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暴君靠打脸追我》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偏执暴君靠打脸追我(穿书)》作者:晚遥 文案 一朝穿书,许意棠成了古早狗be文里貌美多才万人迷的女主。 只是此女傻白甜,引狼子野心的男主入室,亡了亲灭了国,落了个以身自刎殉万民的下场。 好巧不巧,她刚穿到狗男主的求亲现场。 正想手撕悲惨剧本,脑中原身告诉她,要干倒狗男主必须抱反派摄政王大腿并嫁给他。 为了活命,欲哭无泪的她“不经意”撞上摄政王一脸花痴:“好漂亮的小郎君……” 后者扬唇 眉眼瑰姿,只是她的脖颈多了一把弯刀:“再看,本王便剜了你的眼。” *** 大唐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嗜血残暴,杀人如麻,是个把谋权篡位写脸上的疯子。 尤其是枉顾人伦霸占侄妻,权贵都盼他死。 却不知他霸占楚国公主,只为血洗上辈子被骗输了江山的仇。 可弯刀对准刻意讨好他的骗子,复仇宗旨却从“一刀割喉快狠准”变成“细水长流毁人心”,最后不惜打脸也要“仇可消血可流,老婆不能丢”。 就连一开始的冷笑嗤笑讥讽笑,也变得越来越宠笑甜笑荡漾笑。 甚至会为了这骗子浑身滴血,无谓以人伦道德指责他的权贵,阴婚当日一把屠神饮万人、掀棺墓拥入人怀,温柔前所未有。 【软怂沙雕偶尔犯傻的仙女棠 x 阴狠偏执易恋爱脑的暴君韫】 *男主重生,本质黑且疯,人生信仰女主。 *he甜宠有副cp,1v1sc私设很多勿当真哟~ 1. 亡国 来日必当让傅云泽血债血偿!…… 凛冬风雪,皑皑千里,覆盖了整座临安城。 护城河的三千水本该粼粼冰封,却因一具又一具插满箭矢的尸体,染了一层被飘雪洗不掉的赤红。 “轰——轰——轰——” 一下又一下的石柱撞门声贯彻天际,与四周只有兵将哀嚎交相辉映。 不断有挥舞着兵器的士卒中箭,倒在血泊当中,挣扎着被无数人踩踏,直至生命气息彻底与风雪消逝。 “城内的楚贼听着,尔等败势已定,识相的话,乖乖滚出来投降,本将或许还能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 护城河畔,男子一身蓝铠束袖轻衫猎猎作响,刚毅面庞充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正是大唐新任辅政将军南宫子清。 “你和楚贼说这么多做什么?”右侧的欧阳煊身披战甲,眼中满是冷肃,“陛下有令,今日之内务必攻下临安,不惜一切代价活捉楚氏全族。” “嗬,楚朝宁已废,楚贼也不过如此。”南宫子清轻嗤。 随后以内力传声,越过护城河,传遍这嘶吼遍天的旷野,“大唐将士听令!楚贼负隅顽抗,妄图忤逆吾皇仁德之心,众将士必全力以赴,保我大唐天命所归,收复九州山河,还天下太平!” 一字一句,混杂着飞雪,漫天砸向临安城中。 主帅下令,唐军士气大振,以洪水泛滥之势跨越护城河,涌向临安这座风雨飘摇的千年古城。 “轰隆——”檀木城门摇摇欲坠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一波又一波攻势,仰面往城内砸地倒去,掀起一片尘埃。 这场唐楚之战,临安的男儿都应了征,只剩老弱妇孺,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恳求放过襁褓中的孩子。 杀红了眼的士卒哪管这些,横冲直撞肆意发泄着胜欲。 噗嗤——噗嗤—— 一道又一道的铁器入肉声,夹杂着小孩的哭泣和大人的哀嚎,还有士兵压迫妇女的猖狂大笑,所谓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唐贼!你有种冲老子来啊,对一帮娘们动手算——唔!”城墙上鲜血糊了脸的楚将话未说完,胸前只觉一痛。 他怒目圆睁,不可置信盯着血流喷洒的胸腔,随后重心不稳面朝地,直愣愣从城墙摔了下去。 “哈哈哈欧阳你看那老头,”南宫子清一手指着很快被血河淹没的身形,一手扒住欧阳煊笑得眼角泛泪,“蜉蝣要是能撼动大树,本公子把名字——” “倒过来念”四个字还未说出口,目色毫无准备撞上的纤细白影,让他唇角的弧度直接僵住。 “住手!”明明一如既往的柔弱,却具有穿云破天的气势,成功让专注烧杀抢掠的唐军驻足。 包括欧阳煊,脸色瞬间冷沉下来,眉目紧皱看向城墙的同时,不忘给下属悄无声息比了个手势。 “静妃娘娘?!”看到来人并不心悸,真正让南宫子清心头猛地一跳的是,女子雪白脖颈上的短剑。 南宫子清顾不得其他,几乎是下意识大喊,“娘娘这是——” 话未说完,城墙上的纤弱身影再次开口,“放过临安百姓。” 有北风袭来,带起她的黑发与白裙在身后纠缠飞舞。 “……放过临安城百姓!”她颤抖着加重语气重复,带了绝望的无力声线却能清晰准确传入两人耳中,“否则,本宫今日便以身为他们殉葬!” “……陛下并不在此,”胜利就在眼前,且傅云泽吩咐过不惜一切代价毁了楚国,南宫子清试图拖延,“您先回去……” “……哈哈哈——”楚端静笑了,冷眼看向城墙角落反抗不成被利剑穿透的妇人,“傅云泽,你废我经脉,折我傲骨,骗我一生,夺我河山便罢了,如今连我临安百姓都不放过吗?!” 多么讽刺的静妃娘娘? 曾经多少个耳鬓厮磨的无间,他说来日他为皇她便是后,一同俯瞰这九州万里山河。 她傻傻信了,让兄长助傅云泽铲除异己,颠覆北祁,到头来壮大了傅云泽的势力,谁知庆功宴上一杯血淋淋的毒酒被她亲手给兄长灌下! 自小名冠九州、光风霁月的兄长并非文弱书生,相反精于武修,其内力不下傅云泽,普通人根本伤不了兄长。 而这杯毒酒……兄长根本不会对她设防,她更是从未对傅云泽设防啊! 她忘不了兄长身死时的双眸,忘不了兄长死后大楚朝堂是怎么分离崩析、眼睁睁看唐军兵临临安城下却毫无还手之力的。 她这个楚国端静公主,就是个笑话,更是个罪人! “静妃娘娘——”见城墙上的女子身形摇摇欲坠,南宫子清刚想劝阻,身后一道温声传来,“阿静。” 蓦然这道熟悉的声音入耳,全程注意乱兵箭矢不误伤楚端静的欧阳煊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再不来,他是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你别叫我阿静!”看向一身玄色宽袖龙袍、长发被十二冕旒束起的来人,楚端静只觉喉间一阵气血翻涌,“傅云泽,我临安百姓手无寸铁,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说到最后,她双眸中,已经不知是泣了血,还是用力闭眼忍回泪水时挤破了眼尾。 “……阿静,你还是太贪心了,”年轻的君王淡淡示意南宫子清和欧阳煊不必轻举妄动,“朕留你兄长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你又何须再贪图这些贱民之命?” 说话间,他俊逸的面庞显得无奈,宽大的玄黑龙袍衣袂翻飞,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度,凤眸淡淡看向楚端静。 那眼中分明写着:别闹了。 “……哈哈哈留我兄长全尸?”身后又是一个期待她这位楚国嫡公主救命的老妪很快胸膛被刺穿,奈何什么都做不了的楚端静着了魔,一如年少想提气冲到傅云泽面前质问。 直到经脉一阵撕裂传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是个没了内力的废人。 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啊? 耳畔有越来越大的呜咽声飞入,分不清是哭声还是风声的楚端静,双眸无力看向城墙下负手伫立的男人。 “今日你既不肯放手,那么我便以身为临安百姓陪葬,赎我今生所有罪孽!” 既求生无望,那便赴死吧。 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楚端静闭上眼。 说她傻也罢,明知傅云泽不会因她心软,还偏偏妄图以自身威胁。 可她怎能独自苟活,眼睁睁看着临安百姓覆灭? 冷剑架在脖子上的那一瞬,五感前所未有的解脱。 傅云泽终于慌了,“楚端静!你若敢轻生,我便屠了这天下!” 他的自称由“朕”变成了“我”。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放在以前,她或许还会为傅云泽的这番话动容,而目睹了临安被唐军毫无人性的烧杀抢掠,她真能继续天真到相信自己活着,傅云泽就会放弃他的狼子野心吗? “噗嗤——”待她再反应过来时,一道清晰的铁器入肉声,彻底让她慌了神。 哪怕隔得远,也能看清傅云泽随手抓过一身楚国军装的小少年,衣襟被染得血红。 “傅云泽!”楚端静颤抖着,原本已经干了的血泪再次留下,“你住手啊,他只是一个孩子……” “嗬!”傅云泽眉目一片阴翳,“朕的静妃还真是悲悯天下。” 说着,手中一个发力,剑尖掠过目眦欲裂的俘虏头领,那头领连叫喊声都没发出,顷刻便身首异处。 身后的欧阳煊和南宫子清暗暗对视,眼中有惊诧、有无奈、有可惜,唯独没有不忍。 不仅如此,城墙下又传来年轻妇人被唐军逼迫的无助呼喊。 “……傅云泽,我以楚国端静公主的名义起誓,若有来世,你必当身败名裂,血债血偿!”傅云泽脚下的红太刺眼,她颤抖着,死死盯着傅云泽,闭眼拔剑抹了脖颈。 兄长说,楚国公主的名号太庄严太肃穆,不能随便用来起誓。 她信以为真并奉行如初,所以从小到大,算上这一次,她总共起过两次。 一次是被傅云泽派去接近他的死敌傅晚韫,她以楚国公主的名义发誓没有包藏祸心。 她说了谎,情理之中没有好下场。 这一次她没有说谎,那么傅云泽一定会有报应的吧。 ……很抱歉,兄长,是棠棠对不起大楚,更对不起你。 “棠棠,啊——!” 意识涣散间,她仿佛听到了傅云泽破了音的嘶吼。 “……你既已赴死,朕说到做到,这临安不留也罢!” 年轻的君王,声线染了悲怆,然而面容却是狠厉的。 唐军愣住,随后千军万马没了顾忌,彻底下了狠手。 混乱中,数不胜数的明枪暗箭,如狂风密雨般刺向这座饱经风霜的千年古城。 这副地域般的场景,即便城墙上坠落的楚端静弥留之际再震恸,她也做不出任何改变。 一开始,她还能听到老弱妇孺的残喘。 后来,便只剩风雪的怒吼和一句话—— 来世必当让傅云泽血债血偿! “公主?公主……”意识涣散之际,耳边仿佛落下了关切而焦急的轻唤。 ……谁是公主? 许意棠下意识睁开眼,便被头顶的紫色纱幔惊到了。 谁在唤公主? 一定是睡姿不对劲,所以才会做这种被人唤“公主”的春秋大梦。 作为一个刚过完期末周的考试人,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好好闭眼再睡会,耳边再度落下的娇俏声,像一盆哗啦啦的凉水。 从头顶到心窝,泼得她一个激灵,瞬间瞌睡全无。 “端淑公主,我们公主真的身子不适,您改日……”说到最后,女子的声线越发焦急,隐隐带了一丝哭腔。 “狗奴才胆子真是肥了,连本公主都敢阻拦?”来人趾高气昂的声线从远至近,直接很不耐烦让贴身侍婢开路,“让开——” 许意棠:“……” 不是她没听见,而是她不想说话。 脑壳里刚被塞满一堆熟悉到诡异的信息的她,生无可恋到只想仰天长叹:老天啊,要不要这么玩我? 长达十年书龄的她,并非不知道什么叫做“穿书”。 可知道是知道,和她能不能接受有关系吗? 欲哭无泪间,余光瞥见一位盈盈而入的少女。 一袭粉色交领襦裙,柳眉浅浅,杏眼含嗔,朱唇小巧,琼鼻高挺,肤色白皙,面若雪莲。 周身气度婉约圣洁,身形纤细,手持丝织团扇,行走间莲步轻移,俨然一个楚楚可怜的绝色佳人。 当然这个佳人,是在忽略她从头到脚都写着本公主天下第一、本公主很看不起你的前提下得出来的。 许意棠收回刹那间的惊艳,垂眸暗自提高警惕。 “好你个楚端静,修读《女则》不专注气到夫子便罢了,母后罚你在院中跪足三个时辰思过你竟敢装死!”楚端淑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涂满脂粉的小脸只有不屑。 “母后为了你还被父皇责怪,你倒好,光天化日还敢在这里呼呼大睡,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了?!” 不负许意棠所望,这位“端淑公主”不是一般的目中无人。 看她的眼光不仅充满了高高在上的鄙夷,说出口的话更是没有半点不客气。 “亏得父皇养你这么大,你克死你母亲便罢了,如今连书都读不好,真是不识好歹,狼心狗肺,给我们大楚皇室抹黑!” 听着她越发肆无忌惮的话语,许意棠下意识凝眉。 说着似是觉得不解恨,想都没想便将手中的团扇往许意棠头上掷去! “公主——” 门口处一直留意殿内动静的侍婢眼见这幕,情急间想要上前挡下,哪知自家主子轻飘飘的反应,完全让她们瞪大了双眼。 对,的确是轻飘飘,怎么说原主学渣归学渣,但偷摸修习的武功虽不怎么精通,对付这位外观凶残、实则“纸老虎”的端淑公主完全不在话下。 可能原主受端淑公主欺负太多,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暴力行径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对这种闺阁女子没什么杀伤力的举动,可以说许意棠条件反射下,轻而易举便将那把团扇收在手里。 吹灰之力都不用她费。 “你你你——” “我什么我,知道什么叫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别整日里仗着公主身份四处横行,我还就不惯你这毛病。” 她是刚穿书不了解小说当中实际世界不错,不过这和她正面刚喜欢作死的炮灰不冲突。 大概许意棠的劲太大,楚端淑不仅抽不回团扇,还差点一个趔趄向一旁摔去,好在她眼疾手快抓住床沿才没出丑。 “……楚端静!”她咬牙柳眉倒竖,理智差点收不回的边缘,一道灵光忽然划下。 “本公主大人有大量,有一事呢,是时候告诉端静姐姐听一听了,”她放开扇柄,得意扬起唇畔拍拍手,没给许意棠回话的机会道,“大唐求亲队伍已经进了临安,端静姐姐猜猜,父皇会下旨让谁去呢?” 许意棠:“……” 2. 和亲 史上第一傻白甜女主。 大唐求亲队伍? 许意棠第一反应是自我催眠当做没听见。 好不容易接受穿成绿江史上悲催女主排行榜top.5的楚端静,不能让她先喘口气吗? “姐姐莫不是高兴傻了?”见许意棠抿唇不语,楚端淑觉得心口那团郁气骤然消散了不少,“听闻长安城外荒漠连天,风俗刁悍强横,和亲人选更是粗鄙野蛮,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呢。” 楚端静嫡出又怎样? 还不是落了克死生母的名头,不被父皇宠爱,远赴长安、搞不好半路就消香玉陨这种好事,给她都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反正太子皇兄又不在临安,有父皇撑腰,楚端静这个看一眼就讨厌的狐媚子还不是任她揉搓捏扁? “看妹妹对大唐如此了解,怕是对和亲甚为向往,”勉强压下心间的百转千回,秉承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的许意棠好笑抬眸,“不如本公主替妹妹回了父皇,这桩美事交由妹妹岂不是正好?” “你你你……”楚端淑再蛮横,到底才十四岁,放原著里也只是一个蹦跶十来章的无脑小炮灰,对上比她多吃六年饭的许意棠,还是嫩了点。 “别指了,”许意棠饶有兴致晃了晃团扇,见楚端淑通红形如猪肝的脸色,唇角弧度当中的满意愈渐明显,“要告状就去告状,要和亲就去主动争取,慢走不送。” 说着,悠哉悠哉手执团扇指向门口方向,明显一副送客的架势。 动口也骂不过,打又不占上风,非但被楚端静气定神闲掣制住,还差点毁了自己刻意维持的端庄贤淑形象,端淑公主越想越气。 奈何对上许意棠那双似笑非笑的秋波水眸,莫名让她脊背发毛,犯怂之际不自觉道,“……你,你给本公主等着!” 等本公主求了母后和永乐姐姐做主,看你还怎么嚣张! 到你乖乖滚出临安的那日,本公主一定敲锣打鼓欢送你上路。 如此一番心理建设后,端淑公主才觉得胸口不窝火了,恶狠狠瞪了许意棠一眼,出于莫名畏惧又不敢多停留,勉强恢复唇角刻意学来的淑雅,在侍婢的扶持下仓皇远去。 那速度,仿佛身后有啥追赶她。 “公主……”端淑公主走后,被禁锢在殿门口的少女少了阻力,连仪态都顾不得,急匆匆跑到床边含泪问,“公主可还好?是奴婢没用,请公主责罚。” “我特别好,”许意棠记得原主身旁这个最衷心的侍女叫汀兰,“楚端淑那点伎俩能吓到我吗?你就不要自责了。” 见小姑娘一副内疚到眼泪就要掉下来的姿态,许意棠果断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你先去做事,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刚在这个世界醒来就被恶意挑事的楚端淑炸了耳朵,连捋剧情的时间都没有,许意棠觉得自己有必要创造一个思考人生的机会。 “……是,奴婢告退。”原著当中汀兰的性子虽唯唯诺诺,惯常低声下气和受气包没什么两样,属于经常连累原主却不知“坚强”为何物的存在。 人无完人,除了这些缺点,汀兰胜在会听话心诚挚,听原主的话就像听圣旨一样。 哪怕心头有一大堆自责的苦水要倒,对于许意棠的命令,也会无条件服从。 “……这都什么事啊。”等殿内彻底寂静下来,许意棠重新重新倒回床榻,以标准的“人”字型仰望床幔躺尸。 ……为什么考研结束,她大晚上不睡个昏天黑地补觉,非要手贱点开绿江? 明明都0202年了,她看绿江“霸总被火葬场烧死”“三岁半”“系统女强苏爽天下”这些最新种类不好吗?要死不死偏偏重口味选了一本泼天狗血的古早虐文。 女主楚端静,母亲魏氏是一国皇后,亲兄长楚朝宁一出生便被封为一国太子,舅家虽不显赫,却也是大楚簪缨世家。 如此强悍背景,本该一生顺风顺水,然而生母产下她便香消玉殒,自此被楚帝认定是她克死生母。 好在她舅公一把年纪跪求楚帝看在太子兄长的份儿上,终于说动楚帝让她搬离冷宫,住到距离爱妻生前所居凤仁宫百八十远的霓裳殿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外,楚帝严加看管太子殿下,不让原主玷污楚国未来的君主,而外祖再想护着她,终究鞭长莫及,以至于这位名正言顺的嫡公主,十二岁之前大字都不识一个。 等到楚帝扶了宠妃柳氏为继后,这位柳皇后为了彰显不输魏皇后的仁德,多次求情楚帝,才给楚端静得来一个网开一面学习宫廷礼仪以及《女戒》《女则》的机会。 然而野生的楚端静,自小被狗眼看人低的宫人欺负,摸爬滚打当中把天赋和精力都用在武学方面,读书习礼一窍不通。 身为嫡公主,哪怕不被父皇重视,可琴棋书画这些女子必备技能,你一样都不会实在不像话。 于是继后贴心请来大楚最好的师父教授楚端静,短短三年,企图通过十二时辰学习法把她培养成一位多才多艺的标准闺秀。 想法是美好的,但太揠苗助长的结果只会是多才并不精才,形成她涉猎颇多而无一技之长傍身的设定。 在此期间,从未有人教她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位没娘疼爹不爱的拔毛凤凰竟然还能活得像个小太阳,不懂什么是人心险恶,活脱脱一个缺心眼的傻白甜。 待她那位在外求学多年的太子兄长终于回宫,多番想拯救不知世故的妹妹,可惜还没奏效,大唐求亲队伍就来了。 和人畜无害的男主经历多场花园偶遇、游园救美、宴会解围、月下谈心等的桥段,成功对男主死心塌地。 女主本就不知礼教是什么,只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情,恰好被男主抓住,深情款款许下“此生只爱阿静一人”的话。 原主顺理成章被男主声情并茂的漂亮话蛊惑,和亲大唐促成唐楚合盟,一边催促已是新皇的楚朝宁代男主发难北祁,一边蓄意靠近男主的死对头——大唐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傅晚韫。 作为读者,许意棠很想吐槽,文案好意思写女主是作者的心头肉,明明这本《凤凰错:邪皇的和亲王妃》当中男主才是作者亲生的吧? 就拿男主最强劲的敌人傅晚韫来说,以“权倾朝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设定活在第三视角,刚出场就一副邪魅狂狷、嚣张霸气的样子,眼里不放进任何人,光明正大把“谋权篡位”写脸上。 结果这样一个事业型疯子男配,第二次出场便身受重伤,被伺机等候的女主所救。 说好的上位者疑心病晚期,结果好家伙,哪怕掐着女主脖子都能被女主的眼神打动,无意识便放松警惕。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 之后相处的短短一个月,这位传闻当中六亲不认、阴狠暴戾的大唐摄政王,便对女主爱的死去活来,不能自拔。 说好的杀人不眨眼,说好的一心只想逐鹿天下,说好的满脸写着谋权篡位呢? 就算想塑造万人迷女主和得不到的深情男配也不是这样塑造吧? 这倒不是最坑的,偏偏原著当中的誓言很灵验,女主为得到摄政王的信任,用身家性命发誓自己没有异心。 结果誓发得的确真诚,可惜死得也是真的惨。 解决傅晚韫这个劲敌,被暗中猜测两人有勾搭的男主指使宫人,双重下药废了内功毁了生育能力。 饶是这样,傻白甜女主还对笑里藏刀的男主深信不疑,养好身子第一件事便是听从枕边人命令请兄长入府参加晚宴。 接过男主递来的毒酒,想也没想递给兄长,明明文武双全的楚朝宁根本不会多想,酒入肠肚,终是一身白衣染了洗不尽的猩红。 呆呆目送楚朝宁的棺椁被运回大楚那日,这位缺心眼的原主终于大梦初醒,明白了自己这些年是如何甘为他人嫁衣,怎样引狼入室。 崩溃至极的她想反抗,伤了身子、形如废人的她,根本无力做些什么。 只能眼睁睁听大楚内乱,看铲除所有异己的男主登上皇位。 不到半年,唐军直逼临安城下,终日浑浑噩噩的她以死相逼,才让楚朝宁留下的护卫答应带她前往故国。 从临安城墙俯视被男主操纵的人间炼狱,自知无法阻止唐军的肆意烧杀抢掠,索性一把抹了脖子为大楚赎罪。 照常理感情线走到这一步,女主应当对渣男失了全部耐心,结果作者也不知道怎么想,非写女主还对他抱有幻想,希望人家能放过临安一众百姓。 没想到的是,傅云泽骨子里的狠已经变态了,看她死的第一瞬难过是难过,但并不妨碍下令血洗临安城。 不愧是绿江排名top.5的狠毒型男主,她也是闲来牙疼给自己找不痛快,才上论坛专门找了这本吐槽大作。 结果前脚刚在评论区骂了男主一通,后脚就穿过来了。 这年头绿江穿书文遍地,赶潮流亲身体验一次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 真正让她气不过想骂人的,是楚端淑方才得意洋洋说大唐求亲队伍已经来了。 ……大唐,不正是生养狗男主的地方吗? 算算日子,原著当中“英雄救美”一条龙服务早已布置就绪,只等她往圈套里钻了。 许意棠:“……” 不如直接等死算了。 3. 反派 再看,本王便剜了你的眼。…… 大楚位于九州东南,皇城定都临安,北邻滚滚长江,孕育了无数传颂史书额才子佳话,千百年来都是四季皆宜的钟灵毓秀之地。 然而所谓的四季皆宜,却被今冬的一场初雪打破。 这番被民间和钦天监无不成为千古奇象的初雪,小到潺潺流水的护城河,以及城内的烟柳画桥和大街小巷,大到青岩黛瓦的皇宫,都被一层浅浅的白覆盖。 皇宫里有一处御梅园,培植着一簇簇含苞待放的红梅,如今被一重重雪白压制,不仅没有颓败凋零,反倒有种隐隐的盛开之姿,当真与“梅香出自苦寒”相得益彰。 不过美景,通常都是用来给人破坏的。 这座梅园的处地与前朝后宫相连接,整体而言并不算隐避,甚至前代皇帝生怕累到前来观赏的妃子,特意修筑了一处雕栏提供休憩。 雪花逐渐越飘越烈,一片片覆盖住朱红的凭栏,雕栏末端与一株粗壮的梅树相连,远远望去,梅树主杆竟有一抹异常突兀的黑。 若非那抹黑动了动,不细看当真与周际的雪白融为一体。 黑、准确来说是一个黑发蹁跹的白衫少年。 原本侧身懒懒倚着树干,单手支撑着下颌,左腿挺直摆放在雕栏上,右腿散漫曲起,时不时有梅瓣和雪花簌簌飘落在他的身畔。 红与白与黑交织,远远望去,宛如一幅极致美好的寂静画卷。 前提是……忽略少年由内到外的那股即便浅憩,也能让附近活物不敢靠近的阴冷气息。 “砰——” 勉强……岁月静好的氛围,被一道微乎及微的响声打破,少年蓦地睁眼,准确无误朝动静发来的方向看去。 连内力都不需探出,也能察觉出是有人摔倒。 少年轻嗤,眼尾冷冷一滞,习惯性广袖暗动,在寒光飞出的那一瞬,他堪堪收了手。 无趣。 起身拂去袍角的落雪和梅瓣,垂眸敛去眸底的晦暗,正要转身时,冷不丁被一股温软撞上。 不知死活。 眼尾轻颤,想也不想便伸手,骨节分明的右手惯性发狠,直袭向这股不明温软的头颅下方。 “对、对不起,”来人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是何种危险,后退一步急忙俯身道歉,“路太滑一时不察撞到郎君,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撞上的。 联系原著里提到傅晚韫作为求亲使臣出现的地点,加上少年这身由内而外的阴邪气质,许意棠断定没认错人。 少年:“……” 看清许意棠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底便不受控缭绕着一股猩红,甚至眉宇正中都隐隐有黑气翻腾。 许意棠还以为他没听清,暗暗深吸一口气仰眸,对上少年的容颜,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直愣愣生出一个念头。 不愧是原著里的大唐第一美男子,单看这张唇红齿白、惊妍瑰姿的脸,她要是楚端静,还管狗男主那些花里胡哨的花言巧语做什么。 能比得脸好看,关键还深情专一、爱而不得为一人成魔的男配吗? 男主真不愧是作者的亲鹅子。许意棠最终还是这么想道。 她虽然颜狗,容易三观跟着五官走,但在这种决定能否摆脱狗男主构陷的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很清。 于是乎,她暗暗自我催眠好几遍“没事儿你现在是万人迷女主,男配再嗜杀成性也不会伤害你的”。 方才忍痛咬了舌尖保持理智,蝶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神情登时变得迷恋怔愣起来。 她不经意吞了口唾沫,瞪大眸子一眨一眨盯着摄政王的脸,一副赞叹不已的语气喃喃,“好漂亮的小郎君,不知——” 理论上她和眼前人是第一次见,为了不暴露自己,她索性用早已准备好的“郎君”来称呼。 原著当中的大楚治国尚礼,无论对方身份王公还是平民,只要不知晓对方身份的,一律可用“郎君”作为尊称。 幸好这些最基础的她没忘,不至于为了不知如何称呼对方而尴尬。 话未说完,对方忽然扬唇,眉眼比身后的红梅还要昳丽,许意棠以为计划得了逞,悄悄松了口气。 哪知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只觉脖颈处陡然传来一抹透心的阴凉。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新世纪人类,自小所学都是能动口绝不动手,像这样毫无征兆被第一次见面的人拔刀相对,许意棠能冷静才怪。 与死神直面,她心知肚明……如果对方握住刀柄的指尖一颤,她可能真就要和这个美好的世界说再见了。 恐惧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脖颈处,许意棠浑身僵死到不知该作何反应,连眼神都没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少女的瞳孔即便因惊吓猛然放大,这样的反应却也太澄澈太干净,摄政王原本冷硬如铁的心头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让他再也无法把刀柄往前推送半分。 他很厌恶这种优柔寡断下不去手的感觉。 “再看,本王便剜了你的眼。”哪怕心头那股名为弑杀的冲动催促他把刀柄往前,对上许意棠那双干净得仿佛被春水洗过的圆润杏眸,他却怎么也无法真正顺从冲动。 这双眼,无论放在前世还是今生,不管他身处地狱还是人间,他都不会忘记。 是那个把满身伤痕的他从深渊里救出,细心为他包扎好伤口,到头来又狠狠百倍捅向他的伤口、把他重新推下深渊的骗子。 于是,趁第一句阴冷近似残忍的凉薄语落,他饶有兴致欣赏许意棠先是一怔、继而慌乱撇开眼的反应,心头一直被压抑被禁锢的恶兽,减弱了几分想要冲破被理智铁链束缚的叫嚣。 “郎、郎君……”许意棠忍不住尾音的颤抖,明明计划了一大堆准备套近乎的话,余光躲不开瞥见脖颈那把森冷的刀刃,即便开了话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后悔得简直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自穿成楚端静,她很清楚狗男主专门套住她的坑已经全方位无死角挖好了,说着反抗不得等死的话,总不能真的破罐子破摔。 先不说根据以往那些穿书文的套路,十有八九的主角死了也回不到原先世界,单轮她所知道的一百种死法,她是一样都不想尝试。 换种思路,就算她回去了侥幸考研成功,熬过求学生涯最终还是累死累活的老打工人命,与眼下衣食无忧的小日子比起来,明显后者更符合她的咸鱼追求。 那么眼下最紧迫的问题,就是解决狗男主这个最大的隐患。 让一没空间系统这类金手指,二没有系统这种指路神的许意棠自己去刚,那万万是刚不过的。 毕竟男主是作者的心头好,三岁会杀人、五岁陷害人的事业型双商岂是她这种凡人能斗得过的? 知晓剧情又如何?男主那应变能力可不是吹出来的。 何况“穿书必崩剧情”,想仰仗知晓剧情轻而易举刚赢男主,自信点,那必定不可能。 此路不通,那就再开一条。 好死不死她恰好穿成狗男主预谋已久的楚国公主,明显走不了逃离男主的这条路,那么唯一能行的,就是找一条有把握对付男主的金大腿。 原著里除了塑造这位变态型爱江山的男主,还给另两位重要男配的着了笔墨。 一个是原主亲哥,属于外表温润如玉、内里刚毅睿智的类型,本该前途明朗,结局被亲妹妹一杯毒酒送了命。 当初看到楚朝宁身死的那一段,许意棠还好一阵泪崩惋惜。 男二打哪都好,偏偏对自家妹妹不设防,可惜这位妹妹又全心全意相信狗男主。 男主一杯蓄谋已久的毒酒递来,她欢欢喜喜递给兄长,一场鸿门宴就此葬送了端慧太子楚朝宁。 楚朝宁是原主的亲哥,自然算是内在金大腿。 要想在地狱模式里活下去,光靠自家人不够,还要找另外可以仰仗的目标。 许意棠继续往下思索。 小说里还有一位角色,是大唐摄政王傅晚韫。 从第三视角来看,傅晚韫的目无尊卑,嗜杀成性,妥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反派,仗着大权在握经常给男主使绊子。 只是小说从女主受男主指示、刻意接触傅晚韫以后,明显强行给反派降了智。 被女主三言两语打消了疑心便算了,被女主包扎了伤口便成功死心塌地爱上对方,以至于连中了毒都一无所知。 退一步来说,即便女主万人迷光环强大,让反派因她的一颦一笑死去活来,总不至于忽然恋爱脑,连起码的事业都不要了吧? ……这种常人理解不了的走向,这本狗血虐文里还真是这么写的。 反派整天因女主患得患失,方便专心搞事业的男主羽翼丰满,等一张编织已久的大网逐渐收紧时,傅晚韫想反抗却反抗不了。 他太信任楚端静,不仅为楚端静把心腹杀了个遍,就连藏有重要文件的书房密室都没对心爱的人设防。 剧情发展到这就很明朗了。 专注恋爱脑的傅晚韫中毒散尽内力又失了权,和日渐笼络人心、杀兄弑父夺了皇位的男主比起来,不凉都对不起作者的偏心。 被终于扬眉吐气的男主轻而易举擒住,挑去手脚筋,打断四肢骨,以寒铁链捆绑,丢进最肮脏恶臭的牢房,每日用寒铁鞭鞭刑伺候。 各种折辱,就是让傅晚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足足折磨够七七四十九天,再下令用最惨烈的万箭穿心,让傅晚韫入不了轮回。 “看来大腿人选,非这位摄政王莫属了。”大致过了遍剧情的她如是决定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这位摄政王阴晴不定,不过不妨碍他和够班主天生的敌对关系。 万一实在避不开和亲,那就想办法换个人选,或许能躲过国破家亡、以身殉万民的倒霉结局。 打定主意后,许意棠又绞尽脑汁从有关这位反派的记忆里,找到他出现的御梅园打算“不经意”偶遇。 计划是完整的,花痴她也表现出来了,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不仅没和摄政王的一眼万年,小命还被提溜着在鬼门关晃悠。 大概是死亡的威胁性太大,许意棠破天荒意识到了关键。 “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往看网文,少不了“穿书/重生影响原来人设”的真理。 正是这一点,恰恰被她忽略了。 谁给她的蜜汁自信啊,以为知晓原著剧情就能百分百在傅晚韫面前刷足好感,再顺水推舟抱紧傅晚韫的大腿。 依照傅晚韫偏执狂傲的性子,不用她费心就能摆脱狗男主。 ……能重新给她一次刷好感的机会吗? “怎么,怕了?”见许意棠的肩头僵硬不敢动弹,傅晚韫唇角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 4. 红痕 披着美人皮的疯子。 许意棠:“……” 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你说怕不怕? 就算原主有点功夫傍身,撇开她刚穿来能否驾驭内功,并将其最大化发挥,单论这位摄政王九州武力值第一的实力,对于自我完全的劣势地位这点,她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嗬。”或许许意棠眼下颤抖着说不出话的反应很难见,傅晚韫眼底的凉薄有一瞬间的消散。 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竟也知道什么是害怕? “……郎君,”两相僵持良久,许意棠在心底把傅晚韫从头到脚问候了十几遍之后,意识到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怪她一时准备不充分,没考虑到剧情会随行动改变这个关键因素,为了让刷好感这一步不受外界阻拦,特意支走了巡守御梅园的御林军。 俗话说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她现在不是有无人救的问题,而是连提高音量都没办法实现。 ……毕竟人的脖子又软又脆,万一她嚎一嗓子激怒傅晚韫直接拔刀往前推送怎么办。 真是阴沟里翻了船,这年头的大腿不容易抱,别说把他当庇佑干倒狗男主的保护.伞,能不能躲过现在这一劫都是问题。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一直是她的行事准则,打不过那就果断认怂。 想到这,许意棠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发狠入肉,以骤痛攻下害怕,眨眨眼让眼神尽量看起来真挚诚恳一些,这才与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对视,“求郎、郎君大人有大量……” 这人标准的狐狸眼真好看啊,要是邪邪扬起时不要泛红光就好了。 正因傅晚韫眼尾那抹一闪而过的暗红,成功让本就没底气的许意棠把话卡在喉间。 她这副几欲也湿红眼眶的样子,成功让傅晚韫心中那股压抑的奇异冲动又平复了些许。 天际的落雪不知不觉间小了些,有几片轻飘飘嵌在少女没有任何珠翠装饰的乌黑发顶,两种截然相反的颜色冲突,让傅晚韫握着刀柄的指尖微微一顿。 “为何不往下说了?”下意识的,他垂眸无甚情绪问道。 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同样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外形,一样的飘雪纷飞冬日,霎时让傅晚韫回到了记忆深处最不愿回顾的梦魇。 “……郎君,郎君醒醒?” 本是他母亲的忌日,他多入了几杯烈酒,哪知一时不慎被他那位好皇侄的走狗暗算,恰好旧疾发作无法施展内功,导致身受重伤承受不住倒在长安最偏僻的朱雀巷口。 再有意识时,模糊只见一个长发散落、白裙蹁跹的女子容颜刹那变得惊喜,“郎君终于醒了——” 从小到大养成的警惕性,让他条件反射直接伸手掐向那抹纤细的雪白。 哪怕他内功暂失,不至于连个小小的女子都对付不了。 这么多人都想他死,他却偏不如他们的意。 “郎、郎君……我……”那抹雪白比他所见还要细,怔愣发力间,女子抿唇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玉瓶,颤抖着递到他的视线当中。 “这、这是金疮丹,可、可以帮郎君缓解疼痛……” 很简单的一句话,只是女子被扼住喉咙,传入他耳朵里就像幼猫叫唤一样,没有力气,很容易让他放松警惕。 那双又大又圆的杏眼也不害怕,就那样固执与他对视,哪怕生命下一刻就能坠入鬼门关,也要在身死前让他把药服下。 恰巧他的喉间翻了一股猩甜,强压不让脆弱表露的同时,他的右手慢慢放开了那抹雪白。 “郎君,你——”他实在伤的太重,即便是灵丹妙药一时都无法奏效,加上他内功紊乱到不受控,那股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猩甜很快又涌了上来。 而且明显势头更冲。 “为何不往下说了?”他眼尾一凛,生生把溢在唇角的满嘴血腥吞了回去,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捏住女子还未散去红痕的脖颈。 敢暗算他,当真是活腻了。 “我……求郎君莫、莫要动怒……”趁他慌神间,许意棠勉强扯出一抹笑,软着声线好脾气道。 话虽如此,但她一直压抑的内心简直都要暴跳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不往下说,特么一把明晃晃削铁如泥的刀架在脖子上,还是从头到尾这段时间都没离开过,放你身上看你能不能说下去。 亏她看小说时还为傅晚韫被折磨致死的场景偷偷藏被窝哭了挺久,觉得天下人都负了他,甚至还动了自己执笔为他写番外的念头。 谁知道穿书以来,杀人不眨眼的设定被他完完全全表现出来了。 就算“一见钟情”的万人迷光环没有了,也不至于处处受限着什么也做不了吧。 果然是疯子,哪怕披着一张美绝人寰的皮囊,还是掩饰不了疯子的本性。 “……王爷!”就在许意棠脚都快被雪地冻僵、实在扛不住晃了晃身形的时候,一道明显染了焦急的年轻男音由远及近传来,勉强缓解了这边愈发生冷的氛围。 “王爷,您无事吧?”来人很快走近,皱眉看向眉宇飞速闪过阴翳的傅晚韫。 只以余光看了来人一眼,再结合他的两句话,已经认出此人是玄衣谷谷主谢问情的许意棠,不由缓了缓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 幸好能制住傅晚韫发疯的来了,要是再不来她可能真成了穿书界被大腿杀了的第一例。 庆幸之际,见谢问情袖中似有所动,许意棠默默吐槽:要不要这么担心你家王爷,明明有事的是我好不好…… “无事。”谢问情过来,算是把逐渐陷入癫狂的傅晚韫拉回现实,他微微勾起唇角,笑着收了刀柄,“这双眼睛留给你了。” 虽然笑着,那不尽眼底的笑却怎么看怎么诡谲。 终于从鬼门关收回脚的许意棠忍住喉间不适:“……” 那我得是要谢谢你的不挖眼之恩? “王爷,您离席许久,余恒他们遍寻您不见,只好由在下来扰您清净了。”谢问情先是朝许意棠含笑拱手一礼,重新把忧切的目色落在傅晚韫身上。 “不如让在下为您诊治一番,也可放心。” “不用,”傅晚韫收了眼底的戾气,“走罢,回席。” 谢问情还活着,秦良也没有死,他没有杀他们,没有彻底变成失了心的疯子,一切都从头再来了。 ……他从地狱浑身是血爬回来,不是让他那好皇侄不放过一丝机会来弄死他的。 没人想看他活着,那么他便让这些见不得他活着的人,统统去死。 “实在抱歉,”见傅晚韫重新恢复了那副散漫不羁的少年样离开,谢问情顿了一下,不动声色收了广袖当中的银针。 又转手摸出一只约莫成人拇指大的玉瓶,一脸歉意递给许意棠,“这是金创膏,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大楚尽管把礼教当成治国根本,但皇宫里也不是绝对限制性别,就像这处坐落于前朝后宫当中的御梅园,就连一般的宫女都有可以观赏。 作为大唐求亲使臣,离席闻梅香前来不奇怪,遇到明明衣裙繁华、妆容却简单素净的陌生女子也不奇怪。 vx工种号:秘 桃 基 地 “那……”许意棠礼貌性提高音量回答,却在刚清晰吐出一个字的时候,脖颈处尚存的阴凉冷不丁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多谢。” 金疮膏这种绝品治伤药可遇不可求,何况是玄衣谷谷主亲自配置的,不收都对不起她差点被割了的脖子。 * 在心里又把傅晚韫从头到脚问候个遍后,解了大半郁闷的许意棠这才回到所居殿内,第一件事是三步并作两步到镜子边,看看一路都没除的阴凉到底有没有让她破相。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她认命接受倒霉催穿书的这个事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状台前看看如今这具身体的长相。 这是一张和她有七分相似、三分更甚清美的脸。 脸型小巧玲珑,肤色雪白,双眉略弯,琼鼻翘挺,朱唇粉嫩,泛着盈盈光泽。 那双掩藏在细碎刘海下的杏眼氤氲含雾,仿佛被水洗过一般不染纤尘,似嗔非嗔的眼尾微微上挑,满含灵气,暗送秋波。 都说眼神是心灵的窗户,哪怕没有扑粉上妆,原主的这双杏眼也能在对视间勾人魂魄。 不愧是原著当中的九州第一美人,比照先前看过的那些古装剧,不得不赞一句:这副长相太符合传统意义上大家闺秀的标准了。 不仅引人怜爱,若是使得恰到好处,保不准能活成类似褒姒妲己那样的下一个祸国妖姬。 作为颜狗,有了如此上乘的容颜,成功让许意棠心底对穿书的抵触少了几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有狗男主这个潜在威胁,如果实在没办法,大不了一起毁灭。 原本穿书最让她满意的容颜,还没自我欣赏多长时间,脖颈就被傅晚韫那个疯子差点留了痕。 不配合给抱大腿就算了,至于撞一下就要下死手吗? 越想越气郁的过程,并不妨碍她检查伤口确认只因皮肤太白太嫩,才让刀刃贴合的红痕持久不消。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刚小心翼翼涂完药膏,耳朵里就落入汀兰急呼呼的声音,“您去哪里了?奴婢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您。” “我就随意走走,”以免汀兰瞧见脖颈红痕又要抽搭自责,许意棠一边飞速把长发捋在身前,一边若无其事问,“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汀兰心思单纯,果真被转移注意力,福身一五一十回答,“是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请公主您前往凤贤宫一趟,适才您不在,奴婢只好出去寻您。” 5. 继后 英雄救美从谪仙做起。 凤贤宫是当朝继后柳氏的居所,比历朝正宫皇后所居凤仁宫更靠近勤政殿。 原本柳氏进宫便大肆修葺,风头完胜凤仁宫,以致于朝野上下饭后茶余闲谈这才是真正的椒房之宠。 魏皇后离世,楚帝不顾发妻尸骨未寒,一边信了发妻被嫡女克死的流言,将其迁到他看不见的殿宇,一边大肆砸钱重新修缮凤贤宫,迎娶他最宠爱的妃子继任后位。 与此同时,还亲自提笔为柳氏唯一的女儿定下封号永乐,赐名倾颜,给了柳氏母女在大楚最尊荣的地位。 反观魏皇后九死一生也要拼全力生下的楚端静,封号不仅没有永乐公主那样受父皇钦赐,而是单纯取名相称,无疑与庶出的楚端淑待遇一般无二。 宫里的奴才惯会见风使舵和捧高踩低,何况楚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永乐公主才是大楚最尊贵的嫡公主,至于不受陛下待见的那位,也配被恭恭敬敬唤一声公主吗? 这些年,要不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明里暗里多次劝慰陛下看在太子殿下和魏家满门忠烈的份上,不要过分苛责那位,否则这皇宫哪有她的容身之处? 让她衣食无忧,还有婢女服饰,就连《女戒》《女则》这样的圣贤经典都专门找了云巅学院的女夫子来教授,那位倒好。 非但不认真读书气晕夫子,被皇后娘娘责罚跪足区区三个时辰思过,谁知半柱香不到便晕倒装死,害娘娘内疚许久,哪里有半点能比得上永乐公主的地方! 尤其是凤贤宫服侍的宫人,目睹自家娘娘为端静公主忧切到茶饭不思,甚至在佛像前以自身寿命交换,恳求庇佑端静公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真是个祸害,难怪生来不被陛下喜欢,克死亲生母亲就算了,现在还要连累为她操碎心的皇后娘娘。 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止一个人。 所以换了宫装、簪了珠钗的许意棠与汀兰一同到了凤贤宫时,朝她行礼的所有下人里面,十有八九都不情不愿。 “公主为何这个点才过来?”没等许意棠挥手示意不用多礼,一位红衣女子朝她福了福身,后退一步侧身作出“请”的动作,“娘娘在正殿等候已久,公主快些进去吧。” “嗯。”得益于原主的记忆,许意棠认得眼前这位看似低调、实则满眼写着不耐的女子,正是柳皇后跟前的得力宫女甄娴,不动声色挑眉道,“本宫这就去。” 当她还是原来的傻白甜吗?这位柳皇后待她有多尽心尽力,她这位穿书人可清楚得很。 丢下这番话,她像是毫无所觉四周朝她投来的各色眼神,完全没看因“本公主”这个自称黑了脸的甄娴,仪态大方越过她走向正殿。 原著当中这位甄娴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很闲,什么事不问缘由对错,只喜欢第一时间替自家主子跳出来指责,不管被指责对象的身份如何,只管把自家主子摆在最无辜最占理的位置。 比如此前原主在院中罚跪思过一事,旁人根据这么多年对原主的印象,臆测原主晕过去是假装的,只有她清楚原主并不是假装偷懒。 如果没发生这种难以想象、却异常热潮的穿书事件,大抵原主会像小说里那样在大雪天受冻跪足时辰,导致多年腿伤重发,足足疼了她两天两夜没阖眼。 暂且不提身体所受的伤害,就说她引发腿伤这一件事,惹了宫里一片非议。 人言可畏,那些宫人只说端静公主真柔弱,如此一跪倒显得皇后娘娘怎么过分苛责她了,明明永乐公主当初罚跪六个时辰,也没见腰板晃一下。 是端静公主自己不争气,最后平白害得皇后娘娘内疚责罚太重,连续三日在佛像前不吃不喝,才换得这位端静公主痊愈。 宫人本就无条件信从柳皇后,闹了这一出更鄙夷原主了。 之后出席永乐公主置办的赏梅宴,不慎摔倒第一时间竟无人上前查看,倒是受邀赴宴的大唐使臣,秉承为客的君子之道,宛如谪仙降临,把羞愤无助的原主从地上扶起。 这位君子之道的谪仙,正是第一次正式露面的男主傅云泽。 虽说看小说图个乐,尽量不要带脑子,但是这个场景如此狗血,许意棠实在不吐不快。 书里的吃瓜群众都觉得原主太弱太碍眼,觉得永乐公主和柳皇后高贵又善良,就像不染凡尘的九天仙人一样,做什么事都是普度众生的。 局外的读者许意棠,明显能看出这对母女就是茶艺界的登峰造极者好不好? 永远乐此不疲,一副悲天悯人、动不动把原主惹得祸往自己身上揽,让所有人不要怪罪原主。 这种行为的后果,往往让那些自诩正义的吃瓜群众认为原主就会惹是生非,总让无辜之人为她收拾烂摊子,这样的祸害真给大楚皇室丢脸。 原主也是标准的圣母傻白甜,永远觉得自己着实如传闻那般,只会给皇后娘娘和永乐姐姐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心理作用是一件很可怕的存在,一旦关于某方面的怀疑如种子种在心底,那么这个怀疑迟早会虽日常生根发芽,在无形中影响着她的言行举止。 十二岁之前,没系统接触诗书礼仪的原主上蹿下跳,还能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太阳;十二岁之后被柳皇后悉心教导琴棋书画,反倒唤醒她心底最脆弱敏感的情愫。 这也间接导致她眼瞎轻信了狗男主。 一场赏梅宴,宛如谪仙的傅云泽从天而降对她施以援手,随后多番毫无怨言的解围式“偶遇”,一方面编织温柔网寸寸把她缠绕,一方面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差劲。 因为傅云泽以公主抱的姿势,深情款款和她说:“品拟飞仙,情殊流俗,只有你才当得起这两句。” 若没有后文的“他如墨的凤眸沉溺了万千星子,温柔又深邃,只是逆着浅浅的月光,有一抹楚端静并未注意到的晦暗”,许意棠可能相信他是真心实意的。 ……算了哪怕没有后文这段,自信点,还是把“可能”换成“打死也不”比较好。 “公主,奴婢在这里候您。”第一次真切来凤贤宫,许意棠的思绪里,不自觉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直到汀兰乖巧的轻唤传入耳中,这才回神,尽量让唇角的笑自然一些,“好。” 话落,她集中注意力,挺直腰板提裙进殿。 不愧是被誉为“椒房之宠”的凤贤宫,刚踏入殿内,扑面袭来一阵如和煦春风的温暖,以余光扫了一圈陈设简洁的布置,许意棠暗道真有钱。 没有炭盆,还能保持体感最舒适的温度,恐怕这地龙都是精心改造过的。 “皇后娘娘安。”腹诽归腹诽,正经事当自然也不能忽略,她收回余光,乖巧走近主位,按照记忆福身曲膝道。 一袭对襟缀金凤袍的柳皇后坐姿极端,长发盘成云顶髻,斜插牡丹流苏金簪,眉眼温婉精致,红唇微微勾起,看向许意棠时容颜尽显善意和温柔。 单从这副保养极好的长相来看,许意棠完全可以理解柳皇后为何多年盛宠不衰。 世人都说楚帝爱极了这位继后,为她破例修了殿宇,抬了母族地位,生怕这位继后被那些极重礼法的老臣指点,只有许意棠明白这份情深意切有多少重量。 自古无情帝王家,原著楚帝的这个人设从头到尾爱的只有自己而已。 对于许意棠心中的百转千回,柳皇后自然不知。 她轻捻起右侧桌案上的玉杯,放在朱唇边浅啜后重新放回一旁,这才抬眼看向下首状若不喑人事的少女身上。 “……静儿何时与本宫如此客气了,”柳皇后扬了扬唇角,声线轻缓得让许意棠都深感酥麻,“赐座。” 许意棠知道她前句话是什么意思,却装傻权当做没听见,应声转身几步走到坐下首位置坐下。 被宫人尊称了多年的皇后娘娘,又被原主恭敬唤了多年的母后,这位柳皇后还真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就是正宫之主了。 大楚重礼教,尤其是嫡庶尊卑这方面,上至王公贵族,下到乡绅平民,男子名正言顺的妻子只有发妻这一位。 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哪怕他把柳家满门的官职拔高了不止一个等次,把凤贤宫修筑得再绮丽华美,给足柳皇后的颜面,礼法道义方面仍旧不如魏皇后。 包括她唯一的女儿被皇帝赐了名封了号,看似是大楚最受宠最尊荣的公主,拿礼法道义衡量,依然比不上没封号没赐名的楚端静。 没有野心的皇后不是一个好皇后,原著当中的柳皇后,刚坐上继后位子还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时刻维持谦逊低调的作风。 被满宫尊荣奉承了十几年 ,初心早就忘得差不多,加上弟弟柳承坐稳超一品定安公的职位,努力维持的谨小慎微彻底烟消云散。 魏皇后膝下所出一子一女,长子楚朝宁在云巅书院求学多年,基本扰不了柳皇后的眼。 那么唯一的女儿楚端静,就成了明晃晃提醒柳皇后继后身份的存在。 原主习读诗书礼仪,又觉得柳皇后待自己的确如亲生,便甘愿唤一句母后。 心思远不如原主单纯、又知晓原著人设的许意棠,可不想就这么认贼作母。 因此比起唤柳皇后一句承认她正宫皇后地位的“母后”,许意棠更愿意喊“皇后娘娘”。 眼下她没法子占据绝对的主导权,那在细枝末节膈应膈应柳皇后也不错。 对视间,眼尖看到柳皇后眼眶一滞的反应,许意棠表示暗爽。 原主唯唯诺诺了十几年,都没躲过被算计的命运,她又何必缩头缩脑让反派一直如意。 “静儿身子可好些了?”柳皇后默了默,抿唇关切道,“是本宫思虑不周,没有考虑静儿的身子比寻常女子弱了些,才让静儿受了苦。” 6. 请帖 已有心上人,不适合以身相许。…… 对上柳皇后满含殷切期许的雾霭双眸,许意棠总觉得她要是以“不太好”回答,下一刻就能听到柳皇后捻着帕子一边拭泪一边自责。 想想那种指天指地自责自己这不好那不好的哭诉,自认看惯绿茶文的许意棠都受不了。 殿内并无外人,许意棠决定见鬼说鬼话比较好,“劳娘娘关心,这几日卧床静养,端静并无大碍了。” “那便好,”柳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紧抿的唇角慢慢重新勾起,“本宫原是要回了永乐的请帖,不过你父皇常说劳逸结合,静儿近来勤勉习书本宫也都看在眼里,想来明日的赏梅宴权当放松了。” 耳尖的许意棠自动对上述话进行翻译:本宫为了你实在操碎了心,你要是敢拒绝敢不去就是辜负了本宫的好意。 搬出楚帝来说“劳逸结合”,字里行间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啧,不愧是原著里把女主唬得团团转,卖了女主还让女主心喜滋滋数钱的绿茶皇后。 不过许意棠是那种轻而易举就被拿捏的人吗? 只见她吸吸鼻子,忽然咬住唇畔,委屈巴巴垂眸小声道,“可是娘娘,夫子说她看见端静就心绞痛,赏梅宴这样的场合,端静怕只能婉拒永乐姐姐的美意了。” 九州重文,大楚更是把儒学堪比圣学,很多研习儒学的大师备受皇室尊崇,尤其出自云巅学院的文人,其威望地位与朝堂文官并无两样。 理论上那些出自云巅学院、能被皇帝尊为座上宾进宫教授皇子公主的佼佼者,看似身份贵重,说到底只是掌权者赏脸给的虚名,本质要对皇室恭敬客气。 至于为何教授原主的女夫子可以随意责骂,原因很简单。 她不服礼教是原则性内因,最重要的还是不被楚帝喜爱,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个嫡公主混得还不如庶出公主楚端淑,夫子自然不必处处供着奉着。 所谓有教无类和一视同仁,自古以来都是学界的美好愿望而已。 若她的记忆没出差错,那位负责教她女子纲常的女夫子,恰好与柳家有点关系。 能当女主的人,就算没有主角光环,也不至于蠢到专门和九州女子的风尚明晃晃对着干。 那么包括楚帝在内的众人,耳朵里听到端静公主“不学无术”“给恩师抹黑”之类的负面传闻,免不了那位女夫子的推波助澜。 用柳皇后自家人堵住她的嘴,这种勉强算扳回一局的感觉还不错。 什么赏梅宴,谁乐意去谁去,别以为她不知道狗男主守株待兔的计划已经就绪,只待她往里面跳了。 “静儿何须妄自……咳咳,”柳皇后捻着帕子捂住朱唇轻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想来夫子说的是气话,再者赏梅宴是永乐筹备已久的私宴……咳咳……” 说一句咳一声,加上柳皇后瞬间变得惨白的面颊,许意棠:“……” 您这身子不爽的可真是时候。 “娘娘,端静让人为您唤太医过来瞧瞧,”老实说,许意棠心底其实很想欣赏看这位茶艺大师的演技,奈何她成了原主,总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咳,不用,”柳皇后轻轻摇摇头,执起桌几上茶盏抿了一口道,“静儿不愿去无妨,本宫会回了永乐,让她放宽心莫要过于失落。” 许意棠差点一口闷气横在心头,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她的话本质是不愿去,可明明加了“害怕又气晕夫子的前提”,为什么到了柳皇后的嘴里就变了味儿。 听起来她不分场次,任性妄为随意拒绝亲姐姐的好意,更过分的是末尾还附加永乐公主会因此失落。 原著当中,那位被帝后捧在手洗里长大的永乐公主,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原主有多喜爱。 同柳皇后不会喜爱原主的理由一样,她这位嫡公主的身份,走到哪都在证明母女俩的高贵不太名正言顺。 “娘娘,我、我没有不愿意,”气郁是气郁,许意棠暗暗掐了把手心,眼眶瞬间蓄满了晶莹,“端静怕给夫子添麻烦,若是拂了永乐姐姐的好意,端静去便是。” 这张脸本就生的又柔美,此刻因愧疚眼泪吧嗒吧嗒直掉,连带着双肩都轻轻颤抖,看起来实在楚楚动人,好不可怜。 比茶艺比柔弱,当本姑娘会怕你吗? 方才气郁之际,许意棠脑子里忽然有灵光一闪而过。 她想明白了,即便再不愿意,那些命中注定的过场,大概率要按班就部走一遍。 不就是赏梅宴吗?不就是狗男主准备好的“英雄救美”一条龙服务吗? 大不了她装疯卖傻,全程都和情真意切的傅云泽鸡同鸭讲,气不死他也要让他好一阵提起楚端静也心绞痛。 实在不行……就说她早已有心上人了,实在不宜以身相许。 傅云泽最初爱装谦谦君子,想来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必定拉不下脸再凑过来。 以防有好事者打探她心上人是谁,许意棠连说辞都备好了。 “静儿真懂事,”柳皇后欣慰笑了,随即看向殿门处守着的侍女,“去把永乐给端静公主的帖子拿来。” “奴婢这就去。”凤贤宫的人看不上眼端静公主,不过对自家娘娘所说有关端静公主的懿旨却从不违背。 “请公主收好。”甄娴很快折回来,手捧一封封面印着“端静妹妹启”的烫金请帖,扑鼻袭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 许意棠正要伸手去接,听到甄娴鼻孔的一声冷哼,顿时改变了主意。 “对不起娘娘,是端静不好,”许意棠慌慌张张,余光瞥见主位的柳皇后神色一僵,唇瓣紧抿得几乎泛白,“是端静配不得,连一封请帖都接不住,实在有负永乐姐姐的美意。” 说到最后,她福身半蹲着眼泪直掉,连鼻尖都委屈得通红,一副受尽隐忍好不柔弱的样子。 只是自责归自责,却不为所动,毫无觉悟去拾那封摔成正面朝地的请帖。 非但如此,甄娴慌乱去跪地去捡请帖的时候,她情急去福身认错,仿佛弱不禁风的身形歪了歪,凑巧还踩了甄娴伸出的右手手指一脚。 十指连心,被一人倾注浑身重量压住指尖,其滋味那叫一个刺激。 骤痛使人丧失自我控制力,甄娴本能抽手间用力太大,也不知许意棠是不是故意,轻飘飘收回脚,惯性使然她没站稳,往旁边一踩,右脚正中请帖朱红描摹的“端静妹妹启”中央。 “求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是——” 甄娴跪地,慌不择路请罪间,见许意棠比她委屈得还厉害,“对不起对不起甄娴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娘我……” 越说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显得瞪大眼睛、颤抖着指尖直指她说不出话的甄娴有多不占理。 甄娴:“……” “……静儿莫哭了,不过是一封请帖,脏了便脏了,”柳皇后从未见端静公主做错事如此“乖巧认错”过,忍住心头的气闷,勉强保持高贵微笑不崩,“本宫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娘娘——”甄娴还要再说什么,柳皇后先一步朝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又捻着帕子咳了一会道,“好了本宫不怪你,只是静儿受了惊,你帮本宫去小厨房把那碟梅花酥送去霓裳殿吧。” 霓裳殿是许意棠如今的住所,其地理位置与冷宫仅有一墙之隔。 柳皇后如今用梅花酥来堵她的嘴,只怕也对这场请帖引起的争执起了疑来膈应她。 赏梅宴本就有关冬梅,柳皇后这个人精看出她不想参加,有意用一碟梅花酥讲和。 而且还让甄娴给她送,明摆着告诉她此事是甄娴的错,宴会你必须去。 “奴婢遵命。”能当凤贤宫的执事宫女,甄娴也不是真草包,怒意过后也冷静下来,应了声朝两位主子行过礼很快离去。 “娘娘不责怪我吗?”许意棠明摆着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我不好,才弄脏了永乐姐姐的请帖。” 想轻而易举就此揭过?她才不会让这位明里暗里给原主下了无数绊子的反派如意。 柳皇后:“……” 十多年身居高位,让她对许意棠这张写满懵懂的脸无法发怒,只能用帕子捂住唇角又咳了一会道,“怎么会呢,永乐是你的亲姐姐,赏梅宴你直接去公主府便好了,请帖反倒让你们姐妹见了外。” 那你还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许意棠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反正她也没真正打算闹一出就能躲过一场预谋已久的鸿门宴,故意踩了甄娴的手,又让她弄脏请帖,纯粹是不想把楚倾颜的东西带回去而已。 “谢谢娘娘,谢谢永乐姐姐。”她甜甜一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差点又让柳皇后喉间一哽,“永乐姐姐盛情相邀,端静也不好多番拒绝,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啦。” 柳皇后:“……” 暗暗深呼吸了好几次,忍住咳意柔声笑道,“看你们姐妹如此情深,本宫便放心了,明日你便与淑儿一同,互相也有个照应。” 以楚端淑在她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的蔑视样,到底是照顾还是挑事? 许意棠心里不以为意,面上却比谁都乖顺,“好啊,有国色天香的端淑妹妹在,想来梅花都不敢盛开了。” 话落才猛地惊觉失言,捂住嘴巴摇头道,“娘娘我……我又说错话了。” 国色天香胜过梅花正盛,在大楚通常形容那位哪哪都好的永乐公主,许意棠如今一派天真无邪用以夸赞蠢不自知的楚端淑,纯属想恶心柳皇后。 “……怎么会?”柳皇后可能真气得不太好,捻帕又咳了几声,这次真的是皮笑肉不笑了,“本宫有些累了,静儿先回去吧。” “那娘娘好些休息。”许意棠装模作样行了一礼,转身退出正殿的步伐,哪有方才有气无力的样子? 7. 重生 用美人计迷惑摄政王。 “阿静,你也看到了皇叔他欺人太甚,”袅袅檀烟掩映着说话人的面容,但他浑厚喑哑的声线却是清晰的。 “阿静……我该怎么办啊?今日早朝完父皇刚离去,他便持刀指向我,逼我答应攻打大楚的召令,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我怕来日被皇叔打死……” 听他落入耳畔的话音,其中蕴含痛苦越来越沉重,隐隐有几分压抑的颤抖。 楚端静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傅云泽在自己面前露出不堪脆弱的一面。 “傅云泽,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深爱的夫君环抱着自己,楚端静明显感觉搁在她肩头的下颌轻轻颤抖。 天下三国分立,大楚位居九州地势最为优渥的东南,与如今国力最强盛的大楚对上是迟早之事。 可她这位大楚堂堂正正的嫡公主前来和亲,本就为了促进两国友好。 那位以下犯上摄政王公然对大楚犯难,当这一纸婚约是摆设么?! 奈何气愤归气愤,对上那位多智近妖、阴险狡邪的摄政王,她又能做什么? 总不能……真如南宫子清说的那样,用美人计吗? 她闭了闭眼,艰难紧了紧傅云泽精瘦的腰际,眼前浮现了那个分明着一身如雪白衣、却在笑语间摄人性命的摄政王。 她的夫君好不容易被立为太子,和那把权倾天下的龙椅仅差一步之遥,怎能不被摄政王怨恨? 不、不行、不可以,她虽视礼教如无物,做人该有的礼义廉耻之心她还是具备的。 她是傅云泽的妻,今生也只能对他俯首。 “阿静,阿静,你是我的妻,你,你帮帮我好不好?”没给她内心天人交战过多的时间,傅云泽忽然抓住她瘦削的双肩,凤眸中噙着泪光。 “我,我对不起,我想不到其他法子,我真的没有其他路能走了。” “这么做是不对,可……可皇叔他实在逼我害我,我好想为我母妃报仇……”说到最后,楚端静甚至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温凉。 ……印象中,傅云泽永远都是那副看似谦谦儒雅、实则坚韧执拗的人,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有一日竟会在她面前掉泪? 但是让她撇下颜面去接近,甚至用尽一切手段让那位摄政王爱上她,以此被她迷了心窍,好方便傅云泽在朝堂撒网。 她放慢了呼吸,如玉的精致眉眼尽是挣扎。 “阿静……你帮帮我好不好?就这一次,即便为了大楚,为了你兄长,你也不会不忍看皇叔任意妄为,视万民性命如草芥,无穷无尽杀戮吧?” 对上傅云泽几近绝望的神情,她动了动唇角,“我……我是你的妻子,我怎么能以色另侍他人啊?不,绝对不可以。” 傅云泽便是吃定了她会心软。 她爱眼前这个男人,为了他刀山火海都无所畏惧,就算掣制摄政王的赌注,是她的身家性命,那她也心甘情愿。 自古邪不胜正,她相信傅云泽有一日一定可以还九州一片河清海晏。 ……然而贞洁和名誉,对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存在! 她是傅云泽十六台红轿抬进东宫的正妃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阿静,你,你是不是生气子清和你说的那些话?”见楚端静忽然不住摇头,傅云泽眼底飞速划过一抹晦暗。 面上却半分都不显露,俊逸的容颜写满了心疼,作势要伸手重新把人带入怀里,“我已经罚过子清了,他那日不是有意的。” 南宫子清是傅云泽最得力的下属,若没有傅云泽的授意,怎么敢把朝堂形势讲给楚端静听? 她不是蠢笨想不到这些,因为她太爱傅云泽了。 “我不怪你,不过,不过……”她如玉的俏颜写满了抗拒,那双平日里缀满星子的杏眼也被水光盈满。 “换个法子好不好,我此生只有你一个人,求求你不要去媚上其他男人……” 哪怕她不被父皇宠爱,也是一国公主,自有一身傲骨。 夫君让她对别的男人献媚讨好,这让她怎么接受? “阿静,好阿静,你先细细想想好不好?” 傅云泽不放心任何人,何况只要一想到致使傅晚韫爱而不得陷入癫狂的,恰好是被他玩过想女人,便觉得这些年的伏低做小都值得了。 思及此,他扬了扬唇,抬手用力把纤瘦的女子揽入怀中,“你来长安这一个月,除了东宫可哪里都没去,外人未必认得你。” “我不要……求求你,我不要……”她脑子里只有让傅云泽不要被她推出去的念头,下意识忽略了脖颈蓦然传来的一道刺痛。 “好了好了,我的好阿静不哭了,”傅云泽顿了顿,紧皱的眉宇满满都是安抚,“乖,睡一觉,睡起来什么都过去了。” “我不要……”眼皮子逐渐越来越沉重,唯有傅云泽温润如旧、却异常陌生的笑意,充斥她的视野。 “不要……不要……”喃喃间,猛的惊醒坐起,许意棠只觉脊背渗满了冷汗。 即便看清自己置身熟悉的寝殿,许意棠还是忘不了梦境最后的画面。 是那张谪仙般俊美秀丽的容颜宛如恶鬼冲她笑。 她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抬眼朝窗外望去。 ……这噩梦,怎么跟真实经历过一样? 以往她看小说的时候只觉男主又狠又狗,如今亲眼见他逼迫楚端静答应用美人计接近傅晚韫,甚至不惜用药迷惑楚端静的神智,许意棠只觉细思极恐。 这已经不是心理扭曲,而是天生泯灭人性只剩狠毒了。 按理说她穿到一切悲剧的起点,原主还没有认识傅云泽,为什么会梦到如此逼真的场景? 小说关于这段描写太变态,她匆匆跳过没细看,原主的记忆就更不可能超前了,她又为什么莫名觉得感同身受? 百思不得其解间,许意棠忽然想到了绿江的重生文。 难不成这个楚端静也是重生的? 只不过还没激活前世记忆虐渣,就被他这个穿越者捷足先登了? 根据那些重生文套路,她……必须代楚端静复仇啊。 “汀兰,汀兰,”想到方才的画面,许意棠就脑壳痛,“什么时辰了?” 算了算了,这些容后再议,目前那场赏梅为由的“鸿门宴”貌似更难缠。 “公主您醒啦,”不出她所料,汀兰就在殿外守着,听动静传来忙推门而入,“已过巳时了,奴婢伺候公主洗漱更衣。” “好。”披上汀兰递来的外衫,许意棠这才掀被下床。 俗话说入乡随俗,许意棠一开始很不习惯汀兰的毕恭毕敬,当她发现只要她表露客气,汀兰立刻跪地诚惶诚恐认错。 对此,她:“……” 纠正不过只能顺了汀兰的习惯,免得这小姑娘跪地时“咚”一声,听了膝盖都跟着一疼。 洗漱过后,许意棠简单用过早膳,被汀兰拉着在铜镜前梳妆。 原主啊原主,我尽力自我保护不中傅云泽的糖衣炮弹,这一世一定不会遂了他的愿。 稳了心神的她,一边努力回忆有关赏梅宴的细节,一边默默在心里道。 “公主,您看是这根玫红海棠簪好,还是那根玲珑玉兰翡翠簪合适?” 正在神游天外时,冷不丁被汀兰的询问唤回了迷迷糊糊的思绪,条件反射看了一眼那两根簪子,随即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这两根……也不能说不好看,但是也太花里胡哨了点吧! 见许意棠没有应声,汀兰多多少少也知道自家公主并非真心喜欢,遗憾归遗憾,还是乖乖将其放在首饰盒里。 也是,公主生的这么美,不用精心打扮也不输其他女子。 想到这,汀兰又拿出另一枝淡粉蝴蝶玉簪在许意棠挽起的发间比划了几下,“那这个呢?” 看着汀兰殷切的目光,许意棠默默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不错,就这个了。” “好嘞!”汀兰兴致满满的点点头,手中重新忙活起来。 8. 出宫 杀人不眨眼,尤喜挖人眼。…… 许意棠穿戴好出了霓裳殿,一边裹紧围脖暗叹大楚皇宫真有钱,一边按记忆绕了一道又一道长阶,用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停驻宫廷銮驾的玄武门处。 “你怎么才来?”銮驾内妆容精致的楚端淑满脸不耐烦,“要是耽误了赏梅宴的吉时,你担待得起吗?” 玄武门是皇宫的北门,常有王公贵族来来往往,一些后宫女子也会选择从这道门进宫,颇为人多眼杂。 楚端静这位嫡公主不受宠又是人尽皆知,如今大庭广众被庶出妹妹大呼小叫,难免引来无数意味不明的看戏眼神。 “我住得远妹妹又不是不知,雪天路滑难免劳烦宫人,不像妹妹住得近,走来也无需耗时太久。”许意棠冻得双手通红,纤瘦的身姿不住颤抖,当真应了那句“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也是,你这种身份就和那些奴才一样低贱,怎配被供着出宫?”楚端淑最喜欢看她这位嫡姐不受待见的可怜样,加上她还在记恨那日楚端静夺扇之仇,一时解气便口没遮拦。 话落,她丝毫没察觉周围宫人的微妙反应,就连被贴身侍女低眸轻轻拉了拉袖子也是下意识蹙眉,“你拉本公主做什么?” 许意棠:“……” 她追文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位端淑公主不是缺心眼,而是脑子缺根筋呢? “公主,奴婢想说时辰快到了,还是快请端静公主上来同去梅苑要紧。”侍女早已习惯自家主子的傻大粗,想到自家娘娘叮嘱千万看好公主,不可节外生枝,只能无奈小声提醒。 大楚历来规定公主年过十八方可开府,且开府后不能随意进出宫,备受帝后宠爱的楚倾颜不同。 刚出生楚帝就开始为她修葺公主府,等及笄那日作为贺礼送给她,不仅可以随意住在宫内外,就连公主府的雅名“梅苑”都是楚帝钦赐的。 “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本公主?”楚端淑忽然反应过来,恶狠狠瞪了眼神情自若的许意棠,气呼呼道:“都怪你,差点耽误了本公主的大事……红迎你闭嘴,若是惹了永乐姐姐不高兴你就死定了!” 侍女千拦万拦使眼色都快抽筋了,逼得没办法刚开口想哀求楚端淑不要再说了,却被毫无察觉有多丢人的楚端淑吼了回去。 更张扬的是,人小火大的楚端淑呵斥完婢女,还刻意拔高了数落许意棠的音量。 许意棠:“……” 合理怀疑柳皇后就是故意让她来受楚端淑闷气的。 在心里问候柳皇后的同时,她面上只是无所谓挑眉,提裙二话不说上了车厢,找了和楚端淑对角线的位置闭目养神。 待两位金枝玉叶坐定后,很快响起銮驾“咕隆咕隆”车轮碾地的声音。 许意棠原本都做好了假寐被楚端淑找茬的心理准备,哪知耳畔竟是出奇的安静。 若没有楚端淑时不时的冷哼,她都以为这个人不存在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了。 一向无条件追随柳皇后母女的楚端淑的确白痴,可她的生母荷妃以及这位红迎并不傻。 楚端淑忽然停止作妖,八成少不了红迎提醒—— 别急,永乐公主会替您出气的,必不会让您的眼中钉好过。 啧,倒是有意思。 通常来讲,明明楚倾颜比她这位有名无实的嫡公主更威胁楚端淑,为什么楚端淑誓死针对的只有她? * 两边各怀心思,一路也算相安无事。 约摸半个时辰,伴随稳当停驻的銮驾,还有红迎的轻唤:“公主,銮驾到梅苑了。” 楚端淑又是个爱抢她风头的性子,听到红迎喊她,被銮驾晃的迷糊劲顿时烟消云散,直接起身先车厢口处的许意棠掀帘下车。 甚至在越过许意棠的时候,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刚要站起的她:“……” 这么喜欢哼气,这楚端淑怕是属猪的吧? “啊——” 刚重新紧了紧围脖,左手握住手炉,右手掀开珠帘跳下车厢,耳朵里蓦地又刺入一道破了音的尖锐喊叫。 她:“……” 蹙眉往声源方向看去,直愣愣撞上歪靠红迎、整个人抖得不成样的桃衣女子。 不是方才趾高气昂的楚端淑是谁? “这是怎么了?”她凝眉上前,倒不是担心楚端淑的死活,而是面临未知可能发生的危险本能探究。 “……有、有血,本、本公主……不,”楚端淑惊恐万分,指着道路西侧刚走的那辆马车道,“有……死、死人——”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说不完整,她两眼一翻直接晕厥。 好在红迎眼疾手快扶住自家主子,梅苑的守卫唤服侍婆子过来,总算在红迎支撑不住之际把人拖住带往苑内。 收回打量楚端淑所指马车的眼神,许意棠暗暗深呼吸调整惊惧,勉强扯出一抹笑随引路婆子进苑。 没穿以前她为求刺激,深更半夜追过不少恐怖片,以致心理承受能力锻炼得异常强悍。 所以看到那两具……可以说四肢错位的身体,越过一直滴血的华服,依稀可辨都是正值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 到底是谁这么肆意妄为,敢在楚倾颜的府邸下如此狠手? 行走间低眉思憷着,耳畔冷不定有擦肩而过的交头接耳声。 “方才……方才是真的吗?那位摄政王未免也太狠了吧,陈小姐不过撞了他一下,就被活活剜了双眼……” 许意棠的脚步一顿。 “再看,本王便剜了你的双眼。”明明带了几分稚气、却凉薄至极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边小心翼翼的交头接耳还在继续:“陈小姐无辜,难道冯小姐就有错吗?她对摄政王一见倾心,千辛万苦求得赴宴机会,仅仅碰了摄政王的袖子就被砍了双手……” 许意棠:“……” 心头又是狠狠一跳,想到御梅园有意撞上傅晚韫,还对他说“好漂亮的小郎君”这等虎狼之词,她都有点好奇当时哪来的勇气。 没有对比就没有区别对待,之前还说女主光环不存在,和这两位被挖眼废脚的可怜人比起来,能撑到谢问情赶来实在三生有幸。 庆幸自己小命还在,许意棠又觉得脊背阴一阵泛寒。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原著里的傅晚韫被主角害得惨死 ,穿成屠杀傅晚韫刽子手之一的许意棠,没有去指责他有多杀人如麻的资格。 ……情绪复杂之际,她越想知道当初哪来的胆子,敢接近傅晚韫这个疯子男配。 傅云泽够难缠了,如今傅晚韫也变得杀人不眨眼、尤喜挖人眼…… 还能不能给她一条可以独自美丽的阳关道走了? 大概她在心里仰天长叹太专注,余光忽略了转弯的引路婆子,惯性使然直走,一个没注意在交叉路口撞上了一具极冷的“墙”。 “对——” 呼之欲出的道歉,在她抬眸对上两道眼尾泛着暗红的狐狸眼,仿佛被隔空掐住脖颈,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怎么?”或许是心情不错,见许意棠瞪大眸子盯着自己,傅晚韫破天荒多了几分耐心,“放过你的双眼,这是不满意本王手下留情了?” 他明明在笑,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狐狸眼又邪又媚,若是忽略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暗红,加上那张冷白的昳丽皮相,颜狗本性的许意棠可能真相信这人是人畜无害的。 可惜,有看过原著、以及被他差点捏断的这个经历,许意棠才不会简单被骗。 思绪百转千回间,间傅晚韫忽然朝她迫近,许意棠艰难扯了扯唇角,“没、没有,王爷有好生之德,能不计较我、我的过失,我怎么、怎么敢不满意。” 话音刚落,许意棠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实在太慌乱了,一时没思索表露对傅晚韫身份的惊诧。 第一次和傅晚韫的“偶遇”,对方完全没表露自己的身份,理论上她只是大楚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公主,怎会认识大唐那位威名赫赫的摄政王? 如今傅晚韫理所当然自称“本王”,她没有丝毫意外的表现,反倒顺水推舟唤了王爷,是不是适应力有点太强悍了? 不管了,大不了就说大唐摄政王的天姿风韵谁人不知?她知道也没什么好值得怀疑的。许意棠在心里如是给自己壮胆。 “嗬,”傅晚韫收回了前倾的颀长身形,广袖暗动掩藏住冰冷的寒光,“好生之德?你觉得本王有么?” 这个骗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喜欢给他扣高帽子,偏偏对上这样一双清澈灵动的美眸,他怎么也无法一了百了。 烦。 很想诚实摇头的许意棠:“……”看来你的自我定位还是蛮准确的。 不过这话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一本正经道,“早有耳闻大唐摄政王殿下,君子之姿,郎艳独绝,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怎会没有?” 才怪。 许意棠瞎扯的这些,她真怕天边忽然劈下来一道雷。 傅晚韫:“……” 嫣红如血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森森白牙,双颊带了些许稚气未脱的婴儿肥,更把他衬托得……像个地狱爬出来的艳鬼。 君子之姿?那是什么?能用来喂他那把屠神刀吗? “……不错,”想是这么想,对上许意棠满含敬慕的认真脸,不知怎的舌头好像不受控,上述完整的反问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微恼归微恼,他忽然换了副了悟的神色,“你对本王如此关心,莫不是也倾心本王许久?” 9. 屠神 像九天仙人,更像地狱恶鬼。…… 许意棠堪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 我的说辞的确是“被摄政王迷得死去活来,所以才千方百计打探王爷您的消息”,可王爷你懂什么叫做说辞吗? 何况还是情急之下被拉出来当借口的扯谎。 就算一开始想把您当打退来抱,可瞅瞅第一次见多么不愉快,我又不是受虐狂,被威胁挖眼还要贴上去。 “……王爷您——”暗骂是一回事,真正怂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被那两道跟索命阎罗似的阴冷眼神盯着,许意棠实在头皮发麻不敢说出真实想法。 “二公主,您怎么还在这,真是让老奴一阵好找。”好在先前引路的婆子终于察觉到她跟丢了,重新从原路折返到这处路口。 原著里的楚帝算是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子三女,长子楚朝宁乃先皇后魏氏所出,早继后柳氏所出的大公主楚倾颜一月。 排行为二的楚端静也是魏皇后所出,不过小楚朝宁一岁,唯一一个庶出公主楚端淑为没多少存在感的荷妃所出,也小楚端静一岁。 至于其他庶出皇子公主,就算侥幸生下来也没有平安长大的机会。 原著里的设定是大楚宫人大多习惯以封号称呼三位公主,甚少直接用排行的,所以乍听到“二公主”,许意棠险些没反应过来。 “给摄政王请安。”不得不赞一句梅苑下人的心理素质真心可以,看到周身气度写满了灰暗的傅晚韫也能从容不迫行礼。 不愧是大楚最受宠的公主。许意棠默默松了口气的同时,决定一分钟之内不吐槽柳皇后母女。 哪知那位似镀星披月的白衫少年连一个眼神都没丢给婆子,仅眼尾冷凝着瞥向许意棠,“二公主?本王当真小看你了。” 藏于广袖当中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指根根握紧,隐约有刺痛深入皮肉。 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多久没有听到“二公主”这三个熟悉的字眼了? 前世在大唐,旁人只恭恭敬敬唤这个骗子“太子妃娘娘”,如果不是这三个字眼把他从虚妄中拉回现实,只怕这重生也是假的。 丢下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他淡淡扫向四周那些纷纷投来或惊艳爱慕、或八卦指点的宾客,旁若无人般一拂广袖转身离去,像九天仙人不染尘埃。 许意棠:“……” 怎么又一副谁把他家祖坟挖了的样子?别说失言又惹到他了,分明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好吗? 果然是原著里阴晴不定、可以毫无心里负担笑着反派男配。 决定了,以后尽量离这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挖她眼掐她脖子的疯子远一点。 就算狗男主一系列的阴谋等着她,许意棠也不想再和这位“最佳大腿之选”的疯子有接触了。 虽说绿江穿书套路文离不开人设ooc,可这位摄政王的弑杀人设明显偏重过甚。 她现在“万人迷”光环微乎及微,搞不好还没和傅晚韫统一战线一起对抗狗男主,她这条小命就被傅晚韫断送了。 没看见独处了两次,两次都差点被抹了脖子吗? 上次恰好有玄衣谷谷主赶到,这次有引路婆子恰好赶到,方才消了傅晚韫眼底的戾红。 作为穿书人,许意棠大概对那抹“戾红”代表着什么有点印象。 傅晚韫并非传统意义上从出生便被捧在手心的皇室人,自幼曾与他母亲在蜀中一带流浪,十二岁母亲故去才被接回长安。 原著提到他的母亲是蜀中有名的伶人,大唐皇室对伶人深恶痛绝,起因是高祖皇帝宠信伶人过甚差点引发祸乱。 一篇前朝论述文《伶官传序》由此重新被重视,后来的几代皇帝尤其打压伶人,哪怕傅晚韫被带回长安改了名上了傅氏族谱,背地里难免会被人非议出身。 “戏子之后”成了他被指点的关键,加上他骨子里的执拗劲已经随母亲亡逝转为偏执。 这股深入骨髓的偏执让他迫切想变强。 只是十几岁的小少年,即便武学天赋再高,终究受限于体弱多病的根骨和早已不适的年龄。 就在他拼了命的喝药,拼了命的想变强,而收效总让他失望的时候,改变他一生的契机来了。 某日他和往常一样在后院长跑,一个身着黑袍的陌生老头直接闯入,直接隔空点穴控制住他。 随后完全不管不顾傅晚韫适不适合,直接把武功全部输送。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反派傅晚韫就是那遗千年的祸害,命大且天赋异禀,受了一个月生不如死的冰火两重天折磨,终于适应了那霸道强劲的内功。 也算歪打正着,他的内功迅猛增长,甚至连隔空驾驭刀剑这种传言里的武学都能做到。 他如愿变强,再也没有人敢辱骂他“戏子之后,低贱之身”。 那些曾经骂过他的人,坟头统统不知长了多高的杂草。 没有辱骂出口的或是准备用仁义大道辱骂他的,都被他手里森寒的刀刃吓住了。 他喜欢这种想啥谁就杀谁的感觉。 当傅晚韫有这种心态的时候,证明了他体内那股磨合的霸道内功,其实副作用很明显。 会侵蚀人的意识,把人变得杀人如麻,直至最后的六亲不认,彻底沦为杀人机器。 “与其叫内功,倒不如唤为魔功。”这是小说里的原话。 小时候九死一生的苦楚,母亲惨死的无可奈何,以及因出身所受无情攻讦的气愤互相交织,神智逐渐侵扰,善念逐渐泯灭,迫求无尽杀戮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一把屠神血刀杀得人越多,越让他喜欢上这种饮血的快乐。 所谓盛极必衰,再强大的事物总有被牵制的存在。 他亲爹忠亲王从闻此噩耗,特意从边关上郡赶回长安。 察觉傅晚韫体内有魔功存在,情急之下孤注一掷,使出大部分内功给他压制,导致和北祁对上时,又出奸细而全军覆没。 屋漏偏逢连夜雨,忠亲王丢了大半内力,偏偏回了边关又有奸臣出没,构陷忠亲王通敌北祁,唯恐忠亲王功高盖主的皇帝趁机坐实了忠亲王的罪名。 好不容易恢复了部分理智的傅晚韫,刚理智回笼便听说父亲在军中被就地伏法,怨念催发魔功,直接控制他一把屠神刀差点掀了皇宫。 此时的唐帝终于知道害怕,为着急解决忠亲王而悔恨不已,还是多年礼佛不问世事的太后出面,找了玄衣谷圣医封了傅晚韫的灵脉。 此外让他承袭忠亲王府,可惜灵脉被封,并不能阻止傅晚韫想要报复的事业头脑。 利用忠亲王旧部,暗中集结各方势力吞并朝堂势力,越发目无尊上,当唐帝是空气。 唐帝气归气,却拿大逆不道的傅晚韫没有任何办法。 谁让他这些年太自信,太轻视各大虎视眈眈的皇亲,把朝堂那些谄媚奉上的人当做天下太平的象征。 ……其实也正常,谁能想到一个十三四的小子,灵脉被封也能轻易收服忠亲王那些眼高手低的部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大唐要变天了,傅晚韫却仅仅要了摄政王的位子。 ……好吧其实摄政王和真正的主子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经此打击,唐帝实在心里憔悴,索性一股脑把朝政全部丢给傅晚韫,彻底纵身于酒池肉林当中。 大概坐上摄政王的这个位子,傅晚韫明白了什么叫“其位谋,谋其政”,破天荒冷静处事,没再让那把血刀现世。 随着岁月流逝,长到十六岁的傅晚韫,魔功终于冲破灵脉的封禁。 另所有人都担心他大杀四方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传闻玄衣谷最年轻的谷主谢问情心系苍生,特意出山随侍摄政王左右,时刻想方设法为他压制魔功。 效果很明显,伴随的后遗症也很明显。 魔功会激发怨念,让傅晚韫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 正常人的瞳孔都是深褐偏黑,受魔功影响的傅晚韫又极易动怒,深褐色的瞳孔常年泛着淡红。 尤其是他怒火中生的时候,从瞳孔最中心往瞳仁扩散,直至淡红变得血红。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过了遍前因后果的许意棠,在心里撇着嘴小声补充。 “……二公主,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了请您随老奴这边走。 ” 耳朵里落入婆子这道明显压抑不耐的声线,许意棠顷刻收回思绪颔首,“嗯。” 婆子又装模作样福了福身,先许意棠一步快速往芳馨阁走去。 芳馨阁呈露天园拢式造型,露天部分培植盛开的寒梅,除此以为的拢圆位置则设置桌案,供梅苑举办宴会。 阁内整体风格雅致间接,门槛和床栏挂着翻飞的雪皎纱幔,下方还垂着风铃。 有风吹来,卷起如星子缥缈的纱幔,也带起风铃叮咚作响。 其风铃之声,堪比乐师奏乐,加上圆拢区域内的阵阵梅香,让置身宴会的宾客不由五感皆宜,当真应了“芳馨阁”的美名。 许意棠到的时候,席间距主位临近的位子,已经被穿戴花枝招展的贵女占满。 十有八九奔巴结楚倾颜而来。 可能她这个嫡公主的存在感太弱,也可能宾客都沉浸在自己的欢乐当中,没有人注意到她并且向她行礼。 正好省事,免得她找不到有关这些人的记忆露馅。 暗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她把目光转向其他不甚引人注目的席口。 C位就留给楚倾颜吧,她可没兴趣凑热闹。 稍微偏远一些的,也坐满了众多眼生的贵公子。 叫赏梅宴,不如说是一场皇室主办的大型相亲会。 看得出,席间的年轻人即便玩闹,注意力都没偏离C位。 临安都道永乐公主倾国倾城,温婉柔美,和话本里的仙子一样,是大楚最好看的女子,其风姿一眼看去永生不敢相忘。 恰逢梅苑这等大好时机,多数公子伸长了脖子也要一睹美人芳容。 至于贵女,无论心底想不想承认永乐公主大楚第一美人的美誉,起码面上都想巴结永乐公主。 许意棠无奈抽了抽唇角,找了一处最偏僻的位子跽坐下来。 “端静公主安好。”只是没想到,她刚打算伸手向一桌晶莹剔透,忽然听有人唤她。 奇了,没想到不仅有人认得她,还态度温雅向她问好。 10. 寒苏 这辈子非傅云泽不嫁。 惊讶归惊讶,但是陌生人面前还是要注意仪态。 因而她换了副得体的笑,转眸看向左侧桌案的女子,“……” 一袭浅藕窄袖长裙,并未像那些恨不得贴上C位的贵女所穿服饰缀满各式繁纹,纤腰裹着一条白色束带,及膝的长发用一根红梅簪半挽起。 簪尾的流苏隐在发间,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叮咚作响。 容貌白皙漂亮,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惊心魅惑,对许意棠笑得时候左颊泛起浅浅梨涡,绝艳和可爱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被她表现得毫无违和。 美人在骨不在皮,少女不仅皮相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美,愣是让叶凝音一个女子好半晌看得都回不过神。 尴尬的是……原主沉迷学习无法自拔,通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导致许意棠对这位善意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印象。 “臣女宣平郡王府顾寒苏,一月前才回的长安,公主不记得臣女倒也正常。”女子看出许意棠抿唇浅笑很尬,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顾寒苏?这个名字好耳熟。 “公主,您当真不顾太子殿下的忧虑,执意要和那傅云泽远离临安吗?!” 不知怎的,许意棠的眼前忽然一晃,一道满含痛心的质问传入耳间。 “公主你可知鱼龙混杂为何意?且不说那傅云泽心思深沉,根本不是相伴一生的良人,单说大唐那位嗜杀成性的摄政王便于傅云泽不和,你只身前往长安,让太子殿下如何安心?” 比起顾寒苏自我介绍时的娇俏灵动,如今这声质问多了些沉稳,也多了些失望和嘶哑。 “寒苏姐姐,我晓得你和兄长害怕我所托非人,”女子甫一开口,许意棠就了悟她的身份。 “但是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这一辈子非他不嫁。” 不是满心栽在傅云泽身上的原主是谁? 想不通原主究竟什么审美,看上谁不好偏偏对傅云泽那棵歪脖子树、哦不,说他歪脖子树都在侮辱树的渣。 哪怕看不清神情,许意棠也能想象到楚端静说话的时候有多笑语嫣然。 “棠棠!”顾寒苏的音尾陡然拔高了几分,却被满心充斥甜蜜的楚端静不耐烦打断。 “寒苏姐姐你不必再劝我,何况大楚亲自送了位嫡公主去和亲,难道交好的诚意还不够明显么?” 棠棠是楚端静的小字,是魏皇后以最喜爱的海棠花为名,希望她九死一生产下的掌上明珠,能一生美丽高贵,也能把她即将离世的遗憾带给夫君。 她不能再护着棠棠,万望楚帝提起棠棠二字,能看在他们短暂的结发情缘善待棠棠。 可惜楚帝听了钦天监的鬼话,认为发妻被楚端静克死,不仅不提棠棠二字,连看一眼名字的主人都懒得。 没娘疼爹不爱,唯一疼她的亲哥还远在云巅书院读书,野生长大毫无存在感的端静公主,谁管她的小字是什么? 所以顾寒苏气急叫她棠棠,可见原著里两人有多亲近。 可惜恋爱脑的楚端静,完全感知不到顾寒苏的好意,继续淡声打断了顾寒苏的反驳。“我嫁给大唐,难道不算一道可以加在兄长坐稳那把椅子的筹码吗?” 似是觉得说服力不够,末了又补充,“寒苏姐姐你若像我倾心云泽哥哥那样倾心兄长,就不要拦我。” “棠棠!你怎能这样想太子殿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 “够了!”话未说完,楚端静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损毁傅云泽形象的批判了,“本公主心意已决,顾小姐如果真的为了我好,便祝福我吧。” 丢下这番话,楚端静冷漠闭上眼,忽略了顾寒苏听到“本公主”和“顾小姐”两个陌生称呼时的错愕。 这话说的,终于想起顾寒苏身份的许意棠很想给原主一巴掌。 原著她所记的名场面并不多,像两人的这段争执她就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不并不妨碍她认为原主就是个坑货。 以为这些劝说她的人都想利用她,对真正利用她的傅云泽却死心塌地相信得很。 牙尖嘴利和随意撒火都给了亲人,对仇人只剩笨嘴拙舌和小心讨好。 ……要不是楚朝宁提前从云巅书院结业归来给她撑了底气,她早就不知死在表里不一的柳皇后母女手里多少次了。 “……端静公主?端静公主?”碍于这场莫名浮现的画面,许意棠专注沉浸在吐槽原主的思绪里,以致顾寒苏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抱歉顾小姐,失礼了。”受那段对话的影响,许意棠莫名觉得自己与这位笑靥自然、无忧无虑的女子,之间五形的陌生距离拉进来了不少。 原著里顾寒苏是大楚异姓王顾隐唯一的女儿,小时候靠自家老爹的关系,进云巅书院与太子殿下做过同窗。 可惜她生来就不是能静下心读书的料,不仅做不到摇头晃脑之乎者也,还与学院的学习标尺楚朝宁结下不小梁子。 虽说学院内的圣人倡导人人平等,不存在等级之分,可太子殿下那明晃晃未来的一国之主,宝贵学习时间岂能被糟蹋? 于是乎,云巅书院的夫子连宣平郡王府都不顾了,直接把顾寒苏踢下山。 顾寒苏没理在前,嫌丢脸的顾隐一怒之下,把九岁的顾寒苏带往边城蜀南的军营。 武将出身的顾家老祖和开国皇帝是结义兄弟,承袭老祖优良传统的顾寒苏更是天生武学奇才,从军期间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女儿身也能不靠家兄顾北越的力量,咬牙在军营从普通士兵爬到将领的位子。 别说统帅顾北越不敢相信妹妹有如此天赋,就连退休养老的顾隐都颇为惊诧。 顾家不是没出现过女将,只是从未有女将像顾寒苏这样惊才绝艳的。 短短六年,便真枪匹马打得唐军进退两难。 所以惊诧之外,更多的是骄傲。 他膝下儿女双全,且都是人中龙凤,顾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然而这股骄傲劲没持续多久,顾寒苏差一岁就及笄了。 顾隐这才意识到,自家宝贝女儿到了该议亲的年岁。 一个女儿家总混在一群三大五粗的军中大汉实在不像话,于是他让顾北越把顾寒苏赶回临安。 恰好休整了几日,遇上了永乐公主举办的赏梅宴。 作为功勋世家的宣平郡王府大小姐,顾寒苏自然在受邀之列。 顾隐正愁怎么给顾寒苏寻找适龄男子,赏梅宴这场“皇家相亲大会”的大好机会就送上门了。 然后二话不说,派人把顾寒苏包裹成女儿样送来梅苑。 只是顾隐没考虑到自家在军中待了六年,期间没回过临安的女儿,可以说完全与临安的风土空气脱了轨。 加上军营使她直来直往怕麻烦,一则不认识那些穿戴华丽夸张的贵女,二则实在学不来她们商业互捧的那一套。 索性找了个存在感不强的角落位置,打算待到宴会结束完成任务。 免得不赴宴,又要被老头子各种唠叨。 本想着躲在这趁人不注意还能睡一觉,谁知果酒下肚还没来劲就看到了蹁跹而来的许意棠。 儿时没去云巅学院读书前,常常随与柳皇后交好的母亲进宫玩。 自小洒脱惯了,她直觉很不喜欢和那位娇气柔弱的永乐公主玩耍。 顾家先祖与开国皇帝是结义兄弟,她算半个公主,因此她跑出凤贤宫也没人敢阻拦。 大楚皇宫多小桥流水和大草大木,特别容易迷路。 她又没有指引,很不幸绕错方向越走越荒凉。 幸运的是,在她慌乱害怕没有人能找到她想时候,见到了爬墙打鸟的楚端静。 两人都是坐不住爱玩闹的性子,最初的怯懦认生过后,正好年少贪玩,没多久就打成一片。 后来母亲去世,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进过宫。 一则因为母亲不在了,没有人带她进来。 二则是父亲觉得她太不沉静,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所以走后门把她塞进云巅书院。 指望着她能改掉目无礼教的毛病。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参照顾寒苏有能力和君子之风、端正之尺的太子殿下结下梁子,足矣见得宣平郡王的改造计划有多失败。 “没事儿,端静公主不用和臣女如此客气,”见到小时候的玩伴,顾寒苏勉强克制住激动道,“公主还记得臣女吗?” 许意棠:“……” 老实说她脑子里关于“顾寒苏”的印象,只有原著留下的。 对上那双艳丽斐然的桃花眼,许意棠默默吞回了上述那些想想就煞风景伤感情的话。 “怎么会?”许意棠斟酌了一番话语当中应有的清绪外露,轻轻笑着道,“寒苏姐姐,别来无恙。” 还当这声“寒苏姐姐”从口里出来有多艰难,事实证明却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口。 “太好了,我就知道公主不会忘了我,”顾寒苏一激动连自称都没注意,“那公主可还记得你哥打赌输了欠我一两银子的事?” 许意棠:“……” 别说记不记得,就连这事什么时候发生的我都不知道好吗? “啊,公主你不会真的忘了吧?”顾寒苏有些气馁,端正跽坐的身子都侧后歪了歪,“那我还怎么找他算账。” 许意棠:“……” 姑娘,你是不是还没适应这是临安,当还在人人平等的云巅书院啊。 退一步说,就算太子殿下……嗯还钱,你真的敢接吗? 11. 赋诗 本王真是涨见识了。 许意棠腹诽间,正想以玩笑打趣顾寒苏,只是还没实施,便被一道忽然传来的清亮通传声打断。 “大唐摄政王到——大唐太子殿下到——永乐公主到——” 赏梅宴是一场非正式私宴,在座又是出身大楚各世家子弟,永乐公主又是出了名的随和亲切,所以众人可以不用起身向三人端端正正行礼问安。 恰好许意棠对这三人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只需象征性举杯示意正好顺了她的意。 要不是害怕引人注目,她连杯都懒得举。 为首的傅晚韫不必说,一身携月广袖白袍,那张脸虽然冠绝艳丽,可惜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看似在笑,却看得人心底不由发憷。 不知是不是错觉,出于从众心理许意棠的注意力也转向傅晚韫,哪知原本目无一切、懒散虚妄的他,偏偏敛眸看了眼许意棠。 四目相对,他的眼底有经年累月的嗜血暗红,也有毫不掩饰的冷漠和讥讽。 许意棠心下咯噔一跳,慌乱别开眼告诉自己镇定。 只是每次碰上傅晚韫,她仿佛都很难快速冷静下来。 看来要保住小命,先前把傅晚韫当大腿抱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呸,什么放弃,是只要肯坚持。 世间大腿千千万,总会找到适合对付狗男主的那一个。 退一步来说,她撇开绿江的套路文思路,不靠金大腿靠自己。 一条龙服务又如何,她今晚回去就开始称病装死。 刚不过还躲不过了。 这样一想,许意棠对穿书的心理怨念又减弱了一分。 以防顾寒苏看出什么破绽,她随手扒拉了一口清茶,越过浑身上下写满“莫挨老子”的白衣郎君,退而求其次随大流看向落后半步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雪青长衫,只能算俊秀的相貌并不吸睛,不过那双温柔似水的凤眸弯弯,周身气度倒显得从容和煦,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当然,心生好感的人里面完全不包括许意棠。 大概是看书的时候许意棠就甚是讨厌这位男主,如今亲眼见到他衣冠楚楚的样子,莫名有股控制不住的愤怒想让她毁灭这一切。 “傅云泽,若有来日必让你血债血偿!”这话当初只是在原著看到,眼下忽然在识海里想起,让许意棠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和亲身经历过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 许意棠暗暗咬了口舌尖,避免被她强制束缚的那头名叫“冲动”的兽挣脱铁链,拔下袖里的匕首冲出去二话不说给傅云泽来个透心凉。 倒不是害怕双手沾了血,万一众目睽睽之下大唐求亲使臣被她弄死的,照楚帝那自私自利的人设,不把她交出去给大唐泄愤才怪。 别说任凭处置杀人偿命,再按照唐帝好面子的人设,把她大卸八块都有可能。 横竖同归于尽都得把自己搭进去,只能……克制情绪,静观其变了。 相较于权衡杀人下场会如何惨的许意棠,以及追随两位大唐来使如何风姿绰约的贵女,那些高门纨绔都把探究的目光投在最后落座的女子身上。 女子周身气度温婉清雅,淡然如菊,精致的容颜灵动绝美,远山黛眉,琼鼻高挺,映有淡淡的荧光。 朱唇不点而红,琉璃般透亮的美眸灵气逼人,却没有丝毫让人畏惧的冷冽。 一身粉蓝琉冰长裙,层层叠叠的裙摆逶迤曳地,楚楚纤腰系着一条冰蚕丝带,玲珑纱帛绕过皓腕飘在身后。 发髻高挽,青丝垂身,几缕流苏垂在肩头,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轻轻晃动,更添了几分出尘飘凌之意。 如果没看过原著,许意棠真能被永乐公主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欺瞒过去。 “诸位安好,今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临安的红梅变得愈发娇艳,恰巧有大唐贵客远道而来,本宫奉父皇母后旨,特在梅苑设宴,诸位自不必拘束,尽兴便好。” 永乐公主盈盈一笑,嗓音如箜篌奏青乐般悦耳温柔,甫一话落,就有不少人鼓掌附和。 “多谢永乐公主肯邀请,只有梅苑的红梅才配得上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 很快有人接着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诗是好诗,如今有幸见到,当真多亏了永乐公主。” 或许听到有人提起夸梅的诗词,有人顺水推舟建议,“实在好雅兴,不知永乐公主可愿允更改以往吟名家诗的惯例,换一种方式来欢庆寒梅怒放?” “对啊对啊,微臣觉得此举尚好。” “永乐公主,您觉得呢?” 吃瓜群众的许意棠刚塞了一口软心酥,差点被这群无脑粉发言呛到,“……” 此举此举,此举是什么人还没说呢,至于这么着急在楚倾颜跟前博好感吗? 永乐公主不着痕迹目视一旁一语不发的两位贵客,无声征求他们的意见。 赏梅宴是私宴不错,不过母后交代太子皇兄不在临安,她便是代表大楚皇室歪在交涉的不二人选。 照父皇的意思,特意请来大唐这两尊大佛,不过是作为东道主的待客之道。 永乐公主自小知书达理,她想圆满完成这项结交大唐使臣的重任,因而下意识她考虑了两人的意见。 傅云泽倒还好,只含笑表示一切遵照她的意见。 至于传言里大唐那位权势滔天的傅晚韫,别说给她眼神回应,就那眼皮子都是全程耷拉,一副懒懒没睡醒的样子。 永乐公主:“……” 压下被忽视的不快,她颔首善解人意道,“诸位莫不是想自己当场作诗?” “公主英明,”最先提到这个建议的少年很快起身朗声道,“微臣觉得临场莫不是各家优秀子弟,作诗赞梅更是云巅书院三岁小儿都会的事情,故而提出还望公主恩准。” 这理所当然的秀儿语气,许意棠只想呵呵:“……” 把你能耐坏了。 她记得很清楚,原著说这些京城纨绔大都草包文盲,能背几句名诗就和祖坟冒青烟一样艰难。 说句不好听的,原著里说当场“作诗”,诗的内容都是把名诗原版直接搬运。 也就是说,作者并没有原创诗句,等同于角色也没作诗。 一群盗版还有好意思大言不惭抛下原创“吟诗品茶”的豪言壮志,看来是真没听过“打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老阴谋论家的许意棠除了腹诽上述,还在大胆猜测这些人嚷嚷当场作诗的真正图谋。 怕不是给她挖了坑等她跳进去吧? 毕竟古早虐文,免不了嫡庶尊卑各种争执不快,大部分想巴结楚倾颜,只要不是傻子,就会想尽一切法子来羞辱她。 谁人不知同为嫡公主的楚端静,看似琴棋书画都接触了,可惜没一样学到精髓。 别说作诗,就连分析能不能看懂名诗都不好说。 原著赏梅宴这里的具体对话她不大记得,但是并不妨碍她根据多年看书经验,准确预测接下来会发生的情景。 无非就是想个法子把矛头指向她,再拿“助兴不必严肃对待”“尽力而为,不试试怎知自己不会”之类的鬼话刺激她。 等诗作出来,再有楚倾颜的一批忠实粉丝无情嘲笑,最后善良高贵的永乐公主替她解围,应小粉丝的支持自己也写一首。 才女和文盲的诗放在一起,谁是凤凰谁是山鸡一眼可见。 可惜楚端静的内芯已经换了,也可惜作为内芯的许意棠不是文盲。 “那便允了,”永乐公主捻怕轻轻颔首,随即看向席间跃跃欲试的众人,“那便劳烦诸位亲自赋诗一首。” 话落,意料当中又是一堆天花乱坠的夸赞。 “两位殿下也要加入么?”其实平心来说,永乐公主的确尽职尽责,给足了两位外客的面子。 奈何傅晚韫是个随心所欲的主,不把大唐一众朝臣都帝的和颜悦色放在眼里。 像永乐公主的刻意讨好,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永乐公主决定便是,孤与皇叔看一看即可。”倒是傅云泽淡淡一笑,颔首不让永乐公主尴尬。 “多谢,”楚倾颜也回以一记浅笑,“如何开始?” 话是朝那位提议者问的,而吃瓜群众的许意棠偷偷放松了挺直的腰背,一心二用看戏目视楚倾颜微妙的表情变化。 啧啧,天之骄女一而再再而三被大唐摄政王当空气,居然还能管理表情不崩。 不愧是原著里为了傅云泽,叛爹娘叛家国的反派。 “那便请二公主殿下,为我等做一表率,先来一首咏梅诗吧。” 果不其然,和她预想的情景一毛一样,不知他们谈了什么话,冷不丁被cue的时候,许意棠只想给楚倾颜一记白眼。 想不到她的忠实铁粉这么多,一向喜欢给她挖坑的楚端淑吓晕过去,又有新一波给她挖坑的。 “二妹妹……”永乐公主像是完全没料到矛头会指向自己这位……能把夫子气晕的妹妹,翦水秋瞳荡满了鼓励,“二妹妹可要不若一试?” 心情还算平静的许意棠不想理她。 “二公主,您若实在不愿,臣女替您回了去。”不得不说,顾寒苏非但了解原主,还善解人意给足了她面子。 把“不会”替换成“不愿”,一字之差,格调却截然相反。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对她没恶意的,许意棠珍惜得很。 “寒苏姐姐放宽心。”朝顾寒苏眨眨眼,许意棠正要起身,哪知一道懒懒的低音蓦地响起。 “强人所难便是贵国的礼法道义么?真是让本王涨见识了。” 12. 矛头 绕来绕去还是想让她作诗。 敢这么针对被大楚捧在手掌心的永乐公主,席间也就唯傅晚韫莫属了。 甚是意外的许意棠下意识看向首位,一身白衣的少年懒懒单手撑着下颌,半束的如墨长发连同发带一同掠过侧颜垂在衣襟前,挡住了那张美绝人寰的脸。 只是这副欲露不露的美人半面,实在让大多数包括许意棠在内的看客不敢多停留眼神。 一个大活人,虽然性子变态气质阴森,不敢敢怼楚倾颜,许意棠还是暗爽了一把。 看永乐公主那副咬唇委屈巴巴的反应,许意棠很不客气扬眉笑了。 恶人还需恶人磨,古人诚不欺我。让你装无辜装白莲,对上傅晚韫这种软硬不吃、在原著里能止小儿啼哭的麻烦人士,可怜兮兮根本没有用。 而且那些维护楚倾颜的世家子弟,本想和往常一样挤破头冲冠一怒为红颜,奈何傅晚韫浑身“谁惹谁死”的阴煞气息太强,原本满腔的指责顿时怂了。 ……废话又不是嫌命长,这位大唐摄政王做事全凭喜好,杀人的时候六亲不认,可以温笑着刀进刀出,以一副言笑晏晏的欣赏神色,看向血淋淋没了气息的尸首。 这可不是传闻。 参照方才那两位爱慕摄政王,胆大包天到动手动脚结果双双被砍了手脚的鲜活例子……或许场面太血腥,那些想出头的世家子弟顿时只觉从头到脚,升起了一股阴森森的凉风。 简直不要太毛骨悚然。 美人情绪固然重要,但是和身家性命比起来……算了公主殿下您自求多福吧。 主位上的楚倾颜,见往常这些簇拥自己的世家子弟,纷纷恨不得当场挖条地缝把自己埋了的反应,一颗高悬的心沉了沉。 想到自己一国公主的身份,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朱唇轻启,还未发声便被一道温和的男音抢了先。 “……皇叔,您这是何意?”傅云泽轻叹一声,没曾想他这位我行我素的皇叔这么不配合。 见一身雪青锦袍的傅云泽状似温雅站起,许意棠没克制住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好一台护花使者类型的中央空调。 总算明白为什么原著里的女配都能为傅云泽因爱生恨,变得又怨又妒,不断在作死边缘挣扎横跳。 中央空调、哦不,是傅云泽随后起身,朝楚倾颜拱手一礼歉意道,“抱歉皇叔并非此意——” “你怎知本王是何意?”话未说完,保持沉默的傅晚韫又很不客气的插嘴。 “那皇叔的意思是?”傅云泽礼貌问道。 “你方才不是说了知道本王的意思么?”傅晚韫挑眉,眼尾覆了一层不耐。 众人:“……”默默朝傅云泽投去一记同情的眼神。 当然也不包括许意棠。 大概她看小说习惯一目十行,细节基本看过去就忘了只能记得主线,所以对原著这对皇叔侄的正面刚并无多少印象。 眼下第一线围观,许意棠刻意留心了傅云泽微妙的袖口变化。 ……虽然不大看得出,但是根据傅云泽的人设,许意棠可以想象他的拳头捏得有多紧。 太解气了。 要是傅云泽就这样被气死,那她一定开开心心替原主为狗男主捐一条棺材板。 不愧是原著前期不可一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反派,这明晃晃的针对性,太让许意棠舒朗了。 