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差》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温差》作者:悬日失重 文案 江鹤一X江蕴星 冷心冷情哥哥X偏执病态弟弟 ▲骨科年上 三观不正 双方都没什么道德感 不是好人 第1章 江鹤一回国当晚,江宅正在举办宴会。 宽敞馨香的花园,草坪上矩形台面的餐桌整齐排列,餐点美酒应有尽有。 江鹤一从卧室的窗台往下望,一眼便能看到花园里高朋满座、轻歌曼舞的场景。是江维明向来最喜欢的气派奢华。 江鹤一对此无感,恹恹看了两眼,而后转身回衣柜拿了睡衣,轻缓踱步进浴室洗漱。 近十个钟头的航班是浓浓倦意的来源,江鹤一在浴缸里泡了个舒缓困乏的澡。直到楼下的音乐声渐淡,没那么扰人清静了,才起身披上白色睡袍,不紧不慢地离开潮热光亮的浴室。 房里开了一盏亮度最低的夜灯,整个空间都被暧昧不明的光线笼着,构成略带颗粒感的昏暗。 江鹤一走到小型吧台旁倒了点酒,轻晃着高脚杯漫不经心地往凭空多出一个人来的床上瞥了一眼,好似毫不意外亦毫不在意。 他视若无睹地坐上吧台边的高脚凳,一手滑着充电完毕的手机,一手将透明酒杯中的红色酒液送到唇边,慢条斯理地抿入口中。 被江鹤一忽视的男孩身穿奶油色西服,皎洁漂亮宛若掉进江鹤一床里的月亮。而江鹤一对月亮不闻不问。 对方却对这种待遇习以为常。 时间被沉默拖沓地拉扯,壁钟指针的每一步动静都留下痕迹。深色床品上坐姿乖巧的人抿了抿唇,用迟疑不安的声线打破了仿似没有尽头的沉默。 “哥哥。” 他轻声唤道,等不来江鹤一的回应,便起身朝江鹤一所在的方向走去。到江鹤一面前时干脆挤进他微张的腿间,微凉的手急切又怯懦地攀上江鹤一依然略带水汽的脖颈。 他身上有轻淡的奶油甜味和植物淡香,靠在江鹤一肩上的头发散着很不适合他的、略浓的发胶味道。江鹤一微微皱眉将他拉开一些,高脚杯里的酒液已然见底:“干什么,江蕴星。” 江蕴星今晚做了个较之成熟的发型,完整露出的精致眉眼仍旧青涩纯稚,故作成熟的装扮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只衬得他愈发纯情与天真,宛若扮大人的淘气小孩—— 明明也只比江鹤一小了两岁。 “哥哥,我好想你。”江蕴星说,表情看起来无害且委屈,“我等了你一晚上,你都没有下楼来找我。” 江鹤一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楼下多的是陪你的人吧,小少爷。” 江鹤一说的是实话,江维明为江蕴星举办成年生日酒宴,邀请了好些世交好友及其家眷,楼下花园里热闹非凡。 其中黎家的黎喆及封家的封益、封茹,都是江蕴星最要好的发小。 晚上江鹤一绕过花园兀自踏进主楼前,那个从小就是江蕴星的跟屁虫的黎喆正端着盛着糕点的瓷碟递给江蕴星,脸上堆满类似讨好的笑容。 但忽地偏过脸发现了归来的江鹤一的江蕴星无暇顾及黎喆的示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远远追逐着江鹤一。 江蕴星其实不喜欢江鹤一叫他小少爷,每次江鹤一这么叫他,眼底总是无遮无掩地浮现着无法忽视的讥讽,很轻易就令江蕴星心情低落。 但江鹤一原本就很少主动和他说话,所以江蕴星从不曾出言制止。 “来的人是很多,’江蕴 星稍稍抿唇,压下那点无法言说的委屈,语气诚恳道,“但我只想见哥哥啊” 江鹤一好似从来不屑深究江蕴星话里的真假,他面色不改,依然冷淡得叫人灰心。他唇角微翘,却不见丝毫真实笑意,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抵在江蕴星下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嘴巴这么甜--- “又欠操了?” 紧张雀跃的一颗心瞬间直坠冰窟。 江鹤一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轻易浇灭江蕴星的全部幻想。好似他对江蕴星来说,仅有上床这点作用,而江蕴星只有想跟他上床时才会对他示好似的。 可事实根本不是如此。江蕴星想,江鹤-一应当也心知肚明的才对。 江蕴星是有些伤心的,却也只是顺着江鹤一话里的意思,抿出一个乖巧的笑来:“可以吗?哥哥可以操我吗” 思及江鹤一坐了那么久的航班,江蕴星体贴补 充道: “如果哥哥累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动的。 江鹤一收起抵在江蕴星下巴的手指,转而用掌心轻拍了拍他白软的脸颊,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尽是对江蕴星的蔑视,却依然严密遵循着自身的修养,语气平淡如常:“先去把你自己洗干净。” 从江鹤一的浴室出来时,江蕴星已经褪下了那 套昂贵正式的西服,换了一件长到遮住屁股的江鹤一的T恤,那T恤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只衬得江蕴星愈发瘦弱。 江鹤一倚在窗口抽烟,冷厉优越的五官被皎洁月色镀上柔和的光,江蕴星光着两条瘦白的长腿走 近,安静又依恋地抱住了神色慵懒的江鹤一的腰。他发丝略湿,微微上挑的眼尾隐约泛着红,说 不清的纯和骚。江鹤一摁灭了烟,宛若皮肤饥渴症患者的江蕴星便稍踮着脚仰起脸去亲江鹤一的嘴唇。 江鹤一微微垂眼, 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薄情,丝毫不被月色软化或稀释。 江蕴星因此感觉自己站在温柔月光下,正无知且无畏地亲吻-块无法融化的,冷得彻骨的坚硬的冰。 江鹤一在江蕴星索吻时总是表现得分外怠惰,仿佛接吻这件事对他而言无趣又没意义,于是徒留江蕴星缠人地舔弄吮吻,极度黏糊。 江蕴星亲人的时候手脚都不安分,很快就把江鹤一摸硬蹭硬了,他拖着江鹤一搭在他腰际的手到不着一物的臀瓣上,红着脸大胆明显地勾引。 修长有力的手漫不经心地玩着江蕴星软嫩翘圆的臀肉,中指指尖试探着戳向穴口,出乎意料地被湿软的小口吸纳包裹,江鹤一被取悦了似的微微挑眉:“弄过了?” 江蕴星小声嗯了一句,这时候倒是知道害羞 了,脸贴在江鹤一胸口, 没勇气抬起脸与他对视一样。 就着江蕴星紧抱自己不放的姿势走回床边,江鹤一随手在床上捡起一枚安全套,塞进江蕴星手心。 看他撕开包装坐在床上专注认真地为自己戴套,江鹤一夸他体贴懂事,送上门给人操不但不收嫖资,还自费买套。 江蕴星不喜欢听这些冷嘲热讽,只能赌气地堵上江鹤一的嘴,江鹤一无所谓地任他亲, 揉着他滑腻的臀把玩。刚把勃发的性器插进湿软的穴口,江蕴星便很受不了似的浑身发颤,溢出口的喘息急促又甜腻,覆着一层单薄衣料的胸膛亦随之起伏。 江鹤一在床上的时候向来很凶,每一次的碰撞都是充足的力道,仿似要让江蕴星无法停歇地为他 尖叫,抑或是每一次的性事都想叫江蕴星感到深刻恐惧,最好是因此日渐同他疏离。 但江蕴星不记教训,虽然也会对江鹤一的可怖体力感到害怕,却从不曾产生任何退却的念头。 江蕴星想,他大抵是为了江鹤一而生的容器,天生就习惯包容接纳江鹤一的一切,连淫乱激烈的性交都是无可挑剔的契合。 窗户大开,夜里的风凉丝丝地涌来,江蕴星双手撑在窗台上勉力站着,在他身体里进出的江鹤的东西弄得他双腿发软。源源滚落的泪珠在江蕴星脸上留下湿痕,他紧咬着唇,怕一不留神就泄露出高亢的吟叫,连偶尔张嘴喘息都小心翼翼,江鹤一却恶劣地抵得更深,撞得更重,非逼得江蕴星无所 适从地叫出来才能满意一样。 江鹤一要窗外高挂的 月亮也一同见证他的放荡。 “江蕴星,”江鹤一 低喘着,略哑的声线里隐约染上笑意,“你叫得这么骚,程心妮会不会也听见了?” 江蕴星闻言一颤,紧紧包裹江鹤一的穴口因为慌乱狠狠绞了一下,箍得江鹤一腰眼发麻,他嘶了一声,手掌重重落在江蕴星白腻的臀上,拍得他臀肉抖动泛红,另只手按紧了江蕴星的细腰,胯部深深抵着他的屁股不放,还不管不顾地摆腰朝里研磨了好一会儿。 江鹤一以此缓解汹涌的快感,江蕴星却因此哭得停不下来,一面担心肚子要被江鹤一顶穿,一面担心被楼上的母亲发现,他丢脸地打着哭嗝伸手颤悠悠地想关窗,却被识破他意图的江鹤一忽地狠厉一撞, 操得他失控地尖叫出声。乱糟糟的眼泪崩溃似的流了一脸,不怀好意的江鹤一似真似假地说他怎么这么可怜,又大发慈悲地转了方向,操着他走回床边。 江蕴星被操得意识昏沉,泪眼朦胧地描摹着江鹤一冷漠俊美的脸,迷糊地想,要求饶吗?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求饶的话江鹤一会心软吗? 还没想清楚,零时报点的挂钟已经发出了冷冰冰的滴的一声,江蕴星的眼泪因此流得更凶。 他只是想要生日这天跟江鹤一多待一会儿,但时间转瞬即逝,日子这么快就被翻页,而他等不来江鹤一的一句生日快乐。 只等来激烈性事过后餍足却轻蔑的评价—— 江鹤一抄了把垂落的黑发,温热的指腹拂过江蕴星湿漉漉的脸蛋,眼神幽深不见情绪,飘散在空气里的声音很低很轻。 “小贱人。” 第2章 黎喆和封家兄妹一早便到江家来。两个男生熟门熟路地上楼,合力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江蕴星从厚实被窝里挖出来,说是黎喆家的度假山庄开业,特意邀请江蕴星一起过去玩。 浑身疲软的江蕴星垮着一张铺满起床气的脸,不怎么情愿地下床洗漱。站在浴室镜前跟困倦的自己对视时,对于半夜回卧室忘记锁房门的纰漏感到无比后悔。 快吃完早餐的时候,江蕴星听见身后楼梯传来动静,单凭脚步声,他也很快判断出来,下楼的人是江鹤一。 江蕴星偏过脸跟江鹤一打招呼,因为嘴里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所以看起来脸有一点鼓,眼睛微微弯着,吐字有些模糊。 程心妮嫌他这样不得体,于是轻打了下江蕴星握在牛奶杯上的手。江蕴星慢慢将东西咽下,见江鹤一端了咖啡和菠萝包在对面坐下,立刻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喝牛奶的时候都喝得慢了些。 “哥哥,”江蕴星想起在客厅等的三位好友的来意,忍不住问江鹤一,“今天我跟阿喆他们去黎朗山庄玩,你要不要一起啊?” 江鹤一还未做出答复,坐在江蕴星身旁的程心妮便不认同道:“他一个大人,跟你们小孩子一起有什么好玩的?” 语毕很是轻蔑嫌弃地斜了江鹤一一眼。 程心妮无非就是担心万一江鹤一真跟这些世家子弟混熟了,从而产生了什么不该在他这种人身上出现的野心,以后威胁到江蕴星这江家唯一的正统血脉,也威胁到她作为江维明唯一一位名正言顺的太太的尊贵地位。 这些年她对江鹤一的忌惮和厌恶都十足明显,那副时刻提防的紧张嘴脸实在太过可笑。 于是江鹤一便笑了,他唇角弯出轻浅的弧度,带着说不清楚的讥讽与玩味。 “嗯,”江鹤一抿了口咖啡淡淡点头,撩起微垂的眼与对面凝视着他的江蕴星对视,“我跟你能玩什么。” 江鹤一说话时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只不过在“玩”字上似有若无地加重了语气,江蕴星便迅速红了一张小脸,浓翘的眼睫毛很紧张无措地抖动,放下杯子时不小心磕到瓷盘边缘,弄出了很不符用餐礼仪、会被程心妮唠叨很多天的清脆声响。 程心妮当即不满地责问江蕴星怎么那么不小心,她声音尖细,激动时很容易显得刺耳。江鹤一慢吞吞收回视线,喝最后一口咖啡时有些莫名地想到,江蕴星的脸好像又更红了些。 江鹤一知道江蕴星其实是会跟程心妮争辩的,只是在他面前从来不那样做。 但若非十五岁那年某次中午回江宅取书,碰巧撞见二楼客厅里程心妮和江蕴星的争吵现场,江鹤一或许也会一直以为,江蕴星任何时候都是在他面前那样乖顺听话的。 那时江鹤一被江维明“接回”江家还不足一个月。江维明不在场时,程心妮是以多么轻鄙厌恶的态度对待他,江鹤一再清楚不过。 而江蕴星作为程心妮的亲生儿子,不仅不和她同仇敌忾,反而很喜欢江鹤一似的,从江鹤一住进江宅的第一天开始就变成了江鹤一的小尾巴。 整天亲密地喊江鹤一哥哥,一放学就抱着课本跟江鹤一一起做作业,喜欢的零食要分一半给江鹤一,尽管很少得到江鹤一的回应也毫不介意。 任谁看来,都是与江鹤一之间半点嫌隙都没有的样子,也难怪程心妮会心气不顺。 她骂江蕴星没脑子,傻乎乎地上赶着对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好,又骂他没良心,竟然对一个来历不明、心术不正的外人毫不设防。 却不知道要心疼自己的妈妈,不懂得要跟她统一战线。 江鹤一第一次听见江蕴星用那么大的音量说话,从客厅外望进去,也能看见他侧脸和脖颈的皮肤因激动情绪染上的绯红颜色。 江鹤一侧身倚在客厅的门框旁,听江蕴星用不同于平日里轻软声线的语气反驳程心妮。 他说他觉得哥哥是好人,又说程心妮不该这样,每次都在爸爸面前装作关心江鹤一,可是背地里又告诉他要讨厌江鹤一、疏远江鹤一。 江蕴星说,妈妈,哥哥没有做错事情。 客厅里有一瞬间的静默,而后传来砸东西的声响。江鹤一没兴趣继续听下去,于是转身上楼拿书,又直接默不作声地下楼回校。 当天下午放学后,江蕴星提着两杯已经不冰了的奶茶到高中部找江鹤一。很难得地安静坐在沉默做题的江鹤一身旁。 他咬着吸管,喝奶茶喝到两颊微微鼓起,看着像只生闷气的河豚。 饮料喝到一半,江蕴星又趴到课桌上,睁着还有些肿的眼睛不言不语地盯着江鹤一的侧脸看。但没一会儿,便就着趴在桌上的姿势睡着了。 收拾课桌的时候,江鹤一偏过脸看了眼尾仍轻微泛红的江蕴星一眼,心想江蕴星是挺傻的,又想,他又不需要江蕴星的好意。 真的不需要。 因为要在黎朗山庄过夜,江蕴星用过早餐后便以收拾东西为由上了楼,没让黎喆和封益跟着。 把换洗衣物和旅行装的洗漱用品装进小行李箱后,江蕴星敲开了先他一步上楼的江鹤一的房门。 江鹤一正扣好衬衫最顶上的那颗纽扣,听见房门开关的动静,没什么表情地侧过脸看了江蕴星一眼,而后重新望向嵌在衣柜柜门上的全身镜,不慌不忙地套上西装外套。 “哥哥今天也出门吗?” 江蕴星抿着嘴,站在镜前眼巴巴地望着镜子里穿戴整齐的江鹤一好一会儿,才忍不住似的问了一句。 他换下睡衣穿了件米白色的连帽卫衣,跟江鹤一讲话时双手紧紧攥着双肩包的两条带子,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起来好像年纪更小了些。 江鹤一没回答,只专心挑选出一条搭配的领带。江蕴星昨天才跟造型师学了系领带的方法,见状便上前去帮江鹤一。 可惜实践次数太少,江蕴星也学得不精,满怀信心地出手,最后却系了个丑得有些明显的结。 江蕴星原本是想在江鹤一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结果却不如人意到令他满脸通红。 幸而江鹤一并未嘲笑他手法笨拙,只解了结重新系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也显得慵懒随意,但江蕴星还是觉得江鹤一好迷人,于是忍不住凑上去,对着江鹤一平直浅红的唇啵地亲了一口。 很快脸上的羞赧又被纠结的神色取代,江蕴星双手勾着江鹤一的脖子,有些不满又很努力地隐藏,但过于笨拙所以把心思泄露得半分不剩,嘟囔道:“哥哥可不可以不要穿得这么帅出去见别人......” 他的要求太莫名其妙,江鹤一没什么耐心,拉开他攀上来的手转身去拿手机。 敲击键盘回复信息时,步步紧跟的江蕴星又从身后抱住了江鹤一,怕一松手江鹤一就凭空消失了似的,紧张兮兮地问:“哥哥要去哪里啊?我明天就回来了的,哥哥先别回明珠翠苑好不好?” “还是......还是我不去了,我去跟阿喆和益哥说一声......” 江鹤一高考后便搬到明珠翠苑住,若江维明没有特别要求,他一般不会回江宅。 截至昨日,江蕴星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江鹤一了。 大三的上学期,江鹤一在R国做交换生,别说视频通话,他连江蕴星的信息都几乎不会回复。 尽管江蕴星之前充分利用了国庆假期,自作主张飞R国跟着江鹤一上课吃饭待宿舍,可勉强算得上寸步不离的相处时间不过短短五天。这与他们无法见面的全部时长相比,实在是少得可怜。 江蕴星讨厌江鹤一不在身边的每一秒钟。 江鹤一没说话,只扯下江蕴星的手,江蕴星因此顺理成章地认定了他要走,一时间又急又觉得没有办法,说什么都显得笨嘴拙舌。 眼看江鹤一的洁白手指握住了银色门把,江蕴星不管不顾地重新抱上去,耍赖一样不让江鹤一走。 在有关江鹤一的事情上面,江蕴星总是很容易患得患失,草木皆兵。平日里分明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类型,偏偏好似江鹤一一句重一点的话,一个冷冽些的眼神,都能轻易让他露出最脆弱不安的神色来。 江蕴星还在语无伦次地努力找各种能够留下江鹤一的借口。如若不是担心无法在约定的时间出门,江鹤一毫不怀疑,自己会很乐意继续观赏江蕴星的紧张无措。 他顿了几秒,手上稍稍施力,将江蕴星紧紧箍在他腰上的手臂拉下来:“我今天不走。” 高度紧张的江蕴星闻言怔了怔,而后像是一瞬间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但手指还是小心执着地拉住江鹤一的西装衣角,眼神里尽是拙劣的试探:“那,那哥哥要去和谁见面啊......” 总是这样。 过度的在意,自以为隐晦的干涉,以及随时能够熟练表露的、最纯真无辜的表情。 江鹤一蓦地心如止水,觉得一切都无趣透了。他推开江蕴星捏在他衣角的纤瘦指节,返回衣柜旁,往手腕处喷了一点气味清冽的木质调香水,再没了说话的耐心,也没再看欲言又止的江蕴星。 江鹤一随意整理了一下袖口,接起已经响了几秒的来电,然后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江蕴星的视野。 第3章 从家里出发,到黎朗山庄需要将近两个钟头的车程。 江蕴星睡得晚又起得早,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所以上了车就安静地闭上眼睛补眠。 封益车上的音乐声开得很小,路程也算不上多么颠簸,但到达终点下车时,江蕴星看起来仍是一副恹恹的迷茫样子。 直到中午用餐时间,江蕴星才逐渐缓过神来,恢复了几成原本该有的活力。 海鲜大餐吃到一半,封茹磨着要江蕴星陪她下楼买奶茶。江蕴星根本不想动弹,但架不住封益开玩笑,把封茹今天看着不太开心的原因全都推到他头上。 江蕴星懒得辩驳,只好擦净了手,起身陪封茹下楼。 黎朗山庄的服务其实十足的周到贴心,需要什么只要按铃说一声,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就会第一时间解决客户的需求。 更何况他们是黎喆亲自带过来的,工作人员在服务他们时,也只会更加上心。 但封茹非要亲自下楼,目的肯定不只是等杯奶茶。江蕴星和她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有些无聊地刷着微博,没多久便听见她问:“蕴星,你早上不开心,是跟江鹤一吵架了吗?” 这样的话封茹不是第一次说。 每次察觉到江蕴星情绪不对,她好像都会理所当然地把江鹤一列为唯一的、明确的罪魁祸首。 江蕴星知道,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把江鹤一想象得极度不堪,也知道近似的家庭教育导致他们都看不起江鹤一。 他很清楚,江鹤一从来不在乎源自他人的蔑视或恶意,但江蕴星不够酷,所以无法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没有吵架。”封茹还在说着什么,江蕴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净澈的眼底涌起毫不掩饰的愠色,“我和我哥哥很好,你不要误会他。” 封茹大概是没料到江蕴星会忽然用不悦的语气跟她说话,又因为从小在家备受宠爱,没人对她说过半句重话,于是一时间有些无措和恼怒。 “凶什么啊......”她瞬时红了眼眶,微颤的声线暴露出她情绪的波动,“我只是担心你啊!江鹤一那种人一看就不好惹,我还不是怕你吃亏吗?!” 江蕴星在哄女孩子方面毫无天分,从小到大,常常不经意地惹得爱哭的封茹大小姐掉眼泪。 他笨拙地张了张唇,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封茹已经不想理他,气得转头小跑着上楼了。 或许封茹是真的没有恶意的,是他自己太敏感吧。江蕴星有些自责地想,他的确是因为江鹤一而精神紧张,他的理智总是在与江鹤一有关的事情上面严重缺失,有时说是荡然无存也不为过。 江蕴星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奶茶,想着有必要给封茹赔个礼,于是在上楼之前,他到甜品站多要了一块淡粉色的奶油蛋糕。 包厢里封益正在逗封茹笑,江蕴星进门时封茹脸色已经平和许多了,只是一看到他又委屈地瘪了瘪嘴,一副仍在跟他闹别扭的样子。 江蕴星露出个温和到恰到好处的笑,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封茹面前的餐桌上,说看到甜品站的蛋糕很漂亮,便给封茹带了一份上来。 封茹哼了一声,做出勉为其难的表情,没有矜持多久,就慢吞吞地打开了江蕴星带给她的蛋糕外盒。 封益像是觉得他俩闹矛盾也很有意思似的,出言调侃江蕴星,说他这样子仿佛是在讨好生闷气的老婆。又转头劝哄封茹,在外面要给男人一点面子,逗得封茹又羞又恼地红了脸。 江蕴星笑笑没说话,喝了点汤后说还有些困,想午睡一会。 黎喆闻言便跟着起身,主动领着江蕴星到休息的房间去。 黎喆和江蕴星的房间在同一楼层,仅仅一墙之隔。江蕴星接过黎喆递过来的房卡,向他弯了一下眼睛,轻声说了“谢谢”和“下午再见”。 房门即将阖上,黎喆忽地叫了一声江蕴星的名字。 江蕴星停下关门动作,抬眼望他,等他说话。 “小茹有时是任性了一点,你没回包厢的时候,益哥已经说过她了。”黎喆说,“我们难得一起出来玩,开心一点,不要生气。” 江蕴星点点头:“你放心,我不生气的。” “那就好。”黎喆笑了笑,沉默几秒后,有些没头没尾地问道,“蕴星,小茹是挺可爱的,对吧?” “......嗯。”江蕴星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头。 黎喆迟疑了一下:“那,那你喜......” “算了,没事。”黎喆止住话题,结束谈话前伸手拉住了江蕴星房门上的古铜色把手。他们下午的行程是去保龄球馆玩,黎喆提醒江蕴星记得设置闹钟,而后体贴地帮忙带上了门。 度假村其实都大同小异,娱乐活动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项,江蕴星对什么都没多少兴致,却每做一项都不忘拍照,好像跟江鹤一分享一切比什么都要重要。 虽然直到第二天回程路上,他也没有收到江鹤一的任何回应。 也不算多么意外,江蕴星早就习惯了。但握在手里的手机一震,却还是会异想天开地解锁查看,生怕错过江鹤一的回复。 离开度假村的时候,封益临时收到家里的消息,说要他们兄妹俩直接去城东一趟。因为跟黎喆和江蕴星回去的路线不同,所以只好暂时分道扬镳。 他们兄妹自己乘车离去,黎喆和江蕴星回程坐的则是黎喆的大哥安排的车。 到江宅门口时日头正猛,黎喆随着江蕴星下车,主动帮他从后备箱取出行李。 正要开口道别,就听到程心妮尖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转头看向声源,只见程心妮来到了工艺繁复的黑色铁艺门旁。她拢了拢酒红色的卷发,面色不悦地责问江蕴星怎么一直不回信息。 程心妮总是这样的,不论旁边有多少人,也不论关系亲疏,只要她脾气一上来,就会不管不顾地指责江蕴星,全然不把江蕴星的自尊和面子当回事。 江蕴星因她突如其来的指责,脸色瞬时有些发僵。 黎喆很熟练地替他解了围,笑道:“蕴星在车上睡着了。他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还以为是对象查岗呢,原来是心姨发来的啊。” “对象?”程心妮嗤笑道,“他要是有对象了,那我就真要担心死了。