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负债小可怜》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成负债小可怜》作者:寻云者不遇 文案: 一朝穿越,乐谣从现代成功女企业家,变成不知名朝代中的贫家女子。 新朝初建,大地上硝烟方歇,乐家留给她的,只有四位数的欠款和一个病秧侄子。 乐谣撸起袖子,开始了夏天卖冰棍冰冬季卖馄饨的生活,硬生生凭借自己的能耐,在古代过得风生水起。 磐宁山上一窝土匪被招了安,荆殊结束了自己在山上浪得飞起的日子,转身被他老爹押进学堂开始啃书做文章。 一日,府中遭了刺客,他打着追击的名号跑了出来,却落到了一个女子的手掌心。 他思索了一顿饭的时间,安心住下了。 许多年后,受到朝廷多次表彰,身家万贯的乐谣睡在躺椅上,听着自家大狼狗嘟囔:“他们说当年你若选个更有本事的,成就也许远不只此。” 乐谣笑道:“反正谁都不如我有本事,还不如选个最合心意的。” 乐天开朗男主X技艺开挂女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贫家女逆袭成州府首富 立意:女性自立自强 ================== 第1章 乐谣意识到自己陷入梦境中。 她向来最讨厌这样身不由己的状态,于是挣扎着以齿咬住唇肉,令疼痛将各种感知驱赶回笼。 慢慢清醒过来后,她却只觉更加糟糕。 浑身的不适感不像是宿醉后的昏沉,更像是十几年前,她离家务工,饿了两天后昏倒在车站时的感觉。 不辨晨昏的日光穿透眼皮,尽管觉得有些刺眼,乐谣还是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但是很快,一张散发着腐朽味道的破草席直接覆到了她面上。 “她死了。”乐谣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说道。 谁死了? 不顾袭上心头的恐慌,她用尽力气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这一切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她的躯体稍微颤动了一下。 “她真的死了。”那个童音再次强调道。 这一次,有个女声直接反驳了他:“瞎说什么呢?” 一串脚步声响起,随后,乐谣感觉到自己面上的草席被粗暴地掀开。 视野重获清晰,她看到一个眼角带着细微皱纹的古装女子。 这张脸对她而言十足陌生,但乐谣居然听到自己口中喊出一声“嫂嫂”。 她震惊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一般,方才梦境中的内容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孩生活在一个不知名朝代,家中长辈因为连年战火,已经尽数死去。如今,乐家只剩下她,嫂子吕音和一个侄子乐阳。 去年,新朝统一了这片土地,她也终于拿到父兄战亡后发下的抚恤金。原以为生活可以逐渐改善,却没想到乐阳突然惹上了奇怪的病症。为了治好家中唯一的男丁,乐谣几乎掏空了家底。 艰难关头,嫂嫂吕音不图打理家中,反而早早搭上了邻村一个卸甲归来的杀猪匠,至此日日不着家,只偶尔才回来一趟。整个乐家的重担,从那时起便压在了只有十三岁的小乐谣身上。 一边是全无进项,一边是无底洞的药钱,小乐谣撑了大半年,终于受不住。终于,她在心力交瘁中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就变成了从现代而来的乐谣。 吕音原本满面戾气,但掀开草席后,却被乐谣青白的脸色吓得后撤了两步。 “乐,乐谣……”她不自觉放低了音量,“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的不舒服?” 勉强清楚了如今的处境,但乐谣根本来不及多想,生理上强烈的不适感令她第一时间开口要求道:“水……” 吕音也反应过来了。 她在屋中左右张望了片刻,嘀咕问道:“你把水罐放哪儿了?” 说完,她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回答,直接往外走去。 透过敞开的大门,乐谣能看到她直接在院中的木桶中舀了一瓢水,端了进来。 木瓢被直接送到嘴边,已经支撑着坐起来的乐谣无法顾忌其他,饮下好几口,稍微平复了腹中的灼烧感。 “你这个模样,待会可怎么好见人?”喂她喝完后,吕音抱怨道,“战事好不容易歇了,这好日子我是没过上,尽惹上这些倒霉事情。” 缓过来的乐谣终于有力气抬起头,打量了吕音一眼。 她自己白手起家,身居高位已有数年,意志与毅力都不是平常人能比拟。 就这么一眼,竟令吕音重重打了个抖,差点握不住手中空空的木瓢。 近几个月里,她在杀猪匠家中住得快活,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这次归家,小姑不仅看着像是要死了一般,看她的眼神还带有说不清的仇怨。 此时此刻,她完全不想与乐谣再同处一屋,于是站起身来,匆匆道:“我去给你煮点粥喝。” 说完,吕音便直接逃窜出门去。 乐谣揉了揉眉心。 她分明记得,昨夜的庆功宴上,她因为心中欢喜,同几个公司高层多喝了几杯。可没想到,醒来后她不是身处自己的山顶别墅,而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但容不得她细想,一阵声响又打破了屋中的沉静。 一开始开口的小男孩捡起那张被扔到一边的破草席,固执地想要将它盖回乐谣脸上。 所幸这时乐谣已经掌控了这具躯体,每每能在草席盖上来之前,将它推开。 两人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几次之后,男孩大概明白了自己无法得逞,终于停了下来。 “你不是谣姑姑。”他笃定道。 这便是梦境中那个害了怪病的侄子,乐阳。 乐谣舔舐着口中的伤口,又用舌苔刮过右侧锋利的虎牙。 这大概是此番世界中,唯一令她感受到熟悉的存在。 她问:“那她在哪儿?” 乐阳被她问住,一时无法应答。 “你去将她找回来吧。”乐谣又开口,“我也不想出现在这里。” 乐阳抿了抿唇:“她死了……” “死”这个字眼,乐谣醒来后,听他说了三遍。 这一句,不复前面两次冷冰的解释,瘦得脱形的小男孩声音中,带上了些难以抑制的悲伤,犹如小兽哽咽。 但唯一的听众完全不为所动。 乐谣看着自己如今的手掌,尝试性地攥了攥拳,发现根本使不上来什么力气——这纯粹是生理层面的因素,这具身体,起码断食了两天。 她眸色晦暗,淡淡评价了一句:“运气不错。” 这并非嘲讽或落井下石,回忆起醒来前那个零碎的梦境,理清如今处境之后,在某个瞬间,乐谣真的有些羡慕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但已经撒手人寰的女孩。 她的前世……乐谣不知道该不该称呼那为前世,总之就是她在现代的日子里,花了数十年,让自己终于可以不受生活胁迫。 就当她因为公司上市松了一口气,以为在与生活的抗争中,自己小胜了一局时,命运却重新将她打入谷底。 入目破旧的屋宇,门外稀疏的篱笆,还有面前这个带病的男孩,都在提醒她,她落入了比原本一开始,更加落魄的处境。 她甚至宁愿命运将她直接扼死在刚才那场梦境中,不要再给她睁开眼睛的机会,总好过再一次被生活愚弄,落入这样生不如死的境地。 “你也想要……死掉吗?”乐阳开口,将乐谣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有这么明显吗?”乐谣抹了一把脸,自嘲地反问道。 在小男孩诧异的目光中,她以手撑地站了起来,尝试着迈开步子。 很快,她发现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显然这具躯体并不习惯在走路时昂首挺胸。 但乐谣却偏要这样。 她死死撑住脊背,像一只正在示威的猛兽,步履稳当地往自己的领地外沿巡视而去。 “产生这么懦弱的想法实在太丢人了。”临出门前,乐谣扶住手边的门框,略微偏着头,语带威胁对着乐阳说了一句:“不准说出去。” 话音落下,她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她没有时间为这莫名其妙的穿越浪费不必要的情绪,在确认自己不可能以自杀来逃避现状之后,乐谣知道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主动掌握局势。 正往灶下添着柴火的吕音见她出来,很是松了一口气。 她大喊了一声:“乐谣,还能走路就过来,自己来看着火!” 乐谣没有理会她,反而不紧不慢地走到木桶旁,舀了点水清洗起自己的脸和手。 透过木桶中的倒影,她能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 正值豆蔻之年的女孩即使有些憔悴,外貌依旧是好看的。只是女孩面上的表情很淡漠,透露出不符合这个年岁的苦相。 乐谣知道,这是上一个灵魂刻在这具躯体中的痕迹。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敷衍的笑意,随后甩干净手上的水珠,朝旁边的灶房走去。 灶膛中,火焰已经生了起来,燃出些融融的暖意,令乐谣有些眷恋。 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才又行动起来,去揭火上的锅盖。 锅中水还未沸腾,乐谣察觉粥水太稀,想要多加两把米进去,却没找到记忆中米袋的位置。 她环顾一圈,这才发现厨房中各种东西已经被收拾了个干净,整整齐齐码在灶上一个竹篮中,方便人一提便走。 冷笑一声,她径直上前,解开了米袋,抓出两把米。 吕音察觉到她的动作,连忙过来阻止:“你做什么?一顿中午饭,哪里需要吃那么多?” 乐谣抬头看她。 “我放多少,与你有什么干系?”她问。 吕音怒瞪着她:“反了天了你,怎么对长辈说话呢?” 乐谣便略勾起嘴角:“我差点忘了,吕娘子虽然已经住进了龚家,却一直没有纳吉问名,冠上个正式的名分。如今看来,吕娘子还将自己看作我们乐家人?” 吕音闻言,直接愣在当场。 她自认与杀猪匠心意相通,但杀猪匠的老娘却看不上她这个倒贴过去的寡妇,所以吕音在杀猪匠家中,至今还没有个正式的名分。 这件事已经成了吕音近来的心病,乐谣此时直接提起,简直令她怒不可遏。 乐谣却宛若没发现她愤怒的模样,轻轻推开她,带着淘好的碎米回到灶台前。 吕音气血上涌,回过神来后,怒喝一声便朝乐谣扑过去:“我撕了你的嘴!” 乐谣这具躯体只有十三岁,且饿了好一阵,身形比起吕音至少差了三个档次。 面色红润,腰腹间甚至已经养出一圈赘肉的吕音,像一只被激怒的老母鸡一般朝她扑过来。 身前的阳光被遮挡,但在这片阴影中,乐谣能清晰地看到吕音面上狰狞的肌肉走向,张狂而滑稽。 某个瞬间,吕音的身影,同乐谣记忆深处那个母亲的形象有了片刻的重合。她们并不相像,只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厌恶和恨意。 就在吕音的巴掌招呼上来的前一刻,乐谣轻巧掐住了她的手臂,向后一扭,直接反擒住了她。 吕音手臂酸痛,心中却浮起惊疑,她挣脱无果,惊魂未定道:“你,这是……” “吕娘子肯定疑惑我怎么会这个?”乐谣扯了个慌,为这招简单的女子防身术拉来一面大旗,“三个月前,长兄托梦于我,说是家中恐要生变,勒令我学上几招军队的招式,重振乐家。” 吕音对自己那位已故的亡夫还是存着敬畏的,闻言面色顿时青白交加,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知道她怕了,乐谣便将她推开,转身将旁边竹篮中的米面一一归置到原本的位置。 吕音自己没站稳,摔到了角落,磕在了那堆柴火上。 她站定后,捂着自己擦破了皮的额头,恨恨地看着乐谣,却再不敢出手阻拦。 乐谣也不管她,径直忙着自己的事。 炉火旺盛,很快蒸干了锅中多余的水分,属于米饭的香甜通过四散的烟气冒了出来,直往人口鼻中窜。 碳水的烟火气向来最能抚慰肠胃,乐谣咽了口口水,稍稍放松下一直紧绷着的肩背。 恰在这时,吕音语带恶意地开口:“吃吧吃吧。马上就要被卖为女奴,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阻止我,怎么重振乐家。”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第2章 乐谣熄了火,取过厨房中缺角的陶碗,将稠稠的米粥舀出一碗。 这具躯体久未进食,乐谣也没敢盛得太多,锅中还剩下两碗的分量,叫吕音和屋中的乐阳分了,恰好是够的。 只是她不想管那便宜侄子,吕音也像忘了自己还有个亲生儿子似的,直接将余下的食物包了圆。 乐谣就着一点咸菜,毫无负担地吃完了碗中的食物。 空虚的肠胃被一点一点填满,理智与力气归位的同时,带来些许不适宜的疲倦感。乐谣回到屋中,躺到榻上梳理起自己掌握的信息。 期间,乐阳一直缩在角落,半点没有动弹。 过了一阵,屋中想起一阵肚鸣。 乐谣听到那孩子说:“我没吃饭……” “嗯。”她从鼻腔中发出一点声响,充作回应,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干得漂亮。” 乐阳淅淅索索动了一阵,随后又安静下来。 乐谣很满意。 她承认自己现在心情不好,言语间有些刻薄。但她也希望这个孩子早点明白,那个事事以家中男丁为先的姑娘已经为他而死,现在住在这个躯壳里面的,是一个自身难保,且不在乎他死活的灵魂。 一整个下午,吕音没有离开,她和乐谣都在等待。 日光稍偏西的时候,一支队伍出现在乐家门前的小道尽头。 吕音一改中午被乐谣反制后的怯懦与顾忌,三两步奔到门边,挥着手喊道:“这边,壮士,这边来这边来!” 得到她声音指引的队伍果然加快了速度。 乐谣放下手中刚做到一半的扫帚,稍微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她知道来人是谁。 大概三个月前,在花光了家中最后一点钱之后,为了继续给乐阳治病,原身以自己为抵押,跟景康城的张氏钱行借了三贯钱。 钱行的主子被人称为张婆,是这一带有名的人口贩子。 张婆的人来到乐家门前时,乐谣看到队伍后面的两辆牛车上,已经坐着十数个孩子。 这一趟,他们应该是跑遍了附近村落,收上来不少“货物”。 为首的壮汉唤作张虎,生得人高马大,是一副能“止小儿夜啼”的长相。 他来到门前,粗声问道:“谁是乐谣?” 吕音伸出手,直直指向乐谣,生怕张虎忽略眼前活生生一个人:“壮士,是她!” 张虎看了乐谣一眼,从身后小弟手中接过一张契书,例行问道:“半年前,是你在城中张氏钱行贷了……三贯钱?” 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数目,于是又把目光放回乐谣身上,打量了好几眼:“模样是挺周正的,就是瘦得厉害……嗯,你借了三贯钱,如今需得还上五贯,可将银钱准备好了?” 乐谣上前,道:“我想看看契书。” “你要这契书做什么?”随口一问后,张虎将契书往乐谣面前一递。 他同时冷笑一声,警告道:“小姑娘,我劝你别起什么歪心思。咱们的买卖,可不是你撕掉一张契书就能抹灭的。” 乐谣并不回应,接过契书后兀自查看了起来。 这个朝代的字与现代的繁体字很像,乐谣连蒙带猜,能看懂个大概。当看到契书上的借款日期,她便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当日借钱的时间是在中秋之后,约定半年内归还。”将契书递给张虎,乐谣道:“如今,距离契书上约定的最后还款日期,还有半个月。” 张虎抓了抓脑袋,有些迷糊:“你……这是啥意思?” “烦请钱行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自会凑齐五贯钱,还给你们。”乐谣道。 张虎还未说话,吕音先看不下去了。 “半个月?半个月你能做点什么啊?”她嗤笑道:“家里米面都见底了,这处房子也是族中看你可怜才借给你住的,半月后你去哪里找五贯钱还给钱行?” 乐谣淡淡瞥过她一眼:“与你何干?” “我是不忍心看钱行被你蒙骗!”吕音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撒泼喊道,“你要能在半个月内拿出五贯钱,怎么可能落到如今这种处境?” 她这么着急,不光是因为中午被乐谣治了一顿,还因为在她的计划中,今日就是送走乐谣的时候。 乐家虽然破败了,总归还有点东西。乐谣一走,剩下的乐阳是她儿子,乐家便可以任她处置。 “如果拿不出来,我自然会自己收拾行李,往钱行去。”乐谣斩钉截铁回应。 张虎此时也听明白了。 “合着你就是让老子今天白跑一趟呗!”他并不愿意讲道理,直接就揪住了乐谣的衣领往后一扯,“小丫头,别给老子找麻烦,现在,乖乖到后面的牛车找个座儿去。” 乐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抬头对着张虎保证道:“半个月后,只要凑齐了钱,我会亲自送到城中钱行。倘若凑不齐,我也会自己去钱行抵债,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这是偏要与老子作对,是吧?”张虎撸起了袖子。 他看起来是动了真怒,面上的肌肉都紧崩了起来。 乐谣后撤了两步。 她知道这种喽啰其实决定不了什么,于是身子一拐,避开与他正面交锋,反对着队伍中那唯一一辆马车喊道:“张婆,契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还望您依照约定,再与我半个月的时间。” 张虎怒不可遏,直接动手来抓她。 乐谣如今这幅小身板根本无法抵抗,避过了两下,还是被他擒住。 她没有徒劳地挣扎,只暗中用虎牙咬住下唇,用疼痛感压抑住心头的各种委屈愤懑。 “张婆,我只是一个穷苦女子,不敢与你们作对,更不敢欺骗戏弄你们!”抓紧最后的机会,乐谣争取道:“如果真能要回这五贯钱,价值可比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要大,你们……” 张虎似有不耐,伸手过来想要捂住她的嘴巴。 就在这时,马车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乐谣别过头躲开了壮汉的手,她目光中透露出一点喜意,知道自己是碰上转机了。 很快,一个鬓生白发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缓缓朝这边走来。 她身着一条玄青绸裙,头上系着同色头巾,右耳耳后,别着三朵白色的玉兰花。 见她过来,壮汉有些悻悻地放开了对乐谣的钳制。 “好大的威风,怎的不到县令面前耍去?”张婆看了一眼壮汉,开口讽刺道。 “姑姑,我,我就是……”三十多岁的壮汉在她面前直接化身成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张婆嫌弃地挥了挥手,壮汉便像得了宽恕,转身钻回后头的队伍中去。 接着,她将目光投向乐谣。 两人一对视,彼此便都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茬。 但很快,张婆打量乐谣的目光从估量变为欣赏。 她开口道:“我见过许多卖身的孩子,像你这般在张虎面前丝毫不惧,还能顺畅言语的,少,甚少。” 她语速很慢,但却不会让人有等待的焦躁感:“光凭这一点,你就远远值过那五贯钱了。” 乐谣道:“不过狗急跳墙罢了,入不了您的眼。” “你不用谦虚。”张婆笑了笑。 她又凑近两步,盯着乐谣道:“老婆子很欣赏你。这样吧孩子,如果你现在愿意跟我走,那老婆子就把你留在身边教导,不敢说给你一个好前程,但是……” 她看了一眼乐谣身上的衣裳:“吃穿什么,是不愁的。” 张婆这番话明显是为招揽,乐谣还没回应,站在一边的吕音已经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乐谣被带走卖为奴隶的一件事,怎的张婆出来,性质直接就变了? 能留在张婆身边的,即使是一个小喽啰,也是她这种平头百姓不敢轻易招惹的。 “张婆,不,千万不可啊!”吕音控制不住开口,“这种野丫头,如果留在您身边,怕是要冲撞了您老人家。” 张婆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倒是刚挨了教训的张虎直接走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闭嘴,没有你说话的份。” 吕音跌倒在地,头脑还懵着,只又惊又怒地望向乐谣。 被大饼砸了个正着的乐谣却没有太多的反应。 她垂下眸子,温声道:“按照契书上的约定,半个月后,如果我未能还清欠款,自然要听凭您处置。” 她这一番话,看似温驯,实则是直接拒绝了。 事情根本不是早半个月或者晚半个月的问题,乐谣也当过领导,她太清楚张婆只是要借此番,判断自己能不能被驯服。 张婆显然也听懂了,她并不恼怒,嘴角反勾出了一抹笑。 “好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她劝导道,“你现在跟我走,喝的是敬酒,走的是大道。 “但如果半个月之后你再落到我手里……事情,就不一样了。” 明明是威胁的一番话,她依旧说得优雅自若。 乐谣轻蹙起眉头。 她哪里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只是,留在这个负债累累的家中,她便是真真切切为自己而活,是进是退,全凭她的心意与抉择。 倘若跟着张婆走了,看似处境会好上许多,但是她从此后,却就是受制于人的命运。 自由与温饱,哪个更加重要呢? 乐谣不是什么深刻的哲学家,但她之前几十年为人处世的经验,却令她自有自己的一番立身原则。 于是,她抬起头:“早在一开始,我就明明白白地想好了。” 张虎闻言,又愠怒起来,想要动手却被张婆拦下。 她摸了摸耳后的玉兰,淡淡留下一句:“既如此,我们便半个月后见吧。” 说完,她带着人回到马车中。张虎心中有火气,但不敢发作,只粗声吩咐手下调转队伍,准备离开。 牛车上的孩子大多神情麻木,有一两个好奇地朝乐谣投来眼神,被乐谣无视。 不一会儿,张婆的队伍消失在村口,乐谣也转头看向满身狼狈的吕音。 “天色不早了……”她提醒道。 吕音神色复杂,憋了片刻挤出来一句:“乐谣,你长本事了!” “你知道便好。”乐谣往旁边让了让。 全称躲在里屋门口偷看的乐阳便顺势被暴露在吕音视线中。 “带上你儿子,快些离开吧。”乐谣道。 她话音未落,乐阳直接藏回屋子里去了。 吕音今日的计划,确实是送走乐谣,再将乐阳接走。 但此时,她冷笑一声:“谁说我要带走那个拖油瓶了?你今天没有被带走,那你们乐家的孩子,你就自己养着吧!” 说完,她宛若扳回一局,神态惬意地大步离开。 乐谣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下意识伸手往腰间一摸,没能如愿拿到自己的万宝路女士香烟。 口中的苦意阵阵翻涌,她陡然蹲下身,摘了门边两片说不出名字的草叶,囫囵塞进口中,咔嚓咔嚓咀嚼起来。 第3章 青草味道一言难尽,但盖过了口中苦楚。 乐谣回到院中,捡起地上的草绳,继续制作起之前未完成的扫帚。 扫帚刚刚捆好,还未来得及试验一下,门外又响起新的动静。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左手护在胸前,捧着一怀的鸡蛋,同时左手的食指上,勾着三帖药包。 尽管腿脚健康,但空荡荡的右臂还是使得他走起路来有些不正常的晃动。 乐谣在记忆中翻找了片刻,主动来到门前,喊了一声:“全叔。” 乐全是与原身兄长一批参军的人,比乐谣的兄长幸运,他至少活着回来了。 在这种医疗条件极端恶劣的时代,负重伤还能活下来的人,拥有远超常人的运气,与毅力。 乐全来到乐谣面前:“我今天去城里,顺便把乐阳的药取回来了。” 为了护住怀里的鸡蛋,他整条左臂不敢动弹,只能用眼神示意乐谣接过自己手中的药包。 乐谣的目光落在那三个药包上,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这些药剂,就是乐家会没落至此的主要原因。 乐谣忍不住想,如果患病的人是原身,或者屋中那个男孩换个性别,可能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活了两辈子,她居然都面临要为家中男丁卖命的处境。 乐全见她发愣,疑惑地唤了一句:“乐谣?” “这药能退掉吗?”乐谣冷不丁冒出一句。 乐全十分诧异:“退?” 他蹙起眉头:“乐阳那孩子……痊愈了吗?” “吃了这许久的药,都不见起色。”乐谣终于回过神来。 她小心接过那三个药包,半是搪塞半是猜测道:“我怕是药方出了问题。” 乐全目光幽深,越过乐谣在她身后破旧的院子里扫过两眼。 他叹了口气,回答道:“退应该是可以退的,不过需要你自己跑一趟。” “嗯。”乐谣顺势道:“全叔什么时候再进城?可不可以捎上我一起?” 在她获得的记忆中,乐阳的药是需要预定的。 原身早在两个月之前支付了一贯钱给药铺,至今还有十帖药尚未取得。将这些都退了,能找回来不少钱。即使对于她还上张氏钱行的欠款没有太大的帮助,至少可以解决如今灶房米面见底的窘境。 乐全正想回答,怀中堆得满满的鸡蛋突然掉下来一颗。 他没有右臂,根本无法阻止。 眼看着鸡蛋就要摔个粉碎前,乐谣眼疾手快接住了。 “全叔,你等我一下。”乐谣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拿着那颗鸡蛋,直接转身往屋子里走。 “乐谣?”乐全有些担忧地喊了一句,却没有唤回她。 乐谣径直回到屋内,将药包放到干净的木榻上之后,转身往灶房取了几根干稻草。 这期间,缩在屋中的乐阳被她进屋的响动惊得打抖。他整个人藏在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被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观察着她。 乐谣没有理会他,很快又回到乐全面前。 “全叔,我帮你包一下鸡蛋。”她开口,同时示意乐全稍微蹲下来一点,方便她取鸡蛋。 乐全并不领情。 他蹙着眉头,问道:“别,鸡蛋要怎么包?你别动它,磕到可就坏事了!” 虽然着急到面色发红,但乐全只有一只手,都用来捧鸡蛋了,根本无法制止乐谣。乐谣趁着这个便利,三两下将鸡蛋取出来好几个,放在地上用稻草捆起来。 这个捆鸡蛋的办法,还是她当初带着团队去云南考察菌类加工法时,偶然学来的。 云南十八怪,鸡蛋串着卖。据说因为云南多山地,鸡蛋运输过程中特别容易磕碰,当地人便想出这么个办法。 乐谣也是从小干惯了农活的人,虽然没有特意去学,但巧合之下看过几次,也便记住了。 很快,她取出来的六个鸡蛋头挨脚躺成一列,在稻草的作用下安分地束成一串。 乐全的神色逐渐从抗拒转向惊讶,到最后不再拒绝。 有了他的配合,乐谣很快如法炮制捆出另外两串鸡蛋。 “巧合”的是,捆到后面,她拿出来的稻草用完了,但乐全怀中偏还剩下两个鸡蛋,没有去处。 那两个鸡蛋一个极小,一个表面上明显有一处磕破的痕迹。 乐谣皱着眉,似乎有些苦恼:“我再去拿一点……” “不用了。”乐全直接将那两个鸡蛋塞到她怀中。 他有些新奇地提起地上那三串鸡蛋,称奇道:“鸡蛋还能这样捆?我怎么从未见过?” 乐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建议道:“你提起来试试。” 她特意将一头编成了环状,方便乐全用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无需费力抓取。 乐全试了试,发现果然省力许多,而且被捆住的鸡蛋十分服帖,再不用担心走路晃荡时会磕碰。 “这样便好了。”他正高兴间,乐谣将那两个鸡蛋递还给他。 乐全看着她手中两个卖相不好的鸡蛋,想了想,直接道:“你今日帮了我个大忙,这鸡蛋你留着吃吧。乐阳和你都瘦得厉害,刚好补一补。” 剩出两个鸡蛋本就是乐谣精心设计的,此时她有些疲累,也懒得客套,便直接应道:“谢谢全叔。” 乐全点点头:“至于进城……我明日就要再去一趟,如果你要去退药,我便过来接你。” 乐谣点头,与他约定道:“明日我会早些起身,麻烦你了。” 乐全摆摆手,见没有旁的事,便直接提着自己的三串鸡蛋离开了。 乐全走后,乐谣回到灶房。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她的肚子又开始叫起来。 米袋已经见底,省着吃也撑不了多久,乐谣干脆将所有米都倒了出来,一股脑煮了。 而对着鸡蛋,乐谣却不想应付。 可惜此时灶房中连齐全的配料都没有,乐谣想了想,只能选择蒸鸡蛋这种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她在鸡蛋中加入了盐巴和两倍体积的温开水,沿一个反向搅开,又找了个小碟子盖到鸡蛋碗上面,便放入锅中蒸。趁着这段时间,她又到院外摘了颗野葱回来,简单处理过。 粥熟了之后,鸡蛋羹也随之出锅,乐谣在上面撒了点葱花点缀提味,整碗鸡蛋羹看着便诱人非常。 对着这么一碗平平无奇的蒸鸡蛋,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乐谣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有条件之后,她从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幼时的经历让她深信只有吃进嘴里的食物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口一口咽下肚的饱足感,是其他事情无可比拟的。但以前她吃鸡蛋羹,总要放点大连上等的金钩虾米提鲜,不然便觉得失了味道。而如今,一碗只放了盐巴和野葱的鸡蛋羹已经叫她垂涎。乐谣心酸之余,只能苦笑两声。 她收拾好这些不合时宜的心情,随后便端着鸡蛋羹和两碗粥进到屋中,对着角落中的乐阳喊了一声:“吃饭了。” 乐阳原本呆呆玩着自己的手指,闻言诧异地朝她看过来。 中午时候,乐谣那句“干得漂亮”的嘲讽犹在他耳旁,他似乎不相信乐谣会在这个时候让他过去进食。 可已经端上桌的米粥和蒸蛋散发出清浅却不容忽视的香气,他踟蹰一阵之后,还是挪开了脚步。 刚做好的鸡蛋羹嫩滑诱人,乐谣舀了一勺放进口中,不用抿,鸡蛋羹已经自动融化在口中,只余下满口的鸡蛋鲜香。 她难以抑制地弓起身子,只觉这一口比起过去那些米其林酒店的招牌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其实鸡蛋就只是鸡蛋,葱花也没什么特殊,只是这具躯体很少品尝到这种味道,此时的反应有些脱离乐谣的掌控。 旁边的乐阳捧着自己的陶碗,眼珠子简直定在了那碗鸡蛋羹上,却一直没有动作。 乐谣也不管他,自顾自吃着自己的。 将一碗粥和大半鸡蛋羹吃下,胃部的饱胀感已经十分明显,乐谣拿起自己的碗筷,回到灶房。 她起身时,乐阳似乎感到有些惊讶,把目光从鸡蛋羹上移开,分给了她片刻。 乐谣将灶房中需要清洗的锅碗瓢盆都端了出来,再回到屋中时,那剩下一小半的鸡蛋羹,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乐阳还是那个缩着肩膀的姿势,只这一次他将整个碗都扣在了自己脸上,只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乐谣哪里不知道小孩是什么心思。 她吩咐道:“太阳要落山了,你吃快些,然后将外面的锅和碗都洗了。” 乐阳眼珠子动了动。 他放下碗,小声地回应了一句:“我不会……” “学。”乐谣一锤定音。 在她印象中,原身这个小侄子已经五岁半。在富贵人家,这个年岁的孩子出入还有人抱,但生在贫苦的家庭,孩子只要会走路,就得学着干活。 以前原身对乐阳宠得紧,加上他确实有病在身,于是这孩子什么活都不用干。每天吃完饭后,他就缩回屋子里,跟自己的影子玩。 如今,监护他的人变了,乐谣可不会养着一个废物。 她见乐阳满脸复杂,似乎会随时缩回自己那小角落的模样,不咸不淡又补充了句:“我不会凭白无故养着你。如果你不干活,下一顿,你就自己去想办法。” 这样的威胁十分管用,乐阳飞快将饭扒了个精光,捧着碗来到了外面。 在乐谣的指挥下,他磕磕绊绊开始了人生第一次洗碗。 乐谣取了些干草,就坐在旁边,一边看着他,一边编着明天进城时需要的草垫。 她并不担心乐阳将碗摔破,小孩蹲下后就那丁点高,地面又是软软的泥地,即使不小心失了手,最多也就磕个角。 赶在夜幕黑下前,乐阳将碗都洗干净了。 见他又要藏回屋里,乐谣突然喊住他:“我明天要去把你的药都退了。” 她原本以为这小孩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乐阳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只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便跑走了。 这倒让乐谣高看了他一眼。 天全黑下后,她摸索着将最后一点东西准备好,便也回到屋中躺下。 就在她昏昏沉沉将要入睡之际,一阵阵细碎却持续不断的动静将她的困意驱散。 那是乐阳压抑的痛吟和辗转反侧的声响。 第4章 第二天清晨。 乐谣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往旁边检查起乐阳的状况。 昨夜折腾了许久的小孩此时倒是睡得香甜,只嘴角的血色有些淡,暗示着他彻夜受过的罪。 乐谣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 尽管不愿回忆过去那段日子,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非常善于照顾孩子,特别是男孩。 忍下晚睡的种种困倦后遗症,她到院中洗了把脸,又起锅烙了几张大饼。 在乐全到来之前,乐阳也醒过来了。 乐谣嘱咐道:“早饭与午饭我都做好了,就放在厨房。今日还是一样,你吃完后记得将碗洗了。如果白天肚子不痛……就顺便将院子清理一下。” 乐阳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闷闷地发出一声“痛”。 可惜他找错了撒娇对象,乐谣充耳不闻,提上竹篮便出了门。 路上,她掏出两张饼递给乐全:“全叔,吃点早饭吧。” 乐全一愣。 他婉拒道:“不用,你自己吃吧。” “我吃过了,也给自己和乐阳留了午饭。”乐谣道:“这饼不能久放,晚些便要硬得啃不下嘴了。” 乐全闻言,这才将东西接了过去。 稍稍偿还了昨天那两个鸡蛋的人情,乐谣顿时轻松许多。 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景康城外。 城门处的兵卒随意看了两眼乐全,便把目光放到了乐谣身上。 “乐家村的人?”他有些怀疑,“看着却不像农家女。” 周围接受检查的农家人大多佝偻着腰,背上压着沉重的担子。 反观乐谣,虽然只在头上扎了个简单利落的发髻,衣着也破旧,却偏偏挽着竹篮站得笔直,像是要进城参加什么宴会的贵人,让人觉得有一丝违和。 她大大方方任由兵卒打量,又一一回答了几个盘问,接着问道:“可以进去了吗?” “去吧。”没有发现异常的兵卒给她放了行,同时警告道:“到城中可安分些,如果惹了事,可要被抓进大牢的。” 乐谣点点头。 进了城,她问了药铺大致的位置,便与乐全分开。 乐全原本打算陪着她往医馆走一趟,却被乐谣拒绝。 她心中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搭个顺风车,什么事情必须自己去处理。 依照乐全的指点和原身本来的记忆,她很快来到这家名为“济民堂”的医馆。 乐谣到时时辰还早,济民堂中已经有好几个病人排着队在等待问诊,但药台前却还空着。 她把握着机会,到药台说明来意。 “退药?不治啦?”负责抓药的药童看着也才十几岁大,闻言随意问道。 乐谣不置可否,只勾唇友好地笑了笑。 药童看她的眼神便有些轻蔑。 但他还是翻了翻账本:“我看看,乐阳……你们还有十贴药未取,如果你都不要了,我便禀告主事,退你三百钱。” 乐谣果断点点头。接着,她又拿出昨日乐全才帮她取回去的药:“这三包,是昨天我同村的族叔刚帮我取的药,麻烦小哥也帮我退掉吧。” 昨天夜里,乐谣在家中一阵翻找,只凑出五个铜板。 她这才发现,还上张婆那五贯钱还不是燃眉之急,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下一顿的着落。多退一包药,多找回来一枚铜钱,对她而言都意义重大。 听到这样的要求,药童却蹙起了眉头。 他敲着柜台拒绝道:“取了的药,怎么能退?” “药包完全没有动过,你可以检查一下。”乐谣将药包递上去。 药童摆手:“不行不行,这药方都是配好的,一经售出,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乐谣咬了咬牙。 此时药台这边没什么人,她不再多言,直接绕过木台走到了药童身边。 当着药童的面,她拆开了那三包药。 济民堂的药价格虽然有些昂贵,但品质确实不错,药包中的药材都很完整,没有什么粉末碎粒。 “哎,你要干什么?客人不能进来的!”药童急急喊道。 他看着乐谣是个女孩,也不敢随意与她拉扯,便干脆一溜烟跑到后头,找来一个中年主事。 趁着这会儿功夫,乐谣已经将药方中的六种药材一一挑了出来,分类堆好。 见着出来一个能管事的,她也开心,指着那分好的药材直接道:“主事好,这药材是昨日刚从铺子里刚取走的,我已经重新分了出来,还请为我将这三帖也退了吧。” 她没有用疑问句,神态间十分自若,宛如这事就该按照她说的办,再是天经地义不过。 主事眉眼间还有晨起的倦怠之色,见面前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方才提起的戒心已经撤下一半。 他看了两眼药材,想了想便对那年轻的药童点头道:“嗯,东西都是好的,你帮这位小姑娘退了吧。” 药童这才敢点头应允。 他将东西重新归置好,转身来到存钱的抽屉前,嘟着嘴为乐谣数起了该退还的铜板。 乐谣也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行动有些莽撞,此时便礼貌道:“劳烦小哥了。” 药童看了她一眼,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没事。” 乐谣问:“我将这些药退了,会不会影响医馆的买卖?” “不会。”药童摇头,“药材都是每月两次,从衡州那边运来的。预定的话,价格会便宜两成。我们药铺的药经常供应不上,你愿意退,主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乐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还想再问一些问题,但是药童已经专心地数起了铜板,乐谣便识相地不再开口。 过了好一阵,药童才抓着脑袋将一大串铜钱递给她:“喏,退你三百三十钱。” 乐谣接过,埋头数起来。 药童似有不悦,嘟着嘴看她:“你也会数数?还是怕我坑骗你?我学了好久的,还确认了两遍,不会有错的。” 乐谣没有回话,自顾自点了片刻,发现这串铜钱分明有三百三十二枚。 她无法回答药童自己确实会点数的事实,也不愿贪别人的便宜,于是取出两枚放回药台:“谢谢,这个还你。” 给小费这种事,在哪儿都不算稀奇,但她偏不说“送”,反而暗示性地用了“还”这个字眼。 药童莫名其妙地捏起那两枚铜钱,刚抬起头就看到乐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他喃喃着,将铜钱放到自己怀中。 另一边,出了药铺的乐谣开始在城中逛了起来。 她今日出来,除了退药,还要定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有了药铺还回来的三百三十钱,口粮暂时是不用愁了。她不打算在城中购置这些,准备回村的时候找乐全打听一下,找村民买点。 毕竟乐全昨天那满怀的鸡蛋,一看就是从附近村落收上来的,他该清楚谁家有余粮可以低价出售。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压在乐谣心头的,就是那整整五贯钱的欠款。 半个月内,如果她不能筹集够五贯钱,那接下来,她便不得不卖身为奴。想起当日自己与张婆的对峙,乐谣还是心有余悸。 她知道,半个月后,如果她真的落到张婆手中,绝对是一个生不如死的结局。 那么,怎么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赚得足够普通人家生活大半年的银钱呢? 乐谣一边在城中闲逛,一边忧心忡忡地思虑着。 中午时候,她寻了一家生意红火的街边面馆,点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面。 店家由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与乐谣看着差不多大的女孩操持,妇人负责煮面,女孩便送菜擦桌,忙得一脑门子汗珠。 乐谣一开始看到这样的组合,觉得十分奇怪。毕竟在她印象中,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应该是男子才对。 但事实上,这街上有约莫一半的摊位和店家,都是由女子在打理。 逛了一上午,乐谣也想明白了。 这个世界中,战事陆陆续续持续了几十年,男子大多上了战场,九死一生,很多人家中,只剩下不能打仗的女人。 这种时候,如果女人还不出来谋营生,那全家可能便都要饿死了。 相应的,新朝对于女子的宽容程度也极高,乐谣听到街边有人闲聊,发现朝廷甚至是鼓励女子撑起家业的。 这也让她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了点盼头,毕竟这个朝代若是要求女子裹小脚,她也不用谈发家致富了,直接找口井投了一了百了。 就在她思索间,女孩将面端了上来。 清澈的面汤上不见半点油花,浅黄色的细面上点缀着两根常见的青菜,看起来有些单调。 乐谣喝了一口汤,能尝出极淡的肉味。 她自己是精于厨艺的人,很快便大致估算出了这碗面汤的成本,随即叹了一口气。 “做生意这条路绝对行不通!”她蹙着眉,在心中盘算起来,“高成本高回报的生意我目前接触不了,低成本薄利多销的,就算是干上一整年都不一定能赚到五贯的纯利润。 “看来我得指望天降横财,到山中挖参猎虎,或者是……贩售些不寻常的东西。可是即使我有,又能到哪里寻找买家呢?” 边想边吃,一碗面汤很快见了底,乐谣付了钱,不顾正午太阳正烈,又漫无目的地逛起来,想要找寻些突破口。 可就当她正走在路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在高声尖叫着:“抓小偷!抓小偷啊!” 第5章 小偷? 乐谣身上还揣着三百多铜板的“巨款”,听到这喊声,当即就紧张起来。 她连忙离开道路中央,往旁边避开。 刚在路边站好,她就见到一个手拎绸布包裹的男子飞快朝这个方向跑来。 乐谣来不及反应,直接掏出了竹篮中提早备下的一块大石头。 这石头足有她巴掌大,是她清晨在院中捡来,希望能在紧急时刻派上点用场的防身武器。 一路走来,乐谣有些后悔了。显然,石头很沉,能发挥的防身作用也有限。 没想到这时候,一场追逐,恰好令它有了用武之地。 乐谣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朝那个小偷扔过去。她力气小,石头并不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力。但小偷正在疾驰间,猛地看到地上滚出来一块石头,下意识就想避让开。随后,他便失去平衡,狠狠撞上恰好出现的路中央的一辆推车。 两相作用下,小偷狠狠摔倒在地,而后面追赶的失主也很快赶了上来,趁机将他擒住。 将小偷压制后,失主朝那推车老丈连连道谢,甚至大方从包裹中掏出几枚铜钱,感谢他帮忙拦下了小偷。 至于那块已经滚到一边的石头,完全没有人注意到。 乐谣乐得不用卷进一场不必要的风波,也没去邀功,等人散去之后,才从角落出来,准备去捡回那颗大石头。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种东西确实是有备无患。 此时,推车的老丈正在努力扶起那辆被小头撞得侧翻的推车,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乐谣恰在旁边,便走过去搭了一把手。 推车被扶了起来,车上散落的东西也被收拾好,老丈对着她道谢。 “方才那块石头也是你扔的吧?”老丈突然问。 乐谣提起自己的篮子:“没有石头,那小偷也会被你拦下来。” 老丈摸着自己胸口处那放着铜板的位置。 他没有同乐谣分享这奖励的想法,但面上却笑得越发真诚:“总之,小姑娘,太感谢你了。” 说完,他尝试去重新推动推车,却发现这一侧翻,使得推车一侧的轮子有些松动了。 这老人家不得不将推车推进旁边一条巷道内,准备着手修理一下。 乐谣也没有立刻离去,因为推车上运送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跟着一起来到了这个不会挡路的角落,问道:“老丈,这车上的东西是什么?” 老人家对她十分有好感,毕竟乐谣方才直接间接帮了他两次。 他解释道:“城西的明丽绣坊你知道吧?这些碎布是绣坊里不要的边角料,我受雇将它们运到城外去扔掉。” 乐谣看着碎布料思索起来。 老丈说的没错,这些边角料实在太碎了,里面大多是长长窄窄的布条,分明就是从一整匹布的边缘剪下来的废料。另外还有一半是碎布片,从指甲盖大小到乐谣巴掌大都有,但因为形状实在太不规则,边缘也有些抽丝,用来补个窟窿都够呛。 老丈折腾着轮子的滚轴,忽见乐谣直勾勾盯着车上的东西,便笑道:“哎呀,你不用看了。” 他道:“这绣坊不要的东西,若有好的,肯定是先是被坊中的绣娘挑走,再之后,还要被我们这些杂工筛一遍,再剩下的,就是些完全没用的东西。 “我一旬要往城外跑三四趟,布料堆在那边,都没有人去捡的。” 乐谣笑了笑,问出的话颇令老丈有些摸不着头脑:“绣坊每月都会扔掉许多这种边角料吧?聚少成多,东家可会心疼?” “心疼啥啊?”大概是觉得乐谣没见过世面,老丈的语气中带了点得意,“你以为东家是像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啊?东家可看不上这些东西。” 曾经也做过大东家,对企业每一项消耗支出都斤斤计较的乐谣眯了眯眼。 她接着问:“我可以拿一些车上的碎布吗?” 老丈皱起眉头:“我方才说的……你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乐谣笑了笑,“我也不图缝补衣服什么的,就是觉得它们颜色好看,想拿一些回去。” 老丈看她的眼神,渐渐被怜悯充斥。 他摆摆手,转身专心地修理起车子:“你拿吧,拿多少都可以……本来就是些垃圾。” 有了老丈这个承诺,乐谣也不客气了。她将竹篮放到旁边一处自己可以时时看到的位置,之后便开始动起手来。 她先是找出了一些结实的长布条,首尾连接,快速系成密集的渔网状,接着便以此为兜,将大量的碎布直接塞了进去。 老汉将车轮修好时,转头就见她将体积足有案几大小的布料背到了背上。 乐谣边系上腋下最后一处活结,边对着那老丈感激道:“我就拿这些,不妨碍老丈吧,多谢你了。” “……这,倒是没什么好谢的。”老丈心中其实有些惊叹。 他看着那做工粗糙,实则任乐谣怎么活动都不会掉下一块碎布的大包裹,啧啧称奇道:“小姑娘,你这手真巧,怕不是与绣坊中的绣娘有得一拼。” “是吗?”乐谣端起一张笑脸。 她趁机问道:“坊内的绣娘,一月能得多少月钱?” 老丈摇摇头:“这可不好说。” 他压低了声音:“但我听煮饭婆子说,绣娘最低一个月也有两百钱,而那些高等绣娘,豁,是按照绣出的布匹算工钱的,一匹好布最高能卖出十几金,你说那些绣娘能分到多少!” 大概了解了绣娘的收入,乐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又问了老丈一些问题,但老丈只是个杂工,对坊内的事情也了解不多,无法再提供更多信息。 乐谣便适时打住了话题,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 她边走边想,等回到之前闲逛时经过的一家针线铺时,心中的赚钱计划也已经大致成型。 于是她不再犹豫,直接进入铺中,准备购入几种工具并丝线。 丝线她选的是最便宜的,几种颜色都要了一点,一大捆只花了七文。 但那针与剪刀就贵得她头皮发麻了。 两根针一共要价三十文,而一把看着十分粗糙的剪刀,居然要一百五十文。 乐谣简直怀疑店家在故意为难自己,但见店中其他客人并无异色,这才接受了现实。 “这仗刚打完,之前好多东西都拿去熔作了刀兵,铜铁啊贵着呢!”针线铺掌柜直言道。 乐谣也不含糊,直接试探起老板的底线:“老板,便宜点,这针线剪刀,总和一百二十文成吗?” 老板瞪着眼摆摆手:“不行不行,卖不了!最低一百八。” 见他没直接赶人,乐谣就知道自己还有机会:“一百三十文!你看着剪刀,都有些锈了。” 发挥出各种软磨硬泡的砍价手段,在磨破嘴皮子之前,乐谣成功将所有东西的总价压在了一百六十文。 即使如此,当乐谣从店铺中出来时,全幅身家,只剩下了一百七十三文钱。 她咬咬牙,见天色不早了,便直接赶往之前与乐全约好的等待地点。 一起回村的路上,乐全看着她背上的大包裹愣了神:“你从哪弄来这么些东西?这些……有什么用处?” 乐谣朝他笑了笑:“全叔,你知道哪里能买到便宜的粮食吗?我想请您帮我收十斤米。” 乐全果然被她的询问转移开注意力:“这个不难,十斤是吗?最便宜的陈米,一斤只要四文钱,你若是需要,我明天收了帮你送过去。” 乐谣怕麻烦他,又问:“你明天不进城吗?” “不去了,接连进了两天城,东西也卖得差不多了。”乐全因为战争落下了残疾,但腿脚还灵便,如今谋生的手段就是在各个村落辗转,收些农产品,再送到城中贩卖,以此赚个差价。 乐谣便又道:“这样啊……我还想请全叔帮我一个忙。” 乐全点头:“什么事?” “全叔知道苦楝树吗?咱们村子后面的山上应该就有。”乐谣道,“我想要一点苦楝的根皮,如果你明日有空,可否帮我去挖一点。” 她甚至直接给出了价格,“一斤我给十文钱。” 乐全愣住了:“苦楝根皮?你要那个做什么?” “今日去退药时,医馆的大夫告诉我,如果吃不起济民堂的药方,可以试一下那个。”乐谣编了个理由,“我想试一下。” 昨晚照顾了乐阳一夜,乐谣已经能判定那小孩得的就是蛔虫病。 这病并不罕见,她前世的弟弟小时候,也遭过一回罪。 那时候,她家中就是按照老人给的土方子,弄了点苦楝根皮将那个宝贝疙瘩给治好的。 乐谣虽然把乐阳的药退了,但并不是准备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只是她接下来有其他事情要忙,加上挖苦楝根是苦力活,不是这具躯体能承受得了的,这才准备找乐全帮忙。 乐全听了这个理由,点了点头,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很快,两人回到乐家村,互相道别后便分开了。 靠近家中时,乐谣远远看到那个破旧的院子中居然站着三个人。 他们察觉到乐谣的靠近,直接从地上捡起小石子,朝她砸了过来。 “砰!”乐谣黑着脸,将袭击来的石头挡开。 第6章 “喂,你,不准再欺负乐阳了,知道吗?” 乐家小院内,比乐谣矮了一个头的小乞丐昂首警告道。 他手中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树枝,边说话边挥舞得起劲。 乐谣冷笑一声:“我欺负他了吗?” “你自己心里明白!”小乞丐扯着嗓子喊,“他都生病了,你还叫他干活,你是个坏蛋!” 乐谣好以整暇地打量他:“你若生病了,就不用去找吃的了吗?” 气势正盛的小乞丐闻言一噎。 他骨碌着眼睛,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乐谣。 像他们这样的人,不会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为生活持续奔波。 乐谣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回屋,将背上的碎布料卸下来。 她隐隐约约听到院中,小乞丐最后向乐阳说了句“我们下次再来帮你”,便带着人直接离开了。 等她出了房间,就见到乐阳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外看着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早上乐谣离开前,还堆着不少废弃杂物的院落如今整洁许多,灶房前,原本只剩一小半清水的木桶也重新装了个八成满。 她清晨时,确实提了一嘴让乐阳今日有空收拾一下院子,但根本没指望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联想到方才那些小乞丐,乐谣也便大概猜测出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默默对峙了一会儿,乐阳的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 乐谣看了看天色,调侃道:“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将食物拿去雇佣人干活?” 她早上给乐阳留的食物很充足,小孩一个人吃是绝对够了,不可能在这个点饿得饥肠辘辘。 乐阳把头埋得更低:“胜哥是,主动带人来帮我的。” 他口中的胜哥自然就是那些小乞儿。 在这方土地上,这些人很常见,他们是硝烟下的战争孤-儿。即使如今战火熄灭,战事留下的后遗症,还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去康复。 如果没有族人善意施舍的这处容身之所,乐谣和乐阳很可能也会沦为跟他们一样的人。 “不管怎么样……”乐谣越过乐阳往厨房走,“还挺有商业头脑。” 她随意点评了一句,便开始准备起晚饭。 没有了昨日的鸡蛋,这顿饭便显得十分单调了。乐谣起锅烙了四个饼,把其中较小的两个分给了乐阳。 她没有因为小孩白天里没吃饱就多给他做些,只按平时的分量来。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果然,吃完后,乐阳念念不舍舔了好久的手指,直到乐谣催促了第二遍,才去取了水洗碗。 乐谣则将竹篮中余下的钱币藏好,然后搬了桌椅到门边,借着西斜的日光,处理起她千辛万苦搬回来的碎布。 这些被绣坊舍弃的碎布在她眼中并非全然没有价值,乐谣买了针线,就是打算变废为宝,将它们做成绢花绳。 绢花绳,有些地方也叫做头花、发绳,是女孩子系在发间的装饰物。 可能是战事方歇的关系,如今的女子妆发显得十足寡淡。景康城的女子们大多跟乐谣一样,挽个简单的发髻了事,爱美一些的,会在发间系上头巾,或者别一朵春花。 这就让乐谣看到了此事的可行性。 要知道,如今许多家庭中,赚钱养家的可是女子,这意味着她们掌握了更大的财产支配权。 绢花绳这种价格低廉的装饰物,如果能得到推广,在如今的经济环境中,销路是不用愁的。 市场已经确定好,乐谣知道,接下来要考验的,就是她的手艺。 她先挑出一条长长的蓝布条,折出十二个褶子,再用针线简单一缝,便做出一圈简单的花瓣。接着,她挑选出一块同色系不规则的碎布绣在花瓣下面,做出重瓣的效果。花蒂则用一块布料团成小圆,固定到花瓣中央。这样一来,整朵花的形状便出来了。 乐谣是从小吃苦到大的,这种简单的针线活于她而言不在话下。虽然古代这粗糙的针她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令她扎了好几下手,但她还是磕磕绊绊,如法炮制绣出了好几朵蓝色小花。 越到后面,她感觉自己的手越灵活,穿针引线也越发容易。 最后,她取出一条长布略作处理,将几朵花按位置分别绣了上去,一条简单的“绢花绳”便算做好了。 乐阳洗完碗之后,她也不客气,将小孩叫了过来,帮忙分着布料。 效率提高后,在太阳落山之前,她又分别做出了“铃兰吊绳”、“绣球花绳”等等其他几个样式。 这些小东西细看其实非常简陋,但胜在造型新颖,创意十足,即使拿到现代去哄中小学生都是足够的了。 乐谣心中也越发有底气,她计划着明天一整天都用来制作绢花绳,后天便拿到城中试试效果。 第二天中午前,乐全将昨日乐谣说的十斤米和苦楝根皮都拿了过来。 乐谣简单朝他道了谢,又在屋中数出五十枚铜板付了账。 中午趁着做饭的时间,她用陈米熬了点浆糊,准备下午试试绢花绳的新款式。 但事情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顺利,乐谣午睡刚起来,就发现门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前天灰溜溜离开的吕音此时趾高气昂地站在门口,用鼻孔对着她喊了一句:“开门!” 这一次,她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在她身后,矮胖的男人坐在牛车上,赤-裸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古怪的油光。 不难猜测,那就是吕音傍上的夫婿,邻村姓龚的杀猪匠。 乐谣站在院中看着吕音:“你过来做什么?” “做什么?”吕音叉着腰,“我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有了依仗的吕音神态傲然,看着已经完全不怕乐谣了。 乐谣想了想,为她开了门。 她如今住的这个地方,除了厨房以及她和乐阳住的那间,还有另一间屋子,那就是原本吕音居住的房间。 乐谣这几天曾抽空去看过几眼,发现里面细软已经收拾走了,但还有一些大件留着。 她也想过将里面收拾一下,自己搬进去,但是最近实在腾不出时间。 吕音带着杀猪匠进了门之后,乐谣便带着他们来到这房间,打开了门。 “箱子和柜子,你们搬走吧。”她道。 这套箱柜还是当年她兄长与吕音成亲的时候,家中专门为这对新婚夫妻打的家具。之前家中老的小的一起生病,逼得原身将家中祖产卖了,吕音都不准她动这些东西。如今乐谣的兄长已经过世,这些东西算在吕音头上,也算说得过去。 虽然原身的死与吕音的作为脱不了干系,但乐谣对她,还不到仇恨的地步—— 正如她没有如原身一般善待那个叫乐阳的孩子,她也不打算接下属于原身的仇恨。 别人穿越,可能欢喜可能兴奋,但这番遭遇,对乐谣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夜深人静时她也曾用“至少年轻了二十岁”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一盘算,发现在这个人均寿命可能不过五十的年代,按寿数计算,自己还是亏了。 如今,木已成舟,她只能抛开那些计较,专心准备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对于吕音这个人,过去的恩怨乐谣不想理会,只要她接下来不招惹自己,乐谣便能与她划清界限。 吕音也不客气,直接行动了起来,与杀猪匠合力,将自己一直惦记着的木柜木箱搬到了牛车上。 乐谣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了,没想到,她将自己屋中的东西收拾好了之后,又打起了其他东西的注意。 乐谣直接拦在了她与厨房的米袋之间。 “龚家过的是揭不开锅的日子吗?”乐谣蹙着眉,“这些东西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你也要拿走?” “我拿走怎么了?”吕音就差把手指甲直接怼到她鼻尖了,“这米、这锅、这些、那些,通通都是我的!” 她“哼”了一声,双手环胸:“今天这破院子里的所有东西,只要我看得上的,我通通都要拿走!” “这些东西不是你的,很多都是用‘我’卖身那三贯钱添置的。”乐谣放慢了语速,最后一次与她讲起了道理。 如果此时在她面前的,是她现代公司中的下属,那么他们就该知道此时要做的就是闭嘴,乖乖按照乐谣说的安排。 但是吕音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呢?”她扭头看了一眼在牛车边收拾东西的杀猪匠,肆无忌惮问道:“你又想欺负我啊?” 说着,她凑到乐谣耳边,得意洋洋道:“没门儿了,乐谣。” 乐谣不说话,只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吕音无法越过她去取得那米袋,也不着急,迤迤然提起灶上的竹篮,收拾起完好的锅碗:“乐谣啊,我早与你说过,这女人,靠自己就是死路,找个男人依靠才是正道。 “你瞧瞧,如今我顿顿吃得上肉,新夫婿也专门来为我撑腰,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语气十分做作,就想着激怒乐谣,好看她无能狂怒的模样,来出一出前日自己在这里被羞辱受的气。 但乐谣盯着她,嘴角却缓缓勾起。 用舌头轻轻刮过口中尖锐的虎牙,她笑道:“你说得对。” 第7章 “嫂嫂既然想要,便都拿走吧。”乐谣道。 吕音见她突然改了口风,很是呆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便嗤笑道:“算你识相。” 她手中不停,持续往篮中装着东西,口中喃喃道:“你若聪明,就该趁着年纪小皮相好,早早找个男人嫁了。哦不对……” 她抬眼,幸灾乐祸道:“我差点忘了,几天后你就要到张婆那边去了,做了女奴可不能选自己的夫婿了,哈哈。” 乐谣没有理会她,吕音也很快失了兴致,蹲下身专心在灶房柜子底下翻找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乐谣来到自己中午刚熬好的浆糊旁边,用浆糊涂满了双手。 吕音终于找到自己藏在柜子底下的一套砂锅,就感觉乐谣按住了她的肩膀。 “嫂嫂……”乐谣压低了声音,“东西你可拿全了。” 她的声音有些渗人,吕音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用不着你多嘴!”她抱起自己收拾出来的东西,逃也似地窜了出去。 乐谣目送着她回到杀猪匠身边。 因为浆糊是用来黏那些薄而小的碎布料,乐谣熬得非常细腻。浆糊被抹在了吕音肩头后,不仔细观察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 乐谣转身取水洗净了自己的双手,这期间,吕音持续进进出出,把乐家目之所及的工具都搬上了牛车。 她是个寡妇,娘家早已在战火中失了联系,这些从乐家搬走的东西就充作了她的“嫁妆”,直接决定了她今后在家中的地位。 也是因此,吕音才锱铢必较,完全不顾乐谣与乐阳的死活,一门心思要将家中搬空。 就在她准备进入乐谣居住的那间屋子时,乐谣捧着两件东西走了出来。 “嫂嫂,可别忘了这个。” 吕音正疑惑着,转头就见到乐谣捧在怀中的,竟是一个牌位并一个香炉。 那牌位自然就是乐谣兄长,吕音亡夫的牌位,就连那个香炉,也是乐家一直供奉在家中的。 将东西摆上牛车,不等吕音开口,乐谣便先声夺人道:“今日看嫂嫂将兄长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一拿走,我才知道嫂嫂从来没有忘记兄长。 “此次嫂嫂离家,切莫忘记将兄长也一起带走。” “你这孩子,胡咧咧什么呢?”吕音急了,“快将东西拿走,拿走!” 在一个女人和她的现任面前提及前任,绝不是一个好的话题。 原本因为搬了几趟东西,热得面色发红的杀猪匠,脸色肉眼可见地青了些。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牌位和香炉这种东西,是有很重的象征意义的,他们两人都不敢轻易去动那两样东西。 乐谣也就是仗着这个,半步不退继续道:“嫂嫂是怕睹物思人吗?兄长身长七尺,面容俊朗,确实罕有人能相比。如今……哎……”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矮胖的杀猪匠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今后龚家郎君桩桩件件都用上兄长的旧物,嫂嫂也能借此缅怀了。” 她看似在为吕音着想,实则言行举止都在鞭笞那杀猪匠的痛处。 这言语的杀伤力是斐然的,杀猪匠蓦地将车上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扔下了地。 “我可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吕音惊慌失色地朝着杀猪匠连连摆手,“那冤家都死了好几年了,连尸骨都没回来,我怎么可能惦记。” 乐谣等的就是她辩解,闻言便揪着她话中的意思曲解道:“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嫂嫂还惦记着兄长尸骨的事情。但年嫂嫂为此哭了许久,后续还得病卧床了几个月。 “我总想着,肯定是兄长的魂灵一直陪伴在嫂嫂身侧,嫂嫂才能康复,且越过越好。” “你闭嘴!”吕音急了。 此时,杀猪匠的脸已经全然黑了,吕音咬咬牙,直接将本被她放到了牛车上的米袋往地上一扔:“你不就是不忿我拿这些东西吗?还你,还你,都还你。” 她接连扔了好几样东西之后,便指着那牌位道:“我再不想与你们乐家有半分的干系,你,你快把那东西拿回去!” 乐谣以齿咬唇,装出一副哀切的模样。 她没有动那个牌位,只把那香炉捧了下来:“嫂嫂确定不带走吗?这些可都是你对兄长的情意。” 吕音不再理她,央着杀猪匠道:“龚哥,东西都全了,咱们现在就走了,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面色极为难看的杀猪匠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动了起来,走到牛车前面,半途还冷着脸对着乐谣笑了一声:“小姑娘好厉害的嘴。” 乐谣有恃无恐地直视着他。 她对这个身为吕音新夫婿,却纵容吕音欺压旧家,甚至出面为其撑腰的杀猪匠也没有什么好感。 吕音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本身就是以男人为天的女子,这几年来来去去勾搭了不少男子,如今终于找到一个能安稳的,便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转身前,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乐谣。 乐谣从她的眼神能看出来,这一次,吕音确实吃到了不小的苦头,也许,下一次对上自己,她会好好掂量一番。 可是如今仇怨已经结下,乐谣不是那种愿意与仇敌善了的人。 她笑道:“东西既然都留下了,那嫂嫂往后便多回来看看。” “呸!”吕音狠狠啐了一口,提高音量对着杀猪匠表忠心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们乐家有丝毫牵连!” 说完,她再也不想停留,三步并作两步准备回到杀猪匠身边。 乐谣冷眼看着她,就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眼疾手快从香炉中抓出几把香灰,扬手洒在了吕音背后。 吕音被洒了满头满脸,回过神来后气急败坏地指着乐谣叫骂。 但乐谣已经拿回了牌位,退到了院门口。 吕音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在杀猪匠愤怒的目光中跳了跳,震落了满身的香灰,随后便上了牛车。 鞭声轻响,黄牛迈开了脚步,吕音和乐家的最后一丝眷念关联,也在这越来越远的距离中被拉断。 “哥哥,你可搂紧了嫂子,她要带你去新家过好日子了。”乐谣站在门前,突然对着离开的两人遥声喊道。 吕音胆子不大,闻言心里直发毛,只能扭过身子,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你这碎嘴的小贱人,你将来势必要下地狱的!” 她这一转身,恰好将自己后背暴露在杀猪匠眼中。 吕音的后背倒没什么奇怪,只之前在灶房被乐谣抹上了浆糊的地方,此时沾满了震落不去的香灰。 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那浆糊其实早已干得差不多,但也足够黏附轻飘飘的香灰,显出两个明显的手掌印模样。 这就宛如,是有一个人张着双掌,死死攀附在了吕音背上。 杀猪匠见状,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只感觉一股寒意直从脚底板传上来,激得他浑身肥肉都开始打抖。 回过神来后,他直接一脚,将还坐在牛车上的吕音踹了下去。 吕音毫无防备,被这么一踹,直接重重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她哀嚎一声,来不及搞清楚缘由,又赶忙连滚带爬地去追牛车。 乐谣一边看着远方的闹剧,一边喃喃道:“地狱?会比如今更差吗?” 随即,她轻笑一声,不再停留,抱着牌位和香炉又回到了屋中。 将东西重新摆好,乐谣跪到地上,双手合十:“无意冒犯,您就当为您那个被妻子抛弃的儿子,出了这口气吧。” 乐阳就站在旁边,睁着双眼呆愣地看着那牌位。 乐谣朝他招了招手。 这两天已经被使唤惯了的孩子来到她面前。 “我今天得罪了你娘亲,过段日子,就算我被张婆的人抓了去,她肯定也不会来接你过去了。”乐谣道。 乐阳茫然地看着她。 乐谣想了想,继续道:“倘若真有那时候,你也别想着去找她……实在不行,就去跟那些小乞丐搭伙过日子算了。” 说完,她拍拍手准备站起来,却毫无预兆听到乐阳应了一声“好”。 这孩子平常默不作声,但是在一些大事上,却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 乐谣笑着揪了揪他的耳朵,不再纠结于此事:“来吧,跟我一起去把外面那些东西搬进来。” 说完,她当先走了出去。 乐阳挠着自己被乐谣抓过的耳朵,又看了一眼牌位,随即跟在乐谣后头往外行去。 这场风波过后,乐谣终于能安心做起自己的绢花绳。 傍晚时候,她一边做着饭,一边又取过乐全帮她挖来的苦楝根皮,将表面粗皮刮去,只将白皮加水,放入药罐中炖煮。 乐阳洗过碗准备回去睡觉前,她将熬好的苦楝根皮水端给了他。 小孩神情看着像便秘一般,十分纠结,但还是迫于乐谣的强势,乖乖把这味道奇特的药水喝了。 一整个夜晚,他进进出出跑茅厕,搞得乐谣也没睡好。 直到东边露出一抹微白晨曦,乐谣才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 乐阳已经裹住自己的小被子睡得安生,乐谣自嘲一笑,看了眼放在篮中的绢花绳。 这是决定她生死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明丽绣坊位于景康城的西面,坊中有绣娘数百,产出的锦州绸最高可值百金。 辰时左右,绣娘们便三三两两往绣坊上工了。 但今天,许多人被绣坊门前一个叫卖的小姑娘吸引住了脚步。 “卖绢花绳,卖绢花绳,又好看又便宜的绢花绳。”乐谣提着篮子,向面前来往的绣娘招呼道:“姐姐真好看,买个绢花绳扎头发吧!” 许多人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孤身叫卖了,就连出门摆摊可能都拉不下脸。 但是乐谣不一样。 那年她从工厂出来,决定自己谋生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摆地摊。 批发价在0.3元左右的圆珠笔和发圈,只要运到人流量密集的夜市中,每样能卖到1至3元不等。很长一段时间里,乐谣用周末的时间买站票往返于加工工厂和她居住的城市之间,带回满满两袋小商品再卖出去,跑一趟能赚上四五百块钱。 那时候网购什么的还不存在,钱也大个,她就是靠这个赚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如今不过“重拾旧业”,乐谣做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很快,有被她喊声吸引的绣娘们上前来看新鲜。 盛放在竹篮中的绢花新奇罕见,朵朵绽放,很快虏获了许多绣娘的心。 问及价钱后,部分人便失了兴致,直接离开。但更多的是对绢花绳很有兴趣,却因为没见过这东西,准备观望上一阵。 乐谣也不在意,她知道大部分绣娘也是贫苦人家,即使手头有余钱,也不敢随心支配。谁也不想鹤立鸡群,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过了半晌,真正有能力消费的客人才到来。 “宁宁,你快过来看,这绢花好漂亮!”青衣女子边挑拣着乐谣篮中的绢花绳,边朝后面的好友招呼道。 方宁宁应声而至,疑惑道:“咦,这是什么?” 乐谣扫了眼两人的衣着,便知道生意来了。 她热情介绍道:“姐姐真好看,买根绢花绳扎头发吧。” 绢花绳这东西毕竟还新奇,这些人从来没见过。方宁宁挑出一条,再次疑惑:“这要怎么扎?” 乐谣将竹篮放到一边,主动道:“我来帮你。” 说完,她便在方宁宁的配合下,取下了她头顶的发巾,将绢花绳按着发髻的纹路系了上去。 系完后,方宁宁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问着身边的小姐妹道:“好看吗?” 在头上系头巾是如今大部分女子的做法,头巾无论系得再好看,都难以出众。 但这绢花绳都不一样了。 如今,三朵蓝色小花点缀于方宁宁盘成少女髻的发间,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旁人的眼球。 不仅她的好友,就连路过的其他人,都频频将目光投过来。 “太好看了!”青衣女子赞叹,“我也要我也要!” 她很快挑了一条与自己衣裳同色系的绢花绳,对着乐谣要求道:“小姑娘,你也帮帮我。” 乐谣自然不会拒绝,热情地帮她系起来。 很快,打扮一新的两个好友面面相觑,各自欢喜地笑出了声。 方宁宁又在竹篮中挑了挑,取出另外两条绢花绳,漫不经心问道:“这些要多少钱?” 乐谣算了算,答道:“承惠,总共七文。” 方宁宁点点头,大方地掏出自己的小荷包。 但就在她准备付钱的时候,另一个素衣女子到来,打断了这场交易。 “嘁!这么粗制滥造的东西,也就你们能看得上眼了。” 方宁宁的脸一下就拉下来了:“罗双儿,你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我说错了吗?”罗双儿干脆从乐谣竹篮中随意挑出一条绢花绳,看了两眼后,便将东西扔回去。 “这些小玩意,坊里的阿婆都能做出来。”她不屑道。 方宁宁冷笑一声,正要与她理论,却被自己的好友拉住了。 青衣女子附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宁宁,罗双儿有些话倒是说得没错。我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绢花不就是用一些碎布胡乱拼凑而成的吗?方才是这小姑娘嘴甜,咱们竟差点被蒙了过去。 “要不……我们还是不买了吧。” 方宁宁和罗双儿似乎在绣坊中名气还不小,两人这一闹,附近来往的许多女子都停下了脚步,凑过来看热闹,将这一处围得严实。 人群中附和道:“说得没错,这绢花也太简单了!宁宁,你都是要拜莫绣娘为师的人了,自己做一条肯定比这些好看多了!” 围观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事情讨论到这个地步,很多人便失了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也有的人凑上前来翻看乐谣所做的几种绢花,想要彻底弄明白做法。 乐谣原本一直站在原地默默观察着事态发展,但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该出面处理了。 这满篮子花费她巨大心血的绢花绳,是她思前想后,孤注一掷准备为自己赎身的东西。 假如这些东西不能入得了绣娘们的眼,那她的计划在第一步便失败了。 半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两三天,如果她现下折在此处,那离五贯钱的目标便越发遥远了。 这也意味着,她会落入张婆的手中,承受当初拒绝张婆好意的后果。贩卖人口可不是什么正经的营生,落到混黑的张婆手中,乐谣无法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结局。 可这些绣坊女子说得其实也没错。 乐谣虽然会穿针引线,但自问绣工是绝对比不过这些供职于绣坊的绣娘。 只要绣娘们摸透了做法,分分钟能弄出来更加精致好看的作品。 但她有的,是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理念与眼光。这些东西,才是她准备好的真正的商品。 于是,乐谣落落大方任由众人随意翻看篮中的头花,突然笑着出声喊了一句:“姐姐们说得对,这头花做起来不难,只是稍稍有些巧思罢了。” 她这一声自曝其短的话出乎大多数人预料,直接将许多准备散去的人群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乐谣随即咧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状若天真地说道:“但我听说明丽的绣娘们巧手天成,绣出的锦州缎,一匹可抵百金。做这样一条小玩意,肯定也是手到擒来。 “可姐姐们的时间与手艺,是用来锤炼绣技,振兴锦州的啊。我手笨,比不上你们,只是想给好看的姐姐们做头花,让姐姐们不用顾及其他罢了。” 明明是恭维拍马的一番话,由她说起来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周围的绣娘们反应过来后,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们中绝大部分只是低等绣娘,绣出的布匹别说百金,卖出百文都够呛。 但是身处明丽绣坊,谁的愿望不是成为特级绣娘,叫请自己出手的单子一直排到明年去? 乐谣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恰恰好拍到了她们的心尖尖上。 有那不以为意的,听完就走了,但留下来的,都起了购买的心思。 特别是方宁宁,激动得脸都红了。 她得意地看了罗双儿一眼:“小姑娘你说得真好!只有某些不思进取的人,才会斤斤计较这些。” 说完,她不再犹豫,爽快地付清了账,接着便挽上自己好友的手臂,有说有笑进了绣坊。 罗双儿面色不虞地目送她们离开,突然转身对着乐谣说了一句:“我也要一条,给我那条最贵的!” 