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不过这并不影响许意棠想弃了傅晚韫这位大腿人选的决心。 毕竟保命最重要,傅晚韫这种嗜杀成性的危险人格,就和定时炸.弹并无区别。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受什么刺激,一旦遇事不顺心又想挖她眼割她喉什么的。 “……是侄儿失言了,还请皇叔明示。”傅云泽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他心知肚明与傅晚韫不能撕破脸,只能忍气吞声后退一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今时他勉强忍一忍傅晚韫又何妨? “本王不喜强人所难。”傅晚韫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大发慈悲舍得了正歪斜的身姿。 没给后者回话的机会,他淡淡扯了扯唇角,上扬的红唇带有明晃晃不怀好意的嗤笑。 “更不喜装腔作势。” 话落,原本小声议论的四周猛的寂静下来。 众人原本互相抱怨这位摄政王有多不可理喻和目中无人,耳畔落下他听起来愉悦、实则暗嘲的声线,齐刷刷都像被掐住嗓子的鸭子。 气愤静悄悄的诡异,仿佛一根针掉落都清晰得可以听见。 话是对傅云泽说的,许意棠就有种那眼神分明越过傅云泽投了过来。 她:“……” 有被内涵到。 不错,根据看了无数本穿书文的经验,她的确打算当场吟一首宋代名诗《墨梅》来装腔作势的。 谁让那些刁民总想为难她?古偶言情剧大女主穿越了,不都各种东拉西扯古诗秀文采吗? 结果这想法还没落实就被傅晚韫截胡了。 相较被戳穿内心复杂的许意棠,在场愤愤不敢与傅晚韫正面刚的世家子弟,瞬间顿悟并向许意棠投去幸灾乐祸的眼神。 临安谁人不知那位端静公主,看似六艺精通,实则天赋平庸,尤喜打肿脸充胖子。 这摄政王又不喜装腔作势,明摆着在指责端静公主滥竽充数。 有一种劣根性表现为人类喜欢心理平衡,一旦找到比自己更差的,那么先前因强敌讽刺所受的憋屈,会连带自己的讽刺一同发泄在更差的身上。 显而易见,许意棠就是他们发泄的那个对象。” “王爷言重了,”永乐公主笑了笑,泛着淡淡荧光的粉唇轻启,“名师出高徒,有太子皇兄教导端静妹妹,想来定会给大家一个惊喜。” 惊喜……众人默默对视一眼。 且不说太子殿下常年不居临安,单就名师出高徒这句话就有很大问题。 道理不错,那也要徒弟不是那种扶不上墙的烂泥才好。 依照端静公主这类常将授课夫子气到晕厥的资质…… 得有多可怕的临场发挥能力,才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永乐公主便是太善良太诚恳,哪怕面对大唐摄政王的刁难,也毫无保留与端静公主这快朽木站在一边。 “是么?”傅晚韫意味不明挑眉,“为何本王听闻,一直侍奉大楚之内的贺先生,三日前便匆匆被送出了临安。” “本王倒是很好奇,这位贺先生与是否担得起一个名师的称赞?” 他不疾不徐的说着,带了些许稚嫩.奶欲的磁性低音,就像一把带了无数倒刺的小勾子,冷冷刺入在场每一人的认知识海。 沾不得,遇到倒刺便浑身汗毛倒竖。 避不得,被他的眼神和声线牵引着,挣扎半分就会被倒刺刺入骨髓,身心俱痛。 傅晚韫口里的贺先生,正是那位被楚端静气晕、与柳皇后一条藤上蚂蚱的女夫子。 出自云巅书院,算起备份当被楚朝宁唤一句师叔,且有资格进大楚皇宫教授嫡公主,三者任意一点都足矣证明“名师”身份。 如若答了“否”,不说间接证明大楚皇室择师方面整体眼瞎,仅否认云巅书院一点,就够永乐公主受唾沫星子了。 “凡出云巅,必属圣才”,是九州默认的一条定律。 如果楚倾颜回答“是”,像贺先生这样的名师都能被楚端静气到就差吐血,何况是楚朝宁这等远在天边的“名师”了。 所以怎么回答都是个坑。 想明白这点的许意棠,忽然觉得傅晚韫身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起码这副唯我独尊的张狂气质,就够天之骄女的楚倾颜颤抖好一阵了。 楚倾颜:“……” 果不其然,淡施粉黛的小脸染了一层焦急的粉红,委屈巴巴好不可怜。 “装腔作势。” 许意棠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眨眨眼看向一旁撇着嘴,看似旁若无人永灿,实则侧颜写满嫌弃的顾寒苏,“……” 太有同道之人的感觉了。 作为穿书人,许意棠完全理解顾寒苏讨厌楚倾颜。 或许是永乐公主的小脸通红,空调属性的傅云泽看不过眼柔声道,“皇叔,不如先给贵国公主一个机会,指不定真像永乐公主所言那般有惊喜。” “皇侄好耳力,”傅晚韫扬唇,神色颇为讶异道,“奇也怪哉,莫非皇侄见过贵国公主的诗赋?” 像是没看到、或者换句话说,就算看到了傅晚韫也不在意傅云泽的脸色暗沉,语调一转继续道: “否则如何解释才与本王入这临安,舟车劳顿许久,皇侄又如何深信贵国公主会给诸位一个惊喜?” 傅云泽:“……” 轻咳一声,俊逸的眉眼充满了耐性,“皇叔言重了,侄儿第一次来这大楚,又怎会认得贵国公主,不过侄儿相信永乐公主盛名在外,定不会看错人的。” 这彩虹话说的,许意棠很想给他打个满分。 楚倾颜给你多少好处了,才第一次人前正式见面就说了这么多好话。 许意棠腹诽着,为什么不把英雄救美一条路服务留给楚倾颜。 “摄政王殿下,太子殿下,”作为和事佬,楚倾颜把决定权给了许意棠,“不如问问端静妹妹的意见再决定是否作诗。” 冷不丁被cue的许意棠:“……”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看来今天是躲不开了。 正好,老虎不发威,这些人真当她还傻白甜不懂反抗呢? 想到这,许意棠小心裙摆起身,略过一种世家子弟恨不得落井下石的反应道,“永乐姐姐,既然你们都提到我了,那么我想说——” 对上一众看看好戏的目色,她轻轻挑了挑眼尾,“我不会作。” 13. 金屋 打座金屋,把你藏进去。 不用你说,都知道你不会。 诸位看好戏的世家子弟暗暗撇嘴。 “不过永乐姐姐都这么说了,”许意棠朝一旁眼神关切的顾寒苏眨眨眼,而后看向一脸高贵笑的楚倾颜,“我也不好再谦虚推脱了。” 众人:“……” 你真的对谦虚这二字没有什么误解吗? 不过有好戏看,他们也懒得深究过多,一个个双眼亮晶晶,伸长了耳朵静静期待楚端静丢人,以便他们抓住时机落井下石。 楚倾颜:“……” 捻着帕子微微掩了掩唇角,对余光瞥到傅云泽眉头瞬间皱起的反应表示很满意,“本宫相信妹妹,定能让这寒梅独具风姿。” “多谢姐姐信任,”你来我往虚伪性质的表面功夫许意棠最拿手,她深吸一口气,默默摆出一副壮志难酬、悲愤不已的神情。 正要转身像穿越剧演的那样,面对寒梅吟咏“驿外断桥边”时—— 她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眶。 梅、梅花呢? 许意棠怕自己出了幻觉,阖眸掐了把掌心,再睁眼时,庭院当中供此次赏梅的梅花悉数簌簌落地,甚至连带着树枝都轻飘飘折断。 乍一看,树枝的灰暗与残梅的暗红交织缠绕,倒真有种“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情景。 只有满园没来得及散去的梅香,大概因为迎雪盛开的寒梅全部被毁,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不仅加重了很多,隐隐还有残雪和泥泞的苦涩。 别说许意棠愣住了,就连一众优哉游哉等许意棠出丑的世家子弟也懵了。 什么、什么情况? 明明没人靠近庭院的红梅,为什么他们想着一眨不眨看端静公主出丑,再看向寒梅时,一众朵朵盛放的红梅都残了? “……摄政王,您这是何意?”永乐公主再好的涵养都绷不住了。 由于是主位,她距离大唐这两尊大佛最近,先前又被傅晚韫不冷不热拂了好几次面子,所以下意识对傅晚韫的一举一动多了几分留意。 正是这几分留意,让她没错过伴随傅晚韫一挥袖而过的寒芒。 从小被当做大楚最优秀额女子培养,楚倾颜倒也见过一些皇室绝顶探子出手于无形的场面,不过像傅晚韫这样残暴又血腥的手段,她是真的有些接受无能。 ……一出手直接用一把弯刀毁了几十株红梅的举动,这让她如何风轻云淡下去? 不说这几十株寒梅的品种有多值钱,又花费了花匠多少心思才在初雪时节恰好全部盛开,单说这场赏梅宴的主人是她。 傅晚韫三番两次让她下不了台,如今又轻飘飘一挥袖毁了庭院所有的梅花,此举岂不是明晃晃打她脸吗? 楚倾颜拔高音量的询问,成功让处在恍惚状态的许意棠回过神。 何意? 她也挺好奇的。 “看不出来么?”傅晚韫懒懒掀了掀眼皮,朱红的唇瓣邪邪扯了扯,“碍眼,本王便除了。” 许意棠:“……” 不知道该惋惜一院提前被迫凋落的寒梅,还是该同情面子里子都丢完了的楚倾颜。 只一瞬的思索,她决定无视两者。 原著里的柳皇后母女挥金如土,表面节俭背地里奢靡,这场赏梅宴凝聚太多的民脂民膏,毁了正好。 至于同情楚倾颜……不存在的。 她不趁机才踩上去一脚都是考虑眼下身不由己的大环境。 果不其然,楚倾颜弱柳扶风的身子晃了晃,如果没有侍女的搀扶,只怕当场要晕死过去。 “……碍什么眼?!”见美人气到发颤,有冲动的世家子弟,先前对傅晚韫的满腔畏惧都喂了狗。 加上确实是大唐失礼在前,又有同伴怂恿,腾地一下从坐上站起,怒气冲冲质问: “怎么说这也是在大楚,摄政王殿下不把自己当外人未免太过分了!” 见这位自以为义士的少年大胆诘责,许意棠:“……” 努力表情管理,忍住不让唇角上扬,就差拍手叫好了。 楚倾颜那张最爱惜的脸被傅晚韫打得啪啪响,这些世家子弟又被狠狠发难,心情愉悦的她都想当场作诗赞美了。 活该,谁让你们狗眼看人低,欺负惯了弱者就当自己真天下无敌了。 顺风顺水横行临安这么多年,一脚提上傅晚韫这等难缠级别为地狱模式的铁板。 简直太该了。 “过分?”傅晚韫低低重复了一遍,眼尾的暗红刹那充了血,一旁的傅云泽见状急忙劝阻,“皇叔莫要动怒……” 敏锐捕捉到“动怒”两个字的那位质问者,就想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怒气值直接飙升到极致。 “没想到大唐皇室都这般丧心病狂,目中无人,想怎样便怎样,但是别忘了这是大楚——” “傅晚韫,你简直目中无人、丧心病况到极致!你当我是什么啊?!”也是一样的愤懑表情,不过指责他的对象由陌生少年变成了熟悉的女子。 那是楚端静完全占据他的一颗心,他想把人禁锢在摄政王府永不分离的时候。 情理之中,楚端静想也不想给他了一巴掌。 因为他知道了楚端静是大楚那位和亲的公主,目前正是东宫太子傅云泽的正妻。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生活在蜀中,全心全意待她的阿娘,他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尤其是认祖归宗,给他改姓大唐国姓傅氏以后,他更是没在意过大唐皇室。 皇帝怎么样他不关心,太子是谁不重要,反正他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别说大唐,甚至未来的九州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从来没有像得知楚端静是傅云泽的妻那一刻嫉妒过一个人。 嫉妒过后,是不受控的占有欲。 不管楚端静接近他有什么目的,不管用什么方式,他只想把人留在他身边。 可怕而偏执的想法一旦形成了,便如一颗春雨后萌发的种子,疯狂在心间滋长。 派人以最快速度用世间绝顶金器给楚端静打造了一座金屋,封住了她的穴,几近痴迷把人温柔放入金屋里。 楚端静的声音是他听过最温柔的,所以确认金屋无死角封锁后,他率先解开了楚端静的声穴。 能开口的楚端静,第一句话便是怒斥他“目中无人”“丧心病狂”。 那双平素里笑意盈盈、缀满星子的美眸里,只剩对他慢慢的痛恨。 ……无、无妨。 古有金屋藏娇,可惜没能实现,才让阿娇怨恨致死。 只要他把棠棠放在这里,棠棠一定会高兴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 “——摄政王殿下,你如此无礼,当真不怕吾皇动怒吗?” 见傅晚韫长时间不回应,那些欺软怕硬成性的世家子弟只当他怕了,顿时来了兴致噼里啪啦各种指责。 有好事者,狠狠一拍桌案,觉得自己特有气势。 成功吸引了四周看客的注意力,他换了副义正言辞的表情,气势十足叫喊:“摄政王,你若今天不给个交代,别想——” 后面的话未说完,场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傅晚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他们一个个瞬间都像被捏住嗓子都鸭子。 傅云泽:“……” 眼神闪烁,敛去一闪而过的冷芒,一脸愧疚继续好脾气向楚倾颜致歉。 “说啊,怎么不说了?”傅晚韫手执弯刀,刀尖刺入最初斥责他“目中无人”的小少年脖颈。 “丧心病狂?”他在笑,右颊的梨涡浅浅,与那白皙如雪的皮肤相衬,有种清新脱俗的美。 可那美,就跟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邪一样,邪气又惊悚。 真不是一般人能欣赏来得。 “怎么?放了这点血就抖了?”傅晚韫冷哼一声,看少年的眼神就像看一只低贱的蝼蚁,“蠢。”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运功压下喉间翻涌的腥气,余光淡淡撇了眼许意棠。 正是这泛血的漠然一眼,让好不容易对他减去一分畏惧的许意棠顿时后背一凉。 ……她就不该动摇坚决放弃傅晚韫这位金大腿的想法。 “本王不杀无用之人,”他收了刀,少年还未松口气,呼吸再次一滞,“不过你说的对,这是大楚……” 一众提心吊胆、连呼吸都放到最慢都世家子弟,眼也不眨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听到后一句话微微松懈些许。 还好还好,这位疯子还记得自己身在何方。 可惜庆幸没多久,便听傅晚韫话音一转,“与本王何干?” 说完,他重新扬起唇角,落了雪花的层叠袍角随清风翩跹,露出脚踩的一双白靴。 及膝的长发与发带缠绕,在身后飞扬,额前的碎发吹落眼尾,分明一副九天神祇的仙气外形,此刻却没人敢把他当神祇。 ……哪位神祇因什么碍眼的破烂理由毁了一场赏梅宴,又一言不合差点要了指责他好没道理的世家子弟的命? 主位处梨花带雨的楚倾颜刚被傅云泽安慰好,听到傅晚韫这话气得又是一阵摇摇晃晃。 看来传言确实不假。 大唐这位阴晴不定的摄政王,这真特么是个疯子! “皇叔。”同出身大唐,哪怕傅云泽背地里与这位年龄比他还小的皇叔再不和,表面谦虚恭顺的态度还是要做足的。 见脸色一副悲天悯人的傅云泽又来充当救场的和事佬,许意棠下意识凝眉。 烦呐。 要是她有傅晚韫的实力,一定悄无声息弄死傅云泽。 傅云泽并不知道有人要弄死他,只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耐着性子温笑道,“想来这位公子也是无心,还请皇叔手下留情。” 14. 恶鬼 不辜负丧心病狂。 傅晚韫最终没下去手。 “王爷!”匆匆赶来的年轻男子象征性对傅云泽行了一礼,随即焦急对傅晚韫道,“王爷,谢谷主让属下把这个交给您。” 正是收到消息赶来的余恒,乃傅晚韫最得力的下属,没有之一。 躺在他手里的,是一只小巧玲珑泛着淡绿微光的玉瓶。 与傅晚韫交涉几年,谢问情可谓对他不时爆发的疯病了如指掌,在他有事缠身不能立即过来时,便由余恒用《清心丹》定住傅晚韫的情绪。 见傅晚韫神色似有松动,不止心里直打鼓的余恒悄悄松了口气,一众全神贯注自我保护的众人也跟着升起了一股希冀。 还好还好,还是有人能制住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傅晚韫敛眸,复睁开了那双红光乍露的眸子,指尖微动收了弯刀。 那位被抵住喉间的世家子弟,以为自己从阎王手里抢回了小命,还没来得及庆幸,喉间猛地一痛。 像是有一根尖锐的毒针,从他喉结没过肉骨,刺入舌苔。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是一口鲜血从嘴角流下。 喉间那股撕裂的痛感越来越明显,他终于忍受不住,两眼当中的惊恐还未散去,便眼白一翻往后倒去。 “嘭——”地一声,后脑勺直接砸向青砖地面,却无人敢上前搀扶。 实在是傅晚韫的手段太可怕了。 一身飘飘白衣,分明与当世以万民为己任的君子最适合,配上那张凡尘不及的脸,明明收了刀,于无形当中以毒针飞入那位世家子弟的喉间,出手又快又狠。 不像神明,而是恶鬼。 “既说本王丧心病狂,本王若不如你的意,岂不辜负了这四个字?”他唇角依旧淡淡勾起,眼底却一片森凉。 众人:“……” 这番强词夺理的话,实在太狂妄太邪佞了! 然而愤懑归愤懑,对上轻飘飘负手的白衣郎君,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包括楚倾颜,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她,又见那位为她出头的世家子弟被残害死生不知,心口一股闷气没提上来,斜倚侍女也晕过去了。 “公主!公主!快来人啊……” 一阵人仰马翻,全程看似情急劝慰傅晚韫的傅云泽,其实一直保持无奈而为难的欲言又止,几次到了嘴边的话都是要说不说。 “皇叔,侄儿去看看永乐公主。”犹豫了好一阵,他丢下这番话,朝傅晚韫行了一礼快速离开。 同样的袍尾被微风挑起翻飞,颀长身形挺拔如竹,与那位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比起来,举手投足间的礼数实在太周全了。 人与人的差异真得好大。 为什么都出身大唐皇室,行事却完全南辕北辙。 众人……当然是除却许意棠以外的看客,见那位白衣鬼魅终于负手宗走出庭院,这才彻底放松警惕。 实在是傅晚韫的手段太惨绝人寰了,没有彻底脱离危险前,她们不得不紧绷意识当中的那根弦。 与害怕无故遭傅晚韫毒手的世家子弟不同,许意棠更在意该如何避开人面兽心的傅云泽。 她又不走圣母路线,那位世家子弟一看就是缺少社会毒打,无脑为了辩护楚倾颜惹怒傅晚韫。 被废了喉咙说不了话,与传闻当中傅晚韫喜欢废人手足比起来,已经够值得庆幸了。 结合原著,傅晚韫疯虽疯,但只要心情尚佳,就可以保持理智正常。 傅云泽就不同了。 一副风度翩翩的谦谦公子样,实则心里无时无刻不被黑暗笼罩,没有一刻不再为他夺得天下算计一切。 傅晚韫是明着玩狠辣,傅云泽是暗着来阴损。 对比之下……许意棠只觉脑壳又开始抽了。 “……抱歉,王爷并非有意,”傅晚韫留下的烂摊子,余恒轻咳一声对主位处的侍女拱了拱手。 “王爷……无意造成的损失账目,摄政王府一定弦悉数归还。” 侍女正要去服侍自家公主,听到余恒让你的话,皮笑肉不笑道,“言重了。” “既是无意,又何须归还?公主还在等我前去时候,春雨先行一步。” 听这似笑非笑的语调阴阳怪气的内容,许意棠眉眼微挑。 春雨?老熟人了。 15. 摔倒 傅云泽……摔趴在她跟前。…… 原著当中,这位春雨正是楚倾颜身旁头号出谋划策的侍女,性质与柳皇后跟前的甄娴差不多,都属于想尽办法给原主甩锅的类型。 尤其喜欢和自家主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永远踩着楚端静的肩膀,为自家主子揽尽一切美名。 像原著这种属于古早狗血虐文翘楚的小说,少不了楚倾颜这种娇娇弱弱的白月光公主与楚端静打照面时,永远在有好事者围观的前提下重心不稳摔倒。 这时,楚倾颜会一边蹙眉泪眼通红说不碍事,一边则会善解人意拉住为她出头的春雨。 春雨这种存在,怎么会轻而易举被自家主子拉住? 她也会跟着眼眶通红,愤愤打抱不平指责楚端静:“二公主,永乐公主是您的亲姐姐,为何每次您伤害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她?!” 一番声嘶力竭的质问,不管当事三人信不信,反正好事的围观群众信了。 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围观群众本就把美貌与才华兼得的永乐公主视为枝头凤,加上楚倾颜的确时时刻刻不忘维护楚端静,不对后者产生意见都对不起他们那双雪亮的眼睛。 读了点书的楚端静,觉得自己可以敢为人抗下一切锅,虽然会纳闷自己没碰到楚倾颜,但傻白甜人设会促使她听到周围人的指控后,主动揽下一切罪责。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应该了结了。 可惜柳皇后母女都不是善茬,没多久宫里就会生出“永乐公主善良端正,真乃大楚最尊贵的长公主”“同为嫡公主,端静公主只会连累别人”之类的流传。 不用想都知道背后少不了柳皇后母女、外加甄娴春雨两人的功劳。 不愧是茶艺界的顶尖大师,原主要不是主角关系户,怕早都被这对母女搞死了。 许意棠点评完,又暗暗看了眼随春雨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雪青身影补充:“绿茶配狗,天长地久”的古话说得真不错。 可供观赏的梅树都被毁了,连带梅苑的主人也被气晕了,赴宴的世家子弟自然没有再留的必要。 何况他们因傅晚韫那个疯子差点割别人喉的心理阴影还没彻底散去,让他们像往常一样等一个未知时长,留在这里给醒来的永乐公主献殷勤,那是万万不愿意的。 和铆足劲巴结永乐公主以求给自己长脸比起来,明显选择躲避被疯子沾染的这个地方更重要。 “二公主,那臣女也回府了。”那些惯常讨好世家子弟都能逃也似纷纷离开,何况是与楚倾颜有过节的顾寒苏? 一副就差把“终于解脱了”这五个字写脸上的表情,起身朝许意棠端正一礼道。 “寒苏姐姐回见。”这声莫名熟悉的称呼,许意棠回笑完才有些惊讶太过顺口,倒是顾寒苏愣了愣,随即美眸更似弯月,“好。” 离京六年,她还怕与二公主这位儿时玩伴彻底疏远,想不到一场赏梅宴过去,还能再听到一声熟悉的“寒苏姐姐”。 顾寒苏的心情简直不要太美丽,连带看这光秃秃的庭院都顺眼了不少。 与其他对永乐公主众星捧月的闺阁少女不同,顾寒苏自小更像男儿,在蜀南与大唐对峙数年,养成她理智多于感性的心理素质。 世人觉得傅晚韫是个杀人魔头,双手沾满了鲜血,而她唏嘘归唏嘘,更多则是敬服傅晚韫干脆利落的出手。 那位被傅晚韫废了嗓子的世家子弟,他也不是全然无辜。 站在冷血角度来说,蜀南生活这些年,和大唐打了不少教导的她,早已把优柔寡断和妇人之心抛诸脑后。 只有出其不意和先下手为强,往往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境界。 而且她隐隐觉得,傅晚韫一言不合毁了梅树绝非一时兴起……更多像是为了端静公主解围。 毕竟端静公主文盲的事实整个临安都有目共睹。 顾寒苏才不信大唐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对端静公主有意。 大唐这些年表露吞并九州的狼子野心越来越明显,此行明着说为大唐太子求娶大楚公主以示两国交好,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摄政王表面与太子叔侄和睦,背地里不知斗得有多尸骸遍地。 大楚两位嫡公主,论世俗礼法当然魏皇后所出的端静公主高贵,不过继后母女一直备受陛下宠爱,明显永乐公主比端静公主更有用。 这场赏梅宴,那位大唐太子一开始便对永乐公主关怀备至,只怕早已布好了缚住楚倾颜的密网。 那么摄政王对端静公主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想到这,顾寒苏只觉一阵头疼。 从军期间,她不是没和大唐这位摄政王交过手,很清楚这人的头脑有多强悍,一股脑硬碰硬不是勇往直前,而是不知死活。 她很有自知之明,能刚则刚,刚不过果断认怂,才不是那个没啥本事就去挑衅傅晚韫的蠢货。 顾寒苏蹙眉,回了临安的她实在能力有限,根本帮不了端静公主多少,何况宣平郡王府这些年受陛下打压过甚,很多方面都有心而无力。 陛下不喜端静公主这个女儿,自然不会为了她与摄政王撕破脸。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顾寒苏低落间,甚至都在思索不如让自家大哥先一步求娶端静公主的可能性,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真是打仗打傻了,怎么把楚朝宁给忘了? 楚朝宁与端静公主一母同胞,必定不会对亲妹妹坐视不理。 奈何云巅书院与世隔绝,若非里面的人愿意,旁人很难传递消息进去。 但旁人没法子,不代表她没有。 顾寒苏瞬间来了兴致。 被踢下云巅书院这么些年,都有点想念山羊胡了。 临安太无聊了,六年没见楚朝宁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和小时候那么不近人情认死理? 顾寒苏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登时又浮现几抹亮光,连带出了梅苑因不能骑马都不觉得闷了。 “走吧回府。”三两下提裙跳上马车,顾寒苏笑意吟吟对车夫道。 都做好费劲口舌劝说这位小祖宗坐马车回府的车夫怔了一下,继而求之不得连连应声,也跟着跳上车沿驱马回府。 细看之下,那双苍老却精明的眸子染了一层晶莹,就差当街老泪纵横了。 谢天谢地,小姐终于收了闹腾的性子,王爷知道了必定很开心。 * 一场永乐公主收揽人心的赏梅宴在众人的高调赞颂中开始,也在傅晚韫的高调毁林割喉中结束。 顾寒苏刚走不久,跽坐太长时间的许意棠动了动膝盖,干脆换成双腿盘坐的姿势。 不是她不想走,只怕前脚刚走,后脚就能传出“端静公主不顾长姐身子实在太冷心冷肺”“摊上端静公主这样的妹妹的永乐公主多倒霉”之类的话。 一想到柳皇后母女可怜兮兮感天动地的演技,为了耳根子的清净,许意棠觉得有必要留下装装样子。 虽然她能抗住茶艺,但让她一直茶下去实在顶不住。 再者她与楚端淑一道过来,后者又被几具血淋淋的身骨吓晕过去,指不定收了楚端淑多少好处的銮驾,八成不肯把她一人拉回去。 又等了一小会儿,她发现所有人都去看顾楚倾颜那朵易碎易折的娇花,根本没人管廊下还有一个等候消息的她。 实在无聊便从坐上起身,打算在这梅苑转一转活动筋骨,免得再傻坐下去僵了四肢活受罪。 于是乎,许意棠紧了紧兔绒围脖,弯腰有规律得捶了几下小腿,等那阵被压麻的软劲散去,才依照来时的方向行走。 为了少给柳皇后母女做文章,她一边状似急迫打探楚端淑被安置的居所,一边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早已乐翻天了。 还有什么比看到楚倾颜和楚端淑这两人倒霉更值得她幸灾乐祸的事?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作为穿书人,许意棠很清楚这两姐妹都属于后者,一时的小惊小吓铁定死不了。 可惜傅晚韫出手在前,没能像穿越剧主角那样吟一番“驿外断桥边”,为原主正“文盲”的名。 换个角度想,若没傅晚韫二话不说毁了一庭梅树,想气晕楚倾颜或许没这么容易。 好吧勉强看在你帮了我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你差点抹我脖子的事了。许意棠默默决定的同时,更加坚持放弃拿傅晚韫当大腿来抱的想法。 他的实力确实没得说,然而性子太阴晴不定,她实在没信心能和让他完全放下戒备与自己合作。 再者……许意棠觉得,以傅晚韫眼下半点不顾傅云泽面子的拽样,以及没对她有丝毫一见钟情的倾向,想来没她这个穿书人,傅云泽也蹦跶不了多久。 大概思索太深入,原本做好“小心脚下不摔倒,不给狗男主英雄救美机会”心理建设的许意棠,没注意一脚踩中冻结的雪块,重心不稳往一旁斜去。 “端静公主当心——” 熟悉又清亮的温润男音,许意棠暗骂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所见的景象,直接让她惊呆了。 甚至连摔进雪堆的痛感都好像完全无视,杏眼瞪大看向……以大大的俗称狗吃shi“人字形”姿势,瘫趴在她面前。 一身雪青衣衫不仅染了雪,袍角都带了一层被冰雪带出来的泥。 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即便被长发挡住,眼尖的许意棠还是看到了形如猪肝的涨红。 她:“……” 16. 回忆 不听话的棋子废了便是。 原著当中武力值排九州高手榜榜五、可以以一敌十的堂堂大唐太子殿下,举手投足间君临天下的气度浑然天成,真的是……眼前这位摔趴在她面前的男子吗? 别说许意棠觉得和做梦一样,就连傅云泽自己都不敢置信。 活了两辈子,他自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是像眼下这样……脚下一滑摔趴在楚端静面前,别说没发生过,就连想都没想过。 方才他想按照前世那般故技重施,甚至比前世临时起意更谨慎,特意使了手段让许意棠鞋底一滑,好让他及时英雄救美。 谁知刚温情脉脉道出“端静公主当心”,都没来得及飞身上前,只觉靴底踩到了什么,一阵晕眩便胸膛着地。 好在他重来一次,知晓如果像前世那样,眼里只有楚端静这一条路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早在前往临安的路上,他便做好了两手准备。 楚端静是他的底线,而大楚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永乐公主,自然也被他纳入目标当中。 为了博美人好感,顺道踩傅晚韫上位,果断让春雨答应把梅苑的下人都喊去凝露阁侍守。 所以除了楚端静,并无旁人看到他一时不察失态的样子。 傅云泽稍微定了定心神,敛去眸底的晦暗后硬生生扯出一抹笑,腿骨暗暗发力,顷刻间支撑整个人从地上站起,“失礼了,端静公主无事吧?” 说着,作势便要虚扶好不容易回神、正要努力从地上爬起的许意棠。 “不必不必。”许意棠心下顿时警铃大作,,眼见傅云泽距自己越来越近,一个激灵屈膝起身站稳,想也没想就拒绝道。 话一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抗拒意味太明显,强迫自己象征性扯了扯唇角,“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本公主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千怕万怕陷入原著当中两人初遇的情形,可惜命运是个神奇的存在。 人再怎么算都不如天算,阴差阳错最终还是没躲过。 为今之计许意棠连嘲笑傅云泽摔趴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只想快速远离此人。 冥冥注定诚不欺我,万一再待下去,她怕原著光环太强烈,万一脑抽真被傅云泽精心编织的情网缚住,那才是自寻死路。 另一方面想逃离,或许有原主被这狗男人虐得太狠的原因,回话间许意棠与他视线撞上,眼前便闪现白裙女子自刎坠楼的那一幕。 这份共情能力即刻带给她的怨恨太强烈,她怕再和这狗男人待下去,会忍不住拔剑拼命。 傅云泽愣了愣。 完全没料到上辈子那个轻而易举便对他死心塌地的楚端静,这辈子会对他精心布下的局完全冷淡到不为所动。 没来得及思索太多,傅云泽下意识出声道,“端静公主留步。” 许意棠:“……” 像是没听到,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些许。 而且没等完全越过傅云泽的视线范围,便提起裙摆照原路小跑,其速度大有生怕有恶狗追赶的架势。 傅云泽:“……” 唇角弧度骤然消去的同时,连带着隐在袖里的双拳紧了又紧,隐隐有骨头撞碎的“咯吱”声传出。 随即想到了什么,他凝神闭眼收了心头无可发泄的怒火,等一炷香过去,深邃如墨的眸子里恢复了一片温和浅淡。 抬手先是把额前凌乱的发丝整理好,再拔出发簪重新束好长发。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他虽不是什么君子,端正之态还是有必要保持的。 否则岂不浪费了他生来这副俊美无俦的脸皮? 本一副嫌恶的神色想脱掉外袍,骨节分明的双手却在搭上衣襟的那一瞬,堪堪停住了扒拉的举动。 无论是否从头再来,楚端静他都志在必得,而与上辈子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也要得到楚倾颜,以便尽早除掉碍眼的傅晚韫。 他不能重蹈上辈子被傅晚韫掣制整整二十年的覆辙,老天都在他逐鹿九州那日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世,用尽一切手段他都要让傅晚韫消失。 谁让傅晚韫欺人太甚,明明他才是大唐名正言顺的掌权人,偏偏朝野上下几乎无人听他号令。 包括赴楚一行,无论前世今生,仗着摄政王的身份,傅晚韫从没把他这个太子当回事。 前世他迫不得已才让楚端静接近傅晚韫,哪知后者张狂过甚,直接把他的妻子据为己有! 等成就了大业,把傅晚韫折磨致死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这辈子他要这天下为他臣服,也要再一次把傅晚韫千刀万剐。 哪怕……他如今的势力对上傅晚韫就像蜉蝣撼大树。 不过大厦将倾,绝非一日之功,只要他尽早布局,一定能重临君位。 哪怕这一次出师不利,不仅没成功让楚端静沉沦,还倒霉的丢了面儿。 无妨,人总不能一直不顺下去,他只当方才摔趴是意外。 老天爷给了他重来一世的机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正好他可以用这一身狼狈,去换取楚倾颜的信任。 上辈子被傅晚韫的权势压迫过甚,他起初各方面施展悠闲,很难做到脚踩两只船,不得已放过了楚倾颜这口肥肉。 与那些死了便彻底没了机会的倒霉鬼相比,能再来一次的他无疑是被老天爷偏爱的。 坚信这一点的傅云泽,才找回了几分如沐春风的温和,抚平腰间下垂的佩玉,疾步赶往凝香阁方向。 所谓防患于未然,上辈子给楚端静下了药,都没让她彻底断了对傅晚韫的念想,对自己死心塌地。 甚至两人相处之久,楚端静由听他话给傅晚韫下毒,逐渐转变成为给傅晚韫下厨。 别以为他不知道,像楚端静这样口是心非的女人,一开始与他海誓山盟,拼死不愿为他做出牺牲接近傅晚韫,不过是口是心非。 迫不得已从一开始就给她下药,哪知仅仅在摄政王府生活了半年,他的好太子妃竟能克服药力,对傅晚韫生出不该生的情愫,妄图通过食材来解除毒性的控制! 超越了药力,生出了根本不该生的情愫,这难道不是给他戴了顶帽子吗?! 还是太不听话了。傅云泽行走间,眸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杀机。 不听话的棋子要来做什么? 亏他还想过成就大业的那日,给这位太子妃封个贵妃当当,谁知她如此不识趣。 他是一个很会汲取经验教训的人,既然上辈子楚端静背叛他,没能对他死心塌地。 那么这辈子,他要未雨绸缪,尽早实施一箭双雕的计划。 17. 装病 只怕预谋都是假情假意。 从那片雪地出来后,许意棠费了老大的力气,总算勉强压下了与原主共情产生的愤恨。 抬手拍拍脸颊保持清醒的理智,打算照原路返回方才赏梅的庭院。 还未来得庆幸果真没遇到那位被原主气晕过去的夫子,倒霉催得不仅看到了狗男主,还差点落入他“偶然”英雄救美的圈套。 许意棠忍不住白眼,没好气又把这坑死她的穿书问候了一遍。 大多数穿书穿成恶毒炮灰女配,起码有个系统能帮助逆袭,她穿成的原主命运也是一样的悲催套路。 但好歹身份是个女主,没有稳赢的金手指,也没有万人迷的主角光环,更过分的是所遇角色一个比一个变态。 前有神情男配差点挖她眼,后有狗男主柔情似水的算计,许意棠表示心好累。 明明已经放弃抱傅晚韫大腿的想法,也有刻意避开原主各项被救美的事项,为什么一个人想瞎转都能碰上狗男主? 是她气运太差不适合瞎转,还是这两人也是穿书或者重生者,所以才能根据前世路改进计划来给她挖坑? 从看过的绿江套路文来说,许意棠不信来自新世纪的穿书人会像傅晚韫那样弑杀成性,也不信会有穿书人和傅云泽那样爱权利如命。 多半是重生吧。 许意棠惆怅了。 若是穿书人还好说,起码从某方面来说世界观还有相通之处,搞不好还能像小说那样用“奇变偶不变”认亲,不说称霸九州,起码不用再过担惊受怕走原主的老路。 可要是重生的,原著当中两人一个疯子一个变态,这种五脏六腑俱黑的人,就算重生只会比上一世更疯更变态。 先前她猜测过原主是重生的,搞不好与原主纠葛最深的傅氏皇叔侄也是重生的。 脑壳痛的许意棠:“……” 啊为什么她这么难? 没有金手指就算了,能不能不要穿书就是这样的地狱难度啊?! 内心仰天长叹一会儿,她深呼气再吸气,小声对自己道:这个想法太危险,还是先搁置,等找到机会慢慢验证。 如此想着,她摇摇头,决定先认路找人,尽早回到霓裳殿和周公聊聊人生品品茶,再思考如何解决这些高难度的挑战。 平复好心绪,她重新抬眼,想找原路返回。 奈何一路她专注转移对傅云泽的仇怨心理,自己的方向感又太差,原主又没来过梅苑,此处又修缮得太精致,七拐八绕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都没回到那处人潮散去的庭院。 加上整个梅苑的下人都去伺候楚倾颜,生怕这位跟易碎品一样的公主有个好歹,她连个问路人都没有。 好在有个词叫否极泰来,没给她遇到梅苑的下人,倒给她遇到了急匆匆迎面而来的红迎。 “……端静公主。”与自家主子傻兮兮的狂傲自大不同,红迎虽伺候楚端淑,本质还是听荷妃的,所以她对许意棠一直都是客气守礼。 瞧见一身素简衣裙的纤瘦少女,盈盈福身道,“奴婢见过公主。” 许意棠喜欢和懂礼貌的人交流。 “不必多礼,”她笑吟吟止住红迎,换了副关切的表情问道,“端淑妹妹如何了?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担忧。” “劳端静公主挂心,”红迎敛眸屈了屈膝,中规中矩回答:“太医已经瞧过了,我家公主只是受惊才陷入厥,现喝了药已经睡下,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正要寻端静公主您先送您回宫。” 那你这寻得可真凑巧昂,我可一点没从你这不疾不徐的神态当中看出你是来找我的。 “端淑妹妹无事本宫便放心了,”心里这么想着,许意棠面上一副了悟状的表情,松了口气又急迫问,“那永乐姐姐呢?” 她再讨厌楚倾颜的表里不如一,眼下并非撕破脸的时机,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春雨姐姐已经派人回宫请太医了,”说到这,红迎抿了抿唇,面上忽然多了些许虔诚,“永乐公主吉人天相,有真凤保佑一定会无事的。” “本宫也希望。”希望人最好有事。许意棠默默在心里补充。 “端静公主,奴婢先送您回宫吧。”替两位易晕易伤的主子祈愿完,红迎目色真挚道,“风雪寒冷,千万不要再冻着您了。” “好。”许意棠巴不得赶紧走,嘴先脑子一步把溢于言表的喜色带飞后,她轻咳一声晃了晃身子,恰好红迎眼疾手快扶住她。 “本宫想再守一守永乐姐姐和端淑妹妹,咳咳——” 为了装得像样点,许意棠特意从腰间扯来帕子,学柳皇后那般捂住唇,“但是本宫怕……咳咳——” 不就是装病吗?模仿猪跑路谁还不会了? “公主您别着急,”红迎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女,眉眼覆了一层关切,“奴婢先送您回宫吧,永乐公主和端淑公主一定无事的,您若再受了寒皇后娘娘可怎么安心?” 我要是受了寒,你家皇后娘娘指不定怎么乐呵呢。 “咳……那便有劳红迎了,”吐槽归吐槽,许意棠顺势歉意点点头,“本宫回去也会替永乐姐姐和端淑妹妹祝祷的。” “多谢端静公主。” 从红迎搀扶她出宫的熟稔路线来看,不提原著里楚端淑如何被利用致死,起码眼下楚端淑与楚倾颜的关系的确亲近。 梅苑是楚帝专程为楚倾颜打造,除了宴会一般不让闲杂人等入内,包括她都是第一次来,然而红迎认路的整个过程就像在自家后花园,可见她多次随自家主子进出。 不动声色把这些打量的小心思收下,与红迎在梅苑外简单话别后,许意棠毫不拖泥带水上了銮驾。 从中午出门,到眼下天色渐黑,整场宴会连像样的吃食都没下肚,她觉得要是再不回去,没被傅晚韫那个疯子掐死,就先被饿死了。 * 冬雪纷飞,屋内火盆烧得正旺,有火风掠过,带起三步之距处的床幔飘荡,露出里间双眸紧闭的男子。 眉目如画,气若游丝,如上等黑缎的长发散在脸侧,半掩住那张艳若桃李的容颜,肤色比天际的雪还要冷还要白。 他静静的躺着,宛如一动不动的画中谪仙。 “吱呀——” 有人推门而入,又很快把门阖上。 脚步声逐渐靠近,男子倏地睁眼,纤细如蝶翼的睫羽轻颤,那双本该如黑曜石般深邃清澈的眸子,全部染上了一层骇人的血红! 尤其随他睁眼的那一瞬,从瞳孔深处越过眼白,像是有滚烫的血液流出,沿眼尾画了一条艳丽的红线,直至没入黑发。 若是寻常人,怕早已被他这副亦邪亦鬼的样子吓到惨嚎出声。 “王爷,我来为您送药了。”来人一身蹁跹的白裙,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害怕,手捧托盘走到床边,作势俯身想扶他喂药。 “哐当——” 男子非但没喝,浑身无力的他仍旧打翻托盘,眸光红艳死死瞪着女子。 枉他如此信任这个女人,王府所有禁地从不对她设防,任由她随意进出。 她以死相逼不愿被锁金屋,他便吞了谢问情留给他万不得已的断情丹,勉强止住他发疯的冲动。 是他太自信,以为可以万无一失控制住药效,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最信任的女人,从一开始就给他下了催发断情丹的半枫荷! 他不敢往深处想。 说他一厢情愿也好,说他痴心妄想也罢,他不怕这个骗子是有预谋接近他,只怕这个骗子的所有预谋,从头到尾都对他假情假意。 ……有记忆以来,除了阿娘,再没有人对他好了。 他宁愿安慰自己,这个骗子受傅云泽控制,不是真心实意来欺骗他的。 所以他明知断情丹发作最扰乱内力,做什么都不能睁眼,可他还是想目不转瞬盯着楚端静。 希望、甚至卑微恳求从她眼里看出一丝动容和不忍。 ……然而,那双平日里沉溺温柔的杏眸,除了冷静,什么都没有。 透过她澄澈干净的瞳孔,只有他眼尾那条越来越急湍的血线。 “王爷,您何必动怒?”楚端静秀眉微蹙,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被她心底一闪而过的钝痛止住。 视野所及的腥红太刺目,她下意识想伸手拂上,识海忽然飘落的男音再次左右了她的举动。 “阿静,记得你答应我的,”男音很淡很淡,细听之下伴随轻笑,“等了结了皇叔,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 一遍又一遍,循环消磨她的迟疑和钝痛。 皇……皇后……对,她记得,她的夫君是傅云泽,她要和她的夫君厮守一生。 那双有些涣散的眸子刹那坚定起来,在男子不肯相让的偏执目光下,俯身一片一片捡起破碎的瓷碗置入托盘,放到一旁的桌案上。 “既然这碗药已碎,我便再去给您熬一碗。” 留下这番话,她淡淡看了眼挣扎想要爬起,却四肢无力从床上跌落的男子。 转身推门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王爷莫急,朝堂之事有太子殿下,谢谷主重伤难行,我在,您安心养好身子便是。” 玄衣谷大乱,谷主谢问情被投靠傅云泽的下属捅刀,他这位当世神医,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没了谢问情,根本无人能治傅晚韫的疯病,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傅晚韫:“……” 睿智如他,怎可能听不出楚端静话里话外的意思? 谢问情是他的挚友,要不是因为他的偏执,怎会遭了傅云泽的毒手?! 楚端静!! 我这么相信你,你要我命便给你,可你为何要让旁人为我陪葬! 他太激动,然而内功受断情丹和半枫荷的双重控制,实在支撑不住,猛的咳出一大口鲜血。 眼尾的血泪,更是汩汩直流,染红了他洁白如雪的衣襟。 带着悔,带着恨,带着不甘,他再也坚持不住陷入无尽的黑暗。 18. 毒针 替孤送两人去死吧。 屋外敛了眸底迟疑的女子,面色冷滞踏雪正往厨房方向,一道温和而熟悉的轻唤忽然自身后传来,“阿静。” 她驻足,下意识往墙角侧身,忽略被碎碗划破的指尖,一如既往软了唇角便要俯身,“殿下。” “阿静何时与孤这样生疏了?”来人轻笑。 走得近了,见他一身玄黑锦袍,脖颈围了一圈雪白绒毛,脚踩织锦云纹黑靴上前,抬手想执起女子的柔荑,却被她堪堪躲过。 “……臣妾手凉,恐冒犯殿下,”明明理智告诉她要相信眼前的夫君,不知为什么,感情十分抗拒他的亲近,“殿下有何事吩咐便是。” “阿静这是什么话?”男子俊秀的面庞写满了不悦,“孤不过是来看看你,你这是怨孤让你照顾这个乱臣贼子么?” 父皇大限将至,皇叔也毒入肺腑,他大权在握,普天之下莫非他手,自然无需再唤傅晚韫一声“皇叔”。 “臣妾很好,殿下看过大可放心了,”女子的笑很淡,“殿下这些时日如何?” “臣妾失言,”没等他回话,女子自嘲又是一礼,“有姐姐照顾殿下,是臣妾多虑了。” 大楚最贤良温淑的永乐公主,九州谁人不慕? 两年前原本傅云泽看重的是永乐公主,可惜那时的他处处受限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无法开出足矣让楚帝动心的条件。 退而求其次,屡次偶然对她“舍身相救”,她成了这大唐尊贵无双的太子妃。 今年春,父皇仙逝,兄长顺利继位,她以死相逼,让兄长答应出兵相助傅云泽夺得北祁。 今年夏,柳皇后悲痛不已随父皇离去,永乐公主太过伤痛,兄长亦远赴上郡对抗北祁,是以临安并无亲人相伴。 她借以聊慰姐姐的由头,千里迢迢迎永乐公主入长安。 七夕夜,永乐公主在无数大唐子民的艳羡中千呼万唤进了大明宫,她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孤身接近屠了千人、疯病发作的傅晚韫。 记得她以一枚金疮丹暂时让傅晚韫放松警惕,实在畏惧傅晚韫身上非人的阴寒,入宫想求得夫君宽慰。 但是目光所及,却是千娇百媚的永乐公主,梨花带雨晕倒在她夫君肩头的那一幕。 她想上前,可离得太远,想喊出声,差点被傅晚韫掐断的脖颈却传来撕裂的痛,只能眼睁睁目送那道颀长的身影,打横抱起素裙飘摇的楚倾颜离开。 实在经受不住情绪的大起大落,她眼前泛黑,等视野一片清明时,是她的夫君衣不解带浅憩在床边。 面对那双昔日沉溺温柔的眼眶,此刻轻轻阖住,下方带了淡淡的乌青,顷刻间她无视了颈窝的刺痛,满腔怨愤全然消散。 这是对她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呢? “阿静你醒了,”她小心翼翼抬手,想抚一抚他的面庞轮廓,然而指尖刚触到他英挺的眉,他轻启薄唇柔声道,“是孤不好,让你在皇叔那里受委屈了。” “你是我夫君,不用向我道歉,”颈窝的不适感逐渐散去,连带意识当中的抗拒也变得顺从,她认真凑近傅云泽。 静默一会,轻轻道,“朝堂我帮不了你什么,而欺你最甚的摄政王,我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都是傅晚韫,对,都是傅晚韫。 她不能长期与夫君长相守,她的夫君必须谨小慎微,一切的过错都是傅晚韫。 只有除了这个疯子,他们的日子才会安宁。 她自我催眠着,默默告诉自己了好几遍,才压下心底的理智。 “阿静……”他喃喃,满目紧了紧环住楚端静的腰际,垂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孤必不会负你,待你将半枫荷融入皇叔体内,孤便与你再也不分开。” “阿静!”或许楚端静的神情太淡然,傅云泽紧了紧手中的银针,“永乐是你姐姐,替自己照顾妹夫有何不可?” 照顾妹夫有何不可? 她轻声在心里问了一遍,随后昂首直视进他染了火的漆黑眸子,“并无不可,臣妾还要为王爷熬药,就不送殿下了。” “阿静……”带着赌气在内的转身想走,在傅云泽看来只当她惦念傅晚韫。 他冷哼一声没再犹豫,隔开披散的及膝长发,大跨步将泛着幽紫冷光的针尖刺入她雪白的颈窝。 “乖,睡一觉,睡起来你便明白谁该死了……”接住楚端静恍惚倒地的身影,凑近她粉嫩的耳垂,微湿的气息不断重复着。 “等你醒来,替孤送两人去死吧……可好?” 被毒针控制,听这道比恶鬼还可怕的声音,楚端静用尽浑身力气挣扎,拼命想摇头。 “傅晚韫那个疯子早就该死了,还有你哥哥……他活着便是孤一统九州的最大阻拦,你替孤送一送他可好?” 好……不,不要…… 意识彻底朦胧之际,她好似在火光当中,看到了一身蓝衫的清冷郎君手执杯盏,眉眼被身后的千军万马衬托得又孤傲又绝美。 是她的兄长……是疼她爱她的大哥。 “棠棠……”年轻郎君朱红的唇角刚上扬,她的小字刚从他清雅声线中流出,唇瓣溢出的血染红了她的眼。 不……不要…… “兄长!”猛地睁开眼,还未平复心口的狂跳,一道背对她的白衣身影愈渐清晰。 她凝眉,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虚幻看不清边缘的四周,反应过来这是从方才的梦境又陷入了新的梦境。 “你回来了。”女子甫一开口,许意棠便觉得实在太耳熟了。 方才身临其境与傅云泽的交涉中,原主的声音她绝不会弄错。 还没来得及骂傅云泽的许意棠,碍于现状只能咬了口舌尖,暂时忽略心口看到清冷郎君身死的闷痛,提高警惕试图问女子: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大楚又不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说什么回来了。 “因为……”她顿了顿,抬手摘取了面上的轻纱,缓缓转过身来,直视许意棠瞪大的美眸道,“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如今终于回来了。” 许意棠觉得整个人有点不太好:“……” 还没从傅云泽的变态控制中回过神,又让她接受这句“回来了”,搁谁谁顶得住? “方才你可有清晰看到傅云泽做了些什么?”考虑到许意棠接受能力有限,她也不着急,徐徐解释道,“这便是我的记忆,上辈子,我错把畜生当良人,负了所有不该辜负的。” 得,畜生是谁,你也没必要把他身份证念出来了。 许意棠默默补充。 “所以,你才是楚端静?”运用前世那些穿书文套路,她很快反应过来女子的意思,“所以你是重生了?” “是,也不是,”她回答的模棱两可,似是看到了许意棠就差把“无语”写脸上的反应,顿了顿补充,“临安城我拔剑自刎,又以赴死的决心从高楼坠下,无意损毁了三魄,即便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不能了。” “所以我就是那三缕养在异世的魄了?”许意棠很快抓住了重点。 “是,”她轻轻颔首,“时机成熟,你便魂归十五岁的自己,而你梦中的所见所闻,皆是前世我身死之后才完完整整看到的。” 许意棠明白了。 难怪她说原著当中的楚端静怎会如此傻白甜,狗男主说什么就听什么,美人计毒杀傅晚韫就算了,连带毒死了九州再难寻第二人的哥哥。 敢情傅云泽这狗男人,一开始布好了“英雄救美”一条龙服务就算了,利用原主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屡次在她抗拒的时候用毒针控制。 所谓积少成多,剂量一次比一次重的毒针下去,就算意识是铁打的也能被摧毁。 何况原主从头到尾,一根筋就没想过怀疑他。 “傅云泽,若有来世,你必当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蓦地识海当中响起熟悉的绝望痛喊,许意棠深呼吸稳了稳心绪,故作轻松问,“你不会想说重生以来就是让我屠了傅云泽吧?” 开玩笑,傅云泽再狗那也是男主,她能不让自己被屠就不错了。 “是也,”很可惜,女子的回答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希望,“非但手刃傅云泽替兄长和自己报仇,还要替上辈子赎罪。” “……赎罪?什么赎罪?”许意棠的心底没来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原著里楚端静受傅云泽丧心病狂的控制不假,但确实造了不少孽。 比如明知傅晚韫对她死心塌地,还要听傅云泽的鬼话每日吞下无味草,确保掩盖半枫荷的气息万无一失不被傅晚韫发觉。 半枫荷本是抑制不让他魔功控制意志的救命药,可是加入无味草,则会成为唯一能让傅晚韫内功散乱的催命剂。 世间情之一字最催人,立场再敌对,她都不该利用傅晚韫对她掏心掏肺的痴情。 她可以在前一秒,对傅晚韫捧到她面前的锦绣大唐弃若敝履。 也能做到在下一刻,转身之际言笑晏晏把傅晚韫送她的万里河山,捧奉到傅云泽面前。 可以说,上辈子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傅晚韫。 “替我,也是替你,识清良人,待他真诚如初,不离不弃。” 果不其然,女子的回答和她想的如出一辙。 许意棠不服。 “我拒绝。”想到初见就眼尾泛红差点被挖她眼的疯子,许意棠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刚为了小命,打消了死也不抱傅晚韫大腿对付傅云泽的念头,女子这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赎罪,和把她往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 19. 运气 友情赞助了傅云泽的运气。 原主的确识人不清,错把鱼目当珍珠,但让她听从所谓“替上辈子赎罪”,赎罪对象还是第一次见就要挖她眼的傅晚韫,想想就接受无能。 再说……傅云泽那等给原主下毒控制的变态的确不是良人,但她真的很难把傅晚韫那等笑着杀人的疯子与“良人”对等。 女子似看出她神色写满了不愿意,默了默道,“我知你为难,因而特此入梦告知你一事。” 知我为难那你还说。 心里这样想着,许意棠却没表现出来,状似好奇抓住她的后半句问,“什么事?” 难不成良心发现,觉得她这个虽知剧情却没有切身体验感的“局外人”,决定放过让她赎罪的念头了?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上一世傅云泽的双手染了太多无辜鲜血,轮回把他这一世的气运都转在他人身上,而把他人的厄运则转在他身上。” 女子与许意棠如出一辙的声线不疾不徐,淡笑看向双眸从兴致缺缺转为惊讶不已、直到变成幸灾乐祸的许意棠。 “还有这等好事?”后者没忍住落井下石,连带着心底不由觉得受遇见傅云泽的阴霾都散去了很多。 哪知还没暗爽多久,女子煞风景、至少在她看来是的声音又道,“上辈子自己虽受傅云泽控制,到底伤了王爷,这辈子傅云泽的气运基本都赎给了王爷。” 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许意棠:“……” 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大起大落,这感觉针不戳嗷。 “真的没给我留一点吗?”抓住“基本”关键词的她,不死心眼眸晶晶亮问。 原主是对不起傅晚韫,那也是受了傅云泽的控制。 就当十分错,有九分那也是无意识的助纣为虐,还有是一分也是有意识的迫不得已啊。 看在这一分的迫不得已,就不能给它分一分傅云泽的运气吗? “……”女子轻咳一声,始终都是风轻云淡的笑,“自然有,不过……” “太好了有就行,”许意棠是真的不想再听到任何备受打击的话了,摆摆手打断女子问:“言归正传,我能不能凭这一运气干倒他?” 话落,许意棠心虚到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只是脸上含满着无辜和期待。 都说理想和现实差距很大,不过人还是要有美好的理想,万一是真的呢。 “不能,”女子歉意摇摇头,“这一点气运只会在你们交谈时作用,且并非定数。” 许意棠:“……” 得,根据最后一句话,看来给她这运气交换友情赞助实锤了。 先不说她想不想看到傅云泽,单论交换运气仅限于她和傅云泽说话,还并非一定就会交换。 她表示心好累。 连带顿悟先前在梅苑遇到摔趴在他面前的傅云泽,是因为走了霉运而嘲笑的心思都没了。 当她以为在这死亡地狱模式中,好不容易有个运气交换的金手指了,结果还没长吁一口气,就被告知此金手指如此鸡肋。 只怕还没赎罪,就被傅云泽那个变态搞死了。 “不过无需过于担忧。”女子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生无可恋,氤氲水眸映着浅浅波澜。 见成功吸引到许意棠丧偶式的要死不活眼神,她语调轻柔依旧,“自古邪不胜正,秉承初心,想来你会在剩余的三个月中为自己改天换命的。” ……三个月?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许意棠瞪大双眼的同时,脊背不由泛起了一股凉意。 20. 两世 傅晚韫和你是天赐。 “为而不矜,作而不恃,以真诚待王爷,区区三月足够了。” 说得轻巧。 抛开傅晚韫那种和正常人不在一个模式的疯子思维不说,单就区区两次相处不是挖眼就是割喉,你觉得一颗真心真能改天换命吗? 没给许意棠出声反驳的机会,女子淡笑着又补充,“元昭二十年元夕远离故土和旧人,从临安前往长安,你只需在这之前让王爷娶你,便完成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步。” 许意棠知晓“元昭”正是楚帝的年号,如今又是元昭二十年十一月,等同于还剩两个半月就要去长安了。 ……说好的三个月改天换命呢? 还有,她理解的逆天改命难道不是躲过傅云泽的算计,更甚者终有一日让傅云泽血债血偿……为什么又变成让傅晚韫答应娶她了? 原先她觉得躲过傅云泽的魔爪已经是死亡难度,结果女子一脸轻松说想办法让傅晚韫娶她,现在这两者一对比,后者才配得上地狱模式。 她一没权没势,二没主角光环,好不容易有了运气交换的金手指还如此鸡肋,完全帮不上她搞定傅晚韫的忙。 ……别说逆天了,她连命都换不了,不如等傅家的疯子和变态自我毁灭得了。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许意棠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听她轻轻应了声,与女子对视间,尽量无视仿佛在照镜子的诡异感,“你既是前世的楚端静,为什么不亲自来手刃仇敌?” 其实许意棠更想直接问你有没有法子送她回现代,这样就能把躯留下,让楚端静亲自来。 想报仇就报仇,想赎罪就赎罪,正好还能顺势回去过她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因为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女子的耐心一直很足,但这并不妨碍许意棠抓狂。 你都说你是我我是你,那为什么你不亲自来? “再者……”女子看出她面色写满了不服,轻叹一声解释,“我再是你,终究只是前世的你,为了唤回身为遗散三缕异界的魄,我在世间游走太多,已无缘于己身重活这一世。” 未曾自刎前,她也不信世间竟真有重生之法,或许她怨念太重,又丢了三魄无法步入轮回,上天实在不忍见她就此惨死,才给了她寻回三魄重来一次的机会。 意识飘散间,她曾听闻重生者看似前世今生,实则两世保持有某种微妙的平行。 只是她丢了三魄,本就与一般亡灵不同,且怨念太强冲破两世在她身上所注的隔阂,阴差阳错致使她可以穿梭两世。 然而世间之事互相皆有制衡,一般可重生的亡灵,都是两世魂魄存于一身,她可以穿梭两世,等同于两世都有完整的魂魄,论本质则与自然法则相悖。 且获得优胜于旁人的能力,相应便要付出一定代价。 比如……她不能用前世之身与今生相融合。 好在她竭尽全力,终于使遗散的三魄归于今生之身,并把完整记忆和三魄遗散换来的运气相交告知许意棠。 而代价,便是她这缕前世的魂灵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许意棠能代前世的她手刃傅云泽,替枉死的兄长和王爷报仇便够了。 再者,她在烟消云散前,给许意棠求了三次争取生机的提示。 此三次,不限何时何地,只要她感知或是许意棠有需要,她可在危急时刻入梦给予窥探天机的提示,替她在生死之际争取一线生机。 此次她入梦便是第一次,想告知许意棠这三个月内定要改天换命,以免步入前世歧路。 大概是她说出最无可奈何的事实,许意棠只觉眼前一阵迷蒙,等再反应过来时,识海多出来的讯息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女子自然知道许意棠的表情为什么写满了复杂。 考虑到所剩时辰不多,只好长话短说道,“别怕,因你只是那无意丢失的三魄,在异界依附于许氏女生存,即便你回归本体,于她本身是并无伤害的。” 也就是说,她以为自己是许意棠,其实只是与许意棠相通的三缕魄,如今重归楚端静这个本体,二十一世纪的许意棠依旧有血有肉。 “你以许意棠的视角看的原著,实则是你残缺的记忆,”女子蹙了蹙眉,强压下识海的不适,“只有激起曾经经历的怨恨,哪怕零星半点,足矣让你魂归故里了。” 许意棠:“……” 听见是听见了,可惜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抒发心间满满当当的郁结难解。 以为自己穿书人,结果整半天是个伪重生的,灵魂游荡了十几年才回到本体,就算方才识海里多出女子传来有关两世的弯弯绕绕,许意棠还是觉得犹如梦幻。 ……再往她的识海里放入记忆,借“许意棠”三个字长大的所见所闻,让她很难把自己代入真正的身份当中。 啊为什么她就想考完试好好看个绿江小说,都能整这么难以置信却真实发生的一出? 她现在万分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一定不找抽点开那本古早狗血虐恋小说。 大概她的精神力过度集中于纠结没有“早知道”,并未注意到女子四周逐渐飘起的星星点点。 不到一个呼吸,就连她那道原本完整的纤细也逐渐变得透明。 等她终于灵光一闪,想起验证先前猜测傅晚韫是否也是重生人的时候,耳畔却只剩下越来越缥缈的女子嘱咐—— “千万记得与你所言,三个月……王爷与你天赐……只有让他……娶你……方有逆天改命的可能……” 王爷与你天赐? 即便许意棠觉得把傅晚韫和“良人”实在联系不起来,她还是能顿悟女子想表达的意思。 前世看走眼,错把傅云泽爱得死去活来,等到了大唐见到真正的良缘傅晚韫,早已被傅云泽预谋已久的毒针控制。 根本分不清这位命中注定有多好。 结果刚穿来这一世,对前世这些弯弯绕绕一无所知的她开局就得罪了傅晚韫。 别说让傅晚韫娶她,许意棠都不敢想傅晚韫对她和颜悦色是什么样。 太恐怖了。 这种十八层地狱模式,就算多了三次、啊不对,只剩两次的求生过关buff加持,许意棠还是觉得很死亡。 ……身为一条老咸鱼,她只想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这样就不用面对生活的摧残了。 可惜不管活在什么时候,待在什么地方,现实永远都是很残酷的。 “公主……公主……”迷蒙间,一阵又一阵不间歇的轻唤,把她从昏昏沉沉的虚境中拉回现实。 于是乎,她扯了扯僵硬的眉心,浓密的睫羽轻颤,视野便正对上神色由焦急瞬间变为惊喜的汀兰。 “公主,您终于醒啦。” 汀兰胡乱擦了擦双手,忙行了一礼,眼眶都一片通红,就连鼻尖都带了一层绯色的水雾。 没等许意棠发问,她像终于找到了情绪宣泄口道,“皇后娘娘派人请您前往凤贤宫说有要事,甄姑姑已经来过两次了,奴婢别无他法只能唤您起来……” 话落,意识到自己僭了越,又可怜巴巴跪地就要请罪。 “无妨无妨,”许意棠头疼摆摆手,“你唤我起来又何须自责?快起来吧。” “多谢公主。”汀兰委屈吸了吸鼻子,又福身郑重拜了拜才起身。 “甄姑姑还在外等候,奴婢这就服侍您洗漱,以免误了时辰。” 说着,她手脚并用为许意棠找来衣衫,又急匆匆将盥洗盆捧来。 “……好。”许意棠不动声色挑眉,没再纠正汀兰认为柳皇后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无私为她着想的潜意识。 再说,能让心高气傲到出了凤贤宫就把自己当半个主子的甄娴久等,许意棠也很好奇所谓的“要事”是什么。 * 大楚所设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居于皇宫以北的方位,毗邻护城河畔,可将水流引入寺中。 加上随处可见的青砖黛瓦,以及九曲环绕的小桥流水和水榭歌台,为寺内整体意境情韵都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恰逢临安冬月,虽居淮南河水不曾冰封地段,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倒也一时不化。 寺内一处最著名的浅溪便是如此,溪边栽种一株又一株树干粗壮的梅花,竟是罕见的粉瓣,被一片又一片雪花坠压,全然不负梅的孤傲品性,从不曾弯腰。 倒也出奇的和谐。 这份不染纤尘的场景,本该有喜好风花雪月的君子寻一处凉亭,烧一炉碳火,顺势吟诗作画,再不济也能饮酒煮茶。 奈何此番适合风雅的天时地利,独独人和不配合。 从天际飘飘交相而落的簌簌粉色梅瓣与晶白雪花,在接近河畔一股阴煞的气息时骤然飞落,一片片落于被逼步步后退的黑衣男子身上。 “主子……属下技不如人,求王爷饶手下留情……” 余恒实在被傅晚韫一把连鞘都没出的弯刀逼得无路可退了,表面丧着脸不断求饶命的同时,内心震惊到只想骂人。 才来临安几天,主子的内功怎么又精进这么多了?! 以往他拼尽全力还能接住主子的一招半式,但这次别说接住,完全是单方面被吊打。 容颜绝艳的少年,如雪的层叠白衣被微风与黑发一齐带起,站如端松的身姿颀长而挺拔,宛如像随时乘风而去的九天仙人。 “本王的下属没有废物。”然而他说的话却凉薄得很,“想死,本王全了你。” 完全没给他走神的机会,不同于理智被吞时候的血腥,此时他的眼尾微微眯起,瞳孔却是正常偏黑的。 他懒懒扯了扯唇角,冷白的肤色就跟常年活在地下没见过光的鬼一样,有种夺命的惊美。 他抬手,看似随意至极的掌风,却带着铺天盖地的森冷朝余恒袭去。 余恒:“……” 只能咬咬牙,拼了劲又抵住自家拥有变态内功主子的进一步攻势。 单独拎出余恒让他以一敌十的确没问题,甚至以一敌百也可以一试,可惜打架对象是傅晚韫。 这个年仅十七就上了九州高手榜第二位置的少年。 不仅武学天赋极高,就连内功都是凡人难以企及的强悍。 人比人得死,很明显,单方面被吊打的余恒就是“得死”的那一个。 上天有好生之德,好在在他快被虐得体无完肤之际,一道熟悉的清亮声线由远及近很快传来。 刹那间,余恒认出这是他所带的手下。 ……就算救了他的命,他还是想说一句真没求生欲,完全不知“怕死”为何物。 敢惊扰主子练武,是有几条小命玩完啊? 就在他心头怦怦跳,做好一命换一命心理准备拯救手下时,果真见白衣少年淡淡瞥了眼,“谁允你进来的?” 要完! 声线淡得听不出喜怒,跟随他多年的余恒敏锐感知到危险。 正要开口间,被无波无澜却泛了血的视线盯着,小少年条件反射双腿打颤,哆哆嗦嗦扑通跪地。 想到所肩负的传话任务,他咬了口舌尖,勉强保持清醒道,“回、回禀摄政王,是楚国公主来访。” “知规矩么?”傅晚韫淡淡冷哼,殷红的唇角勾起,怎么看怎么诡异。 黑发红唇白肤,除了诠释美人儿的基本特色…… 有的时候也指专喝人血吃人肉的恶鬼。 见傅晚韫唇角又是熟悉的弧度,电光火石间余恒反应过来。 他与主子一起长大,主子虽然经常发疯,却从没因为任何一个不相熟的女子出手。 赏梅宴一事,主子看似跟疯子一样毁了院中簇簇盛开的梅树,除了毁了一场宴会,气晕楚国永乐长公主以外,换种角度看,这种过分偏激的方式,实则像是为楚国端静公主开解。 余恒搞不懂主子为什么特殊对待端静公主,可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争取一线生机的法子。 “话都不说明白,到底是何人来访,所谓何事?”抢在傅晚韫出手前,他先一步挡住自家主子的伤害线厉声道。 小少年被吓得又是一个哆嗦,但余恒这张脸比傅晚韫的实在和善多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回余大人,是楚国端静公主造访,所为给王爷递请帖一事。” 话落,他把头埋得更低了,肩头却忍不住颤抖。 “……下去罢。”傅晚韫心念微动,敛了眼底的红光。 21. 请帖 傅晚韫此人时刻都在发疯。 许意棠先是迎风在鸿胪寺门口站了半柱香之久,终于等来傅晚韫大发善心请她进去的通传,敛去不服气的白眼,随侍卫到了宏正堂后,又是一阵千呼万唤的等待。 索性柳皇后还算顾着维持贤后的表面功夫,允准汀兰和两个侍卫随她一同,没让她只身一人勇闯虎穴。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问候柳皇后的心思。 堂内只有主副六座桌椅,陈设简单到连个取暖的火盆都没有,看了眼盈盈咬唇要说她“注意形象”的汀兰,许意棠默默放开了揣袖子里的双手。 她属于要温度的人,身形也是柳腰不堪一握的纤细类型,可惜有半吊子内功的原主仍旧畏寒,所以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她还是忍不住冷颤。 奈何身旁有一个,许久未见的太阳也拨开重重乌云,为整个临安城带来一片融融暖意。 阳光虽好,可惜俗话叫“下雪不冷消雪冷”,饶是裹了斗篷,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她合理怀疑傅晚韫就是公报私仇。 可惜原著里楚端静没去长安之前,对傅晚韫的刻画少之又少,以致她很难化被动为主动。 通过梦境里前世楚端静灌输的意识,要逆天改命就必须依附傅晚韫。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又内涵她初见傅晚韫的花痴行为惹对方不悦,实在太冲动太鲁莽,等同于开局就毁了一手好牌,扭曲了良人对她的印象。 ……这种事后诸葛,因抗拒傅晚韫而心情复杂的她决定不争论。 原主说好的万人迷人设没有,与傅晚韫的三次照面都把对方开罪了,怎么才能做到“让傅晚韫答应娶她”呢? 对方那双被碎发遮掩的美眸不是暗红就是腥红,按原著傅晚韫内功混乱就会引发眸色充血的设定来看,也就说是这人时时刻刻都在发疯。 ……别说正常沟通培养好感了,只怕她一个眼神甚至是一个呼吸都能让对方拔刀。 不是挖眼就是割喉。 唯一安慰的是,识海还说她就算是死,也只会照前世老路死在傅云泽的手里。 也就是说,要她命的只有傅云泽。 生活太不易,许意棠叹气。 好不容易躲过赏梅宴被狗男主磋磨,回了宫吃饱喝足补充体力的她就想睡一觉。 谁知道梦里如此混乱。 好不容易回到现实,还没平复被迫接受梦境所说“她是前世楚端静丢的三缕魄,即就是阴差阳错具有现代思维的重生人”的复杂心情,也没思考两个半月如何让傅晚韫娶她,柳皇后就支使她给傅晚韫送请帖。 还未离开临安,手中也无从收集柳皇后所做的罪孽之证,等同于她不得不忍耐柳皇后。 她又想起凤贤宫与柳皇后一番母慈女孝后,后者情真意切的话。 “本宫唤你给大唐摄政王送请帖实属无奈,静儿你也知赏梅宴一事……太医说永乐身子还未痊愈,实在不宜走动,淑儿又受惊过度,唯有静儿你这位嫡公主才可让本宫放心。” 好意思说嫡公主,平日里接受万民敬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想起原主? 装晕避开赏梅宴丢尽面子里子的尴尬,楚倾颜又不是泥塑的,怎会娇弱到一场赏梅宴就能气出病? 纯属看她一人名声和小命都没受损,想让她也被傅晚韫这尊手段很辣的煞神折辱。 这副事关三日之后狩猎大会的请帖,理论上不应该落到她这位公主头上。 但转念一想,柳皇后挂的是“皇家私狩”,特意邀请大唐贵使赴会,算国事,也算家事。 大楚唯一的皇子也是太子远在云巅书院求学,交涉能力出众的长公主又被气得卧床难起……而楚端淑,莫说庶出身份,仅仅见到被砍了肢体的身骨都能吓晕。 要是让她送请帖……怕是傅晚韫一个眼神过来当场吓跪,简直丢尽大楚皇室颜面。 权衡之下,皇室只剩她这一位人选了。 她很不忿柳皇后冠冕堂皇的话外之音,但转念一想没有接触哪来的刷好感。 她还年轻,还不想英年早逝。 就当为了在地狱模式活下来,不想来也得硬着头皮来。 这样一番自我安慰,许意棠顿时觉得心里好受很多了。 “摄政王到——” 胡思乱想间,门外一道拉长尾音的冷肃声线传来,让她克制不住身形颤了颤。 “公主莫慌,奴婢陪您。”哪怕汀兰养在深宫不知世间险恶,只是大唐这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威名太大,她想没有印象都难。 生死问题最能检验人的护主心思,汀兰害怕归害怕,想到自家孱弱娇贵的公主,还是努力贴近许意棠小声道。 “好。”许意棠挑眉,余光瞥见门口那抹白影,暗自深呼吸壮胆的同时,不忘朝汀兰递去让对方心安的眼神。 大概确信她不会折在傅晚韫手里,许意棠的底气又多了些许。 于是看见那道白影进来,也没像起初两次那样怕的要死。 22. 光韫 他带着骄傲从床榻滚下来。…… 见那身形颀长的少年门口踏雪而入,飞扬的衣摆似有淡月流光,许意棠忍不住任由颜狗本性蒙蔽畏惧。 白衣胜雪,唯君无二。她暗暗感慨。 如果他周身没有这股从阴间带来的冷邪气息,此少年艳若桃李的风华姿容太配得上这八个字了。 可惜没有如果。 腹诽间,“从阴间来的”傅晚韫旁若无人行至上首,暗红的美眸望向也不躲避他眼神的许意棠。 后者心里狂跳,想到逆天改命要从傅晚韫下手的任务,使劲儿深呼吸不让自己打退堂鼓。 自他从地狱爬回来,数次闭眼,数次都是这张熟悉的面容。 ……骗子。 “王爷莫急,对战北祁有太子殿下处理,您只管安心静养。”耳畔又浮现前世他发病的最初阶段,这个骗子不厌其烦一碗药一碗药来喂他。 余恒早被大卸八块,昔日谈笑风生劝他莫执拗的头颅,静静被搁置在囚禁他的床榻七日; 谢问情因他回了玄衣谷,因一场预谋已久的鸿门宴而九死一生。 他以为楚端静是给他希望之生的唯一,谁知却是让他绝望而亡的唯一。 尽管内功被半枫荷束缚,常年习武练就的耳力因此受限,但敏锐的感知力让他捕捉到外间有人来过。 朝堂早已颠覆,他的爪牙也被傅云泽拔尽,取代摄政王执掌大权的是傅云泽,也是即将称帝的太子殿下。 一夕风光到了头,只怕他走在街上被打死都不会引来关注。 这种从云端落入泥潭的突变,或许令后世史官文臣唏嘘不已,可他并不在意。 权臣也好,鄙民也罢,他只在乎他人生当中唯一的光韫。 “晚来的光韫”,世人只知无恶不作的权臣摄政王,无人知晓他的阿娘起初为他取名,只把他当做支撑在灰暗人生活下去的光韫。 虽晚但到。 阿娘去了,带走了他儿时的光。 少年时期遇到了楚端静,为他同样灰暗的人生添了光。 虽为侄妻,可他并不在意。 他打好金屋,固执以为棠棠是他一个人的。 察觉到傅云泽把他的棠棠堵住,听不到外间谈话的他,忘了自己身躯已废的事实,迫切想冲上去屠了傅云泽。 他从床榻滚下来,一如当初余恒的头颅一样。 “咕咚”掉下去,“咯吱”被不小心的傅云泽踩上。 孤勇和骄傲也被摔得粉碎。 鲜血染红了白衣,不同的是当初是余恒尸身未干之血。 这次是他眼里汩汩流出的。 “王爷还是别激动。”记不清等了多久,耳畔再能听见动静时,是楚端静轻柔依旧、却无波无澜的轻音。 说是一具提线木偶都不为过。 “认命吧,这天下终究是太子殿下的。” 可是他根本看不见。 他的视野一片腥红,根本看不到楚端静往日水波流转的杏眸只剩黯淡无光。 空洞而没有生气。 也无人察觉到楚端静白皙颈窝处,一块拇指盖大小的黑紫疤痕。 正是傅云泽明晃晃一次比一次用力的针孔痕迹。 本来在楚端静这个年纪,针孔是可以自然消除的,可是她的意识被操纵,不知什么是痛。 也根本感知不到任何不适。 再者摄政王府已经被傅云泽控制,就算有下人发觉,也不敢提醒。 而且傅云泽控针的间隔太短,没涂药又被毒素侵染,伤口一时间基本无法淡化。 并不知晓这些的他,空有一腔毁天灭地的气恨,想生吞活剐了傅云泽。 奈何挣扎不得,被楚端静嵌着下巴吞完了药。 屋子里很静,静到除了他们浅若的呼吸声,还有参差不齐的心跳。 大概傅云泽也头疼彻底疯魔时一把屠神刀饮遍唐宫鲜血的他,给他的药都是上等控制精神力的。 没一会儿,他的视线从刺目的腥红变成细微的暗红。 能视物时,楚端静姣如秋月的雪颜便映进他的瞳孔。 肤色白亮,朱唇小巧,一颦一笑都是赏心悦目。 笑语嫣然间,顾盼流转的美目里,充满了星星点点的光华。 是他的韫光,也是他的黑尘。 一如眼下巧笑倩兮的女子。 他的呼吸逐渐紧促,气息也变得紊乱,竟有些分不清他的眼前景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 “端静公主。”直到余恒客气疏离的问礼传入耳中,他才猛觉这不是前世。 更不是梦境。 余恒从来没以完整的身形,进入他的梦中。 一直以来都是破碎的尸身,激发他难言的悔恨。 这些深藏他内心弯弯绕绕的记事,说起来复杂,实则只在呼吸间乍现。 熟悉的清音在堂内响起,倏地拉回他的一丝理智。 暗自运功压下翻涌的内息,待眸底的炽热散去一些,唇角凉薄似扯起,才看向三步外福身回礼的女子。 “余大人不必多礼。”内心再怎么抗拒刷傅晚韫的好感,为活命顾大局的许意棠,表面还是尽力保持仪态从容。 想到原著提到余恒任是大唐飞虎营的统领,她福身还了一礼道。 话落,余光撇向一旁恨不得挖把脑袋缩脖子里的汀兰。 怕成这样,说好的陪伴她呢? 她有些无奈,但还是侧身不着痕迹挡了挡余恒的视线。 汀兰自然没忽略自家公主的举动。 她愣了愣,想到先前所说陪伴公主,悄悄深呼吸了好几次,也向余恒福了福身。 自家公主礼尚往来,自小被灌输礼教至上的她不能拖公主后退。 至于傅晚韫……郎君美则美矣,只有一条小命,实在不想陪进去。 见余恒回以颔首,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微微放松。 她很怕这些大人物。 索性垂眸把额头埋得老低,生怕这两尊杀神一个不小心断送了她。 “公主有何事与本官说便可。”想到自家王爷最烦应酬,无论男女都拒之千里之外的性,余恒索性替傅晚韫发问了。 “多谢余大人谅解。”她为活命而接近傅晚韫的心里建设做再好,对上连呼吸都带了一丝疯魔气息的傅晚韫,许意棠不慌才怪。 不用与傅晚韫正面交锋,她求之不得呢。 这样想着,她取过汀兰手里的烫金木封,刻意避开主位那两道阴煞凉薄的眼神。 其实她一直很搞不懂,为什么傅晚韫一个大活人,浑身上下却打哪都阴损得紧。 不过很快,她便停止了打量,眉眼弯弯轻笑,“大楚每年秋末冬初的狩猎会,恰好大唐贵使造访,本宫受命特意来请摄政王殿下赴宴。” 23. 心悦 自恋无极限的脑回路。 有许意棠遮掩了傅晚韫主从两人的冷煞视线,勉强让汀兰的理智有些许回笼。 汀兰害怕归害怕,她的注意力还是没从自家公主身上转开。 听到“赴宴”二字,乖巧转身出了堂门,再回来时将一封描摹“大唐贵使亲启”的请帖递给许意棠。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想到为时不长的两个半月,敛了唇角写满抗拒的微抽,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得体笑。 虽然梦境里前世“自己”说“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有板有眼,甚至识海里多出来的记忆也是这么告诉她的,可许意棠潜意识里只觉得离谱。 就算她是原主意外丢失的三缕魄又怎样?就凭她接受了十几年的现代教育,具备完整的现代认知思维,本质她也不是楚端静。 她只是一个完整的自己。 所以她固执觉得自己就是许意棠。 可惜原主完整的灵魂为了唤回她,并告知她运气交换和三次求生提示,已经甘受两个平行时空的法则二烟消云散。 身为二四十小时常驻绿江的冲浪型读者,许意棠还没看到过像自己这样,命运如此繁杂的穿书人。 她再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楚端静,可让她无视原主烟消云散将她唤回的惨烈,她自问做不到。 再者原主也提示为了不走老路,唯有让傅晚韫娶她这一条路走。 就当被迫重拾她刚穿来、决定抱紧反派大腿干倒狗男主的想法了。 换个思路想,有个词叫以恶制恶,无论原著还是识海多出的记忆,都表明能制住傅云泽的只有傅晚韫。 反正梦境只让她想办法让傅晚韫同意娶了她,又没说让她必须和傅晚韫过一辈子。 再者原主说的“赎罪”,那万一她想赎罪,而对方不愿意呢? 只要与傅晚韫尽力摁死傅云泽保住命,再让傅晚韫厌弃她将她赶出摄政王府。 反正梦境说了她不会死在傅晚韫手上。 在“赎罪”的大前提下,又不是她辜负傅晚韫,是赎罪对象不配合。 再怎么说她都是来自大楚的堂堂和亲公主,就算身在长安那也算半个君家,那些想指点她的也不敢当面落井下石。 说直白点,她又不受礼教约束,被赶出摄政王府所受指点根本伤不了她。 恰好她没什么志向,等被赶出摄政王府,她假借伤心没脸待在长安,凭一国公主身份也能在临安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当条咸鱼多好。 想到这,眼前秒出现未来生活晒晒太阳躺躺尸的她,觉得诡笑着睥睨自己的傅晚韫也友善多了。 收了思绪的百转千回,她甚至还有心思朝对方扬唇,声线明显淡定很多,“这是赴宴的请帖,还请摄政王殿下与余大人前来。” 原著里的狩猎大会,她记得只有傅晚韫和顾寒苏这两位重要角色在狩猎,其他比如男女主以及楚倾颜,都在用尽小心思谈情说爱。 多好的时机,虽然没给傅晚韫多少笔墨,起码人露脸了。 靠着这一点,许意棠也知晓去哪儿找他刷好感。 “多谢端静公主相邀,不过——”余恒谨记自家生人勿进的主子不喜赴宴,正要回绝便听一道懒散的声线传来,“收着。” 余恒:“……” 有些不敢置信回头,生怕自己听错了。 按照傅晚韫桀骜不羁、任性自如的性子,原著里也一笔带过大楚上门多次才请来这位摄政王赏脸,许意棠其实做好了会被他拒绝的准备。 谁知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应下,倒让她也讶异状愣了愣。 “需要本王重复一遍么?”女子覆了一层氤氲水雾的杏眸骤然瞪大,红唇微微轻启,暗暗紧了紧藏于宽袖捏着清心丹的指尖。 待内息的那股冲动压下去后,他还算平静看向下首的女子。 从地狱爬回来,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打量让他分不清爱恨的人。 一身浅藕裙衫和斗篷,青丝半挽成髻,清绝灵美的面容白皙干净,唇角轻扬间眉眼弯弯,一颦一笑都和记忆里重合无二。 大概是重活一世,他对如何控制体内这股强势的魔功发作有了一定经验。 加之他知晓谢问情是友非敌,也不像前世那般提防谢问情配制的一切药剂。 比如清心丹,在抑制魔功方面便效果显著。 保持神智不会走偏,他殷红的唇角懒懒勾起,“贵国公主诚意相邀,本王若是拒了,岂非太不近人情?” 说话间,层叠逶迤的衣摆无风自动,与他黑而长的发丝缠绕,宛如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神祗。 孤傲而张扬,清冷而阴邪。 ……前提是忽略那双被碎发掩映的暗红眼眸。 余恒唇角不由抽了抽:“……” 王爷您是不是对“岂非”二字有什么误解? 照您在大唐一言不合就掀桌毁宴,动不动把一众养尊处优、习惯用鼻孔看人的权贵吓到哆嗦跪了一地,真的和“不近人情”搭边吗? “属下不敢。”腹诽归腹诽,余恒又不是不要命,接触到傅晚韫淡淡的似笑非笑眼神,他猛地一个激灵。 极强的求生欲催促他轻咳一声,很快伸手接过请帖,“多谢端静公主。” “余大人太客气了。”算完成任务的许意棠,没兴致也没心思去细想傅晚韫为什么如此好说话。 只将请帖送出去后,出于客气回道:“那本宫便恭候王爷如期而至。” “恭候?”只听傅晚韫低声重复了这两个词。 许意棠蹙眉,暗暗示意面色重新表露慌张的汀兰莫急,“王爷这是何意?” 就连余恒都有些搞不懂自家主子这闹得哪一出。 根据以往经验,王爷漫不经心重复他人的话时,不是内息不稳意识被控想杀人了,就是单纯心情差想动手。 与之相伴而行的还有主子越来越红的瞳孔。 可此次……他别说额头,就连手心都在不知不觉中蒙了一层汗。 看向斜倚桌背站姿不稳、却瑕不掩瑜惊艳如旧的主子。 奇也怪哉,竟然没有疑似失控的迹象。 这倒让余恒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一桩不得了的秘密。 连带说好的偷瞄都忘了,一个惊讶竟作死忘记移开熊熊燃烧八卦的视线。 被他八卦的对象是何等感知敏锐的人? 他的性子不喜麻烦,所以并未多做反应,只淡然撇了过来。 瞳孔虽然是带了暗红的褐色,可眼尾那一瞬而过的凶光,直接刺得余恒背后一凉。 ……太可怕了。 可能清心丹的效力太明显,只一个照面傅晚韫便移开眼神,决定不与余恒此等愚蠢之人计较。 “无他。”轻轻勾了勾唇,纤长的睫羽颤了颤。 很平静、甚至包含浅浅的笑意,许意棠以为大魔头转了性子,暗暗松了口气。 哪知下一瞬耳畔传入的声线,如同山泉击石般清雅暗沉,既慵懒又恣意。 “只是好奇,二公主这双被本王暂置的眼,是不是真生了心悦本王之意?” 话落,他丝毫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一如他懒洋洋的表情,眼皮要掀不掀,意味不明看向下首怔愣的女子。 他根本不在意这个骗子骗走他的江山,他只恨好不容易付诸的满腔真情实感,转身便被对方弃若敝履。 这个骗子骗走了他仅剩的爱人之心,那这一世……便让他也来骗一次吧。 严格意义算来,他与这骗子第四次照面。 他曾被一人由心至身凌迟处死,这样的死法太痛了。 痛到他不愿意去完整回忆。 这一世挖了她的眼,或是废了她的脖子,实在让这个骗子死得太简单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所受的苦,他要百般偿还回去。 并不知他内心具有针对性如此之强想法的许意棠:“……” 前半句符合他嗜血的内在疯子个性,而……后半句,让许意棠有些怀疑耳力。 什么叫做留了她一双眼,就对他生了心悦之意了? 这是什么自恋无极限的脑回路? “……咳。”余恒也被自家主子这话震得不弱,与许意棠不同,他觉得主子异常归异常,形象必须要维护的。 “王爷的意思是,很感谢端静公主能亲自来送请帖,”余恒强制自己不因心虚而别开眼,“……是以此话来向公主表以谢意。” 许意棠:“……” 谁家感谢的话直接问人是不是喜欢他的? 就连躲在许意棠身侧的汀兰,闻言一双纯澈透亮的眸子,刹时写满了难掩的讶异。 沉默片刻,许意棠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对这两主仆的迷惑行径无语,但求生欲告诉她,如果不想作死,就善解人意把话顺了下去。 “王爷无需多谢,”她眼也不眨,言笑晏晏地昧着良心说假话,“王爷能赏脸赴宴,本宫便感激不尽了。” 可不得感激这位祖宗赏脸吗? 前有见不得她好的皇后母女作妖,后有原主留下的两大求生艰巨任务,她觉得自己好难。 “是么?”不知想到了什么,傅晚韫的眉宇微眯。 “二公主最好说话作数。”他站稳了身姿,踩着一尘不染的白靴向门口走去。 什、什么意思? 她来大楚这几天,什么时候说话不作数了? 许意棠心头“咯噔”一跳,尤其是对方擦面而过时,整个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 “狩猎大会么,”满意状将许意棠的一脸愕然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抬眸扫了眼余恒,“本王拭目以待。” 丢下这番话,他一拂宽袖,携堂内的莹莹泠光负手离去。 层叠的袍角随他的步伐翻飞,露出下摆缀绣雪银花花瓣,光看他出门便运功飞离的颀长身形,一如来时让天地的姹紫嫣红都失了颜色。 不得不说,这疯子不发疯的时候,真的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昳丽绝美。 ……不过,疯子要是不发疯,还叫什么疯子。 毕竟绿江有名的美强惨男配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除了情种和有颜,还要有被情之一字万般折磨而扭曲的疯癫心志。 “……端静公主,天色已经不晚了,不如属下送您回宫吧。”思憷间,余恒好心提议,她正求之不得。 “那便多谢余大人了。” 24. 魔头 本王岂非冷血之人? “人送回去了?”还是那片梅林边,白衣郎君手捏幽红寒光乍现的刀柄,直视浅溪的眸色诡谲,让人不敢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一路把许意棠从鸿胪寺护送到皇宫玄武北门,余恒才平复了方才因自家主子过分异常而生出的怪异,因而回来复命时,他的表现也淡定很多了。 “嗯,”他拱手应了一声,想到长炼城递来的消息,斟酌回道,“王爷,无痕阁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私下接见了青龙庄的那位。” 众所周知九州有这样一句话,名谓“一州三氏四大城”,一州是九州,即整个天下; 三氏是指如今大唐傅氏、南楚楚氏、北祁祁氏三足鼎立的局面; 四大城则指长炼城、青龙庄、朱雀谷、白虎道四大势力。 至于为何后三城没有统一叫城,这又有一段渊源了。 天下分分合合自古有之,百年前大周国灭,一夕间被分裂为四大国,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也重新洗牌,以府宅所居地段为号,名则取自四大神兽,依附于四大新朝,倒也相安无事。 百年过去,东宸叶氏一度荒淫,其他三朝正想扩展领土,于是联手兵临临沂城下。 不足一炷香,大唐国主便一剑斩落尚在温柔乡的宸帝脑袋,而南楚与北祁则一边烧了皇城临沂,一边将东宸朝廷官员招降的招降,屠杀的屠杀。 自此东宸国灭,三家随即瓜分东宸三州二十六城池。 覆巢之下无完卵,东宸都被瓜分完了,依附于东宸的玄武崖怎么会独善其身? 恰好玄武崖在荥阳境,地处三家瓜分线地段,三家看似合作无间,实则背地里狗咬狗,都想得到玄武崖这块肥肉,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案板鱼肉的滋味谁都不想尝试,且被三国限制甚至孤立的玄武崖,财力物力根本得不到长期发展的保障,一时间只能任其他三城的讥讽嘲笑。 但他们能怎么办?东宸都被灭了,他们想反抗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恰好此时叶氏一位身受重伤的亲王被城主所救,有了主心骨的玄武城大大小小再也忍不了,决定揭竿而起,彻底与三大王朝对立。 枪打出头鸟,三大王朝对东宸余孽防之又防,他们被叶氏亲王怂恿造反,恰好给了三大王朝理由。 想象是美好的,可惜等他们雄赳赳气昂昂赶赴边城,却被不知从哪学了一身邪功的玄武崖新任城主灭了个干净。 三大王朝惊了,实在没想到所有高手落了有去无回的下场。 理论上为了面子,他们会再次联手向玄武崖宣战,可惜战争消耗人力物力,灭东宸的损伤还没喘过来,加上折在那位新任城主手里的强者数不胜数。 就算想围剿,也纯属有心无力。 不过一时间不能围剿,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束手无策。 屠杀过后的一个月,不知是谁有板有眼说玄武崖那位新任城主是魔教余孽,这个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一夜间传遍九州的大街小巷。 百年前一批身怀异技的能士忽然降临九州,凭借无人能敌的武修,像民间传说当中与神仙对抗的魔教,从沿海直逼大周皇城咸阳,将烧杀抢掠做到极致,百姓苦不堪言。 为了覆灭这股来自蛮夷的魔头,大周付出了惨绝人寰的代价,是以不久之后四大藩王兵临咸阳,才没了任何招架的能力。 天下重归安宁,但这批扶桑魔教带来的阴影经久不散,说是风声鹤唳都不为过。 哪怕百年间九州与扶桑彻底划清界限,只要提起这群魔头,百姓都会闻之色变,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因此传言那位玄武崖城主是魔教余孽,可想而知百姓会如何抵抗。 一时间看玄武崖仿佛看洪水猛兽,连带三大王朝也对其避讳莫深。 有了大周这个前车之鉴,以防重蹈覆辙,也想稳定民心,三大王朝接二连三宣称与玄武崖势不两立。 并非他们不愿平复祸乱,而是折损高手太多,谁敢举全国之力与魔教对着来? 不过有个词叫“欺软怕硬”,刚不过被化为魔教的玄武崖,他们便将矛头对准已经亡国的东宸。 玄武崖依附于东宸,那么玄武崖入了魔,岂有不怪罪东宸的道理? 谁让他们连条自己养大的狗都拴不住,平白祸害了九州万民。 搞不好玄武崖入魔早有预谋,就连东宸被灭都是一手策划好的。 目的就想把皇室取而代之,自己做这东宸的一国之主,顺道想效仿百年前的扶桑魔头,一道吞并整个九州。 不得不说,人类想象力的扩张,往往伴随着选择性失忆。 能说出如此指责的话,可见他们真忘了当初东宸灭国,是他们一早看上东宸三州二十六城,又见东宸国主不思朝政才起了瓜分之心。 大概夜以继日不停歇的漫骂,成功让玄武崖觉得自己在老巢荥阳待不下去了。 于是没过多久,被视为魔教余孽的玄武崖先是更名为长炼城,表明正式脱离四大城一行,与三大王朝划清界限。 随后将城池迁往临沂一处断壁,等同于主动与九州彻底隔绝。 三大王朝先是一惊。 第一反应就是玄武崖果然对东宸预谋不轨,霸占临沂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很快心口一松。 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不用再烧钱就平复祸乱更大快人心了? 玄武崖、哦不,是长炼城退居临沂,三大王朝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照不宣越发以礼对待依附本朝的三大城。 同时他们也明白,这些讨厌的江湖势力很强悍,但也很危险。 除又除不了,只能费尽心思拉拢。 于是三大王朝的帝王,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控制住本朝的江湖势力,以免发生被九州万民戳脊梁骨之事。 生怕某一日被江湖势力踹下龙椅。 帝王又最多疑,江湖势力不可忽视,最好的法子就是像掌控朝堂那样,将所依附的江湖势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这便导致帝王会以防贼之心,防止皇子与江湖势力私下纠缠谋权篡位。 尤其是日益强盛的大唐,朝堂已经被摄政王掌控了,要是再放松对江湖势力的把控,那还不如直接退位让贤。 而青龙庄,就是依附于大唐的三大城之一。 尽管傅云泽被封了太子,唐帝在把控江湖势力的方面,仍把这位储君与其他三位皇子一视同仁,明里暗里不让他接触青龙庄。 作为傅晚韫暗中培植的监视势力之一,无痕阁从不养废物,那些属下敢向余恒汇报,必定掌握了傅云泽与青龙庄接触的证据。 想到这些时日青龙庄上蹿下跳的举动,傅晚韫眉骨微扬,“太子皇侄当真沉不住气,如此明目张胆忤逆皇兄的旨意,当本王是死的么?” 他的声线依旧懒洋洋的,只是说到最后,声线故意拖得老长。 而且在咬出“死”字的时候,一朵开得正盛的殷红梅瓣,被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捻得粉碎。 全程不敢直视傅晚韫的余恒,恰好看到梅瓣的下场,瞬间只觉后背又是一凉。 ……真搞不懂主子,捻花便捻花,非要灌输内力将其捻得尸骨无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捻得是谁的尸骨呢。 “那主子,属下是否让人告发?”即便心惊得七上八下,余恒面上尽量保持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发问。 “告发什么?”傅晚韫将弯刀刀刃对向浅溪,碎发覆着又长又密的睫羽,在他冷白的眼睑处投下一片淡影。 “知错则改,善莫大焉,不给侄儿改正机会,本王岂非太过冷血?” 您什么时候不冷血了…… 对上傅晚韫右颊浅浅的梨涡,余恒倒吸一口凉气,默默把到了嘴边的这一句换了,“怎么会?是属下考虑不周,这就让天璇撤了。” 傅晚韫手下的主要暗黑势力有三,每一个势力分别有两个主事人,由跟随主子先后顺序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 而他明面掌管长安两大皇城军之一的飞虎营以及摄政王暗卫队、私下负责联络三大势力的全能型存在,好在主子还记得他从小追随的功劳,得到了天枢的称号。 不过并不常用,只仅仅用于联络时相称。 “余恒。”间傅晚韫没答话,余恒只当主子默认,正俯首一礼欲离去联络,便听主子如此意味不明唤自己。 他微微一怔,有些不明主子是什么意思。 “如今你是越发蠢笨了。” 听到主子轻笑着如是评判,余恒:“……” “本王有说不继续督促么?”又是一朵梅瓣被他捻碎,鲜红的汁液顺指尖抹在刀刃上,“给本王不遗余力看着,等皇侄何时知错,便何时让天璇撤了。” 余恒:“……” 太子殿下敢顶风作案,不顾陛下的旨意与青龙庄接触,摆明了是明知故犯。 主子说一直看着太子,只怕是不想漏了任何一样太子与青龙庄交涉的证据。 不愧是主子,果然在吞了谢谷主的丹药保持清醒状态,可以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做着最丧心病狂的事。 但这些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还是一副了悟的样子,“属下明白,这就将您的意思传给天璇。” “站住。” 余恒:“……” 内心颇为复杂的他,依旧恭敬问道,“主子还有何吩咐?” “谢问情何时归来?”傅晚韫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发问。 玄衣谷谷主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善心,不定期会前往各大城池的医馆无偿开诊,此次也是听闻有耄耋老头病入膏肓,连夜问了地址赶往。 这一去便是两日没有音讯。 “主子着急找谢谷主么?”余恒试探性道,“属下这就去——” 话未说完,便被傅晚韫凉凉的声线打断,“不必。” “用你,也是一样的。”他嗤笑一声,熟悉的红光自眼尾乍现。 留下这番不明所以的话,也没管一头愣的余恒,负手踩着不知何时又飘起的细雪,只一个呼吸便消失不见。 25. 卖惨 迟早要让傅晚韫娶了她。 那日给傅晚韫递了请帖回宫,在汀兰委屈巴巴的恳求下,许意棠认命状敛了无语。 随后换了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不情不愿去给柳皇后复命。 谁知刚到凤贤宫朱门口,抬脚正要跨过门槛,有侍女迎面而来。 先是告知她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好一阵阴阳怪气后,才说柳皇后无法接见她。 怎么不早说。 想到这是柳皇后的地盘,她当即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什么身子不爽,八成是看她完好无损从鸿胪寺出来,对比自家女儿被傅晚韫气到晕厥,觉得心里不平衡不想看到她而已。 不过能不去凤贤宫,她正求之不得。 于是乖乖巧巧顺侍女的话应下,连句情真意切的关切话都没有,像是完全不知世故,看不到汀兰朝她递来的眼神转身便走。 可把那位侍女气得不轻。 让你走你还真走了?半句问候娘娘身子的话都没有,白亏娘娘对她那么好。 真是蠢笨冷血,不知礼数,难怪连永乐长公主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许意棠自然不知这侍女在背后如何数落她,回了霓裳殿用过晚膳,对着床幔凝眉发呆。 她其实是一个很会苦中作乐的人。 没穿来前被考研摧残,周边有部分朋友到最后经受不住放弃,而她从头到尾无论复习效率如何,别说放弃,连抱怨都很少有。 一朝成了古早狗血傻白甜女主,短短几日,她已经适应了新身份。 梦里的“前世今生”,告知她要避开不被傅云泽安排的破家亡国之局,唯一能走的路就是让原著里的反派娶了她。 凭着十分之一的运气交换和三次争取生机的提示,一边要摁死原著里算天算地的狗男主护住大楚,一边还要替楚端静赎了前世辜负傅晚韫之罪。 梦刚醒她的确接受无能,但经过白天的思考,其实她差不多能做到随遇而安了。 细细想来,虽然她很不认同入梦的楚端静与自己有关,但种种记忆表明,原著那位瞎了眼蒙了心引狼入室的女主,四舍五入真是她的前世。 与绿江传统的重生文不同,许意棠的重生,三魄还有穿越现代之旅,曾站在读者的角度,完完整整观阅了她荒唐的一生。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这份独一无二的记忆,又获取了楚端静两世的记忆,等同于她是带有现代思维的重生人。 且前世的楚端静还以自身消散为代价,告知她保命的路该怎么走。 更让她欣慰的是,与傅晚韫短暂接触几次,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人手里,而梦境话里话外的意思,谁都有可能要她的命,只有傅晚韫不会。 读书时候有句话叫“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既然不会惨遭傅晚韫的毒手,那么为了保命,用尽往死里学的劲儿,也要让傅晚韫娶了她。 只要摁死傅云泽,解除她活命的最大威胁,再被傅晚韫厌弃休了,想想那个时候的人生,实在不要太美好。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打定主意要在狩猎大会斩头露角,好让傅晚韫注意到她。 前提是避开原著里傅云泽为英雄救美而潜心设好的局。 * 翌日醒来,许意棠根据原著傅晚韫常年一身白的喜好,猜测着让汀兰准备打点了数件款式简单的素白服饰。 俗话说“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是情动的三步走规律,她的确对原身与生俱来的容颜十分自信。 不过对上傅晚韫那等拥有比她更高颜值的人,还是要增加一层衣装筹码比较合适。 可惜原著傅晚韫就是个美强惨配角,根本没花多少笔墨去描述他的喜好……好吧。 用识海里楚端静遗留的记忆来说,就是原主根本没在意过傅晚韫的喜好是什么。 那么她只能凭直觉行事了。 男人都喜欢人畜无害的小仙女,想来傅晚韫再是疯子,起码不会丧失了男人的本性。 保险起见,浅色系淡雅衣裙最贴切不过。 汀兰自然不知自家公主打得什么主意,只当她终于肯像其他两位公主那样花时间梳妆自己,不平白负了与生俱来的美貌,激动之际连忙为她参谋。 比如这件裙子要配什么发髻,这种发髻要簪什么发簪……听得许意棠一阵头晕眼花。 好在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殿外便有传话的小宫女求见。 汀兰得到示意,放下发簪前去带小宫女进来。 就算不看服饰,许意棠也能知道她是哪宫的人。 “奴婢见过端静公主,”小宫女象征性福了福身,听到许意棠示意不必多礼,还算恭敬道,“适逢端淑公主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便派奴婢请公主您也去坐一坐。” 楚端淑? 照红迎在梅苑情绪异常低落的说辞,楚端淑不应该被吓得半死不活吗? 只一瞬间,她便想明白了楚端淑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借昨日她在凤贤宫门口没关切柳皇后,以自己未痊愈的身体状况上赶,高调讥讽她自私自利,心里只有自己。 皇后娘娘待她那么好,竟然只在知晓娘娘身子不适的情况下,一个像样的字都没说,跟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踩着她在柳皇后面前献殷勤,当真是煞费苦心。 她要是不配合一下,岂不是打断了楚端淑精心排演的这出好戏? 只一个照面,她垂眸敛去了白眼,唇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本宫知道了,你且去回复皇后娘娘,本宫收整一番很快过去。” 等送走了小宫女,许意棠穿戴整齐,特意没捧手炉,双手使劲儿搓了搓,很快莹白的柔夷变得一片通红。 她低眉看了眼,咬着腮帮子打量一会儿,似是觉得还不够。 又折回妆台,往红润的唇瓣和粉嫩的脸颊扑了层粉,见铜镜中的倒影虚弱了不止一个度后,这才满意随汀兰出了霓裳殿。 不就是比委屈比茶艺吗? 她就算当不得一句茶艺大师,但见过的茶技比楚端淑走的套路都多。 这样想着,她又迎风倒吸了口凉气,瞬间显得鼻尖通红。 配上那张在原著里当得起倾国倾城的娇颜,看起来好不可怜。 美人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哪怕端静公主是个花瓶美人,凭一副梨花带雨的皮囊,引得不少宫人频频回首观望。 老实说楚端静这张脸和她曾经的极为相似,所以察觉无数道什么意味都有的目色,见惯这等场面的她完全不为所动。 等到了凤贤宫,宫女依旧没改变对她的偏见,三言两语刺了几句才让路放她进去。 真正的硬仗还在里间,许意棠并没有还嘴的心思,被汀兰搀扶着刚踩上台阶,正对掀帘而出的甄娴。 四目相对,许意棠还没开口,对方便忍不住了。 她力度很大的福了福身,连鼻孔都在冷嘲热讽,“娘娘与两位公主皆身子不适,不曾想只端静公主一人掩饰不住的好气色。” 那是你没看见我没擦粉前的气色,可比现在好看多了。 “甄姐姐这是在怪罪我吗?”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如何表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说来就来,“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娘娘身子不适,端淑妹妹被吓到也是我不对……” 才怪。 这两人就算身子不适,只怕也是亏心亏得多,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让她们受了报应。 看似好不自责的许意棠在心里补充。 说到最后,她刻意融进苦嗓的同时,还把尾音拉长提高。 搞得谁把她怎么欺负了。 自家主子一哭,汀兰也忍不住咬唇委屈,“公主……” 一时主仆俩伤心得声泪俱下,就她一人凶神恶煞,甄娴:“……” “你、你们!” 一个两个难过得上气不接下气,往日颐指气使的凤贤宫掌事姑姑,愣是被膈应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好像有点领悟有苦难言是什么滋味了。 外间闹得太大,柳皇后自然再装听不见,另有宫人掀帘而出,倒是一个头戴七寸巧士冠、身着蓝灰圆领窄袖的内宦。 根据原主的记忆,许意棠很快认出此人正是近身服侍楚帝的大内总管,名唤徐有道。 自古内宦多狗眼看人低,而这个徐有道则例外。 原著里的徐有道十七被人牙子贩卖,几经辗转被净身送入宫中。 可能由于他性子内敛沉静,很难讨得主子欢喜,服侍的第一任主子又是不得宠的刁蛮妃嫔。 某次此妃嫔被楚帝婉拒如她宫用膳,于是她一怒之下掀了餐桌。 26. 鞭笞 给朕鞭笞端静公主! 闹得一片狼藉不说,此妃嫔还觉得火气没撒完。 恰好皇后娘娘造访,宫内其他老练的内侍无人敢回禀,便撺掇初来乍到的徐有道。 他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进殿,情理之中撞上了上此妃嫔的火口。 没等他视线清明,直直袭来的茶盏正中他的太阳穴上一寸位置,刺目的鲜血伴随着茶水直流。 习惯动辄遭打骂的他,默默跪得离主子远了些,不知是不是刻意一语未发。 仅仅埋头跪着,没有替自己辩解,没有替自己求饶,也没有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于是皇后娘娘一进来就撞上此妃嫔这副形如泼妇的鬼样子。 然而皇后娘娘还没出声,此嫔妃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女前来,想也没想又把手腕的玉镯扔了出去。 他余光瞥到了玉镯的浅影,也想冲出去替皇后娘娘挡住,但是正准备动作的那一瞬,他堪堪停住了。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血性,任谁也不喜欢动不动就被随意打骂侮辱,被此嫔妃折磨身心那么久,他不可能心里毫无怨恨。 玉镯伤害力的确没有茶盏大,可问题就处在此时的皇后娘娘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如若皇后娘娘因此受惊伤了龙胎,此妃嫔还有活路吗?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皇后娘娘一时受惊直接陷入晕厥。 被宫人抬上轿时,裙角的血痕特别夺目,甚过他额头流到衣襟的红。 好在龙胎福泽深厚,太医医术精湛,宫人又及时将皇后娘娘移至凤仁宫,才保住了已经成型的女胎。 皇后娘娘的孩子保住是保住了,却也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无论怎么说,此妃嫔都难逃追责。 如他所愿,楚帝将此妃嫔每日凌迟,吊着一口气又做成人彘以儆效尤。 他成功脱离了此妃嫔的宫殿,许是运气好,两个月后,几经辗转的他被分到了凤仁宫。 人人都道皇后娘娘对性情温婉,待人和善,从不苛责下人,是大楚乃至全天下最贤良淑德的女子。 进宫以来受了太多次非人折磨,虽说他已经不信世间真有良善,但起码算熬出头,不用再过那种任人驱使、猪狗不如的日子。 事实又在他的揣度之中进行着,只是有一次他在内务府拿岔了柳贵妃和皇后娘娘的月例,本以为又是一顿打骂,甚至性命都难以保住。 哪知皇后娘娘并未怪罪,只差遣掌事姑姑换回月例,柔声叮嘱他以后万事不可莽撞。 一时之间,他的双眼竟有些发晕。 他不信皇后娘娘仁善,可之后在凤仁宫的一朝一夕,由不得他不敬服这位主子。 他的能力快速被皇后娘娘赏识,一个月后顺利由最末等内宦被提拔为凤仁宫总管。 越是被重用,他内心的愧疚便越发深沉。 ……若不是他一时私心,皇后娘娘也无需受惊,更无需喝下比原先重两倍的安胎药。 这股愧疚,便一直伴随公主的平安降生。 他刚松了口气,也下定决心向皇后娘娘请罪,是杀是剐他绝不反抗。 哪知没等他有机会进殿面见皇后娘娘,因公主降生而洋溢的欢声笑语,忽然转为痛苦至极的哭叫。 他愣了,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明明太医说……这一胎的小公主很康健,皇后娘娘母女都不会有事的…… 无论他接受与否,凤仁宫从公主诞生的喜庆变为一代贤后离世沉痛。 殿内的棺椁用纯金打造,描摹着翱翔九天的真凤,襁褓里的小女婴不知母亲离世,却也没日没夜的大哭。 