他这么傻这么天真的人,哪会知道人家对他是何居心啊......” 完全是没有营养也没有必要的话题,程心妮看着却大有喋喋不休的势头,江蕴星只觉得无奈,喊了黎喆一声努力转移话题:“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是有些累了,今天起得太早。”黎喆从善如流,“心姨您跟蕴星快进去吧,外头太晒了。” 江蕴星交好的几个朋友里面,黎喆是家底顶好的,再加上黎喆嘴甜,惯会讨长辈欢心,因此程心妮向来对他赞不绝口。 每次谈及黎喆,程心妮不是明里暗里让江蕴星多跟黎家兄弟打好关系,就是耳提面命要江蕴星多向黎喆学学讨人欢心的技巧。 程心妮一说起这些便没完没了,江蕴星被念得头疼,绷着一张被正午的烈日晒得微红的脸,心不在焉地嗯啊着回应几次,然后直接拽着没多少重量的行李箱上了楼。 回房里歇息了个把钟,江蕴星起来洗了脸提神。离开浴室前,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镜子研究了一小会儿,直到确认脸上没有睡痕,亦没有太浓的倦意,这才走出卧室去敲对面的房门。 迟疑着陆续敲了几遍,都不见江鹤一来开门,江蕴星想起昨天离开前江鹤一明明说过不走的。他心里说不清的急和乱,既觉得江鹤一是个大骗子,又根本不舍得真的责怪他。 江蕴星自然不会去问程心妮。 在程心妮那里,江鹤一三个字就是永远的雷区,但凡他说点跟江鹤一有关的,程心妮都要动怒。 他问过上楼清扫的女佣,得到了昨晚不见江鹤一回来的答复,又站在江鹤一房门口无措地捧着手机连打了三个不被接通的电话,最后委屈又失落地垂着头下楼了。 晚上七点半左右,江蕴星抱着程心妮的猫从花园里出来,正巧看见江维明常坐的那辆黑色SUV驶进大门。它缓缓从江蕴星身边经过,最后停在主楼门口。 江蕴星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看到司机匆匆下车绕到后座开门的身影。 随着西装革履的江维明下车的,是江蕴星一整个下午都没能见到的江鹤一。 即便出去一趟之后重新回到家门口,江鹤一的衣着也同样一丝不苟。深色的高定西服笔挺合身,衬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高高在上。 江蕴星迟疑了几秒,才小跑着上前。他借着门口灯盏投射下来的光,看清了江鹤一藏蓝色领带上那枚造型精致的领带夹。 银色的,中至尾部并排嵌着三颗方形的黑色水晶。 是去年圣诞夜江蕴星送的礼物。 一整天怏怏不乐的江蕴星在此刻捕捉到了隐秘的畅快和甜蜜。他弯着眼睛跟江维明和江鹤一打招呼,原先积攒在胸口的委屈和失落,仿佛随着掠过脸颊的夜风一点一点地飘散了。 “星仔,”江维明看了一眼江蕴星抱在怀里的小东西,脸色刻意缓和,语气里的严肃和强势却依然掩饰不住,“赶紧把猫放楼上去,好好洗过手再下来。快吃饭了还抱着,像什么样子。” “哦,好。”江蕴星应道,声线里有些懒散的味道,但还是顺着江维明的意思点头答复。 江维明不喜欢动物。程心妮的猫平时也养在另外的房间,她基本不在江维明面前逗猫。 江蕴星虽然觉得江维明连漂亮可爱的曼基康都不喜欢这件事很离奇,却也不想因此惹他不快。 他抱着蜷成巴掌大的小猫准备转身,不料并不亲人也不闹腾的纯白曼基康突然淘气起来,竟踩着江蕴星的小臂往他身旁的江鹤一靠近。 江家以前不养猫狗,这只曼基康是三个月前程心妮心血来潮带回来的。江蕴星并不确定江鹤一是否喜欢猫,所以有些紧张地按住猫背,在将它按进怀里的同时,状似威胁地低喝了一声“奶油”。 奶油和江鹤一同时向他投来视线,江蕴星不知怎的就很紧张无措。 跟着江维明进门之后,江蕴星就逃跑似的,抱着猫快步上了楼梯,带着它直接回了二楼的猫房。 第4章 晚餐期间,大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相安无事的表面氛围。只是以往江维明时刻严格遵守食时不言的餐桌礼仪,这晚却意外地打破原则,在程心妮亲手帮他盛饭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又像意有所指地提了两句关于方家的话。 是对着江鹤一说的。 江蕴星坐在江鹤一对面,听到江维明开口说话,只眼巴巴地望向江鹤一,企图窥探出点什么来。 可江鹤一面不改色,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像是默认了江维明的意思,又像根本没听进去。 餐桌上碍于江维明和程心妮都在场的缘故,江蕴星还能垂头扒饭来隐藏心绪。等到用完餐上了楼,就再没法装作若无其事了。 他紧跟着江鹤一踏进他的卧室,门一合上便不管不顾地往他怀里钻:“什么意思啊,哥哥。”江蕴星睁着黑亮的瞳仁,声线微颤,“爸为什么突然跟你提方俞呢?” 方俞是江蕴星的师姐,今年大三,因为相貌出众,家世煊赫,在校内颇有名气。 江维明与方家交好,两三年前两家人还一起吃过饭,江蕴星当然不会不知道方俞。 说不上来原因,但江维明随口提了两句方家的事过后,江蕴星心里就莫名地不安起来。 偏偏江鹤一还用那种冷静得近乎懒散的口吻告知他:“因为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江维明跟方喜正父女俩吃饭,看画展。” 江鹤一甚至扯着唇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刚才他提到方俞,自然是要我找个时间,跟方俞单独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 江蕴星闻言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江维明这么做的深意,他瞬时犹如刺猬警觉地竖起利刺,又宛若惊弓之鸟,抱住了江鹤一不肯放:“不行,不行!” 江蕴星用力地摇头:“哥哥是我的!” 江鹤一有时候想,大概因为他自身是没多少情绪起伏的人,所以才会那么喜欢看江蕴星情绪失控的模样。 他盯着江蕴星迅速红了的眼眶,像是要逼他即刻掉出眼泪来似的,很故意地添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江维明应该是很想让我跟方俞结婚的。” 江鹤一知道自己心性恶劣,而江蕴星的情绪由他任意拿捏。 江蕴星慌乱无措,江蕴星面色苍白,江蕴星忍不住的眼泪从发红的眼眶掉落,江蕴星紧抱着他口不择言、发颤发疯,但江鹤一竟丝毫都不觉得厌憎。 “我当然不会任他摆布。”江鹤一捏着江蕴星的下巴,视线流连在他湿漉漉的脸上,像是为了安抚情绪激动的江蕴星,终于好心告知。 言下之意便是今日的顺从是有原由的。而能够让江鹤一做到这一步的,也就只有—— “要哥哥跟方家见面、吃饭,是他同意让哥哥去见纪阿姨的条件吗?”江蕴星几乎不假思索道。 他眼睛很大,黑眼珠泡在薄薄的透明水光里,皮肤很白,看起来乖巧漂亮得令江鹤一想起晚饭前见到的那只被江蕴星抱在怀里,名字叫奶油的猫。 “哥哥......”江蕴星轻声叫他,“我可以陪你去探望纪阿姨吗?” 许是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事,江蕴星在有关纪敏姿的问题上很是小心翼翼,询问的口吻都明显带着怯。 他湿润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纯真无辜得叫江鹤一心烦。江鹤一语气不豫,眼神亦冷冰冰的:“你觉得,我妈会想见到你吗。” 纪敏姿病得厉害,这两年已经完全不认得江鹤一了。这些事江蕴星曾很偶然地听江维明提起过,但牢牢记在心上。 也是。江蕴星想,纪阿姨连亲生儿子都认不得了,又何须他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去探望,更何况...... 江鹤一好像也不愿意让他见到纪敏姿精神失常的模样。 “那,那我不进去,我就在疗养院外面等哥哥,好不好?” 江蕴星的语气软软糯糯的,乌亮水润的瞳仁里尽是天真的依赖。江鹤一似笑非笑地盯着那双跟程心妮像极了的漂亮眼睛,心不在焉地想,若把它们挖出来的话,江蕴星就再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最终自然是没有带上江蕴星的。 第二天江鹤一起得很早,江维明安排的司机也早早等在门外。清晨的风有些大,司机坐在车里取暖,直到大门拉开,眉眼清冷的江鹤一不紧不慢地下了阶梯,司机才迅速从车上下来,绕到后方拉开了车门。 司机姓林,这几年来江鹤一到疗养院与纪敏姿的每一次会面,全都由他接送—— 江维明是不让江鹤一单独去见纪敏姿的,也不会轻易同意他到疗养院那边去,所以,如若不是江维明的授意,那么即便江鹤一到了疗养院门口,也没人会让他踏入半步。 实际上他和纪敏姿的每一次相见都不太容易。 说是相见也不准确,那不过是他单方面的探望罢了。 这天阴沉沉的,天色灰白,很有些要下雨的意思。江鹤一卸了力气似的靠着椅背,侧过脸冷冰冰地凝望着车窗外沉得仿佛要坠下来的灰色的云,忽然有些想念S城的冬季。 那儿的冬日总是阴沉,整座城市像被蒙上一层灰暗的纱,没什么活力的样子,也冷得让人心烦。 所以或许思念的并不是那座城市。江鹤一想,更准确地说,他想念的,大抵是那段他的名字还叫做纪鹤一的从前。 那时候倒也算不上多么的温情难忘,只不过当时拥有的自由,要比如今多上很多。 抵达疗养院后,接待江鹤一的仍是苏院长。 面对江鹤一对纪敏姿身体情况的询问,苏院长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含糊,看似耐心和蔼地说了不少话,其实根本没什么有用的实际内容。 她领着江鹤一绕着花园走了一段,而后在柱体攀满绿色藤蔓的休息亭里找到了纪敏姿。 纪敏姿坐在轮椅上,身形已有些许的佝偻。照顾她的护工坐在休息亭的石凳上掰着橘子,纪敏姿痴痴盯着她手中橘红色的果瓣,根本无心关注其他。 走得近了,江鹤一才发觉纪敏姿瘦了许多。上一次探视是在他出国之前,粗略算着,他们也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没见了。 那时纪敏姿虽然面色苍白,至少看着尚算圆润,状态算不上多么糟糕。 而如今她眼窝和双颊都略略朝里凹陷,微凸的眼球泛黄浑浊,整个人都透着不容忽视的瘦弱和病态。 江鹤一接过护工手里的橘子,掰下一小瓣,递到张大了嘴的纪敏姿口中。 她嚼着果肉呵呵地笑,橙色的汁液沿着她合不拢的嘴巴流下来。护工急急忙忙地掏出纸巾,帮她擦拭湿湿黏黏的下巴,神色看起来有些许藏不住的不耐烦。 纪敏姿难得有这么安分的时刻,江鹤一下意识地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口罩,暂时不打算拿出来。 他微微俯身抽了两张摆在石桌上的抽纸,语气很淡地说:“我来。” 护工于是退到一旁。江鹤一将橘肉一瓣一瓣地送至纪敏姿嘴边,对站在一边时不时用飘忽眼神打量他的护工视若无睹。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江鹤一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猜测,吩咐这些医生护工或明或暗地行使监视他们母子俩的职责的人,究竟是江维明,还是程心妮。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江鹤一都觉得挺可笑的。 他们一个是几乎没有名分的私生子,一个是精神失常、被强制关在特殊疗养院里的疯女人,但对那对夫妇来说,竟还是构成了如此具备分量的威胁,值得他们时刻提防。 江鹤一唇角微微上翘,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原本眼神呆滞的纪敏姿忽地张了张嘴,继而抬起枯瘦苍白的手,意外温柔地覆上了江鹤一微凉的侧脸。 出乎意料的触碰令江鹤一动作一顿,表情素来寡淡的脸上,非常难得地浮现出一种近乎迷惘的神色。他纤长乌黑的眼睫轻缓眨动,犹如犹豫不决、不敢轻易落脚的蝴蝶。 他们之间有多久没这样平和地相处过了?记忆里除了纪敏姿刚住进这里时的头两次会面,过后的每一次探视,江鹤一几乎都要在她这儿负点伤。 纪敏姿情绪不稳定,认不出人是常态,突然发疯尖叫、动手打人也算平常。 本来见面的次数就不多,江鹤一也逐渐不再那么怕她那副疯癫狰狞的丑态。只不过偶然想起她以前没病时清冷高傲的模样,还是会很难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重合起来。 对于江鹤一来说,以前那个少言、骄傲的母亲,变成如今这副狼狈可悲的样子,实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鹤一的脾性是像极了正常时期的纪敏姿的。 他们一样的沉默、冷淡。所以记忆里纪敏姿几乎没有表现过慈爱或亲切,而江鹤一,则从小到大都学不会温和及依赖。 他们是情感方面机能薄弱、天赋缺失的落败者,就连稍稍靠近对方,都是一件不易达成的艰难任务。 所以突如其来的温柔令人惊诧,也叫人难以及时做出恰当、正确的反应。 江鹤一用略带困惑的眼神凝视着轻抚他侧脸的纪敏姿,看她痴痴甜甜地扩大了笑容,浑浊的眼珠里仿佛瞬间燃起了光。 他听见纪敏姿轻缓温柔得极度陌生的声线—— “维明。” 即使深知自己长得有几分随江维明,江鹤一还是因纪敏姿口中呢喃的名字怔了怔。 他原以为纪敏姿是恨透了江维明的,至少不会有如此深情地轻唤这个名字的时刻。 小时候江鹤一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妈妈跟他很少有眼神交流,很少对他笑,有时一天下来也不怎么跟他说话。 或许江鹤一打小就是比别的小孩子早熟,又或许是小时候的他心思足够细腻、敏感,总之很小的时候,江鹤一便意识到,他妈妈不喜欢他。 太年幼的小孩是无法想通“为什么相依为命的妈妈不喜欢自己”这种难题的。这种问题在《十万个为什么》里面也查不到答案,江鹤一曾经很认真仔细地翻找过了。 小时候的江鹤一从来不为诸如“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我没有”、“我的爸爸是谁”之类的问题苦恼,那时候江鹤一唯一的心事,是怎么做才能让妈妈多看看、多抱抱他。 而年岁渐长,江鹤一在纪敏姿的熏陶下,悄无声息、自然而然地长成了与她十分相像的性子。 很多时候江鹤一想,大概这份毫无差别的冷淡疏离,是除了亲子鉴定报告以外,唯一能够证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联的证据。 江维明到S城来接人的时候,江鹤一是第一次与他见面。但对于江维明自称是他父亲的言辞,江鹤一深信不疑。 他们的眉眼太相似,因此江鹤一在见到江维明的第一面,就轻松解开那道令他苦恼了一整个童年的难题。 纪敏姿为何极少与他对视,为何不爱与他交谈,为何看起来那么不喜欢他。 江鹤一在十五岁这一年,终于得到了无需任何人来向他说明、他也能单独领悟的答案。 第5章 江鹤一藏在口袋里的口罩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探视时间接近尾声时,纪敏姿忽地又发起了疯,原本还浓情蜜意地捧着江鹤一的脸,不知怎的突然就痛苦地嘶嚎起来。 同样是念着江维明的名字,这次却是恶狠狠地往江鹤一脸上扇巴掌。 太过突然,江鹤一根本来不及防备。因此右脸的颧骨下方,被纪敏姿略长的指甲挠出了两道显眼的伤痕。 离开疗养院前,江鹤一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自认看起来并不严重。 他贴上创可贴,再加上口罩遮挡,觉得自己看着跟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杨曜之昨晚在电话里说让他今天中午过去吃饭,因此江鹤一出了疗养院,便直接去了春熙园。 他摘下口罩后杨曜之多看了一眼,倒也没多问,只在饭后叮嘱白兰语去拿两管药膏过来。 下午来了两位拜访杨曜之的书法家。杨曜之在书画方面颇有些名气,想来拜访他的人很多,但杨曜之向来不常见客。 江鹤一一下午都陪着他招待客人,看他们互赠书画,技痒切磋。日落时分杨曜之心血来潮,要安静待在一旁的江鹤一也写上一幅字。 江鹤一虽是跟在他身边学了几年的书法,自出国后却是怠惰了些时日,手有些生,可杨曜之要他写,他也不好拂了老师的面子。 最终只誊写了一首杨曜之喜欢的诗献丑。不知是他当真写得不错,还是那两位客人顾及杨曜之的面子和名气,在对江鹤一指点之余,也说了不少夸赞江鹤一的话。 仔细想来,自己能有幸成为杨曜之的学生,还要多亏江维明当年搭桥牵线。 那时江鹤一刚到江家。江维明不知是真的对他心怀愧疚,还是仅仅因为当时在充当“好父亲”的角色方面戏瘾大发,在无意间发现江鹤一对家里客厅的国画感兴趣后,竟主动带江鹤一拜访了画作的主人。 其实江维明不懂画,挂在客厅里的那幅画,是一位有些交情的合作伙伴送的礼物。而他对杨曜之这个人,也根本谈不上了解。 只是他有钱有势,人脉也广,所以要见传闻里脾气古怪的杨曜之一面,也不算太难办到。 江维明确实是个俗气的商人,杨曜之文人傲骨,也确实看不上他。 菜肴丰盛的酒席上,杨曜之几乎没有正眼瞧过江维明。但对江鹤一的态度却尚算亲和。他话不多,偶尔抛出话题,江鹤一都尊敬地一一回应。 等吃完这顿算不上热络且稍显尴尬的饭,江鹤一竟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传言中不再收徒的杨曜之的学生。 杨曜之看着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是很为他人的感受着想的一个人。 大抵是艺术家大都心思细腻,也或者是杨曜之在为人处事方面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这些年来,他对江鹤一的事其实略知一二。学生的身世、家庭情况,杨曜之多少有所耳闻,但从不多问。 纪敏姿的事情,江鹤一只在首次陪他喝酒时醉醺醺地提过一次。那不过是酒后失言,而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江鹤一,看起来却颇有些耿耿于怀与懊悔。 杨曜之于是明白了,江鹤一并不是习惯向别人袒露伤口的孩子,他什么都要藏起来。 对他而言,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比求助要安全许多。源于他人的善意和关心,有时或许反而是平添负担。 藏起来对于江鹤一来说,是更具安全感的选择。 江鹤一不擅长接受,杨曜之便体贴地尽力成全。极少次无意间漫溢过界的关心,他也尽量做到不露声色。 白兰语难得亲自下厨,江鹤一被她挽留下来享用晚餐。八点多的时候司机到春熙园来接人,酒足饭饱的江鹤一才施施然向二老道别。 走到玄关时白兰语有些急地喊住他,匆匆从客厅里拿了两管药膏出来。 其中一管已经开了封。下午江鹤一陪杨曜之见客之前,白兰语帮他在伤口处涂了一点。 “小鹤呀,瞧你和你老师这记性,真是比我还要差。”白兰语把药膏递给江鹤一后,双手轻轻挽着杨曜之嗔怪道。 江鹤一笑着道谢,杨曜之却忽然计较起来,说药分明是他让白兰语拿的,结果好人倒让白兰语做了,自己得不到半句好话。江鹤一虽知是在开玩笑,但听他语气愈发的委屈,还是连忙补了句“谢谢老师”。杨曜之这才心满意足地停止控诉。 春熙园距离江宅有些远,单程需要一个钟头的时长。江鹤一进门时,楼下只留了两盏光线较暗的灯。 程心妮休息得早,佣人一般在晚上九点过后便离开主宅。 上楼的时候四周漾着空荡荡的静谧。江鹤一一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一边扯松领带,缓慢解开衬衫最顶上的两颗纽扣。 楼道里光线微暗,自上往下的灯光照在抱膝蜷在门边的人身上,往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投落一片阴影。 楼道里安静得仿佛能够听清呼吸,圆黑的一小团影子守在江鹤一卧室的门口,看起来有些孤单。 从黑色衣领延伸出来的颈线微微弯曲,微光下肌肤白得晃眼。江鹤一止步在距离卧室两三步远的地方,有些出神地凝视着那截白皙修长的脖颈,被颈后那小一块微微凸起的骨头夺取注意力,难以言喻的破坏欲开始阴暗地悄然滋生。 江蕴星。 江鹤一在心里向自己确认,是江蕴星。 江鹤一的思维因浓度过高的酒精迟滞少许,阴暗面也随之暴露出不甘示弱的本质。它嚣张地窜动,在这一瞬间疯狂地滋长放大,肆无忌惮地牵制着江鹤一的所有感知—— 看起来真适合弄坏啊。 不知是所谓的心有所感,还是仅仅因为恰好睡醒了,江蕴星缓缓抬起埋在膝上的脸,迷糊地望向阴影倾压下来的方向。 对上江鹤一的眼睛时,江蕴星明显怔了一下。他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但或许是腿蜷得久,一时难以找到平衡,江蕴星身形轻晃一瞬,而后有些狼狈地扑进了面前略带寒意的怀抱。 江蕴星的睡意瞬间散了大半,生怕江鹤一要将他推开。他怯怯抬起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注意力就已全都转移到近在咫尺的江鹤一脸上的创可贴上。 “哥哥,”江蕴星有些紧张地叫他,抬手想查看江鹤一的伤口,“你受伤了吗?” 江鹤一扼住他的手腕,侧身拧开房门。他身上的酒味明显,江蕴星有些担心,于是便跟在江鹤一身后进了房间。 门一合上,江蕴星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了过去。他毫无防备地跌进床里,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而江鹤一混着几丝甘醇酒味与清冽冷香的胸膛亦随之压了下来。 江蕴星有些摸不清眼前的状况,房间里太暗了,他于是伸长了手去探江鹤一床头的夜灯。刚按下开关,手就被江鹤一攥住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江鹤一眼里似有若无地染了些醉意,眼神看着却更冷。江蕴星莫名感到心慌,身体跟随意念往后退,但背后就是床,再退也无济于事。 “哥哥......”江蕴星开口道,“怎、怎么了?” “装什么。”江鹤一说,“半夜在我房外等着——” 江鹤一有些粗暴地扯开江蕴星的睡衣,被扯坏的纽扣掉在地板上,发出断续错杂的清脆声响。 江蕴星怔怔望着他,双手轻抵在江鹤一胸口,而江鹤一一手攥住他两只手腕推至头顶,一手轻松扯下领带。 质感凉滑的布料很快转移到江蕴星双腕。江鹤一神色阴冷,嗤笑道:“还能是因为什么。” 江蕴星在江鹤一讥讽冷淡的注视中明白过来,他下意识地否认:“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又好声哄劝江鹤一,“先洗澡吧,哥哥,你喝多了,洗完澡再说好不好?我去给你煮、唔!” 宛若耐心尽失,江鹤一不言不语,直接拽下江蕴星的睡裤,动作算不上温柔地做扩张。 分明并不是舒服的开始,但只要触碰自己的人是江鹤一,江蕴星身体的敏感度就自动升高。江鹤一还没怎么样他, 江蕴星就已经难耐地哼吟出声。 灼烫的性器没一会便代替手指插了进来,一下进得很深,江蕴星很无法承受似的呜咽着退缩,却被江鹤一掐住腰拖回去狠狠给了一下,快感来得太急,一下子就逼哭了江蕴星。 他颤声叫着江鹤一,但每句求饶都被江鹤一狠厉的操弄撞成破碎的泣音。硕大滚烫的阴茎大开大合地进出,皮肉的拍打声在空有江蕴星的呻吟的空间里响亮得有些夸张。 江蕴星浑身都泛着羞赧的粉,泪盈盈的双眼很依恋地注视着衣衫整齐、唯有性器在他身体里凶狠进出的江鹤一。 江鹤一最厌烦江蕴星用这种清纯无辜的眼神望 向自己,他胸口燃起一簇无名的火, 继而伸手扯过 一条放在床头忘记收走的深色领带, 直接盖住了江蕴星湿漉漉的眼睛。 江蕴星两颊都泛着情动的淡淡粉色,他很不安恐惧似的,断断续续地哭噎着叫哥哥,一会求着江鹤一慢一点,一会又求江鹤一抱他亲他。 视线被他物隔绝,其余的感知便因此更为敏锐。 黑暗包围了江蕴星,但他能感受到江鹤一的靠近,湿热的鼻息落在他脸侧,他听见江鹤一微不可 闻的一声低笑,“江蕴星, ”江鹤一 轻声道,“那时你就是这么做的吧——” “哦不, 领带应该要换成手铐,眼睛也没有蒙上。” “是吧。” 