品定位没有像1980这么面向高端市场,所以盲盒的定价应该也不会高,这样就如同在棋牌室里花点小钱的人,总觉得自己能赢回来更多,殊不知输赢是在玩家之间,而真正的利润都在庄家那里。” 冉绪听得一知半解,但卓文朗关于棋牌室的比喻并不怎么让他喜欢,他想起薛晓霞,那个跟他相隔千里的母亲,近来好像变本加厉起来。 但冉绪并不想跟卓文朗谈起这些事,下意识不想给他留下什么坏印象。 就像是辅导员跟他说的,只要他好好读大学,将来总能有办法挣钱,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养得起薛晓霞和冉憧泰,不用再让他们留在偏远落后的地方受气。 冉绪总觉得,薛晓霞之所以会沾染上牌桌赌博的毛病,大部分都是因为周围的环境——一群农村老妇在一起,除了家长里短,好像就没什么别的可聊。 兴许只要接她来到大城市,她就会发现原来娱乐的方式那么多,时间也不该耗费在棋牌室。 自从冉绪住进卓文朗的公寓,林莹莹三天两头的问候少不了,言语之间的担心很明显,大部分时间都在问。卓文朗这个老男人是不是对他图谋不轨。 冉绪觉得有点无奈,一来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既然说是情侣,怎么也和图谋不轨沾不上边,二来又是因为卓文朗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两个人甚至没怎么在一张床上睡过觉。 对于这种情况,冉绪心里面其实有些打鼓。 他早先在网上搜索了相关话题,大部分同性情侣给出的答案都相当开放: 【住在一起不是为了打炮是为了什么?】 【如果要是他连这个兴趣都没有的话,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他到底爱不爱你,性和爱不能分开,尤其是,你们两个都是男的,又没有什么婚姻关系,今天是你明天是别人的……不是为了性,还能怎么样?】 冉绪觉得这些是歪理邪说,想来像卓文朗这样的人,肯定也不止是追求个一夜情这么肤浅,而要说不喜欢的话,卓文朗就更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唯一的可能就是,卓文朗认为他还没准备好。 冉绪确实是没有准备好,他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两个人的亲密接触也仅仅停留在接吻上,偶尔动了情,卓文朗会顺着他的衣服摸进去,那种感觉酥酥麻麻,很陌生,也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冉绪丁点的退缩都会让卓文朗停下来,而在他尴尬的时候,对方却会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坦然转移话题到别的事情上,比如电影,比如摄影,又比如是冉绪的画稿。 林莹莹听闻此事,大为吃惊,神秘兮兮拽着冉绪发问:“你说,他会不会是不行?” “不行?”冉绪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在林莹莹的眼神暗示下,羞红了脸,“没有的事!” “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林莹莹一脸了然,“诶,我跟你说,说不准男人到了三十岁,哪方面能力下滑,他自卑的。” 越说越扯,冉绪气恼反驳:“怎么这就不是你说让我小心他的时候了?” 虽然没能跟林莹莹吵明白,但冉绪心知卓文朗应该不是那方面的原因,毕竟好几次他坐在男人腿上,都感觉得到大腿上抵着的那个膈人的东西,卓文朗似乎从来没在这上面故意隐瞒,顶起的裤子坦坦荡荡展示给冉绪看。 冉绪自己也觉得难受,他想,再这么让人憋下去也不是回事。 不过,想是这么想,真正做起心理建设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而当他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卓文朗已经在某天早晨坐着飞机出差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亲了亲冉绪的脸,跟他说:“等我回来,会好好补偿你,我带你回港城。” 就这样,偌大一间公寓又只剩冉绪一个人,春节悄然来临,窗外灯火通明,这座北方的城市在寒风中也展现出一抹生机。 红灯笼,小彩灯,还有天空中没日没夜响起的烟花炮竹,小孩子尖叫着奔过街道,远处公园庙会传来的锣鼓喧天……什么都很热闹,只有这间公寓是冷清的。 冉绪一个人做了饺子,想要拍张照片发给卓文朗,却发现对方的手机正显示不在服务区,卓文朗走得匆忙,没告诉他自己是去的哪里,也没说要多久才回来,冉绪发过去的短信他偶尔会回,但大部分的短信都石沉大海。 冉绪想,他是真的很忙,忙到都没有时间跟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好像不管是西方的新年,还是东方的春节,今年开头的两次节日都没能给冉绪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坐在公寓里,一个人对着雕刻刀发呆,手里握着一个半成品人偶,想了半天想不出究竟应该给他雕出一张怎样的脸。 手机响起来,冉绪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他放下刀,连跑带跳去找手机,希望落空,看见上面正显示着“薛晓霞”的名字。 “喂?”他接起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女人先是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通骂,说冉绪今年春节不回来也就算了,怎么连通电话都不会打。 “你是不是一个人跑到大城市,翅膀就长硬了,看不起我们这些农村老妇啦?冉绪,我跟你说哈,不管你以后怎么样,只要我薛晓霞还活着一天,你都是我的儿子,明白吗?” “妈……”对方语速太快,以至于冉绪都没能找到机会插嘴,好不容易得空了,连忙解释,“我除夕夜那天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啊。”薛晓霞短促应了一声,像是还没从絮叨的惯性中缓过来,这才又叫起来,“哎呀,打一个电话没接,你不知道打第二个吗?!你这个死小孩,怎么就是个木头脑袋,怎么都转不过来弯呢!” 冉绪没说话。 他那天晚上打了好几次电话,最后虽然接通了,却没有人说话,隔着电话只能听到那头嘈杂的声音,充斥着什么“六筒”“捉五魁”之类的话,尖利的女声一道高过一道,冉绪甚至听不清究竟哪一声来自薛晓霞。 薛晓霞在电话那头唠唠叨叨说了很久,总算停下来喘口气,冉绪趁此机会跟她道歉,想要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然而薛晓霞却一改之前的话题,又跟冉绪说起他弟弟:“哎呀,憧泰今年的期末考得可好啦,每一科都及格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要给他点奖励啊?他可是每天都闹着要让哥哥回家呢,也不见你这个小白眼狼,出去大城市就不回来啦。” 冉绪已经无暇跟她争吵小学生将将及格到底是什么水平,利索发问:“他想要什么?” “新年啊,做哥哥的给他包个红包吧。”薛晓霞夹着电话,那头传来冉憧泰的欢呼,好像是在说什么要变形金刚之类的。 冉绪心知这笔钱肯定不止是给冉憧泰的,薛晓霞自己拿了又不知道要出去怎么赌。 然而他也不想大过年的跟薛晓霞起冲突,给个红包就当是讨个好彩头,也就罢了,于是开口问:“要多少?” 哪知下一秒薛晓霞口中的数字就让冉绪瞪大了眼睛。 三千块! 这个数目或许也并不算太多,但要知道冉绪自己也只是个学生,现在是领着奖学金当自己的生活费,可若要他一气儿拿出三千块可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冉绪没忍住对着电话那头质问:“三千块!你是要给他把玩具店搬回家吗?!” 薛晓霞被他这么一吼,总算是回神,有点心虚:“啊,妈妈是说啊,憧泰现在课程有点跟不上,咱们村子的教育落后呀!所以我打算明年给他报几个课外班,但是又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个钱来,你……” 没等她话说完,冉憧泰好像是听到了“补习班”三个字,在电话另一头嚎啕大哭。 冉绪冷静下来,皱起眉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试探性地再次发问:“你到底要多少?” “啊……一千,啊,要不六百块吧!六六大顺,讨个吉利。”薛晓霞讪笑两声。 第四十六章 从薛晓霞的反应来看,这中间必然有问题,冉绪又问她喝了多少酒,电话那头的女声一下就拔高声音,问冉绪到底什么意思。 冉绪被她吵得头痛,但又不得不耐下性子来问她,总算在他的刨根问底下,薛晓霞交代是自己在外面借了贷款,对方现在找上门来管她要,但她一个人拿不出来。 “借了多少?” “六千块,利滚利现在差不多要一万多了,这我哪里还得上。”薛晓霞总算服软,认清自己现在有求于冉绪,“哎呀,我本来是要给憧泰报课的,顺便,顺便再去玩会牌,哪知道她们这帮不要脸的女表子坑我啊!小绪啊,你可得帮帮妈妈。” 应该是喝了不少酒,薛晓霞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混着电话另一头冉憧泰的哭声,在这样一个本应阖家欢乐团圆的日子里分外讽刺。 冉绪跟她说自己想想办法,说罢就挂掉电话。 转过头来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无力感逐渐将他吞没,他不明白这个春节到底为什么过得如此糟糕,他想着薛晓霞,想着冉憧泰……然后又思念起卓文朗。 如果是卓文朗的话,他会怎么做? 冉绪搜索枯肠,无法在脑子里形成一个稳妥的方案:这笔钱,他当然要想办法筹,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但他要怎么才能在短时间里凑够一万块呢? 冉绪本来想趁着这两天去接点私活,却又想起这会正是春节假期,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要人,再者说,学生出去接活,哪怕是画技再厉害,价格都不会高,一时半会还是无望凑齐一万块。 百般无奈之下,他终于将希望转移到卓文朗身上。 要说一万块钱,对男人来说,肯定算不上什么——当初卓明辉在寝室里砸的笔记本就得三、四万,连眼睛都不带眨,而卓文朗也并没有因此动怒,想必这笔钱对他来说应该不成负担。 只是冉绪下意识不想向他开口。 这种情形下,他也没有办法,心下一横,想着大不了以后慢慢还上。 一通电话打出去,冉绪本来是不抱希望被立马接起,然而在“滴”了两声之后,电话里就传来一个相当公式化的女声:“您好。” 冉绪听出来她是卓文朗的助理,连忙开口:“我想找卓文朗。” “稍等。” 手机像是被女助理带着走,听筒里传来一阵高跟鞋踩过地面的声音,还有略显嘈杂的人语、酒杯碰撞的声音、隐约传来的乐曲…… 最后停留在一道颇具异域情调的清朗声音上:“you might as well consider me.” 声音不算大,加上电流的嘈杂,冉绪没有听太清楚,转而电话就被卓文朗接起:“小绪,什么事?” 冉绪到口的话,又因为对方那边宴会的气氛而变得愈发尴尬,他讷讷开口:“现在方便说话吗?要不然,我一会再打过去……” 卓文朗“嗯”了一声,跟他说没有急事的话,就晚点再打。 两边落着时差,冉绪等卓文朗那边宴会结束,已经是国内的凌晨,他特意订好闹钟,睡到中途又爬起来跟卓文朗打去电话。这回是他自己接的,好像是在洗澡,那边传来流水声,在这样安静的夜晚莫名暧昧。 相比起在宴会上,卓文朗现在的声音要温和许多,他先是跟冉绪到了一声新年快乐,又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品,就当是新年礼物。 冉绪心里想着要借钱的事,哪能再说什么新年礼物,脑袋摇的像破浪鼓,着急跟卓文朗讲了薛晓霞的事情。 或许是觉得不体面,又或许是刚睡醒,一件事情被冉绪讲得颠三倒四,他怀疑卓文朗根本没听明白,只能抓到个“借钱”的重点。 “要多少?”卓文朗语气淡淡,像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 “八千块……等我再多给1980画几张稿子,用贩售出来的分成还给您。”冉绪想着,先借八千块应急,加上他自己手里零七八碎攒出来的生活费,应该够了。 冉绪一句话说完,在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卓文朗会对此做何回应。 然而,他却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轻笑:“我还当要多少钱……”卓文朗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嗯?”冉绪不理解。 “行,你把卡号发过来,我明天让人给你汇过去。” 这件事情就这么顺利解决,卓文朗又在电话另一头跟冉绪调了会情,听上去心情不错,问题问得都挺露骨,从想不想他,到想不想亲他……冉绪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心想着卓文朗肯定是在宴会上喝了酒。 “我过两天就回来,等我回来带你去港城玩。” “好。” 挂掉电话,冉绪的郁闷一扫而空——卓文朗似乎总有种特殊的魅力,能让他觉得分外心安,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难事都会很快得到解决。 第二天,冉绪在银行卡里收到了一笔十万元的汇款。 他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就要给卓文朗打电话,然而这次却又是占线。 十万元的汇款如同烫手山芋,冉绪坐立不安,他给林莹莹打去电话说明情况,问她怎么办才好。 林莹莹顿了好一会,才小声问冉绪,你说,卓文朗是不是觉得他在包养你。 冉绪急得手指尖都颤,他跟林莹莹说:“怎么可能啊,我就没想着要他的钱,要不是我妈给我惹出来这些事,我怎么会开口跟他要钱?他是不是误会我了。” “你先别急。”林莹莹安抚他,“其实,我想了想觉得也不一定是他误会你了,有可能是你误会他……”她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我误会他什么了?”冉绪想听她的后半句,然而林莹莹却不再开口,只说等卓文朗回来让他亲自解释。 “呃,你们之间的事,应该还是你俩最清楚。”林莹莹像是在安慰冉绪,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在这里乱说,要是当了狗头军师可就不好了。” 她虽然是这样说的,挂掉电话却开始担心起来——卓文朗误没误会冉绪不知道,可冉绪很有可能是误会卓文朗了。 比如,其实这个有钱的大老板只是想跟他玩一场恋爱游戏,捧他的设计、满足他的物质需求,甚至在精心谋划一场罗曼蒂克的戏剧……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在填补卓文朗生活的空余。 但冉绪当了真。 他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林莹莹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害怕如果自己猜错,这种无端的怀疑会给冉绪的感情生活带来麻烦,毕竟她只是个旁观者,在不知道全貌的情况下,她不敢妄加揣测。 其实上一章有狐狸的另外一个小阴谋,是个伏笔,后面说,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出来~ 承蒙厚爱,网文写出来是给大家解压娱乐的,能给读者留个印象是我的荣幸,觉得不好看也别太影响你的心情哈,关掉就好了 第四十七章 卓文朗并未食言。 第二天晚上,冉绪正在摆弄手里雕刻的物件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惊喜跑去迎接,刚好对上卓文朗的脸。 或许是在室外沾染了寒意,他并没有抱冉绪,只是在俯身在他嘴唇上轻吻了一下,带着笑意:“迟来的新年快乐,抱歉,留你一个人在这边过年。” 冉绪顾不得这些,当即提起十万元的事:“我不需要这么多,一万块已经足够了。” 他难得严肃起来,然而卓文朗的反应却并不大,轻描淡写跟他说:“不用转回来,你先留着,等什么时候需要用就用,不需要就存着。” “那怎么行。” 冉绪还想再多说,但卓文朗语气淡淡,像是真的不认为这个行为有任何不妥,再计较下去反而显得小家子气,冉绪站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了,觉得我这笔钱给得不对?”卓文朗见他这副样子,反而笑起来,贴近搂着哄他,“好了,知道你不会乱花钱,就当是我存你这里的,行不行?”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冉绪不好再反驳,他只能顺着台阶下,告诉卓文朗,自己会给1980做尽量多的设计,以此来弥补心里的不舒服。 提起设计品,卓文朗这次回来还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送过去的油泥小人已经翻模完毕,春节过后就会开始生产,等到时候会和其它文创产品一起参与纪元3080的品牌宣传计划。 “市场上的事情你弄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来亲自给你做经纪人,冉小设计师。”卓文朗拉着他到房间,两个人许久未见,卓文朗托着冉绪的后脑勺,吻得激烈,一时没收放好力度,过分强势了些,逼得冉绪呼吸急促,一张脸通红。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卓文朗说了句“抱歉”,伸手抹掉冉绪嘴角旁的晶莹液体,那小孩登时羞得头都不敢抬。 这种反应很好取悦了卓文朗,他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一个小盒子出来,放在冉绪手里,精致的盒子,镂空设计,里面衬着绒布面,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的东西昂贵。 冉绪在卓文朗的注视下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铂金做的细环,中间一大一小两朵盛开的百合,做工细致到花蕊都根根分明,几乎要看出上面的绒毛。 整个细环看着简洁大方,也没什么多余的珠宝,可是这样的光泽和做工,普通的价格估计很难拿到。 果不其然,卓文朗告诉冉绪,这个是从游轮拍卖会上拿下的设计:“看到觉得很合适你,就买了。” “很贵重吧?”冉绪问得小心翼翼。 卓文朗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冉绪的问题,转而跟他说:“只要合适你,就不贵,戴上试试看。” 这个铂金环的尺寸很奇怪,看着像手环,但尺寸又有些过大了,冉绪放在手上比划了两下,就被卓文朗制止:“不是戴着这里的。” “啊?” 冉绪耳朵尖发烫,卓文朗将他扶到床边坐下,又在冉绪面前蹲下身去,握住了他的脚腕。 是那只跛掉的脚,冉绪不自在下意识要将腿从卓文朗手里抽出,然而对方力气很大,握住就不松手。 冉绪紧张起来:“卓先生,你这是……” 一着急,连平时用惯了的敬语都没带。 被握住的脚踝虽然功能受损,但神经还在,冉绪常年不用这个关节发力,导致右侧脚踝比左边的要瘦了一小圈,平时看不出,但此时身体上的畸形被人抓在手里,好比被人扒光了看一样,那触感令人发麻。 因为腿上有残疾,所以即便是夏天,冉绪也习惯将整条腿遮个严实,长裤短袜,皮肤几乎没见过光,白得晃眼。 卓文朗伸手卷起他的裤腿,不动声色地用目光舔舐过冉绪的小腿,最后落在脚踝处,皮肤上几乎没什么汗毛,踝骨突出,青色的血管游走于皮肤下面,太脆弱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有种想要掰断的冲动。 这个脚环,设计师本来做了金银两款,铂金的其实更加高雅一些,但金色的更好衬人肤色。 卓文朗将两只脚环一起拍下,想也没想,就丢掉了金色的那个。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果然没错——银色的脚环落在冉绪白皙的皮肤上,非但没有显得肤色不好,反而配合着百合花显出某种微妙的禁欲感,让人忍不住萌生出一些邪恶的心思。 冉绪被拉住脚踝,就跟蝴蝶被捏住翅膀了一样,一动不敢动,他那只脚此时正踩在卓文朗穿着西裤的大腿上,这让他感到很羞耻。 “要不您还是收回去吧……”冰凉的触感落在脚踝上,冉绪浑身不自在,说话都结巴起来,“反正,我平时也,也没有机会露出来。”他其实觉得有点奇怪,男孩子带脚环什么的,总觉得不太常见。 卓文朗没回应他的话,相反,在戴好脚环之后,他俯身亲了一下那朵百合。 “……先生!”冉绪惊呼。 卓文朗正笑着看他:“很好看,我就知道肯定适合你。” “但是我的脚并不好看,它之前,做过手术。”冉绪红着脸,再次尝试着将脚抽回,这次成功了,他立刻将双脚屈起抱在身前,挡住一半羞红的脸。 虽然医生在动手术的时候选在靠内的地方,而且当时动手术的时候年龄小,现在疤痕已经不太明显,但那道歪歪扭扭的疤,还是在时刻提醒冉绪他身体上的残疾。 现在,卓文朗却将那么贵重的礼物戴在他的右脚上,冉绪伸手就要去解,想着至少换到健康的左腿上……却被卓文朗拽住手。 “我换只脚戴吧。”冉绪没有明说。 卓文朗一本正经摇头,认真盯着他:“小绪,我送给你这个礼物,就是想让你知道,你身上的残缺在我眼里也是熠熠生辉的,很美,不用换。”他眸子中的笑意渐深,如同漩涡,拖着冉绪下沉。 从小到大,对冉绪友善的人,至多是不提及他的伤痛。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的残缺也很美。 卓文朗从来没问过他脚踝受过什么伤,也没有主动提起过他的残疾,冉绪本以为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却没想到现实比他想得更加浪漫——卓文朗并非不提,而是他觉得这根本没有提起的必要,他在包容这些不完美。 在那一瞬间,冉绪的脑子里空空的,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只能扑上去吻住卓文朗的唇。 那小孩投怀送抱的机会可不多,卓文朗唇角带笑,回吻过去,激烈的拥吻之间,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得散乱,一上一下倒在床上。 卓文朗脱去自己的外衣,又扯掉冉绪身上的衣服,将他的扣子挨个解开,一路向下吻去,动作轻柔,像是不准备惊醒冉绪。 等到冉绪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卓文朗身上的檀香气息包裹,浑身发软,连连气喘,他大脑有点迟钝,想纵容卓文朗的行为,却由于陌生的燥热袭上而害怕起来——有什么东西正抵在他的腿间,无法令人忽视。 前戏做得很充足,但身下的人还是僵硬如木偶,卓文朗头一回因为情人太青涩而感到头痛。 “吓到你了?”他舔过冉绪的耳朵,牙齿磨动着他的耳垂,像是在发泄怨气。 冉绪已经无暇分辨对方的情绪,只是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吓到了,还是没有。 卓文朗叹了口气。 他对强制的剧情不敢兴趣,今天显然是要放冉绪一马,但想来又觉得欲望当头,实在憋屈,最后只得选了个折中办法,让冉绪加紧腿,快速解决问题。 那一夜过得着实有点不尴不尬。 x事的剧情本来没在谋划中,本来觉得是水到渠成的事,现在看来,果然还是需要一些催化……不然,这兔子似的胆,不知道还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吃到嘴里。 快了快了 48 第四十八章 春节过后,气温回升,此时位于南方沿海的港城,已经有了春的预兆,春芽已抽出,风也变得和煦。 这是冉绪第一次坐飞机,下降的时候有点耳鸣,头脑不太舒服,但兴奋感还是将这些不适都冲淡。 上飞机之前,他接到了卓明辉的短信,现在下了飞机连忙回过去几句。 卓明辉去了国外之后并没有和冉绪完全断掉联系,而是时不时跟他有短信交流,但不是很多——国际短信太贵了,冉绪也没能力支撑用这种方式聊天。 他曾想过,干脆打一通越洋电话,但每次卓明辉都会表示不方便,不是在做治疗,就是和新认识的同学在一起鬼混。 他说外国的女仔都很靓,卓文朗不管他,他也乐得自在。 两个人的短信交流不多,但冉绪确实当卓明辉是自己的朋友,有时候也会跟他说两句关于学校的事,不过,像现在这种他跟着卓文朗来港城的事,冉绪必然是不会说的。 卓文朗领着冉绪出了航站楼,有人来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西装穿得很正经,可惜被啤酒肚撑得有点变形。 那人撑在铁栏上张望着,不一会就看到人群中相当出挑的卓文朗,小跑着迎上去:“卓少,您回来啦?” “任伯。”卓文朗颇为熟稔将行李箱递过去。 被称呼任伯的中年男人笑得很和蔼,假若没有左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冉绪或许会觉得更亲切些,但那道疤痕实在太显眼,即便看得出来是陈年旧伤,那块的皮肤还是呈现出不自然的玫红。 “任伯早年因为救我受过伤,现在是家里的管家。”卓文朗出声解释,介绍两人认识。 他告诉任伯冉绪的名字,而对方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了然点头。 上了车冉绪还是觉得莫名有点紧张,或许是这座城市的高楼太多,总是让人有种被压着喘不过气的感觉,他觉得有点陌生,尤其是当任伯叫出一句“卓少”的时候…… 冉绪的心里一直不踏实,总感觉像是浮在水面,不上不下。 他的这些情绪变化,卓文朗没有注意到,他正在跟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讲的都是粤语,冉绪听不懂,他只能坐在汽车后座上,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正在开车的任伯。 一个红灯,冉绪没反应过来就被任伯从后视镜里抓这个正着。 这样打量别人很不礼貌,冉绪当即红了脸,然而前方的男人只是笑了笑,甚至主动和他搭起话:“冉先生看着很年轻,还是学生?” “嗯。” 冉绪有点奇怪任伯和卓文朗之间的关系,说起来,任伯充当着司机、助理一职,不应该在老板打电话的时候还在旁边说话,但他跟冉绪聊天又很随意,看上去对卓文朗并没有什么上下级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救过卓文朗…… 但是,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另外一个人毁容才能救下他呢? 冉绪不禁向卓文朗投去疑惑地目光,对方回给他一个笑。 “每次回来都是因为公事,唉,一上车电话就打不停。”任伯小声对冉绪比划了一个口型,问他,“小冉,你是学什么的?” “美术。”冉绪笼统给了个说法。 “又是学美术的?” 不知为什么任伯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冉绪有点发懵,不过卓文朗很快就打完电话,放下手机跟冉绪聊起今后几天的安排。 “可能有个游艇小宴会,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我没去过宴会。” 冉绪的本意是,他对这种场合并不熟悉,既没有礼服也不知晓流程,去了恐怕也是要给卓文朗平添麻烦。 然而对方的理解却以为冉绪是没去过,所以想去看看,卓文朗沉思一会,跟任伯交代准备礼服的事:“明后天,请人到家里给他量尺寸,这几天加急改一件出来,宴会在下周五。” 任伯一一应了,冉绪坐在车里完全没有机会插话。 自从来到港城之后,他总觉得卓文朗身上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跟平时不太一样,可是若要冉绪现在说出个具体的区别,他又找不到……总感觉,卓文朗在港城的状态似乎更加放松、随性。 四周的景色逐渐发生变化,原本高楼密布的水泥森林褪去,变成大片的绿植,汽车行驶于路面,冉绪对着窗外可以看到海滩。 午后阳光明媚,海面上浮动着金光,犹如从天上洒下的碎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海。 也顾不得觉得害羞,冉绪扒着窗户边往外看,他摇下车窗,风吹进来,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冉绪舔了舔嘴角,露出笑意。 他在做这些时候,卓文朗就坐在旁边侧头看着冉绪,少见得放空着大脑。 冉绪并不是他交过的男朋友中最漂亮的那个,更不是最有才的……但最能让卓文朗感到心安,这就是他的特别之处。 很乖,又很容易满足。 就像是纯良的兔子,一心沉浸在属于素食动物的小世界里,谋划着并不多的野心,在弱肉强食的荒漠草原上寻求自己的生活。 卓文朗自己一辈子大概都不会有冉绪这样的心境,毕竟在他过去的生活里,如果不能做到最顶尖的那个,下场将会落得很是悲惨——其实直到今天也仍是如此,即便卓冠忠已经死了。 “对了,给卓冠忠迁坟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他没避讳冉绪在这里,直接用国语跟任伯对话。 前方开车的男人愣了回神,这才道:“还在弄,毕竟您父亲的遗嘱白纸黑字,有点不好对付。”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好对付,他想跟我妈合葬也没问过她的意见。”卓文朗说着,将冉绪从车窗口拽回来。 再不拽回来,他真怕这兔子从这里栽出去。 “马上到了,你坐好。”卓文朗示意任伯把车窗摇起。 也许是冉绪不好意思的表情太招人,卓文朗难得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故意道捏了捏他的脸,道:“乖,咱们家后面就是私人海滩,到时候有的是你玩的时候。” 第四十九章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当冉绪平躺在沙滩上的时候,还是感觉如此不真实。 晴空如洗,周围除了海水翻滚的声音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属于城市的喧嚣,他知道在港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的私人海滩绝对价值不菲。 卓文朗给出的解释是,这些都是卓冠忠留下的财产。 “他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即便我对他很是厌恶,也没有必要拒绝他留下的财产。”卓文朗从沙滩另一头走过来,手里端着两杯椰奶,一杯递到冉绪手边。 冉绪已经沉浸在玩乐之中,接过椰奶吸了一大口,他笑意盈盈看着卓文朗,问他可不可以下水游泳。 男孩今天难得穿了一条浅蓝色的沙滩裤,上身一件短袖衬衫,没有系扣子,露出雪白的肚皮和笔直的小腿,右脚脚踝上挂着那个银色的细环,两朵百合随着走路的幅度轻轻晃动。 卓文朗想,应该买个带铃铛的就好了,这样握住他脚踝的时候,铃铛就会跟着一起发出脆响,伴着海浪声一起,肯定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笑意渐深,他的目光在冉绪身上划过:“会游泳吗?” “不会。”冉绪有点小失落,不过很快又想出了解决办法,“我可以带个游泳圈,有吗?” 卓文朗笑出声音,跟他说:“不用游泳圈,我在旁边抓着你。” “能行吗?”冉绪有点怀疑。 “放心好了。” 说实话,在这样没有他人的海边,这样的行为显然很冒险,但从卓文朗口中说出,又像是增加了几分说服力。 冉绪脱掉上衣和短裤,只剩一条泳裤朝着大海走去,脚趾在接触到冰凉的海水时瑟缩了一下,随后就被脚底随海浪流动的细沙所吸引,这是一种奇妙的触感,就好像普通的黄沙也成了有生命的东西。 初春的海水还很冰冷,冉绪在它没过大腿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发怵,但想着无论如何都是头一回来海边,他还是在卓文朗的托扶下,憋着一口气在浅水区倒下去。 脚底离地的一瞬间,失重的感觉向冉绪袭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害怕之前,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捞在他的腰上,将他托到贴近水面的地方。 “顺着水的浮力,努力让自己横躺在水面上。”卓文朗的声音有点哑,扶在冉绪的腰上,几乎是将人半搂在怀里。 肌肤与水流接触的感觉很新奇,但让一个从来没有下过水的新手直接在海里游泳似乎太为难了,冉绪几番挣扎无果,反而呛了几口水。 卓文朗被他拍起的水花溅湿了上身,水珠顺着胸前的肌肉流下,阳光一照,仿佛是缀满了细碎的星辉,他抓在冉绪腰上的手稍稍用力,让他试着自己往前划一划。 冉绪被握在腰上,只觉得被握住的地方一阵阵地发热,而对方像是在很认真教他游泳,一会握着他的腰,一会又托着他的臀,手指在游走的时候不经意间还会滑到某些重要部位。 冉绪被他这么动来动去,游泳没怎么学会,反倒是意马心猿起来,只觉得体温升高,周围的水变得愈发寒凉。 “就到这里吧。”他直起身子,眼神有些闪躲。 卓文朗倒是笑得坦荡,领着他上岸,又拿了毯子给他裹上:“海风很冷,你把自己的头发擦干,衣服穿好。” 海风很凉,但沙滩被晒过,暖烘烘的,冉绪想起曾经看到过海滩的照片,许多人会把自己埋在沙子里,一时间也好奇起来,像是小动物一样给自己刨了个浅坑,把脚塞进去,藏起来,就好像是从沙滩上长出来一样。 卓文朗让人取了衣服,回来就看见冉绪的幼稚行径,心中觉得可爱,干脆从沙滩边舀起一捧水,浇在冉绪脚底的沙子上。 “这是在做什么?”冉绪还在对着太阳做光合作用。 “给你浇水呢。”卓文朗说着,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伴随着一声惊呼,冉绪整个人腾空,连带着脚下的沙子都散落下去:“你怎么还连根拔了啊?!”他口不择言,却不得不抱紧卓文朗的脖子。 两个人体型差有点大,冉绪因为脚踝受伤影响了发育,身高一直停留在不到一米七五,而卓文朗高挑出众,身高直奔一米九去了,两个人足足差了大半个头,冉绪挣扎无果,很快就被卓文朗“撂倒在地”。 他躺在沙滩上,眨巴眨巴眼睛,问:“这又要干嘛呀?” “移栽。”卓文朗说了一句,真的认真蹲在他身边,开始往他身上盖土,面色严肃得仿佛要谈一笔几百万的大生意。 冉绪被沙子弄得痒痒,躺在那里咯咯笑个不停。 他倒也不觉得卓文朗要干什么,只是难得看见对方陪着他玩闹,没了平常那副斯文的样子也很有意思。 不过,很快冉绪就笑不出来了——卓文朗说要移栽,就真的把他真个人结结实实盖在土里,从脚一直盖到脖子,还在他的胸口拍了拍,一脸满意的样子。 “……盖得是不是有点太严实了?”冉绪试探发问,想要动动胳膊,又怕把卓文朗搭了半天的心血给毁掉。 卓文朗冲他笑了笑,莫名冒着些坏气:“你在这里等会我。”说罢,转身就走。 冉绪喊了句“等等”,对方也只是加快了步子,他开始觉得慌张起来,因为整个海滩除了他们俩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他在沙子下面躺了好一会,也没见男人回来,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挣扎着从沙子里爬出来,刚要掸掉身上的沙粒,就听见远处传来卓文朗的喊声:“喂,种好了的小百合花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冉绪抬头望去,瞪大了眼睛—— 卓文朗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匹高大纯黑的马,脖颈优雅纤长,鬃毛长直,随着海风飘动在空中,四只蹄子上也有毛发覆盖,踏在沙滩上感觉很有力度。 “她叫shirley,今年六岁。”卓文朗牵着马走到冉绪面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条马裤,虽然上半身还是很随意的一件衬衣,但已经很有专业骑手的味道。 冉绪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在农村也有一些用来拉货的马匹,但大多数毛发脏乱,没有像这匹这样高大、漂亮,一看就知道身价不菲。 “会骑马吗?”卓文朗拍了拍shirley的脖子,后者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显然很是信任。 “……不太会。”冉绪也大胆摸了摸那排厚实的鬃毛,手感很舒服,不扎人,也很干净,显然是被精心照料过。 