乐谣有些理不清她的脑回路,但总不至于放着上门的生意不做。 她欢欢喜喜朝罗双儿递过去篮中那条最复杂也是最好看的绢花绳,换回了五个叮当作响的铜板。 就这样,乐谣篮中的绢花很快卖出了七八成。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绣娘都上工了,绣坊的大门也在乐谣面前直接阖上。 乐谣收拾好东西,直接转身离开。 如今绢花的制作和售卖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她必须早点赶回家中,利用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做出明日的份额。 第二日,她又准时出现在绣坊门口。 出乎乐谣意料的是,她来到时,竟见到那个叫罗双儿的姑娘,站在自己昨日的位置上,似乎在等着自己。 她上前去,罗双儿果然主动叫住了她。 “你瞧!”罗双儿偏过头,给乐谣看自己耳后的绢花,“怎么样?” 她系在发间的绢花大而艳丽,花瓣层层叠叠,偏又各自舒展,在风中微颤,比乐谣昨日卖的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很显然,这绢花是罗双儿自己做的,用料和手艺都远远压过了乐谣的作品。 乐谣这才明白她昨日因何会在最后跟自己买下一条绢花绳。 她笑了笑,真心夸赞道:“真好看!这样的饰物,就是放到那些富家小姐面前,也是拿得出手的。” “哼,那当然。”罗双儿得意道。 她今日本想借这绢花羞辱乐谣一番,但此时见乐谣直接了当夸奖了她,倒不好意思出言为难了。 斟酌了片刻,她委婉说了句:“所以我说啊,你来绣坊卖这东西完全是班门弄斧,只有方宁宁那些傻子才会买。” “你说谁是傻子?”罗双儿话音刚落,方宁宁便瞪着眼走了过来。 罗双儿也不说话,冷笑着微微偏过头,好叫她清楚看见自己头上迎风招展的绢花。 方宁宁系在头上的,还是昨日从乐谣这里买下的绢花绳,这一对比,孰优孰劣,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方宁宁这下说不出话了,她又羞又怒,简直恨不得当场扯下自己头上的绢花。 “好看的姐姐,你又来了。”乐谣突然开口,“今日还买绢花绳吗?” 方宁宁一甩手:“你做的东西这么丑,我才不要!” “今日的绢花是铃兰吊绳哦。”乐谣介绍道:“有铃兰的,还有灯笼花的,跟昨日那些绢花不一样。” 她边说,边从篮中取出一条浅紫色的铃兰吊绳。 花绳上,每朵铃兰都只有拇指指甲大小,坠在细细的布条枝干上。 与昨日那些绢花不同,这铃兰吊绳系上后,花朵不会挺立于发间,反而是顺着发丝垂落于肩背,是另一种随风摇曳的美感。 方宁宁和罗巧儿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完成了互换。 “可真有你的!”方宁宁笑得合不拢嘴。 她直接半蹲下身,朝乐谣要求道,“帮我系上!” 乐谣自然不会怠慢她,按照她的要求帮她在双髻上各系上了两条铃兰。 铃兰枝条长度恰到好处,堪堪碰上方宁宁的肩膀。方宁宁新奇得不行,不住用手去抓弄,神情天真得像个孩童。 “好看吗?”这一句,她不是对着乐谣说的,而是对着脸色发青的罗双儿。 原本,罗双儿头上那朵色彩艳丽的绢花已经将方宁宁压了下去,可如今有了这铃兰陪衬,便显得罗双儿的装扮是那样的单调。 自认扳回一城的方宁宁自然是高兴得不行。 她对着乐谣道:“你再帮我挑两条,我拿去送人。” “好。”乐谣笑了笑。 她很快帮方宁宁把东西挑好,方宁宁也一如昨日般,爽快地付了账。 等她离开后,乐谣便转向了还没走的罗双儿。 “双儿……姐姐?”她尝试着叫她的名字,“你也要一条吗?” 罗双儿面色难看,但这不妨碍她挑选的动作:“哼!” 昨晚将从乐谣这里买的绢花拆解了之后,罗双儿也发现了,乐谣制作的绢花看起来简单,实则很有技巧。 如果光叫她自己琢磨,并不能很快理出头绪。所以此时,她只有把新款式的铃兰吊绳也买回家研究,才能在明日做出相同款式,且更加好看的来。 “你的小心思怎么那么多?”罗双儿边挑便问。 她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确认道:“明日……你不会又弄来新的东西吧?” 乐谣眯着眼,笑得人畜无害:“是哦。” 她凑近罗双儿耳边,毫不掩饰道:“发饰里的学问大着呢,接下来每一天,我都会拿出不一样的款式。” 说完,她微微退开:“……嗯,你还要吗?” 罗双儿惊讶得微微张大了嘴,但很快又收拾好面上的表情。 她佯装不屑地“嘁”了一声,抿唇瞪了乐谣一眼:“就这条!” 接着,她火急火燎付了钱,一眨眼就钻回绣坊去了。 乐谣目送着她离开,神色复杂地蹙起了眉。 接下来她要拿出的几种绢花款式都非常简单,寻常人只要一看到,就能琢磨出来是怎么回事。但绢花绳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还是个新鲜东西,乐谣独一无二的现代眼光和阅历,是她赖以立足的根本。 但事实上,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些绢花什么时候才能引起绣坊的注意,引起注意后是否能达到她原本预计的效果。 可她的时间真的太少了,她不得不赌一把。 深深呼出一口气,乐谣尽力压下心中焦虑,凝眉思考着过几日是不是该用些更激进的法子,博得绣坊管事层的关注。 这一日,她也在绣坊大门关上后,按照昨天一样准备出城回家。 但刚拐出绣坊门前的道路,她便与一个熟悉的大块头迎面撞上。 “哟,这不就是梨园青姐儿唱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吗?”张虎一脸趣味地朝着乐谣走来。 第9章 明丽绣坊内。 已经是工作的时辰,但今日坊内众多绣娘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们一面穿针引线,一面不住将目光朝方宁宁那边投过去。 方宁宁则挺直了肩背,宁愿斜着眼睛去看绣布,也不叫自己的头低下半寸。那浅蓝色的铃兰花垂在她发间,压过了窗外开得正盛的迎春,是这院子内最新奇好看的风景。 就在绣娘们忍不住低声讨论起来,相约明日一起去照顾乐谣生意的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进了这个房间。 绣娘们一惊,连忙规规矩矩坐好,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半点不敢懈怠。 吴管事环视了一圈,满意地颔首,随即点名将方宁宁和罗可儿叫了出去。 “坊内年轻绣娘里,手艺最好的就数你们俩了……”他一边带着引着两人往坊间西面走,一边嘱咐道:“这一次莫绣娘好不容易松口愿意收徒,你们可要几乎好好把握。” 方宁宁和罗可儿都认真应了声“是”。 “也不用那么紧张。”讲完了正事,吴管事也放松了面上严肃的表情,“你们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只要不出岔子,莫绣娘肯定要在你们中间挑一个。嗯……你俩今日的装扮也十分亮眼,这是什么?可是为着见莫绣娘特意打扮的?” 方宁宁甩了甩头,让那铃兰在她肩头晃动起来。 她笑得明媚:“是在外面买的绢花,管事觉得怎么样?” “倒是新奇得紧。”管事笑了笑。 方宁宁很会做人,闻言,她直接从怀中掏出自己另外买的一对铃兰吊绳,递给管事道:“我给吴姐姐也买了一对,一点心意,要麻烦管事帮忙拿过去。” 吴管事本想拒绝,但方宁宁嘟着嘴又道:“是送给姐姐的,又不是送给您的,您若是帮姐姐拒了,姐姐知道了可不能依。” 吴管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笑着将东西接过。 前往莫绣娘绣房的路途还长,他便直接将东西拿在手上端详起来。 很快,他便发现了一点端倪:“这东西……是外面卖的吗?可这布料,分明是咱们绣坊的东西。” 方宁宁和罗可儿闻言都一愣。 方宁宁想了想,奇道:“真是外面的,就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提着一个旧竹篮在叫卖。” 她停顿了片刻,有些迟疑道:“那姑娘看着不像是什么有钱的,居然买得起咱们绣坊的布料?” “都是那些不值钱的布罢了。”罗可儿补充道。 她昨晚亲手拆解了一朵绢花,虽然没往布料来历上去想,但也清楚地记得那些布料质量并不好。 “不对。”管事因为惊讶放缓了脚步,“你们看这朵最小的铃兰,分明是咱们绣坊一匹价值数十两纹银的‘眉黛’……这种布料,普通人可买不起。” “怎么可能?”方宁宁凑过去看,“这一串铃兰绢花也就两文钱……怎么可能用‘眉黛’来做原料。” 三人一时沉默了下来,但很快,管事握紧了手中绢花,恍然道:“我知道了!” 他也不卖关子,在方宁宁和罗可儿疑惑的眼神中道:“这是咱们绣坊丢弃的那些碎布。” 跟方宁宁、罗可儿这些绣娘不同,吴管事统管的是坊内大小的事宜。 通过手中的布料加上方罗两人补充的信息,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坊中丢弃的碎布料……”罗可儿惊讶了,“怪不得这些东西这般便宜,看来那小姑娘做的分明是无本买卖。” 找到了真相,管事心中也轻松不少。 他甚至有闲心夸赞道:“那些碎布料,坊里每几天还要雇人送走扔掉,没想到还有人有这样的巧思,将它们制成了绢花。” 他这句话越说越慢,到了后来,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方宁宁却突然一跺脚。 知道自己头上戴的,与拿出来送给吴管事女儿的东西竟是用坊内没人要的废布做的,她面色霎时间变得通红:“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居然还是用废布做的……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买来送吴姐姐。” 管事却笑着安抚道:“无妨。虽说是用些边角料做的,却属实有几分讨喜,做工也用心……” “哪儿便用心了!”方宁宁此时窘迫得厉害,根本听不得别人夸赞这东西,“就是随便缝缝补补出来的玩意。” 她指着罗可儿头上的绢花:“罗可儿看了两眼,当晚就做出来了,还比这东西好看千百遍!” 她原以为本就看不上乐谣的罗可儿会附和她,却没想到罗可儿摇了摇头。 “这绢花,那小姑娘确实用了十分的心思。”罗可儿道:“我并不是看了两眼……昨天,我也买了一朵,全都拆了,才按着复原了出来。” “哦?”吴管事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那这绢花做起来,难吗?” “确实不难。”罗可儿道,“不过……” “不过什么?”吴管事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罗可儿道:“不过我是拆了人家的东西,才敢说不难。如果让我自己摸索,花的功夫便不止这么点了。 “而且,那小姑娘昨日卖绢花今日卖铃兰,且还同我说她这几日每日都会拿出些不同款式。 “我觉得,若论这一点,寻常人恐怕难以企及了。” “哦?居然有这般新鲜?天天有新花样?”管事挑了挑眉。 他摩挲着手中的铃兰绢花,想了许久,一直到要进入莫绣娘的院中,才又问道:“你们方才说,这绢花能卖上多少钱?利润几何?” “这些小玩意能卖上多少钱?”张虎弯着腰看着乐谣篮中的东西,轻蔑地询问道。 乐谣将篮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见张虎似乎不愿罢休,她抿了抿唇,开口解答道:“绢花一到五文不等,客人要买几朵吗?” “五文,哈哈,哈哈哈哈哈!”张虎捂着肚子笑开了。 他狠狠笑过一通,又盯着乐谣问道:“小丫头,你该不会就指望这些东西帮你赎身吧?这些破花?” 乐谣冷静地盯着他。 她努力不把张虎当成是那五贯钱契书的催命符,只淡淡道:“我今日已经收工了,客人若不买,便请让开,让我过去。” 听她在自己的威压下还能口齿伶俐地说话,张虎下意识便要来掐她的脸。 但乐谣并不惧怕他,微微后撤了一步,直接躲开了。 张虎“啧”一声,将手在自己衣角擦了擦,直起了腰:“你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作为一个年近而立的成年人,他也不屑于当街为难一个小女子,于是只口头又警告道:“时间你还记得吧?十天后,记得自己送到钱行去。 “若是到时候见不到你,老子就亲自到乐家村,把你捆在马后拖回来。” “不会劳烦你的。”乐谣回了一句。 “哼!”张虎最后看了她一眼,“看你这可怜样儿的,来来来,你今日还剩多少东西没卖出去,老子给你包圆咯。” 他说着,往怀中掏了掏,竟掏出一块白花花的纹银。 故意将银子在乐谣面前晃过一遍,张虎语带羞辱道:“怎么样?这个够吗?” 这一锭银子,恰好就值五贯钱,是可以令乐谣重获自由身的分量。 张虎原想着看乐谣眼馋的表情,但没想到乐谣只是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实事求是道了一声:“找不开。” 他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知道就好,你这辈子啊,大概也再看不到这个大个的钱了。”取笑过乐谣,他终于满足,心情舒畅地招呼着后面的下属离开了。 即使走出很远,乐谣还能隐约听到张虎的声音。 他的语气中带着气氛不屑三分抱怨:“我姑姑居然让我找个机会盯着那小贱人,就这玩意,能翻出什么风浪?” 乐谣不想听这些闲言碎语,加快脚步往城门赶。 手中的竹篮很轻,装不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能令她脱离困境的东西,一直藏在她闪闪发光的灵魂里。 接下来几日,乐谣依旧继续着这样的生活。 她早晨到绣坊卖绢花,下午与夜里呆在家中赶工制作。 幸运的是,绢花的生意越来越好,这东西在绣坊渐渐普及起来,许多观望的人终于坐不住,而乐谣也再没有偶遇过张虎。 可她的心情依旧每天愈发焦虑,这样看似正常的发展并不是她期望的。 距离还债期限不到三天的时候,这一日,她忍着忧虑收拾好篮中剩余的三条绢花绳。 这一天,她卖的不太好成为“绢花”了,因为绣在发带上的,从样式各异的花朵,变作了形状小巧可人的小兔子。 小兔子挺着两个长耳朵,内里塞满了那些无法利用的布料,不仅摸起来有质感,系在发间更是十分吸引眼球。 她清点完今日所得,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本来已经关上的绣坊大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罗可儿在门后朝她招手:“乐谣,你过来一下。” 第10章 罗可儿状态极差。 她引着乐谣走在绣坊中的小路上,整个人垮着肩膀缩着胸,一直沉默不语。 乐谣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猜测着绣坊的人要见她所为何事,走了好一阵才发现罗可儿的异状。 她差不多有两天没见过罗可儿了,原本方宁宁是她最大的主顾,每次来都会买好几条绢花绳,可在她被张虎威胁后,方宁宁便奇怪地开始对她不屑一顾。反而是罗可儿,每天都会来照顾她的生意,而且经常拿出她仿制的绢花绳,与乐谣比较讨论。 如果说这明丽绣坊中乐谣最熟悉的人,那必定是罗可儿了。 乐谣当然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在乎别人心情好坏的人。但她多年与人周旋的经验却令她知道,与一个陌生的组织接触时,在其中拉拢一个与自己有好感的人是多么重要。 于是她想了想,尝试提起一个话题:“今日天气明明晴朗,却听不见往常的鸟鸣,真奇怪。” 罗可儿冷“哼”一声,嘲道:“那些碎嘴的鸟雀,都跑了才好呢!” 见她至少愿意交流,乐谣心中稍微放松了些许。 她又问:“可儿姐姐呢?” “嗯?”罗可儿没反应过来。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可儿姐姐为什么也不高兴?”乐谣将话摊开了说。 这段时间为了招揽生意,她对着绣娘们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如今,这般称呼罗可儿,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负担。 罗可儿闻言,直接停下了脚步。 她就这样站在了道路中央,侧着身子看乐谣。 乐谣观察着她面上的神色,小心过去牵住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她并不奇怪罗可儿会有这样的反应。 据她近段时间观察,罗可儿在绣坊中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人。她上工时永远是独自一人,仿制了她的绢花绳,也永远是来找她讨论,没有旁人可炫耀。 这样一个人,如果藏了心事,短时间内,必然是找不到人倾诉的。 果然,踟蹰一会儿之后,罗可儿询问道:“你说,我真的比不上那方宁宁吗?” “你与她本就是不同的人,何须比较?”乐谣反问。 罗可儿闻言,直接甩开了她的手,愤愤往前继续走。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当然是要比的。我,我……”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但乐谣已经大概猜了出来。 绣坊中的八卦她摆摊时也偶尔听了几耳朵,最近一个特级绣娘收徒的事情,是绣娘挂在口头上的大事。 如今看来,罗可儿应该是输给了方宁宁,与大师之徒失之交臂。 这完全是人生旅途中的滑铁卢事件了,乐谣想了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劝道:“这件事对你而言肯定非常重要。但如果事情已成定局,那悲愤也是没有用的,不如往前看看。” 她深吐出一口气:“我觉得,失去了一次机会,实则是拥有了把握其他更多机会的可能……” 就比如她自己。 临近那契书的最后期限,这两天里,她除了在绣娘中加大宣传,以图尽快引起绣坊管事层的注意之外,也已经开始打算起了,如果落入了张婆手中,自己应当如何脱困。 罗可儿显然不能接受一个十三岁小女孩的“天真言语”。 她有些激动,声音中甚至带上了点哭腔:“你懂什么?没能被莫绣娘收作徒弟,我便再,再没有追赶上方宁宁的可能……我,我这辈子都完了。” 说着,她用手捂住了脸,逃避似地加快了脚步往前赶。 乐谣提着竹篮,小跑着赶上她:“谁说你永远追不上方宁宁了,至少你做绢花绳的手艺必定比她好。” 她夸赞道:“如今可儿姐姐一定是绣坊内最亮眼的姑娘,其他人带的绢花,不管是种类还是样式,都没有你好看。” 这番安抚多少起了些作用,罗可儿放慢了脚步,无意识抚了抚头上的牡丹绢花。 她丝毫没有怀疑乐谣的话,她本就是这样傲气的女子。 “可是……能做绢花绳又有什么用?”罗可儿丧气问道,“普通绣娘一辈子都难有出路。难道我要跟你一般,出去摆摊卖花吗?” 她看了乐谣一眼,不客气道:“那多丢人啊!” “有用的,摆摊也不丢人。”乐谣只是笑。 两人边走边聊,此时已经到达了一处院落前面。 罗可儿开始整理自己的妆发衣裳,乐谣便知道目的地到了。 她看着眼前重新打起了精神,显得容光焕发的女子,指了指面前的小院子。 “我给你一个机会。” 日光正好,天地间的春意肆无忌惮地灌入这方空间,满了便溢,溢了还涨。卖绢花的小姑娘站在院门前,先是咕噜着眼珠子向里张望了一眼,接着便空出右手提起裙角,灵巧一跃。她的双腿在空间交错一摆动,整个人稳稳落到了院内。身后有不服帖的裙角搭在了门槛上,被她侧身轻轻一扯,又落回她脚后。 明明门后的世界还是迷雾重重,她跨越门槛的动作却轻灵得不可思议,毫不拖泥带水。 罗可儿的头脑有一瞬间空白,但反应过来后,又不客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两人不再言语,乐谣还是乖乖跟在罗可儿身后,往院中走去。 进了主屋之后,她发现罗可儿震惊得脚步停顿了一瞬,要不是她自己一直崩着神经,可能就直接撞上去了。 好在罗可儿很快收拾好状态,福身行礼道:“展少爷,吴管事。” 行完礼后,她对着吴管事又道:“管事,人已经带来了。” 吴管事点点头,笑着对她说道:“嗯,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罗可儿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却被乐谣抓住了衣袖。 刚刚还昂首挺胸的女孩此时却表现出一副怯场的模样,哀哀说道:“我,我要可儿姐姐留下来陪我。” 屋中两人没有拒绝,罗可儿便也顺势留了下来,站在了乐谣身边。 吴管事先是对着那展少爷耳语了两句。 乐谣发现那展少爷似乎有些兴致缺缺,但听完吴管事的话,他仍得体地笑道:“您老人家安排便是。” 吴管事有些无奈,但还是将脸转向了乐谣:“小姑娘,近来盛行于绣坊的绢花,便是出自你手吧?” 乐谣点头。 “绢花是用坊中废弃的布料所制,是也不是?”他又问。 乐谣再次颔首。 但这一次,她略作委屈地补充了一句:“那是你们不要的……我拿了可不算偷窃。” 吴管事笑着朝她摆了摆手:“是,你不用担心,没人要追究你。” 顿了顿,他终于说起正事:“我听可儿和其他绣娘说,你曾直言自己有千百种制作绢花的办法,好的绢花,甚至可以卖到富贵人家去,价比金石玉簪?” 乐谣回道:“我听说明丽绣坊中最好的布匹,一匹价值百金。绢花本就是对布料进行细致加工,若在我手中,一文不值的废布料可以卖出好几个铜板,那绣坊手握绣娘与各种良布,将利益翻上几番,取代夫人小姐们头上的簪子,难道是什么难事吗?” 换了一口气,她又提醒道:“而且,许多绢花只需要一点边角料就可以制作了,只要操作得当,将来绣坊便不需要丢弃掉那么多废料了。” “我看你倒像是有备而来。”吴管事眯了眯眼,“所以,你该知道我们叫你进来,是要做什么了。” 乐谣知道,真正的博弈环节开始了。 她感觉自己找回了以往在会议室与人昂然切磋的状态,正准备摆出架势回应的时候,一道声音插入了进来。 “哎呀,这样就太好了!” 原本一直坐在主位喝茶吃糕点的展少爷突然出声。 他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咱们两方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这生意不就成了吗?” 说着,他不顾旁边吴管事有些发青的面容,径直对着乐谣说道:“小姑娘,绣坊最高出价十两银子,你将你知道的,所有的绢花制造法,通通告诉我们,如何?” 这下,不仅吴管事垂下了头,乐谣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展少爷这一番,已经将绣坊的底牌直接亮了出来。 她很快发现这展少爷完全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一心只想将事情敲定,然后开溜。 这对自己而言显然是一件好事。 乐谣勾了勾嘴角,谈判道:“我不仅有绢花的制造法,还有加快制作绢花的‘分工法’可以与绣坊分享。倘若寻常绣娘一个白天能做十多绢花,使用‘分工法’进行优化,三个绣娘一天便可做五十朵。” “一口价……”她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两。” 大概是怕这展少爷豪气万千直接答应下来,旁边的吴管事连忙拦住,道:“这,这价钱可不行,太多了!” 果然,乐谣还没动作,那展少爷便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那张俊朗的年轻脸庞上,写的几个大字分明是:“这也算多?” 乐谣轻轻弯起嘴角。 接着,她花了点时间与吴管事交涉,双方最终将价格定在了“十六两纹银”这个数字。但是绣坊只愿意先支付六两银子的定金,其余尾款,需得在验证了乐谣所言非虚之后,才会支付。 乐谣面上端着些许不满的神色,但心中已经将最大的那块石头放了下来—— 有了这六两银子的定金,她便可以摆脱张婆,重得自由身了! 吴管事也不耽搁,定下了事情后,便准备去找人来跟乐谣学习。 乐谣却阻止了他。 她拉过了旁边的罗可儿:“我这段时间与可儿姐姐相处,看到她做的各式绢花,常常惊叹。 “不如就让我与可儿姐姐说吧,她心思灵活,手艺又好,之前又仿制过我的绢花,肯定是学得最快的人。” 吴管事闻言一顿,想了想,点点头对着罗可儿道:“也行……既然这样,可儿,这事情就交给你来负责吧,你可得跟着这位乐谣姑娘好好学学。” 罗可儿脑袋有些发昏,但还是在乐谣的提醒下喏喏道了声“是”。 回过神来后,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乐谣,得到了乐谣轻眨右眼的回应。 这一天傍晚,离开绣坊时,乐谣的竹篮中,藏上了得来的六两纹银。 有了钱,她本该轻松许多,但不知为何,路过之前偶遇张虎的地方时,她蓦然回忆起之前两人在这里曾发生过的对话。 想到还钱时,自己可能要再次对上张婆,乐谣蹙起了眉头,连脚步都不自觉放慢了。 她有不好的预感。 第11章 这一日,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乐阳原本坐在院门边,看到乐谣的时候吓了一跳,一溜烟又躲回屋子里去了。 乐谣将东西放好,点上了前阵子买的一根小蜡烛,开始做起饭。 她忙碌的时候,乐阳主动过来打起下手。 “你……今天怎么没回来?”他突然问道。 这段时间乐谣都是清晨出门,大约午后便会回来做饭绣绢花,这孩子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这种节奏。 这一日乐谣回来晚了,他在门前等了许久,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找出去。 乐谣看了他一眼,可惜患了夜盲症的双眼在昏黄的烛火下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低声应道:“发生了一点事情。” 简单对话过两句之后,两人又沉默下来。 吃过晚饭后,月牙已经悬在了天边,乐阳借着月光,自己熬起苦楝根皮水。 他的病症,在这段时间的治疗下已经好上许多,这几日已经不会动不动就被腹痛折磨了。 小孩如今已经能自己去处理苦楝根皮,在睡前喝下一碗。 趁着这个时候,乐谣回屋准备收拾一下那些绢花。 将绢花的制造法卖给了明丽绣坊之后,她便不用再自己做绢花了。乐谣准备将这些东西处理掉,在还清张婆那边的债务之后,收拾一下家中,再考虑一下之后要做的营生。 收拾绢花时,她发现昨晚收起来的东西被人翻了出来。 原本都是碎布料的担子上,居然躺着四五朵形状怪异的绢花。 乐谣朝正在摆弄药罐子的乐阳看了过去。 小孩察觉到她的注视,老老实实交代道:“我下午……见你没回来,就自己绣了几朵……” 乐谣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转而询问道:“你最近还犯病吗?” 乐阳摇了摇头。 乐谣便道:“那今日之后,就不要熬药了。那东西有毒,别多吃了。” “有毒?”乐阳瞪大了眼睛。 乐谣便愉悦地勾了勾嘴角:“放心吧,就这么一点,还吃不死人。” 乐阳悻悻地转过了头,只烧火的动作变得拖拉起来。 接下来,乐谣每日还是进城,往明丽绣坊与罗可儿诉说绢花的事情。 时间一转眼,来到了契书上规定的最后期限。 二月廿七,张氏钱行。 午后,掌柜趁着人少,便在柜台后清点起近来的事务。 半响后,他挑出来几张契书,递到正在里屋喝茶的张虎面前。 “这些是这两日即将到期的契书,要劳烦虎哥跑几趟了。”他面带微笑说着。 张虎顺口问道:“都有些什么活啊?” 掌柜的知道他认识的字不多,便一一介绍道:“……城西李家欠了纹银二十两,方家欠了五十两……哦,最后还有一个,乐家村有一个卖身的姑娘,叫做乐谣,您得……” “乐谣?这狗娘养的。”一听到这个名字,张虎怒不可遏地锤了一下案几。 掌柜连忙劝道:“您别动了火气。” “我二月去下面‘收货’的时候,本就该把这女孩带回来,但她偏说这期限没到,不肯跟我们走。”张虎抢过掌柜的手中的契书,恨恨道:“呵,行,我这两天有空亲自跑一趟,定让她吃点苦头。” 他话音还未落,钱行的柜台突然被人敲响。 张虎和掌柜的循声望去,就见提了一个竹篮的乐谣站在了柜台前。 说曹操曹操到,张虎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掌柜的上前:“小姑娘,你来钱行有什么事啊?” 乐谣看了他一眼,道:“我叫乐谣,半年前曾在贵钱行借过三贯钱。” 掌柜的回头看了一眼张虎,恍然道:“今日正式契书到期之日,你是自己过来了。” 乐谣点了点头。 “呵。”张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着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算你识相,免了老子多跑一趟。” 他大步走到乐谣面前,阴恻恻笑道:“但这可没什么用,该算在你头上的账,老子可不会心慈手软。” 乐谣木着脸等他说完,接道:“是我欠下的,也该是我偿还。” 张虎便惬意道:“你知道就好,待会可别哭爹喊娘的,跟我来。” 乐谣却没有动。 她提起手中的竹篮:“不必了。不过是还钱,在钱行就可以了吧。” 张虎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掀开了竹篮中用来掩饰的布料和草垫,露出里面的五块银子。 闪着白光的银两扑在干枯的草垫上十分显眼,也叫掌柜和张虎一起惊诧得愣了神。 反应过来后,张虎心中升起一阵慌乱。 之前,张婆还特意叮嘱过他,要他注意一下乐谣的动向,莫要让事情出了差错。 可自从那一日他在城中偶遇乐谣,知道她做的是不赚钱的绢花买卖后,他便再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眼下这足两的白银,分明就是他失职的最重要证据。 “你……这十几天的时间,当真让你筹集够了钱?”他的眼睛差点瞪脱了框。 乐谣不理会他,转而对着看着像个读书人的掌柜道:“劳烦掌柜的清点一下吧。若没有问题,还请将契书归还于我。” 掌柜的点点头,正要开口,却被张虎制止。 “这件事,他可做不了主。”他肃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拿上你的钱,跟我来吧。” 乐谣皱了皱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回头修改一下前面的内容,这周先随榜单字数更新。 所以这两天更新可能会比较少,麻烦大家等待一下~ 第12章 乐谣并不想跟着张虎离开钱行,但很显然,她没有选择。 契书在张虎手中,她必须在今天之内拿回来。 于是,她小心地跟在张虎身后,进入钱行旁边的一条小巷,拐了两个弯之后,在一处牌匾上刻着“张府”两字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张虎领着她走了进去,刚跨过门槛,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 她嫌弃地打量了一眼乐谣,与张虎了解完事情之后,便叫来两个下人,把乐谣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 乐谣一边擦着自己的鞋底,一边就听那管事念叨。 “进去之后,不准高声喧哗,也不准随意张望,切记不可弄脏或损坏府中任何一件物什,听明白了吗?” 乐谣应了声“是”,又将全身上下整理干净了,她这才放了行。 张府很大,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精致与整洁,乐谣走在这园林小道中,发现在自己前面引着路的张虎都收敛了八分气势。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檀院中,乐谣果然见到了此处的主人家,张婆。 张婆还是半个月前那副模样,只耳后别的玉兰,换成了一朵含苞的牡丹。 她看了乐谣一眼:“倒是小看你了。” 乐谣不想耽搁,只细心将早准备好的银两掏出,置于自己面前的案几上。 “这是契书上约定的金额,今日尽数奉还。”乐谣道,“还请您将契书归还于我。” 无需张婆示意,自有人上前将那五两银子收了,确认了一番。 屋中有婢女给乐谣奉上茶水,乐谣轻声道了句“谢”,但并不饮用。 张婆看着她,突然道:“倘若我说,我那一日与你说的条件,都还有效,你愿不愿意,到老婆子身边来?” 乐谣只是一愣,站在张婆身后的张虎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摔着。 他看了一眼张婆,又看了一眼乐谣,陡然咽了一口口水。 乐谣回过神来之后,先是恭敬地道了谢,然后才道:“您身边自有能人,我不过一介贫家女,不敢造次。” “我膝下无儿无女……”张婆抿了一口青茶,“就一个侄子,也是个不中用的。” 说着,她瞪了身后的张虎一眼,才复道:“老婆子我操劳大半辈子,见过的人不少,自认也有几分识人的眼光,你,很好。” 那一日乐家村初见的时候,张婆确实起了招揽的心思,但当时乐谣直接拒了,她心中便有些恼怒。 她吩咐张虎看着点人,心中想着半个月后给乐谣一个下马威,好好□□一番,再看看能不能用。 但乐谣竟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内凑足了五贯钱。 两相结合,乐谣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便又更高了一点。所以,她才愿意在这个时候,尝试再次拉拢乐谣。 “如果你来了……”张婆顿了顿,“老婆子也就无需操心将来的事情了。” 这句话分量很重,张婆虽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就是有了将乐谣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念头。 乐谣并不奇怪她会有这种念头,只是惊叹于张婆的眼光。 想当年,她创业的低谷期间,也有不少大公司向她抛来橄榄枝,邀请她入职担任高管。 但乐谣通通拒绝了。 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再加上张氏钱行的人口买卖,在拥有现代灵魂的乐谣看来,根本就是犯法的行当,乐谣当然不愿涉足。 她摇了摇头,态度坚决道:“晚辈惶恐,当不起您的夸赞。我只想拿回契书,不敢妄想。” 张婆叹了一口气。 她挥挥手,叫张虎将那契书还给乐谣。 乐谣表面上看着轻松,实则心中也绷着一根弦。此时见张婆没有再为难自己,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便无比庆幸战乱已经过去。新朝建立后设下律法严明,想要洗黑为白的张婆不会对自己下狠手。 但蓦地,她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将契书送还过来的张虎面色十分严肃,盯着她的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怨毒。 早在今日之前,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张氏钱行唯一的继承人。 张婆今日这一番话,陡然让他发觉,原来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随意取代自己。 此时背对着张婆,他满心的恶意完全没有掩饰。 乐谣不动声色接过契书,眼睁睁看着张虎又沉默地站回张婆身后去。 她果断起身告辞,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张府。 虽然出门前,她亲眼见到张婆将张虎喊到身前训话,但不知为何,出了张府大门之后,她又无来由感到一阵紧张。 乐谣想了想,不再循着原来进来的路返回,而是拐进了旁边另一条小道。 她藏好没一会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等那脚步声过去,乐谣才敢探出头去察看。 虽然看不到那些人的身影,但从身形可以判断,这追出来的三人,分明就是张虎和他的两个手下。 攥紧手中的竹篮,乐谣意识到,自己与张虎的仇,怕是结下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张婆授意,但由之前张婆招揽不成功后愿意直接放自己离开,乐谣推测她应当是不打算与自己结仇的。 但此时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张婆知道了这件事,她必定是站在自己的亲侄子那边的。 分析清楚了局势,乐谣刚想找机会离开,却又听到原本远去的脚步声折返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他们去时拧成了一股,找回来的时候却学聪明了,三人分做了两路寻回来。 乐谣能听到自己的东南两个方向,都有脚步声传来。 此时她窝在一户人家的矮墙下,墙体上恰好是镂空的云纹。 乐谣往那院子里张望了两眼,发现没有人,便将竹篮咬在口中,三两下爬上了墙,轻松翻了过去。 她小时爬树下河的事情没少干,翻墙虽然没试过,但此时做起来也不算费劲。 就在她刚落地,将自己在矮墙后藏好时,折返回来的张虎三人也重新聚集了。 “都没找到?”张虎的声音中透着愤怒与焦躁。 两个手下连连求饶,其中一个提议道:“虎哥,那丫头不就在乐家村吗?您回去歇着,我们两兄弟往那里跑一趟,还愁抓不到人?” 乐谣闻言,背后一凉。 但张虎似乎思考了片刻,随后拒绝道:“不行。官府那边抓得紧,这件事……我也不想闹到姑姑那边去,在方县令那个老头卸任之前,咱们都不要出城了。” 手下疑惑:“那……就不管那个丫头了?” “呵,她最近不是一直在城西那边奔走赚钱吗?”张虎冷笑,“今晚你去吩咐其他人,只要在城中见到她,就给我直接抓起来,带到亨通赌坊那边去。” 两个手下齐声应道:“是。” 说完,脚步声又响起,三人直接离开了。 乐谣顾不得想太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这里,离开景康城,回到乐家村那边去。 但就在她想着出去的办法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院子里?” 第13章 乐谣全神贯注偷听着张虎几人说话,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她回头望去,正想解释,却发现背后男子浓眉圆目,正是前两天她在明丽绣坊见到的那位小少爷,展佳。 “是你?”展佳明显也认出了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乐谣还蹲坐在地上,只能朝他微一点头:“展少爷。” 她并不想解释太多,于是趁着展佳明显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急急道了一句:“不好意思,情急之下才闯进了这里,多有冒犯。 “我现在就离开。” 说完,她再次将竹篮的手柄咬到嘴里,打算故技重施,翻墙出去。 但她刚直起身,却听到墙那边传来一声怒喝:“小贱人,给我出来!” 原来,那张虎几人并没有就此离去,他们知道乐谣还未出去,一直在这附近寻找。刚才乐谣与展佳交谈发出了声音,直接被他们捕捉到了。 乐谣的身体快过于头脑,立马又缩了回去。 如果她现在能看到墙外的景象,就会发现张虎带着人从不远处直直朝着她躲藏的地方走来,将脸直接贴到了墙体上镂空的云纹缝隙间。 虽然看不见此时张虎狰狞的表情,乐谣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在她头顶喷发。 所幸她一直贴着墙根蹲着,墙上的云纹也不够张虎把脑袋伸进来。 一时半会,张虎并没有发现她。 但现下,两人就隔着薄薄一堵墙的距离。 张虎再往前迈一步,就能直接将她捉住。 乐谣内里虽然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灵魂,但在现代做的一直都是正经的买卖。在这种时刻,她脑海中也克制不住地回忆起看得不多的黑帮电影,想象着如果落到张虎手中,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尽管如此,她还是能保持镇定,反观站在她对面的展佳,整个人已经傻了。 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见识过这种情景。在这种关头,他一会儿瞪着眼看着张虎,一会儿又垂下头看一眼乐谣,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展少爷?”张虎率先开口,在这窒闷的环境中撕开一道口子。 拥有明丽绣坊的展家在景康城可不是什么小势力,城中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认得展老爷这唯一一个宝贝疙瘩。 “你,你……”展佳咽了口口水,“你是何人?” “在下张虎,是张氏钱行的少东家。”张虎咧开嘴,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我之前在衡远楼见过少爷,少爷可能把我忘了。” “啊……哦,是你啊……”展佳愣愣地应着。 他这话是回应张虎的,但不知所措的目光却落到了缩在墙根的乐谣身上。 如此明显,张虎自然也知道了—— 在自己看不到的墙根下,藏了一些东西。 乐谣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展佳不要注意自己,却知道即使这样,也没什么用。 关键时刻,她捏着嗓子道:“少,少爷,奴家的衣服……” 展佳没听懂乐谣的意思,但张虎却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 他甚至往后退了两步,询问道:“我来得不巧,展少爷在寻-欢?” 展佳没有回应,两只眼睛直接定在了乐谣身上。 张虎也顾忌着展佳的身份,想了想主动道:“钱行方才丢了些东西,我正在寻找。那蟊贼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得一副好模样,却特别会骗人。” “是吗?”展佳茫然地蹙起了眉头。 乐谣就着藏匿的姿势,朝着他摇了摇头。 “我怕她闯进了这里,扰了您的清静。”张虎继续道,“不如我到您院中去找一找,也好令您安心。” 乐谣疯狂地朝着展佳摇头。 可能这时候,展佳也反应过来了,听完了张虎的话,他拒绝道:“不必劳烦了。” 张虎皱着眉,并没有放弃:“展少爷您不知道,那丫头……” “我自然有家丁保护,无需你费心。”展佳梗着脖子,“反正我从来没见到什么蟊贼,你,你还是快些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他不会说谎,光是这两句话,就令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张虎沉默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他还是妥协道:“如此,就不打扰少爷了。” 他一抱拳,随即带着人再次离开。 但这下,乐谣却不敢相信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她当机立断,趁着张虎还装着样子的时候,上前一把拉过展佳,一路小跑,离开了那矮墙,藏到附近一处假山后面。 等确认了此处安全之后,乐谣才有心思想着该怎么向展佳解释刚才的事情。 但她回头看向展佳,却发现他除了脸色发红,面上的神情全然没有愤怒和疑惑。 “太,太刺激了!”展佳拍着自己的胸膛道。 乐谣安抚道:“展少爷,多有得罪……谢谢你帮我隐瞒。” “没事,没事……”展佳摆了摆手。 他饶有兴趣问道:“你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绣娘吗?怎么会得罪张氏钱行,还,还翻到我院子里来了。” “我不是绣娘,也不是什么蟊贼。”乐谣道,“至于我和张氏钱行,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展佳要求道。 乐谣这时候哪有心思给他讲故事。 她想了想,请求道:“展少爷,我可否在您这里躲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官府的巡卫会路过外面的北林街,到时候我便可以跟在巡卫后面出城了。” “你从这里跑到北林街,一不小心可能还要被那些人抓住。”展佳提醒道。 乐谣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但她此时势单力薄,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她甚至庆幸如今自己面对的还不是死路,只要回到家中,还可以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另一边,展佳又道:“这样吧,我用马车送你出城,你给我讲讲你和钱行的恩怨,怎么样?” 他昂着头:“吴管事说你很会做生意,这样的交易总可以了吧?” 乐谣一愣。 反应过来后,她确认道:“你真能把我送出去?” 展佳重重一点头。 乐谣于是当机立断道:“好。” 她确实很会做生意,但她此刻愿意答应这件事,最首要的原因是她发现这位展家公子天真得可以,没有什么坏心思。 于这样的人打交道,至少不用担心自己被骗。 于是很快,在展佳的安排下,一辆马车出了此间院落,朝城门处驶去。 乐谣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真正的展府,而是展老爷专门为展佳准备的读书的地方。 下面的仆役对突然冒出的乐谣一头雾水,但并不敢违抗展佳,所以她才能顺利坐上马车。 在马车上,乐谣也按照约定,与展佳讲了自己的事情。 她与张氏钱行的恩怨,其实两三句话就可以讲清楚,但是为了照顾展少爷的“购物体验”,乐谣还是加了几处细节,讲故事拉长。 展佳边听边惊叹,到最后,竟给出了一句极高的评语:“你真厉害!” 乐谣有些无奈。 她不知道自己被张虎撵得无处躲的事迹到底是哪里厉害,但此时看着一脸不经世事的展佳,心中却有些难言的委屈。 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就是这般巨大。 “展少爷家世富贵,不用经历这些。”乐谣淡淡道,“这没有什么厉害的,都是生活所迫。” “哈,不厉害吗?”展佳曲起腿,抱膝坐着,自问自答道,“也是,如果是我爹知道了,肯定会说你,嗯……说你离经叛道,不务正业!” 乐谣看了他一眼。 “什么是正业?”她问。 展佳想了想:“我好好读书,学着做生意继承家业,就是正业啊!你的话……夫子说女子三从四德,正业大概就是嫁人生子,操持家中吧。” 乐谣笑了笑。 “‘正业’是我们自己要做的事,偏偏不是你爹说,就是夫子说。”她道:“难道我们的命是旁人的吗?” 展佳微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冒出一句:“……反正你比我厉害。” 此时,马车恰好到达城门附近,车夫勒停了马,朝展佳询问下一步指示。 乐谣也没有再回应展佳的话。 她通过车窗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后,便利落地下了车,与展佳告别。 走回家中时,天色还未暗,乐谣又远远看到乐阳与几个小乞丐,在院中哼哧哼哧拔着杂草。 她呼出一口气,卸了力气将手垂下,任由那竹篮虚虚挂在指尖,一副随时会掉落的模样。 第14章 屋檐下,药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乐谣进门时,拔草的几个孩子都紧张地盯着她。 乐谣并不理会他们,将竹篮放好后,便兀自忙碌起来。 黄昏时分,乞丐们拔完了杂草,用破陶罐装了煮好的药水。 离开之前,为首那个小男孩梗着脖子来到乐谣面前,别扭道:“我,我们帮你打理院子,换药。” 顿了顿,他又强调一句:“跟乐阳没关系,你别打他。” 那药水就是乐阳之前喝剩下的苦楝根皮,用来治蛔虫病有奇效。前段时间乐阳好得差不多,已经停了药,苦楝根皮还剩了一些。 这东西不值钱,却也是乐谣实打实用钱买回来的。 她一边收拾着灶上,一边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一愣,随即答道:“江胜。” “明日还来吗?”乐谣看了一眼墙根下的苦楝根皮。 江胜又愣住了。 他小心确认道:“还,还能来吗?” “不是要换药吗?”乐谣道,“我这几日都在,你再找两个男孩,明日鸡鸣后过来帮我干活。” 说这句话的时候,乐谣有一瞬闪过一点雇佣童工的罪恶感,但很快又被她自己掐灭。 江胜这次听明白了,咧开嘴兴奋道:“好!” 说完,他便招呼上自己的几个小弟,一边蹦跳着离开乐家,一边与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胜哥……”其中一个小乞儿问,“你在高兴什么啊?” 他抠着指缝中因为拔草沾上的泥土,忿忿道:“那个女的可真抠门,咱们以往去别的地方,谁不是直接把东西送给我们?就这里,拿她点东西还要干大半天的活。” 江胜原本轻快的脚步复又迟缓下来。 他想了想,道:“你说的好像也对,咱们之前来干活……是为了帮乐阳应付那恶姑姑啊……” 小乞儿趁机提议道:“咱们明天别来这里了,北边的桓村富裕多了,咱们今后还去那!” “不。”江胜直接拒绝。 在一众小弟不解的目光中,他仰着头:“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但是…… “你们没觉得,乐阳那恶姑姑看咱们的眼神跟其他人不一样吗?就,反正就是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他转过身子看向其他人,笑得有些傻气:“她还叫咱们去干活,这不是把咱们当成寻常人吗?我不要永远当乞丐,我要去试试当寻常人的滋味!” 最后,他看着身边的小乞儿,一锤定音道:“明天,你和阿条,跟着我去乐家干活,其他人去桓村,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重又昂首,迎着夕阳向前蹦去。 乐家小院。 乐谣吃完了晚饭,早早躺上了床。 洗完碗的乐阳蹑手蹑脚进了屋,看着她发了好一会儿愣,突然问道:“你生气了吗?” 往常乐谣吃完晚饭后,还会干好长一段时间的活,今日却有些反常。 小孩只能猜测她是因为今日江胜他们的事情发了脾气。 “没有……”乐谣闭着眼。 “那,你累了吗?”乐阳又问。 “呵。”乐谣轻笑一声。 自从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地方,她感觉自己就没有放松过。 但她此时心中缠成一团乱麻,不想应付小孩无休止的发问,于是便附和道:“对,我累了。” 乐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爬上了她的床榻。 他在昏暗中找到乐谣的一双腿,轻轻地捶起来。 “我帮你捶腿,你就不累了。”乐谣听到他这样说。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让这烦人的小孩离她远点,但一开口就发觉一阵酸涩穿过咽喉涌向了鼻头。 为了不让哭腔泄露,乐谣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再说话。 翌日,江胜如约带着人来到了乐家。 乐谣原先一直忙着赎身的事情,每日里早出晚归,家中的事情都交给了乐阳这个五六岁的小孩。 此时她因为得罪张虎不能进城,倒是终于能闲下来。 趁着这段时间,她准备收拾一下家中,再想想今后的出路。 江胜三人被她指示着,帮着她一起把吕音原本的那间房收拾出来,又将院中土地平整了一番。 中午之前,她往乐全那边走了一趟,买了几斤混着麸皮的面粉。 回到家中时,乐谣发现自家门前停了一辆牛车。 她心中陡然一惊,走进了一看,才发现来客竟然是罗可儿。 罗可儿提着自己的裙角,满面嫌弃地站在院中,见她回来,神情才缓和了些许。 两人打过招呼,罗可儿道明来意:“吴管事嘱咐我,这几日都来这边,听你讲绢花的事。” 说完后,她疑惑问道:“怎么了?你不去绣坊了吗?” 因为与张虎结下了仇怨,乐谣如果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是绝不能再往景康城去了。 她原本心中最惦记的也是明丽绣坊的事情,毕竟绢花的交易,还有十两银子尚未交付。如果她不能进城,这交易恐怕要作废。 此时吴管事的安排,却恰恰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乐谣稍一思索,就知道必定是展佳那边帮了她。 虽然不知道这小少爷是个什么心思,乐谣还是默默将这个恩情记到心中。 她一边转移开话题,一边邀请罗可儿进屋。 罗可儿为人有些傲气,但性格却很大方,她见到了乐阳和江胜几个人,主动与他们打了招呼。 知道乐阳是乐谣的小侄子之后,她还从自己荷包中掏出九枚铜钱送给他做了见面礼。 乐阳不知所措着想拒绝,罗可儿却摸着肚子对乐谣抱怨道:“我还没坐过这么久的牛车呢,都快饿死了,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 乐谣“嗯”了一声,提着自己刚买来的面粉进了灶房。 这段时间,她给拿钱家中添了不少东西,但灶房中还是简陋,一点油腥都看不到。 乐谣取温水和了面,用之前留下的老面团发酵,做成了十几个粗麦馒头。 这原本就是她准备的全部午餐内容了,但因为罗可儿到来,她又向周边最近一户人家买了两个鸡蛋,揪了院中几颗野葱,做成了一锅鸡蛋葱花汤。 饭菜上桌后,乐阳和几个小乞丐开始不住地咽口水,罗可儿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乐谣知道她肯定看不上这东西,但如今她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于是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招呼众人开始吃饭。 罗可儿取了一个馒头,轻咬下一口,瞪大了眼睛说:“咦……你做饭的手艺居然也这般好!” 那粗麦馒头虽然因为原料不好,吃起来有些拉嗓子,但却足够松软。厚实的麦香配上绵密的口感,让人忍不住细细咀嚼,让唾液将其中的香甜全部挤出来,化在舌尖。 在现代,一般这种粗面馒头比细面做的白馒头还要贵上一块钱,年轻人觉得新鲜又养生,但过过苦日子的年长者却不喜欢。 乐谣心中想念着细腻的白馒头,但也满意于自己将这“一块”的区别做出来了。 至于那蛋花汤,只加了一点盐,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但“蛋”本身的存在,就足以对几个孩子产生诱惑力了。 将罗可儿送来的牛车车夫自己带了烙饼,乐谣就给他盛了一碗汤让他在外面吃饭。到最后,馒头还剩下几个,一大碗的蛋花汤被众人分食了个干净。 吃完饭后,几个孩子继续按照乐谣的吩咐收拾家中,乐谣则开始继续与罗可儿说起绢花的各种做法。 接下来几天,罗可儿晨出晚归到乐家报道,准备一口气将那绢花的事情都敲定。 一日,乐谣托她从城中买些东西带过来。 在乐全那边,乐谣可以买到许多生活必需品,但最近几日,她却发现家中工具甚少,十分不方便。像锄头镰刀这种农村人常备的东西,全都要到城中的铁器铺才能买到。 因为之前打了很久的仗,各处的铁器都不便宜,但乐谣实在不好意思每次都往别人家借。最近绣坊分几次又结了点尾款过来,乐谣便咬咬牙把东西都备下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罗可儿给她拿回来的东西,出了她指名要的,还多出许多。 其他常见的小东西不提,乐谣提出竹筐里那一串腊肠和一小瓶猪油,蹙眉问道:“这是什么回事?” 罗可儿展开绣案上一朵千瓣牡丹绢花,头也不回道:“店家送你的。” 乐谣蹙眉:“哪个店家?这些我……” “哎呀你别看了,快来跟我说说这是怎么绣出来的!”罗可儿嘟着嘴。 乐谣知道这是她一片心意,但也不想凭白受人这样大的恩惠,于是回屋数了两百钱,准备还给罗可儿。 罗可儿却生气了。 “你不知道这绢花帮了我多大忙,最近为了筹备这个,我在绣坊的地位和月例都涨了!那方宁宁也再不敢用鼻孔看我。”她威胁道:“我爹娘挂在嘴边,让我一定好好谢谢你这个大恩人,你不收下,是不是看不起我?” 乐谣与她拉扯两句,见实在推诿不过,便把东西收起来了。 “你明天再过来一趟吧。”她道。 罗可儿诧异:“啊?你不是说今天就可以结束了吗?” 乐谣将腊肠在灶房中挂好,转头道:“还有一点细节得跟你说清楚,另外……” “嗯?”罗可儿抬头。 “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乐谣将话接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意外的话,男主明天见。 第15章 最后一种绢花款式说完,时辰还早,罗可儿婉拒了留下吃午膳的邀请,坐上牛车回城里去了。 乐谣简单弄了点吃食,午后小睡了片刻,便拿上那把崭新的小锄头上了山。 原身从小在这边长大,记忆中有许多关于这片山丘的记忆,乐谣此行的目的,是一片位于半山腰的竹林。 她从很久之前就惦记着这片竹林。 乐家小院外围的篱笆腐朽近半,如今只是个摆设,乐谣一直想要重修。 但这个午后,她却不是为了那挺拔的竹子来的。 一路上,乐谣认真记着路,到达竹林后,她弯着腰,开始寻找着春日里的嫩笋。 之前她说要给罗可儿做一顿好吃的,并不是什么空头支票。那猪油和腊肠如今正安稳存放于家中灶房,乐谣惦记着要把这人情还了。 春笋并不好找,附近的村民有空都会上来转悠,乐谣得挑着漏网之鱼挖。 好在这些开发程度极低的山林间,充盈着现代城市人群难以想象的蓬勃生气,乐谣寻摸了个来回,背后竹筐中便躺了四个尖头娃娃。 不仅如此,她还在竹林边缘发现了几丛苦丁菜,挑挑拣拣选了嫩的摘,也满满当当蓄了一大把。 用随身带着的草绳将苦丁菜捆好,乐谣锤了锤背,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山中传来一阵歌声。 那歌声微弱,有些断断续续,但却十足清亮洒脱,回荡在春日的山林间,显得十分适宜。 乐谣虽然没能完全听清歌词,却也能猜测出这歌是赞扬自然造化的。 “踏青的人?”她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午后仍旧清新的空气便灌满了她的肺腑。 乐谣舒服得抻了抻肩膀。 但她很快又有了疑惑:“怎么会选在这座山里?” 在原地踟蹰一阵,乐谣决定顺着歌声的方向过去看看。 她自认阅历丰富,也算有些识人的本事,所以判断能唱出这种歌声的人,应该是像展佳那样的富贵公子,而且要比展佳更成熟,更有魄力。 这样的人来山间踏青,或许想要买些山货也说不定,而乐谣,此时正是缺钱的时候。 走到一半,悠扬的歌声便逐渐清晰起来,十分悦耳动听。 路边低枝上落了一只灰色的小雀,时而和着歌声鸣叫两声,时而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连乐谣走过身边都没动弹。 乐谣看着那肥啾,回忆起肉的滋味,克制不住咽了口口水。 她小心朝那小雀扑去,不出意外抓了个空。 但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她有些懊恼的时候,抬头却发现了隐藏在树枝上的鸟窝。 乐谣勾唇一笑,在这悠扬的歌声中爬上了树,又收获了五枚鸟蛋。 因着这个,她对这歌唱之人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些许。 将鸟蛋放好,乐谣加快了脚步。 越往山中深处走,路便越少,走起来也不太顺利,好在乐谣随身带着锄头,不至于被直接拦下。 但即将靠近声源时,她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心中陡然升起些疑虑,乐谣停下了脚步,准备先辨别一下。 但恰在此时,那歌声蓦然一断,转眼间换成了一个清亮的男声:“哎!终于来人了?救命啊,救命啊!好心人救救命!” 乐谣终于想起来了,这古怪的味道中,分明混杂着丝丝铁锈血腥。 她一时有些为难,在原地踟蹰了一阵,还是决定上前去看看。 等穿过了碍事的草丛,乐谣视野终于重新开阔起来。 眼前是一小片空地,一个眉眼带笑的少年,正斜靠在旁边一棵大树下,欣喜地看着她。 如果忽略他满身的血迹,和旁边两头狼尸,这少年看着确实像是来踏青的富家子弟。 乐谣心中一抖。 她先是确定了附近没有危险,这才急急朝着少年跑过去。 “你……”乐谣将背上东西放下,想要去查看少年的伤势,却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定了定神,问道:“伤口在哪,我先帮你止血。” “谢谢小娘子。”少年眯了眯眼,乖巧地配合起乐谣。 如果不是他动作间速度很慢,偶尔拉扯到伤口还会不自觉发出疼痛难忍的“嘶嘶”声,乐谣根本想象不到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下山去拿又太慢了,乐谣环顾一圈,直接准备扯下少年的衣服下摆来包扎伤口。 但那衣服布料极好,一时之间,乐谣也没办法将它们弄下来。 少年看她忙碌了一阵,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道:“用这个。” 乐谣当即愣住了。 她方才救人心切,只以为对方是在山中遭遇了野兽,这才落得个伤重的下场。 但此时见他面无异色从身后取出明显是藏匿起来的武器,乐谣突然发现事情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你这是……被狼咬伤的?”她一边接过长剑割断少年的衣袍,一边试探问道。 “是啊。”少年一派天真的模样,还在笑着。 乐谣半信半疑,索性留了个心眼,开始警惕起来。 但剥开少年的外套,她却分明看到一处箭伤。 那箭头还未取出,就这样扎入了少年体内,还能看到一点箭柄裸露在皮肤外。 乐谣双手一震,回过神来之后陡然退了两步。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时空虽然也是法治社会,但比起现代要危险许多。 像什么寻仇杀人之类的事情,或许在这里并不罕见。 想到这里,乐谣背起自己竹筐,直接准备离开。 少年大概也猜出了她的心思:“哎,小姑娘,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乐谣头也没回:“你等一下,我下山去找别人来救你。” 她不想见死不救,但也更不想惹祸上身,此情此景,让她决定直接下山找村民们求助。 “这都快酉时了,等你找了人来救我,我便凉透了!”少年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点交集。 乐谣的脚步有一瞬间迟疑,但片刻后还是继续坚定地往前走。 她的心肠并不软,也深知不能多管闲事的道理。等她将事情告诉了别人,少年能不能活,边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发现她去意已决,少年十足无奈。 但他也理解乐谣的做法,轻笑一声后,不抱希望争取道:“你回来,我给你钱成吗?” 说完这一句,他阖上了双眼,有些疲惫地开始闭目养神。 但他很快惊讶地又睁开了眼睛。 乐谣重新回到了空地上,打量着他询问:“你能给多少?” 少年张大了嘴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终于消化了乐谣话中的意思,便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荷包,道:“都给你!” 乐谣放下了竹筐,重新开始处理起伤口。 少年身上的伤口沾染了一些尘土,看起来十分狼藉,根本无法包扎。 但乐谣很快在旁边发现一个水囊,打开一闻,才发现里面是清酒。 她将囊口凑近少年身上,准备以酒清洗。 “哎,你做什么?”少年紧张地等着那酒囊。 乐谣不回应,直接将酒淋了下去。 一时间,林间酒香四溢,伤口处的污物也被冲刷出去。 “你说呢?”乐谣取过刚才撕好的白布。 “那瓶白色的,是止血药。”少年疼得整张脸都失了血色,还不忘顽强地要求道:“少,少用点酒。这,沁园春,我,我就剩这么一点儿了。” 乐谣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过了一阵,少年身上的伤口都简单处理好了,就连那处箭伤,也在少年的要求和指导下,将箭头取了出来。 接下来便要考虑下山的问题了。 乐谣用手边仅有的工具,做了一根粗糙的“F”型拐杖,让少年可以撑着自己走。 毕竟她自己如今的年级比这少年还小,根本不可能背着他下山。 少年拿到拐杖,还有心思惊奇。 “咦,这拐杖长得真奇怪。”他瞪大眼睛,“但却十分好用。” 乐谣在另一边搀着他,拧眉提醒了一句:“看路。” 她实在不知道这少年在想些什么,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但心情似乎比她这个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的人还要好。 如果不是伤势影响,乐谣毫不怀疑他可能会一路蹦跳着离开。 果然,听到她的话,少年转过头:“小姑娘,你好严肃啊……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未曾见你笑过。” 他要求道:“你笑一个呗。” 乐谣翻了个白眼,懒得回应他。 两人经过方才乐谣掏了鸟蛋的大树前,突然被两只小雀拦住了去路。 那灰色小雀不住地徘徊在乐谣头顶,不愿离去。 少年问:“你得罪它们了?” 乐谣挥了挥手,驱赶了一番:“之前我在这里摸走了几个鸟蛋。” 少年瞪大了眼睛:“你不会……都拿走了,一个都没留吧。” 乐谣“嗯”一声。 “这可不行。”少年干脆停下了脚步。 他长得高,眼睛又尖,寻找了一下,很快在乐谣背上竹筐中发现了五枚鸟蛋。 于是他伸手摸出两棵,顺着小雀的位置,将鸟蛋放了回去。 那鸟窝离着地面明明很有些距离,他身上还带着伤,乐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东西放回去的。 但少年显然就是成功了,因为那两只鸟雀不再找乐谣麻烦,老实飞走了。 接着,少年拄着拐杖又回到乐谣身边。 “对了,还未通过姓名呢。” 少年自报家门:“我叫荆殊。” 第16章 春日余晖中,荆殊嘴角的笑意比天边的霞光还好看。 乐谣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冷冷问:“不疼吗?” 她把目光移到他手臂上重新渗出的血迹上。 本来就是在野外随意包扎了一下,荆殊这番动作之后,伤口又重新被扯开了。 少年面上的豁达这下维持不住了。 他蹙着眉头,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口齿不清道:“疼疼疼,疼死我了。” 这表情转变实在太快,乐谣也无法分辨他是不是在做戏,于是沉默着重新搀住他,准备继续下山。 扶上少年的手臂,她才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在细细颤抖。 “……活该。”乐谣忍不住刺了一句。 荆殊却又换回了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乐谣。” “咦,美食佳肴的肴吗?我好饿……看来秀色并不可餐……” “……歌谣的谣。” “哈,那你喜欢我刚才唱的那首曲子……” “闭嘴,安静点,看路。” “唔……”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乐谣才把人带回了家。 救下荆殊,让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比操劳了一整天的身体还累。 偏偏荆殊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回到家中便将委屈的目光换成了试探,小心翼翼询问道:“不用看路了,我能说话了吗?” 乐谣懒得理他,伸手招呼躲在门后的乐阳:“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乐阳原本因为碰上陌生人而畏缩的目光,显得越发惊恐。 之后,乐谣干脆利落离了屋去准备晚饭,只留下大小两个孩子在屋里干瞪眼。 “你躲在那边做什么?”荆殊主动开了口,“我可是你姐姐带回来的人,你不用害怕。” “她不是我……姐姐……”乐阳弱弱回应。 荆殊转了转眼珠子:“不是你姐姐?也是,她那么凶……莫不是人贩子?” 乐阳回忆着当初真正人贩子来到家门口,要将乐谣带走的场景,突然道:“人贩子也没她凶。” 这句话一出,两人默契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齐齐发出一阵达成共识的笑声。 灶房中,乐谣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她离开了荆殊,第一时间便查看了那荷包。 只见那荷包中躺着好几颗银珠,粗粗估摸下来,也得有个十来两。 救下荆殊这一趟,可抵得上她劳心劳力半个月,将绢花卖给绣坊的价值了。 将这钱小心存放好,乐谣将原本心中的菜谱换下,取了点米出来淘洗。 接着,她大方取下罗可儿早上才送来了腊肠切丁,与收拾好的苦丁菜一起,依次放入锅中熬成野菜腊丁粥。 乐阳扭扭捏捏坐到荆殊身边时,锅中的食物恰好也熟了。 白的粥,红的腊肠,绿的苦丁,颜色分明却又十分和谐,将春菜秋米冬肉三季的精华汇聚成一锅,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开始咽口水。 乐谣加了点猪油和盐巴进去,随后用调羹舀出一点试味,只尝到了些粥水,就忍不住反复地舔咂起嘴唇。 她往外喊了一声“吃饭了”,便取碗盛起香粥。 本来逗着乐阳的荆殊闻言摸了摸肚子,而小乐阳却一激灵,直接跑了出去。 风风火火跑进灶房,乐阳拿了抹布,正准备再冲出去擦桌子时,却被此间盈满的香味吸引住。 他靠在门边不肯走,拉长了脖子往乐谣的方向张望。 乐谣瞥了他一眼:“你再看下去,时间便拖得越晚。” 乐阳一震,旋风般地又出去了。 乐谣跟在他后面,将粥端出来,一碗放到擦干净的桌子上,一碗迟疑着送到靠在榻上的荆殊手中。 “你能自己吃吗?”她问。 荆殊的目光都要定在那碗粥上了,闻言忙不迭直点头。 乐谣也乐得清闲,便把碗筷都给他,自己去吃饭了。 饭毕后,荆殊和乐阳齐齐靠在一处感叹。 “明天还能吃这个吗?”荆殊看着桌边的乐谣询问。 “不腻吗?”乐谣随口回道。 “不腻!”荆殊坚定反驳,“太好吃了,我能连续吃上三天!” 坐在他旁边的乐阳扁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与乐谣表态道:“我能一直吃,一直吃!” 乐谣将碗中东西吃干净,回味着那腊肠的咸香,舔了舔嘴唇。 她将乐阳打发去洗了碗,便带着荆殊来到原本吕音的那间房,准备重新安置他。 这屋子空下来有一段时间,如今放了些杂物。乐谣原本打算自己搬进去,如今却便宜了荆殊。 将蜡烛点上,乐谣找来另一些干净的长布,重新包扎起之前没处理好的伤口。 荆殊十分配合,还对着乐谣包扎的手艺啧啧称奇。 他问:“你这缠布的方法真实用,我却从没见过,你之前难道在医馆学过?” 因为在自己开的农家乐内出现了摔伤的消费者,特意去学过简单急救法的乐谣淡淡摇了摇头。 她边动作,边反问道:“明日……我送你进城找医馆?或者去邻村为你延请这附近的赤脚大夫过来看看?” 荆殊摇头:“不用。” 他解释道:“我这都是皮外伤,而且我自己也带了药,不妨事的。我先留在你家休养几日,等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就走。” 乐谣是不反对这种做法的,因为荆殊如果选了上面她说的那两种,出于人道主义,她就必须把之前得到的钱还回去一部分,至少让他可以看病。 只是她心中还有顾虑:“你这是仇家报复?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荆殊显然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会的,你放心吧,事情我都解决了。” 他说这话时神态怡然自若,乐谣却突然想起下午时候看到的,倒在他身边的两具狼尸。 不知道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倒下了多少具其他的尸体。 但她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我暂且相信你,只是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去见人了。等到伤势结痂,就直接离开吧。” 荆殊点头应下:“好!” 见他配合,乐谣也松了一口气。 她沉默了一阵,又开口打听起别的事情。 “你是城中人吧?”乐谣问:“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想更改户籍,搬迁到别处去……可方便?” “搬走?”荆殊有些诧异。 但他没有多问,只如实回答道:“这恐怕很困难。新朝接管锦州后,对人口户籍这方面卡得很死……就算你能给出理由,整个流程办下来,恐怕也得两三年。” 乐谣紧皱起眉头。 得罪了张虎之后,乐谣第一个想法就是——远远离开这里。 张家在景康城还算个势力,但放到整个锦州显然就不够看了,只要自己能搬走,不管将来如何,张虎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去找自己出来复仇。 可是此时听荆殊这么一说,她却意识到此路不通。 “不过有一个地方,只要你愿意去,应该能直接办下来。”荆殊又道。 “哪儿?”乐谣追问。 “磐宁。”荆殊道。 乐谣原本升起的希望又垮下去。 即使是像原身这样消息闭塞的女子,也是听过磐宁的存在的,那地方穷苦不说,因为出过悍匪,民风十分彪悍,常有命案发生。 乐谣并不知道新朝平定天下后,那里的情况如何,但想来一个愿意不问来路,广纳人口的城池,肯定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天下哪有白吃的馅饼? 她沉默下来,不再询问。 将荆殊的伤口重新打理过之后,她便找来两套之前兄长的衣服,让荆殊自行换上。 这些衣物还是完好的,之前吕音过来收拾东西,因为忌惮亡者,根本不敢动它们。乐谣跟荆殊说明了衣物的来历,见他表现得毫不介怀,高看他一眼的同时,心中又有些疑惑。 荆殊衣着富贵,按理来说应该不愿意穿这些。 但是他在很多方面却表现得十分随意。这种随意不是心大无脑,而是确实经历过风浪后,酝酿出来的豁达乐观。 乐谣自认换成了自己,做得也不会比他差,可她在现代已经三十好几了,起起落落熬过了几十年,而荆殊分明还只是一个看着就十六七的少年。 见她愣愣站着,荆殊莫名地红了脸。 他把手放到自己的腰带上:“你,你不出去吗?我要换衣服了。” 乐谣这才回过神来,带上门离开了。 过了一阵,她见荆殊房中没了动静,便过去敲了敲门,在没有得到回应后,又直接推门进入。 简陋的床榻上,受伤的少年已经沉沉睡下了。烛光下,他眼皮轻微颤动,似乎陷入了某段梦境。 乐谣在他床前站了一阵,确认他不会有问题后,便拿起桌上的蜡烛离开。 屋檐下,她借着一点烛光环抱住自己,令自己不至于迷失于这片茫茫的黑暗中。 如果退无可退,她就必须和张虎正面对上了。 如今好消息是,张虎暂时不敢离开景康城,在城中那县令离任之前,乐谣还是安全的。 但不幸的是,这段时间内,乐谣同样无法再进城。 乐家村离着景康城最近,去一趟即使光靠脚力也只需要一个时辰。而周边其他城池,实在太遥远了。 如果不能到大城池中去,那她要怎么积蓄力量,让自己强大到能击败张虎呢? 乐谣迈开脚步,往自己和乐阳的屋子走去。那烛火随着她的行动颤动起来,在风中摇曳得厉害。 踏进门槛之前,乐谣对着它轻呼出一口气。 长夜完全统治了这片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磐(读作‘盘’)宁。 第17章 隔日清晨,乐谣早早便起来忙碌。 她将昨日泡了一夜的米提到了村中的石磨边,加水细细研磨。 研磨出的乳白色米浆十分细腻,几乎找不到粗糙的颗粒物,乐谣庆幸的同时,也猜测这个时空的科技水平并不低,至少相当于中国古代宋明时期。 磨好了米浆,她正在清洗磨盘时,恰巧遇上了另一个前来使用石磨的中年妇女。 乐谣作为晚辈,主动打了招呼:“余婶子。” 余婶朝乐谣笑了笑,将手中挎着的竹篮放到一边,主动过来帮忙。 她看着乐谣摆在一边的米浆,踟蹰了一阵问道:“谣谣,近来家中……还好吧?” 乐谣点头:“嗯,还好。” 她简单地回应两句,本不欲与外人深谈,但没想到这余婶却突然愤慨起来。 “吕音那蹄子是自己去过好日子了,留在你们两个孩子,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哦……” 说完这一句,她却是有些疑惑:“但我之前不是听她说,你要被城中的人牙子带走了……怎么……” 乐谣搪塞道:“这其中有些误会,如今已经解决了,今后我和乐阳会留在村中。” 余婶于是安心地点了点头。 眼见着乐谣弄好了东西,准备要走了,她忍不住又叫住了人,问道:“哎,谣谣,那,那你之前朝我们借的那两百钱……婶子也不是催你,之前知道你家难过,大家伙的都想着不提这件事了,但是如今,倘若……”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但乐谣却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当时原身走到去张氏钱行卖身这一步之前,已经在村中欠下了许多钱。但乐家村大部分人也十分贫困,没能借出来多少。 但这么东家西家几十一百地拼凑下来,也累积成一笔不算小的欠款。许多人清楚乐谣的情况,从来没有提过要她还钱的事情,但如今这段时间,乐家的生活情况在逐渐好转,这欠债就不能糊弄过去了。 此时听余婶这么一说,乐谣甚至觉得有些感动。 乐家村中的人其实非常质朴,他们没有在之前乐谣忙着应付张氏钱行时出来给她添担子,已经是一份恩情了。 于是乐谣想了想,道:“婶子你放心,事情我都记得。过两天,我便把欠你们的钱都还上。” “乐谣……你哪来的钱啊?”余婶子诧异地问道。 她确实是想提醒乐谣欠钱的事情,但并没有想到乐谣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乐谣笑了笑:“之前在城中做了点买卖,虽然不多,但还上一些钱还是可以的,您放心吧。” 