江鹤一的气息中附带着沾染情色的轻喘,低哑的声线性感磁性得不像话,江蕴星却因他几句话收了声,一张绯红的、湿漉漉的脸,霎时变得同纸张一般苍白。 此刻江蕴星开始后悔方才自作主张开灯的举动, 他咬着唇忍住呜咽和呻吟,担心自己的丑态过多地暴露在江鹤一眼里, 所以自欺欺人地偏过脸, 一边无法抑止地打哭嗝,一边妄图藏住多余的声音。 仿佛这样就能假装自己藏起来了一样。 偏偏江鹤一不愿放过他,坚硬的髋骨很用力地撞在江蕴星发红微颤的臀肉上,直挺凶悍的性器狠狠的抽插,间或抵着他的敏感点研磨不放。 江蕴星很快就被逼得尖叫着高潮,强烈的快感 令他失神迷惘。江鹤一宛若 与他身体相连一般,仍抵在深处没出来,他用温热的指腹很怜惜似的拭去江蕴星掉进鬓边的眼泪,顺手抽走了原本遮住江蕴星眼睛的条纹领带。 突如其来的光令江蕴星不适地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无法躲避地对上了江鹤一冷冽得仿似在嘲弄他的眼神。江蕴星小声抽噎着往后缩了缩脖子,一时间很是无措。 江鹤一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唇边漾开一个看不出笑意的笑容:“把自己十七岁之后的每个生日,都过成初夜纪念日——”江鹤一垂头直视江蕴星那双仿似是世上最纯情无害的眼睛,低声说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啊,江蕴星。” 第6章 江鹤一从未想过,有天睁眼醒来会面对那样的状况。 头痛欲裂,江鹤一睡意尚未褪尽,只下意识想用手按揉太阳穴缓解疼痛。 却在动作的那一刻,感知到了行为受阻的事实。 手腕上的疼痛感,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以及古怪的身体反应,都是促使江鹤一恢复清醒状态的重要因素。 他撩开眼皮,占据视野的便是在他身上起伏着的、赤身裸体且满脸泪痕的江蕴星。 猝不及防与江蕴星视线相触的那一瞬,江鹤一的大脑出现了很严重的、无法否认的空白。 但很快便被滞后的,忽然疯狂涌现的回忆填补了空缺。 江蕴星姿态放荡地在他身上动作,用紧致湿热 的部位吞吐着江鹤一的性器,掉着眼泪喊哥哥的模样看起来淫乱又可怜。 荒诞却香艳的场景这样真实地在浑身燥热的江鹤一眼前上演,渐渐与他脑海里浮现的关于昨夜的记忆重合,同奏着荒唐的靡靡之音。 果然不应该答应江蕴星陪他庆生。 这是江鹤一思路恢复清晰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不管昨天江蕴星到他工作的地方如何缠他,看起来又有多委屈可怜,都不该答应的。 江蕴星后面太紧了,又叫得太不知羞耻,江鹤一被他毫无章法地夹得头皮发麻,想推开又碍于手脚受到束缚的事实,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沉声叫了 一遍江蕴星的姓名,用以警告他停止胡来。 可惜江蕴星被情欲冲昏了头,半点察觉不到江鹤一的怒气似的,反而更变本加厉地俯身搂住了江鹤一的脖子,下身小幅度地晃动,软凉的脸贴在江 鹤一温热的胸口,抽抽嗒嗒地控诉江鹤一太大了,又说自己好累。 江鹤一几乎要被气笑了,“江蕴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让哥哥舒服呀。”江蕴星抬起眼望向江鹤一,尖下巴抵在江鹤一胸口上,略带鼻音的声线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沈莹果然很坏,竟在哥哥的酒里面下药。” 沈莹是江鹤一的师姐。前段时间江鹤一跟着几位同系的师兄师姐接了一个墙体彩绘的活,沈莹和他搭档,负责其中一部分工作。 江蕴星来找他的时候,沈莹一般也都在场。昨天江蕴星来邀请他参加生日聚会时,沈莹不知为何,在一旁接了话,说:“顺便也邀请姐姐去呗。” 江蕴星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在江鹤一以为他会拒绝时,点头回复沈莹“也可以”。 眼前的事故便是由此发生。 昨晚江鹤一做完最后的工作,赶到江蕴星订的包厢时已经接近零点。欢快的庆生曲目和蛋糕早已备好,江蕴星许愿吹蜡烛后,大家便开始分蛋糕喝饮料。 江蕴星十七岁的生日派对并不隆重,只邀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同学。他们笑闹着要给江蕴星唱歌,江蕴星只乖乖坐在江鹤一身旁说好。 他给江鹤一切了一块最大的、芒果夹心最多的蛋糕,又将他最喜欢的蜜桃汁递给江鹤一,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第一次愿意来参加他的生日会的江鹤一,满脸欢欣的笑意。 江鹤一正要对江蕴星说生日祝福,坐在他另一旁的沈莹就开口道:“小孩子就喝小孩子的饮料好了,我去叫两杯我们大人喝的吧。” 江鹤一没表态,沈莹已经起身出了包厢。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杯粉红色的鸡尾酒。 和江蕴星给他的饮料一样,都是蜜桃口味的,果香馥郁,只多了些酒精的辛辣口感。 江鹤一酒量还行,他随意喝了几口,却很快就感到晕眩。 中途醒来时正好从出租车上下来,陪他回明珠翠苑的只有江蕴星一人。 江鹤一的思路不算多么混沌,只是脚步虚浮,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一路上全靠江蕴星半扶半抱着,一小段距离都走得艰难。 到家之后,就连简单的洗漱,也是江蕴星帮忙做的。 江蕴星因为照顾他忙出了一身的汗,正在浴室里清洗。 换了一身干爽睡衣的江鹤一平躺在床上,头晕得出奇,身体也过分燥热,所有的反应都显得陌生且怪异。 他单手解开睡衣的扣子,敞开胸膛却仍然浑身发烫,性器亦精神了许久,直挺挺的消不下去。江鹤一脸颊微红,轻喘着扯低裤头,用修长白皙的手指圈住了勃发的性器。 之后交织的记忆片段太过混乱,江鹤一暂时无法理清。 但过程有多激烈火热,江鹤一的身体却拥有十分清晰的感知。 江鹤一射了,而伏在他身上的江蕴星亦抖得厉害,湿润的顶端抵在江鹤一肚子上,窄热的甬道痉挛一般绞紧了江鹤一的阴茎,舒爽又难耐的感觉令江鹤一腰眼发麻。 江蕴星缓了缓,等不应期过了才慢慢跪着从江鹤一身上起来,穴口离开江鹤一的性器时发出了一声轻但明显的“啵”,让江蕴星一下子就红了脸。 “哥哥射了好多...”江蕴星小声嘟囔道。 他行动缓慢地转过身去,微塌着腰露出湿红、流出白浊的穴口,后腰和臀肉布满青紫的掐痕,整副身体看起来实在过分淫荡,偏偏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纯真:“ 哥哥太凶了,又做了好多次,我后面是不是都肿了?好痛啊. 江鹤一冷眼旁观,一语不发,江蕴星只好自己用纸巾擦了擦腿间的粘腻,而后又返回床上,光裸 着下身与背靠床头坐着的江鹤一皮肉相贴, 一秒钟都离不开江鹤一似的。 不知沈莹是出于何种目的对他下药,江鹤一只知这药的药性猛烈得很,几乎一夜放纵,可他腹下的燥热仍然难以压抑。 “下去。”江鹤一语气生硬道,“你既然察觉到沈莹给我下药,昨晚就该送我去医院。” “——不要。”江蕴星一改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态度,很任性地回应。他拒绝配合地搂住了江鹤一的脖子,上身也与江鹤一紧贴着,脸颊的软肉随着细微动作似有若无地轻蹭江鹤一的锁骨,“应该早一点把哥哥藏起来的,觊觎哥哥的坏人太多了。” “不过,就算哥哥被居心叵测的人下药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帮哥哥的,所以完全没有去医院的必要啊。” 分明是荒谬至极的言论,江蕴星却说得理所应当,随意自然,好像这样的事原本就应该是用这种方式来解决的。 这一刻江鹤一才终于顿悟,往常仅被他当作江蕴星孩子气的霸道的那种占有欲,实际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江鹤一在荒唐的事实中,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了内心一种暗涌的、无法言喻的欢愉—— 多有意思啊。 程心妮费尽心机地要江蕴星远离江鹤一,结果江蕴星非但不肯听话,反而一心想要构建一种与江鹤一最亲密的关系。为了亲近江鹤一,他甚至连跟自己的哥哥上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而江维明—— 从江鹤一被强行接回江宅那天起,他便不断地对江鹤一灌输要多照顾弟弟、多讨好弟弟的思想——因为江蕴星的外公程海尧是一位在很多方面都能提供帮助的大人物;因为江维明自以为是地认为,江鹤一作为他的儿子,就必须背负这种替他讨好程家的义务;因为纪敏姿和江鹤一都只是非常普通、无法为江维明提供任何便利的平凡人。 所以在江维明眼中,他们母子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没有丝毫利用价值。对江维明来说,他们或许真的连狗都不如。 因此当年江维明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弃为他未婚先孕而被逐出家门的纪敏姿,也可以在消失十几年后突然现身,自作主张且问心无愧地将精神受创的纪敏姿强行带到他的疗养院里关起来,以此来胁迫江鹤一完成他想要江鹤一去做的任何事情,无耻得让人无话可说。 江蕴星自然不必经受类似的待遇。他可是程海尧的外孙,仅凭这层身份,就足以令江维明对他疼爱有加,关心器重。 至少江鹤一住在江家的这些年里,看到的表象确实如此。江蕴星即使偶尔任性闯祸,江维明也能极力装出慈父的姿态,一应表示理解与包容。跟在江鹤一面前动不动就暴怒、暴力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即便他和江蕴星是被区别对待的又如何呢?最终他们还不是在同个屋檐下,不谋而合地长成了这样阴暗扭曲的怪物吗? 他们血脉相通,悖德乱伦,清醒着做爱也心安理得,道德感、负罪感是他们根本不具有的东西。 十七岁的江蕴星对江鹤一说爱,用冰凉坚硬的锁铐束缚江鹤一,毫无节制地缠着江鹤一巫云楚雨。 而江鹤一从短暂的惊诧中抽离,置身荒诞剧情,心底却诡谲地从中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报复似的畅快。 所有人都在怂恿江蕴星疏远江鹤一,也在江蕴星面前数落江鹤一,但江蕴星好像毫不在乎那些真真假假的“善意”,永远只在意江鹤一一个人。 江蕴星在十七岁生日这天,赤身裸体地紧缠在江鹤一身上,声线哽咽但坚定地说喜欢江鹤一,最爱江鹤一,就算江鹤一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反正他多的是把江鹤一锁在身边的办法。 多骄横跋扈,多不讲道理。但江鹤一仿似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冷静沉默地注视着江蕴星,装作未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安和虚空。 第7章 黑暗和寂静轻而易举地勾起心事,回忆因此愈发的清晰深刻。 江鹤一平缓的呼吸是密闭空间里江蕴星唯一感知得到的动静。记忆片段犹如电影画面一般,时快时慢地在江蕴星的脑海中轮流放映着。 像是默片,但江蕴星不很在意,因为他几乎记得每一幕场景的台词。 下午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晚间开始或将有雷阵雨。江蕴星给江鹤一发了很多讯息,也打过电话,但都得不到回音。 所以再担心也无济于事,只能徒劳地等。 事实上,江鹤一这天的行程他都是清楚的。因为他的要求,司机会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告。 江蕴星早上醒来时,家里只剩他一个。 江维明时常出差,程心妮亦经常出国游玩,这些江蕴星早就习惯了的。 他不习惯的,是面对这种无法见到江鹤一的状况。 虽然江鹤一成年之后其实很少回家住过。 不知何种原因,晚上独自用餐时,江蕴星莫名感受到很强烈的孤独氛围。 他很无法承受,所以自作主张地给林司机打了电话,催促他快些把江鹤一接回家来。 江蕴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任性行径,但不否认他对江鹤一的想念和依赖。 他有些不敢独自度过黑沉的雨夜,也不希望江鹤一冒着大雨回来,他担心江鹤一被淋湿。 可春熙园太远了,江蕴星还是等了很久。 凌晨两点四十四分,断断续续的雨点击打在提前关好的玻璃窗上,偶然有一两道白亮的闪电划破沉寂夜空。 江蕴星的睡意无端出走。他在快速愈合的黑暗中睁着酸涩的眼,不声不响地往江鹤一温暖的怀抱贴近一些。 江鹤一喝过酒后睡眠会更深一点,不会太轻易察觉到江蕴星的举动。于是江蕴星大着胆子,稍稍圈紧了江鹤一的腰,暂时不需担心忽然醒来的江鹤一会冷漠地将他推开。 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鹤一这样问他。 其实江蕴星并不是不害怕的。他很怕痛,但那时疼得直掉眼泪,也没有从江鹤一身上下来。 他也很怕江鹤一醒来之后要揍他。但更怕江鹤一一走了之,再也不见他。所以才在天亮之前,从书包里掏出那副藏了很久的手铐,很谨慎地铐住了江鹤一在夜里用力地掐揉他腰臀的双手。 江蕴星在江鹤一要他从身上滚下去、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时,口不择言、慌不择路地用纪敏姿作为威胁的理由,很无耻地把江鹤一锁在床上厮混的那一个礼拜里,其实没有一天是不害怕的。 但江蕴星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偏激选择。 那时候沈莹对江鹤一的心意是明晃晃的,至少在江蕴星看来是这样。 她甚至在江鹤一偶然不在场时,给过江蕴星下马威。 沈莹非常不客气地提醒他:别整天像跟屁虫一样粘着江鹤一,别妨碍江鹤一交女朋友、谈恋爱。语气张狂得好像已经是江鹤一的女朋友一样。 其实江蕴星很嫉妒沈莹。因为一起工作的缘故,她可以那么名正言顺地站在江鹤一身边。 而他只能在假期里厚着脸皮去找江鹤一。由于担心自己太粘人,会被态度好不容易软化了些许的江鹤一厌烦,大部分的时间里,江蕴星都十分自觉地保持距离,不敢跟得太紧。但离得不够近,心中又很忐忑。 喜欢江鹤一的人自然是不止沈莹一个的。江蕴星全都明白,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强烈的威胁感。 他实在太怕江鹤一要被别人抢走,所以做法才那么的不管不顾,未计后果。 江鹤一被江维明带回江家,至今不过五年的时间。前三年全是江蕴星一厢情愿地围着江鹤一转,得不到回应是常态,但他即使很灰心也从未退却过。 其实仔细想来真的很神奇。同样具备血缘关联,江蕴星从小与父母都不甚亲近,却在见到江鹤一的第一面,就感知到一股陌生但强烈的渴求。 仿佛江鹤一是一块异极磁铁,天生拥有吸引江蕴星靠近的磁场。 所以江蕴星才喜欢时时刻刻地待在江鹤一身边。 江蕴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原因或心理,但他向来都是遵循内心的人,所以江鹤一态度再冷淡和不屑,他也没能学会识趣。 或许是江鹤一终于被他三年来锲而不舍的、单方面的亲近行径感动,态度上开始慢慢地出现了很少许的软化。 虽然看似是微不足道的转变,但江蕴星还是感到很欣喜—— 这至少说明,江鹤一没有当初那么厌恶他了。江鹤一甚至非常出乎江蕴星意料地,答应要出席他的十七岁生日派对。 人固然都贪婪,江蕴星那时却是很轻易知足。但凡江鹤一的眼神或口吻温和些许,对他而言,都是足以令他开心半天的好事情。 如若不是沈莹非要突然横插一脚,江蕴星是真的想要慢慢来的。 在这之前,江蕴星其实从未有过被谁威胁的经历。 所以沈莹的举动才叫他如临大敌,一时间理智全失。得来不易的惊喜根本抵不过他心口燃升的偌大惊慌,预设的细水长流的剧情由此崩坏,连同江蕴星的行为举止都一齐失控。 江蕴星并非到了今日才明白,自己做的是多么糟糕的一个决定。但江蕴星就算整日担惊受怕,就算江鹤一将他视为又蠢又坏的形象代表,就算那相当于他亲手毁掉了源自江鹤一的、十分难得的平和,他也还是认为值得。 至少江鹤一没有被别人抢走。 互相折磨是不好过,但也好过总得不到关切的原来。 所以要遭受江鹤一的冷言冷语是没有关系的,在江鹤一喜怒无常的情绪前面手足无措,也没有很难忍受。江蕴星自我催眠似的告诉自己:这当然是很幸福的感觉。 哥哥或许很憎恨我,但憎恨总好过无视。 江蕴星很执着地巩固自我认知。 窗外的雨势逐渐转急,室内的温度好像因此下降许多。江蕴星觉得冷,所以更加紧密地拥住了热源。 一句梦呓般的低语落在江鹤一胸口,但很快便融进渐大的雨声中,随着倾注而下的雨水流失了。 年前杨曜之有个书画展。期间江鹤一待在江宅无所事事,所以几乎每日都往展厅跑。 即使江维明和程心妮都不在,江鹤一也不愿待在那座豪华建筑中。那里的铜臭味日积月累,浓郁得令他反胃。 水墨丹青正好用以洗涤身心。 江鹤一不在家,江蕴星自然是待不住的。不过江蕴星虽然粘人,倒也不至于妨碍到江鹤一工作,总体来说还算懂事。江鹤一懒得多费口舌,便任由他跟着。 闭馆前一天,江鹤一与前来当值的师兄交接完毕,还未踏出馆门,就撞上了前来看展的方喜正和方俞。 攥在江鹤一袖口的力道忽地一紧,江鹤一偏过脸随意一瞥,江蕴星的脸色果然苍白得有些难看。 他高度紧张似的睁大了眼,望向方家父女时满脸藏不住的防备。但听到江鹤一向方喜正和方俞打招呼,倒也表现得乖巧懂事,很礼貌地叫了“方伯伯”和“方俞姐”。 方俞耳边贴着手机,与江鹤一打过招呼后,很自然地把手机递了过来。 “鹤一,”方俞笑着说,“江叔叔让你听电话。” 江鹤一便接过手机,面色如常地听江维明在电话那头发号施令。 “给我好好招待喜正和小俞,”江维明说,“你要是敢怠慢半分,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你就别想再见你妈妈了。” 江鹤一对江维明这个人没什么不该有的期待,对他颐指气使的说话方式也早已习惯,只是觉得,他始终如一地用纪敏姿来威胁自己,实在太没创意。 “哦。”江鹤一很平静地应答道,在与方家父女对上视线时,温和有礼地翘了翘唇角,而后对着手机回复江维明,“知道了。” 方喜正对山水画没什么兴趣,上次江鹤一跟着江维明陪他们父女俩看展时,曾听方喜正亲口说过。 所以今日方喜正和方俞会出现在这儿,毫无疑问又是江维明的手笔。 江维明这副想讨好方家的嘴脸实在显得急切,未免难看了些。 陪方喜正和方俞上楼简单参观了一会画展后,江鹤一又陪他们去了展馆附近的一家很有名的私家菜餐厅。 餐厅叫旧街里,位子很不好订。但方俞说她过来之前,已经跟餐厅订了位子,只要直接过去就行。 用餐地点是装潢讲究的偏复古风格的包厢。美食当前,江蕴星心不在焉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偶尔偷偷抬头,看与方喜正和方俞相谈甚欢的江鹤一一眼,心里说不清的酸涩和难受。 “看来江叔叔没骗我。”方俞声线中满是愉悦轻松的笑意,“你们兄弟之间感情真的很好哦。” “星仔,”方俞很突然地叫了江蕴星一句,因为叫得亲密,江蕴星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表情有些呆地望向坐在江鹤一对面的方俞,听她继续说道,“鹤一应该对你很好吧?” 江蕴星不太懂方俞为什么说这些,但是下意识地点头承认:“是很好。” 方俞于是很得意地眯起眼朝方喜正笑:“爸,我就说吧,鹤一就是面冷心热的典型。” “好好好——”方喜正也笑,表情看起来很宠溺,也有些无奈,“知道你觉得鹤一好,看着哪里都顺眼。” 方喜正看起来十分满意江鹤一,方俞眼底的欣赏、喜欢更是毫不遮掩。他们跟江鹤一的相处融洽得仿似是一家人,而江蕴星是唯一一个被排除在外的无关人士。 江蕴星害怕这样,也不想要这样。明明在场四个人,只有他跟江鹤一拥有最亲密、最真切的关联,但为何随便哪一个,都能比他更光明正大地与江鹤一拉近距离?为何唯有他被这场无趣的共餐及无聊的谈话残忍排挤,无能为力地被推到无法触及江鹤一的遥远边界? 这些年来沉寂潜伏在江蕴星心底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天火山爆发般轰然暴乱,轻而易举地,夷平了江蕴星自欺欺人地小心堆筑、实际上岌岌可危的安全感。濒临崩溃的负面情绪一拥而上,无孔不入地挤进江蕴星惶惶不安的心脏。 江鹤一到吸烟区抽烟时,江蕴星跟着过去了,为了争取一点点同江鹤一独处的空间和氧气,以及从江鹤一这里汲取一些不那么虚幻的安全感。 所以江蕴星在无人的吸烟区吻了江鹤一。但最终只尝到苦涩的烟草味道,以及他不经意滑落至唇角的泪水咸味。 第8章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江维明夫妇不在国内过年,自程海尧七年前回X洲养老后,他们每年都会飞X洲,专程去陪伴程海尧。 江蕴星不常跟着去。因为X洲的热带气候令他无法忍受,因为两个舅舅和他们的子女总是会在他面前说一些阴阳怪气的、嘲讽江维明品行的话,因为……因为江维明在程海尧面前奉承讨好的嘴脸让江蕴星感到恶心,感到非常非常严重的不适。 那儿没有半点家的氛围。当然,江宅也没有。 但幸好这儿有江鹤一在,江蕴星才没那么无所适从。 江维明对江鹤一那天在展厅接待方家父女的表现颇为满意,但没有同意江鹤一想要去疗养院陪纪敏姿过年的念头,因为觉得晦气。 真神奇。明明他本身并不重视这节日,却很可笑地坚持着根本毫无道理的迷信。 今年江蕴星不想去X洲过年,江维明便要求江鹤一留在江宅好好照顾江蕴星。又说只要他做得合格,最早可以让他在初九那天去疗养院探望纪敏姿。 大忙人江维明在电话里说这些时,江蕴星正窝在江鹤一怀中午睡,一副毫无防备的依赖模样。 白色窗帘被微风吹开,明亮的日光照进来,往这幢冰冷建筑汇入一丝暖意。握着手机的江鹤一低头凝视,另一只手动作很轻地撩开江蕴星睡乱了的刘海,顿时有些神经质地想,都他妈照顾到床上来了,江维明还想他如何好好照顾江蕴星? 晚上江蕴星叫了旧街里的外卖。原本旧街里是不外送的,但事实上只要钱给够,一切好说。 那天和方喜正父女吃完饭回来后,江蕴星便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之中。 在旧街里的时候他就哭过一次,可怜兮兮地要江鹤一快些结束这次午餐,很急地想要江鹤一跟他回家,又说恨死江维明了,都是江维明搞的鬼,他害怕得要死。 总之那日江鹤一过得也算不上轻松。 这一年多以来,他见过江蕴星不少情绪糟糕透顶的时刻,也深知江蕴星实际上有多能闹腾。 因此,当晚江蕴星抱着枕头跑到江鹤一房里来,做出一副他不答应让自己留在这里睡就绝不罢休的任性姿态时,江鹤一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 江蕴星不来缠着他才是意外。 除夕这天下起了暴雨,江蕴星却一早就独自出了门,直到下午快两点的时候才回到家中。 他到家时江鹤一正在楼下看书,听见动静头都没抬一下。但江蕴星这天尤其安分,半点没跟江鹤一闹。 大抵是带的伞不够大,江蕴星的发丝脸颊都被大雨淋湿。他自觉看起来有些狼狈,因此进门后,只远远叫了江鹤一一声,之后直接小跑着回房间了。 江蕴星大概是洗漱后顺便睡了个午觉,再次下楼时已经快要七点钟。他一阶一阶慢吞吞地走,身上穿的是江鹤一的深色睡衣,松松垮垮的,衣袖裤脚都要往上卷。 佣人们几天前就放假回家去了。现下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于是江蕴星一下楼,就毫无顾忌地往江鹤一身上靠。 起身准备随便做点什么当晚餐的江鹤一随手一推,江蕴星就发出一声类似吃痛的闷哼。