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再爱我一次》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重生九零.大叔再爱我一次》作者:猛女叹气 文案: 言简意赅版文案:一树梨花压海棠。 正经版文案: 温媛出车祸时,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她孤苦无依,15岁时面临辍学,却意外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男人供她上学,送她漂亮的裙子。 她不负所望,考上了重点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同男人坦白心事。 可男人却摇着头,说:我已经老了,而你年轻又热闹。 是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年龄,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 再一睁眼,温媛竟重生到了1990年。 这辈子,她有个幸福家庭——父母偶尔吵闹,小弟时常调皮,平淡又温馨。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也正值风华正茂。 于是温媛再次勇敢追爱:你年轻,我热闹,我俩绝配,所以你周末要去我家吃饭吗? —— 梁珩回到了1990年,这一年正是他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却有一个姑娘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他总觉得那姑娘像极了上辈子自己资助的学生。后来,从各种细节中发现,不是像,她就是! 不能再错过了。 他告诉自己。 他要把上辈子没说出口的话,没送出手的花通通都给补上。 他要娶她。 PS:1V1,双向奔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重生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媛,梁珩 ┃ 配角:一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爸叫你去我家吃饭! 立意:细水长流最抚人心。 第1章 头痛欲裂,耳边聒噪。 “死丫头,起床了,这都啥子时候了还睡,班不上了,钱不挣了?” 温媛艰难睁眼,入目是一位半老妇人,正面带愠色的瞪着她。 “起来吃饭,”妇人说“吃完送你弟上学。” 温媛听着这久违的乡音,心中疑惑——她这是回国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澳大利亚。 五年不曾联系过的好友梁曼音突然来了通电话,说她爸生病了,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让温媛看在梁珩曾资助过她上学的份儿上,回去看他最后一眼。 听到这一消息,她拿上护照,驾车前往机场。 车在路上疾行,红灯也拦不住,也未曾注意到一辆急转大型货车飞驰而来,将她撞翻,车身滚了几圈,在柏油马路上拖出条黝黑痕迹,温媛浑身浴血,意识昏沉,再一睁眼,就见到了这妇人。 “梁先生呢?”她问。 “什么梁先生?我看你是睡昏了头。”妇人硬将她从床上提起,扔小鸡/仔似的扔去了堂屋。 被这么一折腾,温媛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的厉害,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异物强行塞进颅内,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 说来也是缘分,原身也叫温媛,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人民教师,遂盼着女儿也能投身教育事业,偏生温父宠女无度,将她惯出一身的坏毛病,这号儿算彻底练废了。江母却仍不放弃,拖关系给她找了份幼师的工作,虽入不了编制,但好歹跟人民教师沾边儿了。 她看看温母杨岚,旋即又环顾了下四周,墙面贴满了塑料海报,皆是青春靓丽的港台女星,却也逃不脱被用来糊墙的下场,矮柜上放着台老旧电视机,笨重箱体上还有两个旋钮,一个用来换频道,一个用来调音量。 一小男孩站在矮柜旁,正是原身的弟弟温阳,他拍拍电视,屏幕上的雪花逐渐消失,画面显现,央视首席女主播李修平满脸胶原蛋白,正色道:“4月7日21时30分,中国‘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将‘亚洲一号’卫星顺利送入转移轨道,这是我国首次成功发射商用卫星,意味着……[1]” 温媛怔了怔,首次成功发射商用卫星是在1990年,也就是说,她是来到了90年代,她重生了? “你今天几点能下班?”杨岚把菜放在桌上,说:“等你下班了,就去人民公园相亲,妈都给你约好了,这次这个小伙子可是大学文凭,现在在川附中当老师,你也知道这世道大学生精贵,你可别又搞砸了。” 原主这妈对教师女婿有着莫名的执着,相过的对象里面有一半以上都是教书的,偏生原主是个自由人,对谈恋爱不感兴趣,也就成了这家属大院里唯一的剩女。 “我不去。”温媛平了心绪,说。 “不去?”杨岚把筷子一扔,发出脆响:“你今年都25了,你看看这家属大院里,哪个姑娘像你一样,年纪一大把连个对象都没有,你以为你还年轻呀,还能像小姑娘那样整天在外边瞎逛?” 温媛觉得自己是年轻的。 毕竟上辈子梁珩也是这样说的。 那是2016年的夏天,温媛以高分考上了重点大学,梁珩送了她一束雏菊。某些事情或许早有预感,所以花束里夹着张去往澳大利亚的机票。 “那边的一切事宜我已安排妥当,阿媛长大了,应该去开拓开拓眼界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梁珩浅浅的笑,淡淡的说。 少女哽咽着:“那要是我想留下来陪你呢?” 男人眉眼温柔,他依旧淡淡:“我已经老了,而你不一样。” “你年轻又热闹……” 思绪收回,温媛才猛然想起,1990年的话,梁珩才25岁,正值大好年华。 上辈子两人初遇时,梁珩已过不惑之年,岁月将他棱角磨平,似一坛老酒,醇香又浓烈。同时也赋予了他丰富的阅历,所以才会在面对少女告白时心无波澜。 上辈子横亘在他们之前的是年龄,而这辈子,梁珩风华正茂,她亦青春年少,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我不去相亲,我有喜欢的人了,”温媛语气坚定:“我要嫁他。” 杨岚盛饭的手一顿,心道这丫头咋就开窍了?要知道,平时叫她去相个亲都像是请祖宗似的,不把那手臂粗的木棒拿出来见见光绝对请不动。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说什么?” “姐说她要嫁人。”温阳来到桌边坐下,一脸嘲笑:“哪个倒霉蛋会娶她?”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好好吃你的饭。”杨岚一筷头打他头上,转而又对温媛说道:“你喜欢谁,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干什么工作的,城里有房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温媛才忽觉自己对梁珩所知甚少。他们相遇时,梁珩已金钱名利皆有,但他从未提及自己的过去。 “他......”温媛答不上来。 “要不你周末把人带回家吃个饭,”杨岚说:“要是合适,挑个时间双方家长见个面,赶紧把这事儿说定了。” 温媛心道:我倒是也想,关键得先找到人。 “我尽量吧。” 她草草扒了两口饭,就拉上温阳出了门。 温阳上的学堂正是原身工作的地方,温媛骑着二八大杠单车,后头载着弟弟。90年代的成都还未发展到绕城外,大多数商业与产业都集中在一环路,一到上班高峰期,街上人头攒动,自行车铃响个不停。 街头喧嚣,让温媛生出重生的真实感来,只是这梁珩该如何找起。刚想到这,有人就拍了拍她的背:“姐,在这儿停一下。” 她以脚架车,温阳顺势滑了下去,哒哒哒地跑到包子铺。 “你不是吃过早饭了吗?”温媛道。 “我给你们班的同学带。”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温阳已读三年级,而温媛教的是小班,他给小朋友带早餐,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对。 “女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给她带,你不是都知道吗?”温阳拎着热腾腾的包子,小短腿踩在踏板上,跨上了后座。 嗬,这小子还真不让人省心,小小年纪就知道勾搭小女娃了。温媛作为姐姐,自是要教训一番:“好好读你的书,别整天想东想西的,你成绩要是不好,看妈骂不死你。” 温阳挠挠头,很是疑惑,平时他给小同学带早餐时,姐姐都会鼓励他,说什么感情要从娃娃培养起,先下手为强才是硬道理,今日怎的变了脸? 他道:“姐不是也同意我给梁曼音带吃的吗?” 一听这名字,触电般的感觉袭遍全身,温媛僵了片刻:“你……你说谁?” “梁曼音啊。” 梁珩的女儿比温媛大10岁,算算时间,今年刚好4岁,正是读幼儿园的年纪。虽然可能是同名,但万一呢。 一想到这儿,温媛蹬自行车的腿抡得飞起,15分钟不到就到达了学校。她将车扔在车棚,旋即朝教室跑去。 幼儿班跟小学不同,上课上得晚,此时教室的孩子并不多,且大部分都有家长陪着,嘘寒又问暖,只有角落的一个小女孩与这温馨场面格格不入。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支颐望着窗外,神情黯淡。她又黑又瘦,洗得发白花格子衬衣套在身上很是宽松,许是春天来了的缘故,脸上出现过敏性皮疹,两颊还翻起了白屑。 这不是温媛记忆中的梁曼音。二十一世纪的梁曼音生的明媚,肤若暖玉,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唯一一次失态,便是前不久来的那通电话,一接通就破口大骂。 在她心里,梁曼文是白天鹅,而不是眼前这只丑小鸭。 温媛喉头攒动,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上前温声道:“阿音,你爸爸没来送你上学吗?” 小女孩怯怯的,并不说话,一双星眸警惕的盯着眼前人。 空气似凝固了几秒,温阳一声稚笑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他从书包里掏出包子,放到课桌上:“梁曼音,我给你带的包子,牛肉馅的,可好吃了。” 女孩这才笑了起来:“谢谢。” 小孩子之间总容易打成一片,再加之温阳时不时给她带点吃的或者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遂对温阳戒心不强。 许是饿的慌了,梁曼音若无旁人的啃起包子来,温媛怕她噎着,递给她自己的保温杯:“慢点吃。” 梁曼音看她一眼,复又低下了头。这时,温阳嘴欠的来了一句:“她不喜欢你,你学生都不喜欢你,你还想嫁人,简直是做梦。” 温媛忍住想揍人的冲动,将他拖到教室外,厉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去跟你老师说,叫他多给你加两套卷子。” 温阳哪怕,他这人来疯亲姐向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我说的是实话,童言无忌不懂吗?” “年纪不大嘴倒挺贫,学的东西都用在这上头了。”温媛轻敲了他的头,又问道:“你跟梁曼音很熟吗?” “比你熟。”温阳两条眉毛挑起,颇为骄傲。 既然梁曼音不肯说话,那问这小子也不错,温媛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爸爸在哪?算了,你肯定不知道,等下学了她爸爸应该会来接她回家。” “想多了。”温阳又说:“她爸爸很忙,不会来接她,她都是自己坐班车回去。” “四岁,自己坐车!” 温媛觉得梁珩心真大,屁大点儿小孩居然让人家自己回去,梁曼音能平安长大也真是个奇迹。 她扶额,忽得灵光一闪,心生一计:“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弟弟,你去跟她说,明天老师想跟她爸爸谈谈,地点就定在…唔…人民公园。” 温阳砸吧砸吧嘴,实在搞不懂她又在闪什么幺蛾子,他三年级都知道,人民公园除了能喝盖碗茶搓麻将,还有个功能,那就是相亲圣地,大群老头老太在此地为自家儿女寻觅佳人,就连她姐的相亲对象,也有一半是在人民公园淘的。 学生家长和老师去人民公园谈事,怕是脑子有坑哦。 温媛打了个喷嚏,又看看温阳:“你怎么还在这儿?去跟梁曼音说呀,明天下午2点,我在人民公园等她爸,记住,跟她说是家访。” 温阳像看傻子似的瞥了她一眼,后转身进了教室找梁曼音。这两个小孩沟通起来很顺利,片刻之后,弟弟跑出来汇报情况:“跟她说清楚了,她说可以。” 第2章 翌日,温媛起了个大早,匆匆吃过早饭就开始捯饬自己。要说这原身,也是个不注意形象的,一大姑娘,连盒香膏都没有,更别提眉黛口红之类的了,所幸隔壁王大婶的儿媳有,她便借了来。 细细描了眉,抹了口红,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朱唇微启,眼眸流转,也算个美人,却也觉得陌生,这张脸同她以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微叹了口气后,又拿起昨晚熨烫好的白棉布裙套在身上,脚踩塑料水晶鞋,拎着布包出了门。 刚走到院子,隔壁出来倒盆盂的王大婶见她装扮精致,不禁笑道:“阿暖,今天又去相亲啊?” 原身隔三岔五就相亲这事,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待温媛回答,杨岚小步跑出屋,满脸兴奋:“相什么亲,我闺女这是去见对象。” “啥子,对象?”王大婶笑笑,这姑娘单了好几年,相亲都没把人送出去,咋就突然间有对象了,她瘪瘪嘴,满脸不信。 杨岚看王大婶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高兴了,搞得她女儿好像嫁不出去似的,她拔高了嗓门,喊道:“我家阿媛可说了,周末带对象回家吃饭,到时候大家伙也来瞧瞧,把把关。” 把关是假,炫耀是真,她就是想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女儿不是没人要。可事情真像只有温媛自己清楚,她与梁珩现在还是陌生人,别说带回家吃饭了,连见个面都要扯把子。 她倍感头痛,可她恨嫁的妈已经把话放出去了,要是周末带不回来人,不是叫邻居们看了笑话,虽然她无所谓,但杨岚不一样,她好面子。 王大婶一听来了兴趣,忙附和:“行,到时候我定帮阿媛把把关,看看那男人到底怎么样。” “那可就说定了。”杨岚说完,又回房拿了一小叠零钱出来,塞给温媛:“阿媛,这钱你拿着,出去约会,别老叫人家付钱。” 她把女儿带到角落,小声叮嘱:“记住了,叫他周末回来吃饭,要是你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温媛苦笑,应付了两句就出了门。 —— 到达人民公园时,已是下午1点,她本以为饭点左右的时间来人会少一点,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大群老头老太聚在一起打麻将,战场上就四个人在厮杀,观战的倒不少,其中不乏有军师忍不住要指导一番,但真叫他上场,他又不干了。 温媛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在竹椅上,忙不迭掏出小镜子照照,所幸这90年代的化妆品质量还算过关,只脱了一小部分妆,她摸出口红补妆,恰巧这时,有人扣了扣桌面。 “请问,是温老师吗?” 这声音温柔,如山涧潺流,听得温媛心尖一颤,手一抖,口红从嘴角划到了下巴。 她抬头看他,来人身着白衬衣,衣角在春风中飘动,头发是干净利落的板寸,皮肤略黑,衬得那双眼越发的亮,像是吸走了整个春日的阳光,暖而不燥。 她嘴唇翕动,从唇边溢出一句:“梁先生……” 隔了一个世纪的光景,她终于见到了梁珩,年轻的梁珩。 听她一句“梁先生”,梁珩怔了片刻,上辈子叫他梁先生的人很多,或出于尊重,或出于礼貌,只有一个小姑娘是出于眷念。 姑娘从不叫他叔叔,即使教了无数次仍是如此,她爱叫他梁先生,每次叫的时候,总是语气轻轻,往往只能听得前两个字,最后的“生”字还没听明白就消失在了她唇齿间。 眼前这老师倒是和那姑娘语气很像,梁珩缓过神来,在衣服上揩了揩手,才伸出去:“你好,温老师。” 温媛同他握手,那只大手粗糙,掌心覆着厚茧,是只干活的手。二十一世纪的梁珩的手不是这样的,他手指修长,指甲圆润,细腻的薄皮下隐约可见流动着的暗红血液。 25岁的梁珩为何会是这般模样?他又是经历了多少事情才变成了30年后的矜贵先生?想到这,温媛喉头便涌上一股酸涩之气,无论他经历了什么,这辈子,她都想陪他一起。 她招呼梁珩坐下,双手在大腿上搓了又搓,棉布裙都起了褶:“你……你要喝点什么吗?他们这有茶水。” 梁珩看着女孩手足无措的样子,心觉可爱,唇角勾起浅浅的笑:“都行,看老师想喝什么。” “那就飘雪吧。” 梁珩是爱喝飘雪的,这茶在川渝地区极其常见,以前她总觉得,这普通的花茶实在配不上她的梁先生。 茶水已上,仿青瓷盖碗里的茶汤略显浑浊,上头还飘着几朵茉莉,温媛将茉莉挑出来,放在托盘上。 这习惯也很像那姑娘,梁珩想。 他抿了口茶,温声道:“老师百忙之中抽空见我,是曼音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吗?” “啊~”温媛缓过神来,忙摆手:“不是,我只是听同学们说,阿音她下学都是自己坐班车回家,才四岁的孩子,有点危险,想跟你说一下。” 梁珩笑笑,心道这老师倒是细心:“不必担心,开班车的是我,我每天都会在站台等她。” “啊?”温媛面露窘色,本来想就此事跟梁珩好好谈谈,不料这人直接把天聊死了。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原来梁珩手上的茧是握方向盘磨出来的。 她抿了口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开班车很累吧?” 梁珩温声回道:“还好,只是工作时间有点长。” “那曼音呢,平时下学了就扔她一个人在家?” 幼儿班一般下午3点就下学了,而开班车的,少说要等晚上七八点才能下班,中间这段时间,梁曼音估计不是一个人在家待着就是跟她爸一起出车,因为她没有妈妈。 果不其然,梁珩微叹了口气,回道:“她跟我在车上,等我下班了才一起回家。” 对于女儿,他心中有愧,本该玩乐的年纪却被困在车里,久而久之,也越来越不爱说话。 这情况温媛也是知道的,正是因为梁曼音不爱说话,班里的孩子都不想跟她玩儿,唯一可以称得上是玩伴的,便是温阳那小子,但小学课业多,并不是每天都有很多时间陪她,慢慢的,她也越来越孤辟。 温媛突然想到了上辈子,有次同梁曼音去参加聚会,众人喝酒聊天好不热闹,而她却一人坐在角落发呆,模样同教室里的那只丑小鸭相重合,或许,金钱名利并没有治愈她的童年。 “你工作那么忙,平时应该照顾不了曼音吧。” 梁珩并不说话,而是低下了头,神情落寞,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问题,作为一个父亲,他无疑是不合格的。 温媛手心冒汗,嗫嚅道:“你……没有想过给孩子找个妈吗?帮你照顾曼音。” 闻言,梁珩紧抿着嘴,他也并非没想过,只是怕找来的后妈对女儿不好,况且,这种有目的的婚姻对女方来说是不公平的,再加之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有钱请保姆了,结婚这事也被抛到了脑后。 见他表情有松动,温媛心里窜起簇小火苗,鼓起勇气道:“你看我怎么样,我是曼音的老师,能边工作边照顾她,要是你以后想专心奔奔事业,也能放心,而且,我俩年纪相当。” 她特地强调了年龄问题,上辈子,梁珩拒绝她就是因为两人差距过大,而这辈子,他们同为25岁,看他还怎么拒绝。 听完这席话,梁珩心头一惊,但他已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喜怒不形于色,他手指敲敲桌面,有种压人的气势:“温老师不是说家访吗?” “家家……访。”温媛有点难堪,她并不是原身那种风风火火的性子,用家访的名义把梁珩骗出来,最后又谈及婚嫁,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倒不如搏一把,再说,她是真的想照顾小曼音。 “这也是家访的一部分。”温媛腆着脸皮道:“我是在给你解决基本问题,你想啊,你若是找别人,还得跟曼音重新建立关系,而我不一样,我是她老师,我俩很熟的。” “你也不想曼音在目前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吧,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好受,为了防止她出现心理问题,我……必须嫁你。反正这事儿我已经跟我妈说了,她叫你周末到我家吃饭。” 说完这大段话,温媛已经没了力气,藏在桌下的腿直发抖,心脏也像要冲破胸腔。 气氛略显尴尬,梁珩看着姑娘红透的脸,心道,这人胆子可真不小。他对胆大的人向来欣赏,只是此时的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他淡淡的道:“你不嫌我有个孩子?” “不嫌!”温媛拔高了音量:“阿音这么可爱,我怎么会嫌弃她。” “可我很穷。” “穷只是一时的,我相信你。” 梁珩试图让她知难而退,接着道:“我还很忙,可能没时间陪你。” “没关系,你忙你的,只要知道回家就是了。”温媛急得都要哭了:“梁先生,你娶我吧,我想陪着你。” “那要是我想留下来陪你呢?” 眼前这老师竟与2016年的小姑娘相重合,梁珩一时间恍了神,但他心中清楚,那姑娘已被他丢到了澳大利亚。 他轻咳两声,语气依旧轻柔:“我已是有孩子的人了,你要是嫁我,倒是委屈了你,我还是自己过吧。” 一瓢冷水泼下,温媛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女孩子都拉下脸面求婚了,而这人却还是要自己过,很好,梁珩始终是梁珩:“我不觉得委屈,我喜欢阿音,要是能照顾她长大,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男人面色有些冷,狭眸微眯。温媛知道,一旦他出现这种表情,便证明他有点不耐烦了。不出所料,梁珩起身去付了茶水钱,又折回来打了声招呼:“温老师,我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上班了。” 第3章 温媛失落的回到家,院儿里好几位婶婶围坐在一起聊天,温阳已下了学,正在洗衣台上做作业。 “阿媛回来了,怎么这个表情,对象不肯跟你回家?”这大院里嘴最碎的就要属王大婶,什么事儿都要插上两嘴心里才高兴。 一旁的兰姨忙制止她:“别胡说,杨岚听到了又不高兴。” “嗬。”王大婶笑道:“杨岚又不在,再说,我怕她?” 温媛懒得理她们,走到洗衣台边,对温阳道:“妈呢,去哪了?” “妈听说你有对象了,去通知爸了。话说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温阳斜着眼,看她描了眉,还涂了口红,猜了个大概:“你……不会喜欢梁曼音她爸吧?!妈要是知道你对象是有娃娃的人,不打断你腿才怪。” “不是打断你的腿就行了。”温媛敲了敲他的脑袋,后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晚饭,等爸妈回来就可以开吃了。 温父温正平在锦江宾馆做接待,日夜颠倒的,一星期也就回来一次,想到这,温媛割了一小截香肠,打算给爸爸接风洗尘。 饭菜香四溢的时候,院里传了一声高喝:“闺女,你爸我回来了!” 一听这声儿,温阳扔下笔,扑上前去,温正平看也不看他,一个旋身,顺利躲过一扑,接着就溜进了厨房。 弟弟委屈,嘟着个嘴,杨岚见状,忙把他揽在怀里哄着。在温家,温父是最疼女儿的,比儿子还疼,当然,温阳也不是小可怜,他有妈妈爱。 杨岚一想到温正平把闺女宠出了一身的坏毛病就来气儿,遂朝着厨房喊道:“你怎么当爹的,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吗,整天就知道闺女,看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 温正平探出个头来,咯咯笑着:“闺女以后是要嫁人的,此时不疼等她出嫁了就疼不了了。” 一提到这茬儿,杨岚也进了厨房,问道:“阿媛,你今天跟你对象说了吗,他周末来不来?” “额……吃饭再说吧,我还有别的事儿跟你们讲。”温媛将饭菜摆上桌,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边吃边聊。 杨岚看女儿脸色不好,有些担心:“怎么,他不愿意来家里?” 温媛还没说话,温正平“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愤愤不平道:“哪家的小子不识好歹,我闺女极力邀请他来吃饭,他居然不来,媛媛,我们不嫁了,明天就分!” 这是典型的逮住半截就开跑,杨岚一巴掌打下去:“不嫁你养啊?!阿媛,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骗我?” “……不是。”温媛深吸了口气,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其实,我想跟你们说的是,他有孩子了,是个单身爸爸。” 屋里陷入了沉默,温阳知道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快速地扒完饭下了桌,没走两步,就听杨岚吼道:“阳阳你去哪?你上星期的考试,把78分改成98分这事儿我还没找你说呢,回来坐着!” 无辜躺枪的温阳又折了回去,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一向咋咋呼呼的温正平沉吟了片刻,旋即道:“单身爸爸啊,那他愿意入赘吗,嫁到我们家来,这样我们也能帮忙照顾孩子。” “你是冤大头吗?”杨岚喘着粗气,离爆发只差一步:“我女儿还不至于给人当后妈!周末这饭也不用吃了,阿媛,明天你就分手。” “妈……”温媛虽性子不烈,但是倔:“我就喜欢他,非他不嫁,再说,他女儿很乖的,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喜欢能当饭吃吗?”杨岚指指门外:“对面兰姨的女儿当初也是喜欢她那男人,非嫁不可,结果呢,男人背着她在外面找女人,现在哭都哭不完!” “而且,你还要去给人当后妈,你想过没有,万一他那前妻找上门来,你该怎么办?!妈是希望你嫁人,但不是要你什么人都嫁!” 她说着,泪珠子就掉了下来,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竟要给人做后妈,这事儿她实在气不过。温正平抚着妻子的背,温声安抚:“话不能这么说,当初岳母不也不同意你嫁我吗,你还不是嫁了,媛媛啊,像你。” 杨岚拍下他的手:“所以我现在很后悔当初没听我妈的话。” 温正平:“……” 温媛绞着手指,正色道:“如果他以后对我不好了,那我离婚就是,但是现在,我就想嫁他。” 她与梁珩之间有太多遗憾,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她不要再错过了。 “媛媛啊,爸爸不反对你嫁他,但也要看看人品如何。”温正平道:“这样吧,这事儿我做主了,周末你还是把他带回家吃顿饭,爸给你把把关。” 温正平虽然平时没个正经,但真遇上事儿,那可就是说一不二的,哪怕是杨岚也拗不动他。 温媛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抹喜色:“你们一定会喜欢他的。” “带回来看了再说。”温正平笑笑:“对了,那小子叫什么名字,居然把我女儿勾跑了。” “梁珩,他叫梁珩。”温媛回道。 “哦,名字倒挺好。”温正平又问:“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目前在开班车。”温媛加了“目前”两字,因为她知道,梁珩总有一天能成为人上人,窘迫只是暂时的。 “什么,开班车?!温媛,你……”杨岚一听这工作,倏地站起身来,又要发作。 温正平忙不迭把她按下,对女儿道:“媛媛,你先回屋去,我跟你妈说。”说完,又对杨岚道:“你老说媛媛干嘛,你不是还要教训儿子吗,人阳阳还在这儿等着呢。” 温阳:??!! —— 翌日,温媛起床时温正平已经走了,而温阳因为头天晚上挨了训心情不好,不肯起床,做姐姐的也不勉强他,自己出了门。她没有骑车,而是去站台等班车,她想跟梁珩来个偶遇。 春日早上的风还有些凉,她紧了紧外套,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路那头。 第一辆班车来了,不是梁珩。 第二辆班车来了,也不是梁珩。 …… 其实她也不确定,驾驶座上坐着的人到底是不是梁珩,成都多雾,总教人看不真切。 正在这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是铃铛。温媛抬头望去,一辆雾蓝色的班车颠簸着驶来,她眯着眼看,那车后视镜上系了块红布和一大串铃铛,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而驾驶座上的人正是梁珩。 她挥舞着双臂:“停车停车!” 噗—— 车停了,浓黑的尾气喷了一脸,她顾不上擦,一溜烟的窜上了车。此时还早,车上空位还很多,梁曼音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发呆。 “阿音,这个给你吃。”温媛把一只水煮蛋递到她手上,小女孩眨巴眨巴眼,并不说话。 梁珩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心里微微一暖,复又说道:“阿音,姐姐给了你东西你应该说什么?” 一经提醒,梁曼音才弱弱的说了句“谢谢”。温媛摸摸她的头,转而又走到驾驶座旁边,梁珩看了她一眼,路并不平整,她有些站不稳:“去坐着吧,别摔了。” “没事。”温媛扶住杆子才稳住了身子:“你平时都几点出车呀?” 梁珩望着前方,神情专注:“6点。” 温媛手臂圈住扶杆,伸出手掰着指头算着,6点从总站出发的话,那几点梁珩才会经过她家门口?然而她并不知道90年的成都有几个站台,也不知道每个站台之间隔多远距离,算了半天算不清。 梁珩看她眼眸低垂,认真掰手指头的模样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他轻嗤了一声,道:“每隔40分钟就会经过家属大院。” “啊,这样啊。”温媛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心里却早已开出了花儿,梁珩居然会告诉她班车经过她家门口的时间,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男人接受她了? 她决定试一试,又道:“那个……我爸说……” “我知道了。”想到有女儿在,有些话听不得,不等她说完,梁珩便打断了她。 温媛疑惑:“你知道什么了?” “你昨天说的,吃饭。” “我还没说完你就知道了?”温媛道:“昨天明明是我妈叫的……算了,不纠结这问题了,那你去吗?” 她紧咬着唇,手心微微出汗,静静等待着男人的回答。 梁珩皱皱眉,面上有些无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去。” 第4章 车到站了。 温媛想牵梁曼音下车,可小姑娘明显不愿与外人触碰。梁珩见了,温声说:“阿音,不可以这么不礼貌,跟阿姨一起去学校。” 一道惊天巨雷劈下,温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阿……阿姨?! 怎么说上辈子她比梁珩梁曼音都要小不少,这辈子怎么就成阿姨了,这简直就是种侮辱! “叫姐姐就好。”温媛揉揉梁曼音的头,笑得一脸尴尬。 “不合适,”梁珩神情认真,古板得像个小老头:“大十岁就该叫阿姨了。” “大十岁你就该叫我叔叔。” 梁珩上辈子也是这样说的。 那时温媛才十五岁,正正上高中的年纪,九年义务教育已读完,高昂的学费成了她求学路上的阻碍。 正当她准备辍学时,班主任把她叫去了办公室,说是有位好心人士愿意资助她上学。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梁珩。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却不显得随意。他膝上放着一本课业,修长手指压住纸张,细细 “温媛,过来。”班主任招呼她过去,介绍道:“梁先生,这位就是温媛,年级第一名。” 梁珩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立即抬头,目光仍追随着课业上的文字。温妤看了一眼,那正是她的作文集,上面写满了少女心事。 一种羞赧感油然而生,她不想让别人看她的作文,因为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将她剥开了,窥视了里面所有秘密,美好的,肮脏的。 况且那个男人看起来一尘不染,怎么可以看脏东西? “梁先生好。”温媛唤了一声,试图阻止他继续看下去。 梁珩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来,盯了女孩片刻,才说:“你该叫我叔叔,大十岁就该叫叔叔了。” 他的眼古井无波,泛不起一丝涟漪,温媛却被他盯得发怵,迅速低下了头,耳根也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那时候的她以为这种反应是来自于强者对弱者的压制,等长大后才发现,这是心虚,是低到尘埃里的懦弱。 “师傅,你走不走啊?” 公交车上有人在催促,温媛缓过来神,拉起梁曼音匆匆下了车。 雾蓝色的车子再次发动,发出破损沉闷的声响,她看着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牵起梁曼音往学校走去。 今天的梁曼音穿了件合身的小裙子,外边套了件针织衫,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梳成了高马尾,后边还编了几搓小辫。 “阿音,你头发是谁给你梳的?”温媛问她。 梁曼音抖了抖肩上的书包,小声道:“爸爸梳的。” “那你爸爸手可真巧。”温媛笑着,想象着梁珩梳头发的模样——梁曼音会坐在小板凳上,梁珩在她身后,嘴里叼着皮筋,那双覆着厚茧的手执着把小梳子,把细软的头发拢在一起。 他会把头发分成三份,手指穿梭在发间,细细的编出辫子来,他的神情又专注又温柔。 “以后姐姐给你编辫子好不好?” 梁曼音不答,只盯着街边蛋糕店橱窗里的小蛋糕,温媛见了,问她:“你想吃吗,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买。” 她发誓没有欺负小朋友,只是这小姑娘话太少了,要想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不会表达出来,一点也没有一个小孩儿天真烂漫,倒是和她闷葫芦一样的爹如出一辙,这样不好,早晚得憋坏。 温媛蹲下身,与她平视,轻声说:“如果你想吃就跟姐姐说,我给你买。” 梁曼音的眼睛不像梁珩,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却时常覆着层薄雾,听到有蛋糕吃,才有一丝光亮刺破云雾穿了出来。她抿抿嘴,唤道:“姐姐~” 听得这一声,温媛心里乐开了花儿,上辈子她叫梁曼音姐姐,风水轮流转,这辈子轮到她做大了。 她牵着梁曼音去到橱窗前,要她自己选。这时候的蛋糕还没有那么多花样,都是白色奶油打底,再加几朵小花,仅此而已。 梁曼音却选得认真,数着每块蛋糕上有几朵花,待她选好了,老板拿了个漂亮的纸袋打包。温媛正准备付钱,摸遍了身上的兜儿也没摸出几个子儿。 她这才想起,原身是个贪玩儿的货,每个月为数不多的工资都贡献给了练歌厅和游戏室,就连每天买早餐的钱都是坑温阳的,哪有余钱买蛋糕? 尴尬,丢脸! 梁曼音“姐姐”也叫了,老板也把蛋糕打包好了,不买实在不合适,不能给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冲老板笑笑,老板一看,心里了然,把蛋糕拿出来放回了橱窗,梁曼音就趴在玻璃上,目光跟着蛋糕走。 “老板,”温媛放软了声音,说:“我可不可先赊账,明天再付你钱,反正你这铺子离我单位近,我指定跑不掉。” “想赊账啊,”老板没好气的道:“温媛,你都把这条街上的铺子赊了个遍,谁还敢赊给你,上回的钱你还没给我呢!” “……” 温媛没想到,这原主竟还是这条街的知名人士,只是这出名的方式也太丢脸了,她这25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这么失败! “不好意思,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还你。”这遇上债主了,温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还买啥蛋糕?忙不迭抱起梁曼音溜了。 没有蛋糕,梁曼音好像有点失望,肉嘟嘟的小嘴微微下撇,只不说话。温媛把她放在教室位置上,承诺道:“姐姐明天一定会给你买蛋糕的,再不济,我叫温阳给你买。” 那小子有钱,既不出去玩儿也不打游戏,平日的零花钱都存着呢。 “好。”梁曼音一听温阳这名字,心情好了些,眸子里也带了些许笑意。 —— 幼儿园的教学轻松,基本就是守着孩子们做做手工,玩玩游戏,下午四点不到就下学了。 温媛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跟梁曼音一起走,没想到一个眼错不见,小姑娘居然自己先走了。 好吧,看来攻略小继女这条路还很长。 她背着帆布包,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回家,回到家时已临近傍晚,王大婶正坐在门沿上剥豆角,见她一回来,那张嘴又把不住了。 “阿媛回来了,你爸也回来了,说你对象明天要来,还专门买了只鸡回来呢,这回稳了吧?” “我爸回来了?” 周末正是温正平最忙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回家了,温媛正要进屋瞧瞧,遇上杨岚出来倒水,哗的一声,泼湿了她一只鞋子。 杨岚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转而又换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没好气的说:“稳什么稳,这事儿没戏!” 这话明显是说给温媛听的,温媛心里门儿清,不回答也不看她,只盯着自己的脚。 “啷个又没戏嘞,”王大婶边剥豆角边说:“阿媛好不容易才带个对象回家。” 这问题杨岚没法儿回答,她实在不想说她闺女看上的是一个单身爸爸,抖了抖大瓷盆,转身进了屋。 温媛脱下湿了的鞋子,放在花坛上晾着。王大婶这会儿豆角也不剥了,悄声道:“阿媛,你妈又哪不痛快了,前两天还高高兴兴的,今天怎么又像吃了火/箭/炮似的。” “不知道。” 温媛实在不想跟她多说什么,甩了甩湿漉漉的脚丫子,踏着赤足回了屋。 温正平瘫在木椅上看电视,是当下最火的《倩女幽魂》,王祖贤正当红,哥哥亦是风华正茂。其实温正平也看不懂这种爱情片,只为看王祖贤。那双眼笑眯了,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老婆。 温阳俯在矮几上做作业,旁边摆了好几套试卷,不消说,这肯定又是杨岚找熟人淘来的。 他执着笔,半天没写一个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温媛叫他:“阿阳,你过来一下。” 温阳起身,眼睛还盯着电视。温媛把他带回了房间,开门见山的说:“弟弟,借我点儿钱。” 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呀,25岁的大姑娘跟一个小娃娃借钱,温媛从来没过得那么凄惨过。 一听这话,温阳忙捂紧了荷包,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大劫/匪:“你干嘛,你上次借我的五毛钱还没还我呢?” “……”温媛说:“发工资我还你,明天阿音要来,我总得给人家买点东西吧。” 比如小蛋糕之类的。 一听是阿音,温阳松了手,说:“最后一次了呀,到时候记得还我。”说完,他就哒哒哒的跑回了自己房间,再回来时,怀里抱了个金猪存钱罐。 “我要收利息的,5毛钱利息五分,1块钱利息一毛。”温阳打开存钱罐,黄的白的硬币哗哗流出来。 “你跟谁学的收利息,是不是学校里的那些混子?”温媛拿了十块钱揣兜里,把他的小金库掏得干干净净。 温阳急眼了,大声道:“你拿这么多!你是准备给阿音买大金链子吗?!” “给你买大金链子,”温媛送他一个老母亲般的微笑:“这些钱我给你保管,省得你出去放高/利/贷,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我收拾你。” 第5章 杨岚因为梁珩一事心气儿不顺,晚饭时间全程低气压,只不说话。温媛也识趣的不提这事儿,草草扒了两口饭就下了桌,待全家人吃完了才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 温正平躺在木椅上抠着脚丫子,见闺女竟主动洗碗,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屁颠屁颠的跟去了厨房。 