卓文朗笑了笑,利落翻身上马,绕着冉绪走了两圈:“shirley一直很喜欢海,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任伯说她大概是闻到了我的味道,从昨天开始就在马厩里躁动,今天就想着带她出来和你认识一下。” 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shirley垂下头蹭了蹭冉绪的手心,那感觉有点痒痒的,但很奇妙。 “你好。”冉绪跟她打了声招呼。 卓文朗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感慨道:“她很喜欢你,看来我今天带的双人马鞍没带错。”他拍了拍自己身前留的空位,微笑看着冉绪。 “我?!”冉绪惊了一下。 他的腿脚不利索,别说是骑马,就连跑步这种简单的运动都颇为困难……眼前这匹黑马虽然性情看上去很温顺,但冉绪还是觉得心里打鼓。 “放心上来,不用你动,我来就行。”卓文朗说着,拉住冉绪的手,帮助他上马。 shirley确实性格很好,即便是两个人落座于她身上,也只是打了个响鼻,一动没动,让冉绪坐稳。 马鞍的面积不大,这下两个人就是前胸贴后背了,冉绪有点紧张,他又回想起卓文朗刚才教他游泳的时候,握住他腰部的触感,不自觉就脸红起来。 可随着马匹走起来,那些不自然的想法也逐渐被抛之脑后。 卓文朗操控着身下的黑马,在海滩上漫步,海风夹杂盐的气息拂过面庞,远处的城市在云边若隐若现,冉绪靠在卓文朗的怀里,感觉分外安心。 起初,卓文朗只是让马在浅水区漫步,而随着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放松下来,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不想让shirley跑一跑?”他凑到冉绪的耳边,轻咬他的耳垂。 冉绪被他咬得一颤,又不想在卓文朗面前表现得太胆小,小声回应:“跑就跑……诶,别太快啊。”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卓文朗一声指令,shirley就已经跑动起来,虽然只是小跑,但已经让冉绪足够心惊胆战,抓住前面的扶把还不够,他努力将自己往卓文朗身上靠去。 “啊!”他惊呼了一声,面对马匹跑起来的律动,显得非常无措。 马匹跑动起来的时候,背部肌肉也跟着一起动,人在上面如果坐着不动就会感觉很颠,冉绪感觉自己要被颠下去了,惊呼一连串的“不跑了不跑了”,然而卓文朗并没有要让shirley停下来的意思,他腾出一只手抓住冉绪的腰。 “别怕,你感受马匹的律动,然后跟着这个律动一起摆动腰部。” 冉绪在这种情形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照卓文朗的说法尝试去做,他学得很快,又或者说是,不得不进行这样的学习…… 几分钟过去,冉绪逐渐找了这其中的规律,他跟着身下马匹的节奏一下下摆动着腰部,却逐渐反应过来,两个人贴的这样紧的情况下,这动作似乎有些尴尬。 【马术小课堂:骑马一般分成打浪和压浪,这里两个人的行为是压浪,压浪具体操作可以看微博】 第五十章 在沙滩上享受天地间的欢ai,后果就是酸痛难忍的下半身,以及糟糕的事后清理。 作为卓文朗的家庭医生,lee自然是跟着一起来了港城,本想换个地方玩乐一阵,却没想到刚着陆第二天就被喊去工作。 他看向冉绪露在被子外面的白胳膊,上面青紫成片,不用想,着地的后背应该更加难看,作为一个以“救死扶伤”为本分的医生,lee没忍住感叹了一句“禽兽”。 “你这次又是什么剧本?人家对方可还是个学生仔,悠着点吧。”lee说这话是真心实意,冉绪身上被沙子磨出的创口虽小,但也架不住整个后背那么大面积全是,简直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 更何况,这小孩估计还是头一次经人事。 他不禁怪罪看了卓文朗一眼,却见那人正手捧着书,戴着眼镜倚在一旁,忽然抬头对lee发问:“你觉得他像什么?” “谁?”lee莫名其妙。 “冉绪。” 卓文朗的目光落在床上正酣睡着的冉绪身上,道:“文学意象中,兔子,经常是生殖的象征……其实我也可以留个更美好的第一次给他,但总觉得那就浪费了本来可以有的自然风光,我总觉得他和野外更契合。” lee听得目瞪口呆,长着嘴巴“我”“你”了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最后看着卓文朗,给出一个究极评价:“你的逻辑,经常能刷新我对人类道德的认知。” “缺乏同理心,这不是你亲自给我的诊断吗?” “我给你的诊断是情感缺失。”lee懒得和他理论,他叹了口气,严肃看着卓文朗,“照着自己的剧本去谈恋爱,并不能弥补你的内心体验,即使你一遍又一遍尝试不同的剧本,结果都是一样。” 卓文朗似笑非笑看着他,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浪漫主义并不代表爱情,同样,爱情的构成也不止是浪漫,坠入爱河的时候人们理所当然会考虑‘未来’,但是你呢,你考虑过吗?”lee看他那副表情,又知道自己说了等于没说。 “算了,随便你吧,反正即使你是这么个烂人,还是有大把人往你跟前扑。” 或许是那天太累了,冉绪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他动了动身子,立刻就能感觉到大腿内侧传来的痛意。 卓文朗给他用药酒揉了揉,问他之后还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 冉绪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摇摇头:“算了,我现在不太想走路。” 卓文朗了然笑了笑,跟他说腿疼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骑马:“只是做i的话,不会有这么疼,但是骑马会磨到,我之前初学的时候也这样。” 冉绪听见“做”这个字就精神紧张,他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卓文朗撑在他上方的脸,海水溅湿的发梢,汗液混合着海水滴顺着脖子滑下去,一路划过锁骨,最后落在冉绪身上……还有,还有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除此以外就是疼痛。 说实话,那场欢i带给他的大部分也只是精神上的愉悦,至于在生理上,好像并没有太多快感,又或许是被疼痛遮掩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冉绪仍旧不反感做i,因为当他们同步进入极乐的时候,灵魂仿佛是交叠在一起的,他想,他应该是无药可救喜欢上卓文朗了。 然而年轻的男孩还是羞涩于谈论x事,他转移话题问起shirley的事情,卓文朗说那是他母亲曾经养过的马所生下来的小马驹。 “我母亲生前就被囚禁在这样一个地方,或许你觉得这间别墅还不错,庭院也够大……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里,正常人恐怕都要被憋疯吧。” “母亲生前最后一段日子里已经不认识我了,但是她还记得她养的马和百合花,死的时候,她带了一束百合,还有那匹马,也陪着她一起死了,就在海边。” 卓文朗谈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笑意未减。 但冉绪听得心里发慌,暂且不说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会囚禁女主人,单是想到昨天玩的那片海域里可能死过人,他就觉得一阵背后发凉。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直接问出来总觉得不太礼貌,冉绪的手指无意识在床单上抓了抓。 卓文朗将他的手扒拉开,握在手里:“好了,不吓你了,我母亲没有在这里投海,她在死之前从这里跑出去了。”说罢,他就转移了话题问冉绪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这两天可以叫人送过来。 两个人有些诡异的对话就到此结束,冉绪到底还是年龄不大,来到新环境,一边很快适应,一边开始给自己找乐子。 在别墅里躺了两日之后,他总算是提起精神往马厩里跑,卓文朗的马厩里还另外养着三匹马,都是些名贵的品种,这或许就是有钱人不同的乐趣。 冉绪白天跟着马倌一起给马匹梳毛、叉草喂食,shirley是最亲近他的那匹,即便是它肩膀都快比冉绪的人高,见到他还是会主动低下头蹭冉绪的手心,偶尔一马一人玩得开心了,冉绪拿出葡萄喂它,shirley反过来将口水抹了冉绪一身。 卓文朗在第二次闻到冉绪身上那股动物的骚味之后,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当天晚上将冉绪按在床上又是一通翻云覆雨,美其名曰给感情升温。 实际上冉绪第二天爬起来就又腰酸腿痛,只能窝在别墅里和卓文朗一起电影。 他怎么不知道卓文朗的心思,可窝在他怀里的时候,冉绪又觉得是那么惬意,好像卓文朗偶尔冒出的坏水也成了魅力,无伤大雅。 当冉绪正窝在沙发里吃着手里的薯片,荧幕里放着爱情片拥吻的男女,卓文朗接到电话,笑着告诉他,之前的设计品已经在纪元3080品牌计划中开始贩售,市场预估非常乐观。 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那时候冉绪觉得自己何等幸运,未来如何平坦,光辉又温柔,好像顺着走下去,就能一路走到尽头。 第五十一章 卓文朗所说的宴会将在游轮上进行,宴会头一天,之前约的裁缝送来改过的礼服。 卓文朗这次来港城,说是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这天并没在家。 任伯拿着衣服进来的时候,冉绪窝在书房雕刻着手里的小物件,见有人进来,慌忙收起,将桌面上的木屑仓促收拾了一下,抬头看向任伯。 对于冉绪的这些小动作,管家并没有计较——卓文朗在冉绪来的第一天就说过,这间书房收拾出来给他当小工作室,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冉先生,裁缝把礼服送过来了,你先试一下吧,如果有哪里不合身,我们可以现改。”任伯将礼服双手递上。 冉绪接过来,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您还是不要称呼我叫先生了。”他还是个学生,让这么个父辈年龄的人称呼先生,着实很不习惯。 任伯笑了一下,点点头,示意冉绪赶紧穿上看看。 说是宴会礼服,实际上就是一套做工精良的白西装,并不是纯正的纸白色,而是稍微有点淡奶油的白,青果领配合中间的真丝领结,精致又斯文,有种上个世纪复古的绅士格调。 衣服是好衣服,但冉绪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显得有点局促,他甚至没怎么穿过正装,上一次穿着还是为了给薛晓霞撑面子,去村子外面接了一套穿过一次又给人完完整整送回去。 从冉绪出来开始,任伯的目光就一直黏在他身上,脸上的情绪有点复杂,冉绪当即以为是自己哪里穿的不对,紧张发问:“怎么了?” “没怎么,是好看的。”任伯这样说着,却叹了口气。 “那您……”冉绪捏了捏衣摆,“我是不是哪里穿错了?”他低头检查自己系的领结。 任伯摇摇头,这回真心实意夸奖了一句:“没有问题,穿着很合身,也很衬人……同样一件衣服,您这么穿和少爷小时候简直是两种风格。” “这是卓先生的衣服?”冉绪惊讶道。 任伯点了点头:“希望您别怪罪,礼服现做实在来不及,卓先生就挑了件他高中时候穿过的礼服,让我拿去改的。” 或许是害怕冉绪因此觉得卓文朗不重视他,给他穿旧衣服,任伯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这件衣服当年少爷穿着去过夫人的生日,就那么一次,他喜欢得紧,害怕弄脏就没再穿过,几乎和新的一样。” 冉绪抬起袖子,闻了闻衣服上的气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经过任伯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一点卓文朗身上淡淡的檀木香。 穿着爱人穿过的衣服,这种感觉总觉得很奇妙。 冉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红了耳朵尖。 他心知卓文朗对他母亲的感情很深,这衣服想来也是真的很重要,冉绪郑重道:“我会暂时保管好衣服,等宴会结束之后,给您完好无损送回来。” 任伯听他这么说,当即摆手笑说“不用”。 “少爷给出去的东西,没见有要回来的,他给您什么,您就收着罢。” 冉绪听着这话觉得奇怪,心想着卓文朗干什么那么大方,怎么听上去还到处给人家送东西似的,刚想多问两句,就听见外面裁缝出声招呼,问衣服尺码合不合身。 任伯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冉绪的话问了一半也就没后续了。 他也没再想着这件事,眼下,他还有一个物件将要完成,这个东西他从寒假就开始准备,从设计图纸到挑选木材,再到后面的雕刻加工,冉绪已经筹备很久,甚至私底下让林莹莹帮忙联系了熟人,到人家木雕工作室打磨很久,这才进入最后的收尾工作。 是一串木珠手链,他准备送给卓文朗的。 其实,自从卓文朗在夜店里对他出手相救,还给他提供了1980的工作之后,冉绪就在思忖该做点什么感谢他。 只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样亲近,冉绪最开始的想法是用真金白银买点什么送给卓文朗聊表心意,但随着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卓文朗屡次出手帮他,而他也生出了爱慕之心…… 光是普通的礼物已经不够,毕竟能让冉绪花得起钱的东西,想必卓文朗也不稀罕,所以冉绪这才想着要给卓文朗亲自做点什么。 别的方面暂且不提,冉绪对自己的雕刻技术还是信心十足,好几次雕塑选修课上,冉绪的作业都会被拿去当范例,就连林正青看了之后也只有夸他的份儿。 本想着要给卓文朗雕个摆件,但思来想去,木雕摆件,小了,显得送礼没那么庄重,大了,对木材的品质要求太高,凭借冉绪的经济实力恐怕很难负担。 而后他就决定要做一串木珠,内有私心:他希望卓文朗能一直将木珠戴在身上。 这倒是跟卓文朗送他的脚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冉绪想起脚环,又会想起卓文朗在行床上之事的时候,总喜欢抓着那个脚环,还会亲他的脚踝,一脸郑重夸奖漂亮,也不知究竟是在夸什么。 近来几日,冉绪发现卓文朗在床上的时候,并非他平时表现出的那么温和,情动之时,那人脸上褪去笑意,反而显出一种另外的冷感,倒是不减魅力,只是偶尔会让冉绪觉得有些陌生,就好像是不小心窥见月球的背面一般。 脑海中思绪万千,他加紧手里的动作,总算完成了最后一点打磨。 冉绪对着灯光打量那串木珠的光泽,紫檀深沉的暗色,一个小叶黄杨雕刻出的精巧玲珑球嵌在中间,很漂亮,也让冉绪史无前例地感到满足。 他想,虽然是第一次的作品,但想必卓文朗看在是他雕刻的份儿上,应该也会喜欢的。 事实确实如此,第二天,冉绪坐着任伯的车直接去码头与卓文朗会和,他在见到男人的第一时间,顾不得自己的姿态,尽力小跑过去,扑到那人身上抱了他一下。 只是一下,冉绪很快松手,反应速度就像是只被揪了尾巴的兔子。 “别跑。”卓文朗替他理整齐领结,“你这一跑,回头人家又说我家里养了只兔子。” 经过卓文朗这么一说,冉绪这才发现,卓文朗身后还站着几个衣着正式的男男女女,冯胜浩那个“阴魂不散”的也在其中,他们的目光正落在冉绪身上,好奇打量……当然,冯大公子除外。 冉绪每次碰到冯胜浩,总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他早就在心里给这位公子哥起了个“扫把星”的外号,这会见了他,心情有点微妙。 冯胜浩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试想,冉绪每次出现都意味着,他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的钢铁直男,要一边忍受被基佬秀恩爱,还要一边陪着卓文朗演什么“温柔绅士”的戏码……简直是要命。 “这是谁啊?”他身边王家的千金好奇发问,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齐刷刷看向冯胜浩。 “卓文朗的xin……”他把中间的那个字吞掉了,改口道,“的男朋友。” 旁边的女生笑了笑,随口评价:“还挺可爱的。” 冉绪当着这么多人被打量,一想到刚才自己扑到卓文朗身上的愚蠢行径,就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生涩开口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去拉卓文朗的袖子。 卓文朗不知道正盯着冉绪想什么,难得溜了神,这会被冉绪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抓着冉绪的手跟旁人说道:“小朋友第一次坐游轮,我先带他进去认认路,你们聊。”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游轮门口,王家千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诶,今天不是那个谁……就是,卓文朗之前交的那个画家男朋友也会来么?他这毫无避讳的,是不是有点太坦荡了点?” “行啦,那是他的事。”冯胜浩笑着揽过王家千金,借此机会占占漂亮姑娘的便宜。 外面的对话,冉绪一概不知,此时他正牵着卓文朗的手,四处望着。 游轮很大,进大厅的路也铺设着一层红地毯,踏入大厅就是一副金碧辉煌的景象,旁边的指示牌上写着各个楼层的用处,还有房间号,简直跟一个豪华酒店没什么两样。 有钱人的世界或许真的挺难懂,比如,都已经放着漂亮的海景,还非要在海上住个酒店什么的……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卓文朗的时候,那人也笑起来,他拉着冉绪进房间,两个人在门关上的时候拥吻起来,这两天亲吻的次数多了,冉绪吻技见长,趁着接吻的时机,刚好将口袋里拿着的木珠套在了卓文朗手上。 第五十二章 卓文朗的动作停下来,他看向手腕上的那串木珠,仔细端详了很久才认出那玲珑球上的图案,是只窝成一团的兔子。 “……兔子?”卓文朗的声音少见的茫然。 怀里的男孩像是很不好意思地哼了一声,轻轻浅浅,头也不愿意抬,就这样拉着卓文朗的肩膀用额头贴在上面,声音发闷:“你不是总觉得我像兔子。” 把我自己送给你了,他说。 这句话没用什么力度,甚至还特意降低了音量,可卓文朗偏就听得清清楚楚,恨不得每个字都要敲进心脏里…… 他谈过很多场恋爱,甜言蜜语听过很多,也说过很多,可都没有过这种怪异的感受,就好像是浸满墨水的笔尖落下,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按照他的构想,此时应当夸奖冉绪,并附赠一个吻……但他没有。 卓文朗告诉冉绪,他今天约了人谈公事,让冉绪在房间里待着也好,出去找点乐子也罢。 “你可以趁现在去餐厅吃点东西,舞会八点开始,到时候在房间里等我,咱们一起过去。” 在合上身后门的一瞬,那种怪异又陌生的感觉总算消失,卓文朗松了口气,将衣服整理好,决定将刚才的情绪归结为船舱里过高的湿度和缺氧的空气,他习惯理性分析一切,几乎不存在的同理心,让他必须精确计算好普通人的情绪反应,才能将所有掌握在手里。 冉绪望着卓文朗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失落——礼物送出去,对方只说了一句谢谢,没有对他的设计给出任何评价,这足以让他感到有点挫败。 不过,冉绪向来擅长自我调节,他只当这是卓文朗赶时间。 冉绪在脑子里想着,大不了一会再问问他喜不喜欢就好,假如不喜欢,或者不习惯在手上带珠子,那下回他就做个别的再送……毕竟两个人未来还会有很多相处的机会,礼物也不可能就送这一次。 这样想着,冉绪的心情放松很多,他在酒店房间里自娱自乐待了一会,很快就觉得无聊起来——这里没什么娱乐设施,电视的信号又比较差,港城这边几乎看不到什么大陆的频道,换了好几个台都是英语。 冉绪讨厌英语,他的成绩就属英语最差。 想起卓文朗嘱咐他可以吃点东西,冉绪就顺着旋梯下去,打算去餐厅找点吃食填饱肚子。 这会在餐厅里的人不多,或许是大部分商务人士都在忙于交际,没人会特意缩到餐桌吃东西,冉绪挑了满满一盘,从虾蟹海鲜到布朗尼蛋糕,找了个空位置坐进去,一个人享受晚餐时光。 等到肚子吃饱,冉绪的情绪逐渐恢复,不得不说,这里的大厨水平确实一流,冉绪食量不大也没忍住吃掉很多。 正当他专心致志攻克眼前的食物时,忽然一片阴影洒下。 “嗨,我看你好像很喜欢我家厨子做的食物。” 冉绪闻声抬头,看见一个眉眼精致的男生刚好落座在他对面,在一重黑白正装中,就属他穿得最花里胡哨——酒红的礼服,配着胸前宝石蓝的手帕,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一切都很好,只要他别开口……港普实在太塑料了,冉绪听着觉得有点懵。 “请问你是……?”他问道。 “陈逸霖,你应该知道我。” 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的得意小神情,让冉绪有一瞬间的疑惑,他在脑子里搜索很久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到底是谁。 他艰难开口:“陈逸霖……是谁啊?” 陈逸霖像是比他还惊讶,差点从晃着的椅子上摔倒,他眯起眼睛看向冉绪:“宴会的主办人是我爸,我爸是……”他说了个名字。 这名字可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冉绪就算是没有仔细了解过,也对这港城知名音乐家有所耳闻,他了然点了点头,对陈逸霖报以一个微笑。 他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毕竟是这小少爷先找上来的。 果不其然,不等冉绪做出什么反应,对方就已经先行抱住他胳膊,发问:“我听说你就是文朗哥的新男朋友,说说看,你是怎么勾搭上他的?” 冉绪对他的直白感到震惊,同时将自己的胳膊从对方手底下抽离,像是完全没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眨了眨眼睛。 “你们谈多久了?”小少爷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看向冉绪的眼神很兴奋,兴奋到让人觉得有点白目。 “……三个月吧。”冉绪如实回答。 “哇,那还挺久的嘛!看来他也不是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陈逸霖自言自语,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也就是说,我应该还有机会,不如找个时间让老豆帮我约他出来……” “等下。”冉绪敏感捕捉到关键词,他皱着眉头打断陈逸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别人面挖墙脚吗?” 冉绪觉得有点生气,这个没有礼貌的小少爷说话轻浮又夸张,打别人男朋友的主意还当着面来,真不知道是什么脑回路。 “诶,你别生气嘛。”他扯了扯冉绪的袖子,“算我说错话了,但我没打算挖你墙角呀,我可以等你们俩分手再说,反正卓文朗确实也没什么脚踏两只船的习惯。” “你盼着我们分手,还不让我生气?”冉绪更恼火了。 陈逸霖听了他的话,忽然一脸难以置信看着冉绪,仿佛对方才是那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不是,你跟文朗哥谈恋爱之前,就没有想着会分手的事吗?你要知道他最长一次恋爱也就谈了一年多,跟徐子昂,除此之外的恋爱几乎都在半年之内结束的。” 冉绪睁大眼睛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合在一起好像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哦,我知道了。”陈逸霖话很多,也很密,“你该不会是想着,自己是能让他浪子回头的那个special one吧!” “你……”冉绪就说了一个字,不知道接着往下该说什么。 陈逸霖可不管那些,他拉着冉绪,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本来我是挺看好徐子昂的,但你看文朗哥现在都把你带到这里了,显然是毫不顾忌他,唉,真是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您的反向助攻已上线 第五十三章 陈逸霖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他怎么从小就追着卓文朗屁股后面跑,长大又怎么看着对方交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难过,只是有点可惜,最后总结道:“作为一个gay,这样的天菜摆在面前,竟然一次都吃不到,我好失败。” 冉绪是头一回见到对自己性取向这么开放的,当即被他说的有点愣神,不过很快回过味来——对方说的“天菜”就是他现在的男朋友,这可就相当不是滋味了。 他打断陈逸霖的絮叨,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理智告诉冉绪,应该也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无缘无故诋毁另外一个人,但感情上,他又难以相信卓文朗真的是这样想的。 陈逸霖见他不信,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拉着冉绪的手就要往外走。 “诶,你这是要干什么!”冉绪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陈逸霖这才惊讶回头,盯了冉绪半天,目光在他的右腿上徘徊一会,讷讷道:“你是不是……腿脚不太方便啊?”他问得很委婉,脸颊有点泛红,像是在为刚才的鲁莽感到羞愧。 冉绪反倒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目光看他,皱了皱眉头:“你先跟我说,你要带我去哪?”他还记得自己和卓文朗约好了八点在房间见面,现在时间还算充裕,但他最好也不要乱跑。 “我带你去找徐子昂!”陈逸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骄傲。 “找他干什么?” “让子昂哥跟你说呀,你不是不信我说的话嘛。” 得,这个陈小少爷反而委屈上了。 尽管冉绪对他的种种行为都很不理解,但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感——陈逸霖说的应该不假,至少,不完全是假的。 仔细想来,卓文朗在某些时候的行为确实很不坦诚,例如他就是摄影师aiden,又或者是他到底经营的是什么…… 其实,自从冉绪来到港城的几天,他已经发现了事情的不对——虽然他只是一个还未经人事的学生,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一个普通老板是没办法在港城富人区拥有这么大一片私人海滩,更不会家里从警卫到佣人配得一应俱全……太离谱了,冉绪早就看出了端倪。 但是,冉绪选择相信卓文朗,相信他所说这些都是他父亲的产业,卓文朗并非有意要隐瞒,只是觉得没什么可说——毕竟男人的表现也确实如此,假如他故意隐瞒,就不会将冉绪带过来,将什么都展现给他看。 除非,卓文朗也有心想让他自己发现…… 冉绪沉默跟在陈逸霖后面,这小公子不愧是主办方的儿子,每条道通往哪都清楚知道,他拉着冉绪走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期间还闲不住嘴和冉绪攀谈,他问冉绪的腿是怎么弄的,是治不好了吗? “文朗哥从来没交过身体上……嗯,身体上有缺陷的男朋友,你也是第一个年龄这么小的。”说到这里,陈逸霖又没忍住抱怨一句,“我就说,他之前拒绝我用的理由就是我年龄太小,现在看来,明明咱俩差不多大,他肯定就是没看上我的脸!” 冉绪心说,看没看上陈小少爷这张脸暂且不提,单凭这个性格,恐怕不是什么好应付的。 “诶,你的腿到底怎么了?”陈逸霖又问了一遍。 “小时候为了救人,被车碾了。” 对方沉默下来,随后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刚想要说什么却忽然住了嘴,他在抬头望向甲板的一瞬间,猛地转头,将冉绪压向拐角处,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冉绪惊慌挣扎起来,差点以为陈逸霖这是要绑架。 “嘘,嘘——”陈逸霖慢慢将手松开,“我看到徐子昂了,但是……” 他话说了一半,咽了咽口水,对上冉绪充满疑虑的眼睛,忽然开始同情起这个男孩了。 陈逸霖可以从冉绪的表现中看出,这学生仔百分之百是被卓文朗“骗”了,又或者说,卓文朗为他设计的剧本里,已经将自己除了“好好先生”之外的一切过往隐去。 “……徐子昂在甲板上,但是,文朗哥也在。”他松开冉绪,没再说什么。 初春的这个时间,夕阳已经沉入海平面,夜幕降临,天空呈现出深蓝。 从冉绪藏着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甲板,和海岸处港城灯火辉煌的缩影。 今天晴朗无风,甲板上的人不少,但开阔的甲板显然不适合窃听工作,陈逸霖本想拽着冉绪往前凑点去听八卦,却碍于这种情况被发现实在太尴尬而作罢。 两个人就藏在远处,冉绪的目光落在甲板上那对男人的身影上。 卓文朗今天穿得很帅气,黑色的正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他正靠在扶栏上和对面的徐子昂说话,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笑意。 这是冉绪很熟悉的笑容,每次被他这样看着的时候,都好似被吸入漩涡。 徐子昂拿着香槟和卓文朗碰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暧昧,可以说是老友在叙旧,也可以说是在……重温旧情。 冉绪很难形容自己这个时候的感受,非要做出一个评价的话,他觉得徐子昂和卓文朗好像还挺配的——一个天才艺术家和一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两个人都坐拥千万家产。 完美诠释“门当户对”四个字。 “你放心好了,文朗哥不会跟他怎么样的。”陈逸霖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悄悄捏住了冉绪的掌心,没有刚才的浮夸,小少爷的声音也透着淡淡的失落,“因为他的剧本只给每一任情人写一次,分手了,就是彻底结束了,他不喜欢被纠缠,当然也不会再留恋。” 冉绪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他看见徐子昂伸手替卓文朗正了正领结,而卓文朗并没有躲,只是在徐子昂还想靠近的时候轻轻将他避开了,脸上还挂着笑意,像是对徐子昂的心思一概不知。 他好像始终在留给别人机会…… 冉绪惊觉,好像卓文朗从来没跟他探讨过“未来”。 感谢大家的海星和鱼粮投喂(づ ̄3 ̄)づ╭?~ 第五十四章 “嗨呀,好气。”陈逸霖打抱不平起来,他趴在冉绪耳边用气声说道,“我要是你,我现在就蹦出去喊一句奸夫淫夫,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写的。” 旁边的小跛子半天没出声,陈逸霖这才扭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冉绪。 视野里的男孩脸色煞白,嘴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线,他没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嫉妒或者愤怒的情绪……冉绪就只是注视着甲板,那副神情冷静又谨慎。 陈逸霖被他的眼神唬住,一时间也安静下来。 老实讲,今天是个好天气,游轮的布设也很漂亮,彩灯辉映着逐渐亮起的星光,海浪和人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冉绪想,或许他就该在第一天来港城的时候,就告诉卓文朗他不想来参加宴会——上流又奢侈的东西距离他的生活太远了,他只是一个来自偏远村落的学生……只是一个满腔热血投入爱恋的傻子。 他跟大部分普通人一样,渴望安稳又有保障的未来,和一段或许不那么浪漫但足够坚贞的爱情。 冉绪想起卓文朗打给他的十万块钱,沉默了。 时间快到八点,卓文朗抬手看了眼表,跟徐子昂分开。 陈逸霖揉了揉蹲麻的脚,抬头刚想安慰冉绪两句,却见那男孩已经拖着步子向甲板上走去,背影萧瑟,像极了电视剧里准备随时纵身而下的苦情角色。 大黑天的,若要从海里捞人可太兴师动众了! 小少爷连滚带爬追上去,大喊一声冉绪的名字,刚想告诉他“不要想不开”,却见冉绪和徐子昂同时间茫然回头。 徐子昂的目光只在陈逸霖身上停留一秒,就挪开了,显然是对这个脱线的小少爷早已熟悉,他转头看向冉绪,收拾好情绪,露出礼貌的笑容:“你来了?卓文朗刚说要回去找你。” 陈逸霖对着徐子昂翻了个白眼,见冉绪没事,红着脸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冉绪无暇顾及这个刚认识的小少爷,将注意力放到徐子昂身上,离近了看才发现——这位艺术界赫赫有名的前辈,此时的脸色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身上也几乎没有什么脂肪,瘦得整张脸上几乎只剩一双眼睛。 “……进去坐吧,我想跟您聊聊。”冉绪提议。 徐子昂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身旁的椅子,他说,就在这里聊吧,里面很闷。 冉绪不知道初春的夜晚究竟能闷到哪里去,但他还是在徐子昂身边坐了下来,因为他有预感,徐子昂有话想要对他说。 果不其然,都不用冉绪主动提起,徐子昂就主动说起他和卓文朗之间的事。 “当年我在国外进修的时候,拿出去的作品屡次碰壁,在一次被拒绝之后,我和那家公司的艺术总监起了争执,他将文件袋砸到我脸上,告诉我,让我滚出去。” 徐子昂说,艺术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也可以比喻为某种食物——眼睛负责吞咽,而个体的精神世界负责消化。 “只可惜每个人消化分解出来的产物并不一样……而当它需要流入市场的时候,更多情况下,我们就像是做食品广告一样,强行为受众灌输‘这个很好吃’的错觉。” “卓文朗就是那个为我做广告的人。”徐子昂转过头来看向冉绪,“我听说了纪元3080未来一个季度的规划,也得到了一点业内消息,你的作品,市场预估非常好……看来,他的眼神确实毒辣,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伯乐。” 徐子昂并没有明确指出“他”的名字,但两个人心知肚明。 冉绪坐在徐子昂旁边,盯着漆黑一片的海面,想问的话在此时都成了空白,他不知道要跟徐子昂说些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指责什么:卓文朗没有刻意隐瞒关于他的事情,只是冉绪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开口问过他的情史。 是他太信任卓文朗了。 就好像今天才是他们第一次认识。 “所以,你们为什么分手?”冉绪迟疑开口,“是因为他又喜欢上别人了吗?还是……” “都不是。”徐子昂打断了他的话,忽然笑起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他给我的剧本只写到成名,故事到了尾声,我们自然就结束了……只是我走不出来而已。” “剧本?” 冉绪今天晚上已经听过两个人这样说,陈逸霖也这样说。 “是的。”徐子昂紧盯着冉绪的脸,似乎也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悲伤的情绪,“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他只爱自己思维中的所谓浪漫,所以,他会像饰演角色一样完成自己准备好的剧本。” 冉绪猛然回头,像是不理解徐子昂在说什么。 徐子昂被他震惊的眼神取悦,开怀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重复性地锤着两个人中间的桌子,那样子很是失态:“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有的人就是天生的艺术家!