但江鹤一转过脸去看,江蕴星又很欲盖弥彰地松开捂在胸口的手,满脸破绽地装作无事发生。 因为江鹤一大部分的时间里好奇心是很少的,所以并没有那么在意江蕴星的反应,只多看了一眼,而后又转过脸,径自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今年的年夜饭有些过于简单。餐桌上只有两人份的鲜虾云吞竹升面和蟹黄小笼包。食材是冰箱里现成的,江鹤一只是拿出来加热、蒸熟,不需要很多的技术含量。 但江蕴星还是吃得很开心。他是第一次跟江鹤一两个人一起过年,虽然天气特别糟糕,这幢冰冷建筑里也无丝毫年味可言,但他们可以一起窝在这里,不受任何人打扰。 而且江鹤一还非常非常难得地下厨了,煮的全是江蕴星爱吃的东西。 因此江蕴星在简单快速的对比之中,私自判定这是他目前为止过得最轻松快乐的一个年。 晚餐是江鹤一负责的,饭后江蕴星便自告奋勇地收拾碗筷。他极少有做家务的机会,但清洗餐具这种事还是能够做好的。 江蕴星从厨房出来时,距他收拾碗筷进去的时间已经过去近四十分钟。他走到江鹤一身旁,掌心贴上被江鹤一随意覆在湿发上的干毛巾,主动帮他擦头发。 江鹤一坐在沙发上,投射下来的暖色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晕开了一种温和的错觉。 手得了空,江鹤一便心无旁骛地拿着手机回复消息。 江蕴星就站在后面,江鹤一手机屏幕上是什么内容,他一低头全都能看清楚。 江鹤一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逐一点开消息栏的红点。江蕴星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敲字回复杨曜之、学校导师、之前一起做墙体彩绘的师兄,以及合租过三个月的外国室友。 最后一个红点被消除后,突然又跳进来新的消息,显示的发件人姓名是方俞。 江蕴星几乎是即刻停下手上的动作,绕到前面跨坐在江鹤一腿上时,白色毛巾依然盖在江鹤一头上。 他按下江鹤一拿手机的那只手,继而将自己双手挂上江鹤一脖子,阻挠意图十分明显地缠着江鹤一接吻。 江蕴星的嘴唇有些凉,方才洗过碗他躲在厨房里吃了一只雪球,因此唇色更红了些。 他伸出舌尖去舔江鹤一的唇瓣,逐渐急促的呼吸间尽是微甜的香草味道和淡淡奶香。 室内的湿度仿佛也因户外的降水加重,四处都蒸腾着潮气。江蕴星竭尽全力,和江鹤一接了一个很长的吻,分开时气喘吁吁的,有些丢脸。 唇面水润的江鹤一若无其事地往后靠,左手顺势将头上的毛巾扯下。 右手手指仍握着显示页面的手机,他的手微微抬起,便被神色紧张的江蕴星按向沙发。 江蕴星甚至很自作主张地顺手按了锁屏键,微红的脸上露出一种江鹤一很熟悉的、仿似受尽委屈的可怜表情:“不许看!”江蕴星声线都在发颤,“哥哥不要看方俞的消息,也、也不要回复她。我不要……我不要,她会抢走哥哥的!” 某些时刻江鹤一会觉得有趣,怎么江蕴星总是在担心他会被谁抢走? 明明从小就没人想要他。 但这些时刻又常常令江鹤一感受到一种被迫切需要的错觉,因为陌生,所以很是新奇。江鹤一不认为必须摒弃。 他与江蕴星湿漉漉的眼睛对视,任由他柔软微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凑近过来断断续续地亲吻,无理又含糊道:“哥哥不要理她,好不好?求求你了,哥哥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不过是简单的亲吻,江蕴星已经露出一种意乱情迷的神色来。他嘴上说得恳切,身体却不老实地蹭着江鹤一。 把人蹭硬了,那东西像一柄凶器一般顶在他臀下,他又有些怕似的抬了抬腰,默不作声地拉开细微的距离。 江鹤一懒得去想他这副模样是欲拒还迎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他放荡却又清纯的样子实在是欠搞。 火被撩起来了,那自然是要灭的。江鹤一似笑非笑地看了面色微红的江蕴星一眼,然后直接将人抱起,上楼的步伐稳健却又散漫,反倒是怀里的人很急不可耐似的,一边哼哼一边凑上去舔吻他的下巴和脖子。 江蕴星想在自己的卧室里面做。 上楼时他忽然想到,好像过往每一次都是他不知羞耻地闯进江鹤一的领地。 其实并未抱有太多的希望。但他问江鹤一“可不可以”,江鹤一虽不回话,最终却是进了江蕴星的房间。 江鹤一坐在江蕴星的床上,而江蕴星的脸埋在他双腿间,很是卖力地为他口交。 这件事江蕴星并不陌生。江鹤一被他锁在自己住处的床上的那段期间,为了让江鹤一硬起来,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也只有这个了。 地板上铺的是加厚的防滑地毯,质感算得上柔软,但跪坐久了还是会感到膝盖发麻发痛。 江蕴星极力吞吐着粗大的性器,脸侧被顶出形状,却仍有一段未能含进去。 他鼻尖眼尾都泛着淡淡的红,缩着脸吮舔性器的模样低眉顺眼得惹人怜爱,握在那截吞不了的阴茎上的冰凉手指很白,衬得江鹤一那根东西看起来愈发狰狞凶狠。 原本微不可闻的震动声骤然加大,绵延不绝的酥麻感令江蕴星腰身、腿根再也无法承受地发颤。他的呜咽被江鹤一的阴茎堵在口中,撩起濡湿的双眼传达求饶的讯号也无济于事。 江鹤一甚至抬手轻拍了下他发酸的脸颊,而后在他的示弱的注视之中按下遥控器,后庭内不断振动的东西顷刻间又加大了振动的频率。 江蕴星下意识地想挪开嘴,但刚稍微偏过脸就被江鹤一托住了后脑勺,手指亲昵暧昧地插进发丝中,硬烫的性器却顶得江蕴星几欲干呕,很快便逼得他崩溃似的掉下眼泪。 仿似是泪水让江鹤一心软,他攥着江蕴星柔软的头发往后退开几分,然后将性器从江蕴星湿热的口腔里撤离。 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江蕴星只来得及张嘴呼吸,就被拉起身坐上江鹤一的大腿。后穴里嗡嗡作响的东西被一把扯出,而后滚烫粗大的异物便猝不及防地抵了进来。 被工具激起的生理快感因江鹤一的插入瞬时被放大到极致,江蕴星仰起脖子无法抑止地呻吟,他略带泣音的声线发着颤,听起来无比淫乱,也脆弱不堪,轻而易举地令人徒生几分蹂躏的欲望。 江鹤一顶弄的动作有一些重,揉在江蕴星臀肉上的力度也很大,没一会儿江蕴星就很舒服、很喜欢似的嗯啊叫着。他的嘴唇因为方才的摩擦红得惹眼,凑上来向江鹤一讨吻时,江鹤一破天荒地回吻了他,甚至还含住他微肿的下唇,轻咬了一会儿才撤开。 但一结束亲吻,江鹤一的注意力便被忽然亮起的手机夺去了。他对着解锁的手机屏幕沉默了好几秒钟,江蕴星很不甘心,也不悦于江鹤一的走神,于是故意缩紧穴口,双腿也缠上江鹤一腰身,很欲求不满似的对江鹤一耳语,说“好想要”,又求江鹤哥哥干死我”。 江鹤一回过神来,脸上仍然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模样,只是眼神更暗了几分。 “好。”江鹤一掐着江蕴星的细腰用力往下按,俯在他耳畔的语调很冷,呼吸却热烫,“我他妈干死你。” 第9章 大雨滂沱,掩盖了一切声响,或大或小的动静皆被裹进雨声中,汇入水流流向不知名的角落。 酣畅做过一场,江蕴星犹如被抽尽了气力,没骨头似的靠在江鹤一怀中哆嗦。 这晚江鹤一做得有些狠,江蕴星嗓子都要叫哑了。他搂着江鹤一的脖子,脸颊软肉贴在江鹤一的颈窝,呼吸还有一点急促。 快感退散的速度缓慢,江蕴星手脚都发颤,咬着唇在江鹤一怀里很难忍似的小声哼哼。声调婉转暧昧,难以辨清是在示弱,还是在求欢。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江鹤一忽然叫了江蕴星一声:“江蕴星。” “嗯?”江蕴星刚刚缓过来,很软很乖地应声,等着江鹤一说话。 “我妈走了。” 江鹤一声线平稳,语调几乎与平日里的任意一句普通的陈述无异。但江蕴星被这四个字砸得中止思考,因此不太确定自身听觉的判断。 他呆呆地仰起脸,研读不出江鹤一平静神色里的深意,只能听清江鹤一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就在刚刚,你要我干你的时候,”江鹤一说,“疗养院那边给我发消息了。” 不知为何,江蕴星瞬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微张着嘴,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有眼泪擅自从睁大的眼眶里掉落。 江鹤一眼底好似有很深的情绪,又好似很空洞。江蕴星的视野被汹涌泪水笼在模糊的状态里,根本没办法看清楚。 但江鹤一好像垂眼笑了一下,只是唇角微微上翘,其实毫无笑意。 因为江蕴星离他很近,钉在他脸上的视线很认真,所以即便看不真切,也还是能感受到江鹤一笑容里的凄凉和悲伤。 江蕴星的泪腺仿若坏了,温热的液体失控地往外溢出,很快便弄湿了他光洁微凉的脸。 江鹤一宽大的掌心很轻地覆上来,用拇指指腹拭去他眼角滑落的泪水,呢喃般低声说:“你知道吗,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我有关的人走了。” “明天开始,你再没有能用来威胁我的筹码了。” 不是的,不是的。 江蕴星想告诉江鹤一,这世上还有一个与江鹤一有关的,非常、非常在乎和爱他的人;用纪敏姿威胁江鹤一也从来不是本意,那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是江蕴星很想得到江鹤一的原谅、但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的重大错误。 但江蕴星不知从何说起,眼泪也流得过分厉害。他抽噎着捧住江鹤一并无表情的脸,思路一片混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令江蕴星更觉无力的是,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 比起对“纪敏姿去世”的遗憾,他竟然更害怕江鹤一的离去。 尽管他从来不是真的将纪敏姿当作用来要挟江鹤一的筹码,心底却始终明白,纪敏姿的确是他和江鹤一之间唯一的连接点。 虽然很可悲、残忍,江蕴星却无法不对自己承认—— 没有纪敏姿,没有他当初的口不择言,那么他和江鹤一,或许永远不会有故事。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一闪而过的白光,惊动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言与沉重。 毫无预兆的雷电吓了江蕴星一跳,他红着眼睛往江鹤一怀里躲。还没来得及平复情绪,一声意料之外的刺耳尖叫就接踵而来。 江鹤一搭在江蕴星后背的手掌一僵,而后迅速扯过一旁的被单裹住了他。 江蕴星有些迟钝地望着面容冷峻的江鹤一,想他的上衣还穿得好好的,只有裤子退到膝弯,为什么江鹤一要用被单将他整个人遮起来呢? 直到他听见江鹤一冷冰冰地说了句“出去”,才迷惘地顺着江鹤一的视线,望向不知何时被推开的卧室大门。 像是做梦似的,面容扭曲、嘶喊叫骂的程心妮就站在那里。 江蕴星手脚发冷,很恐惧不安,只想把自己藏进江鹤一的身体里。 他听见程心妮的尖利嗓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质问江鹤一“你是在报复我吗”,“你疯了吗”,“你是不是强暴了我儿子”,又哭着咒江鹤一“你不得好死”,“你跟你那个疯子一样的妈就该一起去死”。 他感受到程心妮扑上来撕扯,长指甲划伤了江鹤一的手臂,也扯痛了他的头皮和手腕。 程心妮恶狠狠地攥住了犹如失魂落魄的江蕴星的头发,哭喊着、拉扯着、很用力地刮了江蕴星两巴掌。 火辣辣的痛觉令思绪混乱的江蕴星回过神来。他的泪腺好像治不好了,眼泪疯狂溢出,从他发痛发红的脸颊滑落。 被发现了。 江蕴星后知后觉地想,我和哥哥,被发现了。 天色隐隐泛白的时候,江鹤一面无表情地从旋转楼梯上下来。 坐在一楼大厅的江维明不知是何时到的江宅,同样穿一身黑,抬眼望向江鹤一时脸色阴冷。 他气势威严,只是脸侧被人抓挠留下的红痕有些难以忽略。 室外雨仍在下,像是没有尽头、无法停止一般。 江鹤一唇角平直,臂弯搭着黑色大衣,撑一把黑伞,跟在无话的江维明身后,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中。 纪敏姿的丧事办得极为简单,事实上形容为随意亦不为过。所有的事宜皆是出于江维明的示意。 大年初一这天,江鹤一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办完了手续。 据说纪敏姿是在疗养院顶层坠楼自杀,死状过于惨烈,依江维明老家的风俗,此类丧事不宜大办,甚至不该操办。 江维明做得如此随便,却又自作主张地在佛堂里重金买下一个莲位,用以置放纪敏姿的骨灰盒。 随同的人员都在称赞江维明出手阔绰、有慈悲心,江鹤一站在口口声声表明自己只是“做了一个佛教信徒该做的事”的江维明身旁,感受到了没有边际的可笑与可悲。 这样一个伪善、冷血的男人,便是纪敏姿耗尽热情爱了一辈子,却等不来相应回应的人。 是令纪敏姿即使死去,也依然无法得到自由的人。 不得安宁的除夕夜已经过去,但那绝不代表一切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恢复平和。浓稠如墨的暗潮只会越涨越高。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仅有江蕴星而已。 江宅里空荡荡的,大门紧闭,装潢复古华贵的客厅里,除了江维明、程心妮和江鹤一,再没多余的人。 江鹤一与他俩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留存着最大的距离,听程心妮声泪俱下地向江维明指控。 “……要不是,要不是前段时间我在客厅丢了一只表,私下叫人来安了监控,我还发现不了这个畜生对蕴星做的那些龌龊事!” “江维明!你看看,这就是你跟那个贱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他是人吗?!啊?这是人吗!” “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你就是存心不让我们母子好过是吧?!你看看你养的是什么畜生?他、他强暴我儿子!” …… 或许是因为程心妮声线尖锐,嗓门很大,所以显得整个空间很空。 她挑尽最难听的话来骂人,江鹤一却不很在乎她在嘶嚎什么,只是有些走神。 因为相似的空荡的氛围,江鹤一无法避免地想起昨日在这张沙发上向他索吻的江蕴星,于是他低声问:“江蕴星呢?” 凝重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瞬的沉寂,而后一个水晶烟灰缸蓦地朝着江鹤一的脸砸了过来,随着沉重的碎裂声响起的,是程心妮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烟灰缸险险擦过江鹤一的脸,即便他反应及时,颧骨处的皮肤还是瞬时红了一块。 程心妮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想抓挠江鹤一的手被江鹤一很及时地摁住制止了。但程心妮不依不挠地扭动挣扎,江鹤一只好使出更多的力气应付。 “你有什么脸来问这个?”程心妮扯着嗓子问,眼底的憎恨比江鹤一预想中的要浓烈更多,“你还想做什么?!啊?你这个疯子生的野种究竟还想对我们家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再见到蕴星的,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他!” “你和你那个神经病的妈一样,就是想毁了我们这个家!” “你们这样的垃圾,全都该死!” 江蕴星拥有一双与程心妮很像的眼睛。 又大又黑,看人时总是透着足以迷惑人的纯真和依赖。 即使程心妮此刻面容狰狞,表情失控,那双眼依然保存着楚楚可怜的特质。 这样的长相很容易叫人心软,好似做了什么错事都值得被原谅。 江鹤一想,程心妮或许也深谙自身长相的优势,言行才总是那么张扬跋扈。也因为太清楚江维明不敢指责她,所以做出再过分的举动,也不怕被江维明得知。 反正江维明很擅长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甚至会在程心妮似真似假地做出细微的让步或适时的体贴时,给予程心妮最大程度的赞赏与肯定。 江鹤一从这种诡异、虚伪的氛围里,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生理不适。 短暂的沉默对峙中,雨声与冷气趁虚而入,填满了空旷的客厅。 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江鹤一与那两张面色不善的中年脸孔对视半晌,终究只感到了无穷无尽的讽刺。 他压下无法忽略的反胃与眩晕,深深看了仍在挣扎怒骂的程心妮一眼,极为冷静地讥笑道:“有点过了吧。” “江蕴星是被强迫的,还是自己贴上来的,”江鹤一松开之前用以防御握在程心妮手腕的手,又懒懒与暂未发作的江维明对视几秒,继续道,“监控里看不清吗?” 第10章 话音刚落,江鹤一便挨了力道很重的一巴掌。 随后又有坚硬的竹鞭很用力地抽上他的后背,每一下都像往死里打那般。 江鹤一咬牙受了将近十鞭,有些分神地想,若是江蕴星在场看到肯定又要哭。又想,他挨了江维明这么多鞭,即使他犯了再离谱的错,也差不多足够相抵了。 更何况,江鹤一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就算在这幢房子里,有人必须背负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名,或是有人必须承受良心的谴责,那也绝不会是江鹤一。 因此,江维明要他跪下,他没有跪;江维明命令他自己进禁闭室反思,江鹤一也不予搭理。 江维明握在手中的竹鞭有钢管大小,色泽油亮,再次朝江鹤一挥来时,江鹤一伸手挡住了。 他漠视江维明的怒容,也懒得计较江维明斥骂的“放肆”和“没教养”,即使后背的痛觉很强烈,也仍然保持平静的表情,向江维明发问:“我妈真的是坠楼自杀吗?” 江维明和坐在一旁的程心妮闻言神色皆是一顿,仿似没料到江鹤一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很快江维明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什么意思?” “好奇。”江鹤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类似于好奇之前指使医生给我妈换药的人,是你俩中的哪一位,还有,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掉我妈的药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鹤一全程与江维明对视,虽然确实不抱期待,心底却还是隐隐希望能够从江维明的眼里掘出哪怕只有一点的自责或后悔。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但什么都没有。 江鹤一读出江维明深邃眼眸里泄露的心虚与恼羞成怒,便明白即使对纪敏姿做出这些事的人不是江维明,他也算不上是毫不知情的。 这样的事实荒唐到令人作呕,江鹤一愈发为纪敏姿感到不值与屈辱,也对自身的存在感到鄙夷和可笑。 若是纪敏姿年轻时不曾遇见江维明就好了。那就不必被坑蒙拐骗,不必被思想保守的双亲赶出家门,不必独自度过艰难的孕期和生育,更不必经历后来的一切。 纪敏姿运气太差了,为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倾尽所有。江鹤一想,同时也认为自己的存在非常的不应该。 因为即使江鹤一心中认定,纪敏姿是他唯一的亲人,纪敏姿也不曾真正爱他。 纪敏姿只爱江维明,并不爱其他人。 不过很可惜,江维明明显不是真的爱纪敏姿,更不会爱她为他生下的儿子。 所以江鹤一在这世界上,总显得尤其多余。 无人回答江鹤一的问题,因此客厅里很安静。 由痛而生的冷汗渗湿了江鹤一的衬衫,但他的背依然挺得很直。 他想起来第一次踏进江宅的场景。 那时他有些忐忑地站在这个客厅里,听江维明向他表明,接他回江宅“认祖归宗”是程心妮的提议。江维明话语间颇有深意,仿佛让江鹤一住进这幢房子是什么莫大的恩赐一般。 江维明恨不得要江鹤一对他和程心妮的“善举”感恩戴德,似乎认定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绝对读取不出他们刻薄的本意—— 将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私生子放在眼皮底下,怎么说都比放任在外更便于监视与控制。 江维明爱不爱程心妮,江鹤一无法轻易下定论。但至少能够确定,江维明始终对程心妮保留几分忌惮。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江维明忌惮程家的背景。 ——毕竟他现今的身份地位,皆是当初抛弃纪敏姿、选择了程家这条捷径所获。 否则也不会因担心江鹤一的存在威胁到江蕴星,便擅自安排江鹤一就读在他看来最是无用的艺术系;不会对程心妮刁难、羞辱纪敏姿母子俩的行为保持视若无睹的态度,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俩理应承受的一样。 在江家夫妇眼里,纪敏姿是个患精神病的疯女人,江鹤一是一颗偶尔具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但偶尔会对这两位敏感多疑的有钱人构成一定程度的威胁。 程心妮比江维明更快地回神,她说江鹤一居心不良,又骂他白眼狼,吃江家的、用江家的,竟然还用江家的钱雇用私家侦探来调查他们夫妇。 江鹤一觉得有些好笑,他们雇人监视他就是天经地义,他动用同种手段,却成了心术不正。说他用江家的钱更是无稽之谈,实际上他自成年那天起,就不曾再用过江家的半分钱。 他们暗地里做过多少肮脏事,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江鹤一能够得到的消息,不过是一些皮毛罢了。 但他们坏事要做尽,被挑破还要做占理的一方,简直无耻得令人咋舌。 江鹤一只怪自己知道得太迟。 纪敏姿吃的药被换掉的事,他是在年前那次探视的时候发现的。 那时他只是觉得药的颜色跟以前看过的略有不同。离开疗养院后,出于好奇和怀疑,他便向一位医生朋友咨询。 由于单纯描述药粒的形状和颜色并无法确切识别,蒋医生便建议江鹤一下次直接将药带过去。 接下来几天疑心愈来愈重,江鹤一干脆雇人调查。顺利把纪敏姿吃的药拿到手之后,江鹤一第一时间交给了蒋医生。 得到药品鉴定报告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但纪敏姿吃这些毫无效用的保健品究竟吃了多久,江鹤一无从得知。 而江维明和程心妮不想她恢复健康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江鹤一想,自己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精神不振,才会明知与他们这样的人多说无益,还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他转身想走,程心妮却用力拽住他的手臂,质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些才故意接近江蕴星,质问他这是不是他对她的恶意报复。 程心妮振振有词,好似江鹤一才是理亏的一方。江鹤一垂眼直视她微红的眼眶,忽地想起十四岁冬日的某个周末,下午三点四十五分,纪敏姿突然将他反锁在房间里,而后有打骂声在他们家里爆发。 