刚过一岁的男童,眉眼处已隐隐有了皇后娘娘的风华绝代。 稚子懵懂,不知这一幕即是死别,被嬷嬷照看着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如松,唇瓣抿得发白。 一旁魏府的老夫人拢着男童,哭得泣不成声。 旁观的他,曾经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掉眼泪。 可是站在外间守灵半晌,鼻尖有酥麻的触感。 身手一触,是冰冰凉凉未风干的水泽。 原来他还有眼泪。 从凤仁宫的青砖黛瓦被蒙了一层白纱开始,他的脑子里一直嗡嗡的。 下葬的那日,钦天监算出小公主命太硬才克死皇后娘娘,并非是那位妃嫔的过错。 且隐晦提及,假以时日小公主长大,不仅会祸及楚帝,连大楚国运都会因此受到影响。 楚帝沉默了整整一夜,翌日不顾群臣反对,直接下旨要把不到满月的小公主丢到冷宫。 还是魏府二老一把年纪在金銮殿跪求,才让楚帝勉强打消了将小公主丢进冷宫自生自灭的念头。 又是一月,他曾任凤仁宫总管的优势,把他分到了勤政殿。 也是这时,伴随柳贵妃被封为继后,小公主被丢到了冷宫隔壁的霓裳殿。 柳贵妃、哦不对,是柳皇后膝下早小公主一月出生的长公主,因而也被尊为大楚的嫡长公主。 再之后,他在勤政殿如鱼得水,混到了大内总管的位子。 不为权势,不为钱财,只为有能力照看魏皇后留下的小公主。 至于太子殿下,是这大楚唯一的继承人,有楚帝悉心教导,自然不需他费心。 他守护小公主很隐秘,成功瞒过了楚帝在内的所有人。 否则以继后的手段,只怕小公主还没进霓裳殿的朱门就香消玉殒。 一份迟来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愧疚,一晃便支撑他守护小公主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一直在想,等小公主懂事了,便找个机会将这份经年累积的愧疚说出口。 哪怕公主不会原谅他,要他以命相抵他也认了。 十几年都这样想的同时,他也一直致力于寻求魏皇后的死因。 他不信一向母女康健的皇后娘娘,会在生产之日不治身亡。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罪证,可惜那时的小公主已经远嫁。 无妨,交给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 十几年间,他凭借大内总管的位子,暗中为太子殿下谋划太多。 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就算从血液里爬出一身腥臭,也会替太子殿下铺好登上那个位子的前路。 ……包括给楚帝下药,算准爆出魏皇后死因,会让楚帝在把柳皇后打入冷宫后,心肺受损一夜间病重驾崩。 只可惜他为魏皇后的一子一女机关算尽,终究力所不能及,没算到傅云泽早已编织好的圈套。 到最后大楚国灭,也没能把一份掩藏十几年的愧疚和自责说出来。 所以在小公主自刎以身殉国时,他也毫不犹豫吞了鸩酒。 这是徐有道的一生,电光火石见,匆匆如一帧帧电影画面,绘声绘色在许意棠的眼前闪现。 “……端静公主?”算不来是第几次唤她,面对这张与故人七八分相似的容颜,传闻中刻薄阴损的徐总管难免多了些耐心。 “……徐公公,”许意棠轻咳一声,知晓自己走神歉意一笑,“您怎么在这里?” 话一问出口,敛了回忆的许意棠暗道不好。 徐有道能在这儿,也就等于楚帝在这。 那位原著里真无情自私的典型亲爹,自诩深爱发妻也深爱继后,到最后谁也不在意的元昭帝。 “娘娘和笔下都等您进去呢。”徐有道敛了一尾拂尘,垂着脖颈侧身将棉帘掀起。 细看之下,他还朝眼疾手快欲前来搭手的小内侍摇摇头,示意自己亲力亲为。 汀兰的身份实在太末端,根本没有进入正殿的资格,是以只能喉在门外,静等自家公主出来。 “多谢徐公公。”许意棠轻声颔首,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努力一番表情管理,提裙踏入殿内。 和小说里塑造的柳皇后一样,凤贤宫处处效仿曾经尚俭尚雅的陈设,哪怕到了午膳时辰,隔老远看也是清一色的翠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出家人的膳食呢。 许意棠撇着嘴吐槽,先是不着痕迹扫了眼主位处的两尊大佛,又在心里对哭哭啼啼好不委屈的楚端淑翻了白眼。 按照原著蛇形此时的楚帝已过四十,一身明皇琉金龙袍,暗藏些许斑白的长发束着龙玉冠,长眉在她进来的时候便紧紧拧住。 不算俊美的容颜被岁月磨砺了棱角,却掩藏不了一举一动间,举手投足的不怒自威。 倒是一旁水仙银月宫裙的柳皇后,从她进来的时候,唇角的自始至终就没下去过。 许意棠多想两人的态度为何,只估摸着距离,在距两人三步之处屈膝。 “给父皇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看似温顺恭和,实则一言一行都是不卑不亢。 身为皇帝,又是一个被宦官吹捧多年的皇帝 ,许意棠未曾俯身半趴向地的请安,在他眼里就是大不敬。 本就不喜这个女儿,不说她克父克母的命格,单说进来先是将柳皇后气到咳疾复发,又在一场永乐筹办的赏梅宴居然连累永乐气晕。 再加上楚端淑路哭啼啼半个时辰,话里话外都在指责许意棠害她见到不干净的东西,才在梅苑门口晕倒。 桩桩件件,哪一件都值得楚帝怒火中生。 “大胆!”他冷声一喝,“不守规矩的东西!” 随即又拔高了声线,“来人,给朕先鞭笞端静公主十次!……皇后你不必偏袒,免得她不长记性。” 许意棠:“……” 没等她一个字的反驳机会,很快就内宦应声,一左一后如铁钳般摁住她的双肩。 眼见戒鞭的灰影便要落下,许意棠正要施以巧力反抗。 一道冷蓝光影飞过,直接把内宦手里的鞭柄打散。 27. 兄长 翩翩公子,恰是少年。 许意棠愣了一下,一时之际除了条件反射向门口望去,脑子里竟呈现一片空白。 当然,桌案处察觉异样的三人,一瞬间像被点了穴,齐刷刷也朝殿门口望去。 来人容颜的轮廓被微光遮掩,玉立长身着一袭月白广袖袍衫,半束的青丝与发带于身后交相飘散,腰悬佩玉,脚踩白靴,周身泠泠有光影,负手似携雪前来。 ——与识海里有关大楚文人的装束相差无二。 由远及近,许意棠渐渐看清了他的相貌。 双眉清隽,生得一副桃花目,微微上挑间却带着丝丝清冷;肤色白皙,柔柔似月,将鼻梁衬托得愈发高挺;唇瓣浅薄,泛着淡淡的光泽,此刻却紧紧抿起。 翩翩公子,恰是少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许意棠忽然想起原著当中对大楚端慧太子的形容,然而没等她多想,来人便走到她身侧。 “参见父皇,”他腰背挺得又端又正,面上虽没有过多表情,一双浅浅似琉璃的眸子里,却映着显而易见的自责,“拦下责罚,是儿臣之过。” 他的声线如仙琴奏乐,带有几分少年特有的稚气,清浅中自有一番悠绵,低吟而不暗沉,清冷而不倨傲。 就是这样一道和识海固有印象重叠的音色,让许意棠眼前忽然闪现很多画面。 “父皇,要罚便罚儿臣这位兄长。”约莫六岁的孩童跪在院落,被烈阳晒得满面通红。 但他的眼神很澄澈,带有超乎年龄的坚韧和不屈,瘦小的身形挺得笔直,以小小一道影子为身侧的小女童挡去灼热,严肃的小脸不显一丝屈服之意。 廊下站着的,是年轻威严的帝王。 帝王双手牵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左侧的小小年纪已有梨花带雨之姿,右侧的只知放声大哭。 甚至大哭间,还泪眼朦胧嚷着“二姐姐欺负大姐姐,欺负儿臣……” 画面一转,又是约莫十二三的少年,在墨香萦绕的书房双膝跪地,一如既往脊背挺得笔直,硬生生替身侧的少女将戒尺全部揽下。 “师父,要罚便罚弟子这位兄长。” 同样,被气到吸气没有呼气多的夫子身后,又一左一右跟着两位豆蔻芳华的曼妙女子。 画面再一转,被他护持的少女一身红衣,顶着盖头与一身戒尺血痕的他,在金光璀璨的大殿不欢而散。 转身未给少年一个眼神,更不顾少年被气到发狠的帝王当堂惩处戒鞭,只顾含笑奔向连红衣都未着的俊秀男子。 “楚朝宁!将端静送去长安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你若再长跪不起,朕便再给你一百戒鞭助你思过!” 少年没答话,固执想要起身冲上前,因伤势太重又跌跪下去。 帝王以为他要反抗,拂袖将龙案上的奏折掀落,似是觉得不解气,龙袍翻飞大跨步从徐有道手里夺过戒鞭,狠狠朝少年染了血的脊背抽了下去。 像是毫无所觉,目色一瞬不瞬盯着銮驾离去的方向。 还有玄衣男子回首,朝他面露的客气一笑。 许意棠心口悬着的巨石愈压愈重,她也越来越喘不过气。 识海里的画面还在流转。 少年收了一封以死相逼的家书,未曾犹豫只身潜入北祁,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终于斩北祁大将军于剑下。 而后大楚千军万马与大唐联手,不出半月踏破燕京城门,在一场庆功宴上手执玉杯。 “不……不要……” 许意棠无力呐喊着,少年却置若罔闻,一道刺目的红从唇角流下,惊才绝艳的大楚端慧太子,自此只能在史书的只字片语中找寻。 他才十八岁啊,在现代不过高中毕业,本该有大好年华。 一生为了妹妹,死也是因她而死。 她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楚端静,可这飞速变幻的场景,让她忍不住鼻尖抽痛。 撇开识海里那些关于前世楚端静的记忆,许意棠未穿之前熬夜看原著,里面的角色除了男女主,其余人都有圈她的点。 反派摄政王阴损是阴损了点,也是遭了狗男主下药迷了心智,以为自己对原主因爱生恨,最终凄惨被挑去手脚筋,打断四肢骨惨死狱中。 这样一个手染鲜血的反派,的确让人讨厌不起来。 最让她泪崩的就是楚朝宁。 人设是名扬九州的君子,自小文武双修,心性清冷自持,做事进退有度,自小饱读诗书,举手投足间有君子仁善端正,一言一行亦有君主的肃重果断。 即便是见不得他人好的狗男主,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楚朝宁的确更适合九州之主。 可惜再怎么说,楚朝宁不为一切要护住自己那位宝贝妹妹,就注定与九州之主无缘了。 就是这样一位只存在于绿江里的谪仙般人物,看似一生风光无限,实则从头到尾都为原主而活。 许是受原身情绪浸染,她动了动唇瓣,喉间却只剩艰难晦涩。 “太子?你为何一声不吭回了宫?”高位处,楚帝最初的讶异过后,原本因许意棠升起的愤怒也减去了很多,“先起来,一直跪着成什么体统?” 楚帝的话刚落,柳皇后也跟着善解人意道,“太子快起身吧,地上冷,仔细别着凉了。” 就连哭哭啼啼的楚端淑都敛了性子,一副乖巧模样朝楚朝宁屈膝道,“淑儿给太子哥哥请安。” “哥哥……”鬼使神差的,许意棠模糊视线扭头,依照记忆轻唤。 只是原本轻灵清婉的音色,此时却被一层浓厚的鼻音笼罩。 “棠棠。”许意棠知晓楚朝宁一直对妹妹以小字相称,但正是这一声“棠棠”,直接让她眼眶努力蓄住的泪水滑落。 “你哭什么?”直接别开与楚帝对视的目光,楚朝宁拧眉递给她一方丝帕,。 “没,我没有。”洁白丝帕有他常年浸蕴的书墨馨香,许意棠舍不得沾上自己的泪痕,只抬袖胡乱擦了把,顺道扬起唇角甜甜笑着。 楚朝宁:“……” 目中虽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温和。 如点点清雪,虽在眼中融化,仍有抹不开的光芒。 “端慧!”见楚朝宁一回来便不分青红皂白护持许意棠这个不成器的,楚帝只觉心头的怒火更烧了,“秦学便是这样教导你的?” 秦学是云巅书院的院长,也是九州第一儒道佛三者兼修的大师,十几年前收了楚朝宁唯一一位弟子,自此便关门再不一对一教授任何弟子。 搬出秦学,无非是打算让楚朝宁有所顾忌选择退却。 “拦下朕惩处的戒鞭便罢了,连皇后的关切也视若无睹,也不问问端静干了什么好事,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了?!” 说到最后,楚帝也没理会暗示摇头想劝慰的柳皇后,一拍桌案呵斥道。 “儿臣信,”他顿了顿,没等楚帝松口气,目色淡淡颔首又是一礼,“父皇的女儿,儿臣的妹妹,行事光明磊落,必不会做有辱楚氏子弟之事。” 28. 无用 连还手都不会。 这天晴了一两日,如今一片阴翳,没多久又开始飘落细雪,一片片落入浅溪,与未曾冰封的河水一道缓流,发出细耳叮咚的轻响。 当然这道轻响,别说普通人,就算精于内功的武者,不集中精力也很难听清。 除了倚在梅树赶上浅憩的红衣郎君。 一株高大的梅树树干上,他懒懒靠着主干,有细雪伴随着梅瓣,白与红交织,顺他宽长的衣摆落入地面。 即便阖了双眸,但眉心依旧拧起,气息也错落难致,萦绕周身的梅瓣仿佛都僵住,不敢轻易从枝丫滑落。 须臾,耳畔细雪入溪的声音大了些,才让她找回了些许理智。 有轻微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他倏地睁眼,瞳孔有凶戾的红光乍现,手中随之多了把随时就要出鞘的弯刀。 “……主子,属下有事——”回禀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一抹红光堪堪直击眼前。 好在操纵刀柄的人最后关头隔空收了刀柄,才不让弯刀从他鼻梁处贯穿而过。 余恒:“……” 惊魂未定间,看到傅晚韫换了红衣,猛的一愣。 来临安前,主子褪下红衫,言说迟早要让临安覆灭,就当穿白衣提前祭奠,绝不会碰红衣……为何如今又换上了? 怔愣间,他大胆看了眼主子周身萦绕的混乱气息,很快反过来。 主子这病症又发作了。 “有事?”枝干处的傅晚韫挥袖收了弯刀,斜斜睨了他一眼声线无甚温度道。 没事来扰您清闲,我可没那闲情逸致找死。 余恒默默在心里道。 然而对上那双暗红未褪的眸色,他吞了吞唾沫道,“主子,端慧太子回来了。” 云巅书院求学的弟子,未满十八年岁不得随意下山,这是九州人尽皆知的规矩,即便是一国未来君主都不例外。 某种意义来说,只要云巅书院不动摇三国皇室的国本,其锋芒连皇室都会忌惮几分。还端慧太子自幼又拜在秦学门下,一举一动不仅受书院监督,更被天下书生关注。 如今他不过十六,回临安前又毫无风声,想来是不顾书院硬核规定私自下山。 至于为了谁,依照端慧太子淡漠冷清的性子,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引他情绪起伏……除了那位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胞妹。 前世,傅晚韫后来知晓楚朝宁厌恶他那位好皇侄,为了不让楚端静跳入火坑走了极端,最后落了一杯毒酒惨死的下场。 许是前世同样都是因楚端静落入傅云泽手里而不得善终的死法,以防心绪混乱,吞了缚心丹稳住神智的傅晚韫,心头莫名产生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楚元昭又找死了?”他扬唇,字里行间不仅恶意满满,连眼神都充盈着无法忽视的冷讽。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世甘愿赴死一次就够了,既然从地狱爬回来,让那个骗子生不如死,他怎可能不去彻查那个骗子? 然而看到无痕阁递来的消息,他第一反应是想拆了无痕阁。 不入亲爹的眼,傻子一样牺牲自我给柳皇后母女做嫁衣,以至受尽楚宫冷眼和排挤,看似涉猎琴棋书画,实则没有一样入了眼。 说是给人当陪衬都不为过。 更惨的是,无数个冬日那个骗子都是自己浣洗衣物,活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被谩骂被指责的时候,殿内服侍的下人只会哭哭啼啼,半点用处都没有。 ……那个骗子骗他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为什么落到自己身上就任人宰割,丝毫不知反手报复回去? 真是无用至极。 冷嗤的同时,原本打算让这份欺辱宰割变本加厉,蓦地又想到他还没施展报复,若是任其不管,岂不是让那个骗子死得太容易了? 何况那个骗子那日亲自来给他送请帖,是前世万万未曾经历过的。 索性他闲来无事,温水煮青蛙貌似也不错。 于是他打算调遣刺绝殿的隐卫,暗中潜入楚国皇宫帮那个骗子善后。 否则他还没豢养这个骗子当玩物,再彻底把她囚在早已打好的金屋玩死,岂非辜负他打破前世固有轨迹,远赴千里来临安先一步下手为强。 计划很美好,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余恒便传来楚朝宁回临安的消息。 他第一反应是讥笑。 楚帝这个蠢货,比他那位皇兄还蠢,仗着敌弱我强,完全凭他看到的“证据”,不给那个骗子一个字的解释机会,想也不想就下令强行责罚。 也是那个骗子太弱,别人欺负到头上,连反抗都反抗不得。 傅晚韫心间的这些弯弯绕绕,余恒自然不知也不敢探知。 听到楚元昭三字的瞬间,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他略微愣了愣。 刹那想起这三个字是在说谁,唇角又是不可控的抽了抽。 ……主子啊,您可在别人的地盘上,就不能收敛点吗? 什么称号都敢随性喊。 不过很快换了角度来想,余恒也觉得尚在接受范围之内。 元昭是楚帝的年号,傅晚韫自然不会尊称他一句楚国皇帝陛下,何况主子在长安城,哪怕处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对唐帝的大不敬也会只多不少。 比如……别说有模有样称陛下,就连基本的皇兄都没有。 什么“死老头”“老不死”,完全信口拈来。 “或许楚……呃,”差点被傅晚韫带偏的余恒轻咳一声才道,“楚国陛下掌握了什么证据也不一定。” “蠢。”傅晚韫冷冷轻嗤,眉心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余恒:“……” 已经习惯自家主子把谁都不放眼里的破性子,余恒想了想又说,“主子,还是按原计划来吗?” 这个原计划自然指派遣刺绝殿的人,余恒大着胆子来问,也是收到了楚朝宁回来的消息。 此外,他还想内涵自家主子。 端慧太子无惧受书院规矩惩罚,私自下山回了临安,有这样一位兄长护着,还有主子施展操心之处吗? “余恒。”哪知他正腹诽得起劲,后者淡淡扯扯殷红的双唇。 不知是否有意,他染了梅瓣红汁的雪白手指,自把长发打向面庞的下巴略过。 极其纯粹的白和甚为扎眼的红结合,加上周身缭绕的阴戾,更显得整个人越像地狱而来的索婚修罗。 “你若是想找死,本王让玉衡来接手便是。” 声线熟悉带了稚气的凉薄,虽有漫不经心在内,实则浑身上下都明白了心情不佳向动手的意思。 玉衡是刺绝殿的殿主之一,其屠戮的手法堪称一绝,若是傅晚韫亲自下令把谁丢到玉衡殿主手里,等同于让此人直接等死。 余恒:“……” 讪讪笑着,余光透过宽大的红袍袖口,瞥见里间一道刺目的红光,似穿透阻隔破裂而出。 于是他立即怂了,求生欲上头促使他在电光火石间很快明白了,“多谢主子提醒,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告知。” 谁知道主子哪根筋又不对了,说好的要要让楚国公主生不如死,一听说人家过得不好,拧着脸也要派人去看顾。 偏偏碍于杀人于无形的屠神刀,他还不能对傅晚韫的朝令夕改多问。 抹了一把辛酸泪的他,默默打算找个机会去询问谢问情。 镇压那个魔头的药真改进了吗? 本来以为魔头吞了药有所改进,结果好家伙。 以前是毫无征兆弯刀出鞘,现在直接把刀握手里。 回禀消息全程心惊胆战,生怕脖颈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飞来咔嚓他的脖颈。 长此以往……想想就后背发凉的他,又加快远离傅晚韫的步伐。 决定了,找完玉衡,他得向谢谷主求一副定心药去。 免得哪天真受主子的威逼英年早逝了。 29. 责罚 用一个公主讨好大唐何乐不为?…… 与此同时,凤贤宫内。 对于傅晚韫主从的对话,当事人自然一概不知,尤其是许意棠,正因楚朝宁一句“行事光明磊落,必不会做有辱楚氏子弟之事”而陷入怔愣。 大概受原主情绪感染,她只觉喉间莫名被什么堵了,呐呐想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而主位上的三人面色就很精彩了。 楚端淑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想把兄妹俩一起瞪,碍于楚朝宁的外在身份以及他本身淡泊冷落的气度,只能把仇恨值完全集中响许意棠。 什么叫做行事光明磊落,必不会做有辱楚氏子弟之事? 她刚费心在父皇面前隐晦控诉楚端静铁定与大唐那个疯子有染,害赏梅宴中止,连累永乐姐姐气晕过去,更害得大楚皇室失了颜面。 这样太不知廉耻、不懂分寸的行径,和胳膊肘往外拐有什么区别? 经过她一阵声情并茂的哭诉,就算有母后在一边柔声劝阻,父皇被激起的怒火也很难消退。 眼见这个讨厌的楚端静就要被父皇惩罚了,为什么太子哥哥这个时候回来了?! 楚端淑越想越气,怒气值蹭蹭上涨,恰好又瞥到许意棠咬唇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一时间自家母后的叮咛都喂了狗。 “楚端静你这是不承认吗?永乐姐姐还不是因为你才受了气?赏梅宴还不是因为你才被迫中止?你竟然让太子哥哥为你说假话,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气郁之下,她连装模作样姐妹胡称都不顾了。 “够了!”楚帝冷冷斜了一眼柳眉倒竖的楚端淑,“太子是你的兄长,岂是你能随意指责的?” “我……”楚端淑从未见过一向宠爱自己的父皇,忽然会对自己露出这样严厉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反驳,眼眶就红了。 “陛下,淑儿还小,想来不是有意冒犯朝宁的。”柳皇后压下眼底的晦暗,柔柔劝了一句。 随后看向想哭却只能小声啜泣的楚端淑,“好了好了,淑儿快给你太子哥哥道歉。” 伴君如伴虎,哪怕自她进宫以来,楚帝再怎么给她荣宠,从魏氏离世便迫不及待将自己立为继后,对她唯一的女儿永乐也是极尽重视,不过柳皇后明白。 对她们母女的宠爱,一切都建立在不与楚朝宁产生冲突的基础上。 陛下早年也曾雨露均沾,但平安产下龙胎的后妃太少,平安长大的皇子更是只有楚朝宁一人。 细究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陛下的手笔? 然而她看在眼里,也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因她爱这个男人。 索性陛下同意她留下永乐,让她的永乐居于魏氏女儿之上,也算给她在这深宫之中留了些许安慰。 “我不道!”楚端淑自小被娇惯长大,养成了自尊心大于天的性子,胡搅蛮缠起来更是不管不顾。 加上她一直把楚端静当成假想敌,认为楚端静除了比自己会投胎,其他一切都不如自己。 如今一向偏爱自己的父皇向着楚端静便罢了,就连母后都让她认错,楚端淑能接受才怪。 下首整理好难受涩情愫的许意棠,自然能看出楚端淑如今的心情有多不美丽。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楚端淑不美丽的心情雪上加霜。 于是她咬牙掐了把手心,把眼眶逼得通红,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拉了拉楚朝宁的雪缎广袖,“哥哥,娘娘说的对,淑儿妹妹还小,你能不能原谅她……” 此话一出,悄悄打量楚端淑反应的许意棠,见她本就黑沉的脸色瞬间又加深了几个度。 楚朝宁刚瞥向她,正欲启唇,还没平复怒火的楚端淑直接抢先:“楚端静!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 仿佛被重重踩了尾巴的猫儿,完全忽视柳皇后欲言又止的眼神,甚至觉得不解气,大有一番想冲上前和许意棠同归于尽的架势。 其对上许意棠就一副恨不得把她抽骨扒皮的痛恨样,再看看后者咬唇好不委屈的表现,任谁也无法轻而易举相信楚端淑信誓凿凿的一番话。 什么叫端静公主害了你,照眼前你盛气凌人的表现……说端静公主被你害了还差不多。 “胡闹!”楚帝实在没眼看了,沉着脸冷喝,“公然唤嫡姐名讳,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敏锐听到楚帝称呼许意棠为嫡姐,柳皇后心头蓦地一颤。 稍后很快回过神:太子在场,陛下又是最注重皇室颜面之人,想来总要顾及楚朝宁几分。 想到这,她挤出一抹温柔的笑,“陛下,您千万别动怒,淑儿不懂事是臣妾之过,臣妾往后必定好好教导她……” “怎能怪你?”楚帝放轻了声线,不动声色收回落在楚朝宁跪如端松的眼神,“操持后宫之事本就费心,你又何苦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眼见这一幕的许意棠:“……” 胃里好像有什么在翻腾。 暗自撇嘴表示无语,那边的楚帝看向楚端淑厉声道,“目无皇室礼教,是朕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来人。” 殿内一直侍候的徐有道很快上前应声,“陛下。” “给朕把端淑公主带回兰林宫,若是想不通错在哪,此次冬狩也不必去了!” 兰林宫是荷妃所居宫殿,楚帝直接下令把她带回宫,等同于变相看在楚朝宁的面上,单方面认为楚端淑今日告状之举是无理取闹了。 按照惯例,大楚的冬狩为期七日,每年都会在秋末冬初举办,与其说是狩猎大会,不如说是一场披着皇室私宴、比赏梅宴更盛大的相亲大会。 受邀参与者不是天潢贵胄,就是高门望族。 不仅有身居官场的贵臣,不少闺门小姐也会随父兄临宴,那些有身份有能力有相貌的青年才俊更是数不胜数。 等于说通过一次冬狩,许多世家子弟和官门小姐都会看对眼,等狩猎结束直接会选择定亲。 世人眼里,其余未定亲的,十有七八都多多少少有缺陷。 虽说楚端淑出身皇室,到底是庶出,再者历来驸马不得任高职,鲜少有世家子弟会对楚端淑示好。 楚帝又拿冬狩威胁,无异于让她错过一次极好的刷脸机会。 “父皇……”直到行动力很强的徐有道直接指挥徒弟上前,楚端淑被拽拖到殿门口才不敢置信大叫。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说楚端静害了永乐姐姐的话题,从太子哥哥一回来就转到她冒犯太子哥哥身上去了? 只是内宦拖她的动作太快,喊叫的声线很快随她远去而消散。 对于楚帝连诘问都没有,就直接把罪责全安在楚端淑身上,虽然的确是楚端淑单纯泼脏水,许意棠心惊的同时,进一步确信了楚帝的人设。 眼里只有自己、江山和楚朝宁。 前者是人之私心,后两者其实可以画等号。 原著里为了稳固江山,楚帝没让魏皇后以外的任何妃嫔产下男婴,等同于保证了楚朝宁唯一继承人的地位。 从楚朝宁三岁通事理起,便将他送往云巅书院教习;即便因钦天监的话再膈应楚端静,也会碍于楚朝宁而给出楚端静留一条性命。 记得很清,原著里楚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楚朝宁动手,就是原主为了和亲大唐和楚朝宁顾寒苏闹掰,但楚朝宁吞下所有痛心,长跪廉政殿恳求楚帝收回成命。 能用一个公主讨好大唐,何况这个公主还是自己所不喜的,楚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一方面他气急楚朝宁不够心狠,为了所谓的亲情与他对立;另一方面他也气楚朝宁看不清形势,甚至欲孤身将胞妹带回来。 于是他发了狠,一下比一下出手重,拾起一寸厚的戒尺往楚朝宁背上打。 这是他以为楚朝宁失了理智,不顾楚氏江山才动了手。 除此以外,楚帝一直对楚朝宁这个大楚的骄傲很珍视,责骂的话都舍不得多说一个字。 拿此次楚端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挑事来说,若楚朝宁没有回来,旁边还有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煽风点火的柳皇后,她就算费一番心思,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但楚朝宁回来了,简简单单几句话,楚帝就免了她的戒鞭责罚。 不得不说,在不动摇大楚江山社稷安宁的前提下,楚帝还是很宽容的。 “父皇,”缄默了一会儿的楚朝宁扬声,逐字逐句道,“若无它事,儿臣便先带端静回去了。” 若没有楚端淑一番破功,楚朝宁或许还要费心与楚帝争辩。 可惜楚端淑自我情绪管控不给力,三言两语就破了功,楚朝宁自然没有再和她废话下去的必要。 “慢,”楚帝掠过许意棠时,眼眸骤然低沉了很多,“你当真如此相信端静?” 被那道无形中威压重重的目色扫视,许意棠无端有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都感觉。 暗骂了一句楚帝,许意棠看向楚朝宁,完全不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儿臣信。”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虽在意料当中,但不知是原身的情绪上身,还是她自己失了控。 作戏时的泪眼朦胧,此时却冲破了被理智束缚的牢笼,宛如决了堤的水流,自眼尾涌出。 没等她敛了失态,楚朝宁抿唇又道,“大道存心,人心各异,端静不会欺骗儿臣的。” 殿内的烛火微微摇晃,容颜清冷如雪的少年长身玉立,月白雪衫束身,再简单不过的书生装扮,也能让外间的天际黯然失了色。 即便依旧跪地,也无从让旁人低看了这谪仙般的少年。 与楚帝对视间,那双如冰如霜的眸子,有倔强,有孤傲,有义无反顾。 唯独没有退缩。 30. 怪事 见鬼了?! “哥哥……”出了正殿,许意棠先遣了汀兰回去,而后亦步亦趋跟在楚朝宁身后,等出了凤贤宫,才嗫喏着轻唤。 以往她觉得即便共情,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如今穿了书,有原身前世今生的记忆加持,加上穿来这么久,只有楚朝宁信她护她,才让她忍不住心生孺慕。 外间雪已停,少年一身白似与天际糅合,却又胜雪三分白。 “棠棠,”顷刻,少年回眸,眼底似有银霜坠落,“无愧于心,我便信你。”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让许意棠的鼻尖又是一阵酸涩。 印象中,自小到大楚朝宁没少叮咛她这八个字,没曾想原著里的护妹狂魔直到死,都因这八个字而死。 “嗯,”许意棠重重点点头,耳畔的流苏随她动作叮咚作响,“哥哥,我晓得的,赏梅宴有我之过。” 理论上赏梅宴是傅晚韫发疯把人梅林毁了,不过站在自恋角度来看,怎么说都有她的一份责任在里面。 原著里楚端静不会吟诗作对可谓贻笑大方,同样的赏梅宴一方面丢尽脸面,另一方面则衬托出楚倾颜的才女名头。 或许她穿来想正一正名声,无形中偏离了剧情。 再者傅晚韫那个阴晴不定的魔头在,许是他想净化耳朵,见她大有一番作诗之势,直接没忍住毁了梅林。 没了吟诗对象,看她还怎么扰自己耳根子的清净。 楚朝宁能匆匆赶回临安,自然知晓整个过程,眼下许意棠又乖巧认错,他驻足,敛眸颔首道,“不怨你。” 大唐摄政王从不考虑后果完全凭喜好做事这一点,也在九州很有名。 想到那等阴戾暴虐的性子,楚朝宁只沉思片刻便轻轻补充,“摄政王若出手,旁人怎能拦住?” 这倒是实话,许意棠默默在心里狂点头。 “哥哥说的对,”能有一人理解自己,许意棠欢喜得很,她歪着头,双眸亮晶晶问,“哥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记得很清楚,原著里楚朝宁第一次在冬狩出厂的时候,如此清冷如谪仙的少年,隔着屏幕都让她念念不忘。 当然此念念不忘,是羡慕原主能有一位全九州最好的哥哥。 云巅书院是规定外人不得随意传递消息进去,不过楚朝宁最放心不下的胞妹在外,他自然留了特殊渠道,以便楚端静危难时刻能联系到他。 因此这场冬狩她被挣脱束缚的猎物所伤,恰好被从天而降的傅云泽所救,两次英雄救美让她对大唐这位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动了心。 少女心作祟的她,忍不住把这份悸动写给自家兄长。 楚端静傻白甜不知傅云泽深沉狠毒的心机,楚朝宁自然不会不知。 于是他稍作思虑,提早向秦学剃了结业,通过重重考核,才挣脱书院的束缚,只身日夜兼程赶回临安。 这一次时间线有变,许意棠可不信楚朝宁及时赶回也是因此。 “二公主!”楚朝宁眉宇似有迟疑,忽然一道俏丽的声线由远及近。 很快一身天水碧锦缎月绒素裙的女子走来,眼角眉梢都带有毫不掩饰的喜悦。 “寒苏姐姐?”许意棠美眸刹那瞪大,似是没想到会在眼下碰到顾寒苏。 “二公主,”怔愣见,后者很快前来,朝她福了福身,装作不经意看到楚朝宁,“咦,太子殿下怎么也在?失敬失敬。” 说着,装模做样对楚朝宁五官别扭行了一礼。 后者:“……” “你如何进的宫?”问出口他才惊觉有多不妥,然而想收回也实现不了。 后者更是耳聪目明,敏锐捕捉到整句话也没多想,下意识回答,“当然是随家母进宫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怎么,太子殿下有何吩疑问?” 此家母非顾寒苏亲生,是宣平郡王眼见儿女长大,觉得府里的确需要一位当家主母,才让选了一位合适的女子入了府。 只是原著里此女子与顾北越兄妹不合,惯会把鸡毛当令箭,因顾北越尚在边关蜀中驻守,便将矛头全指向顾寒苏。 想到方才顾寒苏提到“母亲”的不屑神情,许意棠明白这个设定是没变的。 “……没有,”楚朝宁这次连目色都没看过去,“我先回贤情殿了。” “哥哥等等,”灵光一闪的许意棠,急中生智拔高声调道,“冬狩哥哥你会去吗?” 不仅是她静待楚朝宁开口,就连撇着嘴的顾寒苏,愣了一下也集中注意力凝听。 楚朝宁顿了一下,发丝在身后轻轻飞舞,为他芝兰玉树的周身添了一股莫名的温润。 然而说出口的话可一点都不温润,“不会。” “不去算了,正好我自己清净。”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的顾寒苏,对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姿,终是幽幽嘟囔。 “寒苏姐姐,你在说什么呀?”许意棠看破不说破,故作好奇问道。 原著里顾寒苏对楚朝宁向来口嫌体直,看似每次同处都以争锋相对开始,不欢而散结束,实则年少几载的同窗,沉着习书、心无旁骛的太子殿下早已入了小姑娘的眼。 之后的十几年,再也没出来过。 可惜原著是本古早狗血虐文,秉承有情人能拆几对是几对的原则,直到楚朝宁身死,双方都没等到一句风花雪月互明心迹的话语。 思及此,许意棠又生出想给原主一巴掌的冲动。 楚朝宁和顾寒苏如何对她掏心掏肺,她像是瞎了一样看不出来;反倒对傅云泽假惺惺的宠爱脑补过甚,觉得山无棱,天地合也非对方不可。 楚朝宁死在她手上,跌跌撞撞赶来为他敛身的顾寒苏,见原主哭得人不人,鬼不鬼,到嘴边的责问到底没说出口。 满腔悲愤无处可发泄,她孤身想去为楚朝宁血仇,但实力终究有限,死在早已守株待兔多时的傅云泽手里。 好在傅云泽总归见不得原主糟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下令把两人葬在了一起。 过往到两座孤坟冢在风中伫立便中止许意棠强迫思绪回笼,尽量保持笑意不让顾寒苏察觉异样。 “在说他……”蓦地反应过来走神差点出卖自己的腹诽,顾寒苏轻咳一声讪笑,“没事没事,我只是说我也想去冬狩。” “那寒苏姐姐,我可以跟你一起吗?”许意棠眨眨眼睛,似乎真的很期待。 “……好啊,”顾寒苏笑了,冠丽的眉眼一片娇俏,“臣女求之不得呢。” “那就谢谢寒苏姐姐了。”许意棠跟着回了一句。 反正前世的楚端静让她趁冬狩争取在傅晚韫面前刷好感,完成这一样艰巨任务的同时,不妨碍她给两人制造机会。 免得红衣枯骨,后悔也为时已晚。 * 与顾寒苏又聊了一些,等许意棠再回到霓裳殿时,见汀兰一脸愁容迎上来。 “公主,有怪事。”汀兰一副百思不得的表情,看得许意棠心头咯噔一跳。 “怎么了?难不成有贼人进来了?”总不至于有人进屋行盗窃之事吧? 莫说这是守备森严的大楚皇宫,贼人就算插翅也很难进出自由;单论她有名无实的公主身份,除了冷宫最穷的地方就是霓裳殿了。 贼人进来,完全得不偿失。 “倒也不是,”汀兰的神情依旧很郑重,“奴婢得了您的吩咐,本来打算回来浣洗衣物的,可谁知——” 后面的话没说完,许意棠便顺汀兰抬手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瞬,她的表情也变得和汀兰一样迷离。 瞧这一整排干净如新的晾衣架,不仅挂满了整个霓裳殿的衣物,甚至理论上应该覆了一层雪的地面都干干净净的。 连雪水的湿痕都没有。 她又仰头,不远处有些罅隙的陈旧屋檐变得崭新,就连廊下的阑干掉得漆也补回来了。 许意棠不信邪,又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主殿,却见主殿地面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原先有些破旧的陈设都变得焕然一新。 尤其是那架木床,她记得四根支柱是有些摇晃的,如今她不死心重重坐上去,可一丝咯吱的声响都没有。 真是……见鬼了?! 31. 冬狩 端的一副祸水之姿。 许意棠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不偷不抢、还给人翻洗屋子的“贼人”。 倒是汀兰猜测柳皇后所做, 许意棠第一反应就是否定。 可别了,柳皇后巴不得她自生自灭、尽早超生,不缺她吃住已经仁义至尽, 怎么可能给她做这些? “那……会不会是太子殿下?”汀兰不死心,灵光一闪期待道。 也不是没可能。许意棠摸着下巴点点头。 原著里楚朝宁事无巨细样样都要为他这位宝贝妹妹思虑周全, 哪怕他身在云巅书院,也要派人守在原主身边。 否则照她傻白甜的人设,只怕早被柳皇后母女生吞活剥了。 想来楚朝宁通过下属知晓她住的地方环境差得离谱, 趁她前往凤贤宫的期间,秉承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 火速把她这霓裳殿收整一番。 不愧是全九州最好的哥哥。许意棠只觉心里不仅有一道暖流,还有一股莫名升起的骄傲。 这么好一个哥哥,原主真是又瞎又缺心眼, 完全不懂得珍惜。 吐槽的同时,她暗暗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向楚朝宁以示感谢。 免得他一直习惯于付出,连妹妹对他哪怕一句“感谢”的期许都不敢抱有。 * 虽然她打定了注意, 可惜没算到楚朝宁身为太子也日理万机,去贤情殿好几次都没遇到人。 这一来二去, 声势浩大的冬狩大会也如期而至。 前往天堑围场当日,卯时刚过许意棠便被汀兰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迷迷糊糊洗漱用膳, 又开始一轮梳妆打扮。 因着是狩猎, 有几分功夫傍身的许意棠, 暂且撇开发愁如何得在傅晚韫面前刷好感,来了兴致乖巧穿衣装饰自我。 考虑到方便行走,长发不用簪成髻,简单的一根红发带, 绑成半马尾顺脊背垂落腿弯处。 鬓边几缕碎发,浅浅敛住她瓷白的小脸;杏眼圆睁,氤氲泛着莹泽;朱唇皓齿,眼波流转,一身红裙白衫,只静静站在那里,端的一副祸水之容。 没给她过多自我欣赏的时间,汀兰又急匆匆搀扶她出门,好在柳皇后总归顾着楚朝宁的面子,没让她孤身走往玄武门。 先前楚朝宁说自己不去,玄武门驻足眺望了一会儿,除了乌泱泱的车驾和穿得花枝招展的后妃,果真没见印象里芝兰玉树的一模雪白。 许意棠撇撇嘴,倒也没耽误,在汀兰的搀扶下上了车厢。 和天子大臣的车驾不同,许意棠这等公主后妃是最后一批入围场的,以柳皇后为领导,不过几十人,依旧声势浩大不疾不徐前行。 一路摇摇晃晃,晃得她昏昏欲睡,好在到了晌午时分,终于到了天堑围场。 耳畔一道又一道浑厚的鸣笛和击鼓声,震得许意棠耳膜直颤,睡意瞬间散去的她,甚是无语随汀兰提裙跳下车厢。 天公不作美,这两日都没飘雪,恰好一整个大楚的有权人来狩猎,天际又稀稀落落开始银雪纷飞。 看了眼那些不要温度的后妃,一个个穿得单薄瑟瑟发抖,裹了裹围脖的许意棠暗暗挑眉,以示赞叹自我过人的先见之明。 “天冷,诸位妹妹尽快回帐内吧。”柳皇后又开始善解人意了。 尽管那些后妃精心装饰一身华服,到头来连楚帝的影儿都见不到实在不甘就此回帐,但这天实在太冷,由不得她们不要命等待。 再者……想见到陛下,傻站着受冻也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于是众妃嫔齐齐娇软福了福身,“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告退。” “公主,我们也回去吧。”眼见那些娇娇艳艳的后妃摇曳多姿缓步离去,汀兰也跟着小声道。 “你先回,”许意棠挑了挑眉,“我还有事要忙。” 留下这番话,不给汀兰多问的机会,她摆摆手快步按记忆的方向往东南而去。 ……正是大唐使臣的营帐范围。 32. 花痴 你对傅晚韫太花痴了。 天堑围场位于护城河西岸, 北侧是一座半日便能翻越的矮山;山下有一片丛林,生长着无数参天古树,正巧为狩猎提供了天然场所。 丛林外沿有护城河支流潺潺流过, 而大唐受邀使臣,主动要求将营帐驻扎在支流沿岸。 许意棠借转悠的名头, 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神情,看似随意行走,实则直奔大唐营帐的方向而去。 走得近了些, 她更能看清天色阴沉之下,营帐外有火把微光随风摇摇晃晃, 飘落的细雪还没挨近火光,就因扑面而来的炙热变得烟消云散。 想到昨晚的梦境……不知怎的,许意棠莫名觉得心头一颤。 总觉得要靠近的对象就是火光, 而她自己则是被火光瞬间吞噬的细雪。 摇摇头,甩掉这些不合时宜让她发怂的念头,抬手将鬓边的碎发顺了顺, 换了副恰到好处的笑意,昂首阔步往前走。 “哎呀——”不过没几步, 她脚下忽然一空,斜斜向地面歪去。 因为痛意太深入, 她自己实在爬不起来, 只能抬手揉着脚腕, 一副好不可怜的委屈姿容。 只是低眉间, 她眼底有难以言喻的笑意。 昨晚梦境,有一个陌生的影子告诉她,原主万人迷的设定并没有改变,只因遇见傅晚韫的几次太花痴, 导致这个设定失了效。 同时还告诉她,要想挽回傅晚韫对她的印象,就必须按照原主柔弱不能自理的形象走。 也就是说,她要发挥万人迷属性,只能装柔弱给傅晚韫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对此,她表示很无语。 什么叫做花痴? 她刚穿来匆匆撞上傅晚韫,也只是对穿成悲催女主的事实太接受无能,才一时脑抽想通过“碰瓷”抱上反派的大腿。 谁知这反派比原著更阴晴不定,细数下来见了三次,两次都要挖她眼。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为了干倒傅云泽实现活命,她再欲哭无泪,都得让对方答应娶她。 那么以她贫瘠的情感经验,能想到刷好感的第一步,就是走传统白莲路线,像眼下这样装摔倒博取傅晚韫同情。 正所谓守株待兔,机会向来都是留给主动之人况且她已经差汀兰打探过,大楚皇帐照惯例举办的开狩宴申时结束。 她所摔的方位地处从皇帐回大唐营帐的必经之路,算算时间,半柱香内九成可以蹲到傅晚韫。 生活不易,以为和柳皇后比茶艺够累了没曾想为了活命,还得在喜怒无常的大反派面前扮白莲。 许意棠暗暗叹气,余光似瞥到不远处有人群过来。 “啊……”她咬着唇瓣,催出眼泪已是手到擒来。 “端静公主?”计划的很美好,现实永远都是骨感的,比如这道暗含惊讶的关切声,让她眉头又是一跳。 甚至很想当做没听见,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快速离开。 然而来人比她想象的要快。 “端静公主这是怎么了?”呼吸间,来人很快上前,俊逸的面容满含担忧,“来人,派人去请太医——” 不错,正是许意棠恨不得直接五马分尸的傅云泽。 有了梅苑莫名摔趴的教训,他暗暗使了内力稳固身形,越靠许意棠的整个过程,俊逸的容颜虽含着轻笑,内里却保持高度警惕。 好在这几步之距,没有再超脱他的掌控。 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想到他精心为大楚这位端静公主布下的网,唇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许。 上一世楚端静太蠢,略施小计就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重活一世,他不想再隐忍,所以要提早出手。 楚倾颜他要,这楚端静,他也要。 “不用,”许意棠下意识摇摇头,用尽全力压下识海里对傅云泽前所未有之浓烈的抗拒,“不劳烦太子殿下了。” “端静公主何须如此客气?”傅云泽敛了不耐,欲像前世那般俯身贴近许意棠,“举手之劳,孤——” 因着靠近许意棠的几步之距,并未像先前那般脚底莫名踩空,傅云泽又把思绪转在如何俘获许意棠芳心身上,警惕难免松懈了很多。 正是这份松懈,让他情深意切的话没说完,双腿腿弯像是受了针刺,猛的一股剜心之痛 ,通过奇经八脉遍布全身。 与此同时,他话没说完,这股剜心之痛带动他鞋底莫名踩了空,整个人不受控向右侧身摔下。 傅云泽:“……” 别说他自己以及追随的属下看呆了,饶是这一幕对许意棠而言似曾相识,她也忍不住再次瞪大了双眼。 不过惊讶之际,她忍不住在心里破了笑。 前世的楚端静告诉她,在遇上她和傅晚韫的时候,傅云泽的好运会以九一比例,被强行交换给傅晚韫和她。 傅云泽又是一个吃一堑长一智中的翘楚,想来他对莫名摔趴一事会十分防控,没想到历史竟是惊人的重合。 想到这,她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皇侄当真好兴致。”果不其然,一道不知是讥讽多一点,还是冷笑多一点的声线幽幽传入在场每一人的耳中,直刺得他们头皮发麻。 尤其是傅云泽所带的那些侍从,有胆怯者更是肩头一缩,连准备上前搀扶自家主子从地上起身而伸出的一脚,都直绷绷僵在原地。 傅云泽:“……”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平复了几近冲动,想要毁了眼前所有的燥怒,然而想调转内力,却怎么也使不出。 索性默念“徒生咒”,想到前世傅晚韫人畜不如的样子,总算平静状接受以丑态仰视傅晚韫的自己。 “侄儿不如皇叔公务缠身,想着早些回来看些书定定心绪,原本想对端静公主施以援手,谁知竟落了自身难保。” 他的语调很轻缓,即便是侧摔不起、单肘支地的狼狈样子,面上也看不出丝毫怒火。 不愧是绿江有名的狠辣型男主,要是没成就一番霸业,都对不起他这份常人难以企及的此隐忍力。 以防又被说“花痴”,许意棠收回落在傅晚韫身上的视线,接触到傅云泽的反应如此感慨。 只是她没看到,移开视线时傅晚韫双眸一闪而过的腥红。 宽大的锦袖里,他用力紧了紧指尖,哪怕入肉染了血,也依旧没敛住他眼底的红光。 见许意棠刚撞上他的视线便匆匆躲开,又把眼神落在傅云泽身上,傅晚韫走近,任凭心头的气息横冲直撞。 他的衣角轻轻扬起,一尘不染的白靴在许意棠身侧驻足,视线如刀刃,一一从许意棠以外的每个人头顶略过,最终以居高临下之姿,停在被压制难以动弹的傅云泽面上。 “皇侄如此透彻,”他轻嗤,视线如刀刃,声线分明有稚气,企却愈发蚀骨的森寒,“怎的不知自身难保就不要不自量力?” 好家伙,一点都没给好歹挂了未来君主名头的自家侄儿面子,说出口的话可谓损人诛心,不愧是原著当中俯瞰芸芸众生的大唐摄政王。 不过必须承认,要不是碍于处境原则,她实在想赞傅晚韫此剧实在不要太解气。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狗男主膈应半死,这无与伦比的实力她是真慕了。 “……皇叔教训的是,是侄儿考虑不周。”只要想到两世幼时那段不见天日的屈辱,傅云泽都能强迫自己对傅晚韫低声下气。 忍一时之辱,成千秋之际。无妨,青龙庄的少庄主已经答应助他一臂之力,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将这些往日趾高气昂的蝼蚁一一踩在脚下。 前世他凭一己之力废了傅晚韫得了天下,幸得老天眷顾,他又可以重活一世。 那么这一世,他不仅要将傅晚韫踩进地狱,还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考虑不周,如何担得起储君一位?”傅晚韫并不知自己无形中已被列为永世不得超生行列,他低低扯了扯唇,随后便不再看他。 看到魔头终于转开俯瞰主子的血眸,那些属下才纷纷舒了口气 。 有大胆者,决定冒死冲往自家主子身边以示衷心。 但他们千防万防的魔头,根本没把这些小动作放在眼里,只是状若悠闲,袍角携雪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双隐了血的美眸不知是不是有意,好巧不巧落在许意棠身上。 他的睫羽浓密而纤长,隔得近了,许意棠甚至可以看到他染了红的眼尾,隐隐有细雪沾染不化。 她愣了愣,一时对上傅晚韫的探视,张了张口:“摄政王……” 尽管做了如此与傅晚韫相处得以刷好感的心理准备,但真正身临其境时,免不了心底直打鼓。 “要本王扶你起来?”若是忽略他眼底的红光,或许许意棠会觉得这般绝艳昳丽的少年郎君,当真满心善意要给搭把手。 条件反射刚想摇头,识海里忽然想起博同情的白莲路线,她换了种坚韧不屈的神态,强忍着委屈道,“无碍,本宫可以自己起来的。” 垂眸朝傅晚韫歉意一笑,一边抿唇柔声回绝,一边捂着脚丫轻轻痛呼。 配上那副天生媚骨,当真符合像沾了春雨想雪山白莲。 又是这样! 仿佛任何事都能被她准确无误掌控,谁到头来被刺得千疮百孔的那颗心,永远是他的。 上辈子初遇,她用一瓶金疮药让他放下警惕入住摄政王府;看顾他伤势期间,从来都一副事无巨细,誓要亲力亲为的样子。 明明自己办不到,却永远一副为了他可以受尽委屈的隐忍姿容。 明知是假,可骨子里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贱性,让他明知对方目的不纯,依旧狠不下心斩草除根。 阿娘说过真情可换真情,早已受尽苦楚的他,夺了这摄政王之位的时候,便发誓毁了真情。 而这骗子的出现,让他重新又找回了真情的意义。 于是他付诸满腔真情,任这祸患日益滋生蔓延,没曾想等来的却是背叛。 他和他的摄政王府,终究成了他那位好侄儿早有预谋的囊中物。 33. 心软 他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从地狱爬回来的时候, 他反应过来前世是遭了他那个好皇侄的算计,中了吞心蛊才对这个骗子死心塌地。 重活一世,没了吞心蛊的迷惑, 只剩叶无修那老不死给他强行灌输的魔功,用谢问情配制的清心丹便可压制。 意识如正常人清醒之际, 他决意不再对这个骗子心软,决意要让这个骗子生不如死。 就像初遇,即便四目相对, 那个骗子清亮的眼眸和无数个午夜梦回相似,若非谢问情来得及时, 他依旧可以毫无波澜伸手拧断她的脖子。 不知是不是吞心蛊还在,第二次赏梅宴,他知晓这骗子不通诗意, 原先做好束手旁观这骗子被群嘲,他当以为自己会痛快至极。 然而眼见这骗子衣又和前世那般,觉得以她一己之力可以抗下所有的讥讽, 他不受控毁了梅林。 这一次他兴致缺缺余折回营帐,却瞧见这骗子又与他那位好侄儿纠缠上了! 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 真当他是死的么?! 魔功感知到他的怨念,第一时间想要冲破清心丹的束缚, 又见这骗子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仪态, 他低低自嘲了一声。 这骗子他还没折辱, 暂时……他还不想死。 再者, 他看这骗子与傅云泽在一起的画面,当真刺眼得很。 于是他生生催发原有内气,强忍锥心之痛,绝艳的容颜皮笑肉不笑。 “自己起?”他阖了阖眸, 没给许意棠反驳发问的机会,袖口翻飞将人从地上带起,“本王向来崇尚锄奸扶弱,二公主可别不给本王这个面子。” 包括许意棠在内的众人:“……” 摄政王……您真的对锄奸扶弱没有什么误解吗? “……多谢王爷,”腹诽归腹诽,该刷的好感还是要刷,“王爷援助之恩,本宫定不会相忘。” 她尽量让眼神和表情都到位,既要显露起码的感激,又要拉出要隔不隔的朦胧态距离。 美人含羞带怯,似水洗过的圆润杏眼满满倒映着雪衫郎君,当真像极了从情爱话本插里走出来的有情人。 当然,有觉得这一幕养眼的,也就有觉得这一幕碍眼的。 后者实属傅云泽莫属。 已经将许意棠纳入囊中的他,好不容易被下属搀扶着从地上爬起,还未多喘口气,眼见“你侬我侬”的两人,心头又险些梗住一口一股恶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前世来临安一遭,三言两语便让楚端静对他着了迷;即便这不识好歹的女人最后背叛他,不知死活对傅晚韫这等乱臣贼子存了心矢志不渝,时间线也在和亲之后。 而这一世,屡次三番靠近楚端静莫名横生枝节丢脸便罢了,为什么在他最不堪的时候,最想踩在脚下的人屡屡都能俯瞰着他! 就连他的女人,上一瞬对他表露抗拒避开,下一刻却当他的面满眼迷恋直视他的劲敌。 他不甘心! 傅云泽眼底的怒火虽然几乎快要控制不住,但他隐忍龟缩多年,最擅长的便是敛起锋芒。 于是他堪堪攥紧双拳,俊逸的容颜丝毫不显,“是侄儿能力欠缺,往后必当向皇叔多请教。” 说到最后,他垂眸拢袖行了一礼,一口银牙几乎都被咬碎,“还请皇叔不吝赐教。” 从许意棠一本正经面上转开注意,傅晚韫凉凉瞥了眼姿态极低的傅云泽,正要回话时,一道状若讶异的懵懂声抢先一步发问。 “素闻大唐太子殿下是九州少有的天资过人,连本宫的父皇都赞不绝口,原来睿智如太子殿下,也要向别人求学呀。” 她说着,宛若琉璃的瞳孔黑且亮,如玉的皎洁面容白而净,红唇轻启,仿佛真的在问一个最平常不过的问题。 反正他们之间注定不死不休,从一开始傅云泽就对她抱有算计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忍让一直不是她的风格。 傅云泽:“……” 可就是这样挑不出一分一毫异样的神态,问的他心口又是一滞。 倒是傅晚韫,闻言倒是轻轻扬起眼尾,冷白如阴的容颜沾了些温度,像是皮笑肉不笑的讥讽,也像是发自内心在笑。 当然,专注为傅云泽添堵的许意棠,余光瞥见傅晚韫晕开的温笑,只觉脊背又是一阵凉嗖嗖的。 ……这种原著里生杀无数、现实当中动不动就要挖她眼的疯子,许意棠可不敢觉得他是真在笑。 “大胆!”傅云泽的属下着实不敢对上傅晚韫,满腔愤恨正巧可以用许意棠当发泄口。 于是他自动跳过自家主子曾称的“端静公主”,横眉倒竖厉声呵斥,“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能质问的?” 话音刚落,没等许意棠出声,又看向傅云泽恭敬道,“殿下,微臣这就将此等无理之人处理了,免得脏了您的眼。” “住——”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傅云泽被他养的这位猪队友气到差点呕血。 “住——”然而刚满眼焦急想制止他,随还没碰到许意棠衣角的下属倒飞出去,一个手字直愣愣卡在喉间。 他:“……” 别说追随傅云泽的其他下属,就连许意棠都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得不轻。 “皇叔,您这是何意?”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是当着主人的面下狠手,傅云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 电光火石间,他便在一个端静公主以及数个等他讨回颜面的下属间做了选择。 “即便他有错,也是建立在不知端静公主身份在先,再者也是想维护侄儿,皇叔实在不必下如此狠手吧?” 其他下属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收了落在许意棠身上敢怒不敢言的神情,转而以感恩戴德的目色看向傅云泽。 说的还挺人模人样。许意棠默默在心里眼白他的同时,换了副人畜无害的笑正要出声,一旁状若慵懒的白衣郎君抢了先。 “本王心情不佳想拿不长眼的东西练练手,”他不疾不徐道,神情当真自在得很,“也是不知他是皇侄的下属在前。” 许意棠:“……”这明晃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听得她不由瞪大了眼眶。 不敢置信傅晚韫竟会替她发声的同时,忽然有种此人好像没有以往表现的那般冷漠凉薄。 哪知刚对他扭转了一丝印象,便望见后者冷冷扯唇,森白的齿,把他的唇衬得愈发朱红。 恍若饮了血,而血气与他发梢的细雪相结合,久久不散。 “再看,本王这把刀可不会避开你的眼。” 34. 谋划 不死也得脱层皮。 傅晚韫和傅云泽的争锋相对最终被楚帝派来传话的徐有道打断。 毕竟身处大楚地盘, 傅云泽又惯常十分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有楚帝身边的红人在,对比咄咄逼人、邪魅狂娟的傅晚韫, 他自然会把温润如玉的人设做到极致。 好在傅晚韫关键时刻心情不错,虽然仍旧一副阴沉沉的笑, 却没再横生枝节。 离去前,那双深邃泛有红光的美眸,意味深长从许意棠面上一扫而过。 她:“……” 摇摇头, 敛了那股仿佛所有小心思都被他看穿的莫名畏缩,朝大楚营帐的方向走去。 * 此时大楚中宫所在的营长内, 柳皇后屏退了一众侍候的宫婢,柳眉微蹙看向跽坐下首、一语不发的华服女子。 良久她叹了声,起身拂袖走到女子面前坐下, 那张保养精致的面容满含关切,“永乐,你身子还未痊愈, 又是何苦来这围场奔波?” 与柳皇后对话的正是楚倾颜,那双翦水秋瞳映着不满, 细看之下与她冰肌玉骨的外形颇为不符。 “母后,”她咬着唇瓣, 纤长的护甲猛的攥紧, “赏梅宴儿臣因楚端静丢尽了脸, 此次冬狩儿臣若再不出面, 岂不成全她一直得意下去?!” 只要一想到本该楚端静作诗丢人,谁知一场她精心布置的赏梅宴,被大唐那位美绝人寰的摄政王不费吹灰之力全毁了,楚倾颜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宫知你委屈。”吃了几次许意棠的暗亏, 又被她以“娘娘”否认如今的正宫地位,柳皇后的心情能美丽才怪。 “不过太子回来了,我们暂且等等。”柳皇后拾起茶盏浅啜了一口,眸色柔和道。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柳皇后能忍,楚倾颜可忍不了。 尤其她自小到大要保持大楚嫡长公主具备的温婉贤淑和端庄持重,平素隐忍的内心情绪更是在私下无限扩大,在柳皇后面前便再也绷不住。 “等什么等?母后,那个贱人多存在一天,儿臣就会被她多欺辱一天!”楚倾颜的声线骤然拔高了不止一个度,“母后,儿臣不想再等了!” 说到最后,高挽云鬓的步摇随她忍不住激动而叮咚颤响,精心装扮的容颜也看起来扭曲可怖,完全没有赏梅宴当日的清雅高洁。 楚端静再受楚帝厌恶,到底从原配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在那些年老固执的臣子眼里,柳皇后再是继后,楚倾颜再是长公主,都比不过楚端静尊贵。 “永乐!”见她这副状若疯癫的样子,柳皇后不由脸色一沉,抬手重重拍向桌面。 “你是大楚的嫡长公主,是这九州名正言顺的天命凰女!怎可不顾自己身份与一只不受宠的山鸡计较?” “本宫费劲心思教导你培养你,费尽心思让朝臣夸你赞你,费尽心思让天下女子只以你为表率,你竟是以这般沉不住气的样子来回报本宫的?!” 柳皇后越说越愤怒,好在她顾忌着眼下并不在凤贤宫,凡事须谨慎为上,所以她全程也只是语气越来越重,语调倒是压得越来越低。 “母后……”柳皇后鲜少对楚倾颜疾言厉色,所以她肩头一缩,气势顿时减弱了不少,“母后,儿臣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她嗫喏着,垂眸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愠怒,说出口的话却满满都是委屈,“儿臣、儿臣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再隐忍楚端静的欺辱而不能还手。” 本就因为她是继后所生,无形中被楚端静压了一头;偏偏屡次她都不能反抗,否则便是失了长姐身份。 一次两次便罢了,次次都是这样,让她如何能忍? 更过分的是,傅云泽明明都向她示好了,可楚端静偏偏不知廉耻 ,非要霸占靠近她看中的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贱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当真是活腻歪了! 楚倾颜越想越气,甚至下唇被咬的发白,原本端正跽坐的仪态都写满了不周不正,与她国色天香的气度完全截然相反。 可是她忘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道理,屡次都是她介意身份想给楚端静下绊子在先,也是楚端静运气好,屡次都能让她空手而归,满心怨念。 当然不止楚倾颜忘了,柳皇后也下意识自动忽略。 “罢了,”她轻叹一声,面色缓和了几分,看向坐姿极其不端不雅的楚倾颜轻声道,“永乐,你到底太年轻了,有些事本宫往后慢慢教你便是。” 对上左耳进右耳出的楚倾颜,柳皇后知晓她真正所关心的,无奈之际也没卖关子。 “原不想告知你的,不过你如此着急,告知你也无妨,”柳皇后唇角微微勾起,“此次围猎,本宫早已部署好了一切,定要让楚端静不死也必脱层皮!” 但凡想到那张熟悉脸的主人自晕了一场后,神情间多了些凌厉,少了些呆笨,对她的称呼也从毕恭毕敬的“母后”变成“皇后娘娘”,柳皇后就觉得胸口一阵气闷。 玩弄整个后宫于股掌之间这么些年,头次面对楚端静要哭不哭唤她娘娘,柳皇后便产生了一种强烈而莫名的不可控感。 这倒罢了,一想到楚端静那个贱骨头还学会了告状,把远在云巅书院的楚朝宁唤回,三言两语差点废了楚端淑那个旗子,柳皇后又是一阵气息不定。 “母后,您说的是真的吗?”敏锐捕捉到“定要让楚端静不死也要脱层皮”,楚倾颜的眸子登时亮了,“儿臣想知道,您打算怎么做?” 只要楚端静不如意,下场越惨烈,她过得就越如意越舒坦。 “这些你不必知晓,”看着自家肤如凝脂、臻首娥眉的女儿,柳皇后轻轻揉了揉她松软的额发,“一切有母后在,你只需记得,大楚唯一的嫡长公主,只能是你一人。” 烛火影影绰绰,恰好随一阵无形的风打向柳皇后的侧颜,无端为她雪白雍贵的面容添了几分压抑沉寂。 楚倾颜笑了,美眸当中的氤氲乍现,一如九州最脆弱也最美丽的雪山白莲。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了一点,秀眉有担忧道,“太子哥哥护持楚端静就跟护持眼珠子一样,如此一来会不会被他发觉?”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楚倾颜自然也不例外。 她讨厌楚端静从魏皇后肚子里爬出来抢了她的嫡公主身份,却不敢把这份厌恶附着在楚朝宁身上。 “无妨,母后自有法子。”柳皇后微微看了眼窗外,一如既往的柔和声线下,暗含几分不易察觉的幽深。 陛下的后半生,除了专注朝政,便只剩栽培楚朝宁这位大楚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惜任何代价,也会替铲除一切动摇国本的因素。 旁的君主会费尽心机一边控制大臣,一边防范亲儿子不听掌控,牢牢将国政大权握在手里,偏偏陛下不同。 恨不得在楚朝宁刚出生,就把朝野上下和江湖地方都交给他。 身为一个体贴君上的好皇后,一听闻朱雀谷近来颇有异动的消息,他便传给了陛下。 既然陛下如此坚持不懈培育楚朝宁,她若是不助楚朝宁一臂之力,实在有愧于她这一朝国母的身份。 思及此,柳皇后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几许,“即便太子前来,遇到意外也很难掌控,只怕是有心却无力。” 柳皇后笃定的神情,瞬间像一颗定心丸入了楚倾颜的喉。 “……是,儿臣明白了。”还有什么比听到楚端静遭倒霉更让她能冷静下来的消息? 顷刻间,母女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回了帐篷的许意棠,并不知柳皇后母女已经给她挖好了大坑,因为太冷,简单用过膳直接钻被窝,头疼一番如何接近傅晚韫未果后,索性蒙头大睡。 她一向属于想不通便不强迫自己的性子,自我安慰一通既然想不出所以然,那就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即可。 于是整晚倒也安稳,等一觉起来又是天光乍现。 洗漱过后乖乖配合汀兰宽衣束发,一番收整过后,汀兰忍不住眼冒星星赞美,“公主穿这身真好看。” 铜镜里的女子亭亭玉立,雪颜娇美,一双杏眼含羞带怯,顾盼神飞间,眸色一片莹光浮动,宛如秋水浩渺,冬雪浅荡。 纤细的身形裹一身红裙白衫,裙摆恰好打在腿弯以下,缠一条碎玉流苏腰带,脚踩鹿绒长靴,乍一眼便能断定此女必是一位绝色佳人。 “还好还好,”许意棠挑眉,说着不谦虚的话,小表情也受用得很,“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 “……咳,”汀兰愣了一下,顺应点点头,“公主说的是,奴婢也这么觉得。” 一番笑闹后,许意棠也没忘记正事,带了短剑和长鞭,与汀兰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只是流年不顺,刚掀开张门,便遇见了盛盛装打扮的一行人。 不用细看,单论为首者气势汹汹、恨不得用下巴看人的架势,除了楚端淑也没谁了。 悉心装扮过后的楚端淑,一身绯色锦缎束腰霓裳裙,被几个世家女簇拥,神色好不嚣张。 尤其是与她正面相对时,那眼神从她身上划过,明显有难以掩饰的嫉妒与愤恨。 “本公主道是谁呢?”她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孔雀,浑身写满了怒气腾腾,原本俏丽的面相也只剩气急败坏。 “楚端静,你害了永乐姐姐缠绵床榻,哪来的脸还敢出席狩猎大会?” 35. 宴会 那便预祝摄政王拔得头筹。 许意棠:“……” 大楚公主也就三人, 出门遇到楚端淑也在常理之中,但理解归理解,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白眼:缠绵病榻, 你可真敢说啊。 照原著楚倾颜能在亲娘死后心安理得投入傅云泽的怀里,甚至还有心情宫斗原主, 这种心理素质若是一气就能缠绵病榻才怪。 许意棠状若不经意拦住汀兰,目色状若古井无波,一一扫过那些追随楚端淑的世家女。 被她那样似笑非笑的目色逡巡, 世家女只觉背后一颤。 有股莫名的畏惧猛的从心底窜出,无端吞噬她们仰仗楚端淑生出的得意。 “端淑妹妹, ”她好笑瞥过去,眸色带着显而易见温笑,“都说端淑妹妹人如其名端重淑荣, 再不济论辈分你也唤我一声姐姐,想来未向我行礼,也是太关心永乐姐姐所致。” 这以退为进的话把楚端淑捧得, 她的失礼都是因为关心楚倾颜,放在有心人耳朵里, 仿佛端淑公主的名号就是个笑话。 毕竟你都端庄淑荣了,起码对姐姐的行礼都做不到, 又何谈端庄两个字? 一时间, 别说楚端淑了, 就连追随她的那些世家女, 原先一个个的趾高气昂瞬间一怔。 有胆小者,纷纷垂眸互相对视一眼,目色有难掩的闪烁。 “楚端静!”楚端淑俨然被气得不轻,颤抖着手指却不敢贸然上前, “你凭什么让本公主对你恭恭敬敬的?不要以为太子哥哥在,就能任由你为所欲为。” “明明是你连累永乐姐姐在先,凭什么要让本公主被父皇罚禁闭,也不知道你给太子哥哥喂了什么药,竟让他不分是非黑白维护——” 最后一个“你”字怒气冲冲直接卡在喉间,只觉右颊火辣辣烧得疼的楚端淑,死死盯着许意棠的眸子刹那瞪得老大。 别说她不敢置信,就连围绕她的那些世家女,纷纷都一脸见鬼看向许意棠。 似乎不敢相信,平日里看似柔柔弱弱任由楚端淑欺负、身子骨纤瘦得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走的端静公主,有朝一日能扬手反还。 而反还的方式,是直接冷着脸一言不发,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干脆利落给端淑公主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罚你对兄长口没遮拦,”许意棠才没管旁人如何看她,唇角挂着浅笑抽出长鞭,垂眸轻轻抚上鞭柄,“你对我不敬无妨 ,但你侮辱兄长半个字——”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靠近敢怒不赶发作的楚端淑,勾唇一笑道,“不行。” 楚朝宁是原主短暂生命里唯一的一道光亮,即便没有这一点,想到凤贤宫楚朝宁毫无保留的信任,许意棠都不会放任任何人污蔑他。 “……好你个楚端静,你敢打本公主?!”良久,楚端淑才从错愕中回过神,她气急败坏大声质问。 要不是被左侧后的黄衫女子拉着,只怕要扑上来和许意棠拼命。 打都打了,还在这儿问敢打她,这年头的炮灰都喜欢走无脑刷存在感的路线吗? “你若再不知死活,招呼你的便不只一巴掌了。”不知是不是受傅晚韫感染,等她回神时,只觉无形中都学会了他嘲弄讥讽似地扯唇。 意识到这点的她:“……” 不行不行,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能当真的。 “……你、你……”一巴掌的后劲上来了,楚端淑疼的眼眶瞬间红了,“呜呜呜,本公主这就去求父皇做主……” “你大可前去。”许意棠莞尔,表示忍楚端淑很久了,随即用最温婉好心的语调说着最落井下石的话。 “不过你污蔑兄长在前,不敬本宫在后,凭人伦尊卑,你觉得父皇会不会偏袒你?” 作势大有一副不睁开黄衫女子誓不罢休的楚端淑闻言一僵:“……” 就算她再缺心眼,也不会不清楚楚帝有多偏心太子哥哥。 这样顿时怂了的反应,许意棠满意状挑眉,“端淑妹妹别怕,姐姐我呢也是想告诉你凡事都有个度,不要每次都这么冲动,对你没有半点好处的。” 说话间,看了眼神色复杂的汀兰示意她不必担忧。 后又无视那些世家女颤抖畏惧的反应,状若不经意想靠近执鞭靠近楚端淑。 许是她不经意表露的皮笑肉不笑太明显,与她对视间,楚端淑愣是被吓得倒退好几步。 若没有黄衫女子的,扶持,只怕早已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二公主,”黄衫女子无奈安抚了一番楚端淑,这才上前向许意棠福了福身,“三公主年纪尚小,有些事也不是故意做的不对,还请二公主宽恕。” 与楚端淑无脑的狂傲自大比起来,女子的恰到好处的委婉姿态显得顺眼太多。 许意棠沉思片刻,终于从记忆角落找到了有关黄衫女子的印象。 名唤林曼吟,是荷妃母族定远侯府的嫡出二小姐,原著里看似是楚端淑的得意军师,实则在楚端淑下线后发扬墙头草精神,见风使舵迅速认了楚倾颜为主。 包括原著后期楚倾颜可怜兮兮明着投奔原主、实则背地里与傅云泽暗度陈仓,其中少不了这位林曼吟的主意。 还是个狠角色。 许意棠暗暗敛了眼尾,面上却友好得很,“林小姐说笑了,端淑是本宫的妹妹,哪有姐姐会与妹妹计较的道理?” 其他世家女:“……” 那你方才一副嗤笑威胁端淑公主的样子,难不成是鬼上身了? “二公主说的是,”想到荷妃的交代,林曼吟看向楚端淑,“三公主,臣女带您先去赴宴,免得误了时辰让娘娘责怪。” 提到赴宴,楚端淑的注意力这才被转移。 她狠狠瞪了眼许意棠,却不敢有过多动作,“算了,本公主要去敷衍了,先不与你过多计较,你给本公主等着,这笔账我们日后再算!” 丢下这番话,楚端淑恶意满满睨了眼许意棠,而后怒气冲冲甩开黄衫女子的搀扶,径自一人疾步远去。 见她这样耍公主脾气,那些世家女粉粉愣住,一时间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林曼吟率先站出,安抚状看了她们一眼,又把目色转向许意棠含笑道,“二公主,臣女去看看三公主,先一步告退。” “臣女也告退。”与楚端淑最亲近的林曼吟都走了,世家女们自然不可能也待下去。 想到方才因行礼一事楚端淑被各种内涵,她们没敢再和平日一样任性放肆,无论态度诚恳与否,皆福身一礼才追追上林曼吟的身影。 “公主,您方才好厉害,”等那群莺莺燕燕远去,汀兰才从震惊中回神,小脸写满了敬佩,“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公主了。” “楚端淑太纸老虎了,都没给我多余发挥的空间,”老凡尔赛的许意棠收了鞭子,整理被微风蒙了眉眼的额发,“走吧,免得迟了又落人口舌。” 汀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虽然不怕和楚端淑之流刚,不过能省去的麻烦,还是尽量省去为好。 * 今日恰好飞雪停驻,多日未见的冬阳拨开厚重的云雾,将金色的光芒撒向大地,映在大楚明黄的皇帐中央,为那条腾飞的巨龙添了几分威严之感。 正巧方便狩猎的开展,主位处龙袍加身、戴十二冕旒的楚帝先是豪情壮志激励一番,这才看向下首的大唐使臣。 “听闻大唐摄政王射艺堪称一绝,不知今日朕能否有这个荣幸一睹摄政王的风采呐?” 说着荣幸,可那眼神分明写满了挑衅,隔着额前的串珠可谓显而易见。 众所周知大唐如今的皇帝就是一个摆设,真正的朝野还是掌控在这位摄政的手里,所以楚帝直接越过傅云泽发问。 果不其然,位子本就居于傅晚韫下首的傅云泽,登时面色一暗。 席间觥筹交错,不时有碰杯声此起彼伏;营帐内充斥着丝竹管弦之声,亦有数名容貌上乘的曼妙少女踩乐而舞,好不惊艳。 更有无数世家女子,保持端正淑雅的仪容间,不时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偷偷望向大唐那位绝美不似凡人的摄政王。 如此一副歌舞升平以及被少女恭维爱慕的画面,可惜傅晚韫是个潜意识里没有风花雪月的主,完全提不起半点欣赏的兴趣。 听到楚帝的发问,他恹恹冷嗤,别说回绝了,就连要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良久不回话,楚帝的处境渐渐尴尬起来,这时傅云泽树立善解人意的机会就来了。 他意有所指看了眼楚帝下首的楚倾颜,四目遥遥相望,仿佛诉说着饱含缠绵悱恻的千言万语。 随即换了那副温润如玉的面相,正要颔首向面色发黑的楚帝回话,一道慵懒的低音抢先一步道,“陛下盛情,本王岂有回绝之理?” 楚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勉强维持表情没崩,手执杯盏装模作样抬起,“那便预祝摄政王今日一举拔下头筹,朕拭目以待。” “陛下客气。”收回落在对面席位那道小心落座女子身上的眼神,他身形依旧歪斜着,瞳孔有暗红一闪而逝。 若是他不应,岂不是错过了那个骗子借见到那份惊喜时最直接的反应? 傅云泽当然也注意到许意棠的到来:“……” 只觉昨日丢的脸又有些发疼了。 阖眸遮了眼底的晦涩,尽量不暴露自己控制不住加重呼吸: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怎么还有脸过来? 狠狠攥紧了双拳,面色却依旧如常,“听闻贵国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孤听闻三位公主之名已久,不知今日孤可有机会一睹贵国公主射术之姿?” 大楚女子在九州是出了名的柔情似水,温软美人,这狗男人睁眼瞎说“巾帼不让须眉”,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落座后的许意棠,心惊胆战状似偶然撞入傅晚韫暗红的视线,笑语嫣然朝他颔首的同时,不忘在心底暗骂傅云泽。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见楚帝迟迟没有回话,眉心隐隐有不悦闪现,旁侧一身云锻丝绸锦服的柳皇后,笑意为难正要解释。 36. 作弊 给那个骗子一份大礼。 “明嘉太子所言不错, ”楚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大手一挥直接打断柳皇后道,“朕的三位公主自然如传闻一般, 朕岂有阻拦她们的道理?” 听到楚帝称傅云泽为“明嘉太子”,许意棠还有一时的怔愣。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明嘉是唐帝亲赐傅云泽的封号,只因傅晚韫不管是这个人还是他的声明都太耀眼。 被他比对,不管傅云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还是人人可欺的冷宫皇子, 都没有声名鹊起的立足点。 “陛下,”见楚帝应下, 柳皇后的笑意更深了,“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就不要讲。往嘴里塞了一块莲藕酥芸糕的许意棠暗暗凝眉。 直觉这柳皇后不会说什么好话,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皇后有话直说便是,”众卿面前,高高在上的楚帝给足了柳皇后尊敬, “朕说过冬狩只是一场私宴,不必过于拘谨的。” “多谢陛下, ”柳皇后柔柔应了一声,福身间眼神不经意从下首公主席位掠过 , “臣妾以为冬狩的主要受邀对象为众卿家, 若三位公主都出席, 岂不是颠倒了主次?” 许意棠心头咯噔一跳, 咬糕点的动作不由一滞。 犹记得原著里的冬狩,原主迫于柳皇后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无奈下场逐马,即便有几分武修在身, 仍旧着了傅云泽的道。 马儿受了惊,一路狂奔进密林,把原主从背上甩下来,浑身蹭破了皮不说,右腿腿腕还被摔得错了骨。 饶是如此,都没能满足傅云泽设此一局的变态用意。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足足有成年男子体态的山君,张牙舞爪朝原主袭来。 关键时刻,一袭飘飘玄衣的傅云泽有如天神降临,执剑刷刷几下,硕大无比的山君目露恐惧,头也不回的桃之夭夭。 傻白甜的原主自然没察觉到异样,满目感激之际,认出这便是救了她两次的恩人。 被衣冠楚楚的傅云泽打横抱起离开密林那一瞬,直视傅云泽被冬阳照耀的俊逸侧颜,怔愣半晌出不了神。 等到半个月后的宴会解围,一颗芳心彻底交付给傅云泽。 想到这,许意棠不自觉紧了紧手里的杯盏,一旁的顾寒苏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近小声发问,“二公主,你怎么了?” “……我没事,”收回心头的百转千回,对上顾寒苏发自内心的关怀,她笑着摇摇头,“多谢姐姐关心。” 顾忌上首的楚帝,顾寒苏也没敢多问,见许意棠还有心思朝她眨眨眼,这才放下心端正了身子。 而她们的插曲并未影响到上首席位,楚帝闻言沉默片刻道,“皇后所言不虚,是朕疏忽了。” “只是朕的三位公主个个惊才绝艳,朕总不好太偏心直言一人逐马吧?” 楚帝面露难色,这个时候就需要柳皇后善解人意了,“陛下若不嫌弃,臣妾这儿有一个法子。” 楚帝颔首,那双掩在串珠后的眼神颇有赞许,“皇后但说无妨。” 这一幕你来我往的把戏,营帐内无不表示追从……除了大唐席位那位坐姿不端、兴致难明的白衣郎君。 前世他是大唐求亲使臣不错,但他未参与这场冬狩,所以宴会走向他并不知晓。 不过种种原因他中了吞心蛊对那个骗子死心塌地,为了得到那个骗子,他让无痕阁事无巨细彻查了那个骗子与傅云泽的相处细节。 先是赏梅宴,再是冬狩,包括随后的宴会……一桩桩一件件,他这一世都不会放过。 他那位好皇侄当真以为连续两次摔趴是意外吗? 实则不然。 初次他靠近,正要打断两人含情脉脉发展前世轨迹时,傅云泽却猛的没站稳脚跟摔趴了。 对此,他都没忍住错愕。 不过他这种活了两世的人,怎么会单纯觉得傅云泽那等排名九州高手榜第五的存在,会是一个连走路都不会的废物? 因着能从地狱爬回,他对某些怪力之谈也有了猜测。 昨日傅云泽妄图接近那个骗子,为了验证猜测,他只是隐了气息刻意追随。 事实正如他预料的一般,他那位好侄儿又不可避免摔趴了。 这可真是有趣。 他挑眉,不介意再加深一把。 于是他暗中以内功施压,让傅云泽半晌都爬不起来。 至于此次,他不仅不会让傅云泽得逞,甚至给那个骗子准备了一份大礼。 因此看到那个骗子一身精装进来,他眼尾猛的上扬,很快压下心绪的紊乱,下意识把回绝楚帝的“没兴趣”吞了回去。 也罢,索性他有空,不如就齐了在暗处等候那个骗子见到惊喜时的反应,改成明面见她如何惊慌失措岂不是更有趣。 思及此,他心底那股无端生出的烦躁才削减了很多。 这边傅晚韫思索无比阴暗的心理活动,那边主位的柳皇后也没闲着。 见众席位的目色都被吸引,她敛了敛成竹在胸的眸光,“公平起见,臣妾以为可以让三位公主抽签决定,一切皆靠天意。” ……只怕不是天意,而是你们蓄谋已久的人为吧。许意棠冷笑,垂眸压下来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 “皇后此举甚好,”楚帝看向柳皇后,甚是若有所思的眼神愣是让她一阵心虚,“那此事便交给皇后了。” “是。”直到楚帝转身与傅云泽交谈,柳皇后那颗悬起的心这才回了肚子。 受她眼神示意的甄娴这才福身而出,随即领着手呈托盘侍候已久的宫女走向公主席位。 除了保持低调的许意棠,还有全程被傅晚韫压着不敢出头作妖的楚端淑。 当然少不了强撑病身出席,落落大方接受世家女瞩目的楚倾颜。 “三位公主,此托盘盛有三枚玉石,只有一枚玉石是刻了字的,若哪位公主抽中了刻字玉石,便是天意如此。” “甄姑姑,长幼有序,本宫身为两位妹妹的长姐,理应让两位妹妹先来。”一袭水蓝过膝锦裙的楚倾颜盈盈向甄娴颔首,清灵的音调宛如黄鹂鸣翠,刹那让整个皇帐都变得宽敞了很多。 不愧是大楚最尊贵的长公主,一言一行间都是端庄优雅、贵不可攀。 “永乐姐姐都说论长幼,那端淑妹妹请吧。”明知躲不过,许意棠也不介意膈应膈应柳皇后母女。 果不其然,她看到楚倾颜倾国倾城的浅笑蓦地一滞。 “……多谢用永乐姐姐的谦让,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楚端淑以自我为中心的粗神经,自然不会察觉到楚倾颜的眼神示意。 她只觉得终于有机会在人前展示自我,喜不自胜伸手,迫不及待将玉石展开。 “……不是我。”没中展示机会的楚端淑赌气撇撇嘴,惯性使然想狠狠剜一眼许意棠,转念想到方才营帐前的威胁,顿时又怂得泄了气。 一旁的许意棠自然没放过楚端淑的小动作,好笑的同时看向颇为焦急的孤寒苏,轻轻朝她摇摇头。 原著这场抽签的把戏本就早有预谋,她今日是怎样都躲不过了。 再者与恶人争斗,要是不请君入瓮,怎么做到知己知彼呢? 好在顾寒苏也不是莽撞无脑的性子,见许意棠颇为镇定自若,稍微沉思便定了心。 儿时的玩伴已然长大,凡事心间都有定数,本不该过于插手的她,却总觉得有大事将近。 ……不行,为了以防万一,她须得早做准备才是。 “端静妹妹请吧。”接触到柳皇后的眼神示意,楚倾颜有如吃了枚定心丸,言笑晏晏看向许意棠道。 “多谢永乐姐姐。”许意棠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柳皇后含笑的样子,伸手从锦匣里摸出一颗玉石。 对上楚倾颜眼底差点掩饰不住的得意,许意棠轻挑眼尾,抿唇忽然状若遗憾道,“真很可惜——” 她故意转了声尾,果不其然看到楚倾颜笑意凝住的反应。 还以为楚倾颜有多难对付呢,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一刺激就忍不住露了马脚。 心底鄙薄的同时,许意棠刻意忽略了对面席间那两道似有如无的探视眼神。 前者属于傅云泽,她直接无视;后者……不是她不想无视,是傅晚韫的视线带着诡异的邪冷,她得有多强悍的心理素质才能装察觉不出来。 内心甚是欲哭无泪的她:“……” 尊贵的摄政王殿下,您去看别人好不好? 腹诽归腹诽,对上抑制不住想伸手抢夺的甄娴,她暗暗咬了口舌尖,勉强压下傅晚韫带来的惊惧 ,扬唇一脸歉意看向楚倾颜。 “抱歉啊永乐姐姐 ,妹妹抽中了这枚刻字的玉石了。” 得到期待许久的答案,楚倾颜猛的松了口气。 要不是上首柳皇后看她的暗沉眼神,楚倾颜都要忍不住面上的笑意。 她捻了帕子轻咳,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勉强压住差点的失态,“恭喜端静妹妹了,天意如此,妹妹又何须抱歉?” “……不,为什么是你,我不服!” 楚端淑一向唯楚倾颜马首是瞻,潜意识里可以接受楚倾颜是万人中心,却接受不了楚端静比她更受万众瞩目。 于是她也不忍了,任凭红迎怎么阻拦都当看不见,怒气冲冲趁甄娴不注意,一把夺过托盘里的锦匣,质问却是朝着许意棠的。 “怎么会是你?不,不会的,你一定是作弊了!一定是这样!永乐姐姐别怕,我这就替你拆穿这个骗子!” 见楚端淑就要伸手打开锦匣,甄娴一个 “别——”字还没出声,忽然生出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37. 筹谋 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听“哐当——”一声, 置放玉石的托盘从甄娴手中滑落,直愣愣摔落在地。 这倒不是让运筹帷幄的楚倾颜面色一变、让在场众人蓦然惊诧的关键。 细看除了摔落的托盘,那只装饰精巧的锦匣盖身分离, 除了露出形容冰清玉洁的两枚玉石外,有眼尖者还看到匣内的一扇木障。 联想到许意棠方才随意便抽中了那枚刻了字的玉石,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垂眸示意邻近的同伴将头埋得老低。 ……皇家私事,没看见主位处陛下的脸色明显一片黑云密布吗?得是有多大的胆子, 连皇室的闹剧都敢看。 倒是许意棠,挑眉看向瞪大眼、面上写满惊慌失措的楚端淑, 着实没想到楚端淑会如此作死。 身为穿书人,许意棠知晓这只锦匣叫阴阳玲珑盒,说白了外形与八卦图相似, 将所要抽取之物分开放入,操纵者在锦匣底部便能决定盒内可抽取之物。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像方才, 哪怕她为了膈应柳皇后母女让楚端淑先抽取,只要甄娴控制了未雕刻玉石的走向, 那么无论如何楚端淑都会抽中没刻字的玉石。 同理,甄娴掌握了刻字玉石的走向, 那么当她一第二顺序抽签, 刻字玉石便无疑落在她的头上。 只是柳皇后母女聪明反被聪明误, 未雨绸缪之际, 没把楚端淑的作妖考虑进去。 以防甄娴操纵失误,即便随后又添加许意棠在最后抽签的变故,她们往锦匣内放入了三枚未刻字玉石,生怕楚倾颜会中了刻字玉石。 谁知计划完美是完美, 可惜有楚端淑这个猪队友在。 不仅阻拦计划顺利实施,且一把打破阴阳玲珑盒的机关,把柳皇后筹谋已久的小算盘,在一众世家子弟、包括大唐使臣的面前一览无余。 “大胆!”殿内突生的意外,让楚帝在最初威震之余,很快又是怒火中烧,“这是何物?” 好了有好戏上演了。许意棠兴致盎然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紫慕芙蓉糕,兴致盎然盯着吓傻了的楚端淑,被红迎拽拖跪地时的一脸懵然。 原著里阴阳玲珑盒的机关精巧,操作简单便捷,但创造者却是排行九州高手榜榜首的叶无修,以一己之力让三国皇室对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早年的大周王朝,曾有不少能人异士出现,其中所制造的九州至宝之一——阴阳玲珑盒正是在这一时期横空出世的宝物。 他们打着让龙心大悦的名头,实则可把定国玉玺藏于其中,神不知鬼不觉视线偷盗玉玺。 即便后来被大周随侍的宫人发觉,差点因此盒失了玉玺引大周皇帝极度震怒,但阴阳玲珑盒的能工巧匠之处,仍旧引无数强者前仆后继 。 等到大周亡,四国兴,道修叶无修凭空出世,在前朝旧物中追寻蛛丝马迹,以惊才绝艳的创造手段复原并改进了阴阳玲珑盒。 绕是如此,以叶无修出身长炼城的身份,四国皇帝都不可能真正接纳他。 原著当中提及阴阳玲珑盒曾最受大楚的唾弃,眼下柳皇后顶皇帝不喜能工之风,可见为了对付许意棠是下了本的。 不过费功夫准备的好戏本,眼见推动剧情朝她们期待的方向发展,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楚端淑。 一言不合破坏秩序斥嫡姐作弊就算了,还不过脑子掀了托盘……暴露了阴阳玲珑盒的内幕。 许意棠忽然有些好奇柳皇后作何反应。 于是她换了副灿烂的笑,默默瞥了眼主位处明显脸色不太好的柳皇后。 不仅笑容僵硬得厉害,甚至她一直精心维护的温婉贤淑形象,也隐隐有撕裂的趋势。 这算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38. 杀意 腥红弯刀入血肉模糊。 “陛下、陛下, 是奴婢的错,求陛下恕罪!”突生此变故,尚在惊愕呆愣状的甄娴, 因楚帝一声冷喝,下意识双膝一颤, 噗通跪地不断磕头。 而一旁的罪魁祸首楚端淑,从阴阳玲珑盒摔地破裂的那一刻起,便傻呆呆瞪大了眼, 呐呐着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陛下,是臣妾管教不力。”再怎么说, 甄娴都是柳皇后身侧的大宫女,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旁观。 见许意棠看似惊讶痛惜、实则圆亮眸子满含掩藏不住的笑意,柳皇后差点又是一口气哽住。 然而被一众世家子弟及来自大唐的两尊大佛盯着, 柳皇后只能深呼吸吞下愤恨,福身盈盈道,“求陛下降罪。” “不, 不,娘娘, 是奴婢的错,”主子肯为自己开罪, 瞬间感动到痛哭流涕的甄娴拼命摇头, “是奴婢的错, 娘娘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情急之际, 楚倾颜也顾不得端正高贵冷艳的架子,梨花娇颜委委屈屈,咬唇含泪正要开口,却被许意棠状似不经意打断。 “永乐姐姐,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这个盒子是违禁之物啊?” 阴阳玲珑盒的创造者叶无修虽是道修,可冠以叶姓,又入了长炼城,等同于入了魔道,便是与九州正界势不两立。 且阴阳玲珑盒早年与帝王玉玺有瓜葛,身为大楚的掌权者,楚帝眼见此物的第一瞬没下令砍了甄娴实属好涵养。 身为大楚长公主,不可能不知晓阴阳玲珑盒被九州皇室视为与洪水猛兽同等级的至邪之物。 能用手里底牌之一的阴阳玲珑盒来对付她,许意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柳皇后杀鸡焉用牛刀,还是该把自己的重要性提高一层楼了。 “我——”楚倾颜刚想辩驳,楚帝那张被十二冕旒遮掩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永乐!休得胡言!” 离谱的是,听楚帝呵斥楚倾颜之际,毫无征兆接触到楚帝那双尖锐深沉的眸子,刹那只觉如芒在背,浑身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她:“……” 好家伙,这么迫不及待替掌上明珠做主了? 冷笑之余,她敛了眼底的暗芒,水灵灵眸光只剩茫然瑟缩,也像楚倾颜那般咬唇不语。 装绿茶谁不会? 要不是识海里来自于楚端静的记忆告知她,在傅晚韫应允娶她之前切不可与楚皇室撕破脸,她至于活的如此憋屈吗? 腹诽归腹诽,待察觉到楚帝收回了那道形如阴毒的探视,松了口气的她,不忘报以幸灾乐祸的心态转而看向楚倾颜。 这位永乐公主人如其封号,自小就像温室里的弱不禁风娇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见过对自己千娇万宠的父皇如此疾言厉色过? 顷刻间,她纤细如柳的身形不敢置信颤了颤,那双氤氲含雾的美眸也蓄满了晶莹。 美人含泪,宛如带了雨的梨花,弱柳扶风摇摇欲坠,怎么可能不惹人心疼? 一时间有自诩护花使者的世家子弟,冲动蒙了眼就要起身,可惜不是赏梅宴孤身入席,身边的长辈生怕他们冒犯了天颜,直接将人冲动者压制。 因而一时间,除了欲言又止的傅云泽,竟无一人替以往皱眉都能引无数人酥了心的永乐公主出声。 “陛下,陛下——”自家女儿孤立无援,柳皇后顿时绷不住了,她也像甄娴那般直愣愣膝盖磕地,“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永乐她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不要迁怒与她!” “娘娘——”自家娘娘何曾如此狼狈,甄娴慌了神般死命不断磕头,“陛下,陛下,娘娘和公主都被奴婢蒙在鼓里,是奴婢恨端静公主,一切都是奴婢预谋已久!” 甄娴不傻,知道阴阳玲珑盒一旦暴露,等到她的只剩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娘娘待她恩重如山,既然决定替娘娘除去楚端静这个肉中刺,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够了!”眼下总归是皇室私宴,一众世家官宦即便将头埋得再低,存在感压缩得再弱,楚帝也无法毫无芥蒂将皇室闹剧审判。 于是他狠狠剜了眼颤颤巍巍缩在荷妃怀里的楚端淑,沉声向一直随侍的徐有道吩咐,“将这个贱奴和邪物带下去!朕倒要好好审问,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视皇室律令入无物!” “陛下!”柳皇后还想再说什么,楚帝却完全不想听了,“皇后无需多言,朕不希望皇后抗了朕的旨意!” 看似手段雷厉风行,可字里行间只说处理甄娴,并未对柳皇后这个主子有任何评判,旁观的许意棠却瞬间沉了心。 楚帝这是明晃晃大事化了,要包庇柳皇后母女了。 敢动阴阳玲珑盒者,无论身份为何,一律杀无赦。原著当中阴阳玲珑盒现世时,也是柳皇后为了陷害原主,只是那时楚朝宁在场,才让楚帝赐了一缕白绫。 如今时间线提前,诸事繁忙的楚朝宁亦不在当场,凭她一人之力,除了让甄娴被关押,根本伤不了这母女分毫。 正苦于不甘间,一道懒散而阴沉的声线,听似不大,却如魔音,畅通无阻灌入帐内每一人的耳中。 众人皆呼吸一滞,默默又压低了下巴,生怕被大唐这尊煞神注意到小命不保。 除了许意棠。 害怕是一方面,讶异和复杂又是另外一方面。 傅晚韫……他到底想做什么? “贵国陛下好气度,”全程单手支撑下颌、状似休憩的傅晚韫不知何时醒来,殷红的唇角似笑非笑,那双血眸自主位一览而过,“大错亦能宽恕,实在让本王另眼相待。” “皇叔,”傅晚韫突然插手,傅云泽心头咯噔一跳,直觉没什么好事警惕唤道,“陛下这么作自有陛下的道理,您——” “皇侄这是说本王多管闲事了?”傅晚韫眼尾一眯,邪邪刺了过去。 “……侄儿不是这个意思。”敛了锋芒的傅云泽垂眸,宽袖里的指尖猛得入肉。 这个该死的魔头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一副厌世的阴戾表象,怎么到了楚端静这儿又不按常理出牌?! 重活一世明明他才开始,为什么这个魔头对楚端静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了? 明明暗卫递来消息说傅晚韫私下根本没与楚端静接触,两人又为何背着他有所牵连? 难不成他们……不,不可能。 他是九五之尊,生来便有真龙蔽体,受神明庇佑的重生,即便听起来实属怪力之谈,可也只他一人有这个资格。 其他人如此低贱,又怎可与他一同荣获从头再来的机会? 思及此,傅云泽才压下心间的那股怪异,眸光温柔抬眼,“侄儿之事觉得,下属胆大包天故意滋事,十之八九主子也会受此蒙蔽。” 就你有个嘴叭叭叭。许意棠没好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含笑正要回怼时,正了雪松般修挺身姿的白衣郎君先一步轻嗤。 “嗬,皇侄倒与贵国陛下有同等胸襟。”他淡淡瞥了眼面色万分难看的楚帝,眼皮恹恹遮住泛着血红的眸子。 没给傅云泽反驳的机会,似涂了朱的唇角微微勾起,话却是对主位的楚帝说的。 “本王近来对刑罚颇有涉足,不知陛下可有兴致一听?” 如果忽略他手里把玩的那柄不知何时多出的腥红弯刀,单听那轻松的语调,或许真会以为他好意邀请楚帝一道探讨。 “……摄政王说笑了, ”隔着串珠,楚帝回话时的切齿之意挡都挡不住,“我大楚尚儒尚贤,尊孔圣人之道,只要知错就改,朕倒不介意多给一线生机。” 这话说的,但见席间世家子弟莫不一副感念至深的表象,足矣见得有多冠冕堂皇。 包括原先整个人颤抖宛如筛子的甄娴,听到楚帝这番沉重却温暖的话,抓住了绝境中一线生机的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娘真的没有说错,陛下是仁善的,说了饶她不死她就一定能活着回到凤贤宫。 “陛下所言知错则改,也是我朝历来的道德风尚。” 终于逮到商业互吹的机会,傅云泽自然不会放过傅晚韫这等暴虐狠厉的反面对比对象,一个劲儿刷自己温润贤明的正面好感。 唯有许意棠,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假惺惺,随众人看向主位颔首,以示对楚帝发自内心膜拜和崇敬。 “知错能改?”哪知傅晚韫根本不在意傅云泽说了什么,仅仅低声呢喃了这四个字,倏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若是没了能改之机呢?” 嗤问间,那张郎艳独绝的昳丽相貌满满都是凉薄,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眼前只有一道刺目的红光而过。 等再定睛时,众人下意识瞪大了眸子,眼也不眨盯着红光停驻之处,齐刷刷写满了不敢置信。 就连许意棠,一时间都凝眉心颤,不知傅晚韫突如其来的此举到底用意为何。 只有主位处的柳皇后,见跪于下首原本静候楚帝最终旨意的甄娴,霎时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如被剪碎了首和身的破布娃娃毫无生气斜躺入地,一口气没提起来直接瘫坐进席位。 那血肉模糊的脖颈,一道如决了堤的洪流的赤红合着腥水汩汩不断,顺她的金缕裙衫汩汩浸染,直至将她斜躺的地面也染得赤艳。 ……有胆小的世家女,眼见真的惨绝人寰的一幕上演,实在忍受不了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39. 离席 对谁心善都不会对他心善。…… 别说那些心理承受能力若的世家女, 就是冷心冷肺的傅云泽看了都直皱眉头。 然而对上楚帝强忍怒不可遏的反应,涌上心头的劝慰忽然又消减下去。 ……很好,这个魔头是越来越疯狂了, 在大楚的私宴都敢随意生杀,当真不怕与楚帝撕破脸。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要做,他就做不费吹灰之力的渔翁。 “摄政王这是做什么?!”碍于大唐超脱于南楚与北祁的国力, 楚帝忍了又忍,手中的玉盏差点都被捏变形。 “陛下看不出来?”傅晚韫隔空收了弯刀, 手执帕子将十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陛下有好生之德,不巧本王没有。” 擦拭半天, 他随意将帕子扔开,好巧不巧那染了血的雪白帕子,随不知自何处吹来的风飘落在下首一摊血水上面。 尸首异处的甄娴, 那张没来得及散去极度震惊和异常痛苦的面容,直愣愣被帕子敛去了瞪得老大的双眸。 楚帝:“……” 深呼吸了好几次, 唇角最终扯出一抹牵强至极的笑,“也罢, 想来是朕小人之心了, 摄政王能替朕断了此案, 倒的确与传闻中的急公好义一般无二。” 这真是明晃晃的讽刺, 就差对准傅晚韫脊梁骨唾他多管闲事了。 传闻中大唐摄政王大权在握,明里暗里都不把皇帝放进眼中,皇宫朝堂更是随意进出,不知有多少文人臣子暗地里骂摄政王狼子野心。 眼下傅晚韫又没经楚帝应允, 仅凭个人喜恶便擅自要了甄娴的一条性命,可不等于手伸太长、连别国宫闱之事都敢大摇大摆插足吗?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甄娴是用禁物阴阳玲珑盒陷害许意棠不错,再怎么不把皇室禁律放眼里,总归都是服侍柳皇后的宫婢。 有权处置的,也只有大楚帝后两人。 偏偏他傅晚韫一个赴楚使臣,如此不把大楚帝后和九州人伦道义放眼里,当真是嚣张可恨至极。 思及此,有死忠于大楚皇室的权贵,刚想拿人伦道义与傅晚韫理论,正起身间,瞥到他袖间不知何时闪烁的阴戾寒芒,一时间喉咙仿佛被隔空掐住,一丝声线都发不出来。 还等着有人出头斥责这魔头的楚帝:“……” 只觉好不容易平复的胸口又隐隐犯了痛。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傅晚韫,只一贯报以淡淡冷讽的邪笑。 一群不值一提的废物。 那双暗红瞳孔也漫不经心划向不远处唇瓣紧抿的许意棠。 嗬,前世这骗子最喜摆出一副悲悯天下的样子,为了得到这骗子发自内心嫣然一笑,他堪堪忍住了吞心蛊与无修道并发时毁天灭地的冲动。 旁人羡及他年纪轻轻便一身决定武修在身,也恨极他为何不守卫九州山河,偏偏入了魔修残害太多无辜。 殊不知这无修道,是儿时反抗不得被叶无修强行打入体内的内功,而叶无修又是魔修第一人,试问一个毫无武修基础的孩童,如何承受得住天下第一高手毕生修为? 这无修道最易激起他心底的怨念,进而吞噬他的神智,把他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无情魔头。 尤其是自他长大 ,无意中了吞心蛊,亮相冲撞更是加剧了无修道发作的次数,且那时他为了这个骗子,甘受蚀骨吞心之痛,也忍了双手染满腥血。 而到头来……这骗子对他连强颜欢笑都不愿,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身陷地狱,他发过誓要回了这骗子喜好的一切。 她善心泛滥,不愿看到有人因她而死,那这一世便让那些她自以为的无辜死在眼前。 还要以最残忍的方式。 反正这骗子对谁心善,都不会对他心善。 思及此,他恹恹垂眸,纤长浓密的睫羽敛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摄政王若不介意,稍后的冬狩便与朕一道前去吧。”傅晚韫迟迟不答话,有空余调顺气郁的楚帝,皮笑肉不笑发扬东道主精神相邀。 话落,他才想起示意徐有道把晕厥的柳皇后带下去安置,轻咳一声状似若无其事。 与这魔头周旋耗时实在过长,差点耽误了冬狩这头等大事。 且看这魔头过于阴晴不定,与其将他留在席间发疯,倒不如让他去林间与兽群搏斗。 ……这到时候能遇到什么兽群,是否能保住一条性命,可就全靠上天了。 思及此,楚帝那紧绷良久的面色,终于微松了几分。 楚帝终于提及差点被放置的冬狩,那些权贵才稍稍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和这疯子共处一帐了。 哪怕去围场与兽群搏斗,也好过在这帐内当案板鱼肉,全程心惊肉跳,生怕自己成为消亡在傅晚韫屠刀下的冤灵。 “陛下盛情,本王怎会介意?”傅晚韫眉尾轻挑,仿佛对楚帝语调间忽如其来的轻松毫无所觉。 不知是否有意,别有深意的眸子忽然从许意棠面上划过,“不过时辰已晚,本王尚有事在身,先不扰陛下盛宴了。” 言外之意,是接受了楚帝的冬狩之邀,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一副明显要姗姗来迟的意思。 且他应声间,话是提到了打扰,可他悠哉悠哉拾起席间用来应景的红梅,将其捻的粉碎后,殷红唇角勾起,拂袖信步悠然离去。 甚至起身时,还饶有兴致装模作样与主位气息不稳的楚帝颔首示礼。 而当他如闲庭漫步般,携一袭琉仙轻纱白衫从副席位缓缓向账口行去。 只是每接近或即将接近一个席位时,坐于席间的权贵都恨不得再用力缩进脖子。 生怕稍不留神惹了这阴邪至极的疯子不快,悄无声息变成一滩血水,下场可能还不如那才被拖下去的宫婢。 毕竟那宫婢是皇后娘娘的大宫女,他都可以丝毫不顾帝后将其残忍屠杀,还有什么是这个疯子做不出来的? 当然,这些生怕自己死于非命的人里,可不包括许意棠。 不仅因为识海里留存前世楚端静所言,傅晚韫是这九州唯一不会伤她之人,还有方才傅晚韫看似残虐至极的血腥手段,实则变相为她出了口气。 ……否则,怎么解释他心情不佳到要与一个宫婢过不去? 就像赏梅宴上那些冬梅,明明原著里提到是傅晚韫母亲所爱之物,他也偶尔会以寒梅缅怀母亲,楚倾颜没挖作诗的坑让她难堪前,也没见傅晚韫看那些寒梅有多不顺眼。 还有那位妄图为楚倾颜出头而折辱她的世家子弟……想到与傅晚韫接触的这短短几次,看似无厘头的发疯事件,却件件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虽然他在大唐只手遮天,说到底人在大楚,就算他武修强悍到可以一敌千,但终归以一人之力,无法与三分之一的天下对抗。 加上一旁还有不怀好意的傅云泽虎视眈眈,若是真惹怒了楚帝,两相一拍即合将他永远留在天堑围场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明明,遇见傅晚韫的几次,别说相处愉快,就连好好沟通都做不到。 出手为她出气的理由,好像又没有那么充分了。 想到这,她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词句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难不成傅晚韫真如她一早所料,也是诸多重生大军中的一员? “父皇……”百思不得其解间,便听终于找回理智的楚倾颜向主位柔声道,“母后身子不适,儿臣自请去照看母后。” 帐内终于响起她的声音,众权贵这才从傅晚韫带来的惊恐低压中回过神,纷纷对这强撑身形的大楚第一明珠表露不忍。 都怪大唐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害人的魔头,赏梅宴一次连累永乐公主不成,冬狩又害得娘娘与公主都不得安生! 实在太无礼太猖狂了! 这个时候,许意棠也没了再思索傅晚韫是否重生的心思,眯眼下意识看向副位动身的傅云泽。 果不其然,她直觉不错,见傅云泽端正身形,中规中矩朝楚帝拱手行了一礼,“陛下,方才之事是皇叔有失分寸,孤在这里替皇叔向陛下告罪。” 这谦顺恭和的温润形象,再联想傅晚韫那唯我独尊的狠辣行事,很难不让在场的大楚权贵对前者产生好感。 说白了傅晚韫只是一个区区摄政王,再怎么代理政事,终究是臣,胆敢大不敬越过储君滋事,便等同于乱臣贼子。 历朝历代,这等野心昭昭的贼子,按律都应死无全尸,按德都该遭受天谴。 “太子殿下客气了,”楚帝的脸色又好看了几分,与傅云泽你来我往几句后,沉吟片刻道,“想来皇后跟前是该有人侍候,永乐你去吧。” “多谢父皇。”楚倾颜盈盈一礼,在侍女的搀扶下逶迤拖着裙摆起身,离席间倏地回眸,不知在何处只停留一瞬便匆匆收了视线。 而那短短的一瞬间,就像引这冬日的百花都盛开了,说是九天仙子落凡尘也不为过。 有不少本就倾慕永乐公主的世家子弟,因她回眸一笑登时失了魂,而且心底因甄娴血溅眼前产生的惊惧,也随即稍纵即逝。 只呆呆望着那抹蹁跹水蓝纤影离去,即便帐幕,久久都回不了神。 对此,许意棠:“……” 美则美矣,可惜炮灰备胎们都眼瞎,看不出此女是朵带毒的绿茶花。 就连傅云泽这位端庄持重的太子殿下,英挺的俊颜都有难以掩饰的惊艳。 足矣见得大楚第一美人有多名副其实。 只有被众人忽略的楚端淑,好不容易从努力压低存在感的荷妃怀里找回神智,第一时间不是担忧自己撞破柳皇后的安排会不会被责罚,而是迫切望向丰神俊朗的傅云泽。 哪知这一望,正好撞上他那俊逸出尘的容颜因楚倾颜表露的欣赏。 一下子,楚端淑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太子殿下觉得朕这掌上明珠如何?”对于傅云泽的反应,楚帝自然没错过,满意所见的同时,执起龙桌前的玉盏,浅啜一口状似不经意问。 40. 作死 我心有所属,恰是傅晚韫。 天堑围场北侧紧挨一处山崖, 崖下是一片名为千秋林的繁茂盛丛林,崖底恰好是护城河所流经的地方,位置不偏不倚, 极其适合万物生长。 由于天生地段绝佳,传闻围场猎物多生活在此处, 最终没逃过前来冬狩的许意棠,随参与的世家子弟先后入了千秋林。 所谓没吃过猪肉,海内见过猪跑路, 即便许意棠没亲自骑过马,但好歹有原主的武修内功护身, 除却上马时因东倒西歪心头颤了颤,其余时刻到也算安稳。 是以步入千秋林的过程,她都能保持神态无波无澜, 甚至在楚端淑被楚帝下令遣返回宫禁足的时候,还饶有兴致装作一副惋惜心疼的模样。 差点激得楚端淑又破口大骂。 其疯癫破败之样,让素有不争不抢、淡泊温厚的荷妃都气极甩了她一巴掌。 那声响不仅刺耳, 配上楚端淑捂着脸掉着泪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得许意棠右颊跟着一阵发颤的同时, 忍不住挑眉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朝楚端淑挑眉投去幸灾乐祸的目色。 其中的意味深长, 加上方才皇帐内的一番对话, 不把楚端淑气个半死才怪。 她又不瞎, 根据方才皇帐内的对话, 再联想到原著里魅力如人民币的傅云泽,看不出楚端淑对他芳心暗付也难。 许意棠老嘚瑟人了,就喜欢看楚端淑这副想干掉她却怎么也干不掉的气急败坏样。 果不其然,对上她那双带有晃晃嘲笑的明亮杏眼, 楚端淑好不容易被一巴掌逼迫冷静的头脑倏地又发了热。 “你你你……” 手指忍不住直指一脸无辜的许意棠,想到自家这蠢到死的女儿才引起的闹剧,荷妃妃只当她又耍了小性子。 于是没给楚端淑过多作死的机会,荷妃冷着脸沉声呵斥她闭嘴。 而后转身向许意棠颔首报以歉意一笑,暗暗别过眼不去看驻足在账口的徐有道,当机立断让侍女与红迎一道拖拉着楚端淑疾步离开。 许意棠本就对楚端淑这种敢为柳皇后母女先作死的小炮灰无甚在意,只要别触犯到她的底线,再怎么刷存在感她都可以当看不见。 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她目前最应费神的是如何让傅晚韫答应娶她,而不是再次步入原主和亲傅云泽的老路。 只可惜楚端淑此人根本不知求生欲为何物,不仅没多大能力还喜欢我行我素,完全不顾大楚皇室的脸面,当着一众大楚臣子甚至是大唐使臣,踩着侮辱嫡姐来表达对傅云泽无底线的爱慕。 先不说她破坏了柳皇后抽签决定三位公主谁参与狩猎,还暴露了宫闱禁物阴阳玲珑盒,让大楚在大唐面前丢了脸。 单凭她不顾自己堂堂楚国公主的身份,在楚帝顺水推舟问傅云泽可否满意许意棠的时候,大吼大叫辱骂许意棠不配云云之类,就足矣耗尽楚帝对她的宠爱和耐性。 