艺术家不就是疯子吗?!我们怎么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桌子上的酒杯掉了,清脆一声落在甲板上,冉绪被吓坏了,急忙从座椅上起来,他看了看徐子昂,转身狼狈地向船舱走去。 路还是来的时候那条路,只是冉绪觉得什么都很陌生,他想起徐子昂做出的行为艺术,那个将婚戒融化成手铐的作品,他曾经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他明白了。 这是徐子昂在宣泄他的愤怒,充满矛盾、不理解和不甘心。 “我给你最后一句忠告!”徐子昂追出来,死死拽住冉绪的胳膊,双眼通红,“不用愧疚他带给你的任何名利,那些都属于你,你的未来还很长,有了钱,你才可以继续追求你想要的东西。” 冉绪抿着嘴唇,他拼命在徐子昂手里挣扎。 “你明白吗?”对方一字一顿反复发问,“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冉绪也被他逼急了,“你松手!” 徐子昂像是终于满意了,他垂下手,放任冉绪一瘸一拐跑向楼上。 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注视着冉绪的背影,好像终于了却一件心事,紧皱的眉头放松下来,徐子昂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 如果他没有再面对崭新开始的勇气,他希望这个年轻的男孩能有,他还很年轻,不应该沉沦于一场荒诞的戏剧之中。 冉绪急促喘着,跑过一串房间,最后撞进男人的怀里。 卓文朗伸手托住他的腰,替冉绪整理了一下头发:“去哪了?刚才找你没见到,差点就要去找人广播了。”他抱着冉绪,脸上的表情很是温柔。 第五十五章 近来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都在指向这段感情的不对劲,冉绪再无法说服自己,卓文朗只是个单纯的“好好先生”,实际上,这段感情的开端就很难具有说服力。 他不断回想两个人的过去,从卓文朗第一次将他带进1980,到后来帮助他的种种,男人的表现都理智得过分,他总会适时给出信号,然后让冉绪去表达情绪……至于卓文朗自己的想法,犹如一团雾。 冉绪谨慎起来,他看向卓文朗的眼神也多了一丝防备。 “我刚才有点迷路,绕了很久才找到咱们的房间。” 卓文朗摸了摸冉绪的后颈,有点寒凉,他问冉绪是不是招风了。 “嗯,刚才吃完饭我去顶层的观景台逛了一圈,要不然也不会绕半天迷路。”冉绪刻意避开了甲板,以防让卓文朗起疑,他咧嘴笑了一下,尽管这个笑容有点勉强。 卓文朗不疑有他,毕竟……冉绪从来没有对着他撒谎的先例。 他只以为冉绪是吹了风,过会就会好。 然而那天晚上,宴会开始之后,冉绪的兴致仍旧不高,他跟在卓文朗旁边,也没有先前来到游轮里时那股活泼、好奇的劲儿。 但这次宴会有诸多港城的政要、商人来参加,很多人围着卓文朗,向他敬酒,寒暄之余,还有很多生意上的事情。 “……卓先生年轻有为,还请指点迷津。”旁边站了个满脸堆笑的男人,即便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面对卓文朗时仍旧一脸畏惧和讨好,“要不是着了小人的道……” 卓文朗笑着碰了一下他的酒杯,打断那人的话,转头先告诉冉绪,让他去找个地方自己玩一会:“总有这些人缠着我,怕你无聊,乖。”他贴在冉绪的耳边说话,那样子暧昧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卓文朗的口味,在他刚得势的时候,也有人故意挑些漂亮男孩送过去,但通通被卓文朗原封不动退回,就没人再去踢这块铁板。 现如今见冉绪深得卓文朗的喜爱,对面的老头脸上慈祥友善的笑几乎要溢出来。 冉绪被看得发毛,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卓文朗的话。 在离开人群之后,他总算长舒一口气——冉绪现在已经完全知道,卓文朗的身份比他想得还要复杂和贵气,其实,倘若两个人之间亲密无间那身份倒也无所谓,只可惜,现在看来,怕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吧…… 冉绪看了看高脚杯里的酒,正犹豫要不要学着人家借酒浇愁,就忽然被人拍了肩膀。 是陈逸霖。 这小少爷当真神出鬼没,冉绪皱了皱眉头,有气无力跟他打招呼:“你又来做什么?” “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陈逸霖跟他碰了一下杯,咕嘟咕嘟把自己的酒全喝下去,“唉,照顾我一下,我今天也是失恋的人啊。” “……你失什么恋?”冉绪被他一打岔,心情更郁闷,心想着要说是感情问题,怎么看也是他应该觉得更难过一些,这样想着,手底下也就没了犹豫,学着陈逸霖的样子将酒灌下。 喝在嘴里还不觉得怎么样,但顺着喉管下肚,辛辣味返上来,呛得冉绪直咳嗽。 他咳得太厉害了,眼睛里都冒了泪花,将自己不会喝酒的事实暴露,引得陈逸霖不禁笑起来。 小少爷笑起来倒也很好看,弯弯的眼睛冒着股傻气,总觉得容易出现什么乐极生悲的事故……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撞到了身后的服务生,那服务生手里端了酒,一下子全都泼到陈逸霖的裤子上……位置有点尴尬。 这回轮到冉绪乐开了,他一边笑,一边抹眼泪,也不知道究竟是被辣的,还是笑的。 小少爷倒是很注意形象,当即拉着冉绪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冉绪跟他到了房间里,等着他换衣服,期间陈逸霖就跟冉绪忍不住抱怨起来,说自己追卓文朗追得怎么辛苦:“我不就是想跟他打一炮吗!干嘛不答应我,他又不吃亏,不过啊,我现在已经不想了!我要去学表演,等到时候认识大明星!看都不看他一眼。” 冉绪惊讶万分:“还没上大学吗,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此时此刻只有无语两个字能表达冉绪的心情,按照陈逸霖的说法,他追了卓文朗好几年,那岂不是从十三四岁屁大点小孩就喜欢人家,卓文朗要答应了这事才不对劲呢。 当即也不把陈逸霖当做什么情敌了,转而向他打探起更多情报。 根据陈逸霖所说,卓家从上上代就一直经营着外贸产业,港城是重要的运输位,天时地利,生意做得很大,只是后来听说卓冠忠沾上了走私毒品的罪名,数额太大了,直接被判了死刑。 “当然这也只是我知道的情况,这件事影响太大了,被压下来,再加上卓冠忠生前行事并不高调,鲜少有人知道内幕,只知道卓家一夜之间就换了人,文朗哥接管了所有事务。” 冉绪听到这些话,倒是并没有很惊讶,当时卓文朗也跟他提过一点,只是,还有一件事他心存疑虑,试探性发问:“你跟卓文朗不是很熟吗?” 陈逸霖张了张嘴,支吾半天:“啊,也不是很熟……就是,虽然碍于父辈的关系,还能叫一声哥,但是我还是跟明辉哥关系要好些,只是最近并没听到他的消息,有点担心。” “卓明辉?” 冉绪问出口的同时,脑子里有根弦像是忽然断掉,他想起手机里的短信,和卓明辉屡次推脱不接电话…… “你跟他有多熟?”冉绪没忍住产生了一些古怪的想法,不过,他还在试图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多虑了。 然而,陈逸霖的回答却让他的疑虑更深。 “我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呀。”陈逸霖皱了皱眉头,“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去年十二月到现在,他一个电话和短信都没给你发过吗?” 冉绪的目光落在陈逸霖脸上,直到他看见对方在迟疑中,缓缓点了点头。 冉绪的心沉了下去…… 先前没人猜到这个伏笔嘛~ 第五十六章 卓明辉和陈逸霖的关系如此密切,如果他和冉绪联系过,又怎么会不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联系?除非,给冉绪发短信的另有其人。 陈逸霖眼看着面前的男孩脸色一下苍白起来,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一样,就连指尖都在不停地颤抖,像是突然被什么给怔住了。 小少爷再不能嬉皮笑脸,他的神情也严肃下来,抓着冉绪的手试图让他冷静。 冉绪的情绪一向内敛,此时或许是喝了酒,有点上头,他没忍住将自己缩起来团在一起,用手抱住膝盖,毫不掩饰当着陈逸霖的面摆出了一副自我保护的姿态,他浑身都在抖——他很害怕。 他和卓文朗的关系也姑且该被称作“枕边人”,然而一次又一次的骗局,似乎昭示着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完全破裂,他无法区分卓文朗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没有浮木的河流中浸泡,随时有毙命的危险。 卓明辉到底去了哪? 他有没有事? 还有……短信,究竟是谁发的。 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笼罩,他无法维持冷静,更无法收敛自己的情绪。 冉绪睁着眼睛,看向陈逸霖,即便两个人才刚认识,他还是反复呢喃着一句“我很害怕”——他必须找个人倾诉,再压在心里,这情绪就要将他压垮。 “你冷静点。”陈逸霖表现得手足无措,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安慰起冉绪来,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 冉绪抬眼看着他,目光有点茫然:“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我一直在接收卓明辉的短信,但是,我们从来没有通过电话,直到今天,你告诉我,他从来没联系过你……那你说,短信是谁发的呢?” 陈逸霖张大嘴巴,似乎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他缓了好一会,才开口:“明辉一直跟我说,他很讨厌他哥……” “你还知道关于他们俩的什么事?”冉绪抓住陈逸霖的衣袖,他的指甲已经呈现出苍白,手指也很凉,“卓文朗好像一直在骗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冉绪絮絮叨叨,将自己和卓文朗之间的种种说出,从两个人相识,一直到今天。 他话里的卓文朗跟陈逸霖认识的断然是两个人,这很奇怪,因为卓文朗虽然会为每一任男友构思好浪漫发展,却并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他从来都会在感情开始的时候就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 但是在冉绪面前,卓文朗隐藏的似乎太多了些。 “我应该怎么办。”冉绪发问,他知道向陈逸霖索取意见或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刚才撑着和卓文朗度过晚宴,他的精神已经绷到极致,如今卓明辉的情况似乎将他压垮了。 “我应该……跟他分手,对吗?” “……” 回应冉绪的是良久的沉默,陈逸霖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忽然发现他对卓家的事情其实所知甚少,其实,自从卓家女主人去世之后,卓家的气氛好像一下就变了,卓明辉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而卓文朗也对他愈发疏离。 而陈逸霖只知道这两个兄弟之间争吵不断,有一次他不小心撞见卓文朗请人架着卓明辉往卓家老宅里走,他拦着问卓文朗要带他兄弟去干嘛,得到的回复是:“治病。” 陈逸霖从来没见过卓文朗那样的神色,很冷然,好像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漠打量周围的世界,生死悲欢都与他无关。 然而那时的陈逸霖年龄还小,并没在意对方一瞬间的表情,现在被冉绪这样提醒,那些往事好像又重新回到脑海里,某一个细节也被放大——比如卓明辉回头看过来,充满怨恨的目光。 “分手是早晚的事,但或许不是现在。”陈逸霖深吸一口气,“按照你的说法,卓明辉现在不知道到底在哪,我们得弄清楚他的情况。” 到底是他小时候的玩伴,陈逸霖不能就让这件事不清不楚过去。 “那我……” 冉绪的话没说完,房门就被人敲响,两个人同时噤声。 “陈小少爷,您在里面吗?”是年轻侍者的声音,“卓先生找您。” 陈逸霖没出声,他和冉绪一样,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然而,很快不等侍者再敲第二次,房门就被另一个人敲响:“冉绪,开下门。”是卓文朗,用陈述句说出的这句话。 冉绪脑子很快,当即想到决不能让卓文朗知道他和陈逸霖在一起,否则,他就一定会起疑冉绪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就像陈逸霖说的,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卓明辉的去处,过早暴露显然很不利。 “躲起来。”他用气声告诉陈逸霖。 其实不等他说,对方显然也想到了,陈逸霖将被子弄乱,然后飞快钻进了旁边的大衣柜里。 “说你难受。”陈逸霖用口型向冉绪比划。 冉绪拉开门的一瞬,正顶着有点乱的头发,眼底带着些倦意,感谢刚才灌下的酒,就连脸颊都泛着不健康的红色。 “卓先生。”他揉了揉头发,“我刚才在旁边坐着有点难受,被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看见,他就说先带我去休息一会,我看您正在跟人谈事,就没打招呼。” 他说得其实相较于平时有些太多了,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但卓文朗嗅到了冉绪身上的酒气,脸色缓和了些,扯了扯冉绪的脸:“喝酒了?” “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卓文朗揽着他往外走,“送你过来的人呢?” “送过来就走了,他说他是主办方的人。” 侍者见人找到了,就把房门关上,他刚才只看见陈逸霖和冉绪进去,后面的事情他也没看到,多余的话自然也不会说。 “哦,他的确是。”卓文朗回应淡淡,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相信冉绪的话。 两个人一路来到房间,冉绪保持着沉默不语,他对情绪的控制能力实在不算好,他很害怕自己一旦说多,就会将内心的想法暴露无遗——他已经无法再相信卓文朗。 “你今天晚上好像兴致不高。”卓文朗将房门关上,抵着冉绪抱着他的头开始接吻,两个人的气息交叠,冉绪的脑海中混乱不堪。 卓文朗顺着他的衣摆摸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嗯?” 冉绪头一回推开了卓文朗的手,为了不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抱住卓文朗的脖子,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您会一直喜欢我吗?”他问,“我们之间,有没有未来?” “……你感受不到吗?小绪,我爱你,我想,我们应该会在一起走过很长一段路。” 但路的尽头都有终点,冉绪这回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是吗?”他主动吻上了卓文朗的唇,抱在他脖子后面的双手却早已被自己的指甲抓得生疼。 更新比较晚是因为白天在上班,虽然是周末,但新闻人没有假 第五十七章 那天晚上是冉绪最后一次放纵,他们在港城的海上,听着大厅里隐隐传来的古典舞曲,肆意做/爱。 那时候冉绪觉得自己像一条翻了白肚的活鱼,拼命在汲取最后一点水分……在风暴顶端,享受最后一场狂欢。 他咬着卓文朗的肩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想,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大部分人的初恋都没能走到最后。 只是太疼了。 生理意义上的疼痛。 好像整个人要被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一半永久停留在港城繁华又梦幻的海面上,另一半则被砸回原形——他还是那个窝在山村的小跛子,举着一支廉价的尼龙画笔,妄想一个美好、光明的未来。 妄想。 所有妄想都有碎掉的一天,如同春天会融化冬雪,现实的潮水会吞没理想之乡,裸/露出名为“真相”岩石,丑陋且惺惺作态。 第二天,冉绪破天荒给薛晓霞去了一个电话,他听着听筒另一头,喧嚣的镇子,人们用方言骂着脏话,麻将块碰撞在一起,还有他无能的母亲,絮叨着已经重复千百遍的话。 冉绪就这样听着,躺在甲板上,看着火红的夕阳越过远处的高楼大厦,最后沉入海平面。 结束了。 晚宴有最后一首舞曲,游轮的发动机有最后一声轰鸣,冉绪扒在舷窗前,最后一次注视港城灯火辉煌的夜景。 飞机穿越云层,春天已经造访北方的城市,开学季。 冉绪借着课程繁忙的理由,很少回卓文朗的公寓,学校的寝室搬来了两个大一的男生,碍于是不同年级合宿的原因,那两个男生表现得很安静,张晋舟的话也不多,整个寝室如同一潭死水。 当孙诚和卓明辉还在的时候,冉绪无比希望能够迎来这样的安静,可现在,他害怕极了这种毫无生气的窒息感,有时候他会半夜惊醒,失眠,望着窗外的月光,抱紧自己,团在一起犹如刚出生的婴儿。 他不知道卓文朗究竟知道多少,只是从港城回来以后,他再没有接到任何一条来自“卓明辉”的短信,甚至在尝试用电话亭拨过去的时候,那头只有冰冷的机械女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冉绪想,他应该还是喜欢卓文朗的,因为即便是到了这种程度,他还是无法拒绝卓文朗的晚餐邀约,他还是会思考着那个人喜欢的菜谱,他还是想给1980做出更好的设计。 可是,每一次和卓文朗近距离接触,他都会感到无比恐惧,这种负面情绪已经超过了喜欢,于是,见面成为一种折磨。 他疲于应付。 然而,卓文朗找他的次数却比之前更多,他抱着冉绪,将他紧紧锁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告诉他:“电影还没结束,我们要好好看完,乖。” 冉绪睁着眼睛,看向漆黑房间里唯一的光亮,荧幕上正在演着冗长又晦涩的爱情片,男女拥吻彼此,又在天亮的时候道别。 卓文朗已经按着他在这里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从白天到黑夜,一边看,一边做他,看得他双眼发痛发痒,双腿也发酸发软。 “电影还没结束。” “结束了,这段开头已经放了三遍。” “但是我不想放你走。” 他亲吻着冉绪的后颈,舔舐他的耳朵,撕咬着他的肉,他将他揉进身体,他将他拆碎、重组,他让他尖叫又掩面痛哭……冉绪被他抓着头发,扬起脖颈,目光呆滞看向漆黑的夜。 什么都没有,没有星星会带他回家。 这是一座太繁华的城市。 三月的一天,他收到了陈逸霖的短信,小少爷在短信里抱怨,说自从上次游轮之旅后,他父母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将他软禁在家里一个多星期。 【我现在没有办法离开港城,但是,徐子昂说,他来接手这件事情,如果能找到卓明辉的消息,他会跟你联系。】 冉绪盯着短信看了很久,忽然笑起来——这件事情本来就如此滑稽可笑,明明他们三个都是爱慕卓文朗的,可谁料最后却成了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 他回复了一个“好”,又见新的短信发进来。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到底他们两个是兄弟,卓文朗就算是再怎么计算,也不会让他弟弟有危险。】 【为什么?】 【因为明辉是他唯一一个亲人了,文朗哥……】 陈逸霖没有说完,但冉绪知道他想说什么。 卓文朗太孤独了,他从来没给过任何人信任,所以,他也不会去“爱”一个人,他用不停歇的恋爱填满自己的生活,好像这样就和普通人无异。 冉绪并不会高傲的认为自己是会让他停下的那个,他如此普通,一无所有,哪怕想要将全部献给他的爱人,却两手空空。 徐子昂并没有食言,接到短信的第三天,冉绪就被辅导员通知,准备接待新的客座演讲嘉宾。 “徐子昂点名说要你陪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辅导员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揶揄,或许是三番两次得知冉绪和其他有钱人纠缠不清,路简英已经从一开始的劝说,变到如今视而不见。 冉绪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却没有再解释,只是告诉他:“我曾经去过徐子昂的画展,刚好赶上他本人在。” “哦,那想必他是看上你的作品了吧?我听说,你给一家文创设计的盲盒玩具,在海外销售量还不错。”路简英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带笑,“行了,不管过程怎么样,好在是熬出头了。” 冉绪礼貌地回以微笑,没再多说。 纪元3080的新季度计划,开局就很不错,宣传打出去,营业额直接翻了一番,按照卓文朗的话说,他确实是没有看错人,冉绪的设计别具一格,又细腻又有特色,工厂第一批直接售空。 冉绪对此还挺意外,毕竟,他在做那些设计的时候完全不及给卓文朗做木珠时用心,然而,那串木珠却在回大陆之后,再没在卓文朗的手腕上见过。 取而代之的是名表,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价格不菲。 徐子昂来学校的那天,刚好赶上卓文朗出差,冉绪一眼就在门口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徐子昂比先前更加颓废,眼底的乌青和眼白上的红血丝无法掩藏。 “……要不是陈家小少爷来求我,我才不愿意来掺和这趟浑水。”他看向冉绪的目光却带着些矜持和高傲,跟那日在游轮上已经完全不同,“你到现在还没从卓文朗身边离开,倒是也不出我意料。” 他停顿了一会,又道:“他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又聪明,总是擅长将最好的一面露在别人面前。” 冉绪没说话,他将徐子昂手里抱着的东西接过来,期间不小心碰了一下他冰凉的手,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像是在霎时窥见未来。 他想说点让徐子昂感到开心的话,绞尽脑汁,蓦地想起曾经在画展中看到的,那幅名为《意外伤亡》的画。 “你不是说,你一直很想知道那个画家的现状吗?”冉绪将他领到后台。 “你知道那人在哪?”徐子昂颇感意外,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好像是在遗憾又好像是在期待,“我很希望能帮他,曾经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没有能力,现在却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至少在……”他后面的半句话声音很小,冉绪没听清。 冉绪尽职尽责带着徐子昂在校园里参观,半开玩笑告诉他:“情报要互相交换,你告诉我卓明辉现在在哪,我带你去找那个画家。”其实他并不确定,那个在地下通道里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就是画家本人,但他们的笔触如此相似。 “卓明辉……” 徐子昂托着下巴,跟冉绪并排坐在学校后面的湖边长椅上,春风拂过他的脸,吹起他半长的头发,柳树发芽了,周围正笼罩在一片毛绒绒的嫩绿色中,徐子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嘴边带着一点浅笑。 “他应该没事,确实是在国外的一家疗养院。” “那……他怎么不和国内的朋友联系呢?” “因为他被没收了国内的手机,可又没有记你们的电话号码,我猜,凭着他独来独往的性格,大概也没和你们班的任何人留社交软件的联系方式吧?” 确实如此。 这几天日夜思忖的事情,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可同样这也证实了一件事情——他手机里的短信,发送者确实另有其人……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卓文朗了。 说实话,冉绪搞不懂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这不免让他觉得担忧:“可卓文朗为什么要没收他的手机呢?” “那你就该问他了。” 徐子昂伸展了一下双臂,突然感叹了一句:“是时候了。” “什么是时候?” 他笑着没有回答冉绪,反而饶有兴趣扭过头来:“我过两天正好要去那个国家,你要是想去亲自见见卓明辉的话,可以跟过来。” “……好。” 冉绪打定主意,了结完最后这件心事,他就和卓文朗摊牌——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也没有办法揣着明白装糊涂。 分开,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束。 一个星期后,冉绪坐在公寓里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在房间里踱步,目光略过每一个摆件和陈设:他还记得初来乍到的时候,这里冰冷得好像一个装修精致的酒店套房,现在,这里丢着他的雕刻刀、玩具熊……桌子上的白瓷瓶里,一束新鲜的白色百合花正在绽放,幽香充盈着屋子。 他将窗帘拉开,看着细小灰尘在阳光里翩跹,最后落在那束百合花的花瓣上。 门口响起把手转动的声音,冉绪快走了两步去迎接:“你回来啦。”他的目光带笑,手里正拿着一杆百年不用的扫把。 “怎么突然打扫起卫生了?家政没有来?”卓文朗脱掉西装外套,摘下眼镜,神色淡淡。 “刚好我在收拾行李。”冉绪回答,他低下头去,不再去看卓文朗的眼睛。 “去哪?” 卓文朗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一如既往地温和。 “学院组织我们去,去,一个实践活动。”话已经排练过很多遍,真说谎的时候冉绪还是感到不适,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 “目的地是哪里?” “乡下。”冉绪像是在赶时间一样,把后面准备好的台词一溜串说完,“就去一两天,很快就回来了,另外,那里可能没有信号,所以您打电话我不一定会接到。” 他匆忙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冉绪心想,自己真的是个拙劣的演员,回想起来刚才的神态,他觉得哪里都不对劲,想必卓文朗应该看出来了——他应该早就看出来。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戳破。 冉绪不敢知道窗户纸对面的究竟是什么,他害怕卓文朗会亲口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我从来没爱过你。 那天晚上,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抱在一起睡觉,冉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正当他起床出去喝了趟水回来,忽然就着月光看到床上那道人影——卓文朗也没有睡着,他正坐在床头看着他。 月光柔和落在男人的侧脸上,有点模糊,却恰到好处的俊朗,他的眸子里盛满复杂的情绪,在黑暗中无从 他告诉冉绪,童话故事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动结束的,如果你主动去打断它,或许只会换来不安稳的睡眠。 冉绪想了想说,可是童话是假的,它们都是用一句“从此以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做结尾,但这样一句话怎么能囊括人的一生? “从此以后,这四个字却代表着一个人的后半生,没有人会一直是年轻的公主、王子,当他们褪去了浪漫和修饰,你还会承诺给我一个‘从此以后’吗?当我们日渐苍老,该思考生与死的时候,当我们一无所有,只剩下彼此的时候,你还会握住我的手吗?”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和一句晚安。 所以第二天,冉绪拖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公寓,卓文朗像往常一样将他送到门口,给他整理好领口。 一架飞往地球另一端的飞机起飞,冉绪拿到了机票,跟着徐子昂飞离了这座城市。 他们在飞机上聊起艺术,聊起读过的书,徐子昂说,他最近刚看完一部名叫《恋爱的犀牛》的话剧,他将台词背给冉绪听:“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他看着冉绪笑。 他们两个聊了很多事,唯独没有聊卓文朗,就好像那个男人已经从他们的生活消失……可其实谁都知道没有。 第五十八章 南半球这会气温还很暖和,下了飞机,徐子昂也不提其它,直接带着冉绪去了卓明辉所在的私人医院。 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是疗养院,一进去并没有那种刺鼻的消毒水味,反倒是弥漫着花草的清香。 徐子昂将他带到这里,就说要离开:“我还有别的事情,你自己上去吧,最顶层,然后让护士帮你联系卓明辉就行。” 冉绪虽然在陌生的环境中感到很局促,却并不想再麻烦徐子昂,毕竟说要找卓明辉的是他。 蓦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亚洲面孔,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式英语,的确有点引人注目,好在有个护士注意到了他的腿,一路引着他上楼。 “卓先生在走廊尽头的房间,稍等,我去问问他有没有预约访客。”护士的语速很慢,面带笑容,为了确保冉绪能听懂。 冉绪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再次确认这的确是一家正规的疗养院,并没有他脑补得那种什么“监禁”、“电击”之类的恐怖片场面,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尴尬——卓文朗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坏。 当然,也没有他一开始想的那么好。 他局促站在外面等待护士的回来,期间脑子里来来回回还都是卓文朗的影子,他笑的时候,他泡茶的时候,他们接吻的时候……他们做/爱的时候。 到现在冉绪还很难相信两个人就此准备分开,但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一个决定。 就在他对着疗养院电梯间的一束百合花发呆时,护士回来了:“卓先生说您是他的朋友,那您进去吧。”她转头替冉绪刷开病房的卡。 走廊很长,兴许是为了保持这里病人的心情愉悦,墙壁下半部分被粉刷成了淡蓝色,这个楼层的每一间病房都很大,关着门,没有任何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走廊里安静得只剩冉绪的脚步声。 这让他莫名觉得有些可怖。 冉绪加快了脚步,来到卓明辉的病房,他站在厚重的金属门外,隔着玻璃,思考很久:他到这时才想起两个人的关系尴尬,虽然在冉绪看来,卓明辉已经用短信跟他联系了好几个月,然而,对于卓明辉而言,显然这几个月里都与冉绪没有任何干系。 可能这也说明卓文朗的演技确实过人,这么多短信,冉绪硬是没有看出一点苗头。 “进来吧,不要在门口傻站着。”卓明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几个月没见,他的嗓音似乎变得更加沙哑了一些,咬中文字时显出某种僵硬感。 短信里的“卓明辉”,是在国外上学,每天和男男女女潇洒在外,甚至还会跟冉绪夸奖究竟哪个地区的女人更开放、火辣。 然而现实却如此寡淡,在这样一家安静、与世隔绝的疗养院,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冉绪却仍旧觉得浑身汗毛倒立。 “你怎么找过来的?”卓明辉坐在床边,他的手里拿着游戏手柄,双腿盘着,目光落在冉绪脸上,相比起先前多了几分疲惫。 “徐子昂带我过来的。” “……哟,倒是没想到他的小情人们还能相处得这么融洽。”卓明辉脸上露出讽刺的笑,他转过身去,目光重新落在电视屏幕上,操控着手柄让荧幕里的小人在地图上跑动,“怎么想着来找我?还以为你应该和卓文朗两个人乐不思蜀呢。” 他言语中的不屑之意如此明显,冉绪尴尬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做什么好。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一下一下转着,冉绪抿了抿嘴,开口:“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卓明辉在手柄上按下暂停键,他回过头来看冉绪,“你知道卓文朗有很多前任了?知道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了?然后呢,你打算和他分开,还是选择继续把我当成神经病,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我没有当你是神经病!”冉绪打断他的话,音量也跟着提高了些,“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话里带刺,好像随时都要和别人吵架……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以为我们该是朋友。”冉绪的声音重新低下去,他叹了口气。 “你在这边还好吗?”冉绪犹豫再三还是将话问出口,又补充了一句,“陈家的小少爷,他很担心你。”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卓明辉捏着手柄的指尖紧了紧,他咬牙切齿:“好,我好得很,你看,在这里没人让我上学,每天的活动就是打各种游戏,时不时和一群老头一起放放风。” “二十四小时!我有十二个小时用来睡觉,剩下十二个小时就想着什么时候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卓明辉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他将游戏手柄重重扔在床上,蓦地从床上站起,目光紧盯着冉绪,“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我可能还不用来这个破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冉绪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在卓明辉起身的一刻,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反而让对方变得愈发愤怒。 “冉绪,你觉得你知道了多少真相?”卓明辉看着他,“让我想想,有什么值得让他挂在嘴边,向你抹黑我呢?嗯……或许卓文朗告诉过你,我父亲带着我一起杀死了他的猫?那你知不知道,那只猫实际上就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带到书房,弄毁了一份很重要的商业情报?” “或许他跟你说过,1980是他的爱好所在,那你知道那些酒吧和夜店原本并不属于卓家的产业,是他在篡权之后才去大陆开的吗?” “是的,我们家每个人都做了很多坏事,卓冠忠如此,我也不是什么听话的好人,但卓文朗呢?他凭什么在你心里就是独一份的善良?”卓明辉越逼越近,冉绪已经退到了墙角。 “我不甘心。”卓明辉拎着他的领子,不顾冉绪的挣扎,“他有的,我也想要。” 信息量太大了,冉绪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但他好像忽然明白卓明辉眼底的复杂,一种雄性的占有欲,在那一瞬间和卓文朗在做/爱时的目光如出一辙……怎么会,怎么会…… “卓明辉,你冷静点。”