一个陌生的尖利女声哭骂着,张口就是“贱人”、“婊子”,说尽了令人难堪的话。江鹤一拍打木质门板喊纪敏姿,但纪敏姿没来给他开门,只有哀伤可怜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最终被厚实的门板隔绝在外。 江鹤一从房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分。纪敏姿头发很乱,原本洁白的脸颊变得红肿,上面还有未消的巴掌印。 纪敏姿向来是注重体面的人,如今形象再狼狈,腰背也依然直挺挺的。她声音有些哑,叫江鹤一坐下吃饭。 江鹤一于是坐下吃饭,彼此都很沉默。过了一会儿,纪敏姿沙哑微颤的声线响起:“我不是第三者。” “真的。”像是担心江鹤一不信一样,纪敏姿音量略升,“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有未婚妻。” 江鹤一咽下米饭,抬眼看向眼眶湿润的纪敏姿,声音很轻地应她:“嗯。” 纪敏姿于是知道自己的清白得到了信任,她别开与江鹤一相视的眼,低头用筷子扒了扒分量未减的那碗米饭。 那一天江鹤一记了很久,他甚至梦见那天发生的事很多次。梦里有尖利刺耳的谩骂声,纪敏姿的哭泣,以及纪敏姿狼狈无助的模样。 而江维明将他带进江宅的第一天,初次见面的程心妮一开口,便唤醒了江鹤一记忆深刻的那个梦境。 这些年来,无论哪一次与程心妮见面,江鹤一都只感受到无法忽略的反胃。 但这种不适即将在今日结束。江鹤一思忖一瞬,最终还是没把“纪敏姿从未插足江维明与程心妮的感情”这个事实说出口。 程心妮未必不知道真相。 只是她太爱江维明,不忍心责怪,因此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另一个无辜、不行的女人身上。 江鹤一想,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的。 程心妮还在咄咄逼人,江鹤一只觉得无聊透顶,于是挣开她,不再顾及身后两人的可笑言辞,径自上楼。 江鹤一早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明珠翠苑,留在江宅的唯有几件留宿时换洗的衣服。 他简单收拾了一会儿,便提着没多少重量的行李箱下了楼。 一楼客厅里的程心妮还在喋喋不休,江维明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问江鹤一:“我让你走了吗?” “长辈话都没说完,你转身就走,”江维明语气中的愠怒和不满不容忽略,“这些年礼仪课都白学了吗?!” 江鹤一懒得再多费口舌,于是不予理睬。他握着行李箱的手杆往前推行,黑色行李箱的轮子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盖过了户外逐渐转小的雨声。 从关闭的玻璃窗望去,能够看到细丝一般的飘雨。 初春的雨夜依旧湿冷,江鹤一站在花纹繁复的棕木门前,却觉得打开这扇门,太阳就会在外面迎接他。 他对这个空间没有任何留恋。抬手握住浅金色把手时,江维明低沉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你若是现在敢踏出这扇门,将来别想从我这儿得到半分钱。” 江鹤一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瞬,很快想到,果然不该对江维明这种无可救药的人抱有幻想。 江维明话音一落,他便毫不犹豫地转动把手,拉开那扇紧闭的、稍重的木门。 冷意扑面而来,清新、自由的空气,直直撞进江鹤一的怀里。 第11章 开年的雨季很长。元宵节过后,雨具依然是人们出行的必备品。 之前带江鹤一一起做过墙体彩绘的师兄谢幽年末时接了个工作,这次也叫上了江鹤一。 开工日期是正月十八,元宵节结束后,江鹤一便跟着谢幽一同投入到工作之中。 工期延至他们开学前两天,因此江鹤一每天都过得充实。三月份天气开始转晴,直至开学,江鹤一也仅有两个周末的休息时间。 而难得的假期他一般只往春熙园跑。大部分时间是跟着杨曜之下棋练字,偶尔也陪白兰语洗菜浇花。 工作结束的当天傍晚,江鹤一去了一趟方圆堂。 他依照佛堂师父的教导,给纪敏姿上了柱香。来的路上江鹤一想了很多事情,但最终单独站在这里,也只有无尽的沉默。 好像没办法跟别人一样,对已故的父母倾诉些什么。江鹤一想,无言和疏远,本来就是他和纪敏姿之间的常态。 说起来或许人们都会觉得他很古怪。这几年他安分留在江家,顺从江维明的各类要求,全是因为纪敏姿;但纪敏姿意外去世,江鹤一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多么沉重的悲伤。 除去刚得知消息时短暂的恍然,之后的时间里,江鹤一几乎心如止水。 割舍、失去的真切感是清晰的,但江鹤一并未产生任何类似痛彻心扉的情绪。 他和感情丰沛的正常人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江鹤一自己也十分清楚。 江鹤一没待多久。虽然到方圆堂的路途遥远,他也只是默默在纪敏姿的莲位前站了十来分钟。 他这段时间其实很累,完工的时刻疲惫会更加猖狂地滋生。江鹤一想起电视剧里的剧情,想模仿演员的表情和台词向纪敏姿说说自身的近况,最后因为觉得那样根本不像他与纪敏姿的相处方式,便什么都没有说。 带江鹤一上香的师父守在门外,江鹤一走到门边跟人道了谢后,就走出方圆堂大门驾车离开了。 用缓慢车速在临近住所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绕了两三圈,直到天又下起雨,透明水珠在车窗砸出沉闷声响,江鹤一才驶回明珠翠苑。 新学期第三周的礼拜二,江鹤一陪谢幽出门采购导师交代的设备。 谢幽选择的店面在C大附近,采购完毕后,他带着江鹤一顺便到C大跟几个朋友见了面。 他们在北门的饮品店喝下午茶。离店道别时,意外遇上了方俞。 江鹤一就读的W大距离C大有些远,之前方俞也从未在C大附近见过江鹤一,而且昨晚方喜正才跟她谈起江家的近况,因此看到江鹤一的身影时,方俞甚至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鹤一?”方俞犹豫着喊了一声,见江鹤一转过脸来,她面上即刻带了几分笑意,“我听我爸说你们一家移民去X洲了,你怎么在这呀?” 这消息江鹤一是初次知晓,因此霎时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不想谈及江家的事,就只是跟方俞打招呼:“方俞。” “有点事。”江鹤一说。 “那办完了吗?”方俞问,笑着往江鹤一身旁的几位望了望,“我们好久没见了,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当然可以。”谢幽忽地出声,意味深长地朝江鹤一笑,而后拍拍江鹤一的肩膀,指了下还未走远的几个朋友,对江鹤一说,“你们去吃饭吧,我跟他们去吃。” 江鹤一想或许谢幽是误会了什么,但因为谢幽溜得很快,江鹤一也没有能够及时解释的机会。 晚餐吃的是日料。江鹤一对这边不熟悉,用餐地点便由方俞决定。 江鹤一不太吃得惯生食,因此吃得不多。方俞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叫了两瓶梅酒。但江鹤一开了车,就只是偶尔喝几口热茶。 “开学的时候听低年级的说星仔办了休学,我还在想怎么回事呢。”方俞抿了口梅酒,轻声说道,“昨晚听到我爸说,前些日子江叔叔一家都搬走了,听说以后就在X洲长居,我还觉得有些遗憾。” 方俞笑盈盈的:“虽说出国也不是很麻烦,但这样的话,想要跟你见面,不就比较难了吗?” “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你了!”方俞兴致很高的样子,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那,鹤一你什么时候去X洲啊?” 江鹤一的身份,在方俞所处的圈子中从来都不是秘密。 谈论长辈的桃色新闻,甚至可以说是这些有钱人的小孩的日常消遣。对他们而言,出轨、私生子之类的丑闻,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但江鹤一在江家的处境如何,外人毕竟很难全部知晓。何况江维明和程心妮在外人面前惯会演戏,因此方俞误以为他会跟着江家一起移民,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跟江家划清界限这件事,对江鹤一来说很有必要,所以他颇具耐心地向方俞解释。 “方俞,”江鹤一说,“我跟江家不是那种会一起移民的关系。” 方俞闻言怔了怔,理解了江鹤一话里的意思后,缓缓点了下头:“……啊,这样啊。” 江鹤一毫无负担地点头承认。沉默在他们之间漾开,不一会儿,方俞又叫他:“鹤一,”她好像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道,“之前江叔叔很看好我爸在J国做的一个新项目,本来他想要合资,我爸是有些苦恼的。” “当时我在一旁顺嘴问了一下你的近况,江叔叔立刻答应下次见面一定带上你一起吃饭。”方俞说着话,脸慢慢露出几分羞怯,“我爸觉得江叔叔很有诚意,他们一致认为,若是今后能够亲上加亲,那做起生意来,大家都能更放心些。” 难怪。 原来如此。江鹤一想,难怪他搬出江家后,江维明还纡尊降贵地给他打过两通电话。 他没接,但曾以为那是江维明后知后觉的良心发现。而到头来,才知那不过是因为他对江维明来说,还存有几分利用价值。 江鹤一觉得有些好笑,内心倒是很平静。他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刺激江蕴星,随口胡诌江维明想让他和方俞结婚的那些话,顿时只觉得自己颇具预言家的天赋。 方俞为何要对他谈及这些,江鹤一并不是完全不懂的。 即使原先的江鹤一家境贫穷,后来身世尴尬,这些年来,他单凭一张脸也得到了不少青睐和追求。 拒绝对江鹤一来说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他对任何一位都一视同仁,说出口的话听着再温和歉疚,最终也是归于利落与绝情。 “抱歉。”江鹤一说,“其实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从来不会告知我的。” 方俞的大眼睛里蕴含着明晃晃的期待,双手托腮凝望着对面的江鹤一,说:“没关系啊,”停顿几秒观察江鹤一的表情之后,又说,“我觉得是很不错的想法,你呢?” 方俞既已摊开来说,江鹤一便也无需含蓄。他回应看着他笑的方俞一个弧度适中的笑容,说:“不怎么样。” 从小被奉承讨好惯了的方俞闻言一愣,花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几要失控的表情,她叫江鹤一的名字,声音很轻地说道:“你知道吗?今年江叔叔还有一个工程需要我爸的帮忙,若是我爸不肯,那……” 她语气轻柔,其中的要挟意味却不言而喻。江鹤一面色如常地与她对视,在她话语停顿时答复道:“随便。” 江鹤一语气冷淡,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瞬间就熄灭了方俞的战斗力。 方喜正早提醒过方俞,江鹤一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方俞当然知道江鹤一和他们不同。 因为江鹤一的母亲出身普通,江鹤一的身份也不光彩,这些事实始终都在表明,江鹤一与他们这些大富大贵的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差距。 地位低下的人总是削尖了头要往上爬的,这是他们从小明白的道理。方俞见过不少穷人抱紧上流人士大腿死不撒手的实例,因此更加笃定,江鹤一会这么说,目的是为了听她说出更诱人的条件。 江鹤一在方俞眼里,具备一定的、方俞中意的优点和魅力,所以方俞虽然骄矜,也愿意暂时放下身段。 “联姻在我们的圈子里,其实是很平常的事。”方俞向江鹤一科普,又告诉他,“我知道江叔叔不太重视你,但是,你和我结婚的话,以后可以得到很多。” “至少能得到江叔叔的重视。”方俞着重补充道。 这些好处,方俞其实无需多加说明。江维明走的是怎样一条捷径,这几年江鹤一在旁已经看得足够清楚。 只是到了此刻还要听这些威逼利诱的话,对江鹤一来说,真是很一言难尽的感觉。 他在江家时要受人胁迫,离开了也无法避免。难道别人是命里缺金,命里缺水,而他命里缺的是被人威胁吗? 江鹤一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江蕴星来。他想,在所有威胁过他的人里面,江蕴星是最不懂得威胁人的一个。 别人都是理直气壮、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有江蕴星红着眼角、声线哽咽地说一些毫无威慑力或杀伤力的话。 他声音很软,眼泪很多,装凶都装不好。威胁江鹤一“我要你爱我”时,其实更像在对江鹤一撒娇,像在对他说“求求你来爱我”。 江鹤一并不想想起江蕴星,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以及与过去相关的记忆,江鹤一认为全都不是自己应该关心在意的事情。 因此他及时从回忆中抽离,重新对上方俞与他对望的眼睛。 对方的眼神里尽是胜券在握的意味,江鹤一缓缓勾起唇角,回复道:“不用了。” 厌恶的神色毫不避讳地浮现在江鹤一脸上,方俞听见他冷声说道:“我不要。” 第12章 离开江家之后,时间过得较之前更快。 江鹤一的生活再不必受干扰,学业和兼职简单构成他目前的生活模块。空余时间被具化的事件一一填充,人便无暇环顾其他。 略微超过的充实容易让人疲倦,但江鹤一却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与轻松。于他人而言或许是冗余的倦意,对江鹤一来说,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至少能令江鹤一的睡眠质量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江鹤一的睡眠向来很浅,细微动静就能轻易让他醒来。 过往江蕴星在他身旁过夜时,偶然有手脚不太安分的时刻,无论是抱紧江鹤一的腰,还是钻进江鹤一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口,江鹤一全都知晓。 只是很少让江蕴星得知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因为半夜使江蕴星惊慌的话,恐怕最后谁都别想睡着。 其实江鹤一不想承认,但年初搬回明珠翠苑后,他时常梦见江蕴星。 若要严格确认梦境的初始时间,应当说是电闪雷鸣的除夕雨夜。 即江蕴星被带走的当晚。 江鹤一被锁在江蕴星的卧室里,几乎毫无睡意,最终在凌晨四点钟左右才勉强入睡。 然后他梦到了江蕴星。梦境里是几小时前经历的事情,但场景里没有他,只有江蕴星一个人呻吟、喘息,一个人害怕恐惧,一个人哭,一个人绝望地喊“哥哥”。 梦境很快被蒙上漆黑幕布,江鹤一也随之醒来。天隐隐亮了,房间里仿佛还留存着几分情欲的味道,可实际上这幢建筑里充斥着的,只有仇恨与怨妒,一切都不过是江鹤一的错觉。 回明珠翠苑后睡眠更差。第一周江鹤一夜里总要莫名醒来好几次,做的梦很杂,而且几乎不曾重复。 江鹤一梦见的是一块一块无法完整拼接的碎片,这些碎片是导致江鹤一睡眠不足的原因,使得他在那段时间有些精神不振。 江鹤一想他需要自我调整。而忙碌恰好是最佳选择。 初春到初夏,江鹤一忙得不可开交,每晚几乎一沾床就能睡着。 因为疲惫,做梦的几率亦下降许多。他每日很早地出门,有课的时候上课,没课时做点工作,过着与生活态度积极的师兄师姐无异的规律生活。 偶尔也跟走得近的几位一同聚餐。手里接的活不太赶的时候,江鹤一也会在周末花上几个钟头,到春熙园陪陪老师和师娘。 五月是最忙的时候。 下个月W大有个文化节,每个系的学生都有任务。江鹤一他们系是举办画展,要求是必须展出新作品,办展所需的资金学院支付三成,剩下的由学生自己解决。 江鹤一不善于拉赞助,便只好埋头创作。等一切终于准备就绪,江鹤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六月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傍晚的霞光如同黏稠的橘色果酱,将天地包裹其中。行人、绿化带、车流、街道,四处都透着暖色的光。细风吹拂,卷起空气中逐渐升温的微小粒子,最终融于默不作声的夏日。 从W大回明珠翠苑的路程并不远,只不过正逢高峰期,原本十来分钟的车程,硬是拖至半个钟。 车流龟速前进,江鹤一等得无聊,于是罕见地打开了车载广播。 他开车时不喜欢车里有多余的声音,所以极少开广播。 倒是江蕴星,每次坐他的车都要打开音乐电台,一边找尽话题跟江鹤一说,一边还要跟着音乐摇头晃脑,一副开心幸福得不行的样子。 江鹤一及时止住思路,在舒缓的音乐前奏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当温柔细腻的女声响起来,江鹤一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顿,思路再次无法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很想你是爱得懒惰至会多天不理我心境正逐秒钟跌堕我哪一样又做错 声线辨识度很高的粤语女歌手这样唱。 江鹤一已经忘了当时江蕴星在他车上掉眼泪的原因,却清晰记得江蕴星第一次在他车上听这首歌时哭得有多伤心,仿佛江鹤一是全世界对他最坏的那一个。 但即便委屈得不得了,江蕴星也没有办法不爱他。 停车后江蕴星任性又可怜地靠过来抱住江鹤一,控诉他和歌里唱的一样坏,像是被江鹤一伤透了心似的哭了很久,但抱着江鹤一的力度却半分未减。 好像伤愈也只能依靠江鹤一。 空闲果然是导致胡思乱想的主因。 江鹤一想,他还是适合过忙碌的生活,充实才能挤走没有意义的念头,流逝的时间才不算浪费。 电梯抵达十五楼时,江鹤一下定决心,必须提前找好画展结束后的工作。 明珠翠苑的公寓楼都是一梯一户的户型,因此江鹤一踏出电梯门,借着昏黄的落日光线瞥见蜷在他住所门边的人影时,警惕且意外地顿住了脚步。 六月二日傍晚六点五十七分,在江鹤一的认知中,理应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脸,很缓慢、怯怕地从圈住双膝的手臂里仰起,一双漂亮眼睛顺着黄昏的微光,小心翼翼朝他望过来。 江蕴星或许是天黑前的最后一个逃犯,除了奔向江鹤一,他别无去处。 与江蕴星四目相对那一刻,江鹤一以为他会冲动地跑过来抱住自己。 但是没有。 他只是安静怯懦地注视着江鹤一,眼底有隐约的水光,令江鹤一想起方才在车上记起的那个江蕴星。 依然是很委屈、很受伤的表情,但这次江蕴星没有控诉什么。他很沉默。不过,假如江鹤一用凶一点的眼神看他的话,江鹤一觉得他会哭。 江鹤一住处的门锁密码江蕴星是知道的,即使担心江鹤一改过密码,他只需尝试着输入一次,就有可能不必蜷在门口等人。 江蕴星像是失去了开口的能力一般,只睁着很大的眼睛,视线紧紧跟随江鹤一。在江鹤一走过来输密码时,才如梦苏醒般,伸手很轻地攥住了江鹤一的衣角。 他看起来很可怜,眼睛里一片空洞,抓着江鹤一衣角的手指苍白瘦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 “不是知道密码吗?”江鹤一的视线从江蕴星的手指移开,转向他瘦得有些病态的脸,沉声问道。 大概是没料到江鹤一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也或许是沉默突然之间被打破,江蕴星像是受惊般颤了一下,乌黑的睫毛都在发抖。他微张着嘴,表情有些许呆滞,好几秒后才回过神来似的,语速缓慢地答复江鹤一:“我忘记了。” 是忘记了密码?还是忘记了能自己输入密码进门?江鹤一懒得多问。他忙了一下午,肚子早就在抗议,江蕴星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江鹤一也不出言阻止,只自顾自地进了厨房做饭。 一小碗的饭吃不到三分之一,江蕴星就不再动筷,在对面已经吃饱的江鹤一抬眼看来时,心虚又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几秒后忽地站起来,急匆匆地跑向卫生间。 不一会儿,有干呕的声音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 江鹤一顿了顿,最终还是起身走向声源。 江蕴星已经站在洗脸台旁洗脸漱口,门被推开时,他惊慌失措地往一旁连退几步,望向来人的眼睛哭过一般的红。 他的反应从江鹤一在门口见到他时直到此刻都有些怪异。江鹤一不是没设想过江维明虐待他的可能,但转念一想,凭江蕴星的身份及他外公的家庭背景,江维明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做出任何伤害江蕴星的事情。 因此他放宽了心,两人对视几秒后,江鹤一问:“不好吃?” 江蕴星愣愣的,好一会儿才拼命摇头否认:“不是的!好吃的……” “但是、但是我……”江蕴星很纠结地蹙着眉,好像正在苦思冥想。 江鹤一倚在门边,很有耐心似的等他回答。等了一小会,江蕴星才抬眼看他,喃喃道:“我不饿。” 江蕴星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骗人,江鹤一便只当他来找自己之前已经吃过,他转身准备回厨房清洗厨具,江蕴星有些沙哑的声音就怯怯地从背后传来。 “……哥哥,”江蕴星今晚第一次叫他,“我、我想要洗澡。” 江鹤一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只留给江蕴星一个表示同意的“嗯”。 这里的浴室很亮。六月的气温已经偏高,而汇进浴缸里的,是与六月毫不相配的温热水流。 白瓷浴缸很快储到了七八分高的水位,江蕴星仰躺着,温热的池水紧密地包裹住他,颇高的水温好似能直接钻进他的身体里面,往内注入几丝得来不易的暖和。 但江蕴星还是觉得冷,他失魂落魄般直视着光线刺眼的浴室吊灯,没一会儿便眼前发黑,又有一圈一圈的白色光晕干扰他的视线,四周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感觉,让江蕴星怀疑自己正被虚无的梦境包围着。 好像在做梦。 江蕴星忍住眼睛的不适,缓缓抬起被浸湿的左手,好像能摸到白得刺眼的灯光一般,固执地在空中停留许久,最后抓住光亮似的,握住手心将手收回。 但其实不是梦。 第13章 卧室挂钟的指针即将指向十二点,江鹤一关掉笔记本,抬眼看了一眼敞开的房门。 江蕴星还没进来。 以往即使江鹤一冷眼相对,江蕴星也一秒都离不开他似的粘着他。今晚倒是安分,洗澡后见江鹤一在使用笔记本,只站在门口看了一小会,就乖乖走开了。 之后都不见他过来骚扰,江鹤一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他拿起桌上的水杯走出房间,在饮水机旁倒了半杯水。 客厅里静悄悄的,江蕴星并不在。 江鹤一的房子并不大,客厅和厨房都没人,他犹豫了一会儿,而后朝以往江蕴星半步也不肯踏入的客房走去。 客房在江鹤一卧室的隔壁,房门敞着,柔和的暖黄灯光填满了空间。 床中间隆起一个弧度,江蕴星侧身躺着,对着房门的后脑勺上有两小簇翘起的乌黑发丝。 江鹤一在门外站了几秒,才上前打算把房门关上。 他动作很轻地走近两步,居家拖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细微声响。