说完,她挥了挥手,提起米浆桶直接离开了。 耽误了一点时间,回到家中时,她发现荆殊住着的那件屋子,门是开着的。 她凑过去一看,才发现乐阳捧着一个碗,正喂着满面苍白的荆殊喝水。 乐谣上前,将手附上荆殊的额头,试了试提问。 躺着的荆殊嘟了嘟嘴,主动道:“烧已经退了。” 乐谣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荆殊虽然受了伤,但昨日的表现跟没事人一样,倒让她疏忽了很多事。 “你差点死在我家里!”她严肃道。 荆殊居然还有心情朝她眨眨眼:“没事的,我有分寸。” 乐谣狠狠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开始善起后。 她指使乐阳去隔壁将他们的被褥拿过来,换下了荆殊身上那条已经被汗濡湿过的毯子。接着又吩咐乐阳帮荆殊换身干净衣服。 在她转身出门前,荆殊喃喃道:“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对了,乐谣,今天还有腊丁粥吗?我好饿啊……” “只有白粥,爱喝不喝。”乐谣留下一句,“咔”一声奋力将门阖上。 好在这几日晴朗,乐谣匆匆将那毯子和衣服洗了,晾晒起来便开始准备午餐。 应邀而来的罗可儿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奇香。 她这一阵天天来学绢花,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下了牛车便直接往灶房中跑。 灶房中,乐谣正将一条米浆皮卷起来,用筷子提着放到一边的盘中。 罗可儿靠过来,双眼发光问道:“乐谣,这是什么?” “……嗯……米卷。”她随意想了个名字,“再等等,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接着,在罗可儿的目光下,她舀起两勺米浆放入滚烫的锅中,通过摇动锅子让米浆铺满锅底,形成一张薄薄的皮膜。 灶下火正盛,米浆很快凝固成型,乐谣又将早已炒香的笋丁和腊肠丁放下去,均匀铺开。 这一餐是为了招待罗可儿,她馅料放得毫不吝啬,后来居上笋和腊肠几乎将米浆皮淹没。 接着,她将用筷子和手,小心将米浆皮揭下,轻轻一推,用米皮将其中的馅料卷起,再捞出锅。 明明只是看到了制作的过程,还未尝到味道,罗可儿却听到自己喉咙处传来一声清晰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舔了舔嘴唇:“这叫米卷?我还从没见过呢,是你们村里的特产?” 乐谣摇了摇头。 这个东西是她在前世时,在广东潮汕地区见到的一种美食。 同样是用饼皮包裹着馅料,这种长得有点像春卷的食物,知名度并没有春卷来得高。但米皮与笋丁的结合,糯中带脆,与皮脆馅软的春卷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比油炸的春卷更加鲜甜健康。 一般处理时,会在笋丁中加上肉沫,但乐谣没有肉沫,便用了切得细细的腊肠丁代替,也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很快,米浆皮被她用完,罗可儿守在旁边:“这便好了吗?” 乐谣笑了笑:“再等一下。” 她洗了洗锅,随后又取出一块白色猪油,烧成滚烫澄黄的油水。 接着,她又拿来旁边切好的葱丁,下锅油炸。 葱丁入油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差点把罗可儿吓得后退,但很快,葱丁的香气在滚油中被彻底压榨出来,一股霸道的香味驱散了方才米卷的淡淡甜香,直往人脑门子冲。 炸好葱油后,稍稍晾凉,乐谣便将它们往米卷上一抹。 “好了。”她道。 罗可儿眼睛都直了。 “你这手艺,到城中开家饭馆都足够了,到时我肯定天天去捧场。” 乐谣正端着盘子往外走,闻言顿了顿。 她若有所思道:“可惜我暂时……不想进城了,但在附近村中,这些东西又卖不出去。” 罗可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不想去城里?嗯……那你可以去东陵码头啊。” “东陵码头?”乐谣轻蹙起眉。 她印象中,附近确实有这么个地方,但是…… “那里不是早被封了吗?” 罗可儿回到:“锦州被收复之后,码头便重新开放了啊……我叔父在城中做小生意,偶尔会去那里进货。但是……” 她想了想:“码头确实不算特别热闹,咱们锦州……你知道的,挺穷的,很多船只都不会在这里停靠。我叔父还经常惋惜,说那里原本是远陵江这一段最大的一个码头了。” 罗可儿的心思都在那吃的上面,说到这里,她挥了挥手,笑道:“算了,那里应该也不太好,你就当我乱说的吧,我们吃饭吧!” 乐谣“嗯”了一声,却默默将这个地点记到了心中。 她另外取了一个碗,装上米卷送到荆殊房中,便和罗可儿与乐阳在屋中用完了这一顿午饭。 吃完后,罗可儿倒在她的榻上摸肚子:“哎,我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撑死我了。” 乐谣给她端来一杯水。 她进门后顺手将门关上了,罗可儿有些诧异:“怎么了?” “昨日不是跟你说,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吗?”乐谣道。 罗可儿结果那杯水:“我还以为那就是你请我过来吃饭的借口呢。” “不是。”乐瑶笑了笑。 “绢花的事情不是说完了吗?”罗可儿问,“明日绣坊就要正式开工了,你还有什么事要提醒我?” “不是关于绣坊的。”乐谣把目光落在她衣摆的芍药花上,淡淡道:“我想跟你聊一聊你的职业规划。” 罗可儿一脸迷茫:“职业规划?那是什么?” “你错失了成为特技绣娘弟子的机会,今后在绣坊,事事便都要靠自己了。”乐谣道,“你没有想过你今后的路吗?” 说完,不待罗可儿再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乐谣便细细为她讲述起来。 她前世自己是当老板的,虽然现代企业晋升模式与古代大不相同,但总算有些相同之处,由她来教导,罗可儿也能收益。 隔壁房间,乐阳进去给荆殊收盘子时,就见他靠在墙上听得津津有味。 “你在干什么?”他有些奇怪问道。 “嘘!”荆殊以指抵唇。 他嘴角还勾着笑:“你这个谣姑姑,还挺厉害的啊……啧啧啧,从小管事到负责人,这也能算到吗?” 乐阳听不懂他的话,径直埋头收拾起餐具。 盘中还剩两小块米卷,乐阳试探着抬头问:“你不吃了吗?那我……” 荆殊闻言,立刻从墙上杀回来,将盘子夺过:“你怎么回事,方才没吃饱吗?” 乐阳摸了摸自己撑得鼓鼓的肚子,用手比划道:“还能在吃,吃一点点。” “不行!”荆殊将嘴巴张到最大,“啊呜”一口,当着他的面直接将一块米卷塞入口中。 他边咀嚼边口齿不清道:“这可是乐谣,我的,你吃完了。” 乐阳嘟着嘴,半晌冒出一句:“不是你的。” 第18章 绣坊的事情告一段落,那天夜里,乐谣按着原身遗留的记忆,将余下债务梳理清楚。 隔天,她便点好了金额,当先往村长家跑了一趟。 这一次,她不仅想把所有债务都结清,还准备把如今居住的小院买下来。 靠着土地吃饭的人,对家有着超乎物质层面的需求。在确认自己暂时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之后,乐谣便坚定了先解决居所问题的决心。 村长也同余婶一般,感到十分诧异。他好奇询问这些钱财的来源,乐谣同样用进城做了些买卖为由,搪塞了过去。 尽管将信将疑,村长还是将地契找了出来。 将东西交给乐谣之前,村长突然语重心长地劝道:“乐谣,你买这么个地方做什么呢?那院子一直荒废着,你们姑侄俩安心住着就行了。你若有这笔钱,何不存起来,正好可以找个好人家?” 尽管知道眼前老人没什么恶意,但乐谣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没有表现出来,只笑着转开话题道:“不知那处院落,总共需要多少钱?” 村长却不愿意她糊弄过去。 “我在缘溪村那个表侄,你还记得吧?”村长问,“你相貌生得好,他自从见过你一面后便惦记得厉害。 “如今你家中那些琐事都处理好了,不如让我来当个中间人,保管成就你们这段好姻缘。” 乐谣摇头:“村长,我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你都十三了!”村长不满地瞪大了眼睛,“你这孩子,在正事上就是拎不清,怪不得这么些年来,被你那嫂子压得死死的。” 他端出长辈的架势询问道:“不成亲?不成亲你准备干点啥啊?” 乐谣看着那张一直捏在他手中的地契,耐心回应道:“买下院子后,我想继续做点生意。” “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生意?”村长面色越发难看,“成天在外面抛头露脸的,像样吗?” “像不像样,至少我能把债务和房屋都结清,也不亏欠别人。”乐谣也有些愠怒了,她不再委婉,言语间显露出一些强硬。 村长被她这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气得够呛。 他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拿去吧,八两银子,钱货两清。” “八两?”乐谣皱紧了眉头。 那院子不小,只是上面的房屋太破旧了,她原本预估也就五两左右。 村长似乎看清了她的疑惑:“老文家的地,不仅是那处院落,还有连带后面那一整片的空地,都包含在内。你若不想要后面那片空地,就找个时间,随我上城中官府找人来重新测量。” 乐谣轻蹙起眉头。 她想了想,还是应下:“我知道了。” 确认地契上的内容与村长说的无异之后,乐谣便重新回家,取足了银子,将房屋过到了自己名下。 村长收了银两,面色肉眼可见地温和许多。 他略带羡慕询问道:“你出息了,竟真赚到这么些钱。我之前常看你往村外跑,近来是在做什么营生?” 乐谣存了点打听的心思,想了想回道:“近来要往北面,东陵码头那边去。” “东凌码头?”村长一听到这个地点,面色陡然大变。 他憋红了一张脸,双眼瞪得几乎要脱框而出。 乐谣有些奇怪:“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你做的就是那种生意?”回过神来后,村长整个人都打起抖来,哀嚎道:“你,你……啊!老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乐谣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尝试解释了两句,但村长却完全听不下去。 她不想耽搁时间,只能收好地契直接离开。 接下来,花了两天的时间,她跑遍了附近的村落,挨家挨户将之前欠下的钱款一一还上。 解决完这一桩,乐谣总算是放下了一部分担子。 这一日,她又背着背篓上山,不仅挖了春笋和野菜,还砍下来几颗青竹。 如今,整个院子在乐阳和江胜那几个小乞丐的协作下,已经整洁了很多,但却十分荒芜。乐谣想要存些竹子,等阴干后,好重新围起篱笆。 但这并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 一天,她来到荆殊房中。 “借剑?”荆殊扭过头看她,“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少年的生命力无比顽强,明明受了极重的伤,但那夜发过烧之后,他的身体便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复原。 乐谣前两日帮他换过一次药,发现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只要不剧烈动作,基本与常人无异。 她顿了顿,回应道:“我想去个地方。” “拿着剑?去个地方?”荆殊忍不住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上几个来回,“什么地方需要你一个小姑娘佩着剑过去?” 乐谣简单解释道:“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我要去一趟东陵码头,但实在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便想着如果带把剑,也算有个傍身之物,旁人也不敢轻易来冒犯。” “东陵码头?”荆殊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那地方怎样……” 他与乐谣打着商量:“要不你等几天,等我的伤势再好一些,我陪你过去看看?” “不用。”乐谣拒绝。 她当然知道有个男人陪着会安全许多,但是她不想与这个神秘的少年有过多的牵扯。 再者说,两个人也不需要过多的牵扯。 “你就当作是租给我一天吧,行吗?”乐谣最后问道。 荆殊试探道:“要是我说……不行呢?” 乐谣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回来你回来。”荆殊连忙把人喊住。 乐谣不耐烦地回头,就听见他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就是一把剑嘛,你尽管拿去用。” 乐谣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她点了点头,取过那柄长剑便出了屋子。 花了一个时辰,乐谣将整柄剑用麻布包裹好,伪装成木棍的模样,顺便练习了一下拔剑的动作。 荆殊坐在屋檐下,絮絮叨叨地指导:“哎哎,你的左手别放在剑鞘那个位置,很容易被割到的!拔剑的时候不要往上提,你试试将剑横放,顺势让它滑出来……” 如此试验了一个下午,乐谣总算也学上了些花把势。能不能自保是一回事,那剑光豁然从麻布中抽出的模样,确实挺能糊弄人。 乐谣自觉十分满意,看着荆殊也顺眼许多。当晚,她用麦皮笋丁煎了个简略版的竹笋春卷,吃得荆殊和乐阳肚子浑圆。 第二天,她便用这“木棍”挑着一个改装过的小竹筐,往东陵码头那边行去。 她拿上了一些笋和野菜,充作贩卖的商品,准备自己亲眼去看看东陵码头的现状。 码头离着乐家村不算远,乐谣挑着东西,花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远陵江贯穿容朝东西,江水一路奔腾入海。江上行船往来不绝,比江底的陵鱼更依赖这方水土。 码头有些大,乐谣绕了点路,才总算找到了地方。 她看到江边停靠着两条大船,而码头出口处,聚集着四五家摊贩。 乐谣在欣喜于真的有人在这里做生意的同时,也有些担忧,因为此时,本应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些摊贩周围却一个顾客都没有。 她没有踟蹰,捏紧了肩头的“木棍”,便径直往那些摊贩的位置走去。 刚将东西放下,旁边一个卖米糕的老头便朝她凑了过来。 他打量乐谣的眼神有些猥琐,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到乐谣带过来的东西上。 “小姑娘,你也来这里做生意?”他问。 乐谣道:“我来卖些春笋和野菜,老人家要一些吗?” 那老头蹲下身在竹筐中挑拣了一会儿,拿了一把苦丁菜:“好久没吃这些了,这要多少钱?” 乐谣没有称重的工具,大致估算了一下,收了他三文。 老头对这个价格没表现出什么异议,爽快地付了钱。 乐谣便趁势朝他打听:“老伯,您常在此处做生意?怎么我见这码头附近……似乎没什么人。” 此时根本没有顾客,老头也是闲得无聊,便跟乐谣聊起来:“你来得不巧,今日没什么新船过来,码头那两艘,待会估计也要走了。” “看来在这里做生意也得撞着有船的好日子。”乐谣若有所思。 “哪有什么好日子啊……”老头挥了挥手。 他道:“江面上那些商船,一般不在这里停靠,就算是停靠了……嘿嘿,照顾的也不是我们的生意。 “这里几个人,纯粹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才来这里支个摊子度日。” 说着,老头突然叹了一口气:“来来去去,走了好几拨人了,等这些人发现根本赚不到钱了,也会自己走的。” 乐谣听出了他话中的一些信息:“老伯看来在这里呆了很久?”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你倒是有眼光。” 他指向自己的摊子:“我卖的是糕点,跟你们不一样。船工下船之后,往来都愿意买一点,即使不马上吃也可以带回船上。我不说赚钱吧……也就饿不死。” 乐谣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被身后一身怒喝打断。 “哎,新来的?”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气势汹汹地朝着乐谣走来,“知不知道在这里摆摊的规矩?” 第19章 转眼间,三人就来到乐谣面前。 为首的男子厉声道:“想要在东陵这边摆摊,须得给我们哥几个上缴十文茶水钱。” 他把手伸长:“给钱给钱。” 乐谣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老汉帮腔了一句:“曹河,你们别太过分了!” 叫曹河的青年面上有些挂不住:“刘老头,你怎么今儿个管起闲事来了?是看这位小娘子生得好看,起了龌龊的心思?” 刘老汉面色难看起来,却识相地不再说话。 乐谣偏头询问他:“刘伯,这三人……就是这地方的势力吗?” “呸!”刘老汉啐了一口,“他们就是附近村落的小混混,专门找看起来好欺负的人收保护费的。” 乐谣了然地点点头。 这时刘老汉却劝道:“小姑娘,你要么赶紧走,要么还是把钱给了他们,没必要触这个霉头。” 花点钱息事宁人,这道理乐谣当然懂。 但她却没有立刻下决定,反而仔细问道:“敢问小哥,这‘茶水费’……是几天一缴?” 曹河几个小混混就是没钱了就往这里巡逻一圈,找点好处,哪里想过这种问题。 他不耐烦招招手:“别管那么多,下次再看到你,我自然会找你要。” 如果他能拿出个章程来,乐谣不是不愿意掏钱。但从这人话中,乐谣能判断这些混混根本无法合作。 她一时间有些踟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不想给啊?”曹河并不给她喘息的时间,立时跟着逼近。 乐谣捏紧了手中的“木棍”。 就在她犹豫是不是直接当场拔剑的时候,一道妩媚的女声传了过来,打破了此间的僵持局面。 “哎哟,我倒不知道,这东陵码头,何时出现了这么些威风的人物。” 乐谣循声望去,发现来人是一对男女。 女子生得实在太好看,将身上金簪和华服的光芒都压下了三分。她眉间点着一朵桃花花钿,人还未到面前,香气已经盈满了四周。 而被她挽着的中年男子则生得高壮,一身黑衣,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两人身形上差距有些大,但男子走路时一直有意配合着那红衣女子的步调,看起来怪异却和谐。 “红,红姐,江掌船。”曹河咽了口口水,毕恭毕敬打起招呼。 女子捂唇一笑:“你又到我这儿欺负人?” 曹河一改方才在乐谣面前的嚣张,抖得像只遇上了天敌的猫:“哪,哪有的事?我,我们就在这里随意转转,转转……” 含糊解释完,他便带着另外两人一拱手,告了辞后一溜烟逃了。 趁着这段时间,刘老汉简单与乐谣介绍道:“伶红,这才是这一片真正的主。她身边那个是江应,江掌船,伶红最大的……咳,恩客。呐,现在江上那艘最大的商船,就是他的。” 乐谣了然地点点头。 曹河几人离开后,伶红挽着江应走到乐谣面前。 她微微俯低身子,看了眼玲珑竹筐里面的东西,随后便抬头对江应道:“是刚挖起来的嫩笋呢,看起来不错。” 不等江应回答,她又抬头看了一眼乐谣。 “你攥着那根棍子做什么?”伶红蓦然笑开,“小姑娘,这笋怎么卖?” 乐谣定了定神,反问:“客人要多少?” 伶红抬眼看向江应。 江应大手一扫:“这才多少,都要了吧。” 乐谣这才意识到,这红衣女子这番举动,是在照顾自己的生意。 接着,伶红陪着江应在各个摊贩走了一遭,将大部分东西买了个干净。 卖米糕的刘老汉回到了自己摊位,一边打包着米糕一边与玲珑解释道:“你把东西收拾好,江掌船发了话,待会自然有小船工下来付钱收东西,咱们今天啊,就可以直接回家喽。” 乐谣此番过来,做买卖倒只是其次。 她东西少,很快便整理好了,于是转头来到了刘老头旁边,帮着他打包米糕。 刘老头原本想拒绝,却发现乐谣动作很娴熟,系着的绳结不光结实,看着还赏心悦目。 他饶有兴致提起一串乐谣弄好的米糕,问道:“咦,你这是怎么打的?” 乐谣一边放慢动作向他演示,一边也抓紧时间打探起来。 她有些不解:“刘伯,那伶红姑娘……看着就是个弱女子,怎的方才三个混混那般怕她?” “伶红啊,是这码头的头号人物!”刘老汉也不隐瞒,直接道:“东陵码头此前封闭了许久,去年虽然重新开放了,却根本没有船只愿意在咱们这边停靠。 “他们已经习惯了,从上游的渠州下来之后,直接顺水再航行四五天,去下面的广埠。” 乐谣看了一眼江边的商船:“可如今……却已经有商船愿意在此地靠了。” “是啊!”刘老汉嘿嘿一笑,“你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伶红啊!” 他稍稍凑近乐谣,压低声音道:“伶红带着附近一些女子,在这里做起了好大的‘生意’。说起来,咱们也是靠着她,才能在这里捞一口汤喝。” 听到他这番话,乐谣彻底了然了。 怪不得之前村长听到“东陵码头”四个字,反应竟那样奇怪。 旁边,刘老汉已经转移了话题。 他今日赚了一笔,十分愉悦,连带着不常发作的善意也苏醒了。 打量了乐谣两眼,他规劝道:“小姑娘,你要卖春笋野菜那些,哪里不能卖啊?你一个小姑娘家,如果想做正经的营生,往后千万别往这里来了!” 乐谣笑了笑,随意掂着手上的几个铜板。 她道:“可是只有伶红她们,这码头也不兴旺。” “是啊。”刘老汉点头,“那有什么办法?船工们有钱,也照顾伶红那波人去了,咱们能怎么办?” 乐谣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摊位,只道:“那可不一定。这附近就只有东陵一个码头,船上也带不了多少东西,他们肯定是需要补给的。” 她尝试询问道:“您经常在此处摆摊,可知道每日大概有几艘商船停靠,船上每次能下来多少人?” 刘老汉撇了撇嘴,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不耐烦。 但此时也实在无聊,米糕打包好了,还要等船工来取,于是他干脆往自己的小凳子上一坐,细细与乐谣聊起来。 过了一阵,果然有船工过来,付完钱后将江应之前要的东西都取走了。 刘老汉被乐谣问得心烦,交易完后火急火燎跑了。乐谣则挑起自己空空的竹筐,在附近又逛了一阵。 自认收集到许多有用的信息,她便循着来时的路,准备先回家去。 但才刚走出码头不远,她便被人拦下了。 曹河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一下一下击打在自己的左手掌心。 见到乐谣,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总算逮着你了。” 第20章 眼见三个混混一步一步逼近,乐谣将已经空了的竹筐往旁边一扔,双手抓着“木棍”护在自己胸前。 “你们想做什么?”她蹙着眉问。 “做什么?呵呵。”曹河冷笑了两声,“你说呢?” 乐谣并不愿意直接与他们起冲突:“之前出了些意外,茶水钱我未能孝敬给三位,不若……” 她作势往怀中掏钱:“我现在补上?” “嘿嘿,不用了。”曹河眯了眯眼睛:“就你卖的那点东西,能值多少钱?全都拿出来,也不够我们三到红姐那找个小娘子快活的。” 舔了舔唇,他劝道:“小妹妹,如果你不想挨棍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些,乖乖把我们哥几个伺候好了。” 他话音一落,后面的两个混混也附和着发出猥琐的笑声。 乐谣将手放到“木棍”上端,抓住了隐藏在布料下的剑柄。 “你们知道磐宁吗?”她问。 色-欲熏心的曹河被她这么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磐宁?那个到处都是土匪的鬼地方?” 乐谣轻轻“嗯”了一声。 “你提那个鬼地方做什么?”曹河有些不耐烦。 “因为……我便是从那鬼地方出来的。”凶兵擦着鞘,发出一阵清晰的嗡鸣,下一息,闪着寒光的剑刃比乐谣的话更快抵达曹河鼻尖。 曹河甚至发了片刻的愣才反应过来,随即慌不择路地后退,摔倒在地。 乐谣趁势而上,直接将剑尖抵在了他的腹间。 刚从兵乱中获得喘息的人,对于武器的恐惧还深深停留在骨髓里。 曹河人已经吓傻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柄剑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兵器。即使现下它被一个小姑娘握在手中,要切开-c-x-团队-自己的皮肉,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 而他带来的两个手下,更是完全没有营救大哥的想法,哐哐哐往后连滚带爬撤了好几步。 像这些人,欺软怕硬惯了,遇上硬骨头只会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 乐谣微微俯身,面上煞人的神色根本不是这个年龄段的女孩能做出的。 “怎么样?还需要我继续‘伺候’吗?”她问。 曹河的目光死死定在那剑刃上:“不,不用,好汉,不不不,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下次再叫我看到你们行凶,我便不会再这般客气了。”乐谣又警告道。 “是是是,不敢行凶,不敢不敢。”曹河以腿蹭地,狼狈地就着仰躺的姿势往后退。 乐谣一直将剑尖对着他:“滚。” 很快,曹河将自己蹭出了剑尖之下,接着便翻身站起,带着自己两个手下慌不择路地逃了。 他们走后,乐谣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 不是她不想赶快离开,而是她感觉整个身体像是麻痹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春日最适宜的天气下,她的后背沁出点点冷汗,濡湿了身上的衣物,最终晕成一大片。 一直到那冷汗被微风吹干,她才找回力气,重新动作起来。 没事人一般将剑重新入鞘,乐谣往回走,准备取回竹筐便离开。 她没有注意脚下,冷不防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跤,单膝磕在了地上。 但她宛如没有痛觉一般,神色不变又站了起来。 阡陌上的尘土随着她的脚步扬起,空气中是有些腥燥的气味。 像是要下雨了。 —— 另一边,曹河一直到跑回自己熟悉的村口,才停下脚步剧烈喘息起来。 身后,他的一个小弟悻悻道:“今日可算踢到铁板了……这,那小姑娘哪来的剑啊,差点吓死我!” “你没听她说吗?”另一个人提醒,“她是磐宁来的啊!天啊!磐宁是什么鬼地方,说不定她之前就在山上做女匪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口水。 曹河突然转过身,对着两人就是一人一个巴掌。 “废物!”他憋红了脸,“老子就是带着你们两个废物玩意,才会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威胁成这样!” 两个小弟体格比不过曹河,都乖乖地任由他发泄怒火。 曹河打了一会儿,终于稍微平静下来。 “走,先回去。”他道,“等老子想想办法,再回去讨回面子。” 两个小弟恭敬地点头,正要随他离开,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三人一愣,转过神去,却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比他们小几岁的少年。 “你小子谁?要干嘛?”曹河正在气头上,不客气地问道。 荆殊笑了笑:“你们还得回去想办法,我就不用了,所以……” 他慢慢走向曹河,用着温和的语气商量道:“可不可以先让我为我的救命恩人,讨回一点公道?” 曹河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腹部挨了一记重拳。 他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挤成了一团。 —— 雨落下前,荆殊险险进了门。 正在准备晚饭的乐谣看了他一眼:“你伤好了?怎么跑出去了?” “额……在屋里呆得烦,出去转了一圈。”他笑道。 乐谣没说话,径直将手上的陶锅往屋檐下一放,上前检查起他最重的那几处伤口。 果然,她看到之前那处箭伤的位置,隐隐渗出些血色。 “你去做什么了?伤口又裂开了。”她皱起眉,十分不满。 荆殊朝她眨了一下右眼。 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动作,一般会显得有些女气。但荆殊一贯是那样洒脱的性子,这眨眼的动作配上他嘴角常驻的笑意,竟让乐谣觉得胸中滞闷之气消散了些许。 “你担心我啊?”荆殊问。 乐谣晃了晃神,随即将他的衣领扯上:“你再这般,离开的时间不是又要拖得久些?” 她问:“你会付延期的钱吗?” 荆殊立时就垮了下来:“你,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心里面惦记都是钱的事啊?” “不然呢?”乐谣重新拿起那陶锅,“你先回房,吃完饭之后我再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不行!”荆殊仗着自己手长,将陶锅一把抢了过来。 乐谣尝试着夺了两次,都被他避开。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不耐烦地怒喝。 喊完之后,乐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隐隐作痛。 本来安静呆在屋内的乐阳也被这声吓住了,跑到门边偷窥着他们两人。 乐谣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她摆了摆手,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先包扎伤口。”荆殊打断她道。 他挥手招来乐阳,把那陶锅递给他,接着蹲下了身子。 轻轻碰了下乐谣膝上,已经凝固的血块,他抬头问道:“疼吗?” 屋檐外,第一滴雨水落下,砸进干涸的土地中。随即,“哗啦哗啦”的落雨声涌入耳膜。 乐谣抑制不住打了个一个抖,牙关轻轻磕碰。 第21章 隔天,乐谣是被吵醒的。 雨下了一夜,此时窗外的天色还半黑着,她依稀听到灶房传来些许轻微的响动,忍着困意往旁边偏过头,发现与自己睡一间屋里的乐阳被窝是空的。 乐谣揉了揉眉心,坐了起来。 下地时,包扎好的膝盖处传来一点细微的疼痛。 荆殊给的外伤药粉效果非常好,乐谣能感觉到伤口的愈合程度极快。 她放轻了脚步,走向灶房,刚靠近就听到一阵争执。 “水是不是放多了?这怎么一直黏糊糊的?”这是荆殊的疑惑。 “嗯……”乐阳声音中带着点委屈,“我看她就是这么放的啊……要不再加点粉吧。” “我们都加了三回了。”荆殊有些泄气,“你觉不觉得……这分量有点多了啊……” “没事,可以吃上一整天。”乐阳安抚。 “谁想要整整一天,都吃这么难吃的面饼?”荆殊抗议。 乐阳也有些苦恼起来,乐谣听到他声音稍微压低了些许:“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就这样……” 听到这里,乐谣站不住了。 她直接迈开脚步,进入灶房,敲了敲门引起两人注意。 正在灶台边与一盆面糊较劲的荆殊和乐阳吓了一跳,之后齐齐转头朝她看过来。 压抑的沉默在小小的灶房中弥漫开,乐谣不开口,好以整暇地等待两人解释。 乐阳果断地埋下头,小眼神一点一点瞅着旁边的荆殊。 荆殊终于熬不住了,主动开口招呼道:“乐,乐谣,你怎么这么早便醒了?” 乐谣朝他们走过去:“你们在做什么?” 荆殊连忙上前两步,拦住了她:“唉唉唉,你别过来。你膝盖不是受伤了吗?回去多睡一会儿吧!” 他的手上还沾着不成型的面糊,这一阻拦,便直接暴露在乐谣的眼皮子底下。 乐谣的眉头越发皱得死紧,荆殊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飞快将双手藏到背后。 他憋红了一张俊脸,窘迫得不敢再说话,而旁边,终于抵抗不住乐谣“淫-威”的乐阳上前,乖乖自首道:“我,我们想起来做早饭的……但好像,弄砸了。” “自信点。”乐谣怒极反笑。 在荆殊和乐阳诧异的目光中,她绕过两人来到那盆面糊前:“把‘好像’两个字去掉。” 本以为能得到鼓励的两人蓦地又缩成委屈的鹌鹑。 乐谣查看了一下面糊的状况,小小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到旁边洗了手,开始补救起来。 忙碌到一半,她嫌弃一边的两人碍事,直接将他们赶了出去。 荆殊一离开乐谣的视线范围,便恢复了往日张扬的模样。 他一把揽过了还垂着头的乐阳,安慰道:“唉,这是怎么了?你的脸皱得跟个老翁一样。” 乐阳舔了舔唇:“我们又做错事了……” “‘又’?”荆殊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拿出做大哥的气势强词夺理道:“哪有?那面糊本来就是要和的嘛……大不了,大不了……” 后面的话乐谣没有听清,两人已经走得远了。 西边传来邻里家鸡鸣的声音,晨曦的日光和雨夜后特有的泥土芬芳一同苏醒,驱散了早起者的困倦。乐谣还是同以往每一天一般,在灶房中开始了忙碌。重新和面的时候,她将手指埋进软乎乎的面团中,黏了一手的糊糊。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 另一边,荆殊和乐阳排排坐着,面上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两人经过一番交流,已经在相互鼓励中做好接下来几餐都要啃面饼的准备。 乐谣将面饼端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们的模样,还小小吓了一跳。 等她带着一头雾水离开,荆殊便对着乐阳叮嘱:“待会啊,吃饭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得这东西很好吃的模样,知道吗?” 乐阳苦着一张脸,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有些不确定:“可是这样,真的能让她消气吗?” 荆殊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那当然!咱们态度都这么诚恳了,嗯……我觉得你姑姑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在他的肯定下,乐阳似乎也有了一点信心。 他看着桌上那一叠面饼,想象着它们干涩的口感,舔了舔唇:“好,那我,我会尽力的,但是……” 他偏头看荆殊:“你得负责夸她哦。” “放心吧!”荆殊朝他一眨眼,“包在我身上。”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乐谣的脚步声,两人连忙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正襟危坐起来。 乐谣将一大碗汤和另一个盘子放到面饼旁边,伸手招呼他们:“开饭了。” 乐阳的目光在这两种新食物上来回转移好几次,咽了咽口水。 “这是什么?”他问。 乐谣道:“麻花,蛋花汤。” 简单解释后,她拿起筷子,开始用餐。早就按耐不住的荆殊和乐阳两人也紧随其后,齐齐将筷子伸向那盘麻花。 刚炸出来的麻花上撒着芝麻,光是嗅闻只能感受到一点浅淡的香气。 但是入口便不一样了。 酥脆的口感配上猪油和芝麻的清香,尘世的繁华好像就在一瞬间于口中炸开,等到人反应过来后,才发现东西已经被咽下了肚子。 有些寂寞地砸着嘴,荆殊不可思议问道:“这……是用我们早上弄的面糊做出来的?” 乐谣点了点头。 荆殊立时双眼放光。 “书上居然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他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看来我很有做大厨的天赋嘛!” 乐谣还没表态,乐阳就对他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荆殊那奇怪的脑回路,只务实问道:“那,那我们以后可以不要面饼,就吃这个吗?” “不行。”乐谣回道:“费油。” 想起方才为了炸麻花消耗掉的猪油,她的心仍是有些隐隐作痛。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窍,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麻花卷已经下了锅,连想后悔都来不及。 乐谣只能将此归咎到今日起得太早,缺乏睡眠而引起的精神失常。 但不管怎么样,今日的乐家小院,吃上了前所未见的丰盛早餐。 在蛋花汤的滋润下,麻花卷早早见了底,就连那面饼也消耗了大半。乐阳取了碗筷去清洗的时候,小肚子撑着身上的麻布衣服,鼓出一个浑圆的形状。 乐谣收拾了一下,便背上砍刀和竹筐,准备出门。 荆殊叫住了她:“你还要上山?昨夜下了雨,山路恐怕不好走。” 乐谣看了他一眼:“正是因为下过雨,才更要赶着这时候上山。” 春雨过后,青山会给出难以估量的丰盛回馈,平时难以发现的野菜和山菌会骤然冒头,任人采撷。 荆殊看了一下远方晴朗的天色,想了想道:“那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乐谣本想拒绝,但一时也想不出理由。 那山又不是她的,荆殊要上山,不需经过她的同意。 很快,荆殊取上了自己的长剑,兴致勃勃回到乐谣身边:“走吧!” 他的双眼弯得宛若昨夜未曾露面的月牙,执剑的姿势像是要带着乐谣去浪迹天涯。 乐谣别开眼:“……嗯。” 第22章 石板路被晨光烤得微干,上山的路并不难走。 有荆殊在旁边,乐谣特意选了村人不常去的方向,果然每走几步就能发现无人问津的山菌。 她一路走走停停,仔细辨认着,将确认能食用的蘑菇摘进身后的竹筐。 荆殊陪了她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无聊,很快被草丛中的动静吸引,跑了个没影。 等乐谣采够了满满一筐的蘑菇,直起腰喊了喊,他才从山林深处返回。 “瞧!”荆殊怀中捧着几朵开得正好的辛夷,递给乐谣邀功道:“好看吗?” 他说着,便取了一朵,想要插到乐谣发髻上。 乐谣的心思并不在花上,她头一偏直接躲开了荆殊袭来的手,目光只盯着他手臂上挂着的野兔。 舔了舔唇,乐谣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 荆殊扁了扁嘴。 他把不受欢迎的辛夷花收了回来,侧过身子把野兔面向乐谣:“你更喜欢兔子吗?哝,在那边逮的。” 乐谣“嗯”了一声:“深山里面很危险……你没事的话少去那边。” 荆殊点点头。 他问:“我们这就下山了吗?” 乐谣道:“我要去竹林那边,再砍几颗新竹,你拿着竹筐先回去吧。” 把竹筐递给荆殊,她解释道:“竹林那边可能会遇上人,你不好过去。” 荆殊应了声“好”。 乐谣想了想,又嘱咐了他几句,他一一应下后,便带着东西直接离开了。 等到乐谣扛着两颗新竹回到家中,便发现家中两个男孩凑在水桶边,正在宰杀那只野兔。 乐阳的脖子伸得老长,目光中对于肉的渴望半点都不加掩饰。 乐谣放下竹子,来到灶房,发现荆殊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将米和辛夷花都泡上了。 此时午时都快过了,上山忙碌了大半天的乐谣感觉肚子都缩成了一团。 她简单热了一下早上剩下的面饼,将中午这一顿对付了过去。 家中两个男孩惦记着晚膳的兔肉,倒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不满。 但等到傍晚时,他们发现乐谣端上来一盆子竹筒时,面上的疑惑便藏不住了。 乐阳的目光不住往灶房的方向撇,但见乐谣已经坐了下来,明显是要开饭了,便悻悻询问道:“我们今晚……就吃竹子吗?” 乐谣取过一根竹筒饭,将上面系着的草绳解开,露出里面的米饭和兔肉。 她把第一根递给乐阳:“竹子不要吃。” 竹筒刚被打开的时候,里面锁住的香气顿时便逸散开,连正在研究竹筒的荆殊都眼睛一亮。 他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 接着,他便如法炮制,自己打开了一根竹筒。 筒中,黄橙橙的米粒混着简单腌制过的兔肉、绿色的蔬菜和黑色的山菇,泛着湿润的油光。 乐谣并没有添加太多的猪油,油光和肉腥气,皆来源于在竹筒中被焖煮的兔肉。与普通的兔肉饭不同的是,竹筒提供了解腻的清甜气息,让其内的几种食物完美地混杂在一起,却又丝毫不违和。 荆殊舀了一口送进嘴中,只轻轻一抿,就发现兔肉丝丝化开,融在米饭中。 “乐谣,你真的太厉害了!”他边吃边感叹,话中混合着咀嚼的声响,引来乐谣嫌弃的蹙眉。 荆殊“嘿嘿”一笑,识相地不再说话,专心吃起饭来。 最终,三人吃了个肚饱,荆殊撑得厉害,却还要伸手去拿第三个。 乐谣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 “这些要留在明日。”她道。 荆殊委屈地点了点头。 等到乐谣回来,他也发出了与当初罗可儿一样的疑问:“乐谣,你做饭的手艺这般好,有想过要开店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到时候我一定天天去光顾。” 乐谣正在计算着将竹筒饭中的兔肉换成猪肉后的成本,冷不丁听他这一问,便下意识回道:“过几日便会开张。” “啊?”荆殊一愣。 随即他兴致高昂问道:“你准备把店开在哪里?” 乐谣这下反应过来了。 她顿了顿,还是如实道:“东陵码头。” “东陵码头?”荆殊原本闲适地消着食,闻言立刻变得有些不满,“你怎么还要往那边去?” 乐谣有些奇怪:“怎么?为什么不能去?” “不,不是……”荆殊突然反应过来。 当初他悄悄尾随乐谣过去的事情,可不能暴露。 他只得随意扯了个理由:“我,我是说,你不是去过了吗?” “就是去过了,才决定就在那一处摆摊。”乐谣应道。 “江上的商船大多都是从上游富裕的州府而来,船工们月例很高,却长期困在船上。”她简单解释道,“只要商船一靠岸,他们便很愿意买东西。” 这些都是她当初去的那一趟,在那卖米糕的老伯和周边其他人那边打探来的。 “可我听说那里鱼龙混杂……不□□全吧?”荆殊提醒道。 乐谣蹙了蹙眉:“没有你听说的那般严重。” 上一次吓住了曹河那三人后,乐谣虽然自己也有些失态,但却也知道这些小混混根本没什么胆魄。只要他们知道自己不好惹,接下来就可以用钱解决或者继续用武力压制。 在她看来,东陵码头那边唯一的问题,就是愿意停靠的商船不多。 可是市场是会转变的,东陵码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如果周边产业能发展起来,不愁吸引不到船只。 “为什么不去城里?”荆殊又问。 乐谣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荆殊有心再打探,但却已经稍微摸清了乐谣的性子,知道她不会再多说。 于是他也安静下来,开始了自己的琢磨。 —— 接下来几天,乐谣在附近的村落奔波,定下了往后要用的猪肉,又买下了一辆推车和一套简单的炉灶工具。 虽然之前买房和还债花了她差不多十两白银,但因为救了荆殊得到了一笔意外的报偿,她手中剩下的钱并不少。 关于到东陵摆摊的事情,她并不是一时冲动。 如今张虎的势力就窝在景康城等着她去自投罗网,她是绝对不敢进城的,而搬离乐家村这条路也走不通,东陵码头,是她最后一博的机会。 依照她自己多年来的经商经验,乐谣觉得,码头如果发展起来,完全不比城池差。 荆殊这次没再偷偷摸摸跟着了,他直接推着车,走到了乐谣前面。 乐谣自己背后还背着一个竹筐,根本跑不过他,气喘吁吁追了一段,也放弃了。 “你伤势好了?”她问。 荆殊动了动肩膀,感受了一下那处最终的箭伤,答道:“嗯……还差一些,快了吧。” 乐谣打量了他一眼,接着偏过头:“如果好了……你也该离开了。” 荆殊一愣。 他有些委屈地“嗯”了一声。 事实上,早两天他就准备离开来着,但是得知乐谣又要往东陵码头之后,他还是放心不下。 索性他其实也不太愿意这么早回去,于是便决定再留下来一段时间,至少确认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不会受到什么生命威胁再说。 但是如今看到乐谣明显有些不领情的模样,他心中也有些不畅。 不过,此时被包好的竹筒饭挨个被码放在他推着的小车上,隐隐约约还有混着青竹香的肉味飘散出来,荆殊顺着风深吸了两口气,还是决定原谅乐谣这些无理的话。 两人一人推着车,一人背着竹筐,很快便来到码头边。 卖米糕的刘老汉还记得乐谣,此时一见面,他看了几眼那推车,又看了荆殊一眼,问道:“哟,小姑娘,带着你的小相公又来出摊啊?” 荆殊闻言有些面红,但乐谣的神色也不变。 “不是。”乐谣道:“我们不是夫妻。” “哦?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刘老汉八卦询问。 害怕乐谣说出什么“雇佣关系”,荆殊连忙抢着回答道:“我是她远方的表亲。” 刘老汉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自顾自道:“你上一次来了之后便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听了我的劝,另外找地方去了呢。” 乐谣道:“没有……我回家准备了一下,往后便都在这了。” “往后都在这?”刘老汉诧异。 乐谣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已经决定暂时驻扎在这个地方,她便准备与周围的人打好关系。 于是趁着荆殊在整理推车的当头,乐谣拿了一个竹筒到刘老汉那边,打听起码头近来的事情。 刘老头得了实惠,笑呵呵将竹筒藏了起来,便回答道:“倒也没什么变化……船只还是那些船,不过这边的摊贩又换了一批。” 乐谣往周围张望了一圈。 她上一次其实隐隐将周围摊贩卖的东西都记在了心里,这一次环顾,果然发现原本那些人不见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个新面孔。 “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多久。”刘老汉道,“对了!你注意一下你们斜对面那家,是前天刚来的,老板是一对退役的兄弟,长得可高可壮……”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气焰可嚣张了!” 第23章 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乐谣便回到荆殊旁边,两人一起将这个简陋的摊子支了起来。 码头上此时还没有客人,荆殊原本昂然的兴致消了大半,他望了一眼炉灶上正热着的竹筒饭,小心问道:“我能吃一个吗?” 乐谣想了想,掏出了十几个铜板给他:“你在这附近转一转吧,如果遇到什么喜欢的吃食,便买一些回来。” 荆殊眼睛一亮,拿着钱兴奋地离开。 过了一会儿,隐隐有三五成群的人,从码头西南面方向赶过来。 离着乐谣不远的刘老汉提醒了一句:“嘿,小姑娘,生意来了。” 乐谣站了起来。 她确认道:“那些便是船工吗?” 刘老汉一边切着米糕,一边道:“对啊,就是在那些地方快活了一夜的船工。他们路过这里会买些东西,之后就上船启航了。” 乐谣点点头,打起了精神。 她往炉灶下添了一点柴火,锅上的烟气便升腾得更欢了些。在这片氤氲中,船工们眨眼间就到了摆摊处。 一些人对着摊子没什么兴趣,目不转睛地径直走开。而剩下的人中,大部分早就决定好了要买些什么。 刘老汉作为这附近最常驻的米糕铺子,摊前逐渐围拢起一批熟络的客人,一时之间,便衬得乐谣这边无比冷清。 好在乐谣对这情况也有预料,她开始将手并在嘴边,招呼起来。 原本众人就对着她一个女子感兴趣,她这么一喊,更多的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很快,有几个人围了过来,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是来规矩交易的。 “小妹妹,你是不是……嘿嘿,来错了地方?”一个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调侃道。 乐谣自动屏蔽了那些不善的言论。 “客官,香喷喷的竹筒饭来一个吗?”她推荐道:“好吃管饱,一个只收您五文钱。” 络腮胡摆了摆手:“哥哥们对煮竹筒可不感兴趣。” 他露骨地打量着乐谣,调笑道:“以你的模样,怎么到这里来受这种罪?哥哥给你指条明路吧,你要是到红姐那边去,哥哥肯定每次都带着兄弟去照顾你的生意。”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船工齐齐爆发出一阵哄笑。 乐谣眉头紧蹙。 她面容娇好,年纪也不大,在这群男人的包围下,显得无比软弱可欺。 荆殊捧着满怀的吃食刚回来,就撞见这么一桩景象。 他立时加快脚步,准备回去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出头,刚靠近摊子,就见乐谣握着菜刀往案板上一磕。 哄笑的船工们瞬间静默了下来。 “这世界,如果都以模样来论定人生……”乐谣的目光和那把刀一同抬起,“那么像你这种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被送到屠宰厂等候宰杀。” 络腮胡根本没反应过来,乐谣又蓦地一笑:“所以你该感谢这一切不是这样的。” 虽然有些奇怪,但此时的码头上,聚拢在乐谣周围的高壮男子们似乎都被吓住了。就连在旁边打包着米糕的刘老汉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愣愣地朝乐谣看过来。 络腮胡终于听明白了乐谣的意思:“小浪蹄子,你敢对爷爷这般说话?” 他原本就丑陋的脸扭曲得更加刻薄,伸手就准备抓乐谣。 但他显然无法得逞,已经赶过来的荆殊直接抓着他的手臂扭了一圈。 络腮胡的几个同伴见状立时上前帮忙,但不仅攻势被荆殊一一化解,自己还吃了好些拳脚。 一阵交锋下来,络腮胡还在荆殊手下哀嚎,其他人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荆殊嘴角勾着笑,略带嘲讽地确认道:“还打吗?” 他的气势与乐谣又有不同,众人闻言,齐齐往后退了三步。 荆殊于是扭头问乐谣:“这怎么办?” “让他走。”乐谣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他摆了摆手,“别耽误我做买卖。” 荆殊“嗯”一声,便将人往前狠狠一推。 “你……你们……”络腮胡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放狠话,“知道老子是谁吗?你们居然敢这么对老子?” 荆殊挡在了乐谣面前:“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没兴趣知道。 “这里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快滚!” “呸!”络腮胡狠狠啐了一口,“锦州这种破地方,求着老子,老子还不想来呢!你,你给老子等着!” 他自知自己这边一起上也打不过荆殊,放下狠话后便狼狈地带着人跑了。 剩下的看热闹的人,此时都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该再停留一会儿。 乐谣一边将锅中的竹筒饭翻面,一边趁机喊道:“卖竹筒饭了,好吃不贵,客官们买些吗?” 大概是因为白看了一场热闹,这些人也不好空着手离开。 于是很快有人上前询问:“小娘子,这东西看着可新奇,这是要我们啃竹筒吗?” 乐谣取过一个竹筒饭,掀开盖子,让众人看到其中的内容。 煮的软烂的米饭混着肉沫、香菇和青菜,在没有了竹筒的阻隔后,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吃的是竹筒里面的饭。”乐谣解释。 香气激得所有人精神蓦地振奋,周围开始响起清晰的吸气声和咽口水声。 “怎,怎么卖啊?”有人问道。 “小的五文,大的八文,您来哪一种?”乐谣问。 这定价其实有些偏高了,但乐谣知道对于这些外地的船工来说,并不算什么问题。 果然,很快便有人掏出铜板:“先来一份小的尝尝味道。”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多了。众人开始挨个在摊位前排起队,原本聚集在刘老汉那边准备买米糕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这竹筒饭可以放很久吧?”突然有人问道:“我可不可以买回船上,等要吃的时候煮一煮?” 乐谣选择做这个,其实就有为了方便考虑的打算。 她道:“不要放太久,最多一天。要吃的时候煮或者蒸都可以,实在不方便也无需加热,直接打开食用就行了……只是这样的话,味道上面可能会差一些。” 那人点点头,豪气道:“那给我来三个,都要小的就行。” “小的只剩下两个了。”乐谣道。 “那便两个小的,一个大的!” 乐谣迅速把三个竹筒系在一起,递给了他。 过了一会,乐谣今日带来的东西便全部卖完了。 今天是第一天,她不敢准备得太多,没想到会这么快告罄。没买到的船工有些不满,但碍于荆殊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连叫骂都憋在了喉咙口。 等到人终于散去,荆殊兴奋地跑到乐谣身边:“好快啊!今日是不是赚了许多?” 乐谣做了一个专门拿来装钱的麻袋,就系在她自己腰间,此时她稍微一动,麻袋中就发出阵阵清脆的叮当声。 “都卖完了。”乐谣心情畅快地回应道。 她想了想,从腰间数出二十枚铜板:“这是你的份。” 荆殊一愣,随即摆手:“啊?不不不,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啊,怎么要给我钱?” “你之前帮了我许多忙,今日又帮着维护了秩序,这是你应得的。”乐谣反问,“还是你嫌少?” “没有!”荆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这些钱。 他新奇地将铜板捧到自己眼前:“真……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自己赚到钱呢……” 乐谣喊他:“过来收一下桌子和炉灶,我们可以回去了。” 荆殊闻言,迅速从自己的思维中挣脱出来。 他搬起最重的那个炭炉,路过乐谣身边时突然道:“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养活很多很多人吧?” “嗯?”正在检查东西的乐谣没有听清,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荆殊笑得有些傻气,“乐谣,你真厉害!你肯定能赚好多好多钱!” 就在之前,展佳也曾夸过她厉害,但那时候乐谣并不是太领情。 但此时荆殊夸赞的是她的赚钱能力,乐谣并不排斥。 她嘴角也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收拾完后,乐谣去与刘老汉道别,顺便买了两块米糕。 刘老汉原本有些酸酸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少许。 “不是每天都能这么幸运的。”他突然开口,半是泼冷水半是提醒,“哪几天没有船靠岸,那就根本没人会过来买东西。” 乐谣点点头,转身便招呼推着推车的荆殊回家。 路上,荆殊再次劝道:“那老人家说得没错啊……码头不一定日日都有船只,而且……往来的人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女孩家的,经常去那也不安全。 “你真的不考虑……换一个地方吗?” 乐谣思索着:“这些确实是很大的问题。” “对啊对啊!”荆殊眼见规劝有望,趁胜道:“咱们换个地方吧?你想想,今天要是没有我,你一个人多危险啊!” “再等等。”乐谣道。 荆殊皱了皱鼻子:“等什么?” “等过段时间,在码头能站稳脚跟了,我再想想……”乐谣舔了舔自己锋利的虎牙,“该怎么和那些势力合作……” 荆殊不知道她具体的想法,却听懂了她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也不再劝说,垮着肩膀道:“好吧……那我下午进城一趟。” 乐谣看了他一眼:“你能进城?” “你该不会一直把我当成什么见不得人的逃犯一类吧?”荆殊委屈地瞪回去,提高音量为自己正名,“我是规规矩矩的良民好吗!” 说完,他心虚地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至少现在是。” 乐谣听他这样说,心中也轻松些许。 她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声“哦”,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 航远号。 傍晚时,李梁结束了今日的活计,来到灶房。 “叔,我的东西热好了吗?”他问道。 “好了,哝。”灶房管事给他递过来一个煮的发黄的竹筒,“这是啥啊?” 李梁笑道:“清早在东陵码头那得的好东西。” “你那相好给你的?”管事调侃道。 “哪儿能啊!”李梁摇着头,“她做饭可难吃了,我每次都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锦州啊,就是个穷地方,哪哪都不好!”管事应和道,“也就你们这些小年轻,才会偶尔过去一趟。要我看啊,根本不需要在那个码头停留,早上路也可以早点回去。” “也不能这么说。”李梁嘿嘿笑了两声。 他打开那竹筒饭,展示了一下:“您瞧,这竹筒饭不就挺好的吗?而且连你也没见过,可新奇了。” 他边说,边用勺子从里面舀出一大块,塞进嘴里咀嚼起来:“好吃!” 香气是最有说服力的,灶房中所有人都往他这里看过来。 “我到甲板上去吃,那儿凉快。”他边说,便往外走。 但灶房管事直接揪住了他的袖口:“唉唉唉,你等等。” 他伸长了脖子:“这什么啊?这么香?” 李梁不得已,把东西递了过去:“就是普通的肉饭啊。” “嘿,我前几天也煮了豚肉和稻米,没见你这么捧场的。”管事在饭里面翻了一下,“也就是这些东西啊,米蘑菇,肉。就少了点青菜……哦,还有这个竹筒,怎么会差这么多?” 李梁笑:“嘿,人家出来做生意的,肯定有点过人的手艺。” “臭小子,你叔我也开着饭馆呢。”管事佯怒着,拍了一下李梁的头。 他想了想,干脆将竹筒整个夺过:“你走吧,这东西我扣下了。” “啊?叔,你可别不讲道理啊!”李梁眼睛都瞪圆了。 “我是你叔,吃你点东西怎么了?”管事把他推出了门,“去去去,晚上不当值吗?快走快走。” 当着李梁的面,他把门一关,安心地品尝起竹筒饭来。 当他反应过来时,原本还满着的竹筒已经干净得一粒米都不剩。沉闷的船舱中,遥远山林的味道压过了一切海腥气。 “娘嘞,真是好吃!”管事抬起头,突然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再经过那个锦州码头啊?” 房中,他的手下想了想,回道:“管事……返程好像不在那儿停靠了。” “咋不停靠了呢?”管事蓦地站了起来,“嗯……不行,我找个机会问问掌船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入V万更。 最近状态不太好,谢谢大家的鼓励,入V后会至少日六~ 第24章 回到家中已经是午时末, 乐谣将早上准备好的饭食热了热,又把带回来的米糕一分,三人垫了垫肚子。 下午, 她继续忙活着做竹筒饭, 而荆殊则只身往景康城跑了一趟。 这段时间, 家中两个男孩感情已经熟络,听到荆殊要进城的事情, 乐阳还好奇地表示想要一起去。 荆殊无可无不可,正要答应, 却遭到了乐谣的反对。 “乐阳,你留下来给我帮忙。”她道。 两个男孩没人敢反对她的吩咐, 齐齐乖巧点了头,在门口分别。 轻松进了城,荆殊来到一家书坊,买了笔墨简单写了一封家书。接着, 他将家书装进信封, 在城中边问边找,寻到了一家叫“泰然”的商行, 将信件投了出去。 之后,他也不急着走, 便在商行门口等了一会儿。 果然, 很快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找了出来。 他见到荆殊, 明显十分惊讶:“小主人……你怎么会在这?” 荆殊不自在咳了两声:“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平安就好!”青年连连摇头。 他手中还拿着刚才荆殊送来的信封,突然反应过来:“您这是……不打算回磐宁吗?老爷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人找您呢!” “有点事,暂时先不回去了, 理由我都在信中说了,你帮我送过去就行。”荆殊道。 末了,他压低声音对着青年道:“阿牛,你可别把我的行踪暴露出去。” 青年没有纠结多久,他点点头:“您放心吧……我做点手脚,保管不会有人知道这信封是从哪儿寄过去的。” 荆殊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景康这边是你在守着,我省心多了。” 青年有些腼腆,但又确认道:“您如今住在这城中?可有什么不方便?” 荆殊摆了摆手:“这些事都不重要,总之,那些刺客我早已经解决,如今住所也安全就是了,你们不用担心。” 青年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正要再问些什么,冷不防有一群人从旁边的巷道中跑了出来。 跑在最前头的人没能及时刹住,直直撞向站在墙边的荆殊。 荆殊身形灵活,一转身躲了开去,那人便狠狠磕到了墙上。 他忍着额头上的剧烈疼痛和阵阵眩晕的感觉,只依稀看到荆殊的衣角便开始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穷鬼?哎哟,害死你爷爷了!” 荆殊此时身上穿着的是从乐谣家找出来的衣服,确实当得起“穷鬼”这种形容。 但他却也不会凭白挨了这顿骂:“你撞墙是你自己不小心,怎么还赖到我头上了?” “还敢顶嘴!”张虎咧着牙,“听没听过你爷爷在城中的名号?不要命了你!” “你是个什么名号?”荆殊挑着眉,“撞墙也能撞出名堂,莫不是搞杂耍的?” “你找死!”张虎被他这几句刺激得怒不可遏,直接推开过来搀扶的手下,往荆殊狠狠扑了过去。 荆殊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避开攻势后伸出脚一绊,张虎便再次摔了个狗啃泥。 这下子,跟随张虎到来的手下不干了,纷纷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候,方才与荆殊正聊着天的青年看不下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要在‘泰然’面前公然犯事吗?” 张虎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发现这里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随即勉强收了怒火,行礼道:“牛,牛掌柜。” “当不起你的礼。”青年敷衍地一拱手。 不待张虎多言,他先发制人道:“张少爷如果没什么事,还是赶快带着你的人离开吧,‘泰然’店小,怕要被影响了生意。” 张虎的目光在荆殊身上扫过好几遍,终于还是压抑着怒火,带着人离开了。 他们走后,荆殊好奇询问:“阿牛,他们是什么人?” 青年简单解释道:“表面上是城中一家钱行的少爷,实际上……就是个有些势力的人贩子。” “人贩子?”荆殊蹙起了眉头。 他记得自己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听过这个词,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是。”青年点头确认。 他提醒道:“这些人记仇得很,您如果再遇上他们,要小心些。” “我还怕这些喽啰?”荆殊感觉有些好笑。 他不再多言,与青年道别:“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呢,先走了。 “你把信帮我送回家去,等我这边事情了结了,我就自己回去。” 青年点了点头,垂首道:“是。” 荆殊说“有事”并不是什么搪塞的借口,离开了商行后,他前往了杂货铺和药铺等几个地方,仔仔细细将乐谣交代的东西买齐了。 乐谣自己不能进城,要采买东西有些麻烦,此次知道他要来,便让他帮忙。 荆殊原本听她报东西就觉得头大,等跑了几处地方将东西买齐,身上已经挂得满满当当了。 他在夕晖中回到乐家村,一进门便把东西卸下,靠在门边喘息。 乐谣有些惊奇地靠过来,点了点他带回来的东西,惊讶道:“你都买齐了?” “这不就是你叫我买的吗?”荆殊稍稍坐直。 乐谣已经在规整东西了:“我中午说了那么多,自己也没记全……哪想到你居然都记下了。” 说着,她欣慰地对着荆殊一笑:“劳烦你了。那些钱还剩下多少?都给你当报酬吧。” 说着,她便提着东西离开了。 荆殊看着腰带中剩下的三个铜板,无声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代表着他这一趟赚了三文钱,实际上,他身上原本就有早上乐谣支付给他的二十文,这一趟,他不仅分文未得,还白搭了十多文钱进去。 乐阳凑过来,询问他:“城中好玩吗?” “啊!”荆殊往他身上一靠,闭着眼睛哀嚎道:“钱好难赚啊!” 乐阳不明所以,但仍旧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接下来的日子,乐谣和荆殊继续帮着往码头卖竹筒饭。 正如刘老汉说的那样,码头的生意很不稳定。每逢船只停靠的时候,乐谣的竹筒饭不到中午便能销售一空,但如果当日没有船只入港,则半文钱都无法入账。 可惜的是,这种事情完全是没有办法预料的,乐谣只能每天都准备好东西,前往码头碰运气。 这一日。 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船只靠岸,码头的生意冷清得吓人。 乐谣和荆殊来得有些晚,刚靠近自己平常摆摊的位置,就见到刘老汉正与两个男子在吵架。 刘老汉年纪大了,身形也瘦弱,但与人争执起来颇有股狠劲,瞪着眼半寸也不愿意退让。 与刘老汉发生争执的人乐谣也不陌生,正是之前刘老汉提醒过他们要注意的,新来的那一对退役兄弟。 这对兄弟姓许,名字就叫许大和许二,往常在他们斜对面的位置摆摊,卖些锦州聊湖地区特有的湖面。大概是因为味道好份量足,有船来时,生意也相当不错。 荆殊和乐谣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朝那处走去。 荆殊走得快,把推车往旁边一搁,便上前询问道:“今日是怎么了?” 他们不劝架不行,乐谣的摊位就紧挨着刘老汉的米糕摊子,三人此时就是在他们摆摊的地方争吵。 “这老头为老不尊,还偷人东西!”许二听到有人问,巴不得把事情都捅出来。 刘老汉也不甘示弱:“那凳子就摆在那里,谁知道是你家的?没人要的我拿走怎么了?!” “呵,大家都在这里摆摊好几天了,这里哪家有这么新的凳子?”许二冷笑,“您还真好意思拿。” 通过两方你来我往的对峙,乐谣很快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站在荆殊后面观察了一阵,却对着许家兄弟颇有好感。 几人并不算熟络,但毕竟聚在一处做生意,是叫得出对方名字,偶尔无聊时眼神对上便相互-点-个头的交情。 但乐谣注意到,在她和荆殊到来之后,许家兄弟便有意移开了位置,退出了他们的摆摊范围之内,生怕妨碍他们。 反观跟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刘老汉,似乎是见到“救兵”来了,则越发嚣张,叉着腰恨不得牢牢霸占在原地。 要知道,乐谣装满了竹筒饭的推车一直放在一边,还未能安置开呢。 另一边,荆殊头疼地打断了刘老汉的狡辩。 “老汉。”他劝道:“就算你捡到时不知道东西是谁家的,现在失主找上门来了,你还给他们就是了,这有什么好吵的?” “就是!”许二附和道,“但是这老头顽固得狠,一直在狡辩,就是不肯还东西。” 刘老汉见荆殊居然没有帮着自己说话,十分震惊。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窘迫,半晌还是不肯放弃,挤出一句:“你,你们怎么证明那凳子就是你们的?” “那凳子不值钱!”许二都无奈了,“我们摊位几个凳子都是我自己做的,这两日就是嫌麻烦才扔在码头边,想着这东西也入不了贼人的眼。”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刘老汉:“要不要我去车上找几个回来给你对比看看。” 这下子,刘老汉不好再抵赖了。 他木着脸,回身把两个小凳子交换了出去,离开时却隐晦地瞪了乐谣和荆殊一眼。 荆殊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趁着摆摊的时候询问乐谣:“我怎么觉得这刘老汉……记恨上咱们了呢?” 乐谣倒不在意,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道:“没事,不过一点小摩擦,我过几日便能解决。” 荆殊看向乐谣的目光立马转为倾佩:“你总是有办法。” 乐谣看了他一眼,转身又默默收拾起来。 这一日,依旧没有船只靠岸。 晚些时候,许二端来了两碗刚刚下好的湖面,送给两人。 “刚才还要谢谢你们两个。”他笑道。 荆殊和乐谣自认也没做什么,根本不愿凭白受礼。他们婉拒了两句,但许二只豪爽一挥手:“唉,说那么多做什么,你们吃就是了,不过是两碗面嘛。” 乐谣也不再推拒了,转身取了两个竹筒饭作为回礼。 许二没有拒绝,安心收下。 他饶有兴致地与荆殊闲聊:“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其实就想过来打招呼了,但是你们生意好,往往不到中午就走了,一直没寻到机会。” “哈,我们是小辈,本来是我们应该去和两位大哥打招呼才对。”荆殊道。 他应付这种事情来居然十分熟练,面上的笑意也恰到好处,乐谣观察了一会儿,果断让他与许二聊开了。 “我那时候见你教训那些船工,嘿!拳脚功夫是真厉害!”许二不住赞扬道,“荆小兄弟看起来也是上过战场的人?” 荆殊喝了一口面汤,点了点头。 “以你的身手,最少怕不是个拾长?”许二问。 荆殊摇了摇头,笑着解释:“我年纪小,多亏得有其他人照顾才活了下来,在军中倒没什么职位。倒是两位哥哥……” 他打量了一下许二,又看了看留在摊位没有过来的许大:“……看起来不像是会被埋没的人才,怎的也会卸了甲呢?” “唉不谈了。”许二摇了摇头。 他自述道:“我哥哥比我厉害,差一点做到百夫长的位置,但是当年在一场守城战役中,他不幸受了腿伤,现在走路都不灵便。我嘛……反正也一直受我哥哥庇护,他退役后,我便也跟着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荆殊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离了军队,但你们兄弟如今互相扶持,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许二喜欢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道:“我们也想跟这里的摊贩搞好关系,但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今日刚交换过姓名,明日他可能便不来了。 “如今在这里常驻的也就五六家,咱们打过照面,今后才好相互支持。” 荆殊不住地点头:“正该如此!” 两人又聊了一会,许二终于意犹未尽抱着那两个竹筒饭离开了。 荆殊见他回去之后,和哥哥一人一个分食起来,尝过味道后眼睛一亮,遥遥朝着他们比起大拇指。 荆殊开心地朝乐谣道:“看,所有人都喜欢咱们的竹筒饭!” 乐谣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些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嗯”一声。 到了下午,江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乐谣便起了回家的心思。 但他们的摊位还没收拾好,就见码头对面的方向,走来了一群女子。 打头那个乐谣还见过,正是刘老汉曾与她提过的,东陵码头这边真正的势力头子——伶红。 经过这段时间,乐谣也明白了,东陵码头边有一个自发形成的“红-灯区”,伶红就好比这一片的老鸨,许多姑娘都依靠在她手下谋生。 但是伶红为人比较正派,还从未传出什么逼良为娼的事情,附近的人也愿意卖她的面子。 久而久之,大家便默认了这一片是她的地盘。 在此之前,乐谣也就与她打过一次照面,此时再相见,心中也没有什么数。 但好在伶红也没有要为难人的意思,似乎就是单纯带着人来买东西的,尝过了乐谣的竹筒饭之后,还一口气买了七八个。 “这东西当真是新奇,你是怎么想到用竹筒来装饭的?”趁着乐谣打包的功夫,她柔柔问道。 乐谣一愣,随即答道:“家中后山竹林成片……有次不经意间想到了,便试了试,也没想到会有如今的效果。” 荆殊是知道乐谣的手艺。 他有些不满意乐谣如此自谦,但也不确定当日乐谣第一次做竹筒饭是不是只为试验,只能在后面跟了一句:“你该多试验试验,你做什么都好吃。” 乐谣偷偷瞪了他一眼。 她知道荆殊这番话不只是为了夸赞她。 他的口味比较挑,近来已经有些吃腻了这竹筒饭了,这是隐晦地提醒她要换菜单了。 荆殊接收到了乐谣的警告,却不以为意,心大地继续搬动炉灶。 伶红笑着看着两人:“确实可以多弄些花样来,江上的船工从比锦州富裕的地方来,对于寻常的东西颇有些看不上眼。 “这附近,也就只有你们这竹筒饭和对面的湖面还新奇些。” 乐谣想了想,尝试性问道:“伶红姐姐……知道船只什么时候会再来吗?” “这几日确实是冷清了。”伶红捂唇笑了笑,复又道:“不过无需担心,再等一日,大概后日开始,便会有许多船只到达。这里,也会比前几日还热闹些。” 乐谣见她和蔼,便试探性地继续追问:“船只的停靠,是在每月固定的日子吗?” “我很少见到你这般心思敏捷的女子了。”伶红看着她,摇了摇头,“船只的停靠没有固定的时间,要按照他们往返一趟的时间来推算……每艘船去的地方不一样,往返的时间长短也各不相同。真要说起来,十分复杂。” 乐谣点了点头。 她对着伶红赞叹道:“伶红姐姐都记住了,您才是心思敏捷之人。” “我不过是已经习惯了。”伶红道。 见乐谣还要问,伶红却取了东西退后了两步:“你是清白的姑娘,做的也是清白的生意,最好不要与我这样的人多有接触。” 说完,她便转身踏着莲步离开。 等到乐谣回过神来,就见她的背影已经走得远了。 她十分感激伶红方才与她透露的这些消息,也有些懊悔刚才一时出神,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荆殊见她皱着眉头,凑上来关心道:“怎么了?” 乐谣摇了摇头。 她道:“伶红说船只要后天才来,我们明日便无需过来了。” “嗯!”荆殊欢快地点头,“总算可以休息一天了。” 乐谣将炉灶熄灭,不客气地使唤他:“想得美,明日还有别的事要做,快过来帮忙。” 荆殊肩膀一垮:“来了!” 回去的路上,乐谣并没有按照往常一般,直接回家。 她拐了一点路,将推车上的竹筒送出去不少。 这些竹筒是她三天前就做好的,因为这两天没卖出去,出了在家消耗的,还剩下许多。 在没有冷冻技术的古代,这些熟食能保持到现在还不变质已经是极限。 按照伶红所言,如果下次开张要等到后天,乐谣便不能再把东西留着了。于是她索性选了乐全和其他几户与她关系好的人家,送了好些竹筒出去。 但即使这样,回到家中时,车中也还剩下十多个竹筒。 此时天色还未晚,乐谣在家中稍稍歇过,喝了点水润喉,便叫来乐阳:“你知道江胜他们在哪儿吗?” “啊?”乐阳没想到乐谣要问的居然是这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他点点头:“知道的。” 乐谣便道:“那边偏僻吗?我希望你去帮我把他叫过来。” 乐阳想了想:“不偏僻的,在西边那间破庙里面,我去叫他。”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荆殊拦下,最终,两人一起出了门。 有荆殊跟着乐阳,乐谣也便不担心了,她一边记挂着要给荆殊升工资,一边进入灶房忙碌起今天的晚饭。 过了一阵,乐谣听到外面有追逐打闹的声音。 她出门一看,就见荆殊扶着院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江胜几个则追在他后头,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她问:“怎么了?” 荆殊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弯着一双眼睛道:“哎,那些小乞丐可太好逗了。” 乐谣有些无奈。 “你都多大了。”她把荆殊赶进门,“没事少与那些孩子在一处折腾。” 荆殊有些不服气:“我也是孩子呢!” 他原本挺着胸膛,回得气势十足,但蓦地发现乐谣才到他胸口下面的位置,恍然记起乐家这个一家之主比他还小几岁。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乐谣的种种表现,“还是孩子”的荆殊顿时蔫了,一声不吭埋下头,乖乖进屋里去了。 另一边。 江胜带着人过来之后,便拽着样子询问乐谣:“咳,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不待乐谣说话,他便故作不耐烦:“我可是很忙的,不一定有空帮你打理院子啊……有事快说。” “没空吗?”乐谣看着他,“我确实想请你们这几日过来,帮我干一些活。” “嗯……也不是不可以啦。”