冉绪呛咳着,试图扒开他的手,然而对方的力气大他太多,就好像是被激怒的大猫。 冉绪的目光落在墙边那个紧急报警铃,他的手挪在按钮旁边:“你快松手,不然我就叫人过来。” “你有本事就按!” “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冉绪也急了,不过他还是没有按下按钮。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看来是两个人的动静太大,已经引得人注意了,双方对视一眼,卓明辉松开了掐在冉绪领口的手。 59 第五十九章 护士在听到房间里的声音之后,赶过来,推开门:“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见在床边坐着的卓明辉,以及站在对面的冉绪,两个人间隔的距离有点远,到不像是所谓“朋友”,但房间内其它物件都好端端放着,看不出来任何争执的痕迹。 卓明辉抬眼看她,冷冰冰吐了两个字:“有事?” “卓先生,我刚才……”年轻的女护士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转向冉绪,目光充满疑惑。 冉绪冲她浅浅笑了一下,没说话,他的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可惜护士并没有往下看。 她欠了欠身,道歉转身离开。 房门被关上,护士一个人在走廊里后知后觉,她想起护士长曾经嘱托过她们,一定要把这个床位的来访者登记清楚。 卓明辉被送进来那天相当兴师动众,甚至还有陪同的华人护士、安保跟随,监护人是一个看上去身份不低的中国男人,他面带笑意向看护叮嘱,一口流利的外语配上那张不管什么种族角度来看都漂亮的脸,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Julia,今天54号床位的病人有访客。”她叫来护士长。 本来正在填写文件的女人顿了顿笔尖,抬眼看过来,勾起红唇对着年轻护士露出笑容:“谢谢,你的报告很及时。” 再说回病房内的情况。 冉绪没有预料卓明辉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他张着嘴思考半天,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就像是卓明辉所说,卓文朗过去说过的话没有可信度,冉绪从那天在游轮上就开始怀疑周围发生的一切,他越想越不安,到如今已经找不到任何话来替卓文朗辩解。 他只能呆滞站在偌大的病房里,就像是被丢弃在糖果店里,迷路的小孩。 “你应该恨他。”卓明辉忽然出声,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恨他,就像我一样。” 冉绪的表情却仍旧保持茫然,他看着卓明辉摇了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骗了你,所以不值得你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认清现实吧。” 尽管每个字都跟刀扎进肉里一样,但冉绪还是承认卓明辉说得对:“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已经打算跟他分手了。”他说得很坦然,理智又冷静陈述事实,即便这种失恋的痛苦已经反应到生理上——他感到太阳穴一阵疼痛。 卓明辉大段劝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这回轮到他呆愣看着冉绪:“你要分手了?” “嗯。” 这和卓明辉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冉绪这样天真、又初次历经恋爱的人,一定会陷在卓文朗身上无法自拔,甚至想好了后面一大段话用以嘲笑他的愚不可及,但似乎都用不上了。 “你……”卓明辉想起他哥之前那些情人,眉头皱起,“你是不是和我哥在一起,也是为了那些资源?他给够你了吗?”他的目光过分殷切,话语却讽刺得很。 冉绪吃惊:“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和你哥在一起不是为了钱!你怎么到现在还怀疑我!” “……”卓明辉反常地沉默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冉绪压着火气。 “如果不是为了钱,你应该觉得很难过才对。”卓明辉喃喃道。 “我是很难过,可难道所有的难过都应该表露出来吗?!”冉绪终于感到崩溃,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卓文朗,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才会让他的情绪稳定一些,“失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所有人都要为了感情要死要活,抓心挠肺索取本来就不可能的东西吗?!” 当他在发表这些言论的时候,卓明辉却仿佛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不对不对”,他说,卓文朗这次彻底失败了,又说,可不应该是这样。 卓明辉那副样子仿佛是入了魔,冉绪听不懂,不想在房间里待下去,心想着,既然已经确认卓明辉性命无忧,他们还是最好冷静冷静再谈,不然很有可能到最后情绪崩溃的就成了两个人。 然而,让冉绪没有想到的是,现实是并没有任何时间给他冷静,因为—— 徐子昂自杀了。 “天才艺术家投海”的标题被刊登在报头,徐子昂的照片正透过油墨静静注视着阅读者,文章里极尽浪漫、华丽的辞藻,描述那人投海时的场面,他选择赤身裸/体,躺在一条会漏水的小船上,妖治的红玫瑰铺满整个船内将他簇拥。 “随后警方在调查中发现,Mr. Xu 留下的遗书,遗书原文写道‘请不要将这当成一场离别,这只是我最后一次行为艺术展演’。”记者面对镜头,站在医院门口,“不过,由于附近游人的及时发现,Mr. Xu被送往医院时尚未失去生命特征,现在就在我身后这栋楼里接受抢救。” 冰冷,无助。 冉绪坐在异国他乡的陌生医院里,头一次感到如此恐惧,他睁大眼睛望向那盏亮起的红灯,盯着,似乎是要从中看出些什么东西。 他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就在他收到徐子昂的留言之后,赶往海滩,看见的却是拉起的警戒线和聚集起的人群。 那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冉绪不知道徐子昂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又或者是出于怎样的绝望才会选择就此结束,他给冉绪的留言只有一句话,告诉他:在学会爱别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吧。 否则,这就是下场…… 那种看着一切逐渐消散的感觉,让冉绪想起了秋天他踩过的落叶,那是他自娱自乐时隐蔽的享受,而如今已经变成了偷偷踩着卓文朗的影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紧紧跟在爱人身后,为此甚至忘记了曾经的习惯。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还要眼睁睁看着徐子昂在他前面,走上这条偏执且无从回头的路。 有谁在吗? 谁都行……来个人,陪陪他。 这样想着,仿佛就出现了幻觉,真的有一张温暖的手掌抚摸上了他的手背。 “小绪,别怕,我来了。”那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和如鬼魅。 60 第六十章 冉绪在抬头看清那人的第一时间,就触电般站起来,将手抽回。 他的目光在卓文朗脸上徘徊,仿佛两个人是第一次遇见,谨慎、陌生,夹杂着不信任。 他难以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因为那走廊尽头闪烁的红灯,在不断提醒冉绪一切发生的原因——如果徐子昂就此死去,那么他会不会就成为下一个深陷其中的玩物。 “都会没事的。”卓文朗自顾自握住他的手,坐到冉绪的旁边,情绪似乎没有因为徐子昂此时面临的险境而有任何波动。 他的眼里仍旧只有冉绪一人。 但这显然并不符合常理。 “……你难道不会因此感到忐忑、内疚吗?”冉绪保持着站立的动作,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维持两个人中间平静的假象。 卓文朗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歪过头来看着冉绪:“为什么我需要感到内疚?他怎么样做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跟他说得很清楚。” 冉绪抬头看了看手术室的大门,刚好看见红灯熄灭的瞬间,他没有再跟卓朗说些什么,冲着出来的医护快步过去。 这是本地最好的医院,医生护士已经在手术室里努力了一整夜,推着病人出来时,都难掩眼底有难以掩盖的疲惫,护士看到冉绪,问他是不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他的朋友。”冉绪往前探去,目光落在徐子昂的脸上,那人确实消瘦得不成样子,但万幸的是他的脸上仍有血色。 救回来了。 冉绪松了一口气,随后才感觉到一整夜坐着不动产生的麻痹感和饥饿感,甚至就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流下,他的指尖在颤抖,像是一个丢了魂的孩子。 护士见他如此,略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她上前安慰两句:“你别太激动,人已经救回来了,发现得早,手术也很成功,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太严重的后遗症。” “谢谢。”冉绪只能从干涩的嘴唇中吐出这样一个单词,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双脚重新踏上了大地,让他总算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他转身面向卓文朗,那男人仍旧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十指交叉,看着他。 已经没有什么再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我们分手吧。”冉绪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卓文朗听见。 “为什么?因为徐子昂?” “跟徐子昂没有关系。” 冉绪看着护士将病床推进房间,徐子昂的经纪人高呼“万幸”,那人攥着电话,在走廊里踱步,大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情况,大意是哪个哪个合同又可以继续进行,报酬可以因为推迟而减免一部分。 “我只是不想像他一样。”冉绪将目光重新转到卓文朗身上,既然已经将事情摊开来说,他的话语就变得通顺很多,“我只是个普通人,希望能有一份看得见未来的爱情,而你却始终连一个承诺都没办法给。”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还是分开吧。” 回答他的是卓文朗的沉默。 在那个时候,卓文朗的脸上是没有笑意的,他看上去很困惑,也或许掺杂了些许迷茫,这种表情在他的身上出现可谓是不可多得,冉绪都收纳进眼底,却不再相信了。 扪心自问,卓文朗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但是,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已经难以让冉绪分辨出真假。 他甩开了卓文朗牵着他的手,忽然觉得很疲惫,天旋地转一般,冉绪倒在了一旁。 他在闭上眼的瞬间并没有看到卓文朗慌张的表情,只是隐隐听见他喊了“小绪”这个名字,然后就是一大段空白。 思维混沌,冉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海浪汹涌,海水灌进他的耳朵、鼻子、五脏六腑……他不停地喊,但是没有人回答,仰面只看见天空灰暗,乌云密布,那些乌云长得很奇怪,勾勒出一只蜘蛛的模样。 网,从天而降…… “营养不良性贫血,早就跟你说过。” “诶,你别不说话啊,怎么了?” “……” “你不想让他走?可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作为你的家庭医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现在这种情况非常需要干预。” “你要是真喜欢他,不如跟他认认真真谈恋爱……你之前那种根本不算谈恋爱,行吧行吧,算我多管闲事。” …… 很渴。 嘴唇和眼皮都像是要黏在一起了,想要将它们分开,好像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耳边隐约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很模糊,冉绪听不清。 “动了,应该要醒了。”一道女声响在冉绪耳边,他蓦地睁开眼,看见上方正在查看仪器数据的女护士,她见冉绪醒来,冲他笑了笑。 先前的记忆有些模糊,没等冉绪缓过神来,一杯清水已经被递到他的唇边,卓文朗正站在床边,看着他,脸上没有往常的笑意,但动作仍旧体贴。 这种时候冉绪也懒得计较,他就着卓文朗的手,啜饮了几口,再次抬头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别人。 Lee正抱着他万年不离手的夹子,坐在靠墙的位置望向冉绪,他耸了耸肩膀:“卓先生的意见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能再休养一段时间。” “我在辰山那里有一套别墅,等回国带你去那边住。”卓文朗接下Lee的话,他叫来护士问情况,看样子是准备给冉绪办理出院手续。 “等等!”冉绪这会缓过来,大为吃惊,“这件事我不同意,你不能自作主张。” 他跟卓文朗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再用敬语。 卓文朗皱起眉头:“这是为你好,听话。” “没有什么是为我好的!”冉绪也不顾自己穿的是病号服,他慌忙从病床上跳下来,脚底着地的片刻有点不适,歪了歪身子。 他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却没有发现自己过来的时候带着的背包,那里面有他的证件和往返机票,是提前放好的,为了确保东西不会丢,他还特意放进了书包的夹层,现在,整个房间里就连那个书包的影子都没有。 “我的东西呢?!”他转头看向卓文朗,对方正抱着臂站在一旁看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冉绪害怕起来,但是,他又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明已经说了分手,怎么卓文朗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这是违法的你知道吗?”冉绪想起了被关在疗养院里的卓明辉,甚至卓明辉确实有精神疾病,这件事倒也能勉强说通,可是,他现在是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和卓文朗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这一套用在他身上也太过分了些。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Lee见情况不妙,连忙劝说冉绪:“只是休养一阵子而已,跟其它的事情没关系……”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有点心虚,但说起来,冉绪现在的状态确实应该休息。 “你跟他一样都是共犯!”冉绪赌气骂了一句,他正准备瞪着卓文朗继续骂的时候。 卓文朗却出人意料地让步了:“Lee说的没错,确实只是休养,我不会动你,等两周之后,你想离开都随意。” 61 第六十一章 冉绪答应了,或者说是不得不答应。 但同时他也无师自通学会了跟卓文朗谈条件,条件是卓明辉需要跟他们一起回国。 他将这个请求说出来的瞬间,就看见卓文朗一下变了脸色,或许他还在维持面上的镇定,但紧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很关心他?”卓文朗发问。 “他是你弟弟,你不该这么对他。” 冉绪避开了卓文朗的目光,他捏紧手指,显然是在害怕。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就微妙起来,Lee很清楚,卓文朗现在已经动了怒,他这些年周旋于卓家两兄弟之间,对他们的脾气再了解不过——都不是什么善茬。 Lee害怕卓文朗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上前去抓着他的小臂:“我还有点事要跟你说……” 冉绪看卓文朗跟Lee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话会激怒卓文朗,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后怕之外还有些报复的快感……可惜这样的举动毫无意义,他还是要被卓文朗带回那什么辰山别墅,而他现在一时的口舌之快更大可能是给自己平添麻烦。 至于卓明辉……冉绪确实想帮他一次,尽管两个人上一次碰面结束得并不愉快。 说起来,卓明辉这人给冉绪的感觉总是太不稳重,想一出是一出,很符合刚成年叛逆期没过的典型症状,但在冉绪看来,这样的情况下,卓明辉如果真的想跟他哥抢东西,未免有些不够看的。 冉绪坐着回想起那天卓明辉说的话,不像是告白,更像是为了和卓文朗作对从而也想要抢走他哥的爱人……情人,这样说应该更为妥当。 冉绪叹了口气,仰面倒在床上,心想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卓文朗为他办理出院手续非常匆忙,机票甚至直接订到当天夜里。 看样子也不打算再在冉绪面前装下去,那人直接叫了当地的家政,忙前忙后替冉绪收拾东西——卓文朗说打包什么就打包什么,除了冉绪带过来的一套换洗衣服之外,还托人从当地的美术用品店购买了几样国内难买的颜料。 “时间比较紧,没法带你逛了,如果你喜欢这边,以后我们再来。”卓文朗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副样子,脸上带笑,目光温和。 有时候冉绪也觉得可能只是一场噩梦,面前的爱人仍旧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卓文朗,他们直接没有谎言,也没有近在咫尺的终点。 冉绪刚想开口回答,我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却在唇瓣分开之前,被卓文朗浅浅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他的大拇指从冉绪的下嘴唇上抹过,最后落在他的喉结上,稍稍用力,冉绪就疼得皱起眉头,然而卓文朗却很快松开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在制止冉绪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还是在国外,证件都在人家手里。 于是,冉绪听话地保持沉默,在一整个归途中安静得如同一个人偶——反正什么都不需要他去做,任人摆布,跟着卓文朗和随行的助理上飞机,安顿坐好,又由任由卓文朗安排他的飞机餐。 他替冉绪盖好毯子,替他垫好枕头,甚至调好他上方的出风口。 卓文朗做这些做得轻车熟路,仿佛两个人仍旧是处在热恋期的爱人,而冉绪却愈发心烦,干脆合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至少跟他预想的分手完全不一样。 漫长的旅途,冉绪装睡了一会就真的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在下降,卓文朗正在他旁边看杂志,刚巧看见了什么,他将杂志纸面翻向冉绪,上面赫然放着冉绪为3080设计的盲盒宣传图。 “这是……?”冉绪睁大眼睛,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的作品竟然出现在了飞机刊物上,要知道几个月前他还是那个对着期末作业发愁的普通学生,这样的殊荣是想都不敢想。 卓文朗对着他点点头,然后颇为系统地跟冉绪讲了讲关于盲盒销售的事情,商业名词太多,飞机下降头晕耳鸣又厉害,冉绪听得一知半解,最后只清楚知道一件事情:按照之前的合同签订,只要冉绪继续留在3080,他将会获得盲盒净利润很大一笔分成,照现在的势头看来,未来一年很可能直接是几十万的进账。 “因为盲盒的概念才刚引入,现在基本只处于试水阶段,后续的发展潜力很大,而如果你抓住这个机会,很有可能就是先吃螃蟹的人。”卓文朗讲完这些,将杂志合上,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冉绪。 这个时候冉绪才意识到对方恐怕话里有话,果然,下一秒卓文朗就开口向他提议:“你留下来,接下来的五年里资源能给的我都给你,分手的话,这些宣传立刻撤下,你的作品不再销售。” 冉绪愣了片刻,随后几乎是要被气笑了,他现在才清楚意识到卓文朗和卓明辉果然是兄弟,除去那个温和谦逊的假象,卓文朗为了达成目的使用的手段同样令人感到不适。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和我分手。”冉绪总结道。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阵子被迷得神魂颠倒着实有些好笑,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清楚一件事……卓文朗始终在用对待情人的方式对待他,他真的和徐子昂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钱、资源、恋爱感…… 卓文朗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和那些人完全一样,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冉绪感到胸口一阵阵的发疼。 卓文朗很快承认:“对,我不想和你分手。” “但是我想。”冉绪转过身去,背对着卓文朗,以防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泪花,“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像对待宠物一样对待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算了,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聊的。” 不知道是不是让卓文朗的“计谋”落空,接下来,他几乎是以半强制的方式带着冉绪回到辰山别墅区。 那块是这座城市有名的“富人区”,冉绪从来没有来过这附近,周围的房间和路是全然陌生的,司机一路飞驰,行人都没有几个,别墅和别墅之间距离差得很开,院子里还都围着毛玻璃似的东西,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这或许是有钱人对隐私的注重,但对于冉绪来说,这些东西只能让他感到恐惧。 “我想回学校,送我回学校!”他刚想探头向前面的司机请求,就被卓文朗拽回了后座。 “你答应过我的。”卓文朗脸上还有显而易见的恼怒,“我已经答应把卓明辉接回来了,你怎么还要反悔?” 第六十二章 这回卓文朗是真的动了怒,他抓住冉绪的手,让司机快点开回家,刚到家就将冉绪半揽半推进了门,“嘭”的一声关上门,丝毫没有留情面。 冉绪被他的举动吓得一动不敢动——卓文朗从来没在他面前如此失控过,而面对着一个无论是体型还是力气都比自己强太多的男人,他的身体很诚实选择了自我防卫的动作。 卓文朗看着那个蹲在墙角,抱着头的男孩,前所未有感到如此心烦意乱。 “……我不会打你。”他干瘪解释了一句。 然而在这种咄咄逼人过后,这句话听在冉绪耳朵里,可信度并不算太高,他缓缓把手从头上拿下来,抬头看向卓文朗,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冉绪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杏圆眼,从上往下看,眼角略有些下垂,显出几分可怜的样子。 卓文朗烦躁地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亲自领着他上楼。 虽然为了方便,卓文朗在市区里还有几套公寓,但辰山别墅是他到内地以后买的第一套房子。 那个时候一切看上去都是新的开始,他本想着在这个崭新的城市,摆脱卓冠忠和港城那些稀烂的事情,他和卓明辉之间的关系也能有所改善……只可惜,也不过如此。 卓文朗恨透了弟弟那副永远跟他对着干的样子,实际上,两个人之间的争执就如同他们的父母一样——从来没有人愿意做出改变,所以相互折磨,直到死去。 尽管如此,卓文朗从没有想过让冉绪成为他们兄弟斗争中的牺牲品,如果今天换做是随便另一个男孩,好像便宜了卓明辉也无所谓……爱情而已,浪漫而已,生活的消遣。 但冉绪不行。 卓文朗说不出来为什么,但一想到冉绪壮着胆子跟他谈条件的样子,想到他明明都那么坚决说了分手,却还愿意为了卓明辉而“牺牲”自己待在辰山别墅……卓文朗就觉得要被气疯了。 冉绪的房间被安排在主卧旁边,卓文朗言而有信,并不打算搞强女干那一套,就像他一向秉承的原则,从来不会强迫谁,这不符合他的审美。 “我只在这里待一星期,而且我要去上学。”冉绪坐在床上,仍旧保持着防备的姿势,稍稍向后倾身,目光落在卓文朗身上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行。” “为什么不行?!”冉绪扬起声音,“我跟学校请的假就只有三天,过了就要算我旷课了!而且,你也不能限制我的人身……” “学校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卓文朗打断了冉绪的话,他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那惯常的笑意也已经不在。 两个人的相处变得很陌生,冉绪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我要去上学。” “我说,不行。” 这场争执没有任何多余的修辞,两个人相互比着音量幼稚得完全脱离成年人的身份,其实在卓文朗说出第一次拒绝的时候,冉绪就已经潜意识里知道了结果,但他还是倔强地将整场争吵继续下去。 仿佛这样,他就能寻找到点什么心理安慰或者其它…… 比如,掩盖掉其实他对卓文朗心里还留着念想的事实。 他只是竖起自己的刺,试图反击卓文朗,好像他叫得越大声,就越能撕开那人的心脏,让他跟自己同样感觉到疼痛、感觉到折磨、感觉到痛苦以及所有卓文朗施加在他身上的东西。 他只是不想做那只任人宰割的羊羔。 lee进来的时候,就被楼上传来的各种动静吓了一跳,除了争吵,好像还有东西掉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别墅里的佣人都在一楼的楼梯口,满脸犹豫,但是没人敢上去。 这个“和事佬”的责任好像又落在了lee身上,他不得已皱着眉头上了楼,心想着究竟是多少工资驱使他忍受了太多不该忍受的…… 当他走到三层的时候,听清了两个人的争吵内容,无法就是那么翻来覆去几句话,lee一方面感到无语,一方面感到无奈,他推门进去,抓住了卓文朗的胳膊:“行了,老板,你跟一个生病的小孩计较什么。” “我才没有病!”冉绪就跟被点燃了一样,他想起卓明辉的遭遇,“你不会也给我随便编个什么病出来软禁吧?” “不会不会,你这个情况跟他不一样,算我说错话了。”lee头疼地将卓文朗拽出房间,避免两个人此时的接触。 别墅重归安静。 几个佣人松了口气,继续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这家的主人脾气一向很好,房间整洁也好整理,佣人们都不愿意跳槽,现在在这里的都是待了几年的“老人”,这还是卓文朗头一回带人过来,结果一进来还起了这么大的争执。 lee旋身将门关上,他看着卓文朗松散的领带,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你不会想跟人家玩强的吧?” 卓文朗瞪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刚才的失态,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lee却不打算停下自己的这张嘴:“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跟一个小了十岁的学生计较,明明这件事的最优解是给钱让他滚蛋,但你却做了背道而驰的事情?” “……” 卓文朗沉默了好一会,抬眼看着lee,表情不善。 “来吧,我们得谈谈了。”lee摊了摊手,“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之前就说过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 冉绪并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之中,思考究竟之前为什么会被卓文朗那副温文尔雅的外表骗了那么久,现在看来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撕开里面芯都是黑的。 卓文朗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或者说,完全不能理解他提出分手究竟出于什么理由。 别墅里已经回归了平静,当房门再次响起的时候,外面只有一个女佣,有点怯懦看着冉绪:“冉先生,饭已经做好了,您下楼吃饭吧。” “……卓文朗呢?”冉绪气还没消。 “卓先生有事,已经回公司了。” 冉绪感到有些意外。 接下来的一天,他都没能在别墅里看见卓文朗,饭菜都准备的是他爱吃的,每道里面或多或少都添了些鱼肉或者别的蛋白,看上去确实是在给他做营养餐,冉绪秉承着决不能虐待自己的原则,按时吃饭,按时上床睡觉。 而在这期间,他只收到了一条来自卓明辉的短信——这回是他本人。 卓文辉问冉绪是不是他找卓文朗求得情,并且表示:你的这种牺牲我根本不稀罕,为此你要受到任何折磨都是自作自受。 冉绪回了他一个“。” 他做的这一切本来也不全是为了卓明辉,冉绪自己心里清楚。 然而他现在却愈发搞不明白卓文朗的动机,为什么要将他放在这样一栋空荡的别墅里,为什么不许他离开自己却也不在家?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六十三章 不光是冉绪想不通,哪怕是卓文朗本人,也为自己这样的做法感到很烦躁和无措,他处理过太多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项目,却没有哪个像冉绪这样令人无从下手。 lee抱着他不离手的夹子,气定神闲坐在卓文朗对面,摆出一张医生惯有的、严肃的脸,用手指推了推眼镜框,让卓文朗自己陈述。 “我们省略那些建立信任之类的步骤吧,反正你我已经足够了解。” “……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医生。” “你可以不把我当做医生,当做朋友吧,反正像你这样的人估计能交到的朋友也不多。”lee颇有些勉为其难的意思。 卓文朗骂了句脏话,起身点燃手里的雪茄,烟草燃烧的刺鼻气味在房间里弥漫,反而令人更加心神不宁,最终lee没忍住将窗户推开,强烈抗议这种二手烟摄入。 卓文朗放下了雪茄,然后告诉lee,他不知道,所以才要留着冉绪直到自己想明白。 “我只是觉得不能就让他这么走了,这不在我的容忍范围内。” lee说:“可是冉绪也是个独立的个体,你不能把你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你这是个死局。” 卓文朗仍旧坚持:“可他不能走。” “为什么?” 话题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时间好像过了很久,雪茄安静燃烧然后熄灭,城市春天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带着街道旁海棠花的清香,这个时候好像一切都在生长,卓文朗的胸腔下方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挣扎,死死将根插/入他的心脏…… “我可能,真的挺喜欢他吧。” “你恋爱了。”lee毫不避讳将“爱”这个字眼赤/裸摊开,他耸了耸肩膀,笑得一脸狡黠,“你看,我早就说过,你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然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你把我说得好像是个浪子。”卓文朗不赞同皱眉,他很反感lee这副自以为什么都懂的样子,“我是认真在对待每一任,也确定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是……” “只是都不长久。”lee接过他的话,“你总是谈着谈着,就发现对方身上有诸多你难以忍受的缺点,你没办法和他共情,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去做那些理智上明显有误的事情,所以你会感到对方愚不可及,从而结束这一段感情。” “我从没说过他们蠢。” “可你的心里是这么想的,老板。”lee毫不客气戳穿他,“你很难和别人共情,但你又不想表现得与众不同,所以你会足够理智勾画出你的感情生活,但你并没有从中学会爱别人,而只是在满足你自己的空虚。” 卓文朗没有说话,lee继续下去:“承认这一点并没有什么,人都是自私的,说起来,现在我应该恭喜你,总算遇到个能折磨你的人了。”他毫无诚意鼓了鼓掌。 卓文朗总算回别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冉绪因为这两天没人在家而逐渐放松警惕,正趴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睡前牛奶——佣人每天晚上都会送一杯加了蜂蜜的牛奶,美其名曰补钙长高。 卓文朗敲门进来的时候,冉绪嘴边的奶渍还没来得及擦掉,他瞪大眼睛看着门口立着的男人,缓过神来,这才抱怨了一句:“你……你怎么走路没有动静。” “你把电视声音开太大了。”卓文朗接过遥控板,将电视声音调小。 冉绪本来以为他在这里坐一会就该识趣走了,毕竟卓文朗跟他聊天的时候,冉绪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 说实话,他现在并不想再多跟卓文朗有什么密切接触——想忘掉一段感情,最起码不该是当事人总在你面前晃了晃去。 然而卓文朗却颇有些锲而不舍的样子,好像他已经忘了两个人已经分手的事实,就坐在冉绪的床边,甚至毫不避讳在他房间里更换家居服,那样子好像准备聊完就抱在一起睡觉——如同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冉绪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你要在这里过夜吗?” 卓文朗点了点头:“可以吗?”是个问句,但说出来并不像在征求意见。 冉绪摇头:“不可以,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的话令房间的气氛降至冰点,卓文朗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他安静看着冉绪,良久,忽然发问:“小绪,如果我承诺给你未来,你还愿不愿意尝试跟我走下去?” 