刚伸手碰到门把手,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江蕴星忽然间像弹起来一般坐直了,快速、慌张地抱着被子挪到靠墙的床角,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只有急促却压抑的喘息声无法掩饰地传出来。 江蕴星浑身颤得厉害,江鹤一试探着问了句“怎么了”,但得不到他的回答。 直到江鹤一坐到床上扯住江蕴星紧紧包在身上的那床被子,江蕴星发抖的身形短暂一僵,而后崩溃地哭喊出声。 他蜷着身体,双手紧捂着脸,每声呜咽都渗着痛苦:“哥哥……哥哥……”江蕴星的声音闷在手心里,“救救我……” 江蕴星的反应太出乎意料,他对江鹤一的询问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求救的话。 “江蕴星。”江鹤一握住江蕴星双腕企图拉下他的手,但江蕴星还是哭叫挣扎。江鹤一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强硬拽下江蕴星捂在脸上的双手,迫使他狼狈的模样暴露在自己的视野。 江鹤一又叫了一遍江蕴星的名字,从攥住江蕴星手腕的手中抽出一只去擦他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时,江蕴星又很害怕似的往后缩了缩。 他仍闭紧双眼不肯面对,好像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江鹤一,沾湿的黑色睫毛不受控地发颤,原本红润的嘴唇被他牙齿的力度咬得发白。 江鹤一不知道江蕴星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宛若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一般,完全沉陷在一种江鹤一并不理解的崩溃里,痛苦又恐惧,看起来很脆弱、可怜。 安抚或关怀都不是江鹤一拥有的技能,他握住江蕴星的后颈,施力使其靠近,在江蕴星强烈的挣扎里单手捂住他重新开始哭喊的嘴巴。 “嘘,嘘。”江鹤一难得有耐心地劝说,“再哭就扰民了。” 这次江蕴星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了一般,逐渐压下了仿佛无法停止的呜咽。 他小声抽噎着,非常缓慢地睁开哭红的双眼。与凑得很近的江鹤一对视时,眼睛里溢满了晶莹的水汽,以及深深的怀疑。 待江蕴星恢复冷静,江鹤一才将捂在他下半张脸的右手收回。 江蕴星回不过神来似的,顶着一张哭花的脸怔怔凝视着他。等到江鹤一稍稍往后退了些许,江蕴星才伸手轻碰了一下江鹤一的脸,像在是确认什么。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叫江鹤一:“哥哥。” 江鹤一“嗯”了一声,继而拉下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沉默半晌后沉声问:“怎么回事?” 六月天里,江蕴星仍穿着长袖的衣物,半个掌心被藏在袖中。 隔着一层厚薄适中的布料,江鹤一感受到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腕明显一僵,他很轻易就摸到江蕴星瘦到过于突出的那块腕骨。 沉默今天在他们之间出现了太多次。江蕴星低下头没有说话,企图以不过分明显的拒绝配合的态度蒙混过关。 江鹤一从来不是喜欢追问到底的性格,江蕴星不回答,他也不强求。 无言相对了一小会后,他松开手掌,江蕴星反倒伸过手来捏住他宽松的睡衣一角,可怜小狗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他,叫江鹤一“哥哥”,接着问“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江鹤一想,江蕴星真是最擅长明知故问的人,分明他拒绝江蕴星也不会当真,最终还是要顺从自己的心意达到目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询问江鹤一的意愿。 熟悉的心烦意乱又开始翻涌。江鹤一冷着脸起身,没来得及迈开脚步,衣角已再次被江蕴星攥住。 江蕴星又做出他最擅长的可怜表情,仰起脸很需要安慰似的望着江鹤一。 僵持了十几秒钟都不见江鹤一脸色有半分软化,他难得识趣地主动松开了手。 江鹤一没什么睡意,回房间后拿过手绘板,开始随手涂画。 等到肩膀颈椎明显发酸,他才仰头伸展身体。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昨日傍晚开始向他袭来的混乱与猜疑终于在此刻平息下来。江鹤一不愿继续多想,于是对着窗外的浓重夜色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江鹤一难得感知到困倦。空调房里即便放了加湿器,空气还是干燥。喉咙略微发涩,江鹤一想,上床睡觉前,还是需要再喝几口水。 他拿起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水壶,拉开房门时,有东西随之倒落。 江鹤一垂眼去看那抹猝不及防躺倒在他脚边的深灰色,江蕴星的脸被深色睡衣衬得极为苍白。他有些僵硬地仰躺着,睁着眼惶惶不安地对上江鹤一的视线,很像胆子很小、害怕被丢弃的可怜狗狗。 “我、我不是故意的……”江蕴星缓缓坐起来,垂着头不敢直视江鹤一,声音也很小,“是我吵到哥哥了吗?但是……我就只是,坐在门外啊……我都没有吵……” 江蕴星就坐在门的中央,阻住了江鹤一的路不说,还伸出一只手去抓江鹤一的睡裤,很自责也很不愿承担责任地自辩:“不能怪我的……哥哥,哥哥不要生我的气。” 江鹤一宝贵的睡意一瞬间又烟消云散了。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沉声叫江蕴星的名字,又说:“放手。” 从江鹤一的角度俯视,可以轻易看清江蕴星的动作。 他看见江蕴星捏在他裤脚的手指一僵,然后非常缓慢地松手,微微弯曲的脖颈也有些僵硬。但几秒钟后他仰起了原先低垂的头,脸上的表情好似在等待判决一般严肃,眼底无法掩饰地蓄满水光,但用力睁大了眼睛忍在眼眶里。 江蕴星抿着唇,一副倔强又隐忍的表情,最终却还是在江鹤一蹲下身来时破功了。 强忍住的泪水顺着江蕴星发红的眼角滑落,他生怕江鹤一厌烦他的弱态,便很慌张地用双手去擦。 抽噎声渐渐不受控制,江蕴星气都喘不匀,还锲而不舍地开口:“这次,这次我没有做错的……哥哥不愿意跟我一起睡,我就、就听话了呀,我都……没有进来,呜呜……我只是坐在门口,我很乖的……” “哥哥不能、不能赶我走的,”江蕴星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江鹤一搭在膝上的手掌,很坚定地做自我证明,“我明明很听话……” 江蕴星双手交替着擦泪,擦完又很执着地去抓江鹤一的手,没一会儿就弄得他手上尽是湿痕。 江鹤一又让他放手,江蕴星很难以置信也很痛苦地望着他,像要嚎啕大哭,但最终张了嘴也只是小声地抽泣。 江鹤一没表情地看了他一会,然后伸手绕过他后背和膝弯,抱起他走到床边。 把他放到床上后,又直起身走开,拿起放在门边柜子上的水壶出门倒水。 回来时江蕴星依然保持着江鹤一出去时的坐姿,始终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等江鹤一喝过水回到床上,他就片刻都无法与江鹤一分开似的钻进江鹤一怀里,双手紧紧圈在江鹤一腰上,脸侧的泪水几乎要湿透江鹤一胸口的睡衣布料。 江鹤一任他抱,什么话都没说。好一会儿江蕴星的气息才平稳下来,很小声地说:“谢谢哥哥。”又说,“我最听哥哥的话,哥哥别再让他们把我带走了。” 不知江维明和程心妮究竟对江蕴星做了什么,江蕴星看起来对此也不愿提及似的,态度上总有些逃避的成分。 江鹤一并不很在意,所以没有追问到底的意愿。他对江家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目前对他而言更为重要的事情是睡眠。 江蕴星很依赖地抱着他,听见江鹤一问“睡不睡觉”,就回答说“睡觉”,江鹤一叫他躺下,他就迅速躺好。等江鹤一躺下,拉起被子盖上来,江蕴星又重新钻到他怀中,没听到江鹤一的指令也自作主张地抱紧了他的腰。 房里并没有非常的黑,夜晚有室外的灯光造访,周围影影绰绰。江鹤一在昏暗光线中,忽然想起江蕴星身上那套不合身的深色睡衣为何那么眼熟—— 那是除夕夜江蕴星被程心妮的人带走时穿的、江鹤一的睡衣。 略微漫长的沉默后,江鹤一感受到怀里那人的细小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道:“江蕴星。” 江蕴星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有一瞬的停顿,之后迟疑着回复:“……嗯?” “干嘛穿我的睡衣。” 明明江蕴星在这里有很多自己的衣服。 但江蕴星没有回答。跟刚刚不久前说最听江鹤一话的时候完全不一致,没什么信用、也没什么演技地装作睡着了。 第14章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江蕴星跑到明珠翠苑来的那天正好是周五,之后两天是周末,江鹤一没什么事,因此宅在家没出门。 周一上午江鹤一有早课,刚到校不久手机就震个不停,显示在屏幕上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第一节 课结束后,江鹤一到清净的天台接了电话。 听筒即刻传来江蕴星的声线。他好像又哭了,全然忘了江鹤一要上学这件事似的,很慌张地问江鹤一去哪里了,是不是丢下自己不想管了,又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歉,说自己害怕。 天台上阳光充足,毫不吝啬地照射在江鹤一身上。热烈刺眼的光线透过肌肤,能灼伤人似的,令他连神经都隐隐作痛。 “江蕴星,”江鹤一寻到一处遮蔽的地方,一面走过去,一面告诉江蕴星,“我出来上课。” “……哦,哦。”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江蕴星才理解了他的话一样应道。 “没有不要我。”江蕴星自我说服一般,喃喃道,“哥哥没有丢下我……” 六月早晨的风有些大,却不凉爽。温热的空气从江鹤一身旁掠过,呼呼作响地盖过说话声,将江蕴星的细语撞碎,碾成一种似真似假的幻象。 几日时光亦随风逝去。那天过后,江蕴星不会再在江鹤一上学时拼命给他打电话。因为江鹤一起床时,无论早晚,他都仿佛能立刻感应到一般,很快就睁眼醒来。 然后他会询问江鹤一的行程,出门时长,以及回家的具体时间。 在江鹤一出门时,很安静地待在玄关目送他离开。 偶有江鹤一未准时回家时,江蕴星才会忍不住地给他打电话,试探着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江蕴星问得过于详细,又常常表露出太强烈的不安,因为江鹤一算不上有耐心的人,期间他考虑过避免这些麻烦的办法,有天上课就干脆带上了江蕴星。 这对以往的江蕴星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那天的表现却很失常。 江鹤一如常坐在后排,江蕴星坐在他身边时神色躲闪,姿态拘谨,全然不似以前。 课间有同学过来找江鹤一闲聊,对方很友好地跟江蕴星打招呼,或是向江鹤一打听他,江蕴星始终只是无措地往江鹤一身后藏,话都不愿意跟人说一句。 那天之后,他就没再提过要江鹤一出门时带上自己的要求。好像只需得到江鹤一出门、归家的具体时间,就足以支撑他耐心等候。 而踏出这扇门,对他而言反而成了更加艰难的事情。 自月初来到江鹤一的住处,江蕴星的食欲就没改善过,每餐都吃得极少。 有时候江鹤一怀疑,倘若不是自己坐在对面监督,江蕴星或许可以什么都不吃。 他刚来的时候已经很瘦,这段时间即使江鹤一每日都亲自下厨,江蕴星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而这些天无论江鹤一下厨多少次,江蕴星都会露出很期待或是很好奇的神色来。 前年他擅自到R国找江鹤一的时候,连续五天时间,江鹤一都放任他吃根本吃不惯的泡面填肚子,自己则吃江蕴星不喜欢的西餐。 除此之外,以前江鹤一也几乎不曾在江蕴星面前下厨过。因此江蕴星不知道他擅长做饭,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江蕴星也不计较他当时态度的刻意和恶劣,即使问清楚江鹤一学会做饭的确切年份是在住进江宅之前,也没有半句怨言。 反而还很崇拜似的说“哥哥好厉害”,接着又问“一开始学做饭会不会很辛苦”,简直好像是在讽刺江鹤一曾经的恶劣行径。 但他眼底的真诚和疑惑都在否定江鹤一单方面的揣测。 江鹤一不想回答他这些无聊的问题,也清楚江蕴星最在意和害怕什么,有时候江蕴星问得多了,江鹤一就故意反问:你什么时候回X洲? 这招屡试不爽。每次江蕴星都几乎在他话音刚落时就红了眼眶,很害怕、很不安地去捂江鹤一言辞刻薄的好看嘴唇,喃喃自语般重复着“我很乖”、“哥哥不能这样”之类的话。 很多时刻江鹤一想,或许他和江蕴星都是无药可救的病人,一个当惯了脾性恶劣的坏蛋,另一个还要不知死活地依赖他这个刻意伤人的坏人。 好像无论世界的温度是高是低,江蕴星都需要抱紧他,也只好抱紧他,之后才能够认真取暖。 初夏降临后气温逐步攀升,江蕴星的胃口依然没有变好,至多就在江鹤一眼皮底下乖巧地多吃两口糯米粥,再多他也吃不下了。 两个人的饭菜并不难做,真正困扰人的,永远是“下一餐”这个主题。 由于江蕴星胃口不好,这些日子里江鹤一做的几乎都是清淡的菜色,可即使如此江蕴星还是吃得很少。因为吃米饭吃不到几口就会跑到卫生间干呕,江蕴星几乎顿顿都吃香糯的白粥。 更多的什么都不想吃的时间里,就只喝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的甜牛奶。 周天下午江鹤一到学校处理撤展之后的事情,驾车回家时想起需要采购新鲜食材,于是中途停车进了附近的超市。 在电子支付通道排队时,江蕴星的电话拨进来了。接听前江鹤一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超过了他以往回家的钟点半个多小时。 这个时间段商场里顾客很多,因此队伍动得有些慢。江鹤一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下接听键。 江蕴星没什么别的话题,就只是很规矩地询问江鹤一回家的时间。江鹤一前后都是闲聊的顾客,虽然身处空旷的地点,周遭却有些嘈杂。 因此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听江蕴星在电话那头表述。 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江蕴星以为他厌烦或生气,所以渐渐收了声,最后听筒里只剩下他不太平稳的呼吸。 “我在超市买东西。”江鹤一一面拾起购物车里的商品对着机器扫码,一面对江蕴星说,“等买单。” “哦,好。”江蕴星几乎是即刻回答,为了讨好江鹤一、哄江鹤一开心,甚至说出了“我有点饿了,哥哥快回来”这样毫无说服力的谎话。 江鹤一倒也懒得拆穿他,只淡淡嗯了一声。而后打开手机付款页面买了单。 结账后江鹤一推着购物车离开支付通道。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声,连续喊了两声“江鹤一”。 确认不是幻听或错听后,江鹤一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声源。 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以往最是轻视、嫌恶江鹤一的封大小姐,如今竟纡尊降贵地叫了两次他的姓名。 不过对江鹤一来说,遇上封茹这个与他基本上毫无交集的人,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江鹤一只当没见到封茹,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封茹倒是很出人意料地追上来,还不顾身份地在超市门口拉住江鹤一的手臂,在江鹤一冷冰冰的视线里急促发问:“蕴星他还好吗?” 见江鹤一沉默着挣开自己的手,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封茹又道:“我知道蕴星就住在你家里,我只是担心他!而且、而且我也知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在旧街里的吸烟室里面接吻,我和黎喆都看到了。” 江蕴星满脸泪痕地攀着他的脖子索吻的场景历历在目,江鹤一偏过脸垂眼看向语气咄咄逼人的封茹,口吻不善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江鹤一眼神锐利,封茹从他眼里读取到明晃晃的厌恶与防备。意识到江鹤一眼神中的抵触后,封茹有些气急败坏地辩解:“我真的只是担心蕴星,没有要向任何人告密!” “是吗?”江鹤一饶有兴致似的凝视着她,眼里却极度冷淡,“但你不是喜欢他吗?” 依据江鹤一对他们这些张扬跋扈的有钱人的了解,对喜欢的人或物不择手段,是他们一向的习惯。 多余的话江鹤一不需要说出来,封茹也能从他轻蔑的神色里悟出深意。 她或许是曾产生过无耻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江鹤一的态度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没有道理的苛责。 “我是喜欢他,”封茹感到很强烈的委屈,又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男人,因此语气听起来也并不算友好,“可我没有那么卑鄙。” 今天在这里碰上江鹤一实属意外。要不是因为始终联系不上江蕴星而过于担心,封茹根本不屑于跟江鹤一这个不识好歹的私生子讲话。 她车上有江蕴星逃走那天落下的药。不过看江鹤一这态度,根本不可能会邀请她上自己家,让她探望江蕴星。 封茹态度生硬地与他对峙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好友的义务执行到底—— 即便江蕴星不能和她在一起,她心里也放不下江蕴星。 人从来无法违背本身的意愿。 再刻意的自我否认,追根究底也不是事实。 到了停车场,封茹还是在将她视若空气的江鹤一即将关门上锁时叫住了他。 “这个。”封茹回车上拿到东西,小跑着回到江鹤一的车旁,隔着车门递过去,硬邦邦说道,“给蕴星用,他身上的伤不易消,用这个会……” 江鹤一的眼神在她掌心的药盒上停留了一瞬,转而抬眼看上来,打断了封茹的话:“什么?” “什么什么?”封茹对于江鹤一无礼的插话感到不悦,皱起眉头,不自觉地抬高了一点音量,“这个药膏给蕴星用啊,他……” 封茹说到一半忽然收了声。 江鹤一望向她的眼神很冷,但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却破天荒地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封茹亲眼见证困顿与难以置信在他脸上停滞,顷刻之后终于反应过来—— 江鹤一还不知道。 江鹤一还什么都不知道。 第15章 密码门的开门声响起时,已经快要八点钟。 客厅里灯光明亮,等人等到犯困的江蕴星在沙发里缓缓睁开眼,尚未完全清醒,因此整个人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好久啊,哥哥……”江蕴星想起江鹤一原本告知他的回家时间,与此刻一对比,就有些忍不住地嘟囔着控诉。 乳白色购物袋被江鹤一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他不说话,转过脸与江蕴星对视时,江蕴星才看清了他脸上阴冷得有些陌生的表情。 江鹤一站在原地盯着神色迷惘的江蕴星看了一会儿,而后跨步上前,将坐直的江蕴星重新按回沙发靠背。 江蕴星睁大眼睛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呆,天真又纯洁的神情叫人无可奈何。好似他现在很健康,并未被他丧心病狂的双亲折磨过,也不曾受到伤害。 说不清的愤恨和无力缠绕交织,化作无形的手攥得江鹤一胸口酸麻。江蕴星身上那套眼熟的深色睡衣亦显得碍眼,刺激得江鹤一太阳穴和双目都隐隐作痛,他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左手不由分说地去扯江蕴星的衣领。 江蕴星吓坏了似的挣扎起来,双手紧紧攥住被江鹤一扯开些许的领口,他想逃走,但被江鹤一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哥哥……”江蕴星眼泪都被吓出来了,说话的声线也难以避免地发颤,“不要……这样。” “为什么?”江鹤一很怜惜似的摸他微湿的眼尾,口吻却又不合时宜地冷淡,“你不是最喜欢和我做吗?” 江蕴星眼里盈着惹人怜爱的泪光,他慌慌张张地抱住江鹤一,把脸埋进江鹤一怀里,摇着头小声说道:“唔,现在、现在不行……” 江蕴星具备一种轻易令人心软的特质,撒娇或求饶的声线都隐隐带着鼻音。但软糯音质未能说服江鹤一,他按在江蕴星穿在身上的、属于他的睡衣领口的手指顿了顿,趁江蕴星不备,手指收紧往下一扯—— 掉下的纽扣在客厅的冰凉瓷砖地板上跳动,陆续的噼啪声犹如雨珠重重砸落的声响。江鹤一垂着眼,看清了上衣被扯落一边的江蕴星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面的伤痕。 从瘦弱肩膀延至后背,白腻肌肤上遍布深浅不一的青紫痕迹。江鹤一无法辨认那是鞭子还是棍子所致,只知道那些交错重叠的伤痕,看起来极度触目惊心。 十八天。 江鹤一想,江蕴星住进来十八天了,但他身上的伤还如此明显。又想这些伤是哪日所负,对他下手的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又总共伤害过他多少次。 而这些天来,江蕴星为何整日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为何总在半夜惊醒,蜷在浅眠的江鹤一身旁颤抖啜泣,为何精神恍惚举止失常…… 一切的问题,全都有了答案。 封茹说江蕴星是坐黎喆家的直升机逃出来的。 程海尧在X洲居住的别墅很大,江蕴星被关在位置最隐秘的房间里面。 每日与江蕴星打交道的,只有一位程海尧重金聘请的“同性恋矫治”专家,以及两位随他“出诊”的护士。 江蕴星具体吃过的苦头,封茹自然是无法全部知晓的,只是在向江鹤一转述时,她还是表现出了一种无遮无掩的庆幸神态—— 幸好上个月和黎喆一同去了X洲;幸好到程海尧的住所去做客;幸好在江维明安排他们与江蕴星见面的那十分钟里,他们察觉到了江蕴星的异常;幸好他们留在X洲的最后一天江蕴星偷到了手机;幸好江蕴星拨了他们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的手机号码;幸好他们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顺利救走了江蕴星。 “蕴星看起来很不好,脆弱得好像要消失了。”封茹告诉江鹤一,“他连我和黎喆都怕,那时候我拉了一下他的手,他就很崩溃地尖叫和挣扎。” “我们怕惊动到程爷爷他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蕴星冷静下来。坐飞机的时候,蕴星不吃东西,也不讲话,落地之后没过多久,他就自己跑了。” 