因傅晚韫丝毫不顾及这是在大楚私宴上随意血溅宫婢的举动,深感帝王威仪遭到前所未有挑衅的楚帝,正愁满腔气郁无处发泄。 结果楚端淑倒好,一再不过脑子挣脱开自家母妃,只为阻拦楚帝透露将许意棠嫁予傅云泽,可不正撞上楚帝的火气筒了吗? 于是楚帝想也不想把手里的玉盏扔了出去,没管席间一众世家官宦如何瑟瑟发抖,当着大唐使臣以及特邀赴宴的白虎道宋氏,毫不犹豫把楚端淑骂了个狗血喷头。 全程保持观战态度的许意棠,虽然与众人一齐垂眸劝道“陛下息怒”,实则心底一边暗爽楚端淑眼瞎找死遭了报应,一边暗骂傅云泽瞎说话不要脸。 明明他一副对楚倾颜回眸沉醉不能自已的痴汉样,楚帝也很给面子问他觉得永乐公主如何,偏偏他还冠冕堂皇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什么“永乐公主如雪山仙子美好干净,孤实属不敢高攀”、“贵国皇后与永乐公主母女情深,长安山高水远,孤实在不忍公主连夜奔波”之类。 其话里话外的真情实感,引不少世家小姐为此动容,让楚端淑不禁嫉妒红了眼,即便是刚因他拒绝自己掌上明珠的楚帝,眉心处的不悦也散去了很多。 只有许意棠一人撇撇嘴,忍不住在心里直翻白眼。 渣男的嘴,骗人的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那怎么没见原著里他考虑“不敢高攀”“山高水远”,让丧母不久的楚倾颜远赴长安与他暗度陈仓? 由于腹诽几句,许意棠没多注意戏还没完的傅云泽,等她再回过神时,却接触到一双来自主位的探视沉眸。 她:“……” 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多时候,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来得格外准确,傅云泽三言两语果然把矛头对准了她。 正思索该怎么接话表示自己没走神,主位的楚帝换了副和蔼的神情,声线缓和问她:“端静,朕觉得你蕙质兰心,与大唐太子殿下一道冬狩再合适不过,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何……当然不如何了! 傅云泽到底哪根筋错位了,穿书以来她们仅有的几次相遇一次比一次惨不忍睹,他是有多大的脸才敢把暧昧不清的话题往她身上牵引? 也不怕说大话说多了哪天真把舌头给闪了。 内心深处升起一阵强烈抗拒的她,加上傅云泽投来温文尔雅的柔和目色,让她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先不说原本阴阳玲珑盒暴露,出列赴冬狩的人选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是她。 就算楚倾颜去照顾柳皇后,楚端淑只会惹是生非,烂泥扶不上墙,她被迫成了赴冬狩的唯一人选。 仅仅脑补一番她和傅云泽一起冬狩,那画面实属惨烈到不敢想。 这不是活生生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然而楚帝和颜悦色问她,加上一众大楚权贵纷纷朝她投来各异的好奇目色,最关键考虑到暂且不能太标新立异与大楚皇室撕破脸,许意棠一时真无法即刻拒绝。 否则就是弃大唐颜面不顾,存心破坏唐楚两国的和睦交谊。 不过不能斩钉截铁回绝,不代表她就真的没有办法,只能憋屈顺从。 于是她拿出早已做好的设定借口,也换了副情真意切的表情,盈盈含泪惊恐回复,“父皇,儿臣已经心有所属了,随侍大唐太子殿下冬狩于理不合。” 至于这心有所属是谁,她都做好若是楚帝或傅云泽进一步深究,就把傅晚韫拉出来当借口的心理准备。 反正为了活命,迟早都必须得到他应允求娶,提前在人前表露对傅晚韫落花有意,除了会被好事者当茶余饭后的闲谈,想来也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故作娇羞垂眸之际,她却没注意到对面席位的傅云泽,借执杯浅啜掩了面上一闪而过的阴沉。 等放下杯盏,敛于身侧的那双宽大袖摆当中,是一双捏得死致的双拳。 ……什么心有所属?!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凭什么重活一世,楚端静便不再多看他一眼? 旁人或许不知这所属之人是谁,他却不可能不知道。 又是傅晚韫那个狼子野心的逆贼! 凭什么……凭什么重活一世,才开局这两人就搅和一起去了? 气愤之际,倏地他想起傅晚韫离席前楚帝忽然转变的态度,紧紧攒住的双手又缓缓松开。 他装作若无其事勾了勾唇角,面上又恢复了先前那副风轻云淡的温和笑容。 成大事不拘小节,故事才开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当然他这些转瞬即逝的阴暗,一心思索该如何恰到好处回答楚帝心上人是傅晚韫的许意棠,就算知道了也会冷笑不语。 好在没等到她孤注一掷,楚端淑没克制住刷存在感的心,激动之际双眼通红,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扬手就要往她右颊抽下。 没曾想关键时刻,原主半吊子武修对付楚端淑这等空有架势、实际没什么杀伤力的丝毫不在话下,下意识侧身退后安稳无虞避开了楚端淑的发疯。 随后事态发展便不用多说,楚端淑彻底惹怒了楚帝,碍于世家权贵在前,厉声斥责让荷妃带她滚回宫思过。 至于什么时候出来,那便另当别论了。 伴驾多年的荷妃,自知盛怒之际的楚帝能放她这不成器的女儿一条小命,实属格外开恩,于是再不敢多言,匆忙谢过恩后,示意宫婢连拖带拽把楚端淑带出了皇帐。 磨蹭僵持间,又遇到了躲不过冬狩赶鸭子上架的许意棠。 好在荷妃与红迎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楚端淑,在她又死性不改辱骂许意棠之前,堪堪将她制住拖走。 这时不时蠢而不自知作妖的楚端淑离开,许意棠也算暂且舒了口气。 少了一个给她添堵的,当然是件好事儿。 大概有楚端淑这一插曲,楚帝没了询问她心有所属之人是谁的兴致,只大手一挥下令诸位世家权贵可随意出帐去冬狩。 说好三位公主出一位展露射术,短短一个插曲,致使昨日刚解除面壁的楚端淑又被斥责回宫思过。 楚倾颜又忧思母亲随侍柳皇后在侧,可以冬狩的公主可不就剩许意棠了。 这算是另类的躺赢吗? 许意棠无语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驱除出意识,专心按照记忆里原著骑马的姿势,还算称手牵着缰绳顺大道入千秋林。 虽然看原著的时候她一目十行,大概率不会注意细节,但架不住她这穿书比较特殊,还身兼重生人的身份。 识海里多了原主记忆的她,自然心知肚明原主当初被迫入了千秋林,只是原著并无阴阳玲珑盒这一茬,所以她对柳皇后母女的信任全程满满。 按照柳皇后有意无意的话语引导,原主避开世家权贵队伍,孤身一人自小路入了千秋林,毫无意外马儿受惊把她摔下地,差点喂了山君的血盆大口。 自然她是女主,不会真正命丧于此,可一想到这一切的主谋是那从天而降救她的傅云泽,许意棠就反感得不行。 即便穿书导致剧情走向有变,大概率还是很难避开柳皇后和傅云泽精心给她编制的圈套,许意棠还是不想轻易顺他们的意。 与其乖乖束手就擒 ,倒不如走大路兵来将挡,给他们添点堵也不错。 41. 山君 表里不如一的傅晚韫。 “心有所属?”茂盛的参天古树枝丫处, 斜倚着衣袍逶迤的绮丽郎君,听到余恒一字不落的回禀,他轻轻呢喃了这四个字。 像是在低语情话, 也像是在兀自陷入某种沉思回忆当中。 眉眼千秋是绝色,唇齿惊为九天仙——即便他一语不发, 也能将这两句诠释得淋漓尽致。 多久以前,受吞心蛊作祟,他也曾把一腔真情付诸, 然而换来的却是无情践踏。 犹记得一袭素雅白裙的女子,明明为了他, 不染阳春水的芊芊濯素手愣是做了羹汤,一遍又一遍在厨房从天黑到天明。 那张不落凡尘的雪白容颜也蒙了烟灰,不知将食材尝试了多少遍, 才做出了他心心念念的一碗红梅浮元羹。 ……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娘为他做的一碗汤羹。 没有任何珍贵的食材,只有他生长之地蜀中风味。 ……偏偏那骗子不知从何知晓他会想念阿娘那一碗红梅浮元羹, 又不知从哪得到汤羹的配料做法。 那时他已经决定与这骗子共度一生,岂料他喝了酒壮了胆, 换了他素喜的一衫红衣,与那骗子月下共话。 ……共话之际, 那个骗子待他温婉娇羞, 甚至冲动之下他都做好为了这骗子放弃一切, 让北斗七星收手覆灭长安的计划。 岂料真情流露, 那骗子忽然沉了脸,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与他冷声道:“王爷,我心有所属, 请您自重。” ……嗬,心有所属? 是谁? 难道真如无痕阁传来的消息,这骗子故意隐瞒身份潜在他身边,就是为了他那位好侄儿吗? 他强压下心底几欲发狂的嫉妒,怔怔重复了这四个字,一如今时。 不同的是,上辈子之后他便彻底失了控;而这辈子,即便没有谢问情的清心丹,他也照样可以控制无修道不发狂。 若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与废物又有何区别? 他暗暗运了内功,消了心底因无修道泛起的烦闷,抬眼随意瞥向努力垂眸降低存在感的余恒,“东西可备好了?” 本以为自家主子又要因为这个不熟的别国公主莫名其妙发疯,谁知自家主子只淡淡嗯了声,余恒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促使他下意识回禀,“王爷放心,天权和玉衡已经到了,一切尽在属下的掌控之中。” 余恒其实挺无语的。 天权和玉衡都是刺绝殿的两位殿主,前者在明,后者在暗,专为豢养以一敌十的杀手存在。 这两位活在传言当中,早就无数刺绝殿杀手惨绝人寰生活、长安权贵闻风丧胆的索命阎罗型存在,被主子勒令暂放手中的日理万机就算了。 离谱的是,主子竟然让二人驱使一只体态与成年男子一般无二的山君,先是引楚国端静公主落单,再将山君放出威吓人家。 说这山君是送人的第一份大礼的这行径,也确实符合主子杀人如麻的狠辣性子。 只是……主子闲来无事要取人性命他都能接受,偏偏主子还下令让天权和玉衡二人须保端静公主安全无虞。 否则便提头来见。 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口嫌体直之举,他:“……” 麻了。 虽然不知主子来临安这短短几日,从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为何会盯上那楚国端静公主,但他这般异于寻常之举,照话本里的说法,分明就是想实施英雄救美。 ……主子真是太表露不如一了。他同情天权和玉衡两人的同时,不由暗暗撇撇嘴以示对主子的抗议。 “愣着做什么?”正腹诽的起劲儿,冷不丁耳畔落下一道似笑非笑的凉薄声线,激得他瞬间汗毛都倒竖起来。 哪怕不敢抬头,余恒都能感知到浑身被一双阴戾至极的视线盯着,头皮都僵硬得厉害。 “主子,您听属下狡辩……”傅晚韫的注视太凉薄,余恒高度紧张之余差点咬到舌头,回话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若有下次,本王便割了你的头颅扔去乱葬岗喂狗。”此威胁之话,常听就差耳朵起茧的余恒才松了口气。 主子老威胁他,有哪一次是真正付诸实际行动了? 他死性不改的暗道,面上却稳如老狗拱手应了一声。 甚至还壮了胆朝枝丫处阖了血眸的傅晚韫拱手一礼,颇为狗腿状回复,“多谢主子饶恕之恩,属下这就去——” 哪知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有一道沉闷的忍痛声传来。 尤其是主子,原本写满恹色绝艳的眼皮蓦地睁开,暗红如血的眸子随即飞速划过一抹阴光。 他的内功远不及主子,尚能听到那声约在五里开外微乎及微的闷哼声,而主子…… 他习惯性朝树干处望去,却见那原本懒懒倚着懒懒树的郎君已然不见。 坏了! 42. 事发(倒v结束)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 一个时辰前。 按照识海里原主前世的记忆, 许意棠刻意避开了会遇到柳皇后与傅云泽的小道,专挑了一条世家权贵走的大路。 她所驱驾的这匹马儿叫踏风,身型小巧轻盈, 性情乖顺温和,载她前行的过程也稳妥平衡, 的确与原著描述一般无二。 驱策踏风前往千秋林的过程中,她遇到了一身红裙飞扬的顾寒苏。 与顾寒苏一同的,还有一位相貌姣好、气度娴静的蓝衣女子。 “见过二公主, ”与她打照面时,顾寒苏精致的眉眼瞬间神采飞扬, 想到身旁的女子兴致昂扬介绍,“二公主,这是定安公府二小姐柳云薇。” 柳云薇? 许意棠默声重复了以便这个名字, 很快在记忆里找到了此人的身份。 出身大楚新贵定边公府,父亲柳承是柳皇后的庶出弟弟,理论上应当跟在楚倾颜身后最初却接近大大咧咧没什么弯心眼的顾寒苏。 一方面是顾寒苏出身的宣平郡王府, 祖上便是大楚的功臣,这一代顾家的一双儿女又在蜀南建功立业, 基本占据了大楚军中的半壁江山。 其家族内蕴,远远不是近年来受柳皇后承宠而兴起的柳家所能比的。 还有一点, 原著当中的柳云薇是一位古早恶毒女炮灰, 单恋楚朝宁, 觉得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接近并无防范心的顾寒苏, 进一步接近原主便可在楚朝宁面前刷好感。 只因顾寒苏与原主是儿时的玩伴,没有傅云泽算计让两人决裂前,顾寒苏都是傻白甜原主最信任的人。 既然是恶毒女炮灰,自然少不了各种作妖, 为了接近大楚未来继承人,背地里与柳皇后母女狼狈为奸,没少给原主和顾寒苏下绊子。 这样一位危险人士,许意棠下意识抬眼看向状似乖巧的柳云薇,敛了眼底的防备之意。 原著一开始的宣平郡王府与定安公府有交好之意,两家的姑娘借此冬狩正好可以拉进交际,毕竟如今柳云薇还未有所实际动作,她也不能太过绝对化。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借助早先熟知剧情这一点,她更要打起精神来,免得寒苏姐姐着了这位未来恶毒女炮灰的道。 “臣女柳云薇问端静公主安。”思绪百转千回间,骑着一匹雪白马儿的柳云薇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横在胸前微屈特殊一礼道。 原主是排行第二,但好歹有封号在身,向顾寒苏这等本身地位不差,且与原主尤为熟络之人直接唤二公主,完全不显得如何冒犯。 而柳云薇再怎么是国舅女儿,总归是臣,初次相遇心上人的妹妹,无论心里愿意与否,都要做出一副端庄知礼的样子。 “柳二小姐客气了,”许意棠含笑朝她示意不必多礼,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与顾寒苏道,“寒苏姐姐,你不着急去千秋林深处狩几只山君灰熊吗?” 顾寒苏看似长得雪颜琼肤,娇娇柔柔,堪称最标致的临安美人,实则完完整整被自家父王丢在蜀南军中度过六年,武修胆识更是远超寻常女子太多。 自从被自家父兄从边关踢回来,想来顾寒苏这等习惯无拘无束的性子,迫于无奈赴各种世家女的宴会定是憋坏了。 这一次的冬狩终于给了她回归本性的时机,许意棠觉得像老虎黑熊或者野猪、再不济也有鹿鸟雀雁等飞禽走兽,顾寒苏一定十分感兴趣。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笑问,顾寒苏那双上挑的眼眸瞬间亮晶晶,连带声线都渲染了一层兴奋,“二公主当真提醒我了!我便不与公主多说了,先行一步。” 想到与自家老爹的赌约,简单与许意棠告别后,顾寒苏将长弓和袖箭搭好,脚踩那双久违的鹿皮靴倏地一紧马儿肚身,马儿长鸣一声飞速带她入了千秋林。 很快,入口处只剩许意棠和柳云薇两人。 好不容易等许意棠收回落在那道隐没红影身上的视线,却没有要与她搭话的意思,柳云薇低垂的眸子里有晦暗一闪而过。 “端静公主,”她咬了咬唇瓣,见许意棠转过眼来,神色有恳求逐渐流露,“不知臣女可否有幸与您一起进去?” 既然端静公主不予她搭话,那么只好由她主动开头了。 许意棠并未第一时间应下。 不愧是原著当中有一段时间连顾寒苏都能蒙蔽的恶毒女炮灰,如此一副小心谦恭的表情,加上她国舅女儿的身份,怎么看怎么平易近人。 是个人都不会不对她心生好感。 俗话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罢,这等危险分子都撞上门了,她若是强行拒绝,还不知道会横生什么枝节。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她暂时看住柳云薇,寒苏姐姐那边就会少一份潜在的危险。 “……好啊,”略微沉吟一番,许意棠果断换了副温吞的笑,“柳二小姐若不嫌弃,便与本宫去林中看看吧。” “多谢公主恩准。”总算让许意棠应下,柳云薇道谢的同时,暂且松了一口气。 * 天堑围场虽说是皇家围场,这片千秋林也是经过人工种植,没有天然林的神秘莫测。 但是为了营造冬狩的刺激和难度,路径当中其中不仅有丛生的不知名杂草,还有四季长春的灌木萦绕,颇有些许九曲回肠之意。 加上为了不让柳云薇靠近顾寒苏作妖,许意棠权衡之下,装作一无所知的表象,却把将她往顾寒苏离去的相反方向引。 ……哪怕按照识海里原主前世的记忆,此相反方向正是前世柳皇后与傅云泽挖坑所在之处。 不行。 她又不是古早狗血文里万事往自己身上抗的圣母女主,心里完全对自己的实力没点数,光凭一腔“为了谁”的心思就去送人头。 说是为了别人实则却把自己完全置身危险境地,到头来不仅让自己身陷囹圄,还给关切自己之人带来不少忧切和麻烦。 她武修并不擅长,若是对上柳皇后早先安排的山君,即便侥幸躲过一劫,这辈子也很难摆脱傅云泽的掌控了。 不管有没有实现原主告知为活命须让傅晚韫娶她,她都不能当反抗不得的案板鱼肉,再把原主的悲惨一生经历一遍,任由傅云泽那个屠夫宰割。 想到这,许意棠快速做了决定,忽然面露惊诧道,“柳二小姐,本宫方才仿佛见有一只雪兔,先一步去看看。” 她所指的方向,正巧与记忆当中柳皇后与傅云泽埋伏之路相左。 “可是——”柳云薇一愣。 没曾想这全程乖乖柔柔的端静公主怎就忽然改变了路段,她没忍住转折发问,等匆忙回神时,却迟迟没了下文。 “柳二小姐有何疑问?”许意棠像是根本察觉不到她过分刻意的欲言又止,随意反问间,不忘一边抽出腰间的长鞭,一边也从袖间拔出短剑。 无论狩猎与否,今日的自保装束都须谨慎得当,以免真正遇到陷阱,只剩傻愣愣伫立而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臣女只是想说……臣女想与公主一起走。”柳云薇正焦急间,忽的急中生智闪过一抹灵光,勉强扬起唇角驱驾又靠近了许意棠。 “走罢。”许意棠回眸瞥了一眼颔首下心的柳云薇,见她那副小家碧玉的容颜乖顺依旧,抿唇颔首道。 她倒要看看,这个柳云薇一直跟着她到底有何花样。 43. 虫潮(入v章感谢订阅) 蛊虫潮和两只…… 然而事实比她预料的还要糟。 许意棠心头没来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正要驱策踏风赶往来时方向,却听身侧的柳云薇一阵轻呼。 “端静公主——”等许意棠蹙眉望过去,她却咬唇泪眼婆娑, 一手捂着胸口状似强忍着不让痛苦流露。 许意棠:“……” 这附近空无一人,敢情柳云薇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走了? “……柳二小姐这是怎么了?”不过犹豫再三, 许意棠终究无法任其不管,“若是身子不适,本宫这便带你回营帐请太医前来查探。” 倒不是她圣母心泛滥, 对柳云薇这等没少作妖的炮灰手下留情,只是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若柳云薇真在自己身旁出了意外,岂不又是一口莫名其妙的大锅扣到她头上了。 谁让这柳云薇是谁不好, 偏偏是柳皇后的侄女,假设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情况下柳云薇伤了身子骨,给她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臣女、臣女无碍, 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多年病症了。”在捻帕捂嘴轻咳装娇弱这一方面,说柳云薇与柳皇后是亲母女许意棠都不会怀疑。 “那眼下该怎么办?”许意棠只当没听出她磨磨蹭蹭的言下意, 指了指枯木丛生的周际,“此处看来也不适宜休养, 二小姐莫不如忍忍, 本宫带你去别处歇息。” 说话间, 她特意纵马避开了记忆中的路向, 明眸皓齿满含为柳云薇着想的善解人意。 “那、那就多谢公主了,”柳云薇娇喘吁吁,看得出紧蹙的柳眉被隐忍充斥,手拽缰绳想要靠近踏风, “都怪臣女不好,给公主添麻烦了。” 知道自己不好还出来冬狩。许意棠默默在心里撇嘴吐槽。 “吁——”即便所骑的那匹马儿性子温顺,最适宜女儿家驱策,但她实在身娇体弱,有心无力控制住马儿前行方向。 以至于马儿失了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踏风,右前蹄竟直接踩住了踏风的尾巴! 没等许意棠做出反应,失了控的马儿本性之野完全爆发,拖着未来得及惊呼的柳云薇,头也不回奔向来时的道路! 而被它踩中尾巴的踏风,瞬间长啸一声,完全不顾许意棠手中进拽的缰绳,拼了命朝西南方奔去! 正是许意棠识海里关于前世傅云泽埋伏之地。 这一切说来复杂,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欲哭无泪的许意棠强制镇定下来,已经被踏风拽拖入了密林深处。 该死!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柳云薇竟以自身性命做赌注,也要激踏风发了狂。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迷了双眼;散在身后的青丝与裙摆交相缠绕,随失控狂奔的踏风在半空肆意纷飞。 眼见距离原主坠马摔伤的位置越来越近,她当机立断从袖间抽出短剑,尽量不去意会疯狂乱跳的心脏,眯眼对准踏风的脖颈狠狠一刺! 她可谓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确保在要不了踏风命的前提下,一击必然深入它的骨髓,由此被迫中直奔傅云泽设定陷阱的步伐。 好在她运气不错,孤注一掷这一剑下去,踏风痛到极致仰天又是一声长啸,声音惨烈之势,直刺得许意棠耳膜一阵发颤。 幸运的是它终于不再发狂,前蹄猛得瘫倒,早前做好准备的许意棠顺势使了巧力跳下马背,正好在地上翻滚一圈缓冲了垂直摔地的痛性。 恰好不远处有一颗茂盛的枫树将她挡住,不至于惯性太大让她不死也能在地上拖出内伤。 “吁——” 短剑还在踏风的脖颈未出,许意棠忍住腿骨难免所受擦伤传来的疼感,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搀扶古树起身,亦步亦趋走到踏风身侧。 这时汀兰强硬往她怀里塞入的活血散就该派上用场了。 踏风是楚朝宁千挑万选送给原主的马儿,无论是品种还是天性,都是世间难寻与她相配的,许意棠绝对不会眼睁睁看踏风折在自己手里。 这样想的同时,她解开活血散的瓶盖,摸了摸踏风毛茸茸的脑袋道,“很抱歉,此举实属无奈,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你救回来的。” 万物皆有灵,她相信踏风一定能通晓她内心真正所想,配合她拔出短剑让自己顺利活下来。 “吁——”仿佛在回应她着什么。 她的直觉没有错。 踏风虽然肉眼可见浑身颤抖,但又一次出声时,不仅将硕大的脑袋在许意棠没收回的掌心里蹭了蹭,连鼻子里喷洒的粗气都带了几分温顺。 不愧出自楚朝宁之手。 许意棠暗赞楚朝宁有眼光之际,也没耽误正事,凑近踏风右手搭在短剑剑柄处,左手紧握活血散瓶身。 一左一右蓄势待发,而踏风似是知晓主人全心全意为了救它,出奇克制住痛到痉挛的身体,小声呜咽着静候许意棠出手。 瞅准角度,未保准确无虞,她还往手腕里注入内力,在拔出剑柄的时候不会偏离颤抖。 她暗暗深呼吸好几次,等心跳趋于稳定时,上前稳住身形将剑柄拔出。 而铁器出肉的那一瞬,许意棠明显感知到踏风宽健的身形抑制不住晃了晃。 绕是如此,它也没有回首向许意棠发出抗议,而是默默等候撒药粉包扎布绺等一系列复杂程序。 正是踏风这份全心全意交付的信任,让许意棠更坚定要把它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心思。 马儿尚且知与人为善,偏偏人却不知。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柳云薇所做的那等小动作再隐晦,她稍作思索也能想明白。 原著里踏风是九州五大良种马之一,以乖巧温顺的性子最为出名,原主从学习骑马到冬狩射艺,除了陷入傅云泽陷阱时踏风被柳皇后下了药失控,何时真正与原主作对过? 如此温良聪明的一匹马儿,却在另一匹马靠近的时候毫无所知被踩了尾巴,许意棠不信其中没有柳云薇的骚操作。 ……果然是姑侄女,手段都一样的恶劣阴损。 收了活血散的许意棠,许意棠害得失了神智,本该顾盼生辉的圆润杏眸,此刻在看向柳云薇被马儿“带离”的方向时,骤然有寒芒一闪而过。 真当她如原主一般脾性好傻白甜吗?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先以为穿了书剧情走向有变,那些害了原主如柳皇后一流或许有所改变。 现在看来,完全是她优柔寡断了。 她一边擦拭短剑的剑尖血,一边意有所指眯了眯眼。 这把短剑叫九尘,也是楚朝宁送予原主做防身用,落入她这穿书人手中,第一次见血竟被柳云薇所迫入了踏风之身。 此账不算,别说她出不了被柳云薇膈应的窝火,单就睡觉一事她恐怕都很难有脸。 虽说原主为保她这滋养在二十一世纪的三缕魄灰飞烟灭,但十有四五她都能在梦里遇见原主弥留的气息。 就算她潜意识里再不承认自己与楚端静有关联,但识海里那堆楚端静记忆所带来的熟悉感,总让她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同身受。 只要想到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想想她初次保了顾寒苏、却把自己陷入险境的憋屈,想想就觉得若是梦见原主实在没脸理直气壮向她交代。 “吁!!——” 暗暗闭目调养气息顺道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时,耳畔忽然传来踏风急切躁动的嘶鸣声,引得许意棠下意识一震。 迅速睁眼的第一瞬,眼前毫无征兆撞见的景象,直接让她浑身都汗毛都倒竖起来! 她不敢置信瞪大了双眼,情急起身的同时,没忍住直接暗骂了傅云泽一句:好他妈狗的死男人! ……原本还算空旷的地面,不过一个呼吸之瞬,便被一群密密麻麻涌来的黑潮堵得水泄不通! 粗略看去,那片黑潮还在毫无规律地向前蠕动,其速度宛如茅厕里的白蛆,只一眼便看得她喉间一阵翻涌。 画面不仅引起强烈不适,那群黑潮从四面八方慢慢将她包围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腥气! 而且那股恶臭之味,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还在不断加强着。 细看之下,这群黑潮显而易见是由某种不知名的、体态约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色虫子组成,因为群体太多密集,缓慢蠕动间有一部分不可避免踩中同伴向前。 被踩中的同伴则流出浓郁黑黄的液体,其气味远比蠕动间的那股腥臭更胜一筹。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这群黑潮大概率是某种被人为豢养的蛊虫,而要控制数量如此庞大的群体攻击她,那么这些蛊虫的主人定当躲在不远处窥探。 也就是说,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能掉以轻心让自己死在这里。 ……再者,她也实在不想做第一位被蛊虫吞噬死的穿书人。 想想死后就算修罗地狱面见群鬼讨论自己何种死法,许意棠觉得自己应该并无底气觉丢脸。 话是这么说,不过见那群黑潮愈发逼近,仍是激起许意棠五感的强烈不适。 ……卧槽…… 有一瞬间,无论前世今生,都没见过此等世面的许意棠人都傻了。 这便罢了,生死危难之际也容不得她发愣,而踏风再次随慌乱不已引她越过黑潮往右侧方望去,正是两只体态与成年男子一般无二的山君。 许意棠:“……” 好家伙,原著里非但没有这群形如诡异且腥臭的虫潮,连山君都只有一只。 傅云泽和柳皇后那等狼狈为奸的幕后黑手,到底有多看得起她! “吼!!!——” 右侧的山君见有食物不动,登时急红了眼长啸一声,引得一阵山崩地颤之际便要扑奔上前。 44. 危急(感谢订阅) 躲在暗处的傅云泽。…… 人往往在生死之际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四舍五入有原女主光环的许意棠也不例外。 指尖入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受那一片黑压压的蛊虫潮影响,当机立断拔下刻有海棠花印记的发簪。 高度紧张之际,她习惯性眯了眯眼, 对准那只张牙舞爪的山君,打入内力狠狠掷了过去! 危机之际, 这出由柳皇后与傅云泽一同安排的死局,她蓦地想到哪怕此处是千秋林,那两人也会控制闲杂人等前来相救。 再看这黑压压翻涌鼓动的蛊虫潮, 以及与原主前世记忆完全不尽相同的两只山君,她的整颗心又是一沉。 而且那柳云薇惊马离了此地, 不仅不会立即引皇城军前来查探,还会想方设法予以阻挠。 看来剧情走了岔路,傅云泽应当与柳皇后改变策略, 整这出陷阱必是要让她交代在这儿了。 让她丧命,哪有这么容易? 许意棠紧紧握住长鞭鞭柄,集中注意力飞速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法子。 若是她一人, 借助长鞭之力飞身往身旁的古树暂躲一时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旁还有刚止住血的踏风, 无论如何许意棠都不会任由踏风成了蛊虫潮和山君的腹中物。 索性她运气不错,那只铆足劲扑过来的山君一时不察, 发簪直接入了它的额头, 伴随着一声撕裂状的惨嚎, 蒙了血的山君是彻底被激怒了。 其嘶吼之声让周围的草木猛颤, 不仅激得许意棠浑身不由一阵翻江倒海,连那群密密麻麻的虫潮都重心不稳瘫倒一团。 逼近踏风的那部分更是直接堆积在一起,致使大片大片的蛊虫被积压踩死,而那片尸身更是顷刻流淌出又黄又腻的浓稠黏液, 带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朝天四散漫开。 哪怕踏风脖颈处重伤未愈,但反应能力仍是出奇得快,在那滩黏液摊开时,身肢迅速打起躲向一边。 但让许意棠鼻尖霎时一酸的是,踏风躲避的方位与她所站的方位截然相反。 且靠近另一只体态稍微削瘦的山君,它的浑身却明显紧绷着一股因同伴被发簪刺伤而彻底激怒的狂躁,鼻孔喘着粗气摩擦前爪,好似下一秒就要把一人一马生吞活剥。 踏风的体力与身形虽不若那只山君,可它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里充满坚定,尤其是低声鸣叫时,仿佛在告知许意棠不必忧心。 也就是说,踏风抱着哪怕拼尽一身力气与山君同归于尽,也不让它伤了许意棠半分的心态,从始至终都谨记前任主人告知它守护楚端静的使命。 很快,那只略微瘦削的山君长了张血盆大口,低吼一声便猛得朝踏风扑来! 不、不行! 她绝不会眼睁睁让踏风死在她面前! 许意棠红着眼眶咬牙甩出长鞭缠绕树身,借力跃上一股枝丫,堪堪避开那只因中发簪被迫削减了几分攻击的山君爪牙,毫不犹豫把手里的短剑朝另一只山君刺去! “嗷呜!——” 还好孤注一掷的准确率不负期待,短剑分毫不误正中山君差点扒住踏风脑袋的前爪,刺得它顿时一阵仰天长嚎。 不过许意棠仍旧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心理。 凭她的本事,根本无法一击毙命保住她和踏风,一赞一剑造成这两只山君的皮肉伤,十有八.九离不开运气。 等等……运气? 敏锐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的许意棠,脑中忽然划过一抹灵光。 原主前世的魂魄入梦告知她,只要她或傅晚韫与傅云泽有照面,那么傅云泽的运气有十分之一会迁移到她的身上。 再者她穿书这些时日,算来与傅云泽打过两次照面,且傅云泽都无可例外打破常理摔趴在她面前,其余时刻她基本感受不到穿成女主有何光环。 眼下能两次准确无误刺中山君,想来这幕后黑手必定躲在近处对她窥视。 倒是稀奇。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著里傅云泽的心思既狠辣又多疑,像接近原主这等重要棋子的要务,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哪怕她这个穿书人改变了不少剧情走向,让傅云泽打算拿她性命讨好柳皇后母女,眼下他所精心安排的这出好戏,必然会在某处不放过她被蛊虫和山君拆吃入腹的任何一个细节。 许意棠冷笑着眼眸微闪,看向很快振作往踏风身上扑去的瘦削型山君,足尖轻点使鞭甩了出去。 傅云泽来都来了,要是不把这运气交换贯彻到底,岂不是害这片蛊虫潮和两只山君白白出动了? 趁两只山君吃痛停滞动作之际,许意棠的视线飞速顺那片蛊虫潮蠕动的规律四散环绕一圈。 能被人为操纵,那么总有一处方位是它们要避开的。 她又发现一开始这场蛊虫潮确实来势汹汹,但观察至今除了膈应她的视觉和嗅觉,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显而易见,蛊虫的背后操持者没有成功把这场蛊虫潮控制得炉火纯青。 想到原著里的傅云泽,其实并不静于用蛊此道,相反九州最出名的蛊术盛产之地,恰好是三大正派势力之一的白虎道裴氏。 这白虎道裴氏依附于北祁,地处北祁都城燕京边缘,嫡系长公子正与傅云泽狼狈为奸,没少拿蛊术除去那些傅云泽自以为的眼中钉。 比如用来控制楚端静对傅晚韫下死手的蛊毒,以及让楚端静日复一日强加在傅晚韫体内的吞心蛊,都出自裴氏满门精心练就的镇宅之蛊。 原著里傅云泽搭上裴氏的时间线在楚端静和亲长安以后,眼下看来裴氏怕是早有不轨之心。 不过正好,见这些七歪八倒除了腥臭气息不断再无其他动作的蛊虫潮,许意棠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傅云泽太自信,还是裴氏暂且不信任所以没把门中精英派来,总之对许意棠而言都是优势所在。 思及此,她一边又拔出马尾根部的那只发钗,任由三千发丝挣开发带的束缚顺她脊背纷扬飘散,趁那只偏瘦削的山君再次对踏风发起攻击前,复又注入内功一掷而出! 这一切说来复杂,实则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伴随那只山君更为惨烈的嘶吼声,许意棠紧抿唇角对准那体态壮硕的一只竭尽全力一抽而下! 往最坏打算,只要操纵者躲在背后,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把傅云泽拉上陪葬。 “嗷——吼!” 那只山君惨嚎着用爪子将第一根发簪拔下,等千辛万苦将最痛的那股劲缓过来,谁曾想这心狠手辣的人类又一次准确无误把发簪刺进他止不住冒血的伤口。 山君怒了! 它曾在山林横行霸道数载,所有飞禽走兽见了它要么匍匐求饶,要么绕着躲着生怕成了它的腹中物,而这个人类胆敢一次又一次挑战它的底线! 动物的怨恨都是最直接表现,与踏风这等美味食物比起来,伤它两次的许意棠明显更应该死在它的爪下。 “吼!”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嘶叫。 它与同伴一道摩拳擦掌,连蛊虫潮都视若无物,尽管四肢黏满了蛊虫尸身的浓稠黄液,仍是熟视无睹朝许意棠迎面扑来。 倒是踏风勉强躲了一时成山君口中食的惨烈命运走向。 见踏风暂且脱离虎口,许意棠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动声色注入内力挥使长鞭,引两只瞳孔都发了赤红的山君往古树右侧路径而去。 傅云泽不是喜欢躲在背后享受坐收渔翁之利的快感吗?偏不如了他的意。 哪怕运气交换的主要发挥者傅晚韫不在这,凭此勉强算的金手指,来一招祸水东引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双拳终究难敌四蹄,后方还有源源不断蠕动追她的蛊虫潮,许意棠只能忍着胸腔堵塞,将这具身子骨并不充沛的内功发挥到极致。 饶是如此,许意棠还是被身后穷追不舍的山君吼叫震得耳膜几欲碎裂。 雪上加霜的是,明明她直觉傅云泽龟缩之处并不远,不晓得为何奔走如此长的距离,竟没有傅云泽坠落的熟悉场景重演。 这不合理。 可惜原主自十二岁从冷宫搬进霓裳殿便鲜少锤炼身体素质,以至于她想长时间与山君周旋以待察觉不对劲的巡逻皇卫也有心无力。 看来须得速战速决了。 当然这个速战速决可不是头铁冲上去与山君硬碰硬。 许意棠暗暗紧了紧秀眉,右手不由把长鞭鞭柄紧了又紧。 正要借助长鞭之力爬上左侧的一株参天古树枝干,岂料刚用鞭尾缠绕一根颇为粗壮的树杈,那只瘦削的山君似是看出了她的意想,先一步狠狠将古树连根拔起。 百兽之王的力道何其恐怖?何况还不仅仅只有一只。 壮硕山君见状,默认这该死的人类终于走投无路,于是铆足劲相助同伴出力撞树,妄图用蛮力让许意棠避无可避。 两只身有簪伤汩汩冒血的山君,四双杀红了眼要报复许意棠这个罪魁祸首的瞪圆眼珠,一副与许意棠不死不休的架势。 “砰——砰——”一下比一下用力。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那片来势汹汹的蛊虫潮,有的完全爬上树杈无限接近她,有的则深入土壤根部想将故事毁得一点残渣都不留。 所谓前有狼后有虎,虽然这片交织腥臭与黑雾的蛊虫潮不是豺狼,但胜在树木多,加上无与伦比的杀伤力矣,磨也能让许意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视古树为保护.伞的许意棠,别说借力远离这棵古树,甚至连收回长鞭的时间都不给她,纤瘦的身形毫无反手之力与古树一道落下。 透过卷而翘如蝶翼的睫羽,许意棠目测摔下去呈直线入那只瘦削山君的血盆大口。 然而她从树杈坠落时没忍住出声闷哼的同时,只能眼睁睁听两只山君昂首颇为欢愉的吼叫,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一而再再而三与山君和蛊虫潮对抗,她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在每次危难之际都能顺利逢凶化吉? 她所面临的危机,不单单出自傅云泽一人之手,就算有运气交换也聊胜于无。 ……怎么办?难道真要命丧于此吗? 她心底是说不出的憋屈。 45. 生死(感谢订阅) 是傅晚韫!…… “吁——” 眼见主人即将入虎口, 踏风急急嘶鸣出声,作势便要挣脱蛊虫潮的桎梏,然而脖颈处的伤痕太深, 试图屈起前蹄又重重摔了下去。 那双剔透干净的黑白分明瞳孔,好似随之有心无力而覆了一层氤氲雾霭。 分明不是人, 可那眼眶里什么都不能做的痛惜,却是实打实的真情流露。 就像没穿之前看过那些慢到极致的电影镜头般,明明从树杈落下的过程应在眨眼之间, 但许意棠心下闪过无数念头的时候,余光正望进踏风那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眼眸。 其中破天荒明朗的悲恸尤为明显, 看得许意棠难受到呼吸一滞。 这种难受,不是停留当下,仿佛她就是原主, 与踏风有过两世惺惺相惜的缘分。 可明明她有异世的经历,识海里楚端静荒唐的一世都是强行灌输进来的,为什么这一刻她与原主的感同身受竟如此强烈? 可惜没给她过多沉思这些念头的空余, 眼见自身与那只瘦削山君磨牙大张的血盆大口越来越近,许意棠咬了咬牙, 眸色闪过一抹坚狠! 不管了,为了保命, 殊死一搏总比束手等死强! 永久毁了丹田也无妨, 大不了以后她不再武修便是。 正当她忍着浑身疼到痉挛的颤栗, 将内力运到极致翻转了身形, 隔空飞速收回长鞭,握住鞭柄对准山君眉心,静待时机正要使出最后一鞭时—— “嗷吼!!——” 耳畔先是落下一道那只山君异常惨烈的嚎声,没等许意棠分辨发生何种情况, 腰间蓦地被一股阴凉包裹。 “吁——”见险些就要入了虎口的主人成功得救,全程焦躁不安的踏风发出一声长鸣,所带劫后余生的喜悦显而易见。 许意棠来不及望过去安抚,只见方才几欲掉入的血腥与脏污一闪不见,转而对上一双深邃到极致、也泛红到极致的美眸。 她整个人不可抑制得僵住:“……” 怎、怎么会是傅晚韫? 想过率先施以援手之人的无数可能性。 会是谁冬狩完察觉不对劲的顾寒苏,也会是楚朝宁的暗卫前来,再不济也是巡守千秋林的大楚皇城军。 唯一没想也不敢想的是,将她这个虎口美食夺下的,竟是见了几次便几次都要剜她眼的傅晚韫。 一双逞娇呈美的水光杏眸瞪得圆润,原本因受山君威胁生线而孤注一掷的决绝没来得及散去,正与来人的阴狠戾气撞上。 “想死本王这便剜了你的眼。”声线一如既往的充满残忍,只是太过惊诧的许意棠,并未注意到残忍表象下的颤抖。 在许意棠注意不到的角落,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完全没使了内功,用蛮力把方才吞下的清心丹瓶身捏得粉碎。 直到熟悉的黏你感传来,他才找回了理智,垂眸望向怔怔一语不发的许意棠补充,“也好过你自己寻死。” 为什么……明明他从地狱爬出的时候便发誓,此一生他甘做索命恶鬼,不会再理会与这骗子有关的任何事,只会让她为前世的自己陪葬。 他也做到让刺绝殿送上大礼给这骗子,恹恹闭眼,如他最初决定那般等这骗子被折磨致死的消息。 岂料一声熟悉到活了两世都刻骨的痛呼入耳,连思考都没有,他像是把以往发过的誓都喂了狗,甚至动用无修道以求最快速度飞身赶来。 见她差点掉入虎口的那一瞬,本以为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和任何事抽搐,沉寂许久的心还是缠绕发紧,导致他的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电光火石间,他打入十成十的内力,掷许久不用的红莲针入那畜生双眼,飞身堪堪将人护在怀里。 暗暗扫了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蛊虫潮,忽略自己曾经眼也不眨在百毒林中杀出一片血路,这些顶多算雕虫小技的蛊虫根本伤不到他。 ……也罢,就当是这骗子死,也只能死在他手里。 他冷笑着拂袖打散一片,暂且收拾出一块可供落脚的地方。 原本打算用来秉持理智的清心丹,也没有可供用武之地了。 “我……”好不容易找回几分许意棠,自然不知傅晚韫在这一瞬心下闪过多少念头,动了动唇角正要发声,那只壮硕山君的怒吼便打断了她。 “吼!!!” 中了红莲针的瘦削同伴双目止不住血流如注,嘶吼着浑身躁动状若癫狂,那只壮硕山君猛的伸爪刨向地面。 引起四周万物颤抖的同时,作为百兽之王的气势彻底爆发,一边吼叫着一边磨牙向两只太过渺小的人类扑来! 那只脖颈与双目都带伤的瘦削山君也不甘示弱,磨牙吮血跟在壮硕山君之后,齐刷刷踩在堵住它们前行道路的蛊虫潮身上。 刹那踩烂蛊虫,又是一片浓黄黏液引发的冲天腥臭,然而那两只山君根本不受影响,抬起前爪势要将两个胆敢伤它们的人类生吞活剥。 那股腥臭前所未有的浓烈,内力流失大半的许意棠硬是蹙紧双眉,捂住唇角愣是没让五脏六腑仿佛错位的不适感流露。 对比之下,旁侧颀长端立的白衣郎君便冷静肃持得可怕。 不知是不是有意,他的整个身形虽然没动,抬手间的宽大袖口却如一片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将处于劣势地位的许意棠挡得密不透风。 无论是即将扑上来要生吃山君咆哮如雷的吼声,还是蛊虫尸身漫天的腥臭气息,在这片袖袍的护持下,都对她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敏锐注意到这点的许意棠一时又是一怔。 是她太自恋了吗? 为什么从傅晚韫几不可查的动作中,莫名有种在凤贤宫被哥哥毫无保留信任时的安全感? 难不成女主光环奏了效,阴差阳错给了傅晚韫英雄救美的机会,让傅晚韫像原著那般无法自拔迷恋上了她? “不自量力。”许意棠尚在迟疑中,被思索的对象只简简单单吐露四个字,不带有任何温度。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对那两只山君说的。 哪怕他在两只山君的对比下身形太细微了,但那举手投足的运筹帷幄感,别说许意棠忽然间有种他绝不会轻易折在生畜手里的信任感,就连两只山君都有些退缩。 不过也只是一瞬,来自百兽之王的优越感绝不容许有任何人类敢挑战它们! 于是乎它们又是一阵怒吼,引那群有幸躲过八只虎蹄的蛊虫一颤,纷纷滚入那滩粘稠的腥臭液体当中,与被踩得稀烂的虫尸交融一体。 其画面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 就连一直望着主人的踏风,都抑制不住颤了颤前蹄。 只有傅晚韫,邪邪扯了扯朱红的唇角,抬手将弯刀入手,随红光而过是许久未动用的屠神出了鞘。 “站在这别动。”屠神出鞘间,他不忘敛眸看向许意棠,风华绝代的美眸彻底充了血,覆满了一层赤红。 “否则本王砍了你的双脚喂那畜生。”丢下这阴戾毒辣的警告,他提起飞身,一尘不染的亦袂随风缱绻舞动,真像自九天坠落红尘的神祇。 “吼!!” 两只一瘦一壮的山君怒气值也飙升到极致,吼叫间张开腥臭的尖锐大口,抬掌狠狠拍向傅晚韫。 在它们眼中必死的人类,骨节分明的右手执屠神提气直直先往那只瘦削的山君眉心刺去。 与此同时,他垂眸嗤笑着望向欲在身后偷袭的壮硕山君,左手四指散开,数道赤烈红针唰唰往它面上的七窍分别扎去! 即便没有无修道的加持,凭傅晚韫本身的武修实力,想准确无误击中山君的七窍完全不在话下。 红莲针本就是令九州暗器界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神器,且淬炼了玄衣谷的削骨毒,一根入肉顷刻间可让普通武修者丧命。 哪怕壮硕山君体态与凡人相较庞大太多,但七根红莲针分别入了浑身最脆弱的部位,一时就算难以毒发,也够它狠狠喝一壶了。 “嗷吼!!”霎时,壮硕山君只觉七窍之痛前所未有! 痛得它当即浑身缩成一团,磨牙颤栗着缩在地面,一时竟不知抬爪该捂向头颅的哪一个部位。 傅晚韫自然知晓这红莲针威效有多强悍,可惜一针已是难求,谢问情能给他也不过只有八根。 无妨,只要能拖住一只畜生一时,他便有法子让这两只都交代在这。 瘦削山君见同伴不知怎地,被这该死的人类伤得痛到没有虎样,顿时瞳孔发黑,抬起前爪便要往傅晚韫的脑壳扇去。 后者自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操纵屠神刀尖,直刺向虎蹄蹄心部位。 但是人虎力量相差终究太过悬殊,即便傅晚韫打入自身十成内力,除了引起一片血腥味以外,无法真正给山君造成致命一击。 自然,这瘦削山君也看出他并非如表现那般所向披靡,又是一声咆哮,虎目竟有种志在必得的凶光。 所谓十指连心,山君自然也不例外,它忍着蹄心传来的刺痛,硬生生使劲扬蹄往傅晚韫的方向又推入几分。 且推入的过程中,那力道显而易见非一只受伤山君能使出的。 ……即便是全盛时期也不一定有。 何种生死存亡没见过的傅晚韫,察觉到这一点心下不由微微一沉。 看来背后后操纵那人,是势必要他的命了。 想到谢问情郑重其事的交代,以及余恒不怕死的阻拦,他只能敛眸熟视无睹,将原本不欲打算动用的无修道使出。 46. 盘算(感谢订阅) 要她做本公子第一百…… “裴公子, 此法当真可保万无一失吗?”不远处一颗苍茂入天的常青古树间,隐匿着一袭黑衣束袖锦袍的男子,全程眯眼紧盯下首两道棕黄中依旧不显弱势的一抹雪白。 正是许意棠预料当中会在四周蹲守的傅云泽。 “急什么?”另一侧大摇大摆支手懒懒打了个哈欠的青年不悦, “本公子已都把黑缠蛊的效力发挥到最大,没见两只山君都发狂了吗?太子殿下这是不信任本公子?” 说话间, 青年那张勉强算端正的富态面庞写满了敷衍,狭长的凤眼挑了挑傅云泽,一举一动都是不耐烦。 傅云泽隐在背后的紧了又紧, 眼底有阴鸷一闪而过,唇角却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 “公子说笑了, ”想到这草包是白虎道裴氏唯一的嫡公子,他的笑意更温和了,“孤怎会不信黑缠蛊的效力?只怕皇叔以为孤与他开这玩笑不用心罢了。” 黑缠蛊是白虎道三大蛊毒之一, 能在短暂内赋予活物超脱本身的强大力量,若是运用得当,不费吹灰之力可让对手反抗不得而死。 只是万物相生相克, 这种蛊术逆天归逆天,但本身也具备极其短暂的时效性, 顶多半柱香便可消散。 至于消散过后,本身所具备的力气则会完全消失殆尽, 且永远不能重临巅峰时刻。 也就是说, 有黑缠蛊护持的两只山君, 顶多只能半柱香的时辰将傅晚韫扼杀。 亲历过傅晚韫发狂血染长安的傅云泽, 比谁都清楚傅晚韫体内那股魔功的可怕之处。 前来临安的这段时日,让他越来越认清不能再留那魔头了。 虽说他羽翼未丰,眼下并不是除掉傅晚韫的最佳时机,但这一世不知何处出了差错, 那魔头先一步与他的掌中棋有了牵扯。 前世楚端静待他一副贞洁烈.女的表象,说是对那魔头只有厌恶,到头来却为了那魔头忤逆他,幸好有吞心蛊控制两人,才让他化被动为主动。 这一世既然他们先一步暗度陈仓,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思及此,他唇角微微勾起,眸光状似不经意从腰间悬挂的玉佩划过。 耳畔又闪过出发长安前夕南宫子清笑嘻嘻与他所说:“殿下,空寂那老头说自己算出您之后一段日子会时运不济,这枚紫龙玉也能为您压一压。” 空寂大师出自兴善寺,早年受先帝嘱托曾去天竺精修佛法,漫长十载返回长安,无论佛道经典的修养,还是自身超脱红尘的魄力,在大唐、甚或是九州都备受尊敬。 只是空寂大师闭关修行多年,旁人想面见他无异于登天,除了兴善寺住持与镇南将军府的小公子。 前者可以理解,而后者则是由于空寂大师与镇南将军夫人是故交。 所以镇南将军夫人逝去后,他总归对故人之子留了几分心思。 前世他被傅晚韫压迫过甚时,也曾动过让南宫子清助他求见空寂大师一面。 空寂大师虽未答应面见,却让南宫子清给他带来了两个字。 和亲。 南宫子清尚在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他顿时茅塞顿开,向父皇请命求娶大楚嫡公主。 父皇起初是不愿意的,只是眼见长安人只知摄政王,不知当朝天子,才颔首让他与大楚联姻。 即便这太子正妃出自敌国会惹大唐先祖震怒,只要能与大楚结盟,便是多了一份助力,减了权倾朝野的政王一份气焰。 待父皇答应,他筹谋将大楚公主日复一日引诱控制的同时,也一步一步坐上那扺掌九州的宝座。 从饱受欺凌的冷宫皇子到处处受限的傀儡太子,再到君临天下的九州之主,最难得便是空寂大师的两字指点。 重活一世,他也曾想空寂大师那等通天理之人,必定能看在南宫子清的面上助他。 于是当空寂大师将此玉转赠他时,即便因“这段日子会时运不济”而心生不喜,只当南宫子清耳根子软连个分辨力都没有。 但总归经历了两世,能未雨绸缪,便不让自己万不得已。 因而他佯装欣喜收下这紫龙玉,不以为意将其封于锦盒当中蒙了尘,若非这几次遇到楚端静莫名摔倒,他也不会重拾这枚玉。 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便是。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佩戴了紫龙玉,果不其然在哪怕靠近楚端静和那魔头,果然再未出任何让他无法掌控的意外。 也许空寂大师当真知晓些什么。 想不到正是这一块险些被他忽略的玉,在眼下这等关键时刻真能保他免像前两次那般颜面和算计都丢尽了。 那么眼下,他只管静静等候傅晚韫这等逆臣贼子落个亡于虎口尸骨无存的下场便是。 至于空寂大师……他低垂的凤眸眸尾沉了沉。 待了了临安一行的盘算返回长安,也是时候想法子让南宫子清为他传话再求见空寂大师一面了。 傅云泽心头的算盘正飞速敲打着,便听那青年冷嗤一声,“太子殿下当真会说话,本公子这黑缠蛊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黑缠蛊具备的负作用很大,但予以生物的力量也是强大的,一直备受九州高手的推崇。 只因它所带来的力量太强大,放在普通高手身上都能以一顶百,完全有可能将九州武修排行榜前五的高手斩于剑下。 放在人身上如此,放在虎身上也不例外。 丢下这番话,他又是阖了双眸,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一看便是虚耗过度的微胖身躯往后靠了靠,一副不予理会傅云泽的高傲样。 对此,傅云泽只是冷冷掀了掀眼皮“……” 一个空有白虎道嫡系少主头衔、却只知寻花问柳的草包,还能在他面前再蹦跶多久? “嗷吼!!” 这样想着,又是一道震耳发聋的怒嚎声,瞬间似乎要将古树连根拔起,傅云泽也是调运内力压下树杈的摇晃。 他是不精于武修,可自保不在话下;倒是裴夙这草包除了会照猫画虎玩几样蛊虫,别说武修吊儿郎当,连丹田怕是都没开化。 若是裴夙重心不稳掉下蛊虫潮,不仅生死难保,连带暴露自我引起注意,就算侥幸除了傅晚韫也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暂且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为今之计,只能护持裴夙,不让他出零星半点差错。 “太子殿下,你的武修竟是这般低劣的水平吗?”哪知裴夙不仅没有一字与顺耳搭边的,那张浮了油腻的面庞也渐被不满充斥。 没等傅云泽反驳,便一副不屑的神情道,“那两只畜生若是伤到了本公子,看太子殿下怎么与裴氏交代!” 傅云泽:“……” 暗暗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心间的怒火,他换了惯常的和悦微笑道,“有孤在,它们不会伤到裴公子的。” 堪堪稳住身形,两手情急被迫抓了树枝以免掉进又臭又脏的蛊虫潮里,被迫转而正面看向两虎两人的裴夙毫不客气翻了翻眼白。 “嗬,本公子——” 那双眯眯眼直接拧成一条缝,正欲踩骂傅云泽几句出口恶气时,没来得及收回的余光,正巧落在一身素裙的纤弱女子身上。 顿时,惊诧到他住了嘴。 都做好视他谩骂为无物的心理准备,却听裴夙怔愣顿住嘴,傅云泽挑了挑眉,一边维持内功,一边顺裴夙的看了过去。 他是知晓下首只有傅晚韫与楚端静两人前者正在虎口垂死挣扎不认命;而后者……活了两世,他很清楚楚端静那张脸能引起天下豪杰为之角逐的价值。 参照前世,傅晚韫那等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逆贼,可不就是被楚端静那张姿容绝代的容颜迷得丢了江山么? 转瞬,他的脑中闪过一抹灵光。 为了配合裴夙,他眼露惊艳,甚至轻叹一声故作慨叹,“此等绝代佳人,可惜要被皇叔连累葬于虎口了。” 再怎么说,前世的楚端静虽然到最后为了傅晚韫背叛他,都否忍不了被他玩弄过的事实。 这辈子两人想越过他明修栈道,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太子,此女本公子要了!”果不其然,一向视美色如命的裴夙两眼直冒金光,“若是此女能做本公子的第一百零一房小妾,无论白虎道的哪一种蛊术,都能任太子你挑选!” 第一百零一房……饶是对裴夙寻花问柳之名有所耳闻的傅云泽,听到他所说还是抽了抽唇角。 连楚端静的身份都不知道,还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想他前世为了求娶楚端静这娇贵的楚国公主,愣是没少费心思,偏偏这裴夙仗着自己出身白虎道,且与北祁皇室有所牵连,便任意妄为到极致。 真是又蠢又色,不过倒是好是一把好刀。 楚端静既然不愿意入他手,那么入裴夙怀里也是不错。 “可是……”想是一方面,答应又是另外一方面。 他面目甚是为难地嗫喏开口,却只道出两字便被急不可耐的裴夙打断,“本公子不听你的可是,若是不能把那美人儿送来,日后白虎道还欢不欢迎太子殿下可就不好说了。” 明目张胆的威胁,知晓鱼儿上钩的傅云泽偏偏没再动怒。 顷刻他一副畏惧垂眸敛去眼底的晦暗,面上却勾唇朝就差把急色写脸上的裴夙颔首,“想来也只有那等美人才能配上裴公子,孤尽力便是。” “太子殿下真会说话。”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情大好的裴夙,觉得这浑身阴翳却装作温和的傅云泽瞬间了很多。 “裴公子过奖。”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很快又将视线挪开,饶有兴致转向下首。 只等黑缠蛊发作的山君,把那不知死活、不懂束手就擒的逆贼彻底生吞活剥。 47. 本座(感谢订阅) 用尔等之血,祭本座…… 并不知晓三言两语自己便又被傅云泽安排的许意棠, 方才从两虎口中夺命之时差点废了丹田,再者被傅晚韫钳制,即便她欲上前也是有心无力。 先是朝踏风投去安抚的眼神, 等它稳定下来,按照记忆意念微动抿唇把舌尖抵住舌苔。 很细微的一声, 但她确信踏风是听懂了。 “吁——” 与搏斗中的两虎嚎叫声相比,灵敏异常通晓人性的踏风回应之音便轻灵多了。 身型虽比不上猛虎庞大,但踏风总归是一匹成年马儿, 除了性情温顺了些,真正扬起四蹄奔跑时, 那一滩明显操纵不当、除了膈应并无实质性伤害的蛊虫潮,根本对它造成不了阻拦。 所以瞬间了悟主人意思的踏风趁两只山君不注意,忍着脖颈的不适感, 尽量将存在感缩到最低悄无声息避开攻击范围离去。 眼见踏风的身影安全无虞从灌木丛中消失,许意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将忧切的目色转向傅晚韫, 见那只壮硕山君不知受何刺激。 猛的仰天长啸一声,硕大如婴儿拳头的瞳孔刹霎时充了血, 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七窍受红莲针所伤,磨牙吮血往傅晚韫生生扑去! “吼!!”那只瘦削山君的瞳孔随之一齐充血,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 竟直接用后两蹄支撑庞大的身型, 站起身将另一只空余的前蹄, 毫不犹豫拍向傅晚韫。 哪怕被傅晚韫保护的旁观者,许意棠险些被这阵带有虎类腥臭气味的掌风扫得睁不开眼。 更别说持刀在两虎攻击下孤身对抗的傅晚韫了。 好不容易从虎蹄掌风中回过神的许意棠,目光所及之处只剩那身原本如冷月银雪的白袍不知何时染了一片红。 她愣住,一时间心口钝得生疼。 这种感觉, 她可以清楚感知到并非一时兴起,也并非受识海当中原主记忆所影响。 也就是说,这种仿佛错隔时空对所爱之人的痛惜 十之八.九是由她自身产生的。 她下意识蹙眉,像是不受控,抬手愣愣抚上胸口的位置,面上是说不出的茫然。 为、为什么…… 满打满算,她与傅晚韫打照面的次数少到单只手都能数过来,为什么会对他生出如此痛彻心扉的痛惜? 虽说前世的楚端静入梦告知让她向傅晚韫赎罪,提供给她“傅晚韫与楚端静是天注定的一对”,那场原主被傅云泽以针控制的画面也清晰入眼,可以断定原主傅晚韫是有她自己所察觉不到的感情。 若不是受傅云泽施针蒙蔽,她迟早会了悟自己对傅晚韫的情愫已经深入骨髓。 不过可以理解原主对他情深似海,可她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何时对此人有了感情。 要是对傅晚韫这前几次都要挖她眼的暴戾王爷心生爱慕,那得有多重的口味。 那么到底问题出在哪里?难不成是傅晚韫此等英雄救美的行为,无形中让她动了心? 正百思不得其解,听那只瘦削山君又是一阵毁天灭地的嚎叫。 身体仿佛浴火而生的力量,让它刹那充满勇往直前的动力,直想将这可恶的人类拆吃入腹! “嗷吼!” 眼见那只硕大如扇叶的蹄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傅晚韫,慌乱之下将长鞭甩出的许意棠,鞭尾连那只匆匆扑去的壮硕山君头颅都没挨到。 “小心,傅晚韫——” 情急之下,许意棠连尊称都顾不得了,正要提气冲上去相助,变故陡然一转。 只见那原本就差毫厘入虎口的白衣郎君,忽然从两虎对面围堵他的罅隙中飞身而出。 发了狂的两虎铆足劲想一掌将他撕碎放入口中嚼烂,可惜没料到这渺小的人类竟如此顽强! “嗷!!” 一道刺目的赤红血雾散开,待许意棠焦急睁眼望去,见那只瘦削山君的前蹄生生被砍断。 不到一个吸气的时间,那只壮硕山君也与同伴一般无二,惨嚎一声便失了两只前蹄。 她:“……” 猛的瞪圆了双眸,怔怔看向一袭红白交织的银雪少年立于两虎眼前。 “尔等宵小之血,便祭了本座这把屠神吧。”很轻很轻的一句话。 可咬牙坚持侥幸保住丹田的不适感、正要上前相助的许意棠闻言,原本还算淡定的心顿时呈直线坠落。 原著当中,大唐这位叱咤风云的摄政王,惯常所用自称只有两个。 一是在原主面前卑躬屈膝、小心讨好的“我”。 这位无数人眼中喜怒无常的摄政王,视人名如草芥,却把原主的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数十载的孤傲在她面前也只会用“我”自称。 给足了原主耐心,也给足了原主保护。 可惜原主先一步以为傅云泽是良人,且受傅云泽施针用蛊的蒙蔽,完全看不出傅晚韫待自己有多好。 另一个则是无甚情绪的“本王”,哪怕在唐帝面前,多数时候都懒懒嗤笑着以此自称。 除却之外……便是“本座”。 但这个称呼……根本不是他出自他本人之口! 由于傅晚韫只是那本狗血虐文的反派男配,关于他儿时经历所着笔墨并不多。 没有场景,只有文字陈述。 儿时的傅晚韫随母亲在蜀中生活,不知父亲为谁的他总是会被同龄孩童欺负。 他的母亲本是闻名蜀中的名唱戏子,只因执意生下他才被立足的戏坊赶了出来。 母亲除了唱戏,一双芊芊擢素手并不能、也不会劳作。 于是她小心翼翼把自己和襁褓中的孩童涂抹得又脏又臭,随从在一群乞丐当中,心惊胆战把孩童养到了五岁。 平静的日子总不会太久,自小体弱多病的傅晚韫,在某一日亲眼目睹了虽脏污、却温柔的母亲被一群乞丐践踏。 只因母亲死死护住讨来给他治病的钱。 这是她孩子的救命钱,所以哪怕惹怒了乞丐被打死,母亲也要护住她。 临死前,母亲硬是忍着眼泪一滴不流,一个劲儿告诉他让他快跑。 可一个五岁的孩童,又没有男主光环加持,他能跑到哪里去? 绝望之际,一个老乞丐主动将他护送出了蜀中。 只是护他出城的代价,是夺了他母亲拼命隐藏的几个铜板。 他想挣扎,但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五岁小儿,如何抢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性? 于是险些被打个半死的他,拖着一身伤痕漫无目的得走。 母亲曾说,若是想父亲了就往南边走。 如何区分南边呢?追着阳光,哪怕这缕阳光虽迟,但会到。 就像他的名字“晚来的光韫”一般。 好在老天看他命不该绝,安排亲爹将他救了。 回了长安,受母亲之死影响,他决意要变强。 但是他自幼体弱多病,也过了最佳武修年龄,再刻苦艰辛也收效甚微。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他丧气之时恰好遇到了他这一生命运转折的契机。 苦练武修不成,他躲到城外父亲为母亲立的衣冠冢沉默。 正是在此,他遇到了遭遇三大正派江湖势力联手绞杀的长炼城城主叶无修。 此人结合扶桑魔教自创武修学术,能在短期内通过奇经八脉的传输过度内功,以自己的名命为“无修道”。 他又时日无多,索性为了不让无修道就此失传,没管傅晚韫是个小孩子,直接将内功全部打入傅晚韫的体内。 好在傅晚韫命大,且隐藏的武修天赋实在异禀,才挺过了无修道惨绝人寰的折磨。 只是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那无修道让他武修迅速登顶的同时,也会有不可避免的弊处。 被九州正派列为邪术的无修道,不仅会激发他内心掩藏最深的怨念吞噬他的意识,还会把他变得六亲不认,严重时甚至会魔头上身,杀人无数。 眼睁睁目睹母亲遭侮辱又被活活凌虐致死的他怎能没有怨恨? 48. 邪道(感谢订阅) 一身血衣入邪道。…… 加之他那位生父虽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忠亲王, 却不如寻常亲王锦衣玉食,常年累月年驻守蜀南边疆,大多数时段都留他一人在偌大的王府长大。 何况忠亲王府中已有王妃与世子, 他这半路被捡回来的孩子怎会受重视? 亡母早逝,生父远离, 少时的傅晚韫在忠亲王妃手里吃尽了苦头。 自己受辱倒无妨,偏偏那忠亲王妃是个没眼力见的,损他还不够, 连他故去多时的亡母都不放过,稍微遇事不顺便会戳着傅晚韫的鼻子, 可劲儿侮辱他戏子之后、鄙陋至极。 这还没完。 那忠亲王世子又被王妃与皇太后娇纵养大,完全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整日不惜用各种手段寻花问柳, 为此惹出了不少乱子。 某一日世子又恰好招惹了长安某位世家贵女,那贵女的父母找上门嚷嚷要砍了世子的一只手,正愁如何处理傅晚韫的忠亲王妃, 想也不想将他拉出去顶罪。 到底那权贵顾忌远在边关的忠亲王,将傅晚韫打得九死一生方才罢手。 吊着一口气的他, 若不是反派大佬的光环,只怕早因孤立无援, 被忠亲王府那些惯会捧高踩低之徒给折磨死了。 幼时水深火热的生活, 加上体内又有能在无形中吞噬神智的无修道, 想泯灭他的善念, 将他心底显而易见的仇恨扩张至最大完全易如反掌。 于是堕入邪道,成长为手染鲜血、杀人如麻的反派便顺理成章了。 被忠亲王妃推出去替那为非作歹的世子顶罪不知第几次,一条嵌满倒刺的寒铁鞭,自那凶神恶煞的权贵手中抽出。 眼见那根铁鞭如记忆多次那样入他脖颈, 带起一片血肉模糊时,他不动声色把忠亲王妃与世子的猖狂笑意收入眼底。 遂脱离了控制怨念的意志,任由无修道驱策一把屠神手刃权贵,享受这种饮血的快意。 传闻那一日忠亲王府门口血流成了海,不止扬言要把他这戏子之后大卸八块的权贵,还有纵容他被折辱的忠亲王妃和世子。 尚在蜀南驻守的忠亲王,收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圣旨匆忙返京,踏入长安城的第一瞬,正对上一袭红衣黑发的少年。 少年身后是无数没了气息的皇城军,一时竟分辨不出那红衣究竟染了谁的血。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傅晚韫那时毕竟年幼,身为征战四方的常胜将军忠亲王爷,自然有法子暂且抑制他的发狂。 待他陷入昏迷,忠亲王立即查探他的经脉,发觉无修道早已侵入他的奇经八脉,根本无法逼出。 以防傅晚韫清醒再度发狂,情急之下的忠亲王决定孤注一掷,使出绝大部分内力才勉强唤回了傅晚韫的理智。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传来北祁偷袭边城上郡的消息,受皇命所迫忠亲王又匆匆赶往上郡。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祁军中出了奸细,导致忠亲王率领的军队直接全军覆没。 很快有御史信誓旦旦弹劾忠亲王叛国,正巧如了唐帝想趁机抄了忠亲王一脉的心思,连查找是否通敌的拯救都没有,直接一道密旨赐死一军主帅的忠亲王。 等到武将千里迢迢将唐帝多年心腹大患的项上人头带回金銮殿,唐帝才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他又陷入了畏惧。 想到半年前傅晚韫一把屠刀差点让他的皇城军全军覆没,唐帝又提心吊胆起来。 还是闻此消息的皇太后出面,建议唐帝下令迁傅晚韫的亡母牌位入皇室,并让他承袭忠亲王这一脉。 此举哪怕不能安抚傅晚韫,也能在伦理道义方面不给世人留下把柄。 这一切都瞒着傅晚韫秘密进行,待他好不容易冲破忠亲王下的掣制,有了踏出密室的力气,却见府中只剩一只孤零零的桃木牌位。 连续三日,他在亡父的牌位前跪足了整整三十六个时辰。 倒不是他对这位太过陌生的父亲心存不舍,只因唐此举就差斩草除根,连带把他踢入地狱。 于是有忠亲王内力加持的他,跪足时辰出了王府第一件事,便是携一把屠神弯刀差点掀了整个大明宫。 不过无修道能带给他权倾朝野的无上力量,自然不可能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唐帝这才有了危机意识,未曾想千军万马都抵不住一个陷入癫狂的少年,眼前龙椅不保,还是一心皈依佛门的皇太后,让唐帝请了青龙庄云氏家主与玄衣谷圣医出面。 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位当世强者联手这才封了他的灵脉,让这魔头不再一把屠刀发疯。 然而一时限制反派可谓毁天灭地的行动力,却不能阻止反派丧心病狂的智商。 灵脉受限期间,他暗中利用无修道以铁腕手段控制长炼城,不断让忠亲王府的势力渗入朝堂,逼迫唐帝妥协进而自己坐上摄政王的位子呼风唤雨,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凡有人触他不快,或是明里暗里妄图用人轮道德指责他谋权篡位、不得好死,都会死于他的屠刀之下,无一例外。 如此一位嗜杀成性的魔头控制朝堂,人人恨他入骨,人人也怕他入骨。 尤其怕他放任无修道生杀予夺,如当年以一己之力让整个长安城血流成河那日一般,满头黑发四散、一袭红衣飞扬。 绝逸容颜又冷又白,眼尾上挑的美眸似涂了红脂,邪邪勾唇自称“本座”。 提及“本座”二字,哪怕轻笑着自称,也会无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仿佛从地狱出来,专为索魂而生,与天道人伦对抗。 原著当中关于这位摄政王祸乱臣民的文字插叙说来复杂,实则在许意棠的识海里回忆起来,如三倍速播放的电影场景,顷刻让她察觉到傅晚韫已被无修道控制。 怎么办?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他为魔功所控造就一片血海吗? 无论事出是否有因,论及人伦天理,若是双手沾染的杀戮太多,终究会被世道不容,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邪不胜正便是如此。 参照原著,一把屠神饮万人血的傅晚韫,最终落了被正道之光的傅云泽,砍断手脚筋凌虐致死的下场。 若是穿书以来傅晚韫又步入前世的轨迹,那她想实现让傅晚韫答应娶她、以实现寿终正寝的心愿岂不是打水漂了? 再者,这天堑围场终究位于大楚,受无修道控制神智的傅晚韫在大楚生杀予夺,第一个为这副画面痛惜沉默的一定是楚朝宁。 她不能让哥哥为难。 不行,不行。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她和傅晚韫现在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没除掉傅云泽之前,说生死绑在一起都毫不夸张。 因此,即便被傅晚韫威胁掐断脖颈或是挖了双眼的风险,她都必须带伤坚持,定要阻止他一身血衣入邪道。 打定主意,许意棠紧紧看向衣袂翻飞、立于半空的白衣郎君,高度集中注意力之际,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 “嗷——!!” 又是一声恍若山崩地裂的刺耳虎啸,许意棠忍住浑身的战栗,也不见得傅晚韫如何动作,一阵血雾四散,那削瘦山君连反抗都不得,弯刀直接入了他的额头。 刺目的血水横流,那庞大的身躯,直愣愣倒了下去,正巧压在不知何时围蔽周际的一团黑蠕。 霎时浓黄的腥臭与瘦削山君的血腥味交织漫天,激得许意棠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不过眼下顾不得其它,只敛了胸口的强烈不适,飞速查探周际的路径。 犹记得被柳云薇引来此处的时候,有经过了一潭黑水湖的。 说来有些天方夜谭,但方才她思绪百转千回间,情急之际蓦地想到了无修道的创立者叶无修,即便居于另九州之人闻风丧胆的高位,却也并非所向披靡。 原著又不是仙侠小说,叶无修再厉害,那也是人。 是人便有畏惧之物。 比如……这位曾经的东宸皇室余孽、人人得而诛之的长炼城城主,最畏惧的便是凫水。 记得原著里某次,为了取悦原主,傅晚韫视傅云泽设下的陷阱为无物,甘愿踏入其中被迫使了无修道,阴差阳错与原主跌入河中得以清醒。 不知是不是因为派不配拥有笔墨的着重点 ,还是因为受毒针控制的原主满心满眼都是傅云泽,完全没留心关注傅晚韫的弱点,竟是这九州最常见的江河水泊。 也是,任谁也无法把穷凶极恶的叶无修,与害怕凫水联系起来。 出了无修道这一变故,只怕方才让踏风引顾寒苏赶来的法子终究太迟了。 想到这,许意棠忍了丹田的强烈不适,咬牙将鞭柄握紧。 只等傅晚韫失了那只壮硕山君的掣制,不管多艰难,第一时间都要冲上去把他带进不远处的那一潭黑水。 反正前世的楚端静曾告知傅晚韫绝不会伤到她。 说的任性些,仅凭这一点她就可以有恃无恐接近傅晚韫。 “吼!!”没让许意棠等太久,那只壮硕山君见同伴忽然倒下,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瞪得老大,登时仰天磨着嗓子怒嚎。 该死的人类! 完全顾不得仍在滴血的七窍如何生痛,它呲牙咧嘴伸爪挠了挠胸脯,深吸一口气抬起血迹斑驳的前蹄,死命砸向不远处负手伫立的渺小人类。 “不知死活。”他扬了扬唇角,声线一如既往的不以为意,于无形中睥睨着这九州山河。 出声时,落在第三个“死”字上时,那流光溢彩的眼尾,有惊心动魄的魅惑浮动。 49. 黑潭(感谢订阅) 自己了结还是本座出…… “轰——”惨烈的吼叫声还没出口, 那只壮硕山君铁桶般的脖颈如失控泉眼,红光粼粼的血流抑制不住往外喷薄。 身形倒下恰好压住瘦削山君的那一瞬,许意棠在它铜铃大小的浅褐瞳孔里, 清清楚楚看到了颤抖着的痛苦和畏惧。 那痛苦和畏惧太过明显,让许意棠一度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分明是高高在上的百兽之王, 却毫无还手之力死在了它最看不起的人类手里。 但眼下明显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由不得她过多感慨。 思及此,许意棠忽然换了副惊恐至极的表情, 像是察觉不到傅晚韫周身阴煞的邪肆气息,提裙小跑着凑近。 对方自然不会感知不到她的动作, 腥红充血的潋滟美眸满含凶戾。 许意棠暗暗深呼吸了好几次,咬唇压下害怕直视他的目光嗫喏,“郎君, 有虫子,会、会伤害到你的,我们快走好不好?” 出于考虑傅晚韫的神智已经被无修道控制, 想来对自身身份的认知也受了限,许意棠索性换了“郎君”这一敬辞称呼, 以免“摄政王”这熟悉的字眼刺激他。 毕竟结合他幼时的悲苦经历,他心底最强烈的怨念也是来自大唐, 摄政王的这个身份在世人眼中是他权倾朝野的象征。 只是无人知晓, 任尽艳羡的大唐摄政王之位, 对他来说仅为复仇。 眼下的傅晚韫已被无修道桎梏了神智, 某种意义来说他仅记得自己是长炼城城主叶无修,心底最大怨念来自大唐。 而“摄政王”这三个字,会刺激他记起大唐的种种经历,激发更强烈的怨念, 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嗜血魔头。 “无用,”许是刚享受了弑杀的快感,傅晚韫的兴致来了些,“区区宵小,凭何威胁本座?” 说罢,他扬手一道袖风而过,许意棠都来不及反应,从两只虎尸的压迫下颤颤巍巍爬出的蛊虫,粘着一身浓黄蠕动顷刻便一一消失殆尽。 许意棠:“……” 不敢置信得眨眨眼,再眨眨眼,生怕自己看岔了眼。 ……这合理吗?这群猖狂恶臭的蛊虫,竟然全都消亡在傅晚韫漫不经心的一袖而过当中? “看什么?”惊讶太甚,许意棠甚至一时难以移开视线,就那样直愣愣昂首望着他。 直到脖颈传来一阵紧蹙的冰凉触感,如尖锐的针尖刺得她瞬间回了神。 “这双眼,本座看是多余了。”他居高临下打量着许意棠,骨节分明的右手钳在许意棠纤细的脖颈处。 仿佛稍稍一动,便能让她尸首异了处。 “郎、郎君不要……”许意棠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对上那双阴戾至极的深邃红瞳,忍住心间的强烈不服,不一会儿便含泪恳求道。 都说苦情男二难过美人关,即便穿了书便是真.世界,被掐得发疼的许意棠那张雪肤娇颜,渐渐如备受雨点摧残的梨花般楚楚动人。 “……再哭,本座现在便挖了你的眼喂狗。”俯视所见的女子面颊蒙了通红,满面不耐的傅晚韫瞬间怔了怔。 ……好熟悉的感觉。 见那双阴狠的赤眸覆了层微乎及微的茫然,许意棠的心头忽然起了一层奇异的灵光。 “砰——”只是耳畔忽然传入一道重物坠地的声音,将她未来得及抓住的灵光直接打碎。 出于强烈至极的防备心,傅晚韫第一时间望向动静发出的方向。 是一颗高耸入云的古树,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位……勉强算周正的锦袍青年。 正是躲在古树间眼见傅晚韫一把屠神废了他精心安排的两只山君,大肆唾骂一番废物不中用后,全然当傅云泽的劝阻为耳旁风,决意跳下来要给傅晚韫一点颜色瞧瞧的白虎道嫡公子裴夙。 其实最引他动怒失智的是,那身姿曼妙、玉骨冰清的小娘子是他看中的第一百零一房小妾,旁人也配碰他的所有物吗? “啧啧,”见他盯中的小娘子被浑身阴寒的白衣郎君单手钳住脖颈,满含油光的面庞写满愤怒,“不长眼的东西,连本公子的人都敢动,当真是活腻了!” 他一边丝毫不顾傅晚韫闻言黑了一个度的脸色,一边骂骂咧咧便要上前对许意棠动手动脚。 “闭嘴,”没等他靠近,傅晚韫只嗤笑着懒懒道,“本座不喜重复二次出声。” “郎君……”前有傅晚韫邪声威胁要挖她眼 后有裴夙那眼神毫不掩饰垂涎之色的人盯着,许意棠着实觉得整个人不太好。 然而为了大局,她只能尽可能忽略裴夙那等好色之徒的眼神侵扰,不动声色挪动脚步与裴夙的距离近了些。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刚愁没法子将傅晚韫拐到那潭黑水清醒一下,正好有不长眼的炮灰撞上来供她驱策。 于是乎,许意棠敛了蝶翼般轻灵纤密的睫羽,仿佛不敢与傅晚韫正面对视,“郎君……你别生气,别管他,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说是仿佛,实则她心下是真生了畏惧之意。 原主说想要逆天而行,改了前世被傅云泽操纵的命运从而活下去,唯一的法子便是把傅晚韫当金大腿来抱,想尽法子接近并让他答应娶了自己。 ……但是原主就真没想过给她安排一个脑回路不那么血腥的人吗? 结合原著以及识海当中原主前世的记忆,眼下最可行的法子唯有以柔克刚四个字。 也就是说……走娇软美人道路,将傅晚韫这等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以求在剩余的两月之余答应娶她,才能彻底扭转前世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的悲剧结局。 只是……装乖巧博好感可真为难啊 尤其是在这等被魔道禁锢神智的魔头面前。许意棠默默在心里欲哭无泪。 “离开?”傅晚韫低低重复了这两个字,眼神落在嚣张跋扈的裴夙身上忽然有些古怪,“本座允许了吗?” 说话间,只见他的袖间有红光一闪而过,刹那便直愣愣向裴夙的喉间刺去。 哪知距离裴夙覆了层厚厚油脂的喉结只剩毫厘时,弯刀本该准确无误刺入的方向去没了对象。 拂袖收了弯刀,他习惯性凝眉 ,上挑眼尾如盛开的三春桃花,绮靡至极,艳丽至极。 “不想死便给本座滚出来!”他微微勾了勾唇,不自觉抬手放置眉心当中。 哪怕被不知如何动作的裴夙钳制,还是留出几分注意力关注傅晚韫的许意棠,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 要完。 原著里写到傅晚韫受无修道控制的最终发狂阶段,便是有意无意抬手揉了揉眉心。 并非害怕自己失控,而是忧切自己不会彻底失了控。 看来必须速战速决把他引入那潭黑水了。 “郎君……”打定主意,她吸了吸鼻子,刻意从这位颇为自恋的白虎道公子下手。 至于为何她能认出裴夙的身份其实也不难。 原著当中的傅云泽简直不是人,在她和亲长安的第二个月,恰逢唐帝的万岁节,这位裴夙公子与北祁皇族一道前来,大庭广众之下对原主一见倾了心。 完全不顾她太子妃的身份,公然向唐帝提出把原主送给她的无理要求,结果不用想便被唐帝义正言辞拒绝。 倒不是唐帝有多护这位儿媳,只是完全顾虑原主大楚嫡公主的身份。 若是违背人伦天理把当朝太子妃送给北祁的区区一个江湖势力,岂不是显得大唐有多弱势? 而且原主哪怕再不被楚帝宠爱,总归是端慧太子放在心尖儿上疼宠的妹妹,容不得任何人欺辱原主。 大唐各方面实力虽不逊于大楚,但也没有必要与大楚未来的皇帝闹掰。 这一点傅云泽不会明白。 偏偏他起了歪心思 ,差点要将原主送上裴夙的床讨好北祁,还是原主以死相逼才作罢。 本以为生活就此平顺,可惜没多久实在心疼放弃她这张倾城倾国脸蛋的傅云泽,通过施针把她送给了傅晚韫。 飞速回忆剧情到这里,许意棠硬生生忍了想当场砍了傅云泽以消心头之恨的冲动,只管思索如何利用这位裴夙公子带她入黑潭。 “竟然是本公子小瞧你了!” 终于瞧见两只山君被活生生折磨到死不瞑目的尸身,裴夙心下一冷的同时,坚定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与此魔头过多纠缠。 废话他又不傻,打不过要是伤了自己,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他那铁钳般的右掌紧紧扒拉住许意棠,摸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玉瓶想也不想仰头满满灌入嘴中。 没给许意棠反抗的机会,将丹田当中的内功激到最盛便跑。 “嗬,不知死活。”傅晚韫眸光一寒,嗤笑一声提气飞速上前。 雪白的衣袂在他身后猎猎狂舞,与他及膝的三千如锦青丝交缠,更为他整个人添了几分他阴沉凉薄的气息。 “美人儿你放心,有本公子在,一定不会让那魔头伤到你的!”利用白速蛊将飞身速度飚到极致的裴夙,见许意棠一直坚持面朝一个方向,想也没想朝那方向逃去。 有你我才危险好么。状似情真意切颔首以示赞同的许意棠,忍住手腕处被紧攥而生的疼痛,心下盘算着那黑潭还有多少距离。 记得并不远,若是傅晚韫有意赶来相救她,再不济死缠烂打碰瓷,也能把他拽下水恢复清醒。 她的记忆并无差错,没过几个呼吸气的时辰,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来时见到一汪未曾冰封的潭水。 许是多年无人清扰,这潭水池边不仅长满了绿油油的草木,连池水都一片清澈,清晰可见水下一群又一群游得欢快的鱼儿。 可惜这一片美景,此时围观之人都没了心思去观赏。 “自己了结还是本座出手?” 50. 寻人(感谢订阅) 端静公主到底去哪儿…… 临近午时, 中宫皇帐外。 “永乐姐姐,姑母怎么样了?”见一身水碧色软烟罗裙的娇软美人捻帕出来,等候已久的柳云薇满眼关切, 发问间情急上前,却因伫立太久双腿不稳险些摔倒。 “云薇妹妹莫要着急。”楚倾颜急忙在侍女的搀扶下堪堪扶住柳云薇的身子, 咬唇回话间声线难掩悲怯。 “太医开了药,母后已经服下,相信很快便能醒来, 倒是云薇妹妹如此情急所谓何事?” 柳云薇像是放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那双本就通红的眼眶蓦地又充了泪, “永乐姐姐,都怪臣女,都是臣女的错, 若不是臣女……呜呜呜都是臣女的错……咳咳……” 楚倾颜心头猛的一跳,情急示意侍女搭手安抚柳云薇激动引发的身体不适,四目对视间有心照不宣的暗芒一闪而过。 “云薇妹妹别急, 有何事直言便是,”楚倾颜勉强松了口气, 唇边的笑意也扩展了些许,“有母后在, 定会为妹妹做主的。” 由于将至午膳时辰, 周围不少官宦子弟从千秋林策马出来, 有满载而归言笑晏晏的世家子弟, 也有两手空空垂头丧气的意气少年,两者鲜明对比之下,前部分瞧见楚倾颜,则更有底气上前刷好感。 其中尤以一位紫袍劲装青年为主, 见楚倾颜风姿错约遗世独立,顿时两眼放光,扔下手中装模作样握着的长弓,露出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摸出一把折扇一边晃着一边靠近。 “颜儿妹妹,外面风这么大,仔细着凉了,”甫一开口,柳云薇眼底一亮,嗫喏着小声喊道,“大哥,你也来看姑母吗?” “薇儿?”青年正是柳云薇一母同胞的亲大哥柳云彦,听柳云薇唤自己才注意到还她,下意识拧眉沉声,“你不陪伴父亲,跑这里做什么?” 楚倾颜还想再询问关于楚端静是否葬身虎口的细则,自然不会让柳云彦坏了她的好事。 于是扬了扬唇,眉眼弯弯道,“表哥如此严厉作甚?薇儿还有话要说。” “好吧,”白月光一笑,柳云彦只觉魂儿都要被勾去了,想也没想愣愣点头,“颜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后又沉下脸呵斥,“薇儿,还不快将你所知道的速速说来,让公主陪你在外吹冷风又该当何罪?。” 柳云薇:“……” 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啊? 想归想,她总不能真与自己这二愣子亲哥撕破脸,只能咽下憋闷道,“永乐姐姐,呜呜呜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与端静公主同行,谁知马儿受了惊,我被强行拖了出来,而端静公主她……” 说到最后似乎真伤心到极致,两行清泪顺眼眶吧嗒吧嗒往下掉,连带将精心梳妆的云鬓都歪斜散乱的不像样。 “二妹妹……”闻言,楚倾颜喃喃重复,忽然抬手扶额不敢置信晃了晃弱柳扶风的身子,幸好有柳云彦眼疾手快扶住。 “颜儿妹妹别着急,”满心满眼都是楚倾颜的柳云彦,自然不会管旁人是死是活,“什么事能有自己的身子重要?找人的事就交给皇城军,放心,有表哥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唔……”楚倾颜还想再说什么,却因脸色太差蹙眉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有路过围观之人,皆忍不住轻叹一声,纷纷朝楚倾颜投去关切的目光。 再怎么说,狩猎大会正式开始前的国宴,虽闹出阴阳玲珑盒那等丑闻,即便那滋事的恶奴是皇后的人,可已被大唐魔头王爷虐杀,于情于理都轮不到责怪永乐公主。 且永乐公主这等弱柳扶风的雪山仙子,怎么会做那等陷害亲妹之事? 当然这些内心活动一致的眼神都被借势靠在柳云彦肩头的楚倾颜一览无余。 “颜儿妹妹我先送你回去,”见心头白月光强撑着还要担心那不成器的端静公主,柳云彦可谓心疼极了,“薇儿,我看你是急糊涂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只会给公主添乱。” 没等瞬间又泪眼汪汪的柳云薇解释,他像个全场主心骨讨好状看向楚倾颜,“颜儿妹妹你放心,表哥这就派人送薇儿回去,免得她在这里给姑母和妹妹添乱。”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自家妹妹只是糊涂了才觉得与楚端静走散,不存在什么马儿受惊独独把楚端静一人留在密林。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那该死的楚端静仗着从先皇后魏氏肚子里爬出来,自小到大没给颜儿委屈受。 无妨,他在这儿,谁都别想欺负他的颜儿。 林中猛兽那么多,就算被猛虎猛虫吞吃入腹,那也是她楚端静运气不好,死有余辜,算不到旁人头上。 思及此,他又故作沉稳瞥了眼身后气喘吁吁跟来的小厮,“快将二小姐带回去,若是惊扰了姑母静养,小心本世子摘了你的脑袋!”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蓦地拔高不止了一个声调,俊逸的眉目颇有几分国舅年轻时期驰骋疆场的风范。 “是,世子。”小厮恭敬附身行了一礼,示意身后的随侍簇拥柳云薇。 后者也没反抗,乖巧一副欲泣不泣的神色手搭侍女抬脚,恰好遮住了面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本以为就她和公主两人,想来要费一番功夫拖延搜救楚端静的时辰,谁曾想大哥如此给力,正好免了她做这个坏人。 哼,等那讨厌的楚端静彻底消失了,剩下一个顾寒苏还不好对付吗? 除了此碍眼的两人,她便能得到姑母的实现允诺,只她一个能入太子哥哥的眼。 然而盘算打得很好,打断她幻想的来人也十分及时。 “站住!”熟悉的一道女音自不远处传来,别说柳云薇霎时心头一颤,就连一副弱不禁风仪态的楚倾颜都不由眉心一跳。 “臣女见过永乐公主,”来人一身蹁跹红裙,直接从马背一跃而下,哪怕再心急如焚,依旧没忘记朝楚倾颜恭敬一礼,“臣女有事想问柳二小姐。” “顾小姐不必多礼,”想到自家母后的安排和明嘉太子的应允,楚倾颜稍微定了定心柔声问,“如此行色匆匆,顾小姐是遇上什么难题了吗?” 柳云彦虽然敢为楚倾颜喜好出头,却也不是全然无脑,何况顾寒苏这位宣平王府唯一的明珠,他自然不会不认识。 于是想斥责顾寒苏不顾永乐公主娇躯欠佳太没眼色的第一念头很快闪过,敛了眼底的不耐打发小厮道,“还不快将二小姐带回去。” “等等。”深知楚倾颜是什么性子的顾寒苏并不打算与她虚与委蛇,固执拦住柳云薇,“二公主呢?” 顾寒苏长相再温婉柔美,毕竟也在蜀南度过了六年实打实的从军生涯,直视柳云薇时氤氲美眸所含的冷肃,看得后者直接头皮发麻。 “顾小姐,我……我不知道……”她动了动唇角,似乎受尽了委屈,抽噎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小姐,薇儿才受了惊,想来与端静妹妹未曾同路,顾小姐……”见楚倾颜一副悲悯怜弱的表情正要为柳云薇开脱,就是没有把话题转到楚端静身上的意思,顾寒苏冷冷扬唇。 “永乐公主,既然柳二小姐不知道,臣女便不再多问。”顾寒苏实在不想与这俩表姐妹废话下去,冷着脸俯身又是一礼。 对上柳云薇几不可察勾起的唇角,她一转话音道,“不过有太子殿下在,臣女相信太子殿下定会查出柳二小姐所不知道的,臣女不便多留,先请告退。” 说完,她像是没看见柳云薇听到“太子殿下”时蓦然慌乱的反应,没等楚倾颜发话,转身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这俩表姐妹以为自己不承认她就束手无策了?即便不告知太子殿下,她就不信顾家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亲卫,在这天堑围场连二公主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找不到。 “来人,速速回宫将二公主失踪的消息带给太子殿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顾寒苏也不是逞强的性子,尤其在关乎自己唯一交心好友安危这方面。 说话间,她刻意忽略对楚朝宁那份莫名踟蹰,当机立断朝随侍吩咐。 “属下明白。” “……其他人随我亲自去找,就算翻了这千秋林,也务必要给我找出二公主!” 这一刻,有凛凛寒风迎面吹来,携起她身后的黑发与红裙交缠飞舞,更衬得她举手投足间那份庄重气度浑然天成。 让人不敢生出半分轻视这位刀口嗜血的少年女将之心。 权衡端静公主在皇室当中惨不忍睹的地位,以及最不受楚帝待遇的实际情况,顾寒苏最终把“回禀陛下”四个字成了“亲自去找”。 与其听那些世家子弟谈论端静公主为何失踪、天堑围场如何牢固、皇家侍卫如何尽忠,顾寒苏便一个头两个大。 耽误寻找二公主不说,还扯一堆有的没的不是刺这个就是刺那个,顺丰顺水惯了的顾寒苏并无无兴致与他们勾心斗角。 与其指桑骂槐,倒不如她亲自出手来的快。 “是。”其余人自然最清楚不过自家小姐是什么性子,恭敬一礼后乖顺服从,无半个字的质疑和勉强。 “驾——” 顾寒苏不顾被吹得凌乱的碎发打在额头,微微颔首勒紧缰绳,只听一声尖锐的马儿嘶吼,那抹赤目的红影直冲入千秋林。 51. 山洞(感谢订阅) 傅晚韫像那种和柔和…… “永乐姐姐现在怎么办?”打发依依不舍的柳云彦离开后, 柳云薇扶着楚倾颜入了中宫皇帐脸色颇为苍白,“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 楚倾颜当即沉了眼眸,“太子哥哥知道了又怎么样?谁能作证楚端静被你带走的?” 只要咬死不认, 即便父皇来了也不能拿她如何。 而且母后说了会准备一样大礼,就算楚端静那个贱人侥幸逃离了虎口, 也势必会身败名裂! 到时候背负的骂名可不仅仅只有克死亡母,单凭让皇室蒙羞这一点,魏家人再求情, 也没资格与明嘉太子和亲。 嫡公主的名号独属她一人,而这九州最出众的男人也只会独属她一人。 “薇儿明白了, ”柳云薇再不信楚倾颜,也该相信自家姑母的安排,稍稍稳了心绪状似好心道, “永乐姐姐,那我们还需要再做些什么助端静公主一臂之力呢?” 说话间,尤其是落到“助”这个语调上时 , 尤其可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阴郁。 “永乐大可放心,那北祁白虎道与我们大楚朱雀谷父辈是姻亲关系, 此次朱雀谷两位公子受你父皇相邀出席,那白虎道的裴公子自然也不会缺席。” 想到柳皇后说此话时胜券在握的笃定神情, 楚倾颜随之定了定心绪。 那裴氏公子如何沾花弄草九州人尽皆知, 能给楚端静那贱人配此纨绔也算便宜她了。 “当然。”对上柳云薇带了希冀的眼眸她轻轻颔首。 而后垂眸, 抚了抚柔荑处洁白无瑕的琉璃九莲镯, 朱唇浅浅勾起,“适当让所有人都知晓二妹妹为了爱慕的男子,生怕父皇不同意,冲动之下与意中人从千秋林畔齐齐失踪了。” 虽然白虎道与朱雀谷是联了姻, 但白虎道总归是依附于北祁,而一个堂堂大楚公主则与敌国江湖势力的公子暗度陈仓,可不得丢尽皇室颜面吗? 大楚尚儒尚礼,若是被那些士大夫知晓皇室出了这桩丑闻,不必父皇出面,唾沫星子都能淹死那个贱人。 原本父皇的确属意冬狩过后便下旨让端静公主和亲大唐明嘉太子,闹这一出,这和亲人选十拿九稳都是她的。 母后说过大唐明嘉太子有一统九州的命格,与其嫁给大楚权贵子弟,到头来落个亡国公主的名头,还不如远赴大唐和亲,几载后必定是这九州名正言顺的开国皇后。 她自生来便是天命凰女,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嫡长公主,还是未来一州太平皇后,都是她与生俱得的! 所以无论如何,楚端静这个祸害都不能留! “薇儿一切都听永乐姐姐的。”柳云薇眼前顿时一亮,语带欢雀应下。 楚端静若是除去,那个碍眼的顾寒苏还有什么资格缠着太子哥哥不放? 她要派人传散端静公主与裴氏公子苟且私奔的消息,不过也要增加一条。 都说端静公主胸无点墨,胆小怯懦,若无人指使怎么敢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背后免不了有人推波助澜。 至于这推波助澜之人嘛……当然与端静公主自小交好的宣平郡王府小姐咯。 * 狭隘的山洞外是一条急湍流逝的河流,发出叮咚撞击的声响,河流对岸是一片茂密高挺入云的丛林,将这本就昏暗的山洞更是掩得透不进半缕天光。 此等可谓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境下,依稀可辨洞口处斜靠着两道颀瘦的身姿,洞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越过石壁轻轻遮住交相缠绕的曳地衣摆。 此等用言语难以描绘的画面,就像误入九州的谪仙,无不透露着与世隔绝的气息。 只觉在水里泡了太久的许意棠,费尽全力挣扎着终于浮出那等四肢无力的困境,甫一睁眼,正对上枕靠她右腿的熟悉侧颜。 哪怕光亮微弱,视力尚佳的许意棠仍旧能透过他散落铺盖在地的长发,依稀可辨出这张有尤为熟悉的脸是谁的。 轻叹一声,眼前不由浮现出双双被迫跳河的画面。 她的确有把受无修道控制的傅晚韫拖下水清醒的心思,这才处处诱导裴夙靠近河畔,谁知没等她动作,裴夙趁她注意力落在傅晚韫身上,先一步为自保把她踹下河。 怪她高估了自己对原著的把控程度,以为裴夙此等草包没得到她之前真会怜香惜玉,谁曾想傅晚韫刚问出“自己动手还是本座动手”那一句,狗急跳墙的裴夙想也不想就把她踹下黑潭。 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般视美色如命吗? 好在凫水技能尚可的许意棠,勉强保持不被看似平静、实则水下暗藏激流漩涡的黑潭冲走,气急暗骂了裴夙一句。 无论是受无修道控制、以为自己就是无心无情的叶无修,还是嗜杀如命、见一次威胁挖她眼割她脖子一次的冷血摄政王,傅晚韫怎么可能为她所动呢? 然而事实却是,她连水流的森凉都顾不得,呆呆瞪大了眼眶,一瞬不瞬见那位理论上不会为她所动的郎君嗤笑着拂袖,把仓皇逃离的裴夙扫得倒飞出老远。 而他自身则毫无犹豫,携被风卷得飞舞的长发一跃入潭。 许意棠愣了片刻,想到眼下不是沉思如此不合理的剧情走向之际,铆足劲靠近傅晚韫,生怕他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毕竟受无修道控制的傅晚韫最畏惧之物便是水,能让他清醒,也能最大限度困顿他的奇经八脉,让他完全无法使出内力。 再者此人又不会凫水,在这暗藏激流的潭底不就与等死一般无二。 若是傅晚韫葬身黑潭,那她还怎么逆天改命躲过傅云泽的算计? 无论如何,她要保住自己小命的同时,也要尽全力不让傅晚韫葬身黑潭。 万般无奈之下,她靠着直觉拽拖傅晚韫顺流而下,可惜她在护持踏风不被那两只山君吞噬的时候几乎透支内功,以致体力与内息皆不稳。 没多久她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视线所及之处,正是眼前这一块狭小昏暗的地方。 她:“……” 是有多好的运气,好不容易逃离了虎口和虫潮,跳个潭都能被冲到此等无生路的绝境? 好在哀嚎也是一瞬即逝,有先见之明的她早前出帐时料到拜傅云泽所赐,定有千秋林困顿之行,所以找汀兰备了打火石,以备不时之需。 想到这,她轻轻深呼吸了好几次,先是小心翼翼环视了一圈逼仄的山洞,随即暗暗瞥了眼仍旧没有醒来迹象的傅晚韫,不动声色挪开身子。 好在她没背到极致,这山洞看似被那条宽长的激流困顿,理论上活物很难生存,然而现实十分不合理,起身三步之外,恰好有一堆目测堆积起码一米的木柴。 她:“……” 方才仰视只当此处只有几根柴火,岂料走近看到这副诡异至极的柴堆,很难接受的她抽了抽唇角。 见鬼了吧? 千秋林背靠山脉不错,但天堑围场好歹隶属大楚皇室,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就连备受浩荡皇恩的王公贵族无圣旨都很难接近。 更别说与她运气一样,阴差阳错被冲到此处没有前路的狭窄洞口的人,只怕打着灯笼都很难找到。 再看看这堆大有长期生活的柴火……觉得有必要揉揉眼确认是否看岔的她重复再三,最终迫于频频吹进的冷风放弃怀疑自我。 算了,此一时彼一时,明显不是深思的时候,与其怀疑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先生火以免冻出什么病来。 然而……当她费了一番功夫,将柴火堆积起来点燃,借着火光不经意瞥到柴火旁几只穿插箭矢的野物尸身,很难保持淡定愣了愣。 难不成真有人品味独特,选择此等困顿之处生活? 惊疑难解间,一道微不可察的响动自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回眸,正对上被火光掩映的昳丽容颜。 大概失了无修道的力量,那张冠绝桃李的容颜苍白至极,没了发带束缚的黑发越过侧颜,竟丝毫不显凌乱散在他的身前,削去了几分平素里的阴戾,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 当然,最后一句的念头许意棠在心里也是飞速摇摇头,摒弃此等匪夷所思的评判。 不是她看不起人,单就傅晚韫这等大权在握,动不动拔刀相向的摄政王大人,只怕他的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抗拒“柔和”这两个字。 吐槽归吐槽,对上那双终于流露正常瞳色的美眸,觉得不能放任氛围就此凝固的她,暗暗用“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等耳熟能详的典故,做了一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心里建设后—— 四目相对,努力让唇畔的笑意看起来温婉友善一些,“摄政王您终于醒了,您饿不饿,要不要来点吃的?” 考虑到野外人身安全保障,她决定柴火倒是可以使用,至于这些来历不明的兔子和山鸡等野物,保持谨慎还是远观便好。 洞口那条水流也没冰封,她就不信摸不到野鱼的一只半尾。 傅晚韫:“……” 置若罔闻。 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肢体动作来表示。 火光有些许暗沉,许意棠未注意到他目色漫不经心略过柴堆和野物尸身时,瞬间一黑的脸色。 没听见?难道是她千控万控,还是没控制住因畏惧此人的威势,导致声音颤抖着太小了? 许意棠侧首微微凝眉沉思,想到为了逆天改命不走原主老路就必须刷傅晚韫好感的艰巨任务,无论情愿与否都必须与他和睦相处。 于是她敛了眼底的不服,好脾气试探性问:“摄政王……” “嗯。”那尊大佛终于开了尊口,只是吝啬到仿佛从鼻孔里冷哼出一个字。 她:“……” 嗯? 反应片刻,才明白傅晚韫这大发善心的一个字是用来回答她的。 52. 恩情(感谢订阅) 不怕虎口,更不怕你…… “你做什么?”决定不与救她和踏风逃离虎口和虫潮的恩人计较, 许意棠俯身掸去裙角的褶皱,抬脚刚靠近洞口边缘,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道无甚温度的声线。 “抓鱼啊, ”她暗暗在拍了拍砰砰狂跳的胸口,尽量忽略那双深邃美眸里透露的冷芒 , “摄政王您不是饿了么?我去给你烤条鱼垫垫肚子。” “不必,本王不喜荤腥之物。”不知是不是探视,盯了许意棠半晌复又别开眼, 唇角在忽明忽灭的火光映衬下说不出的惨白。 许意棠:“……”您还挺挑。 止住脚步,转身无奈看向他, “那王爷您喜欢吃什么?” 直视女子不染铅华的雪肤娇颜,他原想表露的漫不经心面色僵了僵。 “王爷,您喜欢吃鱼吗?这份半叶鲈鱼烩您要不要尝尝?” 依稀记得, 前世在金銮殿屠了一批不长眼的废物回来,极其焦躁到只想饮血的他,眼见府中所有人都哆嗦着不敢靠近自己, 只有那个骗子腰系围裙,一身烟火气息眉眼似月弯弯笑问。 他不喜鱼腥, 不喜到厌恶的境界。 但是对上那双满含期待的圆润杏眼,他奇迹般冷静下来。 一顿晚膳, 在腥气漫天的庭院中度过。 后来他以为可以与这骗子交心、哪怕与九州人伦为敌也要将这骗子护持, 没曾想等到了一句“从未对他心生男女之情”。 等到他囚困牢笼太过不甘质问, 为何熬了通宵做了那份鲈鱼烩给他, 岂料自取其辱,得到了那骗子说故意做为的就是试探他会不会还对自己设防。 即使再入地狱多次,他仍旧忘不了那份强硬吞咽的鲈鱼烩。 “王爷?”自然不知他意念流转间又想执刀对准自己,许意棠先发制人重复一遍道, “您听到我说话了吗?” “蠢,”与记忆一般无二熟悉的轻灵软嗓把他从惨痛过往中拉回,他倏地阖了眼皮,双唇冷淡掀开,“看不见野物么?” 许意棠:“……” 深呼吸再深呼吸,告诉自己唯一可逆天改命的大腿最大,“我也是为您的身子着想,这些野物来路不明,谁知吃了会不会……” “不会,”话未说完,似乎刚爆发过无修道,内功一时很难恢复巅峰的他,心绪随之都平静了些许,扬了扬不知何时恢复鲜红欲滴的唇角,“素闻楚国公主蕙质兰心,聪慧过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许意棠:“……” 我谢谢你的夸赞。 皮笑肉不笑越过噼里啪啦作响的柴火堆,“那王爷您找错对象了,那两个词都是用来形容我那位高贵温婉、贤良淑德的永乐姐姐的。” 傅晚韫:“……” 邪邪嗤笑一声,紧盯许意棠半晌,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把她看的心尖直发毛,后者复又靠回了山洞壁沿,“是吗?也好,本王的皇侄恰好缺个太子妃,看来本王需好好思憷了。” “王爷可别开玩笑。”你侄儿就是个火坑,你可别想把我推进去。 许意棠当即摇摇头,很快回过神自己反应太激烈,敛袖狠狠掐了掌心一把,登时眼前蒙了一层沉沉雾霭,“我、我不过蒲柳之姿,如何配得上大唐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请王爷莫要折煞我了。” 出声间,她特意捻着袖口在眼角沾了沾,像是自卑到了极致,简单的三言两语便伤心不治。 傅晚韫:“……” 眼尾微微一跳,浓密而纤长的睫羽轻颤,越过影影绰绰的火光看向难过不已的许意棠,似乎在探视她说此话几分真。 “王爷救我逃离虎口,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我、我无以为报,只能……”许意棠的意识边缘蓦地划过一抹灵光,暗暗转了转眼珠,连询问他如何看出那堆野味无害都刻意忽略了。 说到最后,为了配合话语的真实性,她一面眨巴眨巴又黑又净的眼眸,一面又装作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轻轻咬唇欲言又止。 记得从前看古装剧时,若那些女子对救了自己发郎君有意,则会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若是无意,则会婉拒说道“大恩大德小女子永记心间,来世做牛做马也会还报郎君”,她按照印象当中的做派把话说得如此明显,不信前世楚端静口中的“天赐良缘”不动心。 果然无心插柳柳成荫,谁曾想她千算万算刻意为傅晚韫提供的救美机会一次也没用到,偏偏仰仗傅云泽与柳皇后沆瀣一气所设的虎口惊险,倒因祸得福与傅晚韫有了牵连。 只要他上道颔首,便算是在三个月内完成了逆天改命,往后的咸鱼躺还怕遥遥无期吗? 所谓事与愿违,她的想象的确美好,奈何傅晚韫闻言,只恹恹掀了掀眼皮,鼻翼几不可查动了动,“无以为报?住嘴退避便是。” 许意棠:“……” 不敢置信凝眉,一时间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与此等不解风情之人聊下去。 “怎么?端静公主从前不是很怕本王么?如今变了这副进退有度的样子,当真让本王开了眼界。”他自然注意到许意棠登时呐呐着一语不发,仿佛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失落和委屈笼罩。 ……这骗子也会因他难过么?不知忽然沉闷的心下为何种滋味的他,烦躁状眯了眯眼。 “我……”许意棠愣了愣。 总不能说近来识海不断增长有关前世楚端静的意识,十分确信这九州就你一人不会置我于死地吧? 不过随机应变,她轻灵如蝶翼的睫羽所沾晶莹,不知何时被火光打得愈显剔透,“我……我不怕,王爷不顾个人安危舍身从虎口救下我,连虎口都不怕的人,我又有何怕的?” 许意棠说得一本正经,字里行间倒真有种煞有其事的意味。 携卷雪花的冬风自洞口传来,一片又一片坠落他的衣袍,只怕为他呈一架古琴,把他比作奏乐赋诗的文人也合乎情理。 受尽这骗子的花言巧语,这一世对于这骗子的有回答,他是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他是何等敏锐之人?虽然与这骗子面见的次数屈指可数,次次都会让他想起被当成傻子玩弄的过往,但只要稍作冷静思索,不难发觉这骗子与前世有太多的不同。 前世得益于他那好皇侄所施针法,这骗子未揭开真面目时,待他满心满眼都是纯白无暇的良善和讨好。 这一世,自初次离了楚帝为大唐使臣特设的宫宴,索然无味在梅林初遇这骗子,这骗子就在示弱接近他。 不过这种接近与前世又有所区别,仿佛抱有某种不得不完成的目的。 从前意识不被控制的时候,这骗子一心无怨无悔做好大唐太子妃,恨不得避他如猛兽。 谁曾想重走一遭,竟然疏远前世满心满眼的太子夫君,反而为了靠近他无所不用其极。 这可真是有趣。 看来余恒的差事做得不错,是该好好赏他多处理军机要务了。 思及此,他微微侧身挑了眼尾,眸光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煞红一闪而过。 53. 流言(感谢订阅) 聊天终结者傅晚韫。…… “听说了吗?端静公主为了心上人, 竟然利用与柳二小姐一起入了千秋林,半途害柳二小姐的马儿受了惊,自己则与心上人偷跑出去。”大楚皇帐附近, 有两三华服女子成群,相伴着小声八卦。 “自然有所耳闻, 据说端静公主的心上人,正是北祁那位人尽皆知的白虎道嫡公子。”又有人低低补充,只是语调当中难掩轻视和低嘲。 堂堂一国嫡公主, 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敌国寻花问柳界的翘楚,这不是把大楚皇室的颜面递给北祁讨打吗? “传闻那位裴公子有一百多房小妾, 正妻之位倒是暂缺, ”另一位世家女神色似有难言,字里行间却难掩鄙夷, “也不知我们端静公主若是嫁过去,能否坐上裴公子的正妻之位。” “呵呵呵……”另外两位世家女掩帕低低笑了起来,四目互相对视, 秋水含睛的眸底却盛满了嘲笑。 “可惜了太子殿下,偏生有这样一位亲妹妹做了拖油瓶, 同嫡公主,竟连永乐公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都难以企及。” “快别瞎做比较, ”最先出声的那位贵女急急示意道, “永乐公主上我们大楚最尊贵的天命凰女, 旁人只管顶礼膜拜便可, 哪轮得到一个笑话与之相提并论?” “没曾想看似冰清玉洁、柔柔弱弱端静公主,也有能耐躲过所有人的眼皮子,悄无声息与裴公子暗度陈仓,以往当真是我们小瞧她了……” “大胆!” 三人原本其乐融融极尽贬低楚端静, 身后蓦地传来这道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斥声,吓得她们双腿一弯直直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在此,谁敢造次?!”