冉绪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浑身都很僵硬,他不明白,事到如今卓文朗突然低头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只是这样的表情似乎太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印象里的卓先生总是如同夜空中星星一样,高高在上,难以触及。 该自卑的、该没有底气的,应该是冉绪自己,不是吗? “我们的世界差得太多了。”冉绪垂下头去,不敢看卓文朗的眼睛,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动摇,“而且,我已经无法信任你,这样的不信任早晚有一天会在我们中间爆发矛盾,所以,不如早点分开吧。”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音量被调小的电视机里机械声调的新闻主持,还有冉绪自己的心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卓文朗已经离开了房间。 冉绪松开了捏紧的床单,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他太紧张了,他很害怕卓文朗如果再多一句请求,他就要答应了。 可惜,他并没有。 想必那样骄傲的人,不会第二次低下头,而像卓文朗这样的人,哪怕现在抓得再紧,一旦真的分开,肯定很快又能找到新的恋人、情人或者其他…… 过了那晚,两个人的对话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也许是双方都在详装无事。 卓文朗一如既往,每天都要出门,有的时候时间长,有的时候时间短,但每天晚上他都会回到别墅,和冉绪坐在一起吃饭。 第六天晚上,卓文朗告诉冉绪,他打算近期去西边一个人迹罕至的无人区拍摄照片。 “难得最近有时间,我就要给自己放假了。”卓文朗面带笑意,往冉绪的碗里夹了一块糖醋里脊,“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冉绪低声说了句“谢谢”,将目光放在面前的大米饭上,没有回答卓文朗的话。 过了一会,他才提醒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按照约定,我可以离开这个别墅回去上学。” 第六十四章 那天晚上卓文朗吃完饭就从别墅离开了, 冉绪站在楼上的窗户边,隔着玻璃看着那辆黑色轿车逐渐远去,尾灯消失在黑夜里,跟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融合在一起。 他承认,那一刻失落和寂寞感如同潮水,在一瞬间涌起,几乎要将他吞没。 午夜时分,冉绪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他的鼻尖还能嗅到卓文朗留下的那股淡淡檀木香,一闭上眼,脑海里反反复复还是那人的笑容……他能想起卓文朗很多体贴之处,可正是因为对方从来进退有度,这才让冉绪找不到任何可以记恨、抹黑他的点。 卓文朗,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生命里。 冉绪裹紧被子,将整个人团成一团——他觉得有点冷,牙齿都要忍不住打颤了。 那些窗外的树影就跟要嘲笑他一般,在后半夜突起的大风中摆动,张牙舞爪,宣示长夜漫漫,黎明远没有到来。 冉绪发泄似的用拳头砸在床上,在房间里踱步,却又不知道怎么来缓解这种焦躁。 守夜的女佣发现了异响,她轻声在门外问冉绪有什么需要。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冉绪缓了缓情绪,本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思重新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眼睡觉,直到外面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总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再醒来时有点头晕目眩,或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冉绪按了按太阳穴,下楼吃饭。 他的行李已经打包好,拎上就能走,这是他在辰山别墅——卓文朗的家里,待过的最后一个上午。 在冉绪的计划里,或许这天卓文朗还能留在家里,送送他,走到院门口,他们还能好好道个别,说一句再见,然后或许……或许还能有一个令人贪恋的拥抱。 冉绪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矛盾什么,明明是他提出的分开,到最后卓文朗没留在别墅里,他却又觉得舍不得。 一块吐司被他抹了两遍果酱,差点渗穿流到手上,旁边的女佣小声提醒了一句,冉绪这才回神,道了句谢谢。 卓文朗家的女佣是个看上去很随和的女人,目测比冉绪要年长出去几岁,但也还没到长辈的年纪,这几天相处下来,两个人多少搭过几句话,女佣对冉绪的印象很好,毕竟他看上去就不是个能惹事的少爷。 冉绪的身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感,她文化课不好,只能用干净、不亢不卑来形容这个男孩。 这两天从卓文朗与冉绪的对话中,她或多或少也听出了些苗头,这时候看冉绪丢了魂的样子,没忍住出声安慰:“卓先生可能只是不想跟您告别。”她说,在裤子边上蹭了蹭手。 冉绪小口咬着吐司,抬眼看向她,却并没有做出回应。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时至今日,卓文朗的种种想法,他仍无法断言——那人就像是在自己周围筑了一层墙,隔绝一切想要窥视他内心的人。 女佣以为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当初我男人和我离婚的时候,我也没送他……唉,什么离不离婚的,我嘴笨,你别往心里去。总之呀,二十岁出头,年龄还小着咧,往后的事情……” 她安慰的话说了一半,就听见门铃响起。 是lee,说是来家里帮卓文朗取文件。 “他人呢?”冉绪头一回用了这种语气,他跟在lee后面,立在卓文朗的书房门口。 “他人在公司。”lee拿好东西抱在手里,他的目光隔着眼镜落在冉绪身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听见他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冉绪,你是我第一个看走眼的,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跟卓文朗提了分手。” “……嗯。”冉绪迟疑点了点头,“我其实,有点舍不得他。” lee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听他抱怨两句的,冉绪忍不住告诉了他自己心底的想法:“尽管理智告诉我,要远离,可我还是很喜欢他。” “爱情都是这个样子。”lee就像是念诗一样,抑扬顿挫说完这一句,然后对着冉绪眨了眨眼,“从卓文朗的朋友这个立场上来讲,我不建议你给他第二次机会,但是从他的医生这个角度来说,我会建议你给他第二次机会。” “为什么?” “因为他的确很爱你。” 这是lee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就转身扬长而去,没再提起这些令人头痛的感情琐事。 毕竟,纵观人的一生,失败的感情只能算是很小一段,生命还会有许多别的东西来填满。 林莹莹在听过冉绪的阐述之后,给出的答复是:人的一生有时候就像是草本植物,一年一岁地更迭,你只当是暂时开花结果完成了使命,留下颗种子等待下一个春天。 “这是我爸跟我说的。”林莹莹不自在清了两声嗓子,最后缓缓和冉绪抱了一下,“加油吧,小学弟,等你以后成了知名设计师了,追你的小姑娘能从教室前头排到教室后面。” 冉绪对此不置可否。 但生活确实还一样地过,而有一件事情令冉绪感到诧异,那就是卓文朗并没有真的像他在飞机上所说的,停止对冉绪的设计品进行宣传。 相反,纪元3080的宣传还在铺天盖地地来,冉绪的作品也仍旧挂在上面,不久之后,学校里其他的学生也惊讶发现,原来这个系列的盲盒竟然就是出自冉绪之手。 有人称赞他的作品,也有人骄傲于这是本校的学生,当然,也少不了人在背后议论,多半还是关于冉绪抱大腿的传言——哪怕距离孙诚搞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那些流言还在被人偶尔提起。 但这次冉绪已经不太在乎,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或者说,他必须忙起来才能让自己忘掉那些人和事。 他在忙自己最新的设计作品,那是徐子昂给他抛出的橄榄枝——徐子昂本人在澳洲已经逐渐康复,并且表示既然没有死成,或许他就该放弃这个念头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冉绪没有跟他再提及过卓文朗,两个人在短信里交流了一些关于设计上的事,他把最新的一些草图发给徐子昂看,得到的回复是一连串的感叹号和称赞。 “你是天生就要吃这口饭的人,进步太快了!!” 徐子昂在短信里是这样说道:“等我回国之后,想要办一个新的艺术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做,从概念到实施,全程都欢迎你的参与。” 冉绪被他夸得脸红,这样的机会也自然不会错过,当即答应下来。 然而,在冉绪还没有等到徐子昂回国之前,忽然收到了一通lee打过来的电话:“不好,出事了!” 第六十五章 卓文朗失联了。 冉绪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是难以置信。 他甚至思考过lee用这件事情骗他的可能,但很快就被冉绪自己推翻——卓文朗是绝不可能使用这样低劣的行径,本质上来讲,那人是一个很精致的浪漫主义,他的谎言只建立在“优雅”之上,而这种极容易被拆穿的、毫无美感的事情,卓文朗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他在电话里大声质问lee,为什么他们会联系不到卓文朗——冉绪自己都难相信他竟然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天。 “卓文朗是一个将公私分得很开的人,就像你知道的,他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割裂成不同的部分,工作、爱情、兴趣爱好……它们界限清晰,而且互不干扰,因为这样会让他过得更轻松,更有安全感。” “我现在并不想听你的专业知识……”冉绪的脸上写满无措,“我能怎么帮你?” 这个问题让lee无从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告诉冉绪现在卓文朗的助理去接他。 “我只是在想,或许他会想见你。” 冉绪不明白lee现在跟他说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们甚至不知道卓文朗在哪里,想见或者不想见,又有什么关系? 再次坐上车回到辰山别墅,那里的街景已经变了样子,从春到夏,绿化树的叶子变得更加茂盛,而海棠花也已经凋败,泯然于众多普通树木之间。 冉绪甚至没能意识到,他已经和卓文朗有足足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因为那人的身影还时常浮现于他的脑海,挥散不去……像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一样。 他不明白这是不是林莹莹所说的“更迭”,但卓文朗这个名字就像是横在他四季更迭中间的一根刺,阻拦时间流逝,也让冉绪产生某种空间错乱的恍惚——以至于当他听到lee一句“出事了”,就差点心脏停跳。 辰山别墅里一切都如同他离开时的样子,所有陈设都没有改变,冉绪从客房里带出来的毯子仍旧搭在客厅的沙发旁边,而沙发前的茶几上,白瓷瓶里,正立着几支新鲜绽放的百合。 别墅里年龄最大的阿姨正慌乱摆手,对着面前的西装男一个劲儿澄清:“自从冉先生离开之后,卓先生就没再回过这边的住处,啊,我想想……他中间打过一次电话,让我记得给家里的百合花换水,照顾好它,枯掉的话就买来新的换上,我照做了的呀……” 那西装男听得很不耐烦,暴躁打断:“没人要跟你谈花!我是问,卓文朗!你知不知道他如果失踪了对公司来说有多要命!” “行了,你为难她也问不到什么。”卓明辉也出乎意料在房间里,他抓住了那个西装男的手臂。 “卓明……”冉绪没忍住低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卓明辉转过头,诧异看到冉绪,他像是有话要说,但很快闭了嘴,从嗓子里“哼”了一声,就没再说话,而是退到一旁抱臂站着,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 lee在这个时候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好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冉绪急速跳动的心脏随着时间的流逝,恢复到正常速率,他必须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慌了阵脚对事情没有半点帮助。 房间里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冉绪陌生的面孔。 他们穿得西装革履,很有那些成功精英人士的派头,他们七嘴八舌,说着卓文朗失踪的事情,其中被提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亏损”,冉绪颇为努力才转动大脑处理出其中的关键信息—— 这些人在害怕卓文朗的失踪会给公司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失,为此,他们甚至不惜拉了卓明辉这个小少爷过来。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有太多的人在等我们的笑话。”说话的人操得是一口港普,或许是脸上的肥肉限制了他的发挥,导致他咬字不清,神情却很严肃,有点可悲的滑稽,“我的方案是做出一个兄弟相争篡权的假象,然后让卓明辉上位。” “太可笑了!!”指责他的是另一个男人,他对着胖子怒目而视,“孙先生之心路人皆知!卓明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来接管公司,不就成了你的傀儡皇帝,荒唐!” “我这是为了公司着想,你少血口喷人!” 客厅里各方争执不下,而冉绪只是呆愣坐在一旁,他就像是个旁观者,看着那些人“手舞足蹈”抒发着自己的观点,而中间夹杂的字眼也只是钱、钱、钱……不知道的好像以为卓文朗已经死了,一群恶狗在等着拆掉他的骨头。 “很可笑,对吧?” 卓明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他旁边,夏天天气热,卓明辉换了短袖,结实的小臂出现在冉绪的视野里,上面画着繁复的纹身。 冉绪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保持着沉默。 “你可能很同情卓文朗,但你要知道,他周围的世界是被他自己构建成这样的,他就像是个无知无觉的人,他不会往别人身上投入感情,自然也换不来真心……即便他清楚这些人的嘴脸,可对他来说,只要这些人能给他带来利益,就是好棋子。” “棋子,自然不会为棋手的死活而感到担忧,他们只担心棋局的输赢。” 那头的争吵还在继续,他们似乎已经忘了,最迫在眉睫的其实是卓文朗的去向。 lee试图平息整场争吵,无果,他只得转身对着冉绪走来,稍微弯下腰,拨了拨他已经带汗的发梢:“唉,我真拿他们没办法,这些是公司的几个大股东,但卓文朗本家那边还有人,已经去找线索了。” “对了,小冉同学,或许他跟你交代过他要去哪吗?毕竟,说起来,他失踪就是在把你……咳,不久之后,中途应该没有找过什么别的人。”lee不好意思将“软禁”一个词说出来,尤其是当着卓明辉的面。 冉绪回答了一句“我想想”,随后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些人的争吵似乎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冉绪听得头痛难忍,终于忍不住爆发。 “滚!都滚出去吵!” 他就像是个被扔进水里的烈性小金属块,突然地爆发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冉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将那些所谓“社会精英”扫地出门,总之,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薄膜,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率先行动。 他受够了。 卓文朗,这人似乎不管是出现,还是消失,都在折磨他……冉绪的心脏就像是被人拧巴着,在胸腔里每跳一下都疼得厉害。 “我或许知道他去哪了……” 冉绪泄气般坐回沙发:“他确实和我说过,他要去拍摄。” 第六十六章 lee在卓文朗的书房里翻找线索,冉绪站在门口,安静打量着这间书房,这里还萦绕着一股檀木香,他却很难冷静——卓文朗说过他要去哪里,西部的无人区,他说那里的星空会很美。 “你不是说很喜欢摄影杂志上那些风景照吗?如果你跟来,我们可以一起拍点照片。” 这是卓文朗对他发出过最后一个邀请。 冉绪有时候会觉得很矛盾,比如,卓文朗的谎言明明彰显出他玩弄人的心思,却又在各种细枝末节上额外细心……冉绪只同他提过一两次关于摄影的事,没想到他都放在心上。 无人区。 冉绪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没有人烟的荒漠,那里的确意味着最纯净的星空,却也意味着无数的危险。 lee说,卓文朗之前也会在休假的时候去旅行,不过,他的这些私人计划通常都不会跟这边的人讲,而对于公司来说,只要能随时联系到卓文朗本人,他们也并不在乎大老板究竟去了哪里。 可这次不一样,已经过了时间,卓文朗仍旧失联。 最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书房里的线索——一页废纸上,被那人画了乱七八糟的道道,上面写着一个地名,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漠。 冉绪在去往当地的路上,一直抓着手里那张纸,他在颠簸的路途中思考,卓文朗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是恐惧也算不上,他处在一种麻木的边缘,摩挲着手里的纸,仔细分辨这张废纸上划下的痕迹——他从不知道卓文朗也会像个小学生一样,在废纸上乱涂乱画,左边一只兔子,右边一只看不出狐狸还是狼的东西,线条歪歪扭扭,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绘画的天赋。 “真丑。”卓明辉探头过来,感慨一句。 冉绪深有同感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看着lee和卓文朗在公司的助理,一个劲儿部署各种安排,像是两个不经事的小孩,在面临什么变故的时候,顿时丧失了发言权。 “……卫星电话打不通吗?啊,不行,不能报警。”lee对着电话一个劲儿摇头,他的嘴里叼了支烟,脚底下还有几根烟头,神情很是烦躁,“让冯家再带点人过来吧,嗯,我知道,我已经派人联系了之前跟着他的车队。” 冉绪从里面敲打着车窗,看向lee:“报警吧,人多,求你。” lee说,先试试再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报警。 “股票不能跳太多,本来卓家就只剩卓文朗一个了,他背后没什么人可以靠着,出一点问题就全完了。” “我怎么不是人了?!”卓明辉上赶着挨骂。 “你?”lee挑了挑眉毛,本来想说点什么损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算了,到底怎么都是命。” 虽然没能报警,但这边的准备也很充分,他们在一夜之间秘密召集了当地的搜救队进无人区搜寻,冯胜浩在电话里承诺,跟他家里再协调看能不能联系到人手。 冉绪和卓明辉被安排进当地的旅馆,靠近沙漠边缘,条件艰苦,连墙壁上挂着的壁灯都松了,整个180度调转头朝下,更不用提硬得跟木板一样的床。 卓家小少爷却难得没有抱怨,他和冉绪一样沉默。 当天夜里,气温骤降,冉绪站在漏风的窗户旁边,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着远处荒漠上方冷清的月亮,鼻尖酸涩,却没有哭闹的心情……他只是觉得很孤单,不止是是为了他自己,也是在替卓文朗感到孤寂。 这种孤独感在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无人区时,变得愈发突出,就跟勒在他脖子上的一根绳子,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我以为你哥是个无所不能的人,高高在上,好像什么事放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冉绪知道卓明辉也醒着,他背对着床,低声叹气,好似是在告诉对方,又好似是在安慰自己,“所以,他一定会没事的。” “……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个性。”卓明辉哼了一声,努力将语气表现得轻松些,“哪怕是去无人区,他肯定也带了车队,像他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真的一个人进去,那也太愚蠢了。” “如果明天还没有他的消息,我就去报警。” 冉绪这样说了一句,将目光从窗外收回。 其实lee有问过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跟来这边,因为西部最近天气有点反常,沙尘暴频繁,而冉绪来了这边除了受苦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你不熟悉地形,也会有救援队去找人,就算是来了也只能在屋子里干等。” “那就坐着干等吧。”冉绪回答得很干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好像他多受一分罪,卓文朗遇难的风险就会少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身份坐在这里,卓明辉是他弟弟,而他呢? “那就祝他平安出来吧,你和老板感情上的事情自己掰扯。”助理拽走了lee,两个人又在一旁不知道商量起什么来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起风了,黄沙遮天蔽日席卷而来,那些本就为数不多的灌木被吹得沙沙作响,风嚎起来的声音就像是电影里般可怖,渲染出的气氛似乎很适合相爱的人相互抵肩,在最危险的时候抓住对方,然后浑身浴血走出困境。 然而事情真的发生时,远没有那么多不理智的“冲上前”,冉绪也没有不顾一切高声宣布:我也要进去寻找。 相反,他平静得出奇,坐在那里就仿佛是个没有生气的死物,他望着那些黄沙,望着集结的救援队在楼下来回走动,什么都没有说。 常有一句说法,就是在无人区里的时候,生死由天。 因为哪怕是最尖锐的救援部队,在面对火场的时候他们或许可以踹门而入,然后灭火救人,但广袤无垠的荒漠呢?他们该如何去救? 如果能大喊一句老天该死,灭了这场风暴,冉绪发誓自己会喊到声嘶力竭……然而人类如此渺小,他从未像此时此刻一样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冉绪报了警。 然而面对这种情况,他们除了送更多人力进去找之外,没有任何其它办法,救援部队携带的仪器已经足够先进,问题是卓文朗车队的卫星定位好像停止了工作,没有任何指引,就真的成了大海捞针。 越来越多的人从大城市飞到这里,有律师,有文员,还有别的一些冉绪也叫不上职位的人。 lee将卓明辉叫出房间,不一会,走廊里穿出卓明辉发怒地叫喊:“我说了不!找他!他要是没了,公司我也不要,要了我也管不起!” “你小点声。”lee满脸疲惫,他的确没工夫在这个时候处理卓明辉的情绪问题,他太累了,已经好久都没合过眼,“这东西只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卓文朗车队上带的资源很多,能回来的可能性很大。” “我不签,谁爱签谁签。”卓明辉撕掉了手里的纸。 冉绪捂着耳朵,尽力将自己与外面那些纷扰的事情隔绝,在lee进来拍到他肩膀之前,冉绪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他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眼泪流个不停,四肢都是麻木的、冰冷的,痛觉神经如此迟钝,以至于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胳膊抓破了。 任何言语都是无力的,除了真正确切的消息,没人能阻止冉绪被恐惧吞没。 直到第二天夜里,走廊里突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蓦地亮起的灯光,还有一个救援队员激动地叫喊:“我们找到他们其中一辆车了!虽然是落单的,但估计距离大部队也不会太远,司机还活着!” 这里就纯属瞎扯了,大家有困难要及时找警察叔叔 第六十七章 一辆车子被找到了,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有人被送往医院,也有人精神和生理状态都还算不错,站在走廊里用当地语言跟救援队交代里面的情况,他们描述得很努力,就连干枯的嘴唇都不甚在意。 冉绪的目光越过这些人,落在远处——卓文朗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爆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卓明辉一跃而起,抓住其中一个干枯瘦弱男人的衣服,破口大骂:“所以你就真的将他放下去?!” 那男人挣扎着,语速很快叽里咕噜解释,辩解是卓文朗自己同意了这件事。 “压缩饼干没有了,水快喝完了!我们也不知道要去哪,不找,就肯定没有希望!但他却还要拍那个破照片……”那人操着浓重的口音,摆手叫道,“再说他自己也同意了呀。” “你说什么?”冉绪抓住重点信息,猛地起身。 lee望向他因震惊而瞪圆的眼睛,眼白的地方还布满鲜红的血丝,不忍心看冉绪的情绪再有什么剧烈波动,lee连拖带拽将他送进房间。 走廊里的争吵还在继续,卓明辉如同被惹怒的狮子,见谁吼谁,他一会痛骂这些车队为了自己活命扔下他哥,一会又骂卓文朗是不是有病,自己寻死。 冉绪堵住耳朵不想听,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望着窗外的天。 沙尘,原来是带着一股刺鼻的焦油味的,它们被风翻炒入空气,混合、变质,最后变成黏腻的水泥,浇筑在冉绪的胸口,堵住他的心脏,任由恐惧替换了血液在四肢蔓延。 中午有人来敲门,冉绪没给开,饭菜的味道顺着门缝飘进来,扰得他的胃不停翻滚,冉绪手脚并用爬去几平方米大的卫生间,对着有垢的洗手池大吐特吐,他已经有将近三天没有合眼,现在,意识总算变得昏昏沉沉。 在他晕过去的前一秒里,好像听见卓明辉模糊的叫喊,真的好吵啊……但凡冉绪有一点力气他都会让他闭嘴。 滴,滴,滴—— 医疗器械有规律地发出响声,冉绪从床上坐起,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窗外:漂亮、晴朗的蓝天,那场骇人的风暴犹如他的一场噩梦,空气中弥漫着百合花的清甜,还隐约有一股玫瑰香葡萄的味道。 卓明辉正坐在冉绪的对面,抱着双臂,脑袋靠墙打着轻鼾,他的眼底也有乌青,能这样睡着,这一趟,恐怕小少爷也吃了不少苦头。 冉绪顾不得让他休息,喊了几句将他叫起。 “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卓明辉答复说是第二天了,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冉绪打断。 “卓文朗怎么样?有人找到他了吗?他……” 冉绪紧盯着卓明辉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喜讯、噩耗甚至是谎言……他迫切需要得到信息,不管这信息是什么,此刻都如同救命的水。 然而卓明辉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冉绪的心提起来,就在他濒临爆发之前,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 “人已经找到了,现在就在楼上。”lee从门口进来,恢复往日里文质彬彬的样子,头发打理得很整齐,手上还抱着他不离手的夹子。 一切真的恢复正常了。 冉绪带着未能反应过来的茫然,跌跌撞撞下了床,也不顾自己手背上打着的营养剂,拔了针就走出去。 卓明辉在房间里看着他的背影,一直保持着沉默。 lee没拦着冉绪,反而抱臂饶有兴趣看向卓明辉,他跟卓家两兄弟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怎么不明白卓明辉心里在想什么,但碍于卓明辉昨天闹得实在令人头疼,lee此时也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行了,人都走啦。”他故意提醒。 卓明辉瞪了他一眼,老神在在重新合上眼,也没追着冉绪跑出去——卓明辉清楚冉绪心里挂念的那个人不是他,可那又能怎么办。 卓明辉叹了口气,总算说了句人话:“就这样吧,卓文朗能回来……我也挺高兴的。” 阳光充盈的一天,风暴退去,这里就犹如世外桃源,哪怕医院的条件远不如首都的那些中心医院好,但杂石纹路的地板和草绿的墙壁,还是干净卫生。 他站在卓文朗的房间门口,犹豫再三,直接推门进去。 冉绪地动作很轻,以至于躺在床上的男人毫无察觉。 瘦了。 冉绪的目光落在卓文朗脸上,随后又下移,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或许是为了方便打点滴,手腕上的东西都被摘下来……那人的手心里正攒着一串木珠,哪怕是在梦里也捏得很死。 冉绪无法形容自己在看到这个场景的瞬间,究竟是何感受,卓文朗已经成了他一块心结,甚至无法简单用一句“喜欢或是不喜欢”来评价。 他只是感觉很无措,不明白该怎么理解卓文朗的行为。 这人的心思难以捉摸,比如冉绪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卓文朗就这样只身进了沙漠,他明明可以有更有保障的措施——他不是那些穷游的“驴友”,他有大把的钱可以将安全措施做全,甚至“迷路”这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就很可笑。 他那么聪明,那么有本事,从小在那么多人和事之间周旋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现在竟然栽在一群临时叛变的车队手里? 冉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卓文朗的行为:几乎是将“自虐”两个字摆在台面上。 可这又是为什么? 等冉绪从自己的想法中抽离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卓文朗勾起嘴角笑了笑,那样子一如既往地好看又有魅力,哪怕他的胡子已经长得有点潦草的意思,这仍旧不怎么影响他周身那种气度。 “你很担心我,小绪。”卓文朗坐起来,单手执起杯子抿了一口,他声音有些干涩,或许是被沙漠里的扬尘割了太久。 冉绪站在旁边没说话,他抿着嘴角,想哭,又都憋了回去。 卓文朗身上还穿着护士给换的病号服,朴素简单的蓝白条,甚至布料粗陋露着线头,但在他的脸上完全没有劫后余生那种恐惧,他自顾自将旁边的相机拿过来,确认新换进去的电池还有点,调试两下,对着冉绪招手:“过来,给你看看我新拍到的星空,你肯定喜欢。” 冉绪没有挪动步子,他攒紧拳头,嘴唇发抖,半天没说话。 卓文朗抬头看着他,干脆将相机举到他面前:“看,这是我拍到过最干净的星空,你甚至可以在上面找到清晰的星座,我调了很久,就是在想,既然你没能跟过来,我就拍下来给你看……” “卓文朗。”冉绪打断了他的话,“你真的很自私。” 这两天在跟社里一个原创策划,年底了,经常在加班~明天不值班,我努力多码点。 第六十八章 冉绪控诉卓文朗的行径,哭着问他为什么要选择进到无人区,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还能这样坦然给他展示照片。 卓文朗说,因为我以为你喜欢。 “过去的都过去了,究竟是什么动机不重要。”他说,目光定定落在冉绪的脸上,看见他脸颊上的泪水,心脏久违地感觉到疼痛,他很无措……他无措得仿佛一个十几岁的愣头青,他的手指在发抖,他的脚无处安放,他就像是赤/裸站在镜子前,审视里面那具人体,陌生且茫然。 唯一可以确定的想法,卓文朗只是不想让冉绪再哭下去。 因为,再哭下去,冉绪就要离开自己了。 卓文朗抱住冉绪,将他搂在怀里,冉绪靠在他怀里的时候两个人的身型是如此契合,他没有告诉过冉绪,曾经他们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他也想过“永远”。 但是,“永远”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就好像是给灵魂扣上枷锁,从此要摒弃很多可能,从此要为另一个人的悲欢负责,要拼命实现一个绝非现实主义的承诺。 多矛盾啊,浪漫主义至极的词汇,如今却被那么多现实主义者追求。 “我无法忍受你的冷漠,你就像一直住在高塔里的国王,你给我的都是恩赐的怜悯和同情,你将自以为是好的东西塞给我,却从来不能设身处地思考我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冉绪留给他最后的一段话。 他说,我想你好好活着、顺从心意地活着……所以我要离开你了。 所以,我要离开你了。 冉绪推开了他,走得毅然决然,就好像是有一把火在身后烧,他要是不走,就成了扑向焰心的飞蛾,火焰会将他吞没,所以他必须挣脱。 卓文朗拽了两次他的袖子,又喊了三遍冉绪的名字,然而,他还是就这样离开了,形单影只,后背一个浅灰色的书包,风扬起他柔软的头发,黄沙吞没他的影子,他一个人离开沙漠边缘的这座城市。 飞机带着轰鸣冲入辽阔的蓝天。 在这一刻,他和卓文朗平等地拥有了自由。 又是一个夏季到来,蝉鸣聒噪恼人,六月末,一切都正葱郁,预备迎接暴雨季的来临,空气在逐渐变得粘稠,颜料开始变得容易融化,然而这却是冉绪最喜欢的季节——万物都在向上,令他联想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季。 他为新的生活临近而感到兴奋和期待,就像是拼命汲取阳光的叶片。 冉绪向辅导员提交了交换生申请书,目的地是地球另一端的城市,徐子昂现在在那里定居了。 他打电话跟冉绪介绍那座城市,徐子昂夸赞那里是艺术之城:“你可以在广场上听到街头艺人的吉他,也可以在商场、火车站听到路人弹奏的即兴爵士钢琴曲,这里每天都可以喂鸽子,就是要小心,别被啄丢了帽子。” 徐子昂在电话另一头轻笑,听上去已经完全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了。 他告诉冉绪,只要不再去追求那些理想主义的镜花水月,那么就能和平凡人一样,过好安稳的一生。 “艺术家总被自己的头衔压垮,但其实这是个怪圈,我们得走出来,没什么必要非得标新立异,顺其自然吧。”徐子昂说得轻描淡写,他列举几所大学的名字,告诉冉绪,这些大学里他都有教授做朋友,倘若冉绪要来,那就再好不过。 冉绪由衷为他感到开心,答复说他会仔细考虑。 挂了电话,左思右想,冉绪还是给薛晓霞去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想要出去做交换:“费用的事情你不用管,奖学金已经足够了,甚至有富裕的话,我还可以给家里打去些,等那时候你就能收美元了。” 冉绪的言语中透着点骄傲,毕竟那个时候村里哪家能收到美元,那可真是出息得不得了。 