这原身比较懒,再加之有温父宠,平时不怎么做家务。温正平在温媛背后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媛媛,你这是提前学习怎么做人家媳妇儿吗?” 这话说的温媛脸上一热,解释道:“我是怕妈累着。”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温正平笑眯了眼:“我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小子能让我家闺女转性了。不过爸告诉你呀,以后你嫁人了,别什么活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不然该把男人养坏喽。” 温正平当起“军师”来一套一套的,这也是他结婚多年来得出来的经验:“你学学你妈,我每个月的工资都给我没收干净了,想买包烟都得写申请,不过话说回来,你妈要是不这样,我每个月的工资得全部贡献给洗脚城。以后你结婚了,得向你妈看齐。” 话越说越离谱,温媛忙打断他:“爸,我嫁人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想太远了。” “哪远?”温正平说:“你小的时候我也觉得你离嫁人还早着呢,转眼你就成大姑娘了,都要带对象回家了,我……反正你听爸的话就对了。” 说罢,他微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盯温阳写试卷去了。 温媛洗完碗,回了自己屋,摸出从温阳那借来的十块钱仔细盘算。要给阿音买蛋糕,她还想买条裙子,除此之外,还想给弟弟买件礼物。 算来算去,钱好像不怎么够。她又开始翻箱倒柜起来,试图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出点存货,事实却证明她想多了,原主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穷光蛋! 夜已至深,万籁俱寂。 温媛收拾衣服准备去洗澡。家属大院的厕所是公用的,在一楼,得穿过院子才能到。刚走到院子,便看见温正平搬了张桌子坐在槐树后边,旁边还点了支蜡烛。 “爸,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嗯?”温正平后知后觉的转过头,他戴着眼镜,手里还持着笔:“媛媛,你怎么还没睡?” “我正准备去洗漱。”温媛走过去一看,桌上摆着的竟是温阳的语文试卷,旁还放着课本和新华字典:“爸,你做这个干什么呀?” “还不是你妈,”温正平拿起橡皮擦,擦掉了古诗填空一栏,说:“阳阳考试考砸了,你妈就找她以前的同事淘了些试卷回来,不做完不准休息,阳阳那个脑袋随了我,就不是块读书的料。这娃娃不休息怎么成,我叫他去睡了,剩下的我做。媛媛,你帮我看看,这里填什么?” 他眼镜后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边说边还翻着语文课本,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儿填朝露待日晞(1)”温媛说道。 温正平笨拙的模仿着温阳字迹,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大字,写到最后他顿了顿,问:“哪个希?希望的希吗?” “不是。”温媛接过笔,趴在桌子另一边,填上了古诗,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她干脆继续做下去。温正平给她腾了位置,站在一旁看着。 他说:“媛媛,你没事的时候也教教你弟弟,你妈倒是爱教,可她总爱骂人,我看阳阳好几次都被骂哭了,你就这一个弟弟,做姐姐的能帮就帮,左右不是什么难事。” 杨岚是家里的“四德”妇女,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惹不得,温正平也尽量依着她,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两句,可他嘴皮子又不如杨岚厉害,说不过,次数多了也就懒得说了。 “好,我有空就教教阿阳,”温媛说:“爸,你先去睡吧,我很快就做完了。” “没事,我在这陪你,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你妈说,她要是发现了,你就往我身上推,反正我被她打习惯了。” 听得这一句,温媛没忍住轻笑出声。她突然很羡慕原主,有个唠叨的妈妈,慈爱的爸爸和活泼可爱的弟弟。上辈子她是个孤儿,享受到的温情都来自于梁珩。或许是上天降悯于她,才让她这辈子重生在这个温馨又吵闹的家庭。 初夏的夜已有蚊子,温正平坐在花台上,手里持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驱蚊。温媛感受着丝丝凉风,心里却是暖暖的。 她说:“爸,以后我结婚了,一定会买个大房子,把你们都接过去。” “嘿嘿,”温正平听到这话心里也暖:“接我过去就行,把你妈送去养老院,我想过清闲日子。” 温媛乐不可支。这话不中听,可温父的语气却是带着宠溺。 大院的灯光一盏盏熄了,就只剩支蜡烛在夜风中摇曳,温正平起身,站在桌边挡住风。烛泪淌成一个圆,凝结剥落。烛火燃尽时,试卷也已做完。 “洗洗睡吧。” 温正平搬桌子进屋,月光下,他身影有些佝偻,肩膀却是宽厚。 —— 翌日。 天还没亮温媛就起了,搭上最早的一班车去了位于北门的荷花池。那里是成都最大的批发市场,就算是放在21世纪也是鼎鼎有名。 到达时,已天光大亮,狭窄的巷子里人头攒动,来来往往都是选早货的人,店铺皆已开门,商货多得都摆到了街上,让本就不宽敞的路更为逼仄。 温媛之所以要大老远的来这,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穷,毕竟这儿的东西便宜。 她逛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堆花花绿绿中发现一条碎花裙子。 她第一次见梁珩时也是穿的碎花裙,只不过那裙子是福利院姐姐穿剩下的,对于15岁的她来说有些偏大,却也是她当时最漂亮的一件衣服了。 那时天真,亦或者是自卑,总想在梁珩面前显现出最好的一面,于是那裙子白天穿,晚上洗,第二天又穿,如此往复。 在盛夏时,那裙子已洗得发白发透,微微一出汗,劣质雪纺布料就黏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削瘦又年轻的身/体。 细竹般的锁骨,胸前不明显的沟壑以及灵动的蝴蝶骨,每一寸都散发着新鲜气息,像未熟透的青梅,单是望着就令人口舌生津,尝一口又涩的可以。 在三伏来临之前,梁珩送了她一条裙子,白色打底,上面绣满绯色小花,绣工细致,看起来价格不菲。 “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梁珩淡淡的说。 温媛接过裙子,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连带着这个燥热夏天也变得柔软了。她换上,衣裳意外的合身,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样。 她站在梁珩面前,想绽放却又羞赧,只好难为情的低头扯着裙角,就此错过了梁珩瞳眸里泛起的涟漪。 “老板,麻烦给我取一下那条裙子。”温媛说。 服装店老板把白色碎花裙取下递给温媛,温媛询问能不能试穿,得到肯定回答后才去到试衣间换上。这条裙子款式简单,偏复古风,不算柔软的布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材,衬出二十五岁女性该有的轻熟感与娇俏。 温媛没舍得换下来,付了钱拎着旧衣服便匆匆赶回家。回去的路上,她给阿音买了蛋糕,又经过一家玩具店,门口挂着一条手指粗的“金链子”,左右不贵,就买了。 临近家属大院门口,还未跨进去,就听见温正平一声爆喝。 “我鸡呢?!” 王大婶坐在门沿上磕瓜子,单是听见这声儿,就笑得不亦乐乎,当真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一见温媛,先是打量了一番她身上的新裙子,旋即又道:“阿媛,你找了个啥子对象,你妈这么不待见,把你爸昨天买回来的鸡都藏起来了,说是不给你对象吃。” “妈,你瞎说什么呢?”李欢欢是王大婶的女儿,前些年嫁外地去了,也生了孩子,但男人对她不好,最近就回了娘家。她跟原主从小玩到大,两人关系比较好。 她轻拍着怀里的小娃娃,说:“阿媛,我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温媛已经习惯了王大婶那张嘴。 就在这时,温正平找鸡找到院子里来了,把花坛都扒拉了个遍,边找边小说声:“啥子瓜婆娘,当真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他穿着西装,捂出了一身的汗。王大婶在一旁看的起劲儿,说:“老温,你这身行头穿着,我还以为是你要带对象回家呢。” “#$#_(:з」∠)&。” 温正平连老婆都说不过,更别说这王大婶了,只好送她个鬼脸再加一串听不懂的鸟语,已表达心中不满。 “媛媛回来了,”他一见温媛,立马换上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接过她手里的蛋糕,说:“这是给小姑娘买的吧,我闺女懂事了。” 他侧头,朝着屋里大喊:“温阳,出来把东西提进去!” 温阳应声而出,这小子更夸张,把去年六一儿童节的表演服穿上了,就差在脸上涂两坨高原红了。 温媛扶额,温正平说的没错,儿子当真随了爹。 这一家三口一个比一个穿得隆重,看得王大婶乐开了花,说:“阿媛对象是市长吗,整这么大阵仗。” “以后可能是市长。”温正平敷衍了两句,拉着温媛瞧个没完:“我闺女今天真好看。” 温媛有些不好意思,转移了话题,说:“找鸡/吧,快中午了。” 第6章 六 那只鸡教屠夫割了喉,拔了毛,死透了,叫也叫不应,温正平找的鬼火起,朝着屋里叫嚣道:“杨岚,你把我的鸡藏哪了?!” 杨岚还是平时的打扮,汗衫长裤,腰间还系着围裙,她端着盆盂一泼,水溅起一米高,温正平吓得一激灵,立马弹开。 “鸡?少陵路(1)多得是,要找上那找去!” 温正平嘴唇翕动,内心一阵疯狂输出,仅剩的倔强支撑他剜了一眼杨岚,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响声惊动了李欢欢怀里的小儿,啼哭不止。李欢欢忙安抚着孩子,又回屋拿了只鸡出来。 “温叔,这个你们先拿去吃吧。” 王大婶一见,不干了。这鸡是她专门买回来给女儿补身子的,哪能落进别人肚里:“给他们了咱们吃什么?现在时间还早,温正平,你赶快去市场再买一只。” “妈,温叔明天就还我们,一天不吃又不会少块肉。”李欢欢坚持把鸡塞给了温正平,温正平接过,道了谢,承诺明天一定还他们,说罢,便进了厨房。 杨岚心情不好,不愿动,躺在木椅上看电视,声音开的老大。温正平也懒得叫她,脱了西装,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鸡。温阳蹲在一旁剥蒜,温媛则削着芋头,她不愿弄皱裙子,站得笔直。 三人忙得不亦乐乎,不多时,食材就已全部下锅。芋头烧鸡要用高压锅焖,这样鸡肉才入味,芋头才会软糯。 气嘴噗噗作响,喷出股股白汽,氤氲了整个厨房。三人站在灶炉前,眼巴巴的望着,温阳微张着嘴,哈喇子似要落下。 “爸,我饿了。” “快了,等着。”温正平拭掉额头上的汗,说:“待会儿让你尝尝你爸的手艺,肯定比你妈做的好吃,真当没了她我做不了饭吃了一样。” 他这句话说得大声,是故意说给杨岚听的。 正在这时,院子里的王大婶大喝一声:“呦,这是谁来了,温正平你快出来看呀!” “梁珩来了!” 两父子咻的一下窜出了厨房。 梁珩站在院子里,左手牵着梁曼音,右手拎着一罐高乐高与一箱牛奶。他今日穿着白衬衣,长裤也熨烫得溜直,不带一丝褶皱,整个人干净爽朗。 “来了,”温正平在温阳身上擦擦手,拿出酒店接待那一套,正儿八经的同他握手。 “伯父好。”梁珩回礼,他生的高大,脊背挺直,脸上是暖阳般的笑,看起来沉稳踏实。“阿音,叫叔叔。” 梁曼音不叫,怯怯的缩在爸爸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警惕的盯着温正平,像是看见了坏人一般。 “阿音,你这样不礼貌哦,”梁珩蹲下身,耐心同她说:“爸爸不是教过你,见到长辈要打招呼吗?” 小姑娘被爸爸斥了,眼泪花儿在眼睛里打转。温正平忙打圆场:“没事,小娃娃嘛,怕生,可以理解。” 他看看左右,发现女儿没出来,又说:“阳阳,你姐呢,叫她出来,大姑娘家的还害羞呢。” 温阳的目光这才从梁曼音身上挪开,哒哒哒地跑回屋。温媛紧张,怎么说这也算是正式见父母了,她在厨房里踱来踱去,掌心早已粘腻不堪。 “姐,你干什么呢,还不出去,这不是你风格呀。”温阳说。 “这就出去。”温媛缕了缕头发,才踏出房门。她见到梁珩的那一刻,心却莫名的静了下来,仿佛只要看着他,就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梁珩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正午阳光正好,高挑少女站在槐树下,踏着满地落英,微风吹起她的裙角,似有似无的轻扫过蜂蜜般柔腻的肌肤。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光斑,恍惚的好似一场旖旎的梦。 他恍了神,也被日光迷了眼,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温媛,也是穿着碎花裙子,年轻纤细的身/体笼在薄透衣料下,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释放诱/人信息—— 我长大了, 你可以摸我, 你可以吻我…… 日头正盛,槐花幽香,梁珩分不清自己是被晒昏了头还是对花香过敏。风吹过,他眸中的那片海水光潋滟,在海啸来临之前,他逃也似的跑出了大院。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半晌之后,温阳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姐,你把人家吓跑了。” “臭小子胡说什么!”温正平一把拍在他头上:“阿音还在这呢,他怎么会跑。” “哎呦,难怪杨岚不待见,”王大婶看完了戏,说:“感情是个单身爸爸。我就说嘛,这姑娘家得趁早出嫁,不然到最后呀,只能挑些歪瓜裂枣!” “王大婶,”温媛一眼剜过去,她忍了很久了,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是歪瓜裂枣还是天之骄子,那都是我的事,至于您要怎么想,那是您的事,但请您不要说出来,这儿还有小娃娃,不要教坏了孩子!” 说罢,她抱着梁曼音进了屋,徒留王大婶在院里吹鼻子瞪眼。 梁珩一走,梁曼音就哭个不停,却又不敢大声哭,只小声抽泣。温阳拿来蛋糕喂她,她不吃,温正平扮鬼脸逗她,哭得更凶了,泪如泉涌。温媛没带过孩子,一时间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杨岚起了身,一脸不情愿的抱过孩子。 “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给人当后妈。”她把梁曼音平抱着,边抚着她的背边轻摇。梁曼音顺势把脸埋进臂弯,抽泣声也小了不少。 “她爸呢?”杨岚问:“来见家长招呼都不打就跑了,这人不靠谱,阿媛,这种人不行,嫁不得。” “他会回来的。”温媛望着门外,轻声说:“我相信他。” 梁珩做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今日却不知怎的,当着长辈的面如此失态。 灶炉上的高压锅不吐气儿了,芋头烧鸡也焖好了。温媛盛了出来搁桌上,一大家人就盯着发呆,气氛降至冰点。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吵得人心烦意乱。杨岚抱着睡着的梁曼音,说:“我早就说过不行,你们父女俩还不信,非要把人请家里来,这下好了,人都跑了。” “你少说两句,”温正平看一眼女儿,说:“阿音还在这呢,他会回来的,再等等吧。” “等什么,这年头不要孩子的人还少吗?说不定他就是想甩掉这个小拖油瓶呢。” 话越说越难听,温媛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放在膝上的手捏成一团,碎花裙也皱了。 “梁珩不是那种人,”她说:“他会回来的。” 这话杨岚不爱听,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你才认识他多久?妈也不想说你,但我是过来人,有些话你不爱听也得听,免得以后吃亏。” “我认识他很久了,”久到贯穿了整个青春。温媛望着她,眼神坚定:“我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走掉的。” 即使是上辈子梁珩坚持要把她送去澳大利亚也是打过的招呼的呢,决绝又温情,竟让人讨厌不起来。 杨岚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坚定,她嘴巴翕动着,到底没说什么。 菜已经热了两遍,本就软糯的芋头成了泥,让人瞬间没了味口。 温媛还欲再热一次,梁珩却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面色绯红,衬衣被汗水浸湿,额头上的汗也沿着面部轮廓往下淌,流经脖颈,润湿衣领——他是跑回来的。 “回来了回来了。”温正平一拍大腿,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不好……意思。”梁珩喘着粗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没打招呼就……走了,让……你们久等了。” 他缓了一会儿,又说:“我想着没给阿媛买礼物,就匆忙去备了一份儿。” 他怀里抱着束花,正是雏菊,花束中还夹着杂草,没有包装,唯一的装饰便是束花的麻绳,没系蝴蝶结,而是打了个死结。 这令人窒息的直男操作。 “……送你。”梁珩把花递给温媛,脸上还带着薄红,不知是热红的还是怎么。 他有些不知所措,明明都是活过一世的人了,竟还会像少年那样悸动。 “不是很好看,”他说:“你将就一下。” “噗——”温媛不禁轻笑出声,她第一次听见梁珩这么说话。以前他总是淡淡的说,淡淡的笑,淡的温媛时常有想用盐把他腌了的冲动。 “好看,谢谢。”她接过花,放在鼻尖细细嗅。 怎么会不好看呢,这可是梁珩亲手摘的花。90年代还不够浪漫,这种不起眼的小雏菊是没有资格摆在橱窗里的,它们开在路边,开在山坡,等着梁珩去采。 “喜欢就好。”梁珩挠挠脑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温正平在一旁看着,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温阳下巴磕在桌上,左瞅瞅右瞅瞅,对这恋爱现场充满了好奇,感觉满屋都在冒粉色泡泡。 “坐吧,”杨岚拿眼看他,说:“等了那么久,阳阳早就等不及要吃饭了。” 粉色泡泡被戳破了,温阳反应过来,感情自己是温家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实在不好意思,”梁珩抱过女儿坐下,说:“下次我做东,给伯父伯母赔不是。” 他发誓,他很久没这么说过话了。今天太失态了,丢了教养又乱了方寸。 听得这一句,温媛咬着筷子咯咯笑——梁珩说下次,他们还有下次! 杨岚一看女儿在那傻乐,心里不是滋味,说:“你笑什么,吃饭了!” 芋头烧鸡全坨了,温媛却是吃得开心。席间,温正平拿出他一家之主的架势,问梁珩:“你俩打算什么时候扯证?” 第7章 “咳咳咳!” 温媛和杨岚同时出声,温媛是真被温正平这话给呛到了,杨岚则是因为不高兴,但碍于梁珩也算是客人,不好发作,只得放下筷子,满脸幽怨坐在一旁。 梁珩轻/抚着梁曼音,说:“这事……” 这事怎样? 温媛看着他,心中忐忑。 “我打算,”梁珩不觉直起了腰,坐得端正:“先处处再说。” 先处处也行。 温媛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至少梁珩没有像上辈子那样直接拒绝,好歹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端着碗扒饭,思绪却早已神游天际,想象着和梁珩谈恋爱的事情。他们会一起去看电影,吃饭,春游;会牵手,拥抱,亲/吻,然后&#@=。 咳咳!光是想想就让人脸红心跳。温媛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半晌后,又倏地敛了笑。 疯了,她可以怎么想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感觉自己就像个小色/狼。 全家人也都盯着她看,殊不知这表面正经的大姑娘已经自个儿脑补出了一部十八/禁。 温媛心虚的扒着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温正平收回目光,说:“那就再处处看,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过问,结婚不是小事,彼此再了解了解也好。” 他双手撑着膝头,眼眸低垂,有些黯淡——见过女儿痴痴的笑,心里便清楚这颗大白菜是留不住了。 “对了,”他又问梁珩:“你……城里有房吗?” 这问题不太礼貌,但事关女儿的幸福,他非问不可。 “有,不过是我大哥留下的,”梁珩答得认真:“在牛王庙那边。” “啊~那还不算远。”温正平继续查户口:“你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做什么的?你爸妈介意你入……” “爸!” “ 赘”字还没说出口,温媛就打断他。虽然梁珩从未向她提及过自己的家庭,但在他们相识的几年里,温媛也没见过梁珩的家人,即使是过年,也是他和梁曼音两个人过,实在冷清。 即是如此,想必梁珩也不愿提这事儿,又何必问呢,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温正平悻悻闭了嘴,心里很不是滋味。闺女还没嫁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那你是打算继续开班车吗?”杨岚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她对男方的工作很是介意,客车司机实在入不了她的眼。 她一开口,屋里就有股子□□味了。梁珩抱着梁曼音,不敢大动,越发像个被审问的犯/人。这顿饭吃得,可比他上辈子应酬还难。 他说:“目前是这样打算的。” 客车司机工作稳定,待遇也好,接送女儿也方便,真要换工作,也得等到阿音大些再做打算。 这回答杨岚不爱听,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她又指指梁曼音,说:“那你这孩子呢,你父母不帮你带吗?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拖着个娃娃还能干什么事?!” 真是越说越气,越觉得这人不能嫁,若是嫁了,她闺女以后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恰巧这时梁曼音醒了,小孩乖巧,醒了不哭不闹,只搂着爸爸脖子两眼放空。 谈话被打断,温正平顺势打了个圆场,说:“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琢磨,梁珩好不容易来一趟,老婆,你去把我泡的果酒拿来。”说罢,他又问梁珩:“你能喝酒吧?” “……可以倒是可以,”梁珩将梁曼音颠了颠,说:“只是……” 温正平心中了然,从兜里摸出几张票,说:“媛媛,你带阿音去供销社买点她想吃的东西。”他顿了顿:“再给我带两包花生回来下酒。” “好。” 温媛作势要抱孩子,梁曼音小脑袋瓜一扭,不给抱。温阳在一旁蠢蠢欲动,跳下板凳,说:“梁曼音,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小孩与小孩之间没什么隔隙,梁曼音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慢腾腾的下了地。 温正平一见,眉毛一挑,心里瞬间平衡了。 温媛带着俩小孩出了门,走到院子时,王大婶正坐在门沿上扒饭,海碗里只有几根炒青菜,她吃的不得劲,再加上之前的事,心气儿更不顺,阴阳怪气道:“哎呀,这菜是没有鸡肉好吃,可惜有些人呀,把好心当作驴肝肺,还说我的不是。” 她看看梁曼音,又说:“阿媛,这就是你对象的娃娃?都这么大了,以后能认你吗?” “这不关您的事。”温媛说。 “唉!我说你这孩子,”王大婶站起身:“我也是关心你,后妈不好当,说你两句你啷个还不乐意听勒?” “那麻烦您以后不要再关心我了,谢谢。”说完这一句,温媛拉着两个孩子径直出了门。 供销社离家属大院不远,但俩孩子边走边玩,也费了好些时候。她买了些零食还有花生,回到家时,温正平已经喝得有点飘了。 他拉着梁珩的手,拍了又拍,说:“我们家媛媛啊,好吃懒做,脾气也不好,你以后你可要多担待,要是实在忍不了,你也别骂她,更不能打她,回来告诉我,我收拾她,嗝~” 说完,他打了个酒嗝,难闻的酒气散发出来,梁珩也不躲,侧头望向温媛,眼神带着打量。温媛忙摆手,解释道:“我爸说的不是我,他喝多了。” 梁珩笑笑,笑意直达眼底。温媛脸一臊,可她已是个停止发/育的成年人了,不能再像十几岁时那样害羞了,她直视着他,说:“你也少喝一点,不然喝醉睡着了没人扛你回去。” 梁珩酒量并不是很好,一喝上头就爱躺下睡觉,怎么喊也不醒,这点儿温媛是清楚的。梁珩也疑惑,这姑娘怎么知道他喝醉了爱睡觉,正打算问,可话还没有说出口,温正平就一杯酒塞他手里,豪气道:“咱俩接着喝!” “喝不死你,”杨岚从厨房里出来,抱怨了一句,又说:“阿媛,过来帮妈妈做饭。” 被杨岚藏起来的那只鸡终于现身,这会儿都已经被剁成了块。温媛清洗着鸡肉,问:“妈,待会儿还有客人要来吗?” 她可不相信杨岚会把这只鸡给梁珩吃。 “你奶奶要来,”杨岚洗刷着锅:“还不是你爸,喝多了就爱跟你奶奶打电话,说什么家里出了大事,你奶奶吓了一跳,说什么也要过来一趟,真不知道你爸发的什么疯。” 温奶奶住在三圣乡,过来怎么着也得坐一个小时的车。温媛看看窗外,太阳熄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感觉快要下雨了,奶奶过来估计不方便吧。” “到时候叫你爸去背她回来。”杨岚面色不好看,这些糟心事教她烦透了。 温正平还在堂屋同梁珩喝酒,他喝高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梁珩只默默听着,必要时回一句。俩小孩在院子里玩耍,梁曼音坐在花坛边,温阳捡了一把槐花,挤出槐米一粒一粒喂与她吃。 不多时,温奶奶便到了,她身躯佝偻,更显矮小,一进院子,看到她大孙子就问:“阳阳,你爸呢?” “我爸在跟我姐夫摆龙门阵。”温阳本想去扶奶奶的,可梁曼音怕生,躲在他身后拉着他衣角不让走。 温奶奶一听这话,混浊的双眼亮了亮:“姐夫,你姐谈对象了?” 她边说边进屋,温正平一看他妈来了,颤颤巍巍起了身,借着酒劲给了妈妈一个拥抱。温奶奶推开他,目光黏在梁珩身上。梁珩起身,左手托着右手同她握手。 “奶奶好。” “好好!”温奶奶跟温正平一样,一见梁珩就笑眯了眼:“你就是阿媛对象?院里那个小女娃是你的?” 这两个问题连起来问,梁珩也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温奶奶也不需要他回答,上下打量他一番,她活了六十多年,看人还是比较准的,觉得这年轻小伙子虽然有个孩子,但看上去成熟稳重,倒也可以纳入考虑范围之类。 “娃娃多大了,”她问:“有四五岁了吧,这年纪的娃娃好带,媛媛可以先练练手。” 温媛正端着洗好的葡萄出来,听得这话,终于知道温父咋咋呼呼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同时也为梁曼音捏了把汗。 练手? 梁珩觉得这家人太实诚了,啥话都敢往外说。他倒也不恼,看着温媛,半开玩笑的说:“温老师也教了阿音一年了,练得可还顺手?” “……”温媛心道,其实也没多久,也就几天,顺不顺手这事得以后再说。 “还好,”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事儿得慢慢来,来日方长。” 厨房里的杨岚听见了,觉得不能让他们再聊下去,越听越酸。她探出头来,打断谈话,问温奶奶:“妈,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去买。” “不用麻烦了,”温奶奶看看天,说:“这天看起来要下雨了,我院子里的花儿还没收呢,我坐坐就得回去。” 三圣乡是个花乡,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那儿也是全城最大的花卉产地,花农们种花挣钱,平时也接接别的活儿,比如给婚礼或者开业典礼扎扎花篮什么的,温奶奶也不例外。 温正平一听她要走,忙拉住她,嘟囔道:“妈,这就走啊,吃完晚饭再走,梁珩…嗝~也吃过饭再走,今…今晚吃鸡。” 他酒还没醒,说话断断续续的,温奶奶一把打在他背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要不是你吓我家里出了大事,我都不会来,你真是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哇!” “我是想让你来看看……”温正平指指梁珩,好生委屈:“看看你孙女对象。” “不行,我得走了,那些花儿是客人订的,被雨水冲烂了可不行,”温奶奶又说:“媛媛,要不你跟奶奶一路回去,还有这梁珩也一起,这不就得了吗?” 温媛看向梁珩,问:“你去吗?”她顿了顿,又说:“去帮奶奶收花儿。” 第8章 班车上,温媛抱着梁曼音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人一同望向窗外,看着水泥建筑逐渐变成一块块绿茵茵的农田,心情莫名舒畅。 梁珩坐在旁边,因为下午喝了酒的原因,他这会儿有点犯困,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好几次都磕在了前排座椅上。 他摸摸额头,用余光瞥见了旁边的人正在盯着自己看,他说:“外边的风景不好看吗?” “好看。”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媛仍盯着他:“谢谢你肯陪我去奶奶家。” 杨岚本来不想让温媛去的,但温奶奶极力邀请,杨岚拗不过,只得放人。 “奶奶年纪大了,”梁珩捏着鼻梁,说:“我去帮她收花儿。” 车窗半开着,风裹挟着雨水飘进来,经这么一吹,梁珩的头便更晕了。 “阿媛,”他唤了一声:“到站了叫醒我,我先睡会儿。” “好。” 车在不平整的公路上行驶,时常颠簸,温媛真怕他一头栽在过道上,遂伸出手拉着他衣角。 梁珩借着酒劲睡的很熟,甚至做了个不长的梦,梦里雨声淅沥,那女孩站在雨中唤他梁先生,还未听得清楚就被雨滴打得四下飘零。 “梁先生,梁先生。” “我们到站了。” 梁珩猛然惊醒,才发现那不是梦。他抱起梁曼音,温奶奶正在车门口等他们。外头的雨下得越发大,路边的花儿全都溅上了泥。 “哎呦,这下我的花篮全报废了。”温奶奶拍着大腿,一脸焦灼:“都怪你爸,没事吓唬我。” “没事,”温媛搀着她到车亭避雨:“待会我帮你重新扎。” 车亭不够大,梁珩站在边缘湿了一只肩膀,他看看天,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停。他问温奶奶:“奶奶,您家在哪?我去拿几把伞过来。” “不用,这么大的雨,别淋感冒了,等雨停了再走。”温奶奶说:“梁珩,你站进来点,你身上都湿了。” “没事,”梁珩说:“外边风大,我还是去拿伞过来接你们回去吧。” 温奶奶拗不过他,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屋,又交给他钥匙。梁珩交代了梁曼音几句,就向雨中冲去。 刚跑不远,后边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足音,回头一看,竟是温媛。 “我怕你找不着路。”温媛笑道。 梁珩没说什么,脱下自己的衬衣兜在她头上,衣服宽大,能将她牢牢罩住。 “别淋雨,别弄脏裙子。”梁珩顿了顿,又说:“好像没什么用,还是快走吧。” 三圣乡不属于城市管辖范围之内,这儿花农但凡是块地就种上花,只留条/逼/仄的小道。两人穿梭在花丛中,雨打花,花迷人,温媛跑着跑着就笑了。 梁珩跑在前面,用腿拨开那些没了路的花枝,听到身后一声轻笑,就问:“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温媛说:“只是觉得这样…额…挺好的。” 读了十几年书,竟搜肠刮肚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受,温媛觉得那些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哦,好。”梁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话。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温奶奶家。一栋两层的小楼,周围用竹枝围了个小院,院里到处堆着盆栽,那扎好的花篮就在院子中央,被雨水打得有些焉败。 “你去屋里,不要淋雨。”梁珩把钥匙交给温媛,自己将院子里的花篮都搬进了屋,这些花有的还挺/立,可以接着用。 雨越下越大,温媛站在屋檐下看他,说:“要不别搬了吧,待会我们去花棚里采就是了。” “最后一个了,”梁珩搬着花篮与她擦肩:“被雨淋坏了怪可惜的,你也进屋去,别淋雨。” 他语气带着长辈的口吻,不容人反驳,温媛跟在他身后进到屋里,堂厅挤满花篮,她站在其中,小腿上还粘着枯叶。梁珩找来张帕子,蹲下身给她轻轻擦拭。 “去换件衣服吧,”梁珩动作干净利落:“我去接奶奶。” 他拿着伞出门,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雨中。 待人走后,温媛随便找了件温奶奶的衣服换上,她生得高挑,衣服不怎么合身,有些捉襟见肘。 她把花篮里还能用的花捡出来,不多,完全不够客户要求的数儿,只能等雨小了去花棚摘了。 不多时,温奶奶就回来了,她一进屋,看着败了的花摇了摇头,说:“哎,白忙活了。” “待会儿我去摘些花回来,重新扎花篮。”梁珩把梁曼音放在地上,掸了掸她身上的雨珠,温声问:“冷不冷?” “我去拿件衣服,”温奶奶回屋拿了两件衣服出来,说:“有些大了,给孩子穿上吧,别着凉了。梁珩,你也把衣服换了,都湿透了。” 那衣服是温爷爷年轻时穿的,还是从前的款式,军绿色,立领,正面四个大口袋。 “媛媛爷爷跟你个子差不多,你穿着应该合身。”温奶奶拿着衣服在梁珩身上比划,眉眼有些温柔。 梁珩换了衣服出来,即使款式老土,穿在他身上也格外好看,温奶奶看着就笑了。 一旁的温媛在扎花,她手巧,不一会儿就扎出个漂亮的花篮。 上辈子,梁珩曾送她上过插花课,她当时还抱怨,课业这么忙,梁珩还逼着她上这样课那样课的,搞/得周末都没时间休息。 当时她同梁珩说,不想去,梁珩就叫来梁曼音,死拖硬拽的把她拉去上课。 “多学点东西,对你以后有好处。”当时梁珩是这么说的,像一个长辈一样,力所能及的给后辈最好的教育。 温媛反驳: “学插花能有什么好处?” 梁珩想了想,回答不出来,只说:“阿音也学,你俩好有个伴。” 这狗屁理由简直不能说服人,但最后温媛还是去上课了。可自从去了澳大利亚后,就再也没碰过这些东西,不成想如今还能派上用场,看来梁珩说的没错。 “媛媛,你这花扎得好看,比奶奶扎得好,”温奶奶在一旁说:“你上哪学的?” “以前学的。”温媛埋头弄花,回道。 “你妈叫你学的?”温奶奶问:“你妈不是说你一放假就在家里睡大觉吗?叫你相亲都不肯去,你啥子时候有空学这个?” “……” 温媛心道,能不能别老揭她的短,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要崩塌呀。 “阿媛之前相过亲吗?”梁珩来了兴趣。 “相过,相过不少,也不晓得她妈哪去找这么多人给她相,”温奶奶倒也不隐瞒:“不过媛媛都没看上,她妈还担心她嫁不出去呢。梁珩,你可是我家媛媛头一个带回家的人。” 她说着,又别有意味的看了梁珩一眼。 温媛内心凄凉,怎么把相亲这事儿也给抖出来了?她没有相过亲啊! “相过不少。”梁珩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没有。”温媛忙解释:“都是我妈叫我去的,也……不是很多。” 待到傍晚时,雨终于小了,温奶奶忙着做晚饭,梁珩则去了花棚,小路泥泞,家里没适合他穿的水鞋,他便挽起裤脚,赤着足走,温媛打了把花伞,跟在他身后。 “你回去吧。”梁珩说:“我待会儿就回来了。” “我来帮你,”温媛回道:“奶奶怕你不会摘。” 两人来到花棚,梁珩诚实,只摘开完全了的花,温媛同他说:“摘这种。” 她展示着手里的花,是含苞待放,上头还挂着雨露,颗颗晶莹。 “那不还没开吗?”梁珩对比自己背篓里的,有些疑惑:“客户能要吗?” “等明天就开了,刚好,”温媛说:“你摘的那种明天就开败了,客户是决计不会要的。” 梁珩上辈子年轻时做的都是粗活,这种细致活儿实在不会,小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动作快,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背篓的花苞,这时天色也暗了下来,他起身,说:“走吧,回家了。” 他背上背着个背篓,怀里还抱着温媛的,活像个农夫。 温媛觉得稀奇,想不到上辈子西装革履的梁先生这辈子会陪她一起干农活。 她问:“我奶奶还有块农田,秋天你要来帮她收稻谷吗?” “……”梁珩已不打谷子好几十年:“可以试试。” “哈哈。”温媛只想逗逗他,没想到梁珩回答得这么认真,一时笑得花枝乱颤。 “我奶奶还有块苞米地,到时候你来吗?” “可以过来。” “后边山坡上还有红薯地,挖红薯你会吧。” “应该会。”梁珩抱着背篓,额头已渗出薄汗,他想了想,又说:“……要不把奶奶接城里去住吧,别种地了。” 雨后清新,温媛笑得那叶片上的雨滴都颤落了。 两人还未走到家,就见温奶奶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连围裙都来不及卸下。 “梁珩梁珩!”她小跑着,神色慌张,语气急促:“你快回去,你那小姑娘好像不舒服,哭着要爸爸,我说给她看看她也不肯。” “我去看看。”说罢,梁珩抱着背篓疯跑,刚跑到院子外就听见梁曼音惊天动地的哭声。她性子向来耐忍,很少会这么哭,梁珩的心不觉也揪起了。 第9章 梁珩进到屋里,梁曼音正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了,不哭了哈。”梁珩将她抱起,又摸摸额头,热得烫手,想来是下午吹了风着凉了。 “这附近哪里有诊所,阿音发烧了。” “我带你去。”温媛拿上外套,匆忙出了门。 乡镇诊所不像大医院,24小时都有值班,这时间点最近的那家诊所已关门,两人又跑到了隔壁村,到时天已黑尽。 小儿的哭声惊动了坐在柜台后打瞌睡的老翁,他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带上眼镜走出来。 “医生,我孩子病了,”梁珩说:“下午吹了风,这会儿在发烧。” 医生点点头,有条不紊的摸了脉像,量了体温,旋即说:“这孩子烧得厉害,先退烧吧。打针还是吊水?” 梁曼音一听“打针”二字,哭得更凶了,不住挣扎。梁珩把她锁在怀里,手拍着她背,小声安慰,而后又对医生说:“直接输液吧,退得快一些。” 老医生给人看了几十年的病,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拿出药水和工具进了诊室。 诊室不大,只有两张窄床,四周墙壁雪白,隔帘也是白的,甚是压抑。 梁曼音一到诊室,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嘴里还含糊叫着“妈妈”。梁珩一听,手顿了顿,说:“不哭了,等阿音好了我就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温媛站在窗边,风灌进来,吹得她浑身都凉。 好不容易安抚好梁曼音,梁珩将她轻放在床上,一手还牵着她。老医生做好准备工作,正要扎针,小姑娘一见那针头,“哇”的一声,把医生都给吓了一激灵。 “这孩子再这么哭下去该哭坏喽,”医生捡起地上的针头扔垃圾箱里,又换了个新的,说:“孩子她妈,你杵那儿做啥子,过来按着呀,娃娃老动我还啷个扎针?!” “好。”温媛上前,有些手足无措。 “你没带过娃娃呀,”老医生也是头痛:“按住她,不要动。” 哭声本就吵闹,再加之医生这么一说,温媛更慌了。毕竟她的确没带过孩子,要是把梁曼音弄痛了就不好了。 “阿媛,”梁珩语气轻轻,像哄梁曼音那样:“你按住就好,不用怕。” “好。”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温媛,她是硬着头皮上的。 梁曼音不喜外人触碰,挥舞着小手,温媛手臂上被挠出好几道血痕,钻心的疼。 “哎呀,按好!”老医生眼神本就不好,娃娃再一动,他手也跟着抖了起来,更是焦灼:“你怎么当妈的,娃娃都带不好。” 温媛被说的喉头涌上一阵酸涩之感,眸中也泛着水光。 “我不是她妈妈。” 