吓到不敢抬眸直视来人间,那道质问的声线又压抑几分,“堂堂皇室明珠,岂是尔等可以随意编排议论的?”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时,几人原本写满幸灾乐祸的浓妆面颊,遽然变得一阵惨白。 “臣、臣女问太子殿下安……”惊惧间,为首的世家女硬着头皮垂首行礼,其胆颤畏惧之姿,与方才刻薄讥笑“拖油瓶”的高傲状态截然相反。 为首的月白衫衣少年身侧,懒懒散散随行着一位紫袍白衫的青年,见状只是扬了扬眼波流转的桃花眸,一纸折扇摇得颇为风流倜傥。 “太子殿下,在下瞧这天堑围场的世家贵女都对冬狩并无多大兴致,倒是三两成群颇为热衷议论在下表兄的姻亲情缘。” 此话的语调轻轻松松,可落在那三名世家贵女耳朵里,便如一道催命符般,强硬拽拖一颗紧张到怦怦直跳的心,呈直线一路坠落到底。 ……完了。 一时间跪地的窈窕身姿抖得宛如筛糠,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绝望。 谁人不知朱雀谷与白虎道结了秦晋之好,两氏这一辈的嫡公子,论血缘更是实实在在的表兄弟,眼前这位与端慧太子一道而来的青年,好巧不巧正是朱雀谷的少主宋长瑾。 而她们口中端静公主暗度陈仓的“裴公子”,正是这位宋少主的嫡亲表兄裴夙。 “拖下去,一切按大楚律令责罚。”楚朝宁淡淡扫了她们一眼,泠泠如冰琴奏响的声线不带一丝温度公事公办道。 从接到消息快马加鞭赶来天堑围场这一路,有关端静公主失踪的负面流言便层出不穷,像此三人的揣测都算较为含蓄的。 其余不堪入耳的,宋长瑾很善解人意替楚朝宁出手收拾,以求一劳永逸避免节外生枝。 随侍应声,没给那三人过多吵嚷的机会,行动间雷厉风行拽拖便把人拽拖走远。 “太子殿下,流言俨然传开了,你打算如何?”宋长瑾那张白皙俊逸的面容依旧保持一派怡然自得,就连唇角的笑意都不自觉加深了几许。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为自家表兄出头的威胁姿态? “找到端静,”楚朝宁略微沉吟一番,如玉的温冷眉眼带了些许恳求,转而看向一派风流之姿的宋长瑾道,“查出流言从何传出,绝不姑息。” 说到最后,他那本就冷肃的语调更像是冰渣,连带眼尾都划过一抹冷到极致的寒凉。 作为同出云巅书院,视读书如命的端慧太子同窗当中为数不多的深交,楚朝宁这等冷心冷情之人有多在乎他那位宝贝妹妹,宋长瑾说是心知肚明都不为过。 “好吧,”他收了折扇,眼波转了转状似无意道,“在下呢,知道太子殿下护您那位宝贝妹妹跟眼珠子似的,担心她连手中政务都顾不得也能理解。” 楚朝宁:“……” 眼波清冷如碎雪,微微侧眸直视挤眉弄眼的宋长瑾。 后者像是察觉不出他眼底的淡漠,他状若无意顿了顿,风流蕴藉的桃花眸里满含怜惜。 指尖随意转动扇骨,翻转露出山水美人相交的扇面,“但是秦老头常说事无巨细都要面面俱到,说的是让您一碗水端平,想来那位不知名姑娘为您通风报信也费了不少功夫,您当真不回眸以示感谢?” 楚朝宁:“……” “你何时如此话多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姿蓦地又冷了些许,“去做事,我心有数。” 话落,不给宋长瑾这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过多搅合的机会,敛了宽袖负手率先离去。 盯着那道三步并作两步消散的谪仙般端挺背影,宋长瑾挑眉沉思半晌追上的同时,复又打开折扇幽幽笑而不语。 多日不见,太子殿下这心口不一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 “摄政王,您冷不冷呀,要不要再添点柴火?”另一边,火光缥缈的山洞内,许意棠屈膝坐在火堆旁双手托腮,对两个大活人一语不发的诡异安静氛围实在感到无聊,决定不与此人计较发问。 理智告诉她要苦中作乐,借困于此山洞的几个时辰,不要放过与傅晚韫搭话刷好感的一分半刻。 这样打算的,她也是这么做的。 “多话。”岂料后者连眼皮都没抬,呈打坐姿势双眸禁闭,瑰姿艳逸的眉宇间染了一层浅淡的不耐。 许意棠:“……” 这天她还要怎么聊下去? 54. 离开(感谢订阅) 求父皇不要怪罪端静…… 提到“无以为报”他很不解风情嫌她吵, 顾忌这是唯一能让她逆天改命的大腿她忍了。 又以“你当本王与你一般无用,分辨不了它们能否食用么?”,把谨以为慎生怕那些野物会对他伤势有害的话堵了回去, 她也忍了。 她好心好意烤了野鸡,又被此人从头挑挑拣拣到尾, 看在他拯救自己逃离虎口的份儿上,她又忍了。 填饱肚子,想到前世楚端静交代的逆天改命事项, 再考虑傅晚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凉薄人设,她悲愤决意不与此等不会说话之人计较, 呆坐了一会儿主动打开话匣子。 岂料好心询问他是否需要靠近柴火堆,换来却是毫不留情“多话”两个字。 许意棠简直要崩溃了。 性子恶劣成这样,让她还怎么把求生任务继续下去? “你想回去?”内心仰天长叹间, 耳畔忽然落下一道无波无澜的询问。 许意棠一愣,条件反射抬眸,有些不敢置信望了过去, 恰巧撞进了一双深邃潋滟的墨红瞳孔。 四目相对。 蓦地心跳像是漏了半拍,一时间怔怔回不过神。 眸光所见景象乍转, 远处似有遥遥挂起的一轮弯月,近处是一顶覆了霜的琉璃朱檐。 “为、为什么?”年轻郎君绝艳的容颜写满了不敢置信, “是不是受太子胁迫?你说, 是不是?!” “并未, ”对面的女子淡淡笑着, 眸光却一片冰凉,“王爷多虑了,太子殿下从未要求我什么,是我自己对王爷并无男女之情罢了。” 言外之意, 归结于一切都是摄政王一厢情愿。 对面的年轻郎君死死抓住她的双肩,仿佛要透过那双往日总是溢满旖旎缱绻的眼眸,直视她心底是否真正如这一刻表现的狠绝无情。 可是他看了良久,抓住了良久,他自己的眼底满满布了一层腥红,周身逐渐无修道控制而被一股阴凉凶戾的气息包裹,女子白皙如雪的娇颜依旧风轻云淡。 而那股风轻云淡的表象下……女子缓缓勾了勾唇,纤细的肩头虽被他钳住无法动弹,那双善睐明眸却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漠视。 无悲亦无喜,仿佛与眼前人形如陌路,他的得失喜怒根本牵动不了她心绪一丝一毫得波动。 “哈哈哈哈哈——”看着这个被他满心满眼藏于心间数月的人,年轻郎君忽然仰面放肆狂笑起来。 宽长的衣袂无风自动,在他身后携着黑发与发带狂乱飞舞,无形中为他镀了一层妖邪不羁的癫狂之感。 “哈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眼尾似蒙了一层凶狠异常的红光,蓦地抬眸伸手,骨节分明的右手五指,准确无误钳住女子柔若无骨的脖颈。 “你生是本座的人,死也是本座的鬼!”他笑的漫不经心,单手紧紧掐着发顶仅及他下巴的女子,悠悠然欣赏她逐渐喘不过气而痛苦泛红的双颊。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无论是谁,都别想从本座手里夺走你。”他继续意兴阑珊得说着,唇角艳红如血,慢慢贴近女子泛着淡淡幽香的颈窝处,纤密黑沉的睫羽遮住那双恶气满盈的红瞳,近乎贪婪眯起眼。 “金屋已经修好了,往后你便住进去吧。”他说得极慢,声线故意拉得老长,另一只手抬起抚上女子并无繁琐缀饰的青丝,“本座不会让任何人带你走的,谁都不行。” 尤其是说到最后“谁都不行”这四个字,他那一张一合宛如毒蛇吐信的凉薄血唇,恰好贴在女子因呼吸艰难而泛红的耳廓,引得她不由头皮发麻,只觉全身从表肤到骨头,被一条毒蛇密密麻麻缠绕困顿。 即便是隔着一层抹不开的沉顿雾霭,身为旁观者的许意棠,都莫名深感脊梁骨一阵发寒。 这种发寒,让她连一丝一毫的反手之力都没有。 为什么……明明理智告诉她这是识海里有关楚端静前世的经历,为什么现在看来,竟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连画面当中被傅晚韫掐住脖颈无力反抗时,那股无法呼吸的窒痛感都是身临其境的。 “为何不回答?”怔愣间,如识海里一般阴冷无二的语调再次传落耳畔,许意棠环住膝盖的双手不由一紧,条件反射看向不知何时起身的傅晚韫。 “我……”她默了默,有些艰难对上傅晚韫俯身探视的眸子,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从前。 他的眼型很漂亮,没有邪气横生的红光时,黑沉深邃得仿佛浩渺星辰,带着稚气未脱的年少清泠,只一眼都能让人沉溺其中,久久无法逃离。 这样一双美到深入骨髓的黑眸,无疑说明他是有理智存在的,是没有被无修道控制的。 也对,剧情才开始不久,就像前世楚端静所说那样,她生于前世,但因三缕魄游离异世,所以超脱于前世,那些对不起傅晚韫的事,严格意义上并非出自她手。 于理,为了逆天改命,为了不走前世老路;于情,为了前世楚端静宁可灰飞烟灭将她召回大楚,也要完成赎罪的心愿,她都没有理由继续困顿傅云泽的口蜜腹剑,而对傅晚韫做出不可挽回的混账事。 理清这点后,许意棠觉得心底的畏惧也散去了些许,深呼吸巧笑倩兮,“我、我想回去,想告诉哥哥,想告诉寒苏姐姐,幸好有摄政王在,我才没有葬身虎口。” 傅晚韫:“……” “笨,”倏地笑了,黑眸当中荡开了一片浅淡的恣意,“本王可不是什么好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这个骗子有没有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都不可能是一个好人。 心情无端复杂的许意棠感念一瞬即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啥好人吗? 当然这番腹诽她可不敢说出来,轻咳一声也站起身,“好吧,我的确笨,不过摄政王您不要妄自菲薄啊,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起码比傅云泽那个总想害人的伪君子,以及柳皇后母女那对蛇蝎美人堂堂正正多了。 许是许意棠眼底浅笑的光太干净太透彻,在火光的映衬下一片赤诚,良久未别开眼的傅晚韫眼光闪了闪。 ……无妨,他有的是时间,倒是想看看这骗子玩什么花样。 谢问情说的在理,一击毙命快意是快意,但总归是让这骗子死得太容易了。 重开一世,区区几次碰面,这骗子铆足劲表现出隐含心口不一的欲拒还迎,可比前世那副刻意迎合的样子有趣多了。 不如温水煮青蛙,只当打发这无趣的日子。 来日方长,他总有千万种法子,能让这骗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走罢。”收回探视的目色,负手携着翻飞的袍脚走近,没等许意棠反应过来,只觉腰际一紧。 继而整扑面袭来一股激烈的冰寒气流,刚闭紧双眸,面上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忽然减轻了许多。 她动动眼皮,直撞上一片冷白的雪缎布块。 “内力太弱,若是死了,本王倒无端背负一条性命而被唾骂。” 她:“……”九州都在传您大权在握,,性子阴晴不定,随意生杀予夺,都没见您有一丝半毫要收敛的意思。 怎么现在害怕起来被唾骂了? * 傍晚漫雪似乎又急剧了一些,统计赏赐完摘得冬狩头彩的世家子弟后,楚帝照例又在皇帐当中设了晚宴。 “众爱卿果真不负朕之所望,千秋林所设的猛兽飞禽无一不中众卿手中,真是给了朕意料之外的惊喜,今日朕便好好赏了众卿,以期剩余三日众卿再接再厉!” 楚帝一番慷慨激励的话落,一众皇亲国戚皆举杯以谢皇恩浩荡。 “臣妾恭喜陛下,恭喜我大楚才能辈出,”楚帝旁凤袍加身的柳皇后煦色韶光,精心描摹的妆容尽显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臣妾敬陛下。” “哈哈哈哈哈,”楚帝先是爽朗笑了,而后满面愉悦拾起玉盏,掩袖与柳皇后对视间一仰而尽,“皇后此话甚得朕心,朕这杯便回敬皇后了。” “臣等恭祝陛下娘娘,愿我大楚繁荣昌盛,代代相承!” 席间众人、当然不包括侧首面目隐含忧虑的傅云泽,再次举杯向主位两人朗声道。 待席间敬过酒,柳皇后微笑着目色从皇室席位一览而过,暗暗与端得一副清秀高雅之姿的楚倾颜交换一个眼神后,凤冠微微晃动,侧眸意兴阑珊一副欲言又止。 “皇后有话直说便是,今日不是国宴,是家宴,无需有太多顾虑。”楚帝十分善解人意看过去,挑眉意有所指。 得了楚帝的应允,柳皇后这才点了点头,眉眼舒缓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臣妾这身子骨不争气,卧床数日才得以赴宴,不知陛下赏了我大楚的少年贤才,是不是该鼓励一番皇室子弟了?”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点名道姓说出“楚端静”三个字了。 旁系皇室子弟自然无需一国之母挂怀,能被柳皇后晚宴提出来的,只会是楚帝所出的三女一子。 自东宸灭国,三大皇族瓜分了三州二十六城,位于九州之南的大楚则顺理成章与北祁接壤,而两国接壤之地临沂,之后又被邪派长炼城占据,所以此地便时常霍乱。 太子殿下最心系百姓,一早得了消息被楚帝派去平复霍乱,所以被迫缺席了冬狩。 楚端淑那个不争气的,揭穿阴阳玲珑盒还大闹宴会被遣返回宫,自然也排除在外。 大楚天命凰女永乐公主,这几日又衣不解带侍汤药在生母床前,那么剩下能参与狩猎的,只剩端静公主一人。 “皇后说的是。”楚帝沉吟一番,微眯的凤眸扫向皇室子弟的席位,果真见楚倾颜旁侧的席位是空的。 “永乐,你妹妹呢?”楚帝沉下脸,声线上一层威严。 “回父皇,”楚倾颜被点名,左手压在胸口,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俯身咬唇沉默一会儿道,“儿臣、儿臣……” 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别说眼神度拉的楚帝,就连一众天潢贵胄都察觉到了异样。 有听了那番传闻的,皆左右暗暗对视一眼摇摇头,其中有受到楚朝宁威胁的,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猖狂冷笑。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身为一国公主,竟如此不守妇道,对大楚不忠、对皇室不义,做出那等与敌国浪荡公子苟且之事,不像民间浸猪笼都轻的! 呵,有端慧太子护着又怎么样?做的那些丑事还不是包拦不住,被陛下发觉。 陛下英明神武,向来公正不偏颇,那等连永乐公主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的贱人,相信陛下自会秉公论处! “你说!”楚帝登时压低了声线,龙颜颇为震怒道,“你妹妹究竟去哪里了?” “儿臣并非有意要隐瞒父皇,实在是、实在是……求父皇宽恕端静妹妹!” 楚倾颜愈说,那颗满带珠翠的头颅便隐埋得愈低,仿佛难以启齿到了极致。 话落,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捻起裙角起身疾步走到空旷的大厅当中,俯身恭恭敬敬作了一礼。 然而这番举动看似为楚端静开脱,实则一举一动都把楚帝的怒火促发到了最大化。 55. 对峙(感谢订阅) 是永乐公主害了端静…… “到底发生何事了?!” 见一向仪态万端的楚倾颜, 竟然为了那个不成器的楚端静支支吾吾便算了,竟还当着这么多大楚臣子甚至大唐来使的面擅自离席,兀自在皇帐中央请命, 楚帝要是任其不管才有大问题。 然而楚倾颜只是跪地,完全无视各方投在自己身上的各异目色, 耳畔垂挂的流苏叮咚作响,一副誓要为楚端静隐瞒到底的姿态。 这副为了包庇亲妹作出的不识大体模样,看得楚帝又是一怒。 “永乐, 你有什么话与你父皇直言便是。”柳皇后也着急了,碍于一国之母的端庄持正的身份, 只能用言语来催促鼓励楚倾颜 “永乐!”楚帝重重拍向桌案,震怒引发一众观看好戏的世家子弟垂首得意更甚。 包括柳皇后,看似一副想要劝慰楚帝莫要动怒担心伤及龙体的忧心忡忡, 实则眨眼松泛瞳孔酸涩时,眸光有一闪而过的阴毒。 这大楚有且只有一位嫡公主,谁都别想取代永乐的地位。 楚端静那个不识好歹的小贱人, 胆敢让永乐在赏梅宴出丑,利用两只凶猛异常的老虎和一群腥臭冲天的蛊虫送她上路, 都算便宜她了! 想不到一向低眉顺眼追在永乐背后的云薇此次做事倒是不错,的确如弟弟所言是一个值得栽培的苗子。 等此事了了, 也该盘算让云薇那丫头继续追在永乐背后, 发挥最大的利用价值为永乐开路了。 “父皇不必追问了。”气氛箭弩拔张间, 皇帐口忽然响起一道冰冷淡漠的声线, 与之来的,是两位风韵截然不同的俊逸郎君。 为首者一袭月白宽袖长衫,腰悬佩玉,眉目容华, 行走间袍脚似有流光盈漫,携月带霜,一举一动皆带着从骨子里散发的冷矜贵之气,让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视怠慢。 “儿臣参见父皇。”楚朝宁径直朝面目陡然错愕难堪的楚倾颜走来,于旁侧俯身拱手一礼。 不过楚朝宁毫无征兆来此,面露不善的并非楚倾颜一人。 上首的柳皇后脸色陡然难堪起来,想到这并非发怒质问的时机,只能暗暗压下怒火,强颜欢笑眸光和蔼看向楚朝宁。 一旁的傅云泽原先悠悠然欣赏这一出精心准备的好戏,饶是做过楚朝宁可能会坏事的心里建设,见到这一幕仍旧攥紧了手中的玉盏。 前有傅晚韫那个该死的奸佞插足便算了,幸好他反应迅速,说动裴夙那个好色如命的蠢货跳下古树,才让侥幸逃离虎口的两人彻底葬身黑潭。 结果还未找到裴夙了结,又冒出个楚朝宁! 看来前世利用楚端静之手,除了楚朝宁这个祸害当真不错,若是留楚朝宁一命,迟早会毁了他的大计。 这一世还没来得及下手,只希望楚朝宁千万别像前世那般不长眼,想尽千方百计来坏他的好事! “草民宋长瑾拜见陛下。”说是草民,可只是收了折扇的宋长瑾不仅站位在楚朝宁身旁,就连面见天子基本的三跪九叩都没有。 想想也是,哪怕江湖势力再不入皇室和权贵的眼,起码这股势力都必须与之交好,宋长瑾又是朱雀谷的少主,自幼与太子殿下私交甚好,自然有免了大礼的特权。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一众朝臣虽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忽然出现在此,但君臣身份有别,只能压下满心看戏的疑虑起身行礼。 “都免了。”楚帝一声话落,一众跪地的大臣齐刷刷回了席位,跽坐着把头埋得老低,连呼吸声都放慢了许多,拼尽全力压缩自己的低存在感。 生怕一举一动惹了楚帝不如意,以致自己倒霉催成了皇室用来出气的炮灰。 “端慧,你放才所言不必追问是何意?”楚帝又拧紧了眉头,“难道你知晓端静去了何处?” 柳皇后掩藏在袖间的双手一紧,下意识看向下首有些乱了阵脚的楚倾颜,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她已经收到楚朝宁清除有关楚端静不守妇道、一意孤行让皇室蒙羞的流言,并调转人手去寻找楚端静的踪迹。 不过那又如何?明嘉太子保证过一切照常按计划进行,就算楚朝宁派遣整个皇城军找到了那个小贱人,等待他的也只会是一具残缺不堪的尸身。 想到这,柳皇后原本僵硬到极致的笑才松弛了些许。 “是,”他轻轻颔首,如疏星朗月的眉目一片淡然,“端静受人所害,先是几乎葬身虎口,后又险些遭虫潮吞噬,最终被迫坠黑覃潭。” 说到最后,他那仿佛只有淡然自若的眉目,原先染的清霜浅雪都被换成了一股难掩的戾气。 可见背后之人此举,将这位一向以君子淡然之风处世的太子殿下气得有多狠。 此话一出,那些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之姿的世家子弟遽然也一怔。 ……不是说端静公主与敌国江湖势力的公子一齐双宿双飞了吗?为什么太子殿下竟把她说得这样悲惨? 难不成为了替自己的妹妹开脱,太子殿下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也是,太子殿下平素虽修习儒道圣学,并以其严格为标尺严格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却总是包庇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妹妹。 为了她开罪,倒是合情合理。 那些权贵找了这个尤其合理的解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更有甚者自诩为品性高洁之士,满脸不赞同看向帐中央的位子。 “太子殿下,臣以为您这话说得有所欠缺。”那位权贵昂首先是朝主位高高在上的楚帝拱了拱手,而后又唉声叹气摇了摇头,换了副沾沾自喜的失望表情。 “我大楚尚德尚贤,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行事无一不光明磊落,何况端静公主乃我大楚明珠,又有何奸人敢在天子脚下对公主动手?” 一番有理有据的捧高说辞下来,就连有些心虚直打鼓的楚倾颜,都随着席间绝大对人看向出声者。 只有兀自站立的楚朝宁和宋长瑾两人不为所动,前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后者则无语状抽了抽唇角,有些不忍直视别过眼。 此等蠢笨之人,到底何来的自信敢与太子殿下论人伦论光明磊落? “有。”对于此去人一番长篇大论,楚朝宁颇有耐心听完后,只淡淡道出了一个字。 那位权贵:“……” 正要再添油加醋,只听楚朝宁又道,“儿臣已将陷害端静之人带到,请父皇处置。” 那位权贵面色越发黑沉,然而他心知肚明端慧太子有多能耐,只能臭着一张脸硬邦邦冷哼一声坐回原位。 没等楚帝过多询问,楚朝宁看向一旁神情不虞的宋长瑾,“将你所查到的,事无巨细无需隐瞒,一并告知父皇即可。” “是。”宋长瑾应声,在众人好奇探视的目色下,唇角微勾饶有兴致朝皇帐外拍拍手。 看到为首一左一右分别慌乱和愤恨的两人,楚倾颜霎时脸色一僵。 “端慧这是何意?”柳皇后也坐不住了,柳眉紧蹙连一贯维持的贤良温淑表象都顾不得了。 “姑母救我,呜呜呜,薇儿不想死……”甫一看到柳皇后,云鬓精致面容却脏污不堪的柳云薇顷刻崩溃,“姑母,姑母,我不是有意要害端静公主的,是您让我引她进千秋林——” “住嘴!”柳皇后猛的起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硬生生压下柳眉倒竖的冲动。 接触到楚帝颇有深意的探视目色,她藏在袖间的尖锐指甲狠狠入肉,这才勉强保持了几分镇定,“薇儿莫不是糊涂了?本宫疼端静公主就像疼本宫的亲生女儿一般,怎么可能会害她?” “陛下,薇儿这副样子一看便是受了惊而神志不清,一个乱了心智之人的话怎可轻易相信?” 柳皇后定了定心魂,尽量无视四周传来的打量目光,“端慧,你找的证人便是本宫这神智遭了毁坏的侄女吧?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 “皇后娘娘先别急,”保持沉默的宋长瑾忽然意味深长一笑,微微上扬的桃花眸一片水光荡漾,“草民查到的可不止这些。” “臣女宣平郡王府顾寒苏参见陛下,参见娘娘。”与柳云薇一道踏入的曼妙女子正是顾寒苏,得了宋长瑾别有深意的挑眉暗示,她先是依礼向主位的帝后问安。 随即转身看向芝兰玉树的楚朝宁,刻意压下心底的异样道,“太子殿下安好。” “无需多礼,”楚朝宁沉吟片刻,转而神色无波无澜垂眸以示回应,“将你所知告知父皇。” “是,”见他美撼凡尘的容颜不为所动,顾寒苏只能强忍住心头莫名升起的一股失落,尽量面色如常道,“陛下,臣女本与柳二小姐不相熟,甚至有所过节。” ……说到过节二字,身为知情人的宋长瑾几不可查眉骨微扬看了过去。 顾寒苏:“……” 忍住瞪回去让他不要节外生枝的想法,深吸一口气继续,“冬狩首日,臣女听闻二公主也会入千秋林,便一早在林口等候公主,岂料柳二小姐也等候臣女多时。” “柳二小姐以善相待,臣女自然无法拒绝,只好应下与她一同等候二公主,谁知等到与二公主同行,柳二小姐趁臣女猎雁之际不察,以自身安危为由诱使二公主入了密林深处!” 说到这,顾寒苏只觉心头的悔意又加深了些许,“待臣女猎了雁找到柳二小姐询问二公主的下落,则被她以马儿受惊伤了身子为由堵在帐外,当时永乐公主与定安公世子……” 在楚倾颜终于安耐不住看过来时,顾寒苏毫不掩饰眼底的嘲弄,刺激得前者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臣女违抗不得,只好找到太子殿下,这才有办法进一步查找二公主的下落!” 见楚帝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顾寒苏自回城被自家老爹极尽压住的正义感和热血混合,宁死不屈也要说出事实,不让受害者蒙冤。 “陛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还请陛下明查。”这一刻,她虽着一袭闺秀装饰的水碧绫罗锦裙,可浑身散发的那股冷硬刚强之气,却让席间众人无法轻视了她。 仿佛她不是宣平郡王府那位自小无法无天、不懂礼教的明珠,而是蜀南边城与大楚将士浴血奋战的女将军。 就连泰然自若的楚朝宁都不由看了过去,那双并无温度的温玉眸底带了几分复杂。 “荒唐!”楚帝一时陷入沉思,此事又牵扯到自己亲侄女和亲女儿,柳皇后插手也无可厚非,“薇儿岂是此等不知轻重之人?顾小姐与端静交好是实,可你也不要仗着有功蜀南便随意栽赃陷害他人!” 周身蓦地盛气凌人的柳皇后,牵涉到永乐便很难顾及精心维护的形象,声线又拔高了些许质问:“永乐为人何等良善大楚人尽皆知,薇儿何等纯真本宫亦心知肚明,端静是永乐的亲妹妹,也是薇儿的表姐,难道顾小姐以为她们会设计陷害端静吗?” “再者顾小姐自己也说你因猎雁擅自离去,等你顾及端静时方才察觉公主不见,找不到公主便顺势把过错归结到好心与顾小姐修复交好的薇儿身上,顾小姐此举对得起郡王对你的栽培,对得起陛下对整个宣平郡王府的信任吗?!” 最后一句就是明晃晃拿整个宣平郡王府威胁顾寒苏了。 然而她动了动唇角,终究无法义正言辞为自己辩解。 ……她对二公主总是有愧疚的。 为将整整六载,最忌讳的便是优柔寡断而轻信不可信之人,偏偏她一时心软答应柳云薇同行,看到一只飞雁一时心痒难耐冲了过去。 轻信柳云薇不敢胆大包天到谋害二公主,岂料等她原路返回寻找二公主时,却终究徒劳无功。 待出了千秋林没多久,又传出二公主与北祁白虎道嫡公子裴夙那等不堪入目的流言,奈何她再气郁,却也束手无策。 ……如果没有她的大意轻信,二公主就不会如此轻易入了楚倾颜那对母女的陷阱。 “母后不如听完其余证人之言再下定论。”见方才还在振振有词的顾寒苏倏地不吭声,因武修耳力过人的楚朝宁,避无可避收到席间逐渐充满恶意的揣测,清俊的眉眼登时冷了下来。 没给柳皇后出声打断的机会,自诩了解太子殿下,眼尖一眼看出他这是动了怒,轻笑着看向柳云薇身后之人,“把你交代的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要隐瞒。” “是……”女子哆哆嗦嗦跪地,看向清冷矜贵的太子殿下身旁时,蒙了污泥的清秀眉眼刹那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楚倾颜自然不可能认不出少女这张脸。 她猛的一惊,樱唇微张,一时间六神无主,好在她还没心虚到底,知晓没有退路,唯的法子眼下咬死不认。 “陛下、求陛下饶命,奴婢和我家小姐绝非有意要谋害端静公主,一切都是受人指使!”少女收了落在楚倾颜那张娇艳妩媚面上的目色,恭恭敬敬朝一旁的楚朝宁不断叩首。 此话一出,那些等待反转的权贵眼前一亮,虽不敢正面看戏,私下却不断进行着眼神交流。 端慧太子果然厉害,一出手轻而易举见了真章,直接让国舅府的二小姐与皇后母女正面对抗上了。 “说!”隔着十二冕旒的串珠,楚帝那双凌厉至极的眼眸满含盛怒。 “若有半句假话,朕立刻摘了你的脑袋!” 侧首的傅云泽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是他高看柳皇后母女了,以为能保证计划完美无虞贯彻到底,谁知柳皇后竟找了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恨铁不成钢到极致,傅云泽敛了敛眼底的杀意,不知为何眼前忽然浮现出一脸邀功等他夸赞的女子。 正是前世把高不可攀、盛气凌人的傅晚韫从云端拖入人尽可踩的地狱时,施了针的楚端静只有完成任务的喜悦。 当真是一颗好棋子,远远比眼下这群中看不中用的蠢货好多了。 “多谢陛下,”女子重重磕向地面,随即看向娇颜崩溃的柳云薇,“陛下,奴婢名叫环翠,是柳二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端静公主失踪后,天堑围场无端生出有关公主与人苟且的流传,最初的确是奴婢让人传开的。” “不过、不过这并不是我家小姐的本意,我家小姐自小爱慕太子殿下,永乐公主便以此威胁我家小姐,声称此事若成了,就用太子妃之位许给我家小姐!” “大胆!”提到楚倾颜,楚帝猛得拾起龙案上的玉盏狠狠砸向下首,环翠的额头登时血流如注。 楚帝一怒,席间一股漫天的血腥味顿时四散开来,众臣包括随时都在静候时机反咬一口的傅云泽,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朕的永乐公主岂是你能诋毁的?”楚帝重重冷哼一声,“诬陷公主,妄图蒙蔽太子的慧眼,当真是不可饶恕!来人,给朕把这个刁奴拖下去,即刻丢进万丈崖粉身碎骨!” 全程一颗心高悬的柳皇后,见皇帐外很快有皇城军应声而入,这才有功夫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陛下还是愿意信永乐的。 也对,是她自以为生逢绝境,却忘了绝处逢生,只想着杞人忧天了。 永乐被陛下护在手心里娇宠着长大,冠以永乐的封号,把梅苑赐给未及笄的永乐,让永乐以嫡长公主的身份与世家子弟开办宴会,无一不象征着无上恩宠。 永乐悉心经营的温柔良淑,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陛下绝不会为了楚端静那个克死生母的贱人,而置永乐于不顾。 一定不会。 “父皇。”眼见那凶神恶煞的侍卫捂住环翠挣扎乱叫的双唇,楚朝宁提步上前,流苏佩玉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恰好打在了顾寒苏怔愣不语的水雾眼眸当中。 那几个侍卫动作一停,齐齐看向面色不改的太子殿下。 “端慧有何话要说?”到底是自己费尽心思才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对于一向端正清雅的楚朝宁,楚帝总归多了几分耐性。 对上楚帝带了探究的神情,楚朝宁不慌不乱道,“父皇,此女所言有待查证。” “兄长……”须臾内心百转千回决定走老路博得同情的楚倾颜,终于找到了插话机会道,“兄长,你不信母后,也不信颜儿吗?” 美人迎风弱柳含泪,很难不引起一众看客的怜香惜玉之心。 有冲动者正要起身一番长篇大论斥责,可惜对上太子殿下淡淡扫过去的清冷眸光,为美人出头的那股英烈之气顿时散得无影无踪。 楚倾颜:“……” 暗暗狠下心咬了舌尖,让眼眶的委屈之意更明显几分,“颜儿最敬重的兄长不信颜儿,那么颜儿只有以死谢罪,才能证明颜儿是清白的!” 一边说着,一边也不知她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忽然提裙站起,趁所有人怔住之际,直愣愣往三尺之遥的金柱撞去! “永乐!——” 柳皇后悲痛不已的尖叫声响起,只见一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红光一闪,再定睛时,只见那道险些见血的浅蓝身姿云鬓散乱,整个人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歪到在地。 “永乐姐姐若是自尽了,即便证明了姐姐是清白的,难道要让哥哥为你内疚一辈子吗?” 好耳熟的温软嗓音。 众人、尤其是全程保持冷肃的楚朝宁,几乎是听到第一个字的那一瞬,便抑制不住往皇帐门口望去。 “哥哥。”直视楚朝宁那双似噙有千言万语的星辉美眸,许意棠盈盈一展笑颜。 她本就生得天姿国色,这一笑又是发自内心的真切眷恋,一时间压抑许久的帐内,仿佛被一股充满希望的光韫包容,也惊艳了席间每一个无意望去之人的眼底。 而主位处的柳皇后,刚从自家宝贝女儿脱离惊险的畏惧中缓过神,毫无心理准备又对上她以为必死无疑的许意棠,还未平复的呼吸遽然又是一滞。 一向有温柔良善的大楚贤后之称,柳皇后何曾失过态? “静儿?你——”她不敢置信张了张口,婉转峨眉狠狠拧在一起,全然没了往日尽心保持的美感。 ……怎、怎么会?!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贱人还会出现在这里? 56. 和亲1(感谢订阅) 重写了辛苦亲爱的…… “娘娘看到儿臣为何如此惊讶?”只当看不出柳皇后有多失态, 许意棠故作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问,“难道儿臣平安回来娘娘不高兴吗?” 称呼间,她故意用“娘娘”, 意在表露此娘娘非楚帝的原配;用“儿臣”则表明她的晚辈地位,话里话外都在明晃晃嘲弄柳皇后向来引以为荣的后位。 果不其然, 柳皇后本就失了态的面容更是一阵青红交加。 不过久居高位,她仍旧能在呼吸间换了副温和笑态道,“怎会?静儿能回来, 本宫这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便能放下来了。” “劳母后挂心。”毕竟被无数双眼神围观,许意棠的心下再不以为然, 表面也仪态大方盈盈一礼。 “唔……”话落,一道满含委屈的呜咽声,自楚倾颜微启的红唇中流出。 此刻的她发髻散乱, 精心雕刻的眼饰只剩一片通红,掩面哭泣太久,美憾凡尘的娇颜已经显得十分有气无力。 对比平素高贵温婉的长公主形象, 饶是此刻的她这般狼狈不堪,却因天生的一张好皮囊, 倒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因这声低泣,才把柳皇后的注意力从许意棠身上转移过去。 正当她急急示意一旁踯躅不敢上前的侍女去搀扶楚倾颜, 楚帝先一步沉声道:“荒唐!” 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显然气狠了, 十二冕旒的串珠随之发出噼啪颤动的声音, “永乐!你不要命了吗?” 天子一怒, 即便没有造成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其引发的低气压也能让席间人人自危。 见那些往日恨不得为楚倾颜肝脑涂地的世家子弟,此时却纷纷缩着脑袋宛如鹌鹑,别说为她慷慨激昂出头, 连抬眼看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父皇……”被拦下的楚倾颜侧身掩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儿臣无颜面、面见兄长,倒不如、倒不如以死明志……” “聒噪。”楚倾颜正梨花带雨间,一道隐含阴戾的低沉声线乍然响起,虽然不大,却能准确无误刺入席间每一人的听觉。 主位处的帝后神色晦暗不明,席间的大楚权贵世家随声望去,心下纷纷一跳,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又是这个疯子?! 躲在楚朝宁身侧的许意棠,一边与自家哥哥和顾寒苏交换几个眼神,一边也没错过这些席间大楚权贵突变的脸色。 好家伙,敢情你们只关注美人是否玉颜犹存,连方才那道阻止美人寻死觅活的红光都没注意到? 许意棠暗暗腹诽,暗暗同情了主位处的楚帝一秒钟。 没第一时间关注到傅晚韫,首先可以排除席间这些大楚权贵感知力太迟钝的原因。 大楚又不盛产痴傻,席间权贵好歹出身大楚金字塔顶端的世家,脑力不会全都逊于常人。 唯一的可能性解释,便是傅晚韫的实力太强悍。 甚至强悍到可以把自己存在感弱化到微乎及微的地步。 旁人或许怀疑,借助原著与前世记忆、可谓最熟知傅晚韫的许意棠不能不信。 也就是说,若是他想让楚帝在内的席间众人一击毙命,哪怕没有无修道助力,这种想法也是完全成立的。 想到这,她不由在心里为楚帝点了个蜡。 身为大楚国君,国力不如大唐便算了,面对大唐全权在握的摄政王,局限于对方超脱凡俗的武修,别说还手反抗,即便是招架的可能性都微乎及微。 还真是憋屈。她默默又补充道。 “皇叔?”眼见本该落入黑潭尸首无存的人却出现在此,傅云泽说不惊诧是假的。 但他毕竟活了两世,强悍的心理素质不仅让他即刻镇定下来,还能露出喜悦一笑道,“侄儿还在想皇叔去了何处,赴会这几日都未曾见到皇叔,如今皇叔与大楚端静公主一道而来,侄儿便放心了。”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不错,实则内涵的两条信息让楚帝本就因楚倾颜黑沉的脸又僵了几分。 一是大唐国力是强于大楚,但如今大唐远赴临安求亲,于情于理都是客,而傅晚韫还是求亲队伍的掌权者,明明在冬狩初日的宴会上答应一展射术,结果一连三日玩了失踪。 此等随心所欲、想走便走的行为,摆明了不把楚帝放眼里。 不过谁让傅晚韫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一双血眸在顷刻间取人性命,楚帝再气不过也只能忍。 只是这第二条信息摆明了挑事。 永乐公主是否威逼利诱柳云薇暗害端静公主还未定论,偏偏人云亦云不顾皇室颜面与敌国风流公子私奔的丑闻主角,如今又与大唐这位疯子一道前来。 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吃瓜群众在揣测两人有何挂节,许意棠已经在心里把傅云泽从头到尾问候一遍了。 难怪此人与柳皇后母女勾结,都是一肚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水,然而她内心再怒气腾腾,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只能强忍着装得畏惧不安,小心翼翼躲在楚朝宁身侧。 “哥哥……”拉了拉楚朝宁宽薄如雪的衣袖,见如声看过来,许意棠水雾飘零的眸子眨了眨,明显落在挺腰跪地一语不发的顾寒苏身上。 后者:“……” “皇侄操的心可真多。”楚朝宁动了动唇角,正要出声拦下各式朝许意棠投来的落井下石目色,却听颇为不耐的傅晚韫率先一步扯唇道。 没等脸色一噎的傅云泽回话,不知有意无意,他意味不明的眸光淡淡从一旁许意棠身上一扫而过。 许意棠:“……” 忍住头皮发麻,朝他挤出一抹纯善的浅笑。 后者似轻轻勾唇嗤笑,拂袖状若无人走到大唐空置的上首席位。 “贵国陛下尽管审案,不必在意本王。”他摆摆手,单手托腮斜倚着身后的紫金楠木柱,纤密的睫羽打在雪白侧颜,果真收敛了一身凌厉如刀芒的凶煞之气。 只是说着不必在意,他这副不把自己当客的随意状态,更让楚帝的太阳穴突突狂跳。 然而打又打不过,楚帝只能生生忍下,冷哼一声重重拂袖坐回席间。 见楚帝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许意棠没忍住在心里笑出声。 恶人还是得恶人磨,楚帝这等自私到眼里只有江山的存在,果然只有张狂更胜一筹的傅晚韫才能制住。 腹诽间,一旁的楚朝宁沉吟片刻,一向安之若素的容颜似染了几分沉重。 “父皇,”他提步上前,却为许意棠不动声色挡住了柳皇后那道刻薄入骨的眸光,“儿臣信宣平郡王的为人,自然也信郡王的女儿非暗害端静之人。” 57. 和亲2(感谢订阅) 柳二小姐还不老实…… 与许意棠悄无声息对视勉强放下心的顾寒苏, 耳听一贯惜字如金的楚朝宁为自己解释,好不容易平复心绪的顾寒苏又是一怔。 怎么会…… 记忆当中的楚朝宁,清傲矜贵的大楚端慧太子殿下, 言行举止端正到与尺子量出来的一般无二,从来看不上她这等视礼法教义为无物的存在。 想当初在云巅书院, 顾寒苏和楚朝宁就是南辕北辙的一对代名词,无论是她的一言一行还是一举一动,从来没得到过后者的另眼相待。 对她的态度不仅算不上不冷不热, 说是从不给好脸色都毫不夸张。 所以让亲卫给太子殿下报信时,仅仅为了二公主能及时获救, 她甚至都做好了被楚朝宁质问谴责的心里准备。 毕竟就算撇开柳皇后振振有词的诘问,二公主能遭柳云薇的残害,与她一时只顾追逐个人猎雁, 枉顾二公主安危脱不了干系。 不曾想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到太子殿下的一句“信她不是谋害端静之人”。 一时间只觉心底五味杂陈,呐呐着张了张口。 “不, 不,太子殿下——”正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楚朝宁为自己辩驳, 方才还一副神志不清不敢出声的柳云薇登时像受了多大的刺激,“是顾寒苏搞的鬼!是她!一定是她……” 顾寒苏瞪大了双眼, 身侧的许意棠也微微扬眉看了过去。 只有主位处暂且把楚倾颜情绪稳定的柳皇后, 听到这话喉间不由又是一帧气血翻涌!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小姐……”那位被楚帝下令险些要粉身碎骨的侍女环翠也是一愣, 实在没料到自家小姐眼下改了口供。 但是电光火石间, 她反应过来自家小姐定是受了太子殿下对顾寒苏信任态度的刺激。 “请太子殿下——”情急之下,她先一步挣开侍卫的桎梏,手脚并用慌乱想爬到楚朝宁身前,却被许意棠似笑非笑的话语拦住, “环翠姑娘,父皇和哥哥都在这里,若你家小姐是清白的,何不给她一个自证的机会?” 言下之意,主子还没发话呢,你这个刚被楚帝勒令丢往万丈崖的下人先别整幺蛾子了。 环翠:“……” 不知为何,端静公主那双与往日一般纯净灵动的杏眼虽然映着浅浅笑意,可那笑,一时间只给她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仿佛内心深处掩藏的秘密,在端静公主面前暴露得一览无余。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接触到楚朝宁投过来的淡漠眸色,柳云薇忽然间缩了缩脖子,方才的气势冲冲也在无形间化为虚无。 “端慧太子,孤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原定的一手好戏拜柳云薇所赐全毁了,本就心下焦躁的傅云泽,又与方寸大乱的柳皇后眸色对视,霎时安耐不住道。 闻言,许意棠面上闪过一丝嫌恶。 “皇侄都说不当讲了又何须再讲。”正要替楚朝宁回怼,一道表露不耐的懒散声忽然响起,“来者是客,总归是大楚的家务事,皇侄还是多注意些分寸。” 众人只觉眉头又是突突直跳:“……” 看您这背靠金柱、单手支撑下颌的散漫坐相,当真有把自己当成客人吗? 傅云泽本就不好的脸色又是一黑,强压下火气忽略主位处楚帝投来晦暗不明的探视目色,暗暗深呼吸挤出一抹得体的笑,“皇叔提醒的是,是侄儿僭越了。” 这魔头的话倒是提醒他了。 是他太心急,一时忘却了此时决不能暴露与柳皇后的私下交易,差点被楚帝看出了些许破绽。 “柳二小姐还没想好要不要老实交代吗?”宋长瑾摇了摇折扇,眸光微挑,意味深长看向柳云薇,“你该知道,陛下和太子殿下绝非耍些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的!” 说到最后,他猛地拔高了声线,听得本就心虚的柳云薇整个人又是一颤。 “我……”她咬了咬牙,内心正天人交战间,只听楚倾颜颤声质问道,“薇儿妹妹,你为何要暗害二妹妹,为何要辜负本宫待你的一番苦心?” 主位处的柳皇后闻言又觉得眼前一阵发昏。 蠢、蠢呐! 她的女儿,为什么会蠢成这个样子! 不、不行! 她的颜儿一定不能就这样败给魏氏所出的一儿一女! 想到这,柳皇后狠狠掐了一把掌心勉强保持清醒,压低眸色朝一旁的侍女递了个眼色,很快又恢复那副强撑着的高贵表象。 楚倾颜这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样子,看得许意棠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好家伙,她都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本以为这位原著里无时无刻不让原主吃瘪的绝世白莲花是个王者,事实却是一块废铁。 眼见同盟柳云薇有倒戈倾向,连自家母后的千叮咛万嘱咐都顾不上,迫不及待与柳云薇狗咬狗了。 一时间,席间那些铆足劲压缩存在感的世家权贵,大多数唯楚倾颜马首是瞻的子弟纷纷松了口气,以一副厌恶至极的眸色看向柳云薇。 他们就说嘛,永乐公主是这九州最良善最美好的女子,端静公主再不成器,也是永乐公主一直费尽心力维护的妹妹,怎么可能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想让永乐公主背锅! 简直可恶可恨至极! 有情绪激昂者,恨不得当即拔剑直指柳云薇为楚倾颜出这口恶气,却碍于柳云薇出身国舅府不敢大放厥词。 “永乐姐姐?!”柳云薇像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不敢置信看向满面谴责的楚倾颜,“明明是你……” “住口!”账口一道冷斥声忽然传来,席间本就面露不耐的傅晚韫,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子,随即又恹恹闭上。 这群自以为是的蠢货,当真吵得他心烦。 若非有求于楚帝,这出上蹿下跳的闹剧他一眼都不会看。 “微臣柳云彦给陛下娘娘问安,给太子殿下问好。”一身银灰劲装的柳云彦齐齐朝主位行过礼后,当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向柳云薇。 甚至气到发颤,抬手狠狠给了柳云薇一巴掌! “荒唐!我们柳家当真是家门不幸,怎么出了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柳云彦越说越气,只是在自以为旁人都注意不到的角度,暗暗朝轻咬唇畔、面含感激的楚倾颜投去得意一笑。 “明知端静公主方向感差,还将公主引入千秋林深处,随后驱马回了营帐,与环翠沆瀣一气传开端静公主与白虎道裴夙公子暗度陈仓私奔的流言!” “好在太子殿下明察,及时止住了流言,见谋害端静公主一事被揭穿,竟然想嫁祸给永乐公主!你还有脸面见父亲,有脸面见皇后姑母吗!” 一番义正言辞的盘问下来,只口没提两只蓄谋已久的山君和腥臭漫天的蛊虫潮。 要不是许意棠知晓这位柳云彦是何人设,只怕真会信了他这一串心痛至极的指责。 眼神骤冷的她,正想着如何插入虎口和蛊虫,余光不经意瞥见楚朝宁,硬生生忍住了。 罢了,她既然平安回到了这里,就能不让哥哥再担心了。 “大哥……”柳云薇捂着通红肿胀的右颊,瞪大的双眸泪水像是断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往外倾泻,“为什么——” 然而她注定要当楚倾颜的挡箭牌,再多的反驳终究是问不出了。 “柳云薇!亏得本宫自你幼时便将你带入皇宫与永乐一起教养,吃穿用度哪一样没有把你当本宫的亲女儿?如今、如今……”忍不住从坐上起身的柳皇后俨然悲痛至极。 她颤抖着手指指着柳云薇,芙蓉如面一派杏雨梨云,“你有何不满冲本宫来便是!为何连本宫的两个女儿一个都不放过?” “不、不是这样的——”端静公主被害自家小姐是出了力,但环翠哪能见得主谋把罪责全都嫁祸给自家小姐? 然而她与柳云薇一样,即便满腹委屈,与楚倾颜的重要性对比之下,孰轻孰重已经很明朗了。 “刁奴敢尔!”楚帝重重将手中的玉盏执了出去,正中环翠未紧闭的双唇当中,一时间把她所有没来得及说出的秘密,全都堵在了嘴角的血流如注当中。 “环翠!”楚帝所出狠手是柳云薇万万没想到的,她抑制不住尖叫出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挣脱开柳云彦的掣制,连滚带爬扑倒奄奄一息的环翠脚边。 “环翠、环翠……”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摇晃,顷刻没了气息的环翠都不会给她回应。 “谋害端静公主不成,还敢把脏水往朕的永乐身上泼,当真好大的狗胆!”楚帝一拍桌案定音,“定安公当真会养女儿!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来人,把此等心肠歹毒的恶徒给朕鞭笞五十大板,随后发配蜀南服役,此生不得踏入临安一步!” “看谁还敢目无我大楚律令,往后这柳云薇便是尔等最好的下场!” “臣等不敢。”楚帝判决完,一众心惊胆战的世家权贵又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眼见连唇角呜咽都来不及流出,便被雷厉风行的侍卫像拖拉脏抹布一般拖走,柳皇后着实想不到楚帝的处理手段会如此狠辣。 柳云薇自小娇生惯养,别说发配蜀南服役,能不能撑下五十大板都难说。 更何况活着去服役……柳云薇的皮相虽不算上等,可去了蜀南那等兵荒马乱之地,十之八.九都会沦落为楚军的妓人。 然而心惊之余,更多的是后怕。 弟弟就这一个嫡女,为了替她和永乐开路沦落如此,若是惹了弟弟不快……蓦地接触到柳云彦投递来的一双讨好眸光,柳皇后颇为慌张的心绪又稳定下来。 无妨,还有彦儿。 只要柳家唯一的嫡子还对永乐死心塌地,弟弟就绝不会与她翻脸。 “父皇,儿臣——”楚朝宁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知晓柳皇后母女绝非无辜,然而刚开口,楚帝便冷冷打断看他,“罪魁祸首已经伏法,端慧你还有何疑问?” 言外之意,就是让楚朝宁闭嘴了。 眼见楚朝宁还要启唇,许意棠软着声线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哥哥,父皇说得对。” 才怪。 楚帝明显要暴毙柳皇后母女的龌龊心思当她看不出来? 只是她深知,此刻想彻底扳倒柳皇后母女是不可能了。 楚朝宁就像九天不染纤尘的清月谪仙,已经为这个妹妹沾了太多红尘污泥了,她不能再让哥哥被这些烦心事滋扰。 不过,不能彻底让柳皇后母女罪有应得,并不代表楚帝不会对她们心生隔阂。 自古帝王最多疑,一旦楚帝开始怀疑一贯贤良淑德的柳皇后到底用心如何,那么距离曾经的信任分离崩析也不远了。 许意棠在心里冷哼。 她要逆天改命不走原主老路,自然也要让害了魏皇后的人不得善终。 凭借识海当中的记忆,她定要在前往长安之前,除了这道貌岸然的柳皇后为母报仇,而不是像原著那样脏了哥哥的手。 楚朝宁微微侧眸,正对上她眼中明媚粲然的恳求。 对于母亲宁愿牺牲自己,十死无生也要诞下的妹妹,楚朝宁永远狠不下心。 他轻叹一声,粲然扬了唇角,好似三九寒雪忽然照入了一缕暖阳,顷刻驱逐了一切不见天光的阴冷。 一时间,别说自诩见过无数美男的许意棠看呆,就连席间那些权贵为楚倾颜的风华绝代死心塌地,此刻也被楚朝宁的玉骨风姿惊艳得移不开眼。 包括全程陷入纠结楚朝宁为何信任自己的顾寒苏,也因楚朝宁这转瞬即逝的倾城一笑瞪大了瞳孔。 唯有席间假寐的傅晚韫脸色黑了又黑。 “儿臣多谢父皇。”最终,楚朝宁朝主位处有些出神的楚帝俯首行了一礼道。 “不必多礼。”楚帝摆摆手,被冕旒串珠遮掩的面容转向柳皇后,看得后者一阵发怵。 那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僵硬起来。 “皇后脸色这么差,看来也累了,”楚帝的声线很淡,淡到听不出愠怒,甚至还有一丝丝宠溺,“朕即刻派人送你回凤贤宫好好安养吧。” “陛下——”柳皇后高悬的心顿时呈直线坠落! “嗯?”高高在上的楚帝笑了,那笑意却却冰冷得很,“想来皇后也不愿看永乐忧心母后吧?” 这便是明晃晃拿楚倾颜威胁了。 “……怎会,”楚倾颜是她的软肋,柳皇后自然不会服软,“臣妾遵旨,多谢陛下恩典。” 话落,她捻着帕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朝楚帝一拜。 垂眸间,眼底有冷笑隐没。 等着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58. 和亲3(感谢订阅) 本王相信公主不会…… 柳皇后离开后, 楚帝下令让徐有道带哭哭啼啼不像样的楚倾颜回帐,直截了当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待那娇露满沾的美人儿出去,楚帝这才明示这出闹剧的其余参与者落座, 席间转瞬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状态。 “楚帝陛下,本王现有一事相商。”等候多时的舞女终于有了一席演奏之地, 世家权贵也从方才的全程低压中回过神,互相敬着酒以求心安,一道仿佛没睡醒的轻笑声忽然响起。 又是一惊。 众人不由皱起眉头, 忍不住暗骂这疯子又想干什么! “哦?”楚帝勉强面露微笑,“摄政王直言便是, 朕洗耳恭听。” 全程面容阴郁、温笑带刺的傅云泽眉头一紧,手中紧握杯盏看向傅晚韫,一时竟拿捏不了这疯子想做什么。 “本王千里迢迢远赴临安之意想来陛下很清楚, ”见成功勾起席间众人的好奇欲,傅晚韫总算端正了坐姿,那张昳丽容颜尽显瑰姿艳逸, “本王正式向陛下求娶贵国端静公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哐当——”闹腾许久深感饿意的许意棠, 刚拾筷伸向桌案的珍馐,毫无心理准备听到傅晚韫后半句, 一时惊诧到直接颤抖丢下玉筷。 怎、怎么可能? 他不是刚拿“无以为报, 住嘴退避”来拒绝她的以身相许吗, 为什么现在又向楚帝提出要求娶她? 许意棠实在没办法就这样相信短短几日, 就完成了所谓逆天改命最关键的第一步。 包括一旁的顾寒苏心尖不由一紧,下意识把目光转向看许意棠。 “皇叔此话何意?”正与顾寒苏眼神交流示意她不必忧虑,只听傅云泽当即坐不住了,“临行前, 父皇曾让皇叔为侄儿求娶大楚公主,皇叔也答应了,为何——” 质问未完,颇有兴致的傅晚韫先一步意有所指打断,“本王是答应了,可侄儿又未向本王言明心悦哪位公主,再者摄政王府也缺一位女主人,侄儿总不忍看本王孤苦一人吧?” 说到最后,他刻意叹了一声,无形中倒显得傅云泽有多目无尊长了。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为什么重活一世还要处处与他作对? “……皇叔多虑了,”傅云泽最终忍住了翻脸的冲动,温文尔雅得笑着,“皇叔也不提早告知侄儿有意求娶大楚端静公主,侄儿还以为皇叔如传闻那般心中早有佳人了。” 这话说的,若许意棠是那种一心专注情爱的女子,指不定会被“心中早有佳人”刺激到,不愿屈伸于一个内心没有自己一席之地的男子做未来夫君。 相反,她正巴不得傅晚韫正好另有白月光,这样等嫁过去送傅云泽上路,她恰好能以此为借口和傅晚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唯有席间以看戏心态处之的权贵,见状眼下蓦地一亮。 都说大唐使臣远赴临安为了求娶和亲公主做太子妃,谁曾想到头来却能入摄政王府。 这出转折,当真是意料之喜。 与徒有其名、空无实权的太子殿下比起来,大唐至高无上的摄政王能屈尊和亲,于大楚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看大唐太子这颇为气郁不满的样子,难不成……叔侄俩都看上他们大楚这位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端静公主了? “皇侄之意,是说本王的每一样决定都要让你知晓了?”傅晚韫执起桌案上的玉盏,状似不经意在指尖飞转。 “侄儿不敢。”说着不敢,实则傅云泽已经在心里把“傅晚韫”这三个字连带前世问候数遍了。 只是转瞬间,余光瞥见楚帝下首一袭冷傲月白锦衫的少年,他的怒火奇迹般平复下来。 真是关心则乱,怎么把这个前世处处与他作对的楚朝宁给忘了? 前世他机关算尽终于让楚端静对他死心塌地,回长安的时候差点被楚朝宁坏了好事。 这一世即便那魔头先一步求娶又怎样?有楚朝宁这个不长眼的,到时候他添把火,看这魔头还怎么得偿所愿! 想到这,他上扬的唇角又加深了几许。 “那便不劳侄儿费心了,”傅晚韫轻嗤一声,抬眼看向眸光忽明忽暗的楚帝,“陛下,本王有意求娶以结秦晋之好。” 说到最后,殷红的唇角似有若无勾起,眉眼更是桃羞杏让,昳丽得不像话。 “哈哈哈——”楚帝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好啊,能得摄政王的青眼相待,是端静之幸,朕岂能拒绝?” 原以为大唐千挑万选冲永乐而来,顶多许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之位,能否成为一国之母实在未知。 谁曾想意外之喜来得如此之快。 牺牲端静,最重要的是能在辈分上高了这可恨的魔头,楚帝只觉心下爽快极了。 “父皇——”哪知此话刚落,再也按耐不住的楚朝宁冷声,“此事有待商榷,请父皇三思!” 此次回京,他才看清端静一直生活的环境究竟有多水深火热。 他已向秦先生申请了从云巅书院结业,自此在临安护持妹妹,绝不会让妹妹又入了另一个火坑。 不说从临安到大唐距离有多跋山涉水,单论大唐摄政王九州人尽皆知的凶戾之名,视妹妹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眼睁睁看许意棠的下半生客寄异国他乡? “端慧!”总算有了件喜悦之事的楚帝神情一滞,着实没料到一向从容不迫的楚朝宁为了端静一而再再而三忤逆自己。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黑沉的眸底写满了失望,“朕知你与端静兄妹感情极深,只是端静生为我大楚公主,能代表大楚万千子民与大唐永结秦晋之好是她的责任,更是她的荣光!” “朕与你早去的母亲都为端静深感骄傲,你也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用香消玉殒多年的魏皇后逼迫楚朝宁,可见楚帝是铁了心让楚端静去和亲了。 “父皇……”楚朝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内心深感触动的许意棠起身含笑唤道,“哥哥无需为我忧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端静相信父皇不会害我的。” 生怕楚朝宁还有疑虑,许意棠决定豁出去了,“再者……我困顿于千秋林时,是大唐摄政王救了我,我……” 说到最后,她飞速垂首,恰到好处敛去了双颊处的一抹红晕,像是被水润泽过得杏眼晶莹又圆润,“哥哥,我相信摄政王是好人。” 别说一众看戏的吃瓜群众,就连楚朝宁都不可抑制得面露怔愣。 他艰难动了动唇角,终究一个字都没说。 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实在没想到,印象当中一向胆怯内向的妹妹,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大庭广众说出心有所属的话。 偏偏这所属,还是大唐那位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摄政王。 不过再难以接受,他都选择尊重楚端静的决定。 大唐摄政王再阴戾凶狠,起码言行举止光明磊落,与那伪善至极的明嘉太子有着天壤之别。 这些年他也借助宋长瑾在朱雀谷的便利,亲自培养了一批忠心耿耿、实力以一敌十的暗卫,到时候悉数指派给端静。 再者他的妹妹也非蠢笨之人,即便有摄政王的青眼相待,想来也会懂得明哲保身,在长安城生存下去并不难。 想到这,楚朝宁轻飘飘看向兀自执扇欣赏好戏的宋长瑾一眼。 后者:“……” 背后莫名的一股凉风是怎么回事? 得,看太子殿下这样,肯定又是有关那位宝贝妹妹的好事要落在他头上了。 顾寒苏也被惊得不轻,一双顾盼神飞的美眸不敢置信班眨了又眨。 ……短短几日,二公主怎么就与大唐摄政王交心了? 不过许意棠并非无所顾忌的莽撞发言。 一方面是让楚倾颜怂恿柳云薇传出的那些无稽流言不攻自破,另一方面也是彻底让傅云泽收了那些妄图让她沉沦的龌龊心思。 流言说她与白虎道裴夙暗度陈仓私奔,即便柳云彦供出一切都是柳云薇的阴谋,难免不会有某些恶意揣测继续发酵。 倒不如光明正大交代自己与傅晚韫同行,倒不信有谁胆大包天敢去造大唐摄政王的谣。 傅云泽妄图娶了她任意摆布,她现在摆明心悦傅晚韫,如果要把自己谦谦君子形象维持下去,傅云泽就不能做出明抢亲皇叔老婆的损事。 此一举,虽然……有点丢脸,也确实吓到了楚朝宁和顾寒苏两个真正关怀她的人。 可是想到为了逆天改命,她绝不能错过应下傅晚韫求娶的绝好机会,昧着良心也把方才那两段话说得义正言辞。 “公主相信本王,本王也相信公主——”傅晚韫刻意拔高了音调,暗红的眸光慢慢落在巧笑倩兮的许意棠面上,“相信公主不会拒绝本王的。” 嗬,看来细水长流没错,眼下这骗子的反应与前世比起来当真有趣多了。 “端静,你意下如何?”楚帝打蛇随棒上,一副慈眉善目的关切样问道。 许意棠:“……” 忽略眉心的抽搐,忍住摇头否认的冲动,娇羞到咬唇低眉不敢与他对视,“摄政王是好人,我、我……全听父皇的。” 说到最后,她那风姿绰约的容颜都快埋到桌案底下去了。 “哈哈哈好——”例行公问,楚帝当机立断决定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朕今日变做了这个君子!” “多谢陛下。”说着多谢,然而傅晚韫只是邪笑着侧身,单用骨节分明的右手手执玉盏,向主位处的楚帝遥遥一礼。 甚至没等楚帝应承,便抬手收回杯盏一仰而尽。 其张狂散漫之势,看得席间一众大楚权贵又是气闷不已! 但是再气闷,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废话,前不久刚见识了这魔头在无形中让人一击毙命的本事,敢与魔头论礼数,又不是嫌命长了! 59. 破裂1(感谢订阅)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寒苏姐姐, 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全程不平静的晚宴结束,与顾寒苏双双回营帐的路上,见她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态, 许意棠刻意放慢了脚步道。 继承了楚端静前世今生的完整记忆,加上穿书来这些时日与顾寒苏的相处, 许意棠自然不会分辨不出顾寒苏待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 方才碍于席间人多眼杂,她们都没有机会详细交流,现下出了皇帐, 许意棠已经做好除了隐瞒太过骇人听闻的前世今生,将其余的经历一字不漏说与她听。 哪知顾寒苏忽然换了副严肃且认真的表情, 一瞬不瞬盯着她问:“二公主……你是真心想去长安和亲吗?” 许意棠愣了。 随即眼眶似有雾霭模糊,却让她更显而易见看清顾寒苏眼底的真挚和关切。 “……是,”最终, 她只能深呼吸咽下软弱,浅笑着重重颔首,耳垂的坠环随之颤了颤, “摄政王是好人,他救了我, 我无以为报,于情于理, 我想以身相许。” 顾寒苏:“……” 有一阵的沉默。 良久,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蛾眉皓齿在一旁的火光映衬下愈发明艳,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对那只云雁心痒,就不会让公主落入险境, 也不会……” 她絮絮叨叨的自责还未说完,便被许意棠拉住了有些无措的双手,“姐姐别这么说,柳云薇想害我,便有千百种法子来对付,与姐姐无关的。” 她还要庆幸顾寒苏不在,否则傅云泽与柳皇后为她设的死局,岂不是连累了何其无辜的顾寒苏? “好了姐姐,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个忙好不好?”生怕这个话题下去又让顾寒苏起疑,许意棠果断拉住她的袖口一脸讨好晃了晃。 看着眼前如儿时一般依赖自己的女子,顾寒苏无奈点了点头,“好。” 即便公主还是像以往那般纯洁无瑕,不知该如何反击楚倾颜的歹毒诡计,她也会竭尽全力让楚倾颜百倍偿还! 思及此,她微微眯了眯眼,瞳孔深处有毕露的锋芒一闪而过。 “寒苏姐姐可否帮我把这几个字描摹成句?”许意棠四下环视一圈,随即附着顾寒苏耳畔悄声嘱咐的同时,顺道伸出指尖在她掌心不轻不重画了几笔。 楚倾颜不是惯会扮楚楚可怜利用旁人的同情心吗?那么不提供机会,倒显得她软弱不堪任旁人揉搓捏扁了。 既然敢利用柳家兄妹与傅云泽合谋暗算,就别怪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想到这,许意棠状若无害的水润朱唇微乎及微得勾了勾。 顾寒苏能在蜀南军营凭一己之力存货下来,洞察力岂非一般人可比? 两人又是自小的交情,此刻的默契也不过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姐姐既然受了惊,那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许意棠朝她眨眨眼,刻意拔高音量道,“若是姐姐伤了自己,哥哥和我都不会心安的。” 她这话旨在告诫有心之人,就算忘了顾寒苏出身大楚唯一的异姓王府,自身更是以一敌百的浴血女将,也该记得只要有她和楚朝宁在,谁都别想把歪心思打在顾寒苏身上。 不过还处于纠结楚朝宁到底待自己是何态度的顾寒苏看来,只觉胸腔里一阵狂跳。 “公主!”她跺跺脚,对上许意棠笑语嫣然的面容,一时只觉心下愈发混乱了。 “好了好了,姐姐这么着急做什么?”算是明确了顾寒苏真正心意的许意棠,决定见好就收看破不说破。 寒苏姐姐果然与哥哥是官配,郎才女貌真乃一对天作之合。 “这么晚了,公主和顾师妹还不回去就寝吗?” 心下正思索远赴长安前该如何给两人添一把火的许意棠,不巧一道状若悠闲致声线插入,引得她下意识住转眸看过去。 一身紫袍束身,外罩雪衫宽袖锦衣,一手负背伫立,一手漫不经心得摇着折扇,带起垂于身后的发丝一阵舞动。 皮相倒是生得俊美不凡,清艳脱俗,只是那双噙着满满笑意的狐狸眼,总给许意棠一种……此人甚是欠抽的感觉。 “你不也没回去睡觉吗?”许意棠还在记忆角落寻找有关来人的记忆,原本还心虚的顾寒苏先一步白他,“宋长瑾你是忘了自己说过与我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顾师妹记性这么好,怎么没见你把秦老头布置的课业一一背下来?”宋长瑾也不甘示弱,挑眉看向面露好奇的许意棠,“在下宋长瑾,是你哥……咳,是太子殿下的知交。” 从顾寒苏唤出“宋长瑾”三个字时,许意棠就瞬间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了。 “我记得长瑾哥哥,”她的眉眼如一弯新月,秋波流转的杏眸溺着丝丝懵懂,“这么冷的天,长瑾哥哥带着一把扇子不会冷吗?” 宋长瑾:“……” “哈哈哈公主这你就不懂了,”顾寒苏没忍住笑,甚至还饶有兴致好心科普,“在云巅书院,除了太子殿下,宋公子凭武修鲜少遇到对手的。” “区区冬日寒风,怎么会冷到宋公子呢?”说到最后,眼角眉梢的幸灾乐祸怎么都掩藏不了。 “原来是这样,”许意棠状若恍然大悟点点头,“长瑾哥哥——” 两人一唱一和,宋长瑾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猛得一紧。 随即收了折扇微微俯身,唇瓣带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意,一副再也不想听到许意棠的疑问了,“公主,在下与太子殿下尚有约在身,先行告退了。” 走过顾寒苏身边时,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唇齿交叠几下,见许意棠看来又是颔首一笑,这才疾步离去。 许意棠:“……” 要不是有识海当中明晃晃写着宋长瑾与楚朝宁自云巅书院熟识,有着长达近十年的私交,甚至在原著最后宋长瑾想为身死的楚朝宁血刃傅云泽。 只是仅凭一人之力太过势单力薄,傅云泽又老谋深算已久,联合白虎道裴氏通过姻亲关系往朱雀谷宋氏核心高手下蛊控制,他武修再出众,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所谓结局,也逃不过一个惨死。 “这个宋长瑾,我看他一次就想打他一次。”那道掺杂着银紫的白影离去许久,顾寒苏还是没好气暗骂。 知晓剧情的许意棠完全理解顾寒苏的心情。 困顿云巅书院读书修身时,顾寒苏最看不顺眼的是楚朝宁,自然也与楚朝宁沆瀣一气、设定为“嘴贱”的宋长瑾过不去。 一来二去,两人结下的梁子倒不小,多次引起云巅书院鸡飞狗跳,气得秦学吹胡子瞪眼的次数更是不少。 被秦老学究罚站抄书,让两人离云巅书院的得意子弟滚得越远越好,不仅没让两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之前的水火不容倒是愈渐明朗。 这些经年少时距离已远,但两人但凡遇见,顾寒苏自然很难与宋长瑾过得去。 “姐姐不气,”飞速回忆了一遍原著剧情,许意棠亲昵状挽上顾寒苏的衣袖,“不过长瑾哥哥说的没错,已经很晚啦,今日又奔波许久,也该回帐休息了。” 看顾寒苏眼眶下方显而易见的两弯乌青,想来因她失踪一连几日都没好好阖过眼了。 “也对,”有寒风轻轻拂过,将顾寒苏鬓边额发带起微掩住她的眉眼,“公主,我们回去吧。” 步履前行间,身后是影影绰绰“噼啪”燃烧的篝火声响,映照在两人随风翻飞的衣衫和发尾末端,并把二人的曼妙身影拉得很长。 60. 破裂2(感谢订阅) 夺她心,让她下辈…… 千秋林最深处万籁俱寂, 枝丫高耸入云,黑压压一片,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有重任在身的余恒很不解自家主子为什么不论练功还是睡觉, 都喜欢依靠在树上,总让他一阵好找。 然而这些腹诽只能藏在肚子里, 再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说出口。 好在他被主子的铁血手腕压迫,武修水平在九州高手榜前二十都是能排上名号的,夜间视物的能力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找到旁人或许容易,但是准确定位主子, 则需要主子主动气息流露。 否则就算集合整个北斗七星之力,把这片千秋林翻遍,连主子的一根头发丝或许都难以见到。 这样想着, 余恒的脚步也没落下,飞身前往傅晚韫栖身古树的路程中,蓦地有一道红光正对他的双目直愣愣刺来! 好在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 整个人对生死的预判和反应都是下意识的。 堪堪侧身抬掌躲避间,只觉那股满含死亡威胁的弯刀差点把他鼻子都削下来了。 “叱——” 然而没等他庆幸捡回一条小命, 那把泛着红光的弯刀不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的天灵盖袭来! 余恒实在甚是欲哭无泪。 主子这把危险的屠神刀,每次只用来试探他一个人的武修水平, 明明他的水平不输其他六星的好不好。 “又退步了。”内心正极度不服, 一道阴凉至极的声线, 仿佛自十八层地狱而来, 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寒风,无孔不吞噬着他的听觉。 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余恒再清楚不过。 “主子,”他缩了缩脖子, 不敢去看枝丫处浑身包裹阴戾的红衣郎君,“属下……是属下的疏忽,让主子失望了。” 一来二去这么多回,余恒也把傅晚韫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也就威胁的语气凶狠,比如挖他眼喂狗,割他头颅丢去乱葬岗之类,实则从未实施过。 否则按照他的犯错次数,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有恃无恐的余恒,被傅晚韫斥责时,在求生欲的支配下认错认得特别迅速。 “滚上来。”依旧如往常一般凶光乍现,不过细听之下,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醉欲。 然而脑子里呈一片直线的余恒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啊?上去做什么?”主子不会想近水楼台捏死他吧? “滚不滚?” 见他手中不知何时收回的弯刀又是一道刺目的红光,余恒下意识回答,“……属下这就来。” 死就死吧,反正横竖都得完。他在心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哪知一脸视死如归爬上傅晚韫对面的树杈,想象中被饮血屠神弑喉的刺痛感并没有。 有的只是鼻尖飘来的一缕淡淡的清冽酒香。 他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看向傅晚韫,“主子……您是让属下陪您喝酒吗?”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主子您的酒量如何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这酒香一闻便是极为浓烈清醇的。 主子……是谁给你的自信,刚把大楚皇室和权贵无一遗漏得罪了个遍,还敢光明正大在人家的地盘喝酒。 最关键的是,因天权和玉衡没提前预判千秋林会出现蛊虫潮和两只山君,原本兴致缺缺等待给楚国公主那份大礼的主子,刚察觉到楚国公主有危险便飞身赶往。 甚至临走前还隔空传音,让天权和玉衡滚回刺绝殿领罚。 主子最大的底牌护卫被遣返回了长安,剩余的护卫再精,也精不过大楚的皇城军,若主子醉酒迷了神智,使不出武修……余恒简直不敢想。 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太子,若太子与大楚皇室联手,时时刻刻都在寻找让主子送命的机会……只怕主子和他今日得交代在这。 不行。 他一定要阻止主子自绝生路。 一番心里建设后,他大着胆子讪笑道,“主、主子,这酒喝了伤身,您又在外吹冷风,要不、要不改天属下陪您喝一杯?” 全程都被傅晚韫那双似笑非笑的视线紧盯着,说到最后他的声线已经颤抖得不成样了。 “你当本王氏傻得么?”傅晚韫连眼皮子都懒得掀起,抬手丢过去一只如他掌心一般大小的莹白酒瓶,“‘解千愁’,小酌怡情,谢问情送来的。” 玄衣谷谷主谢问情为了压制傅晚韫体内的无修道发疯,想尽一切法子阻止,所以听到“谢问情”三个字时,当即放下了心。 “主子你不早说,”他扬眉一笑,直接掀开瓶盖丢到树下,“果然是好东西,谢谷主好品味。” 早前闲暇之时他养成了嗜酒的习性,不过酒瘾不大,后来主子当了摄政王,他与其他六星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得已放弃了这个喜好。 如今闻到久违的清香,一时间仿佛收到开阳和瑶光递来的长炼城消息,也没有预料中的棘手了。 “话多。”傅晚韫轻轻嗤笑出声,然而一如既往的嫌弃之外,他也掀了瓶盖,手执瓶身一仰而尽。 酒入肠,解千愁。 只是想到那双明明与前世一般无二的澄净杏眸,他那千思百绪的愁肠总是平复不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把他当个傻子一样玩弄鼓掌之间,把他掏心掏肺的心悦弃若敝履,甚至为了另一个男人,毫不犹豫把他推向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他都做好了要让这骗子生不如死,也体验一番坠落地狱是何滋味,费尽心机走了前世老路来到临安。 在御梅园初遇,他被一身凶戾包裹,做好了要掐断那骗子的脖颈一劳永逸。 偏偏对上那骗子的眼神,他怎么都下不去手。 之后在梅苑,在围场……一次又一次,他不可理喻得狠不下心。 是他重活一世,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坚心变软弱了? 还是重活一世,他先傅云泽一步遇到那个骗子,改变了一切轨迹,也改变了那个骗子对他的态度? ……不知为何,也不可否认,他无比希望是第二种可能性。 所以,待他态度转变,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同一人的骗子,他应该报复回去吗? 第一次,傅晚韫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茫然。 这股茫然,让我破了例,找到谢问情要来解千愁,独自对月浅酌。 只求能凭借这股酒劲解开他的迷惘。 然而……沉思良久。 无解。 “余恒。”不知是不是酒劲迷了意识,他眯了眯眼,纤长浓密的睫羽半落在眼睑下方,“若有人负了你,你会让她下半生都不得好过么?” “什么?”余恒是个没心眼的,信了傅晚韫所说解千愁不会醉人的话,“……那当然啊,嘿嘿嘿,不过呢——” 明显一副喝多的样子,他打了个酒嗝继续晃头晃脑,“但、但是,要看有没有悔恨了。” 倏地他想到了什么,像是感知不到傅晚韫身上的凶煞气息一般,不怕死忽然凑近,“悄悄告诉你,我认、认识一个魔头,这魔头都、都说……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是、是我们这等普通人了。” 整张脸明晃晃写着“不想活了”的余恒,自然没注意敏锐捕捉到“魔头”两个字时,对面一脸嫌恶要将摇摇欲坠的他、搀扶倚靠在树干的郎君登时黑了脸。 “若是改了,倒不、不如把她的心夺回来,然、然后让她下、下半辈子当牛做马……” 说到这,他一边说着一边一个激动想要站起,“这、这含光门街西口,那有、有个卖话本的铺子,我也是从、从上面看到——” “砰——” 还未说完的“觉得很有道理”几个字,彻底淹没在他摔下树的强烈动静当中。 傅晚韫:“……” 深呼吸再深呼吸,忍住将屠神掷出割了余恒头颅喂狗的冲动。 不过有句话倒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 把心夺回来,下半辈子让她当牛做马。 既然这骗子跟变了个人一样,满眼欣喜应了对他以身相许,他有的是时间陪这个骗子好好玩玩。 思及此,他的心情也随之愉悦了些许,收了弯刀重新倚回树干。 独留摔晕厥的余恒,干脆就地翻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酒瓶沉沉睡了过去。 丝毫不知自己这条小命,已经在自家主子的一念生死之间反复横跳无数次了。 * “噼里啪啦——” 震耳发聋的玉器摔碎声远远传来,跪在营帐外的侍女又缩了缩脖子,硬生生大气不敢出。 同时一个个互相对视,眼底是深深的怀疑。 ……这近日频频失态的女子,真的是她们印象当中温婉良善的永乐长公主吗? “公主别动怒,当心身子啊,”帐内,等候楚倾颜把桌案处放置的琉璃玉瓶全部砸的粉碎,春雨才上前轻生安抚,“公主,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你让本宫如何能忍?!”想到白日楚端静那个贱人收到大唐摄政王高调送予的海东青,楚倾颜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凭什么!那个贱人凭什么?海东青只有两只,偏偏全中了大唐摄政王的箭矢!” 九州传闻大唐摄政王生得风华绝代,偏偏性子凶残暴虐,狠毒阴戾,死在他那把屠神刀下的无辜亡灵不知有多少,活生生浪费了那副天赐的好皮囊。 原以为楚端静下嫁大唐摄政王和亲,她只需静候那个贱人死无全尸的音讯传来,谁曾想父皇的旨意才下第三日,整个天堑围场仅有两只珍贵无比的海东青,全被摄政王射中。 没等旁人如何艳羡惊叹摄政王无与伦比的射艺,他转而让下属将那两只可谓连一根羽毛都没伤到都海东青,众目睽睽之下,眼也不眨送给了楚端静。 甚至当着险些惊掉下巴的众人,摄政王一袭飞仙雪缎白衫,如九重天下临凡尘的神祇,信步悠然走到楚端静面前眉眼带笑,“这两只鸟也不值钱,就扔给本王未来的王妃随便玩玩玩了。” 什么叫不值钱?! 大楚位于九州东南,而海东青又生长在九州极北之地,寻常人根本无法见到。 这两只海东青,还是仰仗白虎虎道裴氏与朱雀谷宋氏是姻亲的便利,费劲千辛万苦跨越千里迢迢送来助兴,其价值都能买下一座容纳十万人的城池了! 让她如何能忍?! 早知摄政王凶戾异常的传闻之下,是如此壕情又专情,她又何须听从母后的话,与那大唐有名无实的明嘉太子虚与委蛇? 61. 破裂3(感谢订阅) 不惜大义灭亲也要…… “公主……”身为贴身侍女, 楚倾颜如何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春雨比谁都心知肚明。 见楚倾颜如此气急败坏,想到柳皇后的交代, 只能敛了畏惧硬着头皮道,“公主, 定安公世子来了,想见您一面。” “不见!让他滚!” 又是刺耳的“哐当”一声,没了玉器可摔, 楚倾颜干脆摘下手腕的玉镯狠狠砸向帐口。 “颜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一袭青色云鹤锦袍的柳云彦,像是没看到脚边成渣的玉器, “你先下去吧,本世子在这儿呢。” 春雨不放心看了娇喘吁吁的自家公主一眼,见她气郁之际并未反对, 随即稳了心绪俯身一礼垂眸离去。 很快,装扮精细雅致如飞仙阁的帐内,只剩下别过眼兀自气闷的楚倾颜、以及换了副自以为风流神态的柳云彦。 “颜儿, 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告知表哥,”女子别过眼的娇颜染了层不忿, 胸脯起伏不已,隔着微敞的衣领碧波荡漾, 看得他一阵心痒难耐, “有表哥在, 谁都别想欺负你。” 一边说着, 柳云彦微眯的双眼也没转动,一瞬不瞬盯着要露不露的跌宕春光,一时间只觉喉结滚动都艰难了太多。 放在平日楚倾颜被侍女千呼百应时,他万万不敢生出歪心思的, 但是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又答应姑母大义灭亲推出薇儿帮颜儿保住了名声。 自打开始记事,颜儿就像戏子扮演的仙子一样高不可攀,从来待他都是客气在外、孤傲其中,正是颜儿的这副玉骨冰清,他才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得到颜儿。 如今他与姑母算是一根绳索的蚂蚱,等同于颜儿是他的人。 不知是不是帐内的火盆燃得太旺,他越发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你做什么?”沉浸在翻来覆去谩骂楚端静的楚倾颜,着实没察觉到尚在刹那浑身起了燥热的柳云彦。 直到腰际传来一道烙铁般滚烫灼热的触感,瞬间让她浑身从头到尾惊起了一阵恶寒。 “颜儿,好颜儿……”甫一贴近楚倾颜 他便觉得小腹处的邪火再也控制不住,直冲上脑充盈他的理智。 放在平日,他定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过颜儿都差人给他送了定情书信,他也如了姑母的愿,转告父亲一切都是楚朝宁兄妹陷害颜儿不成,转而嫁祸薇儿,才让薇儿年纪轻轻葬送了后半生。 父亲果然伤恸不已,以一腔悲愤之心与姑母更为亲近,誓必要让楚朝宁兄妹生不得安宁、死不得超生! 变相劝服父亲与楚朝宁为敌,等同于助姑母占据了大楚朝堂的半壁江山,他又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是定安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为什么不可以彻底占有颜儿? 而且就算他要了颜儿,允诺他大义灭亲便把满足他一个恳求的姑母必定心有愧疚和不安,再舍不得也会答应把颜儿许给他。 想到这,柳云彦心底一直被怂惧铁链捆绑的猛兽像是入了魔,霎时挣脱束缚,引诱他不管不顾把朝思暮想的女子纳入囊中。 “你好香……”柳云彦贪婪贴在女子皙如雪的耳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滚烫的大掌没有一丝缝隙,死死钳住她纤细如柳的腰肢,不让她有半分逃离的罅隙。 “表哥一直喜欢你心悦你,你从了表哥好不好?” 楚倾颜都快崩溃了! 她不要……能配得上她楚倾颜,定是这九州最优秀绝顶的男儿! 柳云彦这不学无术的废物名声在临安人尽皆知,凭什么敢把歪心思动在她的头上啊。 然而恶心到极致的她,拼了命想挣脱柳云彦的掣制,四肢却丝毫使不出劲儿。 就连到了唇畔的斥责和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只觉整个人一空,再抬眼时已被柳云彦打横抱起直奔床榻走去。 “……呜呜呜,你放开——” 拼尽全力连挣扎都不得,一个未成型的“本公主”冷斥,彻底被柳云彦铺天盖地的啃噬吞没。 * 冬狩到了最后一日,漫漫冬雪终于停止飘落,晨光未晞之时天光无限沉寂,如那探了半边还在徐徐升起的骄阳般,照耀着新生的希望与转瞬的黑暗一同消逝。 这样一副好风景,正巧被一早相约驱马的两人撞上。 万丈崖边,微寒的冬风凛凛,吹得两人脖颈系着的斗篷帽檐翩翩起舞,与身后肆意飞扬发黑发融为一体,只显一派天然去雕饰,清丽脱凡俗。 “二公主,你当真要把那两只海东青送我吗?”顾寒苏双手托腮,胳膊肘枕屈起的膝盖 ,侧眸故作惋惜,“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阔绰的礼物呢。” 边关将领总免不了与飞禽走兽惺惺相惜的作伴之情,骨子里又是女儿家的顾寒苏自然也不例外。 想到那两只身形矫壮、羽尾熊健的海东青,顾寒苏面上又是一阵不忍叹息,暗道这么好的鸟儿不入了军实在可叹可惜了。 不行、不行……她猛得摇摇头。 这是摄政王高调送给公主的,象征对未来王妃的极尽怜爱,要是归她被送给那群大老爷们训练,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寒苏姐姐,你知道的,冬狩结束我便要去临安了,”许意棠暗暗忍着笑,抬手把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捋在耳后,“留那两只鸟儿给我实在是大材小用,倒不如交给姐姐物尽其用。” 没给顾寒苏拒绝的机会,他轻咳一声补充,“再说我要两只鸟儿做什么呀?送给姐姐安置是最合适不过了。” 最主要的是,一想到那日傅晚韫当楚帝的面,尤其漫不经心邪笑着声称把这两只海东青送她,还说让她随便玩玩。 忆起那双赤红入骨的深邃美眸,许意棠顿时深感根根寒毛都倒竖起来。 总有种……傅晚韫话里的“玩玩”,值的对象是她。 这几日每想到傅晚韫跟中了邪一样,先是在席间主动提出娶她,随后又一副情意绵绵的做派,当众把两只价值连城的海东青亲自射来送给她。 想想就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说她也是穿书人,仰仗原著剧情和前世记忆,自然不会轻信凉薄阴戾的傅晚韫会忽然转了性,发自内心把她当作未来王妃。 所以那只两珍贵无比的鸟,依据他阴晴不定的反常类套路,许意棠思量再三决定,与其把他冒众人之嫉妒、轻而易举射中的两只鸟带着逗遛,而被一众贵女不怀好意揣测,倒不如把二鸟送给顾寒苏这位“伯乐”。 省得近在咫尺遭垂涎傅晚韫皮囊的姑娘羡慕嫉妒,索性一劳永逸,眼不见心不烦。 62. 宫闱1(感谢订阅) 姐姐要不要和我亲…… 毕竟傅晚韫虽然嗜血暴虐的凶名在外, 但那张为祸苍生的皮囊,仍旧会吸引无数思春贵女前仆后继。 岂料此人刚来临安赴了一场赏梅宴,便残笑着毫不留情废了两个妄图贴近他的贵女, 生生掐灭了一众少女们蠢蠢欲动的心思。 如今又一副关怀备至的宠溺表象,亲手猎了两只海东青送给许意棠, 这两幅南辕北辙的面孔,难免让她有些接受无能。 倒不如畏惧那些对傅晚韫心思春风吹又生的贵女,大部分因为是想借花献佛, 一方面圆了顾寒苏的武将天性,一方面也可创造机会给楚朝宁和顾寒苏走感情线。 ……反正已经告诉哥哥应该应下帮忙照看两只海东青, 最多一个月她就要离开临安,知晓海东青现任主人是顾寒苏的哥哥就算想怪罪她自作主张,想来是会不忍心的。 谁让这两人是原著当中天造地设的一对副cp, 只碍于护持原主把自身性命葬送于傅云泽的屠刀之下,到死也没互相表露过心意。 两人已经因“她”错过了前世,这一世许意棠好歹是个穿书人, 于情于理都不会放任这对苦命cp听天由命。 她的这些暗戳戳小算盘,短暂纠结的顾寒苏自然不知。 公主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要是再拒绝倒显得她啰里啰嗦矫情得过分。 于是她干脆利落点头,“好吧, 多谢公主赠送了, 臣女一定不负公主厚望, 让它们在天空一展雄姿。” 说着, 还一本正经端正坐姿,端端正正朝许意棠作了一礼。 所谓“摩空健翮上层霄,千里下击才一瞥”,海东青本就是稀有的天空王者, 不仅深受京城无数权贵喜爱,愿花重金够来豢养,也被武将当成尊贵无比的不败之神。 许意棠眼也不眨把两只完好无损的海东青送给她,所代表的慷慨和信任,顾寒苏自然不会不动容。 所以这一礼并非拘泥于世俗,更多的是她对许意棠发自内心的感谢。 “那姐姐可要多多费些功夫咯。”许意棠双手托腮,见她重新倚坐好,忽的神秘一笑,“姐姐和我这么亲近,要不要再亲上加亲?” 顾寒苏先是一愣,继而快速反应过来耳朵尖腾地火烧火燎起来。 “不要!” 几乎是想也没想,她拒绝得十分干脆利落。 像是为了自证,她还摆摆手别过眼,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别了,我可不想把云巅书院的那几年当成一辈子,年纪轻轻就和一个活得跟七老八十的古板老学究过日子,那要多想不开啊……” 见顾寒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炸了毛,一时间恨不得把所有不好的形容词用在楚朝宁身上,许意棠看破不说破等她絮絮叨叨吐槽。 “……公主,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腹诽半天,顾寒苏才发觉许意棠不仅一个字都未回应,明眸善睐浅笑自若间,尽显一派了然大悟的姿态。 她:“……” 心下忽然一阵发毛真的不是错觉吗? “看姐姐生的貌美,与哥哥正是相配呀,”许意棠软着声线嘿嘿一笑,在恼了顾寒苏之前赶忙转移话题。 “不闹姐姐了,算算时辰,我们再不回去,岂不是要错过了永乐姐姐亲自参演的一出好戏?” 说话间,那双含情剔透的杏眼飞速划过一抹狡黠,与之相视一笑的顾寒苏挑眉秒懂。 敢一而再再而三对公主下狠手,就别怪她们心眼小以直报怨加倍还回去了。 * 天光乍倾,晨起的阳光浅浅铺在层叠起伏的青砖黛瓦之上,却因云层环绕透不尽窗门紧闭的宫阁殿宇当中。 “砰——”不知是多少次玉器碎裂的声音了,凤贤宫外杂扫的宫婢刹那低眉顺眼,完全是大气不敢出的压抑状态。 她们与娘娘一荣俱荣,自然深知娘娘与外界传闻的贤良淑德不同,但此次被陛下以调养身子为由送回宫,娘娘失态的次数便越来越频繁。 自魏皇后故去、端静公主被陛下和满宫之人嫌恶后,娘娘便鲜少会动怒,可近些日子不知为何,永乐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生出事端,娘娘随之也愈发急躁。 再者最能安抚甄娴姑姑,又因阴阳玲珑盒被大唐那魔头摄政王血溅当堂……一时间,相熟的宫婢暗暗互相对视,眼神里明晃晃写满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来人,给本宫把陛下赏赐的碧螺春沏来。” 良久,殿内传来一声温柔平和的声音,有仅次于甄娴的一等宫女这才松了口气,恭敬应声后去偏殿呈了托盘敲门而入。 然而她刚踏进,像是有一股阴风呼啸而过,伴随着桀桀怪笑“啪——”地一声,把身后的殿门紧紧锁住。 她心头猛的狂跳,咬唇保持理智,抬眸看向主位处华服着身的妇人,颤抖着僵硬的双腿屈膝,“娘娘,奴婢——” 一句完整的话未说完,身后一股阴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没给她挣扎的机会,只觉心口一阵凉意,眼白瞪大面对冰冷生硬的地板直直砸了下去。 那壶刚烫好的碧螺春,恰好正洒在她特意换了的一身干净裙角边缘,把她胸口汩汩冒出的血花晕染得极为绚烂。 “姐姐,你这儿宫女可太少了。”一道阴凉的男音喑哑得厉害,只见他整个人都包裹在玄黑斗篷当中,唯有森白至极的下巴,粼粼垂挂着淌淌坠地的鲜血。 “这点心头血,连我的牙缝都不够塞。”他嫌弃抬手抹了一把嘴角,赤红如枯槁般的右手举起那只尚在跳动的心脏,指尖发紧入肉。 一道赤目血光而过,再看时他的脚下一片血肉模糊。 “好了,”主位处的柳皇后似是有些不忍,最终也忍住了并未过多斥责,“如今身处宫中,本宫能力有限。” “有限?”男子玩味状低声重复了一遍,一双泛着阴邪的黑瞳从斗篷边缘探出,“姐姐,你别忘了,云彦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柳皇后咬了咬牙,宽袖当中隐藏的锐利指尖直直入肉,表面却一副惋惜着急的样子,“是姐姐教女无方,才让永乐伤了云彦,姐姐给你赔不是了。” 这个柳承,半点没有从父亲那不入流的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觉悟,若非父亲没有嫡子,哪里轮得到你继承柳家? 父亲亡逝,若非她稳坐后宫之主,怎能让并无建树的柳承,年纪轻轻便好命爬上了定安公的高位。 若非受限于魏氏那个贱人生得一双子女,她何须委身与此等人不人,鬼不鬼的魔头废话? 也不瞧瞧柳云彦是个什么纨绔,还敢对她的永乐动了歪心思,没被春雨那丫头断送了柳家命脉都是轻的! 如今只让柳云彦吃吃苦头,三年五载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碰不得女人,柳承便按捺不住来胁迫她。 当真是一点自知之明的廉耻心都没有! “姐姐的不是,弟弟可不敢随意接受。”武修在身感知力敏锐过甚的柳承,悉数把柳皇后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 他扬了扬唇角,阴鸷尖锐的眸光直勾勾盯着柳皇后,“姐姐,我的一双儿女可都为了你的宝贝永乐铺了路,他们可是你的亲侄儿侄女啊。” 被他这双仿佛散发索命气息的黑瞳死死锁住,只觉头皮发麻的柳皇后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 “姐姐明白,”柳皇后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弟弟要处.女的心头血练功,姐姐会尽力满足你的;至于陛下那边……” 说到这,柳皇后笃定安抚的语气忽然一顿。 陛下…… “难道姐姐不愿意把那长寿药喂给陛下吗?”不知怎么动作,等柳皇后反应过来时,柳承已经半蹲在她的脚边了。 他抬手,那股透骨森寒的大掌轻轻抚上柳皇后葱白的柔荑,瞳孔似有某种摄人心魄的光亮,“姐姐,难道你不想陛下早日登往极乐,难道你不想弟弟有朝一日做这大楚的天吗?” 柳皇后整个人又是一颤:“……” 柳承的昭昭野心她不是没有料到,包括柳承与那为九州所唾弃不耻的长炼城私下交易,得来某种让实力突飞猛进的魔修她也一清二楚。 只是陛下到底是她的丈夫……让她怎么下得去狠手? “姐姐,我才是你最亲的人啊,”柳承声线刻意上挑了些许,灼热气息喷洒在柳皇后的耳畔,“等弟弟坐了那把椅子,姐姐依旧是这大楚最尊贵的国母。” 柳皇后:“……” 不敢置信得瞪大了双眼,脑中一时嗡嗡直响,震得她呐呐长大了唇瓣,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这柳承,莫不是疯魔了? “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柳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扬起那根冰凉指尖贴在柳皇后的唇瓣,把她未来得及发出的惊呼湮没。 “姐姐永远是弟弟的姐姐,凭这点,姐姐也是这大楚、乃至是这九州唯一的国母。” “姐姐,只要你把这瓶药给陛下喝下去,弟弟就让云薇云彦给姐姐的女儿做了垫脚石好不好?” 好不好……这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柳皇后先是视线极慢极慢落在那瓶泛着荧光的瓶身,随后在柳承的眼神示意下,右手手指又极慢极慢伸出,一寸一寸抚上瓶身。 只是到了最后的一毫,她的指尖已经颤抖得不成样,那瓶身像是带了刺,任凭她再怎么劝说自己,都无法让她彻底狠下心触碰上去。 “姐姐不忍心吗?”视线又尖又毒的柳承,自然没错过柳皇后那余霞成绮的面庞如何纠结,一派慢悠悠的表情也不着急。 “姐姐,你当初问弟弟要这瓶药,通过阴阳玲珑盒给给魏含筝喂下的时候可没这么心软呀。” 魏含筝是魏皇后的闺名,如今被柳承状若无意提出,倏地戳中了柳皇后的痛点。 那个该死的贱人! 死便死了,可这些年来时不时总要入她梦来,近来更是不安分,搅得她夜半总是惊醒,脊背一身薄汗久久不散。 63. 宫闱2(感谢订阅) 扒他皮抽他筋剔他…… 不愧是她一手养大的亲弟弟, 也是这世上最能扼住她软肋的人。 轻飘飘一句魏含筝,便一举击溃她一切都心软和迟疑。 “弟弟放心,为了柳家, 为了陛下圣体安康,姐姐也不会下不去手的。” “这才是弟弟的好姐姐, ”那殷红的舌尖就如一条浸满毒汁的细蛇,似有若无探出在唇瓣舔了舔,“对了, 姐姐这么配合,弟弟便再告诉姐姐一个秘密。” “……你说。”柳皇后暗暗蹙眉, 强压下心头那股因他靠近所产生的抗拒。 “姐姐还记得明嘉太子吗?弟弟听从圣尊的话,已经与他不死不休了哦,”柳承嘻嘻一笑, 帽檐下的黑眸似有得意闪过,“姐姐会支持弟弟扒他皮抽他筋剔他骨讨好圣尊的,对不对?” 饶是背地里做过不少腌臜事的柳皇后, 听到明明而立之年的柳承,言行举止却如五六岁的少年般稚气未脱。 这副疯狂而不自知的模样, 看得柳皇后又是一阵厌恶。 然而柳承话里话外的威胁,让她根本顾不上介意, “弟弟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与明嘉太子送楚端静归西的计划失败, 她也看得出此人并非表面那般温文尔雅, 但永乐正值春心萌动的芳龄, 早已对明嘉太子芳心暗付。 一方面不忍看永乐失意难过,一方面经过山君一事,早已和傅云泽成了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她再看不上眼傅云泽, 也须得合谋到底。 如今柳承却说听从长炼城圣尊的话,要把傅云泽抽骨扒皮……不等于让她的永乐下半辈子守活寡吗? “姐姐听不懂字面意思吗?”柳承轻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增量的弯刀,抬手轻轻在刃边来回抚摸。 垂眸间,那双微眯的眼尾尽显贪婪,“弟弟要完成圣尊的交代呀,何况弟弟要让姐姐做九州最尊贵的女人,就要做这九州的霸主,只要姐姐喂陛下吃了长寿药,弟弟又废了大唐那位讨厌的继承人,又何愁霸业不能实现?” “姐姐难道不相信弟弟吗?弟弟怎么可能忍心让颜儿黯然神伤?待弟弟坐了那个位子,亲自迎接颜儿与姐姐一起入主凤贤宫,姐姐觉得可好?” 整段话越到最后,柳承眼底的痴癫便愈发明显。 听到“颜儿与姐姐一起入主凤贤宫”一句时,深知柳承如今心理无比扭曲的柳皇后,还是忍不住为他的不要脸刷新了认知。 ……这、这等大逆不道的无耻之话,他到底以何种心态理所当然说出口的? 柳皇后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傅云泽那等有野心有皮相的男子,她都觉得配不上颜儿,论长相论年龄,柳承连嫡子柳云彦都比不上,又如何与傅云泽相比? 最重要的是论辈分,柳承当是颜儿的亲舅舅,他又何出此等枉顾人伦之言? “弟弟本不想按照圣尊的指示把姐姐关起来的,既然姐姐不听话,那么弟弟——”软硬兼施间,完全来不及反应柳承怎么动作。 只觉喉咙处一阵冰凉,余光瞥见柳承将弯刀抵在她的脖颈处,柳皇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惊呼出声。 “姐姐决定要不要答应了吗?”柳承又把弯刀往前送了送,好以暇整笑得肆意,“姐姐这段漂亮的脖子像雪一样白,弟弟实在不忍让它变得和血一样红。” 柳皇后:“……” “姐姐答应你。”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又不傻,自然知道眼下激怒柳承是最愚蠢的做法。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姐姐难道会去相信旁人而不相信你吗?”她轻笑着,鬓边的流苏钗环叮咚摇晃,“长寿药……既然是为了陛下着想,姐姐一定义不容辞。” 柳承疯是疯,但有一点倒是提醒她了。 当年要不是柳承给她找来这无色无味的长寿药,有与陛下鹣鲽情深的魏含筝在前,哪里轮得到她坐稳这中宫之位? 世人都说陛下情深不寿,待她这位继后极尽恩宠,着实羡煞大楚有情之人,可此次楚朝宁回了临安,让她明白陛下给她和颜儿所有的爱,都是可有可无算不得数的。 为了稳固江山社稷,陛下不让她再有身孕;为了楚朝宁这位继承人顺风顺水,陛下连她的面儿都不顾,愣是把她柳家唯一的嫡女贬往蜀南。 这这让她如何不信若他日颜儿再犯了错,陛下会不会为了楚朝宁而把颜儿逼上思路? 柳承说的是,与其看魏含筝那贱人的儿子登基,倒不如为她和颜儿下半生的下半生赌一把。 起码柳承与她体内流的血一半相同,只要柳承坐了那个位子,谁都别想欺负她的颜儿。 思及此,柳皇后彻底下定决心,与柳承那双显露帽檐边缘的黑眸对视见,眼底满满都是不谋而合的狠辣。 “半月之内,弟弟尽可心想事成。” 话落了一阵,脖颈那股刺痛才减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可言喻的阴凉。 “那弟弟,便静候姐姐佳音了。”收手时,柳承习以为常将指尖在沾染脖颈处的血珠送到唇边,伸出细长如蛇的舌尖点了点。 “姐姐,这这几日弟弟会向陛下请奏外出为云彦寻找大夫,相信陛下会看在颜儿的面子上答应的。” 毕竟柳云彦下半身不能动也是拜楚倾颜所赐,就算为了稳固柳承这位定安公的心绪,楚帝也不可能不应下来。 把柳皇后凝眉不适的神态收回眼底,得到想要答案的柳承置若罔闻,留下这番饱含威胁的话后,心满意足狂笑几声。 直到那袭黑衣悄无声息消失在殿内许久,柳皇后才颤抖着双手并用,撑着主位的扶手缓缓坐起。 她后背的华服早已被冷汗打湿,然而她像是感知不到,眸光盯着柳承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 结束围猎的前一日,偏偏生了柳云彦对永乐公主欲行不轨之事,却被忠心护主的属下刺伤下半身,惹得国舅定安公柳承因教子无方,一度陷入羞愤惭愧不能自拔。 不过柳云彦再不争气,也是国舅府唯一的嫡系男丁,何况男人的尊严被狠狠冒犯,也算受了教训。 看在柳承也算衷心为朝的份儿上,楚帝允了他外出寻找圣医的折子,密旨杖杀了春雨算是了结了此事,携一众娇娇艳艳的宫妃,龙颜颇为不悦回了皇城。 哪怕楚帝下了圣旨不让此事遭人议论,顺道关了楚倾颜的禁闭,拜“好心”的许意棠所赐,有好事者还是把这位永乐公主圣洁高贵的名声毁了大半。 收到顾寒苏递来有关临安各处酒馆编排永乐公主如何与亲表哥和大唐明嘉太子纠缠不清的细段,还没幸灾乐祸多久,汀兰便带来楚朝宁唤她去凤仁宫的消息。 “凤仁宫?”坐在太师椅摇晃的她眨眨眼,虽然一时摸不清楚朝宁是何意,仍旧乖巧起身道,“好吧,我这就过去。” 回内殿换了身干净裙子,心头大致有了猜测的许意棠,在汀兰的带领下七拐八绕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总算到了一处丹楹刻桷的殿宇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殿高挂的牌匾,字体并非大楚皇宫随处可见龙飞凤舞的行书,而是看似秀雅、实则蕴含大气在内的楷体。 不用过多猜测,许意棠转瞬也知道此三字出于谁手。 “端静。”怔愣间,长身玉立的楚朝宁自正殿侧门走出,直视廊下有些手足无措的许意棠道,“站着作甚?” “哦,来了。” 一时不知是心虚、害怕与原主傻白甜行径有太大出入怕是引起楚朝宁怀疑多一点,还是理直气壮反驳自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更多一些。 总之,当她独自与楚朝宁二人走到一处燃着香的画像面前时,脑子里瞬间是一条直线的懵然状态。 画纸虽然年久了些,边缘都泛了黄,但并不妨碍当中女子是何等的姿容绝代。 仅一袭简单的干净白衣伫立在一树海棠下方,裹着斗篷伸手接住一朵花瓣,那一瞬的容颜极尽娇艳妩媚,透过画笔的勾勒,许意棠甚至都能看到女子眼底的璀璨星光。 是原主的母亲,那位曾经未出阁便名动九州、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第一美人,入宫后更是以良善仁慈之名冠绝后宫,一度成为天下女子自觉学习的表率。 ……明明是原主的母亲,明明她只是温养在异世三缕魄的记忆,明明她与原主不是同一人。 可为什么……她的一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拧住,痛得她鼻尖一阵酸涩。 眼眶也不由肿胀,视线所及之处渐渐蒙了一层雾霭。 “跪下。”耳畔落下一道似蕴含千万种情愫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声线,许意棠下意识顺从屈膝弯了下去。 “可知母亲为何予海棠之棠为你的小字?” 不管是原著,还是识海当中原主前世今生的记忆,所有的答案都是因为魏皇后喜欢海棠。 “母亲望你与海棠一般宁静淡泊,与世无争,一声顺遂。”没等她回话,楚朝宁兀自说着。 感知力敏锐的许意棠瞬间秒懂他的话外之意。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是她还报楚倾颜的心情太过着急,没把她这位多智近妖的哥哥考虑进去。 引起楚朝宁的怀疑也的确合情合理。 “我……”对上与画像女子有七分像的楚朝宁,她动了动唇角,最终没替自己辩驳。 不管原著还是原主的记忆,楚朝宁行事都是光明磊落,行事从未违悖过君子之风。 就算有仇,也必不会在背地里动手脚。 且前期的楚朝宁,在不知晓魏皇后被害真相对前提下,心里对柳皇后母女还是有几分亲情的。 算了,被发现被质问都无所谓,哪怕哥哥生气,她也会做自己认为对的。 只要能让那对黑心母女再对哥哥和她做不了伤害之事,她脏了这双手又有什么关系? 出乎意料的是,那芝兰玉树的少年公子也拂去一身傲骨,毫不犹豫与她一并跪向画中的女子。 “母亲,是朝宁之错,未能守护端静,”默了默,楚朝宁拂袖拱手继续道,“如今妹妹有保护自己,朝宁也请母亲安心。” 许意棠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喜极而泣的感觉了。 64. 宫闱3(感谢订阅) 求您保佑哥哥此生…… 这世上还有什么, 能比得过拥有一个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哥哥更值得她喜不自禁? 本以为楚朝宁定是怀疑她非自己亲妹妹,就算不当场取她性命给自己亲妹妹陪葬,起码也会对她极尽失望, 从而心生芥蒂。 已经都做好以一己之力揽下所有、不让楚朝宁迁怒顾寒苏,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把傅晚韫拉下水的心理准备, 谁知楚朝宁到头来一句预料当中的责问都没有就算了。 还把她对楚倾颜的回礼归咎到自己头上,向魏皇后坦白都是自己的过错才让妹妹双手染了脏。 能有一位这样的哥哥……许意棠眼下心情时说不出的千思万绪。 “哥哥……你不要自责,”面对魏皇后生前画像, 许意棠抬手拉了拉他一尘不染的袖口,“我能保护自己, 也能保护哥哥。” 她的眼神很干净,干净到又黑又亮,像是溺着稀碎的星子, 一时间让楚朝宁不由晃了神。 原来一别经年,在云巅书院的十数载,记忆里被襁褓裹束的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母亲故去的这些年, 他一直把母亲的音容笑貌紧紧刻画在脑海当中,如今妹妹恍然一笑, 芙蓉如面当真不输母亲分毫。 这些年他只要回了临安,哪怕不是母亲的祭日, 他也会来凤仁宫跪在母亲画像前沉默几个时辰才出去。 此次把棠棠带来, 只是想让母亲看一看十死无生的妹妹, 已经不再像当年一样稚嫩被人欺负, 连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棠棠,”他抬手轻轻抚上许意棠松软的发顶,唇角如春雪骤消般琼姿玉色,“往后这些事交由我来做, 你无需脏了自己的手。” “……哥哥,你不怪我出手太狠了吗?”许意棠又是一愣,下意识发问。 虽然多行不义必自毙,可柳云彦失控胆大妄想楚倾颜险些被废了下半身,如今楚倾颜的风评越来越差,的确少不了她的手笔。 让一位自生下来便活在云端、受万人敬服的天命真凰,一朝被不入流的纨绔落下神坛还染了一身脏污,千娇万宠的楚倾颜怎么可能受得了? “怪你什么?”楚朝宁淡声重复一句,纤长的睫羽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遮挡,“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只需谨记,行事须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是他初入云巅书院时,秦先生温笑着和他叮咛的第一句。 身为大楚储君,这些年他更需要参悟如何如何用这四个字行于世,并一直谨记不偏颇。 想到徐公公前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给他的消息,加上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寻求母亲当年真正死因的蛛丝马迹,结合起来未必不能揭穿柳家姐弟是何等狼子野心。 哪怕棠棠不出手,为了除奸佞正社稷,他也不会任由暗害母亲、为祸大楚之人兴风作浪下去。 这些宫闱腌臜之事,他也会深深隐埋于心底,由他独自来一一清理干净。 现在看来,他本打算保护棠棠不受宫闱荼毒的想法的确过于狭隘了。 