然而,薛晓霞却无论如何不同意,在电话另一头大哭大闹,拦着冉绪让他不许走。 “妈就剩你们俩儿子了,小的才七岁,大的又要走?真叫妈妈孤苦伶仃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也不活了。”她哭得声音很大,听筒都几乎装不下,隔壁坐着的学生看了冉绪好几眼。 冉绪捂着电话跑出去,跟薛晓霞三番两次解释,又说了种种好处“等回来就是海归”、“到时候赚大钱”……诸如此类,都拣的薛晓霞喜欢听的漂亮话,然而那头却还是不放人。 直到最后冉绪忍无可忍,质问薛晓霞到底什么理由,这才从她期期艾艾的话里咂摸出几分意思来:薛晓霞怕他走了就不回来,没钱给她还有冉憧泰了。 冉绪这下了然,觉得无奈又可悲,就此挂了电话,跑去学校旁的湖边坐着。 林莹莹已经顺利毕业,现如今在某个传媒公司给人做宣传,工作成绩不错,每天跟在大明星后面跑前跑后,说出去都觉得倍儿有面子;卓明辉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再没见过,听辅导员说是已经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甚至连沉默寡言的张晋舟都有了自己的目标,为了实习搬出寝室。 冉绪总共在学校认识的人就不多,这会更是觉得愈发没有意思,他托着腮帮子面向湖水发呆,等到夕阳沉下地平线再离开。 他现在闲下来的时候还会想起卓文朗,想他这会在干什么,之前落下的工作有没有补上,想他会不会已经有了新欢,毕竟那样优秀的男人,好像永远都不缺人陪伴。 而卓文朗也并非没有一点音讯,他偶尔会给冉绪传来没头没尾的短信,一开始上面只有简单几个字问他“如果我能给你承诺,我们还能不能继续”,见冉绪不回,他也就识趣换成了别的生活琐碎日常。 频率并没有很高,最近更是逐渐变少了。 冉绪没有再老去看手机,他总觉得生活还有继续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卓文朗也就会逐渐忘了有他这么个人。 介于薛晓霞迟迟不肯松口,冉绪交换的事宜推迟了一阵,他如实将这些跟辅导员交代,寻求解决方法。 辅导员沉默了一会,随后跟他说,学校会出面帮他。 冉绪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毕竟辅导员这话听起来就是一套说辞,学校又能怎么帮他? 可事情确实出乎意料解决了,薛晓霞很快主动打来电话,态度一改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几乎要开心得扬飞起来。 她说,之前是妈妈不理解,现在你们老师跟我一说,我就明白了,放心去吧去吧,只是记得逢年过节要回家。 冉绪不免觉得狐疑,心想着学校究竟是怎么做通薛晓霞的心理工作的,这转眼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实在神奇。 然而不管冉绪怎么想,出国的事情还是很快被敲定,当他在飞机上俯瞰这座城市时,那些高楼大厦,都让他想起很多故事,还有一个人…… 都过去了,冉绪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就放他走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lee坐在卓文朗对面,毫不客气打量着桌面上的飞机时刻表,他用指关节敲击桌面,颇有点幸灾乐祸,“早跟你说,你会后悔,当初还不信。” 回答他的是一声很轻的叹息。 “我们不能继续了。”他低声自语,“过去太多的东西都是错的,修正已经来不及,我只是想,能不能再和他重新开始。” 第六十九章 这个夏季对于卓文朗来说,显然不那么好过,lee每天就像个幽灵一样跟着他,甚至就都和公司前台的小姑娘混熟了,卓文朗不能解释他是医生,只能装模作样给他了一个特助的头衔。 lee说,不能再放任他这样下去。 “原先你拒绝治疗,还可以理解为是没有影响到工作生活,那么现在呢?你觉得自己跑出去无人区,你觉得这正常吗?”lee叹息,摇头晃脑仿佛神棍,又像是历经沧桑的诗人,故作高深。 “老板,听我一句劝,你这恋爱不仅能解决你的个人问题,还能让公司运营风险大大降低……至少,老总不会无缘无故闹失踪不是?” 卓文朗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当冉绪已经身处芝利兰大学,开始用语言补习和专业课知识填满大脑,卓文朗正身处地球另一端,握着笔思考究竟从何写起——lee让他以回忆录的形式重新反思他与冉绪之间发生的事情,原因是卓文朗在面对谈话时如此沉默,治疗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卓文朗开始思考他们的相识,思考他们为何相爱,思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冉绪变得和他生命中过往的其他人不同,他开始变得特别,变得令他欣喜又不舍…… 或许是在冉绪将自己全身心交付给他的时刻,又或许是在冉绪第一次主动亲吻他的时刻,也或许,是在他第一次发现,这野百合一般的男孩弱不禁风的外表下,那个坚韧和充盈着才华的灵魂之时。 时间线越推越往前,最后停留在卓文朗看到他的第一眼。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漫长的一生里要认识那么多人,可总有那么一个人,你会清晰回想起和他初次见面的场景,哪怕那个时候并不清楚你们之间将要发生些什么,可就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只要一眼,就终身能够回想。 卓文朗记得他那双兔子似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记得他湿漉漉的头发,和冰凉的手。 想来想去,心中描画过那么多浪漫至极的剧本,最后推演出的也不过是一个简单至极的结果——见色起意。 他认栽了。 出乎意料,lee并没有对他颇为荒诞的结论进行反驳,反而是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拍了拍卓文朗的肩膀,感叹道:“所以,你就这样浪费掉大把的时间,骗了冉绪,也骗了你自己。” lee说:“把他追回来吧。” 卓文朗问:“这是对治疗有益?” “不,这是对你有益……把你不愿意跟我说的故事告诉他吧。”lee眨了眨眼睛,“阿德勒说,不幸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诶,别瞪我,我只是念了句书上的话而已。” 地球的另一端,冉绪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这里的校风要比国内更开放些,冉绪为了练习语言,下定决心要努力开口和他人说话,现实比他想得更好——他第一次主动交到了朋友。 钱戴恩,是个典型的abc,虽然长着亚洲脸,却说着一口蹩脚的中文,那水平换算过来比冉绪的英文还差,为了迁就他,冉绪也只能硬生生操着英文说话,两个人每天结伴从画室到公寓两头跑,一时间,冉绪的英文水平提高得飞快。 某次,钱戴恩无意间瞄到了冉绪房间里贴得东西,忽地愣住了,他指着上面的手稿问冉绪:“这是你画的吗?” 冉绪抬头看了一眼,确实是他从国内带过来的手稿,那是他给卓文朗画过的第一只人偶设计稿,颇具纪念意义,哪怕是两个人已经分手,冉绪仍旧坚持将它挂在床头,这会让他想起1980店内的温暖,就在那个腊月寒冬,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是。”他回答,看向钱戴恩难以置信的表情,“嗯……有什么问题吗?” “你画的?!”钱戴恩再次确认,“你是xu?!天呐,我想起来你的中文名里确实有个发音很像,天……没想到这款盲盒的设计师竟然这么年轻,不,应该说是,没想到竟然能和你做朋友。” 他抓住冉绪的手,两眼几乎要放出光来。 冉绪吓了一跳,还是对欧美人这种迸发出的热情不适应:“怎么了?这款盲盒是我设计的,你觉得很不错吗?” “何止不错!”钱戴恩惊喜叫出声。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冉绪都在听着他的滔滔不绝,说这款盲盒在现下多么时兴,又说他已经砸了将近上千的美元进去,还是没能抽到自己最想要的一款,紧接着又问冉绪,可不可以从他这里走个后门,有什么新的发售提前告诉他。 冉绪被他一连串的话跟砸得脑袋发懵,又听闻钱戴恩提了个“以后的款式”,就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跟着暗淡下去。 “以后不会再有盲盒发售了,这是我做的唯一一系列设计。” “为什么?!”钱戴恩惊叫。 “因为……”冉绪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最后只是耸了耸肩膀,颇为泄气,“其实,我并不觉得我的作品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之所以会这样火,或许是因为贩卖这个的商人设下的,呃,消费圈套。”他努力找了个词来形容。 “你怎么会这样想?”钱戴恩皱起眉头,很是在意地在房间里踱步,最后给冉绪和自己各开了一听可乐,“给,喝点碳酸饮料缓解一下心情。” “谢谢。”冉绪想起了卓文朗,想起他泡的花茶,口中的可乐被他喝下去,酸甜带着气泡。 “自信点呀,大设计师!”钱戴恩打了个嗝,“我早就想说,像你这种来自东方的大美人是不是太含蓄了,明明那么受欢迎,却还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看,隔壁专业的辣妹冲你抛了那么多次媚眼,你却跟块石头一样。” 冉绪被提起这些事,羞红了脸。 近来,确实总有鲜花被送到他的公寓,匿名,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写着诗句,每次被钱戴恩撞见他都会嬉笑着调侃冉绪,揶揄两句:“难道现在像我这样的肌肉款已经不受欢迎了吗?不过也是,美人走到哪里总受欢迎。” 而那送花的人却一直没露过头,冉绪便逐渐不放在心上,总觉得或许是有人和他开的玩笑。 第七十章 虽然相比起国内,在芝利兰有更多的资源供给艺术系,但就像是所有二十几岁的青年一样,这里的大部分学生也依旧留恋于各种社交活动,甚至更丰富多样。 课堂上的教授绞尽脑汁想要吸引学生注意力,然而,还是不断有嘈杂的声音从教室后排传来——临近一年一度的艺术周,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一整周的假期!”钱戴恩也加入了说小话的行列,他趴在冉绪的耳朵边上,像个导游一样介绍道,“这个艺术节是整个州的大事,好几所学校都会派人过来,学校也会大方一次,批下资金用于艺术展、晚会、还有名人邀请活动之类……” 钱戴恩滔滔不绝,从往年见到的美女演员,到隔壁学校的辣妹,他就跟所有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小子一样,将艺术节描绘成了一场“社交盛宴”。 冉绪饶有兴致地听着,内心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澜,相比起这些联谊,他更想知道关于艺术展的更多细节。 话一问出口,就遭到钱戴恩的白眼:“天呐,拜托你也偶尔丰富一下感情生活吧,再这样下去会闷坏的。” 冉绪摸了摸鼻尖,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现在还对谈恋爱没太大兴趣。” “可得了吧!”钱戴恩开玩笑似的拍在冉绪的肩膀上,“那天你跟邓肯说的我都听见了,是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是吧?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哪路神仙被你藏得这样严实,从没听你提起过。” “没有的事,那是我编出来骗他的。”冉绪脸不红心不跳,淡定自若跟钱戴恩聊天。 邓肯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前些阵子打着跟冉绪做小组作业的名号,在冉绪的公寓里跟他表了白,并且一再表示自己的真心,邀请冉绪跟他出去约会。 不知道是对方态度太坦然,还是冉绪不太懂拒绝,总之,两个人打太极打了很久,邓肯还是非常坚持,甚至问出了冉绪是不是在歧视同性恋之类的话。 “如果这令你感到不舒服,我以后就不会打扰你了。”年轻的黄发男孩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望,“但我就是想,或许你可以给我个机会,至少,让我追求你。” 冉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拒绝”两个字写在脸上,又后知后觉是不是太伤人……于是他只好干巴巴开口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邓肯失望而归,冉绪却并没能松一口气。 他坐在公寓客厅里发了半天的呆,注视着桌面上放着的那瓶香水百合,良久,这才被钱戴恩出来接水的声音打断思考。 “我还以为会是哪个女孩子往门口放的这些花,没想到是邓肯。” 回公寓的路上,钱戴恩还在提起这件事,不无唏嘘:“看他平时在班里也不怎么说话,谁能想到会搞这样浪漫主义的事呢……对了,绪,我好像还从来没问过你的性取向?” 冉绪跟在他后面爬楼梯,一楼的住户好像又在吵架,还摔了东西。 冉绪回过神来:“嗯?什么?” “我说,你的性……”钱戴恩的话说了一半,就又憋了回去。 “怎么了?” 冉绪向前探头,挤到钱戴恩身边,登时也被面前的情况给惊呆了——大束的橙粉色水仙百合簇拥在公寓门口,数量多得惊人,中间整齐码放着各种颜料,一眼扫过去都是市面上难买到的大师级珍藏款,整个布设浩浩荡荡几乎要将公寓门口堆满。 “见鬼了!!”钱戴恩没忍住惊叫。 这件事或许放在普通人身上有点意义不明,但在艺术系学生眼里,这就好比是有人在你门口堆了好几款限定高达,款款价格不菲。 冉绪也愣住了,他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情形,老实讲,从开学一直到现在,他已经陆陆续续收了两个月的花,从夏末收到如今的秋天,但每次也都仅限于一两支,周末的时候花束稍微大些,但也没有夸张到这种程度。 “天呐,我敢打包票这肯定不是邓肯的手笔……嘿,你还愣着干嘛,快点把东西收起来,咱们得先进门。” “哦,好的!”冉绪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魂,就在刚刚,他忽然有一种很大胆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只是转瞬即逝,他也不敢再去多想。 花朵很新鲜,上面还带着露珠,而赠送者显然也考虑了它们的放置问题,不再是一次性包装的花束,而换成了盆栽,这也就使得整个画面变得更加诡异,诡异之外,还流露出点“土气”。 冉绪再次将脑海中的想法否定——那人骗他的时候一套一套极尽花哨,总不会用这种过于土气的形式来跟他开玩笑吧? 他和钱戴恩花费了一晚上的时间,将花束都整理好,冉绪开始犹豫该拿那些颜料怎么办——太贵重了,他无法心安理得收下。 但现在送礼的人身份不明,哪怕是还回去都没处还,只能先留下。 正当冉绪打算给它们挪到屋里去的时候,一张卡纸翩跹着从颜料后面落下来,上面还是熟悉的英文花体字,属于那个一直送花的神秘人,上面只有一句话:“期待我们的再次相遇。” 钱戴恩探过头来,笑得夸张,他用力拍了拍冉绪的肩膀:“兄弟,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你看卡片上写的“再次”,看来你们之前见过,他还对你念念不忘。” 冉绪手里的卡纸没捏紧,颤颤悠悠掉下去,他又连忙弯下腰去捡,一时间鼻尖酸涩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那张卡纸被他一同挂到了卧室墙上,仔细贴好,跟那些画稿上的小人并排,那天晚上,冉绪摩挲着手里刻着百合花形状的饰品环,在自己跛掉的右腿脚腕处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将它放进了床边的抽屉。 秋天到了,晚风开始变得萧瑟,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觉得很想家。 他想念那些在港城度过的夜晚,也想念东方大城市的拥挤,偶尔也会想念,那落后、偏僻的村庄母亲打麻将的声音……这些都好像离他很远了,很久都没能记起,可今天这些思绪就都如同潮水涌上来。 他确实还有一个喜欢的人。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烁两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我一直都在盼望我们的重逢,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第七十一章 那天晚上过后,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给人一种迟钝的错觉,仿佛卓文朗的短信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冉绪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钱戴恩面前时,对方几乎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嗓门大到震天响:“谁欺负你了?哦,不会是邓肯那个小子气急败坏了吧?” “没有的事。”冉绪摆了摆手,被他吵得骤然清醒。 卓文朗只给他发了这么一条短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而昨晚他对着手机思索,在上面打了字又删掉,这样的过程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直到冉绪因为手机光芒太过刺眼,这才将手机关上。 接着就是漫长的夜和辗转反侧,他想质问卓文朗为什么要给他送这么多没用的花束,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为什么躲起来送了小半年的花,却不会来亲自找他。 这样的话一旦问出口好像太过暧昧,明明当初是冉绪自己先提的分手。 心脏“砰砰”跳得像有小鹿在里面闯,那些赤诚的、火热的、疯狂的情绪又在血管里流淌起来,冉绪久违感地感到紧张和不知所措,如同一剂高效兴奋剂直击胸膛,令他无法入眠。 “绪?”钱戴恩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冉绪回神,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昨天晚上做梦了,没太睡好。” “噩梦?” “不是……”冉绪叹了口气,他停顿一会,吸了吸鼻子,“就是有点想家了。” 钱戴恩一副了然的样子,跟冉绪勾肩搭背,说是自己有义务陪着想家的“天才设计师”出门玩:“早就跟你说要多出去走走,一个人闷着当然会想东想西,走吧,今天刚好是艺术节第一天,去校园里看看。” 如果冉绪知道今天会遇到怎么样尴尬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出门的,但可惜凡事没有“早知道”。 艺术节第一天开幕,重头戏就是晚上的聚会,毕竟对于正处于荷尔蒙躁动阶段的青年们来说,社交才是他们的终极追求。 校方显然是深谙学生的心理,并且打定主意帮衬这群年轻人——白天用来布展,面向社会开放校园,而到了晚上,礼堂焕然一新,成为绝佳的派对场所。 芝利兰大学跟众多艺术类大学一样,拥有着相当多的“自建乐队”,有的在州际间小有名气,也有的只是建起来自娱自乐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在这场艺术节中,舞台都为他们开放。 钱戴恩坐在冉绪旁边,一边吃着派对小蛋糕,一边评价着台上的演出,此时此刻,正是一队视觉系摇滚在台上献唱,那音响被震得“嗡嗡”的,两个人面对面都只能看见对方嘴唇在动,完全听不清说了什么。 钱戴恩扯着嗓子跟冉绪说:“一会就该轮到咱们班的演出了!” “什么……什么演出?”冉绪听不清,面露疑惑。 “咱们班!” “啊,咱们班……怎么了?” 两个人弱智一样的对话,终于在音乐的高潮中戛然而止——这下什么都听不清了,冉绪甚至由于不习惯这样大的动静而有些耳鸣,他哭笑不得看着钱戴恩,刚想说走,却被身后的女生按在了座位上。 “不能走,绪。”玛吉面带笑意,撩着自己的一头金发,“下一场可是咱们班的节目。” 冉绪这才后知后觉刚才钱戴恩说了什么,“哦”了一句,坐回位置上,却又觉得有点古怪——今天班上的姑娘们好像都坐在了他附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有种微妙的预感。 虽说,自从钱戴恩将他是那款盲盒设计师的事情说出去之后,班上的女生确实对他态度一下亲近不少,但终究还没到引人注目的程度,更不用提他坐在这样靠边的位置还被包夹…… 随性浪漫的爵士乐响起,灯光模拟出一种朦胧的蓝色,笼罩在整个会场,在经历过刚才那场重金属盛宴之后,这种清新的风格,倒是对冉绪的耳朵相当友好。 这是他们班几个人联合排练出的一场微型音乐剧,相比起其它系的表演,冉绪所在的设计系在舞台布景上做得相当夺人眼目,那些仿佛流动着的油画星空,还有从舞台上方坠下来的镂空装饰,后面不停变换的背景也非常出色。 绝妙的布景掩盖了剧本的瑕疵——实际上,这个剧本非常简单,只是讲的一个男钢琴师和女作家恋爱的故事,时长六、七分钟,很快,就在钢琴声中落下帷幕。 就在所有人以为要结束的时候,突如其来再次响起钢琴曲,这回不是爵士乐,而是优雅的古典乐曲,台上的光束再次打下,这回是明亮的黄光,照着一个男孩从舞台后面走出来,手中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 全场倒吸一口气。 身后的同学开始发出掩不住的笑声,而当冉绪看清那人的时候,整个人脑袋“嗡”的一下炸开——邓肯,他这是要做什么? 钱戴恩很快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头,拉着冉绪就要走。 然而不知道邓肯是怎么跟剩下的同学解释的,他们竟然只以为冉绪是害羞了,故而拽着他留在原地,而礼堂里剩下其它专业的学生也总算反应过来,几百个人,目光聚焦在冉绪身上,灯光师也尽职尽责照着他的脸。 这种突如其来被围观的情况,让冉绪在第一时间就想要逃跑,他尴尬得要命,几乎不想抬眼去看邓肯做出来的蠢事! 当众表白…… 现如今不乏这种事情登上新闻,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这种形式简直就是要逼迫人顺从表白!天知道他才刚拒绝邓肯,哪里想着他又要搞这么一出。 “我对你一见钟情,而现在,我只需要一个机会来赢取你的芳心。”那头,邓肯抱着玫瑰走过来,念着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的情诗,他的脸颊泛着红,鼻尖冒着汗,完美符合着每一个坠入爱河的年轻人形象。 冉绪脸上挂不住,低声请求:“停下,别念了,给我们都留点颜面。”他感觉自己要尴尬到爆炸了,手指团在一起,捏紧拳头。 周围的学生已经全部反应过来,开始发出起哄的笑声。 “我还是想祈求你的爱,东方美人。”邓肯想要将盛开的玫瑰放到冉绪手上,而冉绪每一根神经都在拒绝。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伸手拦在那一捧玫瑰花前面。 “这位年轻的小先生,我想你恐怕搞错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冉绪无法克制情绪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条他亲手做出来的木珠正挂在那人的手腕上,灯光下,衬得他的腕骨犹如绝佳的艺术品。 卓文朗揽过冉绪,绅士地笑了笑:“他已经有男朋友了,很遗憾,但是你晚了一步。” 第七十二章 卓文朗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冉绪,他愣怔看着身旁的男人,对周围学生们的议论充耳不闻。 手捧玫瑰的邓肯面露尴尬,他冲着冉绪勉强笑笑,又将鲜花往前举了举,言下之意是请冉绪无论如何接受他的礼物。 卓文朗蹙起眉头,干脆将花捞到自己怀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冉绪甚至没反应过来,那束火红的花就已经出现在卓文朗手上,而邓肯就在整场闹剧中显得如此滑稽。 “替他收下了,谢谢你。”卓文朗冷哼一声,那样子颇为小气。 冉绪要极力忍着才能压下嘴角的笑意——他从来没见过卓文朗这么幼稚的一面,如此小气的举动,偏偏要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甚至连礼貌的笑意都没忘记,导致整个剧情走向开始变喜剧了。 “这是怎么回事……”身后的玛吉开始和同伴私语,“邓肯不是说他确定绪只是害羞吗?怎么连人家有没有男朋友都没搞清楚。” 另一个女生的音量大了些:“那个人是他的男朋友?总觉得有点眼熟。” “啊,我想起来了,他和aiden长得好像啊!” “你确定吗?不会是对亚洲人脸盲吧……” 卓文朗站在那里,穿着一身休闲风黑衬衫,中间拼接着同色丝绸面料,浑身上下散发着知性和成熟,跟周围大片穿着花色卫衣的学生格格不入。 他并不在意其他人对他身份的诸多猜疑,只是牵住了冉绪的手,领着他往外走去,眉宇间的郁闷已经不能更明显,显然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很是吃味……而一想到冉绪在离开他的时候,这种事情可能已经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卓文朗就嫉妒得快要变形了。 两个人一路走到会场外,冉绪倒也没有甩开卓文朗的手,他的余光正落在卓文朗坠着两颗小宝石的眼镜链上——许久没见,这男人似乎又多掌握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技巧。 冉绪早就知道他常年戴的都是平光镜,那遮在眼睛上的镜框只是为了挡住他锋利的眉眼——就像他本人,用一副温和的外表隐藏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就比如现在,明明抓着冉绪的手已经捏得关节泛白,却偏要装作摆出一副得体的从容,问他最近有没有被这个当众表白的痴线骚扰。 冉绪摇了摇头,就这样站定在卓文朗面前,静静看着他。 他们已经走到离派对很远的地方,月光皎洁,映在卓文朗脸上,勾勒出鼻梁高挺的轮廓,冉绪深吸一口气,嗅到周围那股熟悉的檀木香,总算确认他的心上人正站在他面前。 卓文朗嫌那束玫瑰碍眼,转头就给扔进了路旁的垃圾箱,动作克制不住有点粗鲁,扭头跟冉绪打着商量,问他可不可以不收别人送的东西。 “只许收我送的花。”卓文朗像是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恢复,仍旧表现得很幼稚。 冉绪终于没忍住露出笑意,他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回答卓文朗的话,只是说了一句:“卓先生,你好像瘦了。” “先生”两个字被他讲出口带着南方乡音的温润,好似转了好多道弯,像蜗牛探出的犄角,软软触碰在卓文朗的胸口上,又小心缩了回去。 卓文朗记不清在梦里是如何听着冉绪喊他卓先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喘着气,他裸/露的肌肤、沙哑的嗓音、玫瑰般粉红的脸颊……这些,卓文朗都记不太清楚了,因为这些梦境最后都是以冉绪冷漠的一句“分手”终结。 于是,他不想再做梦,只想真真切切把人抱回自己的怀里。 然而真的再次相见时,那些甜言蜜语和排练好的台词都卡在喉咙里,卓文朗当然知道他可以选择再次带上假面,哄骗这个仍未经人事的、小了他十岁的孩子,但是,这样的“重逢”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 所以,他只是干涩开口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冉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月光照在旁边的湖面上,温柔又缱绻,似乎是每个大学都会有这样一个差不多的湖,修着长木椅,种着阔叶树。 冉绪跑去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湖边分食,直到钱戴恩找过来,喊着冉绪的名字,警惕盯着卓文朗,将冉绪拉到自己身后。 卓文朗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不好,让人怀疑他可能下一秒就要伸手抢人,然而他还是放冉绪离开了,毕竟无论如何他都少了些身份。 等冉绪跟着钱戴恩离开湖边,再次回头的时候,卓文朗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冉绪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他或许还喜欢着卓文朗,可理智在不断提醒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存在裂痕。 他不能再全身心信任卓文朗,而这样的“不信任”早晚都会成为他们争吵的爆发点。 他们很难再继续下去了。 钱戴恩对冉绪低落的情绪非常担心,他反复问冉绪是不是被那个男人欺负了。 “没有。”冉绪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那,他是你什么人?”钱戴恩发问,“刚才玛吉跟我说,他是那个很有名的摄影师……这是真的假的?” 冉绪叹了口气,点头:“对,他是我前男友。” 话一说出口,冉绪立刻就后悔了,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路上钱戴恩都跟念经一般,在他耳边唠叨不要相信ex之类的话,他说:“现在很多男人就喜欢找个听话好骗的,他们不是有多么喜欢你,只是觉得你能受他们掌控而已,可千万不能上当。” 冉绪将这种情形套用到卓文朗身上,总觉得有点滑稽,说起来,卓文朗在这方面做得一直都还不错,即便是在两个人关系最僵硬的时候,也没有要阻止冉绪去追求他想要的生活。 可能是自己太不记仇,总之,冉绪回想起两个人的相处,仍旧是“好的”占大多数,不可否认,是卓文朗给了他机会和平台去追求他的艺术,若不然的话,他可能仍旧是那个为奖学金苦苦挣扎的贫困生,出国这样的事,连想都不敢想。 蓦地,冉绪想到了薛晓霞,想到了她前后突变的态度,结合卓文朗从他刚出国就每天不断寄送的花束,显然是对冉绪的生活学习相当清楚……那,薛晓霞转变的态度,会不会也跟他有关? 第七十三章 然而,在冉绪还没能找到机会问出口之前,关于他和卓文朗的流言再次在校园里蔓延,这种情况于在市二美院时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厉害——aiden的名号在国外艺术院校显然更响亮。 只不过,这回很少有人去说冉绪的坏话了,按照钱戴恩的话来说:“这样年轻的设计师新秀如果没有男朋友,才很奇怪的吧。” “……你就没考虑过女朋友?”冉绪无奈。 “没有。”钱戴恩开着玩笑,“艺术家的同性恋占比你也知道。” 后来,班里以玛吉为首的女生也来找冉绪道了歉:“邓肯跟我们说你只是害羞,其实也是接受他的,所以我们才跟他一起谋划了这件事……这个混蛋,对不起,害你和你男朋友难堪。” 随后她们又夸赞冉绪和卓文朗非常般配,说以冉绪的才华,未来定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设计师。 玛吉开玩笑说,aiden这是搞的长期投资,在冉绪还没真正崭露锋芒的时候,就已经先行拿下。 姑娘们提起八卦总是颇为兴奋,但冉绪却对于这些夸赞的话语反应淡淡,尤其是当他们说“长期投资”的时候,冉绪的表情瞬间暗淡下去。 那天下午没课,冉绪去了徐子昂现在的工作室——他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也谈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法国留学生,黑发棕眼很是漂亮。 冉绪过去的时候,两个人正靠在一起,坐在布艺沙发里窝着看文艺片,见冉绪进来,徐子昂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顺带给怀里的男朋友喂去一片水果脆。 小男友抬眼看了眼冉绪,扭头跟徐子昂低声说了几句法语,然后冲着冉绪眨眨眼,大大方方当着他的面亲了徐子昂的脸颊,接着又伸手跟冉绪握了一下。 时至今日,冉绪仍旧不太能习惯欧美文化的开放,尤其是当众秀恩爱这种事……他耳根发红,问徐子昂他男朋友在说什么。 “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徐子昂送小男友出去,关了门跟冉绪面对面而坐,他留了长发,用一根丝绸系在头后面,脸上的颜色也变得生动许多,再不见那种病态的苍白。 冉绪由衷地为他感到欣慰。 “我听说aiden最近来了芝利兰,还直接在大学校园里上演了一出‘天降男友’的戏码。”徐子昂似笑非笑看着冉绪,语气平和,“我猜你的心情可能不会太好。” 冉绪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他留学的事情徐子昂也从中帮忙,到了芝利兰之后,徐子昂就成了冉绪唯一认识的人,除了在生活上面对他的照顾,在艺术审美上两个人也是一拍即合,也因此变得更加熟稔。 冉绪刚出国的一段时间,曾经在徐子昂家里住过几天,有次晚上做噩梦喊了卓文朗的名字,徐子昂于心不忍,就听着冉绪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关于他和卓文朗的事情——冉绪太需要倾诉了,表面越是镇定,心里就越压抑自己。 徐子昂听完冉绪说的话,保持着诡异的沉默,随后得出的结论是,卓文朗对他的感情确实特别。 “更像是在恋爱了。”这是徐子昂的结论。 因此,当得知卓文朗一路追来大洋彼岸时,徐子昂也并不怎么惊讶。 在他看来,凭着冉绪和卓文朗两个人都放不下对方的心思,这段感情可能还要纠缠很久……个人角度来讲,他很乐得看卓文朗吃瘪,毕竟除去感情不说,真要说起整件事,确实像是他被冉绪比下去了一般。 当然,徐子昂也清楚知道,感情的事情没有可比性, 冉绪突然造访徐子昂的工作室,原因无他,他确实想要从徐子昂这里得到一些建议,这听上去很诡异,毕竟在不久之前两个人还是情敌关系,但到底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 “你是想问,应不应该和他复合?”徐子昂摸着下巴思考。 “嗯……老实讲,我对他还存着念想。”冉绪说得很小声,也很犹豫。 徐子昂笑着点点头,眼睛眯起的弧度透着狡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害怕最后落得跟我一个下场……你肯定在想,卓文朗是个商人,他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有投机的意味在里面,有可能只是他又突发奇想,想要再捧出一个东方天才艺术家。” 冉绪不置可否,他垂下脑袋,突然懊悔起自己的冲动——这种事情说出来等于在揭徐子昂的伤疤,但两个人的处境何其相像,他总想找个能诉说的人。 “他不会。”徐子昂用手指戳在冉绪的额头上,让他抬头看向自己,“虽然我也想看那个家伙吃瘪,但我还是会希望你知道实情……” “实情就是,当年卓文朗并没有欺瞒我任何事情,我从开始就知道,他是不会在我们俩之间做出承诺的,但我当时抱着侥幸的心理,而且,不可否认他确实能给我的事业铺平道路……所以,也不用以那种同情的目光看我,走到今天这步,也算是我咎由自取。” “可是你不一样。”徐子昂托着下巴笑了笑,“他这样费尽心思,不想让你拆穿,就是想挽留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会愿意给你承诺。” 冉绪的手指捏紧,他知道这番对话很奇怪,听上去好像是卓文朗在选择伴侣一般,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和徐子昂都清晰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卓文朗先前的种种行径,可能并非“恋爱”,而只是在满足心理上的另一种缺失。 所以,徐子昂才会用“不一样”来形容两段感情。 “这是你们俩的事情,你不妨听听看,他有什么想要对你说的。”