说完这句,她反倒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梁珩拿眼看她,嘴唇翕动几下,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彻底安静下来已是深夜,梁曼音哭累了便睡着了,梁珩坐在床边守着她。老医生趴在柜台小憩,呼噜打得震天响,温媛怕吵着孩子门,关了门,自己去走廊枯坐。 她突然理解了杨岚说的那些话,她以为上辈子与梁曼音相识,这辈子就一定能照顾好她,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笨手笨脚,空有雄心壮志,真遇上事了,却只会畏手畏脚,或许正因这样,梁珩才会想到去找梁曼音的妈妈吧。 “想什么呢?” 梁珩不知何时出来了,手里拿了条毯子,给温媛盖腿上。他单膝跪在地上,执起她的手,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骇人的血痕。 “待会儿我就去给阿音剪指甲。”梁珩难得开个玩笑:“或者你挠我也行。” “我看起来像会挠人吗?”温媛苦笑:“算了,阿音还小,她不喜欢我也正常,再说,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够好。” “没有人从一开始就能把所以事情做好,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梁珩拿出一管药膏,轻涂在她伤口上。 膏体清凉,指腹温热,温媛在就这冰与火之间再次沦陷。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的房子是我大哥留下的。”梁珩半张脸都没在阴影中,轮廓有些晦涩:“其实……阿音也是我大哥的。” 他还记得上辈子,温媛总爱说梁曼音长得不像他,尤其是眼睛。 后来温媛长大了些,就爱追着他问梁曼音的妈妈是谁,长得漂不漂亮,温不温柔诸如此类的幼稚问题。 “好好学习。” 每次她问,梁珩都这样回答,像是逃避。 “你老婆一定是嫌弃你太闷了,所以跑了。”温媛那时娇纵,完全不像个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再加之年少,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然而梁珩并不想解释太多,只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这孩子再报门礼仪课。 “我这样说,”梁珩抬头,虔诚道:“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嗯?”温媛从他指腹的温度中抽离出来,有些懵:“什么意思?” “你好笨啊,读这么多书还是笨。”梁珩揉揉她的头,起身进屋:“进来吧,还有张空床,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不是,你刚说什么?”温媛追问道。 梁珩俯身探了探梁曼音的额头,又对比自己的,确定不烧了才安心。 他指指一旁的空床,极小声说:“我说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温媛也压低声音:“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你—好—笨。” “……” 为什么这男人不管在哪个年岁都这么喜欢把天给聊死?他老婆一定是因为这个才跑的,温媛想。 “我睡了。”她脱鞋上床,背过身去不理他。 屋里静默了片刻。 梁珩小声问:“你睡着了吗?” 温媛不回答。 “你饿不饿,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大半夜你上哪儿找吃的?”温媛翻身面对他:“还是别了。” “我来的时候看到诊所后边有片桃子林,你想吃桃子吗?” “那是人家种来卖的。”温媛坐起身:“你不会想去偷桃子吧?” “我饿了,”梁珩说得理直气壮:“只偷四个。” 温媛砸吧砸吧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梁先生竟然要去偷桃子,换作以前,这事儿她是不敢想的。 “你看着阿音,我去去就回。” 说罢,梁珩出了门。温媛趴在窗户上,看着他融进黑夜中,不禁笑出了声。 从前的梁先生是天上月,现在的梁珩是眼前人。 不多时,梁珩回来了。 他是跑回来的,脸上带着薄红,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有鬼在后边追你吗?” “没有,是狗,果林里有条大黑狗。” 梁珩递了两只桃子给她,是油桃,表面红彤彤的,光滑无/毛,回来时已经在田边洗过了,不用削皮就能吃。剩下两只一只留给阿音,一只自己吃。 “我吃不了这么多。”温媛其实能一口气吃五个。 “多吃点,”梁珩说:“你还在长身体。” 说完这句,他才意识到说错话了,温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她去澳大利亚那年,刚好十/八岁,五年过去,也应该长大了,吃再多也不会长高了。 “你多大了?”他问。 “二十五。” 二十五是原主的年龄,温媛实际只有二十三岁。 梁珩沉吟片刻,又喃喃说:“你要是十/八岁就好了。” “你喜欢年轻的?” 温媛突然想到之前在网上看的一个段子,说男人是很专一的,不管多大岁数都喜欢十/八岁的小姑娘,看来梁珩也免不了俗。 “……我是说,”梁珩有些苦笑不得:“你要是十八岁就好了。”他把“你”这个字咬得很重。 “哦。” 梁珩说话向来不够直爽,叫人猜不透,温媛假装听懂了,结束了对话,坐在床边啃桃子。 贝齿咬破果皮,丰盈的汁/水溢出来,沿着她指尖淌到手腕,梁珩递给她纸,看着她吃。 “甜吗?” “甜。” 温媛嘴里含着果肉,两腮鼓鼓的,说话也有些含糊。 “那就好。” 梁珩也啃起桃子来,他这只不甜,半边都还是青的,咬上去咔嘣脆,越吃越渴。 三人是一早离开诊所的。 温媛昨晚没睡好,有些迷迷瞪瞪,她跟在梁珩身后,看着他背影,恍惚中想起了上辈子自己也是这样跟着他的。 那时梁珩工作忙,总是步履匆匆,温媛的小短腿跟不上,就背着书包在后边追。 “梁先生,你走慢点。” “再慢该赶不上你的插花课了,”梁珩脚步不停:“送你过去后,我还得回公司开会。” 温媛看着他越走越快,干脆不追了,坐在路边休息,想着等梁珩走了,她就自己慢悠悠的走回家,什么插花课,不上了。 街头人来人往,温媛休息够了,起身准备回家,晃眼竟看见梁珩正站在街对面等她。恰时红灯亮起,她跑过去,傻呵呵的笑。 “你迟到了。”梁珩说。 “那就不去了。”温媛说:“梁先生,我们去看电影吧,龙猫,刚上映的。” “龙猫是猫吗?” “是老鼠。” “……”梁珩皱皱眉,看了眼腕上的表,说:“你买票吧,我大概8点开完会,带阿音一起过来。” 那天温媛在电影院等了很久,都没见着人来,打电话也不接,本该三个人看的电影就这样成了独角戏。 —— “梁先生。”温媛叫住他。 梁珩抱着梁曼音转身,问道:“怎么了?” “我们去看电影吧。” 第10章 今天是个晴天,太阳刚爬上树梢,晨曦温柔。 “去看老鼠吗?” 梁珩与温媛并排走着,路两边的春草扫湿了裤脚。 “什么老鼠?” “没什么。”梁珩说:“以后再看老鼠,今天可以看别的。” 三人到家时,屋顶已升起炊烟,饭菜香阵阵飘来,是丝瓜鸡蛋汤的味道。 “回来了,吃饭吧,娃娃好点没?” 温奶奶把碗筷摆上桌,准备开饭。 “烧已经退了,医生说再吃两天药就行。” 昨晚折腾了一宿,再加上药物副作用,梁曼音这会儿没精打采的,趴在爸爸肩上欲睡不睡,梁珩叫醒她,用勺子喂她吃饭。 “好点就行,昨天真是吓死我了。这季节呀,最容易生病了,还是注意点好,一早一晚记得加衣服,娃娃抵抗力不如大人,落下病根就遭了。” 温奶奶不住叮嘱,梁珩一一应下。席间,他又问温奶奶种了多少地,愿不愿搬城里去住。温奶奶说她压根没种地,只种花,梁珩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亏他还真准备秋天来帮忙收稻谷呢。 他看向温媛,说谎的人正把脸埋进海碗里偷笑。 用完饭,梁珩负责洗碗,温媛则在院子里扎花篮,忙活完,已将近中午,温奶奶还欲留他们吃午饭,温媛想到还要去看电影,便婉拒了。 临走前,温奶奶塞了大包东西给她,都是自家种的水果。 “你给你妈带回去,她爱吃。” 温媛接过沉甸甸的蛇皮袋子,险些一趔趄。 “我来吧。” 梁珩把袋子扛肩上,就腾不出手来了。他对梁曼音说:“阿音,让阿姨牵着你走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药劲儿还没过,梁曼音竟没拒绝,乖乖拉着温媛小指。看在孩子这么乖的份上儿,这个“阿姨”,她必须当! 鉴于口袋太重,两人决定先回家属大院把东西放了再去看电影。 今天周日,正是酒店忙的时候,温正平早早就上班去了,剩杨岚和儿子在家。 这会儿,温阳正在洗衣台上做作业,杨岚就站他身后,手里拿着戒尺,气势骇人。见女儿回来,手里还牵着个娃娃,那气势又上涨了几分。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把户口簿给你送过去了。” “倒不用专程跑一趟。”温媛打着哈哈,绕开话题:“妈,这是奶奶叫我给你带的水果,有点多,吃不完可以分给邻居们。” 梁珩吭哧吭哧把袋子扛进屋,末了又跟杨岚打了招呼,杨岚不爱理他,只对温媛说:“回来了就帮你弟弟看看作业,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 温阳默默地瘪了瘪嘴。 “……我还有事儿,”温媛说:“晚上,等我晚上回来教阿阳。” “什么事儿,非得等到晚上?” 杨岚看一眼梁珩,心中了然,思虞片刻,又说:“带上你弟一起。” 这分明就是安排了个小监工。虽然温阳不愿意当这个电灯泡,但不去吧,就得做作业,相较之下,还是去比较好。 到达电影院时,已是下午,今天周末,人还算多,温媛趴在柜台看排影表,翻来翻去都是以前的老电影。 “姐,看小鬼当家,我同学说特好看。”温阳提议。 “不看恐怖片。”温媛立马回绝,而后又问梁珩:“你想看什么?” “我都可以,你选就好。” “那就这个吧。” 最后温媛选了部《剪刀手爱德华》,是当天排影表上唯一一部爱情片,其余的都是些什么战争片,不然就是喜剧,她不爱看。 “你喜欢看人家剪头发?”梁珩付了钱,问。 经他这么一说,这部经典影片瞬间降低了好几个档次,还有点洗剪吹那味儿了。 “什么剪头发,这是部爱情片,”温媛笑道:“虽然也有剪头发的片段。” 梁珩点点头。他以前看得最多的就是报告方案,偶尔有时间,就看看纪录片,这种爱情电影他是没看过的,只在网页上刷到过几张剧照图,潜意识以为那就是部洗剪吹电影。 说完话,温媛才意识到不对,这部电影是新上映的,算是冷门,看过的人不多,梁珩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看过吗?” “没有。” 离电影开场还有段时间,温阳带着梁曼音去儿童区玩,温媛则和梁珩坐在休息区。 两人之间默了片刻,梁珩问她:“你要喝点什么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睛还盯着休息区其他小情侣,几乎每个女孩子手上都有喝的。 不待人回答,他起身去了售卖区,回来时手里多了三盒牛奶,他递给温媛一盒,其余两盒放在一边。 “我其实想喝可乐的。”温媛说。 “碳酸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那时可乐可是最为风靡的饮料,谁还管对身体好不好,偏偏梁珩在意,真是个小古板,温媛想。 结束简单的对话,两人又变得沉默,温媛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所顾忌的小女孩了,她小心翼翼,怕再次吓跑了梁珩,连喝牛奶都是小口小口的啄。 梁珩看着好笑。 “不好喝吗?不然我重新给你买。” “不用,”温媛吨吨几口喝完:“好喝的,不用再买了。” “看你不说话,以为你不喜欢。”梁珩靠在座椅上,双腿交叠,看起来随意又优雅,通身的气质实在不符合他的年龄。 温媛看出了神。 恰时这时喇叭里在喊入场,梁珩找回了两个孩子,进到影厅里。 电影开始,四个座位是挨在一起的,温阳识趣的带着妹妹坐到另一边,把空间留给二人。 来看这部电影的基本上都是些情侣,当看到某些片段时,他们也会忍不住牵起爱人的手,大胆示/爱。 温媛看着前排那对情侣在咬耳朵,女生的眼睛特别亮,笑也特别甜。反观他们,梁珩从电影开始二十分钟后就睡着了,到现在也不见醒意,她可真想一巴掌呼醒他。 到电影结束,还是温媛叫醒了他,梁珩有些懵,险些连孩子都抱错了。 出厅后仍有些情侣意犹未尽,牵着手腻歪,温媛心里酸,像吃了十吨柠檬。她把手伸到梁珩面前,问:“我的手好看吗?” 梁珩抱着孩子,面色凝重,心道:这难道就是网上说的送命题? 温阳在一旁喝着牛奶,认真监/视,顺带替他这未来的姐夫捏了把汗,要知道,回答不好,他姐可是会打人的。 空气似凝固了几秒,梁珩才说:“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 “……”梁珩想了想,说:“就……很白,很长,很好看。” 温阳仿佛听到了老师在试卷上画叉叉的声音。 温媛倒也没说什么,放下手,快速走出了电影院,也不管后边的跟没跟上。 人走后,温阳忍不住嚎了一声:“姐夫,你好笨呀,高低整两个成语出来夸我姐嘛。” 梁珩一时语塞。 “这下我姐估计生气了,”温阳说:“看个电影你睡觉,我姐叫你牵她手你也不牵,哎,你太笨了。” 被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屁孩说笨,梁珩面子有点挂不住,但又反驳不了,他确实不懂恋爱里的弯弯绕绕,甚至想不通温媛明明只是问他手好不好看,怎么又扯到牵手上去了。 “姐夫,你不去追我姐吗?”温阳推搡着他,再不是看在梁曼音的份儿上,这种笨蛋姐夫他是决计不会要的。 “我帮你看着阿音,你快去找我姐呀!” 温阳可谓是操碎了心。 外头天已黑尽,路两边的灯射/出暖黄色的光,梁珩找到温媛时,她正坐在路灯下,整个人笼罩在橘黄里。 “阿媛,”梁珩到她身边坐下,问她:“我是不是很无聊,也很无趣?” 温媛心道:是的,年轻的梁珩和中年的梁珩一样古板。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梁珩语气轻轻,心跳却重重:“每个人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好一件事的,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我会手足无措,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也会有些虎头虎脑的,所以,你要是想让我牵你的手,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说的平淡,胸膛的起伏却暴露了他的慌张,这些话是温阳教他的,也不知管不管用,他说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直接告诉你?” 温媛有些苦笑不得,他怎么把这种话说出口的,还说的那么一本正经,处对象是这个处法吗? 梁珩看她表情,就知道小孩子的话果然不能信。 “……不然,以后换我告诉你也行。”梁珩理了理衣服,坐得端正,说:“阿媛,我们……牵手吧。” 夜风习习,星空朗朗,街头人来人往。 温媛就这么看着他,隔着一个世纪的光景,她终于等到这句话,却又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 梁珩伸出手,掌心纹理清晰。刚说的那番话已耗尽他平生的勇气,他也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说这么酸溜溜的话,他以为即使重来一世,也要像上辈子那样孤独终老了呢。 他深吸了口气,说:“阿媛,我们牵手吧。” 第11章 温媛回到家属大院时,温正平也已经回家了,正瘫在院子里乘凉,旁边还放着个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曲儿。 温媛没注意到院子里有人,直到被叫住了。 “媛媛,你今天跟梁珩出去了?” 温阳替她回答了:“出去了,去看了电影,姐夫全程都在睡觉,而且他还好笨呀!” 这状告的猝不及防,温正平直乐:“你姐夫肯定是不爱看你姐选的电影。” “什么姐夫!”杨岚端着洗好的桃子出来:“来吃个饭就成姐夫了,那你姐夫可真多,阳阳,以后不准乱叫了。” 温阳瘪瘪嘴,不以为然。 “我看梁珩人挺好的,闺女也喜欢,你啷个老是跟人过不去呢。”温正平说。 “吃个饭你就看出人好了,那你眼力见可真不错,”杨岚把果篮掷桌上,坐在一旁:“光是喜欢有用吗,我年轻时还喜欢刘德华呢!” 温媛听了一会儿,默默回了屋。院子里仍在争论不休,杨岚还问了温阳,两人今天出去都干了些什么,温阳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外头吵闹,她去关了窗,而后躺在床上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她和梁珩牵手了,这是第一次,虽然梁珩是以握手的姿势牵她的,却仍叫人心动不已。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厚茧擦过皮肤时的酥痒以及浅浅的纹理。 上辈子梁珩从未牵过她,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静静地等。 她还记得高三时的家长会,是梁珩来开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温媛想到头一次有人来给她开家长会,心情雀跃,打着伞去校门口接他。 路上湿滑,她跑得快,在快到校门时狠狠摔了一跤,当着一众师生和梁珩的面。 雨声中夹着些嘲笑,再加之膝盖磕破了皮,疼得厉害,她当时就崩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抬头看梁珩,男人就执着把黑伞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他说:“自己起来。” “我腿痛,”温媛伸出手:“梁先生你拉我一把。” 男人静默了片刻,弯腰,把伞塞在她手里,然后径直朝教学楼走去。 温媛趴在地上淋了好一会儿雨,才爬起来回寝室换衣服,那把伞她是没要的,她想要的梁珩拉她一把,可他至始至终都刻意与她保持着得当的距离。 回到寝室,换了衣服,又草草处理了伤口,她就上床躺着,手机在一旁放着歌,是郭顶的《水星记》。 低沉男声浅浅唱: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也等着和你相遇,环游的行星, 怎么可以,拥有你。① 这首歌一发布她就爱上了,她总觉得梁珩就像太阳,而她是水星,看似亲密却无法接近。 那种感觉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玻璃对面放着份精致的牛排,你看得到,你想吃,于是你抓耳挠腮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变质腐烂。 歌唱到最后,男声仍旧在沉吟——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② 只看着它腐烂也好。 温媛从床上坐起,眼眶还红红的,正值中午,室友也回来了。 “温媛,这个给你。” 室友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装了份牛排和一支损伤药膏。 “谁给我的?” “你爸,他说你摔了一跤,走不动道,要我把饭给你带回来,温媛,你爸还有点帅诶,我这种不喜欢大叔的人都差点沦陷了!” 寝室里爆出一阵笑声。 —— 等温媛看够了,放下手,想起梁珩前天送她的那束花,去奶奶家前她明明插/进花瓶放在桌上的,可现在桌面空空,只有几本漫画书。 她跑到院子里,问:“妈,我放在桌上的花呢?” “扔了。”杨岚啃了口桃子,说。 “你怎么可以给我扔了呢?” 温媛有些生气,那是梁珩顶着太阳摘回来的。 “都焉了,留着干嘛,放在屋里招虫子吗?”杨岚把桃核一扔:“你要是喜欢花,叫你爸改天去你奶奶家给你摘。”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把随便在路边摘的野花你当个宝贝似的,你爸给你摘的就不行了?!” 杨岚站起身来,嗓门也拔高了不少。 “你别以为他到我们家来吃了顿饭,送了把破花给你我就能同意了,你也最好给我清醒一点,你出去看看这世道,供销社货员都开始失业了,他一个开班车的,以后拿什么养你,还有他那个娃娃,我都不稀得说,一看就有自闭症,你知不知道这种娃娃有多难带,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想照顾谁!” “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我不是小孩子,不是温阳,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吗?” 温媛第一次这么大声跟杨岚说话,动静惊动了邻居,纷纷探出头来看。经王大婶那张嘴一说,全院的人都知道她温媛找了个单身爸爸,这好好的大姑娘要给人家当后妈,背后难免有人嚼舌根。 杨岚面子挂不住,朝着众人喝了一句:“看什么看,没看过人教训女儿吗?”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温正平拉着她进屋,杨岚一把甩开,还欲再说。 “温媛,我告诉你,这事儿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明天你也别想去站台等他,我亲自送你去学校!” “你只见过他一次面,又不了解他,干嘛非这么逼我?你根本就没有为我想过,从始至终你只考虑你的面子,相亲对象条件要好,说出去才好听,反过来单身爸爸就不行,你连个机会都不给他,你怎么知道他不行?” 啪—— 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扇脸上,在场的人都愣了片刻,温正平回过来神,忙把杨岚拉屋里去,生怕她再扇闺女一巴掌。 “你说就说,打人干嘛,媛媛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能事事都管着她。” “我不管,难道你管?要不是你把她惯成这样,她敢跟我这样说话?你们父女站一个阵营,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温正平,你想过没有,阿媛要是真嫁过去,日子不好过怎么办?” “不好过我养行了吧!” 夜晚气温骤降,温媛在院里站了一会儿,脸上是火辣辣的疼。她回了房,闩上门,门外的争吵声不知何时停下来的,杨岚的声音仍在耳边盘旋不去。 笃笃笃—— 有人扣响了房门。 “媛媛,睡了吗?” 是温正平。 温媛开了门,温正平交给她一个冰袋,边说边走到书桌边坐下。 “这是我在王大婶家要的老冰,听说对消肿有用,你敷敷。你也别跟你妈置气,她也是为你好,虽然方法极端了点儿,她就这脾气,几十年了改不掉的。” “我没生妈的气,”温媛小声嘟囔:“好吧,我只是气不过她扔我东西。” “明天爸去给你摘,不就是花吗,爸摘的肯定比梁珩摘的好看。” 温媛面上有了些喜色。 “媛媛,”温正平双手撑在膝头,语重心长地说:“爸年轻那会儿,喜欢你妈,当时你妈还是老师,那年头老师风光呀,她生的又好看,我就想娶她,但那会儿我在干嘛,我还在你奶奶家种地,你外婆也是死活不同意,我就天天去你妈家门口等她,你外婆性子比杨岚还凶,拿水泼我,后来你奶奶也劝我要不就算了,她说杨岚泼辣,不适合结婚,但我想啊,适不适合得结婚了才知道。” “后来经过我死皮赖脸的纠缠下,我俩结婚了,但双方父母都不太满意这亲事,连酒席都没办,和你妈扯完证我就把她背回家了,所以我现在看到梁珩,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媛媛,人这辈子很短,想做的事要马上做,喜欢的人就要去争取,不然以后想起,满满都是遗憾。梁珩这个人究竟怎么样我不评价,我相信你心里有数,你也别管你妈说什么,你尽管大胆去追,爸给你撑着。” 这一晚温媛是没睡好的,温正平的话,杨岚的耳光以及梁珩的脸在脑子里轮番交替,夹杂着上辈子的回忆,教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彻夜辗转,温媛一大早就起了,一开门,杨岚正在吃早饭,温阳坐在一旁打着瞌睡,头都差点栽在碗里。 “过来吃饭,吃了我送你去学校。”杨岚冷冰冰的说。 “不吃。” “不吃就算,那现在就走。” 杨岚拉上温阳,跟在女儿身后。三人来到站台,一路无言。 温媛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耳边忽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是梁珩班车上的铃铛在响。 车在三人面前停下,温媛正欲上去,杨岚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许去。” “四十分钟才一趟车,不去上班会迟到的。” “那就打车。” 杨岚拦下一辆奥拓汽车,把女儿塞进车里,嘱咐司机快点走。 车走了,梁珩迅速发动引擎,追了上去,两辆车在路上并驱行驶,温媛透过两层厚厚的车窗,看到梁珩模糊的侧脸,生硬晦暗。 第12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杨岚都不辞辛苦的送温媛上下班,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整整一星期没跟梁珩说过话,两人仅一早一晚在站台打个照面。 周五下学得早,比平时提前了两个小时,杨岚这会儿是不会来接她的,她要等到四点半温阳下学才会来。 温媛草草收拾了东西,认真涂了口红,扛起在教室里磨蹭的梁曼音就跑,小孩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被如此粗/暴的对待过。 这幕被一前辈看见了,拉住温媛说教了好一番,说什么小孩子不可以这么抱,会闪了腰,前辈还亲自示范了正确抱法,等她说完长篇大论,温媛才发现快赶不上班车了,她嗯嗯哦哦的应付了几句,与前辈道了别。 本以为错过了,结果到站台一看,那辆雾蓝色的班车还在等她。今天起了风,后视镜上的铃铛缠着红绸飘飞,声音清浅。 “不好意思,久等了。”温媛抱着梁曼音上车,坐在第一排的位置。 梁珩通过后视镜看着两人落了座,才发动引擎。这个时间点人还算多,座位全被坐满,走廊上也零星站着几个人。 两人整一星期没正儿八经的相处,仿佛之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热情都被消磨殆尽了,梁珩不说话,只盯着前面,温媛就盯着车内后视镜,镜面里映出梁珩硬朗又平静的眉眼。 看我,看我! 温媛在心里叫嚣着。 镜中的眼眯了一下,好像在笑,浅浅的,像清风掠湖面,泛起丝丝涟漪,瞬息之间又归于平静。 车经过十几个站,车上的人陆续下车,到最后只剩他们三人。 “你几点回去?” 梁珩终于开口。 “四点半回学校,”温媛说:“我妈四点半要去学校接温阳,顺便……接我。” “好,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车到了总站,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梁珩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盯着不远处的山坡发呆,大片白色小花随着风轻轻荡漾。 “阿媛,”他突然说:“我们去个地方。” 温媛抱着梁曼音下了车,跟着梁珩去到小山坡,这有大片的小雏菊,长在绿草间,生机盎然。 “上次你送我的花,不会是在这摘的吧?” 今天风很大,话刚说出口就被吹散在了春日间,不知梁珩是不是没听清,他没有回答,只在前面走。 温媛抱不动梁曼音了,就放她下地,小女孩脚一沾地便蹲在地上摘花,温媛停下来等她。 “阿音,你是不是喜欢这个花?” “喜欢。”梁曼音声音弱弱的,头也不抬的说:“爸爸也喜欢。” 这时梁珩过来给她披了件外套,自从上次生病后,他上哪都带着件小外套。 “阿音最近好像爱说话了一点。” “是吗?” 温媛摸摸鼻子,其实她也发现了,梁曼音最近变得开朗了些,下课也会跟同学一起跳皮筋,前提是拉皮筋的人是温阳。 他一个三年级的男娃娃没事就跑来幼儿区跟女同学一起跳皮筋,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自然不好意思跟梁珩提这事儿。 “你说阿音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上辈子在温媛出国之前,梁曼音告诉她自己交了男朋友,正打算带回去见家长,叫温媛也去给她把把关。 把关什么的不重要,当时温媛只想去梁家蹭顿饭,后来不知怎的,这事儿便没信了,直到温媛出国也没见着她男朋友长啥样。 唯一知道的,是梁曼音后来结婚了,在朋友圈po了张结婚证的照片,配的文案也很简单,仅一句“余生请多指教”。 “你猜她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梁珩笑着说,温媛总觉得他这笑有点贼兮兮的感觉。 “不知道,大概是像你一样的人。” “我太无趣了,我觉得阿音应该会喜欢生趣幽默的人。”说这句话时,梁珩的眼角含着笑。 梁曼音一个人默默地摘了好大一捧花,里头还夹着狗尾巴草,她觉得毛茸茸的好玩,便用脸去蹭,逗得她咯咯咯地笑。 风不觉大了起来,吹得树木哗哗作响。梁珩说:“阿音,我们回去了。” 梁曼音摇摇头:“我再摘点毛毛虫。” 今天温媛穿了条裙子,风吹得她凉飕飕的,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梁珩见了,说:“风很大,你可以躲我怀里来。” “啊?”温媛怔怔看着梁珩,男人蜜色的皮肤浮起薄红,风越吹它越红。 “……不太好吧。”温媛指指地上的梁曼音,总觉得当着小孩的面不好。 “那下次。” 梁珩做什么事情都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牵手是,拥抱也是,一切都按着流程走,滑稽又认真。 “那就下次。”温媛没忍住笑。 梁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半晌后,冷不丁来了一句:“阿媛,你口红沾牙齿上了。” 天色昏暗,春雷在头顶打得轰隆响,似要落雨。 温媛倏地敛了笑,面色比天还暗,她捂住嘴,沉声道:“你可以委婉点提醒我的,算了,快下雨了,走吧,我妈也要来接我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心里暗下决定,下次一定要买一支质量好一点的口红。 梁珩一脸懵的站在原地,总觉得这姑娘不如初见时那样乖顺了,以前她会脸红,现在会驳人了。他好好反省了一番,一定是他当年太纵容她了,把这姑娘养娇了。 到学校时,已过了温阳下学的点,杨岚还没来,温媛撑着梁珩给她的伞下了车,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 春雨淅沥,温阳头顶塑料袋跑出来,看到渐行渐远的雾蓝色班车,好奇问道:“姐,你又去找姐夫了?” “什么叫又,我这星期只找过一次好吗。” “妈知道了会打你的。” 一提到这个,温媛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自从上回杨岚打了她一巴掌后,两人的关系就降至了冰点,基本不怎么说话。 “只要你不打小报告,妈就不会知道。” 温阳这小“监工”可当得称职,再加上嘴把不住风,杨岚随便一套就套出话来了。 “我没告诉妈,上次你和姐夫拉手手这事我没打算说的,是妈诈我。” “哦,是妈诈你吗,明明就是妈给了你两毛钱,你就全说了。” “那不是妈扣了我零用钱吗,我最近都没钱给梁曼音买不起早餐了,姐,你什么时候把钱还我?” 这问题温媛拒绝回答。 两人在站台等了一会儿,直到一辆破三轮停在面前,杨岚探出头来,盯着温媛手中的伞:“谁给你的伞?” 她可不记得家里有这款式的雨伞。 “同事借我的。” 姐弟俩上了车,破三轮像个老翁,走得又慢又颠簸。 “妈,你上哪搞的这辆破车,午饭都要给我颠出来了!”温阳皱着眉问道。 “你奶奶以前送货的车。” “奶奶来了?” “嗯,你奶奶风湿犯了,你爸把她接来了,阿媛,奶奶这几天睡你屋。” 温媛淡淡应了一声。 回到家,温正平正在用热毛巾给温奶奶敷腿,近日春雨绵绵,湿气深重,老人家腿脚本来就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温正平边敷边说:“妈,要不你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你住那么远,万一有点什么事,我都赶不过去。” “住城里我那些花咋办?好大几块地呢,不能荒了。”温奶奶说道:“再说,万一哪天你爸回来了,找不到人就不好。” 温爷爷当年是被抓壮/丁抓走的,至此再没回来过,那个年代烽火连天,村里许多人都说,他怕是死在外头了,就连温正平也是这样认为的。 “爸要回来早回来了,你啷个还不死心勒?” “山高路远,他回来总得要些时间。” 温正平没再说什么。 用完晚饭,温媛自觉洗了碗,又收拾了自己便进屋睡觉,温奶奶躺在床上,不住揉着着肚子。 “媛媛,奶奶晚上吃撑了,你给我揉揉吧,我总感觉胀气。” “好。” 温媛缩进被窝,一手挽着奶奶胳膊,一手替她揉着肚子。老人身上总有种特殊的味道,不香,但让人感觉安心。 “奶奶,您以后晚上就少吃点,不然不好消化。” “晓得了,最近不知怎么的,胃口变好了,见到东西就想吃,”温奶奶看看孙女,又问:“你爸跟我说,你妈打你了?” “……她只是很重的摸了我一下。” 温奶奶听得直乐:“你妈这人就是这样,当年她还没嫁进门脾气就不好,我还劝过你爸不要娶她呢。但她这人除了这点也没什么大毛病。你妈是不是不满意小梁?” “何止是不满意,”温媛坐起身:“她那是相当特别不满意,我也搞不懂她的。” “那你呢,打算怎么办?” “爸说让我大胆去追,出了事他扛着,”温媛笑道:“我想争取一下,我妈不同意是因为她不了解梁珩,他是个很好的人,以后妈就知道了。” “那明天周末,你要去找小梁吗?你们年轻人处对象不都爱去城里玩儿吗。” “再看吧,”温媛复又躺下,盯着房顶:“妈叫我明天辅导弟弟作业,说白了,她就是不想让我出去。等我教完阿阳,逮住机会就溜。” “你要是想出去的话,”温奶奶趴在她耳边说:“奶奶明天可以带你出去。” 第13章 天气阴凉,温阳在洗衣台做作业,温媛守在一旁,她如今终于懂了杨岚的痛,温阳真是笨得可以,连简单的拼音都不会,辅导他作业简直犹如酷/刑。 “h—u—a,”温媛用教尺指指试卷上的拼写题:“这个怎么拼?” “h—u—a瓜,”温阳扭头,一脸欣然的对她说:“姐,这个字念瓜。” “明明就是花!” 温媛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她知道温阳成绩差,没想到能差到这种程度,难怪杨岚连班都不上了,就在屋里守着他。 “弟弟,这个字念花,h—u—a花,花园。” 温阳挠挠脑袋:“瓜园也行呀,瓜园有什么不对吗?” “……” 是的,瓜园这个词没错,温媛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这半天作业辅导下来,她都怀疑自己患上了心肌梗塞,她今天非要好好关爱下弟弟不可。 “阿阳,姐姐再教你一次,你认真点学知道吗?” 温奶奶坐在摇椅上看乐呵,她知道她这个孙子随了他爸,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偏生杨岚想培养出个大学生来,平时没少训斥温阳。 “媛媛,阳阳也做了大半天了,休息会儿吧,这成绩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 “妈,你咋跟老温一样,就惯着孩子。”杨岚端了盘洗好的油桃出来,上次带回来的还没吃完,温奶奶这次来又拿了不少过来,这些天家里的桃子多的都能当饭吃了。 “阳阳都三年级了,再过几年就该考初中了,他这成绩,不努力加把劲儿,怎么上得了育才七中。” 育才七中是全市最好的公立中学,入学门槛也高,五年级就要进行摸底考,先刷下来一批人,剩下的再看毕业考试的成绩,多少家长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挤。 “考不上就读其他学校嘛,”温奶奶说:“我看我隔壁那家的女儿,学的是什么音乐,一样考上大学了,毕业出来还能当个音乐老师,那不也挺好的吗。” 杨岚不说话。这年头经济稍微好了些,不少家长都给孩子报了培训班,听说走艺体的话,以后考大学文化线就会低很多。但杨岚不乐意这么做,她以前好歹也是做老师的,儿子要靠别的路子考大学,说出去多丢人。 “阳阳能学啥子,啥子也不会,没那个天赋,下田摸鱼上山抓鸡最在行。” “阿阳可以试试体育,”温媛辅导得累了,过来拿上一只桃子塞嘴里:“我看他运动还挺行的,可以试试。” 岂止是行,温阳简直就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她平时在学校里都看到了,弟弟体育课喜欢跟同学比赛打篮球,同学都趴了他还活碰乱跳的,完事儿下课了还能跟幼儿园的小妹妹一起跳皮筋。他个子也比同龄人高不少,长手长脚的,学体育正正好。 “学体育以后能干什么?费力又不讨好。” 杨岚起身掸了掸衣服,回了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女儿的事情大家站同一战线就算了,如今儿子上学的事,大家也都达成了一致,都觉得艺体这条路可以走,反倒显得她有些蛮不讲理了,果然媳妇是外人。 没人察觉到她情绪上的波动,待人一走,温媛往奶奶身边靠了靠,小声说:“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 她可没忘记今天要去找梁珩这事儿。 “媛媛想出去了呀,”温奶奶笑道:“我去跟你妈说,说我想出去走走,带上阳阳一起,那孩子做作业都要做傻了。” 说罢,她撑着膝头起身,准备进去跟杨岚打声招呼就走。 温媛坐在花坛上等消息,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上的槐花,忽发现脚上那双水红色塑料拖鞋底裂开了,她把拖鞋拿在手上看个究竟,离彻底报废还差三四厘米,补补还能穿。 “阿阳,你去帮我拿个蜡烛和锯子片出来。” 温阳笔一扔,跑回了屋。 温媛把锯子片放在蜡烛上烤热,再放上拖鞋底,塑料遇热就熔化,此方法用来补鞋再好不过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臭了点,大股胶味儿直扑脑门。 温阳蹲在一旁,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姐,要不你买双新的吧,这双都腌入味儿了。” “你看我像买得起新拖鞋的人吗?” 她很穷,非常穷,要买也得等到发工资再买。 “我给你买吧。”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温媛以为听错了,抬头一看,果然是梁珩。 “你怎么来了?!” 温媛顺手把拖鞋塞给温阳,这玩意儿拿在手里实在不怎么优雅,温阳满脸嫌弃,又顺手扔进了花坛,他怎么可以当着梁曼音的面拿着这双破拖鞋! “我来找伯父伯母说点事情。”说话时,梁珩一直盯着温媛的光脚丫,那脚被晒出了拖鞋印子,实在算不上好看。 以前温媛的脚是白白嫩嫩的,十七岁之前她爱穿平底鞋,每走一步,连接着脚趾的那几条骨骼就会微微凸起,足跟落地时又恢复常态,以此循环,起起伏伏。上高三后,她开始尝试着穿高跟鞋,更衬出脚踝纤细,时刻都在吸/引着人去攀上那脚踝,好把她拉入深渊。 那时梁珩不懂女鞋,看到梁曼音穿什么,第二天就去买双一模一样的,但后来想想女孩子应该不喜欢跟人撞鞋,所以到最后他死,那些鞋子都还放在储物室里没送出去。 “改天我去给你买双高跟鞋。” 梁珩一手提着水果,一手牵着梁曼音进了屋,温媛回过来神,赤着足追了上去。 杨岚刚还在跟温奶奶聊天,脸上笑嘻嘻的,一见梁珩,翻脸比翻书还快。 梁珩依次打过招呼,又叫梁曼音喊人,流程走完后,他就直/挺/挺地站着,杨岚只不说话,也不叫人坐,还是温奶奶出来打了个圆场。 “小梁你怎么来了,媛媛还说待会去找你勒。” 说好的秘密行动,温奶奶一句话就把温媛卖的干干净净,跟温阳有得一拼。 “我来是想跟伯父伯母说点事情。” “说事情好!”温奶奶给温媛使了个眼色:“不过媛媛他爸今天上班去了,估计得晚上才回来,小梁,要不你留下来吃顿饭。” 杨岚面色又沉了几分,心道这小子倒是会挑时候,怕不是专程过来蹭饭的。 “你喜欢吃什么,娃娃呢,娃娃喜欢吃什么?我待会儿去买。”温奶奶满眼都散着光。 “我去买!” 温媛是知道梁珩爱吃什么的,比起精致的西餐,他更爱吃家常菜,小炒肉,清炒土豆丝,水煮牛肉,牛肉里不能放香菜。 “我也去!”温阳举手道,这种时候真是姐弟一条心。 温媛换了鞋,带着温阳去了市场,买了点生肉和熟菜,他俩都是穷光蛋,买菜的钱还是奶奶给的,就这样温阳还要扣点钱起来买牛奶。 回去时,杨岚在院里枯坐,她不爱跟梁珩待一屋,自己出来了,屋里仅温奶奶和梁珩在聊天,梁曼音在一旁抠桌角。 温阳把牛奶递给小姑娘,又带着她去院里跳皮筋,人数不够,负责拉皮筋的是两条高板凳,俩孩子在院里跳得欢乐,杨岚看得心焦,起身回了卧室,闩了门。 晚饭是不能指望杨岚的,温媛系上围裙,去摘了把香葱,准备做饭,说起来,她还从来没给梁珩做过饭。 路过堂屋时,梁珩问她:“你会做饭吗?” 以前温媛一直读的住校,吃饭在学校食堂,每个星期他会接她去外边吃顿好的,照这样算来,她是没下过厨的,至于她出国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会,”温媛拿出自己贤妻良母的架势,回道:“我做饭还是很好吃的。” 在澳大利亚时,她吃不惯西餐,又不想吃速食,只好学着做饭,刚开始味道是不尽人意,但做的多了,也就好吃了。 她熟练的把食材清洗干净,该切片的切的厚薄均匀,该切丝的切的条条清晰,佐料也是准备了一碗又一碗,怎么看都像是个大厨。 