江胜偷偷瞥了她一眼,随后又道,“可是,我们不需要那些药水了。” 乐谣点头。 她指了指屋檐下的一个篮子:“那些东西是报酬,你可以先拿走,接下来三日每日里带上至少三人,过来帮忙就行了。” 江胜眼睛蓦地一亮,不顾形象往那篮子扑了过去。 等看清楚了篮中的东西,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啥?竹筒?我要这个做什么?” “是竹筒饭。”乐谣上前。 她把东西都提了起来,随后道:“我帮你们加热一下。” 很快,随着灶房中清水翻滚的声音传出,一股混杂着竹香的肉味勾得江胜几人魂都出来了。 乐谣打开了一个竹筒,放到江胜面前,询问道:“怎么样?可以吗?” 江胜点得像要把整个头都抖出去一般:“可以可以,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乐谣便把东西都捞出来,和竹篮一起交给他带走。 —— 第二日,江胜果然如约,带着其他三个孩子来与乐家干活。 他面上带着红光,精神看着也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乐谣给他们分配了一些轻省的活计,几个孩子便聚在一起,打水洗着已经切割好的竹筒。 江胜几个小孩一看,立刻猜出这竹筒是做昨天那种美味的原材料,干起活来无比热情。 他一边刷着竹筒,一边与乐阳感慨道:“……你不知道,昨天我把东西带回去,一打开,唉,狗剩他们都馋哭了!那竹筒里面真是什么都有!有米饭,有蘑菇,还有肉!” 他舔了舔唇,似在回忆着那竹筒饭的美味,复又询问乐阳:“乐阳,你现在是不是每天都吃这些啊?” 乐阳摇了摇头。 也是只有竹筒饭卖不出去的时候,他们才会把竹筒饭当食物。这一次也是看着自家吃不完,东西又快坏了,乐谣才把竹筒饭分了出去。 不过,这段时间乐家的菜谱确实丰盛了许多,不说顿顿都能吃上肉,但每日里总能见到点油腥。 乐阳的病治好了之后,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从最初只有一把骨头的模样,渐渐养出了细嫩的皮肉。 “如果能天天吃这个,我真是,真是死了也甘愿的……”江胜埋下头卖力地搓着竹筒。 又处理完一根长竹竿的荆殊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唉,可惜你还太小了。” 江胜闻言抬头:“什么太小了?我都十一了!” “十一?”荆殊琢磨着这个数字,半晌冒出一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山里面二十岁的大人都打不过我。” 男孩天生就拥有对武力的崇拜,他这话一出,所有小孩都齐齐朝他看过去。 几个单纯的小乞丐立刻赞叹道:“好厉害!” 江胜却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 “你骗人!”他嘟着嘴,“你十一岁的时候才多高,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大人?” “嘿,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他边说边手起刀落,“啪”的一声,坚硬的竹筒便在那砍刀下断成一小截。 江胜忍不住观察起自己手上沾了水的竹筒,发现每一个切面都非常整齐光滑。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憋出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啊?”荆殊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你认我做大哥,我教你啊。” 江胜不服气地扁嘴:“我,我自己就是大哥,不能再认别人作大哥了。” “你还挺有志气。”荆殊将脸别了过去,“你们那就是过家家,你做大哥有什么用?带着他们乞讨吗?丢人!” 江胜正要反驳,乐谣捧着一壶水从灶房走了出来。 两个“大哥”和几个小喽啰瞬间齐齐低下头,一板一眼干得认真,宛若从未放松过。 乐谣一愣,随即问道:“你们要……喝点水休息一下吗?” 荆殊高声回应道:“不用!我一点都不累!” 有些口干的江胜听到这一句,别扭地附和道:“我……我们也不用。” 乐谣“嗯”了一声,将水壶放下,又会造房去看着火去了。 她离开后,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有了江胜这些小孩帮忙,乐谣当晚便做出了一百多份竹筒饭。第二天出门时,荆殊的推车都放不下,乐谣只得背上了竹筐,把多出来的都放了进去。 昨天江胜他们已经大致知道要做什么事了,所以乐谣把事情交代给了乐阳,让他带着江胜他们继续准备材料,便和荆殊出了门。 今日的码头确实不一样。 还没到往常摆摊的位置,乐谣便看到江面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商船。 那商船有着高高的风帆,比以往她所见过的都要巨大。 荆殊笑她:“你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只吧?” 乐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见过。” 她前世登上过现代的游轮,整艘船就像一个海面的移动别墅一般。 这种古代的木船,即使造得再长再高,给予她的震撼也比不过现代科技的冲击。 她看到商船出神,是觉得有些惊讶。 按理来说,能造成规模这样大的商船,这个时代的技术应该落后不到哪里去才对。可是奇怪的是,在她平常的生活中,其他的一切都非常落后,与如今所见有着强烈的反差。 容不得她想太多,两人已经到达了地方,张罗起摆摊的适宜。 造型奇怪的竹筒饭很快吸引住来往的船工的注意,买或不买的,都愿意上来问上几句。 而等真正见识过竹筒饭的味道之后,很多人都会掏钱,买上一份尝鲜。 一整个早上,乐谣忙到连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但听着铜板叮叮咚咚入袋的声音,心情却一直很愉悦。 傍晚收摊之前,她和荆殊终于找到点歇息的空档,却有一个自称邱势的男子找上门来,下了一个大单。 “二百个竹筒饭?”乐谣欢喜之余,不忘再次确认了一遍。 邱势点点头:“对,明日就要,小娘子可能做到?” 乐谣并不回应,只提醒道:“我得提醒您一句,竹筒饭并不能存放太长时间,您拿上船,最多也就只能挨上三天……您确定在这么短时间内可以消耗完吗?” 邱势乐呵呵道:“小娘子倒是个老实人,那我也不瞒你了。 “这竹筒饭我不是买来自己吃的,我觉得这小东西味道很好,准备尝试着带到新荣码头那边去贩卖。” 乐谣点点头。 她好奇道:“新荣码头……在何处?” 邱势笑了笑:“新荣在远陵另一条支流上,是属于霖州的地界,从这里到那去,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介绍完后,他意有所指:“新荣码头比东陵略小,但却热闹多了。不过江上这些大商船一般会顺着远陵一路往东,只有我们这些小船才会跑那边。” 这下乐谣便大概明白了。 她点头答应下来:“没问题,明日辰时,还在这里交易可以吗?” “不行。”邱势拒绝,“辰时我的船就要离开了,你必须在辰时之前,把东西送到江边那里去,到时候我会派船工来与你交接。” 乐谣点头:“如此,我收您两贯钱的定金。” 邱势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要不是亲眼见到你是个小姑娘,我肯定会以为你是个在商场打滚多年的熟手。”他点点头,从怀中掏出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钱,分出两贯递给乐谣。 乐谣大方接过,也没数,直接放进了腰间的荷包中。 大概是做成了一笔生意,邱势没有直接离开,反而又买了一个竹筒,坐在摊位上吃了起来。 乐谣乐得有机会接触这样的船家,于是给他倒了一杯水,便坐到边上与他闲聊。 “霖州新荣那边,可有什么特产?”乐谣问。 邱势回答道:“霖河水产丰富,那里的虾米、霖鱼干都非常有名……另外,霖州还产黄金和珍珠。” “黄金和珍珠我不敢想,但虾米和鱼干我却买得起。”乐谣又问,“为何我甚少见有商船在东陵停靠下来做生意呢?” 邱势闻言大笑。 “小娘子你这话问得有趣,你自己看看这附近,哪里有人来做生意?”他喝了一口水,“在这里停靠的,要么是冲着伶红来的,要么就是在江上漂久了,想要歇歇脚。” 乐谣干脆问道:“我只是觉得,似乎很多人对锦州有偏见,并不愿意停留在此处。” “这是当然。”邱势道。 乐谣蹙起眉头:“嗯?” “你可能不知道吧。”邱势干脆与她解释道:“虽说现在天下九州都属新朝,但是锦州啊,啧啧,锦州可是最后一个被收复的州府。之前锦州被反贼贺家控制,与朝廷势力僵持许久,大家提起锦州,都说是‘逆贼之州’。 “而且啊,这么一僵持下来,其他州府大多已经和平通商了好几年,只有锦州亏空严重,穷得甚至需要其他州府支援。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想来呢?” 乐谣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她来不及抱怨自己穿越尽挑着最差的穿,只又问:“所以其他州府……比锦州要繁荣许多?” “是。”邱势肯定了她的猜测,“至少绝大部分地方是的。” 两人闲聊至此,邱势也把东西吃完了。 他站起身来,准备一路消食,慢慢走回船上去。 临走前,他对乐谣道:“小姑娘,莫忘了那两百竹筒饭的交易。另外啊,我看这东陵码头也没热闹不起来了,你如果想赚钱啊,要么去锦州那些大城池,要么干脆离开锦州吧。” 乐谣站了起来,跟了几步送他离开。 一直走到摊位前头,乐谣停住了脚步。 对着邱势的背影,她道:“邱掌船对周边的局势看得清楚,但对未来的形势预测却错得离谱,怕是要白白错失更上一层的机会。” 邱势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掌蓦地攥起拳,眉头紧蹙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雨 50瓶;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邱势回到船舱中, 老仆给他送上饭菜。 邱势摆摆手:“老叔,不要用了,我在码头那边吃过了。” “下面能有什么好吃的?”老仆没有放弃, 反而劝道, “厨房给您蒸了新鲜的黄鱼, 你尝一口?” “不了。”邱势走到床边。 他有些神思不属,发了一会儿愣之后主动询问起老仆道:“老叔, 你记得……去年我娘给我找到那个算命先生吗?” “啊?”老仆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弄得一愣,随即点头, “当然记得。老夫人说那个无求道人是神机妙算的仙人呢。” “嗯……”邱势问,“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邱势其实依稀还记得那道人说的话, 此时询问,不过是想要再确定一下。 “说您今年会撞上一个大运,抓住了便能大富大贵,错过了……错过了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老仆回忆了一下, 答道。 “对, 就是这个!”邱势蓦地一握拳。 老仆有些奇怪:“掌船,这……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老人在邱势身边许久, 邱势也没有隐瞒。 他道:“我在码头上遇到一个相当有趣的小姑娘,她说锦州如今穷困, 却是真正的未待挖掘的金山银山……” “……掌船若有慧眼, 何不趁此机会夺得先机, 占领锦州的水上生意。”乐谣将之前她与邱势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一片绚烂的霞光。 她和荆殊收拾好了摊子,此时正一前一后走在回乐家村的阡陌间。 荆殊边推着车边问道:“他能听进去你的劝吗?” 乐谣无奈地笑了笑。 她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但想来,这些掌船都有自己的生意经, 哪里会被我三言两语轻易说服? “如今锦州在外人看来,就是山穷水恶的地方,他们不觉得我是在拿他们消遣就算不错了。” “也是。”荆殊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如你这般有眼光的。” 乐谣闻言微愣。 她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荆殊:“你……相信我说的话?” 荆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郑重点了点头:“那当然。” 乐谣觉得很奇怪。 “我年龄比你还小些,也从未出过锦州。”她问,“你难道不觉得我就是在胡言乱语?” “不会。”荆殊控制着推车避开路上一块石头,“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是那些掌船自己看不清。” 他这番话有些像插科打诨,其实并没有回答乐谣的本质问题,乐谣有些不满地别开头去,不再开口。 荆殊连忙示好:“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乐谣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再说下去也只是打轱辘,干脆不说了。” “不说这个,我们也可以聊点其他。”荆殊抬起头,看着天边的霞光道,“我们很少在这个时辰归家,今日的天穹是不是特别好看?” 乐谣兴趣缺缺,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好看也不能当饭吃,有什么用呢?” 荆殊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所有没能让你得到实质好处的东西,都不值得花精力?” “不然呢?”乐谣看向前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够累了。” 这一整日,从东边还是暗的就起来忙碌,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能归家,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确实是一种负担。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累呢。”荆殊突然道。 不待乐谣发出嘲讽的笑意,他便转移开话题道:“锦州在前朝的时候,一直就是最为繁盛的州府之一。不仅粮食产量仅次于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洵州,而且矿脉丰富,人杰地灵,在各个方面都十分出色。 “据我所知,其他地方的商人早已经开始注意锦州了,路上通商早已恢复大半。之所以水路贸易还未兴起,是因为之前反贼贺家封闭了众多码头。 “除了东陵这个比较年轻的地方,其他码头要么年久失修已经不能停靠船只,要么被故意捣毁,行船就算想进来,也找不到入口。 “所以你说的不错,往后锦州肯定是能够重新发展起来的。” 乐谣有些惊讶。 她已经将两人之前的争执抛在了脑后:“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算多吗?唉,都是我爹强迫我记下了。”荆殊漫不经心道:“说起来,你完全不知道锦州的过去,却也能判断出锦州的潜力,才更加难得吧。” 乐谣却摇了摇头:“我其实就是光凭猜测。我自己也不确定那话的真假,不过……” 她笑了笑:“如果能把船只都忽悠过来,于锦州,于我们,总归是有益的。” 荆殊见她眉眼终于舒展,试探着问道:“好了,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可以陪我一起看看晚霞了吧?” “我答应过你吗?”乐谣蹙眉。 “是啊!”荆殊径直耍着无赖,“唉你看东边那朵云彩,像不像你现在的眉头?都快挤成山峦了。” 乐谣将背上的竹筐往上提了提,加快脚步把荆殊甩在了身后。 荆殊一边迈开步子追了上去,一边扯着脖子与她理论。 —— 两人回到家中时,江胜几个小孩还没走。 刚接到两百个竹筒饭的单子,乐谣今晚必须熬夜将东西赶制出来,她干脆将江胜几人都留了下来,带着众人简单吃过晚膳后便马不停蹄开始忙碌起来。 夜里,江胜几人冲洗了一下,然后到荆殊房中对付一夜。 他们进屋的时候,荆殊正躺在榻上,对着窗外的圆月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江胜在他旁边躺下,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荆殊嘴欠,问道:“这样就不行啦?” 江胜怨怼地瞥了他一眼:“我还没一口气干过这么多的活呢。” 荆殊翘着二郎腿没回应他,他过了一会儿又自己窃喜道:“不过乐阳姑姑给了我们二十个铜板,嘿,我们赚钱了!” 提起了开心事,江胜似乎也能欣赏窗外的月色了,他偏过头,和荆殊一起愣愣地望着外面。 “这才哪到哪。”荆殊道,“好好干,她不会亏待别人的。” 江胜轻轻点了点头。 他突然别过头,询问荆殊:“你之前说,认你做大哥的话,你能带我们做什么?” “嘿,当时没答应,后悔了是吧?”荆殊突然笑得得意,夜幕都没遮挡住他弯起的嘴角。 江胜佯装不在意地“嘁”一声:“谁稀罕!” 荆殊这才道:“我可以教你们一些拳脚功夫。” “拳脚功夫?”江胜眼睛一亮。 这些小乞丐自小就自己摸爬滚打,很明白武力对于生存的重要性。 “真的吗?”他确认道,“如果你能教我们打架,我就可以带着条子他们去争取更多的地盘了!” “教你拳脚功夫可不是让你去打架斗狠的。”荆殊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江胜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打架……学这个做什么?” “护着她,给她撑腰。”荆殊答道。 江胜更糊涂了:“她?她是谁?” 荆殊有些不耐烦:“唉,你就说愿不愿意吧。等到我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江胜连忙表态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啦。” 他偷偷看了荆殊一眼,又道:“但是,我得先带着我一众小弟讨到足够的吃食,才能干别的哦。” “到时候你还需要操心这个?”荆殊呼出一口气。 他想了想,道:“那就先如此说定了,好了,早点睡,明天还要赶早呢。”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徒留下已经兴奋起来的江胜睁了大半夜的眼。 —— 第二天,荆殊和乐谣起得比往日更早,拿上东西便奔赴码头。 昨日,邱势只说会派人接应他们,但乐谣两人到时,却发现他自己带着人等在那边。 两方也不耽搁,立刻点清了数目,邱势掏钱结了尾款,这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商船马上就要启航,船工们急着把东西都搬上甲板,邱势带着他们退到一边。 “我昨夜想了想你说的话,发现也不是不可为。”邱势坦言道,“五日后我从新荣回来,会带回一批货物到锦州,试试销路。” 乐谣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潜台词。 她想了想,问道:“您能带过来多少?” “第一次嘛,肯定不会多,试试水。”邱势在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又不抱希望地问道,“如何,你可知道锦州有什么销路?” “若是东西不多,我倒可以找人吃下来,帮掌船卖卖看。”乐谣想到的是乐全。 乐全原本的谋生手段就是在村里面收各种农产品,然后带到城中去贩卖。 但是很显然,他卖的东西太常见了,在乐谣看来,可谓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但如果他能在邱势这里拿到货就不一样了。新荣那边的特产在锦州即使不是头一份,也是十分罕见的。再结合景康城的消费情况,要把东西卖出去并不难。 “哦?”邱势诧异地看了乐谣一眼。 这一瞬间,他心中想了很多,最后还是秉着和乐谣交好的想法,点头答应了下来:“行,那五日之后,还是在这边,我优先把东西给你们看看。” 乐谣感激点头:“多谢邱掌船!” 邱势摆了摆手,没有多少,跟在自家最后一个船工身后,踏上了甲板。 乐谣和荆殊站在江边,目送着他们的船只离开。有风迎面吹拂过来,带着江水不厌其烦地拍打沿岸,也撩起乐谣鬓边的发丝。 乐谣轻吐出一口气,对荆殊道:“走吧,去摆摊了。” 荆殊点点头,推着轻了许多的推车跟在她后面。 “你说竹筒饭在新荣卖得出去吗?”乐谣问。 “那当然。”荆殊还是一如既往地乐观,“那么好吃的东西,肯定要被哄抢。” 乐谣却不盲目:“我打听到新荣那边的人更喜欢吃甜的,下次如果再和邱势有合作,我得调整一下味道。” 荆殊道:“我不挑嘴,什么口味都行。” 乐谣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嗯,谢谢你这么好糊弄。” 荆殊完全不在意她话中的嘲弄,反而嬉笑着答道:“不客气,应该的。” 乐谣无奈地摇着头,但嘴角却克制不住地弯起。她连忙转过头,将笑意掩饰住。 这一日,又有新的船只到来,码头上依旧人来人往。 但是由于把大头都给了邱势,乐谣他们几十个竹筒饭的存货很快就卖完了。跟没买到的顾客约定了明日,他们便收摊了。 回到乐家村后,乐谣让荆殊先回家,自己则来到了乐全家,想要与他商量清晨时候的事情。 乐全今日没有进城,晃着身子来与她开门。听到乐谣将事情说完,他诧异得嘴都合不拢。 没有立刻回应,他上下打量着乐谣,像是完全认不出这个人还是不是之前那个唯唯诺诺,要靠全村施舍才能活下来的女孩。 乐谣也不说话,任由他自己去想。 乐全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她几个细节方面的问题,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道:“有这种事,当然是要搏一搏的……只不过,我手上的钱不多,可能没办法吃下那么多东西。这几天,我想去找找几个好友,我们一起把东西盘下来。” 说完后,他询问乐谣:“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好的。”乐谣肯定道。 说实话,乐全能够这么快同意下来,她其实有些惊讶。 不过乐全还有顾忌:“我这几个好友……跟我一样,这……身体都有些……咳咳。” 他瞥了一眼乐谣:“我听说大生意人都有忌讳,我们这样,这样,会不会冒犯了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全叔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有福之人,谈什么冒犯?”乐谣安抚道,“那掌船是个明白人,并不愚昧,全叔不用担心这个。” 乐全于是松了口气:“如此,五日后,我去找你,咱们一起到码头看看。” 乐谣点头应下,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她便与乐全道了别,回到家中。 院门外,荆殊一个大孩子带着江胜乐全几个小孩子,眼巴巴盼着她回来。 乐谣一愣:“都蹲在这里做什么?” “饿了。”荆殊理直气壮道。 乐谣差点被气笑,绕过他们便回屋开始淘米。 竹筒饭这几日销量好,是不可能给家中消耗的。乐谣煮了些米饭,想了想,又从旁边的陶锅中掏出一只卤猪蹄,片下了肉。 这锅卤料是她这几日一直在熬制的,之前荆殊进城时,她托他买回了许多调料,包括还在被当成药材使用的陈皮八角一类。 当时令乐谣非常震惊的是,她还在荆殊买回来的东西中发现了几株辣椒。但这些辣椒非常昂贵,荆殊买回来三根,价格抵得上三斤八角,根本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乐谣只得把种子细心剥了,当成眼珠子一般在院子里种下。 熬了几天,如今这卤汤也算成了,乐谣尝了一口猪蹄肉,白的软糯如果冻,红的根根分明,除了味道上有些欠缺,口感上已经十分接近她在现代吃过的隆江猪脚。 她满意地将肉片装了盘,出门喊其他人开饭。 几个男孩都是正在生长的时候,胃口很大,但每个人都很有分寸,多吃饭少吃菜,最后肚子都撑了个浑圆。乐阳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些碗盘被众人舔得光洁如新,清洗的时候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这几日,有了江胜几人的帮忙,竹筒饭的产量一天比一天提高。 但由于近来码头人流较多,竹筒饭又实在太方便携带,东西还是有些供不应求,乐谣完全不需要为销量烦恼。 但已经抵达新荣的邱势则已经开始抓头发了。 “……广丘那边的糯米粉这一次我们没赶上好的,就没带过来。”他顾不得喝水,对着此行最后一个大主顾推荐道:“不过我新进了一批竹筒饭,放到您的馆子里卖是再好不过的,您拿一点?” 主顾捋了捋胡子:“竹筒饭是什么新鲜玩意,没听说过啊……” 邱势趁热打铁:“嘿,我以前也没见过,还是偶然间在锦州东陵码头那边……” “锦州?”主顾听到这个地名,立刻皱起了眉头,“这种地方能出什么好东西,老邱你别是在诓我。” 邱势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 他换人取来一个竹筒饭,可惜已经放了一天半的竹筒饭即使被打开了,里面的内容也没有半分吸引人的地方。 邱势一愣:“您等等,我让人去弄熟一个,您看看就知道了。” “算了算了。”那主顾拦下了他,“不就是蒸香米嘛,嘿,我当多大事呢。” 邱势无奈地笑了笑。 那老主顾跟他也算熟络,不愿直接拒绝他,想了想便道:“这样吧,多少钱一个啊,我拿一点走吧。” 邱势立时来了精神:“不贵,十五文一个,放到您馆子里,卖上三十文都没问题。您看,我这东西也不多,您拿两百个……” “哟呵,可要不了这么多。”主顾为难地看了一眼,“这样吧,挑……我挑二十个走吧。” 说完,他便找了个借口,匆匆溜了。 见他离开,邱势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无奈叹了口气。 “掌船……这还剩下一百多个,怎么办才好?”有负责看管货物的船工上前询问。 邱势的船不大,但因为跑这条水路的人不算多,他带来的大部分商品已经全部卖出去了。 如今就剩两大框的竹筒饭堆在一起,扔也不是,抬回船上发霉也不是。 邱势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下午要去城里谈生意,后天才能回来,这几天你们几个留在船上的在码头找个地方支个摊子,看能不能把这些东西卖掉。 “无论能不能卖出去,我回来之前,把东西处理掉,不要再让我看见。” 船工憨厚一笑,道:“好的掌船,您放心。如果卖不出去,我们几个每天吃几个,也能消灭不少,最后实在不行我便扔了。” “嗯。”邱势淡淡应了一声,直接离开了。 这种沮丧的心情一直持续了一整天,邱势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这一次会突发奇想买下乐谣的东西,其实是因为这次航行有一部分商品没能购置齐。为了不浪费船上的空间,他这才补救般地买了其他一些东西垫上。 他的眼光不算差,大部分新东西都有主顾愿意赏脸带走,就剩下些竹筒饭,因为凉了看起来卖相太差,无人问津。 这批滞销的货物甚至让他怀疑起自己当初在锦州停靠的决定,一时间有些索然无味。 好在他在新荣的生意都是有旧例可循的,尽管他没什么干劲,这一次的进货也算顺利。 两日后,当他带着人回到新荣码头,竟见几名留在船上的船工急匆匆向他寻来。 “怎么了?”听他们说完事情后,邱势有些不解,“陈掌柜?就是前日买了二十个竹筒饭那个?东西出问题了吗?” 船工急得猛点头。 “怎么了?变质了还是吃坏了人?”邱势也有些上火了,提高了音量质问。 “都不是都不是。”船工摆着手,“陈掌柜的人昨日找过来好几次,说还想再买一点竹筒饭,找不到您所以着急呢。” 邱势愣了。 他慢慢捋清了船工话中的意思,随后疑惑道:“……他要买不是好事吗?船上不是还剩百来个吗?给他们带走啊。” 船工手一摊:“哪有啊?掌船,船上没了!” “没了?”邱势眉头蹙了起来,“我走的时候还剩下两大箱子,东西呢?” “都卖完了,当天下午就卖完了。”船工说着,掏出一本账本和一个钱袋,“哝,您确认一下,东西都在这里了。” “卖完了?”邱势一惊。 他迅速查验了一番,这才确认船工没有在糊弄自己。 恍惚中,他凝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天他走了之后,船工便依照他的吩咐,在码头边上支起了简单的摊子。 一开始没人在意他们,他们也没有卖东西的压力,只是做个模样。可等到傍晚时,几个船工煮熟了竹筒饭,准备当作晚餐时,竹筒那奇异的造型和独特的味道却吸引来了许多人。 一百八十个竹筒饭对于新荣的人流来说并不多,很快被瓜分了个干净,以至于隔天城中主顾的手下找上门来,结结实实扑了个空。 “陈掌柜还说了,东西是好东西,是他看岔了,问您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再给他带五百个。”船工继续道。 “呵,五百个,这可够呛。”邱势随意抱怨了一句。 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新荣华,他突然回想起有些冷清的东陵。驻足了片刻,他抬手将人招呼过来,“来来来,把东西搬上船,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等跑完这一趟,回去就给大家结工钱。” 春水漾漾,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第26章 春曲渐入尾声, 没有雨的时候,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每次上山砍竹, 下来后都难免一身的汗。 乐谣的新品菜式还没研究出来, 邱势的船只先一步回到了东陵。 这天清早, 两方都赶了个早,乐谣带着乐全和他的一众友人, 来到了江边与邱势碰头。 邱势邀请众人上船,乐谣在甲板上看到了他此次带回来的货物。 两个货箱看起来并不算大, 但里面的东西却是十分满当,那些肉质饱满的虾米和干螺肉看得乐谣都双眼发光。 乐全激动地上前, 用仅剩的左手捧起一把鱼干,反复地查看。 邱势还是有几分-身为掌船的优越,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等到乐全几人情绪平复了, 才故作谦虚道一句:“如何?东西还入得了各位的眼吧?” “可以可以, 都是好东西!”乐全点头应道。 两方交谈了一阵,最终, 乐全这边几人凑足了二十两银子,将东西都买下。乐谣眼馋那些海货, 本想着与他们匀一匀, 但邱势知道她是买回去自家用, 便阻止了她。 他将乐谣和荆殊叫到了甲板另一边,令船工重新称了两斤虾米和干贝肉,笑着解释道:“乐家小娘子要的东西可不能马虎,这种‘红钩’是这附近最好的干虾,咱们也算是商业上的伙伴了, 我按当地的原价给你称上十斤。” 乐谣闻言摆了摆手,正想拒绝,邱势又道:“无需客气,这也不是凭白的礼,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要与你谈,这些便算个定金吧。” 乐谣问:“邱掌船还想要竹筒饭?” “还是你聪明。”邱势笑着击了一下掌,“我希望能长期在你这儿购置竹筒饭,依旧是老规矩,明早便要五百个,乐老板觉得如何?” 乐谣摇头:“太急了,最多三百,再多我也做不出来了。” 邱势了然地点了点头:“行,那这次便再要三百吧,看来我以后如果要预订,得先与你打过招呼才是。” 顿了顿,他又套起近乎:“姑娘手艺好,这竹筒饭的生意可不用愁,将来若是有人与邱某挤上了,还望姑娘给我个方便。” “这是自然。”乐谣点点头。 邱势离开的这几天里,乐谣断断续续也接了两三单数量过百的生意。但是邱势是她的第一个大主顾,她也愿意卖邱势这个面子。 但商场上情谊的分量并不重,乐谣还有自己的打算。 “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想要请邱管事帮忙。”她道。 “嗯?”邱势朝她看过来。 乐谣勾起嘴角,尽量让氛围轻松些:“是这样的。东陵码头这边的商船时有时无,我在这里讨生活,没有船只靠岸的时候便只能喝西北风。 “邱掌船在江面上闯荡,一定能遇上不少同行,如果有机会,与他们提提锦州与东陵,便算是帮了我的忙了。” “这倒不难。”邱势颔首,“可是,哈哈,你也该知道,这种事可不是我随口说说就能有效的。” 乐谣不在意地拨了拨鬓角的碎发:“我知道的,不过是聊胜于无,图一个安慰。邱掌船只管做,无论有没有用,我都感激你。”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邱势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口应下这事。 过了一会儿,船工将称好的东西拿来,乐谣几人便下了船。 来到她原先摆摊的地方,乐全几人也不急着走,一人要了一个竹筒饭,算是照顾乐谣的生意。 乐全边吃着东西,嘴里还不住感慨着:“你能在此处支个正经摊子真是再好不过了,如今你们姑侄两的日子不仅越过越好,还能帮衬着我这个残废,我这个叔叔,唉,太不称职了!” 乐全和他的这几个老友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他们知道这批货物的珍贵,对着引荐他们与掌船相识的乐谣身为感激。 毕竟没有乐谣,这些商船就算想把东西卖到锦州,这大饼也砸不到他们头上。 “全叔说哪里的话?”乐谣给他端上清水,“这段时间要是没有您的帮衬,我这摊子也不知道开不开得起来,你再说这些,才是折煞我这个小辈。” 乐全听了,面上便露出憨厚的笑来。 他看着乐谣,又看了一眼在旁边生炉火的荆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你现在啊哪哪都好,等再大两岁,把孩子也要了,这日子就圆满了。” 乐谣知道他在说什么,却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寻了个理由到摊前去忙碌了。 她原本以为和荆殊表兄妹相称是极好的,但没想到这个时代只讲究同姓不通婚,乐全知道荆殊来历后,便一直将他默认成了乐谣的未婚丈夫。 乐谣知道解释也没用,每次遇到这种尴尬的事情,便笑一笑躲过去。 乐全几人吃完东西便离开了,他们还要回去商量着怎么分销。 乐谣把摊子支到下午,感觉着温度有所下降,便唤了荆殊准备收摊。 “这么早?”荆殊看着还远远未靠近远山的太阳,疑惑问道。 “人也不多了,不如早些回去。”乐谣解释,“况且,我们还要回去准备明日的三百竹筒饭呢,这些卖不完了,留到明天也可以。” 荆殊闻言,“嗯”了一声,便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 乐谣看着他熟练地将木凳炉灶一一搬上推车的模样,突然间有些恍惚。 这段时日里,荆殊的伤势显然是好全了。 他自己没有主动提离开的事情,乐谣也没有再赶人。 乐谣希望他留下,是有自己唯利是图的企图的——她现在特别需要帮手,江胜那些人年纪还小,轻省活计能出力,遇上重活便抓瞎。 而荆殊不仅能力强性格好,相处了这么久也没见什么威胁,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选择。 私心上来讲,她是不愿放荆殊离开的,每日里还会数出工钱,吊着他出力。 但她一直不知道,荆殊为什么不自己离开。 在乐谣眼中,荆殊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他随身携带宝剑与银裸子,出身显然富贵,更难得的是性格自信豁达,乐观知礼,家族底蕴必定深厚。 这两点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奇就奇在,这样一个出身非富即贵的小少爷,竟能在乐谣家中过上这么久的苦日子,而且对着江胜这些小乞丐,也全无嫌弃之色,天天与他们打成一团,教他们拳脚功夫。 该是怎样幸福美满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这样享得了福,又吃得了苦的十六岁孩子? “乐谣,帮我递一下那边的竹筐。”荆殊一句话,将乐谣从呆愣中拉了出来。 乐谣低下头,掩盖住双目中情不自禁的妒忌情绪,慌慌张把那竹筐抬了起来。 荆殊接过后,眯着眼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乐谣觉得有些刺眼,抿着唇别开了脸。 两人收拾了一会儿,正要离开时,突然有一个熟人找上了门来。 伶红带着一个与乐谣差不多大的女孩,站在她们摊前浅笑着打了个招呼:“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今日你们居然这么早便要走了。” “来得正是时候。”乐谣朝她们迎上去,“还好耽搁了一会,不然便要错过伶红姐姐了。” 伶红是这附近的无冕之主,乐谣有着商人趋利避害的行动原则,虽然与她不算熟,但对着她时态度一向恭敬。 伶红捂唇一笑:“你人小,嘴巴却这般甜,可是抹了蜜?” 乐谣顺势道:“过几日倒是准备弄一道加了蜜糖的甜水,到时候伶红姐姐可一定来尝尝。” 伶红温柔地点了点头。 她人长得名言,但性格确实内敛,一颦一笑间俱是成熟女子的风情。 两人寒暄了一小会,伶红总算提起正事。 她把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推到了乐谣面前:“其实今日过来,主要是想介绍一个小姑娘与你认识。” 乐谣点点头,主动去接触那小姑娘的眼神。 小姑娘在旁边听着她和伶红说了许久话,早确定了她没有威胁,此时便落落大方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阮青。” 乐谣笑:“我是乐谣。” “我知道,我早听说过你了!”阮青有些激动,“你是第一个来码头这边摆摊的女子,我一直很想来见见你。” “见我?”乐谣有些疑惑,目光不自觉看向了伶红。 伶红摇了摇头:“你听这丫头自己跟你说。” 阮青也不耽搁:“是,是这样的,我也想要在这里支个摊子,就摆在你们旁边,卖些可口的糖酥糕点,嗯……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乐谣从她这一句话,立刻将伶红今日的来意推算出了个七八分。 她深谙打好关系的门道,不等伶红那边开口请她帮忙照顾阮青,便道:“我平时一人在这边,正愁没个女孩做伴,你能来再好不过了,我也不用总是孤身一人担惊受怕。” “是,是吗?”阮青听完这番话,脸顿时有些红了。 她还十分单纯,发现不了乐谣主动示弱的意图。阅历深厚的伶红倒是看出来了,却没点破乐谣的心思。 伶红甚至感激地看了乐谣一眼,随即便对着阮青提点道:“如此,往后你们在一处,可要互相扶持。你需得记着规矩,别误了乐谣的事。” “嗯,我不会的。”阮青朝伶红保证道。 说着,她还拉起乐谣的手,约定道:“那我们便说好了,明日!明日就在这里相见,我给你带我做的酥饼。” 乐谣笑着点点头,应下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伶红看出乐谣是准备归家了,便早早结束话题,带着阮青离开。 回程的路上,乐谣连脚步都轻快了三分。 虽然不知道阮青与伶红具体是什么关系,但很显然,阮青对于伶红有着非凡的意义。只要能与阮青结交,自然就算是搭上了伶红这个势力。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她自顾自盘算着,走到一半突然发现荆殊落在身后好远的地方。 转身小跑回荆殊身边,乐谣疑惑问道:“……今日累着了?我来推这车吧。” 荆殊摇摇头,避过了她伸来的手:“不用,我能推。” 乐谣便沉默下来。 荆殊的步子还是那么慢,她也不得不降低自己的速度。 又走了一段,乐谣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哼!”荆殊把头一偏,似乎想将鼻孔怼到天边去。 乐谣想了想:“我今日得罪你了?” 她务实道:“咱们之间有话还是说开了好,否则我该如何与你道歉,今后又该如何避免呢?” 荆殊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质问道:“你方才在那两个姑娘面前,为何说你自己是‘孤身一人’、‘担惊受怕’?” 他瞪着眼睛:“我不是人吗?” 乐谣这下子想起来了,一时间便有些尴尬。 她解释道:“我方才是代入了那位阮青姑娘的处境,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到码头摆摊的这段时间,因为有你在,我从未担心过安全问题,从不是‘孤身一人’,更别说‘担惊受怕’了。” 荆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得意地挑起嘴角。 乐谣又道:“不过刚刚确实是我失言了……我今日给你双倍的工钱吧?” 她说着,便抬手去摸腰上放钱的荷包。 荆殊连忙拒绝:“唉,别别别,这倒不用了。” 乐谣抬头:“那你想怎么办?” “你方才不是说……过段时间要卖甜水吗?我怎么不知道?”荆殊问。 但他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反而立刻要求道:“我想喝甜甜的蜜水,得最先喝到,得比乐阳江胜他们分得更多!” 乐谣有些无奈。 她很难理解荆殊的想法,就跟现在这竹筒饭一样,甜水如果做出来了,他迟早都会喝到反胃。 而荆殊的条件,居然就是这个。 她深呼出一口气,把一整天的疲惫一起赶出了身体。呆在这种一碗甜水就能安抚的人身边,她感觉近来的种种忧患,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乐谣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果然听到身后荆殊在第一时间跟了上来。 “好。”她轻声回应。 哄完了生闷气的荆殊,两人终于顺利地回到家。 乐谣带着家中数人点着蜡烛忙活上半个下午加整整一个夜晚,才堪堪赶在了约定时间之前,将三百个竹筒饭交了货。 与邱势告别之后,荆殊狠狠伸了一个懒腰。 乐谣见状,道了句:“剩下的竹筒不多了,今天卖完我们就回去,好好休息一天。” 荆殊精神其实还抖擞着。 他身体素质极好,就是再连轴转上三天也不会困倦。但“没事”两个字刚到喉咙,他却瞥见乐谣眼下的青黑。 于是嘴中的话打了个转儿,再出口就变成了:“好啊,快困死我了。” 两人回到摆摊处,将摊子支了起来之后,阮青才珊珊来迟。 她臂上挽一个比她身子还大的食盒,发间扎两个小髻,小髻上系着的是景康城近来最流行的杜鹃绢花,与身上的嫩牙色的罗裙相映成趣。 与乐谣打过招呼后,她招呼身后赶着牛车的老汉,布置起摊位。 此时恰好人不多,荆殊一个人也能应付,乐谣便起身过去与她帮忙。 “谢谢你,乐谣。”阮青小声与她说话,“还好有你在,否则我就不能来了。” 乐谣笑了笑,没有追问。 趁着帮忙的空档,她观察了一下阮青要卖的东西。 阮青准备的是一些常见的糕点,这其中绝大部分乐谣当初在景康城都看过。摆在货架上的这些唯一的共同点是精致好看,有五瓣的梅花糕,以及被捏成鸳鸯模样的白霜糕等等。光看这些糕点的外形,就知道制作者用了十成的心思。 乐谣惊叹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阮青重重点了一下头,面上有骄傲的神色:“嗯!” “你的手可真巧。”乐谣笑起来,“这鸳鸯的羽毛都绘得这样惟妙惟肖,一般人可做不来。” “不难的。”阮青道,“嗯……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可以教你。”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拿出一个单独的小布袋:“对了,乐谣,这是送给你的。嗯……我们以后一起在这里做买卖,要相互扶持啊。” 乐谣大大方方接过了这份礼物:“太好了,我刚才看着就已经馋了。对了,你吃过早饭了吗?待会也尝尝我的竹筒饭。” “吃过了。”阮青道。 这时候,送她过来的老汉把摊位最后的桌椅布置好,过来与阮青道别。 老汉离开后,阮青便志气满满地握紧拳头:“我终于要开始摆摊了!” 她回头对着乐谣笑:“乐谣,我要赚好多好多钱!” 初生的牛犊虽然不怕虎,但前路并不是一片坦荡。乐谣压下心中的忧虑,回了一句鼓励的话语:“嗯,你可以的。” 阮青闻言,笑得更加欢喜。 接下来,两人便分开,各自应付起逐渐热闹起来的人流。 阮青看起来的确是第一次做生意,她卖出每一份糕点都十分激动,大半个早上,面上挂着的笑颜就没收起来过。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男子,见她独自一个小女孩在照顾摊位,都愿意过来瞧瞧,买份糕点照顾她的生意。 但这其中也不全是怀抱善意的人。 乐谣正收着钱,突然便听到旁边响起一句:“你还没给钱呢?” 她匆匆应付完自己面前的顾客,便往阮青那边看过去。 此时,三个一身腱子肉的大汉正杵在阮青摊位面前,打头一个冷笑一声,与阮青争执起来。 “你卖的这是什么玩意?糖糕?”他的嘴巴不断颤动,显然是还在用舌头清理着嘴中的残渣,“呸!差点把老子齁吐了,还沾牙。” “如果不好吃,你试一个不就算了?可是……”阮青指着那大汉,“你们三个,足足吃了我六七块糕点!” “吃你的怎么了?”大汉冷笑,“就这破玩意,难吃得要命,还指望老子给钱?你做梦!” “你!”阮青急得脸色发红,却完全拿对方没有办法。 乐谣在一旁看了一会,也理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此时便走上前去。 她拦在阮青和大汉中间,冷静道:“这位大哥,做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钱货相抵的事情。在东陵码头,这可是连伶红姑娘都认可的事情。你既然吃了东西,却不愿给钱,这事情传出去了……对贵商船的名誉可不好。” 今日码头就停了两艘船,其上船工的口音各有不同,很容易能辨认出来。 乐谣这一番话,其实是抬出了伶红给她和阮青撑腰。 “哟,你们还认识伶红姑娘呢?”大汉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猥琐,“莫不是白天做摊前人,晚上做枕边人?” 荆殊已经捡了一根烧火棍,闻言正准备挤开人群上来直取这些狂徒的狗头,但被乐谣一个眼神示意,乖乖又站了回去。 “我们如何与你无关,想来你这种白天夜里都用下半身思考的牲畜是听不明白的。”她道,“如果你不愿给钱,咱们便去寻你的掌船和伶红姑娘理论,看看他们如何说。” 大汉显然还是忌惮着自己掌船和伶红的。 但他还在坚持:“呵,就凭你,还能找到他们两个大人物?” 乐谣抬手一指:“伶红姑娘的居所就在那一处,你们掌船此刻想来也在那附近,我们现在便过去瞧瞧吧。” 他们的对峙引来了大量的围观人群,此时,形势俨然就是三个大汉报团欺负两个小姑娘。 周围的舆论开始向乐谣这边倾斜,有认识那大汉的,开始高喊他的名字,叫他快些还钱不要丢人。 很快,大汉顶不住压力,匆匆扔下钱之后,骂骂咧咧地跑了。 没有让荆殊动用武力就解决了这件事,乐谣也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把钱交给阮青,又安慰了她几句。 阮青佩服地看着乐谣:“乐谣,你好厉害啊,要不是你过来,我可能就认下这个亏了。” 乐谣笑:“你只是没有经验,以后见得多了,这点小事你也能自己处理。” 阮青闷闷应了一声“嗯”。 乐谣本想离开的脚步又停下。 她劝道:“开心一点,没必要为那些人渣生气,他们不值得。” 没想到阮青却摇了摇头。 她看着摆在货架上的糕点,问道:“我做的东西……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差吗?” 乐谣笑道:“那些人的话你还信?今天早上还有那么多人买了你的糕点,难道他们尝不出好坏吗?” 阮青朝她看过来,乐谣便又道:“反正我方才是迫不及待尝过了,很好吃!” 阮青这才重新开心起来,笑着点了点头。 乐谣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我今天的竹筒饭快卖完了,午时之前便要离开。不若……你今日也先摆到这里吧,明日我们再一起过来。” 她知道阮青身后有伶红这座靠山,所以并不担心她会因为提早收摊影响收入。 果然,阮青闻言,毫无异议地点点头。 但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将乐谣拉到了自己摊位后面一处人少的角落,与乐谣咬起了耳朵。 “乐谣,我姐让我告诉你,明天会有三只小商船停靠过来,后天离开。然后再接下来五天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码头就一艘船也见不到了。”阮青极力压低声音,“你可记住啊,到时候别白跑了。” 乐谣惊叹道:“伶红姐姐对码头的商船,当真是了若指掌。” “嗯!”阮青苦笑着点点头。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又补充道:“总之,只要是来过一次的商船,我姐姐就能知道它们的大致行踪。除非突然停靠过来一艘以前完全没来过的船只,否则她的预测一般不会出错。” 乐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接着问:“阮青……我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吗?就是这里其他的摊贩。” “当然可以。”阮青大方地笑道,“你在此处还有什么交好的摊贩吗? “尽可去告知他们。”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乐谣有些凝重地蹙起眉头。 “我的意思是,我想把商船的消息,告诉此处所有的摊贩。 “不仅是现今存在的,还包括以后,每一个新加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提前送上~ 明天的更新在晚上11点之后,之后就会恢复正常,在每天下午6点更新~ 晋江独发,感谢支持正版~ 第27章 伶红让阮青将码头商船行程之事告诉乐谣, 明显是存了照顾她的意思。但她显然没准备将这种事情公布出来,否则阮青也不需要偷偷摸摸找个没人的地方和乐谣说了。 此时乐谣提出这个要求,阮青根本没法决定, 两人只得暂时先告了别, 约定明日再说。 回到摊位上之后, 最后几个竹筒饭很快被清空,乐谣也带着荆殊回了家。 难得悠闲的一天, 忙碌了好一阵的两个人吃过了午饭后,睡了大半个下午。 乐谣醒来时, 外面正是霞光慢天的时候。 正是春夏之交,晴朗的日子里, 天上的晚霞比土地上开到极致的花朵还妖娆艳丽,大片的橙中透着紫,又慢慢晕染成浪漫诡异的粉色。 乐谣发了一会儿呆,一时之间有种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错觉。 但是很快, 记忆回笼, 她突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顾不得穿好衣裳再出门, 她边往灶房走边打着腰间的结。 灶房外,荆殊嘴里噙着根不知从哪里祸害来的野草, 正在将新砍来的木柴码成堆。 乐谣匆匆越过他, 看到火炕早已熄灭, 这才松了半口气。等检查过自己睡前放到锅中熬制的卤水余温未褪,没有任何焦糊的味道,心中紧绷的弦这才放松。 她一边取过盘子将锅中的五花肉和卤鸡蛋捞出来,一边质问荆殊:“乐阳呢?我不是让他下午时叫醒我?” 荆殊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反问:“下午又没有什么事, 你要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没事?”乐谣眉头蹙起来,“我要熬煮卤水,整理庭院,砍柴挑水,再到游贩那边采买下旬要用到的调味品……” 她转头冷哼一声:“这么多事情还没做,你居然说我没事?” 荆殊却没被她严肃的表情吓到。 他看着乐谣,居然露出一种有些心疼的眼神。 “你每天……要做的事情都这么多吗?”他问。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出身良好,家中仆役成群,连台阶上的落叶都要专门分配一个人去清扫吗?”乐谣的火气有些上来了。 她倒不是对荆殊有什么意见,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睡得沉错过了一整个下午,心中焦躁,言语间难免也不客气起来。 但说完之后,乐谣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后撤一步,垂首为自己的唐突道了声歉。 荆殊跨过灶房的门槛,朝她走进,道:“没事,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乐谣妄图扯出一个笑容化解自己的尴尬,却听他又道:“不过你无需这般着急,事情我都做好了。 “不管是清理庭院中的竹屑,还是砍柴挑水,抑或是到游贩那边将你订好的东西取回来,我都干完了。” 荆殊伸手,揪了揪乐谣面上不堪一捏的软肉:“所以,别担心,没事的。” 乐谣短暂地呆愣住了,以至于没能避开荆殊伸到自己颊边“放肆”的爪子。 而此时,她复杂的目光中映入的是荆殊愈发扩大的单纯笑意,两人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得抓住乐谣这般没有防备的模样,荆殊又试探性地朝她靠近了一点。 “睡一个下午都没事。”他附在她耳边说。 乐谣终于清醒过来,连忙后退两步,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到一个安全的范围:“你……” 她的话还没出口,得逞的荆殊已经捏起案上两块片好的五花肉放进嘴中,细细品味起来。 “哎呀,我就知道,真好吃真好吃!”他咂着嘴,“不枉我忍了大半个下午,这卤肉果然非同一般!” 说着,他又不知廉耻地尝了一块。 乐谣方才升起的纷乱思绪在他这番动作下消散了个干净。 她提起还握在手上的刀,冷冷对着面前的硕鼠道:“出去!” “我可以,可以再吃个蛋吗?”荆殊嘴中还塞着肉,眼中却闪烁着无辜开始盯上锅中卤得正好的鸡蛋。 乐谣咬牙切齿又重复一遍:“出!去!” 荆殊这下终于知道怕了,一边连连告饶,一边退了出去。 他离开后,乐谣终于能平静下来继续准备晚膳。 外面,乐阳和江胜几人终于从外面游玩回来,进门就见荆殊嘴巴鼓鼓囊囊正在咀嚼着好东西。 乐谣听到乐阳跑过去询问荆殊的声音,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在庭院中开始追逐打闹起来。 荆殊的声音还是那般得意,似乎那两块五花肉是什么不得了的好处,刺激得乐阳几个孩子嗷嗷地跟在他身后叫唤。 难得宁静的灶房中,乐谣看着窗边高高的柴火,还有角落里方才叫自己忽略过去的新盐,倏尔轻舒了一口气。 自穿越以来,她感觉自己似乎是第一次,心头上一点担子都没有。 —— 隔日。 今日码头只有一艘船,相应的人也不多。 下午时,阮青见没有了顾客,便寻到乐谣,邀请道:“乐谣,我姐……额,伶红姑娘说,想邀请你,哦还有你这位表兄到家中做客。” 她有些不确定地询问:“你,你去不去啊?” 乐谣知道是自己昨天那番请求起了作用了。 她点点头,笑道:“当然。那我们现在就收摊,一起过去?” “嗯。”阮青点了一下头,脚步轻快回去收拾了。 过了一会儿,在阮青的带领下,乐谣和荆殊来到了码头西北面的一处院落群中。 他们的推车和阮青的东西通通被寄放于入口处的一个小院,没了负担之后,三人的脚步便轻快起来。 阮青很健谈,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 “那个院子是伶红姑娘专门拨给我用的,你们以后的炉灶桌椅干脆就都摆在那边,不用来回带着了,多麻烦。”她尽力释放着自己的善意。 乐谣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似乎没什么朋友,还抱有一种稚子的天真灿漫。 她忍不住问:“你从小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对啊。”阮青回头,“有什么问题吗?” 乐谣摇头,搪塞道:“这里白墙绿瓦的,比我们村中好看许多。” “是吗?”阮青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点。 乐谣的目光不经意从巷道旁边高壮的护院身上略过,随即笑道:“是啊。” 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乐谣对着这伶红更加敬佩了。 她知道,这里就是东陵码头最出名的“红灯区”了,伶红和她手下一众姑娘便住在此处。 能在这种地方,教养出阮青这么一个孩子,显然,伶红该是下了很大的力气保护她。 可惜的是,她不知道为何伶红只把自己的势力拘束在这一个角落。乐谣觉得,光是这一路走来,自己能看到的护院打手,已经能让伶红将码头摊贩处也收拢进自己的控制范围了。 她暂时将想不明白的地方抛到脑后,与阮青一同踏进一扇精致的拱门。 远远瞧见了客厅的模样,荆殊便主动避嫌,自称想留在了院子里头赏花。 阮青也无异议,喊来了院中两个护院招待他,自己带着乐谣进入了屋子。 伶红非常知礼,早早备下了点心和茶水,笑着招呼她们。 初始的交谈非常愉悦,伶红和乐谣的情商自不必说,两人哄着阮青闲聊起码头的状况和这几日的摆摊经历,每每说上两句就要忍不住笑起来。 等到点心茶水消耗过半,伶红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了阮青。 乐谣知道正事要开始了,忙不迭地端坐好。 “倒也不用如此紧张。”伶红眉目间还带着笑,“这几日,还有接下来的时间,都要劳烦你照顾阮青那个孩子了。” “阮青姑娘聪慧又好相处,我们两个一直是相互帮衬,没有‘劳烦’一说。”乐谣道。 “我是真喜欢你。”伶红突然道,“虽然知道你这些话只是为了讨好我,但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不至于让我感到厌烦的。” 乐谣摸着她的性子,回道:“姐姐过奖了。” “说说正事吧。”伶红端起茶盏,又润了润喉咙,“我听青儿说,你想要把商船往来的消息,全都告诉那些摊贩?” 乐谣点头。 “全部告知?免费告知?”伶红确认道。 乐谣再次颔首。 “你是个聪明人。”伶红道,“商船对于码头有多重要,我想无需我再多费口舌。 “你就算是以货物的形式,将消息卖出去盈利,我都是不惊讶的。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会做这样的选择,这也是我为了让你照顾青儿,给出的真正好处。” 说完,她问道:“我可以听听你是如何想的吗?” 乐谣朝着伶红笑了笑,随后将早已组织好的语言娓娓道出:“伶红姐姐的心意,我当然知道,也十分感动。 “但是,比起贩卖消息所能得到的短浅收益,我更希望码头能长久繁荣发展下去。” 伶红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表情并不是惊讶,而是有种确认了自己心中猜测后的审视与震撼。 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又问:“码头的繁荣……跟摊贩有什么关系呢?不是只要船只过来就行了么?” “当然不是。”乐谣回道:“商船当然是最重要的因素,但码头上吸引船只靠岸的摊贩商品,也是不容忽视的。” “你觉得,就凭你那些竹筒饭,还有那边各种上不了台面的面食米糕,能比得上我手下的人?”伶红突然有些愠怒。 东陵码头,一直以来就是以她和她手下那些花姑娘闻名的。如今愿意在此处靠岸的商船,十有七八就是冲着她们来的。 伶红当然知道乐谣的意思,只是她有自己的考量,而方才乐谣的话,显然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乐谣微愣,随即道:“伶红姐……” “你年纪小小,志向却挺大。”伶红面上又恢复笑颜,打断了乐谣的话径直道:“这些日子,你要求邱掌船他们向同行散布码头的消息,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吧?” 乐谣倒不意外自己与那些掌船的事情会被伶红知晓。 她点了点头,干脆承认道:“是。” 伶红扶着额头,突然低声道:“乐谣……有些事,不是你能伸手的。 “我若是你,就会早早放弃这种无谓之举。” 她这一番话,几乎是将警告摆在明面上了。 乐谣有些发懵。 她突然意识到,码头或许早就有机会更进一步,吸引来更多的商船。毕竟要知道,在这一段水路上,属于锦州的其他码头大多已经不能使用,东陵现今占据着绝对的天和地利,船只即使不是冲着伶红这些姑娘家而来,光是为了补给和休息,也愿意在这里休憩整顿一日。 但是,这一切,似乎被伶红遏制了下来。 乐谣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却知道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强硬与她撕破脸。 她还是个靠着码头讨生活的小人物,没有资格与伶红对抗。 想明白这一点,乐谣识时务道:“我明白了。” 伶红平复了一下呼吸,情绪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她笑着道:“你是个聪明人,来,再吃点糖糕。” 乐谣没有拒绝,机械性地将她递过来的东西塞入口中。 绵软的甜味在她口中弥漫开,乐谣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这糕点的味道……似乎不是阮青的手艺。” 伶红无奈地摇着头:“那丫头能有什么手艺,小打小闹罢了,也就能糊弄那些船工。” 她指着糕点介绍道:“这些糕点是专门到城中的唐家甜点铺买来的,只用来招待你这样的客人。” “伶红姐姐客气了。”乐谣有些不好意思。 正事早就谈完,两人之间的气氛又缓和下来,过了一会儿,阮青回来了,乐谣见天色不早,便寻了个话头起身告别。 阮青自告奋勇,要再送他们出去,乐谣自然是感激应下。 两人到院中找到荆殊,发现他已经把两个护院教训得服服帖帖。挨了几顿打的护院非但没有怨怼,反而恭敬地站在他边上,与他讨教招式。 阮青赞叹道:“原来荆殊大哥的武功如此高强,连伶红姑娘最器重的潘保和潘山都要甘拜下风。” 潘保揉着自己的肩膀,苦笑道:“青姑娘别折煞我们兄弟了。” 荆殊则一脸得意的表情,乖巧站到了乐谣身边,俨然一副“我厉害吧快夸奖我”的模样。 乐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安分些。 告别潘家两兄弟之后,三人终于踏上了回去的巷道。 乐谣故意在途中提起码头这两日的人流,并询问阮青道:“阮青,这几日生意怎么样?” 阮青立时撇下了嘴角:“不算好……” 她问乐谣:“乐谣,你初始支摊,生意是不是也不好?我姐姐与我说,名头还未打出去,无人光顾是正常的,唉。” 乐谣还未回答,荆殊便摇头接话:“当然不是。我们乐谣的手艺太好了,当初摆摊的第一日,竹筒饭便卖得精光,还有没买到的船工,委屈地在周边徘徊着不肯走呢!” “这么厉害?!”阮青瞪大了眼。 荆殊一摊手:“你也知道,即使是现在,我们的东西也少有能剩下的时候,基本上不管当天做多少,都能售空。” “这倒是。”阮青吐了吐舌头。 她又道:“我其实早知道自己的手艺不过关,与唐家铺子的一比,轻易便能尝出来了。 “只是,只是……我总想着卖给那些船工还是可以的,没想到,唉……” 乐谣见她有些沮丧,没有安慰,反而直指痛点道:“船工大多来自比锦州更加富庶的州府,他们不缺钱,想来早在其他地方品尝过各类精致美食…… “如果你的东西独特和味美一样都不占,恐怕很难在码头有太好的销路。” “是这样吗?”阮青在这番打击之下,头直接垂了下去。 她开始闷闷着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阵,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乐谣趁势问道。 “我在想,或许我姐姐说得没错。”阮青道,“我就不该折腾这些,应该好好学习女红和管帐,等将来到了夫家,也好过得更舒服一些。” 这个时代女子的主旋律似乎就是嫁人,乐谣记得,自己已经听到不下三个人说起这种事了。 她开始忧虑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要把阮青打击得直接放弃自立的念头了。 但很快,阮青蓦地又振作起来:“哼,我才不要听她的呢!” 她偏头问乐谣:“乐谣,你说,要不我找个机会,先去城中甜品铺当两年的学工怎么样?” 乐谣一愣:“唐家甜品铺……招收女学工吗?” 阮青扁了扁嘴:“也是……” 她摸了摸下巴,开始琢磨起新的思路。 乐谣这时候突然道:“手艺的提升需要时日,急不得,你可以让……让你姐姐找个从大户人家退下来的厨娘来教导你,多练练,一定能有长进。” 阮青双眼一亮:“正是如此!” 乐谣又道:“而新奇独特这方面,恐怕就要你发挥想象力了。你可以尝试着自己创造一些新的糕点,博得眼球。” “啊?”只会按照流程制作糕点的阮青傻了,“自己创造?我,我不会啊……” 见鱼儿上了钩,乐谣便装出一副恍然的模样:“说起来,我小的时候,出征的父兄曾从远方带回过几种风靡一方糕点,味道奇特不说,至今我还未在景康附近见有其他人做过。” 阮青眼睛都亮了:“是什么?乐谣乐谣,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被伶红藏在自己羽翼下,涉世还未深,不知道礼物背后隐藏的价格,张口就敢索要。 乐谣道:“当然。” 她问:“阮青,你做的糕点都是甜口的,你可知道,这世界有些糕点,其实可以做成咸的?” “咸的?”阮青微微长大了嘴。 乐谣点头:“普通的糯米皮,包上豆沙便是糯豆糕,但倘若将豆沙换成咸蛋黄与肉松呢?” “咸蛋黄与肉松?”阮青已经傻眼了,“咸蛋黄我知道,肉松是什么?肉吗?” 她很疑惑:“这,这能吃吗?” 乐谣笑了笑:“当然,咸甜搭配,最是适宜不过。接下来几天,码头没有商船停靠了,你不若就在家试试。” “好呀!”阮青兴奋地点点头,“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些做出来是什么口味,但是想想就觉得新奇。” 她崇拜地看向乐谣:“乐谣,你真的好厉害,不仅做出好吃又独特的竹筒饭,还会做咸口的糕点!” 乐谣拉过她的手:“那我现在和你说说几种咸口糕点的做法,你记一下,如果有忘记的,明天还可以问我。” 阮青重重点了一下头:“嗯!” 这一天,乐谣没有推脱阮青的好意。 她和荆殊一起,将笨重的炉灶和桌椅都留在了阮青的那处院落,只将必要的东西搬上推车。 与阮青约定好明日一早在此处相见,三人便往各自的方向离开了。 西斜的日光中,阮青蹦跳着回到伶红院中。 伶红见她脚步轻快,自己的心情也好上许多。 她打趣道:“怎的如此开心?是不是趁我不在,你和乐谣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阮青赖到她身边,撒娇道:“才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是很重要的正经事!” “你这丫头,眼里还有正经事?”嘴上说着教训的话,伶红的眼中却没有半点苛责,尽是望不到头的温柔。 阮青轻轻将头靠在她膝上,轻声道:“是真的,姐姐。乐谣告诉了我许多新奇糕点的做法。” 她像个迫不及待要邀功的孩子,喋喋不休讲述起来:“是咸口的糕点哦!姐姐你一定也没尝过吧,把咸蛋黄和打碎的肉丝包进糯米皮中,上架蒸熟,出锅放凉后味道比寻常的糕点更加丰富好吃。 “等过两天我把材料备齐了,就做给你尝尝!” 伶红掩饰住眼中的诧异:“乐谣……跟你说的?” “是啊!”阮青毫无心机地点头,“姐姐,你说她怎么那么厉害?随便拿出一种东西,竹筒饭,蛋黄肉丝丸,花卷……全都是我们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你也不差啊。”伶红安慰道,“你做的那些糕点也非常好吃。” “骗人!”阮青皱了皱鼻子,“这才多久,我的东西在码头都要卖不出去了。” “是吗?”伶红还是温言软语,“我早告诉过你无需心急。” “我当然急了!”阮青道。 她轻舒了一口气,将脸贴在伶红腿上:“姐姐,我要早点赚到大钱,赚到可以养活我们两个的钱,这样子,你就不用再做这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说着,她仰起头,目光中有哀求:“等到我,等到我赚到好多好多钱,你就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找一个新的地方安家好不好? “没有男人愿意要我们也没关系,我可以卖一辈子的糕点养你!” 伶红禁不住笑起来:“傻孩子,事情哪有你想的这样简……” “就是这样简单!”阮青固执地打断她的话。 她急急寻到伶红的手,捧在自己胸前:“你答应我,好不好?” 伶红整个人猛地一颤,回过神来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好,我……答应你。” 另一边,乐谣带着荆殊走在回家的路上。 荆殊一路上都在记挂着乐谣方才提起的几种咸口吃食:“原来你藏着那么多东西,一直以来居然都不说!” “说了也没用,我没时间做。”乐谣回道。 荆殊嘴硬道:“不做也没关系啊!你早点说,我可以自己想象嘛!” 乐谣懒得理会他,只径直拐过一道弯。 “唉,你去哪儿?”荆殊推着车跟上,“这可不是回家的路。” “我知道,我们先去一个地方看看,不远的,就在前头。”乐谣解释。 走了一会儿,两人在一处荷塘面前停下。 春末夏初,塘中有心急的花骨朵,已经亭亭立于水面。 荆殊道:“花还没开呢。” 乐谣却脱了鞋,涉水摘了一片靠近岸边的荷叶。 “已经够了。”她朝着荆殊摇了摇,荷叶上两滴水珠便欢快地滚动起来:“过来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我尽量在9点更,如果没有的话就不要等了,明天过来看。 谢谢支持~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薯粥 10瓶;美好人生 4瓶;荀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做竹筒饭用到的竹筒必须选择生长期较短的嫩竹, 这段时间以来,后山竹林外缘的嫩竹已经被乐谣祸害了个遍,再想找好品质的竹子, 必须开始深入竹林。 而此时天气开始逐渐炎热, 如果再不找到解决办法, 竹筒来源便会成为一个难题。 所幸这时已经将要入夏,荷花未开, 片片荷叶已经铺满了水塘,正是采摘的时候。 用荷叶饭替代竹筒饭, 不仅能简化制作流程,还能降低每日里运送的重量。 思及此, 乐谣便摘得越发有劲。 这一次她来摘荷叶只为尝试,所以当发现身手麻利的荆殊手中已经捧了一束之后,便招呼他上岸,一同回了家。 这天傍晚, 她用荷叶换了竹筒, 蒸出来一笼子方方正正的荷叶饭,家中几人也吃得非常开心。 乐谣正琢磨着要不要将米和猪肉换掉, 尝试着做一做广东地区有名的“糯米鸡”时,江胜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谣, 谣姑姑, 荆大哥说你们后天开始暂时不去码头了……”他捧着碗, “那我们到时候是不是不用来了?” 一开始,乐谣只打算聘用这群小乞丐三四天,但是后来,因为生意极好,江胜他们几乎是每天来报道。 乐谣除了负责他们日常的吃食, 还会看情况给一些铜板,或者用粮食抵消。 “还要来。”乐谣道,“到时候不做竹筒饭了,我们把院子修一修。” 她看向院子的东南角,那里堆着许多她和荆殊砍来的青竹,已经风干得差不多了。 “到时候,我们先把篱笆重新修起来,再找点木头在院中搭个简单的草棚。”乐谣计划着,“这样天热之后,你们在院中干活也不会轻易被晒到。” 她话中的意思,透露出长期雇佣江胜等人的打算,江胜几人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道好。 隔日,乐谣和荆殊依旧到码头摆摊。 这一天与往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码头上的船工少了一些,乐谣早预料到这种场景,所以准备的竹筒饭也不多。 中午之前,船只启航,码头上又只剩下摊贩们面对面干瞪眼。 乐谣正想着离开,没成想对面的许二找了过来,将她们最后几个竹筒饭包了圆。 “大热天的,赶紧回去吧。”许二笑着劝道,也不急着走,转身还帮忙收拾起东西。 可能是因为性格相投,两家自从打过招呼后,许家两兄弟对着荆殊就特别亲,近来走动也频繁。 乐谣向来是愿意与人为善的,她把最后一个竹筐系到推车上之后,便来到许二身边。 “许二哥。”乐谣喊道。 许二朝她看过来:“怎么了?”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乐谣走到荆殊和许二身边,对着许二道:“你们明日不要……”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锣鼓的声音。 还滞留在码头上的所有摊贩都朝着那边看过去。 乐谣的话被打断了,也不心急,定睛看着来人。 等那伙人走进了,她才发现对方正是昨日在伶红院中见过的潘家两兄弟。 潘山拿着一面铜锣,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便提高嗓门喊道。 “明日起至廿九,共五日时间,码头不会再有商船停靠,你们可自行斟酌,要不要过来。” 他在这一段前后巡视了一遍,将这句话足足喊了七八遍,等到最后,确认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次带着人又离开了。 “乖乖……”许二直着眼睛发愣,“那小伙子不是伶红姑娘的人吗?他怎么会过来跟我们说这个。” 乐谣已经大致猜出了伶红的意思。 昨日自己将那几道糕点的做法对阮青倾囊相授,果然起了点作用。 就是不知道伶红这番,是只想还她这一次人情,还是真的愿意帮着她,将东陵码头发展起来了…… “既然后几日都没有商船,许二哥便不要出摊了。”乐谣转移开话题,对着许二道。 许二点头:“嗯嗯,这是自然。” 他已经坐不住了:“我先走了,我得去跟我哥商量一下。” “嗯。”乐谣和荆殊一起站起来,送他离开。 返回收拾摊位之前,乐谣故意往阮青那边看了一眼。 阮青似乎也有些晕头转向,看见她只如往常一般挥手打了个招呼。 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乐谣知道以她单纯的心思,多半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些遗憾套不出话来的同时,也庆幸伶红那边应当暂时不会阻隔自己与阮青来往。 这天,她与荆殊还是将一批笨重但不值钱的东西留在了阮青放置货物那个院子里,自己轻装回了乐家村。 接下来几天,乐谣一边忙着准备下次开摊的新菜式,一边带着荆殊等人改造家中的院子。 不得不说荆殊真的能干,他力气大,竖篱笆根本不用帮手,自己拿着工具哐哐哐几下,竹子就轻易被钉进了土中。 江胜几人在旁边或是帮着递东西,或是在乐谣计算好的位置挖坑,也让整个改建工程效率提高了许多。 乐谣看似并不干什么体力活,却偏偏是最累的一个。 她一边要计算着木棚的大小方位,一边要看顾着灶房中的新品,还要负责给几个流汗过多的男孩子做饭,一天里忙得脚不沾地。 廿七这天,天气热得厉害,恰好她准备好好几天的豌豆凉粉终于做成,于是就着调出来的酱汁,几人中午吃了一顿凉菜。 荆殊终于把整个小院的篱笆都围好了,整个人又兴奋又脱力,一口气连吃了好几碗。 等到他开始去盛第六碗的时候,被乐谣瞪了一眼,这才悻悻收回了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屋休息。 下午的时候,一个久未上门的客人寻了过来。 罗可儿一边指使着江胜几个小孩帮她搬着布匹,一边埋怨乐谣道:“这么久了,我不来看你,你也半点音讯都没有,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乐谣这段时间真真是忙得打转,闻言道:“是我不好,唉,你等等,这些布料是要做什么的啊?” “是绣坊里新出的夏布,可透气了呢。”罗可儿解释道,“绣娘们可以花低价钱购置,我家不缺布料,我便把我自己的份额都给你送来了。” 她捧着一批青色纱布,得意问道:“瞧瞧我的眼光!这匹青色,啊还有刚才小乞丐搬进屋的那匹你自己用,这两匹给乐阳做几件新衣裳。” 乐谣十分感激她还记得自己。 “谢谢你可儿姐……那这些布匹,总共多少钱?”她问。 “哼!”罗可儿瞪她,“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后便不来了!” 乐谣无奈地笑了笑。 她将搬东西的活计交给江胜几个,引着罗可儿进了屋:“好吧,我不与你谈钱。 “不过也是你来得巧,这两日我做了好些新吃食,你之后要走记得带上一些。” “那必须的,我要都拿走。”罗可儿昂着头道。 两人亲热地寒暄了两句,罗可儿便问起乐谣如今的生活。 当得知乐谣真的到东陵那边开始摆摊了之后,她整张脸都白了。 “我……我当日虽然提起东陵码头,但我根本不了解那个地方。”她皱着眉头,“那……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真去了?” 乐谣知道她肯定也打听到了东陵那边的事情。 整个容国,大概知道东陵的人,都会说那是暗娼聚集之所。 她拍了拍罗可儿的手,解释道:“你放心,我确实在那边讨生活,但行事光明磊落,做的也是正经的生意。” “可,可……”罗可儿整张脸都揪在了一起,“总归对你的名声不好。” “人都要饿死了,顾忌什么名声?”乐谣倒是无所谓。 