徐子昂喝了口水,脸上的笑意随着午后的阳光淡去,“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也累了。” 他伸了个懒腰,将小男友从外面喊进来,对着冉绪眨了眨眼,用中文道:“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希望你也一样,勇敢点面对,无论结果是什么。” 过渡章,下章揭老狐狸的底了 74 第七十四章 故事开始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那样一个时间节点,随着春风吹拂东方大地,开放的大门迎来无数渴盼新机遇的港商,卓冠忠正是其中一员。 卓文朗说,为了给新的贸易公司筹备资金和人脉,他不惜跟当时的乔氏联姻,并在婚后的第二年就诞下了他们的大儿子。 “这场联姻对外宣称是自由恋爱,毕竟新时代了,卓冠忠也知道在乎自己的脸面,不过,我母亲并不知道,她是个在家族羽翼庇护下长起来的女人,侍弄花草和她的雕刻作品就是她的全部。” “卓冠忠给她的花言巧语很多,风花雪月、情情爱爱,他给母亲筑起了一个美梦,又亲手将它打碎……他承诺给她一个家,而我的童年却几乎对‘父亲’一词没有任何概念。” 冉绪坐在卓文朗的对面,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放着一束香水百合,幽幽散发着香气,他歪着头看向卓文朗,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即便是语气缓和,冉绪仍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沉浸在回忆中的痛苦。 如果说,前半段的叙述还算正常,只是讲述了一个并不美满的家庭,那么后面的事情就足以让冉绪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卓文朗说,随着财富的不断积累,卓冠忠的性情也变了,他开始变得高傲、目中无人,他嫌弃由母亲带大的卓文朗不够杀伐决断,并以强迫的形式,要求妻子再生下第二个孩子——卓明辉。 “我永远记得当时母亲在产房里的哭声,声嘶力竭,像是要把她那条命哭死在里面,我想,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意识到这段婚姻的错误……卓冠忠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可讽刺的是,他宁愿打掉外面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愿意留下私生子,反而是逼着一个不愿意再为他生育的女人生孩子。” “那是一家私人医院,他推着我进去,以陪产之名。大片的血迹,袒/露的器官,母亲痛苦的脸,还有各种不堪的东西……直到今天,有时候做梦,我还会梦到那些场面,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对女性只会有尊重和怜悯,却再不会有欲望了。” 卓文朗说这些的时候,还是笑了笑,然而冉绪在他的笑容里并不能读到任何欢愉,他清楚的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此时是真诚而痛苦的,他在描述那些经历的时候,就像是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扒开,展露在冉绪的面前。 “别讲了。”冉绪站起身来,开始后悔自己听从徐子昂的意见主动找上门,要求卓文朗将故事讲给他听。 早先Lee的言语中就透露出卓家两兄弟可能受过什么心理创伤,但凭借冉绪的见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在脱离了贫穷的金字塔顶端,原来也能有这样贫瘠的童年……灰暗无光,没有任何人性和希望可言。 他无法想象,卓文朗在九岁的时候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卓文朗抓住冉绪的手,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很坚定,让冉绪坐下来听他将故事讲完。 后面的故事正如同冉绪所知,卓冠忠在那个时候事业颇有成就,终于在这个时候想起要将时间分给他的家庭,但为时已晚,卓文朗和他的母亲一样,恐惧并厌恶着这个男人。 卓明辉则是在卓冠忠的身边长大的,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输了父亲的思想,优胜劣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卓冠忠教他去射击场练枪、搏击场练搏斗,教他如何惩罚犯错的佣人和扰人的宠物。 这个男人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幸福里,将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注在小儿子身上,并通过不断贬低大儿子和妻子的方式,为小儿子未来的继承铺平道路。 然而世事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投资失败,让卓家再次陷入困境,卓冠忠本想设计从妻子的娘家那里套来文件,关键资料却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猫毁掉了。 被毁掉的只有那份资料,剩余的一切都完好无损,大儿子背手站在楼梯上方,无辜看着他,脸上带着快活的笑意呼唤母亲的名字。 事情的真相已经无比明确,然而卓冠忠有求于人,无法在此时惩罚自己的大儿子,只能将怨气发泄在那只可怜的猫身上。 “我知道那猫难逃一死,或许你会觉得我很残忍,就像卓明辉说的,这一切确实都是我的谋划。”卓文朗为冉绪倒上一杯新茶,漂亮的玫瑰花漂浮在白瓷杯里,冉绪却无法欣赏。 “但是,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来对抗他,如果不是猫,我可能就会被打断腿了……我没想到他会以虐杀的方式,更没想到他会带着才六岁的卓明辉一起下手。” 卓文朗说,后来,卓家这场危机虽然度过,卓冠忠的野心却不仅于此,他希望卓家能够站得更稳,所以想尽办法敛财,却在这途中走上的歪路。 “跟随那批货物进来的有du品,卓冠忠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或许想铤而走险这么一回,但当时母亲已经因为他的折磨自杀了,我无法咽下这口气,所以我收集好证据将他送上了死刑场上,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得差不多,明辉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原谅我。” 卓文朗握着茶杯的手捏紧,他将这一段描述得含糊而轻松,冉绪却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过……他亲手送自己的父亲去死,即便两个人感情淡漠,却不可否认存在着血缘关系。 “对不起。”卓文朗这样说着,将冉绪抱在了自己怀里,抱得很紧,扣着他的头,不让他转过来看见自己。 冉绪浑身僵硬发凉,靠在卓文朗的怀里,感觉到脖颈处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下,他缓缓伸手,抱住了卓文朗的脖子。 “我今天向你坦白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我的过去如何,与我同你说过的谎无关,只是我想告诉你,从此往后,我可以给你全部的忠诚和真实……我不想再骗你了,冉绪,我想爱你。” 第七十五章 卓文朗说,他们可以玩一个游戏。 “我当然知道,让你在这么短时间内重新建立对我的信任很难。”他这样说着,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冉绪的手腕,见对方没有闪躲的意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卓文朗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冉绪躲着走的准备,如今想象中的“持久战”并没有发生,冉绪甚至还主动找了过来……欣喜雀跃着从胸口涌上,让他几乎有些哽咽。 冉绪表情有所松动,他仍旧无法说服自己硬下心肠转身离开,他的喉头滚动一下,问道:“什么游戏?”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我们和好,但凡你有感觉到一丁点不适都可以随时喊停,这次再分开的话,以后我就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了……现在,我放不下。” 冉绪的目光落在卓文朗脸上,当他听到“不会再来打扰”几个字的时候,莫名感到心脏抽痛了一下,他还爱卓文朗……他只是拿不准主意他们该如何继续。 所以,即便是冉绪明白,卓文朗所谓的游戏只是复合的噱头,他仍旧抵不住男人的恳求答应了。 三个月,主动权全部交到冉绪手里,能让这么高傲的一个男人低下头来,说一点没有被触动是假的……冉绪叹了口气,回握住卓文朗的手。 那天晚上,他就留在卓文朗的公寓里过夜,而男人在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之后,表现出了一种近乎受宠若惊的恐慌,他带着冉绪上楼,反复问他对公寓的布置是否满意。 “因为我不太经常来这边,所以这里的住所比不上国内,都是精装房,说实话,装修的风格我不太喜欢。”他盯着头顶土豪气息浓厚的镀金水晶吊灯,十分不满意地皱起眉头。 冉绪有时候觉得卓文朗才是那个真正搞艺术的人,对生活的品质追求,在某种程度上令人发指。 不过,能看见他这样生动的表情,倒是比原先永远礼貌的笑意更真实,冉绪知道,卓文朗在尽力面对着他做出改变。 “都已经装上去了,又不能拆下来。”他跟卓文朗开了个玩笑,“除非我把它砸了,然后你再申请家财保险来赔偿,否则太亏。” 卓文朗认真思索了一会,笑说:“嗯,也不是不可以,哪天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砸它吧。” “……我才不是那么会搞迁怒的人。” “可你总不能砸我吧。”卓文朗半揽着冉绪的腰,带他去客房,嘴里漫无目的跑着火车。 那天晚上,卓文朗表现得非常规矩,哪怕两个人早就发生过关系,卓文朗仍旧表现得如同第一天认识那般绅士,他为冉绪送过来一杯甜牛奶,就跟他道了晚安。 冉绪盯着关上的房门,一瞬间有些恍惚,差点以为这还是他们没分开的时候,谁能想到时间流逝如此之快,这才一眨眼,就已经度过整个夏季了……而仔细回想起来,没有卓文朗的日子,好像都是平淡地过着,毫无起伏,虽然再没有那种痛感,但同样也没了那种费洛蒙躁动的欢愉。 他确实太年轻了,年轻到可以被一段感情支配全部的喜乐——或许是被卓文朗拉入梦境般的1980时,他就已经沦陷在那片温柔里。 芝利兰的艺术节仍在继续。 钱戴恩对冉绪的夜不归宿反复盘问,直到最后得到冉绪的回答,这才露出一脸遗憾,自言自语:“难道是所有人都逃不过前任的魔咒?不过,那也总比邓肯来得强些。” 说起邓肯,自从那天冉绪被卓文朗当场拉离,邓肯就再没给过冉绪一个好脸色,他看向冉绪的目光充满幽怨,而且有些不明不白的情绪在里面,平日里话就不多的邓肯,现在更是变得沉默。 按照玛吉的话来说,他这是还没从失恋中恢复。 卓文朗却一再提醒冉绪离邓肯远一点,不要跟他独处:“这种男人脑子里的想法,不定有多肮脏呢。” 冉绪看着卓文朗轻蹙的眉头,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眉心揉了揉:“别担心,我会注意的。” 尽管是这样说,同班同学还是难免有所接触,冉绪只得尽量减少外出的频次,艺术节期间去了几个感兴趣的画展就再没挪过窝,待在宿舍公寓里绘制新的一批稿件——给1980的,就在卓文朗追过来之后,他突然产生的一些灵感。 不过,有一个集体活动冉绪不得不去——名人讲堂,aiden也在受邀之列。 近来,学院里关于aiden的各种传言非常广泛,撇开他的作品不说,单是他那天突然出现在会场里带走小男朋友的事情,就成了无数少男少女幻想的理想型,期间也有人来问过冉绪,而冉绪也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直截了当表示两个人确实正在恋爱中。 羡煞旁人。 学院的助教也听闻此事,揶揄着让冉绪承担下aiden临时的演讲助手角色,而这一切简直跟在原先市二美院一模一样。 冉绪不尽然调侃说,卓文朗这是在故技重施,而对方则回给他一个狡黠的笑容并表示,只要有用,那用几遍都无所谓。 聚光灯打在卓文朗身上,他身着酒红色的休闲西装,站在世界顶级学院的礼堂里,侃侃而谈……他谈起摄影,也谈起自己对艺术和浪漫的见解,他谈起戈雅的画作,也谈起王尔德的诗。 冉绪坐在第一排的位置,静静听着他的演讲,在那个时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徐子昂在明知道没有结局的情况下,还是栽在了卓文朗身上——他太夺目了,甚至无法用星来作比,非要说的话,就好像是太阳。 永远可以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 人们敬重他、羡慕他、爱慕他,好像永远都只有他来挑选身边人的余地,只要他不想停留,那么这个世界上好似再没人能留住他。 这样一个卓文朗,却为他驻足了,撕开伤口,将月球背面的阴暗和痛苦一并揭开给他看,摊开脆弱摆在冉绪面前,问他,你愿不愿意来拯救我。 他无法拒绝。 演讲告于段落,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学生们跃跃欲试举手要提问,话筒在人群中被传递,芝利兰的学生热情远远超过市二美院,以至于演讲的时间都在被拖延,卓文朗不得不摆手跟学生们说,让他们一个一个来,不要抢。 都说忙中出错,话筒在学生之间传递时,就这样落在了邓肯手里。 他拿着话筒,远远注视着卓文朗,面色不善。 上周太忙了,结果忘了申请榜单了,哭哭 第七十六章 “你将会怎么看待艺术和金钱之间的关系,mr.zhuo?”他喊了卓文朗的中文名字。 旁边坐着的学生转过头去看他,听出了其中的深意——通常来讲,卓文朗在发布摄影作品的时候都只是用了aiden的名字,以此来避免人们将他的摄影作品与本人的工作关联。 显然,在这样一次演讲中,邓肯的称呼加上他的问题,相当不礼貌。 冉绪蹙起眉头看向邓肯,又转回头来担忧看向台上,害怕邓肯会因为他的原因给卓文朗什么难堪。 不过,卓文朗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在嘴角挂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邓肯身上,盯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卓文朗保持沉默的时间也就两三秒,但这无形中让整个会场感受到压力,开始有学生窃窃私语,而邓肯也因为他的注视而变得有些不自在。 “互利互惠。”卓文朗总算开口,他的目光从邓肯脸上移开,重新面向整个台下的学生,神色未变,“有的艺术家不愿意谈钱,这个其实是没必要的,首先当我们谈起艺术,我们要问什么是艺术?每个人心里对它是有自己的定义的,比如,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就会认为昂贵的红宝石是比普通石头要更美丽……” 话题被卓文朗拉回了正题,而他在台上侃侃而谈,貌似是邓肯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而他借此开启了一段新的演讲。 尽管问题被卓文朗完美化解,坐在台下的冉绪却明白邓肯这个提问话里有话,表面上是在问卓文朗金钱与艺术的关系,实则暗示他今天的成就是他用金钱堆砌出来的,更是在变相地埋怨冉绪跟了卓文朗是为他的钱。 很恶意的猜测,来源于拙劣又不加掩饰的妒忌。 冉绪不打算坐以待毙,向之前在市二美院一样,任由事情发酵,这回他已经决定找到邓肯跟他说个清楚。 演讲足足被拖延了一个小时,尽管卓文朗后面已经告知,请有事情的同学先行离开,但许多学生热情不减,一直争相恐后进行互动,到最后还是学校的老师看不过去,直接叫了停。 出去的时候天色渐暗,冉绪叫上钱戴恩打算和邓肯谈一谈,本来卓文朗听了也说要去,但被冉绪拒绝了。 “这件事情,我想还是由我们同龄人来解决比较好。”他说,认真思考着,全然不顾卓文朗因为他一句“同龄人”黑了脸。 钱戴恩本来近距离接触卓文朗还在紧张,这会看他尴尬的样子,没忍住笑起来,宽慰道:“放心,有我陪着绪,肯定将他完好无损带回来。” 尽管卓文朗对这个亚裔小子有诸多不信任,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我在学校东门等你,解决完事情之后带你去吃饭。” 冉绪用短信将邓肯约了出来,见面的地点在学校东门的一家快餐店,他和钱戴恩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对面就是卓文朗的车,静静靠在马路边停着,冉绪知道他正坐在里面看着这里的情况。 倒也不是冉绪做事情太谨慎,只是邓肯的目光实在黏腻得有些恶心人,一想到他连当众告白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冉绪就怕他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毕竟有句俗语说的颇有道理,会叫的狗不咬人。 这事放在狗身上不知道真假如何,但放在人身上……像邓肯这样平时安静也不怎么出声的人,这两天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大胆,事出反常必有妖。 邓肯穿着一件灰色的棒球服姗姗来迟,他在看到冉绪身边还有人的时候,明显表现出了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等钱戴恩回答,冉绪先冲他摆了摆手:“我今天只是来跟你说点事情,说完就走,钱戴恩就在这里等我。” 邓肯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量,古怪地咧了咧嘴角:“我还没听说你们两个之间也有点什么,果然,柔弱听话的东方男孩不管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你在说什么?”冉绪皱起眉头。 他早先听说有的白人对东方存在的刻板印象,觉得那里的女人温柔听话,可以被轻易掌控……只是没想到在gay圈里也有这种人?冉绪不明白自己是在哪方面给了邓肯这种错觉,顿时无语起来。 “你的黄热病真该好好治治。”钱戴恩没忍住开口,满脸写着鄙夷,“什么时候像你这种臭水沟里的老鼠才能意识到,亚洲人也不是傻子,能让你给耍得团团转。” 邓肯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他见冉绪的态度坚决,显然是要和他划分界限,也就不藏着掖着,将心里话一并说出来:“aiden的作品我看过,通通都是垃圾,那些星空的照片无非是依仗他昂贵的设备,离了那些,他什么也不是……不过,他被捧得那么高也能理解,毕竟亚洲人普遍缺乏艺术细胞,能出个用钱堆作品的也算是进步了。” 冉绪被他的一番话搞得目瞪口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我当然清楚!”邓肯看向冉绪的目光中带了鄙夷,“原先我还觉得你的作品与众不同,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搭了aiden的船,吹吹枕边风罢了。” “你……”冉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一向好脾气,可是邓肯的话实在太明显,“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别一口一个亚洲人。” 钱戴恩被邓肯的话给惹怒了,他是个abc,从小到大听过不少这样的论调,加上邓肯先前的行为已经令他不满,很快两个人就吵起来。 “你这是种族歧视!小心给你录下来,你就得退学!” “去啊,劣等基因也就会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两个人争执不下,而冉绪坐在旁边,也总算回味过来一件事——邓肯根本不是对他有多偏执,而是由于他的拒绝伤害了他作为“高贵”白种人的自尊心。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聊的了。 冉绪拉走了钱戴恩,沉默坐进卓文朗的车里。 汽车里面的温度刚刚好,淡淡的檀木香倒是能很好驱散冉绪心中的气愤,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原本以为到了国外就可以摆脱在市二美院的种种,现在却发现,总有些人喜欢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看不起别人。 这种人哪里都有,不会因为是国内还是国外发生变化。 冉绪又对自己前往国外留学的事情有些怀疑。 卓文朗看出他的面色不好,发问:“怎么,谈崩了?” 第七十七章 冉绪将邓肯的话复述给卓文朗听,一字不落,越说越觉得生气,没忍住小声骂了句脏话。 卓文朗轻笑出声,碍于开车的原因,深感遗憾,不能亲手揉一揉冉绪的头发:“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没听清。”他故意逗冉绪。 “我说,靠,怎么会有这种傻叉。” 冉绪的声音比刚才还低,又骂了一句,随后也被自己逗笑了:“我发现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就成了被你包养的小白脸了,不过嘛,这倒也不完全脱离实际……” “嘘。”卓文朗趁着红绿灯,食指点在他的嘴唇上,阻止他说下去。 冉绪嘴角的笑意淡去,他的目光跟随卓文朗的手指,看向他的脸,发现男人的表情很严肃,卓文朗说,以后不许这么说了,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行。 “没有我,你也照样会做得很出色,只是早晚问题。”卓文朗将车子开到餐厅门口,停下,熄了火跟冉绪坐在车里说话,他的表情从未有过的认真,“小绪,你比很多人都刻苦,也比很多人更有天赋,只要你顺着自己的选择走下去,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我希望你多一点自信。” 冉绪避开他的目光,扣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忽然跟卓文朗提起了一些旧事,问他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去徐子昂画展上看到的那副画,《意外伤亡》,大火吞没森林,色彩的运用丰富到令人咋舌。 “记得。”卓文朗点点头,赞同冉绪的评价,“令人印象很深的画。” “徐子昂一直在找那副画的作者,而我之前刚巧碰到过一个人,他的笔触和色彩运用跟那副画的风格异常相似。” “哦?是什么人?” 卓文朗对此也颇为感兴趣,一来是为了画,二来他也好奇冉绪为什么要忽然提起这件事。 冉绪沉默了好一会,才跟卓文朗说,那个人已经死了。 “等我跟徐子昂说过这件事之后,他派人找过,发现那个流浪汉已经冻死在地下通道里了,墙上还有他用颜料涂的一幅画,金黄色调的,没画完。” 冉绪回忆起这些事情,还是觉得很难受,尤其是当他回到家里,看到卓文朗送给他堆成小山的昂贵颜料,那种茫然的感觉,今天终于被说出口。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可能这就是我的下场,一个犯了穷病的画家,仅凭一腔热血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更不要提去搞什么设计,做什么玩具……并没有在说你不好的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愧疚,尽管这愧疚来得毫无道理。”卓文朗握住冉绪泛凉的手,“你会怀疑现在自己的成绩,都是因为有我,对吗?” 冉绪很诚实点了点头。 卓文朗笑了,那笑容很真诚。 他带着冉绪走进饭店,那是一家开在当地的中餐厅,私家菜,老板是榜上有名的粤菜大厨,餐厅设计亭台水榭样样不少,氛围清幽,包厢都是单独设置,除了餐桌,剩余的布设古香古色,有软塌和方桌,倒是很适合谈心。 “宝贝,我希望你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卓文朗反锁了包厢的门,坐到软塌上,又将冉绪抱到自己腿上。 双脚悬空不能沾地,冉绪本来右脚就有残疾,这会没法发力,就连挣扎都显得像闹着玩,他被卓文朗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回味过“宝贝”这个称呼,整个人更是跟被煮熟了的虾子一样,红起脸。 “我知道。”他紧张地坐在卓文朗的腿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更别提要听身后的人在说什么。 卓文朗越看他越觉得宝贝得紧,一想到差点就让冉绪跟他闹了分手,更是不由自主抓着他的腰用力更大了些,但还有些话要跟冉绪说清楚,以防这个小朋友老在那里胡思乱想。 “我很欣慰你能够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冉绪的脸更红了,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试图表达自己对“孩子”两个字的不满,但他找不到什么依据来驳斥,毕竟卓文朗确实比他大了十岁,又经历了太多事情,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他始终是处于引导者的身份。 “别乱动。”卓文朗轻轻掐了一把冉绪的腰,“但是,即便我有天大的能力,也不可能为所有有艺术梦想的人买单,我选择你,是因为你值得……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拒绝这些好意,相反,我会充分利用自己男人的资源,把他给掏空,用来充实自己,然后当我站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可以再去帮助其他人了。” “……掏空。”冉绪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轻咳掩饰尴尬,“倒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会自己努力的,当然……我也没打算拒绝你的好意。” “那就好。”卓文朗总算松开了冉绪,看着他低垂的头和红得几乎滴血的耳朵,心情无与伦比的舒畅。 两个人的晚餐时间气氛非常和谐,冉绪一连吃了好些个奶黄包,亲起来都带着股奶香和甜味,卓文朗跟他分开的小半年里从来没有过别人,这回人就在身边,早就起了“歹念”,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带冉绪出来吃饭。 要是在家里,两个人早就能趁着这气氛滚上床单了。 冉绪却不知道对面这只三十多岁的狐狸正想什么,解开心结过后,整个人都沉浸在享受美食中——他已经挺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中餐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改良中餐确实有些磨人。 卓文朗屡次暗示,对面的男孩都没接收到信号,无奈领着冉绪回了公寓,本来想亲亲摸摸做好前戏,却没想到刚亲了一下,就又被冉绪跑回了房间里。 卓文朗看着他的背影,几乎要被气笑了,心想着这小孩出国一趟,心眼倒是多了不少,慢条斯理换了衣服上楼,手里端着热牛奶,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敲响冉绪的门。 “等等。”冉绪出来开门,手上还拿着支画笔,手心蹭着些黄颜料。 “小绪。”卓文朗将牛奶放到旁边,看到了冉绪桌面上摊着的画稿,心里凉了一半,估摸着今晚多半是吃不上这到嘴的兔子。 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死心,卓文朗干脆直接发问:“今天晚上可以吗?” “不可以。”冉绪迅速低下头去,不看他了,一口一口抿着牛奶,“你说的,游戏期间我说了算,今晚不行,我要画稿子。” 第七十八章 卓文朗从来没被冉绪这么拒绝过,印象中这小孩一直很听话,他说什么都答应,之前第一次在沙滩上要他做那种事,冉绪的后背蹭破了,也没因此怨过他。 只是在卓文朗给他上药的时候,半天没理人。 后来再做的时候,卓文朗有时动作还是粗暴了些,闹得冉绪边喊边哭……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给自己罗列罪状。 自知理亏,卓文朗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思考着下次该用点什么方法让冉绪尽兴。 冉绪表面上是盯着画稿,余光却偷偷打量着卓文朗的动向,只见那人垂头丧气离开房间,若要是后面有条尾巴,应该是耷拉着的。 只是这尾巴到底是狐狸是狗,那就难说。 冉绪偷偷松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回画稿——关于画稿的事,他倒是没有说谎,其实,自从之前和卓文朗再碰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萌生出了想要再做一系列作品的想法。 许久没有动过笔,再上手就显得有些生涩。 冉绪画了又擦、画了又擦,是对造型也不满意,配色也不满意,一直磨蹭到了凌晨快一点,终于在卓文朗的“淫威”下被按回了被子里。 “这是什么稿子这么重要?” 卓文朗盯着纸上那几个人偶,依稀可以看出花的雏形,这些人偶用了大量的花卉去装饰,每个人偶的花卉品种都不一样,就卓文朗看到的应该有向日葵,玫瑰和雏菊三种,后面还有一些半成品,看不出太多东西。 “给1980的。”冉绪打了个哈欠,将手缩回被子里。 秋天,深夜稍显寒意,房间里点了一盏橘色的床头灯,灯罩上坠着精致的蕾丝边,映在白墙面上,剪影很是漂亮。 卓文朗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很快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冉绪似乎是觉得自己把话说太满了,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如果能做出来的话,做不出来就算了。” “嗯。”卓文朗点点头,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跟他道晚安,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或许是因为一个晚上连续被冉绪回呛了两次。 卓文朗在冉绪床边站了一会,见床上的小孩已经闭了眼一直没动静,叹了口气,正怀疑这招能不能凑效的时候,冉绪蓦地睁开了眼睛,见卓文朗还在这里,心软起来。 “你……”他犹豫再三,还是向旁边挪了挪,“今晚留在这里吧。” 卓文朗脸上露出笑容,十分上道脱了衣服钻进冉绪的被子里,伸手关掉了灯,在冉绪的脸颊上浅浅亲了一下。 “晚安。” 冉绪一直不想承认,但和卓文朗在一起同床共枕习惯之后,每每一个人睡觉的时候都觉得空虚,有时候还会梦见在西部无人区,黄沙漫天的场景,梦见卓文朗喊他的名字,然后骤然清醒,满头冷汗。 这半年以来,这样的情况正在逐渐好转,离开了卓文朗,冉绪仍旧能够过得很好,只是再次投入他的怀抱时,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卓文朗晚上的体温要比他高,睡觉没有陋习,不会打鼾也不会乱动,只是会将冉绪紧紧搂在怀里,怎么都不撒手,好像是抱着玩具熊的大男孩。 而对于冉绪来说,那种熟悉的檀木香就是最好的安神剂。 他睡了这小半年里最好的一次觉。 第二天醒来已经将近中午,这是艺术节的最后一天,冉绪选择不去学校,跟卓文朗在街上闲逛了一天。 阳光充沛,驱散秋天的寒意,两个人漫步于街头,流连于各种古董店和玩具屋,他们的审美总是很相似,看上的东西也都差不多,一路上卓文朗零零碎碎买下了很多小玩意儿塞到冉绪手里,没多少钱,只当是份心意。 直到最后冉绪说拿不动了,才算作罢。 要不然,这位卓先生恐怕要把人家店面的好东西都买过一遍,用以讨得冉绪的高兴。 冉绪说:“买了这么多东西,又是音乐盒又是胡桃夹子的,拿回去也没用呀。” 卓文朗振振有词:“怎么能说没用,这些都是给你攒回去找灵感的。” “你给1980设计,你设计得好,我赚的就多。”卓文朗面带笑意,将冉绪的大衣向中间拢了拢,“开玩笑的……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要说起来,跟这男人谈起恋爱实在让冉绪有点招架不住,主要是情话太密,早先他就跟林莹莹吐槽过,那会不小心让林母听去了一半,虽然不知道冉绪在说谁,还是忍不住插嘴道:“哎呀,这些话你们小孩子不稀罕,要等你们老了呀,那时候才是想听还听不到嘞。” 当然,后面林母的话刚一说完,就引起了林父的强烈不满,嘟嘟囔囔说老太婆就知道指桑骂槐。 今天卓文朗这么一说,又让冉绪想起了原来那些旧事,想起国内的事,后知后觉,问卓文朗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他知道,卓文朗不像是他这种学生,想出国可以申请个留学就撒手不管,卓文朗在国内有生意要照看,长时间不在肯定是不行。 “我想留在你身边陪你的。”卓文朗说这些的时候不无遗憾,他是真的过来追人,但也是真的没法长久在这里待,冉绪的学业还没结束,两个人的关系陷入两难。 好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难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卓文朗拿了签证,隔三差五飞到芝利兰来看冉绪,每个月都会待上那么三、五天,即便是冉绪要准备课业,他也在旁边坐着陪,并且照例每天都会送一束花来。 这些或许在外人看来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冉绪知道,这是一个浪漫主义者选择为他写下最现实的情诗——他想用行动告诉冉绪,他在,他会践行自己的承诺跟他走完漫漫余生。 而对于冉绪来说,他正在全身心投入学业,即便是卓文朗无所谓,但他难以忍受每次有人对他们关系的猜疑,于是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做得出色,让两个人的身份看上去登对。 为此不惜起早贪黑,差点累垮。 这篇文估计三月初就完结了,后面收尾一下,新文在筹备中~求个作者专栏的收藏~ 第七十九章 虽然常说异地恋相当艰难,但不可否认,这样远距离的恋爱,确实给了冉绪更多时间去处理心中的不自在——虽然卓文朗并没有做过什么真正伤害他的事情,但一次处心积虑的“哄骗”,让他需要时间去重新建立信任感。 一趟又一趟,跨越半个地球的飞机,经常出现在卓文朗脸上的疲惫,以及见到冉绪时确切又坦诚的愉悦,让冉绪被摧毁的信任重新回到正途。 在这期间lee来过他们的公寓,美其名曰要进行“家访”。 那时候卓文朗正抱着冉绪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他们吃着焦糖爆米花,手边放着冒气泡的可乐,从廉价的脂肪和能量中汲取快乐,屏幕上放着的是一部爱情片名叫once,男女主行走于街头,一人背着吉他,另外一人抱着暗红的玫瑰。 lee站在旁边非常煞风景,他的手里依旧抱着夹子,告诉卓文朗对他新的心理评估结果已经出来,相较于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你开始注意到周围人的细节了,我听小绪说,你上个月在街头买下了一位阿婆的整筐干花,即便你自己对干燥的花束并不感兴趣。” 这对“医患”并不避讳在冉绪面前讨论这些,而面对偶尔的尴尬问题,冉绪也一直很给面子安静在旁边坐着,目光盯着电影画面,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卓文朗说,因为冉绪提到过公寓里缺点花朵点缀,但考虑到他平日里学业忙,没时间照料新鲜花束,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的干花。 “这是好现象,证明你开始将情感转移给周围的人和事物。”lee自言自语,为他在夹子上记录一笔,对于卓文朗的解释全然不理会——就算是想要干花,大可以去品牌花店里定制,要知道当时卓文朗追求冉绪的时候,那个月在那些花束上的开销有多大。 