可梁珩还是不放心,跟温奶奶说要去帮她,温奶奶自然不会阻止这对小情侣培养感情,笑着叫他去。 他去到厨房一看,没有他想象中的一片狼藉,反倒是井井有条,惊讶之余又有些心酸。 他竭力娇养出来的小姑娘在出国那几年都学会做饭了,或许当年不该送她去澳大利亚的。 “你怎么进来了?”温媛扭头问他,手上的刀却不停,哒哒哒的响,土豆丝也切得很漂亮。 “怕你做黑暗料理,阿音吃了拉肚子。” “你是怕你会拉肚子吧,放心吧,不会的,我厨艺还过得去。” 两人在厨房一阵忙活,其实大部分的活儿都是梁珩在做,他好像有种特别的魔力,再繁琐的事情经他之手都会变得游刃有余。 院里传来了一声吼,是温正平下班回来了,他平时就这习惯,跨进院门第一件事就是高喝一声,生怕隔壁小区的人不知道他回家了。 这吼声可吓坏了梁曼音,作势要哭,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怕温正平。温正平惹不起这小娃娃,灰溜溜回了屋。 待到开饭,温正平好说歹说把杨岚从屋里请出来了,一大家人围坐在桌边,饭菜喷香,他没忍不住把泡酒坛子搬上了桌,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梁珩倒了一杯。 梁珩看着杯中的浊酒,想着正事还是在酒前说比较好。他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伯父,我打算下月辞职,自己做点小生意,等挣了钱就在城里买套房,到时候我再上门提亲,在此期间,我和阿媛再磨合磨合,这样你们也能放心。” 这话说得诚恳,又好像是在发通知,而不是想商量,听得温正平持酒杯的手一抖,泼湿了半边衣袍。 第14章 屋里安静,落针可闻。 众人齐刷刷投来诧异的目光,好半晌没人说话,最后还是杨岚干咳了两声,而后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说的倒是轻巧,那房子是想买就能买的吗?等你买了房,阿媛黄花菜都凉了,说白了你就是想套住阿媛,顺便帮你带孩子。” 她这人说话直,但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这年头房产经济还没成型,大部分是外销房,只有来内地经商的港台或者外籍人员才能购买,不然便是像杨岚这种单位职工,能分套房子。 要说商品房,也不没有,住房制度改革刚推行两年,20余家房产商相继成立,住房信贷系统也有①,但房子贵呀,动不动一千二三一平,大家工资顶天了也才400,谁买得起,说是可以贷款,谁又敢去贷? 以梁珩目前的工资水平,想要在城里买套房,不吃不喝都得要二十五年,但温媛知道,梁珩以后不仅能拥有房子,还会有一家房产公司。 “我打算,”梁珩直接忽略了杨岚的冷嘲热讽,正色道:“先把牛王庙那套房子拿去做抵押,抵押的钱足够付房子的首付,剩下的,我跟阿媛再商量,看她想做什么。” 说话间,他手指摩挲着酒杯口,带着压人的气势,但她杨岚怕过谁,大声道:“抵押?你要把房子抵押出去买新房,还是贷款买,那还算是你的房子吗?” 那年头谈贷款色变,银行借钱给你买房,怎么想都是个骗局,再加之有利息,三十年贷下来利息比本金还高,直接吓退了大部分人。 “你好好听梁珩说完嘛,”温正平把酒杯掷桌上:“逮住半截就开跑,梁珩,你接着说,我听着。” 两个男人谈起正事来是要比女人好沟通些,梁珩认真同温正平讲解了购房政策,国家扶持力度,贷款利率与人民币升值的关系,温正平也听不太懂,哦哦啊啊老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反正你自己说的,买房才娶我女儿,但时间不能太久,阿媛年纪也大了,等不起。” 梁珩点头答应,而后侧头看向温媛,温媛用嘴型对他说了句“我相信你”。 这两人饭桌上都在眉来眼去,杨岚觉得扎眼,虽然她听不懂梁珩刚说的那长串话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不靠谱,又忍不住说:“贷款买的房不行,要全款房。” 老一辈人总觉得全款房才踏实,贷款买的房指不定哪天就被银行收走了,新闻上又没少报导这种事儿。 “人家梁珩不是说了吗,贷款才划算。”温正平说:“那什么率是死的,以后工资会涨的,房价也会涨,到时候不就赚了吗?” 反正抵押的不是他的房子,女儿也没嫁出去,左右不亏,其实这才是温正平的真正想法。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反正要娶阿媛,就得全款房。”杨岚坚定道。 “那这下好了,”温正平两手一摊:“媛媛之前说非他不嫁,你又非要全款房,这事搞不到一堆,你们俩就看谁厉害吧。” “温正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岚怒道:“你们姓温的一条心,感情我是外人,我不让阿媛嫁了?!” “行了!”温奶奶终于听不下去了:“什么姓不姓温,人小梁已经表态了,就给他们年轻人一点时间嘛,阿媛也是我孙女,我也希望她嫁个好人家不是?这事儿今天谁也不许再提了,吃饭,天天吵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长辈一开口,杨岚吃了憋,悻悻不说话了。 饭桌上,俩小孩吃的开心,梁曼音爱吃爸爸做的菜,也不用人喂,自己默默扒了一整碗饭。温正平也来了劲儿,一杯接一杯的同梁珩喝着酒,讲些不着边的话,喝得醉了,他偏偏倒倒起身,要去给妈妈打电话,温奶奶忙拦下他。 这顿饭吃得还算凑合,两个大男人都喝得有点飘了,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过,梁珩同长辈打了招呼,抱起梁曼音准备回家,温媛担心他躺路上睡了,出门送他,杨岚不放心他俩大晚上的一齐出去,叫温正平也跟上去。 温正平有些意犹未尽,一路上都拉着梁珩讲话,时不时还逗逗梁曼音,这电灯泡当得是相当合格了。 走到岔路时,他又吵着要去小卖部买花生,说是回去还要喝酒,温媛劝他,他不听,一溜烟的就跑没影儿了。 待人走后,空气都变得安静了。路灯暧/昧,夜风温柔,挟着丝丝果酒的香甜气擦过温媛鼻尖,她走在梁珩左边,一路无言。 两人来到站台等车,夜间车比平时的间隔时间更长,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车来,梁珩就倚在广告牌边打瞌睡。 温媛怕他栽在地上,叫醒了他。 男人先是一怔,随后望着她笑笑,眸光潋滟。 他说:“你回家吧,我自己可以走。” “没事,反正离家不远,我看着你们上车了再回去。” “你是觉得我喝醉了。”梁珩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也觉得,所以我现在看你只有这么高。” 他在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比划一番,那正是温媛十五岁时的身高,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旋。 “然后……”他的手慢慢上移,直到肩膀:“你突然一下就长这么高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 温媛以为梁珩喝醉了只会睡觉,没想到他还会说胡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又心觉可爱。 等笑够了,才忽然反应过来。 “梁先生,你以前是见过我吗?” 梁珩没有回答,而是在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什么,片刻后,他扭头对温媛说:“你看着阿音,我去去就回。” 那抹身影风一般的没入夜色中,温媛愣了半晌。梁曼音坐在板凳上荡着双脚,小声说:“爸爸呢?” “爸爸待会儿就回来。” 梁曼音点点头,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温媛,又问:“你要做我妈妈吗?温阳说,你会做我妈妈。” 小孩之间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曼音虽年纪小,但也懂“妈妈”是个什么概念。爸爸在的时候她不敢问,现在就她们两个人,也会不住好奇。 “阿音想要妈妈吗?”温媛蹲下身平视着她:“你喜欢姐姐吗?” 梁曼音想也不想就说:“不喜欢。” “……” 好吧,凭原身以前那个性子,的确不招小朋友喜欢,温媛揉揉她的头,倒也没说什么。 梁曼音看出她神色有变,以为是不高兴了,忙补充一句:“但爸爸喜欢的话,我就喜欢。” 温媛刚想说什么,梁珩就回来了。他不知去了哪里,白衬衣都弄脏了,上头还挂着些苍耳。 “送你。”他从背后拿出一捧小雏菊来,笑着说:“伯父说伯母把上次我送你的花扔了,我重新摘来送你。” 可能是酒精作用,梁珩头一次用这么欢快的语气说话,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有着一股少年气。 “你是真的醉了吧。”温媛拨弄着小花,说。 “一点点。”梁珩顿了顿,又道:“这次花里面没有放机票。” 温媛的手一顿,全身如电流袭过般又痛又痒,尘封的往事也被拉扯出来。 2016年的夏天燥热难耐,温媛顶着大太阳去邮局取了录取通知书,她的通知书来的最早,想来是考上了个好大学。信封还没拆,她就迫不及待地给梁珩打了个电话。 “梁先生,我拿到通知书了!” “恭喜你。”电话那头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应该是梁珩在看方案。 温媛也不管是否打扰他工作了,直截了当的说:“可是我不敢拆开看,要不你帮我拆吧,我们还是在老地方见面。” 梁珩从来不会拒绝她,可这次,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梁先生,你在听吗?” “那就下午五点见吧。” 挂了电话,温媛快速跑回去洗头洗澡,挑衣服又花了半小时,化妆所用的时间就更不用说了。 她提前了一个小时去到他们常吃的那家川菜馆,服务员认出她,热情的带她去了楼上的包间,是他们经常坐的那间。 信封放在一旁,温媛却没心情看,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柠檬水,心里默念着练习过无数次的对白。 推拉门开了,梁珩拿着束雏菊走进来,温媛按照先前说的,把信封递给他。 “你帮我拆吧,看看是哪所大学。” 梁珩接过,顺手放在一旁,目光都没多停留一秒,而后把花送给了温媛。少女本来满心欢喜,可在看到花束里夹着的机票时忽又觉得置身冰窟。 “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澳大利亚?!” “不是想让你去,”梁珩靠在座椅上,手指有节奏的扣着桌面:“是你必须去,那边的事情我已安排妥当,你长大了,该出去开拓开拓眼界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那天温媛大闹了一场,但闹得再凶,也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梁珩等她闹够了,让司机送她回去。在出国前的那段日子里,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不联系,不见面。 “这次的花里没有机票。”梁珩喃喃道,抬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他说话间还带着酒气,温媛似乎也跟着醉了,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是25岁的梁珩,还是21世纪的梁先生? “梁先生……” “阿媛,”梁珩轻声说。 “趁我神志不清,我们接吻吧。” 第15章 梁珩两只大手蒙住梁曼音的眼睛,微微屈身,温热的唇毫无征兆的落下,温媛全身都崩紧了,丝丝酒香萦绕在鼻尖,醉人心智。 心里的那小簇火被夜风越吹越烈,烧得人浑身发颤,来自于人本能的欲/望促使梁珩想去啃/噬,想撕/咬,想不带任何技巧的去掠/夺,可理智却告诉他浅尝辄止好过攻城掠地。 车轱辘声响起,混杂着调皮的口哨声,温媛猛然惊醒,退后一步。 班车上的人纷纷探出头来张望,看这对小情侣缱/绻。司机极有耐心的等着,乘客们也没有催,给足时间让二人好生告别。 “我不太会。”梁珩挠着脑袋。 “……我也不会。” 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都清楚“不会”指的是什么,却也不觉得尴尬,正如梁珩曾说过的,没有人从一开始就能把事情做好,亲/吻也是一样。 “我该走了。”梁珩抱起梁曼音,逃也似的大步跨上班车,小孩还一脸懵,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温媛看着车走远,才往回走回家,走到岔路时,温正平正双手插兜站在路灯下,似在等她。 “媛媛,梁珩走了吗?” “走了,刚上车。” 两父女一同回家,温正平先前说要去小卖部买花生下酒,现在却是两手空空。 温媛问他:“爸,小卖部是关门了吗?” “不知道,我没去。”温正平说:“我去找了你李叔叔,他在银行上班,我问了他房子抵押贷款这事儿,他说的跟梁珩差不多。” “爸书读得不多,懂得也不多,你李叔叔说这事儿可行,但是媛媛呀,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妈她这人呢,说话不好听,可都是为你好,希望你嫁人以后能过安稳日子,她要梁珩买房子,梁珩也表态了,但这房子一抵,就没有回头路了,你要想好了,你不能让人家男方付出了啥都捞不着,爸的意思是说,既然你决定好了,就要做好跟他同甘共苦的准备,如果不能,就别耽误人家。你过得不好了,还能回来找你爸,可梁珩不能,你懂了吗?” “我知道,”温媛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事实上,她早就准备好了,只是那时梁珩并不接受她。 温正平拍拍她的背:“那就好。” 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温正平理了理衣服,说:“媛媛,待会儿你妈问起,就说是我送梁珩他们到车站的,千万别说我半路就跑了。” “好,知道了。” 出去了那么久,杨岚早就把家里收拾好去睡了,温正平一见没人,不觉松了口气,拎着酒坛子到院里乘凉去了,温媛劝说不动,洗漱好便进屋休息。 —— 翌日,杨岚正在厨房做早饭,平日里他们都是就着头天晚上剩的菜汤下面吃,现在温奶奶来了,难得熬了锅粥。 “阿媛,去叫你奶奶还有温阳起来吃饭。” 温媛放下咸菜碟子,跑去叫人起床,温阳是怕杨岚的,一叫就起,穿衣服时还抱怨了两句,说什么眼睛一睁就要开始做作业了。 当初杨岚托关系让温阳进了尖子班,每到月底都会有一场学习验收考试,好让老师根据成绩情况制定出更好的教学方案,算算日子,这场考试也近了。为了避免又考砸了,杨岚给儿子安排了不少模拟试卷,做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先去吃饭,吃完饭我辅导你功课。” 说完温媛又去叫奶奶。老年人瞌睡少,温奶奶平时都起挺早的,今日却迟迟未醒。温媛轻唤了两声,老人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奶奶,吃饭了,吃完再睡。” “不了,”温奶奶摆摆手:“你们吃吧,我躺会儿。” “奶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温媛摸摸奶奶额头,并没有发烧,但老年人本身就容易生病,也不一定就是感冒。 她给奶奶掖好被子,出了门,杨岚见她一人出来,就问:“你奶奶呢?” “她好像有些不舒服,妈,我们带奶奶去做个全身检查吧。” “这事儿你去跟她说,”杨岚道:“先前你爸都叫过好几次了,请不动她,你奶奶听你的,待会儿你哄她去。” 吃过早饭,温媛好说歹说把人哄起床了,温奶奶一再强调,就是去做个检查,其余一概不做,要是真检查出有毛病,也不治,她说医院里动不动就要动刀/子,她害怕。 母女俩带着温奶奶去了医院,人不少,光是排队挂号就花了不少时间,一套体检流程走下来,都已经是下午了。 三人坐在走廊上等结果,杨岚有些紧张,怕老人家真有点什么事,温奶奶倒是不以为然,还在跟孙女说说笑笑。 叫到号了,三人一齐进诊室,医生拿着一小叠检查报告,眉头紧锁。 “师傅,怎么样了?”杨岚忍不住问。 “有退行性膝关节炎,血糖血脂也比较高,导致下肢静脉阻塞,”医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建议患者住院治疗。” “不住院不住院。”温奶奶一听要住院,起身就要走:“我就说不来医院的,没毛病都能检查出点毛病来。” 她是害怕待在医院的,这里病人多,死人也不少,她总觉得住院会沾了晦气,到时候人就更不好了,还有那些冰冷冷的医疗器械,光是看着就骇人。 “奶奶,”温媛拉住她:“我们听医生的,住院吧,到时候我每天都带好吃的来看你。” 温奶奶直摆手:“不了,都是些老毛病了,这么年都没事儿,用不着住院,我回去找诊所开几副药就好了,何必跑医院来花冤枉钱。” 这话医生听了面上有些挂不住:“老人家,您这个情况不住院是很危险的,高血脂高血糖是会诱发脑梗死的,尤其是老年人动脉还硬化,更容易发病。” “什么死不死的,那么久了我都还好好的,来了趟医院就要死了?媛媛,你别听他瞎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事的,我们回家吧。” 温奶奶拉上温媛就要回去,医生也不再多说什么,老一辈的人以前没享受过好的医疗环境,现在有条件了,反倒是把医院当成阎/王殿,这种病人,一天都能碰上好几个。 “人都说了叫你住院,”杨岚从包里掏出证件:“妈,你孙女还没结婚,孙子还没考大学,你要是想看呀,就听医生的,我去办住院手续。” 这话不入耳,但是很受用,温奶奶马上就不反驳了,她还想看孙子孙女成家立业呢。 手续办好,护士安排了病房,是十几人一间的大病房,老人孩子都有,陪护比病人还多。杨岚本来说要间好点的,但老人家舍不得花钱。 温媛去医院门口的百货店买了些日用品,又打包了两份饭,她本来打算守到晚上的,但想到温阳一个人在家,就提前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还买了一只鸡。 到家时已是傍晚,家门大开着,却不见有人,她找了一圈,发现温阳正在王大婶家吃晚饭,温媛也懒得叫他回家,径直进了厨房。 乌鸡是买来给奶奶补身子的,老板说这是土鸡,营养好,肉质紧实,但要给老人家吃的话,就得多炖一会儿。明早还要上班,到时候再弄肯定还不及,温媛打算今晚就把它处理了,明天热热就行。 刚把鸡剁成块儿,温阳就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个海碗: “姐,王大婶叫我给你送饭。” “……” 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温媛怼了王大婶两句,终于把她那张嘴给封住了,这几天都不见她坐门沿了,以为她是记上仇了,没想到还会送饭来。 “你放桌上吧,我把鸡炖上再吃。”温媛说。 温阳把饭放上桌,又问:“妈和奶奶呢,她们怎么没回来?” “奶奶生病住院了,妈在医院陪她,今晚就我们两个人。” “奶奶什么病呀,严重吗?” 医生说的那几个症状放在21世纪是不算严重的,只要积极治疗和稍加注意就行,但现在是1990年,医疗技术还不算先进,怕是没那么容易治愈,想到这儿,温媛也越发担忧。 “奶奶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对了,你今天的作业做了吗?” “……外边下雨了,我去收衣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温阳脚底抹油准备开溜,温媛一把抓住他。 “你是不是没写作业?”这小子的惯用伎俩她这个做姐姐的已经摸透了。 温阳不说话。作业是肯定没写的,杨岚不在家,好不容易放松一天,鬼才写作业。 “算了,”温媛放开他:“我猜你就没写,但是阿阳,你读书不行总得有个兴趣吧,趁你年纪小还可以好生培养,也能有个一技之长,你跟姐姐说说,你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我想开挖掘机!” “……这事儿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吧。”温媛把炖好的鸡汤盛了一碗出来,递给弟弟:“你把这个给王大婶送去。” 第16章 医院的饭不好吃,温媛一连送了半个多月的饭,为了上班不迟到,她常常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去完医院再去学校,时间也就和梁珩错开了。 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在此期间,梁珩去学校找过她一次,说早上的饭他去送,反正也顺路,这样温媛也不用天没亮就出门了,晚上他要带女儿,晚饭就温媛负责。 温奶奶住院半个月,也不知怎的,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她说是在医院里沾了晦气才这样的,吵着要回家,杨岚劝她,也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连家都很少回。 这天周六,温媛准备带上弟弟去医院看奶奶,她刚发了工资,买了些草莓,那时草莓算是高档水果了,价格贵但维生素含量高,生病的人吃再好不过了。 一进病房,就扑面而来一股臭味,汗味尿骚味等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教人直想吐。温媛把水果放床头柜上,对杨岚说:“妈,我们换个病房吧,四人间的那种。” 温奶奶躺在床上,双目混浊,一下像老了十岁。她摆摆手,说:“不换,换房又得花钱,你们要是真想让我换呀,就把我换回家吧。” 杨岚洗了盘草莓出来:“又来了,医生都说了不能回家。” 她把草莓分了些给病房里其他病人,住这种病房的大多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自然没吃过这种稀奇水果,一个个把草莓捧手上,不住道谢,杨岚回了两句,就叫温媛跟她去打热水。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要去打水,只是有些话不好当着温奶奶的面说,温媛也懂,一出门,就问她:“妈,奶奶到底怎么样了,我看她都老了好大一头。” 杨岚去到廊上坐下,捶起腿来。病房里没有陪护床,她平时睡觉都是坐墙根睡的,久而久之,腿也肿了起来。 “那天我带你奶奶去做了个精密排查,大大小小毛病不少,”她说:“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生病,她以前总说没事,也不愿意上医院看看,这下全翻病了,这事儿你别跟你奶奶说,你爸那边也等我去说。” 温奶奶就温正平这一个儿子,两母子以前可以说是相依为命,感情深重。这几天温正平下班之余都会过来,但待不长就得回去上班,家里儿子在上学,母亲又在住院,哪哪都得花钱,他那份工作,丢不起,要是知道自己的妈是这个情况,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打了热水就回房了。 病房里没有厕所,温奶奶腿脚又不方便,生理问题都是拉上帘子在盆里解决,杨岚收拾了一番,端着盆子就要去倒掉秽物,待人一走,温奶奶才说:“阿媛,你跟小梁最近怎么样了,都不见你俩一起过来。” “我们时间凑不到一堆,最近都没怎么见面。” 温奶奶点点头,面带羞赧,觉得是自己这个老婆子挡孙女姻缘了:“你妈在这守着,你俩也不用天天过来,有时间,还不如出去逛逛。” “你要是想让我跟他出去逛,那就要快点好起来呀,这样我们就不用每天过来了。”温媛拧了张热毛巾,细细给奶奶擦脸。 温奶奶微叹口气,愣愣地盯着对面的空病床。那床位前些天还有个老头住,后来病情恶化,就转房了,昨天儿女们来收拾老头的东西,个个胳膊上都别着块白麻布。 “媛媛,我们回家吧,回三圣乡,我都半个月都没回去看看了,养得那些花儿该死了。” 温媛手一顿,心里有些酸酸的:“等病好了我们就回去,至于那些花,我明天去看看。” 温奶奶沉默了片刻,看看孙女,又看看孙子,说:“阳阳,你月底考试是不是考完了?这次成绩怎么样?” 温阳耷拉着脑袋,嘟囔道:“没考好。” “奶奶就猜到了。”温奶奶笑笑:“你成绩就没好过,这点像你爸,我也跟你妈说了,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学点其他的,阳阳,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他想开挖掘机。”温媛想到昨晚温阳说的就觉得好笑,好像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有个挖掘机梦。 温奶奶也听得乐呵呵的,摸摸孙子的头:“这个其实也可以,你看二环边的工地上,在搞什么土地开发,好多开挖掘机的,听说工资还高勒。对了,不说起这个我都还忘了,媛媛,上次小梁说房子抵押的事办得咋样了?” “资料已经提交了,还在审核。” 资料不多,除了最基本的身份证件外,需要交的就只剩工作证明和收入证明了,这会儿还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大数据,审核工作都需要银行工作人员亲自跑,确定资料没问题了,再实地看房,给个评估价出来,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少说得一个月。 温奶奶“嗯”了一声:“先前我没好意思问他,没想到小梁那孩子办事这么麻利,就这半个月的功夫,资料都交了。” “媛媛,奶奶跟你说,小梁不是天天早上来给我送饭吗,你妈看他这样,口风也松了不少……” 刚说到这,杨岚就端着盆子回来了,这个话题结束得猝不及防。 温媛在医院待到了傍晚,守着奶奶吃完饭后就带着温阳回家了,坐车时遇上了梁珩,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是别有用心。 梁珩每周只有一天假,他把这周的假调到了周末,也是就明天,两人约好了时间,准备明天一同回奶奶家看看那片花圃。 —— 半月没人照顾,花圃里杂草丛生,有些还盖过了花株,花晒不到太阳,都焉败了。 温媛和梁珩在地里除草,温阳提着个大水壶,跟在后边浇水,做得累了,三人就在土沿边休息。 梁珩擦擦额头上的汗,准备汇报情况:“阿媛,抵押贷款那边应该再过不久就能有消息了,等放了款,我们就去看房子,你想住在哪里?” “二环边上吧。”温媛心不在焉的说。 城里大部分房子都是些小产权房,根本无法交易,倒不如买远一点,虽然现在二环外都还是农田,但已有不少开发商在那儿修了新房,发展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大部分人嫌那儿是乡下,不愿买,房子滞销,价格也低,此时买最为划算。 “也好。”梁珩说:“那我们改天去川师大那边看看吧,我之前路过,看那儿也修了新房。” 温媛当然不会拒绝,那儿是个好地方,距离城区不远不近,将来地铁7号线也会修过去,最重要的,以后还是学区房,直接拉动了房价,涨了六倍不止,不论投资还是自住都是不错的选择。 俩小孩精力旺盛,歇了一会儿,温阳就带着梁曼音去玩了。梁珩看看孩子,又说:“我想等买了房,就把阿音户口也迁过去,上小学方便。” 梁曼音再过两三年就该上小学了,到时候上学是划片区,根据户口所在地就近分配,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地方,附近没什么好学校,相比之下,还是迁户口比较好,虽然麻烦了点,但教学质量有保障了。 “好,都听你的。”温媛望着他笑笑,梁珩做事她放一百个心。 现在一切都好像步入了正轨,又好像一团糟,她今天兴致不高,时不时就发呆,梁珩把手压她手背上,轻声说:“怎么了,在想奶奶的事吗?” 说不想那是假的,上辈子温媛没有家人,自然没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痛苦。这辈子她终于有了家,唯一的遗憾就是温奶奶已经老了,有些事情可能瞬息之间就发生了,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害怕。 “我想辞职。”她说:“我想回乡下,想替奶奶种花。” “好呀,我陪你。”梁珩说。 温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毕竟梁珩上辈子事业有成,她不想因为自己自私的想法就断了他的前程。 “不用,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因为我而改变你原有的计划。” “那我要是说我没有计划呢?”梁珩笑笑,瘫在草地上:“光鲜亮丽的生活我已经过过了,这辈子我只想陪着阿音和你。” 当初他为了给梁曼音更好的生活条件,拼命工作,经常不着家,从而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导致女儿社恐,活了三十多年,朋友就温媛一个,最后还被他强行送出国了,这些都是遗憾。 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他想把以前亏欠女儿的,亏欠温媛的,统统都给弥补上。 梁珩望着天,心情没由地舒畅:“我先前还不知道买了房之后要做什么呢,既然你说了,那我们就回乡下种花吧。” “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新房子租出去,每个月收点租金,再买辆皮卡,即可以送货又可以送阿音上学。等市场经济好点了,我们就再开家农家乐,你收钱,我做饭。” “你今天是喝了酒来的吧。”温媛听着就笑了:“我只说了一句,你就想了那么多,不过听起来还不错。” 第17章 梁珩还在地里除草,温奶奶地多,又舍不得荒废,全都给种上了,除了花圃还有菜园,果林,一时半会儿怕是收不了工。 临近晌午,温媛带着俩孩子去了菜园,这个季节的空心菜又香又嫩,加上蒜蓉一炒,很是下饭。她摘了一大把回去,刚走到院门口,邻居李孃叫住她,拉着她问了好些温奶奶的情况,又送了她一小截香肠和几个鸡蛋。 刚还愁家里没肉吃,这下就有了。温媛道了谢,又与她寒暄了几句就进厨房做饭了。 半月没人住的房子,到处都生了灰,温媛只打扫了厨房,剩下的打算下午再收拾。草草收拾了一番,她开始生火,乡下没有煤气可以用,都还在烧柴火,这活儿不费力但费人,得有个人盯着,如此艰巨的任务只好交给温阳了。 要做四个人的饭,一口锅肯定是不够的,温媛又开了个灶眼,一口煮饭,一口炒菜。这可苦了温阳,两手同时开工,一副小忙人的样子,额前的碎发都不小心教火燎了。 食物被大火激发出香味,弥漫了整间厨房,温阳时不时站起来看看锅里,目光随着锅铲移动。 “阿阳,你去叫梁先生回来,咱们就可以开饭了。”温媛说。 温阳“嗯”了一声,飞快跑出去,将干饭人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本以为他会去花圃里叫人,没想到他懒得跑,直接站在院子里大吼一声。 “姐夫!我姐叫你回来吃饭!!” 声音毫无阻碍的四散传播,惊飞鸦雀,隔壁的大黄狗也吓得狂吠起来,最重要的是,村里人听到那句“姐夫”,以为温家孙女结婚了,都要来瞧瞧那姑爷。 温媛提着锅铲出去,恨不得扣爆他的头:“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不大声点姐夫听不到哇。” “……” 隔壁李孃端着个海碗站在院门口,她跟温奶奶关系不错,也没听她说她孙女结婚了,忍不住问道:“阿阳,你姐啥时候结的婚?” 温阳答不上来,他叫梁珩姐夫纯粹是因为不知道该叫什么,至于挂牌姐夫何时才能成为真正的姐夫,这事儿他也不知道。 李孃指了指梁曼音,又问:“你姐娃都生了?” “不是,”温阳说:“她是我妹妹。” “你妈又给你生了个妹妹?!啥时候的事儿?” 这事儿越说越扯不清楚,恰巧这时梁珩回来了,听到二人的对话,说:“她是我的娃娃,阿音,爸爸不是跟你说过见到长辈要问好吗?” 梁曼音弱弱地喊了声“阿姨好”。 李孃让开一条道,盯着梁珩看了半晌,又看看梁曼音,瞬间明白了,感情这温家孙女是嫁了个单身爸爸,难怪温奶奶不愿说。 她自个儿脑补了一出家庭伦/理剧,又向温媛投去了惋惜的目光。但这是人家的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砸吧两下嘴就走了。 “她好像对我有点失望。”梁珩说。事实上,大部分认识温媛的人看到他都挺失望的,毕竟一个大姑娘跟个有孩子的人在一起,任谁都会觉得惋惜。 “失不失望是他们的事,我不这样觉得就行了。” 温媛回了屋,摆好碗筷准备吃饭。温阳以为自己刚乱叫人惹姐姐不高兴了,殷勤的给大家盛饭,温媛提醒他:“吃多少盛多少,不准浪费。” 温阳说好,又问了大家饭量,盛好一碗递给梁珩:“大哥,吃饭!” 梁珩:…… 全部人都看着温阳,他也只是觉得再叫梁珩姐夫,外人听见了又要多嘴多舌的,虽然当事人不说什么,但总归不太好,“姐夫”还是等他姐真的嫁出去了再喊吧。 下午还有活儿要做,做完还得赶回城里,梁珩不敢耽误,快速扒完饭就出门了。俩小孩吃饱了没事干,跟在他屁股后边。 温媛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大手牵小手,小手再牵小小手,不甚温馨,就突然联想到了以后,如果她真搬来乡下了,这样的日子时常会有吧。 发了会儿呆,她起身去洗碗,待会儿还要把房子打扫一遍,这样等奶奶出院就能直接住进来。 老人家节省又恋旧,各种没用的东西堆满了房间各个角落,穿烂的衣服,漏底的背篓,空瓶子,甚至还有塑料袋,都像宝贝似的收藏着,让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更为逼/仄,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堆家里,一到梅雨季节还会发霉,对身体也不好。 温媛收拾了小半天,收了座山出来,统统抱到院子里,找了块空地一把火给烧了。可打扫工作也只进行了一半,上次她来奶奶家时,看到衣柜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每次找衣服都得花好长时间,她想等下月发工资了,就买个大衣柜,有挂衣间那种,这样就不用翻箱倒柜了。 一开衣柜,就闻到股霉味儿,最近反潮的厉害,再加上接连的雨天,那用了二十几年的老衣柜终于扛不住了,四角都有些腐烂了,湿气窜进来,连棉被也染上了霉斑。 院子里支了几个竹架子,她把被子衣服抱出去晒晒。隔壁李孃看温家冒着黑烟,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赶过来看,一看原是在烧废物,才放下心来。 “媛媛,你可吓死我了,我以前你家着火了呢!” “没有,我烧东西呢,奶奶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搬,都要堆不下了。” “都这样,我婆婆也是。”李孃上前搭了把手,好歹帮温媛把那床十几斤的棉被搭上了竹竿。 “媛媛,你奶奶是不是要回来了,我都大半月没见着她了,什么病要治那么久?” 温媛简单说了一下,李孃也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病名,只觉得很严重,略带惋惜的说:“哎,幸好你奶奶看到你结婚了。” 这话可戳中了温媛心窝子。那天在医院里,奶奶又是说梁珩,又是叫杨岚不要管温阳那么紧的,句句都离不开她的孙子孙女,要是在她老人家阖眼之前,不能看到孙辈过好,那可真是个遗憾。 “我还没有结婚。”她小声说。 “啊?”李孃晾衣服的手一顿:“中午在你家吃饭那个不是你男人?那阳阳还叫他姐夫,我就说你结婚了你奶奶咋不通知我。” 温家两姐弟小时候经常跟着爸爸来乡下玩,也就跟李孃很熟了,要是真结婚,按道理是要请人家去吃席的。 “目前还不是,”温媛老实说:“他说等买了房再结婚。” “那可以呀,我看他带个孩子,以为是想找个保姆呢,我还想劝你来着,既然你这么说,那也没什么了。” 李孃两口子都是二婚,她结婚时男方也是带着个小娃娃,等嫁过来后就像个保姆似的,又是照顾老人又是照顾孩子的,关键男人还不给钱,更别说买房了,这么一想,她看梁珩也顺眼了不少。 “那媛媛,你俩啥时候结婚呀?你也别怪我多嘴,你奶奶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能快就快。” 温媛点了点头。 李孃整一下午都在帮着收拾屋子,奶奶在时,她经常来串门,也清楚温奶奶最宝贝哪些东西,比如温爷爷年轻时穿的衣服,寄回来的三封家书等,这些都扔不得。 收拾的差不多了,李孃拍拍衣服,准备回家:“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屋里那个又该闹腾了。” 温媛道了谢,送她到门口。 乡下一过六点就没车了,再晚该回不去了。温媛去花圃里叫人,草已经除得差不多,得了空闲,梁珩就坐在地上,给梁曼音编花环,温阳也编,只是这两人手艺实在不好,梁曼音一个也没瞧上。 “走了,该回去了。” 闻声,三人都起了身,梁珩忙了一整天,上衣湿了一大块,身上也都是汗味儿,他怕女儿闻着难受,就没抱她,让她自己走。 回到奶奶家,简单收拾了一番,温媛又找出一件爷爷的衣服,让梁珩换上,还再三叮嘱,这衣服洗干净以后要还回来的。 车到城里时,天已蒙蒙黑,温媛要少座几个站,带着弟弟先下车,临走时,温阳还不住跟他“大哥”告别,听得梁珩一阵尴尬。 走进家属大院,就见屋里的灯亮着,是杨岚回来了。她还是把温奶奶的病情给温正平说了,温正平当即请了几天假,去医院守着。 杨岚这段时日辛苦了,好不容易回趟家,就想好好休息下,晚饭自然也做得简单,是臊子面。 温阳在外头皮了一天,早就饿了,哒哒哒地跑过去,刚坐上桌,他面色就沉了下来,因为桌上放着他的月考试卷,68分,比上次还低10分。 走之前明明藏得好好的,还是被找出来了。 他心知自己又要挨骂,饭也没心情吃了,只埋头坐着。 杨岚累得不行,哪有力气骂他。她看看试卷,吐了口浊气,有气无力道:“阳阳,你这成绩……算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学的东西?” 这几天温奶奶一直劝她,说温阳要是实在读不好书,就学学其他的,现在大学招收艺体生,对文化成绩要求不高,从小开始学,以后好歹能上个大学,总比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好。 一听这话,温阳马上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我想学挖掘机!” “成年了才能考驾照,”杨岚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换一个。” “那我想学钢琴。” 李孃女儿就是学音乐的,去年大学毕业,去了一所学校当音乐老师,工作轻松说出去也体面。下午温阳去李孃家玩了一会儿,看到堂屋里那架钢琴顿时就来了兴趣。 “行。”杨岚这次答应得很爽快。其实她心里也憋屈,为了女儿婚事,儿子读书的事没少操心,到头来大家都不认可她的做法,既然如此,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完弟弟的事,温媛也忍不住开了口:“妈,我有事儿跟你说,我想辞职,想回乡下去。” 杨岚手一抖,拿眼看她,眼神晦暗不明。 第18章 杨岚怔了一会儿,复又低头将碗里的面快速扒完,临走时,冷冰冰的说了一句“随你”。 温媛收拾了碗筷,洗完澡就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专门去站台等了梁珩,告诉他自己要辞职的事儿,梁珩没说什么,只说抵押贷款那边审批已经通过了,过不久就会放款,有时间,可以一起去看看房子。温媛点头答应,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在加快进度办事。 一到学校,她就把昨晚写好的辞职信呈给年级主任。 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和杨岚是朋友,当初就是托她关系,才把温媛塞进学校的。一听人要辞职,她问了几遍这事儿杨岚同意吗,确认了才敢签字,只不过真的要放人走,也得等到招到新老师才可以。 这规矩温媛知道,只说:“那能麻烦快一点吗?” “我尽量。”主任喝了口水:“温媛,你是打算结婚生娃了嘛?我听你妈说,你谈对象了,如果真是这样,其实也没必要辞职,学校有婚假和产假,你教小班,工作又轻松,不影响的。” “我只是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主任没再说什么。她心里也清楚温媛不适合,以前她那性子,班里没一个小朋友喜欢她,只不过近一个月来,她好像转性了,跟小朋友也能打成一堆了,遂就这么挽留一下。 出了办公室,温媛长吁了口气,看着满操场乱跑的小朋友心生不舍。上辈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当老师,只想等毕业了,找个安稳工作,等存够了钱,就开家店,花店咖啡厅什么的都行,反正要当老板,如今这愿望总算要实现了。 结束一天不算辛苦的工作,她拎着饭菜去了医院。病房还是那间病房,臭还是一样的臭。 温正平哼着小调,正在收拾东西,本来也没多少,一个包就能装完。温奶奶穿着常服坐在床边,见孙女一来,笑呵呵地说:“媛媛,你怎么又来送饭了,你妈没告诉你我今天出院吗?” “出院?”温媛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吗?” 温正平一股脑的把衣服塞进包里:“说了,医生不开口,我怎么敢让你奶奶出院。” “可是……” 可是温奶奶看起来不像是能出院的样子。头上不多的青丝全花白了,面色也不好看,老年斑爬满了整张脸,人也更显孱弱了。 “医生说是好了吗,检查做了吗,各项指标正不正常?” “都做了,医生说没问题,全都好了。”温正平说完这句,嘴里还喃喃了好久,都好了,都好了…… 温媛将信将疑,转身就要去找主治医生问个明白,她总觉得这事儿怪怪的。