罗可儿闻言,自己冷静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好吧,总之,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相信你不会犯错的。” “东陵码头商船往来频繁,运输着远陵江沿岸的货物。”乐谣突然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有一个叔父曾在那里做过买卖,怎么,他现在还与那些人有联系吗?” 罗可儿摇头:“似乎没有了。” 她以手支颐回忆道:“当时我与你说起那里之后,特意找了他打听。 “我叔父说那些商船靠岸没个定数,那些卖身的女子还会阻挠他们往来。他还有别的生意要照顾,久而久之便淡忘了那里。” “卖身的女子会阻挠码头买卖的生意?”乐谣大惊。 她很快想明白,罗可儿话中“卖身的女子”,指的应该就是伶红的势力。 罗可儿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他就是这么说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说完,她拉着乐谣的手,“乐谣,你不能去景康城摆摊吗?我家中还有一间沿街的小铺子,下个月租住的人就要撤了。 “如果你进城,我便跟我爹娘说一下。他们一直很感激你帮我登上了如今这个位置,只要你来,他们肯定愿意便宜租给你……嗯,不要钱都行。” 当初虽然错过了莫绣娘的收徒,但罗可儿却因为乐谣的绢花得了另一份福气。 这段时间以来,按着乐谣对她职业规划的指引,她不仅在绣坊中坐稳了管事一职,还越来越受到重视。 “总之,你离那码头远一点吧。”最后,罗可儿一锤定音要求道。 乐谣挣脱开她的手。 罗可儿根本不知道她不能进城的难处,乐谣也不准备与她说,将她牵扯进来。 于是她只能生硬将话题转开:“嗯……先不说这个了,我再考虑考虑。 “对了,你方才不是说此次过来还要上山去摘那什么高升花吗?咱们备两筒竹筒水,现在就上山去看看吧。” 罗可儿知晓她逃避自己建议的心思,但也无可奈何,只丧气道:“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哪知道那花长在哪里……不去了,懒得去找。” 乐谣对着她无奈摇摇头。 正当她准备说点什么哄哄罗可儿的时候,江胜从门外探出了头。 “我知道高升花在哪!我带你们去!” 有了江胜这番话,罗可儿再没了借口,几人顺顺利利上了山。 一路上,乐谣才了解到,这种所谓的高升花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就是因为名字和形状讨了个好彩头,被锦州的文人追捧。 罗可儿的弟弟今天满了六岁,被家中找关系塞进了景康城中有名的书院,过几日便要入学。罗可儿抱着撞撞运气的想法,要亲自到山中为胞弟采花祈福。 至于江胜为什么会知道花长在哪里…… “……把花送给那些装模作样的文人,运气好时能得到好几个铜板的打赏呢。” 他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跑得飞快:“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到处去找这种花,这段日子在你家干活,差点把这件事给忙忘了。” 第29章 几人在山上忙活了大半个时辰, 回来的时候已经捧回许多开得正好的高升花。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罗可儿的情绪也好了许多。 她不再提起东陵那边的事情,亲亲热热拉着乐谣说了一下午话之后, 带上了自己摘的一篮子花和乐谣送的荷叶饭和凉粉, 欢欢喜喜离开了乐家村。 她走之后, 乐谣才有时间整理她送过来的那些东西。 除了几匹夏布,罗可儿还带来了一些家常的吃食, 有家中腌制的萝卜和海贝。 乐谣整理了一下,带着布料和几个铜板, 到村中找了靠手艺吃饭的绣娘,让她帮忙裁制新衣裳。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顾不得歇口气,乐谣又做起了饭。 吃饭时,江胜一边大口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给乐阳讲起他以前的“丰功伟绩”。 大概是因为下午采了不少高升花, 如今乐家屋檐下还堆着几堆, 几个人一直围绕着这花讲述。 “……待会我把这些花带回去,让双儿几个明天进城, 守在那几个书院面前等着,嘿, 那他们后面几天的伙食都不用愁了!” 江胜讲到兴奋的时候, 喜欢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筷子, 被乐谣默默瞪了几眼,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乐阳其实很不解:“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啊?像辛夷花一样能吃吗?” 之前荆殊给乐谣摘过辛夷,全被乐谣炸成了花瓣酥,味道一绝。 江胜可没吃过这种东西,他瞪大了眼:“你想啥呢?花还能吃啊? “那些人把这些花捧回家, 当然是供起来了。” “为啥?”乐阳很有求知欲地追问,“不就是一束花嘛……” 一说到实质内容,江胜就不知道了,翻来覆去就是“他们傻”那几句。 后来是荆殊这个做大哥的实在看不下去,接过了话头解释道:“读书人觉得如果遇到了高升花,自己也能像这花朵一般步步高升,所以才对这种花如此追捧。 “……嗯,大概就跟吃斋念佛的人把佛像请回家是一个道理。” 乐阳点了点头。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脑回路,又冒出一个问题:“读书人……是干什么的?我们不需要那花吗?” 江胜和其他几个小乞儿“嘻嘻”笑起来。 他故作神气道:“读书人啊……最傻气了,嘴里时不时还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要不是他们有钱,我才不理他们。” 乐谣听到这话,却有些无奈。 她转头看着被晾在外面的高升花,突然叹了一口气。 同样是这个时空中的生灵,有的孩子采摘高升花祈求文运,而有的孩子却连读书是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摘花换钱。 按理说,她并不该对江胜几人产生同情,毕竟在古代,读书可不像现代义务教育那样普及。 可在她的成长经历中,年幼辍学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永远记得自己在创业初期最难堪的一次经历,是一个与她一般大小,穿着校服的女孩不断追问她为什么不用上学。 为什么不用上学? 是没有机会上学。 来到这里这么久,她和乐阳之间因为日渐相处,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感情。 她有时候在忙碌的间隙看到什么也不懂的乐阳,也闪过似乎应该送这孩子去学堂的念头。 但是因为生活所迫,这个念头每次一出现,就被她掐断了。 一群人中,只有荆殊察觉到了她的异状。 “怎么了?”荆殊小心凑近了乐谣,询问道。 乐谣看向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说起来,你应该是读过书的吧。” 仿佛一直无所畏惧的荆殊闻言脸色瞬间青了下来。 他像是吃到了一颗才刚结果,青得厉害的酸橘,后仰着身子问道:“读,读过又怎样?” 乐阳在旁边也凑起热闹:“荆大哥,读书好玩吗?” 荆殊立刻把头晃得跟拨浪鼓一般:“不,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乐谣却不放过他:“就算你不擅长读书,字应当认全了吧?” 荆殊内心交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乐谣便换上一副亲近的笑脸,道:“既然如此,接下来如果有时间,你便教教他们认字吧。” “我,我没时间的。”荆殊连连摆手。 “你不是经常带着他们比划拳脚功夫吗?”乐谣想了想,提议道:“他们扎马步的时候,你在地上写几个大字,谁认全了再让谁下来不行吗? “至少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记住。” “咦……也可以哦。”荆殊恍然。 他的目光扫过江胜几人,突然想明白这事根本不是折腾自己,而是折腾他们几个。 思及此,他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痛快点头道:“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江胜几个小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彼此都一副无辜的模样。 这件事定下后,乐谣也有了些紧迫感,想要将这个时代的字认全。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字有点类似于中国的繁体字,在之前寥寥几次接触到文字的时候,她靠着自己磕磕绊绊的阅读能力,也将内容理解了七八成。 如今有荆殊这个人形字典在,她想要认字也简单许多,必须把握这个机会。 但没等乐谣想好要怎么做,为期“五天”的假期结束,她和荆殊开始带着全新的荷叶饭和少量的豌豆凉粉,前往码头开张。 去取她安放在码头边上的东西时,乐谣没有见到之前与她约好相见的阮青。 院子门前是那个每日里赶着牛帮阮青运送东西的老人,他帮乐谣开了门,把东西搬了出来。 乐谣问他阮青的行踪,他只摆着手说自己也不清楚。 乐谣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时间多追问,匆匆与荆殊离开了。 来到摆摊的位置,乐谣惊讶地发现,这一次居然有几个老顾客,早早就等在了这一处。 她和荆殊赶忙加快了脚步,随后马不停蹄地张罗起来。 李梁带着自家叔叔在这里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此时乐谣在布置摊位,他便凑过来套近乎。 “店家姑娘好,还记得我吗?一个月前我曾在此处,一口气买过你家的五六个竹筒饭。” 码头上到处都是流动人员,往来的时间甚至无法固定,乐谣怎么可能记得住。 但她深知经商的道理,回了一个笑脸道:“还要多谢小哥当时照顾摊子的生意。” 李梁“嘿嘿”傻笑起来。 他为人有些憨厚,直到同伴在他身前推了他一下,他才又回过神来。 “你家的竹筒饭真是太好吃了!”李梁道,“这一次给我来十五个!” 乐谣闻言,只得抱歉道:“近来天热,竹筒饭已经撤下了,我们换了一种新的食物,您要不要尝尝?” “啊?”李梁这下愣住了,“竹,竹筒饭不卖了啊?” 相比于他的淡定,明显跟着他一起来的中年男子则遗憾地猛一拍大腿:“哎哟!” “叔……叔,竹筒饭没了。”李梁回过头,呆呆重复道。 他叔瞪了他一眼:“我又没耳聋,听到了。” 乐谣见他们这模样,顿感好笑。 好在这时候,荆殊已经把火升了起来,乐谣回身取过一筐子荷叶饭,顺口便问道:“竹筒饭没了,但是有荷叶饭,客官要吗?” 她将尚有余温的荷叶饭挨个摆到蒸笼中,这过程里,荷叶饭散发出与竹筒饭完全迥异,但却同样足够诱人的香气。 乐谣便将东西摆出来,边介绍道:“这一种是普通的稻米,包的豚肉。这一些里面包的则是糯米,搭配的鸡肉。 “价钱都是一样的,一个八文。” 她把荷叶饭和糯米鸡做出来后,曾经询问过荆殊和乐阳哪一种更好吃。 可是这两人吃东西时一个比一个快,面对正经问题就傻了,纠结了一夜都没给出个答案。 乐谣便干脆将两种一起做了。 因为糯米比起稻米要贵一些,为了控制成本,糯米鸡的个头会比普通荷叶饭小上一圈,定价则都相同。 李梁原本听说竹筒饭不卖了,以为这一次要白跑一趟,但是蓦地闻到荷叶饭的清香,却精神一震。 他咽了口口水,转头询问自家叔叔的意见。 李叔瞪了他一眼,径直对着乐谣要求道:“小姑娘,这稻米的和糯米的,各给我来一个。” 乐谣点点头,取了温度比较高的两个递给他。 李叔接过后,便往乐谣这摊子后备下的桌椅上走,准备直接在这里用餐,李梁眼巴巴跟过去,以为自家叔叔会匀给自己一个,但走到半路却被撵了回来。 “我,我也要两个。”李梁对乐谣道。 乐谣笑了笑。 她没着急帮李梁拿东西,反而趁机推荐道:“除了荷叶饭,我们这一次还准备了一些豌豆凉粉,价格还便宜些。 “这东西是凉的,如今天气要热了,此时吃是再适宜不过,小哥要不要试试?” 李梁似乎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一听乐谣这样说,想了想便答应了:“好。” 乐谣闻言,麻利地帮他调了一碗凉粉。至此,此处推出的三种新品便都算开了张。 这两个顾客帮她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络绎不绝的船工开始围拢过来,摊上的荷叶饭和凉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被消耗。 因为整整在家中呆了五天,这一次她备下了足够多的货物,人流量最大的午膳时间过去,乐谣带来的东西还剩下约莫五分之一。 但是她却并不着急,因为以往常的经验,这么点东西,傍晚前肯定能清空。 午时过去,暂时没有了客人,荆殊剥了一份荷叶饭送到她面前:“快填填肚子。” 乐谣也确实饿了,道了声“谢”便把东西接了过来。 “你有没有发现……今日码头的摊子多了好些。”趁着吃饭的功夫,荆殊与她闲聊起来。 乐谣点着头:“嗯。” 她往左右环顾了一下:“今日比五天前我们离开的时候,至少多了六家摊子……也有没来的,我们斜对面那家炊饼铺子今日没开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关了。” 荆殊笑了笑。 他突然道:“我方才打听到一件事。” “嗯?”乐谣有些疑惑,“什么事?” “伶红的人不是告诉我们,前面五天都没船过来吗?”荆殊慢条斯理将口中的鸡肉咽下,之后才道:“但我方才打听到,其实昨天,码头这边是有船只靠岸的。” 乐谣想了想:“江面辽阔,不确定因素很多,是不是有船只提早一日到了?” “不是。”荆殊否定道,“是新船,之前从没在东陵停靠过的新船。 “他们还没有离开,我偶遇的那个船工说是他们掌船听了别人的推荐,心血来潮,这才往这里来的。” 乐谣心中也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忧虑:“难道是我之前让那些人帮忙宣传东陵的举措……起了作用了?” 她欢喜的是自己的行动真的起了效,但也忧虑这种事情瞒不过伶红那边。 伶红肯定知道了这件事,但她是个什么想法……乐谣却无法得知了。 “对。”荆殊点头,笑着肯定了她的猜测,“东陵码头本就占据着天时地利,再加上你这点人和,振兴有望。” 东陵码头历史上是繁荣过的,所以荆殊用了“振兴”这个词。 乐谣却突然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旁边的空地。 那里本该是阮青摆摊的地方,但是这一整个清晨,她都没有来。 “你在担心伶红那边?”荆殊问。 乐谣颔首。 她将之前的几桩遭遇告知荆殊,包括伶红的警告和罗可儿叔叔的事迹。 “伶红……好像并不希望码头兴盛起来。”乐谣蹙起眉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最近的举动,可能要惹怒她了。” “没事。”荆殊安抚道,“怕她做什么。” 乐谣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荆殊便眉飞色舞道:“你尽管做你想做的,剩下的我替你担着。” 他说完这一句后,真挚地盯着乐谣,渴望获得小女孩的崇拜和感激。 但乐谣却不按套路出牌,思索一阵后询问道:“贵吗?” 荆殊一下子便垮了。 他把下巴钉在木桌上,委屈道:“你怎么老想着这些啊?我帮你是为了钱吗?我是为了……为了……” 他自己琢磨了半天,终于补全道:“……为了咱们的兄妹情谊。” “那是假的。”乐谣吃完了手中最后一口饭,把荷叶丢进了旁边装垃圾的木框中。 荆殊抓了抓后脑勺,只觉无力反驳。 话说到此处,两人都默契地不再交谈,一前一后坐在小凳上休息。 大半个时辰过去,乐谣的摊位前突然来了一个熟人。 这人是之前他们见过的,伶红家中的护院——潘山。 潘山表情和举止都很客气,婉拒了荆殊递过去的清水,恭敬地邀请他们到伶红那边做客。 之前听了乐谣那一番话,荆殊也摸不准伶红的意思。 他有意拒绝,便道:“今日的东西还未卖完呢……恐怕不太方便。” 潘山直接道:“如此,我在这里等着二位。” 他寻了张凳子坐下,显然是不准备走了。 乐谣想了想,上前对荆殊道:“收摊吧,我们过去。” 她甚至提醒:“除了我给阮青姑娘准备的礼物,剩下这些东西带过去,恰好可以送给潘山几个兄弟。” 潘山在旁边听了,窘迫道:“乐谣姑娘客气了,这……我们就不必了。” 乐谣笑:“前几日你们兄弟过来给摊贩们报信,我便一直很想当面感谢你们。 “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你可不要拒绝。” 潘山武力还行,论说话是远远比不上乐谣的,于是最终也只能提好东西,红着脸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还是同样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荆殊没有留在院中,而是跟着乐谣一起进入了待客厅。 伶红看着有些憔悴,像是没有休息好。 见到荆殊和乐谣一起进来,她没说什么,只以眼神示意,邀请他们入座。 场面一时有些沉闷,乐谣主动开口询问道:“今日没见到阮青到码头那一处去摆摊,我正担心着……不知道,她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提起阮青,伶红嘴角挂起一抹无奈的笑:“她啊……昨晚为了研究你说的那个什么蛋黄酥,一直熬到深夜才肯去睡。早上起晚了,醒来的时候一锅糕点过了火候,难过得吃不下饭。 “我便令她再歇一天,重新烤制那些东西了。” 知道阮青没事,乐谣松了口气。 她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不知伶红姐姐邀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伶红深呼出一口气:“确实有点事,想要与你谈谈。” 她挥了挥手,屋中的两个婢女便退了出去。 伶红坐直了身体,询问道:“你还记得上次在这里,我与你说过的话吧? “乐谣,你难道不打算放弃这件事吗?” 她说的,是乐谣希望将码头发展起来的事情。 当时乐谣在厅中表现得温顺,但转头就把几种珍贵的点心方子一一告诉了阮青。 伶红也不是什么蠢笨的人,她知道乐谣这是以阮青为凭借,想要撬动她这边。 乐谣不答反问:“我近来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才知道您并不是不愿令码头发展,而是做得更甚,甚至阻止过码头的商船与锦州本地往来……” 她顿了顿:“我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伶红突然冷笑一声。 之后,她干脆承认道:“是,我确实不愿码头兴盛起来,也不愿让更多的商船到此处靠岸。” 乐谣非常不解:“为什么?商船来得越多,您这边不也能接到更多的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伶红怒而打断。 “我为什么要接更多的生意?”伶红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来到码头之后,乐谣见过伶红好几次,知晓她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女子。 此时伶红瞪着眼咬牙切齿的表情,当真是她没见过,也没想象过的模样。 好在伶红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收拾了一下面上的表情:“码头如今这个模样就很好了,船只虽然不算多,但是,但是恰恰好时够的。你的摊子生意好,糊口肯定没问题。 “你不要过于贪心,再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更不要……更不要唆使青儿,与我对抗! “那些糕点方子确实是好东西,你一共与她说了三种,拢共价值多少银两,你说个数,我今日尽数偿还与你。” 乐谣无奈地摇着头。 不等她开口辩解,伶红又换了一副模样,警告道:“你要清楚,我今日愿意把你们请过来,和和气气地交流,就是看在了青儿的面子上。 “你若……你若再不知好歹,就别怪我翻脸了。” 乐谣解释道:“伶红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作对。” 她尝试去捕捉伶红的眼神,等到两人真诚相对的时候,这才道:“我们都靠着码头生活,我想,我们不应该是有如此冲突的。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排斥更多的商船进入东陵,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忙想想办法。” 乐谣知道,如今破局的办法,只能从伶红的心结入手了。 她如今的摊位当然能够糊口,但是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糊口这样简单。 就算不说致富,她的颈上还悬着一把名为“张氏”的刀,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砍下来,她必须积蓄自己的力量。 伶红定定地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败下阵来。 “我自然有我的考量……”她垂着头道,“这件事就像一个死胡同,我知道你聪明,但是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办法可循。 “我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考虑吧。但如果你继续固执,下一次……”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乐谣的眉头蹙成了一团。 但她没有旁的办法,只能想着先离开,之后再继续想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阮青从屋后闯了进来。 伶红十分惊讶:“青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阮青的目光在乐谣和伶红身上转了几圈,之后才低声回答道:“潘二哥说……说乐谣来了,我想着你怎么不叫我,便自己溜过来看看了。” 伶红笑了笑,劝说道:“倒是不巧了,乐谣正准备离开呢。 “现在天色不早了,她们得回去了,你若要与乐谣说话,还是等待下一次吧。” “姐……”阮青没有理会她的话,突然又问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伶红一愣:“你说什么?” “跟乐谣没关系。”阮青上前一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守着这里,既不愿让码头更进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她边说,眼中边盈满了热泪:“我,我原本以为你是舍不得这里的收入,可,可是你赚到的钱已经够多了,也,也分明不想码头兴盛,再进一步,那,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带着我离开这个地方呢? “我讨厌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蜀丹若 5瓶;锦书离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在阮青的记忆中, 东陵码头是带给自己姐姐无限屈辱的地方。 她虽然一直被伶红保护得很好,但这些年来跟在姐姐身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起初, 她觉得姐姐是没赚够钱, 或者怕厉害了这里也没能找到其他谋生的手段, 这才不愿意带着她离开。 所以她很希望自己能有一技之长,靠着正经的生意养活自己和姐姐。 早在乐谣到来之前, 阮青就有了到码头摆摊的念头,但是那时候伶红一直反对, 说从没有女子在码头摊贩那边做过营生。 后来,乐谣和荆殊出现了, 阮青从其他女子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当天就去找伶红说理。 伶红没了拒绝她的最可靠的理由,在阮青软磨硬泡几天之后,应了。 所以, 一直到听到这次乐谣和伶红的对话之前, 阮青都觉得,自己可以在赚够了钱之后, 带着自家姐姐离开这肮脏的泥淖。 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真相却是——伶红看似非常满意如今的状况, 既不想多攒钱以图从良, 也不会轻易抽身离开。 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成了梦幻泡影, 阮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勉励撑着说完上面那几句话之后,她的泪珠就像溪流一般滑落,止也止不住。 乐谣连忙取过身上干净的手帕,为她拭泪。 另一边,伶红显然也陷入了某种内心挣扎中, 她神情哀切,但面对自己唯一亲人的质问,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场中所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沉重的氛围中只有阮青嘤嘤哭泣的声音。 荆殊有些坐立难安,初时,他总是克制不住去看乐谣,想要传递出两人先离开,不要掺和这两姐妹家事的意图。 但乐谣一直很镇定地坐着,对上他的眼神后还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急躁。 于是,荆殊作为厅中唯一一个男性,从头到尾都像一尊木头雕像一般傻坐着。 等阮青终于平静了下来,伶红那边似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道:“我,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你讨厌这个地方,姐姐又何尝不是呢……” 面对阮青越发困惑的眼神,伶红苦笑一声,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走了之后,双儿,小蝶她们该怎么办?” 阮青面色逐渐变得有些迷茫。 “她,她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走吗?”她问。 伶红摸了摸她的发顶:“傻孩子,可是我们走了之后,还会有新的‘伶红’,新的‘小蝶’啊……” 她叹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到了乐谣身上。 “我实话告诉你吧。”她道。 “锦州被收复之后,封锁着东陵码头的军官全部撤退,初时,偶尔会有需要补给的商船在这里停靠,但不多,每月也就那么三五艘。” 伶红的目光变得幽深,似乎陷入到了当时的回忆中。 “慢慢地,这附近实在过不下去的女人,便沦为了-暗-娼。消息渐渐传了出去,不仅商船来得越来越多,连到这里卖-身讨生活的女子也越来越多。 “我和青儿早几年失去了爹娘……那时候,那时候我也是靠着……才让我们姐妹俩不至于饿死。 “可是后来,商船越来越多了,东陵这边的名气也宣扬了出去,很多,很多家中其实并未到绝路的狠心父母,便直接拖着自家的女儿,逼迫她们到这里赚钱。 “她们,她们家中其实还有良田,也愿意干活,只是她们的父母贪图码头这诱人的收入,便强行将她们拖到此处。” 伶红说到这里,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乐谣了然道:“所以……所以你不愿码头商船增多,是不想那些人认为有利可图,把清白的女儿送过来。” “对!”伶红点头。 她看着阮青:“我当然……我当然愿意带着阮青到别的地方去,隐姓埋名重新过日子,可是,可是这里没了我……那些软弱的女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有商船一直维持在现在这个不温不火的模样,这些女子才不会被迫流落风尘。” 阮青已经听得愣住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姐姐一直坚守的,居然是这样的东西。 但乐谣听到伶红的话,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伶红见她表现未如自己所料,疑惑地看过来。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吗?”她问道。 乐谣笑了笑:“你的心思是好的,论这方面,我……我大概永远也比不上你。” 从伶红的叙述中,乐谣就能感受到她为其他人着想的心思。 像她这种在人世间磋磨了几十年的人,已经很难生出这么单纯良善的心思的。 但是…… “但我觉得,你的方法用错了。”乐谣斩钉截铁道。 “用错了方法?”伶红握住了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问道。 乐谣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道:“你这种围堵的办法,不过治标不治本。 “那些来到自己的女子,无论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如果在这里没有找到容身之所,未来的日子,真的会好过吗? “我也听说过一些乡里的传言,可怜的女子不受家中待见,或者被卖到人贩子手中,或者被家中逼迫,早早出嫁却在夫家日日遭受虐待。 “你觉得这样的遭遇,难道会比被送来这里好过多少吗? “贫穷,才是这一切的根本,但是你的做法根本触及不了这个核心。” 伶红一时语塞。 踟蹰了一会儿,她喃喃道:“可,可是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哪能,我哪能管得了这么多呢?” 她看向乐谣:“我只能保证我眼皮底下的一亩三分地,不受那些侵扰。” 她情商极高,但受制于生活环境的狭隘,眼界完全比不过乐谣这个曾经身价上亿的企业家。 于是乐谣反驳道:“不是的。” 她微微眯起眼睛,让自己这副才十三岁的躯壳看起来更可靠些:“伶红,你本可以做得更好,在这‘一亩三分田’中,庇护更多的人。” 伶红直接被震住了。 过了片刻,她问:“呵,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就,就像你说的,为码头招揽来更多的商船,让码头繁荣起来吗?” “对!”乐谣说出自己的见解。 “你见过那些繁荣的码头吗?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可做,一个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可以提供你难以想象的就业机会。”她解释道,“如果此地繁荣起来了,就会有更多的女子跟我和阮青一样,靠着摆摊,或者做其他正经生意来赚到钱。” 伶红面色十分纠结:“你,你能保证……” “我不能保证!”乐谣道,“初期,肯定会有更多的女子过来,主动或者被迫沦为娼-妓。” 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我却能保证,会有更多的女子,在你的引导和庇护下,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如今的商船大多是冲着你们来的,如果卖-身的女子少了,他们很可能便消失了。但是,等到码头正常发展起来,每只商船与锦州本地的商贩都有千丝万缕的正经生意往来,他们就算不愿意,也必须在这里落脚。 “到时候,你完全可以带着手下的女子,从事经商,将这一片改造成客栈或者饭馆。 “客栈需要洗衣女工,清扫女工,饭馆需要洗碗的女工,做饭的女工…… “到时候,她们便可以获得堂堂正正的工作,不需要委屈自己了。” “是,是这样吗?”伶红面上有些茫然。 乐谣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坚定道:“你相信我,只有东陵富裕起来了,这一方的百姓才会富裕起来,更多的女子也才会受益。 “不要把目光一直放在你的身份上,你得给那些女子另一条出路,她们才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伶红似乎已经接收不了更多的消息。 她挣脱开乐谣的手,偏过头躲开乐谣灼灼的目光:“你,你等我想想……等我再想想。” 乐谣叹了一口气。 她道:“嗯,你确实该仔细考虑考虑……如此,我们今天便先走了。” 她站直身子,递了一个准备离开的眼色给荆殊。 伶红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自行离开,乐谣却拉过了旁边的阮青,朝她眨眨眼。 “阮青,你送我们出去。”她要求道。 阮青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自己还泛红的眼睛,压着哭腔道:“好。” 三人一起出了屋子,等到离开那待客厅,午后的日光洒了三人满头满身时,三人面上的神情终于轻松了些许。 乐谣没有主动说话,任由阮青自己边走边想。 阮青沉默了大半段的路,才突然叹了一口气,冒出一句:“原来这些年里,我姐姐一直是这样想的。” 乐谣问她:“那你觉得,我说的对,还是你姐姐说的对。” 阮青的目光有些躲闪。 “我……我也不知道。”她诚实道。 其实在她心中,她隐约觉得自己被乐谣说服了,但是多年来的感情,又让她自觉地偏向自己的姐姐。 “你,想让我帮你劝说我姐姐吗?”过了一会儿,阮青又主动询问道。 乐谣摇了摇头。 她笑道:“不用。” 在阮青困惑的目光下,她解释道:“你姐姐那么聪明,又那么坚强,最后肯定能够想通的。嗯……你也无须担心她。” 阮青颔首。 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许多,甚至往前蹦跳了两步:“我也是这样想的……姐姐她,一直都很厉害的。” “但是你记得要安慰她啊。”乐谣补充道。 “嗯?”阮青朝她看过来。 乐谣便偏了偏头:“我方才那段话,否认了她的判断……她……可能要不开心了。 “如果可以的话,你回去之后要多陪陪她,跟她说话,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你都会陪在她身边。 “你们是相亲相爱的姐妹,永远不会分开!” “那当然!”阮青猛地点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复又强调道:“……这种事,嗯,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啦。” 说完,她再次目视前方,无忧无虑地前行起来。 看着她灵巧的身影,乐谣心中闪过瞬时的愧疚。 阮青确实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她对自己的友情也是真挚的,而自己……为了影响伶红,却不止一次地暗中利用她。 想到这里,乐谣甩了甩头,将这点不适宜的情感赶出了脑海。 “我今日做了新的吃食,荷叶饭和凉粉,你知道吗?”她赶上前面蹦蹦跳跳的阮青,突然问道。 已经把悲伤抛到脑后的阮青惊喜抬头:“是吗?” “是啊!”乐谣笑,“都放在潘山那里了,你回去记得找他拿。” “哎呀!”阮青惊呼,“我刚才见到潘山的时候,他就拿着个荷叶吃得正欢呢。 “不过我急着去找你,就忘了追问他东西的来由。” 乐谣便道:“没关系。我给你的那份是早早挑出来准备好的,比给潘山的丰盛多了,你到时候看了就知道。 “嗯……我准备的东西都是双份,你记得和伶红姐姐一同分享。” “好!”阮青开心地重重一点头。 三足金乌向西面降落,钩着一点晚春的尾巴,映得天地都红彤彤一片,像是一场告别的晚宴。 要入夏了。 第31章 清晨, 邱势刚洗漱完,就带着人匆匆下了船。 这一日停靠在东陵码头的商船有些多,他踩到地面上, 竟有种陌生感。 “这东陵的摊位, 是不是比我们上次过来时多上了许多?”他顺口问着跟在自己旁边的船工。 船工点点头, 赞同道:“对啊,不仅摊位多了, 人也密集了不少。” 邱势想了想:“这段时间江上行船多,码头热闹点也是常理……嘿, 不过我们得花花时间,找找那个乐家小姑娘的摊子在哪儿了。” 所幸乐谣摆摊的位置一直没有改变, 两人在人群中转悠了一会儿,也就碰上了。 邱势乐呵呵朝着摊位走过去,走到一半,没看到自己熟悉的竹筒饭, 面色便疑惑起来。 这时候, 乐谣也发现了他们,略带惊喜道:“邱掌船?你们又到东陵了?” 邱势匆匆与她打过招呼, 自顾自在摊子边寻找了一会儿,这才试探着问:“乐姑娘……你, 你那竹筒饭呢?” 乐谣笑道:“夏天了, 上山砍竹颇有些费劲, 便换成了……” 边说,她边从蒸笼中取出来一个荷叶饭,递到邱势面前:“……这个。” 邱势一拍大腿:“哎哟,不做竹筒饭了啊,那我这次不是白跑一趟?” “您还想买竹筒饭?”乐谣询问。 “对啊!”邱势点头:“小姑娘你不知道, 这两次竹筒饭生意都太好做了,每次卖完,都有回头的主顾继续找我订货。 “我这次本来还以为可以在你这边做笔大买卖呢!” 荆殊刚收拾完一张桌子,听到这话便凑过来道:“没了竹筒,还有荷叶嘛。掌船你尝尝就知道了,我们乐谣做出来的东西只有更好的!” 乐谣嫌弃地躲开他就要搭上自己肩膀的手,邱势却眼神一亮。 他急切道:“唉这里现在人来人往的,我站在这都闻不到味道,给我来两个尝尝!” 乐谣“嗯”了一声,不用他多说,便把这次新上的两种荷叶饭和凉粉都给他盛了一份。 新吃食其实才卖了两天,但日均销量半点都不比竹筒饭差。这两天乐谣的盈利比之前卖竹筒饭时候,翻了将近一倍。 邱势很快尝出来荷叶饭的奇特之处,边吃边忍不住赞扬:“不错,真不错。说起来天气热了,竹筒换成了荷叶,是不是也有解暑气的作用?” “真要解暑气还得靠大夫开的方子。”乐谣应道:“不过,吃点荷叶饭,应当也有些‘食疗’的作用。” 邱势还是第一次听到“食疗”这个词,但细细一思索又觉得极有道理。 他不再犹豫,当即与乐谣约定道:“这样,这次我要一千份,可以吗?” 乐谣蹙起眉头。 因为码头的生意断断续续,她一直没有扩大家中的生产规模,如今能帮她打下手的只有荆殊和江胜乐阳那几个孩子。 但如果真要赶出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踟蹰了一阵,她还是应下:“……可以,还是按照以往,明日清晨在这里交易是吗?” 邱势笑着点头:“是是是,你晚点过来也没关系,这次我们明天中午才开船。” 乐谣道了句“好”。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交易了,邱势利落地掏出了钱袋,按照乐谣的要求交足了定金。 “对了……”给完了钱,他又问,“之前你的几个叔叔伯伯不是在我船上买过货物吗?” 他饶有兴致道:“如何?这些外来的商品,在锦州能打开销路吗?” 乐谣也想起了这件事。 她点头道:“当然,全叔他们卖得很好。” 邱势便邀请道:“那你明日再让他们过来挑点东西吧。 “买了你这么多东西,我的船也得‘减减负’。” 乐谣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颔首同意下来。 解决了这桩事,邱势便一身轻松打算离开了,但乐谣却突然又叫住他。 “邱掌船……”她道,“我看您对新奇的吃食很感兴趣,也有眼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购置一批新奇的糕点,到其他地方试试销路?” “新奇的糕点?”邱势无奈地笑了笑,“我记得锦州最出名的糕点铺子叫唐记,祖上就是我们樊州人。 “唐记的糕点首屈一指,铺子几乎开遍了九州各地。你在我面前提糕点,可真得拿出点好东西好咯!” 乐谣问:“邱掌船可吃过咸口的,用肉和蛋做的糕点?” 邱势闻言瞪大了眼睛:“咸的?咸的算什么糕点?” “你跟我来。”乐谣道。 她交代荆殊先看着铺子,便带着邱势来到旁边阮青的摊位。 大概是清晨时大家都不习惯装一肚子糕点,此时阮青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见乐谣到来,她先是一愣,随即才打了招呼:“乐谣。” “阮青。”乐谣走到她身边,“你今天带来了新的糕点吧?怎么样?卖出去了吗?” 阮青沮丧地摇摇头。 她小声道:“我跟前面几个来买的人推荐了几次,他们一听到口味就走了……明明很好吃的!” 乐谣便笑:“你尝过了?” 阮青重重点头。 她补充道:“不止是我,姐姐潘山他们都试过了,他们都说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很好吃,越吃越想吃!” 乐谣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髻:“那肯定很棒。” 肯定完阮青后,她才介绍起身后的邱势:“对了,这是邱掌船,他十分喜欢品尝新鲜的东西,但却从来没碰见过咸口的糕点,我带他过来看看。” 邱势也给乐谣面子,拱手与阮青打过招呼后,便谦虚道:“要麻烦阮姑娘让在下开开眼了。” 阮青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不用如此。” 她来到货架上,将几种糕点各自取下两块,送到乐谣和邱势面前:“你们尝尝。” 邱势方才进这摊子的时候,其实有留意这里售卖的东西。 他对着那些被阮青巧手捏得栩栩如生的梅花饼,白兔糕其实是很有兴趣的。但此时,阮青送上来的糕点却是这里样式最为简单的几种,邱势便禁不住有些失望了。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想卖给乐谣面子,他自己是不会踏入这种摊位的。 但此时,他表现得□□无缝,甚至有礼地朝阮青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后才接过了东西准备品尝。 糕点送入口中的第一时间,舌上的味蕾还未能分辨出味道时,唇齿就已经能体会到食物独特的口感了。 邱势想象中属于大部分糕点的绵密软糯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酥脆,是软韧,是沙沙的颗粒感。 他此生品尝过的大部分吃食,根本无法提供如此丰富,又毫不冲突的口感。 很快,大脑处理好了这些复杂的信息,邱势边咀嚼边意识到—— 酥脆的是饼皮和上面炒过的芝麻,韧而不硬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细肉松,而沙中带糯的小颗粒,则是被碾碎了的蛋黄。 酥饼和肉松的味道很快淡去,到最后,他的口中只剩下咸蛋黄独特的香气,细品之下还能尝出一点甜味。 “蛋,蛋黄……”他盯着被自己咬了一般的酥饼发呆。 阮青点头:“是啊,咸蛋黄。” “我知道很多糕点原材料中其实都有鸡蛋……”邱势抬起头看她,“但它一直太不起眼了,我们似乎很少在糕点中明明白白尝出鸡蛋的味道。 “但这咸蛋黄……分明就是酥饼里面最浓墨重彩的存在!” 另一边,乐谣已经把自己的那一个吃完了。 她在现代自己就是搞食品加工的,光是蛋黄酥的加工线就有好几条,对于阮青做出来的这些倒是没有感到太惊艳。 但是她知道阮青的手艺是已经达标了的,因为以她一个尝尽了现代美味的人来说,这酥饼味道也在中等之上。 “你觉得如何?”她询问邱势。 “很,很奇怪的味道……”邱势道。 他不再说话,细细将剩下的几种都品尝了一遍。 阮青做的这些都是乐谣教导的,乐谣选的是几种在现代经久不衰,绝对经得起考验的糕点。 邱势一一尝过之后,点头肯定道:“好吃。” 他接过阮青贴心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虽然一开始感觉有点奇怪,但是真的品尝过后,舌头是不会骗人的,确实好吃!” 这算是阮青新糕点第一次开张了,她欢喜地原地跳了一下,确认道:“是吗?” 邱势不吝啬地点点头,又夸道:“现在的小姑娘真的不简单,我原本以为乐姑娘做出竹筒饭荷叶饭已经是非常难得,没想到……哈哈,难道锦州这边其实出擅长厨艺的人才?” 阮青闻言,摇头解释道:“不不不,您误会了。” 她一把揽过乐谣:“乐谣才是唯一的人才!我这些东西都是她教的!” 乐谣也不想居功:“我当初告诉你的时候,可没想到你能把它们做得如此好吃。 “你在家试了五六天才把它们做成如今这模样,这一点我可不敢邀功。” 阮青这些新糕点大致是按照乐谣当初说的做出来的,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小变动,有的是受制于外在条件,也有的是她自己做了改良。 但对于邱势来说,知道了这些糕点是由乐谣教导的,却让他更加放心了些许。 他道:“两位姑娘都是有巧思的。这样,阮姑娘,我要三十斤这种蛋黄肉松饼,最迟明日午时之前送到码头这里给我,行吗?” “三十斤?”阮青瞪大了眼睛。 她有点为难:“我,我也不知道……” “可以的。”乐谣打断了她的自我怀疑。 她附到阮青耳边,提醒道:“别忘了,你可以找人帮忙啊! “你姐姐手下有没有同样能做糕点的姑娘,让她们抽个空出来帮帮你……实在不行,你便按时给她们结算工钱,不就行了吗?” 阮青闻言,一颗心这才定了下去。 她对着邱势点点头:“好,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她没有什么经验,接下来,乐谣便陪在她身边,帮着她收取定金,签下合同。 邱势走后,她还做梦一般地拿着那张订单:“天啊……我,我真没想到能一口气拿到这么多钱!” 乐谣笑道:“邱掌船是个贵人,我第一个竹筒饭大单就是他下的,那之后,我又陆续接到了好几个大单子。” 她拍着阮青的肩膀,像对待一个可靠的同伴:“你得忙碌起来了,我猜,接下来的日子里,想要这些糕点的单子会一个一个送到你眼前。” “真的吗?”阮青的嘴完全咧开了。 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握住乐谣的手道:“这,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乐谣。 “是,是你帮了我。” 乐谣却摇头。 “我最多是推了你一把。”她道,“如果你的糕点能广受欢迎,那肯定是因为你自己的努力,哦,还有一直站在你背后的伶红姐姐。” 听她提到伶红,阮青原本兴奋的劲突然一下子全消了。 “唉……”她重重叹气。 “怎么了?”乐谣有些不解。 “我差点忘了……”她有些委屈地看了乐谣一眼,接着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其实,我一开始想要赚钱,是想给姐姐证明,离开这里我们也能靠自己活得很好…… “可是乐谣,前天听了姐姐说的那些话,她……她好像并不打算离开这里,那,那我赚钱还有什么用啊……” 乐谣听了,当下就有些哭笑不得。 “你如果顾虑这个,怎么这两日还出来摆摊?”她问。 阮青嘟着嘴:“我,我习惯了嘛。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的……你不许笑我!” “我没有。”乐谣尝试让自己显得严肃一点。 想了想,她道:“赚钱当然有用啊……当你赚得比你姐姐还要多的时候,你就可以把银两扔到她面前,雇佣她,要求她每日里就陪着你一个人。” 阮青眼神一亮:“还能这样?” “那当然!”乐谣朝她眨了眨眼。 阮青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似乎想象出了那副画面,抖着肩膀笑得停不下来:“好,好,就这么办!” 她重新找回了干劲,捏着拳头说:“看来,我要更努力把糕点推广出去了,让更多人来买我的东西!” 乐谣在旁边,附和着轻轻点头。 —— 这一天,因为邱势那笔一千份荷叶饭的大单子,乐谣提早收了摊。 她将部分方便售卖的荷叶饭托到了许家兄弟那边寄卖,便带着荆殊收拾东西离开。 回到村中后,她先是把邱势过来的事情告知了乐全那边。 乐全刚好在家,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得语无伦次:“哎呀哎呀,太好了,我正准备去找你问问消息了,真是太巧了。” 两家之前还碰过几次面,所以乐谣知道乐全他们把东西打理得很好。 “都卖完了吗?”她询问。 “快了,就剩一点不太好卖的尾货了。”乐全回答道。 接着,他又道:“乐谣,这一桩生意这么成功,还是多亏了你啊!” 乐谣不敢居功:“我不过是个中间人,不算什么的。” 她想了想,干脆建议道:“明日到码头那边,你不若与那邱掌船自行签订下买卖的契约,这样一来不用我做传声筒耽误时间,二来也可以将这桩生意稳定下来。” “好好好!”乐全连连点头,“哎呀,叔叔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我们这一次做生意赚了钱,顺便也重新联系上了很多以前的弟兄。唉,你是知道咱们锦州的情况的,我们这些退下来的伤兵老兵,这些年活得也艰难。 “这一次,我们准备联合更多人,从码头那边进更多的货物!” 乐谣当然知道这是好事。 但是她也有顾虑:“如果生意做大了,有话语权的人又多,以后许多事情便复杂了。 “全叔最好和其他人早早定下约定……免得将来出现矛盾。” 乐谣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公司从建立到上市,一直没什么合伙人。 虽然前期自己一个人非常辛苦,但也避免了很多纠纷。她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会不会也发生这种事。 乐全一愣,随即问道:“你的摊子现在摆得大了,你给全叔说说,该注意些什么?” 乐谣当然不会吝啬与他分享其中的经验,但她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于是她与乐全约定明日路上说,便带着荆殊先离开了。 回到家中,她将没卖完的吃食分给众人,填饱了肚子后,便开始准备一千个荷叶饭的单子。 这么多荷叶饭,乐谣、荆殊加上江胜五个孩子是忙不过来的。 但乐谣早有想法。 她给家中几人安排好了工作,便带着荆殊拿上东西,找了附近关系好的几家邻居,将一些简单的活计,比如采摘荷叶、蒸米的工序安排了出去。 乐家村的村民们刚结束春忙,正是空闲的时候,突然接到这种在家就能做的简单活计,开心得不行。 就这样,乐家村好几户的灯火一直亮至深夜,第二天,一千多个荷叶饭整整齐齐码在了乐谣院中。 因为要去进货,乐全弄来了一辆牛车,恰好帮了乐谣一个大忙。 他们将东西搬上牛车,顺顺利利往码头出发。 船上,邱势刚令人清点完了荷叶饭,就听到乐全说要把他此次匀出来的东西全买下的要求。 邱势有些震惊。 他的船上大部分商品都是主顾早就定下的,但这些东西因为量大且没有风险,利润相对并不高。 所以除此之外,邱势都会多备上一些货物,卖给需要进货的散户,能赚上一点是一点。 此次他早准备要进乐谣的吃食,备下的货物没以往多,但也算价值不菲。他是真没想到,锦州这几个看着贫穷的残兵,居然能把东西都包圆。 “你确定吗?”邱势看着自己的东西,“这些都给你……价值都快接近百两了。” 乐全和几个兄弟确定道:“是。” 乐谣也有点惊讶。 她把乐全拖到一边,问道:“全叔……你们有这么多钱吗?” 乐全笑着与她道:“昨天我听了你说的事情后,便找了城中几家之前买过我们东西的饭馆。 “光是他们定下的货物,已经占据这里的一小半了。东西根本不愁卖不出去! “钱的话,有饭馆给的定金,加上我们本身的积蓄和在当铺借来的钱,已经足够了。” 乐谣点了点头:“嗯,那就好。” 在当铺借钱是有风险的,但乐谣本身就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在现代时跟银行贷款数额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她听到乐全说的话,并不觉得担忧,反而敬佩他们远超于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勇气和眼光。 钱货两讫,交易很快便完成了。 乐谣和荆殊先离开,而乐全几人则继续留在船上,与邱势约定起下次做买卖的时间。 晚些时候,乐谣在摆摊处见到了珊珊来迟的阮青。 她眼下有一点青黑,但整个人精神却很好,一边走还一边与身边的两个女子聊天。 乐谣过去与她打招呼,才知道她刚从邱势那边交完货回来。 “对了,跟你介绍一下。”阮青拉过跟她一起过来的两个女孩,“这是依依,这是双双,她[cx独家]们原本是我姐姐手下的人,昨晚我姐姐正式把她们调给了我,我们现在三个人一起忙活这个糕点铺子的事情!” 乐谣一愣,随即欢喜道:“是吗?那你之后就有伴儿了。” 阮青开心地点着头。 双双看起来却是一个比较忧虑的女子。 她看到阮青无忧无虑的模样,提醒道:“还不一定能做成呢,可别骄傲了。” 阮青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许多,乐谣适时插话道:“才不是! “万事开头难,这一单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你们肯定能越做越大,越做越好。” 她故意开阮青的玩笑:“或许将来,你能在码头边开一家名声比唐记还大的糕点铺,到时候可得记着还送我糕点吃!” 阮青又兴奋起来,笑着说了一声“好”。 有了乐谣这番话,这三个女孩肉眼可见自信了一些。 接下来,乐谣一直有意帮着旁边的阮青铺子做推荐。 她本就掌握许多推销的话术,再加上阮青那边的东西确实新奇又美味,一段时间下来,阮青竟真的陆陆续续接到好几个单子。 她的糕点比起乐谣的荷叶饭可好保存多了,一些本因为保质期放弃了与乐谣合作的商船,也转而投向阮青的摊位。 短短半个月时间过去,阮青身边的助手一直在增加,除了一开始的依依和双双,又多了其他四位同样风华正茂的姑娘。 终于,码头热闹的景象又告一段落。某天下午,潘山如同上一次一般,带着人过来宣布码头将有三天冷清期的消息。 他临走之前,往乐谣摊位跑了一趟,乐谣便又收到了来自伶红的邀请。 还是之前的那个院落,还是之前那个待客厅,梨木案几上的糕点换成了现在阮青摊子上最热销的那几款,坐在主座上,美丽而温婉的红衣姑娘也变换了想法。 “你想我怎么做?”她问乐谣。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是9点,就是9点[狗头] 第32章 想要让一个地方从贫穷到繁荣, 需要的努力和机遇是难以想象的。 但东陵码头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本身已经具备了繁荣的种种条件,即使没有人刻意推动, 也会在未来几年, 慢慢展现出它强大的地理经济优势。 如今, 伶红愿意站在乐谣这一边,将东陵码头发展起来, 乐谣仿佛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码头每日里热闹的场面。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接着用伶红能够理解的语言, 将自己之前想过的方案一一提出来。 乐谣本身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她言语中很多词句连荆殊都听不懂, 更何况是没读过书的伶红。 但伶红没有半点不耐烦,一直在努力想要跟上乐谣的思路。 “……请那些掌船和船工帮忙,向其他商船宣扬东陵这边的情况,这个没有问题, 我会让……让我手下的人去办。”伶红道, “但是,重整码头, 搞促销活动,该要怎么做?” 乐谣想了想, 解释道:“我的想法是, 将如今码头的摆摊区域做一个规划和调整, 让它看起来与城中的市集一般。然后,您再安排人手,负责每日的巡逻、清扫等等。 “这样一来,您也可以借此向摊贩们收取一定的租金。” 伶红点了点头,随即又提出一个问题:“码头的地契并不在我手中, 如今是官府没有精力管辖到此处,所以才让我一个弱女子轻易占了码头这地界。 “若是……将来码头重振了,官府却要来收回此处,怎么办?” 乐谣其实也想到了这件事,但是她却没有太多的顾虑:“不用担心。如果码头能发展起来,由官府来接管此处,其实更好。 “到时候,您应该已经掌控了此处,大可以将自己的筹码摆出来,与官府谈判。 “只要城中的县令不蠢,就不会轻易得罪你这个再次盘亘了许久的势力。” 伶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乐谣便继续道:“这个月我们便以宣传为主,不仅是商船,锦州周边的城市也可以派人去散播消息,吸引更多的摊贩,甚至生意人前来凑热闹。 “到下个月,等码头的市集雏形修建出来,我们便以‘东陵节’为名,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欢庆活动。活动的具体事宜还请您稍带,我这两天回去整理清楚了再过来与你说明。 “东陵本就是如今锦州少有的大型码头,只要商船能在此处停靠一次,他们便很有可能将此处也作为固定的补给点。 “到时候……” 乐谣花了一些时间,将这其中的营销道理与伶红仔细掰碎讲了一遍。 她在现代时没有受过正规的经济管理教育,做生意全凭自己摸索的门道,所以某些说法听起来有些主观,但却十分清晰易懂,不至于让荆殊和伶红这两个门外汉消化不良。 伶红边听边点头,最后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乐谣有些诧异,因为她没想到伶红会如此果断。 伶红也发现了乐谣的疑惑。 她笑了笑,道:“你不必惊讶……我愿意按照你说的来做,是因为就算凭白折腾一番,于我而言也无碍。” 说完这一句,她突然朝外面的潘山喊了一声。 潘山显然早有准备,应了一声后便端着一个盖着绸布的木盘走了进来。 伶红当着乐谣的面,将绸布一掀。 霎时间,没有了遮挡的银锭子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乐谣粗粗一扫,发现盘中至少有个百来两银子。 伶红解释道:“我不知道之前你跟阮青说的那些糕点方子价值多少,但我曾听闻,唐记也向其他人出售一些普通的糕点做法,方子价值不一,但大抵在三五十两左右。 “这些银两,加上我今日答应你的所有事情,权当作阮青收了你恩惠的回礼,你可看看可否抵消得了。” 乐谣一时心中有些难受。 某个瞬间,她其实想说那些方子就是自己送给阮青的礼物,伶红方才答应下她的事情,那么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这些银两大可不必。 但是她身为成年人与生意人的习惯,却又让她很欣赏伶红的做法。 本质上来说,这确实就是一场真金白银的交易。 于是乐谣点点头。 “抵消了。”她道。 但她没有将银两全部收走,而只是调了两块价值十辆的银锭子出来,随后道:“我只拿走这些,剩下的,我想请伶红姐姐帮一个忙。” “嗯?”伶红问,“什么忙?” “我想在码头附近购置一些地产……就是靠近外沿,将来能改造成商铺的就可以。”乐谣道,“烦请伶红姐帮我打听一下,到时候我抽个时间过去看看,然后将地契过了。” 码头隶属于官府,无法买卖。但距离码头不远就是几个零散的村落,置地并不麻烦。 伶红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即点头:“……好。” 乐谣这一招,看似没有拒绝她两清的提议,但却又将大部分资产投入到了码头这边。 这不仅将两方的利益重新捆绑在了一处,也给伶红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她越发相信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真的对码头兴盛有用。 两方迅速定下了约定,之后,乐谣没有再耽搁,直接带着荆殊离开了。 路上,荆殊咧着嘴幻想道:“如今东陵码头冷清,地价并不高,那些银子足够买下大片的土地。等到它繁荣起来,唉,就是靠着收地租,你也能安心数着银两了。” 乐谣看了他一眼,道:“那些房子……到时候我分你一半。” “啊?”荆殊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疑惑道:“为,为什么?” 乐谣回道:“如果没有你,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码头这个摊子,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劳。” “这……可是那些方子是你想出来的,跟我没有关系啊……”荆殊有些理不清。 他摆手道:“你不用这样的,我现在每天还收你给的工钱,已经足够了。” 乐谣突然笑了起来。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荆殊,荆殊也不得以停了下来,将推车靠到地上。 “每天几十个铜板,真的能雇佣到你这样的人吗?”乐谣问。 荆殊蹙着眉头,却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乐谣便摊牌道:“荆殊……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够不够,但我想,我们迟早也该‘钱货两清’。” 她说完后等了一会儿,见荆殊一直沉默,便重新迈开脚步往回走。 过了一会,她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荆殊重新跟了上来。 “你给我这些,是单纯为了我这个人……还是也想拉拢我背后的势力?”荆殊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乐谣微抬起头,直视着天边的斜阳。 “你的价值,远不止这么多……”她说道。 路边枝叶摇曳,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沙沙”声,有鸟雀被惊扰,鸣叫着展翅飞离。 乐谣的话像是散在了苍穹中,随着风一起灌入荆殊的耳膜:“只是我现在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荆殊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没有停步的乐谣落下好一段距离。 他连忙加快脚步,小跑着赶了上去。 第33章 接下来的日子, 乐谣一边要照顾着摊子,一边要协调伶红那边的工作,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好在她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积蓄, 干脆便接着之前连夜赶制出一千个荷叶饭的做法, 将所有简单的工序都承包给了村中人。 原本夏闲时节, 许多乐家村的村民都会到城中碰碰运气,找点事情做, 但是今年,他们中部分人得以留在村中。 很快, 在金钱的支撑下,就在乐谣原本摆摊的位置前边, 伶红的人将市集的雏形修建了出来。 尽管这片区域比起城中还是简陋,但是已经有了简单的木棚和道路规划,在日渐炎热的夏季,为摊贩和客人提供了荫凉的休憩之所。 有了伶红作为保证, 再加上初期几乎与免费无异的租金, 摊贩们很快搬迁了过去。伶红按照乐谣的提醒安排了潘山每日巡逻和几个清扫公共区域的杂役女工,短短几日下来, 整个码头看着便规整了许多。 至于江上的行船,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这段时间本来就是热闹的时候, 又加上伶红安排了人刻意宣传, 东陵码头的消息在行船间流传, 很多商船路过此处,都愿意过来探个路。 但这件事在锦州内部,似乎还未掀起什么风浪。 航运这种事情,总是需要内外双方共同协作的。 如果码头只能吸引来商船,而没有锦州本地的商户, 这种关系注定不能长久。 乐谣跟伶红提过这件事,伶红说会尽力派人去邀请商户进驻。 乐谣身为农家女,如今在这方面人脉还不多,但她也没有闲着,在一个难得清闲的午后,主动将罗可儿邀请了过来。 罗可儿上次过来还是采高升花的时候,那时两人对东陵码头的事情产生了一些分歧,罗可儿离开的时候心中还是藏了一根刺的。 但她想念乐谣,也想念乐家美味新奇的吃食,几乎是一收到乐谣派人递过去的消息,便准备上各种回礼过来了。 几人在乐家修葺一新的小院落中吃了午膳,乐谣便将罗可儿拉到了屋中,谈起了正事。 “……把绢花售到别的州府去?”罗可儿有些惊讶,“你是说,通过东陵码头那边的行船?” 乐谣点点头。 她问:“上次你不是与我说过,如今景康城的绢花已经差不多饱和,绣坊也计划着将绢花铺到锦州其他各个城池吗? “锦州如今还是贫苦,愿意花钱买绢花的人不会多,反而是外面的人家富裕些。” 罗可儿思索了一阵,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不都说外面比锦州繁华,我们这个绢花……能卖得出去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乐谣笑。 她道:“如今码头上的商船日益增多,顺着远陵江的水流,一日便能抵达千里之外的地方,比寻常的陆运可快上不少。 “绣坊如今的绢花流水线已经非常成熟,成本并不高,如果能将绢花卖到外面,价格便可以再提上一提啊,这其中的利润,绝对比花费马力,将绢花运到锦州其他地方售卖要来得高。” 罗可儿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外来的货物确实好卖一些。”她轻轻点着头,最后拍板道:“但绢花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这样吧,我回去后找吴管事问问看,听听他的意见。” 乐谣听罗可儿的话,就知道她没有太把事情放在心上,至少没有那种一定要将事情做成的冲劲。 她想了想,又问道:“如今绢花的利润不低,在绣坊中也渐渐崭露头角了吧?” “嗯。”大概是因为绢花的事业本就是乐谣牵起来的,罗可儿从不在这种事情上隐瞒她,“如今看来,利润比起纺中其他商品还有些不起眼。 “但绢花胜在用料少,根本不废什么成本,两相折算起来,收益便很可观了。我近来作为绢花坊的管事,被吴管事带着见过几回展老爷,还被他当面称赞过。” 展家是明丽绣坊的主人,乐谣猜测罗可儿口中的“展老爷”应该就是展佳的父亲。 她听完罗可儿这段话后,便试探着问道:“你如今是绣坊中年龄最小的管事吧? “坊中可有其他人眼红你的位置?” 乐谣这段话显然勾起了罗可儿某些不好的回忆。 她突然扯了扯手帕,愤愤道:“当然有!” 在罗可儿之前,能在明丽绣坊中出头的,要么是手艺过人的,要么就是资历深的,罗可儿成为管事却是依靠了机遇,跟这两者都不沾边。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却掌握了绣坊一条单独流水线的姑娘,位置不招人觊觎才奇怪。 “还要感谢你之前给我的提点。”罗可儿道,“那些人实在太会给人使绊子了,偌大一个绣坊,睁着眼睛说瞎话,告诉我没有余下的边角料了,呵! “但我按照你的建议,寻了个吴管事在的时候,带着人直接在后院将她们藏匿的东西搜了出来,哈,正好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边说,边得意地昂起下巴:“你不知道当时那些人的表情,可太解气了,哈哈。” 乐谣认真听她说完,赞同道:“嗯,那就好。” 罗可儿也不是笨人,知道她将话题引到此处肯定别有深意。 于是她主动问道:“你提起这个,是还有别的东西要教我?” 乐谣点了点头。 她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依我看,如今你在绣坊的根基不深,如果真有人铁了心要将你撵下去,并不是没有办法。 “倘若你想要在这个位子上长久坐下去,还得增加自己的筹码。” 绢花还是个新鲜事物,比不上绣坊中传统那些生意。 但只要罗可儿把这条线做好了,自然有的是闻着味道飞来的苍蝇。 她在绣坊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 “增加自己的筹码……”罗可儿若有所思,“这同你跟我说的码头商船,又有什么关系呢?” 乐谣无奈摇了摇头。 她干脆道:“你想想,如果你能将航运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就是一张打不倒的筹码吗? “领着人做绢花,绣坊中随便一个有经验的都可以,但并不是谁都能跟航运那边搭上关系。” 乐谣的话全然是发自内心的,她当然有自己自私的想法,想要将罗可儿以及她背后代表的绣坊拉到码头这边,壮大码头的声势。但另一面,她也是真心为罗可儿考虑。 罗可儿咬着下唇:“你的意思是……” 她并不蠢笨,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你觉得我应该绕过吴管事,将这件事办了再说?” “不是绕过吴管事。”乐谣道,“但你不需要在前期去询问他的看法,你直接将商船谈下来,再以商船为筹码,将利弊分析清楚了再去找他,不是更好吗? “上头的展家家大业大,根本不会花太多心思管绢花这一点小事,但若是捡现成的,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罗可儿这下听明白了。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 她开始在屋中踱起步来。 过了一会儿,她咬牙道:“那我该怎么做?过两日我轮休时,直接来找你,你带我到码头那边碰碰运气?” 乐谣想了想,拒绝道:“你家中有管束,父母肯定不会希望你往东陵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 “这样……你不如把我今日说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找找你曾经在码头上做过生意的叔父,让你叔父出面,先帮你找找合作的商船。 “等到事情差不多确定了,你再出面过去商谈。” 罗可儿这下没了顾虑,点头道了一声:“好!” 过了几日,乐谣在码头见到了罗可儿的叔父。 他主动过来,与乐谣打了招呼,并询问江上商船的情况。 乐谣在码头已经盘亘了一段时间,加上已经和伶红那边结成了战线,对这些事情确实有所了解。 在她的牵线下,罗可儿的叔父果然在短时间内找到了两艘商船。 这两艘商船规模并不大,但是愿意接点新奇的生意,而且航线恰好并不重叠。 罗可儿特意告假来了码头一趟,随后又在乐谣的指点下写下了古代版本简略的“策划书”,便匆匆回了绣坊。 她的叔父在旁边见证着这一切,不住地打量着乐谣,直到荆殊不高兴了,挡在了两人中间,他这才收回了眼神。 “乐姑娘将来可有意往城中发展?”他询问道。 乐谣边干着手中的活计边礼貌回应道:“或许吧,总得等码头这边安稳了再说。” 罗叔父抚着胡子点头,又道:“到时若有什么需要的,请一定不要客气,罗家必定全力相帮。” 乐谣朝他行了一个简单的礼:“那我在此处多谢叔父了。” 罗叔父挥了挥手,吃完碗中的凉粉便径直离开了。 荆殊在旁边道:“还是你行,这也算是把明丽绣坊拉过来了。” 乐谣看了他一眼,询问道:“你觉得这件事能成吗?” “嗯……”荆殊摸着下巴,“展家嘛,展老爷年纪不小了,颇有些守成之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绢花这点子事就算搞砸了也动不了展家的皮毛,再者那罗姑娘都将事情安排好了,他指定能答应。” 乐谣心情放松了些许。 她道:“这也是可儿的机会。 “展老爷再保守些,这事情不能成。但展老爷若有开扩生意的意向,这事情恐怕就落不到她头上了。” “正是如此。”荆殊点头附和。 他突然勾着嘴角道:“但在我看来,与其说是那罗姑娘恰好碰上了这机会,还不如说她是运气好撞上了你。” 乐谣一愣。 她疑惑道:“为什么?” 荆殊便靠近她,小声在她耳边道:“就算没有这次航运的事情,如果她继续与你交好,你也会帮她想其他办法,巩固她在绣坊中的地位吧?” 乐谣想了想,点点头。 其实她心中有更大胆的念头,如果罗可儿的处境再难一些,或者如果她干脆是个男孩,她就会劝罗可儿出来自己创业。 她对于帮别人做事这件事,当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罗可儿家庭尚可,为人也有些许娇惯,并不适合出来自己打斗,背靠绣坊才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边,荆殊还没有说完。 他转而下了结论:“所以啊,乐家小姑娘是个大福星。” 乐谣刚想回话,不巧摊前来了几个要买荷叶饭的客人,她只得匆匆瞥了荆殊一眼,留下一句:“……嗯,运气不错。” 很快,时间来到五月中旬,也就是当初乐谣与伶红说起要举办活动的时间点。 乐谣和荆殊将一批赶制出来的粗布横幅运送到伶红这边的小院。 荆殊一路都在说着那些横幅。 “好丑……为什么不绣点花纹上去?”他问。 乐谣与他解释了好几遍,如今根本不想理他,又被他烦得不行,只得道:“你别想它了,只要实用就行,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她并不觉得仿现代的红底黄字横幅有什么难看的,末了干脆又补了一句:“你如果不喜欢,当时候便不要看了。” 荆殊垮了肩膀,“嗯”了一声。 将东西摆放好,乐谣准备去见一见伶红,确认一些细节,但荆殊却找了个理由单独离开了。 “我到城中买点东西,晚膳之前过来接你。”他道。 乐谣轻蹙起眉头:“我自己回去吧,你去城中之后直接回家里去。” “不用,我很快回来。”荆殊朝她挥了挥手,同时迈开脚步,“你等我过来。” 乐谣便无奈应道:“知道了……路上小心。” 听到她这句话,荆殊笑得眯起了眼睛,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待客厅中,伶红正在查看着名帖,见到乐谣到来,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乐谣见她表情,就知道事情十分顺利。 她顾不得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直接便问:“如何?锦州之内的商户们可得知消息了?” “早前就把东陵重新开放的消息放出去了,他们早该知道了。”伶红道。 她将一封信交给乐谣:“我高兴的是,泰然商行已经明确说了,过阵子会过来。” “泰然商行?”乐谣琢磨着这个名称。 “嗯!”伶红道,“泰然是锦州最有名的商行,涉及的生意非常广,衣食住行无所不包。 “他们如果表达了对东陵的支持,其他各家肯定坐不住……嗯,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还只是持观望的态度。” 乐谣点了点头。 伶红突然问道:“不过泰然这么大的商行……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看上码头这个小地方,你说,他们会不会别有心思,不好相与?” 码头重新开放,越来越多的势力进驻肯定会对伶红如今的地位产生动摇。 这也是她近来偶尔会忧虑的事情。 乐谣连忙安抚道:“伶红姐,你无需顾虑这个,你也说了,泰然那么大,他怎么会跟我们这些小势力计较? “再者,如今造船技术如此发达,航运的发展是必然的,与其说泰然别有用心,我倒觉得是他们本就目光长远,看到了未来的商机。” 伶红便稍稍放下了心。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乐谣被晒得发红的脸颊,连忙道:“你喝口茶水吧。对了,这些是青儿近来带着几个姑娘们新鼓捣出来的糕点,她说这两个是她听了你的话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呢,你尝尝。” 大热天的,乐谣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不愿拂了伶红的好意,便尝了两块。 “怎么样?”伶红笑着问道。 乐谣点头:“嗯,不错,里面加了些冬瓜丝,吃起来比普通的肉丝饼更清爽些。”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伶红笑得欢喜,“那丫头别的不行,做糕点是真花了心思。” “伶红姐,附近有大的冰窖吗?”乐谣突然问道。 伶红一愣,随即应道:“当然,我这个院落原本是附近一处大户的居所,西边的小院中便有一处。 “往年里远陵上面一条小支流结了冰,运送冰块的商船在这里停靠,会……嗯,会送我一些。” 乐谣便笑了笑:“阮青在不在?” 她用手扇了扇风:“夏天还是得吃些凉快点的东西,我找她做几道用碎冰做的吃食。” 伶红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在后院,我让红姐儿带你去找她。” 乐谣应了声“好”,伶红旁边的一个小丫鬟便领着她去找了阮青。 于是,等到日暮时,荆殊过来接乐谣时,便意外收货到了一碗新出炉的刨冰。 白色的碎冰上淋了刚熬煮放凉了的果酱和一点蜂蜜,搭配上上面的新鲜水果和一点有些四不像的凉粉,看起来和现代们的刨冰区别不大。 真尝起来味道也还好,就是古代的碎冰只能靠手动,在没有辅助工具的情况下,潘山几个大男人研磨了好一阵,冰中还是有大颗粒的残渣。 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的美味,暑气正盛的五月傍晚,吃上一碗沁凉的刨冰,抵得过一切热烘烘的主食。 荆殊吃得简直不愿意走,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在别人家,他差点要捧着冰盆贴起来。 回家的路上,他还惦记着那东西。 “咱们在家里可以做吗?”他问乐谣。 乐谣道:“不行,乐家村没有冰块。” 荆殊的肩膀垮了下来:“唉……吃过了那个,我都没胃口吃饭了。” 