封茹大抵是真的很在意江蕴星的,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地说:“幸好,幸好黎喆给他的新手机上面安了追踪器。得知他在明珠翠苑,我们也就安心一点了。” 江鹤一很难说明自己的心情。 听封茹说这些话时,他的心好像被浸在不明液体里面,不断被挤压、冲击,感知到的酸痛与苦涩不断加剧,最终膨胀爆破,震得浑身麻木,知觉失效。 他和封茹在车里沉默。许久,江鹤一才回过神来似的,声线略微沙哑地对封茹说了声谢谢。 封茹摇了摇头,下车后又折回来,问江鹤一:“如果蕴星好一点了,你能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吗?我好想他,也好担心他。” 江鹤一和封茹不同。 他不想想江蕴星,也不想担心江蕴星。因为想念和在意对江鹤一来说,不是什么好的、有意义的东西,所以江鹤一一点都不希望拥有。 这些日子他刻意忽略江蕴星的状态,偶然的在意也被江鹤一亲手抹杀。事实上这样的冷酷江鹤一一直都在坚持。因为他自知不是好人,也坚信只要他对江蕴星够坏,总有一天,江蕴星会放下对他所谓的爱,回去做豪阔无忧、高高在上的江家继承人。 爱对江鹤一来说,是最虚无、最廉价的东西。一如江维明曾给予纪敏姿的欺骗与伤害。 江鹤一想,他永远不需要这样的有害品。 但心口还是因封茹的话,以及袒露眼前的残忍痕迹撕出裂缝。夏夜的晚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得江鹤一原本应当古井无波的脏器酸涩刺痛,饱满又空荡。好似他正罹患一种不知名的病症,抑或是遭受着某类酷刑。 江蕴星双手发颤都要把衣服拉好,掩住那些已经被江鹤一知道的伤痕之后,还是将脸贴在江鹤一温热的胸口。 房里的空调温度是二十七摄氏度,江蕴星却仿似置身寒冬一般手脚冰凉。眼泪随脸颊弄湿了江鹤一胸口的轻薄衣料,他还要忍住呜咽,自以为能隐瞒似的,垂着头小声重复着“对不起”。 江鹤一浑身僵硬,顿了顿,想伸手拉开江蕴星的睡衣领口,再看看那些痕迹,或是帮他上药。但江蕴星很紧张也很抗拒地攥紧了衣服,将自己紧紧包住。 “对不起、对不起……”江蕴星还是莫名其妙地道歉,大概是鼓足了勇气,最终才仰起那张他想隐瞒江鹤一的沾满泪痕的脸,绝望又崩溃地掉眼泪,“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身体很丑……但是,但是哥哥、可不可以,不要……不要可怜我……” ——祈祷你爱我,珍惜我,但不要可怜我。 不要仅仅是可怜我。 这晚江蕴星很早就睡了。或许是哭了太多,江鹤一从床上离开时,他没有跟前些夜晚一样惊醒。睡眠质量较之前稍好一些。 江鹤一毫无睡意。他仰头靠在书房的躺椅上,一闭眼就浮现出封茹的话,以及江蕴星的脸。 有钱人的爱好是随意将人软禁起来,恣意折磨吗?江鹤一想他无法理解,为何江维明和程心妮如此热衷于此事,以前要把纪敏姿关起来,如今把江蕴星也关了起来。 若说江维明是将纪敏姿视为他人生的某个污点,程心妮将她视为无法拔出的肉中刺,那如此对待纪敏姿则是他们的报复手段。 可江蕴星呢? 江蕴星又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江蕴星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对他们而言,首要考虑的,不应该是自己的孩子吗?难道过往江鹤一看到的宠爱包容全是假象,他们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像对待外人一样心狠手辣? 江鹤一想不明白,只有头痛在夜里更加猖狂。尖锐的痛轻缓地钻过神经,迫使江鹤一愈发清醒。 门口方向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江鹤一条件反射地抬眼望去,只见瘦弱苍白的江蕴星如同吓坏的猫咪一样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不小心竟笨拙地跌坐在地上。 他慌里慌张地抬头望向书房里的江鹤一,一双乌黑的眼水光莹润,看起来很大,也很空洞。 江鹤一起身走近,于是填满了那双亟待充盈的眼眸。 江蕴星抿紧双唇不敢说话,直至江鹤一伸手抱起他,他才很小声地叫江鹤一:“哥哥。” 江鹤一低低应了一声,感受到江蕴星微凉的手揽住他的脖子,脸也朝他颈窝处贴近了。 “我不是故意的……”江蕴星犹如做错事情,主动又诚实地向他解释,“只是,我睡醒了,哥哥不在……” 江蕴星说话的音量很小,气息喷洒在江鹤一领口裸露的锁骨处,仿似一场潮热的夏日细雨。细细密密地落下,只淋湿江鹤一胸前很小的一块皮肤。 他语速不快,但情绪很急,声线里的委屈和后怕都不由忽略:“我找不到哥哥……” 江鹤一将他轻放上床,原先头部尖锐又钝钝的痛感好似一瞬间蔓延开来,而后又全部汇聚成一股剧烈的风,冲撞得江鹤一心口酸痛。 他拉起被子盖住神色不安的江蕴星,沉默半晌,见江蕴星还是睁着很大的眼睛不愿睡觉,江鹤一才脱鞋上床,在他身旁躺下。 ——现在找到了。 第16章 近期的生活平静到令江蕴星心惊。 以往江鹤一总是很恶劣,想尽办法要他难过,要他哭。江蕴星想,他或许已经习惯了战战兢兢的相处模式,因此如今江鹤一对他稍好一些,他才会更加胡思乱想,惴惴不安。 但这样也许还算不错。江蕴星想,至少他现在待在江鹤一身边——只要别再让他见不到江鹤一,那再多的情绪起伏也无妨。 直到一天夜里,江鹤一睡前和他提了句带他看医生的话,江蕴星才推翻了这个认知。 原来待在江鹤一身边的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原来他极怕江鹤一把他当病人看待,也怕如今享有的所有温柔待遇,前提全因他是个病人。 这世上任何人把他当病人他都不在意,唯独江鹤一不行。 江蕴星身体里绷紧的那根筋此刻终于断得彻底。他无法自如地控制情绪,崩溃和绝望烧光了他所有的希冀,化作灰烬,纷乱如大雨般降落,余温足以烫坏一颗心。 江蕴星想,他得走了。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一个无人看低他的乡村或城市,总之得先离开这里。 他睁着眼,借微弱夜灯的光留恋陷入睡眠的江鹤一。 江鹤一睡着的时候,立体五官的锋利气质会削减不少,看起来比清醒时温和些许。 江蕴星伸着手想触碰,但害怕扰醒江鹤一。因此举着手傻乎乎地停在空中半晌,最后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床。 他几乎没有行李。来的时候不过身上一套衣服——还是江鹤一的睡衣,还有一个下飞机后黎喆给他的新手机。 电子支付如今尤其普遍,因此手机是不能落下的。江蕴星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赤脚走出江鹤一的卧室。 那套当时穿在身上的深色睡衣昨天刚洗过。江蕴星走过光线昏黄的走道,到达夜风习习的阳台。他收下那套犹如空荡躯壳的衣物,动作很轻很慢地关上阳台的门。 深夜里周遭一片静谧,只有挂钟的秒针在提醒江蕴星时间的流逝。 他身上穿着江鹤一的睡衣,手里抱着另一套,像个毫无经验的小偷一样,站在失主的客厅里发呆。 不过,江蕴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小偷,他只走神一会,就想起来自己应当逃走的事。 江蕴星常常为了待在江鹤一身旁费尽心机,不曾想有天要亲自远离,巨大且难以置信的落差令江蕴星心如刀割。他穿了拖鞋,站在玄关难过了一小会儿,在视线渐渐模糊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上前按下了开锁按钮。 咔哒一声,门很小幅度地弹开。 刚露出一道细缝,一只手忽然从江蕴星身旁越过,握住门把手一拉,重新将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尽管那声响不轻不重,江蕴星还是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背部贴着冰凉坚硬的门板,一张脸白得不见血色,连干燥的唇都在发抖。 目光清明的江鹤一垂头看他,问他半夜怎么不睡觉,又问他这么晚要去哪里。 每个字江蕴星都听得清清楚楚,脑海里却一片混乱,好像完全听不懂江鹤一的话。 他眼睫眨动,迷惘又惊慌地看了江鹤一几眼,最后神色痛苦地贴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抱紧手上的睡衣和屈起的双膝,很缺乏安全感似的喃喃自语:“我没有生病……我不看医生……” “为什么都要让我看医生呢?”江蕴星的情绪在江鹤一蹲下与他平视时彻底崩坏,他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般拼命往后缩,但冷硬的门板将他抵在原地,“我没有生病……我没有……” 无处可躲的江蕴星呜咽着掉眼泪,他低垂着头,坠落的泪珠砸成地板上的深色水渍。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离开,但江鹤一伸手抱他,他又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本能地往江鹤一温暖的怀里靠,一只手还要攥住江鹤一胸前的衣料。 江鹤一说“不要哭”,江蕴星就努力忍住,眼泪滑落他就自己用手背擦掉。 其他的都没关系,只是看医生这件事他真的做不到。江蕴星想乖乖听江鹤一的话,可恐惧愈燃愈烈,他小声抽噎着,想尽办法试图说服江鹤一。 “我好怕,哥哥……”江蕴星重新回到床上,很惊慌地搂住江鹤一的脖子,“他们会用鞭子打我,电击的时候真的好痛,好像快死了……” “还有呢?”江鹤一任他抱着,单手覆在他后背,低声问道。 江蕴星吸了吸鼻子,答复江鹤一:“我、我想跑,但是……他们,他们把我抓回去,打很大剂量的镇定剂,还、还灌我吃药……” “我很痛,很难受,但是、不敢哭。”江蕴星眼泪不要钱一样掉,“哭的话,林医生会更喜欢打我,会说我病得很重……” 江蕴星浑身发颤,却将江鹤一抱得更紧:“可是,我想不明白,爱你怎么会是病呢?” 怎么不是病?江鹤一想,江蕴星去爱谁都好,怎么偏偏要来爱他? 他是江蕴星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对江蕴星也不好,甚至说是对他最坏的那一个都不为过;和江蕴星上床的时候常常恶语相向;江蕴星被江维明夫妇软禁期间,他狠下心不闻不问;大年初三晚上八点十七分,他错过一个陌生的X洲手机号码打来的电话,但时至今日他都不曾回拨。 江鹤一不是没有考虑过那个只响过一次的电话号码来自江蕴星的可能性,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江蕴星推得够远了,江蕴星今后应当只眷恋属于他的泼天富贵及万千宠爱,不会再来他身边自讨苦吃。 但江蕴星好像根本不懂得吸取教训。 在江鹤一看来,他和江蕴星口中那个林医生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林医生看江蕴星哭,会打得更起劲,而他不也常常故意惹哭江蕴星。 看江蕴星为他哭会让他感到难以言说的快慰和兴奋,江鹤一坦然面对自身的怪异,他问江蕴星:“我和那个变态不是一样的吗?你不怕我?” 江蕴星像是对江鹤一的自我解读十分不解,他困惑地凝视江鹤一半晌,很坚定地摇头说“不怕”,说“不一样的”,又说“哥哥不是没有伤害我吗”。 江鹤一总想他对江蕴星已经够坏了,也总想江蕴星应该早就憎恨他,想远离他,可事到如今,江蕴星竟说他没有伤害自己。 卧室里温度适中,但江蕴星还是怕冷地在江鹤一怀里缩了缩身体,很可怜很无助地告诉江鹤一:“爸爸和妈妈说,他们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外公也说了,我是个给家族蒙羞的同性恋……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懂事的继承人,没有我,他们可以培养下一个。” “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但是不想找我……”江蕴星难堪地咬咬唇,颤声道,“我妈、我妈打电话来,说,我是个该死的……贱货……” 江鹤一一手覆在江蕴星脸侧,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濡湿,放低的声线竟有几分诱哄的意味:“只要你乖乖回去,他们就不会这样对你了,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江蕴星情绪激烈地摇 头,又仰起脸与江鹤一对视,“一开始我很乖的,是因为、因为爸爸让人给我下了...那种药,还把我和一个陌生女人关在一起,他们要我跟……” 江蕴星大口大口地喘气,又凑近去抱江鹤一:“我不想害.....哥哥,那种药好吓人啊,我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可是、可是射了好多次,它还是一直勃起,身上也好热....” “我没有办法,就洗了冷水澡。’ ''江蕴星音 量渐渐小了,很害羞似的告诉江鹤一,“我一整晚都是想着哥哥弄的。” 江鹤一问他“是吗”,江蕴星就乖乖点头,一会儿后又很歉疚地对江鹤一说“对不起”,说“我以前都不知道那种东西会让人那么难受,早知道就不让哥哥喝沈莹的酒了”。 忽然提起这件事,两人一时无话。片刻的沉默后,江蕴星轻声叫了江鹤一一声,没头没尾但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江鹤一浑身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退开少许,低低“嗯”了一声。 江蕴星紧张兮兮地拉住他的手臂,张着嘴傻乎乎地愣了一小会儿,又对面无表情的江鹤一说:“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江蕴星红着眼靠过去,整个人窝进江鹤一怀里。 江鹤一不说话,但也没有推开他。江蕴星害怕他下一秒就要推开自己,因此无赖地缠住江鹤一:“我知道不应该那样……明明那时候,哥哥开始不那么讨厌我了,是我不知足,还、还把哥哥关了起来……” “哥哥好不容易才对我好一点的,给我买了我喜欢的牛奶和龟苓膏,还来我的生日会了……”江蕴星说着说着忽然委屈起来,声线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哽咽,“后来哥哥……唔,是我不好,是我活该。” 江鹤一真没见过比江蕴星能哭的人,听江蕴星这些奇怪的自我剖白,既无奈又哭笑不得。他右手顺气般轻抚着江蕴星因呼吸急促而起伏的后背,叫他冷静,又问他:“还有呢?” 江蕴星大抵不曾幻想过有一天江鹤一会安抚自己,霎时反而呜呜地哭出声来。他趴在江鹤一肩上无法自控地抽噎,一句话断成好几截也非说不可。 “还有、还有,是我不对……” “但是,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要、那么做……” 江蕴星毫无悔改之心,仗着哭相可怜就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呜呜……哥哥就、会被别人……抢走的……” “我知道,我很坏……”江蕴星声音闷闷的,恳求江鹤一,“但是、哥哥别讨厌我了,求求你……” “我只有哥哥了……” 江鹤一原本以为自己最想听到江蕴星的道歉,可到了此刻,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意。 他本应推开江蕴星的,但他没有;他本应说出最恶毒刻薄的话来讥讽江蕴星的,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本应做出更恶劣的事情来的,但最终想不到更坏的手段。 钟表的指针嘀嗒作响,不知不觉中,时间走向凌晨四点。 江鹤一想,他或许和江蕴星一样病了。 也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第17章 C市夏季多雨,一天里断续降水几阵,温度依然居高不下。 暂停接活后江鹤一轻松不少,课外除去日常的练笔绘画,目前几乎没有别的事情需要跟进。 江蕴星心存阴影,在看病方面仍欠缺勇气。江鹤一对他没什么要求,就暂且放任他自我调节和消化。 大部分时间里,江鹤一出门上课,江蕴星会乖乖待在家中。偶有勇气高涨的时候,天也放晴,江蕴星才尝试跟他一同出门。 因为江蕴星逃走未遂当晚道歉的态度很不端正,江鹤一有心给他教训,便与他约法三章。 一:过去推翻,任何关系和事迹都清零,一切从头开始。 二:基于以往皆不作数的前提,江蕴星必须约束自身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 三还没想好,留着今后再作补充。 事实上,江鹤一愿意给江蕴星机会这种可能,江蕴星之前想都不敢想。 “喜欢就抢过来”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可惜这种江维明和程心妮坚信的真理在江鹤一这里不成立。江蕴星依照他们的观念付诸行动,最后在江鹤一身上犯下了几乎无法弥补的错误。 但江鹤一还是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江蕴星明白自己应该知足,只是从零开始对他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以往他死缠烂打总能轻易拥抱和亲吻江鹤一,如今却连拉一拉手都被严令禁止。 因为江鹤一说,未明确关系的人不会有亲密接触。 外出对于江蕴星来讲,仍是具备一定难度的事情。提前做好心理建设也没用,置身人群之中他还是会恐惧不安。踏出江鹤一的房子为他构建的那一块舒适区,已经是很不小的难题了。 但无论他如何示弱或撒娇,江鹤一都公正遵循原则。至多在江蕴星快哭出来的时候,让出一块衣角由他攥住。 接二连三的碰壁使江蕴星灰心。无法触碰江鹤一令他严重缺失安全感,不过很快江蕴星就养成了新的习惯。 江鹤一不在家的时候,江蕴星无论在做什么,总要先到江鹤一的衣柜里拿走一件衣服。 就像他当初被关在X洲的时候一样,就算痛苦得快要死了,但只要抱着江鹤一的睡衣,他就可以再努力坚持一会。 贫瘠不足的安全感或许也可以通过相同路径获取。 一开始是看书或打游戏时要披一件江鹤一的外套。慢慢地,他独自午睡时要抱着江鹤一的衣服才能入睡。再到后来,他像个喜欢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鬼一样,趁江鹤一不在家就乐此不疲地玩试装游戏。 最后被某天突然折返的江鹤一撞了个正着。 江蕴星光着腿,上身穿着江鹤一两天前穿的那件白色衬衫,衣长遮到大腿中。 江鹤一进门时,他正从衣柜里取下一条西裤,对着镜子比试时嘴角微微抿起,也不知在窃喜什么。 江鹤一倚着门没出声,等江蕴星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够了转过身,才在他震惊的表情中逐步走近。 江蕴星背靠着衣柜,眼睛慌乱地眨动,他双手紧紧捏着那条西裤,穿在身上的衬衫尚未扣上扣子,看起来尤其衣衫不整。 江鹤一没什么表情地垂眼看他,问“江蕴星,你在干什么”,“未明确关系的人能做这种事吗”。 江蕴星心虚不已,不知道要怎么答复才好。他拔腿想跑,但被江鹤一识破意图,没来得及跑远就被江鹤一拦住,一把扛上了肩膀。 他被江鹤一扔到床上,因为过度的尴尬和害羞,整张脸都红了。 江鹤一靠近些许,指了下他无遮无掩的胸口,问江蕴星:“这是什么?” 后知后觉的江蕴星紧张兮兮地拉好衬衣遮住左边胸口的纹身,睁大双眼欲盖弥彰地装不懂。 可江鹤一没那么好糊弄。他伸手挑开掩在江蕴星胸口的衣料,重复了一遍问题。 江蕴星不管不顾地凑上去亲江鹤一的嘴唇,江鹤一难得没抗拒他毫无预兆的突兀的亲密。但等江蕴星胡闹够了,又冷酷无情地叫他脱下衬衫还给自己。 江蕴星没有听话,甚至不安分地在江鹤一怀里蹭动。 他很想江鹤一。即使身躯这样贴近,也依然无法减轻半分他对江鹤一的想念。 循规蹈矩这种品质江蕴星最终还是没能获得。在江鹤一面前,他永远是个没有长进的急性子。 需求不被满足会失落,欲望被无视会心有不甘。江鹤一总置若罔闻,他也死性不改。 江蕴星想要的从来很少,唯独想从江鹤一这里索取的几乎无穷无尽。因为江鹤一称得上是他在这世上最想得到的那一个,所以有时面子或自尊对江蕴星来说,就显得没有那么紧要。 再多的羞耻心最终都能被压下,趴在床上给江鹤一口的时候,江蕴星想,他大抵是个愚蠢至极的赌徒,杀手锏竟是风险最大的孤注一掷。 许久没做,江鹤一堪堪插进去一点,江蕴星 就忍不住哭了。但江鹤一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他进得很慢,等江蕴星适应了,他也很轻缓地动。 江蕴星从未被如此温柔对待过,总以为快感只能诞生于激烈的性爱。他浑身发软地承受着江鹤一的进出,喘息和呻吟一声比一声甜腻绵长,江蕴星自己听得难堪,只好咬住手指忍下一点淫叫,垂着眼不敢看江鹤一。 江鹤一好似完全发觉不到他的害羞一样,忽然一下子 插得很深,江蕴星舒服得不行似的哭起来,浑身发颤地将插在身体里的那根东西绞得很紧。 他无措地抱紧江鹤一,又娇气地抬起脸哼哼着讨吻。江鹤一没躲开,但也不主动,只是任由他吮吸自己的嘴唇。 直到江蕴星退开,江鹤一才开口问:“喜欢这样?” 江蕴星看向江鹤一的时候表情总是很乖,他眼角湿润,脸也很红,小声地应:“嗯、嗯……喜欢……” 江鹤一就好像很在乎他的感受一般,继续很轻很缓地弄他。江蕴星受宠若惊地呜咽着掉眼泪,黏糊糊地喊“哥哥”,又很愧疚地小声问江鹤一:“哥哥原谅我了吗?” 衣领大敞的衬衫欲掉不掉地搭在江蕴星肘弯,江鹤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抱着他坐起来,顶弄时伸手去碰那个完整露出的纹身:“什么时候弄的?” 这个姿势进得很深,江蕴星很受不了地靠在江 鹤一肩膀,一边喘一边答复: ....过年大年三十 那.....是、是想给哥哥,和我自己的、新年礼物....”. 江蕴星左胸口的纹身很小,很精致,是线条利落清晰的心电图。波动的曲线跳跃流畅,只是始末两端多了两个由花体英文勾勒的“JHY”。 江鹤一轻抚那块皮肤,沿着图案线条描绘时会往下轻按些许,不知是想加深印记,还是想擦去那渗入肌肤的纯黑色素。 沉默少许,江鹤一不知道为什么,很执着地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浓烈的情欲使江蕴星迷糊,却也让他此刻更为敏锐。江鹤一说话的口吻还是很淡,但江蕴星却捕捉到了他深藏不露的某种在意。 其实江蕴星自己都觉得说出实话十分难为情,可难得江鹤一愿意倾听他的心意,江蕴星又很快就能说服自己。 他柔软的手覆在江鹤一手上,一同贴着他的胸口皮肤。江蕴星抿了抿唇:“是‘我爱你’,”他喉咙发紧,泪腺莫名其妙地失控,因此江蕴星停顿了一下,努力平稳后又说,“是‘你掌控我所有的心跳起伏’。” 江鹤一想,或许夏季的雨水全都落进了江蕴星眼里,汇成了明净的墨色湖泊,而湖面上始终只有江鹤一的倒影。 他凶狠起来,弄得江蕴星眼底水光潋滟,又祈盼自己的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能更加清晰。 九月底杨曜之过六十大寿。因为不喜铺张浪费,杨曜之便请了厨师来家中设宴,邀请的客人仅有四位好友和两个徒弟。 江蕴星自然不在受邀行列。但不知为何,这天他就是不想单独留在家里。最后即使知道要坐十六个站的地铁去春熙园,也还是跟着江鹤一出门了。 江蕴星以前未曾跟杨曜之碰过面,但多少也听过杨曜之性格古怪的传闻。挑贺礼的时候他很谨慎,问了江鹤一很多没营养的问题。江鹤一懒得作答,干脆替他挑了一份不会出错的礼物,顺便买了单。 到了春熙园,江蕴星愈发紧张,一面担心自己不受杨曜之喜欢,一面担心给江鹤一丢脸。 乘电梯的时候,他很不安地去拉江鹤一的手,江鹤一没有挣开他。 