温正平却叫住她,说奶奶想上厕所,叫她扶到卫生间去。 不知是不是要出院了的缘故,温奶奶今天精神头特别好,一路都在说笑:“媛媛,你最近和小梁咋样了?早上他来给我送饭,说什么银行审批通过了,打算去看房了,是真的吗?” “真的,他早上也跟我说了。” “那就好,”温奶奶拍拍她的手:“我看那孩子挺有责任心的,你妈也松了口,你要是嫁他,我也放心。” 说着,她就咳嗽了起来,温媛抚着她的背,有些担心:“奶奶,要不我们在住院观察几天吧。” “不住不住,”温奶奶说:“我明天就要回乡下去,这医院呀,住得不舒坦,再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就算没病,也差不多了,我可不想死在医院里。” 老一辈人讲究落叶归根,这也是温奶奶一直吵着要回家的原因。 温媛在厕所门口候着,指甲抠落了墙上的白灰,等人一出来,她就说:“奶奶,我辞职了,等学校招到了新人,我就回乡下陪你,梁先生说他也去。” 先前那份工作温奶奶一直不是很满意,小朋友在学校里出了一丁点事,回去一通说,学生家长就找学校来了,也不管青红皂白,逮住老师就是一顿说,温媛也因此受过不少委屈。一听她要辞职,高兴还来不及:“好啊,都过来陪奶奶,不过你俩都辞职了,这以后生活咋办?” 这个温媛倒是不担心的,现在生活好了些,城里人做生意开张,结婚庆典等等都需要花,而乡下离主城远,花农也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不愿意接太远的单子,就等着花店来收,花店把花收回去,溢价能有两三倍,照样卖得出去,这可是笔可观的数目。 只要她跟梁珩勤快一点,亲自去送货,除去了一方中间商,价格定低一点也不亏,反而会吸/引更多客户。她也不求大富大贵,保障温饱的基础上有点余钱就行。 温奶奶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放心了。 回到病房,温正平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跟其他病人告完别后,三人就出了医院,坐公交车费时,温媛在路边拦了辆奥拓。 回到家,杨岚已经把饭做好了,晚餐比较丰盛,小炒肉,烧鸡,炒时蔬和煎蛋汤,这配置,都快赶上过年了。 温奶奶住院那会儿,一直吵着要吃东市那家的红油兔丁,当时医生叮嘱饮食要清淡,杨岚就没给她买,如今出院了,专程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去买了兔丁。 兔子是带皮的,用加了中药材的卤料煨了小半天,很是入味,即使不蘸任何调料,吃起来也很香,但蜀中人偏爱吃辣,送的秘制蘸料红彤彤的,里面还加了花生仁,酥豌豆和大头菜沫,往兔肉上一淋,红油就沿着肉的纹理钻进里头,每一口都回味无穷。 温奶奶想这口想了好久了,也不消人叫,自己坐下吃起来,等长辈动筷了,其余人才开始端碗吃饭。 她胃口似乎又好了不少,吃了整整一碗饭,温正平怕她消化不了,撤走了她前面的肉菜,只留一盘炒蔬菜,温奶奶白了他一眼,所幸不吃了,放下筷子,关心起孙子来:“阳阳,你快放暑假了吧,今年还来不来奶奶家玩儿?” 温阳每年放暑假,为了躲避他那凶巴巴的妈,都会去乡下玩上一个多月,约上隔壁村的小娃娃,一起去钓龙虾,捉泥鳅,别提多好玩了。 “去!”他想也不想就答。 “你不是想学钢琴吗,还想去哪玩儿?”杨岚说:“改天叫你姐带去你找找培训班,等暑假了,就去上课。” 哪里用得着改天,第二天温媛就带着弟弟去了。她下午没课,刚好有空,而温阳呢,因为上回月考考砸了,班主任找他谈话,他心情不好,偏生回教室后有几个挑事的,说他最后一名真丢人,笨得跟猪一样,他听了,当即一拳打下去,他个子高,占优势,要不是老师及时赶来,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事后老师请了家长,被打的那位同学的妈气冲冲的赶来,指着温媛鼻子一顿骂:“你们是怎么教孩子的,打坏了我儿子你负责得起吗?我以为他只是成绩不好,没想到品行也不好,有妈生没妈教吗?读什么尖子班呀,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温媛听着,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她说完了泼了她一桶洗拖把的脏水而已。能动手就绝不bb! 她牵着温阳出了学校,弟弟一直在抹眼泪:“你哭什么?是你打了人家诶。” 温媛去买了瓶可乐给他,温阳是喜欢喝的,但杨岚不让他喝,说是不健康。这会儿饮料捧在手上,他哭得更凶了:“他们说我是猪,伤了我的心,我好痛!” “那你不也打回来了吗?”温媛摸摸他的头:“下次要是有人还这样说你,你就告诉姐姐,我去收拾他们。” “噗——” 温阳破涕而笑,还冒了个鼻涕泡出来,温媛递给他一张纸,等收拾好了,就一起去看培训班。 学校附近就有不少培训班,文化类艺术类的都有,只是办班要求不高,市场也不规范,牛鬼神蛇扎堆了。 温媛带着弟弟进了一家培训机构,这家是整层楼里最大的,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摆放在屋里的各种乐器,中央还有架白色三脚钢琴。 “哇!”温阳趴在玻璃上,惊讶出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钢琴,学校上音乐课用的以及李孃家的钢琴都是四脚的,不如这个气派。 “走吧,进去问问。” 前台可爱的小姐姐接待了二人,将他们带到会客厅,又冲了两杯果汁,说是负责钢琴课的老师马上就来。 等了半刻钟,一位身材高挑的女老师拿着一叠资料走过来,热情的介绍:“这位家长您好,我是负责钢琴课的老师,袁静,请问是您学还是孩子学?” 温媛指指温阳:“我弟弟学,先了解一下。” 先了解一下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要在你这儿学,袁老师有些慌。要知道,学音乐烧钱,肯让孩子来学的家庭绝不简单,她不愿放弃这块肥肉。 “那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吧,我们童梦艺体培训机构里面所有的老师都是有证书的,跟别家不一样,还有乐器,也是买的最好的,课程的话可以根据孩子时间调整,不耽误正事。” 吹牛谁都会吹,温媛不傻,要求看证书以及实地参观教学环境。她以前也学过一两年音乐,当时梁珩给她找的是最好的老师,虽然学得不咋样,但要分辨乐器好坏还是很行的。 逛了一圈下来,这家的器材和师资的确是最好的了。袁老师导游似的陪了一圈,忍不住问:“这位家长,您觉得怎么样。” 当然还行,可温媛不想说,直接问:“入门课程多少钱?” “350,十二堂课,一堂课两小时。” 温媛有些肉疼,这家好是好,贵也是真的贵,她一个月工资也就四百来块,二十四个小时的钢琴课就要三百五十块,这事儿她得回去商量商量。 第19章 杨岚陪着温奶奶回乡下了,家里又只剩姐弟俩二人。一到家,温媛就给奶奶打了个电话,是杨岚接的,她说有她看着,不用担心奶奶,另外还提了温阳学琴的事儿。 “你李孃前些天把腿摔了,她女儿请假回来了,我跟她说阳阳想学钢琴,她说她可以教,200块钱学完入门课程,她也能赚点外块。” 李孃女儿是从音乐学院毕业的,为了能做音乐老师,把该考的证都考得差不多了,并不比童梦培训班的老师差,关键价格也不贵。 “好,知道了,我跟阿阳说一声。”说完温媛就挂了电话。 温阳耳朵尖,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雀跃的说:“那我暑假是可以去奶奶那了吗?” “可以,”温媛敲敲他的头:“不过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天在外边野了,好好学琴知道吗?” “嗯。”温阳点头答应。短暂的喜悦过后他又焉了,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温媛以为他还在为打架那事不高兴呢,正打算安慰他,弟弟又开口了。 “姐,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大概周末吧。” 温奶奶需要人照顾,杨岚肯定是抽不开身的,只有等到周末温媛放假去跟她换班。 “那今年的儿童节妈岂不是又不来了。”温阳隐隐有些不高兴。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每个班都会排节目,唱歌跳舞都行,那天学生家长也会来,看自家孩子表演,后又陪着玩。但杨岚去年是没去的,其原因是温阳拿回一张53分的卷子,读尖子班还考这么差,她拉不下面,索性不去了。 “算了,不来就不来,反正我今年表演的节目不好看。” 温媛问他:“你们班表演什么?” “老鹰捉小鸡。” “你演老鹰?” 温阳个子高,演老鹰再合适不过了,没想到他却说:“我演母鸡,屁股后边跟了大群女的,烦死了。” 温媛笑了他一会儿,忽又想起她们班也有节目。她算不上多才多艺,遂请了小学部音乐老师帮忙排,排的是舞蹈《踏浪》,梁曼音也在她的鼓励下去参加了。 算算日子,三天后就是儿童节了,表演服还没盯呢,得抓紧时间了。 翌日一大早,温媛刚走到公交站台,天就下起下雨来,她没带伞,躲在棚子下面,抬头看看天,乌云密布,看来今天要淋成落汤鸡了。 她打算去荷花池看看,那边是个批发市场,不管是买还是租借衣服都比外边便宜不少,老板大多也好说话,若是有家长想把表演服买下来当纪念,也是可以的。 去荷花池的班车是36路,而梁珩开的是40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看一眼梁珩再走。刚想到这儿,40路车就来了,可驾驶座上的人是个陌生人,后视镜上也没红绸带和铃铛。 她冒雨去看了车牌号,是这辆没错呀!司机看她没有要上车的意思,一踩油门,走了。 “你在看什么?”梁珩执着伞撑过她头顶,站在身后温声说:“我辞职了,以后你不用来这里等我了。” 温媛回过头:“这么快,不是说要一个月吗?” “提前了几天而已,想来跟你说一声。”梁珩把伞偏向她:“你刚怎么不上车,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啊~我得去订儿童节要穿的演出服。” “这次阿音也参加吧,”梁珩笑着说:“她回家跟我说,你跳舞好很看。” “……” 梁曼音性子比较静,老师教跳舞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兴致勃勃的凑到前面去学,只有她一个人在后边,看也看不见。下学后,温媛就给她开小灶,手把手教,但她自认为自己跳的不好,有时还同手同脚,怎么就跳得很好看了? “阿音真的是这样说的吗?”温媛满脸不信。 梁珩但笑不语,梁曼音当然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姐姐跳舞一点儿也不好看,蹦不起来,手也放不开,当然这些不能让温媛知道。 车来了,两人一道去了荷花池,先前音乐老师已经把每个小朋友的尺寸量好了,列了张清单出来,照着选就行了。 他们进了家童装店,温媛在跟老板交涉,梁珩则在看模特身上那条蓬蓬裙,裙身叠了好多层纱,边上还缝了蕾/丝,像公主穿的裙子。 他说:“订这种吧,好看。” 温媛看了一眼,回绝了:“纱的容易扯坏,还是别吧。” 六一儿童节是小朋友们放开玩的日子,把蓬蓬裙穿身上,指不定在哪就挂坏了,到时候还得赔。 最后温媛选了海军裙,这种款式的裙子不仅扎实,穿上身也显得活泼。参加跳舞的一共有二十位小朋友,她就订了二十条,等儿童节前一天来取。 临走时,梁珩还盯着那条蓬蓬裙,在买和容易扯坏间回来纠结。 “老板,这条也帮我包起来吧,包好看一点,我要送人。”温媛替他做了决定。 “你不是说容易扯坏吗?” “我是说儿童节那天小朋友太多,万一扯坏就不好了,平时还是可以穿的,”温媛笑道:“想来我还没送过阿音礼物呢,这条裙子就当我送她的儿童节礼物。” 老板从里走出来,他当真把裙子包得很好看,包装盒上还系了个粉色的蝴蝶结,满满的少女感。 温媛道谢接过,订好衣服就该回学校了,梁珩却拉住她,说要带她去百货大楼买鞋子。 上次他说要给温媛买高跟鞋,后来因为忙着房子的事儿,就一直没时间去,正好今天两人见面了,择日不如撞日。 温媛却忙摆手:“不去,我有鞋子穿。” “不一样,”梁珩拉着她到公交站:“就当我送你的儿童节礼物。” “那我们就在这儿买,不去百货大楼。” 那时百货大楼是全城最大的商场,地位堪比21世纪的ifs,东西齐全但卖得也贵,温媛舍不得花高价去买双鞋子,再说,他们还得买房呢,还是省着点好。 但梁珩哪听,拉着她就上车了。 两人风风火火的来到百货大楼,售货员热情的推销着新款高跟鞋。前些年还流行锥形跟鞋,现在流行有防水台的,鞋底少说有五六厘米,跟就更不用说了,十厘米往上,摔一跤起码要躺上半个月。 梁珩不懂女鞋,售货员说什么他就听着,最后一双也不买,让温媛自己选。 售货员的脸立马就垮了,也不推销了,不过这样也好,温媛选得更自在,最后她选了一双五厘米的粗跟凉鞋,这是以前的款式,价钱便宜,关键还比那跨过府南河都不湿脚的防水台高跟鞋好看。 梁珩买了一双丝/袜,让她穿上试试鞋,后想了想,亲自给她穿上了。 上辈子他悄悄给温媛买了很多鞋,最后一双也没送出去。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日,他总是在想,要是自己大胆一点儿,把鞋都送出去了,也够温媛穿好久了,久到她变成了老太,也有漂亮的高跟鞋穿。 他盯着那双脚上的新鞋子发了会儿呆,而后站起身,说:“到镜子那儿看看。” 温媛走到镜子前,她身材算高挑,脚踝也细,绑带的设计很衬她。 “好看,大小也合适,就它了。”其实她是懒得选了,而且在售货员跟梁珩介绍鞋子时,她就一个人偷偷看了,就这双最便宜。 虽说是这家店里最便宜的,但比起荷花池的,还是要贵上不少,看着梁珩付钱时,她有些肉疼,150块,再添50块都够温阳学钢琴了。 梁珩让她直接穿着走,她舍不得,再说刚下过雨,路上哪哪都是水坑,她想等天气好了再穿。 两人拎着鞋子走出去,售货员更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嘴巴一瘪,卖双过时的鞋子可比新款鞋子提成低多了。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梁珩打了个车,陪温媛回学校。跑来百货大楼买鞋子已经花了不少时间,要是再坐公交回去,该晚了,得算旷工了。 一上车,梁珩就说:“贷款快下来了,下周末我们去看房子吧。” 温媛想了想:“我跟我妈说一声,她周末要是想回家,我就得去照顾奶奶,就没时间去看房了。” “那把奶奶接城里住两天,到时候叫她跟我们一起去看房。” 这方法可行,温奶奶一直住的都是乡下,还没见过城里的高楼房长什么样呢,再说要去看的是孙女的婚房,她老人家肯定是很乐意的。 “那行,等下周五我就把奶奶接上来。” 司机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他们。年纪轻轻就买房,还是贷款买,胆子够大,为了表达他的敬佩之情,他开了空调。 这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开空调纯属多余,温媛好心提醒,司机才把空调关了,而后跟两人摆起龙门阵来:“你们要买房呀,我儿子也要买,就是不知道买哪,你们打算买在哪个地方?” “师大那边。”梁珩说。 “那么远,都出城了,”司机说:“那儿能买吗?实话跟你说吧,我儿子讨了个媳妇,是教书的,也想买那边,但我觉得太远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梁珩细细给他说了师大那边的发展趋势,司机听得一头雾水,但内心还是觉得这人有见识,并决定先去师大那边看看再说。梁珩抄了串号码给他,让他看房前打电话,好有个人帮忙把关。 温媛以为这两人上辈子认识,下车一问,梁珩只说了一句话:“团购买房有优惠。” 生意人始终是生意人,哪怕现在成了无业游民,也改不掉精打细算的习惯。 第20章 儿童节是在星期五。 出门前,温媛专门给奶奶家打了个电话,嘟嘟嘟的声音持续了一分钟,没有人接。温阳焉焉地倚在门框上,盯着姐姐:“不要打了,妈不会来的,她来了,老师还会把我上次打架的事告诉她,还是不要打了。” “好吧。”温媛放下电话听筒,从兜里摸出五块钱给他,虽然他嘴巴上说不想要杨岚来,但失落的表情出卖了他。 温正平前段时间为了去医院照顾温奶奶,把假都休完了,今天也是来不了的,父母都不来,温阳也提不起劲儿,接过钱塞包里,拎起小书包就走了。 温媛把他送到教室。屋顶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彩带和气球,桌子也拉开了,围成一个圆,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坐成堆,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去吧,”温媛把书包递给弟弟:“你自己先玩,等我忙完了来找你。” 表演是在上午10点开始,她得去给自己班的小朋友化妆换衣服,完事还得把桌椅搬到操场上,有得忙。 去到小班教室,小朋友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因为家长也来了,不大的屋子里显得有些拥挤。 梁曼音今天穿了那条蓬蓬裙,安静的坐在爸爸腿上,嘴里还含着一根棒棒糖,比起那些疯狂抢气球和彩带的小朋友,她简直就像小天使。 等大家闹得差不多了,温媛拍了拍手掌,招呼参加跳舞的小朋友去隔壁办公室化妆,等小朋友们都走了,家长们也自觉的把椅子搬到操场上。 今天要参加表演的人多,办公室被挤得满满当当。角落用布围了块地方出来,充当更衣室。温媛抱着大箱衣服,让小朋友们排好队,挨个换。 到梁曼音时,她有点不愿换衣服,因为她觉得海军裙没有蓬蓬裙好看,况且,待会儿还不能背她的小挎包。 她的包包里装了好多糖果,弄丢了就不好了。 温媛说会给她保管好裙子和包包,她才同意了,等换好了,觉得海军裙其实也不错,及膝的裙子没有蓬蓬裙那么碍事,活动起来也更方便。 她看了看,掀开帘子准备出去,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温媛说:“姐姐,那袋糖果其实是爸爸叫我送给你的,我的在爸爸那儿放着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进其他老师耳朵里,大家整齐的“噫”了一声,其他小朋友不明所以,也跟着“噫”了一声,接着就爆出一阵欢笑。 温媛挠了挠发烫的耳朵,拉上了帘子。打开小包包一看,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没吃进嘴里就已经感觉到甜了。 表演是从低年级开始的,大孩子一般跳得比较好,放在最后压轴。她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小朋友们到台后候场,台前的小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念着台本,朝气蓬勃的声音刺破云层,多日不见的阳光就这么毫不保留的倾洒下来。 温媛手心出汗,在棉布裙上擦了又擦。她们班是第一个表演的,由于孩子年纪太小,表演时一般会有老师在台下带跳,但负责她们班的音乐老师不知去哪了,正打算去找,升旗仪式就开始。 全场肃静,她也不敢乱跑,等仪式完成,小主持人都开始报幕了。台下那么多人看着,也不好拖时间,她硬着头皮把小朋友们带到台上排好队形。下台时,忽看见梁珩坐在第一排,脸上没由的一阵臊。 音乐老师不来,领舞这事儿就落到她头上了,她得在梁珩面前跳那支“很好看”的舞,想想就令人窒息。 音乐声倏地响起,观众席间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温媛深吸一口气,随着节奏律动。她跳舞实在不怎么行,但为了能让小朋友们看楚清,她还是尽力打开手脚,嘴里还喊着拍子。 所幸家长们都盯着台上活泼乱跳的孩子,没人关注她,除了梁珩。 阳光正好,她就在一片金芒中雀跃着,齐肩的发轻扫过白皙的脖颈,一如裙摆抚过柔腻肌肤,但这丝毫掩盖不住她姿势笨拙。 梁珩低头浅笑,忽瞥见她脚上穿的新鞋子。新鞋本来就磨脚,再加之跳舞,脚后跟都被磨破了皮,成了个猩红的小点。 音乐终了,温媛舒了一口气,忙不迭上台把小朋友们领下来,交给她们的家长,这时她才发现,梁珩不知去向。 她抱着梁曼音坐在空位置上,给了她几颗糖,小孩不哭不闹,撕开糖果,把漂亮的糖纸塞进荷包里,说是留着以后折千纸鹤用。 小主持人接着报幕,节目都表演了好几个了,梁珩才回来。他手里拿着盒创可贴,就这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蹲下身,把温媛的脚放在自己膝上。 年级主任就站在一旁,厚厚的眼镜遮住了眼睛,也不知道她在看哪,反正嘴角带着姨母笑。 温媛忙抽回脚,夺过创可贴,慌张道:“我自己来吧。” 贴好创口,音响里开始出发“咕咕咕”的小/鸡/叫,她甫一抬头,便看见温阳穿了件浑身贴满鸡毛的表演服,一脸幽怨的带着他的“小/鸡/仔”上了台。 节目是要评奖的,他班主任为了得奖,亲手给他做了件表演服,大概就死了三五只鸡/吧…… 台下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三年级的孩子已有了自尊心,温阳觉得丢脸,尽量把脸瞥向一边,可又忍不住转过来看看台下。 他目光扫过观众席,没有发现爸爸妈妈,一股酸涩之气就涌上了喉头。 音乐没有停,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表演着,把身后的“小/鸡/仔”保护得很好。温媛看得直皱眉,穿上鞋子就往校门口走去。 杨岚刚下了出租车,扶着温奶奶正往学校里赶,一见女儿,便问:“你弟弟呢?” “台上跳舞呢。”温媛上前搀起奶奶的胳膊:“我早上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以为你们不来了。” 别的小朋友都有家长陪着,就温阳没有,他心里难免会失落。 “什么时候打的电话?”杨岚揩揩额头上的汗:“我一大早就出门了,谁晓得昨天下了雨,路上全是稀泥,那班车陷里头了,我还下去帮忙推车勒,不然早到了。” 走到操场时,温阳班上的节目已经表演完了,正在有秩序的下台,他还是一脸闷闷不乐,扯着身上的鸡/毛。 温奶奶一看就笑了,叫了他一声,温阳猛地抬头,疯跑过来。 “奶奶!” “你热不热?”温奶奶给他脱了身上的表演服:“这么热的天,别捂出痱子了。” “不热。”温阳总算开心了,接过奶奶手里的糖吃起来。 温媛找了几条凳子搬到阴凉处,让几人坐着看节目。 临近中午时,表演也差不多结束了,小主持人拿着台本,一本正经的宣读获奖名单。温阳所在的班级得了一等奖,温媛他们班是三等奖。事实上,就要参加了的班级都能得奖,算是安慰奖了。 一等奖是有礼品的,班主任给全班同学分了,对于参于表演的学生,还多分了一些。 温阳拿着新得本子和钢笔,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完全忘了他演鸡/妈妈时的窘迫。 活动结束,校园里又热闹起来,周边照相馆的老板也扛着台照相机来揽生意,三块钱一张照片,吸引了不少人。 “我们也去拍一张吧。” 今天温阳最大,他说拍就拍,左右不贵。拍完单人照后,老板又提议可以拍张全家福,温奶奶是想拍全家福的,但温正平没来,她想了想,让温媛去把梁珩叫来,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拍张照也无妨,就当是填缺了。 梁珩刚开始还拒绝,说什么不合礼仪,但经不住温媛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抱着梁曼音去了。 众人在绿荫前摆好阵型,温奶奶站最中间,右边是杨岚和温阳,左边站着梁珩两父女和温媛,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老板看准时机,咔嚓一声。 “没拍好没拍好!” 温正平不知何时来的,手里还拎着公文包,蓦地冲进镜头里,众人吓了一跳,露出惊恐的表情。 “好丑呀!”温阳去看了眼底照,简直辣眼睛:“我要重拍。” “我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正平贼兮兮地搓着他的脸,完事从包里拿出两个盒子,一个给温阳,一个给了梁曼音。 梁曼音怕极了温正平,小脸一扭不愿接,还是梁珩告诉她不能没礼貌,她才怯怯地接下了,打开一看,是个芭比娃娃,温阳的则是辆挖掘机模型。 “我要和新车一起拍照!” 温阳把车子举过顶头,笑得灿烂,余人也跟着他笑,画面就被定格在这一刻。 老板说照片洗出来过完胶得是几天后了,可以先登记,到时候统一送到学校里来。温媛填好信息,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赶回教室了。 儿童节下午一般都放假,她得回班上发安全宣传单,才算结束工作。 刚发到一半,年级主任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妈跟人打起来了,你忙完赶紧过去看看!” 第21章 温媛赶过去,还未走近,就听见办公室里传出杨岚尖锐的声音。 “你儿子牙齿掉了,非说是我儿子打的,我也不跟你扯那么多,都说赔你钱了,可你是怎么说的,说我儿子是耗子屎,他再不济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你还想要钱,我呸!我还就不给了,我要你道歉,不然这事儿没完!” 办公室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几个老师出来赶,赶都赶不走,这吵架可比小孩子表演好看多了,谁也不愿离开,就想等着两人分个胜负出来。 温媛挤进去,只见杨岚头发凌乱,脸上还有血痕,想来是刚打架受伤了。两个老师架住她胳膊,防止再次交/战。 她对面站着个胖女人,脸上更是惨不忍睹。温媛认出了她,正是那天温阳打的那位同学的妈。 那天她被泼了水,心气儿不顺,恰好儿子牙齿又掉了,她就认为是被温阳打的,非要来找麻烦。 表演一结束,她就去找了班主任,想讨个说法,班主任劝不动,只好把杨岚叫来了。两人谁都不是善茬,一见面没说两句就打起来了。 那胖女人喘着粗气,见温媛来了,气焰又高了不少:“呀,你也来了,这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吧,你们怎么招老师的呀,这种人也要,怕不是走的后门吧,泼学生家长水这种事也干的出来,还当啥老师呀,回家种田好了,她不是泼粪泼得好吗?” 胖女人环顾了一周,忽的明白过来:“感情你们是一家人呀!哎呀没天理啦,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李老师,这事儿你必须得让她们给我个说法。” 李老师也就是温阳班主任,是个年轻姑娘,刚毕业不久,还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你想要什么说法?”温媛剜她一眼:“为什么泼你你心里不清楚吗?还有你儿子牙齿掉了,关我弟弟什么事?” 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就处在换牙期,谁知道它是怎么掉的,要把这口黑锅扣温阳头上,她决计是不干的。 “还有,我已经辞职了,不是老师了,你要是再在这搬弄是非,我可以随便泼你。” “哎呀!”胖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看我一个人就欺负我呀,李老师,你不管管吗?!” 李老师在一旁都吓得有些傻了,听到这声,才回过来神,劝两人互相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道什么歉?”杨岚怒道:“是她儿子先说我儿子的,要道歉也是她道,我没撕烂她的嘴就算好的了!” 说罢,她挣开架住她的两位老师,欲上前去再来一架。她虽然泼辣,但见不得别人泼,上前一把薅住胖女人的头发,扬手就要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整齐的“嘶嘶”声。 温阳冲上前去抱住杨岚的腰,带着哭腔道:“妈,别打了,你要是打了,我在学校里就出名了,以后我还怎么混呀,我道歉就是了。” 杨岚总算放下抬起的手,一把扯过儿子:“你道什么歉,他骂你,你还手是应该的,谁让他嘴巴臭?我以前教你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没让你什么都忍。” 转头又对班主任道:“李老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等下学期我就让阳阳转班,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说罢,杨岚牵着儿子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走出了教室。以前她总想把温阳塞进尖子班,认为环境影响人,在好的班级里学习氛围也浓,成绩自然就好了,不成想成绩没提高,儿子反而受到了排挤。 以前温媛跟她说,弟弟每次下课都会来幼儿园区跟小娃娃玩,并不完全是因为喜欢陪女孩子们跳皮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班没有人愿意跟他玩儿。 这就好比富人不跟穷人扎堆,学霸自然也看不上学渣。 “妈,”温阳拉拉杨岚的手:“我们真的要转班吗?” “转,下学期就转。” “嗯。”温阳低着头,长长地吁了口气。 温正平今天把公司的车开出来了,正在学校门口等着。大家拍完了照就说陪两个孩子去游乐园玩,没想到刚要出发,杨岚就被叫走了。 临近门口,杨岚重扎了乱蓬蓬的头发,又给姐弟俩交代,不准把她打架的事说出去了。 二人点点头,坐进了车后座,梁珩也在,抱着睡着的梁曼音,见人进来,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杨岚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温正平瞥见她脸上的伤,就问:“你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老夫老妻几十年,一语就道破了。 可杨岚不承认:“没有,对了,阳阳下学期要转班,手续你去给他办。” 她要照顾温奶奶,这活儿自然就落到了温正平头上。 “转班?不是读得好好的吗,怎么要转班?” “好什么好,你都不关心你儿子当然觉得好了,反正这班必须转。”温正平不怎么关心儿子,其实她也一样,想到这,杨岚没再说什么。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童节还是得过。一车人来到游乐园,今天过节,人还算多。温阳一见那过山车,发出一声惊叹,什么烦恼都忘了。 “我想玩那个!” 温正平脑袋有些发晕,他只想玩玩简单的项目,比如旋转木马碰碰车什么的,没想到儿子一上来就选了那么刺/激的。 “想玩就玩,叫你姐姐陪你。” 他一把半老骨头可经不住颠,随手就把这个任务甩给了女儿,温媛一听,脸色有些发白。 “别怕,我陪你。”梁珩站在温媛旁边,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手。 杨岚可是随时关注着两人的,自然也看到了,不过她今天心情不佳,不想多说话。 最后,还是梁珩和温媛陪着温阳去坐了过山车。一上去,温媛就双腿打颤,头冒虚汗,她以前从来没坐过过山车,光是看着就害怕,总觉得坐上去,会甩掉她半条魂。 犹记得刚遇见梁珩那会儿,欢乐谷刚开业,梁曼音说要去玩玩,梁珩就把温媛给叫上了。 当时三人还不算太熟,小姑娘拘谨的不敢说话,梁曼音也不爱说,但她爱玩,遂缠着爸爸要他陪着坐过山车。 梁珩的面色当下就沉了下来,沉默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让妹妹陪你吧。” 妹妹指温媛,但她实力拒绝,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你害怕吗?”梁珩问她。 温媛心道:你不也害怕吗。但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儿上,这话她是没说出口的,默默去到一旁坐着。 没人陪着,梁曼音又想玩儿,只好一个人去了,梁珩守着工作人员系好安全带,又叫人检查了几遍,才安心去到温媛身边坐下。 机器开动,齿轮滑过钢管的声音冗长沉闷,伴随着撕破天际的尖叫。梁珩的目光跟随女儿,奈何速度太快,眼睛有些涩。 他闭眼缓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应该去玩玩的。” “嗯?”温媛侧头看他,逆着光,他起伏有致的轮廓上被镀上一层柔软易碎的金芒。 “我说你应该去玩玩的,”梁珩倏地转过头来,整张脸没在阴影里,眼神不明:“小时候不玩儿,长大了就玩不了了,像我一样。” 温媛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嘟囔道:“我已经长大了……” 福利院的孃孃说,十五六岁已经是大人了,要懂事,要帮着干活儿,等再大一些,就可以出去挣钱给弟弟妹妹们花了。 梁珩看看温媛,纤细的胳膊,娇小的身材,像个十岁的孩子,哪里就是大人了。他倒也没说什么,指指不远处的旋转木马,道:“那你要玩那个吗?我看小孩子都爱玩,你应该也会喜欢。” 旋转木马是彩色的,速度不快,转动时还有音乐,温媛只在电视上看过,心里还是想玩儿的。 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但梁珩已经替她买好票了,正唤她过去。 她坐上了心心念念的旋转木马,梁珩就在栏杆外静静等着,站得挺直,平薄的唇也勾起了一抹让人难以发觉的弧度。温媛第一次知道,即使木马旋转的速度不快,也会使人头晕啊。 下了过山车,温阳还有些意犹未尽,一点儿也没在怕的样子,拉着姐姐就要去坐海盗船。温媛抽回手,无声拒绝了,刚飞出去的半条魂还没回来呢,又去,她是打死也不干了。 梁珩递了瓶水给她,又揉揉温阳的头,说:“你陪阿音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都没有人陪她玩儿。” 梁曼音太小,很多项目不合适她玩儿,只能眼巴巴的在一旁望着。 温阳自然是乐意的,笑着说:“我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带阿音玩儿!” 他小旋风似地跑过去,从奶奶手里接过梁曼音,又小跑到旋转木马前,问工作人员要了两张票。 温媛好不容易抚顺了气儿,正要去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梁珩却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坐旋转木马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很爱坐的。” 第22章 温奶奶陪孙子过完儿童节就打算回老家,杨岚也跟着去,临走前,温媛同奶奶说,周五再接她回城里,到时候全家一起去看房。 温奶奶乐不可支:“不用来专程来接我,我和你妈自己坐车过来,对了,你们打算买在哪?” “师大那边吧,先去看看再说。” “什么?”杨岚声音升了几个调:“不买在城里?师大那边那么远,回家都不好回。” 前些时日温奶奶住院,梁珩天天来送饭,杨岚对他也没那么大意见了,只是要把房子买在那么远的地方,她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的。 “城里都是些二手房,还要爬楼梯,上下不方便,”温媛解释道:“而且城里的房子大多数产权不清晰,以后麻烦得很。” 最重要的是,未来会向城外发展,城中心的老房子根本不值钱,且现在卖得又贵,买下来不划算。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吧,再说,师大也不是特别远,多转一趟班车而已。”温奶奶打完圆场,又说:“媛媛,那你们岂不是下个月就能住新房了。” “住不了,得装修。” 温媛和梁珩都决定买清水房,按自己喜好装修,等装好再通通风,都得等到年底了。不过他们也不住,不用赶工期,因为两人都打算回乡下陪奶奶。 “这样啊,其实也行,自己住的房子还是自己守着装修比较好,住得也舒心。既然你们马上都要买房了,那结婚也快了,算起来,还没和小梁正正经经地吃顿饭呢,这样吧,下周我们去看完房子,就找个饭馆正儿八经地吃顿饭,商量商量婚礼咋办。” 两个孩子没结婚经验,都等着长辈开口呢,偏偏杨岚不爱管这事儿,确切地说,是拉不下面去管,温正平又对这种事一窍不通,除了知道嫁女儿要给陪嫁外就啥也不知道了,还是得温奶奶出面当这个组织人。 “那我提前去订好位置。”温媛笑着说,这段时间大家都不提这事儿,她一点要结婚的感觉都没有,现在总算好了。 送走了温奶奶,她忙不迭回屋给梁珩打了个电话,把要吃饭的事告诉了他。 其实梁珩也来家里吃都几顿饭,但都没吃高兴,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吃饭,自然要重视。 那话那头传来孩子的嬉笑声,是梁曼音的,梁珩低声提醒了几句,才说:“我去订餐厅吧,左右在家没事。” “好。” 事情进入了正轨,温媛整一星期都沉浸在喜悦中,巴不得周末快点到来,天天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这天,她刚下课,教手工的老师告诉她,儿童节拍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相馆老板全送去了主任办公室,叫她有时间就去取。 温媛当下就去了,进到办公室,主任正在接电话,面色有些凝重。见人一来,指了指桌上的照片,示意她自己找。 所有幼儿园区的照片都放在一起,足有一大箱,除了找自己的,还要把同班的照片找出来,交给小朋友们带回家。 翻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张全家福。这张照片特好看,所有人都笑得烂漫,就连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梁曼音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温奶奶站在中间,温正平一手搭她肩上,一手搂着老婆,温阳举这个挖掘机模型跟个二傻子一样。梁珩抱着梁曼音,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柔,一手还牵着同样是二傻子的温媛,整一看起来甚是温馨。 温媛还特意交代了相馆老板,把底片也送来,到时候找家店洗一张大照片出来,裱上框挂墙上。 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进包里,想着周末带去给奶奶也看一眼。 这时年级主任的电话也打完了,她放下听筒,重重叹了口气,才说:“温媛,你回家吧,明天不用来上班。” “什么?”温媛疑惑:“是招到新老师了吗?” 就算招到新老师,也得留时间交接工作,断不可能立马叫人走的。 主任的嘴巴翕动了好一会儿,像是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她拍拍温媛肩膀,沉声道:“你妈刚来电话,说……你奶奶走了,你赶紧回去吧,叫上你对象一起,你妈说老人家昨晚还念叨你俩婚事呢。学校的事你就不管了,我晓得安排。” 温媛压根儿没听清后边的话,只听到“走了”二字时浑身就冷得厉害,这种感觉还是上辈子听到梁珩病危的消息时才有过。 她甚至没有哭,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外头日头正盛,晒得人头昏脑胀的。她拦了辆车,报了地址,不停催促司机开快一点儿。 车驶出了城区,路两边都是农田,绿油油的稻谷已经抽出了谷穗,再过不久就能收割了。温媛想起第一次去奶奶家时,两边都还是嫩秧苗,偶尔能瞧见一两条稻花鱼在里头摇头摆尾,搅浑了一汪春水。 她觉得待到明年春天,奶奶还会回来的。就像她上辈子出了车祸,再一睁眼,就在暖暖春日见到了梁珩一样。 花谢了会再开,春去还会来。 奇迹会又一次发生的。 所以她没有哭。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奶奶家的,撕心累肺的丧乐拉回了神识。 乡下办丧宴往往选在第二天下午。院子里堆满了人,都是些过来帮忙的邻居,有人在换对联,那副褪色春联被撕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丧联。院里得摆酒席,地盘不够宽,有人就用锄头铲掉了两边的花。 温媛进到堂屋里,中央摆了口寿财,上面盖着块红布,杨岚跪在地上小声啜泣,听到身后的动静,才抹了把脸起身,拉着女儿进到卧室。 “穿上吧。” 她递来一件麻衣,温媛接过就往身上套:“奶奶……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他们明明说好了,周末要一起去看房子,一起去吃饭的,怎么可以先走呢。 “人老了,生病了,在医院时医生就说带回家好生养着就行。你奶奶昨晚说想吃肉圆子呢,我还以为她真好了。”杨岚坐在床边,盯着窗外发呆:“你爸正在路上,估计待会儿就到了。对了,你没把你弟弟带过来吗?梁珩也没来。” 温媛没说话,她只顾着赶过来,忘了弟弟还在学校。 杨岚又说:“算了,你跟梁珩打个电话,叫他把阿阳一起带过来。” 奶奶家的电话还是那种老式座机,太久没擦过,电话上都积了一层灰,只有几个按键是干净的。 温媛拨通了梁珩家的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由于没有来电显示,不知是谁打来的,他说了好几句“你好”。 “阿媛,是你吗?” 温媛没回答,只盯着座机按键,忽得明白过来,那几枚干净的按键串起来就是她们家的号码。 她能想象奶奶蹲在电话旁,拨出那个烂记于心的号码,“嘟嘟”几声后,儿子或儿媳,或者孙子孙女就会接听,那时候奶奶一定是笑着的。 