乐谣瞥了他一眼,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 十六七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荆殊在家中的饭量,抵得过她和乐阳加起来再翻一番。 “刨冰倒没有……冷吃串串行吗?”她突然问。 “冷吃串串?”荆殊眼神一亮,“这是什么?好吃吗?用什么做的?串串是什么?” 乐谣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因为想安慰他,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但她还是解释道:“就是……冷的串串,串串是,用木签子把东西都串起来。” 说着说着,她突然觉得这东西正适合现在售卖。 前段时间,被她播种在院子中的辣椒已经成熟,收上来一批。但她忙着准备码头的事情,转头就把它们忘了。 如果要做冷吃串串,辣椒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身边的荆殊还在喋喋不休,乐谣已经下定了决心:“嗯,我回去研究一下吧……如果真要做,把丸子那些东西分给村民们去处理,应当也不费什么功夫。” 荆殊重重一点头,开心地往上一蹦,摘了树上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眼疾手快插到了乐谣头上。 他一直想搞这些小动作,但却难得成功,此刻见着乐谣发间的小花,竟莫名地面红起来。 乐谣见状,原本斥责的话语不知为何,也堵在了口中。 两人不再说话,迎着夕阳往家中赶。 —— 时间进入中旬,码头如乐谣所愿,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候。 已经整顿过的摆摊区如今进驻了更多的商贩,这些人不知道能呆多久,但他们的出现为如今的码头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 最令乐谣开心的还是,她和阮青不再是码头边上唯二的两个女摊主,斜对面来了一家卖米酒的,掌柜的据说是附近一个小有名气的寡妇。 码头上,船工和闻讯而来的商户们挤作一团,在飘香的摊贩区穿梭。 乐谣忙得脚不沾地,第二日便把江胜和乐阳两个孩子拉出家门,一起到摊前帮忙。 她又租下了一处摊位,与原来那一处并在了一起,出了原先的荷叶饭和凉粉之外,还卖起这几日最受荆殊欢迎的冷吃串串。 串串每根按照荤素就收一到两文,看起来一点都不贵,客人们都是一把一把地拿,合并下来利润是乐谣如今所有商品中最高的。 而隔壁阮青的刨冰也受到了众人的喜爱,一箱一箱的冰块从伶红院子的方向源源不断送过来,但一直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一直到傍晚时候,人群才终于稍微散了开去。 荆殊去提水准备冲洗一下摊位,乐谣带着两个小孩在收拾炉灶桌椅。 今天他们带来的东西卖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没剩下,倒是剩下了许多收拾的功夫。 乐谣收拾好荷叶和竹签一些垃圾,用竹筐装好,带到伶红的人指定的地方去丢弃。 回来的途中,她远远看到荆殊在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说着话。 荆殊非常机敏,很快就发现了她的注视,不仅回看过来,还朝她招了招手。 牛二有些疑惑:“小主人,那小姑娘是谁?” 荆殊瞪了他一眼:“别叫人家小姑娘,她可是我现在的东家。” 牛二诧异得嘴巴都闭不上了。 “您一直穿着这种低廉的衣物……”他看着荆殊身上的衣服,“竟真的是一直在为人驱使吗?” “哎,你不懂啦。”荆殊见乐谣朝着这边走过来,连忙打发道:“好了,你先离开吧,记得我爹那边还要再兜着,我这阵子都要留在这里了,别让他知道。” “老爷那边……已经发过好几次脾气了……”牛二抓了抓头发,“您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啊。” “我要是回去了就出不来了,你忍心看着我被老头子禁锢吗?”荆殊手一摊,“泰然那边不忙吗?快走快走!” 乐谣走得近了,牛二也不好再劝,直接转头离开了。荆殊则重新挑起水,朝乐谣迎过去。 “你怎么出来了?”他主动询问。 “我出来丢点东西。”乐谣道。 她随后又问:“那人是谁?你们认识吗?” 荆殊敷衍道:“嗯……刚才恰巧碰上了,就聊了两句,我朝他打听点码头的消息,没别的了。” 他揽过乐谣:“走,我们先回去吧,我听说今日码头成交了好几桩生意。那个你之前跟我提到的什么泰然商行,似乎决定……” 落日轻轻吻住了远山,两人一直迎着夕晖走到过道尽头。 第34章 晨光中, 红色的横幅布上绣着粗糙的“欢迎商船停靠东陵”几个大字,两个衣着华贵的人站在下方讨论着。 “这布条看着新鲜,倒像是拉长了的旗帜, 只是这模样……真够简陋的。”其中一个中年男子, 秦齐说道。 站在他旁边的老者笑着附和道:“可不是, 不过简陋也有简陋的好处,最起码十分清晰明了。” “清晰明了?”秦齐当先提步, 直接往前走,“这往来的船工有几个认字的, 也不知道挂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老者跟上,反问道:“或许就是挂给能看懂的人看的呢?船工虽然不识字, 对文字也有敬畏之心,即使不知道上面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会觉得东陵与众不同。” 秦齐觉得老者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却不愿意承认自己之前想岔了, 便沉默着不再开口。 两人跑到摊贩区凑热闹, 老者刚一踏入,就被半推半就地买了三瓶米酒。 卖酒的俏寡妇看着秦齐, 媚眼如丝问道:“这位客官,也来一瓶吗?” 秦齐皱着眉, 反问道:“你一个女子, 居然这般在外抛头露面, 父亲与丈夫也不羞愧吗?” 寡妇一听他的话,直接翻了个白眼。 她失了兴致,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道:“父亲与丈夫?早死光了。我不抛头露面,你养我吗?” 秦齐目露鄙夷,袖子一甩就要直接离开。 老者连忙拉住他:“唉唉唉, 秦掌船,别啊,这才刚逛起来呢。 “哈哈,我听闻通州礼仪严明,对女子的管束也多,原来不是虚传啊哈哈。” “成何体统!”秦齐抽出自己的袖子,愤慨道。 “哎呦,这跟体统有什么关系?”老者提好自己买的米酒,带着他继续往深处走,“早些年其实洵州也是这样,打仗打得都没男人了,女人就是要自己出来博生路,耶,你看,前面又有一个掌店的小娘子。嗯……看着还挺年轻。” 秦齐不愿再与这种女子打交道,就要避开那里,却被老者直接拉了过去。 “来嘛来嘛,小姑娘抛头露面多不容易,咱们多照顾照顾人家的生意,她们才可以早日回家享福。” 但等两人来到摊前,才发现这个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人家照顾她的生意。 有些简陋的小摊前,等待购买东西的船工排成了长长的一列,每个人都眼巴巴朝前张望着。 秦齐不想排队,但老者的兴致却完全没减少,硬拉着他凑到了队伍前头。 他正准备找个人问问,却突然被一个小孩叫住了。 江胜原本正盯着队列,突然发现两个“不守规矩”的,于是马上找了过来。 “要买东西的话,烦请到后面排队。”他提示道。 老者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逗他:“唉,小孩儿,爷爷我年纪大,排不动啦,你行个方便,让我占个先行吗?” 他原本以为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遇到这种事必定会纠结,但没想到江胜心中却早有成算。 他按照乐谣之前的教导,道:“我可以给您搬一张椅子,您就坐到旁边等待,到您了我就叫您过来,可以吗?” 老者有些为难,他还没说话,秦齐先不耐烦了:“我们就买个东西,怎么这么麻烦?” 老者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乱发脾气。 江胜打量着两人的衣着,倏尔道:“如果你们不想排队,那也可以,跟我来吧。” 他将两人带到了摊位后面的桌椅区,接着从灶台取来一大碗早就分好的串串。 “这里是免排队通道,这一份串串承惠三百文,两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碗中的竹签合成一大束,看着有些唬人,但其实上面的东西不多。 这一份卖三百文,纯粹就是为了宰这些财大气粗,又不愿意遵守规则的客人。 秦齐和老者都看出来了,老者毫不在意地眯着眼笑了笑。 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江胜:“花钱省排队的时间,值了。小孩儿,这是银两,不用找了。” 江胜把碎银拿到手中一掂量,粗粗估摸绝对超过了半两,当即喜笑颜开连说了几句吉祥话,一脸兴奋地跑开了。 老者看着他的背影笑:“谁说锦州穷山恶水的?我看倒是人杰地灵。” 秦齐在旁边不屑地撇了撇嘴。 老者见状,凑过去问:“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手下有几个像他那版机灵的?” 秦齐憋着不说话,两人便把注意力放到那串串上。 老者拿起一条,看着串串上挂着的肉丸,若有所思道:“咦,我在南边见过这种吃食,还挺罕见的,没想到锦州也有。” 他将东西送入口中,眼神蓦地一亮:“好吃!” 秦齐原本并不感兴趣,见他这模样,有些诧异:“您也是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好东西的吧?” 他拿起一根串串:“就这东西,能好吃?” 他拿到的是一根素串,上面串着一块豆腐片。 秦齐送入口中,原本只是想吃个新鲜,但却再其间嚼出了浓香的肉味。 豆腐片本身没什么味道,胜在吸满了碗中的汁水,鲜香中带着微辣,令人欲罢不能。 再加上这冷吃串串本身是凉凉的,最是适合夏天吃,爽口又美味,秦齐和老者一时之间竟吃得停不下来。 等到他们回过神,碗中已经空空如也,徒留两小堆竹签。 老者埋怨地看了秦齐一眼:“哟,谁一开始还说不好吃的?仗着牙口比我好,吃得比我这个买单的人还多。” 秦齐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口水,转而叫来江胜,乖乖付钱又买了一碗。 江胜原本因为他们不排队看他们不顺眼,此时终于折服在他们的豪气之下,笑得见牙不见眼。 把东西端上来,他正要离开的时候,老者叫住了他,打听起码头的事情。 江胜也是这几天才被乐谣叫过来帮忙,啥也不知道。 但老者问起串串时,他终于有了答案,指着乐谣说起东西的由来。 “哟,还是小姑娘自己琢磨出来了啊,了不得。”老者夸赞道。 江胜有些扭捏:“嗯,嗯啦,她是很不错。” “她是你姐姐吗?”老者逗她。 “不是。”江胜摇头。 他不愿再说,转而直接跑了。 老者也不强求,目送他离开后,和秦齐一起吃完了第二碗串串,便继续在码头逛了起来。 到客栈休整了一会儿,午时过后,他又溜达回乐谣的小摊边。 秦齐在旁边问他:“你这就决定了,不继续看看?” “看什么?”老者反问,“我从远陵上头一路看下来,现在最是清醒不过了。” 秦齐也不再说话,陪着他朝着难得清净的摊子走去。 中午的热闹刚过去,此时乐谣带着几个男孩在吃东西,见又有顾客上门,便凑过去招呼。 老者干脆将摊上东西点了个遍,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开门见山询问乐谣道:“小姑娘,你这配方卖不卖?” “配方?”乐谣一愣。 “对。”老者点头,“老头觉得你这里的东西好吃,想要买下配方到家乡去开个店铺,小老板你开个价?” 之前,确实有商船在她这里采购过各类吃食,但拿的都是成品,还没有人来要过方子。 乐谣也不含糊,思索了一阵道:“卖。” 不等老者问价钱,她便主动道:“但我卖的方子和别人不一样,我有自己的要求。” “什么要求?”老者问。 乐谣道:“我可以将酱汁配方,包括这些丸子豆腐的做法都告诉你,但这不是‘卖’,而是让你‘加盟’。 “你将铺子开到哪一处都可以,但须得冠着我乐家的名号。” 老者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兴致勃勃追问道:“我知道好些名气大的铺子都有分店,厉害的如唐家糕点,几乎遍布九州。 “但是这些散落在各地的店,都是由唐家的弟子开的,你这个……跟唐家那套是一个意思吗?” “是也不是。”乐谣道。 她精通现代商业那一套加盟的策略,此前虽然没具体想过,但是此时挑挑拣拣,将一些在古代操作性不高的条例剔除,再将一些需要补充的加进来,便将大概与老者说了。 “……往后,如果我推出什么新样式的吃食,都会通知各个分店,但你们须得一直从我这里购买重要的半成品去加工,且不得私自改动配方。” 东拼西凑说了一堆,她最后道:“如今这样也说不清楚,如果您愿意等,今晚我回家拟一份条例,您自然明白了。” 秦齐有些不耐烦:“不过是一张配方的事情,能不能,不能就不能,怎的如此麻烦?” “做生意本就避免不了麻烦。”乐谣不卑不亢地回道,“而且,两位既然是想与我做生意,自然要遵守与我的规则。” 老者连忙抓住秦齐的手腕,转头对乐谣道:“小姑娘,你方才说的我大都记下了,目前我也没发现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嘿嘿,只是你这,这叫什么‘加盟’的模式当真神奇,如果真能奏效,你的名声怕不是比那唐家还要大了。” 这就是构筑品牌的过程,也正是乐谣所希望的,所以她没有避讳,直接点了点头。 老者便不再询问,吃完了东西留下一句:“明日我还是这个时候来,还请你到时候准备好条例与合同。” 乐谣点了点头,老者便拉着秦齐离开。 他们走之后,乐谣将事情与荆殊说了一下,荆殊问:“你准备收多少费用?” 乐谣合计了一下:“初期加盟的话,收取五十两银子,后面他们继续进货,价格再商量。” 江胜眼前一亮:“这样的话,岂不是说,你都不要出来摆摊,光是在家里研究吃食,就可以等着五十两银子飞进兜里。” 荆殊推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这白日梦做得比你的学问还好。” 他问:“今天教你们的那一句诗会写了吗?” 江胜立刻蔫了,说道:“还,还不会……” “趁着现在没人,快去练习。”荆殊要求道。 江胜便哭着脸带着乐阳,到最里面的桌椅上,和文字较起了劲。 乐谣正待与荆殊继续说下去,突然摊位前又来了一个人,还是乐谣之前认识的一个熟人。 “咦!你,你不是乐姑娘吗?”眉目清秀的少年站在太阳底下喊道。 乐谣闻声看过去,诧异地蹙起眉头:“展公子?” 第35章 “我是受了我爹的命令来的。”展佳一边喝着水一边与乐谣说话, “他说码头这边最近热闹得很,城中许多富户都派了人过来凑热闹,于是叫我也过来学习一下。” 乐谣点了点头。 她为展佳端上了一点吃食, 道:“但现在外面太阳这么大, 你也不必在此时出来。” 之前乐谣被张虎堵在钱行后面时, 正是展佳对她伸出援手,将她松了出来。后来, 她被迫困在村中不能进城,也是展佳打了招呼, 让绣坊派罗可儿到她家中学习剩下的绢花之法,让这桩交易得以延续。 对于展佳的恩情, 乐谣一直记在心上。 对面,展佳闻言苦了一张脸:“我本是想到自家马车上寻点东西的,但店家不知道把马儿放到了哪里,我一路问人……不知怎的就走到这里来了。” 乐谣了然道:“码头才刚开始建设, 不熟悉这里的人确实容易迷路……” 她看了一眼远方客栈的方向, 回过头提议道:“你把东西吃完,我送你回去吧。” 展佳猛地点头。 一旁吃完饭的荆殊凑了过来。 跟乐谣简单了解过展佳的来历之后, 荆殊打量他好几眼。 展佳被看得不自在,于是询问乐谣:“这, 这位是?” “我的一个远方表亲。”乐谣就着当初荆殊编的谎言道, “……呃, 如今我们一起在码头经营这家铺子。” “原来是这样。”展佳朝着荆殊点了点头,又笑道,“这才多久,你就开了一个这般好的摊子,当真是厉害。 “我之前还担心你不能进城, 可能要断了收入呢。” “不能进城?”荆殊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词,看向了乐谣。 乐谣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主要是不想给身边的人徒增困扰。 如今展佳无意间提起了这件事,她便敷衍道:“哪儿都是一样的。你吃饱了吗?” 展佳将最后一根串串吃完,不好意思道:“饱,饱了,其实我本来就不饿的。” 乐谣笑了笑,取过了灶台边的一把伞:“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客栈吧。” 荆殊连忙拦下了她:“这大太阳的,你身子弱,跑出去一会儿就要中了暑气了。 “反正现在摊子这边没什么事,我送展公子过去吧。” 怕乐谣拒绝,他又补充道:“而且客栈那边现在人多眼杂的,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我也好帮展公子应对一二。” 他身为男子,行事确实方便些。乐谣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荆殊便撑着伞,护送着展佳回落脚的客栈。 他此番主动揽下这件事,当然不是无事献殷勤,一路上,他拐弯抹角地将乐谣不能进城的事情从展佳口中打探了出来。 展佳心思单纯,根本没发现自己被人套了话,一路上还不住地夸赞道:“乐姑娘既有女子的细腻心思,又有男子般百折不饶的志气,当真是令人佩服。 “如今码头繁华,你们在此处做生意,想来日子也不会差了。” 荆殊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是啊,她除了偶尔凶一点,其他的都不错。” “凶?”展佳并不赞同,“乐姑娘虽然不喜嬉笑,但为人十分恭谦有礼,比许多人都要温柔,怎么会凶呢?” 荆殊瞥他一眼。 他突然不想与展佳聊乐谣的事情了,于是就转开了话题,一面向展佳介绍江上的商船,一面打探展家的意向。 展佳知道的并不多,但偏偏权力不小,在荆殊的忽悠下,差点把自家卖个干净。 等到荆殊回到摊上的时候,乐谣问他送展佳回去的事情,就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乐谣微蹙着眉,“你送了展少爷一趟之后,便有些神思不属的。” 荆殊满心都在惦记着张虎那边的事,之前错过了乐谣的好几次呼唤。 此时乐谣问起,他便心虚糊弄道:“没,没事。” 乐谣却不相信。 她三两步来到荆殊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对比了一下自己额上的温度,她松了口气:“嗯,应该没害上暑气。” 两人这一下子贴得有些近,荆殊便有些不自在了。 但他又不愿意退后,便直挺挺站在原地:“我,我身体好着呢,哪,哪会这么容易生病……” 乐谣原本已经不担心,但却发现他的脸逐渐变得通红。 她又有些不确定了,戳了戳荆殊的脸颊问道:“真的没事吗?你去后面休息一下吧。” 荆殊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烫得惊人。 他原地一蹦,喏喏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仓皇地躲到后面去了。 傍晚收摊前,他又借着收拾的借口,跑到泰然商行在码头的驻点附近。 牛二听到了暗号,出来与他见面,刚要开口劝说他回家,就被荆殊打断。 “景康城的张虎,还有那什么张氏钱行,是什么来路?”荆殊开门见山打探道,“你知道吗?” 牛二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他回忆道:“其实,小主人你早就见过那张虎了。” “早见过?”荆殊拧眉。 他的脑子转得极快,牛二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想明白了。 “我之前一直在磐宁,来到景康这边之后,唯一一次进城就是去找你的那一次。”他确认道,“所以当时,那群差点与我起了冲突的人,就是张氏的势力?” “对。”牛二肯定道,“说起来还真是巧,当时撞上你的那个,就是张虎。” “啧啧!”荆殊摸着下巴,“原来是这样……那张虎可嚣张得紧。” “欺软怕硬罢了。”牛二道,“他要是知道小主人你的身份,早该跪下去磕头了。” 说完,他疑惑道:“您怎么突然问起他的消息?” 牛二猜测:“他得罪您了?” “确实得罪了。”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荆殊便提起担子,准备离开。 牛二帮他搭了一把手:“小主人可需要帮忙?” 荆殊想了想:“你在城中若是有机会,便帮忙调查一下那张氏钱行的底细吧。 “我知道他们还做人口的买卖,手中肯定不干净。” 牛二颔首应下:“好。那其他的……” “不用了,先这样就行。”荆殊挥了挥手。 随后,他又像之前一样,赶在被人发现之前,匆匆离开了。 乐谣见他回来,便招呼着其他人拿上东西,直接回家。 —— 自那以后,展佳便惦记上了乐谣这个小铺子,几乎每日都要带着人过来报道。 一方面是乐谣摊上的东西确实好吃,很对他的胃口,另一方面,他对谈生意什么的根本没什么兴趣,过来码头也是迫于父亲的命令。反正都是做样子,他便绕着乐谣的铺子转悠。 久而久之,摊子上除了荆殊,所有人都开始喜欢上这个人傻钱多,又没什么架子的富家公子。 荆殊不喜欢他,是觉得展佳这个公子哥过来这里别有所图。 他提醒过几次,要乐谣和展佳保持距离,但是乐谣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让他不要多想。 荆殊无法,只得去游说江胜几个孩子,企图让他们与自己结成同盟。 但江胜也不好糊弄。 他边点着今日展佳偷偷塞给他的小费,边问道:“别有所图? “展公子家里那么有钱,图咱们什么啊?” 荆殊抿着唇:“那你说他为什么天天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不对劲。” 他这猜测根本站不住脚,江胜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想了想,江胜回道:“前几日你不是教了我们一个句子,说‘心中有佛,万物皆佛’吗? “我看啊,你别是自己心中有鬼,才会觉得展公子也不怀好……哎哟!疼!” 他话还没说完,就叫荆殊赏了一个爆栗。 眼见事已至此,荆殊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只能一个人默默把气都憋在心里。 又过了几日。 已经是下午时分,原本日日报道的展佳今天居然没有出现,荆殊的心情都畅快许多。 他正哼着不成调的山歌,突然发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之前,他从展佳口中得知乐谣曾被张氏钱行欺负的事情,心中便记下了这个仇。 他让手下的牛二去调查城中张氏钱行的事情,是觉得张氏这件事急不得,须得等抓住他们的把柄再从长计议。 但他没想到的是,今日张虎竟直接出现在码头之上。 近来码头在乐谣的策划下日渐繁荣,吸引了锦州之内许多商户的目光,张虎会过来倒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因为之前与张虎碰到过,荆殊还记他的模样。此时张虎还在远处,似乎与什么人谈着生意,而乐谣坐在荆殊身边,一点都没发现异状。 接待完这一波客人之后,本来应该去取新凉粉的荆殊便借口有些累,让乐谣去拿。 近来码头人多,他们备下的货物也多。这些准备好的东西不可能全部都放到摊子这边占地方,所以一部分会先放在之前阮青的院子中,等到摊上的东西消耗得差不多,再去按需取过来。 这段路程不算远,往常都是荆殊在做这些跑腿的活儿。 “现在人少了些,你叫上阮姑娘一起过去吧,我方才好像听她说她也要回去拿东西。”荆殊提议。 乐谣闻言点了点头:“好。” 她完全不疑有他,关切了荆殊几句,让他找个空当休息一下,便找到旁边摊位上的阮青,结伴往院子的方向走。 荆殊一边目送两人离开,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张虎那边的动静。 等到乐谣和阮青的身影再看不见,张虎那边也告别了谈话的人,往西南边行去。 荆殊想了想,突然招手把旁边发着呆的江胜叫了过来。 “乐阳,我带着江胜去买点东西,你们几个看着摊子。”荆殊朝乐阳交代道,“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到隔壁找姐姐们帮忙。” 乐阳从装满了炭火的木框中抬起头来,道了一声“好”。 荆殊于是再没有顾忌,直接带着江胜离开。 可怜江胜还被蒙在鼓里,兴奋地跟着荆殊越走越远离摊位区,这才后知后觉问道:“荆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码头西南边的区域,这里虽然还有行人,但较之之前的地方已经少了许多。 荆殊知道张虎那暴脾气,于是对着江胜道:“呐,看到前面那个膀子比腰还粗的男人没有?” 江胜点点头:“嗯,那个是吗……看起来就不好惹。” 江胜之前是乞儿,这点眼力见是有的。张虎这种,就是他们远远看到都要避开的恶人。 荆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脾气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差,呐,你待会跑过去,狠狠撞他一下,然后拐进右边那条小巷子。 “我在里面接应你。” 江胜差不多听明白了。 他紧张着咽下一口口水:“干,要干嘛啊?你要打他?” 荆殊毫不掩饰地一点头。 “可,可是……”江胜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相信你荆大哥,就那种人,我一个可以打十个。”说完这一句,荆殊不再停留,快步溜进人群,消失在前面的巷道。 江胜一个人留在原地,突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着牙朝前冲去。 张虎原本好端端走着路,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还没站稳,就见冲撞了他的小鬼回头对自己做了个鬼脸,一溜烟逃了。 张虎怒不可遏,直接带着身旁的小弟追了过去。 可等到尾随着江胜进入巷道之后,他却并没有找到人。 正当他骂骂咧咧想要离开时,突然眼前一黑,竟是被人当头罩上了一个麻袋。 荆殊眼疾手快,将张虎和那个小弟头眼蒙住之后,再不犹豫,横腿将两人扫倒在地,施展拳脚报复起来。 江胜从藏身的杂物堆中冒出头来,犹豫地看着他。 荆殊对着他比了个手势,他便识趣地守到巷子口那边。 如此,荆殊再没有了顾忌。 他将张虎打得奄奄一息,没了反抗能力之后,便隔着麻袋将人拎起来。 “再敢蛮横,下次爷爷便直接将你丢到远陵江去喂鱼。”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威胁道。 张虎整个人晕头转向,闻言忙不迭点头称是。 荆殊也没想着弄出人命,暂且出完了这口气之后,便拍拍手拐了出去。 张虎原本怕得要命,但在荆殊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无意中瞥见他脚上粗糙的草鞋。 他方才被打的时候,心中确实闪过几个近来得罪的人。但是这些人最次也是些有钱有脸的头目,手下的喽啰都不可能穿一双廉价的草鞋。 荆殊这装扮让他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千百种念头在张虎脑中闪过。 等到手下关切地过来帮他掀开头上的麻袋时,张虎终于回过神来,狠狠一口啐在了对方身上。 “没用的废物,老子要你有什么用?”他张牙舞爪对着喽啰发泄着怒火。 手下当然也挨了打,但荆殊对他没什么兴趣,拳头大都是往张虎身上招呼的,所以他受的罪比张虎少,身上也不见什么明显的伤势。 张虎揉着自己淤青了的手臂,在手下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虎,虎哥……”手下哆嗦着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进城里把兄弟们都叫过来,为您报仇?” 张虎推了他一下:“老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最近不要惹事,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再说了,你看到刚才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吗?” 手下悻悻摇着头:“那,那我扶您到附近的医馆,先处理一下伤口。” 张虎再次冷哼了一声。 大概是对这个傻子似的小弟再没了耐心,他直接道:“东陵码头这边,掌权的是不是伶红那个娘们?” 手下点头,道了声“是”。 “呵,好!”张虎用舌头舔着嘴里的伤口,“咱们找伶红去,老子在她的地盘上被个穷鬼打成这样,老子倒要看看她能给出什么说法。” 手下终于明白了过来,上前搀着张虎,往伶红所在的院落走去。 另一边,荆殊出了这口气,还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他心情畅快地将张虎的来历与江胜大致说了说。 “哦……原来就是他逼得谣姑姑不敢进城?那确实该打!”江胜瞬间与荆殊同仇敌忾了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当时也去踹他一脚了。” 荆殊道:“我就怕跟你说了,你这小孩冲动误事。” “才不会呢。”江胜吐了吐舌头。 两人并肩回到了摊子上,荆殊询问乐阳,得知一切正常。 “奇怪,你姑姑还没回来吗?”他没找到乐谣,于是问了一句。 乐阳点着头:“嗯,还没回来呢。” 荆殊便突然有些担心。 他正准备往阮青的院落那边找过去,却陡然看到乐谣、阮青两个女孩,一边跟展佳有说有笑,一边朝这里走过来。 荆殊原本还畅快的心情陡然间又低落下来。 江胜几个孩子却开心得不行,欢呼着迎过去,顺便帮着接过东西。 展佳过来后,笑呵呵与荆殊打招呼。 荆殊木着脸:“你怎么每日都过来,是太闲了吗?” 展佳一愣,随即有些尴尬道:“啊……荆公子应当也知道,在下这也是收了父亲的命……” 荆殊没耐心听他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挥了挥手直接走开了,顺便把乐谣一起拉上,到摊前去守着干活。 临转头前,他与展佳默默对视了一眼,似乎彼此都明白此番交锋的意义。 这一日,展佳光顾得晚,于是一坐就坐到了傍晚。 乐谣正准备收摊的时候,旁边阮青好似出了一点乱子。 她过去问询,却得知了一个坏消息。 “有人在码头被打了?现在找到了伶红姐姐那边去?”乐谣皱着眉头复述了一遍事情,与阮青几人确认。 阮青忧虑地点点头:“是,我姐姐让我先不要回去,去蝶儿姐姐院子呆一会儿。” 乐谣感觉十分奇怪:“这……在码头被打了,为什么寻到伶红那边去?” 这事情阮青也不清楚,倒是旁边过来报信的小丫鬟道:“那人似乎有些背景,此番就是要借着被打的事情,向红姐姐讹好处哩!” 她同时也安抚道:“不过红姐姐说没什么大问题,这件事她拖一拖就能解决。” 乐谣点了点头,安抚了阮青几句,便回去收拾自己摊子了。 她没把这件事情放到心上,但是到第二天的时候,阮青居然罕见地没有出摊。 这段日子里,阮青赚钱非常积极,加上她现在手下好几个帮手,就算自己不能来,这个摊子也是不会说关就关的。 乐谣想起昨天的事情,心中渐渐浮上忧虑。 撑了一个时辰左右,她实在坐不住了,便趁着客人少的时候把事情跟荆殊说了,并言明自己打算现在登门去伶红那边看看究竟。 荆殊把乐谣说的话跟昨天他报复张虎的事情联系起来,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以为张虎吃了苦头应该害怕得缩起来,或者回去后集结人过来寻仇。只要他们敢来,荆殊就有把握再把他们修理一遍。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事,张虎居然会借题发挥,去打扰伶红那边。 此时乐谣要过去查看事情进展,荆殊哪里敢让她过去? 他将乐谣拉住,道:“你该相信伶红的能力,她能解决事情的。 “再说了,你一个弱女子,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我去看看,要赶人要打架,我也能出得上力气。” 乐谣闻言却摇了摇头。 她道:“如今码头发展正到关键时候,我疑心那些人冲着伶红来,是想要在码头这边分一杯羹。 “伶红为人处世没得说,但是在商道上却没什么经验。如果对方真的想要谋夺码头的利益,那么我正得过去,给伶红出主意。” 荆殊急得不行,又不敢表现出来,劝了好几句,乐谣都没有接受。 见乐谣真铁了心要过去,他实在憋不住,便说道:“你真不能过去……我实话告诉你吧,伶红那边的人,□□不离十就是张虎那家伙。 “他要是见到了你,事情指不定更加不可收拾。” “张虎?”乐谣一时间愣住了。 荆殊这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先询问他怎么会认识张虎,还是先了解他为何知道在伶红那边的人就是张虎。 但是她将这段时间前后的事情一串,大概也就想明白了。 “你……那张虎,就是你打的吧?”乐谣皱着眉质问。 荆殊也不隐瞒了。 他点了点头:“对,是我动的手。唉,下手轻了。” 乐谣怒极反笑:“好端端的你去动他做什么?他为人奸诈又记仇,平时无理都能掀起三尺浪花。如今是他自己先被打了,眼看着占了正理,肯定不愿善罢甘休。” 她越分析,就越确认伶红那边的事情不会轻易善了了。 荆殊有些着急:“我还不是想着替你先出了口气,那张虎……” “替我出气?”乐谣一拍桌子,“我需要你替我出什么气?你替我出气的方式就是藐视律法,背地里将人打至伤残吗?” 乐谣当然也讨厌张虎,但是她在现代时也不是没遇到过更严峻的商业打击,在她看来,自己如今是势弱才被张虎压制,只要壮大自己的力量,等待未来正当便是了。 即使张虎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乐谣自己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从没想过私下的仇怨要这样来清算。 对于荆殊做的事情,她第一反应便是愤怒。 “我下手都不算重!”荆殊辩驳道:“再说了,打他一顿怎么了,下次我见到他还打他!” 乐谣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听到荆殊这番孩子气的话,她便感觉自己跟他无法交流。 有些思想,不是一句两句能掰过来的,荆殊保留着这个年龄段的天真和匪气,理所应当地觉得受了委屈就要打人出气。 相比之下,乐谣更意识到自己的成熟和圆滑,她并不在乎一时的得失义气,做事总要走一步看三步,为着长远的以后着想。 她无法接受荆殊这种做法,荆殊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明白她的计较。 沉默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得过去看看,我会注意避过张虎的人,悄悄给伶红递去消息。” 荆殊站了起来:“好,我陪着你过去。” 乐谣深深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没有拒绝:“嗯……你也注意,别暴露了。” “放心吧,我早考虑到了。”他以为乐谣已经不为他动手的事情生气了,炫耀道:“昨日我打他的时候,绝对没有让他看到我的脸。” 而被看到脸的江胜,今日被他安排守在家中煮豆子,没有跟到码头来。 乐谣摇了摇头。 两人正要出发,却冷不丁撞上又到这里来找吃食的展佳。 展佳见乐谣面有难色,便自然而然地询问起来。 荆殊本就不喜欢他,也没有把事情告诉他的打算,但是乐谣却灵机一动想到什么,紧紧抓住了展佳的衣袖。 “展公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展佳点头笑道:“嗯,恰好我现在有空。额……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手的?” 乐谣道:“烦请您跟我来。” 说着,她便带着展佳往伶红那边走。 在路上,她简单几句,将张虎去为难伶红的事情与展佳说明了。 展佳是知道乐谣与张虎的旧怨的,闻言也气愤:“这厮真是阴魂不散。” 他豪气地拍拍胸膛:“乐姑娘,你想要我做什么?” “张虎不怕伶红,却不敢不忌惮展家的势力……”乐谣道,“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会到伶红身边为她撑住场子就行了。” 她看着展佳认真道:“事后我们一定会报答您。” 展佳挥挥手:“这算什么忙,没事,你看着吧。” 他说完,挺着胸膛看了荆殊一眼,嘴角勾出自信的弧度。 第36章 三人来到伶红的住处, 避开了守在门口的陌生守卫,从偏门溜了进去。 潘山得知消息找了过来,乐谣了解了一下情况, 知道张虎大清早就带着人来伶红府上纠缠, 思索了片刻, 将想到了破局之法告诉了潘山。 潘山感激地朝她一拱手,接着便按照她的吩咐, 带着展佳往待客厅的方向走。 乐谣和荆殊两人不方面出面,就留在一处偏院等待。 大半个时辰, 伶红领着展佳过来寻找他们。 乐谣见伶红过来,立刻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张虎那群人必定是已经被打发了。 果然,几人坐定之后,伶红便道事情已经解决。 乐谣详细问其中的发展, 伶红叹了口气:“说起来, 还是我们自己留下了把柄。” 她看着乐谣:“我之前就与你提过,码头的地契并不在我们手中。那张虎便是抓着这件事, 要求我将码头的利润分予他一半,要不就要以‘强占土地’的罪名, 去城中县衙告发。” 乐谣冷笑一声:“他们张氏就是县衙的眼中钉, 他居然敢把事情闹到官府去?” “看来你也听闻过张氏的事情……”伶红有些诧异, 但还是点点头,径直将事情说下去,“我知道他不可能闹到官府,但也忌惮着他起得不到便毁掉的念头,所以只得与他周旋。 “本来想着这件事至少要拖小半个月, 没想到你把展公子带来了。我和展公子一同做戏,那张虎误以为我们背后有展家支撑,又发现实在捞不到好处,便带着人走了。” 展佳趁机插话道:“还好当日送你出城时练过一回胆,否则我今日怕还唬不住那张虎呢。” 乐谣朝他笑了笑表示感激:“多亏了有公子在。 “几次三番危机时刻,都是你出面帮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她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荆殊突然抢着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报答报答,展公子你直说吧,您要多少钱?” 他真是生怕自己说慢了片刻,乐谣就要冒出什么“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之类的荒唐话。 但他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这句也挺好笑,展佳愣了一瞬,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钱的。我只是偶然遇见了,就帮上一手,几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乐谣警告性地瞪了荆殊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开口。 她心中早有成算,此时便道:“之前不是听公子说,来码头是想要学习一番航运的事情吗? “如果您不嫌弃,这件事或许我和伶红姐姐可以帮您想想办法。” 展佳垂下头:“唉,别提了,做生意的事情,我,我就不想学。” 乐谣知道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想了想又道:“如果我们能帮您登上一艘商船,让您跟着到远陵江附近长一番见识呢?” 她停了停,猜测道:“这样的话,展老爷那边……应该不会反对吧?” 展佳闻言双眼亮得发光。 “你,你是说能让我登上商船,跟着他们四处去游玩,啊不,四处学习是吗?”他确认道。 乐谣笑着点头:“远陵江流域广阔,横跨我朝五州。商船漂泊于江面上,顺着水流即可以饱览美景增长见识,又能运送两岸奇珍特产,赚取利润。 “航运将成为锦州未来最为赚钱的行业之一,您身为展家少主人,正该亲身体验一番才是。” 她这个提议不仅契合了展佳的愿望,就连说服展老爷的说辞都一并给了出来。 “你说得太有道理了,这个好,这个好!”展佳已经抑制不住了。 他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今晚就去跟我爹说,他肯定会同意的。” 乐谣见状,暗中舒了一口气:“既如此,我这两日便联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伶红打断。 伶红眯着笑眼,对乐谣道:“这件事我来安排吧。” 她看着展佳:“你们都是来帮我的,没道理我这个承了情的主人家什么都不做。我认识的掌船多,展公子要游历的事情交给我安排。” 她并不知道就是荆殊打了张虎才惹来这场祸事,当然没法眼睁睁看着乐谣这般不计条件帮着自己。 乐谣闻言,也将错就错道:“姐姐愿意帮他安排,那我便更安心了。” 伶红点头:“端看展公子想游历多久了……有些短程的商船七八天就能回来一趟,长的,便要离去大半年。公子可回家中与令尊令堂商量,之后过来告诉我您想出去多久。” 展佳兴奋地点点头。 他道:“我当然是希望能去多久就去多久,但我爹……他肯定不会同意,最多可能就让我去一两个月。” 伶红笑:“您是第一次出远门吗?那这个时间确实是刚好。太长的话,该要念家了。” 展佳显然不同意她“念家”的说辞,他现在的心已经不在此处,早飞到了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想到此处,他再也坐不住,又与乐谣几人寒暄了几句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没有了外人,伶红便与乐谣荆殊两人谈起正事。 她让潘山拿过来一本帐薄:“之前你们让我购置了房产,又改装成了客栈。最近码头这边人多,所有客栈都是满员,收入也不少。 “我将你们两人那份整理了出来,恰好你们来了,且先看看吧。” 乐谣闻言,原本心头的郁闷稍散了些许。 赚到钱这种事,总是很能抚平许多浅淡的不快。 她点了点头,接过那账本便详细查看起来,等到看完,想把账本递给荆殊瞧瞧时,才发现他垂着眸子,兴致并不高。 “你看吗?”乐谣问。 荆殊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帮我一起查查就是了。” 乐谣回道:“嗯,已经帮你看过了,没问题。” 看完了账本,两人朝伶红道别,便一前一后离开了此处,准备返回摊位。 一路上,原本两人都没有说话。 乐谣气荆殊私自打人,差点酿成大祸,还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模样。 而荆殊则觉得自己为乐谣出气的心意被弃若敝帚,最后还闹得要展佳来帮自己收拾残局,失了脸面。 两人就这样互相憋着气,但最后,还是乐谣叹了一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 “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想了。”她拍了拍荆殊的手臂,“我知道你打他是为了我,但是事情有时候可以用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不是吗? “以后若再碰上这种事情,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商量一下,不要冲动行事。” 荆殊半是怨愤半是委屈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有冲动。”他小小声反驳了一句。 乐谣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你也看到了,如果今天不是展佳,张虎的事情我们都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也不知道她那句话说错了,原本自顾自走着路的荆殊突然转过身来,抓着她的手腕举过头顶。 这是一种钳制的姿势,处于下位的乐谣被迫仰着头看着荆殊,呼吸都岔了一瞬。 “你信不信……”荆殊缓缓弯腰,朝她逼近,“就算没有展家那公子哥,今日的事情也不会造成什么恶果。” 乐谣回过神来,扭了扭手腕,没能挣脱出来。 她发不出脾气,此时的荆殊在她眼中,既像犯了错嘴硬的孩子,又像在宣誓主权的成年男性,带着亢奋的攻击性。 闭了闭眼,乐谣温声道:“我相信你。” 这一句话很好地安抚住了炸毛的小豹子,荆殊面上的严肃一点一点被得意取代。 但他没有放手,反而得寸进尺又问了一句:“那你说,是我比较厉害,还是展家公子哥比较厉害?” 乐谣翻了个白眼,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揪他的脸蛋。 “论力气,论打架,他手无缚鸡之力,肯定是你厉害。” 荆殊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那别的呢?” “别的?”乐谣装出诧异的模样,“别的我便不知道了,我与展公子相交不深。” 听到她这样说,荆殊不怒反笑:“不深好,不深挺好的。” 乐谣趁机挣脱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荆殊开心过后,又想起之前的问题。 于是他追上乐谣,跟在她身后开始念念叨叨起来:“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论读书修养,我便不如他?你别小看我了,我也是读过《百家》《礼记》的人,而且那展佳公子哥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读书的样子。 “嗯……对了,他还没我高,没我壮,也没我好看。还有,他唱歌肯定也不如我,当初你不就是被我的歌谣吸引,才……” 乐谣忍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要停口的意思,烦躁地捂住了耳朵,“停停停,别说了。” 为了让荆殊别再吵闹,她甚至主动承认道:“他吹牛也不如你,脸皮也不如你,处处都不如你。” 荆殊自动过滤掉她话中的贬义,不要脸地点头:“你知道就好!” 乐谣摇了摇头,无奈地感慨了一句:“到底是什么人家,能教出你这样文武双全,通情达理,却又能自顾自说瞎话的人?” 荆殊一愣。 乐谣以为他终于愿意安静了,便继续赶起路。 过了片刻,她听到荆殊追上来的脚步声。 “你想知道吗?”荆殊开口问道。 乐谣想起了之前自己一时兴起,问的那个问题。 明明刚刚只觉得有趣,顺口就提了一句,没想到此刻荆殊这个问题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顷刻间,蒙上了一层朦朦的雾色。 不是感情深厚到一定的程度,谁愿意探寻另一个人的过去,谁又愿意对另一个人剖白内心? 想到这里,乐谣竟连这个简单的是否题都无法回答。 好在此时他们已经拐出了清静的宅院区,路边的行人多了起来,摊位也遥遥在望。 乐谣甩了甩头,留下一句“快回去”,便当先拔腿跑了出去。 荆殊却不急了。他将双手搭在脑后,嘴中又哼起不知名的曲调,整个人显得无比放松。 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跑在他前面的女孩,像是锁定了所有物。 第37章 几日之后, 展佳登船的事情定了下来。 展家爹娘无比宝贝这个独生子,这从展佳这般大还是如此天真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得知消息的第二日, 便亲自赶到了码头这边了解情况。 最初, 展老爷只愿意让展佳出去个十天半月, 但展佳明显不愿意。 伶红最是善解人意,见状便说自己认识洵州家业最大的江掌船。江掌船的船只将在几日后到达东陵, 随后一路向东,航行一个多月了再返航。 这个江掌船不是别人, 正是乐谣第一次见到伶红时她身边的那个男子。 展老爷是个生意人,当然听说过江掌船的名号, 犹豫了好一阵,也确实是想让独子张张见识,便勉强同意了下来。 展佳高兴得不行,当即就回府收拾行李去了。 荆殊也乐得高兴, 展佳不仅会离开锦州一个多月, 而且因为要准备登船,他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出现在码头。 摊上没了个没事就会对着乐谣发呆, 自己还不能武力驱赶的家伙,他这几天干活都更有力气。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展佳再一次出现, 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当头棒喝。 那是展佳登船的前两天, 大概是终于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他又带着小厮来找乐谣。 坐了没一会儿,他便把小厮打发去买东西,自己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 此时人流高峰期过去,荆殊怕他又逮着机会就想和乐谣攀谈, 于是故意躲了个懒,比乐谣先一步歇息了下来。 坐到展佳旁边,他没话找话闲聊道:“展公子,后日就要登船出海了,家中长辈肯定担心得紧吧。” 展佳朝他友好一笑,点头道:“确实。我娘亲直到昨日,还在念叨着这一去太久了呢。” “父母在,不远游。”荆殊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自己也没做到的大旗,“这次游历归来之后,您也该多陪陪老人家了。” 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暗示展佳,回来之后也别没事就往码头瞎跑了。 展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缓缓点了一下头:“你说得是。” 荆殊这下便满意了,惬意地吹了个口哨。 又过了一会儿,忙碌完的乐谣往阮青那边买了几份的刨冰,分给了乐阳几个来帮忙的孩子,又拿着三碗朝展佳和荆殊的位置走来。 把东西递给伸手过来帮忙的荆殊,乐谣朝着展佳一笑:“展公子马上就要登船离开了,我们也没什么好为您送行的,今日请您吃份冰点,权当一点心意。” 把特意加了许多料的刨冰往展佳面前一放,她又道:“希望您旅途顺利,平安归来。” “谢谢。”展佳欢喜地看着她。 难得清闲,三人便边吃着刨冰,边闲聊起来。 正是盛夏,天气热得厉害。乐谣的体质有些奇怪,真正忙碌的时候不太出汗,但一停下来就要出事。 此时她坐下歇息,加上冰点的刺激,大颗的汗珠开始从她额上冒出。她不得不吃两口就用准备好的汗巾擦一擦。 举头抬臂间,她的手腕不经意从袖间露出来,显露出一抹纤细,透着青色血管的莹白。 展佳原本坐在乐谣对面,开心吃着东西,突然间就被乐谣吸引住了视线。到后来,他几乎是不动勺子了,就专心盯着乐谣的手腕。 乐谣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太自然地将手垂到身侧,借着桌面阻挡住展佳的注视。 “展公子?”她有些奇怪,“怎么了吗?” 展佳闻言,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乐谣,要不你跟我成亲吧。” 乐谣这个当事人还没什么反应,坐在两人中间的荆殊突然被呛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两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荆殊大力拍着胸膛,止住了咳嗽后,便怒不可遏地瞪着展佳:“你说什么狗屁话?” 他双手都攥成拳头,很明显是顾忌着旁边的乐谣,忍耐揍人的冲动。 展佳虽然被他吓了一跳,但并没有退缩。 他继续看着乐谣:“乐谣,你考虑一下吧,我方才那句话是出自真心,并非什么玩笑之言。” 乐谣也反应过来了。 她拉了拉荆殊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反应过度,接着询问道:“展公子……嗯,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很奇怪吗?”展佳抓了抓头发,“你非常特别啊,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厉害。书上不是说,娶妻当娶贤,我觉得你就是我想象中妻子的模样。” 乐谣偏了偏头,转而又问道:“我们身份差距如此悬殊,你觉得,如果令尊令堂知道了你的想法,他们会答应吗?” 展佳一愣。 很显然,他也大概能才出来自家爹娘会是什么想法。 但他思索了一会儿,却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如果是正妻,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但若是妾室或者通房……”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荆殊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这一次,他不再忍耐,直接揪着展佳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 “妾室?”荆殊冷笑,“你们展佳正经的少夫人之位都配不上她,你居然还想让她做妾?” 乐谣连忙按住荆殊的手臂:“你别冲动。” 荆殊扭头看她,咬着牙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不甘不愿把人放了。 展佳整理着皱成一团的领口,却并不放弃。 “我的想法有错吗?”他反过来质问荆殊,“你也知道乐谣很好,但是她现在却要顶着酷暑在这里忙活些力气活,瘦得青筋毕现。 “但倘若她当了我的妾室,至少就不必经历这些。夏日里只需要呆在放了冰块的房间中摇扇消暑,等着下人把冰点吃食端到嘴边。 “我知道你也对乐谣存了心思,但是你也该看清自己的身份,你能给她什么?” 自从乐谣见到展佳以来,他几乎没表现过强势的一面,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 展佳在景康城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放到整个锦州,也能排得上号,普通的农户女子,若真能得到他的青睐,那就是一步登天,麻雀变凤凰的奇遇。 他虽然有些无法接受父亲的管教,但心里一直是清楚这些的,所以才会对乐谣提出成亲的要求。 这一次,乐谣眼疾手快,赶在荆殊暴起之前拦住了他。 她兜了个圈,拦到了两个男人中间,双手向后握住了荆殊的手臂。 以她的力气当然不可能阻止得了荆殊,但荆殊就是安静了下来。 “展少爷……”按住一头后,她又转过头干脆地拒绝了展佳,“对不起,恕我不能答应你。” 展佳并不惊讶。 他其实早在提出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会被拒绝。 但他还是不甘心:“乐谣,为什么?” 乐谣勾了勾嘴角:“您方才说,娶妻当娶贤,大概觉得我会是个贤惠的妻子。但其实不是的,我们身份悬殊不说,我的本事,并不属于书中称道的那种‘贤惠’,所以你其实也明白,令尊令堂绝对不会满意我。” 她把展佳当作了很有合作和借力可能的大客户,所以拒绝用的理由也是先从自身找原因。 展佳抿了抿唇:“可,可是,这并不是问题啊……我娘说我可以找几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我就是喜欢你,想要给你更好的生活,这样也不行吗?” “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苦吗?”乐谣叹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觉得。 “万事开头难,我现在正走在立业的第一步,凡事当然要亲力亲为,但我并不觉得这很辛苦。相反,每日里调配各种货物,夜里在灯下查看账本,都让我能清楚看到自己的积累,让我觉得异常满足。” 顿了顿,她又问:“但是,倘若真的入了展家呢?” 她猜想起那个未来中的自己:“那一定很不自在吧。展家是大户人家,对着下面的妾室必定也有重重规定。 “到时候我虽然看着自在,但却连吃一份冰点都要报给管事,经过批准后再派人去买……” 说着,她的目光移向了桌上三人还没吃完,但却化了一半的刨冰,尝试说了句玩笑:“那我可有得伤心了。” 展佳勉强扯了扯唇角。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目光却突然瞥过江面上的大船。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或许你说得对。” 他慢慢坐回了位置上:“你的话,如果要出海,肯定是想去多久就能去多久,全凭自己喜好吧?” 乐谣的目光随着他移过去,没有回应。 展佳却已经自己得出了答案:“但是我,看着比你富贵,但选择权都比你少得多。 “其实我能花用的钱都是我爹的,或许我比你穷多了。” 乐谣摇了摇头:“不是的。” 她道:“您有展家这样的靠山,只要认真做点什么,获得的收益就是我望尘莫及的。” 展佳摆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 他不再说话,也像忘记了方才提亲的事情,拿起面前的勺子又开始吃起来。 乐谣则被荆殊拉到了远离他的另一张桌子上,与展佳远远隔开。 过了一会儿,展佳吃完东西,他的小厮也办好了事情,找了回来。 按照往常,这边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走,反而来到乐谣面前,又轻声问了一句:“倘若,我是说倘若,有一天我不再受束缚,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活,你,你会不会愿意……” “到时候,您肯定是另一番眼界了。”乐谣没有明说,但婉拒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展佳笑了笑:“那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说着,他朝乐谣和荆殊挥了挥手,再不停留,跟着小厮一起离开了。 第38章 展佳走了, 乐谣也就把求婚的事情当作一场闹剧,抛到脑后。 荆殊则不然。 他连续几天都板着张脸,连一向喜欢赖在他身边的乐阳江胜几个都不太敢靠近他。 乐谣觉得有些头疼, 但这件事还是太敏感, 她也无法主动戳破这份尴尬。 很快, 时间到了展佳登船那一日。 伶红对这件事确实上了心,她给展佳安排的那艘船非同一般, 比起往日停靠在码头的船只都要宏伟许多,乍一眼望去, 像一座海上移动宫殿。 而她与这艘船的掌船关系更是匪浅,那天早上, 她本人□□乏术并没有出现,于是拜托了乐谣帮忙带领展佳那一行。 不放心儿子的展家二老陪着宝贝疙瘩来到码头边,亲眼瞧见了这艘大船,顿时就安稳许多。 期间, 因为乐谣一直充当着掌事者的身份跑上跑下, 心里头还没个着落的展家夫人亲眼见她将一切琐事都安排得明白妥当,看她的眼神便越发和善。 于是, 原本该是叮嘱儿子远行事项的分别场面里,她当着自家丈夫儿子的面, 突然冒出一句:“那小姑娘看着真不错, 比你这个小祸害可省心多了。” 展佳闻言, 眼神一亮。 “她叫乐谣,”他主动将话题延续了下去,“我之前与您提过她,娘亲还记得吗?” “乐谣?哦哦,记得记得, 为娘又没有老糊涂。”展佳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有了这个新话题,母子俩便亲亲热热凑在一处咬起了耳朵,连离别的伤感都冲淡了些许。 荆殊一直在旁边协助着乐谣。 他身体素质好,耳朵也灵,这一下便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到了耳里。 展佳也知道分寸,没有在展夫人面前提起他的那些非分心思,两人只是单纯地夸赞着乐谣,已经让荆殊非常不舒服。 更有甚者,到了展佳登船前一刻,展夫人还特意将乐谣叫到了面前,亲手给了她一个大红包。 乐谣收到这东西,十分不好意思。 她连连摆手,婉拒道:“夫人您客气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当不得如此大礼。” “好孩子,不要拒绝。”展夫人却没有这么好打发了去,“不关展佳那混小子的事,我就是单纯喜欢你呢。” 乐谣正待再说点什么,荆殊走了过来,插进了两人中间。 他道:“乐谣,船上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展公子可以登船了。” 乐谣闻言,借着他的话转移开话题:“嗯,我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展家准备的行李,询问道:“夫人,东西都在这了吗?我去安排几个船工来帮忙搬一下吧。” 毕竟是自家儿子的事情重要,这一次,展夫人注意力果然转到了行李上,点了点头:“对对,就这些了。” 荆殊趁机伸手,揽过了乐谣的肩膀。 当着展佳和其他人的面,他有些亲昵地带着乐谣走到一边:“乐谣,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两人很少这么亲密,乐谣有些不自在。 但她也想趁此彻底打消了展佳的念头,于是乖顺地呆在荆殊怀中,任由她将自己带走。 展佳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非常不是滋味。但他毕竟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拧着眉看着两人远去。 展夫人就站在他旁边,轻易察觉了儿子的心思。 她跟着看了一眼乐谣和荆殊的背影,明知故问道:“佳儿,看什么呢?” 展佳收回目光,无奈一笑:“没,没什么。” 展夫人干脆站到了他面前,阻隔了他的视线。 她收起了原本准备的那个大红包,一语双关道:“那小姑娘,福气不在这儿呢。” “娘……”展佳有些不甘心。 展夫人却不再谈及此事,拍了拍他的手臂叮嘱:“船上不比实地,你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一切可都要谨慎。 “一路上,有什么事情都交给两个小厮去办,有问题就找江掌船,千万不要逞强。” 这些话,她们当父母的已经说了千百遍,展佳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展佳还是点了点头,认真听她唠叨完。 晨曦洒遍海面的时候,船只终于离港,船上船下的人隔着一片水遥遥相望,谁也不愿先离开。 一直到船只化作江面上一个拳头大小的点,什么都看不清了,展家二老才收回了目光。 他们与乐谣和珊珊来迟的伶红道了谢,便收拾着东西离开了码头。 “终于走了。”送走了情敌,荆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乐谣点点头:“回去吧,江胜那几个孩子看着摊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 “你不也是孩子嘛……”荆殊嘟囔了一句。 他拉住乐谣的袖子:“晨间出来得匆忙,还未用饭,我们先不急着回去,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乐谣顿了顿。 片刻后,她摇摇头:“回到摊子那边随意吃些就行了。” “到了摊子就真没空吃饭了。”荆殊不同意,“你身子弱,少吃这一顿到下午可受不了。” 乐谣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到前面那家铺子买些包子带回去吃吧,乐阳他们也可以尝尝味道。” 荆殊妥协:“嗯,走吧。” 他将双手背到脑后,略落后乐谣一步,将她整个人困在自己的眼眸之中,非常闲适。 乐谣也不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一直挺直了腰背,权当没有发现。 “你走那么急做什么?”大概是展佳走了,荆殊的心情也完全放松了,所以他一改前几日的闷闷不乐,好心情地逗起乐谣。 乐谣回头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是还有心情磋磨。” “那当然。”荆殊仰着头,“我们的日子长着呢,不先磋磨磋磨我怕你不能习惯我。” 乐谣面色蓦地有些发红。 她不再回应,加快脚步往前小跑起来。 荆殊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他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悠长喜乐,他可以舒舒服服地敲破乐谣的心防,将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再不给展佳插入的机会。 但岁月显然并没有任他闲逛的打算。 两人买完了包子,回头往摊位上走的时候,在半路上就听到一阵砸场子的嘈杂声。 两人对视一眼,均察觉到了不对劲,顿时顾不得许多,开始奔跑起来。 等到离得近了,乐谣才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自家的摊位前。 很显然,他们可不是来做生意的,因为这一群人为首那一个,正是她许久不见,但却印象颇深的张虎。 此时,张虎正踩着一张掀翻的椅子,趾高气扬地对旁边想要上前阻止的人道:“老子张虎,是景康城张氏钱行的东家,我看今天谁敢上来找打!” 周围的人大多是因为近来做生意,跟乐谣关系好的摊主。他们听到张虎放下的狠话,纷纷开始踟蹰起来,不敢上前。 乐谣拨开人群,来到张虎面前:“张虎!你要做什么?” 她以为张虎就是冲着她来的,没想到张虎见到她,居然蓦地一愣。 好一会儿之后,张虎才回过味来:“他们说这是‘乐家’的摊位,就是你这个小蹄子的?” 说着,他哈哈一笑:“好,没砸错,没砸错啊!那天找人套了爷爷麻袋的人就是你吧?这次咱们就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了!” 张虎原先根本不知道乐谣在这里的事情。 他今天是知道了展家到码头的消息,于是带着人过来,想碰碰运气见一下展老爷,商量一下码头这边的事情。 因为上次被打的遭遇,他长了心眼,这一次把手下十多个兄弟都带了过来。 来到码头后,他不敢太靠近展家那边,于是便在摆摊的市集徘徊。 这一徘徊不得了,居然无意中让他见到了江胜。 当初荆殊将他引到无人的小巷中报复,靠的就是江胜。张虎对江胜还有印象,当下便不管不顾地发起怒来。 乐谣到来之前,他已经与江胜对峙完。 没能从讲义气的江胜口中问出分毫消息,张虎仗着自己这次人多,已经准备好掀了这个摊子。 好在荆殊和乐谣在最关键的时候赶了回来。 “你就只有这种本事吗?”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摊位如今桌椅凌乱一片狼藉,乐谣的怒气已经盖过了恐惧。 她把还热腾腾的包子放到完好的灶台上,拧着眉最后警告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坐下来商量一下赔偿和道歉的事情,否则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因着现代“和气生财”的思维,乐谣处理这件事的第一反应还是私了。 张虎的反应很诚实,就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玩笑:“啥?你要给我赔偿和道歉?” 他哈哈大笑起来:“不行,晚了,今儿个老子不仅要砸了你的摊子,还要砸了你的腿,谁说话都不好使!” 说完这句,他回过头,本想招呼手下的兄弟直接涌上,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很好,记住你说的话,这下谁来都不好使。”荆殊揉着自己的拳头,一字一顿说道。 张虎后背顿时一凉。 被狠狠揍过的事情就发生在几日之前,至今他身上还有部分伤口尚未痊愈。即使不能确定荆殊是不是就是当时动手的人,他依旧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但他很快定下了心神。 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手下都聚拢在自己身后,张虎感觉到莫大的勇气。 他咽了口口水,随即又啐了一口,对着荆殊道:“幸好爷爷今天早有准备,呵,这次落单的可不是我。” 荆殊根本不在意他带来了多少人。 “少废话。”他道。 动手之前,他转头对江胜那边说了一句:“你们顾着乐谣,实在不行就喊我。” 话音刚落,他便直接出拳,直冲张虎脑门而去。 乱战就此开始。 荆殊武力确实强悍,他在人群中以一敌十,依旧不落下风。 但尽管他尽量拦着,不想让战斗波及到乐谣那边,但还是有几个根本不敢与他对上的小喽啰跑到战场边缘,伺机朝乐谣那边摸过去。 江胜得了荆殊的嘱托,梗着脖子护在乐谣面前,抖得像风中的芦苇:“你,你别怕,我,我来对付他们。” 乐谣看都不看他,转身捡了根碗口粗的烧火棍。 她在现代是学过一点防身术的,当初刚穿越过来,身体还很虚弱的时候,就能放到原身的嫂子。 如今经过这一阵的调养,她的身子已经壮实了许多,加上手边有了合适的武器,她还真的不害怕。 于是当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凑过来之后,她便一把拨开了江胜,让他回去乐阳几个小孩身边,自己也跟着动起手来。 烧火棍砸到敌人的手臂腿弯,发出沉闷的响声,乐谣心中也陡然轻松起来。 她感觉自己状态十分兴奋,嘴角甚至开始抑制不住上扬。 一直以来,她其实压抑太久了,即使遇到不平的事情,也一直想着通过和气的手段解决。 暴力打架当然是不可取的,但当敌人已经逼到了头上,她实在走投无路以暴制暴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种办法的妙处。 用尽全力挥舞出去的棍子,有着其他方式都难以达到的发泄作用。 乐谣就这样,在一种完全不正常的亢奋状态下,放倒了陆续找过来的几个小喽啰。 反观荆殊那边,则更加游刃有余。 他一边应付着周围一哄而上的拳脚,一边还有精力着重“照顾”张虎。 几拳下去之后,原本还得意洋洋的张虎已经捂着嘴边的伤口,涕泪横流地嚷嚷,也不知道是在唾骂自己的废物手下,还是在向荆殊求饶。 这里的动静太大,终于闹到了外面的治安队那边。 潘山带着人匆匆赶过来,没能如预想中救下荆殊乐谣,反而救下了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张虎等人。 张虎肿着脸,屁滚尿流地躲到他身后,还不忘对着荆殊放狠话:“你,你给我等着。” 但说完这一句,他已经撑不下去了,带着人头也不回地逃了。 潘山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上前关心起荆殊:“你,你们没事吧?” 荆殊揉了揉因为揍了人而有些发红的拳头:“没事。” 说完,他转身,回来乐谣身边。 乐谣还捏着那根烧火棍,整个人凌厉而充满攻击性。 荆殊却看着她笑。 他似乎很欣赏乐谣这种举动,满眼都是敬佩和……藏不住的喜爱。 “真厉害。”他道,“不要怕,人都走了。” 他伸手去触摸乐谣的肩膀,但乐谣却瑟缩了一下。 荆殊的眉头拧起来:“受伤了?” 乐谣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将烧火棍靠到一边,她动了动左边的肩膀和手臂,顿时疼得皱起眉头。 荆殊紧张地将人扶到旁边一套没被掀翻的桌椅上,隔着衣物检查了一下:“这样扭着会疼吗?疼痛是单纯在皮肉上还是牵扯到了骨子里?” 乐谣见他着急,不自觉安抚道:“没事……就是皮外伤。” 荆殊当然不可能被这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 但这时还在外面,他也不能提起乐谣的袖子查看。 于是他抿着唇,不顾乐谣的反抗将人背了起来。 乐谣挣扎无果,气闷地将脸往他背上一藏,彻底装起了死人。 荆殊安抚地掂了掂:“没事,我带你回去。” 另一边,潘山上前:“严重吗?客栈那边有马车,如果有需要的话……” “不用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荆殊打断,“我带着乐谣回去就行。” 说着,他扫了一眼摊位:“今天我们是不能摆摊了。潘大哥,麻烦您帮江胜他们收拾一下摊位,然后找两个人,护送他们回乐家村。 “今天实在没空,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啧,不用说这些。”潘山摇了摇头,“没事,你带着乐谣回去上药,这边我来安排,你就放心吧。” 荆殊本来就是这个打算,闻言点了点头,又交代了江胜两句,便背着乐谣干脆离开了。 等离开了热闹的码头,进入人迹稀疏的林间小道,乐谣终于才从他背上抬起头来。 “放我下来。”她要求道。 方才她没有固执挣扎,是不想当众与荆殊争执。 再加上荆殊这几天本来状态就不正常,她怕再刺激一下,他指不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不早不午的,小道上根本没有别的行人,乐谣也不用顾忌那些了。 “我还以为你睡过去了。”荆殊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 但他的行动十分诚实,半点没有放下乐谣的打算。 乐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受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脚,我能自己走。” “你倒没事。”荆殊嗤笑一声,“你可知道我多难受?” 乐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一直是荆殊承担下大部分的攻击,而自己还没有关心过他。 “你也受伤了吗?”乐谣询问:“在哪里?” 说着,她又晃了晃身子,想要下来:“那你更应该放我下来啊!” 荆殊“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 他的哀嚎确实有用,乐谣不敢动了。 “到底伤到哪儿了?”乐谣温顺地趴在他背上问,“疼吗?” “你乖一些,不要再乱动弹,我便不疼了。”荆殊苦着脸道。 在乐谣疑惑的目光下,他俨然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脚步越发轻快起来,半点都没有受伤的模样。 “你……”乐谣有些迟疑。 “我心里可难受了。”没等她问出来,荆殊突然自陈道。 至此,乐谣也大概弄明白了他方才的伪装。 但她却仿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幽幽看了他一眼,便沉默下来,不再反抗。 荆殊也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他自己从小在山寨中浪惯了,经常有些小跌小撞,对于皮外伤,可能比一般的大夫都要精通。 所以他根本没有请大夫的打算,将乐谣背回家后,他关上门,便自己为乐谣诊治起来。 不过他也有为难的地方。 “我,可以把袖子提起来吗?”他询问,“我得看看严重程度。” 整个时代还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看女子的手臂是大忌。 乐谣一个现代人当然不忌讳这些,但她也不得不遵循这个时代的某些规矩。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并不想让荆殊误会什么。 “你现在是大夫。”她强调了一下荆殊目前的身份,“该怎么诊治,大夫自己拿主意。” 将身份定义清楚了,看一下伤势也就跟男女之事没什么关系。 荆殊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一下之后,大方地提起她的衣袖。 他不客气地上手,揉开了淤青的部位:“有些疼,你忍耐一下。” 乐谣别开脸,一声不吭任由他动作。 将瘀血揉开了之后,荆殊又找来自己之前带着的外伤药,细心帮她抹上。 做完这一切,他极有君子风度的退了出去:“确实没什么大碍,没伤到筋骨,休息几天等消肿就好了。 “你先休息,我去熬点粥过来。” 说着,他退到门边。 在他离开之前,乐谣出声叫住了他。 荆殊蓦地一顿,眼中燃起一点火花:“怎么了?” “你……”乐谣没有看他,“你也检查一下自己吧?方才那么多拳脚,别伤了还不自知。” 荆殊便又垂下头去:“放心吧,我可不像你,这种事情我有经验多了。” 乐谣也不知道他说的“有经验”到底是哪方面的经验。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别进灶房……你去找旁边的霜姨,让她帮忙熬粥。” 荆殊笑了笑:“好。” 说完这句,他再不停留,轻轻掩上了门。 乐谣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沉沉叹了一口气。 赶在午时之前,江胜几个推着推车回来了。 荆殊从邻居家端回饭菜,几人草草用过。 乐谣本来想检查那些器具,但被荆殊拦住,赶回房间休息。 她原本觉得自己根本休息不下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荆殊在院中处理那些东西的叮叮咚咚声,心情竟诡异地放松下来,很快熟睡过去。 这一睡可不得了,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霞光满天的傍晚。 