lee原来对卓文朗送花的行径非常不理解,在他看来,这种求爱的方式堪比乌鸦捡亮晶晶的东西用做求偶,很原始也很无用。 但后来他在旁侧敲击中发现,冉绪确实很吃这一套,根据lee的推测,这原因恐怕只有两种,要么是两个人艺术神经的共同频率,要么就是卓文朗送什么冉绪都喜欢。 他在对两个人的情况进行一番盘问之后,总算停下来喝了口水。 例行检查结束,卓文朗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lee,抱着冉绪向他讨要手里的爆米花,还戏称lee是“活体科学恋爱指南”,别的不问,每天对他们两个的感情状况甚是关切。 lee一口水差点没喝进去,心想着要不是为了治疗,谁愿意在这里待着当电灯泡,当即飞速离开公寓,痛心疾首表示今晚就要去当地的酒吧猎艳。 圣诞节的假期来临。 这是被冉绪盼了好久的假期,因为这个时候他总算有比较长的时间能回国,这就意味着卓文朗不必再在地球两端来回跑,两个人可以踏实过一个圣诞。 与此同时,另一个好消息也传来,冉绪新设计出的主题为“花”的盲盒,再次被市场部看中,赶在年底支付一笔高昂的定金,预计赶在明年第二个季度之前投放市场。 冉绪都没来得及注意自己的小金库,这会有时间去查看,一下子被后面一连串的零吓得半天无法回魂。 若是放在从前,他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竟然真的能凭借设计赚钱,还如此自由、洒脱,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人去约束他,所有的设计品不必向市场低头,反而会有人来跟随他的潮流。 徐子昂给他致电表示恭喜,俩人说话的期间,卓文朗就在冉绪的旁边盯着他看,那目光是相当闷闷不乐,而且略带烦躁。 冉绪挂了电话,刚好对上他的目光,惊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是怕自己后院起火?”他开了个玩笑,在卓文朗的下巴上啄了一下,男人的胡茬有点扎人,冉绪亲了一下就不愿意再亲。 卓文朗带着脾气压着他亲了半天,抓着冉绪的手扣在床上,自己翻身袭上,那样子倒是有几分像藏不住尖牙的狐狸,总算是面对着兔子面露凶光:“后院起火?你可真敢说……” “难道不是?”冉绪故意逗他。 卓文朗抿了抿嘴唇,一张嘴平时挺能哄人,这会却哑炮了,他抱着冉绪没说话,到最后闷闷说了一句,不是。 “就喜欢你,没有后院。”末了,又补了一句,“以后都没有了,你信我。” 冉绪哼了一声,像是撒娇,小男生毛绒绒的脑袋抱在怀里,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卓文朗没忍住亲了又亲,手就顺着他的睡衣下摆摸了上去,这回冉绪没怎么拒绝,象征性地提了几点要求,主要是让他轻点之外,就默认了他的行为。 外头雪正下得大,国内的圣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氛,但冉绪在那处沉浮的时候,就觉得耳畔响着铃铛,还有壁炉里火焰的噼啪声,有礼物被放在他的床上、盖在他身上,压得紧。 他抱着卓文朗的脑袋,手指在他的发丝之间留恋。 卓文朗今天温柔得可怕,前戏做得太足以至于冉绪到最后尖叫着喊他别磨蹭,直到被填满,远处教堂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隐隐约约才意识到这可能又是狐狸设下的什么圈套。 一边哭,一边容忍了这人的坏心眼。 确实,挺舒服的,下回可能还会想做。 这是冉绪在昏睡过去的最后一个想法,圣诞如约到来,北方这座城市陷入雪后的宁静。 第二天早上是被一阵扰人的电话铃吵起来。 卓文朗睡在外面,本来打算提冉绪接起电话,却在看到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的瞬间,将电话放到了冉绪手里。 “小绪,醒醒。”他推搡了一下冉绪的肩膀。 床上的男孩幽幽转醒,目光中还带着茫然,顶着一头翘乱的黑发,他看见屏幕上“薛晓霞”的名字时愣怔了片刻,随后才在卓文朗的目光中接起这通电话。 第八十章 电话那头出乎意料的安静,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早,没有扰人的麻将声,这令冉绪稍感欣慰,跟薛晓霞说话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电话那头,薛晓霞先是跟他一番寒暄,问他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转而又略带抱怨:“今天憧泰嚷嚷什么圣诞节,我这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应该这个时候放假的呀,怎么放假不回家?还在国外吗?” “呃……”冉绪犹豫了一会,思考该如何应付这个问题。 照理来说,他出国交换,那市二美院的宿舍就应该被退掉了,所以回国的话,他在首都肯定是没地方住的,一般情况确实应该回家住着,但他一门心思扑在卓文朗身上,完完全全忘了这码事。 薛晓霞不傻,很快也反应过来:“不对呀,小绪,你现在住在哪里?” 冉绪环顾一下房间,卓文朗在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分寸穿衣服出去了,现在屋里就他一个人,冉绪捏了捏手指,跟薛晓霞打马虎眼:“在外面,在外面租的房子。” “呀!” 他这“租房子”三个字一出,薛晓霞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发出又短又尖的惊呼:“租房子!冉绪你长本事了呀,你别懵妈不清楚首都的房价,那大好几千一个月,有那个钱让你浪费吗?!” “不是您想的那样。” 冉绪叹了口气,花费整整十分钟跟薛晓霞解释自己的情况,省略掉关于卓文朗的部分,他只说自己的作品被品牌方相中,投入市场之后赚了不少钱,现在不但可以支付自己的学费,也能定期给家里汇款。 “赚了多少钱?”薛晓霞听得云里雾里,她不解发问,“什么叫‘以后可以给家里打钱’,之前的钱不是你打的吗?” 冉绪心下一惊,蓦地想起之前对卓文朗的猜测——他早先就猜卓文朗用了什么手段,才让薛晓霞同意放人出国,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毕竟他自己先前连学费都付得艰难,又怎么可能有钱打回家里。 冉绪一紧张就说不清楚话,支支吾吾跟薛晓霞解释,他的意思是以后多打点回去云云……总之,薛晓霞在听过他的解释之后,语气也变得略有些不对,她反复问了两遍冉绪,那些钱到底来得合不合法。 “合法的。” 冉绪匆忙解释两句,挂掉电话,一摸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同性恋这事放在大城市,尤其是艺术类学校,影响不算太大,但是放在他家乡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那可就真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 他还没有做好让薛晓霞知道自己性向的准备。 然而,就在冉绪挂掉电话不久之后,薛晓霞又再次打来电话,以相当强硬的语气让冉绪回去一趟。 卓文朗没有多问母子俩打电话的详情,冉绪出去的时候,男人正穿着居家服在厨房里摆弄吐司机,蓝莓果酱混合着牛奶的香味从里面传来,跟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甚是反差。 若叫是平时,冉绪定是会很给面子将早餐一扫而空,但今天心里有事,无论如何都没什么胃口,一顿早餐只吃了片面包就饱了。 卓文朗放下手里的咖啡,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轻咳两声,主动跟冉绪摊牌:“先前你要出国,钱是我给你母亲打的,毕竟那会我们正在闹别扭,就没跟你说。” 冉绪一面放不下薛晓霞的事,一面又为卓文朗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感到好笑。 他叹了口气,将事情一五一十跟卓文朗说了,并且表示,先前由他打给薛晓霞的钱,自己都会还上。 “我知道那点钱在你看来可能不算什么,但那个毕竟是我妈。”冉绪的眼神有点暗淡,他对薛晓霞的感情复杂,不是一句爱或者恨能解释清楚,“用你的钱给她赌博,总不像回事。” 卓文朗宽慰了两句,说打打麻将,都是小钱,算不上赌博。 即便是这样,冉绪还是免不了各种担忧,不光是钱的问题,更多是性向的事。 一方面他又庆幸卓文朗的父母都管不了他的事,一方面又觉得卓文朗在这件事上给不了他什么建议——他是断然不会形婚、骗婚,那他和卓文朗的事早晚要被薛晓霞知道。 卓文朗见他实在是纠结得不行,干脆提出要跟他一起返乡。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冉绪摇头,“不行,你去了就更没法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行了,放宽心。”卓文朗脸上露出点笑意,将桌子上的东西撤走,同时在冉绪的脸颊上落下一吻,“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不是?况且,有我在,肯定没事的。” 冉绪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两个人的机票订的是第三天早上,卓文朗的助理来送机,面对着冉绪表情复杂,显然是在思考自家的老板,怎么就愿意陪着他去农村见“公婆”。 不过,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卓文朗倒真是入乡随俗,穿了一身看不出牌子的休闲装,一双普普通通的球鞋,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成了冉绪送他的那条手链。 做戏做全套,卓文朗甚至将头发染成了深棕色,那样子是显得年轻不少,放在冉绪面前,他差点没敢认人。 冉绪摸着他新染的头发,满是好奇,要知道哪怕是在艺术学院,冉绪自己都没染过头发,这回倒是让卓文朗先赶了潮流,一时间就连心中的担忧都被驱散了不少。 “怎么样?”卓文朗笑眯眯看着他,仗着头等舱间隔大,没人往他俩这里看,直接在冉绪的嘴角亲了一下。 冉绪红了耳根,连忙将他推开:“好看是好看,只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卓先生,也有一天会有年龄焦虑。”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笑了,这回他确定卓文朗的心意是真,毕竟在恋爱中患得患失是所有人都会做的蠢事……再大的总裁先生也不例外。 “可是呀。”他偷偷凑到卓文朗的耳边,“其实我怎么都觉得你帅的,成熟款。” 第八十一章 距离上一次回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冉绪竟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薛晓霞因为冉憧泰上学的原因,已经搬到镇上,不过,即便如此,镇子交通仍旧不便。卓文朗在当地联系了司机,带着两个人一路开过去。 路边的景色与冉绪走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路宽了、平了,整个镇子看上去亮堂不少。 亮面黑漆的大众轿车一路开进镇上,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冉绪坐在车里有点忐忑,心知这车对卓文朗来说已经是低了档次,但对于半辈子除了面包、皮卡几乎没见过高档轿车的当地人来说,已经相当招摇。 他没太明白卓文朗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真是要女婿拜见丈母娘,怎么妥帖怎么来? “先生,是要直接停到您给的地址前面吗?”司机是个老实巴交的当地人,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毕恭毕敬,“饭点了,要不先去吃顿饭?” “先吃饭吧。”卓文朗颔首,“辛苦,停在旁边的空地就行,等晚点我们再过来找你。” 冉绪一步一犹豫跟着卓文朗下车,思考着该去哪里吃饭,镇子他来得少,又怕都是些油水大的小摊遭卓文朗嫌弃。 谁料这男人倒是自在,见冉绪给不出意见,就优哉游哉跟着他逛街,看到什么小店了就问问冉绪的想法。 “这家不太干净。” “这家菜色少。” “这家口味太辣了,我怕你吃不惯。” …… 冉绪当真是在他面前局促起来,愣是把每家小店都说出几句缺点。 其实,他心里是清楚,既然卓文朗已经陪他来了这边,就自然不会对他的家乡有任何意见,可这种不自然感还在,如果挑不出来合适的吃食,他就总觉得是在招待不周。 眼看着两个人都快走到头了,卓文朗无奈停下。 “小绪,在往前走就要把镇子走穿了。”他指了指旁边的面馆,“就这家吧。” 外面的招牌有点脏,但进去的空间还算明亮,老板娘是个富态的中年妇女,围着红围裙,趴在桌面上擦着桌子,见客人进来,直起腰板迎上笑:“两位随便坐,看看墙上的菜单,随便点。” 这会已经过了饭点,二十几平方米的馆子里,除了他俩就没有别人,冉绪盯着上面的各种菜色,最后在老板娘的盛情介绍下点了两碗招牌阳春面,配了点拌菜。 坐着等菜的时候,老板娘挺热情坐在旁边跟他俩搭话,见他们衣着都挺干净时尚,就问是不是从城里来的。 冉绪摇头,说自己就是这边的本地人,只是在外面上学。 “哟,原来是大学生啊,你太出息了。”老板娘哄着食客开心,大声夸赞,又瞅了眼冉绪,见他长得好看,连忙三连发问,“你是哪家的小孩?有女朋友了没?是想在城市里找还是回家找?” 冉绪被她这么一问,瞬间就红了脸,盯着卓文朗怕他不高兴,一个劲儿摆手:“没有,不打算谈恋爱。” “这样啊……”老板娘不无遗憾,“也好,也好,大学生嘛,多学习、多上进。” 本来有点沉闷的气氛,被老板娘这么一打岔,也就过去了,热腾腾的阳春面端上来,翠绿的葱花和香味四溢的汤水,着实勾起了冉绪的食欲,他对着面前的碗吃面,差点忘了要问卓文朗的意见。 “吃的习惯吗?”他犹豫开口,“吃不习惯的话,等回头去了家里,我再做点。”前提是没有被薛晓霞赶出来,冉绪默默在心里补充了后面一句。 卓文朗一下就笑了,他放下面碗,饶有兴致看着冉绪:“行啊,我还以为你这一路是在跟我闹别扭,没想到是担心这个。” “没有闹。” “放心好了。”卓文朗低下头去,继续将面往嘴里夹,“别被电视剧荼毒了,我也是经常要去工厂工地实地走的,没那么讲究……另外你家里什么情况,都是父母辈的问题,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 他端着碗,将面吃得一点不剩,笑盈盈看着冉绪,倒是莫名安抚了冉绪的心情。 冉绪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直接带着卓文朗去敲了薛晓霞家里的门。 反复敲了好几声,都没见有人开。 薛晓霞带着冉憧泰住在筒子楼里,这会下午走廊里还挺热闹,有人借着晾衣服的机会,偷偷打量着两个人,目光中带着八卦和猜疑,这目光令冉绪条件反射地感到不适。 他又大力拍了几下门,这才得到了薛晓霞的回应。 “哎呀哎呀,来了,不要跟那个催命鬼一样的呀……” 女人尖利的嗓音从房间里传来,房门被蓦地打开,薛晓霞说了一半的抱怨卡在喉头,目光停在卓文朗的身上久久没有回神,这才又“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嚷嚷着让他们等一会,她换个衣服。 冉绪也没想到薛晓霞竟然就这么蓬头垢面,穿着睡衣来开门,半天没反应过来。 其实,在他儿时的印象里,这个女人还是很爱打扮的。记得有一次,父亲从镇上的集市里,给她买了一条明黄的碎花裙,薛晓霞特意描了眉毛、涂着口红,在冉绪面前转着圈,笑着问他,小绪呀,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确实很漂亮。 冉绪那会觉得薛晓霞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了,美丽又明媚,就像是从石缝里面钻出来的雏菊,风沙也磨灭不了她的新鲜。 但只可惜,岁月可以。 她的头发同她的精神一样日渐枯槁,她的生活变得那么单调、贫瘠,除了麻将块,就是那些细碎的零钱,游走于方桌旁一双双手中,充斥着腐朽的臭味……她面对自己的儿子们,抱着期待又抱着牢骚,唠叨就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调剂品。 冉绪可怜她,爱她,也怨她。 各种情绪交汇在这里,他对着紧闭的房门默默无语。 卓文朗的手触碰到他的后颈,慢慢抚摸,就像是在摸一只猫:“没事,你母亲今后应该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冉绪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而出,只是见他在面对薛晓霞时,摆出了一副矜贵而傲慢的姿态,他就像是每个穷苦大众印象中,无恶不作的奸商膝下的二代,年轻而充满锐气。 薛晓霞看向冉绪的目光复杂,却难得一见收敛了嗓门,细声细气跟卓文朗说话,还不忘将家里买的茶叶拿出来,给他沏上一杯好茶。 “辛苦您了。”卓文朗坐在低矮的沙发上,腿都有些伸不开,他这样说着,却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转而拿出一张合同,放在薛晓霞面前。 “这是……?”薛晓霞被他的做派唬住,当即愣住。 “这是以后冉绪每个月会给您的赡养费,两万元,已经富富有余,您拿着给家里的小儿子升学,少去沾那些麻将之类的东西。” 冉绪从未料到卓文朗今天竟然会掏出这么个东西,心下一惊,转头诧异看着他。 第八十二章 卓文朗对冉绪的目光视而不见,脸上的笑容和平时不太一样,感觉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痞里痞气。 冉绪心道他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扭过头去看薛晓霞,却见那女人已经被怔住,一脸迷茫看着卓文朗,又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向那份合同。 卓文朗扣着食指在上面敲了敲:“比之前给您的,只多不少。” “什么?那个钱都是你给我的?!” 薛晓霞尖锐的嗓音稍微提高一点就像是在吵架,冉绪的心跳跟着她忽上忽下的,那感觉就是疑惑之中带着刺激、刺激之中又带着莫名报复的快感…… 他不知道这样用词合不合适,但薛晓霞这几年来一打电话就是要钱,他都要麻木了,这会真的有一大笔钱摆在薛晓霞面前,那女人的表情却反而成“天塌了”一样。 “你……”她咬牙切齿看着卓文朗,又忿恨瞪着冉绪。 冉绪逐渐回过神来,听明白了卓文朗唱的这究竟是哪出戏——他恐怕早就知道冉绪的生长环境很难接受他的性向,而这回当面见着薛晓霞,更是落实了心中的想法。 因此,他就干脆演了一幕富家子弟“逼良为娼”的戏码,这样冉绪也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一切责任都摊在了卓文朗自己身上。 “您别误会,这个钱是从小绪的卡上划,我只是出于朋友的角度请人拟了个合同。”卓文朗这样说着,语气诚恳,却没有半点要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你算是他什么朋友!我们小绪没有你这种朋友!” 薛晓霞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翻了脸,一激动吐沫星子横飞,伸手就要推卓文朗出去,冉绪见状赶紧挡在他们俩中间。 “妈,您冷静点。” “你别叫我妈妈!我没有你这么个儿子的呀……”薛晓霞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她倒也没当着外人的面哭出声,只是瞪着冉绪,嘴上不饶人,“我不就是打打牌吗?那几块,十几块的,也花不了几个钱,我这一辈子都是在围着你们兄弟俩转的呀……要不然,要不然我早早就赚大钱了呀!” 冉绪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他知道在他和薛晓霞之间那条鸿沟已经不可跨越,他或许永远没办法让这个一辈子待在田间的女人,弄明白“同性恋”、“平等”和“独立”的意义。 薛晓霞的世界观里,女人没了男人就是寡妇,家里没了男人就是没有顶梁柱,所以她赶着新潮学买醉,将后半生的艰难凄惨变得理所应当。 冉绪叹了口气,平静站在她面前,见薛晓霞胸口一起一伏情绪激动,下意识想要伸手扶她,却被薛晓霞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卓文朗在她还想打第二下的时候,立刻捏住了薛晓霞的手腕,女人发出尖利的叫声,又准备破口大骂。 “小绪先出去,我跟你妈单独说。” 卓文朗皱着眉头,将冉绪赶出房间,只剩他和薛晓霞两个人在屋里。 房门在身后“嘭”的一声合上,冉绪抬起头,看见走廊上围观的一群人,他们的目光中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明明抻着耳朵想要知道里面怎么回事,却偏要做出一副假态,晾衣服的晾衣服,扒在走廊栏杆上喝茶的喝茶。 午后的阳光正是暖和的时候,冉绪站在门外,却觉得浑身冰凉。 他有点生气,气卓文朗没有提前告诉他,就这样跟薛晓霞出了柜……好吧,这可能连出柜的算不上,只是在替他跟薛晓霞在这件事上做个了断。 从冉绪自己心里来讲,他现在银行卡里的存款,并不在乎每个月打两万块给薛晓霞,甚至更多也行,只是,他真的不希望薛晓霞再去赌了,他希望她可以不要再沉迷于棋牌室,多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冉憧泰有一天也会长大,她的两个儿子都总会有一天走向外面的世界,等到那个时候,冉绪希望薛晓霞能不那么孤独,至少让她发现生活中还有许多值得被发现的乐趣。 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总之,隔音不怎么好的房门另一头,并没有再穿出卓文朗和薛晓霞的争吵,等到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卓文朗从里面推门出来,带着浅浅的笑意,向冉绪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他们母子二人,薛晓霞抱着冉绪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跟冉绪说,要是那人欺负你了,你就回家吧,大城市有什么好,别整天想着赚钱,妈妈以后都不赌了,钱都给你弟弟,让他去考最好的学。 “真不赌了?那些棋牌室也不去了,行不行?”冉绪抱着她,看见她鬓边的几根白发,没忍住鼻子发酸。 “不去了。”薛晓霞哭得衣袖都湿透了。 冉憧泰放学了,蹬着小短腿跑回家里,跑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冉绪的身影,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喊起:“哥哥,哥哥!” 冉绪趁着薛晓霞背过身抹眼泪的工夫,抱了抱冉憧泰,将准备好的红包放进他手里,小男孩眼睛一下就亮了,大喊“哇塞”的同时,不忘记跟薛晓霞说:“妈妈,我们家门口站了一个叔叔,他……” “叫哥哥。”冉绪弯了弯眼睛,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 “妈妈,你怎么哭了呀!”冉憧泰又嗷嗷叫起来。 薛晓霞将他按到一边的沙发上:“妈妈没哭,洗手了没?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冉绪看着母子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前往楼层的公用卫生间。 冉绪在不大的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出门碰了碰卓文朗的手,露出笑意:“刚才我弟喊你叔叔呢。” “……要不怎么有童言无忌这么一说。”卓文朗失笑。 那天他们两个没有留在薛晓霞那里吃饭,并肩走过通道的时候,刚好碰见薛晓霞牵着冉憧泰回来,母子二人不知道讨论着什么,冉憧泰一脸骄傲,薛晓霞在旁边应和:“棒啊,下学期妈妈给你报个补习班,好好学习,以后娶个漂亮媳妇儿。” 冉绪和他们擦肩而过,冉憧泰后知后觉叫着哥哥,在关门声响之后,那句“哥哥”也戛然而止。 夕阳预备滑入地平线,那些好的坏的、悲的喜的,都将在夜幕的遮掩下变得模糊,筒子楼里传出各家的叫骂或欢笑,冉绪知道,其中应该包括薛晓霞和冉憧泰的一份。 卓文朗和他互相勾了勾小指,又嫌不够,直接握住了冉绪的手上,他们很少牵手,但今天十指相扣。 “不用羡慕他们。”卓文朗声音带笑,“我们也有一个家。” 第八十三章 在芝利兰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四季变换,跨越过冬季,等到春花烂漫的某天,冉绪总算是等到了交换生回国的日子。 他坐在飞机上回想过去的大半年,那些经历也算不上坏,他交到了几个朋友,也比之前更开朗了些,或许是换了一个环境的功劳。 芝利兰大学提出邀请,希望他能在那里深造,但冉绪实在很想家……他和卓文朗的家。 卓文朗已经彻底从港城搬到了这边,港城的房子被卖掉了,任伯连同家里的佣人都跟着来了首都,shirley,那匹两个人骑过的黑马,也被寄养在京郊一个马场,随时都可以去照看。 新的别墅按照冉绪喜欢的风格设计,少了黑白灰的冰冷,多了些柔软的布料和活泼的颜色,院子里种满各种花草,夏天到来,走进来就能闻到一股绿叶植物的新鲜气息。 卓文朗特意在后面修了一个泳池,一半在室外,另一半通到室内。 这样的设计有点占地,而且想要除去潮气也要费心,冉绪开始想说没必要,卓文朗却说,这样的设计有利于做/爱,至少不会叫外人看了去。 冉绪一脸无语,倒也习惯了那人的套路,不会这么轻易害羞,甚至还回呛了一句:“我听说……有人还专门要打野战的,你怎么还反着来?”他这样说着,脸上却是泛起红,显然不如对面那位精于此道。 “算了吧。”卓文朗摸着下巴认真考虑,“怕你着凉,又怕你不舒服。” 冉绪心想着,那干嘛第一次按着他在沙滩上的时候就不想这些?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他们心照不宣,对过去那段并不太好的事情不再提起,从今往后的路才重要,关于这点冉绪十分清楚。 “花”系列盲盒开始上市,那个时候论坛还算发达,一条关于“花”盲盒的帖子在女性论坛上一夜爆火,吸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楼里有人说盲盒的形式非常有意思,也有人夸赞整套玩具设计得非常讨人喜欢,甚至有人在楼里问哪里可以代购。 卓文朗专挑些好听的念给冉绪听,夸得冉绪到最后都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多说。 二人世界并没有享受太久,刚好赶上卓明辉放假回家,他兴冲冲进了别墅,看见冉绪在,倒也没太意外。 “哟,你和卓文朗这个恋爱谈得时间还挺长。” 卓明辉脸上带着笑,整个人好像黑了点,也比之前结实,穿着运动背心和宽松的篮球裤,脚底下踩了双出街的红白球鞋,棒球帽反戴,那样子潮得不行。 冉绪本来对他之前的话心有余辜,可这会真见到卓明辉的时候,又觉得这个男孩身上的精气神比之前好多了,即便是他仍旧不屑于称呼卓文朗为“哥”,但语气里的调侃已经大于愤怒。 “不是跟你说了吗,辰山那套借给你住。” 卓文朗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卓明辉就下意识皱眉头,转而想起lee说让他缓和兄弟关系的话,又别扭地将眉头松开,他偷瞄了冉绪一眼,又在对方看过来之后摆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坐下开始泡茶。 “我才不住,这套比那套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我又不傻,肯定挑舒服的住。”卓明辉吹了声口哨,将帽子飞着扔出去,刚好挂在楼梯的扶手上,“yes,中了!” “卓明辉!” “怎么了?”卓明辉故意挑衅,他朝着冉绪挑了挑眉毛,“眉目传情”里的意思是,邀请他跟自己一起看卓文朗吃瘪。 冉绪没忍住想笑,但又碍于卓文朗在场,没好意思当场笑出声。 任伯从后厨端上来甜点,算是给兄弟二人做个调解,他太知道这卓家两位少爷见面就不对付,这事是从小就有的渊源,一时半会改不掉——最严重的时候应该是卓冠忠行刑的那年,卓明辉一拳打在自己哥哥的鼻子上,然后又被卓文朗反打回来,两个人扭在一起,佣人在旁边看着根本不敢去劝。 其实这也正常,毕竟兄弟二人性格迥异,一个是父亲带大的,另外一个是母亲。 卓明辉并非没有意识到当年卓冠忠犯下的大罪,只是他不能接受卓文朗亲自将父亲送上刑场的行为,那年他并没有多大,愤怒和无助无从发泄,而卓文朗又将卓冠忠的财产和公司全盘接手,那一系列行为在他看来冷血至极。 他怨恨卓文朗,即便这怨恨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任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若要他来评判,这兄弟二人先前的性格多少有点极端,可如今倒是改变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叫“冉绪”的男孩。 然而,性格变化归变化,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也并非一天两天能消除。 卓明辉在家的时候,那可是卯足了要跟卓文朗对着干的劲头,小打小闹不足以惹得他不开心,就开始挑选从冉绪下手。 卓文朗正和冉绪坐着看电影的时候,他就拿着新款游戏机邀请冉绪打游戏;卓文朗要去公司想带上冉绪的时候,他就拿着科技展的门票邀请冉绪去体验馆;卓文朗说要带冉绪去吃粤菜,他就非要吃川菜…… 哪怕是后来卓明辉自己是被辣得最厉害的那个,他也满不在乎,坐在宾客满座的火锅店里,听着周围人声嘈杂,开心于破坏了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卓文朗但凡提出不满,卓明辉就总能有自己一套理由,用得最多的一句话“我们年轻人”…… 冉绪对于卓明辉的种种行径并非意识不到,只是,他挑选的游戏是时下最火的,科技展是首都最新开的,至于川菜……冉绪也想尝尝。 终于在卓明辉大半夜起床放摇滚,美其名曰,睡不着,完美打扰了卓文朗在泳池和冉绪的亲热计划——他怒了。 披着浴巾出去,一把将卓明辉推进游泳池里,在对方大呼“谋杀亲弟”的同时,将冉绪捞进怀里,直接抱到了房间里,继续干刚才没干完的事。 比我想的要快耶,估计明天就差不多收尾结束了 第八十四章(正文完结) 在卓明辉不厌其烦的骚扰下,卓文朗很快订了前往国外的机票,决定领着冉绪出去度假。 至于家中的弟弟……算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假期一过,卓明辉还得出国。 卓文朗如意算盘打得响,而卓明辉是飞机起飞的前一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当即游戏也不玩了,零食也不吃了,坐在地毯上就开始控诉卓文朗的“恶行”。 “他那就是故意的,你看看他订的地方,荒岛啊!”卓明辉不死心向冉绪抹黑着卓文朗的形象,“你说再碰上点什么熊,什么狼,怎么办?” “不需要你操心这个。”卓文朗坐到冉绪旁边,抱起卓明辉吃了一半的袋装薯片,拈了一片放进嘴里,显然心情不错,“那个岛可是连小学生夏令营都能去的地方,再说,谁说上面没有人?这个季节正是岛屿对外开放的时候,安全措施大可放心。” 显然,后面一句话是说给冉绪听的,两个人目光对上,冉绪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飞机起飞那天,卓明辉躺在床上进行装睡行为,生怕自己出去再看见什么亲亲我我的场景,最后还是不甘心爬起来,偷偷从窗户上下望两个人离开的汽车,叹了口气。 都该翻篇了,他不能做那个唯一停留在原地的人。 卓文朗带冉绪前往的这个岛屿位于北方国家,听说能看到非常纯净的星空。 渡轮上岛,汽车再开上一段,后面去露营区的路只能靠双脚向上攀登,这对冉绪不算太友好,但好在他和卓文朗都不着急,一路晃晃悠悠往上走,边走边聊天。 那时候卓文朗问起他小时候的事情,问他的腿和家里的情况。 冉绪向他说起,关于他喜爱雕刻的父亲,还有童年里一些趣事,他说:“父亲那会最喜欢带着我做雕刻,他做的根雕栩栩如生,只是题材都和市场不太符合,人家都喜欢雕佛雕山水,他却雕的随心所欲,加上家里穷,没那个条件弄到真正的好木头,所以那东西也基本不怎么能卖出去,多半都留在家里,留了个念想。” 卓文朗说,他那天应该去岳父的墓前好好拜上一拜,要不是因为冉绪的作品,他只怕真的忽略了这么个宝贝。 冉绪抓重点抓得很“好”,立刻反驳:“为什么是岳父?” 卓文朗失笑,又飞快转移话题跟他聊起别的,谈及那条跛掉的腿,冉绪好像也没有什么多余想说的,关于这条腿的故事,并不像电视剧里来得那样千回百转,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多余的善缘。 六岁那年,他在山头上跑着和父亲玩耍,碰巧在路旁,看见一个男孩正蹲在马路中间捡石子,而后传来轮胎摩擦过地面发出的声响,冉绪想也没想,就这样扑出去,将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推开了马路中央。 “我当时只是想到,报纸上那些车祸图片,都会流好多血,我不想看见他也成那样。”冉绪和卓文朗并肩走着,裤脚上沾满了苍耳,即便是已经穿了缩口裤,那些浑圆的“小刺头”,还是不甘示弱往他的袜子里钻。 冉绪不得不停下来,拍打裤腿:“其实也没什么,跛掉又不是彻底不能用,但是那个小孩可是捡回来一条命呢。” 卓文朗趁着他弯腰的时候,摸了摸冉绪的头发,没有说话。 那些苍耳还在一路跟随,跟人类比起来,它只是些不痛不痒的植物果实,然而,它鲜活地迸发出只属于野外的气息,那种小刺落在人身上,提醒他们旅途仍在继续。 风吹来潮气,夕阳仿佛打翻的调色盘,落日悬在状似女人侧面的山峦上,一切从天空中诞生,又回归于静谧的海洋。 远处,露营区的篝火已经点燃,还有六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他们正围在篝火旁烘烤湿掉的裤腿和鞋袜,冉绪的鞋子也被路边植物的水汽沾湿,脱掉了鞋袜,加入露营者的行列。 跛掉的关节十分脆弱,卓文朗怕他冻到,干脆将冉绪的脚揣进自己的外套里,冉绪本来还很不好意思地在拒绝,却被卓文朗按得死死的,根本抽不出来脚。 那人握着他的脚踝,用手指把玩上面挂着的银镯,这东西即便是两个人分开的期间,冉绪也没有扔掉,正是因为偶然得知了这件事,卓文朗知道冉绪对他一直有心,才能放心大胆的跟他玩那个“半年试用期”的游戏。 那边篝火烧得很旺,隔壁的欧洲女孩对冉绪跛脚还要来岛上的精神,表示称赞,一直探着头跟他聊天。 冉绪听明白她敬佩的原因,这才哑然失笑,摇头解释说:“并没有那么勇敢,只是,我男朋友想来这里。” “哦——” 欧洲女孩发出了一声感叹,她又用英文对卓文朗说,他怀里的这个小男生可爱得不像话,要他一定好好珍惜。 夜幕降临,剩余的几对旅人围在篝火旁跳舞,他们跳得各有各的节奏、各有各的舞步,没有音乐,也都在哼唱不同的调子,火星从篝火里迸溅,犹如闪耀的星星从天上落入人间。 卓文朗在拍照,冉绪在看他。 那个时候所有的星星都好像落在他们的头顶,于天空的巨幕之下,卓文朗从怀里掏出一颗掐丝珐琅彩蛋——正是冉绪最开始在1980的展示柜里见到的那颗,深蓝色的,镶嵌着钻石,那朵中央的百合花正映衬着火光熠熠生辉。 “送给你的,打开看看。”卓文朗将那个彩蛋放入冉绪的手里,目光带笑,“在我母亲生前,她做了这颗彩蛋,让我以后送给我的伴侣。” 冉绪愣怔地看着怀里的这颗彩蛋,一瞬间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工艺品时,就感受到了这东西对卓文朗的特别,如今,这颗彩蛋竟然被递到了他的怀中。 “愣着做什么,打开吧。” 卓文朗在冉绪打开彩蛋的同时,单膝跪在沙地上,而那颗彩蛋里面的钻戒跃入冉绪的视野。 他不记得太多之后的事情,惊喜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甚至连落泪的忘了,只是蹲下去,扑在卓文朗身上。 天地在那一瞬间合拢在一起,冉绪终于抱到了他的北极星,篝火、虫鸣、周围几个旅人的惊呼和雀跃,他想,他应该得到了这辈子最珍贵的承诺。 “谢谢你,我爱你。” 这是卓文朗趴在他耳旁,说出的情话。 end 完结啦,给自己隔壁的新文打个广告《意外招租》甜宠半娱乐圈,扮猪吃老虎的大编剧x播音生小少爷,求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