想到这,温媛就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泪水落下,模糊了视线:“……梁先生,奶奶走了。” 电话那头出发细微的抽吸声,沉默片刻后,人声再次响起:“你别哭,我马上过来,等我。” 梁珩和温正平都是傍晚到的。 这个点前来帮忙的邻居正在吃晚饭,温阳一路哭着过来,声音惊了一众人,有些跟温奶奶关系好的,也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哭什么哭,”温正平轻推了他一把:“哭了一路了,还像个男子汉吗?” 他拉着儿子进到卧室,换了衣服,出来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就这么长跪不起。 梁珩不算温家人,不用穿麻衣,把麻布绑在胳膊上,按规律行了礼,又叫梁曼音行了礼,就退到一旁站着。 按规律,人走之后,家属是要哭丧的,但这家人不一样,儿子不哭,儿媳哭得小声,孙女也不哭,孙子想哭不敢哭,这要是传出去,会被人说不孝顺的。主持丧事的老者看不过去,提醒了好几次,劝不动,也就作罢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院里就只剩了一桌客人,温正平有些跪不住了,起身拍拍裤子,完全不把自己当个丧主,跑到客席吃饭去了。 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但活着的人仍要好好活着。杨岚拉起温阳,带儿子去吃饭,临走时,对梁珩说:“你也带娃娃去吃饭吧。” 梁珩淡淡地应了声,蹲下身对女儿说:“阿音可以一个人吃饭吗?” 梁曼音对生死还没有概念,但她不愿离开爸爸,小声嘟囔:“爸爸不跟我一起吗?” “爸爸在这陪姐姐,待会儿去找你好不好?” 温媛不愿吃饭,也不愿起,只跪在寿材前。她和奶奶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仿佛这样,就能把时间无限拉长。 梁曼音看一眼姐姐,又看看那方形的大盒子,心里发觉有点不对——她今天没有见到奶奶。 “爸爸,奶奶在大盒子里面吗?” “嗯。” “奶奶为什么要到盒子里面去?” 梁珩摸摸她的头,耐心解释:“奶奶累了,睡着了。” 梁曼音不懂睡觉为什么要去盒子里,她也不想问,只关心什么时候醒:“那奶奶什么睡醒,她上次跟我说,等明年春天来了,她就给我盖座花房子。” “等春天来了,奶奶就醒了。” 第23章 梁曼音是相信爸爸的,既然爸爸说奶奶会醒,她就放心了,哒哒哒地跑出去找温阳一齐吃饭。 待人走后,梁珩才挪到温媛身边,用哄小孩子的口气对她说:“我们也去吃饭吧。” 温媛就像个破布娃娃,没有一点生气,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明年春天,奶奶就会回来对吗?” 她听到了梁珩跟梁曼音的对话,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会的,”梁珩笑笑:“就像我一样,春天就回来了。” 骗人的话谁都会说,有些人不信,有些人却坚信不移。 最后温媛还是跟着梁珩去吃饭了。丧主是不能坐客席的,几个人挤在厨房里,就着舀剩的菜吃起来。 杨岚趴了两口饭,望向窗外,说:“你爸又在喝酒了,像什么样子。” 说罢,她放下碗筷,欲去把温正平逮回来。 “让爸喝吧,”温媛说。 温正平心情好时会喝酒,心情不好时也会喝酒,但他今天是笑着的。别人同他说,温奶奶活了那么大年纪,走得也安详,算是喜丧了,所以他应该是开心的。 杨岚没说什么,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没去叫他。 夜幕四阖,院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屋檐下的灶炉上烧着水,水汽蒸腾,氲成一滩滩光圈。 有家的人归家了,就只剩温正平一个,面对着一桌残羹冷炙举杯独饮,眼角也被酒精洇成绯色。 温媛去收盘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爸,你去休息吧,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 温正平抬头,拿朦胧的眼看女儿,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起身进了屋。 房子只有两间卧室,男人们形体较大,睡大房,也就是温奶奶生前住的那间房。温正平不消人提醒,径直走进去,闩了门。 响了半天的丧乐终于停了,四周倏地安静下来,只有田间的青蛙偶尔叫两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梁珩坐在屋檐下,怀里抱着梁曼音,在哄她睡觉。温媛忙完了就到他身边坐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他是从21世纪来的,是奇迹最好的证明,也许奶奶某一天也会从另一个时空穿梭而来。 “你去休息吧。”梁珩说:“明天还有得忙。” 温媛摇摇头,头耷拉在膝上,说:“等丧礼办完了,我打算搬到乡下来。” 学校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了,左右待在家里也无聊,倒不如到乡下来,等暑假了温阳也要来学钢琴,恰好可以盯着他。 梁珩说:“可以,到时候我来帮你搬家。” 刚说到这,杨岚就端了碗豆芽汤出来:“阿媛,你把这个给你爸送去。” 温正平喝多了,豆芽汤可以解酒,杨岚就抽空煮了一碗。 卧室房门没有锁好,一推就开了,温媛端着汤进去,屋里昏暗,还充斥着股酒味。 温正平并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地上,守在座机旁,同听筒里冰冷的机械女音聊天。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温正平有些不高兴,朝着电话吼到:“怎么又要核对?!核对就核对!” 他放下听筒,复又拿起,按下那个每次喝了酒都会拨的号码。 机械女音再次响起,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滋”的一声,浇熄了唯一的火苗,只是升起的那缕青烟,会在心头萦绕好久好久。 “媛媛,”温正平抬起头,光线暗暗,显得他眼睛空洞洞的,他指指座机,说:“你帮我看看,这电话是不是坏了,怎么打不通呢?” “是坏了,”温媛把豆芽汤递他手上:“明天我就去找人修好。” 是电话坏了,不是别人接不了。 听到这话,温正平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地,他几口喝完了豆芽汤,嘴巴一抹,爬上床睡了,闭眼之前,还提醒道,明天去修电话时,一定记得喊他一起去。 不过第二天他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只字不提。 丧宴是下午4点开始,周边的乡亲们都来了,他站在门口,进来个人就对着人家行礼,等人都入席了,他才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主持丧事的老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组织起抬棺的人,准备出发。 墓地选在不选处的山坡上,那风/水好,地势又高,能晒到太阳,也能瞧见方圆几里的风景。 一行人浩浩汤汤,即使脚程不快,也踏碎了一路的黄表纸,温正平端着牌位走在最前头,像小时候妈妈抱着他回家一样,这会儿他也抱着妈妈,送她最后一程。 黄土淹没了棺木,堆成一座小山。 以前温媛总是害怕看到坟,认为里面有鬼,现在才明白过来,里面躺着的,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就突然不怕了。 —— 葬礼结束几天后,温媛跟着父母回了家,临走时,收拾了大包奶奶的遗物带回去。 日子还得过,照之前说好的,她应该跟梁珩去看房,然后举行婚礼。 可按规律,老人走后家里百天之内是不能办喜事的,但也有例外,比如在老人在世时就定好了婚事,就可以按原定计划进行,也算了了老人家的一个心愿,在地下也能安心了①。 温正平请了丧假,这几天都窝在家里,天天睡到下午才醒。杨岚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没忍心打扰他,只每到饭点就把饭菜送房间里去。 但人总这么窝下去,会憋出毛病的,温媛想着带他出去走走,恰巧周末,温阳也在家,遂约好一起去看房。 梁珩早上来了电话,说过来接温父温母去售楼部,温媛拒绝了,又没车,过来一趟多麻烦,还不如自己打车去,到售楼部汇合来得方便。 温正平一听要去看房子,来了点儿兴趣,还专门刮了胡子才出门,又怕人售楼小姐看不上他,特意换了件西服。 杨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六七月份的天,穿西服…… 等到了售楼部才知道,其实穿西服的跟穿背心的,待遇都是一样的。 梁珩早就联系好了置业顾问,就等人到齐。 那年头买商品房的人少呀,更别说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置业顾问相当热情,又是递水又是扇风的,完了才带众人去看沙盘。 她介绍了周边配套以及未来规划,梁珩虽然都清楚,但也没打断她,等她说完,才指着一幢模型道:“我想看看这栋楼的实体房。” 房子都是现房,就连小区也打造好了,看到的是啥样就是啥样,不像21世纪卖得都是期房,买家秀与卖家秀严重不符。 置业顾问带众人进了小区,这小区挺大的,绿化也好,都是些小高层,户户带个大阳台。 11层的总层高,一梯两户,上下班高峰期电梯也不会挤。 他们要看的房在7楼,100平的大三室,这时还没有公摊面积这个说法,说是100平就是100平,加上赠送的阳台,只多不少。 温正平一进屋就感叹了句:“这么大呀!” “大面积的单价低,”梁珩解释道:“总价算下来比小面积的多不了多少,而且这栋楼位于小区最中间的位置,前后都对中庭,不临路,也不吵。” 他把置业顾问要说的词都说完了,人小姑娘砸吧砸吧嘴,默默退到了一旁。 “妈,你觉得怎么样?”温媛挽着杨岚胳膊,毕竟她这个妈最挑,得把她攻下才行。 杨岚环顾房子一周,想了会儿,道:“这房子大是大,就是户型不怎么样,哪有厕所门对着饭厅的,还有那两个卧室,门都开在一堆了。” 这还真不是她挑,厕所门对着饭厅确实有够隔应人的。 梁珩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用手敲击着墙体,听到清脆的响声后,才道:“这些都不是承重墙,可以敲掉重新开个门,厨房也可以敲,门开大一点儿,采光好。到时候我跟阿媛商量下怎么改,再画张设计图出来,大家都满意的话,就按图上的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岚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虽然她不满意梁珩带着个娃娃,但就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心里也觉得这小伙子踏实靠谱,这么一想,娃娃也不算什么事了,关键那小娃娃也不闹腾,从进屋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你们俩看着办吧,反正都是你们住。”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放心大胆的参观起房子来。 温媛和梁珩领着梁曼音去看次卧,跟她说:“阿音,以后这间房就是你的卧室了,喜欢吗?” “不喜欢。” 这姑娘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定是跟她爹学的,毕竟她爹就是个钢铁大直男。 温媛摸摸她的头:“现在还没装修,等装修了就漂亮了。” 这房是清水,连白灰都没刷一层,现在看起来的确不太讨喜,不过等装修了就好了。 “那可以装成公主房吗?”梁曼音问。她现在住的房间就是公主房,爸爸重新给房间刷了墙,是粉色的,床也换成了大圆床,上面还有漂亮的帷幔垂下来,她喜欢那样的房间。 “到时候爸爸给你装成公主房好不好?”梁珩一把将她抱起,温声道。 天气太热,温媛用手扇着风,又拧开瓶盖吨吨吨地喝了几口水。 梁曼音坐在爸爸怀里,左瞧瞧右看看,发现多了一间房,就指着问:“爸爸,那个房间是给谁住的呀?” 梁珩想也没想,就答:“弟弟或者妹妹住。” “咳咳!” 温媛被水呛到,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呛红的还是热红的。 第24章 温媛忙不迭擦净下巴上的水,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珩,梁珩似乎没看到她表情,抱着梁曼音去了那间“弟弟或者妹妹”的房间。 温正平和杨岚也在那。这间房有个连着客厅的大阳台,但室内面积就小了,只够摆一张小床。 杨岚说:“这房间有点小吧,得把阳台打了,扩大面积,不然衣柜都放不下。”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分的,面积大,每间房都能摆下个六开门的大衣柜,她住习惯了,乍一看这房间觉得小得可怜。 “可以把衣柜放到阳台,”梁珩说:“把阳台封了,衣柜订做成到顶的,再打个书桌,以后小孩就可以在这看书做作业。” 这安排得明明白白,但杨岚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品出点儿别的意味,她以前是做语文老师的,逐字分析是她的特长。 小孩……哪个小孩?梁曼音还是别的? 不过话都已经说到这了,房子也看了,再不说正事也不合适。她干咳两声,有些不自然地说:“看完了就走吧,上次不是说看完房吃饭吗?这也到饭点了,那就走吧。” 上次吃饭这事儿还是温奶奶提的,现在人走了,温正平又是一根筋,这事儿还得靠她提。 一行人离了房子,回到售楼部,都以为梁珩只是想回来再看看沙盘,没想到他直接问置业顾问要了张认购单,准备填资料。 “等等!” 温媛握住他持笔的手,说:“就买了?不再多看看,不再考虑考虑?” “你不喜欢这吗?”梁珩说:“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去看看别的。” “喜欢的……” 这地方是两人当初商量好的,而且她对房子要求不高,住哪都行,只是觉得看一眼就定房子太仓促了,好歹也要像其他人那样,回去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嘛。 “喜欢的东西就要快点买下来。”梁珩笑笑,正打算填信息,忽又想起一件事来,房子也是可以讲价。 上辈子他有钱,可以不看价格就买下喜欢的东西,但这辈子不行,他打算过普通的生活,自然能省就省。 他看着置业顾问,跟她好好分析了一番房子的优劣势,溢价部分都给算得明明白白,置业顾问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忽得跑去跟经理申请最低价格去了。 今天她算是碰上内行了。 温正平和杨岚坐在一旁不说话,确实也没什么好插得上嘴的,他们这未来女婿做起事来巨细无遗,没啥好说的。 不多时,置业顾问匆忙跑回来,说是价格申请下来了,可以填资料了。 所有人都在等他填完去吃饭,临下笔时,梁珩又顿住了,他把单子推给温媛,说:“你填吧,填你的名字。” 这认购单上写谁的名字,将来房本上就是谁的名字,换言之,温媛填了这房子就成她的了。 “要不得要不得!”温正平坐不住了,把单子递给梁珩:“写你的吧,你俩还没扯证了,写阿媛名字不合适。” 心意到了就行,哪有没扯证就填女方名字。 “加名字这事儿,等你俩扯了证再去局子里加,现在就填你一个人的就行了。” “现在填阿媛的,”梁珩说:“到时候再去加我名字。” 置业顾问在一旁看着,眼里都是羡慕。工作经验告诉她,这比单子能不能签成,全看温媛了,于是她笑着把认购单放在温媛前面:“姐,您看您未婚夫多有心呀,其实现在填您的名字,到时候再加男方的名字也不麻烦,待会我给您张名片,您要是后续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打电话来问我。” 温媛看着单子,迟迟不肯动笔。 “填吧,放心,我出的钱,我一定会把名字加上去的,”梁珩把笔递她手上,说这句话也只是为了让她不要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填完我们去吃饭。” 置业顾问最终成功签下单子,客户走时,她热情地送了一里地。 之前订好的餐厅还没来得及退,这个点儿过去刚好能赶得上。一行人打了两辆车,温媛和梁珩单独坐一辆。 一上车,温媛就拉着梁珩说:“你会不会觉得咱们这房子买得有点仓促呀?” 女人买东西都喜欢东挑西选,享受的就是那个过程,看一下就把房子买了,总觉得跟买颗大白菜没什么区别,啊不,买白菜还要挑新鲜的呢。 “字都已经签完了,没有回头路了,”梁珩牵着温媛的手,说:“伯母要求的房子已经买了,房本上也是你的名字,,她老要是再不同意你嫁我,我就去告她诈/骗,骗财,你就是作案工具。” 温媛嗤笑一声:“……你喝高了吧?怎么感觉你挺委屈的呢。” 梁珩瘪瘪嘴。 上辈子都是他给别人脸色看,这辈子轮到他看人脸色了,还是什么都没做就看了,怎么能不委屈?虽然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不是圣贤,心里总归有点想法。 餐厅是定在城里头的,一家川菜馆,说是开了有好几十年了,味道是有保障的。 上辈子他就常带温媛去吃川菜,当时那家店在全城都很有名气,百年老字号,每天一到饭点门口就排起长龙,且不接受预约,每次去吃,他都会派人提前去排队。 温媛一下车,看到门头挂着的招牌,惊道:“这不是以前我们常吃的那家吗?!” “是,我提前去看了菜单,很多招牌菜都有。” “我以为什么百年老字号都是噱头,原来它真的开了有那么久哇。” 温媛觉得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什么都变了,梁珩是年轻的,梁曼音是小小的,她也有了亲人;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上辈子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经常去吃的那家餐厅也都开着。 他们在九十年代做着21世纪常做的事,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温父温母领着俩孩子坐在门口等着,这会儿餐厅已经在排队了,他们以为一时半会儿还吃到饭,遂去拿了号,端了盘瓜子嗑起来。 梁珩走过去说:“我订了包间,留了位置,不用排队。” 大家伙这才起身。 服务员领着众人上了二楼。温媛一路都在东张西望。 餐厅的装修很有特色,墙上画着川剧中的人物,还有变脸,她拉拉梁珩衣角,说:“这家店连装修都没怎么变呢。” “待会儿你尝尝味道变没变。” 包间远在二楼转角,位置安静,两边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人流。 众人落了坐,气氛瞬间就凝重起来,今天是来谈正事,连平时最爱插科打诨的温正平也有些局促。 菜是之前就点好的,不过谁也没动筷,温正平咳了两声,道:“吃饭吧,娃娃该饿了。” 长辈开口了,小辈们才持筷夹菜。他夹了块肉放梁曼音碗里,又说:“梁珩啊,我也就不拐弯子了,这彩礼……啊!” 杨岚揪了他一把:“你吃饭吧,哪有一上来就谈彩礼的。” 温正平委屈:“我当初娶你的时候丈母娘不是这样的吗,这流程有错?” 杨岚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那话都说出来了,梁珩,你刚了买房,上的是阿媛名字,我也不管你以后加不加名字,这彩礼我就不要了,但要图个吉利,你看着给点儿就行,66还是99都行。” 温媛低头小声跟梁珩说:“我妈一百块不到就把我卖了,好便宜呀。” “嗯……其实也不便宜。” 温媛从15岁长到成年,在此期间他花了不少心血,她一点也不便宜,她跟梁曼音一样珍贵。 等二人悄悄话说完了,杨岚才道:“但这陪嫁,也没有。” 梁珩压根没打算要女方的陪嫁,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你买了房,”杨岚喝了口水:“那我们家就出装修钱吧。” 女方要是一样都不出,以后吵架都没底气,出了装修,那房子就实打实的有温媛一份儿,要是哪天梁珩翻脸不认人,也不能随便叫她女儿走,要走也可以,把装修全给拆喽。 这婚都还没结,杨岚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正谁也不能教她女儿受委屈。 两位当事人没异议。 “那你俩什么时候办事?”温正平说:“她奶奶走之前还念叨,趁她老人家还没有魂归西天,能快就快吧,回头跟我酒店说说,酒席就在酒店里办,有排面,剩下的你俩看着办,什么三金啥的,我就结过一次婚,具体要准备些什么也忘了,回头问你妈。” “我俩不可以只扯证吗?”温媛问。 以前她只想跟梁珩在一起,真谈到结婚了,就感觉事情好多呀。日子是两个人过,她觉得办不办酒席也没那么重要。 “不办谁知道你结婚了。”杨岚说:“结婚酒席都不办,别人还以为你嫁了个什么人。该少的一样也不能少,回去把日子看好,不要太早,包喜糖写请帖还要时间呢。” 两位当事人表示有点头大。 梁珩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办好,毕竟他也没经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不找家婚庆公司,一条龙包完算了。 他抬眼看看杨岚,对方正以一脸“办不好就把你打成一条龙”的表情盯着他,他瞬间把那条龙扼/杀在了摇篮里。 “我改天就去订喜糖和请纸……请帖。” 第25章 吃完饭已是下午2点。出了餐厅,杨岚就拉着温正平,说是要去买棉被,温正平不懂,大热天买啥棉被,买回去捂痱子吗?杨岚又揪了他一把,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温媛看着老二走进巷子里,才打算打道回府,她已经跟杨岚说了,明天搬乡下去,这会儿得回去收拾东西。 “走吧。”她跨出一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拉起梁珩的手,像大街上再平常不过的情侣一样。 以前她是没有这个胆子的,说实话,现在也没有,所以当她反应过来准备松手时,却反被握得很紧。 梁珩一手拉着她,一手牵着梁曼音,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都紧握在了手中。他笑着问:“去哪?” “回家收拾东西,我明天不是要去奶奶家吗。” “晚上回去收拾吧,我们现在去买东西。” “买什么?” 梁珩带着她去了家首饰店。售货员一看是一家人,两人都挺年轻的,还拖着个娃娃,心想这肯定是二婚来买首饰的。 那时还没有什么铂金之类的说法,只有金和银,头婚带金,二婚带银,售货员凭着一股莫名自信,领着客人去了银饰区。 温媛本来也觉得金饰有些俗气,而且不合适日常戴,谁没事戴条金链子出去晃悠,那不是招扒手吗,所以她想选银的就可以了。 “伯母说买三金—”梁珩在一旁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把“金”字咬得特别重。 售货员忙解释:“先生,‘三金’是指金,银,铜,并不一定就是指金饰,现在的长辈们都讲究,这头婚跟二婚选得首饰是不一样的,要是戴错了就不好了。” 听她一席话,胜过遭雷劈。梁珩难得的送了她一个寒光外泄的眼神,仿佛找回了当年的自己。售货员被盯得一哆嗦,忙低下头,从玻璃柜里拿出一对银戒,对温媛说: “姐,这是最新的款式,现在大家都爱买有龙凤呈祥图的,吉利,要不您试试?” 温媛摇摇头。她喜欢款式简单一点的,最好是基础款。她指了指玻璃柜里一对银戒指,什么花纹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一个半成品。 “你过来看看,这个行吗?”温媛把梁珩拉到柜台前,炫耀般的指着银戒。 她记得梁珩也喜欢简单的款式,上辈子他不管是穿衣,还是配饰,哪怕是家里的装修,都干净利落。 但想不到今天的梁珩只重复了一遍:“伯母说买三,金。” 温媛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金的好俗哇。” “你戴就不俗。” 别人家的新娘子结婚时戴的什么,他家的新娘子也必须一样不少,再说,银饰是二婚戴的,这售货员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那好吧,依你。”温媛放下银戒,售货员忙问: “这个不买了?” 梁珩心道:不买,三金也不在你这买。但仔细想想,售货员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误会了,况且还介绍了大半天。最终他给梁曼音买一只银镯子,小孩儿带银镯子据说可以保平安,至于结婚要买的三金,他还是决定去别家买。 他拉着温媛出了门,温媛一头雾水:“我们又去哪?” “去别的店。” 城区虽然铺子多,但像这种金银首饰店却不多,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另一家店。 一进门,售货员还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梁珩就来了一句:“头婚,买三金,不要银的。” 温媛这才明白过来,感情他是因为先前那家的售货员误会了,心里不高兴了。 以前梁珩是不会生气的,事实上,生气也看不出来,毕竟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 “你生气了?”温媛小声问他。 正常情况下,梁珩会说没有,但他这次说:“我看起来很像二婚的人吗?” 温媛憋笑,没有回答。倒是售货员看着趴在柜台上一言不发的梁曼音,心道:像。 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只从玻璃柜里拿出当下卖得最火的金对戒:“这是目前卖得最好的一款,款式大气,价格也不贵,你们可以试试看。” “我自己再看看吧,谢谢。”温媛不太喜欢别人给她推荐,再说那款式也的确不好看,每个年代的审美不同,挑起来也更难。 而梁珩则是因为那句“卖得最好的一款”失了兴趣。最畅销的也就是烂大街了,上辈子他给温媛买了一屋子的鞋,就因为考虑到跟梁曼音撞鞋了,所以一直没送出去,这辈子同样不可能让她跟别人撞戒指。 “请问,你们销量最差的是哪一款。” 别人都不爱买的,也就不容易出现同款。 这个售货员比先前那位聪明,一下就听懂了客人的话外音,笑着说:“如果实在介意跟别人带也同样的戒指,本店也是可以定做的,价格按重量以及工序复杂程度来算。” 一听可以定做,梁珩当即叫人给他们量了尺寸,款式就选基础款,什么花纹都不要,不仅两人都喜欢,价格还没有那些花里胡俏的戒指贵。 售货员填完资料,交给他一张取货卡,说是快的话,大概半个月之后就能到货,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 两人道了谢,才牵着梁曼音走出首饰店,他们不知在里面耗了多长时间,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感觉在准备婚礼这件事上,耗再多时间也是值得的。 梁珩本来提议去吃晚饭,但温媛急着回去收拾东西,就拒绝了,最重要的是,杨岚给她定了宵禁,晚上9点之前必须到家。 “以后再吃吧,”温媛说:“来日方长。” 他们年纪相当,总算只活到六十岁,他们也有三十五年的时间一起吃饭,一起…… “好吧,那我明天去帮你搬家。” 时间不早了,梁曼音有些困,靠着爸爸,嘴里哼哼唧唧的,是想要睡觉了。梁珩抱起她,打算回家,但就没法送温媛回去了。 “你们走吧,”温媛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找得到回家的路。” “那你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 两人就此别过,温媛走的时候头都没有回,但她还是从路边店铺的玻璃门上看到梁珩正在盯着她,直到她坐上了班车。 一时间她有些恍惚,不确定上辈子梁珩是不是也这样目送过自己,因为她以前从来不看路边的玻璃。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他们会并肩而行,直至死亡。 温媛就这么想着,车就到站了。温正平见女儿久久不回来,就在站台等,一见人来,就说:“媛媛,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怕不是要嫁人了都懒得回来了。” “怎么会。”温媛下车挽住爸爸的手:“我只是和梁珩去买了三金而已。” 温正平看她两手空空,嗤道:“你俩买啥三金,约会去了吧。” “也算。”温媛笑笑,跟梁珩相处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是当约会在过的。 有人拔走了地里唯一一颗大白菜,温正平心里隐隐有些酸,遂扯开了话题:“快回去吧,你妈今天下午去给你买了八床大棉被,你回去看看。” 结婚女方陪嫁棉被这是习俗,但一般家庭都是准备四床,杨岚不一般,直接准备了八床,全堆在屋子。幸好屋大,不然都没法下脚。 那一堆大红被看得温媛惊呆了:“妈,你买太多了吧,我能盖到六十岁了。” “多什么,”杨岚喝了口水:“王大婶她女儿出嫁的时候陪了十二床被子,要不是我扛不动了,我买十六床回来。算了,热死我了,我去洗洗,饭在锅里,要吃自己盛。还没结婚呢就玩儿到这么晚才回来,像什么样子,我都不稀得说你。” 说是不稀得说,可妈妈总爱唠叨,杨岚嘀咕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了公共澡堂。 她一走,温正平又开始抱怨:“什么她扛不动了,明明都是我扛回来的!她除了付钱啥也不干,关键钱也是我的。” 他边说边揉着胳膊,八床被子扛回来,还是有点费人的。温媛给他贴了几张舒经活血的膏药,说:“妈也不说要买那么多被子,不然我就叫梁珩去帮忙搬了。” 温正平看女儿一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杨岚,不禁为未来女婿捏了把汗。 “其实买一床就够了,”温媛接着说:“买那么多也盖不过来,万一放坏了怎么办?” 习俗自然要遵守,但意思下就行了。 “王大婶之前那么说你,你妈气不过,说一定要比她买得多,你妈还打算去给你买几床薄被子呢。”温正平说。 不过依杨岚的性子是不肯输给任何人的,她说买就一定会去买。 “你妈还说,”温正平又道:“一床被子就是一辈子,陪嫁出去的被子越多,小两口才能长长久久,女儿也就越幸福,不然我才不去扛被子勒。” 这个说法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温媛却深信不疑。她和梁珩上辈子就认识了,这辈子又遇见了,也算过了两辈子了。 说不定就是因为原主结婚时,杨岚送了很多被子,所以这份幸运才阴差阳错的落到了她头上。 第26章 东西是昨晚就收拾好的,也不多,一包衣服鞋子,一小包日用品。温媛洗漱完,把牙刷也塞进了包里,便再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 “媛媛,你妈叫你把这个带去。”温正平递来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鸡蛋和腊肉。 “不用,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温媛拉上背包拉链,坐在一旁。 “你奶奶那儿什么都没有,你啥都不带,过去吃什么?”温正平拉开拉链,把东西塞进了包里,而后又拎起包掂了掂,有点重。 “爸待会儿送你。” “用得着你送吗?”杨岚又提了大包东西过来,是蔬菜和大米。“你闺女要你送的话早就开口了,她这会儿没走,就是在等人来。” 这话温正平听懂了,又开始沉浸在白菜被人拔走的悲伤之中。 杨岚把包放地上,说:“阿媛,你待会儿把这些都带走。” 温媛看着地上的包从两个变成了四个,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去奶奶家,又不是出远门,用不着带那么多东西。” “你奶奶那儿什么都没有,不带你过去喝西北风吗?不是有梁珩给你拎东西吗,你怕什么?” 刚说到这,梁珩就来了。他早上送完梁曼音上学,就直接坐车到了家属大院。 杨岚今天难得没甩脸子,问他:“吃早饭了吗?” 这都快十点了,就算没吃再吃也来不及了,梁珩就回答“吃了”。 “那就快走吧。” 梁珩:“……” 说走就走,二人道完别,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走出了院子。温正平和杨岚都没出门送,只站在门口看着。 等走远了,温媛才对梁珩说:“你把轻点儿的包给我拎吧。” “你妈往包里塞了石头吗?”梁珩掂了掂包,并没有给她。 拎着包坐公交车不方便,两人拦了个车,到奶奶家时还不到12点。 前段日子办了丧事,院子里还是一片破败,院边上的花全被铲完了,花枝无力的躺在地上,被太阳吸干了水份,地上还有没扫干净的黄表纸,门上依旧贴着丧联。 犹记得第一次来这儿时,那天下着大雨,满院的花篮被雨水打湿,温奶奶舍不得,把能用的花都择出来了。 她应该同样也舍不得院子里的花被铲了吧,温媛想。她打算有空了,就把院子收拾出来。 屋里同样是一片狼藉,有段时间没人住,哪哪都积了灰。 梁珩把包放桌上,就提了桶水过来,开始收拾。温媛进到卧室,铺好了床,扭头朝外喊道:“阿珩,你有空就把另外一间卧室也打扫了,待会儿我去铺床。” 一听这话,梁珩握着抹布的手一顿。不仅是因为温媛这次没有叫他“梁先生”,还因为她叫自己去收拾另一间卧室。 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温媛抖着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不用收拾那间屋子吧,在没领证之前,我不打算搬过来,不太合规矩。” 这年代可没有21世纪开放,年轻男女没正式领证之前,是不让住一起的,不然传出去女方名声也不好听。 “啊?”温媛停下手中的动作,琢磨好一会儿,才说:“你想什么呢?我是想阿阳下个星期就要放暑假了,他要来学琴,我叫你把屋子收拾出来,到时候他来了好住。”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热,梁珩脸上染上了一层薄红,默了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啊~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去打扫了。” 说罢,他提着水桶进了另一间卧室,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打扫房间而已,有必要关门吗?温媛悄悄绕到屋外,趴在窗台上,偷偷地看。 梁珩老老实实地擦着桌子,没有发现窗外站了个人,直到李孃喊了一句,他才抬头。 “阿媛,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温媛朝着梁珩得意一笑,才跑到李孃身边。 李孃前段时间摔了腿,这会儿还打着石膏,杵着根拐杖站在院门口。 “你回乡下住了?”她问:“你一个人?” “下个星期阿阳就来了,”温媛说:“等过段时间,我结婚了,我那个…额…也来。” “你要结婚了?!”李孃嗓门大,感觉声音传了好远,惊讶过后,她又压低了声音,说:“是不是你上次带回来,说要买房子的那个男的?” 不知道名字的统称“男的”,这会儿“那个男的”也从屋里出来了,李孃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心里有些佩服。 没记错的话,他上次来的时候,还带着个孩子。这样也能把杨岚搞定,那也真是不简单了。 “你们刚来还没做饭吧,要不去我家吃?”李孃跛着脚,说着就要把二人带回家。 “不了,不用麻烦。”温媛婉拒了。不好意思不说,主要李孃她婆婆超凶的。 李孃自己也清楚,也没有勉强,跛着脚走了,没一会儿又来了,端了碗白米饭和回锅肉来。 人家都端到家门口来了,再拒绝就不好了,温媛也就接下了,还省得煮饭。 吃饭时,梁珩还抱着日历看得认真,温媛见他饭都快喂鼻子里去了,忍不住提醒:“待会儿再看吧,先吃饭。” 梁珩摇摇头,说:“我上午去问了装修公司,说最快一个月装好房子,我就算一个半月,期间还要等戒指到货,还有你妈说的包喜糖什么的,一个半月应该是够了,那我们就定在8月9号,日历上说,这天宜嫁娶。” “还有房子的装修图纸我也画好了,到时候给你发邮件上,你看看,啊,忘了,我没有电脑,还是改天我带过来给你看吧。” “我问了我结过婚的同事,他们说买了新房子的话,新娘是要去新房里接的,所以时间相对来说有点打紧,他们建议我找个婚庆公司,一条龙包完……” “那婚庆公司包分配媳妇儿吗?”温媛问他。 “……应该不。” 说了这么多,其实梁珩只想图个方便,毕竟他们人也不多,而且等放假了还有娃娃要带,到时候更忙不过来。他不好叫温母来帮忙,也不愿让温媛累着,于是心里的“那条龙”就又起飞了。 但女孩子不一样,既然决定要办酒席,那就希望自己的婚礼是独一无二的,亲力亲为才能体会到结婚的快乐。 温媛说:“我改天去市场看看,把喜糖和请帖买回来,到时候我来弄。我跟你说,找婚庆公司又贵又没质量保证,还不如我自己来,你要是硬要找外头的公司来办的话,那我明天就去注册个公司,你找我吧,我这里还包分配新娘子。” “算了吧,”梁珩摸摸鼻子:“不找外边的公司了……” 他以前的同事跟他说,结婚前不管女方多么温柔似水,结婚后都会变得凶巴巴,他刚开始还不信,觉得温媛怎么会变凶呢,她像只软乎乎的小奶猫,现在才知道,小奶猫也有尖锐的爪牙。 “……等我找好装修公司,”梁珩说:“我就过来帮你。” 温媛点点头,咬着筷子,总觉得梁珩今天有点傻乎乎的,简直不复从前高冷形象。 “对了,还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 “衣服,”温媛道:“我们还没准备西服和婚纱呢。” 梁珩只觉有点头大:“要不我们还是找一……” “一什么?” “一起去看看,改天。” 温媛“嗯”了一声:“过几天我要接城里接阿阳,我们那天去看吧。” 乡下的房子以后会长住,梁珩吃完饭,又忙不迭地去打扫院子,把那些枯枝黄纸扫到一堆,一把火给烧了。 温媛去花圃里搬了些花苗回来,种在院边的花坛里,也不知能不能养活。而且现在是夏天,很多花都不开了,就算种满了也不好看,不是她第一次来奶奶家看到的样子。 “要不我们去买假花回来放花坛里吧。”梁珩冷不丁来了一句。 温媛拿眼睨他,觉得这人智商下降得不是一般的快。 “你不去接阿音放学吗?” 从乡下坐车回城里,到了刚好能接到梁曼音。 “要。”梁珩说:“这几天我要去联系装修公司,可能不会过来,你一个人要是怕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另外,晚上记得锁好门,还有,早上要起来吃早餐,我记得你爱睡懒觉。” 上辈子温媛一遇放假,就会睡到下午才起,一天三顿饭合在一起吃。那时梁珩给她报了插花课和钢琴课,一到周末该去上课了,总是找不到人,得打好几个电话,才能叫得醒她,就算人醒了,去接她时,她也是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 温媛“嗯嗯哦哦”地敷衍着。梁珩还是跟以前一样唠叨。 梁珩没忍住揉揉她的头,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你不送送我吗?” “你又不是找不到去站台的路。” 话是这样说,最后温媛还是去送他了。小路两边的青草沾着夕露,润湿了裙角,温媛与梁珩并肩走着,连同整个人也变得湿漉漉的。 “阿珩。”她轻轻唤着。 梁珩一侧头,就被一张脸挡住了视线,目及之处只能瞧见对方根根分明的睫毛,鼻尖也萦绕着一股黏湿的气息…… 第27章 梁珩说不来就不来,一连几天都没来。温媛一个人在乡下,打扫屋子院子,收拾花圃菜地,这儿也总算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杨岚早上来了电话,说温阳今天期末考试,考完就放假,让她回家一趟,把人接走,顺便再带点吃的回去。 “那我晚上再回去。”温媛说。 电话那头突然拔高了音调:“你都走了那么多天了,你爸天天念你,早点回来,别还没嫁出去就把我们这当娘家了。” 温媛还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就挂了电话。 这几天杨岚不知怎的,每天打个电话来,语气都不怎么软和,温媛怀疑温正平又惹她生气了。 想到这,她还是回了个电话,依旧是杨岚接的。 “妈,我今天要去看一眼房子,还要去看看婚服,可能会晚一点儿回来。” 这是她跟梁珩之前就约好的,不能推脱。 杨岚“嗯”了一声,又挂了电话。 温媛微叹口气后,给梁珩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好在房子里见面。 幼儿园不用期末考试,放假得早,温媛到房子时,梁曼音正坐在纸箱上吃冰激凌。 梁珩动作快,老早就联系好了装修公司进厂,这会儿要改动的墙已经敲了,工人正在把建渣往外运。 “阿媛,你来看看,哪里还需要改动。”梁珩穿了件白衬衣,背部被汗水洇出一片汗迹。 这时候的房子面积大,户型方正,除了没有落地窗和几道门开得不怎么好外,其实没什么好改的。该敲得墙已经敲了,后期效果怎么样还得看装修。 “挺好的,就这样吧。”温媛在这方面没有梁珩专业,她也就不去瞎指导了。 “那行,到时候装修的时候你再过来,选墙面颜色。”梁珩去厕所里接了捧水,洗了把脸,又是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 他出来抱起梁曼音,给小孩擦净了嘴,才说:“走吧,我们去看衣服。” 敲墙的工作不用守着工人做,他也得了闲,简单交代了工人两句就出了门。 