此时,屋内的门掩着,院中出了蝉鸣鸟叫没有半点声响,乐谣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迷迷糊糊中觉得一股难耐的孤独感席卷上全身。 但很快,门被敲了两下,打破了此间的孤寂。 没有得到回应,荆殊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醒了吗?”他与难得迷糊的乐谣对视着,随即放低了声音,想在哄一个生病的小朋友,“吃饭了。” 第39章 昏沉的夕光中, 乐谣眯了眯眼睛。 沉默了半晌,她问:“我睡了一下午?” 荆殊点了点头。 他小心地伸出手,最后落在乐谣的发顶:“你累了, 多睡会儿。” 接着, 他又问:“手臂还疼吗?” 乐谣尝试着动了动左边的肩关节, 接着在一阵闷痛中摇了摇头:“好多了。” 她不再耽搁,起身洗了把脸, 然后跟着荆殊到外面用晚膳。 路过院子的时候,她发现江胜下午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当时有几只小凳子被张虎的人摔成了碎片, 实在救不回来,荆殊还砍了木头回来, 准备重新制作一批。 乐谣回头看了一眼荆殊,十六岁的男孩得意地勾了勾唇角,似在等待夸奖。 但乐谣什么都没说,继续闷头走着。 吃过东西之后, 她拿着账本到院中清点东西, 又计算起这一日的损失。 这一次,荆殊没有再阻止她。 一来乐谣睡了一整个下午, 也算休息够了。而来他也知道,如果不让乐谣忙活这些, 乐谣大概会憋出心病。 于是夜幕降临之后, 他老老实实配合着乐谣的要求, 在旁帮着她将东西一点一点规整好,这才回了房间。 一直到深夜,荆殊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村里面没有打更的村夫,但荆殊按照自己的困倦程度,判断此时应该已经接近子时了。 但是乐谣房间中的油灯一直亮着, 明晃晃地让他忽略不了。 他感觉有些奇怪,于是起了身,悄悄来到乐谣门口窥探。 这一看,他才发现,乐谣还在灯下坐着,而桌上写满字的纸张已经铺满了一层。 这阵子生意做起来后,乐家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抠抠搜搜,连蜡烛都不敢点。明亮的油灯照耀下,纸上的墨色蒸腾出一点淡淡的香气,沾染在乐谣的眼睫上。 荆殊站了片刻,伸手敲了敲门。 得到乐谣的回应之后,他推门进了屋子。 “还不睡?”荆殊问。 乐谣头也不抬:“我还有些东西没算明白。” “也不急于一时……”荆殊提步走进,“你白天才受了伤,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乐谣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仍旧坐在长凳上,看着站着的荆殊:“下午睡多了……我现在根本不困。倒是你,忙了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屋睡觉吧。” 荆殊大喇喇在她身边坐下来:“我身体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他随手拿起桌上一张纸。 看着纸上记下的计划,他蹙眉问:“你在想那张虎的事情?” “嗯。”乐谣也没隐瞒,“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不用担心这个。”荆殊突然道。 他叹了口气:“你睡吧,张氏钱行那边的事情我会去处理的。” 乐谣摇了摇头,同时垂首揉了揉眉心:“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她心中其实有愧疚,如果不是早前她和张氏那边有了摩擦,这阵子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 “怎么跟我没关系。”荆殊不同意她的话,“唉,其实你不知道,今天那张虎是认出了江胜,所以才去找麻烦的,他根本不知道那个摊子是你的。 “说起来,还是我当日报复他留下的隐患。” 乐谣不置一语,只轻笑了一声。 “或许你之前说得对,打他的事情是我没考虑周全。”荆殊又道。 乐谣以为他认识到自己错误了,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正想揶揄两句,就听到他又补了一句:“我就该直接打死他了事。” 刚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乐谣翻了个白眼。 “你为什么总惦记着用打打杀杀来解决问题?”她叹了口气。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跟荆殊这个小孩又没什么话好说了,于是赶人道:“你回去吧,我再想想,困了就去睡。” 荆殊却“哼”了一声:“你睡不着的。” 乐谣抬眼瞧他:“你又知道了?” 荆殊大大方方点了一下头:“那当然。” 乐谣顿时便有些挫败。 她收拾了一下桌上墨迹已干的纸张:“那你想怎么办?” 荆殊突然站了起来。 他拉住乐谣的手臂:“我要是走了,你恐怕要睁眼到天明,反正都睡不了了,我带你出去玩吧?” “玩?”乐谣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我现在哪有心情玩?” 荆殊却不容她拒绝:“总比你窝在这里对着这些东西,半天不动一下好。” 他拉着人就往外走,乐谣知道自己力气比不过他,也懒得挣扎,干脆就随他往外走,想看看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令她没想到的是,荆殊居然带着她上了后山,而且一走就走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两人在一处小山丘处停下时,乐谣已经微微出了汗。 荆殊找了驱蚊虫的芥草,挤出汁液抹在两人的衣角袖间,随后对着乐谣招呼道:“过来吹风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乐谣拧着眉。 荆殊便笑:“睡不着便出出汗,等会回去你就有困意了。” 乐谣十分无语。 漫天星芒下,她突然对着荆殊严肃道:“荆殊,我不是每次都有心情陪你胡闹的。” “嗯?”荆殊瞪大了眼睛。 乐谣呼出一口气:“你知道我现在的担子有多重吗?张虎的事情不是我们打赢一场架能够解决的,张氏的势力是我如今无法抗衡的。 “你不是景康人,你随时可以拍拍屁股回家,但我不一样,我住在乐家村这边,如果张氏真要做点什么,我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荆殊已经愣住了。 但乐谣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径直继续道:“所以,我真的没有时间跟着你在这种紧要关头到处乱跑。 “你比我大,论力气我都比不过你,但请你不要每次都自恃武力,强迫我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什么是莫名其妙的事?”荆殊问。 乐谣道:“就好比白天你一定要背我回来,就好比现在你一定要拉着我上山。” 说完,她甚至不再等待荆殊的回应,转身就要往回走。 夜里的山林一片黑暗,繁茂的枝叶挡住了如水的月光,方才如果不是有荆殊带路和帮忙,她根本过不来。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了,闷头就要往回走。 荆殊当然不可能放她一个人离开,急走两步拽住了她的手。 两人拉扯间,到底还是他占了上疯,他再次将乐谣拉到了那块山丘的平地上,甚至强压着她躺到了地上。 “你放开我!”乐谣喊道。 “嘘!”荆殊哄道:“你还受着伤呢。” 他知道寻常的劝导肯定安抚不了乐谣,便顺着她的思路解释道:“你想啊,你这伤势要是再拉扯到,恐怕这两日都不能干活了。你不能干活的话,我肯定要留在家中照顾你的,那谁出去码头摆摊呢? “今天咱们提早收摊,损失了多少你晚上也都计算明白了。如果接下来连续几天都不能出去,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果然,听了他这番话,乐谣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努力地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理智,接着蹙眉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我回去。” 荆殊知道她已经冷静,便不再压着她,转身在她旁边一同仰躺下来。 “来都来了,你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乐谣轻嗤一声。 她的注意力根本放不到头顶的天幕之上,再者,她也不认为每天都有的夜幕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我以前一直住在山上,每次心中有了烦心事,就喜欢跑到山顶看星星。”荆殊将双手枕在脑后,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那时候我没什么烦心事,去的次数很少。” 似乎是回忆起了以前的日子,他轻笑了一声。 接着,他又道:“后来,大家一起下了山,我住进了山下的大房子,生活好了许多,烦心事却也跟着变多了。 “但我那时候离着山顶可远了,想去也去不了,于是有事就躺到屋顶去吹风。” 他停顿了一瞬,乐谣也趁机插话道:“有用吗?” 看星星有用吗? 烦心事难道是灰尘,可以在夜风中被吹散,第二天起来后一片清明? 荆殊听懂了她的意思,又笑了起来。 他道:“那一天,我和往常一般躺在屋顶,正琢磨着夜里的月亮不够圆,突然就发现了潜进来的刺客。” 听到“刺客”这个词,乐谣偏过头朝他看过去。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于是便故意跟了上去,然后反埋伏了他们。”荆殊继续道,“但那天来的刺客实在太多了,他们见行刺不成,便起了逃跑的心思。 “我在家中正呆得烦闷不已,见状便一不做二不休,不顾身后老爹的叫喊,提剑跟在他们身后追了出来。 “其实我早可以解决他们,但我不想这么早做完事回去,便干脆一直偷偷跟踪在他们后面,后来……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追到了这边,将他们都处理干净了。” 他省略了中间一些细节,把两人相遇的前因说了出来,随后总结道:“所以你看,看星星还是有用的嘛,它不就让我们相遇了吗?” 他这个结论槽点实在太多,多到乐谣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起。 但她很快又听到荆殊说:“我真感激它。” 他偏过头:“我后来想一想,如果那天没有上屋顶看星星,没有那些刺客,我们应该还是会遇到的。 “但是这一切让我们的相遇提前了这么久,所以我很感激它们。” 乐谣一愣。 她第一反应是想询问:“我们相遇这件事很重要吗?” 但话到嘴边,却又实在开不了口。 于是她转而问道:“嗯……说起来,你出来这么久了,你爹娘应该很担心你吧?” “我爹娘啊……”荆殊想了想,“我爹应该习惯了吧,我从小就不受管束,宁愿冒着回家挨顿打的风险,也要在外面玩到尽兴才回去。 “而且,我很早之前就给家中去了信,他们知道我平安无事,想来也不会担忧太多。” 谈及这个,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乐谣望着天幕中的月牙,问道:“那你还不准备回家吗?”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荆殊问。 乐谣一愣。 反应过来后,她把头偏向一边:“什么怎么办?” 她说出自己的打算:“这阵子攒下了许多积蓄,如果你要走,我就去雇佣几个长工,也是一样能干活。” 尽管嘴中这样说,但乐谣心中明白这样是不行的。 她不可能再遇到一个像荆殊这样,有以一当百能力的一个人。 所以她突然有些伤心,她将这个归咎于一个老板骤然痛失干将的无奈。 “我就是相当于一个长工?”另一边,荆殊已经不满地抗议起来了。 “……几个。”乐谣纠正。 荆殊骤然笑了一声:“你这想法可真够伤人的。” 乐谣闻言,刚想解释两句,便听他又道:“算了,我以后再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抓住了乐谣的手。 将乐谣的手握着,放到自己肚子上,他道:“现在,我们安静看会儿星星吧。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张氏,不值得你伏案熬夜,整宿不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两个字,竟只剩下了轻轻的气音。 乐谣感受着手掌心的温度,原本并不敢动弹,发现他没了声响后,又小心翼翼转过头去观察他。 山丘上的月色很明亮,加上她这段时间调养得好,夜盲症已经不太严重。 借着白色的月华,她能看到躺在这个身边的少年闭着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安静祥和。 她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尝试性地想要抽回手,却又被更紧地按住。 作为“逃脱”的惩罚,荆殊的手指在她掌心划了两下。 这下子,乐谣更加不敢动了。 她无奈地回过头,按照荆殊之前的说法,凝望着头顶的星月。 幽幽的夜色上,配合着旁边人一呼一吸的动静,她竟也慢慢感受到了疲倦。 好像前一秒还让她紧张得废寝忘食的张氏已经微不足道,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排解出这段时间,自己承受的巨大压力。 她回想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甚至回想起现代的事情,回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没有温度的家。 这些画面原本都带着浓重的色彩,像是她灵魂上的伤疤,挥之不去。 但是在这一夜,它们都逐渐苍白起来,尽管依旧存在,但里面的情绪已经消散,向结了痂要康复的伤口,不再产生刺痛。 乐谣在这片恍惚中闭上了眼睛,睡意如潮水将她淹没。 当她的呼吸无限趋于均匀时,荆殊起了身。 他捏着乐谣的手掌心,轻唤了两声,见她没有回应,便熟练将她转移到自己背上。 夜色里,他一面在口中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安眠曲调,一面摸索着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一本的更新可能不会太规律。 但这本篇幅不会太长,七月底就会完结,如果还有想看的小可爱,建议先养肥,到时候完结了再过来。 感谢! 第40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乐谣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家里的床上。 荆殊的那些外伤药非常有效,她尝试着动了动手臂,左肩的地方比起昨日已经好上了许多, 只剩一点可以忍受的隐痛。 院子中, 荆殊已经准备好一切, 她起床洗漱了一番,又简单吃了点东西, 便趁着晨曦前往码头继续摆摊。 一路上,乐谣和荆殊偶有目光交错, 但两人谁都没提起夜里的事情。 这一天,张虎并没有再出现, 但乐谣还是早早收了摊。 她让几个孩子先回家,自己则带着荆殊到伶红的院落里拜访。 昨天的事情后来惊动了潘山所在的护卫队,潘山本是伶红的护院,乐谣知道他肯定已经将事情与伶红说过。所以到了那处待客厅, 她也没有隐瞒, 直接将自己与张氏钱行那边恩怨全盘托出。 “我本以为张虎的势力就在景康城中,没想到还是影响到了码头这边……”乐谣有些愧疚。 她与伶红的关系, 如今很像两个合伙人。而显然,在张虎的事件中, 是她惹上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伶红观察着乐谣的表情, 也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向来是最善解人意的, 闻言便道:“枉费你之前那般聪明,怎么会觉得张虎这件事全是你的过错呢?” 叹了一口气,她无奈笑道:“张氏那班人,唯利是图。他原先不知道你在这的时候,就敢借着自己被打的契机上门来威胁。码头只要有利可图, 不管你在不在这里,都会把这些苍蝇吸引过来。” 乐谣没开口,荆殊已经开始赞同得直点头。 “伶红姑娘说得太对了!”他转头劝起乐谣,“你就不该为这些事困扰。” 乐谣摇了摇头,复又道:“嗯,暂时不说缘由了。我今日过来,主要还是想与你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伶红捏着手指思索着,“其实码头这边我是不担心的,且不说张氏的势力本就不在这边,如今我们明面上也算是攀上展家这艘大船了,张虎即使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倒是你们……你一直住在乐家村,他如果硬了心肠要上门寻仇,你们要怎么避开?” 昨日荆殊和乐谣虽然挡住了张虎的砸场,但那毕竟不是张虎的全部势力。 下次他席卷重来的时候,必定会做好更加周全的准备。乐家现在大大小小住了一群孩子,即使荆殊不怕人海战术,也要顾虑着会有疏漏。 乐谣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蹙眉点了点头。 “他之前顾虑着城中县令,一直不敢妄动,但如今……也不知道城中的局势怎么样了。”乐谣道,“但乐家村那边……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伶红便顺势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恰好,我旁边有一处院落近来空了下来,如今还未寻到买家。如果你想搬迁的话,不如就把它买下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院中的守卫:“如此一来,我们两家离得近了,彼此也好照应,不至于让张虎那厮真钻了什么空子。” 乐谣当机立断道:“如此甚好,那便麻烦伶红姐姐。” 伶红摆摆手,又问:“那我现在带你们过去看看?” 乐谣笑:“不必了,我是相信您的。那地方宽敞些,能住人就行。” 她现在心中还藏着许多事,没什么心情去看房子。 伶红于是将事情应承下来:“好,那这件事我去安排,你不用操心。” 三人又简单说了些事,天色暗下来之前,乐谣带着荆殊离开了码头。 路上,荆殊问:“我们真要搬到伶红那边吗?” 乐谣看了他一眼:“这应当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我看你倒像是有些不满意。”荆殊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乐谣也没有隐瞒。 她直接点了点头:“我早前其实也有搬家的想法,但我那时候以为能等到码头重新繁盛,然后直接搬到景康城中去。 “码头这边鱼龙混杂,终究还是不安稳,不适合作为大本营。如果想要今后长远发展,乐家食铺还得开到城中去。” 荆殊安慰道:“你的能力,我是毫不怀疑的,你的铺子将来肯定能开遍锦州,甚至整个容朝。 “而且你不用担心,张虎那边蹦哒不了多久的。” 乐谣听出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有些紧张问道:“你……是不是准备做什么?” “你不用担心。”荆殊失笑,“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自己去找张虎决一死战吧?” “以你的性子……做出这些难道不是有迹可循?”乐谣打量着他。 荆殊无奈地摊手:“那天和江胜一起给他套了麻袋,实在是因为巧合之下看到他,实在忍不住。 “但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要扳倒张氏,不能全凭个人义气。” 乐谣轻蹙起眉头:“所以……你联系了家中的势力吗?” 自从来到她家中之后,荆殊一直是独自一个人,如果他真的能与张氏抗衡,必定是求助了其他的势力。 “嗯……差不多吧。”荆殊道。 乐谣突然垂下了头。 “你不需要这样。”她道。 荆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张虎的事情,往后我自己能解决。”乐谣开口,“反而是你…… “我不知道你动用了什么势力帮我解决这件事,但是我不一定偿还得起其中的人情。” 荆殊这下听明白了。 他也有些不高兴:“人情?偿还?你一定要跟我提这个吗?” “本来就是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提这些还能提什么呢?”乐谣反问。 荆殊攥紧了拳头,但很快又松开。 他道:“是我想岔了,居然会想要因为这个跟你置气。” 乐谣抬头看他,发现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头。 荆殊继续道:“说起来,你怎么能肯定我对付张氏,就是因为你呢?那张虎行径乖张,我也曾与他发生过冲突。” 他这话分明是在狡辩,但乐谣却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荆殊知道她为什么开不了口,却偏偏要顺着这个事情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张氏的对吧,而且是为什么要主动为了你去对付张氏。” 乐谣将头偏开。 荆殊根本不放过他,又追问了两句,她便闷闷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荆殊一晒。 他于是双手环胸,睁眼说着瞎话:“那不就是了。 “我对付张氏那边,根本就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跟你没什么关系……” 说着,他微微倾身,凑近乐谣:“不然呢?张氏势力虽然不大,但在景康盘亘多年,也算是一方地头蛇了。 “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你,费尽心思去对付他们呢?” 他的气息浅浅喷薄在乐谣的发顶,乐谣却觉得自己颈后一阵一阵地发麻。 她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根绳索纸上,脑海霎时间混乱无比。 往左是附和荆殊的瞎话,默认了他对付张氏和自己没有关系。 往右却是要承认…… 乐谣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深吸一口气,避开了荆殊之后,才又答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荆殊却不急了,好以整暇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乐谣没有正面回答,轻咳一声后问道:“张氏那边,可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 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只要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就强行装傻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事情看似好像已经很明朗了,但她还是不敢正视如今自己与荆殊之间的关系。 她心中的顾虑实在太多。 一方面,她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山上,满身是谜的少年了解根本不深,并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又有什么家世背景。 但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背负了很多秘密,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满身铜臭味的灵魂与清风朗月的少年郎并不匹配。 “协助……”荆殊想了想,问道:“之前你与张氏钱行签下卖身契,后又成功脱身,可将契书存下了?” 乐谣点头:“嗯,我偿还了债务之后,便把东西拿回来了,就放在家中。” “嗯,那你待会拿给我吧。”荆殊道。 他看着乐谣的目光里有赞叹:“锦州被收复之后,几乎没有人能够从张氏手中逃脱,而被收复之前的证据已经被他们完全销毁,找不到踪迹了。 “你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唯一一个从他们手中将契书换出来的人。” 张氏契书上的规定就是明晃晃的霸王条款,也是证明他们违法乱纪的绝对证据。乐谣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法律,但她一直留着那张契书,确实就有寻找机会告发的目的。 没想到到头来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去做,但契书的作用依旧得到了实现。 “好。”她开口,轻声应道。 荆殊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但他还走出多远,就听到乐谣在后面,低声询问道:“你既然与家中的势力联系上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归家了把。” 他循声望回去,发现乐谣完全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这个问题就是她百无聊赖里,顺口一提的事情。 但荆殊脑海中却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他开始有些恍然,在方才知道了自己动用家中势力对付张氏的时候,乐谣那生气的反应,可能并不只是出于欠下人情。 她是不是也在担心,因为自己与家中联系上,所以可能马上会离开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原本就放下重担的荆殊,心情越发开心起来。 他放慢脚步,等着乐谣赶上来,然后轻轻地勾了勾她的小指。 乐谣受了惊一般缩回手,他也并不在意,只笑得嚣张,回应道:“你想得美,我还要在这里赖很久呢。” 乐谣捂着自己方才被他碰过的手,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 荆殊没有听清,她已经大踏步地小跑了出去。 —— 接下来的日子里,乐谣更加地忙碌。 在维持码头摊子的情况下,她开始跟荆殊一起,开启了搬家的事宜。 原本的乐家小院是一处连篱笆都差点被腐蚀干净的简陋住所,经过他们这段时间的改造,已经树起了崭新的青竹围栏,建造得十分有生活气息。 乐谣还好,但乐阳从小就在这一处长大,得知要离开的时候还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以后……还回来吗?”他询问道。 乐谣回道:“我们到码头区主,这处也不是就荒废掉。我打算将院子后面改造成一处加工厂,让旁边的秦姨她们往后可以在那处干活。 “前面这个小院,还可以让她们照看一下。往后如果你想回来看看,依旧可以住到自己的房间中。” 如今,乐谣的生意已经初具规模了。 除了在码头的那处摊子,她还通过“加盟”的方式,在远陵江沿岸开启了数家自己的分店。 这些分店每月里都要依靠往来的船只,从她这里购置大量的成品和半成品,也是因此,乐家村的活计半点都没有减少,从夏天到秋天,越来越多的村民回到村中,通过帮乐谣做事赚取酬劳。 如果将这个院子空下来其实也恰好匀出了地方,对于乐谣食品加工厂和乐家村往后的发展都有好处。 乐阳听了她的话,稍稍放下心来,随后便跟着他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伶红安排的那处小院就在她住所的隔壁,比她的地方稍微小一点,但也足足有五六间屋子,让乐谣几人住下是绰绰有余的。 乐谣简单地改造了一下,除了里面的三间屋子,其他的都改建成了小宿舍和仓库,方便接下来的生意往来。 新的住所明亮又精致,在经过了最初的不适应之后,乐阳也安心住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张虎那边完全销声匿迹,一直都没过来找麻烦。 乐谣曾旁敲侧击询问过荆殊此事,得到他们被拖住的消息。 乐谣了然地点点头,猜测因为荆殊开始行动,张氏那边已经自顾不暇了。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荆殊又找机会与泰然商行的管事牛二见了一面,不仅了解了张氏那边的事情进展,也得到了一些他想要的其他消息。 他离开前,牛二提醒道:“小主人,咱们在景康城这边的异常举动,老爷应该差不多已经知道了……您可得做好准备。” 泰然商行的分点遍布锦州,牛二联络其他兄弟偷偷帮荆殊递个信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因为要对付张氏,这边的分点近期活动便十分活跃,荆殊的老爹只要不瞎,随便就能发现端倪。 荆殊早在一开始让牛二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想了想,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我过两天再写一封信,你送回去,安抚一下爹娘。” 牛二有些无奈:“我听安哥说,老爷那边已经快坐不住了,他这段时间天天与您那个新夫子饮茶谈心,说着要亲自把您绑回去之类的话……” 荆殊一愣,随即咽了口口水:“还有这种事?” 牛二肯定地点了点头。 荆殊顿时有些头大地抓了抓头发:“这可难办了。” 他这辈子唯一怵的人就是自家的老爹,后来又因为老爹的关系,怵起了那些满肚子酸腐文章的夫子。当初他离家,就是为了避开这两方,出来透个气。 “您出来也够长时间了……”牛二在旁边劝道:“如果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确实该回府了。” 荆殊下意识摇摇头:“不行。” 如今张氏的事情正到紧要关头,乐谣这边也有意向扩大生意,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老实回家去读书。 想了想,他道:“你附耳过来,我教你怎么做。” 在牛二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他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这,这不好吧……”牛二已经从诧异转成了恐惧。 “有什么不好的,先把我爹引到阳安那边去,阳安温泉多,到时候他还能好好调养一下。”荆殊道,“我这边还有事,等到事情解决,我肯定就会回去了。” “这,这……”牛二还是无法干脆应下。 荆殊干脆揽过他的肩膀,叙起旧情:“牛二,你难道忘了,那些年在山上,是谁带着你们出生入死的? “现在我爹架子一摆,你就要背叛我了吗?” “不敢不敢。”牛二连忙摆手。 荆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踟蹰片刻后,他咬牙答应下来:“属下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办的,但是老爷那边相不相信……我就不敢保证了。” “嗯。”荆殊点头。 他拍了拍牛二的手臂:“辛苦你了,好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干脆地离开了。 到了摊上,他正要找乐谣说话,却没找到她。 询问了正在看着摊子的江胜,他才知道乐谣往家中取东西去了。 他心中藏着事情要跟乐谣分享,又见此时摊上人根本不多,于是索性也往家中走去,准备去将人接回来。 但他没走上一会儿,就在路边一处书摊上发现了乐谣的身影。 如今码头越来越繁荣,每日里都有数只船只在这边停靠。巨大的人流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许多原本不看好码头的人,也纷纷过来支起了摊子。 像这种书摊,荆殊也看过几个,但他们大多不会摆得太长久。 毕竟在码头这边的都是一些卖力气的船工,根本没有什么人会愿意看书。 荆殊自己对着书本一类的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但这一次,他见乐谣居然在这摊子上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连自己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察觉,不由得也来了兴趣。 他随意在摊上翻了翻,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普通典籍,于是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乐谣阅读,询问道:“你在看什么?” 乐谣终于从书中醒过神,见到是他,又收起了被打扰的不悦。 “我本来想回家取点酱料,却路遇这老伯在这里卖书,便看了几眼。”她道。 “不是几眼‘而已’吧。”荆殊调侃,“江胜说,你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乐谣揉了揉因为一直垂着头,有些酸痛的脖颈,也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是我忘神了。” 荆殊随意拿了一本书翻看了几眼,实在没什么兴趣,复又放下:“这些东西既不是经书典籍,也不是什么有趣的话本,难为你看得这么认真,有那么好看吗?” 乐谣没有立刻回答,她正在想着该怎么跟荆殊解释。 但这时候,以为他嫌弃自己书本的卖书老伯却忍不住说话了:“这位公子啊,那,那经书典籍原本也是有的,已经在城中卖完了…… “小老儿知道剩下这些书籍没什么用处,也不敢收什么大价钱,既然这位姑娘喜欢,您二位就挑几本带走吧,银钱看着给一点就成!” 老人身上有股书卷气,看着是个识文断字的人。 但他显然并不会做生意,方一开口就已经自曝其短,直接言明了这些书没什么用。 荆殊正想回应,却听乐谣道:“这些书很有用。” 她的语气十分斩钉截铁,荆殊一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诧异地朝她看过去。 乐谣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询问道:“老伯,这些书籍是你在何处得到的?” 卖书的老人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幽幽解释道:“这,不瞒姑娘,我家祖父原本是锦州一位藏书大家。” 说着,他又苦笑一声:“我的祖父那一辈,天下还乱着,那时候各家但凡有点积蓄的,都会想着屯点粮食武器,但我祖父却不然,他喜欢藏书。 “一来二去,家中的书籍越来越多,金银积蓄却日渐减少,等到了我这一代,唉……怪我经营不善,如今家中连开锅都难了。” 乐谣点了点头,叹息道:“原来是这样。” 老人似乎很少有这样开口的机会,见她听得认真,便打起精神继续说了下去。 “近来,家中,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只能将这些藏书取出部分,开始售卖。这位公子方才提到的经文典籍是最好卖的,我原先在城中文曲书院外支个摊子,卖得比城中书店便宜,很快便卖出大半。 “但是,但是剩下这些,讲的都是些令人看不懂的东西,城中书生看都不看一眼……唉,我见东西实在卖不出去,便想着来码头这边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有别的州府的人愿意将它们带走。” 解释完了缘由,他问:“您看……是不是能照顾一下小老儿的生意,买上几本回家看个趣也是好的。” 乐谣听完他的话,转而将手中的书本放下。 那卖书的老伯见状,眼神刚要暗下去,就听她说道:“几本不够,这里的书,我全都要了。” 第41章 听到她这么说, 不仅是卖书的老人,连旁边自觉已经非常了解她的荆殊都吓了一跳。 老人开口再三确认了几次,知道乐谣没有开玩笑, 便欢欢喜喜计算起价格来, 连地上铺着的麻布都要送给乐谣一并带走。 荆殊则又随意地翻找了几本:“难道这里面藏着什么菜谱, 是我没有找到?” 他话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 转而道:“也不对,如果是菜谱的话, 你把菜谱挑出来不就行了吗?” 乐谣取过他手中的书:“你别乱翻了,这些书大都十分古旧, 等之后我找人誊写出来之后,再给你翻阅。” 荆殊点点头。 正在收拾书的老者闻言眼前一亮。 “姑娘,你,你是说需要誊写书籍的人是吗?”他自荐道, “小老儿也学过字,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当然不会。”乐谣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些书本来就是您的, 如果您愿意来帮忙誊写,那我是再满意不过了。 “只是……这些书我要放在家中, 您方便每日上门誊写吗?” “方便, 方便的。”老人连连点头。 但他犹豫一会儿, 又道:“我,我家中就剩这下我和一个年幼的孙女,她年纪虽然小,但性子却乖巧。 “誊写这些书需要不短的时间,我难以回家照顾她……” 他试探性地朝乐谣请求道:“我可以, 可以带她一起过来吗?我保证她不会耽误什么。” “可以。”乐谣笑着点点头,“你将她一并带过来吧,誊写期间,吃住我都包了。” 她指向新家的方向:“我家就在那边,待会我带您过去认认地方,您可以回家收拾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再过来。” 老人得了份赚钱的新活计,开心地在原地打了一会儿转:“好,好,太好了,谢谢主家,谢谢主家。” “不必如此称呼。”乐谣道,“往后便要经常见到了,我叫乐谣,您是长者,可直唤我姓名。 “对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老人自陈姓关,单名一个越字。但他并不同意直呼乐谣的名字,于是以“乐姑娘”代替。 乐谣和荆殊则敬他年老,唤他作“关伯”。 三人一起动手,将摊上的书都打包好,荆殊直接将东西扛在了自己肩上,帮着送回了家中。 关越认过地方,便与乐谣告别,约定明日午时之后上门,开始誊抄。 他离开之前,乐谣旁敲侧击道:“说来,您看过这些书吗?” 关越不敢隐瞒,点头道:“是。不说全部,但这其中七八成我是看过的。” 乐谣有些诧异:“那……您对书中说的东西,如何看待呢?” 关越闻言,十分茫然:“如何看待?” 他愣了好一会儿,悻悻解释道:“这些书并不是正经的典籍,记叙的是农工的事情,也不知道真假。 “我年轻的时候定不下心,又被父亲拘着,这才把家中藏书看了个大概,还真没细想过如何看待的问题。” 乐谣有些了然,又有些遗憾地点点头。 她道了句“我知道了”,又亲自将老人送走。 关起了门,荆殊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询问道:“那些书到底有什么蹊跷,值得你这般小心?” 乐谣问:“方才你也看到了一点,你觉得如何?” “我看的那本跟农耕有关,里面画了个古怪的耕犁,说是前朝常山一带的东西,用来翻山间崎岖地方的耕地有奇效。”荆殊回答道。 他也没发现其中的古怪之处:“就这样一个耕犁,怎的,有什么问题吗?” “唉。”乐谣叹着气摇了摇头。 她问:“你难道不觉得这种事情意义重大吗?” “意义重大?一个耕犁吗?”荆殊也有些理不清她的想法了。 “不仅是耕犁的事情。”乐谣指着那堆书说道:“这里面记叙了很多工具和新配方,多是前朝的遗留,而我还未在本朝看过。 “前朝距今已经有近百年,这段时间天下并不太平,一直在打仗,很多本该被传承下来的东西都流失,难得关家的祖先曾倾尽家财收集这些,真是一份大功德。” 荆殊还是有些搞不明白。 这个时代的人,甚至是读书人,对于这种科技类型的东西都是看不上眼的。 “看不出来你也有藏书护书的志向。”荆殊道。 “不是。”乐谣无奈摇头。 接着,她干脆道:“我直说了吧,如果那关伯能知道这些东西的实际效用,那假以时日,成为本朝首富都不是梦话。” 这些时间在码头,乐谣向那些船工打听,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情况。 因为战事的关系,这个时代的冶铁造船等等跟战斗有关的科技,都比较发达。 但是相对而言,于战事无益的民生类,科技水平则出现了倒退的情况。 这就是为什么码头上能出现几十米的大船,但各地的物资并不丰盛,乐谣随便拿出一种食物就能吸引来众多顾客的原因。 而如今战争已经结束,天下一统,那些军事方面的硬科技很难为提高百姓生活水平做出什么贡献,反而是乐谣今日得到的这些书籍,记叙了如何在高山上开田,在海边晒盐,关乎着真切的民生。 荆殊已经醒过神来了:“……首富?就凭这些书?” 乐谣点点头。 她说这一切的前提是那老人能知道这些东西的实际效用。 很多人即使得到了超乎所在时代的能力,不懂得运用其实还是一场空。就好比一个现代人得到了随意改变物体颜色的能力,普通人可能只会想着张罗一个染色坊,但真正的大佬却直接能制定几套毁灭地球的方案了。 这些东西在乐谣手中,确实能发挥相当的效用。 “那……现在东西在你这里了,你不就能……”荆殊骤然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乐谣道:“还未到时机。” “嗯?”荆殊问,“需要什么时机。” “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去实现这些。”乐谣道,“这里面即使是一辆小小的脱粒机,要量产就需要费不少功夫,推广则难度更甚。 “但是我现在只有一个摊子,实在没有财力和精力实现这些。” 虽然这段时间已经攒下来了一点积蓄,但是论起创业,她还是太穷了。 即使她拥有了这些书籍,再结合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知识,可以创造巨大的收益,但她实在不具备达成的基本条件。 荆殊点了点头:“慢慢来,实在不行,到时候用我的钱。” 乐谣瞥了他一眼:“……你可以借给我,算作投资入股,之后获得的收益我们按照一定的比例分配。” “不借,但你可以直接拿去用。”荆殊道。 乐谣低下头,掩饰住有些发烫的脸颊:“我在说正事呢。” 荆殊也没有步步紧逼。 听到乐谣这话,他顺着转移话题:“说起来,我也有件‘正事’要与你说呢。” “嗯?”乐谣看向他。 “之前你不是说码头不适合作为什么大本营,想在城中开店吗?”荆殊道,“我的人近来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景康城西荣街上有一家酒楼正要转让,老板急着脱手,报价不高,只需要二百多两银子。 “我在想机不可失,如果你想要的话,干脆趁此机会直接盘下来。” “二百多两?”乐谣有些惊诧。 “嗯,那酒楼足有两层,占地也大,具体的咱们可以找个时间过去看看。”荆殊道,“而且西荣街也算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段了,你做的菜式新奇又好吃,不愁没有顾客。” 乐谣确实非常心动。 但因为她刚买下了这所房子,手中的流动资金并不多,满打满算还不到八十两,酒楼的售价实在让她犯了难。 “怎么了?你手上是不是没有这么多钱?”荆殊猜测。 不等乐谣开口,他便道:“之前我在摊子这边,也是一直在吃红利,却没有做什么。如果你愿意,我先出钱把地方买下来,交给你来经营,如何?” 乐谣抢着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们要写好契书,算作合伙。” 荆殊撇着嘴,不想答应,但他又知道乐谣固执,如果不松口这件事指定得黄。 犹豫了一阵,他还是点头应下:“好。” 乐谣便放下了心。 “你先问清楚价钱,然后我再拟订合同,这样便不会出错了。”她嘱咐。 荆殊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且等着,到时候张氏伏法,酒楼也买下,你就可以大大方方进城了。” 乐谣点了点头。 她又问道:“张氏那边……顺利吗?” “很顺利,你的契书作为重要的证据呈上去了,他们现在就是在顽抗。”荆殊道,“不过越是这样越好,我更怕她们推出一个替死鬼,将这件事抹过去。 “如今他们肯反抗,我的人反而能顺着揪出更多事情,到时候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全无后顾之忧了。” 乐谣道:“嗯,那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心情。 荆殊打断她的思绪道:“好了,你不用担忧这个。书籍都拿回来了,你之前不是回来取酱料吗?我们得回摊子上去了。” 乐谣这才回过神来,拿上了东西之后便随着他离开。 第二日,关越果然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了乐家。 小女孩叫关还,年纪只有五岁,比乐阳还小一点,有些怕人,但熟悉了环境之后又特别爱笑。 这家中如今只有乐谣一个女孩,两人年纪相差也不算太大,女孩便特别爱粘着她。 关越一开始还十分不好意思,怕给乐谣添麻烦,但见乐谣也乐意带着自家孙女后,最后的一点愧疚也就消散了。 他私底下对着乐谣和荆殊解释:“我只有一个独子,那时候时局动荡,他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成亲后便去了军队。我那儿媳盼望他回来,就央我给两人的女儿取名‘还’。 “唉……可怜我那孩子到最后也没回来,儿媳忠贞,得了消息后郁郁寡欢几年,也去了。 “如今我们家中,就剩我们爷孙两个相依为命了。” 乐谣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我的父兄……也是在战场上陨了命。关还的身世,与我侄子乐阳差不多。如今您且先带着她在这边安心住下吧,” 关越感激地点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誊写那些书籍,半个字都不会出错。” 乐谣道:“嗯。” 她提议道:“其实也不急,我这两天分一下类,把那些破损得严重的,又特别重要的挑出来,您先誊写着。如果再有时间,可否劳烦您教教院中几个孩子读书识字? “之前荆殊在教他们,但他教得没有章法,近来又时时要入城,事情便耽搁了下来。如果您能成为他们的夫子,我便不需担心了。” 乐谣本就没有再放关越离开的打算。 一方面,她低价从关越手中买下了那些价值不可估量的书籍,留下关家爷孙,其实有暗暗补偿之意。 另一方面,她作为一个商人,也怕关越将来发现什么,转而将这些书籍的事情广而告之出去。 留下关越,并照顾她们,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誊写书籍总有完成的一天,而成为乐阳等人的夫子,显然就是另一番时间期限了。 关越听完,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他年事已高,又带着关还这个孩子,这几年日子十分艰辛。 将最后这一批书处理之后,他也茫然过,深知再缺钱的话,家中已经没有可以售卖的东西了。 乐谣给他提供的工作,则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他怎能不激动? 于是他连连点头,忍着已经盈到眼眶的热泪,连连称是。 乐谣暗暗舒了一口气,转头看了几眼摆在架子上的书籍,目光幽深难测。 第42章 关越来了之后, 照顾一众孩子的事情便更多地落到他头上。 简易的学堂开起来之后,江胜乐阳一伙闲暇时便有了去处,不再吵得乐谣心烦。 另一边, 原本乐家村那个乐家小院也改造完成了。乐谣找人在屋后那块空地上建起了两座厂房, 按照自己在现代的食品加工厂改装了一下, 弄出了个古代流水线雏形。 随着她食铺的规模发展越来越大,很快, 乐家村的劳动力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她开始在附近的几处村落招起工, 有了固定的一批雇员。厂中的货物一部分在东陵码头被消耗,另一部分则顺着远陵的江水, 乘船抵达沿岸各地。 邱势是第一个与乐谣合作的掌船,当初乐谣摊上只有竹筒饭的时候,就是他第一个下了二百竹筒饭的单子。 早在两个月之前,他在听说乐谣的加盟模式之后, 就在新荣码头开了一家自己的“乐家食铺”, 如今,他每旬都要跑一趟东陵, 从乐谣这边拿货物。 已经是早秋,天气不复之前那样燥热, 邱势也就不躲在客栈, 跟着船工们一起到码头看货。 “你这鱼肉丸子, 是真的好!”他对着乐谣赞叹道,“新荣那边有几家酒楼眼红我的生意,近来仿造了好几样铺中的吃食,但味道都比不过我从你这边拿的东西。” 乐谣闻言笑了笑。 她手中的吃食可是经过了好几千年验证,在现代也卖得风生水起的品种, 口味自然不是一天两天能仿造出来的。 而说到保密方面,乐家村中的工厂不仅选人严谨,又因为分工明确,各个流程的人不凑在一起,都不知道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口味这方面邱掌船不用担心。”乐谣道,“总部这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你这些词用得新奇,总部,加盟什么的。”邱势摸着自己的肚子。 乐谣来自现代,某些用词确实与这个时代不同。 她没有回应邱势这个问题,轻飘飘一句将话题转移开:“最近厂中做出了一些‘腐竹’,做成冷吃串串味道非常独特,邱掌船要拿几斤过去试试吗?” 邱势一听到有新品,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开:“这是自然,我还能怀疑你的手艺吗?这东西什么价格?” 腐竹是豆制品,保质期比较长,乐谣一番解释之后,邱势直接买下了五十斤。 这一趟货物清点完毕之后,邱势轻松地拍了拍手。 但他看着天色,突然又有些迟疑。 “说起来,天气要转冷了。”邱势转头问乐谣,“乐姑娘,后面冷吃串串和凉粉那些是不是不太好卖了?” 冷吃串串和凉粉本来就是乐谣专门为夏季研制出来的东西,大夏天吃一口沁凉别提多享受了,但是到了秋冬,顾客们就不会再为了这个买账了。 邱势是十分有经验的商人,自然而然也开始担心起这个问题。 乐谣闻言却十分淡定。 她道:“您说得对。但如今还是初秋,秋老虎正闹腾,估计还要热上一阵。 “等到下个月,咱们把冷吃串串改成‘热’吃串串就行了。” “‘热’吃串串?还有这种东西?”邱势眼神一亮,“那可就太好了!” “这名字不太好听,到时候得去一个新的名字。”乐谣跟他征求意见,“我换了更适合热着吃的底料,到时候便叫‘火锅’,你觉得如何?” “‘火锅’?这名字好,一听就暖和。”邱势嘿嘿一笑,“到时候大冬天里赏着雪吃着火,肯定无比快活。” “那边这么说定了。”乐谣将已经核对好的账本递给他,“下个月您过来的时候,我先安排您和大家一起尝一尝。” 周围还在搬东西的船工们听到她这样说,纷纷开始欢呼起来。 邱势自然也非常开心,但嘴里还是客套道:“我听说您要到附近那景康城去开酒楼了,我就怕到时候累你太过忙碌。” “近来确实挺忙碌的。”乐谣呼出一口气,又笑道,“但招待贵客的时间一直是有的。” 邱势听她这番恭维,心中自然舒畅。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乐谣便以摊子上还要人照顾为理由,先一步离开了。 她回到摊子上时,荆殊正在与几个送货过来的乐家村村民说话,见她过来,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如何?顺利吗?”他给乐谣递了一杯水。 这一次他没有陪着乐谣一起过去,所以心中有些担忧。 乐谣点点头,仰头解过渴后才道:“邱掌船是老顾客了,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荆殊勾着嘴角。 他复又道:“码头这边清货点货都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咱们还是得快点找个人接手。 “过几日我们就要到城中去,张罗酒楼的事情了,总不能三天两趟往这边跑。” 乐谣当然也知道这个理。 但她也很无奈:“你觉得谁能接下这个担子?” 她如今刚把自己的厂子办起来,还不知道手底下有什么人可以委以重任,所以才一直亲力亲为。 “江胜那孩子倒不错,就是年纪太小了。”荆殊道,“等他把字和你教的那些算数都学会了,就可以顶事了。” 乐谣回忆着前几日江胜带头翻墙逃课,被关越堵在墙角训话的场景,噗嗤笑了一声。 “他还有的磋磨呢。”乐谣道。 “那孩子像我。”荆殊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不由也燥得慌,“虽然性子有点跳脱,但,但脑子是灵光的。” “你倒也知道自己性子跳脱。”乐谣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荆殊摆了摆手,试图将话题转移:“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点正事。 “其实码头这边负责人的事情我近来一直在物色,倒真让我发现一个不错的人选。” “谁?”乐谣询问。 “潘山。”荆殊开门见山道。 “潘山?”乐谣有些疑惑,“他不做伶红姐的护院了吗?” 潘山和他的兄弟潘河一直是伶红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干将,原本一直在伶红院中当护院,后来因为码头这边的事情,潘山便被伶红委派过来,带队维护码头治安。 乐谣也常驻码头,自然知道潘山的能力,但因为潘山是伶红的人,她还真没打过他的主意。 “他之前与我说过,确实有离开的想法。”荆殊道,“毕竟他们兄弟二人如果都在伶红手下做事,未来的发展还是有些局限。 “我之前在物色负责人的时候,他便主动过来,与我提过此事。” 乐谣思索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她看了一眼荆殊:“你都提起他了,想来对他也是十分满意的吧?” 荆殊点点头,承认道:“是。” 他原本想着如果实在不行,便从泰然商行那边,跟牛二先要一个能管事的过来。但这样很可能会暴露他的行踪,潘山的自荐则完全免除了他的顾虑。 “那伶红姐姐那边……”乐谣又问。 “这个你不用担心。”荆殊笑,“潘山说他早已经跟伶红你透露过,伶红也是支持他的。 “只要你这边同意下来,他很快便能恢复自由身。” “那便好。”乐谣点点头,“那你去安排吧,把潘山定下来。 “趁着咱们还要在码头这边滞留几天,也好趁机把事情都交接了。” 荆殊笑得见牙不见眼:“嗯,你放心。” 隔天,潘山果然换下了巡逻队的服饰,到乐谣的摊位这边开始学习,接手相关的事宜。 乐谣将江胜分配给他做助手,并承诺江胜,如果他年底能通过考试,便将他升为副主管。 彼时,江胜被关越这个老夫子磋磨得有气无力,一听到能够成为管事,摆脱每日里背书的痛苦,立刻忙不迭答应下来,连“考试”是什么都没有细问。 等到问清楚“考试”的荆殊过去当面嘲笑他的时候,他才又哀嚎着拿起了书本,含泪去向比他小的乐阳请教。 不过这些乐谣都不知道。 她在将码头的事情交接给潘山之后,便带上荆殊,来到了景康城。 再回景康城,她的境况和当初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她不再是那个被五贯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贫家农女,而是即将在城中拥有自己立足之地的酒楼老板。 之前乐谣没有过来,一切都是荆殊在安排。 除了酒楼,荆殊还在后面的巷子租了一处院落,等两边打通之后,院落便可以作为他们休息的居所和储存东西的仓库。 “张氏他们已经被打入了牢狱,主谋会在秋后被问斩,其他的帮凶也会被流放到北边。”荆殊一边引着乐谣在酒楼中参观,一边与她说起张氏的事情,“往后你在城中,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找麻烦。” 乐谣闻言,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干嘛提这个?”荆殊朝她挑了挑眉,“我还等着你将酒楼开起来,我好跟着一起成为城中富豪呢。” 乐谣摸着酒楼中崭新的桌椅,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乐谣便留在了景康城中,开始准备起酒楼开张的事宜。 对于要售卖的东西,她是不担心的。如今她在码头的铺子已经有了许多种经过验证的吃食,到时候直接搬过来,再加上即将拿出来火锅烤鱼,做够在城中打下市场。 罗可儿知道消息后非常开心,几乎是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她如今因为绢花,已经在绣坊中站稳了脚跟,成了名副其实的管事,对着当初乐谣的提点一直铭记在心。 罗家本就是城中的商户,虽然事业做得不算大,但对于城中许多弯弯绕绕十分了解。在罗可儿家中的帮助下,乐谣原本预计的开张计划比原本还要顺利一些。 “对了,你知道吗?展少爷前天回来了。”帮着乐谣把一批铜锅清点完,罗可儿突然说道。 “展佳?”乐谣一愣。 最近她实在太忙了,又一直呆在城中,倒是把登船离开的展佳给忘到了脑后。 “对啊。”罗可儿偷偷瞥了一眼在后院搬东西的荆殊,见他没注意到这边,这才靠近乐谣,压低声音说道:“展少爷原本预计是要去一个月的,但是因为途中有些事情耽搁了,导致他前天才回来。 “我昨儿个在绣坊还见到他,人黑了不少,但是比起以往健谈多了。” 说起展佳的变化,罗可儿这才提起重点:“他拉着我,聊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呢。” “我?”乐谣轻蹙起眉头。 她还记得展佳离开前的求婚,但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但如果展佳自己当了真,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对啊。”罗可儿点点头。 她虽然不清楚展佳和乐谣的进展,但确实能肯定展佳喜欢乐谣的。 于是她八卦道:“你知道展少爷的心意吧?嗯……你是如何想的啊?” 乐谣道:“展少爷家大业大,岂是我这种贫家女可以高攀的?” 罗可儿闻言,怒气冲冲瞪她一眼:“咱们这种关系,你居然还用场面话敷衍我?” “嗯?”乐谣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怎么就敷衍你了?我说得不对吗?” 罗可儿轻轻锤了她一下:“哼,在我看来,你将来或许比展少爷还要富贵呢。 “从之前一贫如洗欠下巨债,到如今开办酒楼,你的身家翻了几番?这世上能有几人能比你还厉害?展少爷不过是幸运生在富贵人家,论赚钱能力,肯定是不如你。” 说完,她拉拉乐谣的袖子:“你跟我说说,你对他怎么想的啊?” “你怎么对这个有兴趣?”乐谣无奈笑了笑。 “我关心你不是正常的吗?”罗可儿嘟嘴,“再说了,我知道了你的心意,下次他再拉着我,我也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乐谣想了想,便道:“你说得也是……我对展佳只有纯粹的感激之情,并没有别的意思。” 罗可儿点点头:“我想也是。” 她打趣地看了乐谣一眼:“你与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招待一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并没什么特别。” 乐谣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又将柜台上的东西摆放规整。 但罗可儿却不想结束这个话题:“不过展家势力庞大,展少爷虽然有些傻不愣登,到底是个纯良的人。就这么放手,你不可惜吗?”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讲究,并不一定适合每个人。”乐谣知道罗可儿的意思,直言道,“至少不适合我。” “那谁适合你?”罗可儿指了指后院:“那荆殊小哥吗?” 乐谣动作一顿。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别开脸道:“你别乱说。” “我才没乱说。”罗可儿却嘻嘻笑了起来,“他不是你哥哥吧?你平常对他也没有个敬重兄长的模样。” “我平时对他什么模样?”乐谣突然来了兴致。 “这……”罗可儿摸着下巴,“我说不出来,但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还挺不一样的。 “你总是很客套的,对着那些不熟悉的人,而对我,嗯,有点像对待乐阳和江胜那些小崽子,总是一副长者的姿态,好像我们都是需要照顾的一般。 “但是对于荆殊,你就不是单纯的强势了,你每次跟他说话,我便感觉你们是有商有量,在一起要盘算过日子的。” 乐谣低下头,掩盖住有些不自在的表情:“我那时对待商业伙伴的态度。 “你也知道,这酒楼是他买下的,他也是老板,我做什么决定当然要跟他商量着来。” 罗可儿闻言并不满意。 但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反驳,荆殊恰好从外面回来了。 他出了一层薄汗,所以没有太靠近,在距离两人十多步的地方就停下了:“东西清点好了吗? “天色不早了,如果整理完了先回去休息吧。” 乐谣点点头:“都弄好了。” 她转头看罗可儿:“可儿,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罗可儿连忙摆手,“我跟我爹说好了,他今日要来接我的。我估摸着他已经等在外面了,我先走了。” 她捏了一下乐谣的手臂,又眨了一下眼,接着脚步轻快地出了酒楼的大门。 荆殊这才敢走到乐谣身边:“你们说什么了吗?” 他总感觉方才罗可儿的神情有些调侃的意味。=初~雪~独~家~整~理= 乐谣偏过头,将台子边的木板菜单往里推了一点:“没有,就聊了点酒店开张的事情。” “这样啊……”荆殊半信半疑点了头,转移开话题,“那咱们先走吧。” 乐谣这才轻轻颔首。 两人合力关上了酒楼的门,接着并肩朝后面的院落走去。 半个月后,万事俱备,酒楼终于开张了。 对于景康城的百姓来说,这家名为“乐福”的酒楼只是西荣街上一个新去处。西荣街本身就热闹,酒楼食肆多,大多数味道也就那样,偶尔去上一次,尝个新鲜。 但因为这次乐谣在宣传中加了点现代的营销手法,不仅将乐福酒楼的吃食描绘得极尽夸张,又提出了开张打折送菜品的优惠,使得许多听到风声的人,都对这地方有了点印象。 到了开张那天,城中有名的戏班子热过场子之后,牌匾上的红绸布一揭,食客们便十分给面子地挤进了楼中。 乐谣站在柜台后边,拿着算盘负责收钱,来往的伙计端着大盆红红的火锅底料,香味能一直蔓延到隔壁街道去。 过了一会儿,荆殊端着一碗煮好的丸子青菜过来:“我来接一下手,你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今日酒楼开张,两人早早便醒了,从早上忙到现在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如今大堂中已经坐满了人,新的食客等在外面排队,荆殊才终于找到一点喘息的时间。 乐谣从账本中抬起头来,第一句话问的是:“你吃过了吗?” 荆殊舔了舔嘴唇。 他很开心乐谣先关心了自己,想说个谎先敷衍过去,到底不想骗她,于是道:“我待会去吃。” 乐谣没说话,捧起那碗吃食塞回他手里:“你先吃,我这里还有一点数没算好。” 荆殊想了想,接过了碗。 他直接用筷子扎起一个丸子,递到乐谣嘴边:“你尝尝。” 乐谣一愣。 大小适宜的猪肉丸子沾着红色的火锅汤汁,气味顺着微微冒出的热气窜入鼻腔,醇厚的肉香中带着一股醒神的鲜椒辣味。 这个时代的人还不把辣椒当作调味品,如今乐谣手中辣椒,都是这一年她自己栽种或付费让村民们帮忙培育的。 之前邱势等一些跟她有过合作的掌船都尝过了火锅的味道,对这种纯粹的香辣赞不绝口。 她犹豫一会儿,还是张口吃下。 猪肉丸子在她口中被碾碎,丰盈的汁水溅出,半点不比现代的火锅食品差。 荆殊见她没有拒绝,便大胆地靠在了柜台边,一边自己填肚子,偶尔给乐谣喂点方便吃的东西。 等到碗中见了底,荆殊正准备拿回后厨的时候,一群年轻的公子哥出现在门口,为首一个正是展佳。 两个多月没见,如今的展佳整个人显得更加开朗了一些。 他带着明显是他朋友的一群人,直直走到乐谣面前,拱手行了个礼:“乐掌柜,开张大吉!” “展少爷。”乐谣屈身回了一礼。 “知道你的酒楼今日开张,我便带着人来捧场了。”展佳朝她眨了眨眼,一副与乐谣十分熟识的模样,“如何?可还有座?” “楼上还有一处包间空着,我让人带你们上去。”乐谣笑着回应。 不管如何,今日是酒楼开张的日子,展佳又是顾客,她当然不会表现出什么异样。 旁边荆殊听到她的话,抢先道:“别麻烦别人了,后厨现在忙着呢,我带着展少爷上去。” 说着,他将碗一放,走出柜台,来到展佳面前。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荆殊勾出一抹不客气的笑意:“展少爷,这边请。” 展佳一向温润,闻言点了点头,带上人便跟在荆殊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楼。 荆殊不假人手,自己一个人忙上忙下,将东西都张罗好了。 二楼楼梯的拐角处,他与和展佳一同过来的牛二偷偷碰了面。 “他怎么过来了?”荆殊蹙眉。 牛二无奈地朝他行礼:“属下也是没有防备,展少爷今日召集了我们这些人,突然说是要请客,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 牛二没说的是,他们这群人都是景康城中有名的富二代或大商行管事,突然被带到这种地方来,里面还有几个不太高兴的。毕竟他们平常去的地方都是平民难以进入的高消费场所,吃的也都是昂贵的山珍海味,而乐谣这家酒楼定位明显比较亲民一些。 “真会给我找事。”荆殊老大不高兴,“好了,你盯着他,那些人脾气大,别让闹出什么事情来了。有事的话就让伙计到楼下找我。” 牛二作为泰然商行在景康城的负责人,在这群人中也是很有话语权的,闻言便直接道:“小主子您放心,我们吃完就走,决计不会给您添麻烦。” 荆殊这才“嗯”一声,神态放松了些许。 “对了,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牛二又开口。 荆殊还忙着下楼做事,闻言急道:“长话短说。” 牛二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您还记得张氏钱行那边的事情吗?前几日被判流放的队伍已经被官兵押送出城,但我听说,有三个身形灵活的犯人趁着路上休整的时候,挣脱束缚逃了出来。” “有这种事?”荆殊攥起了拳头。 “是。”牛二点头,“不过,消息上说,他们是往西面跑的,朝廷那边已加派了人手抓捕。 “总之……这件事您最好与那乐掌柜说一声,近来切记小心防范。” 第43章 牛二再回到包间的时候, 里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牛管事,您洗个手怎么费了这么久的功夫?”有人笑道,“是不是这破酒楼连个茅厕都没有啊?” 牛二摆了摆手, 拿出自己早在路上编好的借口:“这酒楼的装修别有一番特色, 我觉得十分有趣, 便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实在不好意思。” “您也觉得这地方有趣?”几个富家子弟闻言都有些不满了, “这哪里比得上咱们常去的珍馐楼?” “两家都有不同的特色,倒是不比拿在一起作比较。”牛二打了个圆场。 别人不知道, 他可是清楚这乐福酒楼是自家小少爷用私房钱买下的,他比谁都盼望这酒楼红红火火。 想到这里, 他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这家的吃食非常特别,诸位方才在楼下不是也都看到了吗?所有人都吃得香得很。 “等到菜上来的时候,咱们也可以尝尝新鲜了。” 展佳原本一个人应付着众人的不满,此时见牛二站在了自己一边, 开心得直点头:“对!这乐福的东西绝对不比珍馐楼那边差, 方才在楼下,我光是闻到那味儿就饿了。 “几位哥哥们稍安勿躁, 等着品尝便是了。” “嘁!”人群中一个紫衣男子还是不以为意,“那都是些平民, 他们吃什么东西不香?” 睨了展佳一眼, 他有道:“我不是听说明丽绣坊近来因着航运大赚了一笔, 怎么展佳你这个主子却越做越小气,连点燕窝熊掌都不愿请?” 他这话一出,许多心存不满的人便附和起来。 展佳好脾气地赔着笑:“余兄若是想吃燕窝熊掌,改日我再做东,请诸位去品尝一番便是了。但我倒觉得, 那些东西只是占个珍稀的名号,真要满足口腹之欲,珍馐楼还差一点。” 其他人正要回应,但包间的门被敲响,荆殊带着几个伙计将他们点的菜品一一端了上来。 伙计们把东西放下便离开了,荆殊则暂时留了下来,为他们介绍火锅的吃法。 “……将这些东西放入锅中,煮熟之后便可捞上来食用。”他一边说一边示范着,“丸子这些只要浮上来,就算是熟了。” 牛二还没试过被他伺候,一直坐得挺直,十分不自在。 等到荆殊示范完,他才舒了一口气,连声道起谢。 但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眼见着荆殊要走,富家子弟们都十分诧异。 “什么意思啊?你要走了?”之前出生的紫衣余少爷傻了眼,“你这意思……莫不是让我们自己动手。” 荆殊点头:“是。这点小事又不费什么力气,少爷们自己涮熟便可以了。” 如今酒楼中人手还有限,没办法安排人来负责伺候。食客不管是坐在包间还是大堂,都得自己自给自足。 “这算什么酒楼?”余少爷完全不买账,“你没见识我不怪你,但我告诉你,少爷们就没做过这种事情。” 他直接要求道:“你不准走,留下来,该煮熟煮熟,该布菜布菜,伺候少爷们吃高兴了!” 荆殊可不会被吓倒。 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但面色也不太好看了:“不行,我忙着呢,没功夫伺候你们。” 说着,他拿上东西,转身直接开门离开,留下余少爷一众无法无天的公子哥直接愣在当场。 等到回过神来,余少爷不干了。 “不行,我得去把他叫回来好好教训教训!”他直接起身。 牛二本就不满他的态度,这下见他准备去为难荆殊,已经忍不住脾气了。 “坐下!”他喝道。 屋内顿时一静。 “吃顿饭而已,摆这些谱子做什么?”牛二嗤笑一声,“生怕旁人不知道余家是做什么勾当起家的吗?” 他怒瞪着余少爷,言语间也完全不客气。 “牛,牛管事……”余少爷一众已经被吓住了。 “爱吃吃,不吃就走,别留在这膈应人。”牛二又道。 说完这句,他便自顾自地动起手来。 按照荆殊之前的示范,他夹了几片腌制好的五花肉,往沸腾的汤水中放去。 在场没人的身家能够与泰然商行相提并论,牛二虽然只是一个管事,但也足够令他们畏惧。 此时众人见牛二都动起了手,也不敢再说话,紧跟着开始挑选起自己喜欢的东西。 余少爷跟身边两个交好的人交换了个眼神,打定主意吃两口就直接离席,这样既不会与牛二发生冲突,也全了自己的面子。 但等到一颗白玉般的鱼肉丸子弹到他嘴中,被咬出香浓的汁水时,他已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一口将东西咽下肚之后,他瞪大了眼睛。 展佳分神与他解释道:“鱼丸。这是用鱼肉打成的丸子,在别处可吃不到。” “鱼肉……确实挺香的,怎么却没有腥味?”余少爷有些疑惑。 他哪里知道,鱼丸的主料虽然是平平无奇的鱼肉,但是里面加了许多乐谣调制的香料,其中几味在现今还作为药物使用,寻常人只知道吃起来鲜香,却尝不出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这就是那掌柜的看门本事了。”展佳笑得愉悦。 他十分喜欢与人夸赞乐谣,干脆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与众人介绍着自己和酒楼掌柜的结交经历。 他口才一般,说起故事来只顾自己开心,在场的又大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其实没几个人愿意听他讲话。 但偏偏此时所有人都只顾着瓜分锅中的吃食,对于他说了些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只当作背景音乐,竟让他磕磕绊绊,将自己美化后的相遇经历娓娓道了个遍。 等到酒菜又上过几轮,,屋中众人摸着肚子消食时,才有人回过味来。 “你怎么尽讲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有人询问道,“看着倒像是对她十分感兴趣似的。” 展佳没有否定,反而厚着脸皮反问道:“那你看……我与她有没有可能?” 众人被他这句话激了个清醒。 牛二轻咳了一声,拿了杯酒放在嘴边小酌,借以掩盖自己的表情。 余少爷皱着眉头:“你不是吧……那个小姑娘掌柜?” 他评论道:“我记得……她长得确实不错,但是一个出来抛头露脸的姑娘,并不适合进入展家吧。” “抛头露脸怎么了?”展佳并不赞同。 他转而提醒道:“你们方才不也吃了酒楼里的东西,你们就说,这酒楼怎么样吧?” 只看众人微微拢起的小腹,就知道他们对这顿饭菜的满意程度了,展佳没有等待他们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她那么厉害,怎么就不能进入我家了。” 这个事实确实令这些少爷们无法反驳,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牛二这时候突然来了一句:“那……那位小姑娘是怎么想的?” 虽然不太清楚自家小主子对待乐谣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但荆殊为乐谣奔忙的举动牛二是看在眼里的。 此时乍听到展家小少爷对乐谣十分欣赏,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家小主子怎么办?” 展佳闻言,一时语塞。 他咳了咳,道:“我展家家财万贯,只要我诚意够足,乐姑娘应当不会拒绝吧……” “诚意……怎么算诚意?”余少爷瞥了他一眼,“你还要抬进府里不成?” 展佳语出惊人:“对!我决定聘她为正妻!” 众人吓了一跳。 这群人中不乏家里有姊妹的,其实早把展佳列为了姐夫妹夫人选,一听他居然要把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娶进家门,俱都诧异非常。 “这……展伯父他们,能同意吗?”牛二又补了一刀。 展佳有些懊恼地垂下头:“我正为此努力呢……” 众人闻言,心下猜测这又是展少爷的一次胡闹之举,跟他们之前结伴逃学是一般的性质,于是开始呵呵笑了起来。 展佳没听出众人的意思,还沉浸在不知名的悲伤之中。 牛二忍不住了,站起来提议道:“我们先走吧,正好刚吃完,出去消消食。” 他这一番话打破了屋中的尴尬气氛,众人都点头同意,随着他站了起来,陆陆续续下了楼。 结账时,众人凑到柜台边,但神情与之前刚来时大不相同。 听了展佳的话,他们一见到乐谣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妄图看出她有什么不同于其他胭脂俗粉的特质。 乐谣顶着一头雾水收了钱,又忙不迭将人送出了门。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展佳等人走开后,乐谣转头问旁边的荆殊。 荆殊抬头看着她,肯定道:“没有啊。” 乐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就好……方才那些人一直盯着我,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怪异之处。” 荆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安抚道:“没事,那些公子哥吊儿郎当的,你别管他们。” 他将手头的事情一放:“对了,我有点东西拉在后面院子了,我回去一趟。” 乐谣点头后,他便直接转身,也出了酒楼的大门。 来到门外,他果然看见牛二那群人还没走远。 他们站在酒楼边,商量着下一个去处。 荆殊捂着嘴发出一声不起眼的鸟鸣,很快引起了牛二的主意,他迅速找了个借口,来到酒楼旁边的巷道中与荆殊碰面。 “小主子,有什么吩咐吗?”牛二请示道。 “方才乐谣说那群公子哥一直盯着她。”荆殊开门见山,“你们在楼上说了什么吗?” 牛二应道:“也,也没什么……就是展家小公子说了些,不合规矩的话。” “是他啊,我就知道。”确认了心中猜测之后,荆殊问都不问展佳说了啥,只直接评论道:“痴心妄想的东西!” 牛二十分不自在。 他不敢询问荆殊的想法,于是便存了离开的想法:“您说的对。小主子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吗?属下得赶快回去了,不然那些小公子该要起疑了。” 荆殊点头。 他道:“我方才想了一下,张氏那边逃犯的事,我希望泰然那边出手,尽快把他们捉拿归案。” “这倒是不难。”牛二抓了抓头发,“可是小主子,如果动用泰然商行的力量,那老爷那边……肯定就要发现端倪了。 “我听磐宁的弟兄说,老爷之前被您引过去阳安扑了个空之后,十分生气,现在他就盯着您的事呢。” “唉,没办法了。”荆殊摇了摇头,“被他发现就发现了吧,总归我现在可是有正经生意要做的,他要是来抓我回去,我拼死抵抗就是了。” 牛二很疑惑:“酒楼也办起来了,您为什么不回去一趟呢?” 