不说棠棠日后要前往长安,自然不能被养的全染不懂事故,起码此次棠棠反手困顿那对母女,可见绝非他想象当中的柔弱不禁风吹。 小姑娘变得仪态大方,都可以独当一面,至于母亲被害的真相,的确不能隐瞒于她。 “哥哥说的对。”许意棠终于放下心来,不能像楚朝宁一般说出多么文绉绉话的她,只能深以为然点点头,烛火下的清柔眉眼一派掩映生姿。 “还有……”想到一直压在心头的傅晚韫,她小心翼翼缩了缩脖子,“哥哥……当真不怪我与大唐摄政王私定终身吗?” 哪怕她再不受楚帝宠爱,怎么说好歹也算一朝公主,与敌国独揽大权的臣子暗度陈仓,若是换位思考,许意棠完全可以理解楚朝宁想打断她的腿。 “……已成定局,怪你还有何用?”楚朝宁无奈轻叹一声,起身抚平衣角上前又点了三炷香,“你若真心相许,我与母亲都会百般支持的。” 许意棠一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哪怕对上动不动要挖她眼掐她脖子,如今又两幅面孔表露宠溺的傅晚韫,也从没彻底怕过。 眼下全九州最好的哥哥楚朝宁,真把她当亲妹妹来宠,她的鼻尖顿时不可控泛了酸涩。 “好端端的,哭什么?”端端正正把燃香归于炉内后,感知到许意棠在努力吸鼻子的他无奈走近。 然而他实在不会安慰人,艰难动了动唇角,最终只能任由许意棠抓着他的袖子来回磨蹭。 楚朝宁:“……”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的起伏,许意棠一脸讪笑着松开糊了一层涕泗的宽袖,“哥哥……我、我给你带回去洗吧。” “……不必,”楚朝宁唇角微抽,重新跪入蒲团,像是完全不介意袖边的痕迹,“你照顾好自己便是。” “好吧好吧,”许意棠忽然福至心灵,凑近楚朝宁挑眉笑得一脸纯真,“哥哥你总让我照顾好自己,那你呢?你有好好对自己吗?” 只当她单纯关切自己,楚朝宁并未多想颔首,神色不言而喻。 “我看才没有,”打定主意耍赖的许意棠,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创造情缘的大好机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看到沉醉之时连墨水都能吞下去。” 闻言,楚朝宁虽没出声,却微微扬了眉梢。 “哥哥,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不让我担心,”铺垫了这么多,总算可以说重点的许意棠轻咳一声,换了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肃道,“我觉得哥哥不小了,应该给我找个嫂嫂了。” 楚朝宁:“……” 冷不丁听到“嫂嫂”两个字,他没忍住面色一紧。 保持全神贯注状态的许意棠,自然没错过他那掩藏在发间的耳尖登时紧张得通红,在心里没忍住偷笑出声。 “哥哥,母亲要是还在的话,一定特别期待小孙子生的什么样。” “所以哥哥……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呀?”她又把话题扯歪,素齿朱唇明媚极了,就差报出“顾寒苏”这三个字了。 “没有,”哪知楚朝宁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自顾自端正身姿起来,“与长瑾论剑的时辰已至,我先回贤情殿了。” 说罢,不给许意棠反问的机会,径自负手快步远去。 甚至连不经意掉落蒲团边的玉佩都没注意到。 “母亲,哥哥骗人,明明长瑾哥哥打不过他的。” 许意棠一边小声嘟囔,一边俯身拾起这块总觉得有股莫名熟悉感的玉佩。 然而她并未有心思多想,只一脸虔诚之色,郑重朝画像当中的魏皇后拜了三拜。 “母亲,哥哥太苦了,您若在天有灵,求您一定要保佑哥哥此生平安顺遂,再不要步入前世后尘。” * 勉强算试探出了楚朝宁的心意,许意棠意兴阑珊间,与汀兰又七拐八绕回了霓裳殿。 只是没想到刚踏入殿门,恰巧遇到了一位实在出乎意料的人。 “王爷?”她瞪大了双眼,一个没注意连手里仍在把玩研究的玉佩都没攥紧。 正当她后知后觉想伸手抓住流苏,生怕玉佩着地摔得残破,实在没法向楚朝宁交代,眼前便毫无征兆闯入了一抹雪白。 “王妃怎么这么不当真?”腰际一紧,鼻尖被一道似有若无的幽寒清香缭绕,便见那玉佩完好无损的呈现在她眼前。 不过……是被两只骨节分明的纤长指尖捏着的。 一旁汀兰的反应已经不能用惊吓来形容了。 与自家公主去天堑围场了几日,汀兰自然不会没见过大唐摄政王,也知晓自家公主要和亲大唐一事。 只是知晓归知晓,并不代表她就能坦然接受毫无心里准备,在大楚内宫撞见旁若无人的傅晚韫。 “想来王爷找我有要紧之事,汀兰你先退下吧。”被傅晚韫此等阴晴不定之人掣制,还是紧盯玉佩才勉强保持理智的许意棠,第一时间安抚汀兰。 言外之意她其实更想表达……王爷您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就等去长安摁死傅云泽再对话好不好? 65. 死由1(感谢订阅) 本王想与王妃共度…… “王妃还真是体恤下属, ”见汀兰一步三回头离开,傅晚韫轻轻笑着,饶有兴致抬手捻起她的一缕发丝, “许久不见,可有想念本王?” 许意棠:“……”简直震惊她一脸。 这副宛如浓桃艳李的笑逐颜开, 还是那个记忆里动不动执弯刀作势割她脖颈的疯子吗? “怎么?”像是看不出许意棠眼底难以掩饰的惊讶,他眼尾轻佻,遽然又凑近几分, “本王此次来可有好消息要告诉王妃的。” 他俨然一副饶有兴致的姿态,琼姿花貌诚意满满。 许意棠:“……” 虽然不知傅晚韫为何一副被换了内芯的诡异模样, 但眼下还被紧紧钳住腰际,能屈能伸的她扬唇软着语调,“……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自然时刻挂念王爷。” 四目相对。 傅晚韫一时不语,瞳孔当中有显而易见的凶红光芒一闪而过,似是在打量她这话有几分可信。 这骗子, 当真越来越有趣了。 “是吗?”他懒懒卷了个声调,以绝对身高优势揽着她的腰际, 趁许意棠没能惊呼出声,越过呼啸寒风直飞向正殿的屋顶。 倏地站定, 许意棠只觉膝弯一阵发软, 视线都一片模糊晃荡。 霓裳殿位居皇宫西北偏远方位, 后殿是一片光秃秃的海棠林, 因为下过雪,枝丫都覆了一层无瑕的洁白,看起来颇有一番与青砖黛瓦不符的清寂意境。 然而这副天然去雕饰的美景,因畏惧而紧紧抓住傅晚韫袖口的许意棠, 完全没有心思望过去。 “王妃很怕?”他淡淡扫了眼微微颤抖的雪色柔荑,心下破天荒感到一阵愉悦。 余恒是该死,不过看的那些话本的确有点用。 先夺了这骗子的心,让这骗子与前世的他一般爱而不得,失去所有,孑然跌入地狱。 这样的报复方式,可比单单掐断这骗子的脖颈有趣多了。 不过惊奇的事,印象中这骗子从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任何事都不会让她畏惧,眼下这般连眼睛都不敢睁开都惶惶不安,当真与前世的性子有太大出入。 是装的?还是说这骗子为了利用他为傅云泽开路,愣是掩藏了自己的秉性? 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那张群芳难逐的娇颜上,把她眉眼处的颤抖尽收眼底。 亦或是……这骗子与他一样活了两辈子,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这一世打算秉承本性赎清前世罪孽? 他都能从地狱爬回来,这骗子未必不会。 且余恒查到的消息也透露,这骗子对他那位好侄儿完全不像前世那样,因几句甜言蜜语便傻傻陷进去,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几次他那好侄儿的刻意接近,都表现了一副冷眼相对唯恐避之不及。 反倒待他极尽善意,不管他的态度对冷淡多阴残,从未流露厌恶。 他不起疑这具与记忆当中神清骨秀一般无二的皮囊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灵魂都难。 不过不可否认,无论这骗子真情赎罪也好,假意讨好也罢,这一世的种种行迹明显更让他来了兴致。 毕竟前世他对这骗子甘之如饴付出一切,很大一部分仰仗他那好侄儿所种的吞心蛊。 重活一世,他早早便做了提防,任何人都别想操纵他的七情六欲。 所以一再接触之下……这骗子当真与前世相差太大。 左右他闲来无事,倒不如陪这骗子玩一玩。 思绪百转千回间,他敛了心下渐渐有些不稳的内息,揽住许意棠的细软腰肢,依靠屋檐角的骑凤仙人坐下。 谢问情给的清心丹好像越来越有效了,这些时日无修道一直被他压制,很难再有控制他思绪的迹象。 “本王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许意棠:“……”你当我内功和你一样变态吗? 再说我还恐高,加上还有你这阴阳人在这儿威胁,我能不怕才怪。 然而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小声嘟囔,感觉到下移的重心稳定后,做足了心里建设睫羽轻颤,哪知刚睁眼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深邃黑瞳。 被吓得次数多了,心理承受能力也会被迫强悍到一定境界,就比如现在,离得极尽许意棠可以看清瞳孔深处,有锋芒毕露的凶光。 仿佛一言不合他的心意,就会像初遇那般被明明笑意风娇水媚、实则透骨凉薄的他,轻而易举扼住脖颈生不如死。 “我、我不怕,”不过转念想到原主说傅晚韫绝不会害她的话,许意棠奇迹般镇定下来,“……您是好人,是大唐的守护神,守护神怎么会弃我于不顾呢?” 也不知道昧着良心说假话会不会遭雷劈。 大唐守护神? 傅晚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不由轻轻痴笑一声。 他不是好人,更不是什么守护神。 “本王忽然觉得……”对上许意棠那双透亮灵澈的眸子,不知怎的他忽然升起几分戏弄的意思,“有些着急想把王妃拐回长安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抬指覆上许意棠只有一根玉簪固定的发顶。 许意棠:“……” 是错觉吗?为什么总感觉他要一掌拍碎自己的天灵盖…… “别动,”见女子透着清幽芳香的身姿微微有些挣扎,他破天荒多了些耐性,“王妃的发髻有些凌乱,本王帮你重新别好发簪。” 有风拂过他的青丝和发带,轻轻掩住他那风姿绰约的眉眼。 许是他那波光潋滟的美眸实在太魅惑,许意棠恍了神,听话状点点头,“好。” 后知后觉应了声,决意不与此人硬刚的她能屈能伸,“那便有劳王爷了。” 她一边说着,粉嫩的双颊渐渐染了一层红晕。 逐渐黑沉的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了斑驳潋光艳的彩霞,越过高耸的屋顶,恰好映照在两人交缠的浅色裙摆处。 “……王妃就不好奇本王来找你有何事?”静默着,傅晚韫收回指尖,眸光浅淡发问。 “嗯……”许意棠侧眸,右手还是不敢松开他的袖口,“王爷能来看我已是意外之喜啦,不过你愿意说与我听的,我耐心等候便是。” 也不知道如今扮的这副乖巧模样会不会露馅……许意棠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记忆当中,同样的屋顶闲话,他表露不惜放下长安城的一切,也要与这骗子共度一生的决心,谁知听到的却是明晃晃拒绝。 如今转了时空,转了天地,甚至连躯壳当中的灵魂都换了……他心头蓦地一颤。 一个不可思议、却隐藏许久的想法渐渐冒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着他的意识。 让他挣扎不得。 罢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何事值得他好畏惧的? “若本王说,本王心悦王妃,想与王妃携手共度一生呢?”他煞有其事出声,蝶翼般纤长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 四目再次直勾勾相对时,他的红唇微微扬起,没有一丝红光的黑瞳溺着点点星光,仿佛写满了认真。 不过深知此人有多心机深沉的许意棠敢信吗? 前几次还一副凶戾厌世的表情,恨不得一挥袖把所有人都送进地狱;山洞里她欲拒还迎想说“以身相许”,此人回了句嫌她吵嚷。 结果相隔短短几日,转瞬就把心悦、共度一生说的理直气壮,这让许意棠怎么敢信? 只是对上那张虽然在笑,可总有讥讽在内的容颜,想到原主所说的“赎罪”,再次昧着良心把到嘴边的反驳吞了回去。 她糊里糊涂已经完成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步,只等送柳皇后母女和傅云泽这几位狼狈为奸的反派上路,就可以思索如何让傅晚韫厌弃她进而赶她出摄政王府。 之后她就可以过上混吃等死的咸鱼生活。 所以在这之前,一定不能逆着傅晚韫的意思来。 想到这,她咬了唇瓣,充分运用原主天然软糯的声线道,“我……父母之命,王爷是盖世英雄,我……我想听从王爷的话。” 说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声线当中的颤抖是紧张还是羞涩。 想她活了这么多年,别说谈情说爱,连个心动对象都没有。 如今一个穿书,为了求生,让她昧着良心对原著里杀人如麻的反派说情话……无异于大姑娘坐花轿。 “……嗬。”即便一时分不清这番张弛有度的话是情真意切,还是为了讨好于他,不得不说许意棠成功让他心情愉悦起来。 也罢,看在这骗子当真与前世不同的份儿上,他暂且做一回好人。 ……反正有的是时间,若这骗子这一世还想耍花招,他便亲手取了这骗子满身的血,用来生祭他的屠神。 “王妃都这么说了,本王有好消息也不能隐瞒王妃。” 可算等到你这句话了。总算松了一口气的许意棠仰视进他绚丽妖邪的眸子,“王爷你说,我在听。” “本王从不做亏本的交易,”他把玩手中不知何时召出的弯刀,半靠住身后的骑凤仙人慢悠悠道,“若本王说了,可有什么好处?” 许意棠唇角忍不住微抽:“……”说好的心悦,说好的共度一生呢? 不知怎的,她忽然胆大不怕死起来,生出不能惯着他这毛病的念头。 一脸气郁状瞥过眼,连一贯扮乖的“王爷”都省去了。 “生气了?” “没有。”愣是不敢看屋檐下面庭院的她,死鸭子嘴硬回道。 66. 死由2(感谢订阅)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姑娘如雪侧颜气鼓鼓的, 凌乱的额发微微掩映住双颊,更衬得她清美的眉眼惨若宸星,天真不可侵犯。 鬼使神差的, 他不动声色抬手,趁许意棠僵住之际, 把她掩在唇瓣的一缕额发顺在耳后。 “本王的王妃当真小孩子心性,”不经意收了弯刀,他捻住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梅瓣, “王妃可知柳承?” 许意棠点点头。 原著虽对定安公柳承的着墨虽不多,却给许意棠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暗中投靠长炼城意图谋反, 本就变态的心理更是被长炼城的魔功扭曲到极致,因多行不义必自毙,谋反暴露落了斩首示众的下场。 理论上傅晚韫与大楚权贵并无交集的可能, 如今忽然提出……许意棠当然不会天真以为他的目的是纯聊天。 “这位柳大人呢,恰好想仰仗本王,”他眼尾表露似笑非笑, 语气轻松到仿佛在说一件再轻重不过的事,“本王的规矩是从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王妃想不想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全程保持高度警惕听他说完,许意棠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怎么忘了, 原著当中长炼城是傅晚韫的势力呢! 眼下剧情走向变动太大, 她不能墨守成规遵循原有道路, 但某些设定是改变不了的。 比如由仰仗东宸的玄武崖转变而来的长炼城, 上一任城主是九州高手排行榜榜首叶无修,不过被仇家追杀的叶无修,把一身内功强行灌输给傅晚韫后便毒发身亡。 有了无修道的加持,武修天赋又过于惊人的傅晚韫, 以所向披靡的势态,屠了长炼城不听话的下属后,稳稳当当坐在了令九州无人不闻风丧胆的城主之位。 所以后来忠亲王妃和唐帝先后作死,不过十三四的少年能以一己之力血洗长安城,不单单仰仗他自身无人能敌的内功,更多的还有长炼城和北斗七星在背地里保驾护航。 不过旁人只敢把傅晚韫这等杀起人来六亲不认的魔头与长炼城等同,自诩为君子的众人没把他与长炼城城主画为等号。 再怎么说傅晚韫都是大唐皇室血脉,骨子里的天性不允许他与邪派势不两立。 然而众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皇室血脉,在他眼里只有不屑和厌恶。 厌恶到不惜与九州正派为敌,与长炼城这股不得好死的势力沆瀣一气。 偏偏这心理扭曲的柳承与那些君子不同。 柳家发迹全靠柳皇后受宠,他这个定安公也只是看起来风光,实则被大权在握的楚帝处处掣制。 历朝历代,朝堂有说话权的,无非权宦世家或是仰仗科举这两类人。 柳承却一样都不占。 被暗骂献媚讨宠的他,决意找到长炼城,推翻给他荣华、又给他所有羞辱的大楚皇室,打算自立为皇。 资质平平的他只能把歪心思打在长炼城的头上。 算算时日,虽然原著这段在原主去了长安以后,但穿书人都会引起剧情更改,引起的其他变动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些过往,许意棠压下心头的猜测,面露好奇看向他,“什么代价?” “扒皮抽筋拔骨。”他回答的满不在意,甚至意有所指凑近许意棠,“王妃可知受此严刑之人是谁?” 他微扬起的眼尾倏地充满凉薄,有一瞬间许意棠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爷……”她颤抖着,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我、我不想知道了。” 好在知晓傅晚韫绝不会伤她,才勉强让她保持了几分理智。 “王妃胆子真小,”又是一抹讥笑,他收了浑身的阴戾,“罢了,谁让本王舍不得看你难过呢?” 一边说着,他指尖微动,一封书信正巧落在许意棠散开的裙摆上方。 “让楚朝宁有空来鸿胪寺一趟。”丢下这番意有所指的话,他从房檐起身,青丝与发带在身后交缠起舞,倒莫名减去了他浑身的阴寒。 “……可是——”没等许意棠发问,他动作实在太快,腰际再一紧稳稳当当落在庭院时,那道颀长身影俨然已经不见。 手中惟余一封书信和一只玉佩。 都是给哥哥的。 “这么小气,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好不容易稳定了高空受惊的心绪,许意棠暗暗撇撇嘴。 倒也没探究到底的兴致,收好玉佩和书信,沉思片刻走向侧殿,“汀兰,随我去一趟贤情殿。” 直觉告诉她,傅晚韫所说一定事关紧要,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 她所料果然不错,那日屋顶闲谈后又过了几日,皇宫果然出了事。 楚帝自从天堑围场回了宫,又连夜会见大臣处理临沂叛乱,加上天气骤冷寒气侵体,例行早朝之际脸色惨白,没给众臣反应的机会当即跌进龙椅人事不省。 众朝臣慌乱跪地间,唯有太子殿下最为冷静,一边吩咐徐有道去请太医,一边沉稳有度让朝臣务必不能声张。 毕竟大唐使臣还未离开临安,若是传出大楚皇帝龙体欠佳,难免不会引起本就虎视眈眈的大唐暗中动作。 到时候就真的是内忧外患齐齐发作了。 “楚端静!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晒太阳?!”因皇帝遽然病倒,整个楚宫的角角落落都覆上了一层惶惶不安的氛围,唯有许意棠这霓裳殿过于偏远,反倒保持了平日的宁静秩序。 所以一早用过膳来了兴致的她,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倚靠在廊下的栏杆,正欲探究一番刚穿来时让原主晕厥的《女戒》到底有何催眠的魅力。 谁知刚翻开,耳畔便落下这道满含气急败坏的声线。 只听其声就知道来者何人的她,默默合上书轻叹。 当真是不给她半点缓冲的时间。 腹诽间,楚端淑被侍女簇拥着高调走近的同时,一张小嘴还在不停叭叭,“父皇重病不起,母后她们日夜难眠,唯独你这副悠哉悠哉的样子,究竟有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 许意棠置若罔闻,自顾自把《女戒》放在一边。 懒得和楚端淑这等被宠坏的无脑炮灰解释。 别说她对楚帝是死是活不关心,就算她又这个凑龙床前尽孝的心思,对钦天监测出她命硬一话深信不疑的楚帝,在病中也未必想看见她。 何况这几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得了楚朝宁的交代,明面上自然要装的若无其事。 反正以楚帝龙体欠佳为由踏出凤贤宫侍疾的柳皇后,也派人来了一番阴阳怪气的传话,总结起来的大致意思是让她待在霓裳殿不要出去安心待嫁便可。 以免惊扰了龙气,让楚帝的病症一时半会无法痊愈。 当然这些念头在她脑中也是一闪而过,眼下她就算有空,也没那个心思同楚端淑争锋相对。 于是对上一袭桃粉宫装,浓妆艳抹着一张俏脸的楚端淑,索性开门见山问,“端淑妹妹解了禁闭不去找永乐姐姐,来我这霓裳殿做什么?” 反正她和楚端淑注定是敌非友,眼下楚端淑又作死来招惹她,就别怪她不顾情面了。 “你还敢提禁闭?”楚端静顿时柳眉一拧,明明只是十四岁的少女,眼中的凶狠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要不是你,本公主至于连冬狩都参与不了么?!” “要不是你,永乐姐姐至于被那个禽兽差点毁掉,至于现在伤心难过到连凤贤宫的大门都不出吗?” 她振振有词的说着,看许意棠的眼神就跟看多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都是你,害得父皇不信母后,害得太子哥哥不信永乐姐姐,你就是我们楚宫最大的祸害!” 话到最后,丝毫感知不到周际忽然变得阴冷,一把推开想要阻拦的红迎,抽出长鞭直直往许意棠身上抽去! 67. 死由3(感谢订阅) 救与不救全在二公…… “娘娘, 娘娘不好了……”一身素衣的柳皇后刚被宫婢搀扶着走到凤贤宫门口,小宫女慌慌张张自远处小跑而来。 “住嘴,”搀扶柳皇后的宫婢叫甄雅, 先柳皇后一步冷斥,“在娘娘面前也敢大呼小叫?当真不成体统!” “无碍, ”柳皇后摆摆手,强撑着笑容示意那哆嗦的小宫女回话,“到底所谓何事?” 皇后娘娘如此温善, 小宫女终于心安了些,俯身恭敬跪地, “娘娘……我家端淑公主好心去、去探望端静公主,却被、被端静公主派人打断了一条腿!求娘娘做主啊!” “什么?”柳皇后惊得面色顿时没了血气,急切想多问, 却因体力不支眼前发晕,整个人止不住晃了晃。 “娘娘!”幸而甄雅眼疾手快扶住她,着急得泪水蓄满了眼眶, “娘娘您这几日昼夜不离陛下,太医多次让您休息, 眼下您再挂念两位公主,也要先当心自己的身子啊。”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下来, 柳皇后想反驳, 喉间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确力所不能及, 面带忧虑吩咐, “快,速去紫宸宫请荷妃娘娘过去,至于陛下那边……一切有本宫在!” “多谢皇后娘娘!”小宫女叩首感恩戴德间,甄娴看懂了自家主子眼底的意蕴。 “是, 奴婢这就去。”遂恭敬行了一礼,带着小宫女匆匆离开。 紫宸宫是大楚帝王的寝宫,自楚帝遽然昏迷后,柳皇后打发了一众莺莺燕燕的宫妃,强撑病体亲自在龙床前衣不解带地侍疾。 唯有荷妃在紫宸宫外长跪不起,为的就是能与楚帝共生死,终于等到柳皇后撑不住,不顾凤贤宫众人阻拦强冲进去。 哪知还没陪伴楚帝多久,自家女儿又出了事。 不过对柳皇后而言,却是心下一松。 当真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陛下圣躬欠安,大概率会长睡不起直至驾崩,离不了柳承给的长寿药作用。 饶是荷妃母女在她掌控当中翻不出什么风浪,却难保不会察觉异样来坏她的好事。 在这紧要关头,楚朝宁因临沂城叛乱被迫离了临安,想来柳承已经安排妥当,必定让他有去无回! 所以荷妃母女又与楚端静对上……柳皇后的唇角无声勾了勾。 魏含筝,你别急,你的一对儿女很快就能下去陪你了。 再看她那张保养极好的容颜,当真应了那句“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一颦一笑尽显雍容华贵。 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的苍白无力? * 与凤贤宫相隔两座殿宇的西南方,是一座种满琉璃海兰的宫殿,不过正值冬日树杈已然干枯,看起来倒有一番零落成泥的孤傲之感。 偏偏这份孤傲和寂静,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打断。 “滚!呜呜呜让她们滚!母妃……”偏殿内,楚端淑把太医熬制的药全部摔碎,手指指向正殿口含糊不清哭闹,“母妃、母妃,让她滚……” “好了淑儿,”楚端淑是什么德性,荷妃这个做娘的再清楚不过,“母妃已经请最好的太医过来了,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且好好休息,母妃去见见静儿。” 说完,荷妃示意红迎带领小宫婢上前安抚住楚端淑,把被角捻好后提起裙角缓步出去。 “端静请荷妃娘娘安。”见一袭素衣的美妇出来,许意棠态度良好福了福身。 “公主不必多礼,”荷妃膝下虽有一女可以依靠,本身却不受楚帝重视,因此她在许意棠这位嫡公主跟前多了几分尊重,“公主请坐。” 算上天堑围场楚端淑作死被送回楚宫的那一次,许意棠这是第二次见到荷妃。 说实话,荷妃的容貌气质完全与柳皇后的明艳端庄截然相反,顶多算小家碧玉的种类,能在百花斗艳的楚宫获得一席之地,离不开依附柳皇后。 不过眼下,许意棠要做的便是斩断这层依附。 “娘娘,端淑妹妹受伤一事确是端静之过,”她轻叹一声,敛了眼底的幸灾乐祸,微施粉泽的面颊充满了歉意,“是……是端静未能约束好下属,才发生这等祸事。” “二公主这是什么话?”荷妃对自家女儿心疼归心疼,该有的明辨是非能力也不会缺,“是淑儿有错在先,此次权当是受了教训,二公主无需自责。” 不愧是原著当中楚宫里唯一没被柳皇后残害过的后妃,凭这副眼力见和心胸,许意棠觉得若不是荷妃有楚端淑这个猪队友拖沓,统领楚宫完全不在话下。 “荷妃娘娘您放心,”不住有意无意,许意棠美眸微嗔间,映着浅浅认真的星光,“此事端静会尽力请求谢谷主替妹妹医治,也不会告诉哥哥,更不会让父皇烦忧的。” 然而有七窍玲珑之心的荷妃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弦外音? 楚端淑从来对她自以为是的一言一行没点准确定位,可荷妃却通透明白得很。 且不说一切起因皆是楚端淑贸然触犯许意棠,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对嫡姐抽鞭施以私刑,即便没有这些作死前提,楚端淑的那双腿被废,楚帝都不可能责罚许意棠。 原因只有一个。 对楚端淑痛下狠手的不是旁人,而是被大唐摄政王派去保护未来王妃的下属。 毕竟和亲圣旨以下,理论上许意棠已经是大唐摄政王的人了。 大唐国力本就盛于大楚,且武修强悍到变态的摄政王又执掌大权,楚帝就算再被落了面子,权衡利弊后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值钱的公主和大唐撕破脸。 更何况是楚端淑痛下死手在前了。 想到这,荷妃愈发对自己这不成器的女儿恨铁不成钢起来。 如今许意棠又拿护妹狂魔楚朝宁威胁……电光火石间,直视进女子灵秀柔雅的眸子,荷妃心头不可控制颤了颤。 当真与魏皇后像极了。 不,比起魏皇后的淡泊宁静、良善温淑,眼前这少女的一举一动,显而易见多了几分刺骨锋芒。 玄衣谷谷主谢问情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修,医者仁心闻名九州,但行踪实在飘忽不定,更有一套不入皇室的规矩。 好的一点是,这位谢谷主与大唐摄政王交好,能否请他出山为楚端淑诊治,全在许意棠的一念之间。 不好的一点也有。 楚端淑好巧不巧差点鞭笞了未来摄政王妃,按照摄政王那等护短的性子,没让属下废了整个人就不错了。 还想让他答应请谢问情来医治……莫不是白日梦未醒? 然而权衡之下,想到太医诊治过后纷纷表露的哀婉叹息,荷妃的呼吸又是一紧。 容不得她犹疑了。 能否保住楚端淑的一双腿甚至一条命,全在眼前这位巧笑嫣然的二公主一念之间。 “二公主这般良善,本宫实在无以为报,”想到这,她抬手轻抚上鬓边垂挂的一缕金丝翡翠坠饰,唇边勾勒起一抹极为温和的弧度。 “唯有一样物什,想来送予二公主一定有用。” 68. 死由4(感谢订阅) 半个月,彻底让柳…… “谢谷主, 端淑妹妹怎么样了?”见侧殿门打开,许意棠先一步上前满目忧切发问。 一旁因等候许久意识有些涣散的荷妃,在贴身宫婢的搀扶下也急急望向年轻郎君。 “并无大碍, ”向荷妃淡淡颔首示意后,谢问情把手里泛黄的纸张递向许意棠, “可保公主暂且止痛。” 所谓母女连心,自家亲女一刻未痊愈,荷妃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便一刻也松缓不了。 “什么、什么意思?”敏锐捕捉到“暂且”两个字的她, 本就憔悴的面容又多了几分苍白,“谢大人, 要用什么药您尽管吩咐,只要能治好淑儿……” 看着荷妃说到最后,眸光不仅蓄满了水雾, 连语调都变得哽咽起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原著当中的荷妃这个角色, 能在柳皇后的控制下平安产女,可见本身心机非比寻常。 偏偏这样一位本能与柳皇后一争后位的狠角色, 一步步从贵人晋升爬到兰林宫主位,却被不长脑子的楚端静拖累, 一步步落入柳皇后的阵营。 为了让她不追究一根筋只想作死的楚端淑, 直接把当年柳皇后谋害原主母亲的关键证据交给她。 为了保住楚端淑险些被废的一双腿, 如今更是敛了高高在上的孤傲, 为了不成器的女儿一再低声下气。 许意棠轻轻叹了一声,放缓了声线宽慰道,“娘娘您别着急,端淑妹妹一定会没事的。” “二公主……”虽然不确定许意棠的宽慰有几分真心, 但荷妃现在就像处在溺水的绝望里,纵观四周也只有许意棠这一根可以抓住的浮萍。 除了相信,她别无选择。 “谢谷主,端淑妹妹的腿能根治吗?”低声又安抚了荷妃几句,许意棠这才看向眉目温儒的谢问情。 “有一味药引叶上珠尚在谷中,最快也需半个月才能长成,”他顿了顿,眸光似有犹疑,“在下尽力而为。”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许意棠扶住荷妃颤巍巍的身子,蹙眉温声问道。 谢问情虽并未出声,可答案却在他那清丽俊秀的眉眼处一望而知。 荷妃多么人精,怎会反应不过来这无波无澜的宣判当中,明晃晃隐含半个月为期的威胁。 楚宫的太医对楚端淑那双险些被大唐摄政王下属废了的腿束手无策,只有受许意棠相邀的玄衣谷谷主谢问情可以诊治。 而唯一有法子的谢问情说叶上珠最快半个月才能拿到,即就是这半个月内,若她能相助许意棠指明当年魏皇后亡逝的真相,楚端淑的双腿才有救。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无需迟疑的荷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臻首娥眉满含严肃,“还请谢大人一定治好淑儿,不管等多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淑儿是她的心头肉,为了淑儿下半辈子活着,让她违背面对柳皇后发的封口誓言而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又能怎么样?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谢问情自然不会再推脱。 微微颔首一礼后,他的一举一动依旧云淡风轻,“在下先去回禀王爷。” 听到“王爷”两个字,许意棠心头轻轻颤了颤。 此次当真多亏傅晚韫了。 若没有他和余恒的助力,想来做到收服荷妃这扳倒柳皇后的关键一步也很难完成。 想到那次屋顶闲谈……不知怎么,许意棠竟无端生出一种傅晚韫好像也挺善解人意的想法。 呸呸呸……什么善解人意,忘了之前他一副凶光毕露要持刀抹人脖子的暴虐举动吗? 若是没有阴差阳错的“赎前世罪”,只怕她的一身血早祭了傅晚韫的屠神了。 因此感谢他这位摁死傅云泽的同盟慷慨相助可以,至于赞他善解人意……还是算了。 “有劳了。”做足了心里建设,许意棠明着对谢问情真心道谢的同时,也不忘在心里小声对傅晚韫说。 “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对上那道素衣流光逐渐从兰花青玉石路隐没的身影,转瞬了悟他话中意的荷妃又是眸色一深。 说着医者分内之事,只怕少不了那位大唐摄政王的推波助澜。 然而猜到这点的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二公主,这里有本宫在,”心烦意乱的荷妃,在宫婢的搀扶下仍旧没忘强颜欢笑,“本宫知晓你们姐妹情深,不过你为淑儿做的够多了,且回去歇着吧,否则本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话里话外都在赶她走了。 许意棠是个有眼色的识趣人,再者软硬兼施实在不宜逼迫太紧,于是乎她顺水推舟应下,“多谢娘娘体谅,端静先行告退。” 留下这番话,她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才提步离去。 所谓运筹帷幄,就是要利用好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除了拉拢荷妃母女,其余可让柳皇后万劫不复的证据,她都不能错过。 比如被傅云泽利用的那位白虎道嫡公子裴夙,再比如在傅晚韫的推波助澜下,与傅云泽破裂勾结而狗咬狗的柳承。 哪怕剧情从她穿书的那一刻就开始崩坏,但魏皇后之死绝非偶然! 再者那些把她送入虎口,最后又害得傅晚韫无修道发作险些失控的罪魁祸首,即便与原著走向不尽相同,等同于她要烧脑与背后黑手对抗,她也不想放过一个。 所以,去一趟鸿胪寺则很有必要了。 许意棠脚步微微一顿,暗暗道:先不说傅晚韫不会对你动手,且论穿书以来与他已经接触多次,甚至“以身相许”这种话都说了,现在还矫情个什么劲? 顷刻间,心理安慰做足的她稍稍稳了心绪,继而佯装并无任何事发生迈出兰林宫宫门的木槛。 * 另一边,与看似宁静平和的兰林宫比起来,红墙绿瓦的凤贤宫连风平浪静都算不上。 “母后?”公主殿内,本就被关了禁闭的楚倾颜,听完自家母亲不容置喙的吩咐,原本一肚子烦闷的她更是难以置信到变了声,“为什么?” 明嘉太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还会与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保证她便是大唐东宫唯一的女主人,也是九州一统后唯一的皇后。 这般忠贞神情的男子,不仅在临安找不出第二个,就是纵观九州史记,前无古人都能称得上。 更别与楚端静那个贱人要嫁的暴虐魔头比起来,除了皮囊,性格和能力不知甩了那魔头多少条街! 她楚倾颜生来是大楚、乃至九州最高雅最尊贵的女子,未来共度一生的夫君也必须是这九州最惊才绝艳的男子。 做大楚长公主又能怎么样?哪里有九州皇后来得肆意风光? 前路如此繁花似锦的皇后梦,却在柳皇后的一句“断了与明嘉太子的一切联系”中破碎,这让心高气傲的楚倾颜如何接受? 见自己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登时泪眼朦胧,受了柳承胁迫的柳皇后再不忍心,都只能强迫自己无情道,“就凭你是本宫的女儿,是这大楚唯一的嫡长公主。” 没给楚倾颜厉声反驳的机会,她下脸色狠狠一拂袖,“你父皇缠绵龙榻,楚朝宁又被本宫赶去临沂,属下已经传来楚朝宁凶多吉少的消息。” “楚端静从魏含筝肚子里爬出来又怎么样?眼下大臣需要的主心骨只会是你,所以为了大局……与明嘉太子彻底一刀两断!” 69. 死由5(感谢订阅) 只有傅云泽怜惜她…… “我不要!”楚倾颜第一反应是摇头, 柔情绰态的面容写满了抗拒。 似是觉得言语依旧不能发泄不满,她腾的执起桌案上的杯盏“哐当——”一声摔向地面,那张天香国艳的容颜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妩媚纤弱? 楚倾颜这副拎不清的破罐子破摔样, 气得柳皇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永乐,”她重重叹了一声, 强压下心头的失望,声线听似柔和,实则满含不容置喙, “你太累了,你父皇和你舅舅那里有母后, 这几日你便在凤贤宫好好休息。” 说到最后,柳皇后黑沉着脸色吩咐宫婢 “来人,给本宫好好照顾永乐公主, 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出凤贤宫半步!” 话里话外是明晃晃的软禁了! “是。”相较于眼前这位与平日温柔贤淑完全判若两人的柳皇后,宫婢瑟缩着脖子, 敛了对楚倾颜不时发疯的畏惧。 因此对上狠狠一拂宽袖离去的柳皇后,一众宫婢下意识跪地恭敬应声。 “母后……母后你不能——” 自小被视为大楚掌上明珠的楚倾颜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然而她刚不敢置信开口, 未完的喊叫便被一道重重的关门声敛住。 “……母后!”她像是发疯了一样,但是四周服侍她的宫婢却习以为常。 何况得了柳皇后的命令, 皆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动声色面向状若癫狂的楚倾颜, “请公主好好休息, 一切听从娘娘之意。” 楚倾颜简直不能接受这些平日里唯自己马首是瞻的宫婢,面对柳皇后的死令竟一个个当她不存在。 “好啊……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气到极处,她的面目不仅狰狞可怖,力气也出奇的凶悍。 只见楚倾颜冷笑着愤愤抬手, 呈起桌案处燃烧的茶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为首宫婢跟前,想也没想就把热气腾腾的茶水顺她天灵盖浇灌下去! “啊呜——”随着一道尖锐的惨嚎,一股烧肉的气息直直刺向一旁宫婢的鼻尖当中,激得她们只觉根根寒毛倒竖起来! 煮沸的一整壶茶水何其滚烫? 那名宫婢别说求饶,连惨嚎声都很微弱,竟那样硬生生被疼晕过去。 “谁敢救她,便是和本公主过不去!”楚倾颜眼下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柳皇后,不过这并不妨碍拿身旁这些与她唱反调的宫人撒气。 “……奴婢不敢。” 楚倾颜这副宛如地狱恶鬼索命的残忍模样一再刷新宫婢认知,深感狡兔死,走狗烹的同时,哪里还敢逆着楚倾颜来? “都给本公主滚出去吧。”闻言,楚倾颜这才露出满意一笑。 随后任意扔开那只烫意犹存的茶壶,高挺着下巴负手走到高位处坐下。 一众宫婢颤颤巍巍应声间,她那温软却阴毒的声线再次传来,“慢着,派人把她丢去乱葬岗,此生再入不了轮回。” “这——便是与本公主作对的下场!” 说到最后,她刻意放慢了语调,吓得那些本就瑟缩的宫婢更是双腿发软,若不是早见识过柳皇后更阴损百倍的手段,只怕当场要受不住瘫倒在地。 “奴婢明白。” 等宫婢悄无声息散去,高位处的楚倾颜这才抿唇,艳冶柔媚的眼尾一派狠绝。 她险些遭了柳云彦的毒手,春雨为了她惨死柳云彦那头恶心的蠢猪手里,偏偏母后别说为她做主,连关切安慰她都没有。 唯有明嘉太子接二连三递来玩物为她疏解答应等一统九州便封她为后,这样一位体贴温柔的男子,母后竟然丝毫不顾她的心意,活生生想拆散她们。 想都别想! 别说柳云彦已废,即便他好胳膊好腿,她也看不上那副下三滥的纨绔模样。 母后当真老糊涂了,为了巴结亲弟弟和亲侄儿,竟连她这亲女儿的感受都不顾,那她又何须对母后言听计从? 思及此,楚倾颜猛得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沉声唤道,“来人,伺候本公主更衣。” 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沦为母后用来讨好柳家稳固后位的棋子! 很快有一位面相平庸的侍女应声走出,低眉顺眼行了一礼道,“公主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楚倾颜凝眉。 傅云泽怕她在楚宫遇到什么不测,所以在她身边安插了暗卫,也可供她随时差遣。 否则就凭她宫里的那群蠢货,无论如何也助不了她逃离母的后掌控。 “公主可唤奴婢衡玉,”女子福了福身,过分普通的长相一时让楚倾颜不耐直视,“太子殿下料到公主有难,特派奴婢前来相助。” “就知道他不会放任本公主不管, ”一直冷僵的面目这才松缓了些,楚倾颜嫌恶转眸不去看过分粗糙的衡玉。 “罢了,你想法子让本公主去见他一面。” 父皇和太子皇兄已经被楚端静那个贱人蒙蔽了双眼,不会再相信她;母后更是只知巩固她母家的权位,把持紫宸殿不放,甚至不惜利用她讨好柳家。 眼下她孤立无援,只有傅云泽才能救她。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衡玉乖巧行了一礼,对楚倾颜面上的嫌恶熟视无睹,可转身间,眼底伴随着明晃晃的讥讽,还有无奈一闪而逝。 一切果真不出主子的预料,这又蠢又毒到无可救药还自以为是的公主,根本无需她们北斗七星出手。 也罢,余恒都说主子有动凡心的迹象……为了哄未来女主子的欢心,他这刺绝殿的殿主扮女装跟着折腾也无妨。 * 而被“衡玉”大着胆子腹诽的主子,在鸿胪寺后院听闻下属的禀报,不知作何心情竟挥袖自树杈飞身而下。 “……不是吧,那楚国公主到底何方神圣,值得您老亲自去接待?” 因解千愁发酒疯一事,余恒被秋后算总账的傅晚韫贬到了三国交界的边关,所以换了一位看起来更加稚气的少年传递消息。 与能和傅晚韫朝夕相处熟知他是何秉性的余恒比起来,少年虽不知短短一个月为何傅晚韫遮敛的残暴,却并不妨碍他笑嘻嘻作死发问。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被傅晚韫勒令不择手段也要与那表里不一的傅云泽周旋,一边要忍住不耐烦与的傅云泽笑脸迎合,一边还要收集这位明嘉太子造反的证据。 想他堂堂的青龙庄少庄主,自小养尊处优被人供着长大,要不是傅晚韫的威压太甚,他至于沦落到做这等言不由衷的违心事吗? 好不容易暂且找到机会来炫耀一下功绩,却碰上六亲不认的老大竟然屈身亲自接待楚国公主这种离奇事儿。 不多问几句,简直都对不起他这些日子所受的无聊。 “你若想死,本王这就送你去和余恒作伴。”可惜他刚动了动唇角,耳畔便落下这道冷酷凉薄的熟悉声线。 他:“……” 正要不服发问,只是对上一派闲庭漫步姿态的傅晚韫,登时被他眼尾与记忆如出一辙的凶戾感吓得一个激灵。 少年连连摆手,过于俊秀的眉眼写满了嫌弃,“别别别,那福气余恒一个人消受就够了,再说,小的还要监督您老那位不孝的侄儿,您可不能卸磨杀驴啊。” 说话间,他丝毫不懂适可而止是什么意思 不仅讨好无下限,只差有条尾巴摇晃向傅晚韫展示忠心了。 “……你若不知如何住嘴,本王便帮你一把。”暗自思躇如何进一步得到那骗子的心,少年这没完没了的吵嚷,他嗤笑着威胁。 少年:“……” 70. 兵变1(感谢订阅) 王妃可有什么谢礼…… 被自家老大眯着眼尾威胁一通, 少年脊背发凉的同时登时闭了嘴。 他不怕死,怕的是老大让他半死不活的手段。 “怎么?”许是他稚气未脱的面容纠结太明显,视线又极好的傅晚韫瞥见凉声发问。 “没没没, 没什么,”少年着实不敢把傅晚韫和“关切”两个字联系起来,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笑嘻嘻提醒,“老大, 您再不过去,那公主该等着急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 傅晚韫微扬的似有暗红一闪而过。 随即又淡淡扫了他一眼,这才拂袖转身率先抬步。 ……看来余恒说的没错,老大果然动了凡心。 原本那张艳美绝伦的皮囊写满了想杀他的不耐, 好在他急中生智想到余恒的腹诽,这才用“楚国公主”的名号保住了一条小命。 真是奇也怪哉。 想老大在长安城呼风唤雨的地位,那些权贵巴不得集结全天下各种口味的美人送给老大, 偏偏此人别说多看美人一眼,惹急了不仅把美人打的半死不活丢出去。 甚至让北斗七星出动, 把好几个欲拒还迎的美人全家都给灭了。 是以他们这些追随老大的,一度以为此人天煞孤星, 除了让傅氏皇族不得安宁外, 这人世就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存在。 谁曾想余恒那傻叉被发配边关的时候留的信息, 听着的确匪夷所思, 可真真切切发生在老大身上了。 能让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魔头放下屠刀……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一定要看看老大动凡心的那位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少年神采飞扬的凤眼又晶亮了几分,一方面依赖强大的求生欲闭嘴不语,一方面敛了八卦的小心思, 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那道如携月流光的身姿。 * 与先前拜送冬狩请帖一般,许意棠再次被带到了云烟袅袅的宏正堂内。 不同的是,上一次她不情不愿与汀兰在堂内站了半个时辰,此次有谢于傅晚韫的她倒少了几分抗拒。 加上她准摄政王妃的身份,一众鸿胪寺的大唐来使就算谈不上对她毕恭毕敬,言行举止也会多了几分客气手里谦和客气。 就比如有婢女先带她入了坐,又呈了热茶上来,且知她怕冷,特意把往火盆里又加了炭火。 若说婢女这些还算周到的招待当中,没有自家主子的示意许意棠是不信的。 所以才更让她震惊一脸。 难道是原主万人迷的属性开始生效了? 不然傅晚韫那等生性凉薄、最初的几次相遇只想要他命的魔头,怎么可能短短十几天就对她转了好感? “几日不见,王妃这么着急便来找本王了?” 思躇间,一道噙着似笑非笑语调的声线轻飘飘落入耳畔,惊得她差点手指颤动,带着桌案上的玉盏“叮当”坠地。 ……明知故问。 不着痕迹收了指尖,心下一阵没好气得撇嘴,面上却一副乖巧至极的浅笑,“见过王爷。” “咦,大——”紧跟傅晚韫脚后的少年正想刷存在感,一句未成形的“大嫂”受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阴戾视线眸光警告,硬生生忍住舌尖转弯不被咬到 ,“草民云知羡,参见摄政王妃。” 问候间,他煞有其事抚平云纹雪缎的锦袍角,有模有样俯身作了一礼。 听到“云知羡”三个字,许意棠快速从记忆中找出有关此角色的记忆。 出身依附大唐的江湖实力青龙庄,被娇生惯养着长大,初出江湖时看似只是十四出头的小少年,实则无论武修还是心机都不容小觑。 毕竟能追随傅晚韫,能有几个不中用的? 原著里这位云知羡少年意气风发,不服傅晚韫位居九州高手排行榜榜首,特意从青龙庄出山,雄赳赳、气昂昂妄图挑衅傅晚韫以证自身实力。 可惜傅晚韫有无修道加持,没几个回合他就被揍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只是此人的抖M设定,屡次被扁后下定人傅晚韫当老大的决心,通过表兄谢问情这条线,折腾数月才让傅晚韫点头。 谁知认了傅晚韫,不仅没有想象中跟拜了师父一样专心武修,甚至他堂堂的青龙庄少庄主,多数时日不是被魔头驱策当沙袋,就是被魔头摁住当苦力。 然而有句话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当他不堪“折磨”想撂胆子不干时,却明显为时已晚。 可惜等他被魔头的屠刀鞭笞,终于有了与北斗七星不相上下的实力,还没来得及庆幸翻身那时时的傅晚韫已经被折断了一身傲骨。 空有一身武修的他,救不了自己实至名归的师父,甚至连青龙庄都救不了。 眼睁睁步入了表兄谢问情的后尘,十六岁的盛气年华永远蒙着一身血污倒在了乱葬岗里。 “……云公子不必多礼,”快速过了遍重要信息,许意棠先是悄悄探了眼傅晚韫,见他冷白的如玉面容一派温淡咬着唇瓣一似有紧张道,“云公子是王爷的好友……所以也不必对我客气的。” 出声间,女子精秀的双颊染了层浅粉,仿佛依着傅晚韫才会减去几分紧张,流盼的杏眸弯弯 ,似有星辰坠落其中。 “好了,王妃已经拜访过了,你可以滚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傅晚韫抬脚侧身一步,挡住了因满肚子好奇想搭话的云知羡。 云知羡:“……” 想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与楚国公主一样灵秀绝尘的姑娘,明明还没把人娶进门呢,他仅仅瞥了一眼就被下了逐客令,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无论再怎么忿忿不平,奈何实在不敢和魔头刚的云知羡,说话都开始不经脑子了。 “……好吧,那草民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春宵苦短,草民来日再来拜见。” 许意棠忍住一脸的黑线:““……” 话一出嘴,云知羡才惊觉自己的胆过于肥腻,不过常年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经历,也锤炼出对危险十分敏锐的感知。 于是趁那道凶红的视线投来前,把内功发挥到极致,只一个眨眼便跑的老远。 太可怕了,好奇心固然需要满足,可要是为了好奇心丢了小命实在太不值当了。 和待在魔头身边时刻记挂小命比起来,他忽然觉得在青龙庄与那讨厌的傅云泽周旋也不累人了。 堂内,随性倚靠桌缘坐下的傅晚韫懒懒掀了掀眼皮,像是没有听见云知羡作死的一番话,嫣红的唇角似有玩味一闪而过。 不知是不是有意,他的视线一瞬不瞬恰好陷入许意棠略显局促的美眸当中,“王妃何时胆子大了?连孤身找本王的事都做得出来。” ……要不是柳皇后逼兄长逼得太紧,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也不想孤身来找你啊。 收了无奈的许意棠,抿唇一脸认真直视着他,“王爷,我想问问……您有关于哥哥的消息吗?” 她的肤色太白净,衬得那双标致的眸子似琉璃般只应天上有,透彻得纯粹。 让与之对视的傅晚韫,心头那堵自重生以来铸就的看似无坚不摧的心墙,无形中有裂痕一闪而过。 真是要命。 ……这双顾盼神飞分杏眼与记忆里一般无二,可眼珠子里的一尘不染却是与前世完全不同的。 从前这骗子眼里似流光溢彩,有清软,有笑意,有浅笑,也有极其刻板的冰凉。 他不会看错,更不会记错。 可他这一次看到的除了笑意,更多的却是忧切、希冀、以及丝丝依恋的明秀眸光。 倏地,他轻轻笑出声,显而易见少了往日的讥讽,“……本王说了,王妃可有什么作为谢礼?” 71. 兵变2(感谢订阅) 楚朝宁终于死了。…… 临沂城外, 呼啸的冬风把冬雪吹得肆意翻飞,宛如冰棱一下又一下打进冰封的河流里,翻出河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猩红, 与天地的一片白茫茫截然相反。 河畔是一处茂密的丛林,落了叶又压了雪, 这种红与灰与白的颜色交织,无端为这本荒凉的郊外又添了几分萧疏。 没有飞禽,没有走兽, 有的只是微乎及微的几道喘息。 “楚朝宁……你醒醒……”又有一阵猎猎寒风袭来,把这道充满绝望的女音吹得四散。 “嗖——”紧接着, 由远及近有一道似撕裂天际的响动传来,直直往女子的方向刺去! 雪地当中,浑身染了血的女子根本躲避不过, 寥若晨星的眸子紧紧眯起,护持着陷入晕厥的年少郎君不松手。 猛的抽出长剑,面对一片片密集的暗黑箭雨, 丝毫没有就此屈服的意思,一下又一下拼命阻拦。 寒风把带起她身后长至腿弯的青丝, 与她她破碎的衣角肆意交缠,翦水秋瞳没有临安女子的柔情, 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肃杀! 收到二公主的消息, 顾寒苏也顾不得矜持, 向自家老爹言明去意后, 实在心急如焚的她甩下顾府暗卫,不休不眠一日一夜,终于从临安赶到了临沂。 然而柳家的司马昭之心不仅太明朗,甚至太过于焦急, 害陛下在紫宸宫昏迷不醒不说,连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都不放过。 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楚朝宁武修再厉害,长时间被柳家派来的杀手一再往思路逼,怎可能一直坚持下去? 她匆匆赶到的时候,一袭月白锦袍染满血迹的少年,清冷艳绝的眉目只剩惨白,目色定定看着她沉声,唇角还滴着血,“你走。”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让大楚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女将顾寒苏登时红了眼。 楚朝宁,你永远只知守护旁人 ,可知你自己也需要旁人守护吗? 和往常很多次一样,她和楚朝宁唱了反调,在血雨腥风中杀出一条生路,满身伤痕逃到了这里。 岂料柳家当真丧心病狂得紧,一而再再而三穷追不舍! 顾寒苏凝眉,眼尾有杀意四起的冰凉一闪而过! 想她在蜀南整整六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刀口嗜血的日子多了去,疼与不疼也在一念之间。 思及此,她用力咬牙,很恨把刀尖在掌心划了一痕,保持勉强的清醒后,再次对准一道又一道漫天而来的黑影。 “噗嗤——”明显的铁器入肉声,血水从发的腰际汩汩冒出。 “上面有令,杀无赦。”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几十个随侍像是地狱来的夺命阎罗,扛着屠刀张牙舞爪齐齐朝两只残败不堪的身影生扑而来。 “噗嗤——”又是铁器入肉,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加重,顾寒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当她强撑着一口气睁眼,对上的却是一道模糊的白影。 “你……”瞳孔猛的一缩,她想让楚朝宁起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啧,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眼见原本毫无生气的少年忽然翻身,腰际的血流漫过已经伤痕累累的顾寒苏,为首的黑衣人不忽然桀桀怪笑一声。 “放心,地狱会让你们长长久久的!” 说话间,他掷出手中的长剑,重重刺向毫无还手之力的两人。 洁白无瑕的灰色丛林树枝,转瞬被一层黏腻的暗红浸染。 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红网,拖着猎物心满意足落入地狱。 那张红网里,是至死都不肯放开护持之人的两个人。 良久,天际飘漫的雪又厚重了几分,散去了那令人几欲作呕的气味。 奇怪的是,再定睛看向原地,除了猩红,便什么也没有了。 * 临沂城外恶鬼咆哮,相隔千里的临安皇城人烟尚存。 “姐姐,楚朝宁终于死了!”收到楚朝宁死于乱箭的柳承掀了帷帽,那张白到发紫的脸像是长期在水里浸泡过,尤其是随他得意的笑而显露褶皱,只会看得柳皇后头皮一阵发麻。 “哈哈哈哈,” 不知多久没修剪的指甲尖夹紧信封页,柳承笑得随性又放肆,“大楚唯一名正言顺的太子死了,这老东西也快死在我手里了……” 后面的话没说,可其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72. 兵变3(感谢订阅) 本王岂会苛待自己…… 顺笑得猖狂的柳承眸色所指看去, 视线正撞上气若游丝的楚帝。 她笑了笑,明眸一派赞许,“恭喜弟弟大业将成。” 为保柳承大业顺利进行, 柳皇后不仅把楚朝宁赶往临沂斩草除根,甚至把整个楚宫没有子嗣的后妃悉数禁锢在求安堂。 美名其曰说为楚帝祈福, 实则软禁,避免后妃节外生枝。 至于荷妃母女……想到楚帝刚病倒的你几日,荷妃不顾她的懿旨执拗跪在紫宸宫外, 楚端淑那个蠢货挑衅楚端静不成,反被大唐摄政王的人给打个半死不活, 柳皇后就是一阵恨铁不成钢。 不中用的东西!留着只会给她添乱。 “嗬姐姐……”柳承泛紫的唇角虽然上扬,可那抹弧度怎么看怎么诡异,“还有三日, 弟弟便入主紫宸宫了,姐姐开不开心?” 按照计划,三日后长寿药彻底发作, 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回楚帝了。 在这期间,大楚唯一的皇子兼继承人已经万箭穿心而死, 后妃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至于尚未离开临安的大唐使臣……但见那魔头摄政王为了楚端静随意弑杀,她一时半刻是无法除了楚端静这个眼中钉。 不过只要留得楚端静在, 谅他虎视眈眈的大唐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 柳皇后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慢悠悠望进柳承那双沉溺癫狂的眸子, “开心,怎会不开心?” “哈哈哈哈——”柳承桀桀怪笑出声的同时,泛紫的惨白容颜重新被玄黑的帷帽遮敛。 这道宛如恶鬼咆哮的声音,饶是早见识过柳承生吞人脏的柳皇后也一时头皮发麻, 更别说那些守在宫殿外的心腹。 “好了弟弟便不扰姐姐与陛下话别了,”他像是看不见柳皇后红唇边角的弧度有多僵硬,“弟弟先去面见圣尊一趟……姐姐,别忘了对弟弟的承诺哦。” 被那双诡谲森凉的灰眸盯着,柳皇后勉强保持雍容道,“那是自然。” 话落,仿佛从地狱爬来的男人才心满意足扬起眉梢,随即悄无声息湮没在黑沉的殿角。 整个寝殿很快陷入了沉寂。 确认柳承从头到尾的扭曲气息终于消散,柳皇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平复了胸腔处的砰砰狂跳,一如既往温婉多情的水眸极慢极慢落向龙床方向。 “陛下,”她张了张口,声线十分轻柔,“为了保住臣妾母女,相信陛下是不会怪罪臣妾的,对吗?” 隔着绣金丝龙纹的床幔,面容死气沉沉的楚帝明显毫无所觉。 本就自言自语的柳皇后自然不会在意,她捋了捋鬓边散落的发丝,“放心,长寿药不会很痛的,陛下您得上天庇佑,即便去了也会永登极乐。” “至于您这一辈子都在算计的楚氏江山,”她顿了顿,眼神微微闪烁,“臣妾会给它改姓为柳,陛下您说好不好?” 说完,她好似才想起龙床一语不发的君上并非不想回答。 “罢了,陛下不说,臣妾也知道陛下最在意的是端慧,”她一拂宽袖,一步一步从容不迫走向龙床西侧的主位,“放心,臣妾会让你们父子团聚的。” 柳皇后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被龙纹床幔微掩的楚帝,那张一贯不苟言笑的威严面庞,飞速有黑雾四散。 * 外间的天际逐渐黑沉下来,携带飘飘然不知何时加剧的飞雪,为灯火阑珊的临安城笼了层无端的沉闷。 鸿胪寺外,被柳皇后算计明白的许意棠,正笑靥如花宏正堂踏出。 “多谢王爷告知,”她提着裙角,被斗篷暖帽覆盖的双颊染了层粉红,“天色渐晚,我……我便先回去啦。” “王妃要自己走回去?”一袭白衫的颀长郎君勾唇,状若无意俯首凑近她,“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九州耻笑本王连自己的女人都苛待了?” 四目相对。 许意棠:“……” 他的眸底不像从前一般泛着血,反倒是比常人更璀璨的浅灰,瞳孔有一圈明艳的星辉,对视间清幽深邃,让与之对视之人不觉沉溺其中。 很明显,许意棠就属于这一类人。 “皇叔当真好兴致!”还是一道似咬牙的温润声落下,才把她一时慌神的思绪拉回。 她下意识收回视线,与面容霎时黑沉的傅晚韫一同看向声线传来的方向。 来人一身玄色暗纹长袍,黑发被金冠端端正正束起,脚踩织锦黑靴负手走近时,一贯温和的凤眸一瞬不瞬落在许意棠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上那双记忆里惯常俊逸的眉眼,许意棠总有种染了层阴翳的压迫感。 “皇侄此话何意?”没等许意棠反应,傅晚韫先一步揽上她的腰肢,语气慵懒至极,“本王接你皇婶过来聊聊天,皇侄有什么异议吗?” 毫无防备被他揽入怀中,一时有些不适应的许意棠刚想挣扎,然而很快想到傅云泽在场,顿时换了副羞怯的笑。 “明嘉太子。”就算没有大唐未来摄政王妃的身份,她也不会乖乖和傅云泽问好。 “……皇婶?”傅云泽重重咬了一口这两个字,敛在宽袖中的双拳狠狠攥紧,面上却是一派从容,“端静公主的父皇尚在床榻,公主不去侍汤药便罢了,怎还有心思与皇叔闲谈?” 凭什么重活一世,他明明精心布置一切,先是被楚端静那个眼里只有他的蠢货远离,忍辱被裴夙那个白痴低看,就连利用山君和蛊虫潮的烂摊子也要他抹平? 与柳家说好的合作,却被柳承那个不守信用的狗东西半途背叛,作废柳皇后答应把楚倾颜许他的应允,就连一个小小的青龙庄少主都对他颐指气使! 结果他事事不顺,这对狗男女却从头到尾都一路顺遂。 凭什么! 不,就算重来一世他不要楚端静,这吃里扒外的贱人也只能由他亲自抛弃! 不得不说,傅云泽的定力确实稳得吓人,无论心下再如何惊涛骇浪的愤怒,面上却一副谦逊知礼的样子。 直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下来,就差指着许意棠骂她不守孝悌厚颜无耻了。 许意棠心下一沉,正犹豫要不要为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回怼,傅晚韫先她一步冷冷出声。 “皇侄是不是近来没休息好?”眼见傅云泽面色一滞,他面无表情扯了扯唇,“若是没休息好,便回去安安稳稳睡一觉,免得不过脑子说了不该说的话,丢了不该丢的人。” 穿书以来,包括记忆当中深村原主的前世记忆,许意棠都是第一次见他说如此长的一段话。 惊诧多于暗爽的同时,一道微乎及微的暖流缓缓流过,缠绕着穿书以来竭力保持的一颗冷静甚至冰凉的心头。 许是傅晚韫那副美得极尽张扬的玉颜杀意过于明显,傅云泽破天荒冷静下来。 “……皇叔教训的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甚至暗暗调运内功方才压下冲动,他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一礼,“是侄儿唐突了,望皇叔海涵。”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是一个等待长辈斥责的晚辈。 “嗬,本王可担当不起,”眸光不带一丝感情得扫了眼恍如低微的傅云泽,落在女子盈盈腰际的手腕一紧,“你若真有认错之心,向你皇婶行礼赔罪便是。” 末了,像是看不见傅云泽遽然阴云密布的神情,他邪邪扬了扬眉,染了层稚气的声线莫名有恶气流露。 “想来皇侄身为一国之储君,应当不会不知冒犯长辈的恶名在九州传开,你父皇会怎么处罚你吧?” 明知傅云泽这大唐太子的名头就跟玩的一样,加上彻头彻尾的撕破脸面踩低傅云泽的头颅,无异于杀人诛心。 要不是让傅云泽身败名裂的计划还没实施,许意棠都想拍手称快。 伤害性极大,侮辱性也极强,傅云泽最在意他那点自尊心,尤其在傅晚韫这个明明年纪小他半岁、却处处压他一头的皇叔面前。 所以原著当中,他把傅晚韫算计得身败名裂不止出于夺权,更多的是想把这惊才绝艳的皇叔从神坛踩下泥沼。 永世都让他难以翻身。 许意棠纤密的睫羽轻颤,悄悄抬起眸光落向傅晚韫那张出众艳丽的面容。 肤色很白,透着凉薄的冷,唇瓣很红,染着妖艳的邪,皮相很美,带着彻骨的丽。 这副骨相,一句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 看向傅云泽的时候,嫣红的唇角嗤笑着,眼底写满了毫不退让的执拗。 这么美到不真切的人,至始至终都不会伤害她……让她如何像前世的原主那样,狠下心让他惨死傅云泽手里呢? 莫名的,她心头竟有种已经看到了苟命这条漫漫长路曙光在何方的感觉。 “……皇婶,侄儿失言了,”思绪飘散间,傅云泽垂首朝她一礼道,“请皇婶宽恕。” 被迫回神之际,她先在心里摇摇头撇开这些无厘头的念头,这才借助身高,恰巧刻意能瞥见傅云泽压抑阴鸷的脸色。 毫不怀疑,傅云泽的心理活动一定是生吞活剥了她们。 不过……给他再添点堵的事儿,许意棠最喜欢干了。 她咬了咬粉嫩的唇瓣,抬手轻轻拉住傅晚韫的宽袍。 “王爷,”收到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许意棠软糯的声音继续道,“只要您不被影响,我便是无碍的。” 也就是说,如果傅晚韫心情不好,她也会心情不好。 轻描淡写在傅晚韫面前刷了一波好感,把这份赔罪又完完整整还给了傅晚韫。 从头到尾都没有要顾及赔罪人脸面的意思。 73. 兵变4(感谢订阅) 你是我夫君,为何…… 傅云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偏偏傅晚韫像是没看到, 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旁若无人撞入那双晶亮莹润的星眸,心绪莫名愉悦了太多的傅晚韫,饶有兴致垂眸紧盯她娇嫩的容颜, “王妃果真善解人意,罢了。” 直至把女子盯得有些慌乱, 他才一脸餍足收了明目张胆的注视。 “回去思过吧,若无紧要之事,离开临安前都不要让本王在鸿胪寺以外的其他地方看到你。” 不仅没有给傅云泽一丝眼神, 连带这段发号施令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 所谓比言语侮辱更过分的,是无视。 说白了, 摄政王再受唐帝信任,再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本质都算臣子;而傅云泽这明嘉太子再称他一声皇叔, 再不被唐帝器重,说到底都是君。 傅晚韫这副三言两语让储君禁闭的举动,实在比方才那番一气呵成的言语辱骂过分百倍。 也让傅云泽引以为傲的自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踩踏。 不知掌心被掐的多深, 等他再有理智时,只机械性扬唇颔首, 卑微得连奴才都不如,“侄儿明白, 多谢皇叔皇婶。” 他把语调拖得很长, 显得语速很慢很慢, 等到说完, 他拂了袖口,一语不发挺身大踏步离开。 不过在转身之际,凤眸中有狠绝的光芒一闪而过。 魔头算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武修强了些便天下无敌了吗? 他才是君,谁都别想踩他一脚! 青龙庄那眼高于顶的少庄主固然可恨, 但助他搭上长炼城这一点却做得极对。 魔头想让他关禁闭?柳承把承诺喂了狗,还想让他一力背负所有后果,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这些阴暗至极的弯弯绕绕许意棠虽然不全知道,但那双刻薄凤眸眼底的阴毒,却被她完整无虞尽收眼底。 这副险些绷不住的表现虽然狰狞,可的确是激怒傅云泽的最好证明。 她的唇角悄无声息勾了勾。 气吧气死你,这盘棋才刚开始,柳承和柳皇后母女这只是个彩头,精彩都在后面呢。 “何事让王妃这么开心?”蓦地,脸颊有一道水墨清香的气息拂下,条件反射抬眸,正对上一双微挑的眼尾。 “!” 不可控制,她的心跳像是漏了半拍,一时眼眶瞪大,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视间,那双杏眸一眨不眨,干净的可以看到心底,让傅晚韫那腔强压得仿佛一潭死水的冷血微微起了波澜。 刹那,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双透彻莹润的瞳孔,绝不是前世这骗子所拥有的。 也是,他这副皮囊都能换了这个时空以外的魂魄,为何这骗子不能? 重活一世,撇开这骗子待他是否有几分真心,起码彻头彻尾都在针对他那好侄儿。 容颜一样的清美,可骨子里那股带着疏离的刻意讨好却不一样了。 有抗拒,有不服,有畏惧……唯独没有前世的厌恶。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蓦地,他轻轻扬了扬唇角,心下那股隐隐霍乱的心绪奇迹般平静下来。 “走罢。”短短的两个字,在许意棠反应过来之前,右手先一步揽上她的纤腰足尖轻点往楚宫方向掠去。 半空中,寒风打在脸上实在让许意棠不适应,她不可抑制秀眉蹙起,微微侧向那道箍住她的有些冰凉的胸膛。 他轻嗤一声,眸色有流光划过,“没出息。” 许意棠不服:“……” 刚想反驳,额前那股刀刃般刺痛的寒风忽然消却,视野也变得白皙起来。 她眨眨眼,脑中迟钝过后才看清这抹白影,正是傅晚韫抬袖敛去扑面袭来的“”流风。 她愣了愣,不敢置信替她遮去风霜的竟是这冷血无情的疯子? “再看,本王便剜了你的眼。”似是验证她的猜测,头顶有一道熟悉的声线落下。 不过这道声线,与初见那次比起来,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慵懒。 不止许意棠,换任何一个人来听,都无法把他这句轻飘飘的话与杀气满满结合起来。 “王爷是我未来的夫君,为何不能看?”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大着胆子搭话,“再说,你挡着我的眼睛,我除了你也看不见其他的呀。” 女子的声音很软,带了临安特有的温软糯气,像是护城河最干净的一汪清泉,灵澈得紧。 让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抵抗。 且不知不觉中,许意棠称呼他也从恭恭敬敬的“您”变成了“你”,无形中把两人的距离感缩短了不少。 “嗬,”他淡淡挑了眉梢,耳畔的风声像是不见,“你倒是胆大。” 当然是知道你不会对我动手。许意棠小声在心里吐槽。 且不仅吐槽,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特别想再得寸进尺。 “王爷……我、我以后可不可以直接唤你名字呀?”她浅浅笑着,小心翼翼扬起下颌看向他。 傅晚韫:“……” 不可控的,他揽着女子腰间的指尖陡然一紧,电光火石间又松开。 很快,那双葳蕤潋滟的眸底乍起的红光悄然而逝,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随你。” * 不得不感慨一句,排在九州高手排行榜榜首的傅晚韫武修的确出神入化,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稳稳当当越过皇城来回巡视的禁军,把她从鸿胪寺送到了霓裳殿。 霓裳殿殿门处,道过谢那一身蹁跹白衣便施然隐没在黑夜当中,直到汀兰出声轻唤,伫立许久的她才收回出神的视线回了寝殿。 一夜安眠后,临安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才是一番惊涛骇浪。 不出所料,翌日原本隐在暗处的禁军纷纷现身围住霓裳殿,美名其曰“端静公主待嫁,臣等奉旨守卫公主安危。” 多么冠冕堂皇的话。 许意棠不认命,在殿门口好一阵哭闹,还是柳皇后派荷妃前来才算劝住了。 “娘娘的苦心还望公主体谅,”一番苦口婆心,末了荷妃又补充,“公主好好休憩,莫要让娘娘失望才是。” 尚在赌气的端静公主怒气冲冲瞪了荷妃许久,这才一语不发转眼。 哪怕荷妃算楚帝的妾,但总归是长辈,端静公主自私到不顾长辈的举动,实在把一向知礼守教的大楚颜面都给丢尽了。 荷妃轻叹一声,温婉秀美的容颜似有不屑闪过,最终只轻声冷哼,在宫婢的搀扶下踩着金缕绣鞋袅袅婷婷离去。 许意棠脾气也上来了,不顾汀兰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追赶理论,然而脚还没踩到门槛,便被两道锃亮的长枪挡了回来。 “请公主回殿!” 禁军一袭明黄军装,面无表情冷声斥责。 许意棠被吓得一愣,回过神气得跺脚,“你们、你们给本公主等着,等本公主见到了王爷,定要赏你们一百大板!” 一言一行骄纵妄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可理喻”这四个字。 留下这番话,她无理取闹般推了一把禁军,咬唇小跑进了寝殿,重重把门“砰——”地一声阖住。 “公主……”直到汀兰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她才放松了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 说实话,演个嚣张跋扈的公主还挺难的。 且千秋林被蛊虫潮和两只山君包围时,为了救踏风她废了大半内力,就算得傅晚韫相助保住了丹田,短时期是恢复不了了。 因而方才被那浑身腾腾杀意的禁军一拦,许意棠一时半会不紧张才怪。 “公主,谢大夫来了。”很快敛了腹诽,她下意识望向随声踏入的来人,正是一袭青衫白袍的谢问情。 “谢大夫。”颔首问礼的同时,许意棠不着痕迹向汀兰递了个眼神。 后者很快会意,屈膝后悄声退下。 谢大夫与公主还有紧要的事相商,她脑子笨帮不上什么忙,但能为公主守好内殿便一定义不容辞。 “……二公主,”犹豫半晌,谢问情遂放弃了“王妃”这个称呼,“叶上珠在下已经带来了。” 楚端淑的腿想好,离不开叶上珠当做药引。 只是有一点,许意棠思索再三问,“谢大夫,当真别无他法治好楚端淑了吗?” 是她疏忽了,叶上珠虽不如玄衣谷镇谷之宝,却也是九州珍贵非比寻常的药草,若为荷妃这个筹码让谢问情落了险,许意棠实在做不到心安理得。 “只此一法,”谢问情轻笑出声解释,“二公主无需忧虑,治病医人是在下分内之事。” 想到傅晚韫毫无退让之意的吩咐,他无奈补充道,“再者,摄政王府不至于连叶上珠都拿不出来。” 许意棠:“……” 得,家大业大是她这个贫穷人士担心不起了。 默默吐槽间,又听谢问情清润的嗓音落下,“在下来是想告知公主,玉衡他们一切顺利。 ” 作为穿书人,透过上帝视角她知晓北斗七星之一的玉衡是刺绝殿殿主,离间柳皇后母女的主力离不开他的执行。 谁让原主很贫穷,手头完全没有可以差遣的势力,一切形成于脑海当中的算计只能仰仗于傅晚韫进行了。 ……所谓债多不压身,欠他的也越来越多,只能等来日方长慢慢还了。 “多谢谢大夫,”她郑重其事福了福身,“很抱歉,把您牵扯到这趟浑水里面。” 原著里谢问情因情所伤,本一袭素衫志向于游离江湖救死扶伤,奈何却落了傅晚韫这个麻烦表弟。 受他缠烦,又牵涉进楚宫这场腐朽多年的旧事。 74. 兵变5(感谢订阅) 本座不养自作主张…… “二公主客气了, ”谢问情亦施以颔首还礼,琥珀色的眸子一片温儒,“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谢问情与傅晚韫交好在九州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这句“受人之托”,就差明晃晃说“要谢就去谢傅晚韫”了。 “还有一事,”像是注意到了许意棠的羞赧, 谢问情轻咳一声道,“摄政王让在下带句话来。” “什么?”话一问出口, 许意棠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有多焦急。 好在谢问情神情并无任何异样,她那呼之欲出的紧张才散去了些许。 “这几日万望公主自己小心,他暂时要离开鸿胪寺一段时日。” 离开? 敏锐捕捉到这两个字的她, 脑子一阵发懵,怔愣着望向谢问情。 “……公主当真关心则乱了,”谢问情无奈笑出声, “长炼城圣尊总不能一直不露脸吧?” 经此提醒,许意棠乍然如梦初醒, 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大的迷糊。 真是笨……怎么把他长炼城城主这个隐藏身份给忘了? 原著里虽然开阳和瑶光是长炼城的城主,最终势力却掌控在傅晚韫手里。 按照商定的计划, 要想让被柳承反咬的傅云泽彻底方寸大乱, 少不了傅晚韫这位长炼城幕后大佬亲自现身。 也就是说, 傅晚韫这一趟志在必行了。 “我晓得了, 多谢谢大夫提醒。”她稍稍松了口气,垂眸敛去了双颊的红晕。 果然习惯一个人在身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毫无心理准备听到傅晚韫要走,她便不可控的心神不宁。 ……真是见鬼。 “此为定骨丹, 还需劳烦二公主代在下送予兰林宫。”没给她过多懊恼的时间,谢问情抬袖将一个通体润泽的玉瓶递给她。 她明白,谢问情是让荷妃母女把好处全往她头上记了。 哪怕是看在傅晚韫的份儿上,这个人情她也会铭刻在心。 “好,”她也不过多言语,接过玉瓶弯了弯眉眼,“我先代端淑妹妹谢过。” 话落,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端端正正向眼前的素衣君子还施一礼。 无关身份,只有打心眼里发出的谢意。 * 与被软禁的许意棠一样,因楚帝长卧龙床不起,整个临安城覆了一层压抑黑雾的同时,也有无数身披铠甲的皇城军来来往往。 饶是皇城一片戒备森严,城西一处高台楼阁像是游离于临安之外,不仅没有皇城军的驻守,就连偶尔路过的民众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也让阁内的莺歌燕舞与楼外的低沉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恭迎圣尊!”冷不丁的,一道诡谲而森寒的声线如鬼魅般,打破了一室的活.色生香。 门闸随声无风自动张牙舞爪得打开,身形颀长的郎君唇角邪肆勾起,负手如入无人之境。 一袭曳地玄黑锦袍,外搭殷红长衫,袖口以金线绣着繁复的暗纹,半束的长发垂在后膝处飞舞,鬓边碎发正打在玄黑的蝴蝶面具处。 由于那张蝴蝶面具只有半边,鼻尖以下的冷白肤色恰好与玄黑面具形成鲜明对比,更把他骨子里透出的那股狠绝狂狷显得淋漓尽致。 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没人敢透过半张蝴蝶面具,去打量这位随意生杀予夺的城主大人究竟生了副怎样的皮囊。 他一出现,旁人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根本看不出他如何动作,再定睛时,那道黑红身影便斜倚进了主位处的紫金楠木椅。 “恭迎圣尊!”直到那双透过面具也不减凉薄的眸光刺来,后知后觉的众人才扑通跪地,纷纷朝主位颤抖着匍匐称奴。 “你,留下。”一道而入的玄衣青年默默看了眼浑身懒散的圣尊,俊逸的眉目拧起。 所指正是毕恭毕敬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柳承。 “奴下遵命。”能被圣尊身旁的开阳大人指点,柳承迫不及待讨好应道。 开阳这才满意点点头,眸光逡巡过埋头做奴的众人,居高临下冷声,“其余人,都滚出去。” “多谢大人开恩。”柳承的这些仆从感恩戴德叩了三首,乌泱泱的一群人很快便退得干干净净。 红光乍现的阁内霎时只剩一坐一站一跪发三人。 “圣尊,奴下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将狗皇帝送了西,不知何时……”接受到主位那双氤氲着死雾的黑眸,柳承忽然有种脖颈被人钳住的窒息感。 “是么?”不知何时闪到他跟前的郎君,眸底有血光毕露,“本座从不喜自作主张之人,你若想死——” “圣尊,圣尊,奴下不敢!”他身上那股阴官般的死煞气息,让柳承心头的那股小谋算登时烟消云散。 “圣尊,奴下、奴下不该一时忘形,让、让禁军包围了……整、整个楚宫……”圣尊的骨节分明手指纤长白皙,可落在他喉结处却刚劲有力。 任他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 主位处的开阳都不由抽了抽唇角,有些没眼看不知“作死”二字如何写的柳承。 主子嗜杀成性、说一不二的性子,别说他们北斗七星,就是九州耳闻长炼城城主的普通百姓都知道。 偏偏这柳承看似聪明,实则蠢笨至极。 主子助他神不知鬼不觉造反,作为代价仅让他抽了大唐太子的皮骨,他非但让大唐太子逃了,还有所警觉与青龙庄混为一体。 给主子添乱罢了,得意忘形到不经主子同意,自作主张命令禁军包围楚宫。 还好死不死放纵他那同样缺根筋的姐姐,径自想用端静公主困住大唐摄政王。 可惜了,柳承这人愚不可及,追随主子这么久,也丝毫没把主子与大唐那位同样杀人如麻的摄政王联系起来。 当真自作孽,不可活。 “胆子不小。”傅晚韫淡淡掀了掀眼皮,像是丢抹布一样随手把男人丢的老远。 “求、求圣尊饶命!”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摔得移了位的柳承,哪敢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 对上那道拂袖重新落座的红影,咬牙敛了剧痛手脚并用爬到开阳面前不住磕头。 “求大人恕罪!求圣尊饶了奴下这一次……” “开阳。”不耐烦眯了眼,傅晚韫只向开阳道,“本座的规矩不必再教你了吧?” “自然不必。”登时脊背发毛的开阳毫不犹豫摇头,继而看向不堪一击的柳承,“长炼城不养废物,若你能挺过三十鞭,这大楚江山便是你的。” 言简意赅,可落在柳承耳朵里就像一道即刻让他横尸的催命符。 不过不得不说,其中的诱惑力是他抗拒不了的。 想到后半生大楚将会改姓为柳,他的母亲也会被追封为太后,柳承眼中汹涌的疯狂便再也抑制不住。 鞭打算什么?想他年少习武,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岂会连三十鞭都挨不过? “……奴下愿誓死追随圣尊,追随大人!” “还算有点骨气,”见他半分退缩的意思都没有,傅晚韫有些意外的扬眉,“罢了,大楚国丧到了,这三十鞭算你欠本座的。” 本就虚晃抽鞭的开阳默默收了手,眸色暗带鄙夷看向主子口里“有点骨气”的柳承。 堂堂七尺男儿,明明身担大楚定安公的爵位,为了活命和篡位,连九州人人喊打的长炼城城主都跪。 也不知道主子这是在损他,还是单纯的反话正说。 逃了死神的鞭笞,柳承一喜连忙叩谢,“奴下明白,多谢圣尊。” “无论事成与否,你只需记得明哲保身,必要时也要大义灭亲。”受傅晚韫眼神示意,开阳没得感情警告。 其实即便不提点,按照柳承这自私刻薄的性子,也会把大义灭亲做得更狠更绝。 “……是,奴下谨记。”可谓从鬼门关晃了一圈的柳承,面对比阴官还可怖的傅晚韫哪敢再不老实? “若再出差错,后果你知道的。”柳承的眉目已经颤得厉害,开阳不忘继续淡声威胁。 柳承:“……” 能成为让九州闻风丧胆的邪派,长炼城的手段怎么能不残忍? 想到长炼城那些死得面部全非的碎.尸,有的他慌不择路疯狂点头,只差把心剜出来表明忠诚,“奴下再也不敢了,一切遵从圣尊和大人,绝不再横生枝节。” 傅晚韫这才满意颔首,“滚吧。” 求之不得的柳承叩谢过后,顶着嘴角汩汩直流的腥血连滚带爬出了正阁。 “主子,”用意识探视一遍周围,确认无人监听后才道,“太子偷练私兵的踪迹已经被天璇掌控,那位裴夙也落在了天权手里。” 自从来了临安,妄图出人头地的傅云泽却事与愿违,处处被他眼中魔头贼子的傅晚韫羞辱欺压,加上云知羡的挑拨离间,他怎能不乱了阵脚? 这些印上“明嘉太子”的私兵,恰好便在青龙庄内,加上傅云泽与柳皇后勾结破坏两朝结盟,足矣成为大唐的罪人了。 只是傅晚韫并不满足于此。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会一会。 “胆敢对本座的女人动手,看来是活够了。”他起身,从头到脚都被一股极恶穷凶的气息包裹。 加上他那一袭殷红的外袍,满室的烛火映在他的侧颜,饶是见惯阴寒如鬼的开阳,险些都忍不住头皮的发麻。 他也愈发庆幸起来,好在主子是非分明,看似从头到尾生活在阴间,却从不随意折辱他们这些守忠不二的下属。 至于那位让主子被迫使用无修道的蠢货,开阳俊逸的面庞又是一黑。 主子轻描淡写的那些手段,连豢养杀手成性的刺绝殿都自叹不如。 那位养尊处优的白虎道嫡公子敢对主子下手,那就要做好被主子亲自招呼的准备了。 75. 逼宫1(感谢订阅) 这大楚江山也该改…… 像是为了验证傅晚韫那句“大楚国丧到了”, 紫宸宫的宫婢传达柳皇后请她过去的时候,许意棠刚巧过了两天的软禁日子。 “不会的、不会的!”对着那名宫婢,她不敢置信地晃了晃, 还是汀兰眼疾手快辅扶住了她。 “公主请吧。”宫婢言行举止写满了公事公办,朝她福身一礼冷声道。 “汀兰, 立刻陪本宫过去!”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晶莹,似乎真的悲愤欲绝,似是用大半身的力量斜倚汀兰, 急匆匆踏出正殿。 看得出柳皇后的确稳操胜券,知霓裳殿距离紫宸宫甚远, 特意让宫婢带了銮驾在外等候。 还真是心急。 她暗暗撇了撇嘴,面上仍旧表现得泣不成声,还是在汀兰的提点下才提起裙子上了銮驾。 一路摇摇晃晃间, 与她预料的一样,出工连角落都布满了一袭铁甲的禁军,无一处不戒备森严。 到了紫宸宫, 恰好是酉时。 多日不见的夕阳终于出现,呈血一般浓艳的颜色, 拨开浓重的云层透进金碧辉煌的宫室,反倒为本就低迷的大殿无端染了层沉闷。 “娘娘, 娘娘, 哥哥呢?哥哥在哪里啊……”刚推开门, 只以一根玉簪束缚的长发歪歪斜斜, 加上那不施粉黛的娇颜,更显得整个人梨花带雨、狼狈不堪。 不错,楚帝病危一事楚宫人尽皆知,因而宫婢只带来了一句“端慧太子平反临沂叛乱时, 惨死在长炼城邪佞手中回天乏术”。 这让视楚朝宁比自己命还重要的许意棠如何接受? “本宫也很痛心,”说着痛心,可柳皇后那张特意施了浓妆的面颊丝毫不显,“你先冷静,一切交给本宫。”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啊?!”许意棠彻底崩溃了,“哥哥答应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不会骗我的!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说到最后,圆润的杏眼满满都是通红,因受不住都快口不择言了。 “端静!”长寿药已经彻底发作,柳承也把整个楚宫玩弄于股掌之间,理论上直接让大楚江山改姓柳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朝堂那群与云巅书院有牵扯的老学究抵死不信楚朝宁已死,而楚朝宁的尸骨至今未找到,因难堵悠悠之口而血洗朝堂终究不是什么好法子。 为了让那些老学究死心,柳承找到了楚朝宁死尸的替代品,只要让楚朝宁的亲妹妹亲自指认,想来让那些老学究住嘴也不在话下。 脑中飞速闪过这些念头的柳皇后,忍住眼底的不耐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是大楚的嫡公主!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许是一袭凤袍的柳皇后气势太甚,许意棠一时间被骇得怔愣住,呐呐着连哭闹都忘记了。 “你哥哥已经被送回来了,你要是想看,本宫这就带你去勤政殿——” 对许意棠这副吓着的反应,柳皇后一脸满意,但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见方才还畏惧的许意棠猛得摇头。 “我不要,我不相信,哥哥不会死的!哥哥答应过我——” 说到最后越哭越凶,连自己都不由佩服自己这演技超常发挥了。 好在汀兰被挡在了殿外,免得看到她这副惨不忍睹的哭相而忧心不已。 这一切的计划并非她不愿告知汀兰,只是不管原著还是前世记忆,汀兰的性子都过于单纯怯懦。 若是知晓此举过于冒险,不至又会忧切到怎么彻夜难眠。 正愁如何对付这只会哭的楚端静,后殿忽然匆匆有宫婢走来,一礼过后附在自家主子畔低语几句,那张原本勉强压抑的面容,刹那连悲戚都看不到了。 “事实摆在眼前,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轻抚上手腕的玉镯,秀眉轻挑道,“阿静,你不认也无妨,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认清现实。” 啧,狐狸尾巴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下讥讽是同时,许意棠略显苍白的面容愈发备受打击了。 “何意,你很快便知道了。”没给许意棠反驳的机会,隐在柳皇后身侧的宫婢上前,二话不说便捂住了她的嘴。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本宫只能让你早日去和你那短命的母亲相聚了。” 警告间,柳皇后完全无所畏惧嗤笑一声,连带耳畔的琉金步摇重重碰撞,直刺得许意棠耳膜一阵颤动。 “……”奈何被堵着唇瓣,她愣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 很快,她被宫婢连拖带拉追随凤仪万千的柳皇后从紫宸宫到了勤政殿。 不出所料,整个勤政殿被层层叠叠的禁军包围,站在最前方的,正是本该外出为子求药的柳承。 仿佛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那身宽长的黑袍袖口,明晃晃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真龙图样。 他桀桀低笑着,鹰隼般极具攻击性的眸色极慢极慢,最终准确无误定格在许意棠身上。 “姐姐真让弟弟一阵好等,”视线中不染铅华的女子实在生得太美,他眼底似有贪婪一闪而过,“这样的美人儿,姐姐可别伤到了。” 柳皇后下意识蹙眉,一语不发无声询问他想做什么。 “呵呵呵,弟弟开玩笑的。”说是开玩笑,不过眨眼间,一袭黑袍的柳承似携卷阴风而至,抬手宛如毒蛇吐信,不给许意棠挣扎的机会便往她透骨雪白的面颊触去。 “呲——” 眼见指尖触碰,许意棠浑身的汗毛都被恶心得倒竖起来,一道不知从何处袭来的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开柳承的指尖,让他再不能深入半分。 不止许意棠惊讶,连带那些不苟言笑的禁军、包括柳皇后都有些愣住,不约而同望向暗器传来的角落。 始作俑者一袭没有任何花样的紧袖黑衣,半马尾用黑发带高高竖起,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镌刻古朴纹路的匕首,浑身彻头彻尾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肃杀。 “柳大人,勿越了界。”说话间,众人才敢小心翼翼把目光投向他过分俊逸的容颜。 “……多谢大人提醒,”即便再不甘,面对满目冷峻的少年,柳承只能忍住憋闷收回指尖,“来人,把尊贵的太子殿下送上来。” 饶是许意棠早知这是一场戏,亲眼目睹担架上与哥哥神韵相貌无不神似的“太子殿下”被抬上来时,心跳仍不由狠狠一颤。 甚至是以为不会红的眼眶都止不住发酸。 ……哥哥。 眼前所见,仿佛跨越时空,一袭超脱凡尘的谪仙男子毫不设防接过含有剧毒的杯盏,毫不犹豫掩袖一饮而尽。 刺目的红,顷刻把他白皙的下颌浸染个透。 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也是这般没有生机,死气沉沉被宫人抬走。 她的胸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压得她连呼吸都极其苦难。 以至于眼下,她着实分辨不出,到底这股悲愤至极的痛觉,是来自前世楚端静的记忆,还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一旁的柳皇后全程保持高贵清雅,唇角微勾把她痛不欲生的反应尽收眼底。 很好,这小贱人嘴里抵死不认,面对无法更改的现实,反应倒是诚实得很。 也不枉柳承费尽心思才请动玄衣谷那位自视甚高的谷主,硬生生用无数珍稀药塑造出一具与楚朝宁一般无二的尸身。 “太子殿下!”有被禁军压住不得动的老臣,眼见“太子殿下”气息全无,有发须半包者承受不住打击,长叫一声气急攻心便晕厥过去。 剩下被禁军围堵的臣子,堂堂男儿偷偷气到抹眼泪的同时,想到一家老小还在死牢当中只能强迫不发声。 在场这群从来待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匹夫个个敢怒不敢言,柳承只觉积压在胸口多年的郁气都顺畅了太多。 “诸位都看到了,我们的太子殿下已经随陛下而去,”他邪笑着开口,碍于少年的警告,只能歇了玩弄许意棠的心思,“诸位难道不觉得这天下之主,也该换人了么?” 说实话,柳承生得这副皮囊俊眉修目,属于温润君子型,可惜常年居于阴暗境况之中,肤色呈得是一种不正常的紫。 说话间,他一拂宽袖,居高临下一步一步逼近那把光鲜亮丽的龙椅。 眼底和面部都写满了蓄谋已久的狂热,把他那张原本清和的面庞衬托得愈发阴邪扭曲起来。 这一刻的柳承,或许浑身真有股睥睨天下的君王威仪,趁捂着自己唇瓣的宫婢不注意,许意棠拼劲全力挣脱开。 不顾嗓子的刺痛她大喊出声,“痴心妄想!” 没等脸色骤变的柳皇后有所阻拦,她心一狠调运内力,铆足劲登下高台,凭一腔孤勇抓住黑衣少年。 纤细的身姿被一身干净的素裙包裹,蹁跹长发在后膝起舞,义无反顾无视前方绝境,像极了飞蛾扑火。 “大人,大人您阻拦了他,您一定是好人!”许意棠实在绝望到底,慌不择路紧紧拉住少年的袖口。 “大人,您求您主持公道,”她像是感知不到自己的泪痕有多汹涌,愤愤指着那具担架道,“不是哥哥,他们害了父皇,他们杀了哥哥……” “你住口!” “是本座做的又怎么样?” 两道分别气急败坏和气定神闲的声音响起,那些被禁军以全族性命胁迫的老臣,面上皆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悲愤唾弃样。 狗贼!狗贼呐! 陛下待柳家掏心掏肺,不顾朝堂反对封柳氏为继后,昔日碌碌无为的柳承,更是凭陛下宠信从破落世袭官扶摇直上,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定安公。 就连烂泥扶不上墙的柳云彦,明明胸无点墨,却也能在一众临安世家公子当中前呼后拥、不可一世。 哪怕所受皇恩浩荡,竟如此不知满足,狼心狗肺到造反! 76. 逼宫2(感谢订阅) 挡了姐姐皇后位的…… 只是明知这些, 对上主位那骤然被一股佞气包裹的男人,到了嘴边的质问怒骂,唇瓣像是紧紧黏在一起, 怎么都发不出声。 索性许意棠哭喊的话提醒了他们。 这狗贼嚣张跋扈是不错,从头到尾也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殿下伫立的这位冷峻少年,却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和胁迫。 且端静公主揪着他的袖口一直哭求,也没见他表露半点不耐。 ……也就是说, 或许这少年愿意帮助端静公主制服这狗贼? 想到这一点的重臣有不少,对视间原本布满绝望的浑浊眼眸, 登时有希冀的亮光一闪而过。 “大人,大人,求求你……”许意棠的哭声越来越沉重, 甚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演戏,还是不受控联系到前世楚朝宁惨死的画面而悲恸不已。 “荒唐,当真是荒唐!”察觉到柳承浑身那股无形中的黑雾越发明朗, 柳皇后心下一沉厉声道,“太子薨逝, 公主难免痛失本性,来人, 还不快把公主带下去!” 闹到逼宫的地步, 柳皇后也顾不得维持平日里那副温婉贤淑的皮囊, 精致的面庞直接柳眉倒竖, 宛如跳脚骂街的市井泼妇。 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让一众本就有些难以接受端庄良善的皇后竟谋害楚帝元凶的大臣,刷新认知的同时又是一阵痛心疾首。 毒妇!真乃毒妇啊! 罔亏陛下对柳姓之人如此信任,到头来养出了这么一对狼子野心的白眼姐弟! 然而脖颈悬着冰冷的刀尖, 再咬牙切齿,也无法发出一丝半点的声响,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位处那对蛇蝎姐弟耀武扬威。 “我不要……”眼见侍女得令张牙舞爪朝自己走来,许意棠像是被踩了尾的猫儿,满面抗拒死死抓住少年的袖口。 少年:“……” 眉头稍稍拧了一下,想到魔头似笑非笑的警告和开阳幸灾乐祸的叮嘱,不动声色抬步挡在了许意棠的前头。 “……大人,烦请让步。”对上那双仿佛染了冰的漆黑眸子,婢女不由脊背一紧。 想到自家主子的刻薄手段,只好硬着头皮示意身后的太监,“奉娘娘之命,去把端静公主带出来。” 话虽如此,少年依旧没有要挪开的意思,那些太监实在不敢贸然前进一步,皆杵在原地,看得柳皇后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废物!一群废物! 暗骂的同时,也不由愤恨柳承这没脑子的东西! 既然做好了造反的准备,快狠准下手便是,何必从哪里招来黑衣少年这么个惹不起的罗刹! 两相僵持不下时,一道轻灵温柔的声线倏地自殿门口传来。 “母后还是不要逼迫端静妹妹了。” 女子一袭曳地水蓝束腰长裙,双手交叠置于腰腹处,淡妆浓抹的小脸勾勒几分让大殿焕然一新的容丽,举手投足真不负“一颦一笑倾天颜”的美名。 正是被柳皇后软禁在凤贤宫的楚倾颜。 “永乐!”柳皇后的面色霎时一变,“你怎么……” “母后是不是要问儿臣为什么在这?”楚倾颜笑的风华绝代,芊芊素手抚上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儿臣也不想,是母后让儿臣不得不这么做的。” 说到最后,她柔若无骨的声线像是染了一层霜,直愣愣刺向面相黑沉如墨的柳皇后。 永乐公主忽然造访,对皇后娘娘的态度更是争锋相对,一旁被挟持的重臣又是一愣。 难不成这毒妇除了弑帝,连害女这种事也做了? “母后,收手吧,”楚倾颜吸了吸鼻子,晶莹剔透的美眸覆了一片红润,“您纵容舅舅害了父皇,杀了皇兄,非要让血染临安才满意吗?!” 此话一出,被掣制动弹不得的重臣面上悲愤之色又明显了些许。 奸臣当道!毒妇祸国呐! 唯有状若小心翼翼躲在少年身侧的许意棠,看向完全与柳皇后撕破脸的楚倾颜,眼尾微微一挑。 楚倾颜这种自私自利的人设,当真会为楚帝和楚朝宁着想吗? 恐怕就算九州深陷水深火热,只要影响不到楚倾颜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她都不会多眨一眼。 不过楚倾颜的这种自以为是,被利用和柳皇后姐弟狗咬狗才更得心应手。 “永乐!你在这说什么疯话?”柳承一副无所谓的看戏模样,摆明了破罐子破摔,可柳皇后还要点脸,“你给本宫滚回去!立刻!” “儿臣没有疯,是母后疯了。”原本还尚存因揭露亲母有一丝愧疚的楚倾颜,因柳皇后的疾言厉色这下彻底没了。 她踩着一双琉璃金丝绣鞋款款走近,眉目一派义正辞严,“儿臣既然是这大楚的长公主,就有义务为父皇守护大楚江山和黎民百姓!” “母后这些年为了自己,为了舅舅不可谓不择手段!儿臣以为害死魏娘娘已经是不可饶恕了,谁知母后今日为了一己私欲,连父皇和皇兄都可以赶尽杀绝,即便是罄竹难书,都不足以形容母后做过的桩桩件件!” 一连串指责下来,主位处华服加身的柳皇后禁受不住晃了晃身形,那些知晓柳皇后是何等豺狐之心的臣子,脸色也是难以置信的震怒。 有些臣子下意识用目光寻找魏氏之人,可后知后觉想起自魏皇后香消玉殒,魏氏一门早已人丁凋零,后继无人了。 昔日的魏皇后天姿国色,是大楚女子言行举止的典范,可惜老天无眼,红颜多薄命。 谁知、谁知这一切根本不是顺势而为,明显被这毒妇有心谋害啊! “……你住——”一个“口”字还没发出声,却被一旁兀自垂眸的柳承讥笑着打断。 “都到谋朝造反的地步了,姐姐又何须矢口否认?是你做的又如何?” 像是感受不到一众恨不得活剐了他的雷霆目色,柳承轻飘飘勾唇继续,“姐姐要后宫之主,本座要一朝之帝,那么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让那魏氏不识好歹,霸占着姐姐的皇后之位 。” “那么送她去死,便怪不得姐姐心狠手辣咯。” 一番气定神闲的话下来,仿佛他才是占理的那一个。 饶是早知魏皇后是亡于柳皇后的黑手,这对母女反目成仇爆出这一幕也在计划当中,可目睹柳承这副嘴脸的许意棠,还是不由攥紧了双拳。 不行,一定要冷静!必须要冷静! 只有冷静下来,才能为自己、也为原主讨回公道,让这对作恶多端的姐弟自食恶果。 “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样自我宽慰后,不用仰仗演技,许意棠完全真情实感的哭问,“母后她做错了什么?娘娘凭什么要害她?” 原主是魏皇后拼死也要产下的女儿,不管她哭得多么声嘶力竭都是合乎情理的。 “凭什么?”被柳承拉下水,柳皇后稍作深呼吸勉强找回了理智道,“本宫从未想过要谋害任何人,即便永乐听了谗言指责本宫,有何证据?又有何证人?” 生怕柳承又坏事,柳皇后轻咳一声深深望了过去。 旧事重提又怎么样?反正当年凤仁宫的人都被她赶尽杀绝了,空口无凭又能奈她何? 闻言,言之凿凿的楚倾颜秀眉紧紧蹙起。 这个傅云泽,当真是粗笨! 只信誓旦旦让她指正母后,却不告诉她指正之后若问起证人该如何做。 也怪她大意了。 母后这些年横行后宫,岂是她三言两语可以扳倒的? 不,不可以。 如果办不到,别说无法向明嘉太子交代,只怕是母后也会彻底灭了她的口。 “臣妾可以作证。” 焦急间,又一道空谷幽兰般的嗓音在沉寂冷旷的殿内响起,准确无误落进在场每一人的耳里,引导众人不自觉看向楚倾颜身后——大殿敞开的方向。 然而这道声线,却明晃晃自内殿传出! “陛下?!”不知是谁先一步察觉看错了方向,回眸间正对上一道玄黑的高挺身姿,一时间神色惊然唤道。 此一唤,整个殿内,除了一早知晓实情的许意棠和全程无甚表情的少年,纷纷瞪大了瞳孔。 区别在于,忠于楚帝的重臣是喜极而泣,叛贼和主位处的柳皇后姐弟则是一脸惊悚! 不、不可能! 长寿药明明发了力,明明陛下浑身长满了长寿纹,怎么还会在这的?! “怎么,众卿看到朕这么意外?”事与愿违,被一身素锦宫装的美妇搀扶着,玄黑龙袍裹身的楚帝龙目冷冷扫向柳皇后。 “朕养病的这些时日,皇后倒是威风得紧。” 惊惧归惊惧,既然与柳承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要有临危不乱的强大心理。 “……参见陛下,”柳皇后深吸一口气,先一步福身施礼道,“臣妾不敢,陛下龙体欠佳多日,端慧又远在临沂,臣妾只是想为陛下分忧而已。” 可惜心理建设做的不错,被楚帝一双幽深冷飓的黑眸盯着,说出口的话却漏洞百出。 不说殿下大摇大摆放置“楚朝宁”的尸骨等着许意棠去指认,也撇开“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历朝历代都有的规矩不谈。 单说殿下乌泱泱身披铠甲的皇城军。 用刀架在朝廷重臣的脖颈处,逼迫端静公主不敢探出头,当朝国舅站得比皇帝离龙椅都近。 这副就差把“谋朝篡位”写脸上的画面,让楚帝如何取信“分忧”二字? “只怕朕再不来,这大楚江山当真改姓柳了,”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谋害魏氏的指认,楚帝显然没有做面子功夫的心思,“定安公也帮朕分忧了?” 77. 逼宫3(感谢订阅) 求父皇不要让母后…… 毕竟当了几十年的一朝天子, 哪怕龙颜老态尽显,但那双久经高位的眸子里,噬魂夺魄的杀伤力依旧不减。 不过柳承这种经过更残忍的血眸锤炼, 被楚帝逡巡的龙目紧锁着,稍作慌乱便很快镇定下来。 弦上紧绷的箭已经发了, 如今已是孤注一掷,鱼死网破的境界,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 于是乎, 他不慌不忙从抬眸看向盛怒的天颜,泛紫的冷白唇瓣扯了扯, “陛下不都看见了么?只是出乎本座意料的是,长寿纹明明都遍布陛下全身,陛下怎么还能从阎王手里逃脱?” 长寿药在人体发作最明显的特征, 便是中药之人从脖颈会生出一条灰黑的纹路,越过头顶直接蔓延到太阳穴处,而到中药之人彻底气绝的那一刻, 纹路才会消却。 这药是开阳大人亲手交给他的,绝对不会有假。 只能说明……狗皇帝一早便有预谋, 挖好了坑只等他跳进去了! “舅舅这是何意?父皇有真龙蔽体,自然不会着了一些下作药物的道!”楚倾颜也回过神了, 知晓只有抱紧楚帝的大腿才不会玩完。 她转了转眼珠子, 提起裙摆上前行了一礼 , “荷妃娘娘, 您方才说能作证母后残害魏娘娘一事是真的吗?” 荷妃虽一身素服,清秀气度却丝毫不受影响。 闻言她先是颔首,随即下了台阶走向楚倾颜身侧道,“陛下明鉴, 魏皇后一事臣妾的确有话要说。” 淑儿的腿好了一半,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以把心稍稍放回肚子里。 那么与二公主的交易,哪怕隐瞒宫闱旧事会让陛下对她生了嫌隙,甚至会祸及后半生的荣华,只要能保住淑儿,她就算拿这条命换都是值当的。 柳皇后险些一口老血哽在心头,很恨看了眼她护了大半辈子的女儿,方才把冷锐的眸子刺向荷妃。 她捂着胸口,在侍女的搀扶下颤着指尖道,“荷妃!本宫一向对你推心置腹,把淑儿当成本宫的亲女儿对待,你当真铁了心要置本宫于不义之地吗?!” “臣妾不敢,”荷妃的低声下气和不卑不亢,成功让本就气急的楚帝怒火又盛了几分,“魏姐姐待这宫里的人向来宽容,待众姐妹更是温善,是臣妾糊涂,一直隐瞒了当年的真相。” “魏姐姐信任你,可娘娘呢?借着这份信任,让刚生产不久的魏姐姐与陛下同房……冒以命护持腹中的二公主,日日向魏姐姐的茶水里放入可以滑胎的桂圆!” “原本集太医院之力是可以保住魏姐姐母女的,可不知、不知为何,魏姐姐产下二公主的时候,脖颈竟有一道可怖的黑纹!” 说到这,大殿内一众无法动弹的重臣都红了眼眶。 魏皇后在世时有多么贤德人尽皆知,本以为可以一直作为大楚、乃至整个九州女子的典范,岂料被这毒妇生生害得枉死! “当时……臣妾就在床榻,还没来得及呼喊太医,那道黑纹离奇般散去,而等待魏姐姐的却是回天乏术。” 不知是不是触及到心底深处掩藏许久对魏皇后的愧疚,向来宠辱不惊的荷妃眼眶通红之际,瘦削的肩头不由颤抖起来。 “陛下,臣妾糊涂,臣妾以为是自己眼花看差了那条纹路,直到、直到看见陛下脖颈也有,适才明白……” “这根本就不是眼花,而是实实在在被人谋害的啊!” 听完荷妃这一段声泪俱下的指控,许意棠颤颤巍巍晃了晃,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她有千言万语,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轻轻放开少年,恭恭敬敬抹了泪走到龙座下首,双手交叠俯身道,“求父皇为母后做主,让她不要含冤九泉。” 不管是原著还是识海里原主前世今生的记忆,楚帝只爱自己的设定是真,挚爱先后魏氏也是真。 “……毒妇!”抓住“黑色纹路”的楚帝,抬手狠狠朝柳皇后挥去。 可惜意料当中的掌掴声并未响起,不怕死拦下天子之怒的正是柳承,“陛下这么生气做什么?这后位就和皇位一样,人人都想得到,那么被姐姐得到又有什么错?” 也不知道他的脸皮是什么做成的,竟然能用最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最无耻的话,“陛下您坐拥大楚江山,想来对人心最有把控,不会真以为您的女儿就是纯白无瑕了?” 矛头忽然对准自己,楚倾颜没来由心头一跳。 “舅舅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为臣不忠,对君不敬,非但没有一丝半毫的悔悟之心,还想把脏水往多少人身上泼?” 身为一朝嫡长公主,哪怕大唐使臣前来求亲,于公于私她都绝不被允许与大唐太子有染。 偏偏她不仅私下接触,更是听了明嘉太子的话与母后作对。 不,怎么能是作对?! 母后为了柳家,都要把她献给柳云彦那个胸无点墨的草莽废物了,只有明嘉太子为了她着想,用未来的九州皇后之位把宠她。 即便站在母后的对立面,那也是为了自保! “明人不说暗话,本座能拥兵入了这勤政殿,还要多谢永乐为本座和搭上明嘉太子这根线呢。”柳承完全没了顾虑,完全视柳皇后的眼神为无物。 “怎么?永乐还想辩解?”他轻笑着继续道,“永乐不会真以为明嘉太子会成为九州之主吧?” “哈哈哈哈哈——”没等楚倾颜回话,柳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本就诡谲的神情忽然陷了癫狂。 “这天下只会是圣尊的!他明嘉太子算个什么东西?” “住口!”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别说众臣都有些瞠目结舌,就连楚帝都有些难以置信。 一向低眉顺眼的定安公,从来都是以碌碌无为的表象示人,猛的变成宛如失心疯的浮躁模样,也难怪众人有些难以接受。 “陛下真以为如今还有谁能挡住本座?”柳承一拂漆黑的宽袖,冷瘦的眉目扭曲成一副显而易见的得意,“当然,您最引以为傲的太子若是在此,或许还能与本座有作对之力。” “可惜了。”他像是十分享受重臣恨不得生吞活剥自己、却无奈动弹不得的困兽般状态。 他慢悠悠轻叹出声,话锋一转,挑眉指了指殿下毫无生气的冰冷尸身,“陛下还没瞧见吧?正是您心心念念的端慧太子。” “你、你……奸臣!狗贼!”楚帝受不住打击,本就瞪大的怒目愈发滚圆起来。 可惜他谩骂得越怒不可遏,柳承小人得志起来便越顺心应手。 “陛下别白费力气了,”他故作惋惜撇撇嘴,故意看向敢怒不敢言的楚倾颜道,“永乐啊永乐,枉本座还想把你许给彦儿的,谁让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当明嘉太子便是好人么?”他不屑得扬了扬唇角,好似大唐天子多么不值一提,“以为指控魏氏惨死原因便能让你母后翻不了身么?傻孩子。” 