他已经提前联系好了试婚服的店,直接过去就行。这年头随着国外影视的传入,西式婚服也正流行,橱窗里摆满了白色的蓬蓬裙。 售货员认真的介绍每一件婚纱,见温媛身材高挑,遂推荐了一件鱼尾款式的,收腰包/臀的设计能突显曲/线,大方又漂亮。 “你去试试看。”梁珩好像很喜欢这条裙子,目光就没从上面移开过。事实上,他从一进门,就把店里所有的婚纱都看了个遍。 他觉得温媛穿哪件都很看。 “你喜欢中式婚服吗?”温媛突然问:“我想啊,咱们买得首饰都是金饰,配中式婚服更合适。” 以前她爱看古装剧,觉得里面的新娘子凤冠霞帔很好看,红红火火的。小时候她也爱把被子披身上,假装自己就是那个小新娘,一床被子都能玩儿上小半天。 梁珩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怀里的梁曼音轻声说:“爸爸,我喜欢那条裙子。” “你穿不上,”梁珩捋捋她耳边的碎发:“等你长大了,爸爸给你买。” 售货员在一旁笑眯眯的,说:“现在婚礼都有花童,小妹妹年龄也合适,我们这有花童穿的小裙子,可以试试。” 梁曼音一听眼睛就亮了,蹬着小腿就要下地。售货员带着她去选了几条小裙子,去更衣室换衣服。 温媛独自看了一会儿。这家店还蛮大的,西式婚服和中式婚服分开放,她去到中式区,挑了一件男式的衣服在梁珩身上比量。 “你穿这个好看。” 梁珩自辞职后,每天除了忙房子的事,就剩接送梁曼音,不像以前那样风吹日晒的,皮肤也变白了些,红色更衬他。 “我没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梁珩说:“但可以试试。” 两人选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等。不多时,梁曼音在售货员的带领下走出更衣室,她穿了件粉色的蓬蓬裙,背部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整个人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售货员还贴心的给她梳个公主头,比摆在橱窗里的模特还好看。 “爸爸。”她哒哒哒地跑到梁珩怀里,扬起小脸等夸。 “阿音喜不喜欢这条裙子?” 梁曼音点点头,绞了会儿手指,又说:“帮我换衣服的姐姐说,我穿了这条裙子,就要给爸爸和姐姐送戒指,对吗?” 梁珩反问她:“那你想送吗?” 梁曼音扭头看看温媛,默了好半晌才点了头。 “小妹妹刚说很喜欢姐姐。”售货员说:“要不二位也去试试衣服。” 女士的秀禾服比较难穿,温媛是在售货员的帮助下,磨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穿好。梁珩早就换好了衣服,坐在外边沙发上等着,梁曼音玩着爸爸衣服上的盘扣,觉得甚是稀奇,她从来没见过爸爸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好看吗?”梁珩问她。 梁曼音摩挲着衣服上的绣纹,是用金丝线绣的,针脚细密,看起来栩栩如生。“好看的。” 她微一侧头,瞥见从更衣室里出的温媛,又说:“姐姐也好看。” 温媛身穿红色秀禾服,手持一柄红纱绣金圆扇,掩住了半张脸,欲遮还显的模样真像那旧时代里待出阁的姑娘。她就站在那里,如落入时光缝隙中的一抹剪影,梁珩突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大红袍”还是挺好看。 “我问你好看吗?!” 梁珩猛然回过神,才发现那抹剪影已经移至身前,幻化成了一个有朝气的人。 “你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了。”温媛见他愣住了,便用扇子轻扇了一阵风,像羽毛轻挠了下面颊,梁珩如梦方醒,嘟囔道:“……好看,好看的。” 即使脸上不施粉黛,头上不戴珠钗也是好看的。他找不到形容词,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 梁曼音也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小女孩对漂亮的衣服没有抵抗力,看看温媛身上的,又看看自己的,觉得都漂亮。 “我们去拍张照吧。”温媛把梁珩从沙发上拉起来。她刚去换衣服时,发现店里台相机,她问了售货员,五块钱拍一张,及拍及取。 拍照是台子是很早之前就搭好的,墙面挂了块背景布,上面是彩色的气球,倒也算不上是乡村影楼风。 梁曼音站在中间,温媛和梁珩一人牵她一只小手。拍照的大哥钻进黑布里,“咔擦”一声,白光一闪,画面定格。 温媛拈着裙角去看成片,还算满意。三人站在一起,就像是携手多年的一家人一样。她交代售货员,照片洗三份出来,底片也要。 她打算一份儿烧给奶奶,一份儿给杨岚,剩下的一份儿自己留着,买个相册存起来,以后好慢慢看。 梁珩去前台填了资料,售货员说婚服会提前一天送过去,另外如果新人有需求,加点儿钱,就能派个化妆师过去,好给新娘子化妆,他同意了,又填了新家的地址。 总算又完成一件事。出了婚纱店,温媛又去找了家照相馆,她把之前全家福的底片带来了,让老板给她洗成几张10寸大的照片,好裱在相框里。 “这份我们留着。”她把照片分别分成三份,装进信封里,她要的那份就直接塞给了梁珩。 “我买了本相册,到时候你把你和阿音的照片也拿过来,全放一起。” 温媛越来越像个小老太婆,爱唠叨。梁珩砸吧砸吧嘴,才说:“我没有照片,阿音的也没有。” 其实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在一场意外中全烧毁了。他当时本来打算等梁曼音周岁时再去拍,后来不知怎的,就把这事儿忘了,一忘就是好几年。 “没事,”温媛说:“以后可以拍,春夏秋冬都去拍一张,很快就能装满相册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我们以后要去拍照吗?”梁曼音突然说:“我的好多同学他们都喜欢拍照。” 同学跟她说,去相馆拍照,里面的阿姨会给扎好看的小辫子,还会在眉心点上一颗红星。她没去过,印象中唯一一次拍照就是上次儿童节的时候,虽然没有点红星,但她还是很开心。 想到以后可以去相馆拍照了,心情就更好了。爸爸没带她去过,但温媛姐姐说以后去常去,她心里突然就喜欢起这个姐姐来。 “每年阿音生日的时候我们都去拍。”温媛揉揉她的头:“儿童节也拍,拍到阿音长大。” 梁曼音点了点头,拉起姐姐的手,觉得爸爸突然就不香了。 梁珩浅浅一笑,倒也没说什么,本来就是他记性不好,再加之之前工作忙,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现在想看看阿音小时候长什么样子,都没法儿看,只记得是肉乎乎的一团。 他捏捏梁曼音的鼻子,说:“以后爸爸买部相机,每天都给你拍照。” “也拍到长大吗?” 如果不是,那梁曼音还是考虑跟温媛姐姐一起,毕竟爸爸记性不好。 梁珩“嗯”了一声:“拍到阿音长大,也拍到姐姐变老。” 第28章 傍晚梁珩和温媛是一起回的家属大院。 这都要把人家女儿娶走了,总得回去汇报汇报工作,不然说不过去。 一进院子,就看到堆在一旁的吃食,还有蹲在地上玩弹珠的温阳,温媛知道,这就是她明天要带走的东西。 也太多了! 梁珩看了一眼,深吸口气,什么也没说,进屋去了。 “妈,院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带不了那么多。”温媛边说边进屋。 杨岚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不带你弟弟过去吃什么,又没多少,明天叫你爸给你拎上车。” 院里那大包小包的,还说没多少。 “乡下有吃的,”温媛说:“我把奶奶的菜地收拾出来了,有吃的,这些你们自己留着吧。” 每次回家都拎一堆东西回去,教邻居们看见了,还以为她要搬空自己家底呢。 “都说了让你爸送你,”杨岚说:“放心,累不着你家那位。” “……” 温媛嘴巴翕动了几下,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温正平坐在堂屋逗梁曼音,小孩怕他,把脸埋进爸爸怀里。 “爸,这个给你。”温媛摸出一个信封给他。 温正平还以为里面装的是钱,用手指搓了搓,摸着厚度。 “不是钱。”温媛提醒他:“是照片,你打开看看。” 听到这句,温正平的表情也没多失望,打开信封把照片拿出来,一张是儿童节那天拍的全家福,那时温奶奶还在,站在中间笑得一脸慈爱,一张是女儿的结婚照,穿着红色婚服笑靥如花。 如今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已经走了,一个马上也要离家了。温正平笑得比哭还难看,摩挲了照片一会儿,才起身说:“我拿给你妈看看。” 说是给杨岚看,他却没进厨房,而是回了卧室。 “你爸舍不得你。”梁珩说:“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把你娶走了。” 温媛微叹口气,没说话。 —— 她是第二天一早走的。 梁珩照常来接她,不过此次东西较多,拎不动,就按先前说好的,温正平送他们到车站。 温阳背了个小包包,拉着梁曼音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他心情好,今年终于不用像往年暑假那样,被杨岚盯着做作业了。 临上车前,温正平嘱咐他:“去了好好跟着李家姐姐学钢琴,你妈昨晚跟我说,她会时不时来看你的,别又让她逮住你在田里摸鱼,知道了吗?” 温阳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心道,山高皇帝远,只要我走了,就谁也管不着我。 “放心吧,”温媛说:“我会看着他的。” 温阳瘪瘪嘴。 “对了,”温正平指指地上的大包:“你妈那天把喜糖给买好了,拿回去自己包,还有请帖,宾客名单也在里面,你们看着写,请帖买得多,你俩想请朋友呀,同事呀都行。” 他顿了顿,看了梁珩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就走了。 温媛看着爸爸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变老了,身躯也比以前佝偻了些。她记得第一次见温正平时,他一进院子,就大吼了一声“闺女,你爸我回来了”,现在想想,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吼过了。 车来了,温阳拎着较轻的包上了车,趴在车窗上唤道:“姐,走了。” “走吧。” 梁珩揽过温媛的肩,送她上车,然后再分几次把东西搬上去。 乡下的院子已经打理好了,前几天温媛自个儿在家,把院边的花坛都种满了花,还有两颗橘子树,屋里也收拾得亮亮堂堂的。 一进屋,温阳把书包一扔,就要带梁曼音出去玩,温媛忙叫住他:“阿阳,把包里的东西收拾出来,吃完午饭再跟我去李孃家看看。” 温阳嘴巴一翘。 “让他们去玩吧,”梁珩说:“我来收拾就行了。” 有大哥给他撑腰,温阳拉着梁曼音一溜烟地跑了。 温媛在厨房里做饭,余光瞥见两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及喊道:“一个小时后回来吃饭,听到没?” 人都跑远了,没人回答她。 梁珩在堂屋里收拾东西。杨岚又塞了大堆吃的,还有一包温阳的衣服,另外一包,也是最重的,里面有半袋子的糖,上面铺着压成纸片的盒子以及请帖。 请帖是暗红色的,印着烫金字,格式就是最普通的,只要填上宾客姓名和婚礼日期就行了。 梁珩觉得太简单了,遂找来毛笔和墨汁,在暗红色纸张上写下一段话—— 两氏联姻,一堂结约。良缘永结,匹配同趁。此日桃花灼灼,尔焻尔炽。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谱。此证①。 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好,行如流水,落笔如如云烟,一张普通的请帖就此变得生动起来。 “阿媛,你过来看。”他唤道。 温媛从厨房里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拿起写好的请帖:“你写的。” 梁珩“嗯”了一声。 “好是好,”温媛说:“但那么多贴子,得写到什么时候。” “时间还早,总会写完的。” 梁珩持笔蘸了墨汁,在宾客一栏上写下温媛的名字,吹了吹,待墨迹干了,递给温媛:“这个给你,请你八月九号来参加婚礼。” “那天我没空,”温媛把请贴收进包里:“那天我很忙,忙着做新娘。” “那我单独请你。” 梁珩笑笑,继而又开始写请帖,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写了,照着宾客名单填名字。 温媛站他旁边看了一会儿,才进到卧室,把请帖放进铁皮盒里,压实。 用过午饭,梁珩就一直坐在桌边写请帖,由于加了一段话,写起来速度并不快,小半天了才写了一小摞。 “你给李孃写一张,”温媛摘了围裙:“我待会带阿阳过去,顺便把请帖也带过去。” 她守着梁珩写完,才叫了在院里找蜗牛的温阳,梁曼音跟他一起,等温阳起身准备出发时,她还有些不舍,巴巴地跟在屁股后边。 “阿音,过来。”温媛牵起她的手,一起去李孃家。 两家说是邻居,实际还隔着一块水田。三人走在田坎上,温阳在最前头,见到路边的覆盆子就走不动道。 覆盆子根/茎带刺,保护着如红宝石般的果实。他用树枝挑开枝叶,摘了一小把。 “姐,你看。”温阳像是捡到了宝,表情颇为得意:“你吃不吃?” “不吃。” 覆盆子是贴地长的,不知被多少虫子爬过。 “你要吃记得洗干净再吃。” 话音刚落,温阳就把果子扔进了嘴里,酸酸的口感使他皱起了眉,肩膀也一耸一耸的。 “啊,好酸。” 他挑了颗红的,递到梁曼音嘴边:“你吃吗?” 梁曼音见他表情,就知道不好吃,摇着头拒绝了。 “这颗肯定是甜的。”温阳不放弃。 “好了,走了。”温媛催他:“以后在外边摘的水果记得洗干净再吃,你也不怕拉肚子。” 李孃知道小学生放假了,温阳要来了,早早就坐在门沿上等,一条打了石膏的腿伸得老长。 温媛带着俩孩子,刚走进院里,就听到了钢琴声,伴着树上的蝉鸣,奏了一曲夏日交响曲。 “李孃,”温媛站在坝子里,唤了一声,随后又把请帖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李孃杵着拐杖要起身,有些费力,温阳过去扶她。 “这是啥子,”李孃打开请帖一看,一拍大腿,险些没站稳:“定下日子了?在哪办?八月九号,到那时我的腿应该好了。” 她看看梁曼音,说:“这是你对象那娃娃吧,上次过了一次,就觉得这女娃乖巧,以后肯定好带。” 梁曼音有些不好意思,抱着温媛大腿不撒手。 “进屋坐吧,”李孃跛着脚进屋,大吼一声:“小雪,阿阳来了。” 李孃的女儿叫李雪。放暑假了,她本来说在城里给孩子们培训钢琴课的,结果家里老母亲摔断了腿,得回来照顾,刚好温阳想学钢琴,她就把这活揽下了。 李雪从屋里出来,她跟李孃长得有几分相似,个子小小的,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阿媛,好久不见你了,我妈说你要结婚了。” 她和原主年纪相当,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不过她读书厉害,原主不行,长大点两人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温媛点点头:“8月9号,那时你还没开学,过来参加婚礼正好。” “肯定来。” “人阿媛都要结婚了,”李孃椅在门框上:“你连个对象都没有。” 天下的母亲催婚都是一套说辞,李雪不爱听,拉着温媛进了卧室。 钢琴也在卧室里,温阳一见,迫不及待地去弹了首小星星,是他在学校里学的。梁曼音站在一旁,好奇的用手指戳戳琴键,G调的声音清脆好听,她没忍住又戳了戳。 “我怎么感觉我要教两个孩子呢。”李雪打趣道。 李孃早跟她说了,温媛的结婚对象有个女儿,很乖,要是小女娃也感兴趣,叫李雪也顺便教教。 “太小了吧,”温媛说:“阿音才四岁,怕是学不会。” “学音乐就是要从小开始学才好,虽然可能学不好,但长大了,听唱绝对比晚学的要好。” 温媛点点头,想到自己上辈子十六岁了才学钢琴,可能就是因为学得晚,所以学了两年仍分不清音区。 “估计她不会学,”温媛说:“她离不得爸爸,晚上就得跟她爸爸回去了,” 哪知梁曼音一扭头,对她说:“我不跟爸爸回去。” 爸爸在装新房子,每天就把她带到房子里,放在一个纸箱上,再发一瓶牛奶,一喝就是一天,哪有在乡下好玩。 在乡下,温阳哥哥会带她出去捉蜗牛,抓知了,现在还可以学琴,爸爸就不香了。 她说:“我要在奶奶家住。” 第29章 傍晚梁珩准备回城里时,梁曼音就抱住温媛大腿,把小脸埋进姐姐肚子里。 “阿音,你确定不跟我回家?” “不。”梁曼音摇着头,瓮声瓮气道。 “算了,”温媛说:“让她留在这吧,我能带她,阿阳也能陪她玩儿。” 她也猜到了梁曼音不愿回去,主要是觉得跟着爸爸不好玩儿。不管小孩性格怎么样,但小孩就是小孩,总归是爱玩的。 “……那行吧。”梁珩嘱咐道:“她晚上要是哭了,你就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又说:“不哭也可以打,我是说,你想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打。” “那我能给你打电话吗?”温阳调皮问道。 “……可以吧。” “好了。”温媛看看天色:“走吧,再晚该赶不上班车了,今天我就不送你了。” 家里有两个小孩,要是把他们一齐带出去送梁珩,估计在路上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走不动道了。 没人送他,梁珩磨了好一会儿才走,交代梁曼音要乖一些,早上起床后也不能哭,吃饭要自己吃,不能挑食。 温媛在一旁听着,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搞得好像我要拐走你女儿一样。” “怕你带不动她。”梁珩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舍的,毕竟每天去房子看一眼装修进度后,都会过来,只是今天小团子不跟着一起回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送走了那尊大佛,温媛准备做晚饭。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菜地。温奶奶在时,种了不少蔬菜,只不过在她住院那段时间,照料不及,不少都被虫吃了。 温媛前些天除了虫,浇了水,再加之这几天天气好,总算救回来些。这个季节的四季豆嫩,根根笔直挂在竹竿上。温阳摘了一小把,兜在衣服里,说:“姐,今晚我们吃豆角焖饭吧。” “阿音呢,”温媛问她:“你要吃豆角焖饭吗?” 爸爸临走前还提醒她不能挑食,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温媛摘了大把四季豆,放在温阳衣兜里,就准备回家。 乡下的傍晚特别宁静,天边的夕阳红得似血,像打翻了颜料瓶,升的炊烟又恰好中和了那刺目的颜色,变得柔和不少。田沿上有扛着锄头回家的农夫,一条小黄狗跟在身后,摇头摆尾。 路过的人看到她们,每一个都要问温媛一句“回下乡住了”。温媛解释了一路,总算到家。 她跟俩孩子坐在院子里择菜,梁曼音也会,温媛倒是有些吃惊,问她:“你会择菜呀?” 梁曼音点点头,小声道:“爸爸教我的。” 温媛很难想象梁珩教小孩择菜的模样,印象中,梁珩只要安静的坐着,什么也不用做,自然会有人把美味佳肴端去他面前。 可今世的梁珩先生,下过地,拎过包,进过厨房,身上沾满了烟火气。 “你笑什么?”温阳见着姐姐在傻笑,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没什么。”温媛倏地敛了笑容,端着簸箕进到厨房。 豆角焖饭做法说简单也简单,把米用沸水煮熟,沥干水份,再把四季豆平铺在大铁锅里,上头覆上米饭,加一点油和水,小火焖20—30分钟就可以了。 温阳难得勤快一回,坐在灶眼前烧火。温媛也得了空闲,溜到卧室去打电话。 她不确定梁珩这会儿有没有到家,能不能接到电话,但是她就是想打。 “嘟嘟嘟”声持续了一分钟,果然没人接,她看看时间,离梁珩走才过了一个小时而已,估计人还在车上呢。 她放下电话听筒,看到梁曼音正站在门口,问:“姐姐,你在给爸爸电话吗?” “嗯。” “爸爸每天也会给你打电话。” “嗯?”温媛可不记得梁珩每天都有打电话来,最多三天一次,这还是她搬来乡下后。她住家属大院那会儿,一个电话也没接到过。 “你爸爸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温媛怀疑他外头有人了。 “晚上,”梁曼音说:“爸爸每天晚上都会给姐姐打电话。” “哪个姐姐?” 小孩哪分得清电话里头的人是谁,听到女声就以为是姐姐,至于是哪个“姐姐”,全凭想象。 “温媛姐姐。” 梁曼音说完就跑了,因为她从姐姐的表情上得知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把爸爸卖了,还是先跑为妙。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雨点伴随着雷声一同落下,在屋顶的瓦片上打得噼里啪啦响。温媛皱着一张脸,又打了次电话,仍是没人接。 晚饭她也是没吃好。梁曼音乖得很,自己扒着饭,时不时抬眼看姐姐。 温阳趴在她耳边小声问:“我姐怎么了?” 梁曼音摇摇头,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不能委屈了孩子。温媛起身去煎了两个太阳蛋,一人一个。等吃完了,她才带着梁曼音去洗漱。 锅里的水冒着热气,她舀了几瓢冷水进去调水温。梁曼音抱着小衣服站在一旁,说:“姐姐,我可以自己洗。” 她觉得今天的姐姐不漂亮了。 “没事,我帮你。” 奶奶家的澡堂子是重砌的,温正平在地面铺了瓷砖,万一滑倒了就不好了。 她领着梁曼音去澡堂,用毛巾往她身上浇水。沐浴露和洗发露都是新买的,儿童款,还是草莓味的。梁曼音恨不得把泡泡都吃了。 洗完擦干,再涂上痱子粉,温媛给她穿好睡衣,抱到了卧室。 “你想不想睡觉?”温媛问她。今晚梁曼音跟她睡一屋。 梁曼音摇摇头。 温媛给她打开了电视,乡下的电视没装光纤,只有一个台可以看,播得还是新闻。梁曼音失了兴趣,只盯着姐姐看。温媛看看墙上挂着的钟,已经快九点了,梁珩走也该走到家了,于是她又播了电话。 这次不是没人接,冰冷的机械女音告诉她,对方正在通话中…… “姐姐,你在给爸爸打电话吗?”梁曼音问。自从傍晚她跟姐姐说了爸爸每晚都会打电话后,姐姐的心情就好像不美丽了。 “我问问爸爸安全到家没。”温媛拔了座机线,去到院子里,坐在花坛边。 她想等会儿再给梁珩打个电话,就在这等待过程中,蚊子已经在她腿上咬了好几个大包。 田里的青蛙聒噪不停,温媛把电话放在膝上,蜷成一团。 不多时,电话铃声兀地响起,还未响过一秒钟,她就快速接起。 “阿媛,你刚刚给我打了电话吗?”梁珩问:“是不是阿音不乖了?” 接电话前,温媛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凶巴巴地质问他每晚都在给谁打电话,可真拿起了听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软软地说了句“没有”。 她手指在地上打着圈,不知道说什么又舍不得挂。 梁珩默了片刻,才说:“你现在在干嘛?” “没干什么。” “……” 这天已经聊死了。 哪知梁珩却说:“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记得温媛不高兴时,就不爱说话,像个闷葫芦一样,问她什么都说“没什么,没有啦”,偏偏她性格又不是这样的。高兴时,恨不得把梁珩当个记事本,什么事都跟他说。 “没有啦。” 一听这话,梁珩更加确定温媛是不高兴了,并且开始反思,自己是哪做得不对。 “阿音惹你了?”他问。 “没有。” “那就是阿阳惹你了。” 温阳向来不让人省心。 “没有。” 梁珩不说话了,在记忆里翻找着蛛丝马迹,最后干脆全盘拖出:“啊~我今天回城后,去首饰店取了我们之前预订的戒指,回到家就快八点了,然后给你爸打了个电话,你爸又喝多了,话…有点多,我就没接到你电话。”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温媛听进去了,倏地直起身:“你怎么会想到给我爸打电话,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一直都很好。”梁珩说。也的确是这样,早在几个月前,他和温正平的关系就比较好了,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再加之杨岚爱叨叨他,他没地儿诉苦,找女儿不合适,儿子又太小,就只能找未来女婿了。两个大男人一个已婚多年,一个未婚,一个爱讲话,一个体会不了,两个不同的频道就这么凑到了一堆。 “你不会每天都要给我爸电话吧?”温媛咬着指甲问。 她想象不到两个男人能说些什么。 “差不多吧,”梁珩说:“叔叔挺舍不得你的,他又不好意思天天打电话问你,就问我,次数多了,我就主动给他汇报你的情况,让他不要担心。” 温媛突然想起房里的那包喜糖。她头天跟梁珩说了要买回来自己包,第二天回家温正平就拎了一大包糖出来,还说是杨岚去买的,甚至连包装要用的盒子都买好了。 原来她爸在她身边装了个小监控呀。 “你没事儿就给叔叔多打打电话吧,”梁珩带着长辈的语气:“他说你一回乡下,都不跟他联系了。女儿可以依靠父亲,但父亲总放不面去依靠女儿,你懂我的意思吧。” 第30章 梁珩往后几天都没有来,说是装修的工人不小心把水管弄破了,先前铺好的线得全部重弄,水管也得修,不然水渗到楼下去了更麻烦。 温媛本来说去看看的,但屋里那大包喜糖都还没包装,想想就算了,还是留在乡下干活吧。梁曼音也好几天没见到爸爸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支着脑袋问:“爸爸什么时候来呀?” 这几天温阳学琴去了,陪她玩的时间就少了,更多时候,她都在屋子里陪着姐姐包喜糖,偶尔吃两颗,这跟她爸放在她纸箱上,发瓶牛奶没啥差,久而久之就觉得不好玩了。 “你想他了?”温媛捏捏她的脸:“爸爸这几天有事,在给你装新房子,估计还要过几天才来。” 梁曼音“嗯”了一声,剥了颗糖吃。 “少吃点,”温媛说:“你在换牙,小心长蛀牙。” “好~” 这几天温媛已经把请帖全部写好了。梁珩在贴子上加了一句话,她就学着梁珩的笔迹,加班加点的写。 写是写完了,但还要送出去。先前杨岚列的那张宾客名单都是她和温正平的亲戚朋友,有些温媛不认识,只能让他们自己去送。 想到这,她起身去给杨岚打了个电话。 “妈,请帖写好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电话那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喊了温正平一声:“你闺女问你什么时候去拿请帖?” 片刻后,杨岚才对着听筒说:“你爸说今天就过来,你把东西收拾好,我直接拿走。” 温正平早就想过来了,但他一直没好意思说。哪有爸爸天天往女儿家里跑的,还是个要嫁人的女儿,今天终于逮住机会了。 “好,”温媛笑笑:“那你们中午过来吧,李孃昨天拿了只鸭子过来,我给你们做老鸭汤喝。” 她放下电话,带上梁曼音,打算去李孃家把温阳叫回来。 到李家院子时,李孃正坐在门沿上,守着坝子里的玉米不被鸡啄。她的腿已经拆了石膏,比另一条腿瘦小不少,无力的耷拉在地上。 “李孃,阿阳呢?”温媛问他。 “咋了?”李孃说:“今天这么早就要把人接回去了?” “我妈他们要过来。” 李孃点点头:“我进屋给你叫人。小雪说,阿阳还蛮有天赋的,就是这个年纪学有点晚了,你妈要是早点松口就好了。” 有时温媛没事,就会去陪着弟弟学琴,也听他弹过。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上辈子她学了两年的琴,还没温阳弹的好。 要是他像李雪说的那样,从小就开始学,没准现在已经是个小神童了。 她在院子里等着,顺便帮忙守着玉米,把那些过来偷吃的鸡和鸟通通赶走。于是温阳出来时,就见到了他姐手持近三米长的竹竿,跟一群鸡在恶斗。 “姐,你要干嘛呀。”温阳跨出门槛:“今天妈他们要过来吗?” “中午过来。”温媛把竹竿靠在墙上,跟李孃告了别,就准备回家了。 李孃拿过来的那只鸭子只简单的除了毛,真要做来吃,还得用火燎一下。 温媛拿了把稻草,在院子里生了火,梁曼音蹲在一旁,用木棍扒拉着火,温媛叫她离远点儿,别把额前那撮头发给燎没了。 话还没说完,一阵微风吹来,火突然就转了方向,梁曼音没来得及躲,火苗就爬上了她头发,哭声随及响起。 “没事吧!”温媛当即扔了鸭子,徒手摁灭了火,检查皮肤没被烧伤后才放下心来,不过头发没保住就是了。 之前梁珩想到梁曼音要做花童,专门带她去剪了个齐刘海,看上去可可爱爱的,小孩也喜欢,这下没了。 听到哭声,温阳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端着从咸菜坛子里夹出来的酸萝卜。 “姐,妹妹怎么了?” “头发被燎了。”温媛抱起梁曼音进到屋里,小孩被吓到了,不停哭,手还扒拉着烧毁的刘海。 “没事了,”温媛给她擦了脸:“改天姐姐再给你剪个更好看的刘海。” “她那头发没两个月长不出来。”温阳冷不丁来了一句。 一听这话,梁曼音哭得更凶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鼻涕泡破了好几个。 只要是个姑娘就爱美,头帘子没了,她感觉天都塌了。 “你闭嘴。” 温媛拿了把剪子出来,温声哄着:“阿音,姐姐现在就给你剪一个刘海好不好,剪了就好看了。” 梁曼音这才把捂住头发的小手放下,哭声也小了不少。温媛摘下橡皮筋,细软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用指尖分了一搓头发出来,就准备开剪。 “姐,你想好了,”温阳嚼着咸菜:“你这一剪刀下去,我大哥娶不娶你就是个问题了。” “你怎么还在这。”温媛睨他一眼,才蹲下身。她与梁曼音平视,把头发拽得紧紧得,比着眉毛的位置一剪子剪下去。 “好了。” 她一松手,头发没了束缚,忽地就炸开了,像把扫帚。 温媛:“……” 温阳:“……” 梁曼音摸摸头发,小声问:“姐姐,好看吗?” “……洗一下就好看了。”温媛拎了桶水去院里,要给梁曼音洗头。之所以不去澡堂,原因是澡堂里有面大镜子,她怕孩子看到自己的发型,会留下童年阴影。 刚涂上洗发水,杨岚就来了,温正平跟在身后,手里拎着几个大包,不消说,又是吃的。 “媛媛,你这是在干嘛呢?怎么把鸭子也扔在地上呢。” “姐把梁曼音的头发剪毁了,这会儿在挽救呢。”温阳的嘴一点儿也把住风。 “她爸呢,”杨岚捡起地上的鸭子,拍了拍灰:“人家爸不在,你就把孩子给人带成这样,温媛,我真是不晓得怎么说你。” “那就别说。”温正平把老婆推进厨房:“做饭去吧。” “在家是我做饭,到女儿这来也是我做饭,我……”杨岚嘴里虽骂骂咧咧,但行动上一点也不含糊,进到厨房就开始忙活。 温媛给梁曼音洗好头发,拿了干毛巾擦了又擦。小孩子头发薄软,再加之天气热,没一会儿就干了,于是温媛目睹了头发炸起的全过程。 “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温正平也是一脸惊讶:“媛媛,你没事剪她头发干啥子?” “……”温媛不知道怎么回答,倏地起身:“我去给阿珩打个电话。” 她跑到卧室,拨了电话,接通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嗫嚅了好半天,才说:“……阿珩,阿音的刘海被火燎了,我给她重新剪了一个,剪毁了,她现在的头,像个刺猬……”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越小。前几天她还信誓旦旦的跟梁珩说能照顾好梁曼音,今天就出了事,还差点燎伤皮肤。 “没受伤吧?”梁珩问。 “没有。” “那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温媛捏捏手掌,那里被烫出了一个水泡。 “之前我拿了个医疗包过来,里面有烫伤膏,要是受伤了,记得涂药。”梁珩说:“我把房子的事处理好就过来,应该不会太久。” 挂了电话,温媛也没去找医疗包,径直走出屋里。梁曼音还在堂屋里,温阳把她的狗啃刘海扎了个小啾啾,直冲冲的钉在头上,梁曼音莫名相信哥哥的手艺,觉得此刻自己很漂亮,也不哭了,坐在小板凳上跟温正平一起包喜糖。 “媛媛,”温正平停下手中的动作:“婚礼日子近了吧,我跟酒店说了,婚礼在那儿办,你有空去看看场地,看怎么布置比较好。” “好。”温媛想着明天去看,顺便把梁曼音带去,要是她想跟着爸爸,就带她去找梁珩。 梁珩应该会大吃一惊吧。 “对了,”温正平又说:“我只定了场地,菜席呀,要喝什么酒,饮料呀,这些你和梁珩做主吧,我怕我定的,你们不喜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小心翼翼的。虽然很想揽下所有的活儿,给女儿办个盛大的婚礼,但他又怕自己办的女儿不喜欢,很多时候,都是点到为止。 温媛突然想到之前梁珩跟她说的话,说温正平舍不得她,又不好明说。 她觉得自己和爸爸之间,好像隔了层毛玻璃,突然间就有了无形的距离。 “我们一起去吧,”温媛说:“我跟阿珩都不懂,也不知道订什么,爸,你去给我们当当军/师呗。” 她语气放得很轻,听起来像撒娇一样,温正平立马就没了抵抗力,心里也乐开了花,觉得就算女儿长大了,也是需要爸爸的。 他喜欢被自家孩子依赖的感觉。 “好,那咱们什么时候去看?” “明天吧,”温媛笑笑:“我跟阿珩说一声,顺便把阿音也带过去。” “好。”温正平倏地起身:“我去给你妈说一声,让她也一起去。” 温媛看着爸爸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以前温正平,咋咋呼呼的。 “姐,明天我能去吗?”温阳突然问。 “你好好学琴,晚上我回来给你做饭。” 温阳瘪瘪嘴:“那我可以做花童吗?” 他想做花童,穿上小西装,给他姐送戒指。 “好像不行,”温媛说:“你年纪不合适。” 第31章 翌日,温媛起了个大早,把温阳送去了李孃家,路上,温阳还缠着姐姐,说是要一起去,不然就要当花童,二选一。 终究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温媛一个没选,交代了两句就把人塞进了屋里。她不敢多留,家里梁曼音还在睡觉,万一醒来找不到人就遭了。 她小跑回家,梁曼音正坐在床上发呆,睡眼惺忪。那狗啃刘海跟枕头亲密摩/擦了一晚上,更炸了。 “阿音,姐姐给你梳个公主头好不好,然后我们去找爸爸。”温媛将她抱起,先换上之前买的那条蓬蓬裙,再来打理头发。 所谓的公主头也就是丸子头,她还是很会扎的,只是刘海太短,用皮筋绑不住,只能用发卡别住,于是梁曼音的小脑袋上,别满了花花绿绿的发卡。 “就这样吧。” 温媛压根不给人小姑娘照镜子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去吃早饭。 梁曼音只觉得头皮紧,但她不敢说。乖乖吃完饭就跟着姐姐出发了。 订的酒店在城里,也就是温正平工作的地方,两人到时,梁珩正在门口等她。 昨天晚上他们就说好了,要和家长一起去订酒席。 “阿珩!”温媛好几天没见过他了,这会儿见着了,比梁曼音还高兴,但周围人太多,又不能扑他身上去。 梁珩眯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又看看女儿,没忍住低声笑起来。 “阿音今天很漂亮。”他蹲下身,摸摸女儿的头:“姐姐给你梳了个好漂亮的头发。” “真的吗?”听爸爸这么说,梁曼音头皮突然就不紧了。 温媛有些不好意思,说:“等下忙完了,我们带阿音去剪个头发吧。” 总不能让小孩顶着个狗啃刘海去做花童吧。 “好。”梁珩笑笑:“先进去吧,伯父伯母已经到了。” 温正平选了一个大厅,摆三五十桌没有问题,但他们没有那么多客人要来,场地就空出来很多。 大厅前面,搭了一个台子,新人就在上面完成结婚仪式。只不过现在还没装扮,显得有点简陋。 婚礼负责人是个小姐姐,算是温正平徒弟。她拿了个文件夹,走过来,说:“你们好,这是场地布置文案,你们可以先看看,要是有别的需求,可以随时跟我说。” 师傅交代过她,结婚的是他女儿,必须得办好。 “好。”温媛接过文件夹,和梁珩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梁曼音坐在爸爸腿上,指着一张粉色的照片说: “这个好看。” 这个场面布置是以前有新人用过的,照片也是实地拍的。过道两边全是粉色的气球和假花。 “那我们把气球换成红色好不好?”温媛跟她说。她想尽量把婚礼场地布置得喜庆一点儿,最好全是红色,偏中式一点,这样跟婚服也配。 梁曼音想了一会儿,又看看爸爸,小声道:“好。” “红色好看。”杨岚把包放桌上,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你俩婚服也是红色的,比那些穿白裙子的好看。” 中年人思想还是比较传统,觉得结婚这种喜事,就应该红红火火的,穿白色多少有点不吉利。 “那天我也穿红色。” 作为新娘父母,到结婚那天自然得好好捯饬一番。她前些天把新衣服都买好了,一件红色旗袍,只是她身材不怎么好,这几天正琢磨着怎么把肚子上的肉减下来。 “你穿什么都好看。”温媛说:“妈,你看这个场地布置合适吗?” 杨岚摸出眼镜,瞅了半天,还算满意。“你俩看着办吧。” “那就这个了。”温媛把文件夹递还给负责人:“麻烦到时候把装饰全都换成红色的。” 负责人笑着答应。 “对了,”梁珩突然说:“不要假花。” 他不喜欢塑料花,原因无他,只觉得不上档次。 “全部换成真花。” 负责人有点难为情。师傅为了办这个婚礼还去向上司申请了折扣,要是用真花,那成本就大了。 她刚要说话,温正平就打断她:“换,全部用真花,假花配不上我女儿,超出的预算回头记我账上。” 他心虚的抹了把冷汗。 “不用,”梁珩说:“我看奶奶家还有不少花,我们就用那个吧。” 花是温奶奶种的,与其让它谢了,倒不如全搬过来装饰婚礼现场,就当是温奶奶来了,来参加孙女婚礼了。 “那行吧。” 温正平一听“奶奶”两个字,就想起了母亲,兴致也没之前高了。 “那我改天去把花搬过来,”他说:“这样也好,你奶奶一辈子都护着她那片花圃,钱也没卖几个,开了谢,谢了开,还不如给孙女。” 他说完,就跟着负责人选菜单去了。 他在酒店工作了十几年,算元老级了,对菜品了解透彻。温媛不打算插手这事儿,就没跟上去。 几人坐在大厅里等,梁曼音昏昏欲睡,梁珩横抱着她,说:“房子水管已经处理好了,基装也差不多了,只差家具进场,待会儿去看看吧。” 温正平选菜单选得特别久,回来时梁曼音都睡了一觉了。 “梁珩,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你就说,我去跟后厨说。”他还誊了份菜单,怕自己有什么疏漏,让孩子们自己看看。 “不必了。”专业人做专业事,他也就不插手了。梁珩把梁曼音放地上,准备出发。“我们去看看房子吧。” 婚礼将近,家具明天就要入场了,有够忙的。今天不去看,就不知道哪天才有时间了。 几人打了两辆车,到小区门口时,看到不少人都在搬家。 这房子是现房,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已有不少人入住,小区里面随处可见出来溜弯儿的大爷和嬉戏的孩童,比上次来时多了些人气。 小区够大,林林总总三十几栋房子。温正平和杨岚只来过一次,有些找不着北。梁珩带着他们,去到单元楼下,等电梯。 电梯口还站着一位妇人,她跟梁珩认识,一来就热情的打招呼:“小梁。今天不是你一个人来装房子了?屋里水管修好了没得?” 水管破了,水还是渗到了楼下,刚好是妇人家,她上楼提醒,见小伙子一个人来守着装修,就聊了几句,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修好了。”梁珩递了张请帖给她:“您看看您家里有没有家具被泡坏的,要是有,就联系我。另外,这是请帖,8月9号婚礼。” 商品房不像是家属大院,门一关就各过各的,谁也不认识谁,要是以后温媛住过来,肯定憋得慌,得打好邻居关系才行。 叮—— 电梯门开了,按下楼层就开始缓缓上升。妇人看看请帖,又看看温媛,笑道:“新娘子好漂亮的勒,阿姨那天一定来。” 到六楼的电梯要不了多长时间,她说完就这句话就走了。 新房在七楼,梁珩开了房门,扑面而来一股茶香。 “听说茶叶能出甲醛,我就往屋里放了些。” 他等众人进屋后,才关上门。 房子装得差不多了。墙面颜色是温媛选的,浅蓝色,既不扎眼又显亮堂。地面铺的米色瓷砖,勾了缝,不易藏灰。 打通了阳台,和客厅连在一起,空间增大了不少,角落里还隔了个儿童玩乐区。 女人最关心厨房。杨岚前去视察,厨房是开放式的,用一张吧台隔断,她总觉得油烟会跑去客厅里去,但见着有油烟机,也就不“发表感言”了。 墙面没有用涂料,而是贴满了小方块白色瓷砖,橱柜也是白的。整体宽,大,亮,看着还行,要是橱柜上再有几朵牡丹图案那就更好了。 她知道装修都是按温媛要求来的,她也不说什么了。 温媛在客厅逛了一会儿,梁珩就拉着她去到主卧。主卧是浅蓝色的,看着心静,地上还放着几个大箱子。 “这是什么?”温媛打开一看,一箱气球,一箱彩带,还有一箱小物件。 “儿童节都已经过完了,你买这些干什么?” “新娘的房间不都要用这些东西装扮一下吗?”梁珩挠着头:“我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你看的青春偶像剧吧。” “……”梁珩不知道那是什么剧,反正男女主都还青春的,剧名也好听,叫《佳偶天成》,女主在看到婚房那一刻特别开心,他觉得这样做,他的新娘也会开心。 温媛吹了只气球给梁曼音玩,又吹了只递给梁珩:“我第一次结婚,不知道要怎么做,总想着能嫁给梁先生就很好了。” “你只管嫁。”梁珩倏地一笑:“剩下的交给我。” 走到门口的温正平默默退了出去。 梁曼音也不当这个电灯泡,拿着气球去看自己房间。房子还没装防护栏,温媛怕她乱爬,跟了上去,梁珩在身后。 女孩的房间贴了粉色的墙纸,上面还有小碎花图案,等摆上大圆床,挂上帷幔,就成了公主房。梁曼音很满意。 她看完自己房间,又哒哒哒地跑到另一间次卧。这间卧室很特别,别的房间都是漂漂亮亮的,这间房却只刷了大白墙,只比清水好一点儿。 “这间房是还没装吗?”温媛觉得梁珩不会犯这种明显的错误。 “留着以后装。”