结果只是江蕴星自己想得太多。不知道是不是看在江鹤一的面子上,杨曜之对待他的态度尚算温和,其他人或许也看出他拘谨,对着他都和颜悦色的。 饭后白兰语说要修剪一下江鹤一师兄买来的花,大概是看江蕴星坐在一旁无聊,便笑着叫江蕴星陪她上楼。 白兰语坐在二楼餐厅的餐桌边,拿起铺在桌上的花,手法娴熟地修剪枝叶。 她是气质和言谈都很温柔的人,江蕴星觉得自己喜欢与她相处。她一边修剪花枝一边和江蕴星闲聊,没有让人感受到丝毫与长辈相处时容易生出的尴尬。 白兰语把最后一枝洋桔梗插入形状古怪的多边形瓷瓶里,问江蕴星:“好不好看?” 江蕴星于是很诚实地点头:“好看。” 江蕴星有一副讨人喜欢的乖巧长相,白兰语像是很喜欢他似的,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说:“真是个好孩子。” 顿了顿,白兰语又嘱咐他:“星星要多关心一下哥哥,好吗?不然呀,小鹤跟曜之待久了,也变成不苟言笑的小老头了。” 江蕴星很听话地点头,说“好”。 下午四点半过后,江鹤一带着江蕴星离开了春熙园。 他们步行十分钟,进了地铁口,要坐地铁回明珠翠苑。 尽管不是高峰期,地铁里仍然到处摩肩擦踵。一进车厢,他们很快就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挤到角落里。 嘈杂声响和拥挤人潮都令江蕴星不安,他下意识地往江鹤一的方向靠,而江鹤一不发一语地伸手搭在江蕴星身旁的扶杆,自然而然地把其他人分隔开了。 地铁启动时,江蕴星得寸进尺地抱住了江鹤一的腰,微微发烫的脸贴在江鹤一坚硬的胸口。呼啸的风声从耳畔掠过,伴着江鹤一的心跳,很轻易地触动江蕴星,令他产生一种自己正与江鹤一一同私奔的错觉。 他们好像要一起逃逸。 江蕴星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江鹤一尖削又紧绷的下颌,思维一瞬间有些发散。 他想,江鹤一或许是块冰,而他自己是燃不尽的火,也可能是炽热的烈阳。 他们温差悬殊。不过幸好江鹤一是块没有熔点的冰,因此江蕴星即使感知到无法融化对方的绝望,却也为自身的热烈永远不会弄伤对方而庆幸不已。 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心无旁骛地爱下去,这样他才可以理直气壮地回避恐惧。 走出地铁车厢后,江蕴星脸上仍残留着不自在的苍白。或许是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因此伸手去牵江鹤一的手掌时,江鹤一没有拒绝。 可是搭乘电梯出地铁口时,江鹤一忽然垂头,告诉江蕴星:“和我一起生活是只能坐地铁的。”又问江蕴星,“这跟你以前那种去哪里都有专车接送的生活差太远了吧?你想不想回去?” 江蕴星不明白江鹤一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明他有车,大部分时间也让江蕴星坐他的车,今天不过是因为限号才带江蕴星坐地铁出行。江蕴星虽然还不习惯,但只要能和江鹤一在一起,任何问题他都会学着去努力克服的。 江蕴星不明白自己还要对江鹤一说多少次爱,江鹤一才能相信他的真心。这个问题令江蕴星很头痛,也很不知所措,最终想不到更好办法的江蕴星只能更紧地牵住江鹤一的手,很用力也很坚定地摇头。 他们出了地铁站,右拐向前步行两百米,进了一家便利商店。 店里在放中文的抒情歌。江鹤一挑了烟,扫码付款时,站在他身后的江蕴星听见嗓音沙哑的男声重复地唱:离你爱我还有几个时辰? 推开店门的江鹤一唇上含着香烟,出店后才用打火机点火。吐出的烟圈在九月末的风中散开,给江蕴星牵手的江鹤一仿似一场虚幻梦境。 江蕴星出神地凝视着江鹤一指间的香烟上面那点橘红色火星,忽然很想像刚才听到的歌里面的男歌手那样,用同样的歌词问一问江鹤一。 可惜江蕴星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勇气去获取江鹤一的答案。 江蕴星想,因为他是胆小鬼,所以会选择“交给时间”这种最保险的方法,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江蕴星固执地牵紧江鹤一的手,有点烦恼也有点甜蜜地想,就交给时间吧。 ——完—— 第18章 番外.春日降临 “最近还做梦吗?” “做的。” 咨询室简洁明净,江蕴星坐在神情温和的刘斯域对面,诚实地点头。 “不过没有做之前那种怪梦、噩梦。”江蕴星难得主动补充说明,“只是梦到以前的一些生活片段。” 刘斯域似乎对他少有的坦诚态度感到十分欣慰,眼神里的鼓励意味都浓烈了些:“比如呢?” “梦到我喜欢的人了。”江蕴星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害羞的样子。 停顿几秒后,又有点苦恼似的,用一种类似抱怨的语气告诉刘斯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就十五岁,但是看起来凶死了。” 江蕴星长到十三岁,从来没人敢用那样冷漠的态度对待他。不过因为江蕴星从小善良、包容,所以没跟脸臭得好像要打人一样的江鹤一计较。 江鹤一和那些围着他转的人不同。江蕴星知道,有些人接近他是因为他的家世,有些人则可能是真的想和他交朋友。但江鹤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江鹤一完全忽视了他。 其实从初次见面的时候,江蕴星就敏锐地感知到了江鹤一对他的厌恶。只是江蕴星从小就备受宠爱,因此无法理解这种陌生且莫名其妙的敌对情绪。 尽管知道江鹤一不喜欢自己,江蕴星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关注对方。 作为转校生,江鹤一在新学校里没有朋友。而因为江鹤一在江家的尴尬身份,更没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很多次江蕴星在同学朋友的簇拥下,总觉得什么都是一个人的江鹤一看起来很孤独。可是因为江鹤一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江蕴星又觉得他好酷。 明知江鹤一不需要陪伴,但很奇怪,江蕴星会很想靠近他。 程心妮极度憎恶江鹤一,江蕴星很清楚。毕竟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真正平心静气、毫不计较地直面丈夫出轨的事实。 因此江蕴星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徒。 他总是在意江鹤一。想让江鹤一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些,不会被佣人暗地里欺负,就主动叫他哥哥;想让江鹤一在家里和学校过得不那么孤独,就主动找他一起写作业、分享零食;倘若有人多嘴,说江鹤一坏话,那江蕴星一定第一个挺身而出。 很多时候,江蕴星觉得江鹤一是没有心的。他做了那么多维护江鹤一的事,江鹤一竟然仍能对他视若无睹,在学校碰面,从来不跟江蕴星打招呼。 但有时候,江蕴星又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因为他在体育课上受伤,路过的江鹤一被他红着眼喊了一声哥哥,就会蹲下身背他去医务室;偶尔他缠着江鹤一,说想要吃校外那家队伍排得很长的龟苓膏,江鹤一虽然会露出很不耐烦的神色,但最后还是会代替讨厌晒太阳和排队的江蕴星去把龟苓膏买回来。 江鹤一和江蕴星以往见过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因为无论他对江蕴星好或坏,都是没有目的的。 “他有时候对我很坏,”江蕴星凝视着刘斯域身后那片很大的落地玻璃,看到镜面上的自己,有点像在自言自语,“有时候也对我很好。但是,好奇怪哦,不管他怎么样对我,我好像都只会更喜欢他。” 刘斯域很有耐心地听他倾诉,江蕴星自己说完反倒脸红了,自我反省似的对刘斯域说:“我好像有点太肉麻了。” 刘斯域笑了笑,说还好,接着问了江蕴星近期的睡眠和情绪方面的相关问题,又预约了下一次的咨询时间,就和有些心不在焉的江蕴星互相道别了。 江蕴星走出咨询室,就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江鹤一。他站在正正方方的窗台边,垂头看着手机,另只手夹着一根燃到中段的细长香烟。 凛冽的寒风从宽大的窗口灌进来,害得怕冷的江蕴星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边回复消息边抽烟的江鹤一循声望来,掐灭了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并着两根原本夹着烟的手指,向鼻尖微红的江蕴星动了动,示意他过来。 江蕴星捏住卫衣的衣领没多少意义地往上提了提,小跑着往江鹤一的方向跑去,仰着脸用很乖的表情看江鹤一,轻声说:“哥哥。” 江鹤一垂眼看他,然后脱下外套没什么表情地扔给江蕴星。风很大,把江鹤一的刘海吹乱了,江蕴星抱着外套愣了一会,想递回去说“不用”,刚伸手就被江鹤一一个冷酷的眼神镇住,只好乖乖把外套穿上,接着很懂事地对江鹤一说“谢谢哥哥”。 他们今晚不在家吃饭,用餐地点是刘斯域推荐的一个中式餐厅。 餐厅里包厢很少,相隔远且环境清静,限定接客,东西好吃,很适合江蕴星这种目前有些恐惧人群的人。 大抵是餐厅的清淡菜式很合江蕴星的胃口,晚饭他难得多吃了一点,最后离开餐厅时,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回到车上他忽然很粘人地缠着江鹤一要接吻,江鹤一虽然觉得麻烦,但到底没有拒绝他。 顺利达成心愿的江蕴星就很开心地抿着唇笑。路上有些堵车,不过因为江蕴星心情很好,车载广播里放的是他很喜欢的歌,所以一路上看起来都是兴致不错的样子。 在地下车库停了车,他们站在电梯前等候。江蕴星的手搭在江鹤一的小臂上,轻声细语地对江鹤一说明早想吃的早餐。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江蕴星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又往江鹤一身后躲,好像忽然出现在明珠翠苑的黎喆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黎喆和行为失常的江蕴星一样,都没跟对方打招呼。他的目光落在低头藏在江鹤一后面的江蕴星身上,停留的时间并不很长。 电梯门快要重新合上时,他伸手挡了一下,然后踏出电梯,一语不发地从江鹤一和江蕴星身旁走了过去。 电梯里没有别人,江蕴星也不管监控是否开着,直接就往江鹤一怀里钻。 江鹤一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只是很轻地摇头。 到家后江蕴星心不在焉地进了卧室,拿了衣服就去浴室洗澡。 他在浴室里发了很久的呆。等到他洗漱完毕,江鹤一头发都吹干了。 卧室里灯光柔润,江鹤一靠在床头,江蕴星脱鞋上床,靠近了安静地偎着他。 江鹤一手机里进了新消息,江蕴星顺着他的视线,正大光明地盯着发光的手机屏幕,看江鹤一敲字的手指,还有回复的对话框。 他看见刘斯域告诉江鹤一,“弟弟今天比较配合”、“跟前几次相比,他今天说的话多了一些”。 江蕴星有些沾沾自喜,不知道为什么,竟很期盼听到江鹤一表扬自己。但笑意在他唇角维持不到几秒钟,就自行消散了。 江鹤一从相册中找出刘斯域的画像,刚点下发送键,江蕴星就缠上来,追问他这是什么。 江鹤一锁了屏幕,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冷眼看向江蕴星,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哥哥怎么这样啊……”江蕴星双手挂在江鹤一脖子上,很伤心委屈地控诉,“哥哥都没给我画过画,凭什么给刘医生画呀?” 他红着眼眶,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好像江鹤一真的怎么欺负他了一样。江鹤一觉得有点好笑,但没表现出来,只是掐着江蕴星的尖下巴,问他:“我是因为谁不配合治疗,才要被刘斯域这样剥削的?” 江蕴星愣愣地与看不出喜怒的江鹤一对视,反应过来后,很难以置信地问:“是因为我吗?”江蕴星没想到是这种原因,因此一下子愧疚得不行,“对不起啊哥哥,我以后会乖乖配合的,不会再这样了。” 江鹤一没答话,只是很平静地看他。江蕴星有些畏缩地凑近,在江鹤一唇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见江鹤一没阻止,才大着胆子跪起来,双手搭在江鹤一肩上,很主动地和江鹤一湿吻。 唇舌交缠的暧昧水声令江蕴星脸颊和耳畔都变红,他像是被亲到浑身发软,没骨头似的靠在江鹤一身上,神色害羞地对江鹤一说放荡的话:“哥哥,我们做爱吧。 没等江鹤一答复,江蕴星就将手伸进江鹤一的睡裤里,颇有技巧地揉弄江鹤一半勃的阴茎。他在浴室里准备过了,但江鹤一的手指插入时还是感到很紧。江蕴星很快连帮江鹤一手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绵绵地趴在江鹤一肩头,被他的手指弄到止不住呻吟。 江鹤一双臂托在江蕴星膝弯,让他躺在床.上,分开江蕴星双腿挺身插入时,咬着江蕴星的耳朵低声骂了声骚货。 江蕴星很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连连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有效为自己正名,否认江鹤一的说辞。江鹤一似笑非笑地拉开他的手,见他不安分就用一旁的领带绑住推至头顶。江鹤一抽出很长一截,插进去时又插到最深,仿似要把江蕴星弄坏一样,逼得他没有办法地呻吟哭泣。 “骚死了。”江鹤一俯身舔吻江蕴星敏感的肩颈,下身凶狠地进出,嘴唇触碰到江蕴星发红的耳根时,很故意地说江蕴星“叫到整栋楼都知道你在叫床”。 结束时已经快要凌晨一点钟,江蕴星红着脸在床上喘息,一副被江鹤一操到不清醒的淫乱模样。 江鹤一拿起手机,毫无预兆地点开了照相机, 咔嚓一声,吓得江蕴星霎时白了一张脸。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面色不明的江鹤一,见他将手机举到自己面前,问:“刚刚不是说我没给你画过画吗? “给你画啊。”江鹤一唇角噙着很淡的笑,“就照着照片里的画,怎么样?” 照片里的江蕴星浑身泛着情欲的粉色,眼神迷离,双腿微微张开,身下湿红的穴口微张,白 浊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淫 靡得叫江蕴星不敢看第二遍。 他慌乱又害怕地伸手想去抱江鹤一,可惜身体尚未恢复力气。幸好江鹤一靠近-些,成全了他的想法,任由他抱住自己,整个人都躲进江鹤一的怀里,。 江鹤一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轻笑道:“就这样画吧,下次有画展,我就把画……” “不要!不要!”江鹤一话没说完,江蕴星就很崩溃似的哽咽着打断了他,“哥哥不要把我这副样子给别人看……求求你……” “你不想啊?” “不想,我不要!” 江蕴星的泣音听起来很可怜,江鹤一好似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答应江蕴星:“好吧。” 顿了顿,又说,“那你说说,你和黎喆之间怎么回事。” 江蕴星的抽噎声忽然停下来,被江鹤一环在怀中的身体也有点僵硬。沉默一阵后,江鹤一脸色冷淡地退开些许,江蕴星就很紧张很离不开他地重新抱紧他,说“不要走”。 “阿喆……阿喆救我回来的。”江蕴星或许觉得难以启齿,因此说话的语速很慢,句子也断断续续的,“可是,下了飞机,他……他和我说,反正我是……同性恋,哥哥、哥哥也不喜欢我,倒不如……不如跟着他……” 江鹤一抬手,轻拭去江蕴星脸颊的湿痕,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这样啊。” “嗯。”江蕴星小幅度地点着头,又告诉江鹤一,“我觉得好奇怪,就偷偷跑了。” 江蕴星收紧抱在江鹤一腰上的手,对江鹤一说:“我只喜欢哥哥,哥哥可不可以……不要给别人看,唔,我……” 江蕴星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江鹤一还是很快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抚着江蕴星柔软的脸颊,告诉他:“放心。”在江蕴星主动往他掌心蹭时补充道,“骗你的。” 洗漱完毕后,江蕴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江鹤一抱他回床上,他还是树袋熊似的缠在江鹤一身上。 江鹤一关了灯,一躺进被窝,迷迷糊糊的江蕴星就循着温度靠过来,说梦话一般呢喃道:“哥哥……” 江鹤一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江蕴星拥住他,就好似拥住了整个春天。 一月十五日的凌晨,时常失眠的江蕴星十分难得地顺利入睡。 春日般温暖的美梦环绕着他,有轻盈的花瓣吻过脸颊,也有很像江鹤一嗓音的声线在他耳畔低语。 好似很郑重、很珍惜,但又不愿被发觉一样,对方用非常轻和低的声音对江蕴星说:生日快乐。 第19章 番外.未寄的信 十二月的时候,江鹤一陪同杨曜之出席一个书法交流会。 受邀的嘉宾中,有几位是杨曜之的好友,因此会后杨曜之也不急着走。他带上江鹤一,和几位已有一段时间未见的好友一同吃了午餐。 几位前辈兴致都不错,饭后回到酒店仍聚在一起叙旧。江鹤一有些无聊,但直到下午四点钟左右才得以抽身。 他搭乘电梯下楼,走出酒店大门,才发现发现江蕴星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江蕴星:哥哥 我没课了 现在过来找你 -江蕴星:给我发一下具体位置吧 哥哥 -江蕴星:啊 我查到路线了 刚读完消息,手机一震,江蕴星的消息又弹出来:“哥哥,我进地铁站了。” 江鹤一几乎能够想象江蕴星站在地铁路线图前犹豫纠结的样子,但并未打击一个近期热衷于独立出行的路痴,只没什么特殊含义地回了一个“嗯”。 C大距离这里有些远。需要搭乘十四个站的地铁,再换乘公交乘坐三个站,最后步行五百来米才能到达。 等待总是乏味的。江鹤一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散步,顺着第一个拐角往前,没多久就发现了一家装修很不起眼的咖啡店。 因为有些犯困,江鹤一便推门走了进去。 咖啡店里人很少。一眼望去,加上江鹤一,不过才三位顾客。 看店的只有吧台的一个短发女生,见到客人时,她礼貌性地微微颔首,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完全不是热情的那一类型。 江鹤一坐在静谧的角落里,对这家没太多人情味的店感到十分满意。 在手机程序上点了单,没多久面无表情的女生便将江鹤一点的冰美式送过来。深棕色托盘里除了冰美式、奶球和吸管,还有一份宣传单。 江鹤一拿起它,发现底下是一支笔、一张米色信纸和一个褐色信封。 女生放下托盘后就回到吧台。江鹤一看了眼宣传单的文字,上面说可以在店里用这些纸笔写一封不想寄出去的信,离店时把信装好放在托盘里即可。客人离店之后,店长会在当天将所有客人留下来的信件销毁。 想做这件事的人或许是很少的,也或许很多人都觉得这件事很莫名其妙。“谁会想要写一封被销毁的信啊”,送餐过来的店员用铅笔在宣传单底部写道,又在下一行补充:最近我们店长失恋了,想法很奇怪,客人不想配合的话,也没有关系。 午后的日光蜂蜜一般倾泻而下。坐在落地玻璃旁的江鹤一享受着温和光线的关照,偶尔喝一口冰冷香醇的咖啡。 纸笔被江鹤一搁置在一旁。冰美式喝了三分之一时,江鹤一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江蕴星发来的新消息。 查看完毕后,江鹤一半眯着眼锁了屏,唇角是似有似无的笑意,明亮光线下也看不真切。 目光和指尖在桌上停顿几秒,最终江鹤一还是将托盘里的纸笔移到了面前。 - 江蕴星: 谁那么笨?时至今日,自己搭地铁还坐反了方向。 我现在在咖啡店里等你。你太慢了,我打算做点什么来消磨时间。 给你写信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无法想象。但因为绝对不会寄到你手中,所以尝试做这种诡异的事情,对我而言也不是不可以。 今天天气还不错,没那么冷,你终于不必穿得像颗球一样苦着脸出门了。 我想你因为天气的缘故,心情应该很好。毕竟你早上出门前还笑嘻嘻地缠着我接吻。 你真的好粘人啊,江蕴星。就算睡觉也非要抱着我。你半夜的时候经常偷亲我,其实我都知道,只不过不想让你尴尬,所以一直没有睁眼,也没说破。 可是我装睡装得很辛苦,知道吗? 最近你很少做噩梦了,夜里惊醒的次数也少了些,昨晚和刘斯域聊天,他也说你状态好了许多。 月初程心妮回国了,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她单独找过我,依然是那副样子,说了很多难听恶毒的话。她问我,为什么你这么久都没向他们道歉服软,是不是我把她和江维明做的那些事都跟你说了,你太心软,才会选择留下来。 她还提醒我,说他们才是你的至亲,等你长大一些,成熟一些,一定会意识到如今的选择是多么愚蠢的错误。 她说你最终一定会回到他们身边。 我不想在意她说的话,可是最近常常不由自主地去设想以后,想象结局。 如果你知道,一定会觉得很伤心吧,江蕴星。 毕竟你对我说过那么多次的爱和喜欢。 但很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从十七岁就在说爱我,到今天我却还是无法完全信任。 只不过每一次你对我说爱,每一次表现出极度需要我,我都想尽力去相信那些时刻。 我总是想,要是你真的爱我,就多告诉我吧—— 我就是这样卑劣的,江蕴星。我无法相信爱,却依然希望你不顾一切地向我展示,向我表达,好让我拥有哪怕一秒钟的憧憬或信赖。 幸好你在这方面很是慷慨。 江蕴星,很多时候我在想,小时候我对你并不好,为什么你都不记恨? 你长得太像程心妮了。当初我很幼稚,把不满或憎恶都发泄在你身上。明知你无辜,我也故意对你很坏。 但你从来不知道逃。有段时间,你对我好到让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实际上,我从小就更习惯冷遇和漠视,所以你经常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我讨厌那种陌生的感受,因此变本加厉地对你坏。 ——我给过你很多逃离的机会的。 但你好笨,好迟钝,心好大,好似我对你再不好,你都看不见。 那以后也这样吧,江蕴星。忽视我的恶劣脾性,反正你很擅长装傻。 啊,有件事忘记说了。刚刚我从酒店走过来,发现前面不远有一家你爱吃的龟苓膏的店面,等你到了,可以带你去买。 之前你说他们家的杨枝甘露也好吃,如果等下你想要,也可以一起买。 江蕴星,我想起来你从X洲回来之后,我们做了约法三章。现在我想到第三点了—— 永远留在我身边吧,江蕴星。 反正你从未逃跑过,你也说过你很爱我的,不是吗? 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成为一个好人,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学着对你好的,至少不再那么坏。 好吗?(划掉) 你说你最爱我一个,那就让我相信吧。 我不想继续怀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