他摇摇头,换了副悲天悯人的怜爱表情兀自补充,“恐怕你还不知道明嘉太子是个连圣尊都看不上眼的废物,想和本座一样都走取而代之的道路,从你身上迂回下手想得到大楚的支持。” “可惜被摄政王抢先一步定了人,你母后早就看出他的狗急跳墙,这才不让你与他再有所往来。” “你倒好,以为你母后在害你,帮着外人对付你母后,真是没良心。” 此番指责,分不清真情实感的失望多一些,还是莫名把祸水成功引向傅云泽的幸灾乐祸更多一些。 一气呵成说完后,倒让一时转不过弯的楚倾颜成功呆愣住。 “贵国定安公如此熟悉本王的皇侄,倒不如与本王聊聊他是如何狗急跳墙的?”寂静之际,又是一道始料不及的悠闲声线自门口传入。 只是随声踏入的,除了令大楚朝臣闻之色变的魔头,还有一位着实出乎意料的孤傲郎君。 “端慧?!”不可谓不花容失色的柳皇后,毫无心里防备撞上如冰似雪的楚朝宁,哪怕心理素质再强悍,也没忍住失声道。 “哥哥……”早知楚朝宁无事,可看到他踏霜而来,好不容易收拾好难过魏皇后遇害情绪的许意棠,又不可控红了杏眸。 “棠棠,”楚朝宁看似行走如松,实则三步并作两步近了自家颇为梨花带雨的妹妹身侧,“我无事,不难过了。” 言简意赅的宽慰,着实难为了一个惜字如金的清冷君子。 “嗯嗯。”她重重点了点头,总算有了底气扬唇笑得明媚之余,也没忘记旁若无人的艳逸少年。 “傅……咳,”话一出口,她猛的转了弯改道,“王爷,您为何与哥哥一起?” 虽说傅晚韫答应随她怎么称呼,但这总归面对一众大楚朝臣,且不少是整日把礼仪教义挂在嘴边的老学究,索性还是收敛些为好。 傅晚韫倒是意有所指的轻挑眉梢,明显把回话的机会让给了楚朝宁。 这骗子明知他为何会与楚朝宁一道,还好意思一脸无辜发问,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也罢,看瑶光畏畏缩缩投来的眼神,看来差事是办的不错,让他心情愉悦了几分。 陪这骗子玩一玩也不是不可以。 “……有摄政王的相助,我才得以逃脱,”楚朝宁轻声回答,“临沂之乱,万箭齐发,定安公,可否给一个解释?” 78. 逼宫4(感谢订阅) 凡与皇室作对者皆…… 楚朝宁那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雪眸实在太澄澈太灵透, 只消一瞬对视,便能探入世间一切黑暗角落,让埋藏于心底最深处的阴损无所遁形。 再者, 想到圣尊的警告,柳承也完全没有犯怂咬死不认的意思。 “是本座做的, ”抢先想要抵死狡辩的柳皇后一步,柳承无所谓嗤笑,“谁让你是大楚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呢?你不死的话, 本座又怎么让这些只认楚姓当主子的老东西死心?” 无耻!无耻至极! 若非脖颈处架着利刃无法动弹,只怕那些重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柳承淹死。 楚朝宁似是不想再与他多言, 只与主位处的楚帝颔首。 有了太子殿下的示意,一大批手持长.枪的皇城军气势磅礴踏入,很快便将柳承那些掣制重臣无法动弹的下手压下。 “陛下, ”柳皇后深吸一口气,精致面容稍稍泛了白,“事到如今, 臣妾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从陛下忽然出现、不,应该说从柳承的人来报楚朝宁已死、却找不到尸首开始, 她们就彻底输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眼下她心底不是不甘失败, 也不是畏惧死亡, 相反平静得可怕。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 但求陛下一事。”她缓缓抬眸, 嫣红的唇角还带着一抹弧度,如盛开到极致的牡丹一般艳丽。 像是看不出天颜有多黑沉,她的余光缓缓划过楚倾颜灰败无力的娇颜,语气温和又轻柔, “永乐还小,她只是受臣妾所迫,不得已才与大唐太子有了交结,还请陛下网开一面,宽恕永乐。” “你还敢提你养的好女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楚帝直接一脚朝柳皇后的胸口踹去,“朕平日里如何待你们母女的?得了什么好东西哪一次不是第一时间送给你们?结果你们便这样回报朕?” 楚帝明显气得不轻,殿内气氛冷凝的可怕,一时间好不容易松缓的大臣叫苦不迭,纷纷忍着僵硬的身子骨跪地。 至于喊“求陛下息怒”,别说陛下不可能息怒,只要想到柳皇后姐弟做的这些恶事,都恨不得当机把他们碎尸万段。 而柳皇后入宫前是世家女,入宫后从万人殷羡的贵妃登上中宫宝座,向来都是身娇肉贵,眼下毫无防备遭受遭受楚帝铆足劲的一脚,直接眼前发黑,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天子震怒,柳皇后的婢女除了似鹌鹑般瑟瑟发抖,哪敢爬过去侍候自家主子? “哈哈哈哈——”眼见云鬓散乱的柳皇后变得半死不活,被皇城军包围的柳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姐姐,这便是你爱了十年的男人,没曾想比本座还凉薄得紧。” 他的笑声过于尖锐,刺得懒懒倚在金柱处的傅晚韫都不由面露不耐。 没等楚帝发作,他轻哂一声,无人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觉眼前一道白影晃过,尚在肆意癫笑的柳承登时锁了喉。 他挣扎得愈厉害,唇角冒出的汩汩鲜血便愈浓厚。 干得好。全程躲在自家哥哥身侧看好戏的许意棠,默默投去赞许一眼。 不得不说,后者的感知力还真是敏锐,在她看过去的第一瞬便眼尾微颤,带了墨红的眸子似有星子坠落。 那双美眸实在太引人注目,四目对视的那一刻许意棠明显感觉到心头一颤,继而耳根子不受控得烧了起来。 于是她的眼神像是触了电,下意识瞬间收回。 ……怎么回事,又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许意棠撇撇嘴,暗自摇摇头,勉强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至于众人,见柳承被迫停止了发狂,暗暗道魔头手段残忍是真,但解气也是真。 “多谢摄政王出手,”楚帝微微一愣,随即收回视线,任柳承在宛如死狗一般瘫倒,“来人,定安公残害天子,谋权篡位,即刻打入死牢,三日后处以车刑!柳氏全族依律处置!” 听到楚帝不带一丝温度的惩处,重臣彻底松了口气的同时,纷纷又是俯首,“陛下圣明。” 车刑是五马分尸的一种官方称呼,柳承这种以下犯上妄图改姓江山的逆臣,活受千刀万剐都不足解恨。 至于柳氏全族……按照大楚律令,成年者一律斩首,年幼者则先处以墨刑,随即流放蜀南,一辈子再也无法抬头。 这便是与皇室作对的下场! 显然这个结果柳皇后也心知肚明,所以本就呼吸艰难的她又是心口一滞。 陪伴楚帝十数载,她比谁都清楚丈夫有多狠辣。 于是她没有过多求情,侧身跪倒在地的她颤抖着爬起,面色悲凉道,“求陛下看在永乐是皇室血脉的份儿上,免她与臣妾一起上路吧。” 虽然永乐这个不争气的白眼狼,在背后用力反咬了她一口,总归是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让她如何能冷心无视这块肉的死活? “母后……” 楚倾颜喃喃,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不远处风华不再的女人,究竟是不是记忆中那个自私自利连亲生女儿都不顾的母后…… 倒是许意棠,对于这对母女如今的下场,和想象当中一般,无悲也无喜。 她们做了太多恶事,用原主、原主生母、甚至更多的宫闱秘辛来为自己铺路,如今从云端坠落也算罪有应得。 “传旨,继后柳氏德不配位,恶行昭昭,残害先后,念其与朕十数年情意,着废除后位,赐自尽;其女永乐,废除嫡长公主身份,终身幽禁凤贤宫,为母赎罪。” 许是柳皇后略带晶莹的眸中诚恳太明显,楚帝沉默良久,最终饶过了楚倾颜与傅云泽背地私相授受的死罪。 可余生幽禁凤贤宫,对昔日受尽万千荣宠的永乐而言,也足矣让她难过一辈子了。 没给这对母女过多纠缠的机会,楚帝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摆摆手,得了皇令的皇城军上前,拖着面如死灰的母女很快出了正殿。 “哥哥,母后终于守得云开了。”拉了拉唇瓣微抿的楚朝宁,许意棠笑眼弯弯道。 楚朝宁没有答话,只轻轻侧眸,眼底覆着的氤氲雪雾,顷刻间四散消却。 “你也起来吧。”收了神情当中轻微的恍惚,楚帝看向下首作证过后便一语不发的荷妃。 “多谢陛下。”依旧恭敬一礼,荷妃柔和似月的容颜染了一层淡然,“臣妾告退。” “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是针对后妃不成文的规矩,她完成了与二公主的交易,那么之后有关平反叛乱的赏也罢罚也罢,都不是她能参与的。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习惯性抬眸,正对上天边一抹艳光四射的朝霞。 朝霞之下,是破除数日阴翳的初阳。 就像这后宫,不用回头,也是一番日新月异。 昔日尊贵无比的皇后联合外戚叛乱,结局无非是陛下的一句“赐死”。 昔日属于被万千贵女吹捧的嫡长公主尊荣,也会随楚倾颜永禁凤贤宫的余生,从云端跌入泥潭。 旁人眼里后宫之主会落在她的头上,然而她比谁都明白,陛下是怎样一个冷酷到骨子里的人。 此次二公主天衣无缝的算计,如果还教不会她认清现实,实在枉费沉浮楚宫的十数年。 也该识趣了。 再者陛下经此打击,时日本就无多,大楚的主子只会是楚朝宁的。 往后只要她带着淑儿安分守己,起码能有下半辈子的锦衣玉食。 “娘娘,奴婢终于找到您了。”绕过勤政殿,耳畔楚帝明显中气不足的下令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焦急的女音。 正是服侍楚端淑的侍女红迎。 “何事如此慌张?”她敛了千头万绪,有些紧张问道。 红迎规矩一礼后回答,“三公主醒了。” 药已服下,谢大夫说只要淑儿清醒,右腿便算保住了。 荷妃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弛,她长舒一口气,“醒来便好,醒来便好,快随本宫速回兰林宫。” “是。” 天际的朝阳终于透破厚重云层,直直打在主仆匆忙远去的背影上。 离刚经过一番血雨腥风的楚宫前殿愈行愈远,直至不见。 79. 大婚1(感谢订阅) 嫁良人,永不悔。…… 历朝历代平反叛乱后, 君主无一例外要做的便是论功行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帝安抚那些誓死不从柳贼的重臣后,一挥袖下了一道“宣平郡王忠君为国, 特封大小姐为永安郡主,冬寿日与太子殿下完婚”的圣旨。 这道旨意, 除了让整个顾家手忙脚乱外,还有止不住的心生震惊。 大小姐虽自幼与太子殿下相识,可两人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尤其在云巅书院求学的时候,秦老先生为了太子殿下的一方清净, 愣是把大小姐赶下了山。 且大小姐的行径,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和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娴雅相符合, 怎么看都和一朝太子妃沾边。 难道是陛下在柳贼叛乱一案论功行赏时,顾及到王爷为了太子殿下鞠躬尽瘁,这才将大小姐封为了太子妃吗? 这些怀疑的念头, 不止整个顾家会存有,临安城不少贵女都嫉妒得牙痒痒。 凭什么? 凭什么顾寒苏这个总让太子殿下生气的粗俗女人, 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坐上无数女子最想坐上的太子妃宝座? 若仅仅论家世,比宣平郡王更得陛下器重的官员明明大有人在! 可惜圣旨已下, 无论再怎么想不通, 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府张灯结彩, 披上一层又一层浓抹的艳丽红妆。 顾府内, 面对笑意盈盈的许意棠,饶是距离赐婚你那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顾寒苏还是有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切感。 怎么、怎么会呢? 此次得了二公主的消息冒死去临沂,与楚朝宁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刀口, 她是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但从未敢想有朝一日,真能堂堂正正嫁进皇室。 旁的且不说,她从不认为不走女子寻常闺秀道路便是离经叛道,配不上一朝储君,让她最惊疑的是,陛下赐婚那一瞬,楚朝宁竟然没有反驳。 在顾寒苏仅有的认知里,陛下对这个引以为傲的继承人,鲜少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任何事。 也就是说,此事楚朝宁是同意的。 奇怪,明明楚朝宁从来都一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为什么忽然决定要娶她为妻? 顾寒苏有些想不通。 “寒苏姐姐,这身婚服实在太漂亮了,”愣神间,许意棠充满赞赏的声线落在耳畔,“姐姐生的美,穿上一定冠绝临安,让哥哥都移不开眼睛。” 这可不是她夸张。 顾寒苏虽做不来闺秀那一套,但长相却是典型的温婉风,肤白貌美,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似嗔非嗔,谈笑间左颊会映起一湾浅浅梨涡,把明艳和可爱这两种风格结合的完美无瑕。 这颜值,要不是楚倾颜顶着嫡长公主的名头,临安第一美人根本轮不到她做。 “你又笑话我,”如此一打断,顾寒苏倒也收了那些无厘头的思绪,“你这么羡慕,等你嫁给摄政王的时候,铁定不逊色我。” 许意棠:“……”好好的怎么扯到傅晚韫身上去了? “害羞啦?”顾寒苏从不是扭捏的性子,她笑吟吟看向绣着九尾金凤的婚服,耳根却忍不住泛起了微红,“咱们大楚女子嫁人,婚服十有八九都是亲自绣的,可惜我的女红实在太差。” 她不愿活的跟寻常闺秀一样不假,可也没想孤独终老。 长这么大,顾寒苏从来没觉得女戒女则有什么可取之处,如今要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她还是第一次有些懊恼没仔细修习女红。 “没关系的,姐姐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只要所嫁之人是值得的,嫁衣是谁绣的又有什么关系?”见顾寒苏神情有些低落,许意棠适时宽慰。 “再说,”她扬了扬唇,声线多了几分打趣,“姐姐不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亲手绣了一对鸳鸯喜帕吗?” 敏锐捕捉到“鸳鸯”两个字的顾寒苏,如玉的白皙容颜一滞,登时像煮熟的虾子一般通红起来。 “你你你……这种事怎么可以说出来?”她拍拍脸,强迫自己不去看许意棠,“父亲听了那个女人的话怕丢顾家脸,非要让紫萝监督我绣出来,可不是我自愿的。” 顾寒苏的生母几年前离世,考虑到顾府没个女主人实在不像话,楚帝赐了御史家的女儿陈氏做了宣平郡王顾隐的续弦。 这位陈氏入府没多久便生了一个儿子,自从看顾寒苏和顾北越这对兄妹,愈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顾寒苏被生母娇宠养大,哪里抵得过继母私底下搞得这些小动作?一来二去矛盾激化,“那个女人”也成了陈氏的代名词。 想到这些弯弯绕绕,许意棠不由心疼起顾寒苏。 看似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实则不知独自吞咽多少委屈。 她眉眼弯弯如月,声线又清又软,“姐姐,以后你入了贤情殿,有哥哥,也有我,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许是这双杏眼里的真诚太明显,让本就对她信任满满的顾寒苏不自觉一怔。 “好,”随即她又补充,面色是难掩的惆怅,“只是不到半个月你便要去长安了,一年半载我们都见不上了。” “姐姐舍不得我吗?” “当然啊,”顾寒苏答得毫不犹豫,上手托腮支在桌案处,“不过你别怕,摄政王答应了你哥哥,一定尽全力守护你。” 傅晚韫?他那么高傲自负的一个人,也会给别人承诺吗? 不知怎地,许意棠很明显察觉到,心头某一处忽然温软下来。 “再说就算没有他,哪怕临安和长安相隔万里,我——” 大概有离别的愁绪在,顾寒苏也顾不得害羞。 她轻咳一声,耀如春华的眼眸盛满了郑重,“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这个“我们”,不用特意解释,许意棠很明白所指之人是谁。 正是因为明白,她的眼尾才不受控染了层淡若朝霞的濡红。 穿书这么久以来,哪怕识海里承接了原主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对九州这个现代没有的世界,她时刻都有种难以言喻的隔绝和疏离。 因为二十年的现代生涯对她的影响太重,让她实在无法接受原主所谓的“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因此一直很抗拒她是楚端静这个事实。 也一直对与“楚端静”有关之人亲近不起来。 经历了扳倒柳皇后母女的这件事,不止加深了与楚朝宁的血浓于水和顾寒苏的少年情谊,就连傅晚韫这个初印象嗜血残暴的反派,都给了她不少的归属感。 如今顾寒苏这番“坚强的后盾”,一时让她心头那堵名为“抗拒”的心墙再难强撑,呼吸间全部崩塌。 不过,与寻常不同,许意棠也不打算再挣扎着重新修葺。 “有姐姐,不对,”对上顾寒苏眼底的希冀,千头万绪顷刻间被她抛诸脑后,“有嫂嫂,他不会对我不好的。” 很神奇,许意棠就是有这种感觉。 不是出于原主一句“王爷绝不会伤害你”的保证,而是来源这些时日与傅晚韫的相处。 反正她也没有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的打算—— 或许,他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良人。 80. 大婚2(感谢订阅) 十里红妆,山河无…… 大楚元昭二十一年腊月十五, 为楚历冬寿日,举国欢庆宜嫁娶。 这一日暖阳高挂,朵朵梅瓣宛如自九天飘落的红雪, 从楚宫到宣平郡王府的一路,铺着一条绵软的锦绸, 不经意间,让整座临安城都变得山河无恙起来。 与寻常皇室娶亲不同,此次永安郡主嫁入皇室, 并非由仪仗队抬进楚宫,而是由太子殿下亲自迎娶。 这份前所未有、甚至打破历来皇室规矩的殊荣, 可谓艳羡了无数贵女。 顾寒苏这个女人祖坟冒青烟了吧?能嫁入东宫已经是旁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可她不仅做了东宫唯一的女主子,甚至让东宫主人十里长街亲自迎娶。 她到底何德何能? 然而再不服,腊月十五这一日, 太子殿下的迎亲队伍踩着吉时,在全城的瞩目下,浩浩荡荡来到顾府。 只见芝兰玉树的太子一袭琉金朝阳拖地宽袖红袍, 及膝长发也用红玉冠半簪起,在这身夺目的红妆映衬下, 端正清雅的容颜不仅不显娘气,还多了份令人移不开眼的冠绝端丽。 好似在呼吸间, 能让这天地都失了色。 顾寒苏的闺房内, 身为好友, 许意棠卯时便与魏宜萱到了顾府, 协助喜娘为顾寒苏施点红妆。 “姐姐,你一定会幸福的。”对上一身凤冠霞帔的顾寒苏,算是全了前世和原著遗憾的许意棠,眼角眉梢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顾寒苏和楚朝宁这对苦命cp, 这一世终于没有因为误会走散,褪去年少的青涩,终于携手走到了一起。 能看着一对佳偶天成,许意棠觉得穿书这一遭便是值当了。 哪怕到如今,只走到了傅晚韫有理由问傅云泽的罪这一步。 谁让柳承自以为投靠的圣尊,好巧不巧是与傅云泽有深仇大恨的傅晚韫呢? 傅云泽也是病急乱投医,信了青龙庄少主云知羡的鬼话,洋洋自得以为搭上了长炼城这条线。 殊不知云知羡的老大也是傅晚韫。 作为傅晚韫的两枚棋子,柳承和傅云泽自然要狗咬狗了。 千秋林与柳皇后母女合谋放出放出蛊虫潮和两只山君,误打误撞谋害到傅晚韫,这条把柄又被柳承握住。 做出让傅云泽以为裴夙这个知情人已死的表象,让他放心协助柳皇后母女造反。 私自与邪派勾结,破坏两朝合盟,坑害未来的皇婶,足矣让傅晚韫借题发挥让他翻不了身了。 犹记得原主给她的逆天改命第一步期限是三个月,没想到不仅完成了第一步让傅晚韫娶她,还做到了把傅云泽逼上绝路。 这样的速度,说是没有主角光环她自己都不信。 “寒苏姐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感慨老天待她不薄间,一道稚嫩的兴奋声把她的思绪拉回。 正是她嫡亲舅舅唯一的女儿,年芳十四的魏宜萱。 出身魏氏,小姑娘自然生的罗琦文秀,年纪虽小,但眼角眉梢的不俗风韵,可见张开了是何等绝艳的美人。 原著对小姑娘仅两笔带过,一笔是原主和亲时提到这个名字,一笔则是临安国破,魏家全部死绝时,小姑娘绝望被唐军凌辱致死。 舅舅膝下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可惜生来体弱,加上柳家权势滔天,魏家在临安的日子总是如履薄冰,每到冬日,本就无心官场的舅舅便带了女儿去更南边的泉州温养。 适逢唯一的嫡亲外甥娶亲,三日前小姑娘才随魏家人回了临安,许意棠这才见到了仅有两面印象的小姑娘。 “……好。”顾寒苏并非寻常女子,害羞之际还有心思抚上小姑娘的发顶道,“我还真是幸运,一下子就有了萱儿这么乖巧的妹妹。” “姐姐真偏心,”许意棠故意撇撇嘴,“有了萱儿便忘了我。” “多大的人了,还计较这些?”顾寒苏微微一笑,无奈瞪了她一眼,“再说你也快要嫁人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 许意棠:“……”没爱了,哪有这么快? 笑闹间,喜娘算了时辰敲门而入,许意棠敛了玩笑轻轻把魏宜萱拉往一边,乖巧等候新娘盖好盖头。 “姐姐。”出门前,许意棠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本正经喊出声。 被喜娘一左一右搀扶着,顾寒苏侧眸,下意识刚想转身,耳畔便落下熟悉的不正经调笑。 “祝姐姐一切顺遂,早日添一个漂亮又可爱的侄子呀。” 顾寒苏:“……” 鼓乐喧天间,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一片夺目的红光,被浓浓幸运和忐忑填充的意识里,似乎过了很久。 也似乎只有一个呼吸的交换。 一双劲瘦却有力的臂弯从她腰腹略过,只觉脚下一轻,条件反射环上那人脖颈的时候,耳畔连四周惊呼“不合礼数”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赐婚圣旨下来的这些时日,她无数次梦到过成婚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这无数次加起来,都抵不过熟悉的清冷声线,惜字如金落在她耳畔的一句“顾寒苏,我带你回家。” 成功泪湿了她的眼角。 无人知晓,她们在临沂的那段时日是怎么过来的。 虽说大唐摄政王看在棠棠的份儿上,一早派遣高手接应,但为了彻底打消柳承的人的疑心,即便不至于假戏真做,也没少挨多少刀。 最难熬的时候,记忆里一贯冷傲如谪仙的太子殿下也会眉心紧蹙,拉着她的袖子不放。 偶尔躲过刀尖,也会在偏安一隅的山洞角落,闲聊理想的相伴一生的良人会是什么样。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找着话题,楚朝宁静静闭目养神在听。 许是她说的多了,确认她们活不了的死士停止追杀,得了闲的楚朝宁倒破天荒回答:“若有良人,无处不为家。” 他的语气很淡,淡到说完再次闭目时,顾寒苏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听岔了。 然而更多的,则开始猜测楚朝宁话里的“良人”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不必深入思索,一代大儒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与之最相配的女子一定是女戒女则刻出来的闺秀。 才不是她这样生性不愿被礼教约束的“异类”。 也是,人人都说顾家大小姐与太子殿下自小天性不合。 包括她自己也认为,和楚朝宁会是一辈子的宿敌。 哪怕冬狩时认清自己的心意,她都不敢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不曾想一对宿敌,也能在整个临安或艳羡、或期待、或酸涩的瞩目下,从十里红妆走向白头偕老。 就连成婚那些记不住的繁杂规矩,在楚朝宁的相伴下,也显得得心应手起来。 巳时始,酉时末,耳畔所有的嘈杂终于散去,顶着珠玉盖头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听到殿门一开一合。 尽管视野是一片浓妆艳抹,她都能感觉到良人一步一步走近。 她的唇角不自觉上扬,眼前出现的却是云巅书院同窗的两道身影。 盖头落下的那一瞬,轻轻启唇:“谢谢你,愿意把无处不为家给了我。” 81. 大婚3(感谢订阅) 王爷要给您一个惊…… 太子殿下大婚是楚宫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喜, 魏宜萱也是小孩心性,亥时过了才与许意棠回了霓裳殿。 到了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 两人便与楚朝宁夫妇去了凤仁宫,对着魏皇后的画像一番参拜完毕, 恰好遇上魏家来接魏宜萱回府的下人。 再舍不得许久未见的表兄表姐,想到忧切自己的父亲,魏宜萱还是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 都说“三人行, 必有一灯泡”,许意棠不怕死打趣了夫妇俩几句, 没等面红耳斥的顾寒苏发作,便十分有眼色脚底抹油跑路。 倒不是怕寒苏姐姐生气,就是哥哥一言不发, 只是用那双没什么温度的冷雾雪眸盯着,许意棠总觉得发怵。 ……当真是娶了媳妇不记得妹妹。许意棠没什么底气吐槽。 好在从凤仁宫到霓裳殿这段路她走了不少次,所以她精准找到了一条最近的道路, 心情十分愉悦刚踏入门槛,视线毫无准备正撞上美名其曰邀她赏月的稚气少年。 当然邀她的对象, 自然不会是大摇大摆坐在墙头的云知羡。 “王妃姐姐,别来无恙呀。”少年笑得一脸讨好向她招手, 唇边两颗小虎牙明晃晃的亮眼。 “……云少主?”许意棠微微一愣。 前不久在鸿胪寺打过一次照面, 她对这个云知羡的印象不错, 加上知晓他对傅晚韫的忠心, 无形中便多了几分友好的耐性。 “不敢当不敢当,”听到客客气气的“少主”两个字,云知羡忽然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惊得连连摆手, “王妃姐姐喊我名字就行。” 不然以老大那副重色轻友的不讲理德性,要是知道他敢以身份在老大媳妇居功……云知羡觉得,八成他得去边关替余恒吹风。 “……”许意棠倒也不计较这些,轻笑着转移话题,“你家王爷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许意棠可没自恋到认为一面之缘,就能让云知羡这位娇生惯养的爷来亲自登门闲聊。 “姐姐一猜就对,”小少年唇红齿白,虎牙把他整个人衬托的愈发可爱,“正是老大让我带姐姐出门。” “出门?做什么?” “秘密,”想到好不容易让老大明白了什么叫做风花雪月,云知羡月牙般的眼尾愈发上扬了,“姐姐你快收整一番,我好带你去见老大。” 许意棠:“……” 推脱不掉,再者心下的确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索性点点头道,“好吧,你等等我。” “没问题。”对上那道三步并作两步去向寝殿的身影,云知羡答应得十分干脆。 老大那个不解风情的粗人,竟然听信瑶光的鬼话,颇为不耐得吩咐什么不管用绑的还是抓的,一定要把人带过去。 多亏有他在啊,否则就算把媳妇追到手,以老大三大五粗的言行举止,迟早都会把人作没。 * 所谓十五的月儿十六圆,加上临近年关,临安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挂起崭新的灯笼,交织着来来往往吆喝年货的声音,颇有几份辞旧迎新的韵味。 “主上,云知羡他行不行?”城南一处潺潺流水的石桥口,一袭劲装黑衣的少年双手环着长剑,懒懒打了个哈欠问。 云知羡这个不靠谱的,还说戌时城南桥口不见不散,结果这都戌时三刻了,是死是活连个影都不见。 斜倚着红梅树干的年轻郎君掀了掀眼皮子,微风带起鬓边的碎发,微微敛去了雪颜的几分冷白。 单说这张没得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皮囊,实在无法让人把他和阴翳狠毒的长炼城城主联系起来。 “怎么?你觉得你行?”闻言,傅晚韫只是掀了掀眼皮子,“你若实在无聊,本座便如了你去接应余恒的愿。” 少年登时摇头似拨浪鼓,秀丽的面容写满了抗拒:“……主上,我有错。” 他堂堂北斗七星之一,明面上的长炼城开阳城主,绝不能沦落到和余恒那个傻子一起去边关的境地。 否则让他的颜面往哪里搁? 傅晚韫:“……” 收回目色,敛在长袖里的指尖紧了又紧。 两世都过来了,再等等又何妨? 空寂那老东西说的对,过去的便过去了,一直凭借固有的怨来评判一个人,对他们而言都实在不公。 这些时日的接触,他可以断定这骗子似乎经历了什么,变得与前世与前世截然不同。 甚至可以说判若两人。 也罢,他重来了一次,背离了前世不得好死的道路,这骗子也并未做过任何欺他之事。 多些耐心倒也无妨。 “主上,姐姐我给你带来了。”思绪缠绕间,一道颇为欢脱的声线顷刻让他睫羽轻颤,转瞬眯眼正对上款步而来的两人。 准确来说,他的视线准确无误落在一道纤细的水芙色身影上。 印象里,这骗子虽不会着深色裙衫,却也甚少穿这么浅的服饰,浅到接近一尘不染的雪白。 “主上,你得认清开阳的真实面目。”很明显,云知羡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趁傅晚韫微微愣神之际得意洋洋控诉。 “这个不靠谱的,还说是城西,害本公子差点绕了整个临安城一圈,还好本公子机灵,凭借过人的踏云功……” “主上你别听他瞎说,”开阳很没形象翻了个白眼,语气写满了显而易见的嫌弃,“明明是你蠢,如果真机灵,至于绕临安这么久吗?” “三声,本王不想看见你们。”两人正争得谁也不让,一道充斥不耐的凶戾声线响起,成功让两人唇瓣牢牢黏住。 随即,互相不服气瞪了一眼,被傅晚韫的凉薄血眸盯着,头皮发麻的同时,由衷心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心酸感。 老大每次都这样,用完他们就毫不犹豫扔掉,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过河拆桥”。 偏偏老大的淫.威太可怕,让他们实在反抗不得,每每都是敢怒不敢言。 然而腹诽的起劲,余光瞥见傅晚韫眼尾轻颤,两人心头顿时警铃大作,铆足劲麻溜满足了所谓的“不想看见他们”。 这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幕说起复杂,但真正算起耗时不过几个呼吸,甚至许意棠刚张了张口,连解释都没来得及说,桥边便只剩她和傅晚韫两个人。 许意棠:“……” 不知是不是经过了一场翻身的惩恶博弈,对待傅晚韫的心境较从前有所改变,眼下再与此人独处时,心下免不了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异感。 哪怕傅晚韫只是倚靠着树干,连眼皮子都是恹恹低垂着。 半点要和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82. 温情1(感谢订阅) 你何时会耍小性子…… 这副视她如不存在的样子, 许意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底竟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起愤懑。 ……什么人嘛。 让云知羡带她多番辗转到了此地,却没有一句话是对她说的。 不知在较什么劲, 许意棠不轻不重哼了声,紧抿唇瓣便想走。 “站那做什么?”绣鞋刚动了动, 那人听不出喜怒的声线适时落入耳畔。 许意棠:“……” 赌气般撇过眼,浅薄的刘海略过她粉嫩的鼻尖,虽然明显没有答话的意思, 却有几分超脱软糯外象的娇俏。 前世今生加起来,傅晚韫还是第一次见这骗子耍小性子。 许是重活一世的时间越长, 在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黑暗便越远,从而与这一世和解的心思便越发强烈。 除了血洗仇敌的执念,还有一些两世意料之外的体验。 前世有吞心蛊的控制, 他自认为对这骗子的爱深入骨髓。 重来一次,他清清楚楚感觉,对这骗子越来越有耐性。 “为何不答话?”他敛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腥红, 饶有兴致发问。 “……没有。”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纠结这些,但情感让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傅晚韫:“……” 忍住太阳穴处的跳动, 站直身子拖着逶迤的衣摆上前,“王妃何时喜欢藏着掖着不说话了?” 四目相对。 他眼底除了一片深邃阴翳的墨红, 还有浅显明朗的调笑。 许意棠:“……” 刻意忽略胸膛处蓦地一下所引起的不自然, 不服气直视他, “我没有, 是你藏着掖着。” “还学会顶嘴了,”小姑娘雪白的脸颊鼓鼓的,看得他不自觉放松了唇角,“到底怎么了?” 印象中, 不管是原著还是识海里的记忆,傅晚韫鲜少这么和颜悦色过。 哪怕原著里对女主爱的死去活来,自屋顶闲话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大多数时候都是针锋相对,鲜少有过心平气和的对话。 所以许意棠怔愣之际,只觉心口那股不该有的郁闷,在那道颀长身影的逼仄下,顷刻奇迹般消失殆尽。 “不是你找我来这里吗?”越过高挂在树杈的赤红灯笼,余光落在看似遥不可及的那轮明月上。 以穿书为界限,许意棠的所有记忆里都没和异性有过暧昧,可谓情感小白的她,动了动唇角,愣是没把到嘴边的“难不成要一起赏月”说出来。 “……无事,”许意棠没注意到的是,他被长发掩映的耳根微微染了层薄红,“走罢。” “去哪?” 习惯性刚出声发问,只觉腰间一紧,下意识闭上眼。 与记忆里一般,耳畔的风声吹得呼呼作响,不同的是,一方骨节分明的掌心,宛如避风港般,替她遮了扑面袭来的刺骨冷冽之感。 不用多想,她毫不怀疑就能断定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于是乎,面上不动声色变得柔和的同时,嫣红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被人这样护着,好像也不错。 “稍等。” 直奔视野所及的最高处屋顶,把她放在一处略显平稳的瓦地后,那道夺目的白影宛如一道流光,转瞬在黑夜与红灯的交织处消失不见。 一回生,二回熟,好几次被迫坐在屋檐处对月闲谈,许意棠勉强算是适应了这份“高处不胜寒”。 “……这么快,也不说去干什么。”往角落里缩了缩,她屈膝环抱着双臂有些不满。 云知羡神神叨叨说的“秘密”,便是把她拉出来坐在屋顶吹冷风看月亮吗? 虽然不想承认此人行为有多铁直,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良人邀她赏月……等等打住。 “你想到哪里去了。”一遍颇为懊恼得焦急状拍了拍脸,一遍暗暗唾弃自己这种类似“孔雀开屏”的想法。 什么良人,应该说大反派主动向她示好了,要是再犹犹豫豫岂不是太过矫情? 如此心里建设完,她才勉强保持淡定,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做到傅晚韫所说的“稍等”。 却又忍不住猜测傅晚韫匆匆离去是为了什么。 83. 温情2(感谢订阅) 我相信你。…… “拿着。” 思躇间, 耳畔忽然落下一道分明愉悦、却掺杂着几分刻意阴翳的声线。 许意棠下意识抬眸,却没料到两人距离如此近,鼻尖险些撞上一串晶莹剔透的珠红。 “糖葫芦?”看清这串珠红是什么后, 许意棠呆呆瞪大眼睛问,“……你怎么会给我这个?” 傅晚韫:“……” 眼前的这双杏眼实在太澄澈, 傅晚韫深感不自然别过眼,殷红的唇瓣轻嗤,“话多。” “……”看在糖葫芦的份儿上, 决定不与他计较的许意棠忽然灵光一闪,不怕死好奇道, “你哪儿来的糖葫芦?” “……买的,”倚着屋脊坐下,银月皎洁的袍角随风猎猎舞动, 他漫不经心答话,“你当本王会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么?” “……我没有,”她缩了缩脖颈, 眨眨眼鼓起勇气继续问,“你是不是用腰间那枚流苏佩玉换来的呀?” 骤然被识破, 傅晚韫虽未回答,可黑了又黑的面色明显也算变相承认了。 “佩玉而已, ”薄唇微扬, 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绚目而昳丽, “本王不缺这些。” 许意棠:“……” 不愧是大唐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一举一动都是溢于言表的财大气粗。 然而让她忍不住一脸黑线的是,一串再寻常不过的糖葫芦,值得用一块价值连城的佩玉换下吗? 冷不丁的, 他似是心情愉悦的声线响起,霎时打破了许意棠的肉疼。 “王妃还未过门,这么着急想过问本王的财物去向么?” “……”不知是不是那张盛颜仙姿太过勾魂,仅一个慌神,到了嘴边的否认便被她换成了落落大方的点头,“你是我未来的夫君,难道不可以过问吗?” 一来二回的熟知,让她对傅晚韫也有了七八成的了解。 这人看着一副嗜杀成性的凶戾模样,实则自千秋林山洞之后,在她面前便收起了狠毒的利爪。 既然决意把傅晚韫与共度一生的良人画了等号,那么真诚是必须要有的。 眼下对此人的了解仅限于原著和前世的记忆,对许意棠这个穿书者来说还是有些许陌生。 只有你来我往的对话交谈,才能更深一步了解他,遂与之接近。 “你倒是一点也不隐瞒——”一句话说了一半,喉咙处便无法正常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了。 “都说我不隐瞒,那么有福同享啦,”不得不说,哪怕双眉紧蹙,雪肤黑沉,依旧不减容颜夭桃秾李的冲击力,“糖葫芦的第一口给你啦,真的很甜。” 他一时回不过神,只怔愣住咬紧牙关。 对他而言,糖葫芦的记忆实在太遥远了。 为数不多的模糊印象里,他初识世时,也像其他孩童一般拉着阿娘,指着绕街小贩肩头处的草垛。 那是一串又一串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的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清香气味就像长了眼,不让他挣扎,无孔不入钻入他的鼻尖。 可惜那时的阿娘,没了戏子的身份,靠乞讨只能维持勉强的饱腹,哪有能力实现他的诉求? 但是阿娘不忍看他一语不发,沉默着眼也不眨盯着来往走在街角的富家少爷。 毫无疑问,视线追随的,正是那些少爷手里泛着晶莹光泽的珠红。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原本已经告诫自己放弃,出乎意料的却是有一日阿娘外出回来,给他带了一串玲珑润泽的糖葫芦。 他高兴坏了,却也没忘让小心翼翼的阿娘先开口,这才迫不及待吞下。 又酸又甜,是他可以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 一连好几天,这股酸甜都萦绕在他的喉咙舌尖,久久不散。 但是没欢喜太长时日,阿娘便出事了。 同住的乞丐都说,阿娘洗去脸上故意涂抹的灰尘,恢复曾经蜀南第一名流的脸蛋,爬上了城主的床榻。 奈何城主夫人太厉害,得知这个生了孩子的伶人也敢勾引丈夫,山鸡妄图变成凤凰,登时派了下人把他阿娘凌.辱致死。 对着那具下身血肉幕模糊的尸体,他哭得撕心裂肺,意识也一度陷入混沌当中。 他不懂,只是一串糖葫芦,怎么就害死了阿娘。 他以为会就此陪着阿娘一起死去,不曾想再醒来时,知晓威震四方的大唐忠亲王,正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 没等他过多整理心绪,长安城的一场血战让他彻底踏上无修道这条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 自阿娘离去,他的记忆里,便再没出现过这抹导致与阿娘天人永隔的味道。 如今毫无防备被这骗子塞入糖葫芦,出于本能他运功便想将人拍开。 然而对上那双笑眼弯弯的雾霭水眸,体内肆意流窜的气流奇迹般平复下来。 他动了动唇角,不给他反抗的机会,那颗包裹冰糖的圆润山楂顺喉间融了进去。 这些一直沉寂在记忆角落的千头万绪许意棠自然不知,见神情写满抗拒的傅晚韫最终没有撇开,登时笑靥如花。 就像在邀功,她故意凑近道,“没有骗你吧?是不是真的很甜?” 见他不语,敏锐捕捉到他眉宇间一抹难以掩饰的晦暗,许意棠心下一动,知晓他这是再不愿多吞一颗了。 作为穿书人,许意棠自然知晓他幼年的阴影。 得寸进尺一次就够了,若是强人所难,那才真是活腻歪了。 于是她动缄口收回糖葫芦,细致入微一颗一颗吞入腹中。 怎么说都是价值一块佩玉的吃食,瞬间觉得这串糖葫芦高大上的许意棠,自然一滴糖汁都不愿浪费。 勉强顾念形象吞入其余五颗裹了冰糖的山楂,用帕子抹过唇角后,甫一抬眸,正撞进他波光潋滟的墨红血眸。 四目相对,一时一阵无言。 “楚端静。”那些近在咫尺不愿提及的悔恨转瞬被他重新埋入记忆死角,琼姿花貌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 前世今生,傅晚韫还是第一次沉了稚气未脱的声线,连名带姓颇为郑重唤她。 不自觉的,许意棠微微端正了腰身。 “若有朝一日,你曾认为的好人,屠了世人口中与他血脉相连的叔伯亲侄,你还会觉得他好人么?” 许意棠:“……” 她顿了顿,暗暗在心里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血洗过傅氏皇族,却一直把你与好人放在同等位置。 只因她比谁清楚,傅晚韫血洗傅氏皇族,本就是后者先行不仁不义之举、妄图把他千刀万剐在前。 旁人以根除祸害为由举起屠刀,为何要逆来顺受不懂还手? 如果没有无修道,只怕傅晚韫早就被那群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皇亲贵胄生吞活剥了。 至于好人……无愧于心,足矣当得起两个字。 从初遇以毁了赏梅宴为代价免去她被楚倾颜坑害丢脸开始,到千秋林催动无修道救她脱离虎口,派遣北斗七星协助她给楚倾颜设了请君入瓮的死局,再到让柳承爆出与傅云泽勾结的诡计。 甚至不用露面,一堆傅云泽狗急跳墙与长炼城往来的书信,足矣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两个月不到,细数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实在无法把傅晚韫与大唐那位凉薄暴虐的摄政王联系起来。 而且许意棠确信,换了任何一个与她感同身受的人,都无法给傅晚韫判了残忍狠毒的死刑。 “我相信他,”想到这,她轻轻抿唇,娇颜尽显一派前所未有的认真,“也相信我的判断。” 大概是坐得久了,那轮明月距离两人近了些,恰好打在女子被碎发遮掩的侧颜处,为本就天然去雕饰的雪肤,添了几分遥不可及的如画莹白。 经历了两世,这张脸对他而言明明太熟悉了,不过月下映衬的这一刻,傅晚韫还是不由怔了怔。 他太熟悉这个骗子了。 太熟悉这骗子一颦一笑间的认真,绝非一时兴起的故意讨好。 ……嗬,重来一世,与从前是有太多不同,却比前世呆笨了太多。 然而不可否认,一直被他困顿的心下,因这骗子的一句“相信他”而轻轻颤了颤。 是完全区别于前世吞心蛊的那般机械化,而是有血有肉的轻颤。 可以肯定,他并不讨厌。 “愚蠢。” 傅晚韫半晌不出声,许意棠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迟疑着正要开口补充,耳畔出乎意料却落入了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嗤笑。 她:“……” * 黑夜流转,有人在灯火阑珊的临安顶端闲话,就有人在黑暗的暗室角落密谈。 “殿下……”面对桌案处裹在黑袍里的背影,黑袍男子咬牙敛了畏惧,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回禀,“属下无能,几乎把黑覃潭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找到裴夙。” 一段提心吊胆的话下来,男子半面掩在黑巾下的头颅越来越低,甚至恨不得眼前凭空出现一条缝隙让他就此钻进去。 太子殿下看似温润尔雅,在朝中与那狼子野心的摄政王形成鲜明对比,其宅心仁厚的理政手段也是无数重臣眼里的贤德储君,但只有他们这些追随太子的人知道。 如若失败了奉命的任务,等待他们的下场,只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84. 温情3(感谢订阅) 哥哥,我走了。…… “废物!” 果不其然, 畏畏缩缩埋头间,耳畔先是一道毫不掩饰怒火的低沉冷斥,进而他反抗不得, 整个人便被一股极为霸道强悍的气流打得倒飞出去。 “殿下……”脊梁骨狠狠砸在墙上,喉间霎时有一股猩甜传来, 男子动了动唇角,却不敢为自己辩驳半句。 只低垂着眉眼,等待着不死既残的结局。 “罢了, ”出乎意料,傅云泽不知想到了什么, 冷笑着一挥袖道,“你的狗头孤暂且不摘下来,眼下你替孤去办另外一件事。” 说着, 那双被斗笠掩映的凤眸冷冷划过一抹寒芒。 拜柳承那条没骨气的狗所赐,先是暴露与柳皇后母女勾结搅乱楚宫一事败露,再被傅晚韫那小人抓住他与长炼城来往的书信,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仗着摄政王的身份,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公报私仇。 给他定了“伤人性命有违天理, 意图谋反破坏结盟,勾结邪道为祸九州”的狗屁三宗罪, 把他软禁鸿胪寺等带回长安定夺, 真是天大的笑话! 想他上辈子逐鹿九州何等风光恣意, 眼下不过是一时失误, 被柳承那狗贼反咬百口莫辩,还要被居心叵测的傅晚韫往死里踩! 怪他大意,轻信了云知羡的鬼话才留下了书信把柄,身为一国储君, 明面上的确要和长炼城这等踩着九州上位的邪派不死不休。 不过……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和“三宗罪”,就能让他任其揉搓捏扁么? 呵,长炼城这枚废棋扔了也罢,只要青龙庄这张底牌还在,便能为他所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不能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柳皇后那个不争气的!一手好牌全部毁在她们母女手里,这才被楚端静那个白眼狼钻了空子,占据了楚宫的主动权。 他要想攻入长安,那么盘踞北祁的白虎道便志在必得。 谁让他那位好皇叔对楚端静爱的死去活来,一个失手把白虎道唯一的嫡公子给杀了呢? “请殿下吩咐。”好不容易缓过劲的下属,勉强压下喉间的翻涌,颇为郑重打断了傅云泽这些念头。 他拧眉勾唇,声线不带一丝温度,“替孤去裴氏一趟,若再出岔子,你懂得后果的。” 傅晚韫,你不是很宝贝楚端静么? 等着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 临近年关,不止临安城,整个楚宫也忙碌起来,倒显得一睁眼一闭眼便是一日又一日的替换。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元辰意味着辞旧迎新和苦尽甘来,一整年的付出自然要在元辰得到回报;对于楚宫来说,这个元辰与往年同也不同。 相同的是,每到除夕和元辰,都是楚宫例行封赏的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元辰,比往年更受楚宫上下重视。 一是自柳贼造反一案后,龙体本就欠佳的楚帝更是长久卧病在床,耗些银子筹备得隆重些,也算是给楚帝冲冲喜。 再者太子殿下新婚不久,整个楚宫也跟着欢愉,说句不好听的,楚帝如今基本不进膳食,如今这楚宫正式易主与否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楚宫唯一的嫡公主端静许给大唐和亲,虽说皇家不必与民间一般守孝三年,但端静公主毕竟身兼两朝合盟的重任,若定着亲丧,总归对大唐皇室是一种冒犯。 折中考虑,端静公主便于小年这一日,提早随大唐求亲队伍前往长安。 好在如今由太子妃掌控后宫,短短几日内集齐嫁妆一事愣是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 由此,许意棠这个准新娘感念之际,心下完全控制不住不舍,白日基本待在贤情殿与顾寒苏形影不离。 然而再有千般离愁万般别绪,每一分每一秒总是不等人的。 好似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真正前往长安的这一日。 比起楚帝这位冷心冷情、仿佛不是亲生的父亲,哪怕意识清醒都没说给许意棠重新安顿个宫殿,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不仅给她指了明珠殿、还给她把封号由“端静”二字改为“恒楚”的楚朝宁,百感交集的同时不由感慨这才是一脉相承的亲兄。 从前的“端静”二字,不仅为名也为封号,与同为嫡公主的楚倾颜的封号“永乐”相较,显得实在过于潦草。 楚朝宁为他选定的“恒楚”二字,恒为永久楚则是她出身楚国,等同于向大唐表明这位恒楚公主的地位有多尊贵。 这一点,让她从收到圣旨的那一刻一直心潮起伏到梳妆。 尤其是穿上层层叠叠的红裙红衣,对着铜镜里长发高挽,浅施珠粉的雪肤,一双氤氲风情的杏眸再也止不住蓄满了晶莹。 她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刚成为嫂嫂的寒苏姐姐,舍不得汀兰,舍不得刚放下腼腆的宜萱。 这楚宫的一草一木,她都舍不得。 “好好的大喜之日,你哭什么?”为她配好耳坠,顾寒苏忍住心头的酸涩打趣,“也不知道谁当时说了,摄政王是良人,自己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骤然被戳破心思,许意棠双颊先是一红,而后不客气反驳:“姐姐还笑话我。” 随即灵光一闪,敛了眼中的晶莹,回眸间耳畔的流苏微微叮咚作响,“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姐姐,想替哥哥问一句话。” 她故作神秘一笑,身旁的魏宜萱也被带起了好奇心,碧波荡漾的水眸侧望向许意棠,“是什么啊?” 倒是顾寒苏,心下没来由升起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姐姐不也是嫁给心上人了吗,打算何时给我生个小外甥?”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话,别说当事人顾寒苏了,就连听众魏宜萱小脸都红扑扑的。 “……没规矩。”许意棠厚着脸皮还想继续笑闹,门口一道极其熟悉的清冷声线传来,听似无波无澜,实则有股难以言喻的别扭。 许意棠:“……咳。” 被自家谪仙哥哥那双清浅的雪眸盯着,她心虚状别过眼,“哥哥,我开玩笑呢,你当没听见好不好?” 楚朝宁:“……” 收回与颇为哀怨的顾寒苏对视视线,掠过一身红妆的许意棠,顿了顿应道,“会有的。” 许意棠:“……” 没等忍不住讶异的她瞪大了眼八卦,能让面比纸薄的楚朝宁说出此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自然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折腾。 于是乎,他拂袖负手上前示意顾寒苏道,“你先带宜萱去前殿,我送棠棠出去。” “好。”成婚后,两人的默契自然不必多说,简简单单的眼神对视,便能转瞬明白对方是何意思。 魏宜萱还未及笄,这种女子出嫁的局面,是不合皇室规矩的。 倒不是许意棠在意那些女戒女则所说“未及笄少女会误了成婚时运”之类的瞎话,而是忧切小姑娘会不会被指指点点。 毕竟魏家的根在临安,狗仗人势用尽一切卑劣手段排斥魏家的柳承已经死了,哪怕为了母后,舅舅也会带着宝贝女儿在临安安顿下来。 若是因她让小姑娘遭人非议,许意棠的良心实在不会安宁。 “姐姐,”规规矩矩向楚朝宁行过礼,魏宜萱正要抬步跟上顾寒苏,便被许意棠染了层焦急的声线止住,“萱儿什么都不懂,小心别让那位宋公子欺负了她。” 顾寒苏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双颊登时气鼓鼓的魏宜萱,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 “……走了。”无奈瞪了眼神色颇为不忿的许意棠,暗暗挑眉:想不到一向风流倜傥的朱雀谷少主,惯常一把折扇引无数女子芳心暗许,到了萱儿这里也会变成居心叵测。 也是,从前云巅书院求学的时日,仗着与楚朝宁交情好,加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皮囊,愣是没少给她添堵。 实在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棠棠也点名当心宋长瑾,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宋长瑾不像什么好人。 萱儿这么纯善,她决定了,一定不让那个花花公子接近萱儿半步! “哥哥……”两人离去后,原本轻松的氛围像是忽然冷凝下来,许意棠暗暗深呼吸好几次,这才昂首直视板着脸的楚朝宁。 “我……要走了。”见楚朝宁连眼睫都未颤动,那张清绝冷艳的容颜更是一派淡泊,眼底被她一直压抑的晶莹顷刻又浮现出来。 以往面对至亲之人或悲或喜,许意棠总觉得有原主的情绪波动,而这一刻,她明显感知到与楚朝宁四目相对时,从心底深处涌现的这股浓烈到前所未有的酸涩,完完全全是属于自己的。 穿书以来,从初次在凤贤宫被柳皇后为难险些遭了鞭笞,是哥哥宛如从天而降的谪仙,把她从鬼门关的边缘拉了回来。 再到冬狩毫无保留的信任,哪怕忽然要接受一向内敛的妹妹忽然告诉自他“摄政王是好人”要和亲时,哪怕内心再惊涛骇浪,依旧选择一语不发支持她的所有决定。 是她太贪心了,这份推心置腹的维护与偏爱,承受了便再也舍不得远离。 “哥哥……”往事如电影镜头般一帧帧在眼前浮现,饶是有千头万绪酸涩了鼻尖,最终她收起了泣不成声,换了副眉眼弯弯的笑意。 戴着凤冠,端正霞披,轻拂宽袖,屈膝行礼前所未有周全。 “哥哥,你和姐姐,和舅舅他们,和萱儿,一定要过得很好呀。” 85. 长安1(感谢订阅) 家人走了,咫尺也…… 长乐门外, 和亲队伍携着一旦又一旦的嫁妆,簇拥着为首那顶美轮美奂的十二抬金轿后方,浩浩荡荡得整装待发。 “摄政王, ”太子殿下如冰似雪的面容冷肃,抿唇压低声线的沉重道, “还请遵守答应过在下,顾好恒楚。” 自天堑围场许婚后,楚朝宁嘴上不多苛责, 可私下没少和傅晚韫有所往来。 尤其是傅晚韫在临沂之战和平反柳贼中的慷慨相助,倒是让他对这位准妹夫放心了些许。 他本就不是捕风捉影的性子, 自然对大唐摄政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传闻心有存疑,因自家妹妹与此人一来二往的接触,进一步让他松弛了抗拒。 是友非敌, 是他深思熟虑过后暂且的评判。 所以淡然孤傲的太子殿下,在和亲队伍临走前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性子,一字一句叮嘱。 无需多言, 只消一个对视,傅晚韫便懂了楚朝宁看似恳求的语气下掩藏的威胁和警告。 前世楚朝宁本就与他那好皇侄水火不容,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世楚朝宁的言行举止倒也挺对他的胃口。 拐走了人家的宝贝妹妹, 楚朝宁没向前世恨不得提剑砍了傅云泽一般待他, 他便破天荒看楚朝宁顺眼了些。 于是换了身红妆衣袂张扬的郎君扬了扬唇, 眉峰微动多了几分耐心颔首道, “自然。” 话落,他顿了顿,还饶有兴致后退半步,有模有样拢袖拱手行了一礼。 没给楚朝宁回话的机会, 心情愉悦得勾起唇角,把他那张本就不俗的面容衬得愈发昳丽。 “咚——” 一道悠扬的钟鸣声响起,绵长的队伍带着金轿当中的恒楚公主自长乐门伊始,距离碧瓦朱檐的楚宫渐行渐远,直至隐没。 宫墙上,眼见那顶摧璀璨夺目的金轿,在整个临安城的万众瞩目下一步一步走近城墙,越过护城河再也看不见影儿,小姑娘这几日强自压抑的酸涩终于浸透鼻尖。 “呜呜呜……”到底是十四岁的小姑娘,魏宜萱绷不住眼角潸然而下的离愁,紧紧抱住顾寒苏泣不成声,“我舍不得棠姐姐……” “萱儿不难过,”顾寒苏重重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抚上小姑娘的脊背软声安慰,“等你长大些,若实在惦念棠棠,我便带你去长安。” “……寒苏姐姐,那你答应我,以后你不要也离开我好不好?”许是第一次经历离别,小姑娘的情绪起伏很大,鼻音浓重到几乎听不清说了什么。 “好。” 等小姑娘的泪痕缓和了些,顾寒苏才轻笑着道,“尚卿大人带领着送亲队伍,你若实在舍不得棠姐姐,待他回来——” 楚朝宁本就被当成大楚唯一的继承人培养,所以楚帝并未防范他与依附于大楚的江湖势力朱雀谷接触。 且在云巅书院求学期间,除了楚朝宁这位方方面面优于寻常人的弟子,宋长瑾的能力各方面都是有目共睹的。 加上平反柳贼一乱,功劳仅次于统筹皇城军的宣平郡王的,便是年少有为的宋长瑾,一把折扇在叛军一党党游刃有余,大大减弱了皇城军的伤亡。 因而论功行赏之际,楚帝稍作思索便在勤政殿当着一众朝臣,亲自封朱雀谷家主宋长瑾为一品尚卿之位。 此次和亲,便被太子殿下任为送亲使臣,随大唐求亲队伍一道返回长安,待年后两人完婚再行返楚。 话未说完,小姑娘那张因难过泛红的脸颊登时又通红起来,紧抿唇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问他,坏人。” 顾寒苏:“……” 挑眉“啧”了一声,寥若晨星的眼浮现了点点气郁,“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好你个宋长瑾,没想到在朝中任了要职依旧死性不改,连萱儿这么小都敢欺负! “……没,没有,”许是顾寒苏脸色黑沉的太明显,大有一副立刻提刀追上和亲队伍去砍了宋长瑾的架势,魏宜萱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 “他、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小姑娘支支吾吾的,蝶翼般纤密的睫羽轻颤,“是、是尚卿大人说我不敢正眼看他,问……是不是喜欢他。” 顾寒苏:“……”宋长瑾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 “我才没有,才不喜欢他。” 垂眸否认间,不知怎地想到手执折扇的翩翩郎君,小姑娘的耳垂再次泛了嫣红。 “……这个自恋的公孔雀,”暗暗在心里把宋长瑾从头到尾唾弃了个遍,顾寒苏才柔声道,“萱儿,以后你离他远些。” “嗯嗯。”小姑娘有些理不透自己为什么把眼前浮现的人影赶不出去,胡乱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顾寒苏不放心,顿了顿还想再郑重叮嘱几句,却被一道由远及近的声线打断。 侍女紫萝走近,含笑规矩行了一礼,“小姐,太子殿下唤您回去。” “萱儿,我们走吧。”提及楚朝宁,就像有一盆温水刹那熄灭了她心头的怒火,朝紫萝颔首示意后,牵着面容有些许茫然的小姑娘往回走。 刚转过城墙的那一刻,视线正巧对上逆光挺立的白衣郎君,见晨风把他层叠的袍角带起,顾寒苏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太子殿下,我们回去吧。”抬步迎上,娇颜如盛开的雪莲般明艳端庄,美得不可方物。 家人远去,近在咫尺的何尝不是家人呢? * 大唐虽与大楚相邻,但从九州西南的临安赶往中原地带,也相隔着千山万水,考虑到临近年关,摄政王带领最精良的马队,护持许意棠日夜不停快马加鞭赶路,总算在除夕的前一日抵达秦脉。 因为许意棠这具身子骨出生在临安,这几日几夜的赶路哪怕被傅晚韫以灌输内力支撑着,仍旧有些水土不服。 为了不让傅晚韫错过最重要的除夕夜宴,她愣是忍着难受赶路。 然而最后一刻,她想坚持翻越秦脉,傅晚韫却不肯了。 想到长安城便在秦脉之北,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且傅晚韫武修再强悍,想来失了内力给她也会不适,所以有些愧疚的她没多想便颔首应下。 86. 长安2(感谢订阅) 三千刀,一刀都不…… 入了冬, 从地理位置来说,长安较临安更偏九州西北,因此风雪总比临安寻常见一些。 顾及到许意棠身子骨弱, 傅晚韫愣是让暗卫在半个时辰内安好营扎完寨,甚至特意在许意棠的帐中放置了火盆。 说心情不为所动当然是假的, 暗暗感念之际,却实在袭不住困意,和随侍婢女燕芷嘱托几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汀兰的性子总是绵软了些, 初来乍到大唐,即便她有前世和穿书的两层记忆, 也无法保证汀兰的人身安全。 权衡之下,她把汀兰托付给顾寒苏,等她走后征求汀兰的意愿。 若愿意留在楚宫, 便被太子妃相护;若想出宫嫁人,给足银钱保她后半生无忧。 而燕芷,则是顾寒苏从自己暗卫中调度出来的人手, 无论是应变能力还是武修内力,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尽管许意棠的识海当中查无燕芷此人, 但她是顾寒苏信任的这一点,就能让许意棠毫无顾忌交付信任。 何况这几日的相处, 燕芷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公主放心, 奴婢替您守着。”得了许意棠的吩咐, 燕芷清秀的容颜多了几分坚定。 自小姐把恒楚公主的安危托付于她的那一刻开始, 她此生唯一的主子便是恒楚公主。 长安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也隐藏着无数未知的隐患,但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旁人随意欺负了公主。 * 营帐外, 明显深入的黑夜让北风都变得强悍起来,将帐顶的旌旗吹得肆意翻飞。 远远望去,营帐旁的火把摇摇晃晃,清晰可见明黄布帛除了镌刻张牙舞爪的腾龙团案外,还有一个“唐”的字体模样。 主帐旁的另一顶营帐边,趁侍卫都围着火把夜话时,两道完全裹在黑袍里的身影悄无声息闪入进去。 “开、开阳大人,奴下千辛万苦随您从临安逃出来,您带奴下来大唐摄政王——”猛的反应过来,满含不满的喑哑声线登时戛然而止。 正是突破大楚死牢的层层阻拦,从中越狱的罪人柳承。 “现在才明白?”少年俊秀的面容满不在意,语气也充满了嫌弃,“可惜了,如若不是主上吩咐,本大人何须费力把你从死牢那种晦气的地方捞出来?” 柳承:“……” “晴天霹雳”这四个字,都不足矣形容他此刻呆愣反应不过来的心情。 良久,他从脑中嗡嗡作响的状态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 说完,不管不顾自己这具身骨早已破败不堪,铆足劲推开开阳便想离开。 然而转身的那一瞬,双腿膝盖像是被万根针尖齐齐刺进,抽痛得他连挣扎都不得,“砰——”得一声仰面朝地摔了下去。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临安曾经耀武扬威的定安公,怎么能这么笨呢?”见柳承这副反抗不得的样子,开阳故作惋惜半蹲下身道,“本大人都把主上的身份告诉你了,你觉得能放你出去大肆宣扬吗?” 虽然以主上目前的能力,即便身兼九州第一邪派长炼城城主的身份被人熟知,也有完全之策应付自如,可他又不像余恒那二傻子没有一点眼力见。 主上显然春心萌动,铆足劲要在女主子跟前表现自我,若是因他让主上的黑暗面暴露,活剐都是轻的。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柳承还想挣扎,然而对上开阳笑嘻嘻的唇角,嗓子霎时失了所有的声响。 任他拼尽全力去咳,咳得唇角都渗出了血,依旧于事无补。 “开阳,放开他。”意识生痛之际,只觉帐口方向有寒风灌入,加上耳畔落入的这道稚气未脱的低欲声线,让他尚有一丝侥幸的心顷刻呈直线坠落。 “主上。”开阳撇着嘴起身,嫌弃状踢了一脚宛如死狗的柳承,“这个肮脏东西,也不知道是摄入了多少女子的心脏,连嘴边流出都血都是紫色的。” 一袭红衫的年轻郎君缓缓走近,唇畔看似懒懒勾起一抹弧度,细看之下,墨红的美眸底满满都是凶戾。 “拖下去剁了吧,”他恹恹掀了掀眼皮子,忍着不耐道,“别弄脏了手。” 原以为去了临安一遭,体内的无修道也逐渐平复下来,如今临近长安,他才发觉所谓的掌控,只是他的自以为。 哪怕楚端静这个前世最大的执念已经散去,拢在心绪掺的那团黑雾仍旧没能消逝。 不得不承认,连许久未出鞘的屠神都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他暂时还想做那骗子口中的“好人”。 “是,”得了吩咐,开阳拍拍手,很快有几道黑影出现,像是在开“三千刀后丢进乱葬岗喂狗,如果少了,你们自己便替他受了。” 长炼城城主的手段有多残忍,黑影比谁都清楚。 沉声应下后,像是拖脏抹布一样,拖着喉间只能发出丝丝呜咽的柳承迅速隐没。 “终于可以清理这不要脸的玩意了。”开阳长吁了一口气,颇为不自在道。 且不说柳承在临安伤害了多少无辜,只要想到此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吞下女子心脏能迅速提升武修,并为此坚信不疑付诸行动,开阳便觉得恶心不已。 整个九州把长炼城视为无恶不作的邪派,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光明磊落,但比起柳承这等吃着百姓血馒头的王侯,一向以恶自封的开阳城主,都有种北斗七星和魔头可以和良善画等号的错觉。 “主上,我有一事不明,”傅晚韫这副凶光毕露的面相开阳已经不知见了多少次了,自顾自发问,“直接让他当着全临安百姓的面受刑不好吗?为何非要让我累死累活把人带回来……” 许是傅晚韫那双被发丝掩映的长眉愈拧愈紧,求生欲上头的开阳声线随之越来越小。 甚至到了最后,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反问为什么要冒死问满足自己求而不得的好奇心。 “受刑不过点头落地,如何与给了生的希望再毁灭来得痛快?” 最终,傅晚韫只冷冷嗤笑一声,用最不以为意的语调说着最狠绝毒辣的话。 开阳:“……” “你若实在同情,不如替了那三千刀。” 魔头眼底已经不止凶戾,还有太久没见险些忘记的红光,对视间开阳头皮猛的一颤。 他练练摆手拒绝,“别别别,属下还想继续为我们长炼城效力,您可别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魔头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记得上次被扒皮抽骨的还是白虎道那个废物少爷。 胸无点墨却不知躲在裴氏,非要出来丢人现眼,仗着那点连刺绝殿都看不上眼的蛊术,也敢在主上面前找死。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九州谁人不知长炼城的魔头一向奉行报仇百倍偿还,害得刺绝殿和无痕阁的北斗四星齐齐出动,险些把大楚翻了个底朝天。 谁知这位白痴少爷不仅脑子蠢,胆子也特别肥,得罪了摄大唐再摄政王,还敢大摇大摆留连在秦楼楚馆。 记得被天璇和天玑拖到摸头跟前时,连裤腰都是松弛的。 饶是被吓得不举了,失了一个男性最基本的尊严,魔头讥笑着仍旧没放过他。 同样先是拔了那位少爷的舌头,再活活剔了骨抽了筋。 傅晚韫:“……” 实在被吵得厉害,阖了眼眸冷声,“滚之前,让云知羡盯紧本座那位好皇侄的动向。” “没问题,”魔头收了对他满满的杀意,开阳这才松了口气应下,“多大点事儿,主上您只管放心。” 似是怕再不走,魔头真会发疯扒了他,留下这番话开阳便脚底抹油调动武修迅速逃离。 那速度,活像被成群结队的恶鬼追逐。 傅晚韫:“……” 唇角微抽,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阴翳。 沉吟片刻,视线似是被不远处忽明忽灭的烛火晃得生痛,索性一道袖风过去,账内顷刻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沉。 ……倒是与地狱,颇有些相似呢。 87. 长安3(三更) 本王便是规矩。…… 翌日, 正是万辞旧迎新的除夕,相较秦脉之南收整行装的和亲队伍,秦脉之北红墙朱瓦的未央宫也张灯结彩, 其热闹氛围倒真有种与民同乐之感。 而九曲回肠的栅栏和回廊下,也有特意换了新装的宫人来来往往, 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着差事。 明着准备除夕夜宴,实则为庆贺摄政王求亲归来。 虽说如今摄政王只是臣子,可本就圣体欠安的陛下, 本就被明嘉太子那一套丢人都到敌国去的愚蠢做派气得喘不过气。 加上摄政王先斩后奏软禁太子,偏偏太子情急逃离, 陛下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即在金銮殿晕厥瘫进龙椅。 等再醒来,便一直咳血咳个不停,幸而有贵妃娘娘日夜侍疾, 才让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 至于摄政王……想到那个生性嗜血的少年,众人深感呼吸一滞的同时,禁不住暗骂。 太子殿下固然有错, 可摄政王的行事实在过分。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好的给太子殿下求亲, 结果他倒好,夺了给太子殿下求娶的公主便罢了, 为了讨好楚贼, 还高调在敌国给亲侄儿判了“三宗罪。” 当真是拎不清!其行事作风和叛国贼有什么区别?! 如今得了贵妃娘娘的命令, 务必要精心布置夜宴为摄政王和那楚国公主接风洗尘。 老天无眼, 让佞臣当了道,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心为佞臣驱策。 偏偏无法反抗。 ……然而他们心头再有怨念,却没有一个人敢把不满说出来。 那魔头喜怒无常,动辄便在呼吸间取人性命, 又不是嫌命长了,谁敢去触那魔头的霉头? 也不是整个未央宫的人都贪生怕死,死不过眼一闭的事儿,只是那魔头不走寻常路。 喜欢用最残忍阴毒的手段,且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残害之人的惨烈声一狼高过一浪,胆小者听之往往噩梦不断,严重情况下甚至会梦魇而死。 实在被魔头折磨怕了,众人、尤其在金銮殿当差的哪怕再愤恨,碍于魔头强悍逆天的武修,只能打碎牙齿和着血肉一起往肚子里吞。 于是这一吞,半晌午便过去了。 “贵妃娘娘到——”好不容易将宴席置办完毕,一道沉稳的女音自殿外传入,刚因疲惫想偷会儿懒的宫人连忙整理衣衫,规规矩矩朝来人俯身。 “奴才请贵妃娘娘安。” “不必多礼。”来人周身温婉清雅,淡然如菊,精致的容颜灵动绝美,一颦一笑皆是万千风情。 远山黛眉,琼鼻高挺,朱唇不点而红,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灵气十足,却丝毫不显令人畏惧的刻薄和冷冽。 身着水蓝烟罗拖地宫裙,一条冰蚕丝帛绕过皓腕皓腕飘在身后,纤腰楚楚,青丝高挽成垂心髻,耳畔的碎玉流苏与耳坠行走间叮咚作响,颇有几分缥缈仙气的相得益彰。 女子这副貌婉心娴的姿容,浓淡适中里含有弱骨纤形,难怪自半年前进宫,便能在美人如云的未央宫中独获帝王一份宠爱。 中宫早逝,这些年唐帝一直没有要立继后的意思,此女又仅仅用了半年便从姜嫔一跃爬上贵妃的宝座,由此被不少人认为是中宫的不二人选。 女子本名姜之语,刚入宫被害怕红颜祸水的群臣反对,这才歇了唐帝封她为姜妃的旨意。 群臣刚喘了口气,以为唐帝终于知晓此女是个祸害,可惜唐帝不如早年那般雄心壮志,在此女无家世无所出的情形下,一意孤行封了妃,赐号“玉”,取玉骨冰清之意。 没等群臣回过神,又跟被鬼迷了心窍一般玉妃封为玉贵妃,赐协理后宫之权。 要不是太子殿下犯错把陛下气得病倒,只怕封后的旨意都传达下来了。 “贵妃娘娘,您看此处还需奴才再添置什么吗?”在金銮殿当差,最大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这位玉贵妃有多被陛下看中,管事自然不会不知。 所以在玉贵妃踏入的那一瞬,他立即从丧着脸换了副讨好笑。 “眼下先不必,”玉贵妃轻轻摇摇头,朱唇轻轻开启,“等到酉时,多搬些炭盆,免得让摄政王妃不适。” “奴才明白,请娘娘放心。”管事连连称是,“娘娘还有别的要叮嘱的吗?” “暂且没有,”收回落在逡巡席位的视线,玉贵妃唇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本宫看过便放心了,其余还多需劳烦公公。” 一边说着,身侧的侍女随声从袖口掏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这这这、奴才受之有愧……”说着有愧,实则手指早扒住金子不放了。 “收着吧,”婢女眼底划过一抹轻嗤,面上不动声色礼貌道,“今日是除夕,也算贵妃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奴才多谢娘娘。”管事那张上了年纪的脸登时灿烂如菊,若非顾忌贵妃娘娘在场,只怕恨不得抱住金子很咬一口。 “不必客气,”安抚过管事,玉贵妃深吸一口气,暗暗沉了面色朝整个大殿道,“摄政王携王妃回朝是头等大事,陛下吩咐务必不能失了礼数,尔等可明白该怎么做?” 魔头一个为祸未央宫便罢了,如今多了楚国公主又是何意? 只是陛下都发话了,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怎么敢不遵旨? 于是一个个掐着掌心这才敛了眼底对摸头的痛恨,毕恭毕敬向玉贵妃回礼,“奴才明白。”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传闻那位楚国公主一早便看中了魔头,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 被十二人抬着金轿的许意棠,自然不知无形中被化为了“不省油的灯”行列,此刻的她,正尽全力压下忐忑,一遍又一遍在脑中演练等花轿停住颠簸该作何反应。 虽然接收了原主前世的记忆,理论上许意棠对长安城并不陌生,但眼下终归是她自己经此一遭,且多了层摄政王妃的身份,这让她如何能不紧张? 奈何紧张归紧张,路程总归是要走完的。 “王妃,请下轿。” 门外燕芷熟悉的声线响起,许意棠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保持住意识的平静应了一声,提起裙摆缓缓起身挪向门口。 没办法,顶着缀绣金线的盖头,视线都是一片夺目的绛红,且许意棠还要注意仪态,若走动间一个不注意踩到裙摆,摔了都是其次。 且不说她现在楚国公主的光环,哪怕一个未来摄政王妃的名头,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因仪态不整跌倒,丢她自己的脸倒无妨。 怕的是哥哥被说三道四,也怕傅晚韫平白被嘲笑。 ……虽然以如今傅晚韫不把唐帝放眼里的行事作风,可能他也不在意多一条骂名。 “王爷,这不合——” 轿外,许意棠刚要伸手搭上燕芷,不等阻拦说完,只觉腰际一紧,还未惊呼便被人打横抱起。 “让王妃自己走回去,当本王是死的么?”这句明显是告知包括燕芷在内的一众想冒死阻拦的众人。 “抓紧,摔了可没人给你上药。” 这一句一如既往不解风情的不耐话语,则是对浑身微僵的许意棠所说。 88. 未央1(一更) 谁敢动你,只管打回去…… 许意棠:“……” 这话听着是不顺耳了些, 但看在堂堂的摄政王纡尊降贵,不顾所谓世俗免了她亦步亦趋艰难走进,许意棠决定不计较, 把注意力转向待会儿的夜宴。 说实话,若非怕不赴宴, 哥哥会被自诩最懂规矩的大唐权贵指责,许意棠实在不想深入唐宫那处龙潭虎穴。 在楚宫,哪怕她再不被皇帝待见, 总归有个太子殿下胞妹的身份而得到宫人明面上的尊重,而唐宫里, 看傅晚韫顺眼的宫人本就没几个。 大唐又是九州三足鼎立的王朝综合实力最为强盛的一个,自然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这个明着和亲、实为讨好的楚国公主,加上把原本太子妃的身份更改成摄政王妃, 无形中不知又拉来了多少贬低值。 许意棠不由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声。 原以为嫁给傅晚韫、并且让傅云泽身败名裂便万事大吉,结果大意没预想换了和亲对象该是怎样的处境。 “参见王爷。”正思索的出神,一道齐刷刷的前辈问候声瞬间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免了, ”耳畔随即是傅晚韫又低又欲的话,“王妃以后就是这摄政王府的主子, 其他的,想来本王也不必多说。” 敏锐捕捉到“王妃”两个字, 众人才小心翼翼探视自家王爷怀中被盖头遮敛的女子。 正是瞧见了, 才忍不住心下一惊。 王爷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吗?记得之前丞相府的千金自恃貌美崴了脚想跌进王爷怀里, 岂料王爷一早看穿, 笑得一脸纯善。 那位千金还以为打动了这尊煞神,可惜还没来得及庆幸,双手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骤痛。 魔头都没吩咐下属,饶有兴致打量着鲜血淋漓的弯刀, 眉目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位千金连痛呼都没发出来,因双手被切断的疼痛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自那以后,他们便以为这位生性凉薄的主儿必得孤独终老了,所以传言摄政王亲口求娶楚国公主,只当是传言一笑了之。 如今亲眼见王爷面色宛如盛开的桃花般邪肆妖娆,登时埋头应承,“是,奴才明白。” 随即一个个很有眼色迅速行过礼,在傅晚韫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视下,猫着腰恨不得屏住呼吸齐刷刷退了出去。 甚至有善解人意者,末了还不忘轻手轻脚带上门。 傅晚韫:“……” 屋内登时安静下来,除了烛火摇曳的轻晃声响,便只有两人微乎及微交织的呼吸声。 因着接近年关,按照大唐皇室不在正月成婚的惯例,所以也不必过多规矩,只需挑起盖头就算礼成。 “傅晚韫,你放我下来。”然而腰际那一双手迟迟不曾放开,许意棠纠结了一小会儿,试探着唤他。 “……”似是轻轻笑了一声,倒是依言不着痕迹收手。 而后执起一旁桌案处的如意秤杆,趁许意棠还未从紧张的状态中回过神,抬手便拂去许意棠视线当中的一片绛色。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一双美眸,甚至投在眼睑处的睫羽都根根分明。 不得不说,单从傅晚韫生的这副皮囊来看,他的确算得上老天爷的心尖宠。 哪怕她用挑剔的眼光去看,看久了只会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砰——砰——砰—— 心下抑制不住的狂跳,让她根本无法向寻常那般当这份悸动不存在。 许意棠:“……” 不知怎地,眼前忽然浮现穿书以来第一次遇见傅晚韫,一袭雪缎白衫的郎君眼尾带血,近乎失心疯掐住她的脖颈。 “再看,本王便剜了你的眼。” 初入耳只觉此人刻薄又阴毒,为保命只想彻彻底底远离他,后来被迫接近他,只为刷好感逆天改命活下来。 不曾想短短的两个多月,曾经固执的抗拒也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了不经意的悸动。 “怎么?”许意棠一直不说话,耳垂也烧的越来越红,缠绕他心绪的那股烦躁隐约散去了些,“时候还早,王妃无需着急。” 着急? 着急什么?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皙如雪的面颊霎时染了层茫然。 “良辰美景,王妃难不成打算一直像这样坐在这?”眼见女子变得局促不安,心情愈发愉悦的傅晚韫倾身又靠近了些。 女子愣了一下,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直到脊背抵在床榻处,咬着唇一瞬不瞬盯着他。 虽说和亲一事是她心甘情愿的,也知道孤男寡女在这并不算正式的新婚夜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并不代表眼下她就能脸不加红气不加喘得与他独处。 再怎么说,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对异性有了好感,能心平气和稳如老狗才怪。 “怕了?”俯视着身下紧绷着的女子,他饶有兴致挑起散开的一缕青丝,“王妃若现在想反悔,倒也来得及。” 说到最后,他的语听似满不在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好不容易稳定的心绪刹那有多狂乱。 既然已经决意与这骗子共度此生,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这骗子逃离。 如若这骗子走了老路,再敢像前世那般为了旁的男人,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么他敢保证。 一定会让这骗子痛不欲生。 清纯灵澈的眉眼,他会亲手剥了;芊芊白净的素手,他会亲手剁了;步步生莲的玉足,他会亲自砍了。 至于支撑着骗子的筋骨,他也会一根一根打碎,用粘稠腥红的血浆去生祭屠神。 而全程都会保证这骗子的意识清醒,让她连求死的心思都不敢生起。 没了筋骨,哪怕形如一瘫烂泥,这辈子也别想逃离他。 他会身体力行让这骗子明白,有时候地狱也是一方求而不得的净土。 “我没有,”许意棠自然不知傅晚韫心底是如何的癫狂,稍作思索愈发坚定了神态,眼底似有星子坠落,“我没有后悔,只是紧张。” 没等傅晚韫追问,许意棠鼓起勇气抬手抚上他微僵的红唇,“我相信你,也想你试着相信我呀。” 女子琼姿花貌写满了真挚,柔情绰态间温柔又清软,寥寥数语,奇迹般让缭绕傅晚韫心绪的疯狂全数消弥。 一瞬不瞬,他可以轻而易举望进那双透亮的杏眸眼底,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赤忱。 这不是前世楚端静会有的。 与往常的猜测不同,这次是实打实的肯定 “……好。” 许意棠并不知几个呼吸的功夫,她便彻底打消了傅晚韫尚存的所有疑虑。 动了动唇角正要出声,门外一道公事公办的声线适时传入。 “王爷,该进宫了。” 傅晚韫:“……” 葳蕤潋滟的眸底顷刻有血光一闪而过,十分不悦道,“滚下去。” 传话者:“……” 如此一打岔,萦绕在屋内低沉的氛围缓和了些,甚至于运功敛了汹涌的烦闷,才让声线听起来平静了些。 “进宫后,你不必事事低调,”不见他怎么动作,起身时那道颀长的身影被烛火镀了层张狂,“谁若敢动你,只管打回去。” 虽然他极力压抑着厌恶,但许意棠仍旧感知到了他眼底的讥讽。 也是,唐帝与太后是如何以一派道貌岸然的姿态,又如何理所当然残害着傅晚韫,换了谁都一辈子释不了怀。 为傅晚韫惨痛的过往不平终被她不动声色藏在心头,暗暗深吸一口气昂首直视着他,笑眼弯弯如新月,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作为穿书人,她深知以摄政王如今只手遮天的威势,整个未央宫哪怕再看不上眼她这个和亲公主,也不敢明目张胆开罪。 所以话里话外,敢踩着傅晚韫的脸动她的,也只有那位万人之上的大唐国主。 也好,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绵软的性子,进了未央宫自然也不愿任人揉搓捏扁。 那样不止让大楚被踩,就连她的夫君也会被连累看不起。 思及此,她浅浅勾唇应道,“好。” 89. 未央2(二更) 不必给唐帝好脸色。…… 除夕夜宴, 向来备受唐宫看重,今年又加了摄政王迎娶和亲公主,所以整个金銮殿的盛况可以说前所未有。 到了酉时, 换了身绛红烟笼束腰锦裙的许意棠,以摄政王妃的身份被燕芷搀扶着, 落落大方走向先一步落座的傅晚韫身旁。 全程她的唇角都浅浅上扬着,坦然自若接受环绕大殿的大唐权贵们所投来的各色打量。 有探视,有惊艳, 有评判,有不屑, 也有蔑视。 更有甚者,面上有明晃晃的讥笑,旁若无人与同行者谈论, “也难怪是江南烟雨之地养出来的,这么个娇弱美人儿,也不怕被长安的风给吹跑了。” 敢当着阴晴不定的魔头面儿谈论人家媳妇, 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喝傻了。 同行者暗暗擦了把冷汗,未免自己受牵连低声劝阻, “刘大人,您喝多了。” “怕什么?哈哈哈哈, 不堪一击还不让本官说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若是爬上本官的床, 只怕连一刻钟都——啊!!” “禁不住”三个字还没被这位刘大人说出来, 整个殿内便响起了一道凄厉的叫喊。 那位同行者只觉眼前一层血雾蒙住,愣愣着连眼珠子都不敢移动。 “说啊,怎么不说了?”不知何时,那魔头离了主位, 居高临下把玩着滴血的弯刀,“只怕如何?” “呜嗷……”那刘大人一手痛苦得覆着双眼,另一只手捂着嘴巴,然而仍旧堵不住两处汩汩直往外冒的鲜血。 显然是在无形中被傅晚韫剜了眼珠,割了舌头。 同行者已经吓得失了跽坐的仪态,像是看见了多么恐怖的一幕,哆嗦着跪地直呼求饶。 “无用,”经此插曲,大殿内登时寂静得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接近全无,傅晚韫这才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还有谁对王妃有意见?” 刘大人的惨状在众权贵眼前挥之不去,耳畔又充斥着魔头近乎扭曲的询问,纷纷头皮发颤的同时,可谓把头缩进胸口道,“臣等不敢。” 这还没完。 已经把呼吸放慢到极致,老脸都被憋的通红,依旧还得装孙子被魔头充满戏谑的视线一一一审视着。 “王爷,我无事的。”着实没想到傅晚韫会当堂出手护持自己,许意棠心惊愣神之际,微微把声线扩大了一个调唤道。 这位刘大人不顾及摄政王在此便口没遮拦,肆意用床榻之事侮辱她,可见私底下不知糟蹋了多少无辜女子。 所以傅晚韫轻而易举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受了折磨,许意棠自然不会心生任何芥蒂。 她不是什么古早圣母女主,不会在知晓傅晚韫为何出手的基础上,发挥毫无底限的同情心。 不说她单方面选择信任傅晚韫,只论这位虚浮的刘大人,仗着一官半职不知该如何作践女子,让他死一万次也不足为惜。 见那魔头终于挪开踩在刘大人头颅上的尊脚,众权贵终于缓缓松了小半口气。 一边暗暗叫苦不迭,一边忍不住在心下把那位被酒迷了心窍的刘大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吃酒便吃酒,好色便好色,找死便找死,可偏偏惹谁不好,要去惹那魔头护着的人。 这下好了,不仅自己丢了半条命,余生别说床榻能不能禁住,只怕他自己能否醒来都是个问题。 自己找死便罢了,非要拉着一众权贵陪葬! 暗骂这位刘大人的同时,不由得纷纷想起了唐帝。 陛下啊陛下,臣等真的架不住了,求求您快来管一管这魔头吧。 虽然这魔头目中无人不是一天两天,但只要陛下您在,起码他还知道收敛。 许是他们前所未有的真诚祈祷被老天听到了,翘首以盼之际,殿外终于飘进了一道捏着嗓子的传唱声。 “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如果不是君臣仪态不允许,只怕这些老泪纵横的权贵都因抑制不住悲愤,齐刷刷冲上去拖住大唐九五之尊的袍角痛苦出声。 只为控诉这魔头有多阴翳歹毒,有多不把他们的命当命! “坐着。”迟疑一番,许意棠正要起身向缓步靠近的唐帝一礼示意,膝盖便被一股熟悉的凉意掣制住。 瞬间明白傅晚韫是何意的她:“……” 索性保持着跽坐不动,只微微朝一旁落座主位的唐帝颔首。 反正她本来也不愿与唐帝虚以逶迤,傅晚韫更是早与自己这位表里不一的皇兄翻了脸,所以行礼与否的意义实则并不大。 “众爱卿平身——” 被十二冕旒遮敛着面容的唐帝沉声吩咐,视线掠过倚靠桌案阖眸不为所动的傅晚韫,肉眼可见有晦暗一闪而过。 “摄政王妃远道而来,朕代表整个大唐向王妃问一句,贵国陛下安好与否?” 昼夜紧赶慢赶前往长安的途中,许意棠便收到了楚帝驾崩,端慧太子忍痛即位的消息。 原主自生下来就没得到过楚帝的一个好脸色,勉强平安长大也都是靠楚朝宁,所以对这位凉薄至极的生父油尽灯枯,许意棠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唯一忧切的,只有年少被迫揽下南楚江山的哥哥。 毕竟楚帝再不做人,自始至终没亏待过的就是大楚唯一的继承人。 满打满算,跨了年关楚朝宁也不过十八,正是二十一世纪奋战高考的少年。 偏偏这是普遍早熟的架空古代,为了南楚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只能选择将丧父的哀恸藏于心间。 此时此刻唐帝的问候,怎么看都没安什么好心。 看来傅晚韫拦了她不情不愿的行礼,实在太善解人意了。 这样想着,许意棠不动声色敛了眼底的冷意,天香国艳的容颜覆了层淡然道,“劳陛下挂念,皇兄一切都好。” “如此朕也放心了。”说着放心,看似阖眸的傅晚韫却没错过唐帝掩在串珠下的面色一闪而过的冷凝。 还真是着急。 “今日非国宴,只当是家宴,众爱卿不必事事拘束,”重新把巡视的目色投向下席,照旧你来我往说完官方除夕夜宴的贺词,倏地一沉面容进入正题,“想来众爱卿也知晓太子干的混账事了!” 权贵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一脸厌世的年轻郎君。 “身为一朝太子,枉顾大唐子民与大楚交好的诚意,胆敢与狼子野心的北祁合谋,与长炼城那等阴邪势力勾结,破坏两朝结盟,实在太令朕痛心失望了!” 唐帝越说似乎越气,到了最后控制不住咳了起来。 引得旁侧颜如渥丹的贵妃娘娘登时满面焦急,玉指芊芊轻抚着唐帝的后背,“陛下,您千万别动怒,仔细伤着了龙体。” “还是爱妃细心,”好半晌,唐帝才从剧烈的咳嗽中喘过气,情意绵绵拍了拍贵妃的玉指道,“若那个逆子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 “陛下,太子殿下往日如何孝顺,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不知此事是否有什么苦衷……” 女子柔声劝慰着,岂料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话语不仅没平复唐帝的情绪,还把他的怒火激化到了最烈。 “混账东西!他能有什么苦衷?”唐帝猛的一拂宽袖,把桌案处的玉器通通扫落。 “朕已经下旨,废除这逆子的太子之位,革除了他傅氏子孙的玉牒,举整个大唐之力,尽快捉拿庶人泽回京按律处置!” 一串气也不喘的宣告落下,众权贵面上尽显溢于言表的震惊。 唐帝子嗣不多,三年前的长安血乱更是伤亡惨重,只剩太、不对,是庶人泽幸存。 为了稳固民心,唐帝不得已册封其为明嘉太子。 如今只剩这一位继承人,想不到陛下真能下了狠手。 不过能在唐帝手下尊享荣华富贵的,怎么可能都是蠢货? 稍作转念一想,也能想明白。 陛下对江山的掌控欲有多强他们不是不清楚,加上那魔头权倾朝野,陛下这些年的皇令总是有心无力了些。 不说庶人泽归了长炼城,单论他与白虎道那等依附北祁的江湖势力勾结,就足以让唐帝将其厌恶到骨子里了。 理清了这些弯弯绕绕,收了唾弃庶人泽够狗急跳墙与长炼城沆瀣一气,纷纷恭敬朝主位道俯身。 “……陛下圣明。” 90. 未央3(三更) 旁人怎么配与王妃相提…… 飘着袅袅烟雾的暖阁内, 地面铺着上等金玉石砖,墙壁内镶嵌着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用来照明,主位处是一架纯金打造的座椅, 东西两旁的火盆燃得正旺。 整个暖阁,处处昭示着主人的挥金如土。 然而这样镶金嵌银、本该一番轻松的暖阁内, 却被一股无形的沉闷笼罩着。 “岂有此理!”听完属下的回禀,主位处的男人重重拍了一把桌案,喘着粗气大怒,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男人面部青筋暴起,黢黑的肤色也变得通红, 一双虎目瞪得老大,可见他动了多大的怒火。 这副怒火中烧的样子,落在下首佯装乖顺的青年眼里, 悄无声息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 原以为裴安这老东西,在九州高手排行榜的排名能仅次于叶无修,想来不止武修值, 脑子应当也不差。 所以他费了一番心思,打算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让裴安恨傅晚韫入骨,谁知一脸真诚用三言两语交代了裴夙惨死, 便轻易取信了裴安。 思及此, 他唇边的弧度机械化扬了扬, 说出的话却是极尽哀婉的, “裴庄主,在下本该为少主一血深仇,奈何实在能力有限,着了那对奸夫荡.妇的道, 落得如今这般丧家之犬的田地。” 说到这,他还煞有其事抬袖抹了把眼角,声线都掺入了几分哽咽,“是在下无能,但少主无辜惨死之仇不得不报!” “报!必须报!”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裴夙自小便懂得常年留连花丛,他老子能强到哪儿去? 可惜堂堂的白虎道庄主,这些年没少玩弄后院那些娇花似的女人,只是平安生下来的子嗣只有裴夙一个。 由此被千娇万宠养大,然而裴安还没来得及把毕生武修传给唯一的宝贝儿子,便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 且他自小没受过苦的夙儿,竟被那杀千刀的傅晚韫活活刮了三千刀!! 他北祁与大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白虎道更是信守承诺没越过边界半步,大唐摄政王又凭什么对他可怜的夙儿下那样的狠手! 每每想到这,裴安便恨不得当即生吞活剥了刽子手,“本座这就前去长安,不扒了那狗杂种本座誓不为人!” “庄主且慢,”傅云泽连忙出声,霎时被那双没了理智的怒瞪着,只能忍了头皮发麻道 “世人都知您的武修是九州最登峰造极的,可是对于残害少主之人,绝不能让他死的那么简单!” 说到最后,无论傅云泽再怎么克制情绪,都难掩声线里的阴毒。 可惜裴安是个粗神经,别说注意眼前人的细微神态描变化,就连傅云泽陈述裴夙死因的漏洞百出都察觉不出来。 “说的是,”他的夙儿那么惨,怎能让仇人如此死得如此舒坦?想到这,裴安颇为急切问道,“那你说,本座该如何做?” “庄主稍安勿躁,”傅云泽缓缓掀下兜帽,泛了紫的冷白皮肤满满都是刻薄,“少主生前曾说要将楚端静收为第一百零一房小妾,她也满心欢喜应下了,只是转瞬却抛弃了少主。” 眼见裴安那张虚浮的国字脸又恢复了青紫,傅云泽心下得意的同时,愉悦继续道,“傅晚韫最在意的便是那个贱人,以在下看来,既然少主中意她,不如由您亲自抓了那贱人过来,送她去棺里陪着少主。” “一则也算全了少主生前所愿,另一则也让傅晚韫尝尝失去心爱之人是何等滋味!” 傅云泽眼底的疯狂几乎无所遁形了,“待他悲痛欲绝之时,便是庄主您亲自取他性命以慰少主在天安息之日!” 傅晚韫,你不是很在意楚端静么?我倒要看看,把一个活生生的她配给尸骨不全的裴夙,你还能不能事事顺遂下去! 他那好父皇,这些年久居高位当真是呆了,以为把他贬为庶人就能高枕无忧么? 也不会想一想,他这种野火烧不尽的麻烦,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没留? 父皇一世英名,明明龙体一向康健却忽然患了咳疾,真以为像太医院所言是怒急攻心么? 前世他能用吞心蛊废了傅晚韫,今生自然能用蛊术让那位不把他放眼里的好父皇悄悄死去。 想到这,他默默朝裴安怀里的牌位悄无声息勾了勾唇。 谢了,裴少主。 不得不说,裴夙虽然废物,可手里的好东西的确不少。 等着吧。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大唐、不,是整个九州就永远也别想有一刻的安宁! * 白虎道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被一派年关祥和所包容,可惜天公不作美,翌日迎新的元辰,除了连绵不断的飘雪,甚至凌冽的寒风都呼啸更甚。 低沉压抑的乌云,遮敛着透也透不出的阳光,只显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倒是偏居摄政王府的许意棠,按着年节管例,早早从暖意融融的被窝爬出,忍了困顿乖巧等候燕芷为她梳妆。 长发挽成流苏髻,简单簪着低调而不失身份的红梅蝴蝶发钗,天生雪白的容颜施了一层淡淡的珠粉,一颦一笑是说不出的艳冶柔媚。 “公主这一身当真好看,”收了发饰,燕芷止不住眨眨眼赞美道,“奴婢觉得,即便和贵妃娘娘站在一起都不会逊色。” “哪儿有?”哪个女子不喜被人吹嘘颜值?许意棠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平心来说,楚端静这张脸天生丽质,如出水芙蓉般清美纯澈,说不逊色也并非完全无依据。 只是暗喜归暗喜,初来乍到总归内敛些好,于是收起唇角的弧度轻咳一声道,“贵妃娘娘一貌倾城,我怎能记之相提并论?你不要瞎说了。” 燕芷吐吐舌头,顷刻间也明白了自家公主的言外之意。 “王妃何须自谦?”两人正笑闹着,不知何时倚着门栏的傅晚韫补充,“即便旁人再怎么出众,又怎配与王妃相提并论?” 这般轻飘飘的理所当然,若是传入那些惯会指天指地内涵摄政王的权贵知道了,定会被一番之乎者也定为前所未有的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这番简简单单的理所当然,正中了许意棠的心意。 “你怎么来了?”问话间,许意棠掩映生姿的玉颜写满了欢喜。 原本她都做好了随时献身的准备,不曾想赴宴归来,傅晚韫一语不发留她一人独居。 松了口气的同时,许意棠不由有些焦急自己是不是一路因忐忑不安,致使傅晚韫误以为她后悔了。 怀着这样的纠结翻身了半晌,实在按耐不住困意的她才沉沉睡了过去。 不曾想梳洗过后,以为生气的傅晚韫又折了回来。 大概许意棠仰面望他时,满心满眼的喜悦实在无法忽略,无形中带得他也紊乱近失控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送你入宫,”不着痕迹拧眉,勉强遮住了眼底险些乍露的凶光,“若收整好了,便走罢。” 留下这番话,他清晰察觉到喉间堵了一股汹涌的腥甜,顿了顿无视昨夜谢问情的叮嘱,自顾运了内功将其压下。 “……啊,好。” 两人身高差距过甚,傅晚韫又刻意隐瞒,许意棠自然注意不到他的异样。 只提起裙摆,亦步亦趋跟上那道一尘不染的颀长身影。 不过总归顾忌着许意棠,傅晚韫看似走在前面,可步伐并不快,总能让许意棠不至于气喘吁吁。 “初六是太后寿宴,这几日你便暂时待在宫里。”上了车厢,许意棠刚坐定,耳畔便传入傅晚韫的淡声吩咐。 大唐已故忠亲王与唐帝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按理说身为忠亲王之子,傅晚韫要唤当今太后一声母后。 可惜早年太后与唐帝不做人,逼得傅晚韫血洗了一遍未央宫,眼下能叫一声太后,想来已是他最大的宽容。 91. 未央4(一更) 五日为期。 许意棠一时有些怔愣。 傅晚韫与唐帝的关系说水火不容都不过分, 为何给太后过寿,要将她这个明面上的摄政王妃留在未央宫中?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倚在车厢处的傅晚韫凝着声解释, “我要离开长安几日,宫中有姜之语, 可保你无恙。” 长安有多少恨不得除他而后快的权贵,傅晚韫不会不清楚,若他不在长安, 即便让北斗七星环绕许意棠身侧,未必不会被权贵钻了空子。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便是让许意棠待在宫里。 起码在未央宫,以他那好皇兄自顾不暇的破败模样, 一时半刻应当也做不了什么妖。 加上未央宫如今可谓姜之语一人独大,堂堂荣宠长盛的玉贵妃,不至于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护持不了。 “你去哪?”不知怎地, 许意棠心头猛的一紧,没来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回想这几日, 傅晚韫肤色所染的冷紫,与原著当中描述他彻底沦为无修道的阶下囚的状况越来越像。 偏偏傅晚韫的表现都和没事人一样。 她以为是自己判断失了误, 却忘了傅晚韫这一身所向披靡的武修是如何得来的。 普通的纯无修入邪道已经逆天而为, 对身子骨是极大的损伤;何况傅晚韫年少没有一丝的武修功底, 被迫接收长炼城城主叶无修的毕生邪功。 怎么可能没有巨大的隐患? 四目相对, 女子灵澈的眸子里充满焦急和关切,明显可见不掺杂一丝杂质。 心头仿佛有针尖,不轻不重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若放在前世,他或许会坦诚, 妄图用最低贱的态度换来几分同情。 这一世,人都不一样了,他又何须如此卑微? 且区区的无修道,他在失了骨抽了筋禹禹独行时都不曾怕过。 这一世他从来活在阳光底下,怎能再任其将自己拖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思及此,那双昳丽的深邃墨眸底,终究由癫狂掩盖了狰狞。 没一会儿,那道充斥腥红的癫狂便成了纯澈的黑。 “去临沂,”没等许意棠回过神发问,抬手抚上她松软的发顶,眉目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五日为期。” * 无论许意棠心绪再怎么不安,到了宫门口,咬着唇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一句“那你说话算话,我等你回来。” 远远可见,提气远去的颀长身影有一瞬的顿足。 最终隐没在刚破晓的黑暗当中。 傅晚韫……你一定要平安。 她低声喃喃了几句,用力眨眨眼憋回险些破眶的酸涩,勉强挤出一抹笑朝有些忧切的燕芷道,“走罢,去拜见贵妃娘娘。” 她是大楚傲骨铮铮的恒楚公主,是摄政王名正言顺的妃,无论心下再如何不忿,在正经场合都必须挺直了腰背。 “好。”自小跟在顾寒苏身边长大,后来又在蜀南从军数年,燕芷最老连的便是忠诚和察言观色。 公主不愿表露的事,她便收好本分一句都无需多问。 不同于昨夜被傅晚韫带入前殿,此次受贵妃娘娘相邀,许则要绕过金銮殿前往后宫。 相较于处处追求雅致的水榭楚宫,未央宫论是整体布局还是细节架构,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恢宏。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栏玉砌更是各有所究,还有那随处可见的歌台舞榭,怎么看这角角落落都是钱。 当然,她好歹也在楚宫生活过一段时日,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所以一开始虽然震撼于这个皇宫出乎意料的金碧辉煌,但总归是在她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内,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带着燕芷,一路走在带路宫人侧后方,全程默不作声,目不斜视,一举一动间落落大方,让人挑不出一丝半毫的错处来。 就连带路的徐姑姑,虽然看不真切这位和亲公主面部的细微反应,但能在这宫里活这么久,第六感自然异于常人。 不止许意棠全程从容不迫,就连她的侍女也宠辱不惊。 这位远道而来的摄政王妃,倒是个懂规矩的。 也对,能被性子凉薄的摄政王看重,从而被娘娘亲自等候,想来这位恒楚公主本身也有优于大唐女子的地方。 两人各自怀揣心事前后走着,约莫半个时辰,总算绕到了一处碧瓦朱檐的宫殿处。 许意棠抬眼,看着正门口挂着龙飞凤舞的“朝阳殿”三个字,心下微动想到了原著:“虽非名义上的一国之母,却是整个未央宫默认的中宫。” 足矣见得这位受尽荣宠的玉贵妃地位有多尊崇。 放眼望去,这雕栏画栋的气派程度,还有那院中含包怒放的火狐牡丹,可比这一路走来所见的那些层台累榭高大上多了。 如今还在冬季,并非牡丹的花期,可这朝阳殿的牡丹竟能盛开如春,可想而知唐帝在这儿下了多少血本。 “贵妃娘娘端庄温婉,雍容仪姿,王妃又是知进退名大礼之人,想必娘娘见了二小姐,心中定然十分喜悦。”进入正殿前,徐姑姑行了一礼客气道。 穿书这么久,许意棠被迫进修的察言观色能力,自然让她明白徐姑姑的言外之意。 于是浅笑着颔首,扬了扬眉梢勾唇道,“多谢姑姑提醒。” 与她眼神对视过的燕芷会意,抬袖向徐姑姑递了一锭银子。 假装推脱不下,徐姑姑唇畔的弧度扩大了几许,“那便好,王妃请罢。” 许意棠点点头,正了正神色,留下燕芷守候,敛了眼底璀璨的灵动,转身往里走去。 “臣妇楚氏,问贵妃娘娘安。”余光瞥见上首那位雍容华贵、气质凌然的女子,许意棠微微屈膝道。 只消对视一瞬,结合原著的记忆,许意棠瞬间便明白了傅晚韫所说“有姜之语”是何意。 当真是关心则乱。 思绪全都放在忧切傅晚韫会不会出事上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姜之语正是这位荣宠唐宫的贵妃娘娘。 原著中,和结局凄凉的魏宜萱相似,唐宫这位风华绝代的玉贵妃也没有过多笔墨。 甚至在傅云泽独登龙椅的时候,这位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子,不堪遭受乱军羞辱,身披一件艳丽的红衣,决绝拾剑断了脖颈。 许意棠对这位贵妃娘娘印象深刻的,一是她与原主的死法异曲同工的惨烈,另一点也很简单。 这位宠冠未央的玉贵妃,正是傅晚韫同父异母的妹妹。 与傅晚韫年少丧母的经历一样,姜之语在十几岁的时候没了母亲。 不同的是,傅晚韫的生母死于凌.虐,姜之语的生母则被忠亲王妃活活打死。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对体内有一半鲜血相同的兄妹,因忠亲王妃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早年傅晚韫血洗长安是所向披靡,但他也遭了很严重的反噬。 未免唐帝伺机报复,与兄长报团取暖的姜之语,毅然决然进入了宫。 92. 未央5(二更) 傅晚韫,你到底怎么样…… “王妃不必多礼, ”主位处的姜之语柔柔一笑,亲自迎来扶上了她,“昨日夜宴与王妃遥遥一见, 本宫只觉投缘的紧,不曾想今日倒真有幸再见到王妃。” 一番话下来, 玉骨冰肌的面容充满了欢喜,可见站在小姑子的立场,姜之语对自己这位仅有两面之缘的嫂嫂印象有多好。 “多谢娘娘挂念, ”有了傅晚韫的这一层牵连,对这位天妒红颜的贵妃娘娘总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能入娘娘的眼,是臣妇之幸。” 一边你来我往吹捧着,一边笑语嫣然随姜之语落了座。 或许有傅晚韫这层关系在, 谈笑间都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五日后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宴,王妃不如先在朝阳殿住下?”小半会儿后,昨夜给许意棠留了如雪莲般孤高不可攀印象的玉贵妃, 此刻笑吟吟朝她说。 半点贵妃的架子都没有。 许意棠没作犹豫便应了下来,“那便多叨扰娘娘了。” 既然把傅晚韫当成了值得一生交付的良人, 首先要做的便是全心全意相信他。 姜之语是傅晚韫那等人设凉薄的存在唯一在乎的妹妹,许意棠自然不会心存怀疑。 “说叨扰便见外了, ”执起桌案上的玉盏, 姜之语微抿了一口才道, “有本宫在, 王妃安心住下便可。” 