梁珩说:“如果是个弟弟就装成蓝色,是个妹妹就跟阿音一样,装成粉色。” 今天天气很热,温媛的皮肤也被蒸成了粉色。 第32章 梁曼音终究还是没有跟着爸爸一起走。这几天家具要入场,梁珩有得忙,没有空陪女儿,只好拜托温媛再带几天。 其实这也没什么,反正结婚以后都是要带的,只是温媛没信心把孩子给带好。梁珩安慰她,说:“等我回来时,阿音活着就好。” 温媛:“……” 她还是把梁曼音带回乡下了,临走前,找了家理发店,tony老师一见那狗啃刘海就笑了。小姑娘也从剪发后,第一次照镜子,原来这么丑,“哇”的一声,又哭了。 “阿音,待会儿我们让这位叔叔给你剪头发,”温媛指指tony:“剪完就不丑了。” tony老师身负重任,剪得格外认真。奈何刘海本身就短,修来修去,剪成了眉上刘海。丑是不丑,但很容易炸。 询问过客人的意见,tony老师决定给头发上点药水,这样就不会炸了。 上药水至少得要一个钟头,温媛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头还一点一点的。 tony透过镜子看到这一幕,真怕她一头栽在地上,正打算去叫醒她,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额头。 “爸爸!”梁曼音叫得小声,悬在半空的小腿却扑腾得很欢。“爸爸,你怎么来了?” “路过。” 他正准备回家,一出小区门就看见温媛在大门旁的理发店里打瞌睡,这家还能回吗? 梁曼音见姐姐在睡觉,不想吵醒她,遂没有多问什么,静待着头发弄好。 温媛靠在梁珩肩上睡得香甜,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梁珩的味道,她不愿醒,换了舒服的姿势。 作为单身狗的tony见到一幕,稍稍有些不好意思。理发店是新开的,还没什么客人,整个店里就他一个外人,他默默缩在角落,除了隔十几分钟出来查看一下头发软化好没外,几乎不怎么动。 梁曼音有些坐不住,小声跟他说“能不能快点”tony拨出一丝头发,拉了拉,差不多了就带她进去洗头。 上过药水的刘海不再炸了,服服帖帖的贴在额头,虽然没有之前爸爸带她去剪的那个头发好看,但比起姐姐给她剪的,要好看不少。梁曼音还算满意,跳下椅子,去到爸爸身边。 “好看。”梁珩摸摸她的头。 梁曼音小嘴一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想让爸爸夸夸她,可不管她是什么样的,爸爸都会说好看,说的多了,这种夸奖也就不值钱了。 她把脸埋进爸爸怀里,小小的举动惊醒了温媛。 她迷迷糊糊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到梁珩,以为还在梦里。 “睡醒了吗?”梁珩低头问她。 温媛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倏地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头栽地的前一刻。” “啊,”温媛愣头愣脑地点点头,忽得站起身来:“那阿音呢?” 自己在理发店睡着了,梁曼音该不会教人拐走了吧! “姐姐,我在这。”梁曼音把头从爸爸怀里抬起来,眼睛还一眨一眨的,心想姐姐看到她的新发型,应该会夸她吧。 哪知温媛长舒了口气,说:“幸好没掉。” 这话说的比爸爸的夸奖还敷衍,梁曼音小脸一扭,埋进爸爸腹中。 梁珩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又多了个女儿,一个迷迷瞪瞪的女儿。 “走吧。” 三人出了理发店,梁珩准备先找个地方吃晚饭。 温媛忙摆手:“不了,阿阳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这会儿时间还早呢,”梁珩说:“可以给他打包回去。” 他很久没跟温媛一起吃过饭了,也很久没跟梁曼音一起吃过饭,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温媛拗不过他,只好点头答应。三人坐车去了城里,这年头受外来影视的影响,快餐也正风靡,美食城里到处都是快餐店。 梁曼音老早就想吃了,她的同学们常常聚在一起,谈论周末爸爸妈妈带他们去吃了炸鸡,薯条,还有会冒泡泡的可乐,光是听着就有够馋人的,但爸爸不让她吃,说是不健康。 于是她今天换了攻略对象,拉着温媛的手,说道:“姐姐,我想吃炸鸡。” “不可以吃那个。”梁珩立马接过话:“油炸食品不健康。” 又是这句话。梁曼音不理他,摇着温媛的手。谁能拒绝人类幼崽的撒娇,反正温媛是不能的。 “让她吃吧,就一次,没关系的。刚好阿阳也喜欢吃,我给他带点儿回去。” 少数服从多数,梁珩只能妥协,去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店面挺大,三周都是落地玻璃,中央还有个人偶,在给进店的小朋友发棒棒糖。 梁曼音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糖纸放嘴里。 “走吧,我们去点餐。” 温媛带着她去到点餐区,小孩矮,看不到挂在墙上的菜单,温媛就拿了份给她。梁曼音看着满页金黄的食物,也不知道点什么,就点了同学们常说的那几样——脆皮炸鸡,鸡翅,鸡腿,薯条和可乐。温媛要了两份,另一份带回去给温阳。 梁珩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人来人往,连两人点餐回来了都没发觉。 “想什么呢?” 温媛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来神。 “没什么。”梁珩摸摸鼻子:“你们餐点好了吗?” 话音刚落,服务员就把吃食端上来了。温媛给梁曼音戴好一次性手套,看着她吃。 梁珩压根没打算动,只喝了几口白开水。 “你不吃呀?”温媛拿着一只鸡腿再他面前晃晃:“你闻闻,多香。” “你吃吧。”梁珩觉得她跟梁曼音一样大,只有4岁。 “我就知道你不会吃。”温媛咬下一口鸡腿,外酥里嫩,浓郁的汤汁在口腔里爆开,烫了舌尖。她拿过梁珩的水猛灌几口,又提醒梁曼音:“很烫,小心点吃,知道吗?” 梁曼音根本不用提醒,她都是把肉撕成条,晾凉了再吃,比温媛还会。 温媛只有三岁。梁珩在心里下了结论。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端了份套饭放桌上。 “我想你不吃炸鸡,回去肯定会饿的,”温媛说:“所以就给你点了份饭。”她顿了顿:“快餐店里的饭你总要吃吧,可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挑食哦。” 两岁。 梁珩看了她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店里的套饭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但他还是吃完了,毕竟不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挑食呀。 梁曼音面前的鸡骨头已经堆成了小山,可乐也见底了,一张小嘴吃得油光水滑的。她吁了口气,打了个嗝。 “吃饱了吗?”温媛问她。 “嗯嗯。”梁曼音咬着吸管,喝光了最后一点可乐。 梁珩看着她,说:“阿媛,我感觉阿音以后是不会想跟我回去了。” 他即不让梁曼音吃垃圾食品,又要她懂事听话,比起温媛,他算是个严格的爸爸了。 “会。”梁曼音说:“以后我们会住一起的,跟姐姐回家就等于回爸爸家,回……” 小孩子逻辑性还不是很好,她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表达,只知道爸爸要跟姐姐结婚了,结婚之后是要生活在一起的,那姐姐家就是爸爸家了。 “你上哪听的这些?”温媛捏捏她的鼻子。 梁曼音自然不会说是温阳哥哥告诉她的。 “等下次见面时,”梁珩擦了擦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阿媛,等家具入场了,我们就去领证吧。” 他总想着等新家装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就跟温媛去领证,成为法律意义上夫妻。 “啊?”温媛盯着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不用看看日子吗?” “不看了。”梁珩喝了口水:“哪天都合适。” 结婚这件事,跟黄历没关系,只要你情我愿,星期八可以领证,32号也可以领证。 他都有点后悔把婚礼定在8月9号了,害他等了那么久。 “那好,你那边弄完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好找我妈拿户口本。” 说完,温媛便咬着吸管,垂着眼。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她真的要嫁给梁先生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一路上都迷迷糊糊的,路过自家院门也没发觉。梁曼音忙拉住她,说:“姐姐,你去哪。我们到家了。” 温媛抬头看看,还真到家了。 她挠挠脑袋,问:“是爸爸送我们回来的吗?” “嗯。”梁曼音点点头:“爸爸叫了个车,让我和你一起回来。” 今天回来的比较晚,温阳都下学了,正坐在门沿上端着个海碗趴饭,饭还是在李孃家蹭的。 他鼻子灵敏,老远就闻一股炸鸡味,见妹妹手上拎了个袋子,更是高兴的直接跳起来。 “姐,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温阳手也不洗,扒开袋子拿了只鸡腿就往嘴里塞:“多亏你还记得你有个弟弟。” 当然,他也没忘自己有个姐姐,递了只鸡腿过去:“姐,你吃吗?” 温媛没有回答,径直跑到卧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杨岚接的。 “妈,过两天我回来拿户口本,我要跟阿珩去领证!” 第33章 家具是之前就定做好的,从运输到安装其实要不了多长时间。 早上电话来时,温媛还没起床。铃声响了足足有半分多钟,她才慢腾腾地爬起来。 “喂,你好。”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她瓮声瓮气地打了声招呼。 “你还没起床吗?” 一听是梁珩打来的,温媛瞌睡醒了一大半。胡乱理了理头发,声音也清晰了不少。 “起了,先前就起了。” 墙上的钟时针指到了十,要是让梁珩知道她十点都还没起床,肯定又少不了一顿唠叨。 “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梁珩说:“家具已经摆好了,下午我们去领证吧。” “今天吗?”温媛闻闻自己几天没洗的头发,心想出门还得洗个头。 “今天下午,你有足够的时间收拾,以及回家拿证件,甚至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温媛怀疑梁珩在屋里装了监控,不然怎么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忙不迭跑去厨房烧水,又把梁曼音从床上抱起来,给她换上一件漂亮的小裙子。小孩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问:“姐姐,我们今天要出去吗?” 她已经几天没出过门了,在家里时,姐姐都给她打扮的很随意,以至于她一穿上小裙子,就知道今天要出门了。 “嗯。”温媛把她抱到院子里,两桶洗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收拾好就出门。” 一大一小蹲在院子里,各洗各的头,梁曼音洗不好,找来温阳给她冲水。 温阳知道今天又是一个人在家,有点不高兴,全程都嘟着个嘴。 “今天也给你买炸鸡回来啊。”温媛边擦头发边跟他说,弟弟心情这才好了点。 她搬了两张椅子到院子,一大一小就坐着晒头发。 早知道就该昨天洗头了。 温媛不浪费一丁点时间,晒头发的同时还在化妆。她平时很少化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要去拍结婚照,必须认真对待。 梁曼音在一旁,看着姐姐描眉涂口红,一双眼都在发亮。 “姐姐,我也想涂。” 女孩子不管年纪多大,都是爱美的,温媛自然会满足她。给她涂了层薄薄的口红,又梳了个丸子头,漂亮得就像橱窗里的娃娃。 收拾完后,温媛去换了身白衬衣,是最简单的款式,多少有点显老气,所以她配了一条百褶裙,瞬间就像是回到了校园时期。 她把温阳送去了李孃家,交代他要好好学习,见着弟弟答应了,才放心带着梁曼音走了。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领证了,也没跟杨岚说今天要回来拿户口本。杨岚正坐在院里摘菜,见着女儿,先是一愣,旋即才说:“你怎么来了?” 不知何为,温媛听着这句,心里有点憋得慌,总觉得有些生分,不似以前了。 杨岚看她穿着白衬衣,脸上还画着淡妆,心里了然。把菜盆子搁一旁,起身进屋拿东西。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个红本本,递给温媛:“这个给你。” 她还想说什么,但嘴皮子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口,坐下继续摘菜。 温媛把户口本收进包里,蹲下身帮妈妈,梁曼音在一旁也学得有模有样的。杨岚扫一眼两人,说:“你不是要去扯证吗?还不走?” “阿珩说下午才去呢。” 梁珩把母女俩的相处时间都给留出来了。 “那我再去煮点饭,你爸今天不在,我就只煮了一个人的饭,你要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我忘了。”温媛突然觉得自己像这家的客人,来之前得提前通知,主人才好准备吃食。 杨岚没说话,熟稔的把米放进锅里,又开始准备小菜。她在灶台前忙前忙后,温媛绕到她身后,撒娇般的环住她的腰。 “妈,我怎么感觉你今天不怎么高兴呀?” “高兴。”杨岚一扭腰,想把黏在身上的这块牛皮糖甩下去:“你都要结婚了我怎么不高兴?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着你出嫁了。” 话虽这样说,但她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脸色甚至比平时更沉。 一手拉扯大的姑娘要嫁人了,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高兴之余,更多的是不舍。 怕她适应不了新的生活,怕她不会做妻子,遭夫家嫌弃。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杨岚在围裙上擦擦手,进卧室又翻了个小本本出来。 本子还是新的,看来刚办不久。 温媛打开一看,是个存折,里面存了将近五千元钱,是笔巨款了。 “妈,这是……” “给你的,”杨岚说:“以后你想买什么东西了,想吃什么了,就自己去买,别老是向男人伸手要钱,会教人看不起的。钱不多,但也够你用一阵子了,就当是给你陪嫁了。” “嫁人了,你那性子也得改改,别没事就睡懒觉,勤快一点儿,娃娃也得给人带好了。不是说妈不相信梁珩,只是这日子是两个人的过出来的,能做的事你还是尽量做,知道了吗?” 温媛还盯着存折,眼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半晌之后,她才小小的“嗯”了一声。 午饭时,她吃的特别慢。这顿饭后,她再回来就算是回娘家了。杨岚也没怎么催她,只说别让梁珩等太久。 临走时,杨岚送她到公交站,看她上了车才回去。 车颠簸着行驶。温媛看着户口本,户主还是温正平的名字,等今天过后,她的户主就要换人了。 欣喜和不舍杂糅在一起,像是块压在心上的石头。 梁珩早早就等在民政局门口。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扣子扣到了喉结下方,禁欲气息扑面而来。温媛牵着梁曼音,远远地看着,看她的新户主。 “姐姐,我们不过去吗?”梁曼音摇着她的手。 “现在就过去。” 盛夏灿烂,梁珩抱着个盒子站在树荫下,细碎光斑洒在他身上,生生将他揉碎了。 他朝温媛招手,连带着衣袂飘飞,似少年一般,带着盛夏炽热耀眼的光。梁珩至死是少年。 温媛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握紧她的上辈子和后半生。 “走吧。” 今天民政局的人不是很多,三人坐在椅子上等了没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叫到他们了。 先是拍照。拍照是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墙上挂着一块熨烫的平整的红布,当做背景。 工作人员叫他们去背景布前坐下,温媛有些紧张,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搓。摄影师刚要按下拍摄键,温媛一句“等等”打断了他。 她蹭地起身,找了面镜子补了个妆,又理了理头发,完了还不忘问梁珩:“这样可以吗?” 梁珩有些宠溺的看着她:“可以,你怎样都好看。” 摄像师咳了两声。 温媛回位置坐下,坐得笔直,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镜头。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说:“我倒数完三个数就照啊。” “三,” 温媛笑着,露出了八颗牙齿。 “二,” 温媛已经笑得有点僵了,她能想象自己此刻有丑。 “一!” 梁珩突然揽过她的肩,温媛一脸惊讶,画面就被定格在此刻。 “……你们俩确定要这张照片?”摄影师看看底片,新郎倒是好看,但新娘那表情多少有点像个二傻子。 “要,”梁珩上前看了一眼,轻笑出声:“就这张吧。” 他堵在摄像机前,温媛也没法看,就问他:“好看吗?你确定要这张?你让我看看嘛。” “好看的。”梁珩拉着她去到外面,压根不给她看照片的机会。 照片是现洗的,需要等一会儿。在等待过程中,两人去填了资料。 梁曼音站在一旁看着,她不够高,就踮着脚尖:“爸爸,填完这个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吗?” 爸爸之前说过,下次见面时,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就可以住一起了。 “嗯,”梁珩摸摸她的头:“填完这个就是一家人了,阿音就有外婆外公了,还有哥哥陪你玩。” 梁曼音一想到凶巴巴的外婆和咋咋呼呼的外公就打了个寒战,但有哥哥陪她玩儿,也就无所谓了。 填完资料,照片也洗出来了。工作人员剪了一张,贴在结婚证上,剩下的交还给新人。温媛这才看到了照片,大吃一惊:“你不是说很好看吗?” “嗯。”梁珩夺过照片瞅了瞅:“我跟你说过你怎样都好看的吧。” “……” 温媛竟无言以对。 亏她出门前还认认真真洗了头,化了妆,没想到还是栽了。 工作人员在证件上盖上鲜章,整套流程就算完成了。她把东西递给二人,说:“祝百年好合。” 温媛笑着接过,证件上短短的几行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还是嫁给梁先生了啊。 一切就好像是梦一样。 “对了,”梁珩把带来盒子递给她:“送你的礼物,确切的说,是你爸送你的,嗯……现在也是我爸。” “什么东西?” 温媛打开盒子一看,是一串铃铛,是当时梁珩班车上挂的那串。那时她天天去站台等,一听到铃铛声就知道是梁珩来了。 第34章 温媛侧头疑惑地看着他:“这不是你的吗?” 原先梁珩每天送梁曼音上下学,她以为这串铃铛是给梁曼音做标记的,好让她一眼就认出哪辆是爸爸的车。 “这个才是我的。”梁珩摸出一条红绸带,是当时跟铃铛系一起的那条。 他把带子绑梁曼音手腕上,系了个丑丑的蝴蝶结。 梁曼音扬起手,像是得了什么宝贝,脆生生地说:“这个才是爸爸的,我一看到这个就知道是爸爸来接我了。” “那这个呢?”温媛指的是那串铃铛。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见我时说了什么?”梁珩问她。 “我……我叫你周末去我家吃饭。”温媛这才反应过来,当时的梁珩还没认出她,面对这个无理的要求,他先是拒绝了,但第二天又答应了。温媛只顾着高兴,都没发觉这整件事有点不对劲。 哪个男人会跑到陌生人家里吃饭啊! “对,你让我去你家吃饭。”梁珩笑着说:“我压根没打算去的,但第二天一早,我刚到总站,就碰上爸了。” “他说,他女儿让我周末去吃饭,如果我不去,他就要扎爆我的胎。当时阿音也在车上,被吓哭了,我怕他吓坏孩子,就答应了。” 他贴着温媛耳朵说:“爸好凶啊。” 往事一件件的串连起来,温媛才捋清了事情经过。 那天她被梁珩拒绝后,回家在饭桌上说了这事儿,当时温正平也在,发了会儿牢骚就问她对方姓甚名甚,做什么工作的。温媛全盘托出,但她没想到温正平真的会去总站找梁珩,还威胁他。 难怪梁珩答应要去的那天表情很无奈,难怪梁曼音那么怕温正平。 “那这铃铛呢?”温媛小声问:“也是那天我爸系的?” “嗯。”梁珩想起那件事就觉得好笑:“爸说你肯定会到站台等我,还说你眼神不好,不一定能认出我,所以他非要往我车上系上铃铛,说是你一听,就知道是我来了。” “阿媛,你父母很爱你,”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又抬手轻拭掉她眼角噙着的泪:“我也是。” 温媛抹了把脸,倏地起身,跑出去拦了一辆车,梁珩跟在后面。 “师傅,去锦j大酒店。” 车开得很快,路两边的风景在飞速倒退,铃铛在颠簸中叮当作响,好似在催促着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车到站时,温媛是冲下去的。酒店大厅明亮堂皇,温正平就站在中央,站在一座雕像前,他同那雕像一样伟岸。 “媛媛,你怎么来了?” 温媛没有回答,直接扑在他怀里。她的父亲好像是老了,被扑地连退了几步,深吸口气后,才堪堪站定。 “怎么了?”温正平轻抚着她的背:“梁珩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温媛摇头:“没有欺负我,我们领证了。” 她把结婚证拿出来,给温正平看。 她以为她能跟梁珩在一起全凭自己脸皮厚,不曾想,原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领证了好呀,那你哭啥子呢?”温正平给女儿擦完泪水,才打开结婚证看,一看就笑了,他女儿这张照片拍得像个二傻子,却依然漂亮。 梁珩就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梁曼音拉着他的手,问:“姐姐为什么哭了?” “因为姐姐舍不得爸爸。” 梁曼音似懂非懂,仰头看着梁珩,说:“我也舍不得爸爸。” 等温媛哭够了,温正平去接了杯水给她,两人坐在大厅旁的沙发上,他看见女儿手里拿着铃铛,拍拍她的肩:“梁珩呢,婚礼场地已经布置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 这几天他一直忙布置现场,大到舞台,小到各种装饰品,巨细无遗,全经他手。 “他在那边。”温媛朝梁珩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几人一齐进到大厅。这里与刚来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台子上铺了红毯,过道两边扎满了红色的气球,从乡下运来鲜花点缀其中。宾客席铺好了桌布,椅子上套了椅套,背后还系了个蝴蝶结。 “你们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我好安排人。”温正平搓搓手,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布置的场地女儿会不会喜欢,但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出的最好的布置了。 “不用,”温媛说:“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温正平舔舔嘴唇:“日子近了,你们也好好准备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想到女儿已经长大了,身边又多了个能守护她的人,就用不着他多啰嗦了。 “要不我去把阿阳接回来吧。”梁珩说:“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今天这种日子应该吃饭。” 温正平还有事要忙,并没有多做逗留,他说晚上尽量早点回家,说完就走了。 温媛把铃铛放进包里,和梁珩出了酒店。外头太阳依旧灿烂,街头人来人往,她也终于在人潮中找到了归属。 “你把阿音带回去,我去接阿阳回来。”梁珩说:“这几天你就不去乡下了吧,在家陪陪你妈妈。” 女儿要出嫁了,理应是要多陪陪父母的。 “好。” 温媛带着梁曼音走了,杨岚大概没想到她还会回来,愣了半晌,才说:“你证扯好了?” “嗯。”温媛把结婚证和户口本一起给她:“在这里,都弄好了。” 杨岚进屋拿了副眼镜出来,架在鼻梁上,瞅了好一会儿:“你这结婚证咋拍成这样?” “哎呀,阿珩弄的。”温媛笑笑:“算了,就这样吧,大家都拍一样的照片,拍成这样也挺好。” 她已经放弃挣扎了,梁珩就是这样,偶尔会做出令人出其不意的举动。 “对了,”温媛又道:“阿珩去接弟弟去了,晚上回来吃晚饭,爸也要回来。” “那你想吃什么?”杨岚没有问她新得的女婿想吃什么,只问了她闺女。人已经嫁出去了,以后要再想吃什么,都得自己做了,现在趁人还在家,能给她多做一顿就做一顿吧。 温媛说:“随便。” “没有随便这道菜。” —— 往后的几天,温媛没再去乡下,留在家里。温正平也请了假,他的假在之前就全部用完了,所以这次给老板的理由是婚假,老板都快以为他二婚了。 回到家后的温媛常常有种自己还没嫁人的错觉,但一起床看到屋子那堆大红喜被,就又反应过来。 “媛媛,你今天是不是要去新房子里?”温正平在屋外问她。 “啊,是。” 温媛一出房门,看到客厅里又是一大堆东西——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还有一大提纸巾。 “这些又是什么呀?” “你不是要去新房子吗?”温正平说:“把这些带去,到了之后,记得用家里带过去的米煮顿饭吃。” 这是当地的习俗,搬新家都得从以前的家里带点生活用品,以及用旧米煮饭,据说这样能把“家的味道”带过去,生活也能有滋有味。 但今天温媛不搬家,而是去新房子里等新郎第二天来接她。 “我没打算搬家。”她说:“这些东西以后再带过去吧。” “你是不打算搬家,但你人过去了,就算是搬家了。”杨岚说:“今晚不是还要去住一晚吗?我跟你说,新房子的第一晚很重要,这些东西都得带走,待会儿我和你爸陪你过去。” 新郎新娘在婚礼举行前一天是不能见面的,这粗重活就落到了温正平头上。 收拾一番后,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就出门了,那阵仗,绝对是要把家搬空的节奏。 “妈陪你住一晚,”杨岚抖了抖背上的包:“那送婚服的什么时候过来呀?” “说是早上五点过来。” 婚礼是在上午举行,天一亮新郎就要来接走新娘了,所以得在天亮之前捯饬好。 “那么早,那今晚早点睡。” 温媛心道:估计今晚我睡不着。 还真是一语成畿。 晚上,温媛躺在新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只盯着屋顶的气球发呆。 这间屋子梁珩之前就布置好了。直男审美就那样,气球和彩带挂得乱七八糟的,颜色也是要多鲜艳有多鲜艳,灯光一照,五光十色的,温媛看着就笑了。 “你笑什么?”杨岚背对她躺着:“那么晚了你还不睡,明天起得来吗?” “你不也没睡吗。”温媛翻身抱住她胳膊,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挨着妈妈睡。 “妈,你嫁给爸那会儿是不是也睡不着呀。” 杨岚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回忆,半晌后才开口:“我不像你,我睡得着。” “骗人。” 温媛记得温正平说过,他娶杨岚这事儿当时双方家长都不同意,他也是大胆,直接上人家门就把人背回家了,没有婚礼亦没有祝福。 “我知道你爸肯定会来接我的,所以我睡得着。” 杨岚说话始终都硬邦邦的,像是温正平给她的底气。 “你赶紧睡吧,明早五点还得起床呢。” “好。” 温媛知道梁珩一定会来,像杨岚相信温正平那样,所以也不再想些乱七八糟,她明天得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不能有黑眼圈。 第35章 杨岚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睡眠浅,一听到这声就起床去开门了。 “您好。”站在门外为首的人说:“我们是来给新娘子化妆的。” “进来吧。”杨岚把人迎进门,让她们坐客厅沙发上。 来了大概有四五个人,手里都拎了个小箱子,里面都是温媛要用的东西。 “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叫我女儿起床。”说罢,杨岚进了卧室。 温媛嗜睡,这会儿还没醒。 “阿媛,”杨岚推推她:“起床了。” 温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屋顶的气球,想起今天要结婚了,倏地起身:“五点了吗?” “人家送婚服的都来了,”杨岚嗔道:“晚上你睡不着,早上你睡不醒,我都不想说你了,赶紧起床洗脸吧。” 温媛飞快收拾好,出厕所时见屋里的人都在盯着她,她羞赧道:“不好意思,我起晚了,让你们久等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专业人士手脚相当麻利,来了两个人把她推进厕所,三下五除换好秀禾服。杨岚在卧室里也换好了旗袍,母女俩一起出来,温媛看着妈妈就笑了。 “妈,你今天真好看。” 杨岚却笑不出来,目光在女儿身上扫了一遍,也不说话,把卧室门一关,不知道在里头做什么。 温媛抿了抿嘴,跟身旁两位小姐姐说:“我们去另一间房化妆吧。” 梁曼音的屋子里有一张梳妆台,温媛坐在镜子前,看着工作人员给她盘头发,戴头饰,心情忽然就紧张起来。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一小姐姐从镜中看她,说:“别紧张,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麻烦闭下眼睛,我要开始化妆了。” 温媛闭着眼,化妆品的香味似有似无的拂过鼻尖,好似个香甜的梦。待她再睁眼时,差点认不出自己。 镜中的人身披嫁衣,头戴金钗,眉染青黛,唇点红脂,一双眼微微含羞,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佳人。 门突然开了,是杨岚。她红着个眼眶,仔仔细细打量了女儿一番,才说:“回你房间去吧,就坐在床上等着,脚不能沾地。” 说完,她又塞了红包给几位工作人员。 温媛盘腿坐在床上,下面是柔软的喜被,洒上了些花瓣和一些坚果。杨岚拿着个盒子走进来,放在桌上,“这是你的婚鞋,等梁珩来了给你穿。你爸他们估计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门外温阳的叫喊声,他穿了件小西服,一蹦一跳地进到房间。“姐,爸说让我背你上婚车。” “算了吧,”温媛看着弟弟的小身板:“你背不动我。” “背得动,”温阳拍拍胸脯:“我在家里试过了,我都能把爸背起来。” 新娘出门脚不能沾地,一般是由哥哥或者弟弟背上车,但如果娘家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由新郎亲自背也是可以的。 温媛不相信温阳能把她背起来,便说:“还是等阿珩来吧。” “你让你弟弟试试嘛,”温正平穿了身笔直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跟你说呀,这闺女出嫁要娘家人背才行,以后嫁过去了才不会受欺负。” 据说新娘让娘家的未婚男子背出门,表示新娘在家里很受宠,是有人给她撑腰的,嫁人之后才不会被人欺负①。 温正平立马又补了一句:“我相信梁珩不会欺负你的,但这是习俗,阿阳长大了,你让他试试。” 他拍了拍温阳:“是吧,小男子汉,你行吧。” “行!”温阳想到温正平答应他的,只要把姐姐背上婚车,就涨零花钱,不行也得行。 “那好吧。”温媛摸摸他的头:“你要是背不动了,就跟我说。” 她不想把弟弟腰折了。 天已蒙蒙亮,温媛坐得屁股发麻,她想躺下,怕弄乱头发,想下地走走,杨岚一把把她按了回去。 “你这会儿都坐不住,那以后生了娃坐月子咋办?” 温媛不敢动了。她看看墙上的钟,想着梁珩也差不多快来了,不禁搓起手来。 杨岚去关了房门,房间里就只剩母女俩和弟弟三人。温媛不爱婚闹,再者,这会儿也不像21世纪那样,新郎得完成新娘安排的任务才能把人接走,所以多少有点冷清了。 正在这时,温阳噌地跑到房门口,蹲在地上地上扒拉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拿起一个小纸袋,说:“姐,你看,居然是红包!” 摸摸厚度,里面可能有不少货,他刚揣进包里,还没捂热,杨岚就给他没收了。 “这是你姐的开门费,你乱揣什么?” 钱已收,杨岚起身去开门,梁珩就站在门口,梁曼音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气球。负责给温媛化妆的几位小姐姐比较来事,在开门的瞬间放了个小礼炮,彩带落了杨岚满头。 杨岚倏地就笑了,一边清理头发,一边对梁珩说:“你该不会以为给了开门费就能把阿媛娶走了吧?” 温正平见他女婿有点愣,在他耳边悄悄说:“叫人。” “哦。”杨岚挡在前面,梁珩从间隙里看温媛,虽说看不真切,但只要瞥见她的红裙角,就满心欢喜。 他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声“媳妇儿”。 几个小姐姐听着就笑了。温正平一拍脑门,完了跟他说:“谁挡你门就叫谁,你脑壳里怎么只装媳妇儿呢。” “啊~”梁珩出了糗,面上有些羞赧,把舌头捋直了叫了声“妈”,梁曼音跟着爸爸学,甜甜喊了声“外婆”,希望她能让条路出来。 杨岚这才算满意,退到一边:“进来吧。” 梁珩进到屋里,也不知道干什么,就看着温媛傻乐。温媛把光脚伸出来了,示意他可以给自己穿鞋了。 温阳还等着鞋穿好背他姐姐上婚车呢,哪知他姐夫一副不聪明的样子,除了傻乐就没干别的事。 “怎么?”杨岚把鞋子递他手上:“你想让阿媛光脚嫁给你?” 梁珩突然反应过来,他得给新娘穿鞋。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他看的《佳偶天成》里可没有这段,实践始终都是高于理论的。 他蹲下身,捧着温媛的脚把鞋子套上去。他动作轻柔,生怕新鞋子的边缘磨破了娇/嫩的皮肤。确定没事之后,才直起身,伸出手对温媛道:“走吧,结婚去。” “结婚了!”终于轮到温阳表现了,挣零花钱的机会来了。他冲到床边,背起姐姐就走。 媳妇儿都被人背走了,梁珩有点懵,这也跟电视剧里演得不一样呀。 “不是应该我背的吗?” “你在哪看的新娘该你背?”温正平问他。 “电视里。” “以后少看点电视。”温正平指指梁曼音:“看好我家外孙女。” 楼下鞭炮炸响,引了不少人围观,这个新小区突然之间就变得热闹起来。人们在一旁说着吉利话,温正平跟在后边挨个发喜糖。 不长的一段路走了好一会儿,温阳有些扛不住,温媛跟他说:“要不换个人背?” “不,”温阳把姐姐抖了抖:“背到车里下学期我就能涨零花钱了。” 温媛:“……” 一说起这个温阳就来劲,背上背着的是姐姐,脑子却想的是钱。 婚车早早就等候在小区门口,温阳好不容易把姐姐背在目的地,往车里一甩,杨岚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哪有你这样把人甩出去的。” “算了,”温媛理着头上的发饰:“到了就行,我们走吧。” 一行车浩浩汤汤的出发,挂在两边的彩带在风里飘飞。温媛趴在后座上不住往外看,她和梁珩没坐一辆车,总怕他跟丢了。 到达酒店时已将近中午,门口摆了张大大的结婚照,不消说,这肯定又是温正平干的。 “你等会儿,我叫梁珩来背你下车。”杨岚怕温阳背不动,摔了就很尴尬了,还是决定让新郎来背。 温媛在车里等着,突然有一只苍老的手伸进了车窗,拿着一朵花,娇艳的花瓣和沟壑纵横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新婚快乐啊。” 来人好像很矮,或者是佝偻着背,温媛趴在车窗上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是个老头,脸上除了深深的皱纹还有几道疤。穿着一身破布衣,杵着拐杖,一条空荡荡的裤腿在风里左右摇摆。 “新婚快乐啊。”他又说了一句,拿花的手不曾放下。 “谢谢。”总归是好意,温媛还是收下了。 但老人没有马上走,而是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温阳,淡淡一笑,半晌后才杵着拐杖走了。 温媛看看手中的花,是一朵百合。这种花一般在春天开,只有少数开在夏天,比如奶奶种的百合。 没等到梁珩来背她下车,温媛就自己下去了。老人瘸了条腿,走不快,一会儿就追上了。 “老人家,”她微微喘气:“不如进去吃顿饭吧。” 老人顿了片刻,而后摆摆手:“不了,我赶着回家呢。” “那您家在哪?吃完饭,我送您回去。” 老人仿佛思考:“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您怎么回去?”温媛看他的腿。 “虽是山高路远,但总有一天能走回去的。”说完,老人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走在一排婚车旁,显得特别伶仃。 “媛媛,你怎么下车了?”温正平匆匆赶来。 “有位爷爷送了我一朵花,”温媛指指消失在转角处的那抹身影:“我想叫他进去吃顿饭,可他说他赶着回家。” 温正平看过去时,只看到了片衣角,转瞬即逝。“落叶归根,就让他回家去吧。婚礼快开始了,走吧。” 早上走得匆忙,温媛也不算细致,竟把捧花忘家里了,所幸那位爷爷送了朵花来,就当是捧花了。 婚礼选在吉时举行,为了不耽搁,梁珩早就入场了。温媛还在酒店门口,反正都下地了,温正平就拉着她跑。 “快点,这时辰可是我找大仙算过的,误不得。”温正平想给女儿拎裙子,但碍于规矩,没动手,只不住催促。 婚礼进行曲响起时,两人刚好跑到婚礼大厅门口,温媛正在整理发间歪了的头饰,那扇大门就开了,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司仪嚎了一嗓子:“下面有请新娘入场!” 宾客席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温正平掰过女儿的手放自己胳膊上,理了理衣服,便走了进去。 当一束光打在身上,温媛也顾不得发饰了,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扎实。 梁珩就站在前方,伸出手迎接她。 红毯并不长,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温媛停在了她的新郎面前。温正平敛了笑,执起女儿的手,郑重其事地交到梁珩手上。 “以后的日子,就靠你们两个人过了。”从他去公交站找梁珩那刻起,就做好了把女儿交付给这人的准备,可真到这一刻,不舍和欣慰像一条绳子,将他缠住了。 他怕自己再说下去,会有把女儿抱回家的冲动,于是不顾规矩,从台上跳到了客席。 他坐杨岚旁边,一声不吭。看着台上女儿女婿宣誓,交换戒指,就像个木头人似的。 直到司仪喊了一声“给父母行礼”,他才回过来神。 梁珩就站他面前,当着他的面把温媛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承诺。温正平什么也没说,只笑着点了点头。 婚宴结束已是晚上,温媛换了身常服,同梁珩站在门口。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她才松了一口气。 婚车还停在酒店外,等着把新郎新娘送回家。 天色已晚,杨岚把二人送到车门口:“早点回去。” 温媛左右看看,没发现温正平,便问:“爸呢?” “估计在里头睡着了吧,”杨岚说:“你们先走吧,待会儿我送他回去,不要担心。” 人司机还在等着呢,温媛不好多做逗留。临走前,她给了杨岚一个拥抱:“谢谢你们。” 也许没有人能比她更幸运了,重活一世,遇上了上辈子的爱人,还有不曾拥有过的家人。 “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好,”杨岚拍拍她的背:“走吧。” 夜晚的城市喧嚣褪了大半,路上零星的几个人都赶着回家,温媛望着车窗外,心想她也要回家了,回他们的新家。 到小区时梁曼音已经睡着了,梁珩一手抱着她,一手还牵着温媛。 走到家门口,温媛问他:“你能腾出手开门吗?” “你还有只手,”梁珩示意她摸口袋:“钥匙在里面,你开。” 温媛心道:幼稚。 家里还挂着乱七八糟的彩带和气球,梁珩抱着梁曼音去卧室,她就拿了把扫帚打扫卫生。 等打扫完回到自己房间,就见梁珩正站阳台上。 “你在干什么?不睡觉吗?”等说完这句话,温媛才发觉得不对,脸倏地就红了。 不过梁珩压根就没转身看她,而是说:“过来。” 温媛走过去,抬头一看--夜空赤、裸,星河千里。 “不觉得很好看吗?”梁珩揽过她的肩。 “好看。” 许是夜风温柔,迷了神志,温媛一侧身,环住他的腰,把下巴磕在他胸、膛处。 “你说什么?”梁珩低头看她,明明见他媳妇儿嘴巴在动,却没听到一点声音。 “我说......” 我想在星空下,把自己揉进夜风和你的怀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