末了忍不住压低声线,用仅两人可以听到的细微语调道,“答应哥哥要照顾好嫂嫂的,若出了什么岔子, 哥哥不得骂死我。” 许意棠:“……” 贵妃娘娘,您这么快就向一个才第二次见的嫂嫂揭露了自己的老底,真的合适吗? 不过不可否认,暗暗吐槽的同时,一道名为交付的暖流缓缓自心下流过。 姜之语能以一己之力,从毫无背景的秀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未央宫爬上贵妃之位只手遮天,傅晚韫的推波助澜是一方面。 最关键的,则离不开她自身的头脑。 若是三言两语便轻信她人的傻白甜,想来哪怕未央宫的主子换成傅晚韫,也未必能混得风生水起。 理论上姜之语这份信任,大部分原因是傅晚韫的嘱咐,可若没有她一言一行间不经意透露的对傅晚韫的在意,想来也很难获得这份毫不保留的坦诚。 想到这儿,许意棠微不可查得叹了声。 在临安她还可以伪装一下不甚在意傅晚韫,结果到了长安,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沦陷。 不过这沦陷,好像更多的不是抗拒。 * 由于除夕夜宴唐帝宣告废除明嘉太子,是在一种极度愤怒的状况下,导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咳疾再次复发,连夜召集太医院所有杏林高手,这才从鬼门关拉回了九五之尊。 然而命是保住了,龙体却陷入了昏迷。 身为凌驾于整个六宫的贵妃娘娘,姜之语免不了要去侍疾。 因而陪着这位被亲哥放在心尖儿上的嫂嫂用完午膳,姜之语便匆匆梳洗一番赶往乾正殿。 朝阳殿复归沉寂后,暂时可以放松唇瓣一直紧绷弧度的许意棠,借口犯困打发宫人不必侍守,只带了燕芷回偏殿歇息。 躺在床榻,视线正落在头顶浅紫云纱床幔,一直藏在烦闷终于冲破桎梏,让她呼吸都变得有些压抑。 算算时辰,距离原著傅晚韫沦为无修道的杀器,没剩多少日子了。 只要想到赶回长安途中,傅晚韫眼底时不时被黑雾包裹的暗红,许意棠便忍不住心口揪痛。 傅晚韫离去时,安排好了一切,生怕人生地不熟的她被虎视眈眈的权贵吞噬。 如他所愿,进了宫仰仗姜之语,眼下安全无虞。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担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傅晚韫,你到底怎么样了。 她也不知道一向奉行理性的自己,为何会在一瞬间变得感性处事。 或许跨越千山万水来到长安这一路的确太过劳累,几乎没睡过好觉,喃喃低语间,眼皮子的沉重让她有些支撑不住。 似是意念的挣扎起到了作用,原本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两个月不见,倒是比我想象完成的逆天改命快了很多。”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熟悉清音,霎时让许意棠有些迷蒙的思绪颤了颤。 她怎么把前世的原主这茬忘了! 犹记得刚穿书过来,原主曾说为了把身为三缕魄的她从二十一世纪唤回,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索求了三次可以窥探天机的机会。 第一次便是前世原主入梦告知她如何逆天改命,所以还剩两次。 许意棠的双眼登时一亮,就像溺水的绝望者在濒死之际,终于抓住了一根生的浮萍。 于是想也没想直视着她喊出声,“你知道怎么傅晚韫现在怎么样了对不对?!” 这副着急到明显失态的样子,让楚端静都有一时的怔愣。 很快她便平复下来。 前世受傅云泽那畜生的蛊毒控制,她与傅晚韫彻头彻尾都在错过;她的这三缕魄有了异世经历,双眼明显比前世透亮了太多。 不再眼盲心盲,错把良人当仇人。 没了吞心蛊,这一世赎了罪也是顺理成章的结局。 “谢问情的针法只能勉强缓和无修道带来的痛苦,”过往的思绪在眼前转瞬即逝,对上许意棠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容颜,楚端静柔声解释,“真正能清除无修道,最好的法子就是靠他炼化,将其收为己用。” 以一骑绝尘的武修值霸占九州高手排行榜榜首,可见叶无修自创的无修道功效有多恐怖。 傅晚韫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八,八岁前一度作为乞丐在蜀中流浪,即便天赋再逆天,以他自身短短几年东凑西拼的武修,怎么可能做到炼化叶无修的毕生修为? 楚端静平静如水的解释,就像有一盆凉水,哗啦啦把许意棠方才燃起的希望灌了个透心凉。 让傅晚韫收为己用,无异于等死。 “不过也不全无法子。”见她眼底登时充满了灰败,得了意外之喜的楚端静也没卖关子。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定会全力以赴!” 这副义无反顾的样子,顷刻便与与前世的她重合在一起。 区别在于,上辈子受人蒙蔽,义无反顾做了他人手中的屠刀。 这一世的这份勇往直前,则是为了因愚蠢错过一辈子的心上人。 她慢慢将视线投向很远,然而语调却一如既往的空灵,“九州最擅行蛊的便是白虎道,现任家主手中有一种名为吞心蛊的蛊毒,是唯一可以让助他炼化无修道的存在。” 吞心蛊三个字,对许意棠而言并不陌生。 之所以名为吞心蛊,左不过又是“爱恨情仇”这四个再寻常不过的字眼。 相传是裴氏有位先祖,手刃宿敌后却爱上了宿敌的女儿。 可惜隔着血仇,用尽手段也没能让那女子对她改观。 这份爱而不得,让他一度极其痛苦。 江湖中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没等痛苦多久,他便想通了就算不到心也要掌控人,为那位女子量身定做了一种可以死心塌地的蛊毒。 只是没想到,吞心蛊因人而异,那女子如愿对他深爱的同时,原本浅薄的武修一夜间登峰造极起来。 有了武修的加持,心性随之坚定了很多,终于有一日那女子记起了所有。 此时的她一方面受情蛊深爱宿敌,另一方面却因仇恨彻夜难眠。 短短半个月,她便忍受不住对亡父的愧疚,选择与仇人同归于尽。 有了先祖的例子,裴氏中人渴求吞心蛊带来强悍武修的同时,又对这份十之八.九会致死的情蛊望而却步。 久而久之,裴氏三大蛊术之一的吞心蛊便封了灰落了尘。 原主提及这一段,正是在傅晚韫被吞心蛊所控对楚端静矢志不渝的时候。 他的下场也很明朗,武蛊与情蛊同时发作,让他沦为了无修道的阶下囚。 所以眼下,楚端静提及毁了傅晚韫的存在,许意棠第一反应是拒绝。 不得不说,某种意义上两人同源同根楚端静一眼便能看出她的迟疑。 “不必忧心,前世下蛊之人是傅云泽,才让你们爱而不得一生痛苦。”她不疾不徐得说着,逐渐让许意棠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松弛下来。 “这一世你与他在无任何外力推动下,顺其自然走进了彼此,所以吞心蛊的情蛊,对他而言便聊胜于无了。” 93. 黑白(有补充) 吞心蛊。 犹豫再三, 许意棠还是应下了去白虎道走一趟。 正如楚端静所说,这一世起码不会玩弄傅晚韫,会全心全意去在乎他, 那么吞心蛊的情蛊便影响不到他。 扪心自问,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傅晚韫受尽无修道的折磨却什么也不做。 “既然你决定了, 那便预祝你此一去如意顺遂。” 见许意棠有些迷茫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无端萦绕在楚端静心头一种名为遗憾的思绪,霎时宛如拨云开雾, 四散开来。 福祸相依,身为前世的亡魂, 为了唤回散失的三魄选择了永远消散;但换来这将永远代替她的三缕异世之魄,某种意义上也算新生。 起码她的记忆,以及对傅晚韫迟到的悔悟都将托付于新生的她来弥补。 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执着不散的呢? 想到这, 那双漆黑透亮的瞳孔渐渐染了一层释然的光泽,“唯有一点,你还记得冬狩时千秋林的白虎道少主吗?” 白虎道少主? 好不容易平复了挫败心绪的许意棠, 冷然听到这三个字愣了一下后,脑中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冬狩被柳云薇坑进千秋林深处, 经历了险些被两只凶神恶煞的猛虎生吞活剥,惊险过后知晓这并非天灾, 而是人祸。 白虎道擅长玩蛊, 傅云泽便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让白虎道那位出了名贪色的少主裴夙设下蛊虫潮, 若非傅晚韫在此,她只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成功让她对这位少主有了印象的,是在傅晚韫被无修道控制成魔的时候,裴夙一番“美人儿我不会让那魔头伤你分毫”的洋洋自得话语。 正捉摸不透楚端静为何提及裴夙间, 后者柔声细语的解释便落入耳畔,“这位裴夙少主,活活被剜了三千刀生祭了屠神。” 许意棠:“……”不用楚端静提醒,她也知晓屠神出自谁之手。 “此一去白虎道……”清晰可辨,楚端静温软的声线多了几分不忍,“万事多小心,如若免不了生死,我会最后一次提点你。” 一开始便只有三次窥探天机求生存的机会,算上这次已经使了两次。 那时留在这一世的九州的最后一次牵挂,便彻底随她不得不散的魂魄永逝。 不过这一场永逝等于全了她的悔恨,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倒也因果轮回,生死有命。 这些一闪而过的思绪,还想多问的许意棠自然一概不知。 只是她刚张了张唇,视野就又充斥着一阵迷离恍惚,意识重归模糊之际,隐约一道由远及近的轻呼声 ,倏地把她混沌的思绪拉回了清明。 “公主,公主?”睫羽轻颤,四目方争正落进一双颇为柔润的眉眼,“您醒了便好,贵妃娘娘请您去正殿一趟呢。” 习惯性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如今尚在大唐朝阳殿当中。 是该去面见之语一趟了。 “好,”不像寻常贪恋被窝,决意已定的许意棠暗暗深呼吸敛了眼底的倦怠,掀了锦被坐起道,“你且去告诉娘娘,我梳洗一番。” * 半盏茶后,换了身雪青罗裙的许意棠,浑身散发着芙蓉般清水天然的气息,踏入正殿的那一刻,饶是颜值万里挑一的姜之语都不由惊艳一番。 示意侍守宫婢退回去的同时,不由暗暗赞了句:兄长的眼光当真没话说。 “贵妃娘娘。” “恒楚姐姐就不必与我这么见外了,”一个呼吸的功夫,正殿内只余两人,姜之语忍不住弯了眉眼道,“姐姐饿不饿,不如我先让思情进来传膳?” 乍然注意到“思情”这两个字,许意棠转瞬想起这是贴身伺候姜之语的大宫女。 然而不知为何,视线触及到姜之语唤出这个称呼时,总有种她那月貌花容有晦暗一闪而过的感觉。 是看错了吗? “还好,”直到姜之语再次轻唤,被迫拉回思躇的许意棠连忙摇摇头,“多谢娘娘好意,我暂且也用不下。” 她属于心底藏不住事的性子。 一旦遇到了些微麻烦,便忍不住忧切脑补,一举一动无法避免会被影响。 何况眼下傅晚韫大概率在长炼城遭罪,而她别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他是凶是吉都无从得知。 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感,愣是一直缠绕着她的一思一念。 眼前这张仙姿玉色的娇颜覆了一层难掩的忧切,能猜个七八的姜之语轻叹一声。 有一时的沉默。 “恒楚姐姐,兄长不会有事的,”她顿了顿,空谷幽兰般的语调充满了一层空澈,“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老天不可以再残忍待他了。” 与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相认前,与母亲残魄到险些沦落风尘的姜之语,以为没有亲爹的自己比谁都可怜。 她恨世道不公,恨自己明明也是阿爹的孩子,却终日只能做着最粗笨的活,忍着最肮脏的骂。 同为阿爹的女人,为什么明明一辈子都高高在上了,那位忠亲王妃仍旧不满锦衣玉食。 在得知阿娘与她的存在后,形如话本里横眉倒竖的地痞流.氓,二话不说带了一群同样无耻的畜生,把一个有血有肉的妇人活生生凌.虐致死。 不甘向这个世道低头的她,孤军去了官府想状告忠亲王妃。 然而最后一丝天子犯法庶民同罪的希望,在被反咬污蔑皇室乱棍打出官府的那一刻,彻底破灭。 她命不该绝,血迹斑驳了一身奄奄残喘时,遇到了同样高高在上的兄长。 不同的是,傅晚韫认下了她。 几经辗转,原以为与那忠亲王妃沆瀣一气的昳丽少年,从生下来开始,每时每刻都在被不公对待。 这世间哪有真正生性凉薄之人? 世人皆知,大唐摄政王阴晴不定,谈笑间随意生杀予夺,甚至血洗长安,都是因为他强大狠毒。 只是又有几人知晓,每一次的屠神出鞘是不是他真正想这么做的? 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或许仇敌都是忠亲王妃这个缘故,她把这个半路兄长当做可以报团取暖的人,逐渐发现在掩藏在他凶狠阴戾外表下的一些残忍。 也开始心疼起这位比他惨痛不知多少倍的兄长,开始祈祷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一个真正能走到兄长心里的人。 好在没等太久,恒楚公主出现了。 都说乐极生悲,可她还没开始欣喜终于有人陪伴兄长,便收到兄长病发的消息。 好的一点,这一次病发,除了她和北斗七星……还有嫂嫂作伴。 即便不能真正为兄长减轻十二毒阵的折磨,起码添了兄长活下去的几分希望。 “我晓得的,”许意棠微微点了点头,鬓边的发丝恰好被清风拂住了睫羽,“我走后,一切善后便有劳娘娘了。” 经此一击,让她彻底无法否认自己心意的同时,也中无形中开始为傅晚韫着想。 比如恳请姜之语的善后,便是太厚寿宴一事。 她这新晋摄政王妃,打着筹备寿宴的名号入宫,结果还没出力就跑没影了。 哪怕于傅晚韫而言,太后母子是否会谩骂他奸佞当道,目中无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但下意识的,许意棠不愿给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再多侮辱的机会。 因此交付善后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便显露出来。 “姐姐放心便是,”即便许意棠没有明说 ,姜之语也了悟她未说出口的顾虑在哪,“旁的不敢承诺什么,不过在这未央宫,我还是能说上些话的。” 说这话的时候,姜之语那双蝶翼般纤密的眼睫颤了颤,清晰可见眼底有狡黠的波光一闪而逝。 许意棠:“……” 不用多解释,她也能猜到所谓“说上些话”,只怕和外界“后宫中,唯有盛宠不衰的玉贵妃才能配得上只手遮天”的传言相差无几。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不得不说,能在唐宫混得风生水起的玉贵妃实在聪慧,她都不必道明去北祁的目的,便被她笑语嫣然说了出来。 对此,许意棠轻笑着承认过后,细细交代离开唐宫的后续事宜。 将近日落,许意棠才从正殿出来。 按着姜之语的吩咐,乖顺用过晚膳,迫在眉睫的一步便是收整行装,尽快踏上日夜兼程前往白虎道的征程。 傅晚韫曾以五日作为从临沂返回长安的期限,那么她要做的,便是在剩下的四日里,完成从长安到北祁的一趟往返。 以便在回来之前拿到吞心蛊。 许意棠向来对自己的定为很明确,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孤军奋战,考虑到自己不在行的武修能力,因千秋林一行暂且损了大半,若想保住丹田,起码半年内要做到休养生息。 于是她向姜之语请求来了一批武修主攻精巧之术的暗卫。 出乎意料,姜之语的确照条件找来了暗卫,只是文昌门外,面对两位一袭玄黑暗纹束袖长袍的少年,许意棠意识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是尽量找些武修出众的,可没说出众到把北斗二星都拉出来的地步吧。 “微臣给公主请安,”怔愣间,随一道颇为熟悉的温润声,手执折扇的翩翩郎君笑吟吟朝她拱手,“公主这是去哪?” 所谓爱屋及乌,楚朝宁年少最为交好的同窗,便是眼前芝兰玉树的宋长瑾,加上魏宜萱的小姑娘心思,所以许意棠对他并不陌生。 “尚卿大人不必客气,”然而实在挂念傅晚韫,她勉强挤出一抹笑道,“回府一趟,先拜别大人,失礼了。” 生怕再待下去,会被察言观色能力极佳的宋长瑾看出破绽。 话落微微颔首,在右侧少年嬉笑着的示意下提裙上了车厢。 伴随着车轱辘远离未央宫的喑哑声,宋长瑾收了折扇眉目紧拧。 思躇片刻,萦绕心端的那缕狐疑越来越重,随即提气飞身追了上去。 并不知晓已经让宋长瑾生疑的许意棠,实在有些支撑不住疲惫而昏昏欲睡。 为了赶路,等离长安城远了些,她就要弃了马车彻夜驭马前往北祁。 因此她选择小憩片刻,养精蓄锐。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还没真正帮到傅晚韫什么,不能先把自己累趴了。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阖上了眼帘。 天不遂人愿,没等她陷入睡眠,一道尖锐而浑浊的声线,无孔不入生刺着她耳膜的每一处角落。 “哈哈哈哈——” 那人先是狂笑了一阵,受了天权和玉衡的阻拦,鼻腔转瞬便充满了不屑冷哼。 “不自量力!连本座都敢阻拦?” 因突然刹车,下颌猛得磕上桌案,一时间许意棠只觉眼前都晕晕乎乎的。 情急之际,着实没有缓神的时间,她迅速从头上一把扯下仅有的一根发簪抵在身前,目色坚定一瞬不瞬。 暗暗咬牙,甚至没等她判断该作何应对,一道阴邪剑芒刺来,等再睁开眼时,车厢直接被来人给一剑劈裂了! 她忍住浑身摔得疼痛,撑着一口气爬起,目光却对上原先意气风发的天权和玉衡仰面躺地一动不动。 而那两张俊秀的容颜,染满了殷红,汩汩鲜血还在止不住往外冒。 北斗二星的武修有多强悍,许意棠不会不清楚。 但眼下,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被来人逼到毫无还手的地步! “楚国公主?”来人莫名眼熟的肥硕眉眼瞬间覆了层赤.果果的惊艳,“祭了我儿倒也便宜了你。” “……!!!”听到这话,玉衡铆足劲想起身,终究徒劳无功瘫了下去。 反抗不得,忍着汹涌的怒火,许意棠不动声色朝一旁目眦欲裂的天权摇了摇头。 形势比人弱,许意棠实在不愿再徒增伤亡。 “留他们一具全尸,否则我会给他们陪葬!” 已经猜到男人身份的许意棠,看似温软的诗画般容颜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坚定。 不、王妃!! 然而两人再想阻止,拼了命呼喊,最终喉间流露的,却是类似困兽的呜咽声。 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安肆意狂笑,“有本事让叶无修来阻我,否则就算留你们一具全尸,又能奈本座何?” 穿透力极强的笑声渐行渐远,腋窝夹着一掌劈晕的许意棠,大摇大摆直奔向西北方。 不知何时加大的风声,将两人的悲鸣衬托得愈发惨烈。 裴!安! “吞了。”好在意识归于混沌的最后一刻,干涩的唇瓣被塞入一颗略显冰凉的药丸。 “去找你们主子,”来人一边干脆利落又往他们面上撒了些止血散,一边言简意赅吩咐,“我这便追上去。” 94. 杀器 朱唇红眸白皮黑发。 幽暗阴沉的空间, 连砌墙的砖瓦都都覆着一层常年不散的黑雾,除了墙角四周悬着的几缕晃动的火光,空间内没有任何装饰, 平白多了几分人间不曾有的凶冷。 空间里很静,静到连空气仿佛都死死凝固着, 唯有不知从何处传来微乎及微的沙漏。 “嗡——嗡——嗡——” 这种轻响不知维持了多久,忽然又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蠕动。 没一会儿,空间内倏地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红光, 而围绕那缕红光的,正是一群身形有青年拳头大小的黑虫! 好在这些黑虫, 虽然看似万分毛骨悚然,实则观察起来,像是没有意识一般, 直愣愣爬进盛有那缕红光的器皿当中。 “……可还能受住?”器皿旁侧伫立着一身素袍的少年鼻翼微颤,眼神锐利如刀尖,颇与他温润其泽的容颜不相符。 仔细看来, 他骨节分明的右手对准黑虫执有十数根挟裹幽芒的红针,仿佛只要黑虫爬动方向稍有偏离红光, 他便立刻让黑虫死无葬身之地! “……嗬,”空间内, 终于有一道冷嗤响起, “谢问情, 你当本座是泥塑的么?” 回答者出声时, 被黑虫包围的红光亮了些,正巧把青年下方的一处石床映照出来。 那方石床,四周满满当当置有缭绕寒气的冰块,且顺床头床尾的四方, 缠着一条约有成年男子小腿粗的铁索,一直蔓延着石床中央单薄的身影,将他的四肢锁住无法动弹。 只见双膝跪在冰凉黢黑的地面上,仅穿了一件裹身的内衫,衬得本就消瘦得可怕的他愈发单薄起来。 那张轮廓绝艳的容颜,大部分都沾染了灰尘,右颊还有一道艳丽的疤痕,不断往外渗着猩红,加上那双苍白的薄唇,狼狈脏污,宛如恶鬼。 唯一正常的,就是他垂在身后的青丝,用发带一丝不苟的半束着,由于被紧紧困顿,如黑缎般散在石床中央的发尾倒显得异常干净。 话落,他死死拧着眉,垂眸敛去瞳孔一闪而过的殷红。 见他紫白唇边渗流的一抹艳丽,谢问情轻叹一声,手起针飞,地上瞬间又多了几具那只蠕动的黑虫尸身。 然而顺这些堆叠跌落的虫尸望去,地上密密麻麻赫然砌着无数只没了生气的黑尸! 甚至那些刚死去的虫尸,不仅曼出了一瘫浓稠的黏浆,还有无比诡异的刺鼻气体发出。 若非谢问情眼疾手快撒了粉末,只怕以黏浆的蔓延速度,连石床都不能幸免。 “最后半个时辰,若你……”清理完虫尸,谢问情颇为沉重开口。 只是“挺过去”三个字还未说出,几道交缠在一起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传入。 “……主上!主上……” 率先传入的明显是玉衡,与往日的嬉皮笑脸不同,眼下不分场合的吵嚷,看似满含急切的冲撞,细听之下却透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后一道明显是得了死令驻守石室的开阳: “玉衡!!你疯了吗?你知道主上的命令……” 谢问情下意识眉头紧拧。 外间的对话还在继续:“……瑶光你给我滚开!主上……王妃……” 之后明显被开阳与瑶光二人强行拖走,断断续续的喊声便听不见了。 室内重新归入一片死寂。 谢问情:“……” 北斗七星的忠诚和应对突发状况的沉稳,他不是不知。 他是医者,只一瞬便能听出开阳定是丹田受了极其剧烈的创伤,能冒死不顾傅晚韫的死令,想来定是遇到了什么无力解决之事。 结合方才未说出口的“王妃”这一称呼,谢问情转瞬便明白了。 脚步微顿,还没来得及施针稳住傅晚韫,后者先一步动了。 纤密漆黑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刹那露出了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美眸。 对视的那一瞬,谢问情悬着的一颗心顷刻呈直线坠落。 应对傅晚韫体内无修道的这些年,他向来游刃有余,几乎从未有过难题。 而这一刻,“束手无策”来形容都不为过。 因为那是一双眼白和瞳孔都充了血,甚至瞳仁都蔓延了赤红的眼睛! 甚至连眼睛都算不上了。 以往他只是眼尾、顶多瞳孔染了血,施以红莲针还能压制。 眼下,这双从里到外都是红、分不清眼睛是何部分的眸子,开始往外汩汩冒着血。 他唇角微微动了动,手腕轻轻动了,方才那缠绕四肢、让他动弹不得的铁索,登时如同生锈的废铁刷刷掉落。 毫无阻拦起身下了床,淡淡“扫”了眼谢问情。 朱唇红眸白皮黑发,衣衫无风自动蹁跹起舞。 这副透着沉沉死气外的表象,只怕下了地狱,都能让横行霸道的恶鬼油然生起畏惧。 随他轻轻扯唇的举动,那些还在蠕动的黑虫变成了一瘫齑粉。 谢问情:“……” 他暗暗作了深呼吸,掩藏着红针试图靠近,“傅晚韫!你冷静!” 傅晚韫:“……” 明显已经彻底沦为杀器的他,意识却出奇的清醒,“连她都敢动,本座这便去全了那老东西找死的愿。” “她”是谁,显然不必多说;而“老东西”,根据傅晚韫与傅氏皇族的血仇,想不联系到唐帝都难。 谢问情当机立断想执出红针,然而被无修道彻底钻了空子掣制理性的傅晚韫,武修可谓强悍到了一骑绝尘的恐怖境界。 他还没操控骨节发力,视线所及之处一道红光闪过,再定睛时那道颀长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谢问情:“……” 如玉的面色登时又多了几分黑沉,负手快步赶往石室出口的同时,还不忘向石床顶未除去的虫尸撒了药粉。 免得百毒阵散出石室,后果将是附近无人能够幸免的不敢设想。 * “小姐,小姐您不能进去……”烛火通明的屋内,塌内落入耳畔的不间断争执,成功将许意棠混沌的意识拉拢了几分。 “糊涂东西,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伴随着另一道尖锐的冷斥声,还有极其剧烈的摔门声,“整个裴家,有哪个地方是小姐不能去的?” 瞪大了双眼愣愣看向头顶的绛色床幔,思绪渐渐清明的她,电光火石间终于反应过来了所遭受的前因后果。 刚出了长安,便遇到了声称要为裴夙报仇的裴安,为了让开阳和玉衡免遭毒手,她妥协了被裴安掳回白虎道。 过程虽然有着难言的憋屈,但勉强也算误打误撞。 起码她被送上门儿的裴安主动带回了白虎道,免得还要思索该如何成功打入裴氏。 思躇间,她挣扎着起身,习惯性抬手正要揉揉沉闷的额角,右腕却被一道冲撞性极强的外力抓住。 “好你个下作小蹄子,故作娇羞被哥哥带回裴家,当真不要脸至极!” 来人怒目圆睁,生得莹润的脸蛋却因涂满了脂粉,遮敛了原本纯天然的俏丽。 哥哥?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此亲昵称呼的是裴安,那张虚浮又油腻的面庞恰好又在眼前浮现,让她整个人的生理感到了深深不适。 “不回答是承认了?果然是不要脸的贱货,以为生了副低贱狐媚子的皮囊便能稳住哥哥的心了吗,告诉你——” “说够了没有?”毫无底限的谩骂还未休止,一道浸润了寒刺的声线如鬼魅响起,让喋喋不休的女子瞬间眼眸一亮。 于是顾不得再看许意棠一眼,噔噔噔几步,笑靥如花迎上悄无声息踏入屋内的男子,“华哥哥,你怎么来啦?” 许意棠:“……”好吧,看来这女子只是心瘸,而非眼瘸。 饶是来人容颜被一块银制面具挡去了大半部分,但根据露出的下巴,可见此人骨相定是极美的。 且他过分高挑身形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哪怕裹着一身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的黑袍,也并非放在人堆里找不出都类型。 不过让许意棠深感怪异的是,掩藏在他周身矜贵气息之下,是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翳。 尤其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眸扫过来时,瞬间让她浑身寒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她:“……” 不着痕迹蹙眉,霎时又舒展开来,垂眸抿唇敛了自心底升起的厌恶。 “哥哥……”被宛如一片狗皮膏药贴着的男子,声线明显多了几分冷冽,“好了沁儿,你先出去。” “可是……”对上意中人眼底越发厚重的阴冰,遽然怂了的裴沁努努嘴,恶狠狠瞪了眼全程一语不发的许意棠,“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敢肖想华哥哥,我定要你好看!” 已经猜到男子是何身份的许意棠,额头有黑线一闪而逝:“……” 也就只有你把鱼目当珍珠,就算把你的华哥哥倒贴给我我也不要。 狠话撂完,心理有了安慰的裴沁这才心意满意收回视线,继而又咬着唇委委屈屈,眼尾可怜兮兮缠绵住男子不肯走。 “……”后者的耐性又少了几分,掩藏在面具下方的眉头皱了又皱,声线的温度也降到了冰点,“沁儿,别闹了。” 即便撇去对这两个人的成见,单纯作为看客的许意棠极其清晰明了,可以能听出男子语气里满含威胁的敷衍。 完全和前世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记忆一模一样。 95. 冥婚1(一更) 生同衾,死同穴。 待一步三回头的裴沁离开后, 男子狭长的凤眸如冷刃般,居高临下从许意棠面上的肤色一寸一寸掠过。 而后冷笑一声,抬步缓缓走上前, 慢条斯理掀下帽檐,露出那张绝逸俊秀的容颜。 “怎么?看到孤很惊讶?”正是许久不见的傅云泽, 他拧起唇瓣,声线低沉得可怕,“还是说, 嫁给那佞臣后悔了?” 许意棠:“……” 记得上一次见到傅云泽,他的脸色只是透着些许苍白, 而眼下,则满满都是不正常的青紫。 还有那双死死落在她身上的眉目,剥开了往常刻意装扮的温和儒雅, 只剩下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阴鸷。 “这么看孤做什么?”一时不应,心里某种叫嚣的满足又癫狂了些,他动作极慢俯身, 堪堪停在靠近许意棠半尺之距处。 “别以为孤不知道,孤能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都是你和傅晚韫一早设计好的!” 越说越激动,甚至到了最后他已经控制不了情绪, 想也不想便抬手死死掐住许意棠莹白的脖颈。 电光火石间, 许意棠忍着几欲折颈的窒痛, 被迫昂首与他对视时, 清澈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你的主子把我从长安带到这里,你若是掐死我,看你怎么交代。” 如今傅云泽能在白虎道随意进出,且得了方才那位被宠坏了的大小姐裴沁青睐, 想来定是遭了大唐举国通缉,被滔天仇恨的支撑忍了屈辱,逃亡北祁与一早便投靠了的白虎道裴氏沆瀣一气。 好巧不巧,裴夙这位白虎道唯一的嫡公子恰好死在她和傅晚韫之手,利用这一点便能将高手排行榜榜二的裴安收为己用。 晕厥前,许意棠清楚听到裴安扬言要将她给裴夙陪葬,想来没有裴安的授意,傅云泽也不敢真把她掐死。 毕竟傅云泽现在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没有什么两样,做太子时本就被唐帝限制,举步维艰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势力,又被傅晚韫不遗余力连根拔起。 最让他气郁的,只怕自以为青龙庄和长炼城这两张底牌,到头来却是傅晚韫一早挖好的坑只等他往里跳。 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太子,沦落到如今,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用背叛大唐万民交换的白虎道。 比照傅云泽这张往日春风得意的俊秀面庞,如今只剩难掩的憋屈,许意棠只觉解气得很。 “贱人!”他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唾骂着甩开许意棠。 不得不承认,许意棠此话是狠狠戳进他心窝最见不得光的阴影处,生生撕破了他最不愿说出的不堪。 记忆当中,许意棠从来都是依附他才能活的莬丝花,是绝不会有现在这种噙着淡淡嘲讽的冷静眸光的。 不!他绝不允许! 凭什么他落魄了,只能屈居于裴安那个莽夫之下,连一条丧家之犬都不如。 而这前世口口声声心悦他一人的贱.人,重来一世胆敢抛他弃他,与那早就该死的佞臣双宿双飞便罢了。 偏偏同样落魄,这贱.人还可以拥有从容不迫的气度。 就仿佛他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我不过说出了事实,太子殿下又何须动怒?”裴安手刀劈她脖颈的后劲实在太强,到现在都觉得意识近乎懵然,加上还被傅云泽甩进床榻,眼前更是难以言喻的恍惚。 不过傅云泽这等心理扭曲之人,她就算示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以原著傅云泽睚眦张扬的设定,忍辱吞声只会助长他得寸进尺。 “太子?”敏锐捕捉到这个词的傅云泽,眼底又是一闪而过的阴邪,“孤失去了这个位子,还不是全拜你那位好夫君所赐!谁给你的胆子,嗯?!” 说到最后,他猛的逼近好不容易扶额支撑直起身的许意棠,面色极尽扭曲喝道,“贱人!你么还敢这么称呼孤?!” 许意棠:“……”耳膜被刺得一阵嗡嗡作响,甚至都有些听不清他吼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受了刺激的傅云泽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耻。 没给她躲避反抗的机会,一阵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眼前迎来。 “啪——” 连倒吸一口凉气的功夫都没有,意识本就有些模糊的她,右颊火辣辣刺痛的同时,身形不受控磕向床头。 “砰——” 额头好巧不巧,重重一声恰好碰在雕花梨木上面,登时引得视线仿佛都一层闪烁的金星。 她艰难抬手,整个人却实在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用手肘支撑着不让额头再磕到木沿。 王八蛋!憋屈忍痛之际,许意棠忍不住动了动唇角,无声暗骂了一句。 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当真应该让孤的好皇叔看一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艰难呼吸着,面色除了右颊掌掴处通红肿起,其余都是惨白至极的许意棠,成功取悦到了傅云泽。 仿佛这些时日活在黑暗里,被裴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痛苦,一瞬间都在许意棠身上得到了侵泄。 看着女子眼底迸发出的凉意,却隐忍着无法说出,他一边轻轻阖上眼睑,一边放肆了唇边的括弧。 没能按照前世轨迹把这个贱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怎么样?就算他暂时失了那个位子又怎么样? 这个活在傅晚韫心尖尖里的贱人,也只配匍匐在他的脚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惜了,傅晚韫,你不能看到你最心爱的人,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何等有趣了。 “别这么瞪着孤,”心满意足的睁眼,他拍拍手,想要掸平袍角的褶皱,却因这褶皱太深实在抚不平,索性作罢,“罢了,看你如此可怜的份儿上,孤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儿。” 许意棠:“……” 艰难扯了扯唇,虽然发不出声,可那唇形却很明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许是预料到了所谓好事儿发生的画面,傅云泽倒也没动怒,“不知道皇婶还记得裴夙么?就是千秋林那位从天而降的俊俏公子哦。” 他自顾自往下说,尤其刻意咬重了“皇婶”两个字。 “身为白虎道千娇百宠的嫡公子,本该一生无忧,可惜天妒英才,早年死在你的夫君手里了。” “孤实在不忍看裴家主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能好心告诉他,裴公子因死前对你动了心,这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这等颠倒黑白的说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厚颜无耻说出来的。 话落,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底忽然染上了一层惋惜,“谁让你的夫君是裴氏的仇敌呢?作为一个好妻子,自然要替他去赎罪了。” ……什么意思?她慢慢瞪大了眼眶,压下心底没来由升起的那股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想问怎么赎罪?”谈话久了,一旁的烛火都几近燃灭,被那缕不复明亮的火光映衬着,为他本就喑哑的声线添了几分诡谲。 “生同衾,死同穴,”慢悠张了张口,泛着青紫的唇瓣不知何时覆了层猩红,“看在你是裴少爷意中人的份儿上,既然生前不能同衾——” “在裴少爷死后,总得配他的意中人同入穴吧,你放心,家主会让人好好给你梳妆。” “以你现在这身破败不堪的装饰,实在不配与裴少爷一起入殓呢。” 铺垫了这么多,许意棠算是明白了,折辱她是小,让她活生生去冥婚才是后手! 盘踞九州之北的大祁,向来与大唐不甚和睦,甚至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否则大唐也不会忍着一朝独大的高傲气,主动向偏安一隅的南楚求和。 白虎道依附北祁皇室,自然不能随意进出大唐境地,且还是白虎道家主千里迢迢赶赴长安,亲自将她绑到北祁。 若是为了让她入棺冥婚,一切都合乎情理了! 投靠过长炼城的傅云泽,撇开傅晚韫和楚朝宁派遣保护她的暗卫不谈,单就北斗七星的武修值,就可以吊打无数高手。 若是失手打草惊蛇,不用想,白虎道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让白虎道困顿的傅云泽,下场只会更悲惨。 唯一可以万无一失将她带回北祁的,只有徘行九州高手榜榜二的裴安! 反正榜一的叶无修早死了,即便裴安想在九州躺着走,也没人能拦得了他。 眼见许意棠瞳孔霎时一缩,被他刻意压低的声线又多了些蛊惑,“记得下去后见到了裴少爷,别忘了与他一起在阎王面前申诉,都是傅晚韫害了你们的。” 96. 冥婚2(二更) 国丧新帝却不在场。…… 楚宫, 贤情殿。 “不行,我一定要去!”收到许意棠失踪的消息,练完武刚从打坐状态清醒的顾寒苏瞬间坐不住了。 只是因过于急切, 起身时用力过猛,登时眼前一晃整个人朝青石地面栽去。 好在一旁回禀的紫萝眼疾手快, 堪堪接住了自家险些倾向地面的主子。 “娘娘,您先着急,皇上已经得到消息了, ”贴身侍奉着顾寒苏,紫萝自然熟络这些时日她的身子骨不大安好, “您先顾好自己个,免得让皇上担心。” “可是……”刚启了唇瓣,后方便传来了无甚温度的熟悉声线, “不适为何不请太医?” 对上那双霜雪不化的美眸,颇感心虚的顾寒苏收回了下意识摇头的想法。 她是个粗人,早年在蜀南条件艰苦, 不浪费药的认知已经深入骨髓,想当初铁箭插入肩胛骨眼睛都不带眨照样上战场。 眼下这点头晕乏力, 怎么可能让她愿意去劳烦太医院出动? 且国丧刚过,整个大楚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她不愿自己一点头晕脑热, 再扰了本就为朝堂纠缠的楚朝宁心烦。 后者:“……”两人幼年熟知, 如今又同床共枕, 顾寒苏的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于是朝退后侍候的紫萝道,“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的,我没……”被楚朝宁一瞬不瞬盯着,顾寒苏越来越小声, 不得不认命道,“好吧,那你先告诉我棠棠到底怎么样了。” 结合自家主子这些时日的食欲不振,灵光一闪大抵有了猜测的紫萝,得了令俯身一礼,很快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出了后庭。 “在北祁,”回答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只是眼底骤然划过一抹冷厉,“一夜间,长安已经被攻破了。” 攻破? 深知长安城有多坚固的顾寒苏,脑中一时实在无法转过神。 “是摄政王,”解释间,楚朝宁的反应淡然,似乎一早有所预料,“大唐国丧,新帝却不见踪影。” 听到最后,若非楚朝宁性子实在太冷淡,只怕气急之下都能咬牙唾骂傅晚韫的荒唐了。 大唐摄政王妃前脚刚踏出未央宫失踪了,后脚你摄政王冲进宫便大张旗鼓造反。 成王败寇,昔日唐帝手下的权贵大臣不敢谩骂傅晚韫是乱臣贼子,却敢把天下最难听的词用在摄政王妃身上! 如此不顾后果的做法,当真是太不靠谱了! 不过气郁至极,转念一想傅晚韫大抵先一步先一步北祁,也算稍稍让护妹狂魔楚朝宁的心绪稳定了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捋顺了这些,顾寒苏抬眸看向他发问,“若你挂念柳贼余孽未清,不如我——” 没等她一脸急切的提议说完,楚朝宁淡淡瞥了眼道,“先请太医进来。” 顾寒苏:“……” 自知拗不过他,顾寒苏撇撇嘴,无奈抬步追了上去。 进了内殿,得皇命来看诊的太医院元首显然也是刚到。 张元首看似胡子花白,精神却无比矍铄,待顾寒苏落座,搭脉沉思片刻,又询问了些事项,险些把她问得怀疑自身是否真得了什么病症才作罢。 “太医,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藏着掖着。”顾寒苏紧抿唇角,不敢看面色寒冷的楚朝宁,硬着头皮鼓足勇气问道。 “娘娘并无大碍,”太医后退一步,含笑俯首作了一礼,“微臣恭喜娘娘,娘娘有了近一个月的身孕。” ……什么? 身、身孕? 反应不过来的顾寒苏,瞬间连脖颈都烧的通红。 “多谢张大人,”别说自己主子,就算一向宠辱不惊的皇上都微微红了耳根,一早有所预料的紫萝还算淡定朝院首眨眨眼道,“还请张大人带奴婢去太医院开些安胎药来。” 小夫妻初经人事,眼下还是没有人打扰为好。 好在太医院院首虽然年老,但眼力见还是有的,叮嘱顾寒苏好好安胎后,便急匆匆跟在紫萝身后出去。 很快,殿内便余下了两人。 “……我——”好在顾寒苏脸皮厚,加上着实挂念许意棠,最初的羞赧过后,暗暗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还不到一个月,没事的,棠棠还没解除危险,我们快收拾去北祁……” “不行,”从短暂的惊诧中回过神,楚朝宁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她,“你若真为恒楚着想,安心别动。” “可是——” “我去。”宋长瑾传来消息的第一瞬,他当机立断安顿好朝堂回了贤情殿,本就要告知他去白虎道的打算。 是他的疏忽。 已经害了棠棠置身危险,绝不会再让顾寒苏有事! “你若再纠缠,我便请顾将军进宫寸步不离守护着你。” 毫不留情的话语,甚至连威胁都算不上,顷刻间却让顾寒苏住了嘴。 她自然清楚,楚朝宁口中的顾将军,自然不是她那位被后娘蒙了眼的亲爹宣平郡王,而是因年关尚在临安休憩的亲哥顾北越。 以她那位亲哥说一不二、亲近皇上更甚亲近她这位亲妹妹的性子,若是真被楚朝宁请进宫…… 往日无拘无束的日子想都不必再想了。 “……若恒楚知晓你怀有她的侄儿涉陷,你觉得她会心安么?” 软硬兼施,历来都是君主的处世之道。 见顾寒苏一语不发,楚朝宁轻叹一声,眉间一直笼罩的霜雪似散去了几分,“宜萱尚在,楚宫便交予你了。” 魏家好不容易从魏皇后被人毒害的哀恸中回过神,肯留在临安把魏宜萱养在嫡亲表嫂跟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因许意棠的突逢意外,让本就风雨飘摇的魏家再遭打击了。 四目相对,眼睑处除了半掩的纤密睫羽,还有清晰可见的淡淡乌青。 显然多日劳累所致。 刹那便触到了顾寒苏心底最软的刺痛。 棠棠失踪,身为兄长,楚朝宁已经够自责了。 然而他们都不再是曾经可以凭借冲动一往直前的少年,一言一行必须为身上所肩负的职责所考虑。 “……好。”定定看了他半晌,晨起的暖阳恰好透过窗幔,打在他垂在身后的如绸缎青丝上。 与楚朝宁自小熟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人的武修和脑子有多出众。 真是关心则乱,一早便该信他的。 思及此,顾寒苏那双淑丽韶好的桃花眼中,沉溺的点点星子越发明亮,“那你一定要带棠棠平安回来。” “无论多久,舅舅,萱儿,我,还有……” 罢了罢了,都到分别的时候了,还管什么不好意思。 转瞬做好心理建设,她轻轻拉过楚朝宁的手腕搭在自己束着衣带的腰腹处,桃羞李让的容颜一派真诚。 “还有我们不到一个月的孩子,也会等着他的父亲和小姑姑的。” 97. 冥婚3(三更) 大结局(上) 对于自己当小姑姑一事, 好不容易忍着右颊和额头的闷痛睡了一的许意棠一概不知,也无从知晓。 一觉起来,外间天色已经覆了一层雾黑了。 揉着肿疼的面颊, 一边从头到尾问候着傅云泽,一边用手肘支撑着慢慢爬起身。 “砰——” 然而刚倚靠床栏坐定, 伴随着一道刺耳的摔门声,还有一身浅绯色流光飞仙裙的裴沁大摇大摆走近。 涂抹精致的小脸与白日一见一般厌恶,只是眼下除了厌恶, 还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小蹄子, 算你走运,本小姐心情好,特意来给你送最后一餐的。” 说着, 她没好气瞪向身后手盛托盘的侍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吃食给本小姐的大嫂端过去。” “是。”侍女哆哆嗦嗦应了一声,加快步伐走上前将晶莹其泽的佳肴一应放置在桌案上。 民以食为天, 觉得自己的确体力不支需要进食的许意棠也没客气:“多谢裴小姐了。” 她倒不担心下毒。 即便这位原著中未曾出现的大小姐,脑补了一出她勾引傅云泽的戏码, 恨不得除她而后快,但裴安把她捉来给裴夙配冥婚的消息, 想来早就传遍了整个白虎道。 早死晚死都得死, 还是以最憋屈的方式配给最憎恶之人, 这种死法可比一毒药下去解气多了。 退一万步来说, 若裴沁等不及出手,这位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别说会不会被自家父亲饶过,只怕单一个傅云泽,就恨不得把她撕了。 思及此, 一股一直困顿她求而不解的答案忽然有了头绪! “慢点吃,要是撑死了,本小姐还要遭连累被华哥哥指责办事不力。”眼见许意棠一言不发专注吞咽,裴沁极为鄙夷。 作为穿书人,许意棠自然不会不知“华”正是傅云泽母亲的姓氏。 也对,昔日温润如玉的明嘉太子因“三宗罪”不仅被废除傅氏子弟身份,还要承受整个九州的唾沫,除非是活腻了才会顶着“傅云泽”三个字到处晃荡。 许意棠并未答话,裴沁只当她畏惧自己,于是面上的笑意又嚣张了些,“你这条下作贱命,与我那位同样窝囊的大哥,实在是绝配。” 专注扒饭的许意棠:“……” 好汉不吃眼前亏,忍字头上一把刀。 “哼,真是不自量力,”裴沁双手环臂,语气满含溢于言表的嫌恶,“脸上这巴掌印很痛吧?华哥哥都告诉我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连华哥哥都敢勾引。” “真是好大的狗脸,本小姐看见你就觉得倒胃口!” 许意棠:“……” 饱了七八分的她,咬牙掐了把掌心,倏地梨花带雨道,“我没有,裴小姐,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只要你放我走,我答应你一定离华公子远远的。” “华公子?”不得不承认,这位裴小姐还挺会抓重点,“你怎么知道华哥哥的姓氏?还敢说自己没有?!” 许意棠:“……”你一直称呼“华哥哥”,就算白痴也都能听出来他姓华好不好。 无语状在心里给她了一记白眼,许面上却表现的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害怕,“裴小姐,你是有意中人的,那你一定知道挂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裴小姐,你知道的,我有夫君,怎么、怎么可以弃他于不顾……” 说到最后,她的声线已经颤抖得不成样,说一句泣不成声也不为过。 这话虽然有为做戏而铺垫的成分,但对傅晚韫的挂念却是实打实的。 粗略算来,距离她失踪起不少于五六天,早已过了傅晚韫所说的“五日为期”。 没有吞心蛊,唯一可以助他压制无修道反噬的,只有比吞心蛊更惨烈万倍的百毒阵。 常人想都不敢想,与百种毒虫共处一室是何等画面,而他不仅与百毒为伴,还要遭受各种毒素对他奇经八脉的侵扰。 只要一想到原著里的百毒阵,许意棠铆足劲维持坚定的一颗心便抽搐着发痛。 傅晚韫……你到底怎么样了。 “本小姐知道又怎么样?”假想敌痛苦不堪,裴沁只会觉得痛快无比。 她意兴阑珊抬手,状似不经意抚上指尖新涂的嫣红丹蔻,“告诉你,就算是怀着孩子的女人,只要被大哥看上,爹爹都会通通把她们抓来的。” “再说,能被我那位到处留情的大哥看上,也算是你八辈子求来的福气。” “劝你识相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净做些无用的挣扎,平白受了不该受的苦!” 许意棠:“……”说的好听,这福气怎么没见你有多稀罕? “不,我不要!” 敛了心底的吐槽,许意棠忽然换了副决绝至极的神情,忽然从髻间拔出仅有的一根发钗抵在自己的喉间。 “我不要,就算我死,也绝不会另加他人的!” “哪怕这具身子脏了,我这辈子也都是夫君的人!” 说到最后,她的周身莫名携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冷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裴沁都有一瞬间的慌神。 “本小姐看你是活腻了!”随即反应过来的她,登时柳眉倒竖怒斥,“警告你,爹爹已经算好了子时三刻是最佳吉时,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棺椁你是入定了!” 听到最后一句,万念俱灰的许意棠,清凉的晶莹顺肿胀的右颊缓缓滑落。 一边止不住哀泣,一边双手捂着脸极其晦涩道,“夫君……要是我成了他人的冥妻,你是不是也会嫌我脏了?” 自顾自问着,猛的站起身,通红的眼眶满含玉石俱焚的癫狂,“不!绝不!就算白虎道有天下所有求而不得的人所痴狂的吞心蛊又怎么样?” 她刻意咬重了“吞心蛊”三个字,情绪是绝情到极致的哀恸,“只要我还有一丝意识在,只要我还记得我的夫君,便绝不委身一个害我与夫君阴阳两隔的刽子手!“ “很好,好的很,”电光火石间,原本还满脸不耐的裴沁顿时有了主意,“既然你这么忠贞,本小姐便给你个机会。” 许意棠并未答话,只是泪眼氤氲地静默着。 那双本该汇满了灵气的杏眼,也变得一片死寂。 “哼,你好好待着!本小姐去去就回!” 扔下这番话,裴沁舔着满面傲气一甩甩宽袖,又是这侍女的簇拥下高调离去。 关门声平定了许久,许意棠这才松弛了声泪俱下的演绎。 长舒一口气后,缓缓顺床沿弯身落座。 她的目的已经很明朗了。 其实换做任何一个聪明些的,许意棠引出吞心蛊的这漏洞百出一招,瞬间就能被识破。 可惜了,谁让你这个没脑子的裴沁来了。 许意棠能束手就擒待在白虎道,除了敌强我弱外,最关键的便是还未得到可以挽救傅晚韫的吞心蛊。 恰好,可供趋势的对象裴沁,又是被整个白虎道捧着宠的无脑大小姐。 旁的不说,为了让她这个“情敌”移情别恋,再也无法觊觎傅云泽,不择手段也要把吞心蛊给她种下。 至于裴氏家主,别看武修强悍到变态,那脑子更是一根筋。 但凡为了自家嫡子,别说中看不中用的吞心蛊,哪怕天上的月亮都能给摘下来。 只要这蛊入了她的身,她便有法子完好无损引出来。 98. 冥婚4 大结局中(1) 如许意棠所料, 待她重新回到床榻仰靠着小憩了一会儿,耳畔屋门被强制踢开的”哐当“一声,昂这下巴进来的正是去而又返的裴沁。 “贱骨头, 要不是为了你,本小姐会被爹爹大骂一通吗?”意料之中, 她的第一句就是破口嘲讽,“原先我还觉得你勉强配得上我那没出息的大哥,现在看来——”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 以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鄙夷道,”他生前眼瞎才相中了你这幅皮囊, 可惜没彻底看清你是如何水性杨花,死后还要与你长眠棺中。” 许意棠:“……” 为了吞心蛊,忍一时无关痛痒的无底限谩骂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要, 我有夫君的!我不要嫁给其他人!”她双眸含着泪,缩在床角紧紧环住双膝死命摇着头,“我不要……我想活着, 夫君还等着我……” “夫君?”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词,裴沁忽然啐了一口, “亏你还是楚国公主,连你那位和亲对象有多狠毒癫狂都不知道, 当真蠢到家了!”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好夫君不仅谋权篡位, 而且还是人人恨之入骨的邪派圣尊!打着寻找你的名号, 带领无数邪城魔头攻入长安, 活活气死了你们大唐的老皇帝。” 忍住心头一跳的许意棠:“……” 呐呐张着口,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汹涌的清泪登时润红了整个眼眶。 傅晚韫…… 只当她心痛自己被当成掩饰傅晚韫狼子野心的裴沁满意勾了勾唇角,“对比之下, 我大哥待你实在太仁慈了,如今他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个耽于骄奢淫逸、已有一百房小妾的纨绔,初次见她这张皮囊便动了念头,到底是谁给裴沁的脸,让她说出“实在太仁慈”这句话的? 心下冷笑的同时,面上表现得愈发悲戚。 “我不愿意……裴小姐,求你放了我,我去问问夫君……” “你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是吧?”裴沁本就不是沉得住心气的性子,仅有的耐心,还是建立在期待这个觊觎意中人的贱骨头下场凄凉的份儿上。 “裴小姐……”见她紧蹙的眉眼满满都是怒火,许意棠敛了几欲破口的笑意,眼尾变本加厉泛着红。 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咬着唇,坚毅的面色一派视死如归,“没有得到夫君的答案,我情愿死,也不会嫁给裴公子的!” 说到最后,带了哭腔的声线,尾音几乎都是颤抖的。 大概觉得这样并不能让裴沁看到自己的决心,她胡乱吸了吸鼻子,试图抬手去够面前伫立的艳丽女子。 “死脑筋!”裴沁嫌恶嗤了一句。 刚想狠狠拍开许意棠伸过来的柔荑,视线却撞上了莹润如玉的肤色和粉嫩含光的指尖,涂了厚厚脂粉的脸蛋登时染了层嫉恨。 “贱骨头!谁允许你这双手生的这么漂亮!” 为了得到华哥哥的青眼,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探到他喜欢手指生得好看的姑娘。 可惜她从小生长的这片天常年干燥,实在养不了一双娇嫩的好手。 结果她还正愁如何想尽法子温养,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就送上门了! 不行,绝对不行。 华哥哥已经注意到这个小蹄子了,她不能再让这小蹄子得逞! 霎时,原本还抱着把许意棠当成豢养的猫猫狗狗来逗弄的裴沁,心下警铃大作朝身后呈着托盘的喜娘道,“都愣着干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要本小姐教你们么?” 成婚之际,爹爹请了长老们和其他两大派观礼,这小蹄子身为新娘是一定要被查阅的。 若她现在砍了这双碍眼的手,生祭棺椁难免会被察觉四肢不全。 以爹爹对裴夙那废物的溺宠,只怕她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无妨。 只要这小蹄子入了棺,下了地狱,便再也没法出现在华哥哥面前。 裴沁神色有阴沉到得意的过程实在太明显,把她转念心思猜了个七八成的许意棠不动声色轻挑眼尾。 铺垫了这么多,总算是等到了。 可惜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最后的关键时刻她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让裴沁起了疑心,一番抗拒挣扎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眼见得了裴沁命令的喜娘们,板着一张脸呈着托盘张牙舞爪,亦步亦趋向索魂的修罗愈来愈近,许意棠满眼害怕得撑着床沿止不住后退。 “你们要做什么?夫君若是知道我受了这般强迫,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贱骨头,我看你是连一点女戒女则都没学过吧?”一边以眼神示意喜娘不必客气,一边饶有兴致从袖间摸出一只瓷瓶,“都要嫁进我裴氏大门了,还心心念念你那乱臣贼子的前夫。” 说到这,她状似惋惜的拔掉瓶盖,悠哉悠哉道,“既然你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本小姐好歹也是你的小姑子,便亲自教你如何做到一心一意!” 被死死摁住四肢无法动弹的许意棠:“……” 那双往日里顾盼神飞的灵澈美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望不见底的死寂。 雪肤因透着未曾散去的巴掌印,仍旧微微红肿着,略显凌乱的发丝搭在鬓边,只显得整个人绝望又无助。 右侧的喜娘显然仆随主子,也是个没耐性的。 “小姐,奴婢掐住她的脖子,你只管喂下去便是。” “还算有点眼力见,本小姐也没白养着你们。”裴沁随口称赞了一句,继而半弯着腰凑近床榻,随意得笑着,将瓶子里的深褐药丸送进许意棠紧抿的朱唇边缘。 可能浑身上下都被死死压迫,许意棠实在生不出反抗,裴沁并未使多大的劲儿,轻而易举便撬开她的唇。 “好了,梳妆吧。”虽然吞心蛊的药力发作最快也需十二个时辰,但只要种下去,即便玄衣谷最好的大夫来解,只怕一时半会也束手无策。 而距离子时三刻最多还有一个半时辰,剩余的十个时辰嘛…… 她已经给在棺椁动了手脚,一时片刻是死不了人的。 只要棺盖收合,吞心蛊没发作的那段空白时辰,与一个害了自己生祭冥神的男人躺在一起,何尝不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不止要让这小蹄子领悟,还要让所有不轨之心的女子明白,如果要安安稳稳偷生,就别对华哥哥动一丝一毫的歪心思! “呜呜……” 根本挣脱不得,也没想过要挣脱的许意棠,吞心蛊入腹的那一刻,唇畔象征性流出了难受的呜咽。 “爹爹说了,这女人除了脸生得不错,其余没有一样能配得上大哥,”拂袖转到桌案落座后,裴沁轻叹一声道,“但谁让大哥瞎了眼喜欢呢?” “大哥有多嗜美如命,你们应当比我更清楚。” “所以……你们一定要把她打扮的风风光光的,若待会丢了我们裴氏的脸,本小姐定会剁了你们的四肢,丢进万蛊池受千疮百孔之刑!” 万蛊池,顾名思义交融有无数种蛊虫,即便是服侍裴氏多年的下属,听到这形如人间地狱的四个字时,仍旧忍不住头皮发麻。 九州人尽皆知,白虎道裴氏的立身之本便是蛊术,且蛊虫大多以人血滋养,单拎出一只豢养三日的蛊虫,就有瞬间令普通人毙命的毒性。 可想而知,那些常年厮杀的万蛊池,到底被何等阴邪可怖的气息所环绕了。 裴氏大小姐的性子有多说一不二,喜娘自然不会不清楚。 深喑裴沁天性狠辣绝非开玩笑的喜娘,耳畔落下这道满含威胁的声音,宛如惊弓之鸟纷纷俯身行礼道,“奴婢等明白,定不会辜负大小姐的信任!” 而后一左一右将柔若无骨的许意棠拖下床,三下除五扒掉她的外裙。 “等等!等等!”到了内衫,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紧紧护着领口岑然不动,愣是让喜娘们无处下手。 “裴小姐,我……木已成舟,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换了衣服?”接触到那双饱含怒火的眼眸,许意棠缩了缩脖子道。 “……罢了,看在你是我新嫂的份儿上,本小姐不予你计较,”愠怒状说完,她起身率先往出走,“你要敢耍什么花样,本小姐一定让你死的很难看!” 主子都同意了,得了惫懒机会的喜娘自然不会有意见。 很快,屋子里便空闲了下来。 对着微微摇晃的烛火,强压下泛上喉间的涩苦,她深吸一口气,瞥向桌案整齐放置的绛色嫁衣。 ……傅晚韫,我已经走完一半路程了,求你一定要等等我。 默念了几遍后,执起这一身缀金嵌玉的婚袍,抬手迅速换了全貌。 “砰——”意料之中,裴沁并未多让她磨蹭,刚扣上领口最后一颗盘扣,屋门又被粗.暴推开。 “……贱骨头!狐媚子!还不快坐好,头发等谁给你盘呢!” 不得不说,视线触及许意棠时,饶是百般看她不顺眼的裴沁,别说身形不由僵住,瞳孔也忍不住微微缩了一下。 女子一袭拖地金绣绛衣,及膝长发没有丝毫束缚,如上等绸缎般在身后铺散开来,仅一个侧影,便赏心悦目到入了骨。 转步间,被长发微敛的面容也清晰明了显现。 明眸善睐,皓腕凝脂;浓淡适中,修短合度。 玉颜小巧玲珑,淡施粉黛,双眉略弯,朱唇粉嫩,泛着盈盈光泽,极具诱惑。 掩藏在细碎刘海下圆润杏眼微微上挑,氤氲含雾,暗送秋波,清雅中带着浅浅的妖艳,不仅不显怪异,甚至还有种出奇的和谐。 只消对视间,便可将人魂魄夺了去。 这副相貌,哪怕裴沁以最挑剔的眼光去看,也必须承认完美到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暇余。 清水出芙蓉,娇嫩而不显稚气,天然去雕饰,脱俗而不失美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当然……前提是撇开右颊明晃晃的通红五指印。 99. 冥婚5 大结局中(2) 明月高挂, 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黑夜。 白虎道后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矮山坡,宽阔的坡脚种植着一片杨树林,明明还未立春, 每一株杨树却枝繁叶茂,在月光的映衬下, 每一片盈绿的木叶倒泛起了墨红的幽光。 风吹过,将木叶吹得沙沙作响,加上坡面处看不真切的土堆, 当真阴森又诡异。 明明让人闻之不寒而栗,本该一副万籁俱寂的静止画面, 坡脚却有泠泠抚琴之音传来。 闻声望去,正是坡脚露天为席的夜宴,有身姿曼妙的舞女扭着腰身, 在琴师的指引下翩翩起舞。 “恭喜裴伯伯,”左侧席是一位极其年轻的俊俏小公子,他双手高举杯盏朝主位的中年男人道, “裴大哥今日成婚,也算全了您多年的心愿。” “长瑾也恭祝裴伯伯得偿所愿, 恭喜裴公子觅得佳人。”右侧席的青年也举起酒盏,眸光暗沉道。 咬字到“佳人”时, 他垂眸敛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凝。 给二公主的两个侍卫喂了药, 他匆匆睡在裴安身后, 可惜与裴安这老东西的武修值差距实在太大, 铆足劲还是差了一步。 好在得了太子殿下的指示,灵光一闪他以朱雀谷宋氏家主的身份,光明正大进入裴氏赴宴。 正是收到了请帖,没少见过无耻之徒的他仍旧被迫刷新了认知。 这歹毒到骨子里的老东西,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把堂堂大楚嫡公主配给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冥婚! 即便不畏惧傅晚韫那魔头,也该知道大楚新帝绝非好打发的主。 想到夜幕收到楚朝宁只有四个字的传书,宋长瑾觉得完全可以提前将裴安当成一尊牌位来看。 “两位世侄客气。”并不知死到临头的裴安象征性扯了扯唇,自顾自用力逗弄怀中美婢胸前的高耸,谈笑间举起杯盏连口都没沾。 “恭喜家主,贺喜少爷!”席间其余宾客也纷纷颔首扬声。 “正逢吾儿娶妻,本座洗了血仇,还要多谢诸位捧场。” “家主……”美婢被揉得宛如一汪春水,无骨状瘫软在怀呢喃一声,樱桃小口欲拒还迎朝裴安的右脸凑了过去,“讨厌。” 云知羡:“……” 见状,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移开视线,暗骂一句老不要脸。 说是给自家那位连尸骨都找不到的宝贝嫡子娶妻,结果新妇迟迟不到,冥礼迟迟不成,自己却有心思在冥神前肆意调笑。 都怪老大行事太高调,长炼城本来已经随叶无修身死衰落了,结果他倒好,接受后愣是让整个长炼城在短短的一两年便一飞冲天。 以至于凶名大作,让自诩为三大正派的江湖势力重新凝成了一股绳。 自长炼城从荥阳迁往临沂,等同于退出“一州三氏四大城”后,三大正派与皇室的关系愈发密切,某种意义上也变得三足鼎立起来。 这种对立,免不了夹杂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关系,没多久便让早已让正派联盟土崩瓦解。 因而有一段时日三大江湖势力几乎可以算得上老死不相往来。 好巧不巧,愈渐如日天的长炼城给三大势力带来危机感的同时,无形中让他们停止狗咬狗,放下芥蒂重新合作火苗一致对外。 再怎么说,他们都着为民除害、铲除邪派的正道招牌。 好死不死,裴氏这位千娇百宠的嫡公子又死在长炼城圣尊手里。 直接给了三大势力重新结盟诛杀长炼城的借口。 想到这,云知羡颇为哀怨又是叹了声。 老头都一把年纪了,不屑应付裴安这老不要脸的,却好意思让他千里迢迢赶来白虎道被膈应。 实在为老不尊! “家主,少夫人已带到。”腹诽间,见听到回禀声的裴安懒懒挥挥手,“带过来吧。” 他抬眸,好奇状随大流看向来人。 只见一位身着层叠拖地绛裙的纤妙女子,被两位同样着红衣的喜娘搀扶着款款而来。 头顶珠翠花繁流苏盖头,虽影影绰绰看真不切面容,可仅仅看到身姿被裙衫裹挟的玲珑有致,足矣见得此女有多天姿绝艳。 席间所有人,包括斜对裴安落座的角落,黑衣覆面的傅云泽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这贱人生的确实玉骨冰清,惹人犹怜。 要不是必须讨好裴安,他都有点舍不得把这贱人拱手让出去。 也难怪,前世今生连傅晚韫那等生性凉薄都魔头,都会在同一个坑里载两次跟头。 敢把他害到如今这般人人喊打的地步,他就敢再让傅晚韫经受前世的剔骨扒皮抽筋之痛。 真以为革了他明嘉太子的身份,举整个朝堂之力通缉他,他便在长安没了任何还手之力吗? 气死父皇、登基称帝、祸乱天下,那佞臣所做的哪一样是他收不到消息的? 当真丧心病狂。 不过无妨,他只怕魔头不够癫狂。 反正白虎道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傅晚韫今夜敢如期前来,就有法子让他有命来而无命回! “嗯……带过来我看看,”上梁不正下梁歪,裴夙嗜色如命,生出他的裴安能好到哪儿去? 仅一眼,裴安连怀里风情万种的美婢都顾不得了,只瞳孔发直,视线一瞬不瞬黏在许意棠身上。 一旁被抢了万众瞩目视线,干脆气呼呼落座的裴沁本就不快,因自家亲爹不顾老脸的举动又是一阵气郁。 狐媚子!! “裴世叔,可否容长瑾问一句,裴公子是从何处找来的这位姑娘?”先步岔开话题的宋长瑾,手执折扇又是一派风流倜傥。 朱雀谷宋氏家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美名,裴安自然不会不知。 可惜宋氏家主入了大楚朝堂任尚卿一职,裴安也有所耳闻。 “宋世侄好眼光,”宋长瑾眼中的艳羡亮光实在太明显,加上裴氏一众长老也闪烁眸光,裴安实在不好无视,轻咳一声回答,“一个戏子而已,吾儿看人,从来不问过往,不问出身,唯一所求便是真心。” 宋长瑾:“……” 如此一打岔,裴氏豢养的风水师拱了拱手道,“家主,吉时将至,冥神将归,还请送少夫人入殓。” 所谓女人如衣服,不经意瞥见“爱子裴夙之神位”的木牌,裴安腹处升起的燥热莫名消退了些。 “带过去,千万别误了吉时。”一边眯眼遮住不能一亲芳泽的遗憾,一边重重掐了把美婢的腰腹。 “是。” 得了令,全程眼观鼻子鼻观心的许意棠,宠辱不惊刻意去无视裴氏宗族投来的一众或惊艳、或惋惜、或欲念的探视目色,十分乖巧被喜娘搀扶走向墓葬。 唯有先前还百无聊赖的云知羡,视线接触到许意棠时,被某种强烈的熟悉感所支配,连围观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曾经见过这位“少夫人”。 不由自主的,他挺直了腰身,不动声色瞥向对席。 对方手执折扇的动作明显有一瞬的停滞。 云知羡:“……” 一瞬间,心下那股不好的预感又强烈了几倍。 然而来者是客,裴安这老东西还在场,哪怕再焦急,他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且宋长瑾是南楚尚卿大人,若王妃姐姐真生死攸关,他没理由袖手旁观。 这样想着,稍稍稳定了心绪的云知羡,唇边重新挂了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与在场的一众姓裴的一样,齐刷刷抬眸看向缓缓靠近墓葬的女子。 虽说白虎道裴氏是江湖势力,但裴安此人最喜附庸风雅,哪怕是为世道所不齿的冥婚,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在风水师的示意下,有吹打手在前引路,扬起花红纸钱,在这红烛摇曳的天幕下,只显异于喜庆的阴邪。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许意棠,知晓只要忍过阖了棺盖,便能利用原主所说的最后一次时机自救,可真正一步一步与裴夙牌位拜天地父母时,还是忍不住汹涌的抗拒。 倒不是畏惧祭拜冥神,而是不愿委身与裴氏礼奉天地。 她心里的夫君,只有傅晚韫一人。 只因不得已,以防前功尽弃,她必须强迫自己完成。 在无人知晓的角度,掩藏在宽袖下的芊芊玉指,指尖死死入肉,才让她保持清醒。 “礼成——送入洞房!” 不知怎么熬过的前三拜,耳畔先是一阵混杂掌声与爆竹声的“噼啪”作响,而后便是喜娘搀扶她往前走的感知。 她没注意到的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傅云泽身上的裴沁,总算等到这一刻激动的险些大笑出声。 去死吧! 天生蛊惑人心的贱骨头,只配与裴夙那等一生无成的废物共度一生。 亦步亦趋逼近棺椁,尽管视线被一片绛色挡了清明,她还是很清楚躺在左侧的男尸定是与裴夙一般无二的。 旁人或许不知这男尸,可许意棠却清楚得很。 裴夙早被屠神生生剐了三千刀,残破的骨架也被扔去乱葬岗喂狗,哪里来的尸身以供成礼? 只怕用蛊所做这具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尸身,让整个白虎道出了不少血。 不远处相视而坐的宋长瑾与云知羡两人,短短几个呼吸便交换了眼神视线,集中注意力紧盯向只差一步便深陷地狱的女子。 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裴氏真敢合了棺盖,就算拼了命也要救人出来! “少夫人,莫要让公子等太久。”思躇间,喜娘以为许意棠转变了主意,声线微沉催促。 没给她回答的机会,在裴安饶有兴致的眼神催促下,两个喜娘一左一右手腕发力,将许意棠直接推进棺椁。 邪冷的黑暗,又诡异又刺骨,刹那扑面袭来,让即便有所准备的她措手不及。 这一刻,终于长舒一口气的裴沁笑得猖狂,算得逞一半的傅云泽笑得有些遗憾,总算为爱子报了血仇的裴安笑得欣慰。 对比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裴氏宗族,以及在这墨红的黑夜重新恢复觥筹交错的席间,唯有云知羡与宋长瑾二人,各自搭上剑尖便要动作。 “阖盖,礼——” 然而风水师的一个“成”字还未说出口,整个人便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粗略望去,前一刻还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这一刻气息全无。 碎了骨的尸身,七窍仍汩汩往外喷着血。 100. 刷新一下,二合一啦~ 大结局中(3)…… 突如其来的变故, 让包括裴安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不禁心头一跳。 除了三人。 一边是打算孤注一掷的宋长瑾和云知羡良人,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有些凝重的面色霎时松缓了些。 一边则是不知何时挪到裴安下首的黑袍青年。 他眯了眯眼, 漫不经心揽着宛如八爪鱼紧贴着他的裴沁,指尖下意识狠狠刺入柔软的腰腹里。 “华哥哥……”裴沁忍不住低语一声, 扁着嘴委屈巴巴,“沁儿好怕……” 见事发一切按照自己的预料展开,傅云泽索性多了几分耐性, “不怕,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傅晚韫, 哪怕再来一世,你还是斗不过我! “嗷——” 又是一声微弱的痛呼,带起墓葬顶部悬挂的八角宫灯“叮咚”作响, 引得在场之人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有胆小者,视线对上宫灯内晃悠的烛影,止不住尖叫一声后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给本座滚出来!”自诩为九州武修界泰斗的裴安, 横眉倒竖冷斥的同时,挥袖直接掀翻面前的翡玉桌案, 满载的瓜果珍馐霎时便陷入泥土当中。 然而回应他的,有耳畔更多此起彼伏的惨嚎, 也有白玉暖石地面逐渐浸了一层妖冶的猩红。 裴安:“……”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何况他本就不是好脾性的人。 加上这又是裴夙的婚宴, 若被一个不知名的宵小耍得团团转, 让他堂堂白虎道家主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他一把掀开怀里千娇百媚的美婢,提刀正面向墓葬飞去。 不管来人是何居心,夙儿生祭冥神的洞房之夜一定不能遭到毁坏! “嗖——” “家主当心!”眼见一道尖锐的黑影向裴安刺去,有死忠下属心下一惊连忙喊道。 “雕虫小技!”裴安不屑冷哼, 如从前一般闪身。 然而—— “噗嗤”一声,根本未把黑影放在眼里的裴安,不知为何左肩竟生生被刺入了筋骨! 一刹那,泛着浓郁腥味的血气四散开来,一滴一滴坠入下方早已淌了血河的席间。 “到底是谁?!” 裴安彻底慌了。 就连躲在暗处的傅云泽,把这一幕收入眼底之际,阴翳的眉头紧紧皱起。 “华哥哥……”仰仗有个高手排行榜榜二的亲爹,一向为所欲为的裴沁这下是彻底慌了。 身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裴氏大小姐,即便不如嫡公子那般居于万人之上,可享受的日子也是前呼后拥。 过度耽于享乐,裴夙不学无术,裴沁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从未见过大风大浪的娇贵小姐,前一刻还幸灾乐祸终于斩草除根了许意棠这个祸害,以后可以与傅云泽高枕无忧,下一瞬便生死都保不住。 让她如何不慌? “华哥哥、华哥哥,我们、我们趁乱逃跑好不好?”她紧紧抓住傅云泽的袖口不放,眼角眉梢写满了惊恐,“我好害怕,求求你带我离——!!” 可惜一个哭哭啼啼的“开”字还没说出口,便彻底堵在了喉间。 傅云泽:“……” 对上那双死死瞪圆的眸子,仿佛看见了未来得及也没了机会再问的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毫无温度的凤眸低垂,落在下首全无气息的裴沁面部,似有讥讽无声划过。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自他隐匿白虎道那一刻起,便身后便多了这个除了吵闹便一无是处的蠢货,只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是九州名正言顺的主子,凭什么要被裴安呼来喝去,被裴沁颐指气使! 那么冷箭袭来之际,实在躲避不开的他,只有拿昔日高高在上的裴大小姐挡一挡了。 反正他伏低做小这些时日,自然要找一些利息了。 他傅云泽,曾经、也是不久以后的九州帝君,怎么可能会做亏待自己之事? “砰——” 蓦地,一道宛如石破天惊的沉木声,再次在哀嚎遍野的天际响起,将他的听觉刺得狠狠一颤的同时,也打断了这些在他脑中翻涌的念头。 “啊——” 又是一阵纷至沓来的痛嚎,连挣扎动弹都不得,便被不知从何处飞落的棺盖砸断了生息。 傅云泽:“……” 袖间掩藏是拳头紧攥之际,他猛的转眸望向墓葬的方位,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又强烈了些。 意料之中,正是一身墨红衣袍的颀长身影。 “敢让本座的人嫁给一个死人,”他冷嗤一声,声线机械又淡漠,在这尸骸遍野的旷野处只显诡异,“那你们,变去祭奠冥神吧。” 阴风吹过,熄灭了影影绰绰的烛火,落在他那本就冷白的肤色处,多了一抹没有人气的阴影。 话落,一道红光自远处袭来,隔空悬在他的面前。 刀锋汩汩冒着血,发出兴奋至极的铮鸣。 是屠神。 ——传闻中的血洗长安夜,被魔头傅晚韫操纵着染红半边天的魔器! 不止傅云泽眉目一颤,就连被他温柔护持在怀里的许意棠,一颗高悬的心呈直线坠落。 她清楚自己的指尖,从骨节到表皮的每一处都冰冷到极致。 无关乎险些合葬在棺椁当中,与蛊虫做成的男尸一道生祭冥神。 更可以感知到,抱着他的一双手,或者说这个人,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任凭她再怎么紧紧环抱回去。 “傅晚韫……我没事,”她用力摇摇头,想要无视识海里最真切的猜测,唇瓣努力扬起一抹弧度,“我真的没事,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回应。 “老大!”下首一剑封喉裴氏宗亲的云知羡,可算松了口气的同时,嬉笑着急切对墓葬边伫立的红袍郎君喊道。 幸好老大得了消息,及时与北斗七星一道赶来,否则就他和宋长瑾,以裴安手段的狠毒,别说救出王妃姐姐,只怕他们三个都得交代在这。 与粗神经的云知羡比起来,敏锐察觉傅晚韫有些许不对劲之处的宋长瑾,挥扇击退裴氏的同时,清俊的容颜有忧切一闪而过。 皇上赶来之前,但愿是他想多了。 “……何处来的鼠辈!胆敢破坏吾儿成婚,真是好大的狗胆!”好不容易止住肩头剧痛的裴安,彻底被激怒得狂叫。 长刀出鞘,直指一语不发的傅晚韫道,“今日要是不割了你的狗头,本座誓不为人!!” 狠话撂完,可谓怒发冲冠的裴安,挥刀间将内功灌输到极致。 可惜故步自封在“没了叶无修,裴安就是九州第一”的他,着实小瞧了傅晚韫。 根本不见得对方怎么动作,裴安操刀想直愣愣竖劈过去时,后知后觉发现刀刃不知何时脱离了刀柄。 还没来得及愣神,肩胛骨到手腕,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感。 紧接着是双腿。 而后是双脚脚腕。 再蔓延到脖颈。 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不止清晰明了感知有温润的艳丽从眼前越过鼻尖,一滴一滴缓缓坠向棺椁。 就像瞬息由歌舞升平变成尸骸遍野的席间一样。 他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轰隆——” 声如洪钟的砸地,把本就压抑绝望的众人再次逼近地狱。 曾经九州高手排行榜榜二的白虎道裴氏家主,所谓三大正派的一代枭雄,就这样以身生殉了屠神。 “傅晚韫……”许意棠的视线,已经彻底被水雾笼罩,她的语气近乎哀求,“你看看我,我一直有话没有对你说,你看看我好不好?” 终于察觉到她温软的声音,那双一如既往透骨生香的美眸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他轻轻抬手,妖红的瞳孔轻颤,“谁动的?” 许意棠一愣。 “没有,我……”快速反应过来傅晚韫所问是何意的她,下意识摇摇头,“没有,只是脸颊有些不适,想来水土不服过了敏……” 倒不是想为谁开脱或是怯懦,而是怕扩大了傅晚韫的怨气,反而让无修道捡了便宜。 几欲慌乱的解释未完,唇瓣便被一根忽然伸出的手指挡住。 “骗子。”他冷嗤了一声,皮囊瑰姿艳逸的不像话。 许意棠:“……” 还没想到该如何应对,只觉腰间一紧,等到视野褪去染了红的玄袍,正对上仓皇跌倒的黑衫青年。 “是他?”屠神对准脖颈动脉处,傅晚韫侧眸,一本正经发问。 许意棠:“……” 拉着傅晚韫右腕的指尖又用力了几分,灵澈的杏眼再也掩饰不住氤氲。 有晶莹自眼角话落,正巧滴在环住她腰身的手指指尖。 指尖的主人怔了怔,写满妖冶邪肆的眸底,有一瞬迷惘划过。 “贱人!孤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眼见这魔头比预想中的还要癫狂,明明浑身滴血,已是强弩之末,却能轻而易举将裴安分尸。 决意能屈能伸,打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主意,傅云泽刚收了长剑想踏足逃离,一股强悍到野蛮的气息,当即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倒飞着仰面铺地。 拾起狼狈,入目的正是楚端静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贱.人。 许是一夕从云端的大唐太子,变成连烂泥都不如的庶人泽实在太憋屈,面对昔日对他死心塌地的许意棠,一直强忍的情绪便再也不受控。 他想继续破口大骂,却惊恐得发觉,喉间涩痛的厉害。 ……不!不可能! 用力张了张口,除了舌头细微落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连挣扎都不得,舌头便被连根拔起。 “哪只手动的?”被吸引回注意力的傅晚韫,发问时语调温柔得不像话。 “呜……”紧抿的唇瓣只能流出类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叫声,略微上挑的凤眸眼底有痛恨流露,瞬间让尚在迟疑的许意棠下定了决心。 就当破罐子破摔,任性一次吧。 一时半刻彻底唤不回傅晚韫的理智,她便用整个后半生来等待。 再者,她还有最后一次原主留下窥探天机的机会。 “那只,”许意棠认真思索片刻,神情有些委屈,“不过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一点都不疼。” 说着不疼,可那哪怕厚重珠粉已经涂到惨白的右颊,仍旧有清晰的掌印无法被忽视。 “过去?”他低低重复了这两个字。 一个呼吸的沉默过去,听到许意棠再次软音恳求“将她放下”,当真小心翼翼照做了。 只是左手始终紧紧与许意棠的右手相扣,没有一丝一毫的间隙。 右手则握持屠神,凶戾的红光正要刺向傅云泽时,一道似绝地求生的怒吼传来。 “傅贼!你大逆不道,昔日血洗大唐便罢了,如今为一红颜毁了公子成婚,又狠心手刃我裴氏家主,当真不怕惹怒冥神落了不得好死的下场吗?!” 说话者正是裴安的死忠追随者,眼见主子惨遭分尸而死,就连前不久刚拜入裴氏的门生华公子也被拔了舌断了手,深感兔死狐悲的同时,不免一个冲动斥责。 站在道德制高点吼完,本以为必遭报复的他,却迟迟不见满身裹挟恶气的红衣魔头动作。 “蠢货!”提剑游走在裴氏宗亲当中的云知羡,眼见这位自以为侠肝义胆的青年作死,不由暗骂一句。 敢在老大的忍耐极限反复横跳,当真是活腻歪了。 “傅贼!我大祁与你大唐分隔两地,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何立场在我白虎道的地界横行放肆?!” 暗骂归暗骂,不得不承认,少年开了个又给足裴氏宗亲大着胆子谩骂的好先例。 反正今日难逃一死,与其窝囊得死在魔头屠刀之下,倒不如敞开了怀,将气郁发泄个够! 于是越来越多裴姓者加入其中:“你狼心狗肺,实在不配为大唐国主!哪怕我等不能手刃你,后世无穷无尽的裴氏人也能与你不死不休!” “傅贼,你手上今日所染的血,来日定会成为你坠落十八层地狱的敲门砖!就算裴氏满门尽灭,变成厉鬼也会日日夜夜缠你为家主陪葬!” 有眼尖者,见这些愤恨咒骂完全影响不到又切了华公子一条腿的傅晚韫,怒火中烧到目眦欲裂。 “傅贼,你到枉顾人伦,嗜杀成性,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就不怕遭受上天的惩罚吗?” “再怎么说你也算抢来的一国之主,而你现在的言行举止,与过往那些杀人如麻的扶桑魔头有什么区别?!” 更有甚者,直接呸了一口,“与一个千人枕万人骑的伶妓生出的贱奴说再多有什么用?你看看这奸邪,为了同样求欢公子胯——” “下”字还未说出口,脖颈骤然一紧,是死神极其迫近的距离。 他抬手想去挣扎,却艰难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赤血妖眸。 哪怕换做一个三岁孩童来看,都知晓这双艳瞳的主子不算正常人。 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傅晚韫,你冷静!”原本前几段义正言辞的辱骂,悠哉悠哉专注剔下傅云泽全骨的傅晚韫,过分瑰丽的面庞冷淡得可怕。 因而她分神朝远处投来忧切目色的宋长瑾与云知羡良人示以无碍,用力维持轻笑,试图用搭话的方式唤醒理智。 而不是成为无修道和屠神操纵的杀器。 谁知想那些裴氏宗亲,真能蠢到她未曾设想的地步,无所不用其极去作死。 “说啊,怎么不说了?”他漫不经心笑着,艳逸至极的血眸被笑意衬托得愈发阴邪。 男子:“……” “不说话……”微微沉顿顷刻,指腹猛的一紧,“那便永远也别说了。” 随即在所有裴氏宗亲的目睹下,一声格外清脆的“咔嚓”声传入,透过冷滞的耳膜,直直刺进掌管畏惧生死的神经。 “既然尔等都说本座倒行逆施,手段歹毒,若本座心慈手软些,岂不是有悖尔等乐此不疲的这些骂词?” 他笑得漫不经心,骤然凛冽的阴风吹过,愈发显得他散乱在身后的黑发张牙舞爪起来。 “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呐!” 离他最近老者似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狂妄不羁的话,一双虎目瞪得老大,连胡子都气得发抖。 连续三声呵斥,不仅没削减怒火,还让行动摇晃的他狠狠抽剑。 老者受了重伤,且武修被傅晚韫甩了不知多少条街,理论上无论如何都伤不了他的。 然而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对面长身玉立的郎君,像是感知不到任何危险,一动不动伫立着。 就像一尊木偶,没有一丝一毫的皮肉之痛。 那剑尖对准之处,往他浑身洒了一层绮丽的红。 “刺中了?”老者愣了愣,不敢置信喃喃低语了一句,忍不住紧盯有一半没入那红衣魔头皮肉的铁剑,“真的是我刺进去的?!” 毕竟傅晚韫连高手排行榜榜二的裴安都能分尸,这种强悍到变态的武修,他可没自恋到自己真能伤得了他。 怀疑归怀疑,刺伤魔头虽然天方夜谭,却是不争的事实。 “哈哈哈——魔头,这一剑便是替家主还回去的!” 仰天长笑的同时,却没注意从始至终,魔头那双美眸在无法直视的赤红之下,是无波无澜的空洞无神。 “一定是定是天意!定是老天看不下去这魔头为祸人世,打算让二长老您收了他的!”有率先反应过来的裴氏宗亲,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喜悦大喊。 那人旁边的少年也跟着义愤填膺,“快!家主、大长老和三长老都成了魔器屠神刃下的亡魂!二长老,您一定要手刃了这魔头,为家主和整个裴氏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不得不承认,老者准确无误刺进去的这一剑,很大程度上鼓舞了一众残喘在屠神刀下的裴氏子弟的士气,一道又一道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响彻之势直冲向云霄。 “傅晚韫!” “老大!” 眼见那身红袍郎君心脏位置汩汩冒着血,唯有两道声音都止不住破裂开来。 很明显,是许意棠和云知羡的。 尤其是前者,武修值遭了重创还未痊愈的许意棠,一边奋力躲避刀光剑影,一边想努力靠近那道岑然不动的红影。 “都是那个害了公子的女人!”不知有谁喊了一句,很快有裴氏宗亲望向许意棠。 “抓住她!这等红颜祸水怎么配得上活下去?快,将她抓住,好与这魔头一起碎尸万段!” 深知此刻要活命的唯一法子便是团结协作,裴氏宗亲很快歇你死我活内斗的心思,一致护持两个身手灵活的小少年飞速凑近许意棠。 “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抓住这个女人!” “给本公子让开!不许碰她!”饶是云知羡武修再出彩,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是一群被“傅晚韫中了剑”刺激得生龙活虎的四手,几番缠斗下来也是累的够呛。 宋长瑾也是。 折扇已经被他收起,手执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不止干净的外袍已然站满了鲜血,那张温润风流的容颜溅了红。 “公主当心!” 暗暗着急唤了一声,一边手起剑落也愈发狠劲,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收到消息的楚朝宁能速速赶来。 “无碍,顾好自己。”以防那两自顾不暇的人再忧切分神,许意棠闪身躲开刀光之际,还有心思转眸扬起一抹笑。 可惜之前在千秋林所受疮伤太重,这具身子的武修基础在高强度实战面前,应付起来还是十分吃力。 “今日我便为民除害,让这害了公子的红颜祸水死一万次都不足为惜!” 少年似狼崽子般怨毒的眸光死死瞪着许意棠,与同伴对视一眼后,铆足劲扑了上去! 许意棠:“……” 再好的脾性也会被裴氏子弟左一句“祸水”右一句“贱人”,磨得棱角分明,何况心思完完全全挂念傅晚韫的她,实在没有与少年过多争论的功夫。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许意棠眼尾一扫,紧了紧手中的软剑,注入内功重重劈了下去。 别以为她察觉不到,少年仅看着杀伤力强,实则武修底蕴宛如一只经不起打磨的纸老虎。 “唔……”如她所料,被剑气波及的少年闷哼一声,止不住倒退一步,平平无奇的面部写满了疯狂,“贱人,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冷嗤一声,唇角止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我败了又如何?有我大哥在,看看到底是谁有本事!” 并不打算恋战的许意棠,实在过于惦念傅晚韫,却忽略了不知何时朝她举起利剑的布衣少年。 “王妃嫂嫂!当心背后!” “公主!!你快闪开!” 终归是鞭长莫及,还未捕捉到这两句嘶吼是何意的她,恍神间只看到伸向傅晚韫脖颈的一道增量。 “傅晚韫!你醒醒!!” “噗嗤——”铁器入肉的声音,毫无征兆的疼痛感,她的双膝再也支撑不住瘫了下去。 “后生狂妄!!伶妓之后!鄙贱之身!何不——”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原本软糯的声线,在唤“傅晚韫”三个字的时候实在凄烈到极致,那道毫无生气的颀长身姿终于动了。 又是刺裂耳膜的 “扑通——”一声。 “哈哈哈哈,这贱人死了,魔头也终于……”少年发癫似的笑声响起,不过“死了”这两个字的口型,好巧不巧正卡在喉间。 “是你动的手?”魔头的语气很淡,淡到几乎与阴风融为了一体。 “二长老!!” 怒目圆睁的少年涨红了脸,想要伸手去扒拉喉间的长指,一道凄厉的惨嚎传来,瞬间把他整个人打进漫无白昼的冰窖。 不可能?!不可能! 二长老不是让魔头心脉中了一剑吗?为什么死的不是魔头…… 直到尸首异处,他也没想明白到底问题出在了哪儿。 “弟弟!!魔头,我与你拼——” 眼见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裴姓人送了人头,许意棠顾不得汩汩冒着血的脊背传来的剧痛,死死咬牙才保持了一丝理智。 “傅晚韫,你看看我,看看我……”耳畔已经收不进满天血腥鹅厮杀了,她想要爬上去,去够半尺之遥的那片血红袍角。 “傅晚韫……求你看看我,求你醒一醒,不要彻底沦为无修道的杀器……” 可惜,本就没了神智的傅晚韫,虽然没了五感,反倒对血腥尤其敏感。 潜意识想要去守护许意棠,不过视觉备受女子纤弱后背淋淋的红光刺激,好不容易稳定的奇经八脉登时全部一片紊乱。 “本座说了,敢动她——” 这一刻,他刻意拉长了语调。 足矣让所有人都可以清晰明了看出,凌乱散开的红衣黑发所掩藏的白皮之下,是怎么样的一种冷煞狂狷。 “那么,本座一定会让尔等后悔来这世间。” 不止许意棠,就连追随傅晚韫数载、可谓因屠戮而对人间地狱免疫的云知羡,都止不住瞳孔猛缩。 一股名为极度畏惧的感觉心底油然而生。 从头皮到脚趾,每一根寒毛都浸染了颤抖。 “傅晚韫……你冷静!看看我,好不好……”面对操纵在他手下的屠神断千人残肢,饮万人之血,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的许意棠再次喊道。 然而她太虚弱,短短的七个字用“气若游丝”来形容都不为过。 好累……傅晚韫,你看看我。 “恒楚!”视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迷之前,她好似听到了自远处传来的一道泠泠清音。 是……幻觉吗? 她想眨眨眼,却实在累的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恒楚!”第二次,不止离得近的呼喊,还有一袭如缎雪衣的青年。 面容如雪,韶秀矜贵,眼底是化不开的冷雾。 “哥哥……”她笑了笑,努力让唇瓣的弧度扩大了些,“哥哥,你去唤回傅晚韫……我想……想让他好……好……” 到了最后,断断续续的呢喃连最后一个“的”字都发不出来。 不过这一次,她终于可以稍稍睡一会了。 意识晕厥的最后一瞬,视线迷离的最后一刻,她依稀捕捉到了东方拂晓的初晖。 ……等再睁开眼,天一定会亮了吧。 “恒楚!” 眼见怀中一袭血污的女子阖住了眼睫,任凭再怎么呼唤也没了反应,楚朝宁那张一贯淡然的雪颜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只是还没等纯钧剑剑尖染了化不开的霜雪,一道尖锐的桀啸声,携带着血气和黑雾,直冲向九天。 下意识望了过去。 正对上负手踏空伫立的红衣郎君,长发纷飞,像恶鬼,也像艳鬼。 而他手中滴着血的,正是不用入肉便能吸血的刀尖。 刀尖所指之处,正是一具又一具干枯的碎尸。 ……这也表明了,传闻中上古魔器屠神的刀灵彻底被醒。 古籍有载,要想唤醒刀灵,须以魂魄献祭。 方才的桀啸声,正是傅晚韫灌输毕生武修的证明! “哈哈哈——本座这便送你们,去给裴安父子陪葬。” 话落,屠神起。 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转瞬便是横尸遍野,哀嚎漫天。 即便是楚朝宁,目光从清醒到恍惚,所及都是无边无际的赤红。 ……无一人可以逃过屠神。 101. [最新] 正文完 大结局(下) 《九州通史》有载“唐天圣十九年两大殇:一曰文帝携贵妃姜氏崩;二曰文帝薨, 珩帝遂与妃楚氏俱陨,一时山河地颤,天下莫不悲痛。 然帝崩之日, 楚惠帝以千军万马,余三日而免祁君王之首, 自是九州一归,无复分裂之势。 ……九州一统,不免冲冠红颜, 实非利之万民,更葬帝与楚氏亡于唐祁屠神之役, 将劝后王,特以“珩”字为谥,望勉之, 谨之。” “当真是辛苦哥哥了,”读到这一段时,寥寥数语的主角之一合上数卷, 面上是恬淡的感激,“幸好有哥哥, 否则我现在……” 午后的暖阳自窗柩照进,越过最后一段文字正打在她鬓边的碎发处, 恰好掩映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晶莹。 细细数着, 不知不觉自盛春到深秋, 外间隐隐有枯木凋零, 穿书的时日也有一个年头了。 “别乱说!”话未说完,一旁云鬓轻挽的女子忙不迭打断,拧眉故作愠怒,“不许再诅咒自己, 你一定会好好的。” “咿呀……” 怀中尚在襁褓的孩童似是感知到了母亲的担惊和后怕,挥舞着小手想要去安慰她。 “望玉乖,别闹,”连忙轻轻晃了晃襁褓的同时,她满面郑重道,“棠棠,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只求我们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的。” 尤其提到“平平安安”四个字时,修眉联娟盛满了散不开的恳求。 上天何其残酷,她与意中人永结合欢,前一日还在欢喜有了望玉,下一刻便得知造反的傅晚韫连登基都没露面,一把屠神彻底葬身白虎道的消息。 那一夜过后,不止棠棠受了极重的内伤,连一向在她心里无所不能的楚朝宁都浑身染了血。 好在有玄衣谷谷主竭尽全力去医治,保住了望玉,也保住了兄妹两的性命。 然而,棠棠的夫君,那位曾经艳绝九州的摄政王,永远从九天神祇坠落。 任凭用尽天材地宝,也求不来他的一丝生机。 醒过来闻此噩耗的棠棠,把自己与傅晚韫的尸身关在一起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重伤未愈的楚朝宁也没闲着。 应傅晚韫三大势力的血仇恳请,楚朝宁与宋长瑾二人,集结唐楚所有可调用的兵力,一举向北祁发兵。 两朝强强联手,可谓势不可挡。 仅仅七日,便一路自长安直捣燕京都城,砍下尚在歌舞美人的北祁皇族。 谁让北祁纵容白虎道为虎作伥,身为嫡公子的裴夙参与傅氏皇族内斗招来杀身之祸。 裴安更是不长记性,听信傅云泽的谗言,将魔头心尖尖的人掳去冥婚。 原本千秋林两只山君和蛊虫潮的旧账,隔了柳氏叛乱和许意棠出嫁,楚朝宁这才未来得及清算。 结果这裴安倒好,找死找上门来了。 哪怕整个裴氏身亡,依旧难以消除楚朝宁心下之恨。 他生性冷淡,说不出多么天花乱坠的安慰,便以实际行动将许意棠护在一片盛世安宁当中。 反正北祁那群不知路有冻死骨的皇室早就德不配位了。 自踏入北祁的边关开始,一路所见皆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这般视百姓如草芥的皇室,所作所为早与当年的大周没什么两样。 因此,唐楚两军基本没费什么力气,便轻而易举让北祁成为了历史。 国不可一日无主,大唐傅氏皇族的最后一对叔侄都葬身在白虎道那一夜当中,实在无人可以继承大统。 正逢珩帝新丧,有尚仁政的老臣大着胆子进言,将大唐山河拱手相让大楚皇上。 ……毕竟他们为官信念逃不开君民二字,大唐最后这两位先后崩逝的皇帝,说实话一个比一个残暴。 君都不仁,那么必要时候也可易君。 大楚皇上自小求学于云集九州名儒的云巅书院,师父秦学更是孔圣人的直系后生,怎么看怎么与仁君相符合。 再者,九州三国分裂了数百年,为了生民,也该大一统了。 这个念头,除了一些愚忠于傅氏皇族的另一派老臣抵死不愿,大部分掌有实权的臣子都点了头。 尤其是傅晚韫的三大势力。 倒不是他们也会为了百姓着想,而是综合考量,自家主上这天下共主的位子,也只有楚皇一人可以配位。 朝堂是个靠实权说话的地方,那些反对的说到底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被余恒这位昔日摄政王的头号助手提刀胁迫了一通,登时再没了声音。 等到各方都没了意见,成为九州国主的提议也可安排日程了。 然而出乎意料,却又合乎情理的,是楚朝宁拒绝了。 君子不夺他人之物,且他攻下北祁,出发点不过是替妹妹还报回去而已。 这个万人之上的九州国主,从来都不是他所在乎的。 楚朝宁的坚肯与固执,让宋长瑾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无奈去见了寒室一趟。 许意棠这才恍然,已经待在这里这么久了。 她不应该就这样万念俱灰下去的。 哥哥姐姐,还有萱儿妹妹,舅舅一家,都在忧切着她。 于是,她强迫自己收整好心绪,换了身干净的衣着,规规矩矩向宋长瑾行了一礼后,阔步走出寒室。 不曾想,顾寒苏与萱儿都在。 更意外的是,传闻中随唐帝陪葬的玉贵妃姜氏,也笑意吟吟等着她。 一切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似乎也不重要了。 随后她去找了楚朝宁一趟。 彻夜洽谈后,后者还是应下了肩任九州国主之位。 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她坚信这九州再无人可以比哥哥更能实现。 这些过往一一在眼前闪现,还是不断向自己挥手的小侄儿才拉回她的思绪。 “姐姐,我晓得的,”看着粉雕玉琢的望玉咿呀笑着,许意棠心念一动,杏眼微微上扬间满是流光溢彩,“为了我们这一家人,我不会再做傻事的。” 细语间,声线虽然一贯软糯,却满含坚定不移的诚恳。 “那便好,”顾寒苏这才放下心来,“你看望玉这般喜欢你,你哥哥与你,与我,都要陪他一起长大。” “望念君子,温其如玉”,取“望玉”二字为名,意蕴大楚皇嫡长子一生顺遂,谨记为君子之仁,一生为民。 “好。” * 望玉到底是刚满月的婴孩,没一会儿困意袭来,顾寒苏只好唤了紫萝进来。 可惜婴孩太认母,紫萝再怎么哄,仍旧止不住啼哭。 无奈,在许意棠的催促下,顾寒苏接过襁褓折回楚宫。 竹屋内重新回归了寂静。 从前离开临安,她曾将汀兰托付给顾寒苏,叮嘱无论汀兰去留楚宫与否,都请顾寒苏尊重汀兰。 原本都做好侍奉太子妃的打算,可惜天不遂人愿,许意棠走后的第二日,汀兰便收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 于是向顾寒苏告了罪,昼夜不停回了老家潭州。 等到许意棠再回临安时,潭州也传来汀兰在母亲的安排下与青梅竹马成了婚。 从未把汀兰当成侍仆看待的许意棠,见她有了好的归宿自然欢喜。 汀兰回了老家,一心记挂傅晚韫的她,别说楚宫她不愿踏足,就连伴她一起起居的侍儿也无心寻找。 毕竟这儿在临安城外,周围只有竹林相伴,那些生性活泼的小宫女自然不喜欢也不习惯长久待下去。 无妨。 无人相伴,正留她一室安宁。 收起书卷,她起身走到镜边,梳整发别好珠钗,确认了仪容简落,才往矮榻后方的里屋走去。 越过棉帘,除了正中央的一处床榻,以及西北侧一架古琴,再无其他过多陈设。 她放慢了步子,轻手轻脚走过近床榻。 那被褥内,俨然是容颜昳丽,肤色冷白的年轻郎君。 唯一区别于常人的,便是他气息全无 ,胸膛也没有任何起伏。 “傅晚韫,你已经睡了快十个月啦,”她微微俯了俯身,佯装不满叹了一口气,“说好让我嫁给你的,你可不能反悔的。” “……” 一如寻常,一阵无言。 好的一点,虽然唤不回傅晚韫的意识,在外界看来他与死人一般无二,但凭借谢问情的红莲针,勉强维持他的肉.身不朽。 甚至可以脱离寒室,寻一处静谧的竹屋安养。 哪怕后半生一直如此。 “……望玉生的很漂亮,姐姐经常带他与我话话家常。”絮絮叨叨了一会儿,蹲得她脚趾有些发麻。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耳根子先是一红,小声嗫喏着道,“等你醒来了……我们也要一个小望玉好不好?”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许意棠:“……” 缓缓站起身,清眸一派灵澈赤忱,“之语应当要来了,你先安心休息,我晚些再来寻你。” 的确如她所言,刚出了内室,正对上相携而来的两人。 惊讶之际,转念想到原著的设定,许意棠轻轻了然一笑。 原著里谢问情与姜之语也是一对be了的苦命鸳鸯。 当初姜之语进宫,一方面抱着协助亲哥的念头,一方面则是对谢问情的避讳。 她母亲曾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不愿承认对谢问情动了心思,她把自己藏进未央宫里。 然而侍寝那日,她退缩了。 此后的恩泽,都被她用药物躲了过去。 后来傅云泽利用吞心蛊,先后离了傅晚韫与谢问情的信任,等同于斩断他的一只臂膀。 而姜之语的下场也是自刎而死。 幸之又幸,这一世傅晚韫安然无虞,与他相关的一切都走向了最好的结局。 “嫂嫂,让你久等了,”姜之语抿唇一笑,自然而然几步走上前,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不过功夫下得深,半枝莲已经被我们找到啦!” 落后一步的谢问情虽然没应声,但温和的面色也覆满了难掩的欢愉。 “……真的?!你们真的找到了?”呆愣了好半晌,许意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颤抖着,不敢置信再问了一遍,“是半枝莲吗?在哪?快告诉我……” 说到最后,不止声线,连整个人都虚晃得厉害。 那双掩映生姿的眉眼,再也抑制不住颤抖,霎时被一片冰晶般的无碍遮敛。 这些时日佯装的镇定从容,在听到姜之语这个消息屏幕的那一瞬,系数溃不成军。 不为别的,只因半枝莲是唤醒傅晚韫神智的唯一希望 。 白虎道血战她所受皮肉之苦太重,一度险些丧失了生命体征,阴差阳错让还未成熟的吞心蛊蛊虫随之而亡。 也就是说,她保住了最后一次窥破天机的机会。 楚端静倒也没含糊,很快入梦告知要唤醒傅晚韫,只能用“活死人肉白骨”的半枝莲为药引。 奈何她重创在身,精神力本就不支,仅支撑她捕捉到了“药引半枝莲”这一关键信息,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她迫不及待恳求谢问情。 却不想谢问情闻此,只悲恸摇了摇头,声线难掩深沉回答半枝莲早在前朝便已失传。 也对,半枝莲这种存在,即便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也是极其珍贵的天材地宝。 怎么可能轻易被发觉? 索性自未央宫涅槃重生的姜之语,与谢问情一道应下前往寻找半枝莲。 为了不让许意棠撑着病体执意奔波,谢问情强迫她每日须与傅晚韫话一话寻常。 无论多久,说不定哪一日便有奇迹发生。 皇天不负,经历了大半年,踏遍了整个九州,终于在秦脉最深处发觉了半枝莲。 “骗你做什么?”面对哭到失声的许意棠,姜之语实在不舍得关子,“已经采回来了,你且再等等,我不信大哥会舍得留你一人独守一辈子。” 濒临绝望,一夕打破黑暗,如溺水之人看到住浮萍,她死死抓着带来希望的姜之语不放手。 甚至连兀自进入内室的谢问情都没注意。 “谢谢谢大夫,谢谢之语,谢谢你们……” “好啦,嫂嫂快别说谢谢了,”姜之语连哄带骗,将泣不成声的许意棠带到塌间落座,“有半枝莲与红莲针,还有玄衣谷无数药材,嫂嫂安心等候便是。” 艰难平复情绪的许意棠,胡乱点了点头。 将近一年的时日她都等过来了,还怕再等个几日吗? 这样想着,日夜也在交替中转逝。 七日一晃而过。 在此期间,除了一直作伴的姜之语和随时看守的谢问情,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来探视的还有楚朝宁夫妇与舅舅一家。 就连远在临沂的北斗七星都来询问了不止一次。 只是有一点让她略微讶异:与舅舅作伴的竟然是官居丞相之位的宋长瑾。 联系到魏宜萱每每与之对视时,或躲在她身后、或躲在顾寒苏身后又羞又愤的反应,刹那消除了茫然。 小姑娘长大了。 白虎道一战,也改变了她对宋长瑾的看法。 看似万花丛中过,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做派,实则内心与楚朝宁一般年少真挚。 区别在于,为了朱雀谷的安稳,他选择一把折扇韬光养晦。 这样深谋远虑的翩翩公子,如今又任了丞相一职,勉强也算与萱儿相配。 就是年纪大了点。 腹诽之际,她不禁慨叹:一开始便与狗男主傅云泽作对,不按照原著之路走,实在太明智不过。 否则别说这么多有情人走向眷属,连活命都异常艰难。 庆幸的同时,一如往昔深呼吸好几次,照常向内室走去。 虽说有半枝莲做了药引,但与他细数日常好似成了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 “傅晚韫,你——”甫一靠近,她满腹的话语登时卡在了喉间。 床榻空空如也。 她愣了愣。 眨眨眼,再眨眨眼。 还是没有。 许意棠慌了。 为什么会找不到他? 跌跌撞撞转身,她下意识刚要喊出声,整个人便撞上了一堵冰凉的胸膛。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熟悉的声线,好似在梦中重读无数次。 有笑也有泪,有思恋也有爱慕,最终与抬眸间的一双黑瞳重叠。 那是一双似浸润寒霜的眸子,黑沉而深邃。 截然与曾经妖冶至极的阴媚血眸相反。 雾霭渐渐布满了她的视线,有冰凉的晶莹从眼角一路越过鼻尖,滑落至唇畔。 明明又咸又涩,但许意棠还是尝到了久经别离的辛甜。 “没出息,”那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凉薄,只是抹了层化不开的弱气,“好好的哭什么,便是这样见我的?” 许意棠吸了吸鼻子。 几百个白日与黑夜的梦回,让她义无反顾把一切都羞赧都抛诸脑后。 猛的扬手,紧紧搂住他过于精瘦得仿佛只有皮包骨头的腰身,声线是一层显而易见的鼻腔,“我就是没出息,你才是骗子,说好了要照顾我一辈子,到头来害我苦守这么久……”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盼望你回来?” 傅晚韫:“……” 有一瞬的沉默。 这些时日,他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只是无修道的后遗症太强悍,又生祭了屠神,实在无法支撑他如常人活下来。 回想起无边无际黑暗的最后一瞬,耳畔萦绕不散的正是这骗子呼喊“看看她。” 那时,他无法做到。 眼下,乃至余生,他将永远奉行。 “嗯。”眼底映满了前所未有映进温柔,他抬手轻轻搭上女子松软的发顶。 似乎过去了良久,也似乎只有一瞬。 他轻轻勾唇,眉眼惊妍瑰姿一如初见:“不会再等了。” 从今往后的承诺,便用余生来兑现。 这一世,他不会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