荆殊叹道:“我有这个打算的,再等些日子吧……等我想想怎么跟乐谣说清楚。” 随即,他交代道:“总之,你先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吧。这几天我们忙着酒楼的事情,夜里休息的时间都少。这件事我不打算跟乐谣说了,怕分散她的精力。 “你联系附近的弟兄,尽快把那三个逃犯处理掉。” 牛二闻言,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也不再多说,只俯身行礼,恭敬道了声“是”。 第44章 酒楼开张, 乐谣和荆殊一直忙到很晚才准备关门离开。 月上中天时,荆殊提一把灯笼等在门口,乐谣便吹熄柜台上的蜡烛, 揣着重要的账本走到他身边。 “累吗?”荆殊问。 乐谣抻了抻酸痛的肩背:“确实有一些。” 但她面上的神情又是愉悦的:“但今日盈利颇丰, 累一点也觉得高兴。” “你啊, 只要有钱赚就好了,根本不会累。”荆殊失笑。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步伐轻松地往酒楼后面的院落走。 临近家门口时,荆殊敏锐地发现大门阴影处站着两个人。 联想到白天里牛二跟他说过的事情, 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伸手将乐谣护在身侧后,他厉声对着那阴影中的人喊道:“谁?出来?” 乐谣感官没他敏锐, 根本没发现有人,只被他突然的行动吓了一大跳。 但很快,展佳带着自家小厮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显然也被荆殊过激的反应吓到了,走到灯笼下时表情还有些茫然:“荆小哥, 是, 是我。” 荆殊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没换上好脸色:“都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展佳没回答他的质疑, 只转而看向乐谣:“乐谣,你还好吗? “今日白天酒楼里人实在太多, 我都没能寻到机会与你说话。” 乐谣从荆殊身边走出来:“我很好, 劳您关心了。” 展佳便笑得纯真。 他解释道:“我怕你为了酒楼忙碌, 顾不上自己,所以从家中带来了一盅刚熬好的补汤。 “现在还热着,你回房休息之前先把汤喝了吧。” 他身后的小厮随着他的话语上前,将提在手中的食盒递向乐谣。 乐谣愣在原地,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过了片刻, 她叹了一口气:“展少爷……我在酒楼中已经吃过夜宵了,这补汤,我一介农女实在消受不起,您还是拿回去吧。” 展佳有些委屈:“你怎么这样说。” “这么晚了……”乐谣别开眼,看了一眼天边的月色,“您擅自出来,展老爷展夫人该要担心的。再耽误一会儿,城中都要宵禁了,您还是早些回府吧。” “你是不是还在为我之前聘你为妾室的言语生气?”展佳突然问道。 不顾一旁荆殊难看的脸色,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抓乐谣的手,但被乐谣避开。 他也不气馁,径直又道:“我那时候确实犯糊涂,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乐谣摇头。 她觉得现在问题似乎变得复杂了。 说起来,她在现代时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女强人,但因为忙于工作,根本没时间谈及儿女私情。面对展佳这种情况,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无所适从。 “那你听我说……”展佳急急道,“我以后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 他呼出一口气:“之前,出海的经历让我见识到很多以前自己从未看过的东西,也了解了一些其他地方的风土习俗,我陡然发现,我以前确实是太天真了。 “这段时间里,我也重新思考了对你的情感。乐谣,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你的家世地位虽然好像没我高,但我其实一直是非常仰慕你,佩服你,喜欢你的。 “所以,我早先跟爹娘坦白了这件事,也跟他们僵持了很久,最近,我爹答应我,只要我能扛起展家一半的事务,就任我自己挑选亲事。” 乐谣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她倒不是心动,只是觉得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展佳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士别三日,变化真的难以用三言两语说清。 “所以……”展佳对上了她的目光,笑得松快,“你愿意等等我吗? “等我得到我爹的认可之后,八抬大轿把你迎上展家少夫人的位置。这样一来,你就不需要怕世家的束缚了,展家不会成为你的牢笼,而是你的靠山。” 乐谣有些发愣。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的时候,荆殊冒了出来,强硬地插入了两人中间。 “她不愿意。”荆殊冷声道。 展佳回过神来,眉头蹙成一团:“荆殊,你到底凭什么,百般阻挠我和乐谣的事情?” “凭什么?”荆殊冷笑一声。 他一把抓住乐谣的手,牢牢捏在自己掌心:“或许就凭我是她未来的夫婿吧。 “实在不好意思,你来晚了,我们已经定了终生,就等着忙过这一阵之后成亲。” 他说着,甚至恶劣地挑起眉:“到时候,展少爷一定赏脸过来喝杯喜酒。” 展佳的脑海中犹如炸开一阵惊天雷霆。 他没有理会荆殊,只寻找到乐谣的目光,确认道:“乐谣……他,他说的……” “对,是真的。”乐谣开口。 她呼出一口气,反手握住了荆殊。 两人终于从单方面的牵手变成了相互的交握。 “感谢您的厚爱。”乐谣道,“但……如您所见,事情就是这样。” 展佳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在他身后的小厮及时扶了他一把。 荆殊见状,直接带着乐谣越过他,回到了住所。 临关门前,他道:“展少爷,早些回去吧,另外,往后麻烦不要在新婚夫妇的门前徘徊等待了,要是被人知道,怕要坏了展家的名声。” 木门被重重关上,乐谣和荆殊在门后站了一会儿,一直到展佳主仆离开的脚步声响起,这才回过神。 乐谣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两人的手一直握着。 她尝试着想要挣脱,却无果,只能开口道:“你……” “你是不是以为我刚才在说笑?”荆殊先一步打断了她,“是不是觉得我说我们要成亲,只是为了敷衍展佳的借口?” 乐谣愣住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方才面对展佳的一颗真心,她手足无措之际荆殊恰好站了出来,她便顺势将这个谎言编了下去。 可如今荆殊的质问,却让她觉得,如果自己点头承认了这件事的话,显得过于无耻。 荆殊捏了捏她的手:“对于我……你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一直把我当成什么莫名其妙的合伙人吗?” 乐谣轻轻“嗯”了一声,连嘴也没张。 “那你脸红什么?”荆殊又问。 乐谣闻言,下意识用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去抚摸脸颊,果然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度。 这番举动换来荆殊愉悦的一笑。 暗夜里,各种光源好像都离得很远,而他的笑声低沉,每一下颤动都直接撩拨进人的心弦。 弦音悦耳。 乐谣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总归是有一点心动的吧,比起展佳那样的家伙。”荆殊穷追不舍。 乐谣脑袋里一片空白,茫茫然又“嗯”了一声。 “嗯”过之后,她居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放开了。 荆殊还站在她身边,但整个人已经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连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摆放。 月华如练, 他兀自激动了好一会儿,这才试探着,慢慢将双手放在乐谣肩上:“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啊!” “啊?”乐谣疑惑地抬头看他。 “关于我们婚约的事情。”荆殊清了清嗓子。 乐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刚承认了自己对他有一点不寻常的情感,话题居然就扯到婚约上去了。 “我们……这太仓促了。”她道。 “不仓促,哪里仓促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春天到秋天,一整个夏季很长的。”荆殊强词夺理道,“再说了,这种事和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再给你几年,难道你就会看上别的人吗?” 感情苦手乐谣霎时失了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荆殊已经自顾自安排上了,“对了,光是我们这样口头约定可不行……嗯,过两日我爹应该会过来了,到时候恰好咱们把事情都安排了。 “酒楼刚开,你这段时间忙,成亲的事情拖两年也没关系,但是婚约这些总得按着流程先办了,免得其他人再认不清情况。 “乐阳那边,我去和他……” 乐谣听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起,只匆忙间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你爹要过来?” 荆殊一想到自己老爹发现这边的怪异后杀过来的景象,罕见地缩了缩脖子。 但他不可能在乐谣面前露怯,于是梗着脖子点头道:“是,他,咳,他恰好要过来。” “那你……”乐谣还想再问,却被荆殊打断。 “算了,先不提他了,到时候再说。”他道,“现在时间太晚了,咱们先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起个大早去城南取货吗?” 乐谣经他提醒,也想起了正事。 她其实还没理清思绪,见能把事情搁置下来,也乐得开心,于是与荆殊道别之后便回房洗漱了。 两刻后,她躺到床上,借着照进屋里的月光,描摹着房中物体的轮廓。 桌椅衣柜隐在黑暗中,边缘反射着微光,不知怎么的最后却凑成了荆殊方才兴奋得失态的模样。 乐谣捏着被角,暗暗舒了一口气。 “或许……这样也不错……”入睡之前,她喃喃道。 这之后,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亲密了许多。 就像初涉爱河的小情侣,两人生疏地摸着石头过河,但却对一切都跃跃欲试。 当然,这其中主动的更多是荆殊,但乐谣没拒绝,在他看来已经就是无比的配合了。 展佳借着聚会为名,又到酒楼来过几次,见着荆殊和乐谣默契的互动,似乎终于是死了心,渐渐减少了过来的次数。 而与之相反的,是乐福酒楼日渐攀升的营业额。 在经过了最初的尝新鲜之后,很多人直接爱上了乐福酒楼的食物。酒楼中的东西好吃不说,最主要的是在别处根本没有替代品可以解馋,想吃就得直接跑到酒楼来。 也是因此,经过了开张那几天的优惠之后,酒楼的顾客依旧络绎不绝,有好几日甚至因为备货不足而提前关了门。 乐谣与荆殊每日里忙到很晚,却甘之如饴。 这一天,傍晚时分,牛二又过来了,他给荆殊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先说好消息!”荆殊要求。 “好消息是……之前逃犯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您不用担心。”牛二道,“昨日,他们在潼宁附近一处村落被抓获,如今已经准备押回重新审判,左右逃不过一个死。” “潼宁附近?呵。”荆殊冷笑一声,“也就是说,被抓到之前,他们还是想回景康的?” 潼宁离着景康不远,三个逃犯的行进路线分明是要返回景康。 “是。”牛二点头。 “他们回来做什么?自寻死路吗?”荆殊顺口一问。 牛二摇了摇头,道了句:“属下也不知。” 好在现在人已经被抓住,荆殊也懒得去探究,只交代牛二继续注意着那边的情况,免得生出意外。 随后,他定了定神:“坏消息呢?是什么?” “您应该也猜到了……老爷过来了,已经在路上了。”牛二埋着头,一边说一边偷窥着他的表情。 荆殊面色确实有一些扭曲。 牛二想了想,劝道:“小主子,您也无需担心……您都大了,几年后就该及冠了,老爷不会再……嗯……” “这可说不准。”荆殊心有余悸。 他从小到大一直皮得很,又不服管教,没少挨父亲的打。 但那时候,他们住在山里,他逃跑的时候钻着山林子一躲,能藏到天黑,等他爹消气了再回家。 可是现在,他是躲都没处躲了。 想象着自家老爹暴怒的模样,荆殊突然道:“不过……应该没啥大事,我这次这么久不归家,可是干了正事的。” 牛二点头。 他环顾了一圈顾客满满的酒楼:“这处酒楼如今经营得风生水起,老爷看了肯定高兴。” “不止这个。”荆殊愉悦地朝他眨眨眼,“我还要给他带个媳妇儿回去呢。” “额……少夫人?”牛二诧异。 但他又觉得一切在情理之中,于是回头看了看柜台后那个女子:“是那位……乐姑娘?” “不然还能有谁?”荆殊道。 他也跟着回头看了心上人一眼,随即又道:“不行,我不能等着我爹杀过来,我自己挨训不要紧,我怕都时候他还在气头上,顺带着连累了乐谣。” “您的意思是?”牛二询问。 “这样,他到哪里了?我过去接他。”荆殊道,“这样一来,我在路上就能跟他认错,在把事情说明白。” 牛二闻言,赞同得直点头:“您这个主意好,主动认错加上少夫人在这顶着,老爷就算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那是!”荆殊笑得得意。 于是牛二不再废话,径直将荆殊父亲的行踪道了出来,荆殊和他一合计,很快确定下可以碰头的地点。 “那就这样,我明日出发,刚好能在汇平那边接到他,之后我们再回来……”荆殊合计着,“前后也就五六天的功夫,嗯,酒楼如今大部分事情已经稳定,我下午找人将江胜接过来顶一阵,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您放心!”牛二道,“明日我也派几个人到这附近巡逻,保证没人敢来闹事。” “那便好。”荆殊点头。 两人还在确定最后的事宜,荆殊突然听到身后的呼唤。 乐谣发现异状时,话音已经止不住,一句“荆殊”直接说了出去。 正在交谈的荆殊和牛二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乐谣也反应过来自己撞破了两人的密谈,尴尬地别开脸:“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把那袋子干辣椒放在什么地方了?” 荆殊见状,没有回避,反而大大方方带着牛二来到她面前。 “就放在后厨柜子顶层,你不是说那些不能沾水吗?”荆殊应道。 随即,他朝乐谣介绍:“这是牛二……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不敢不敢。”牛二连忙朝乐谣行了礼,“少夫……呃不是,乐姑娘安康,我是少爷的手下。” 乐谣回了一礼,有些疑惑道:“你不是……泰然的那位管事吗?” “是我。”牛二点点头。 “泰然是我家的产业。”荆殊承认道。 他拍了拍牛二,示意他自己离开,又带着乐谣往柜台走,“此事说来话长,我之后找机会再与你详细说明白。但你不用担心,我家是正经的人家,本家在磐宁那边,是皇帝正经册封的安锦侯。” 乐谣愣住了:“侯……侯爷?” “那是我父亲……不过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也已经册封了世子,没有意外的话,嗯,将来我也是侯爷了。”荆殊笑。 “你……”乐谣有些茫然。 “但你不用担心,我们跟展家可不一样。”荆殊带着她来到酒楼的休息间,将她安置在床边,“你可能也听过关于安锦侯府的流言。我们荆家原本也是前朝名臣,之前锦州还未被收复时,祖父便带着我们全家上了磐宁山。我们在山上生活,致力于救助附近的百姓流民,却被当时的逆贼贺家定义为‘山匪’。 “新皇攻打锦州之前,与我们取得了联系,我们荆家与朝廷军队里应外合,短短五个月之内就帮着朝廷拿下了锦州,我家也因此获封侯爵。 “我家的传统,男子从来都是只有一妻,我之前与你定下婚约,今后我便只有一人,不存在其他女人,更不存在你为妾之类的说法。” “你……”乐谣原本想说我们身份悬殊,但话出了口,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难怪你的性格如此洒脱。” 她之前便觉得荆殊非比寻常,既吃得了苦,又享得了福,看着像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豁达男子。 此时知晓了他早年在山上,后来入了侯府接受正经管教的身世,大概也明白了过来。 先天的豁达开朗加上后天的奇妙经历,共同铸造了这样一个有些矛盾,却无比耀眼的侯府世子。 “是你喜欢的模样吗?”荆殊笑着问。 乐谣一愣,反应过来后别开头去不再说话。 荆殊得寸进尺:“你不说话,那肯定就是了。” 他边说边欺进,乐谣伸手拦了拦。 荆殊却顾不得礼了,直接伸手将她圈进怀里:“我明日要离开几天,去接我爹过来。” “嗯。”乐谣闷闷应了一声。 “我会尽快,花不了多少时候的,你等着我。”荆殊交代道,“这段时间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尽可派人去找牛二,泰然在整个锦州都十分有名,只要他出名,景康城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乐谣无奈:“我能遇到什么麻烦,你别想多了。” “我要离开你了,我哪哪都不放心。”荆殊道。 说着,他微微低下头,又道:“你呢?有什么想说的吗?明天我可就走了。” 乐谣问:“不是说……几天之后就回来吗?你想我说什么?……一路顺风?” “你平时做起生意来,说法一套一套的,换成到我这里,便没了头绪。”荆殊故作埋怨道。 乐谣确实有些语塞。 她感觉自己还没适应和荆殊如今的关系,尽管她确实是非常享受的。 荆殊没给她反应的时间,随即又接了一句:“如果实在想不出,便不用说了。” 他低下头:“我们抓紧时间,做点别的……” 话音未落,他的唇便轻轻点上了乐谣的。 在经过初始的不适应之后,乐谣也跟上了他的节奏。 外面是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食客们一边吃着火锅,一边高谈论阔,声音嘈杂。 但这方小小的休息空间里面,两个拥吻的人,却有着比炉火更加炙热的气息。 良久后,荆殊终于将乐谣放开。 他摸着乐谣发烫的面颊,故意道:“有这么喜欢吗?脸这般红。” 乐谣轻轻拍开他的手,有些羞赧地站了起来。 “等等。”荆殊追上她,细心帮她整理好方才有些弄乱了的衣裙。 “嗯,这样看着便好多了。”他笑道。 乐谣捂着脸,等待着面颊上的温度降下来,转移开话题道:“我走开了,也不知道柜台那边的伙计能够应付得过来。” “你再想旁的,我便再来一次。”荆殊出口威胁。 乐谣瞪了他一眼,果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心绪终于平复,便打开门,准备离开。 荆殊也知道分寸,并没有继续拦她。 乐谣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早点回来。”她嘱咐道。 以为得不到她言语的荆殊乍然听到这一句,嘴角原本就勾着的弧度咧得越发大。 他压低声音,无比缱绻地道了一声“好”,也不顾已经转身离开的乐谣根本听不见。 第45章 隔天, 荆殊收拾好行李,便跟着泰然一队出城的商队一起离开了景康。 乐谣留在了城中,每日里依旧还是忙碌着酒楼的生意。 江胜过来之后承接了原本荆殊的工作, 他还小, 也不如荆殊熟练, 偶尔需要乐谣在旁边提点或者帮把手,但总归来说, 还算合格,乐谣的工作量并没有增加太多。 她以为自己适应得非常良好, 但每日里,单独提着灯笼, 走回后面的院落时,那种荆殊不在的孤寂感又肆无忌惮地泛上来,一阵一阵拖着她的脚步。 她也不由得开始计算起时间,期盼着荆殊回来的日期, 完全没有意识到荆殊离开不过三四天。 又过了一日。 难得一场秋雨, 从午间一直下到深夜,淅淅沥沥, 打湿了干燥了许久的景康。 夜里乐谣算着账时,听着外面舒畅的落雨声, 只觉要不是秋风惹了她的烛火, 她该不会厌烦这场甘霖。 但她复又担心起荆殊的行程, 担忧起原本预计明日归来的荆殊不知道会不会被这场雨拦在城外。 胡思乱想阻碍了她的思路,导致她离开酒楼时,比寻常晚上了几刻钟,连原本街对面一直比酒楼还晚歇业的文玩店都熄了灯笼。 乐谣一边收拾着满腹心事,一边往家中走。 来到门前, 将灯笼放到干的地面上,她回身关门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奔跑的动静。 那一瞬间,她第一反应是荆殊冒着雨赶回来了。 这个想法使得她关门的手停顿了须臾,片刻后,她面前还未锁上的院门被狠狠撞开。 雨天路滑,乐谣因冲击力后退的过程中,侧身跌到了地上。 她回过神来,这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哪里是荆殊,分明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壮年男子。 男子粗声道:“你是乐谣?” 乐谣下意识感觉到危险。 她挪着身子后退,同时摇了摇头:“你找错了……”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子打断:“不,就是你!” 男子说着,便伸手来抓她。 乐谣是学过一点防身术的,所以她能冷静地判断出,因为体型和力量的悬殊,自己根本无法面前的男子抗衡。 更何况,男子背在身后的左手,似乎还拿着一把看不清楚的利器。 此时男子对她并没有杀心,只是想要伸手来抓她,乐谣不敢激烈反抗。 她害怕在挣扎的过程或出现意外,或惹怒了男子,会令自己遭受更大的伤害。 于是,几下闪躲之后,男子直接抓住了她,束缚住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又押着她往院门走:“老实点,不然老子直接了结了你!” 他边说,边用手上的利器抵在乐谣身后。 乐谣不敢反抗,但却不会乖乖就范。 路过门口她原本放着灯笼的地方时,她佯装害怕颤抖,身子一歪,撞到了门上。 灯笼被她踢倒,火光熄灭后,里面的蜡烛跟着滚了出来。她的右脚将一整条蜡烛碾得粉碎,而身子又重重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壮汉震怒,但却没有太生乐谣的气,他也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所以重新抓起乐谣后,他没有说话,继续推着人向外走。 乐谣也不知道这点动静能不能惊醒睡在荆殊屋中的江胜和院子里的那些伙计,但她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路上,她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一路走,一路在重要的拐点,蹭下脚底的红蜡。 这夜虽然下着雨,但雨水并不大,不至于将有黏性的蜡泥冲干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在一处破旧的屋子前停下。 乐谣被塞进了一处角落,她身上披一件薄外套,但此时已经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冻得摄人。 男人就在她旁边生起火烤衣服,一会儿后,他主动打破沉默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抓你?” 乐谣不必问。 她其实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与她结下仇怨的人本就不多,这其中,落魄到需要一个落单男人来抓她的,更是只有一个,那便是已经被打入牢狱的张氏势力。 所以她在感觉到男子没有第一时间起杀意的时候,就选择了明哲保身的做法,她知道,张氏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半晌后,她冷静回答。 “呵,要什么?”男人愤怒地朝他看过来。 他道:“我的胞兄,曾经在景康城中张氏钱行任职,他叫齐老三,你可能不认识。但是这一次,他却因为你,被官府抓了进去。 “后来,他跟两个弟兄好不容易逃出来,本来要投奔我来着,半道上又叫人给抓了去。 “唉,本来是流放去北方的,现在多了这一遭,应该是活不成了。” 乐谣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用我去交换他?” “你倒是聪明。对,你如果想活命的话,便乖乖配合我,否则……”他没说完后面的话,却把一直握在左手的断刃“当啷”一声放到了旁边的石头上。 乱世刚结束不久,许多饮过血的刀兵还没来得及被收缴,散落在民间各处。 男子拿出来的这把断刃,就是真正杀过人的,不说多锋利,但煞气很重。 这煞气和雨夜里的寒气一叠加,乐谣便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刺痛起来。 但她咽了口口水,却已经确定了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另一边,男子看着她虚弱的模样,也十分满意,他将外衣脱了,裹着里衣便躺下闭目养神,似乎完全不担心乐谣一个弱女子会跑走。 乐谣也确实不敢跑,男子就堵在她和大门之间,她不敢去赌男子的警觉性。 但她也没有老实坐以待毙。 等到男子的呼吸声趋近于均匀,她便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一下,倒让她发现了一点蹊跷。 原来,她背靠的这面木板并不是屋子的墙壁,它和一些杂物一起,乱糟糟地堆放在了这个墙角处。 在乐谣背后,拨开了枯草的地方,还有一小片空间,钻过一条窄小的甬道之后,才是真正的墙角。 发现这一点后,乐谣便一边观察着男人的状态,一边一点一点向着墙角挪动。 她这具躯体才十四岁,足够娇小,在受了一点皮外擦伤之后,她顺利地钻了进去。 幸运的是,这点响动很小,没有惊醒已经睡着了的男人。 抵着墙角坐了一会儿,黑暗中她摸到一条圆柱状的东西,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一根坑坑洼洼的实心铁棍。 乐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铁棍抓住,随后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等她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转醒时,天已经亮了。 男人也是刚醒,因为发现她不在原处了,正在暴怒地踹着火堆,发泄怒火。 但是这堆杂物不算太密集,男人很快透过间隙发现了窝在墙角的她。 “你在这儿?呵。”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巡视了一圈,他拿过地上那柄断刃,来到甬道入口,往墙角里面捅了捅。 男人的手臂加上断刃的长度,恰好能稍稍略过乐谣的脚掌。乐谣只要稍微一放松,双脚就会被割出道道血痕。 “你出来!”男人边捅边道,“再不出来老子宰了你。” 过了一夜,乐谣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大半,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状态不太对,头脑十分昏沉,极有可能是发烧了。 但她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用昨晚找到的铁棍开始了反击,一下一下地击打在男人伸进来的手臂上。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男人失去了耐心。 他开始拆起了这堆杂物。 沉重的倒塌声不断响起,杂物掉落地面激起一阵一阵尘土,想要阻塞人的口鼻迫人窒息。很快,入口处原本只能容纳乐谣这种小身材通过的洞口,被男人拆出一个一米多宽的通道,在没有乐谣骚扰的情况下,他已经能探进来大半个身子。 就在乐谣即将绝望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那是有人在这附近巡逻徘徊的声音,乐谣几乎能肯定那些人就是来寻找自己的。 但当她想要开口呼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因为发烧,根本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她只能用铁棍胡乱敲着,妄图引起外面人的主意。 她分神求助的这个空档,恰好给了男人施为的机会。没有了乐谣铁棍的干扰,他竟利索又钻进来半个身位,眼见着一伸手都能抓住乐谣的脚踝了。 “呵,没有用的,就算那些人进来了,结局也还是一样的。”男人疯狂地喃喃道。 乐谣回过神来,拼命用铁棍想要阻止他靠近,但男人却已经疯了一般,半点都不退。 “呵,你敢吗?”他无视抵在自己胸膛前的铁棍,继续靠近乐谣,“就你那杀鸡的力气,省省吧。” 这种时候,被抓住的恐惧已经完全占据了乐谣的大脑。 她感觉周围一切的声音都离她十分遥远,得救的希望也变得无比渺茫。 但她却还有自救的本能,混乱间,她死命攥着手中的铁棍,与男人殊死一搏。 等黑红色的血光将她的神智拉回原位时,男人已经被迫退了出去。 他面目非常狰狞,原本健硕的胸口此时被鲜血沾染,晕成一片深色的黑。而他捂着胸口的伤口,目光阴毒地望着还窝在墙角的乐谣。 院外的脚步声越发杂乱,外面的人已经发现了此处的异常。 男人突然又看向乐谣,冷笑一声:“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要一起死在这吧。 “没办法救出我兄长,拉着你一起为他陪葬也不错。” 言语间,他从腰带处掏出一根火折子。 那火折子表面有些湿润,显然是昨晚被夜雨濡湿的。但这根本不影响它的功能,男人吹了两口气之后,火光便跃动着跳了出来。 这件废弃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干枯的野草,也不知道是哪一任住客找来取暖的,这一下,这些枯草完全成了最佳助燃品。 男人从乐谣藏身的杂物堆开始点火,一边点一边停下来,捂着胸口的伤口咳嗽。 乐谣一边注意着火光,一边目光又不自觉被他滴落的血点吸引。 点完火之后,男人满意地将火折子扔进火堆,往窗户走去,似乎准备逃跑了。 乐谣的视线被浓烟阻拦,只能在心里面冷静读着秒,在估摸着男人应该离开了的时候,她又重新钻了出来。 这一路上,她没忘记仍旧死死攥住那根铁棍。 用跪伏的姿势匍匐前进,来到被男人破坏的入口时,她撞上了一双笔直的双腿。 乐谣心下一凌,以为是那男人又回来了,于是立刻持棍护在胸前。 但还未做好防御姿态,她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乐谣!乐谣!” 乐谣愣愣抬头,只来得及看荆殊一眼,就被他拥进怀中。 铁棍“铛”一声落地,荆殊也没有耽搁,直接抱着她便出了已经着起火的屋子。 一阵混乱之后,乐谣感觉自己被放上了一辆马车。 荆殊这时候也才堪堪冷静下来:“乐谣,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 他能感受到乐谣过高的体温,也能看到怀中人四肢上一些细小的伤口,但乐谣状态十分恍惚,他害怕自己疏漏了什么。 “我……没事。”乐谣尽力从喉咙里面发出声音。 趁着这个功夫,荆殊已经确认了乐谣确实没有其他大的伤势,不再像无头苍蝇一般急躁。 “真的没事吗?”他依旧十分担忧,“但你为什么……一直在哭?很疼吗?” 乐谣愣住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就如荆殊所说的那般,自己的面上布满了泪水。 “我……”乐谣又有些出神。 她想说自己并没有想要哭泣,但她又解释不了这铁证般的眼泪。从方才见到荆殊开始,她就仿佛泄了全身的力气,一直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一直以来被她当作防身武器的铁棍不知何时丢了,能让她从容进退的冷静思绪也化做了一团杂绪。 身边人的怀抱很温暖,跟昨天夜里的雨水有着天壤之别,让她只想要依靠和诉说委屈。 “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馆。”荆殊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该更谨慎些,也该更早回来的。” 乐谣愣愣由他抱着,已经失了说话的力气。 过了一阵,马车停下,荆殊掀开车帘的时候,乐谣隐约闻到那种苦涩的草药味。 她眼前蓦地一阵发黑,整个人霎时间失去所有知觉,直直晕了过去。 第46章 乐谣昏迷了很久。 她被绑架那天夜里恰好下着雨, 她穿着湿衣服担惊受怕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被救回来就发起了高烧。 好在她身体底子好,加上荆殊从泰然商行调出各类名贵药材, 在经过了初始的危险期之后, 性命便无虞了。 这段时间里, 她偶尔会昏昏沉沉醒来,但坚持不久又失去意识, 偶尔,她能依稀感觉到周围有很多人在围绕自己转悠, 其中最熟悉,存在感最强烈的, 就是将她救回来的荆殊。 每每感觉到他的气息,乐谣便会放任自己重新安眠。 等到她终于真正转醒,能清晰看到桌边坐着的人时,她便感到一阵干渴。 好在正守着她的乐阳立刻发现了她的异状, 端了碗温水直接送了过来。 乐谣拒绝了他要来扶自己的手, 自己勉力半坐起来,靠在床头。 接过水喝了几口, 缓解了口中燥热之后,她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乐阳低声说了个日期, 乐谣算了一下, 发现距离自己被绑架那天已经足足过去五日。 她的声音还十分低哑:“你怎么从码头那边过来了?其他人呢?酒楼那边怎么样了?” 乐阳愣了愣。 “荆大哥把我接过来的……”他应道:“你生病了, 该要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些烦人的事情了。” 他这番别扭的话中藏着掩饰不了的关心,乐谣顿觉有些安慰。 养了这么久的小孩,总算不是白费。 但安慰归安慰,正事还是不能忘。 “不想这些, 我们吃什么?”乐谣将空了的碗递回去,“再说,我醒了,便证明没什么大碍,可不是要开始操心酒楼那些琐事了?” 乐阳目光下移,盯着她没什么血色,但沾染了一抹湿意的双唇。 “前几日大夫说,说你差点要死了……”他悻悻道。 “嗯?”乐谣有些没听清。 “姑姑那时候,嘴上是挂着笑的,她说自己要死去,就好像是要去享福一样。”乐阳接着道,“但你不一样,你一直在挣扎,发烧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红的,但眉头一直在皱着,拼了命想要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乐谣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和原身。 她是穿越过来的,这里只有乐阳知道,因为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姑姑在自己眼前死去。 那时候原身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来去,想到自己要离世,心中全然是解脱的快意。 但是乐谣不一样,她不想死。 陷入昏迷的时候,她迷迷糊糊中做着梦,梦中全是她牵挂的东西。 梦里有她好不容易拼搏下来的家底,有正欣欣向荣的酒楼,还有荆殊,有乐阳江胜,桩桩件件,都是她需要挂心的事情。 在日子已经开始转好的情况下,她怎么舍得就此离开呢? 乐阳这孩子从小就沉默,但内心并不是一无所感,这番对比给了他很多的思考与震撼。如今他看乐谣的眼神,在以往复杂的畏惧亲近之中,又带上了些许敬意。 乐谣尝试着扯了扯嘴角:“我早就说过,自我放弃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不是吗?” 乐阳点了点头。 乐谣正要继续问些正事,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另外的人要过来了。 乐阳突然上前,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声:“你要好好活着。” 乐谣的目光定在推门而进的荆殊身上,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他说了什么,他便又退开了。 荆殊满脸惊喜地凑过来:“乐谣,你终于醒了?” 他将手上的药盅放到桌子上,上前便开始为乐谣检查起来。 对比了一下两人的额头温度,他松了一口气:“果然不烧了。” 乐谣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不知为何被堵在了喉咙口。 荆殊转身对着乐阳道:“乐阳,你去厨房那边跟厨娘说一声,就说你姑姑醒来了,今晚准备些好消化的米粥和吃食。” 乐阳点了点头,乖巧地离开房间,甚至连房门都小心关上。 他走了之后,荆殊这才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乐谣。 乐谣清醒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笑问道:“怎么呆呆的?刚醒来还没有清醒吗?” 乐谣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荆殊帮着整理了一下她身上的被褥:“几位大夫都说你今天就会醒过来,但我没想到这么早……药我端来了,但还是有点烫,放一会儿再给你喝。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我把他们叫回来再给你看看?” 乐谣摇了摇头:“不用。” 她抚着额头:“我哪里都好,就是睡多了,现在头脑有些混沌。” “那是,你整整睡了五日。”荆殊心疼地看着她又消瘦了一点的双颊,复又打气道,“不过没事,醒过来就好了,头脑混沌是正常现象,过两日便能好。” 乐谣点了点头。 这几句关怀的话说完,两人间静默了一瞬。 乐谣想起之前的事情,微微垂下头:“那人……被我杀了吗?” 她还记得那个兵荒马乱的清晨,她为了阻止男人抓到自己,用手中的铁棍捅破了男子的胸膛。 她并不知道自己造成了怎么的伤势,但却清晰记得男子是见了血的。 荆殊听到她提起那人,面色顿时便难看了起来。 但他依旧温言细语道:“没有……你很厉害,当时已经把他伤到了。我的人后来扑灭了火,又轻松制服了他,将他扭送到官府去了。” 话题既然已经开了头,他便干脆全盘托出:“之前,张氏钱行中流放的犯人逃了三个,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联系上了绑架你的那个人,想要跑到他那里去躲藏。 “但那三人没有成功,在半道上就被重新抓住了。 “那人等不到自己的同伙,便自己查探了消息,找到你这里来了。还好,还好你留下了很明显的线索,我们很快就找到那边去,将你救下来了。” 乐谣想起那夜自己鞋底的蜡泥,轻轻点了点头。 荆殊正向为她拨一拨鬓边的碎发,便听到她又问:“酒楼那边怎么样了?我昏迷的这几天,可是直接关门歇业了?” 荆殊的手顿在半空。 他叹了一口气:“你才刚醒,就关心起这些事?” 他无奈笑了笑:“放心吧,酒楼没有关门,我安排了人,加上伶红那边派来的帮手,将酒楼继续经营了下去。 “你生病的这几天,酒楼的利润节节攀升,每日都热闹得很。” 说完那边的情况,荆殊朝她眨了眨眼:“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 乐谣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才答道:“嗯……很好,有劳你了。” “光说说可不行,你得奖励奖励我。”荆殊道。 不等乐谣拒绝,他便倾过身子,小心地环过乐谣的肩膀,将人抱在自己怀中:“我抱一会儿,不过分吧?” 乐谣没有挣扎,顺势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荆殊继续说着话:“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也安心躺着就是了,别为那些琐事烦心,一切有我呢,你知道的。” 乐谣眼神晦暗:“我感觉身体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你的感觉可不准。”荆殊反驳,“你得听我的,多休息,多吃饭,把这阵子瘦下去的肉再一点一点补回来。” 他一下一下拍打着乐谣的后背,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诱哄:“乐谣,你已经够累了,我不知道你从前经历过些什么,但今后的苦难,有我陪着你一起好吗? “放心把事情交给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乐谣克制不住地咬住下唇。 汹涌的酸涩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喉咙和鼻头,很快,她感觉到有湿润从自己眼眶溢出,轻易爬了满脸。 这波眼泪来得猝不及防,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开始细细颤抖。 荆殊正抱着她,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她的反常。 他小心坐直,扶着乐谣的肩膀着急询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怎么哭了?哪里难受了?” 即使没有镜子,乐谣也能想象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泣,拼了命想要将眼泪憋回去,但效果并不好。 于是,她只能带着浓烈的哭腔开口:“荆殊,你知道吗……” 荆殊蹙着眉:“知道什么?” “别说什么陪我,共渡苦难……”乐谣咬着牙看他,“你的存在,大概就是我今后最大的苦难了……” 荆殊闻言愣在了当场。 片刻后,他找回自己的声音,难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想答应你!”乐谣道。 她边说,边推开荆殊扶着自己肩膀的双手。 没有了荆殊的支撑,她的上半身稍稍塌了一些,但仍旧保持着挺直。 “我想答应你,不去管其他事情,就留在这里安心养病,安心睡觉,安心被你照顾……”乐谣说出自己方才的心声。 但她很快又改口,瞪着眼睛恶狠狠道:“但你知道,这是错的!” 她的情绪起伏很大,荆殊想要伸手触碰她,又因为害怕伤害到她而缩回了手。 “这样,为什么是错的”他愣愣反问。 乐谣立即道:“依靠别人是多么懦弱无能? “我,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她捂住了自己不断溢出泪水的眼睛,面上的神情掺杂着悲伤、疑惑、痛苦,显然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 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和姥姥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乐谣记得自己一直是一个人。 一个人离开那个家,一个人从进城打工妹拼搏成小企业家,又一个人慢慢支撑起自己的商业帝国。 在这些经历中,她也有过一两个伙伴,关系就跟初期的她和荆殊一样,合作着走过一段路。 那些人有的掉队了,有的一直跟在她身边,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站出来说,我同你一起抗击风雨,共渡苦难,更没有人能出来叫她不用担心,他会安排好一切。 荆殊,就好像她这段人生中的一个意外。 越是了解荆殊,乐谣就越欣赏他。情愫暗生可能是荆殊先开始的,但是乐谣无法否认自己也同样动心。 当一切在那夜里顺理成章,为了摆脱展佳,两人确定了进一步关系之后,乐谣其实并没有太明确的概念。 她只是觉得或许情爱也不错,这是非常值得经历的体验,她在现代时没有机会感受,在这里可以尝试一下。 但她还没做好准备,跟另一个人携手,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上一起走下去。 而现在荆殊跨了一个大步,蹲在她面前对她说:“来,我背着你淌过这段急流。” 乐谣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但更令她惊慌的是自己居然心动了,看着那肩背,她很想就这么攀上去,管它前面是什么深渊,就靠在另一个人身边安然踏入。 荆殊听了她的话,久久无法回应。 他一开始其实有些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在乐谣心目中的份量确实不一样,毕竟乐谣亲口承认了她内心是“想要答应”的。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乐谣又为什么要纠结呢? 但很快,乐谣的状态驱散了他的那点欢喜,他只剩下满心的忧虑。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乐谣,难道要说:“没事,那你就不要喜欢我了,继续做回之前那个独立又坚强的人吧。” 这对乐谣而言,可能是一个可行方案,却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于是他只能安静地陪在乐谣身边,等到她哭得有些累了,情绪也稍微平复的时候,转身拿过了旁边的药。 原本滚烫的药汤已经凉了许多,荆殊感受着指尖那点微薄的暖意,蓦地打了个颤。 “你先别想那些了……把药喝了。”他将碗递到乐谣手中,“酒楼那边,我明日去把账本拿来,你每日喝完药,可以看几刻钟,但不能耽误休息。” 乐谣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话,但喝药却不含糊,接过药碗后仰头一口闷了。 荆殊接回碗,又从怀中掏出蜜饯,但这一次被拒绝了。 于是他便将蜜饯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轻声道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便端起空碗掩上门离开了。 房间中只剩下乐谣一个人,她目光放空发着呆,没有因为荆殊的离开又什么特殊的反应。 就在她准备就这样睁着眼直到身体自己受不了睡去时,又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通过映到窗上的影子,她能判断那是去而复返的荆殊。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目前并不想再见到他。 但她没想到的是,荆殊没有进房。 他在距离房门两三步的台阶上,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安静地坐了下去,一边看着庭中落花,一边注意着屋里的动静。 乐谣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47章 接下来的日子, 乐谣开启了一边养伤,一边注意着酒楼的生活。 她不再要求重回酒楼,荆殊也依言让人每天将酒楼的重要帐薄为她送来, 给她审核。 乐谣当初在筹备酒楼时, 很多流程制度都是按照现代化的企业观念去建立的, 所以虽然这段日子她和荆殊两个重要的领导人物都没有在那边亲身坐镇,酒楼的生意也是一如既往地蒸蒸日上。 这给还在病中的乐谣带来了一丝踏实的安慰, 也让已经在景康城驻留了几日的荆崖赞叹万分。 “……那女娃子着实不错,是个能养家的, 比你这个臭小子好到不知道哪儿去了。”酒楼二层,他一边看着底下热闹的食客, 一边对着荆殊道。 说完,他第八次询问:“所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去见见我那未来的儿媳妇啊?” “唉……”荆殊用手撑着下巴,重重叹了一口气, 应道, “这事暂时急不得了。” “怎么回事啊?”荆崖敲了敲桌子,“前两天不是醒了吗?你这臭小子, 居然还拦着我不让见她?” 荆崖是荆殊的爹,两人眉目间有些相似, 但荆殊面容更加精致一些, 更多的是遗传自她那个温婉的娘亲。 此时荆崖一吹胡子, 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但荆殊已经习惯了,并不畏惧。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无奈道:“乐谣确实是醒了……但是,出现了一点问题。” 荆崖当然还不知道那日他们两人的谈话, 闻言便问:“什么问题?” 荆殊踟蹰了片刻,原原本本将那日两人说的话告诉了他。 他心头愁得要命:“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如果乐谣觉得跟我在一起,会影响她的心志,那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总不能真的让我们分开吧?” 荆崖那边已经笑得不行了。 他禁不住又夸道:“那乐家姑娘真是非同一般。 “新朝建立后,朝廷一直鼓励女子当家,但我还没见过有那个女娃子能做得像她这般干脆利落,甚至把男人都视作阻碍了,哈哈哈,你到底给自己挑了个什么宝贝啊。” 荆殊鼓着双颊。 在自家老爹面前,他下意识表现得有些幼稚。 “那不然呢,寻常女子怎么可能入得了我的眼?”他回呛了一句。 荆老爹乐完了,终于不再逗弄他,转而正色道:“你说的这事情可不轻松,如果她真的是这么想的,看来还得她自己想通才能行啊。” “我就怕她想通了,回头直接把我排除在她人生之外了。”荆殊苦恼地垮下肩膀。 “既然人家这么不待见你,要不你自己识相一点,主动离开算了。”荆崖提议。 他到底还是更加心疼自家儿子,如今看他郁郁不振的模样,干脆试探着挑拨了一句。 “那怎么行!”荆殊瞪了他一眼,“就算她想岔了,想要离开我,那我也得死死抓着她,死都不能让她甩开才是!” “出息!”荆崖不客气翻了个白眼。 两人相看两厌,干脆互相别开了眼,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荆崖率先忍不住,开口说道:“要我说,这件事可不是你日日守在人家房门外能解决的。” 这几日里,荆殊和乐谣都默契地没有再谈及那件事,荆殊每日里按照大夫的吩咐为乐谣煎药送药,然后便离开,守在她门外直到她安睡为止。 “你不知道她那个人……”荆殊摇了摇头,“我怕我一不在,她自己突然下定了决心,然后冷不丁就跑了。” 与乐谣相处的这些日子,荆殊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子。所以他也清楚,如果必要,乐谣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她有这种顾虑,归根结底,还是你们两人如今都太小,不够成熟。”荆崖提点道,“你如果真想解决问题,就该从本质入手。” 荆殊一愣:“怎么说?” 荆崖见他认真起来,得意地摆出了父亲的模样。 “你想想,如果现在她手下的势力像咱们的泰然一样大,不是她一天不在酒楼就要开不下去,也不是没了酒楼她便失去一臂,她至于为了这些东西惶恐吗?”荆崖道,“再说你,你也有问题。你性格跳脱,又是擅自离家才来到她身边,去留根本没个定数,你觉得,那姑娘会不会害怕,害怕你某天就如你到来的时候一般,突然轻工一飞没了踪影? “倘若那时候她真的已经习惯与你携手,甚至已经习惯依靠你,那她要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突然离开她?”荆殊皱起了眉头。 “唉,别急着给承诺。”荆崖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还小,且不说这些厮守的承诺到底能持续多久,就说她信不信,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荆殊也不是笨人,被他老爹这么一提点,加上这段日子以来他和乐谣的相处,他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于是,他一边梳理着脑海中的信息,一边对着荆崖点头道:“或许爹你说得对。我和乐谣……表面上看似两人都很聪明,从来不会为琐事困扰,但是,我们的关系一遇到重大的突变,就……特别脆弱。” 他想起了那日自己去给张虎套麻袋,也想起了乐谣被绑架的事情。 这些事情当然都是比较少见的事情,但如果两人真的要长久在一起生活,将来便少不了会遇到桩桩件件不顺心。 如果两人每次都像这两回一般,解不开心结而只是粉饰表面的话,这段千疮百孔的感情确实无法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荆殊抿了抿唇。 他的目光幽深下来:“那……该怎么办?” 荆崖不答,反问道:“傻儿子,你都想清楚了,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拍了拍荆殊的手:“你只是不愿意正视罢了。” 荆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荆崖正要再说几句劝劝他,却见他突然站了起来。 “啊,你去哪呢?菜还没上齐呢。”荆崖喊住他。 荆殊转身取了自己的外袍和佩剑,一边穿一边回道:“爹你自己吃吧,我没什么胃口了。 “东西什么的我都吩咐好了,您在这里等着就行,钱……嗯,账你让江胜那小子直接记在我名下,我先回去了。” 他的行动力向来强,话音一落,他便打理好一切,打开门出去了。 荆崖还坐在桌边,傻着眼看他溜了个没影。 “臭小子!”他咬牙切齿骂了一句。 但很快,酒楼的伙计端来了荆殊之前点的菜品,汤底散发的阵阵香气勾回了他的心魂。 “走了还好,不用跟老子抢食!”已经熟悉了火锅吃法的荆崖乐呵呵地将几条鸭肠放到锅中涮了涮,接着怡然自得吃起来。 —— 另一边,荆殊回到了乐谣的院中。 药童在檐下煎着药,见到他回来,站起身同他行了个礼。 荆殊摆摆手,压低声音问:“乐……乐姑娘醒过来了吗?” 药童点点头:“一个时辰前醒过来了,一直在屋里头看着书。” “看书?哪来的书?”荆殊疑惑。 “是乐阳小公子早上从那头那边带过来的……好像是乐姑娘要求他帮忙拿过来的。”药童老实交代道。 “嗯……我知道了。”荆殊不再追问,只又道:“醒了这么久了,午膳吃了吗?” “正在吃呢。”药童指了指还燃着火的炉子,“药也快好了,等着乐姑娘吃完东西,就可以喝了。” 他请示道:“还是如之前一般,等药煎好了我放在这里,您亲自过来送进去吗?” 就是个普通的问题,但荆殊却沉默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药童窘迫得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才开口道:“不了……你拿进去吧。” “啊?”药童惊诧。 荆殊没解释什么,只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蜜饯:“你把药端进去的时候,顺便把这个也带给她。如果,如果她问这是谁给的,你就说是你自己买的,专门带给她解解苦。” “那……那您呢?”这几日的日程突然有了巨大变化,药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我还有点其他的事。”荆殊敷衍了一句。 随即,他又对着药童笑了笑:“就这样吧,劳烦你了。” “不不不,不劳烦的。”药童摆手。 荆殊点点头。 此间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他便转过身,直接大跨步离开。 到了院门,他扶着门框,停下了脚步,回头深深往屋中望了一眼。 几日之后,乐谣大好。 药童为她端来最后一副药剂,恭喜道:“看姑娘气色,这病已经无大碍了。这是最后一副药,吃完之后姑娘便算痊愈了。” 乐谣闻言笑了笑。 “我今日醒来,也感觉之前的困顿昏沉都一扫而空。”她应着,将目光落到了药盅旁边的蜜饯上,“你又去买蜜饯了?不是说不用了吗?” 小药童有些尴尬地红了脸,避重就轻道:“嗯……姑,姑娘不是爱吃吗?该买的,该买的。” 他不擅长撒谎,乐谣其实早猜出来东西不是他的。 这两日里荆殊减少了来探望的次数,确实让她轻松了些许,如今这蜜饯算是两人看破不说破的一点小秘密,还在提醒她两人不同于寻常的亲密关系。 发觉自己的思绪又飘到这里,乐谣甩了甩头,中断了思考。 她上前,将温度适中的药一饮而尽,又拣了一颗金黄色的蜜饯送进口中。 随着甜味慢慢降口中的中药苦涩冲淡,她听到药童问:“姑娘下午有什么打算?” 乐谣将口中甜食咽下,取过湿帕擦了擦手:“我得到前头酒楼去看看,这段时间以来,麻烦您了。” 药童瞪大了眼睛:“倒是不麻烦。只是您身体刚好就要去忙碌了吗?师父让我跟您说,近期您最好不要太劳累,免得引起旧疾复发。” 乐谣笑了笑:“我知道的。” 药童闻言点点头,收拾起空了的药碗便转身离开,却恰好在门口碰上了正要敲门的荆殊。 荆殊将他让了出去,接着便进了门。 “听说你痊愈了……我过来看看。”他对着乐谣一笑,接着便走进,将手中的果盘放到了屋中的桌上。 “嗯……已经好了。”乐谣微不可察地后撤了一步。 荆殊当作没有发现的模样,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吃个橘子吗?刚从淮尹那边送过来的,还沾着露水。” 乐谣摇了摇头。 自从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成了这样,客套而又疏离。那种原本荆殊可以把她带进休息室说悄悄话的日子,好像已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 不过经过了这段时间,乐谣也已经想明白了。 她看了一眼屋外的阳光,突然发现今日是一个好天气,一个适合将话都说开的好天气。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就在荆殊对面坐下。 “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了,不管是我得病的事情,还是酒楼那边……”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都是我该做的。”荆殊无比认真地剥着橘子,“我难道不也是酒楼的主人之一吗,你不必道谢的。” 乐谣笑了笑。 她又东拉西扯与荆殊说了些最近的事情,见气氛合适了,才开口道:“这些天躺在床上这么久,我想了很多,也终于看明白了……” “我准备跟我爹回磐宁了。”荆殊突然插话道。 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盯着手中的橘子,好看的手指在橘瓣见寻梭,将那些白色的丝一一撕下。 乐谣愣住了。 她已经下决心与荆殊回到“合适”的位置,但她原本觉得,荆殊比展佳更有主见,也更难被说服,这次谈话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两人分开是一件需要长期拉扯的事情。 但荆殊这话,却显然是有些要主动退出的意思。 但她又很快回过神来:“嗯,挺好的。” 她道:“你偷偷溜出来这么久,家里人必定是十分担心的,这次确实该跟着你爹回去了。” “是啊,我近来也在想,如果当初我不是偷偷溜出来,而是正大光明到景康来观光考察就好了,那样的话,或许你对我会更加信任一些。”荆殊已经将那橘子处理得十分干净,送了一瓣到乐谣面前,“唉,但是我又怕那样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你,又有什么理由能缠上你。” 他看似颇为苦恼地摇着头:“看来世间确实难有两全之法,不是吗?” 乐谣有些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但荆殊却又笑了,径直道:“我爹说我不够成熟,我也看明白了,否则你也不会觉得如此惶恐,跟我在一起……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吧?” “不是……”乐谣下意识道。 “你不用安慰我。”荆殊道,“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这次回磐宁,我一定好好的,不再逃跑。” 他鼓了鼓脸颊:“虽然我真不喜欢念书,但不得不承认,书中说的道理很有必要了解清楚。” 此时,两人间的谈话节奏已经完全被他掌握了,乐谣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嗯……你说得对。” 她无意识地将荆殊递过来的橘子放入口中,之后便被酸得皱起了眉。 她应该欣慰的,因为荆殊比她预想中更轻易被解决了,但她不知为何,如今心中堵得慌。 “那我过几天就走啦,你不要急着去酒楼,这些天我还是会在那边坐镇的。”荆殊道。 接着,他又说起今后的事情:“我不在景康之后,泰然那边的牛二,咳,他大名叫牛仲宁,是泰然在景康这边的大管事,他会代替我,跟你接洽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包括一起经营码头和酒楼,一起扩张生意,开新的酒楼之类的。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他。”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补充一句:“不只是生意上的事情,其他的只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去找他,嗯……毕竟我们是合作伙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这边也难做。” 乐谣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事情都说到了这里,本也就该结束了。 乐谣忍着胸腔的闷痛,开始组织起送别的话语。 但这时候,荆殊却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你会记得我的吧?” 乐谣蓦地一惊,抽了抽手,没有挣脱开来。 她别开脸:“你是我重要合作伙伴,我当然不会忘记……小侯爷。” “你生气了?”荆殊听到她这番有些酸的话语,却突然开心起来,“你能生气就好了。” 在乐谣疑惑的目光中,他道:“你不知道,我刚才听到你说那些话,心里面有多难受,你真该多气气。” 乐谣蹙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荆殊歪了歪头,“你不会觉得我就这么放手了吧?” 他一股脑说道:“我这两天也纠结了很久,再加上我爹的提醒,我也明白了,或许现阶段,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是最好的。 “你手中的筹码太少,所以你没有十足的底气。我的性子不如你成熟,对于未来没有什么概念,大概也令你害怕了……所以,我们得分开。 “这段时间,你好好发展你的事业,将乐福酒楼开遍锦州各地,我也回家,好好学点大人该知道的事情,好吗?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分开了,我还是你未成亲的夫婿,知道吗!” 他说着,突然放开乐谣,从怀中掏出一张婚书。 “那时候你都答应了,咳,所以婚书我已经办下来了,现在咱们就差成亲这一步了。”他梗着脖子道。 乐谣看着那婚书:“你……从哪弄来的这纸婚书?” “总之,总之这都不重要,你之前答应过是真的,你别想抵赖。”荆殊道。 乐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她心中乱成一团,荆殊的这番行动打乱了她原本的所有计划,她感觉自己被牵着走。 可奇异的是,口中的橘子酸这时候过去了,她居然品到一丝丝甜意,连带着,连原本胸腔的窒闷也消散了不少。 虽然不满荆殊伪造两人的婚书,但她现在呼吸畅快了不少,甚至想要像以前一样,放下一切坚持跟面前眉目俊朗的男子打闹理论。 “所以,我就当你答应了!”另一边,荆殊下了定论。 他将一片橘子喂进乐谣口中,轻松堵住了她所有抗拒的言语:“接下来,我回磐宁,你留在景康,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但你得记着我,记着我是你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 乐谣机械性地咀嚼着。 橘瓣被咬开,充盈的汁水溢满她的口腔,但已经不是纯粹的酸涩。 她感性的那一面享受着短暂的轻松,理性的那一面也在分析着,分开是最好的,等到两人再见面了,或许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就会真正看到自己想要的,不会再纠缠她。 半晌后,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荆殊勾着嘴角:“唉,我就猜到你肯定会答应了,如了你的愿了。” 他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十分悲伤。 突然,他向前倾身,直接将乐谣揽入了怀中。 乐谣本就娇小,因着这场病又瘦了些许,整个人轻易被他裹进怀中。 荆殊手劲太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正当她想着推开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人情绪有些不对。 荆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这下轮到乐谣主动开口了。 荆殊憋了好一会儿,才用勉强平静的声音回道:“我们都要分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只有你这种铁心肠的,才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吧?” 乐谣抬起手,也不知道该不该落在他背上:“你不是也说了,分开是因为我们各自有事情要做……”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还是会难受的。”荆殊嘟囔道。 接着,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而且,本来是两个人的事,你一点都不伤心,我便要承受两份难受了,乐谣,你都不心疼我的吗? “我现在疼死了,比那天在山上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还疼!” 乐谣的手终于还是落下了。 她轻轻拍着荆殊的后背,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荆殊认真想了好一会儿:“那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乐谣无奈道:“你说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你可以的,这世界上的事情,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荆殊不等她说完,便开始列举起自己的要求。 “第一,你不能喜欢别人,如果想通了,第一时间让泰然那边给我发消息,我便赶来见你。 “第二,你得时常记挂着我,我会给你写信,你每一封都得回,不需敷衍,更不需偷懒。 “第三,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生意的事你交代下面的人去做,不要老是自己亲力亲为。 “第四,你不许再去见展佳,他那个人没安什么好心,你离他越远越好。 “第五,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叫人告诉我,我虽然不在景康……” “好了好了。”听到他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乐谣连忙打断,“你说那么多,我记不住的。” 荆殊悻悻住了口:“那要么我待会把这些都写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在乐谣的目光下消了声。 两人做下了约定,之后几日,乐谣便重回了酒楼。 她一边继续着经营,一边在荆殊的帮助下,与泰然那边进行接洽合作。 她与泰然重新拟定了合同,将泰然当做她最大,也是唯一一个投资甲方。 牛二作为泰然在景康这边的管事,参与拟订了合同上的内容。由于乐谣的标准比如今这个时代严格得多,这段日子他每天要为了条款掉不少头发。 签订契书那天,他逮到了荆殊,忍不住吐槽道:“等将来少夫人过了门,这些不都是她的吗……现在真有必要弄得那么详细吗?连每年泰然要派过来的人手都给规定仔细了。” 荆殊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少夫人这是严谨,你按她的规矩办事就行了,知道吗?” 牛二哪里敢有异议,哭着脸猛点头。 终于将这些事务弄完,荆殊又找到乐谣。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明日我和我爹就要走了。”他神态轻松地述说着。 乐谣一愣。 她这些天有意无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乍一听到还有些迷茫。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嗯,明天什么时辰,我……过去为你们送别。” “不用了,你别去。”荆殊拒绝,“你别去了,不然到时候,我怕我都舍不得走,要赖着你毁约了。” 乐谣沉默了好久。 她想着,不去也好,不然自己可能也会反悔要人留下。 于是她勾了勾唇:“既然这样……我晚上下厨做一顿晚餐,就当先为你们饯行了。” “好。”荆殊要求,“那你可得拿出几道大菜。” 乐谣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脑海中的菜谱繁多,虽然现在离晚膳只有两三个时辰,但也足够做上一桌了。 夜里,酒楼提前关门,荆殊带着他爹,乐谣带着江胜和乐阳两个小孩,五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家宴。 乐谣喝了点酒,第二日醒来得比往常晚。 乐阳亲自为她端来洗漱的水盆,与她说道:“荆大哥和荆伯伯已经走了。” 乐谣似乎还有些疲倦:“是吗?” “嗯,天还没亮就走了,说是不要吵你。”乐阳道。 他不知道两人约定的事情,于是问道:“荆大哥……还回来吗?” 乐谣摸了摸他的发顶。 她想了想,道:“你好好跟着关夫子那边做学问,等你长大之后,我们去磐宁找他,好吗?” “磐宁……”乐阳咀嚼着这个地名,片刻后点头,“好!” 乐谣便笑了笑,拧干了帕子洗起脸。 此时已经是深秋,乐阳体贴,端过来的是温水,洗面漱口都再合适不过。 乐谣将温帕子敷在脸上,久久都没有揭下。 乐阳在一边等得有些疑惑,轻唤了一声:“姑姑?” “没事。”乐谣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哽咽,“这帕子太舒服了。” 乐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窗外橘黄一片的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下章完结 第48章 荆殊离开之后, 乐谣回到了自己想象中的正轨。 跟现代时候的日子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她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 有了泰然商行的全力资助, 她不再像之前一样扩张缓慢,很快,各类新的菜品陆续推出,乐福酒楼也随着泰然的步伐,开遍了锦州各城,并逐渐往周边的州府进军。 很多人看到乐福酒楼的崛起速度,惊叹之后发现了它背后的泰然, 便都恍然。绝大部分人以为酒楼只是泰然自己的新业务, 只是奇怪为什么这种重要项目的项目的领头人是个小姑娘。但真相却是,乐福酒楼以其他相关业务一直隶属于乐谣本人, 泰然只是以第二股东的身份吃着红利。 彼时, 牛二已经得到升迁, 不再单纯负责泰然在景康的生意, 而是跟到了乐谣身边, 在负责沟通两方的同时,悉心向乐谣学习着宝贵的商业知识。 只有他这样站得足够高, 又对两方关系理解得透彻的人才知道,乐福酒楼极速扩张的同时, 整个泰然商行也在乐谣的指导建议下, 一步步改掉沉疴,焕发新生。 这两三年里, 泰然的名号不仅响彻锦州, 更辐射到了半个新朝。 两方如今关系深厚,说不清是乐谣更需要泰然的资本力量,还是泰然更倚重乐谣的战略布局。 这一日, 牛二照常将各处发回来的信件整理好,之后将最重要的几封挑出,带到了乐谣的书房。 几年过去,原本十四岁的少女已经褪去了最后一点童稚,柳眉如月,薄唇含霜,透露出一种温润却不失威严的气质。 她垂首在案上写着什么,用的松墨是商队从南方带回来的上等货,自带凌然木香,价值不菲。但偏偏她自己一头青丝半点不讲究,只用一根素簪挽成最干净利落的模样。 牛二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来,朝他点了点头:“牛管事。” “乐姑娘……”牛二朝她行过一礼,熟练地将东西都摆到她惯取的位置,“这是今日的信函,还请您过目。” 乐谣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着自己刚写到一般的新计划,随口问道:“都有些什么要紧事?你简单与我说说吧。” “是。”牛二道了一声,之后便侃侃而谈起来。 近来并没有什么风浪,泰然和乐福的扩张都井然有序,牛二说的事情乐谣心中都有数。 她一边完善着自己的计划,一边口头将某些简单的决策一一定下。 牛二也习惯了这种呢办公方式,竭尽所能配合着她。 等到今日的事务告一段落,他正想禀告些别的事情时,突然听到乐谣道:“酒楼的事务,我准备交接给江胜那边,他这几天就会上任,你通知一下泰然那边的人。” “啊……是。”牛二愣了片刻,应下后又问:“酒楼的事情……全都交给江公子吗?” 乐谣点头:“对,让他自己试试手。” 她以为牛二有所顾虑,便又道:“你不用担心,初期我仍会看顾着他,不会让酒楼经营出现问题。” “姑娘误会了,我倒不是担心酒楼的经营,有姑娘在,哪里有亏钱的事。”牛二解释道,“我只是奇怪,如果姑娘不管酒楼,是要……” 乐谣指了指旁边的书籍:“我这几年一直记挂着当初从关夫子那里买来的书,之前在筹备资本和扩张酒楼,一直没能付诸实践。 “如今酒楼已经在锦州扎下了根,我也终于能抽出手,做些别的了。” “原来如此。”牛二了然。 乐谣“嗯”了一声,挥挥手:“如果没旁的事,你就先下去吧,等我做好了详尽的计划,再把你叫过来。” “额……姑娘,其实我还有一件事……”牛二搓了搓手。 乐谣问道:“何事?” “就,就是……倒也不是公事……”牛二十分扭捏,“就,就怕打扰了姑娘正事,要不,要不我明日再来?” 乐谣挑了挑眉。 牛二很少有这种作态,乐谣能猜出事情应该是跟还在磐宁的某个少年有关。 她重新垂下头,藏好自己的表情,随即道:“没事,你说。” 牛二这才有了勇气。 他咳了咳:“咳,是这样的。就,少主子明年就要及冠了,这,这年岁渐长,成家之事便不容继续耽搁了。侯爷和夫人已经催过好几回了,您和少主子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 “这一次,侯爷放下了话,说,说是今年之内,这事情必须有个分晓……” 战战兢兢说完,他不住地偷瞄向乐谣,询问道:“您,您看呢?” 乐谣沉吟了良久。 她一直没有抬头,牛二便以为她是犹豫上了。 想到自家少主子对自己的嘱咐,牛二只能硬着头皮规劝起来:“您看啊,您与少主子本就有婚约在身,如今您二位都不小了,比起寻常人成亲的年纪已经迟了两年,呃,属下不是说您必须向寻常人看齐,但,但自古便有成家立业的说法,您,您近来只光顾着琢磨立业,是,是不是有些舍本逐末之嫌?呃,属下的意思是,嗯,您要不仔细考虑考虑。” 另一边,乐谣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抬起头来,对着牛二道:“我知道了。” 牛二第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啊?” 乐谣将笔放下,解释道:“其实我本来就有计划,这次开启新的产业,要到磐宁去选地方建厂投资。 “只是这计划书我还没写完……本来准备过两日再叫你们准备……” “哦哦,原来是这样。”牛二面上纠结的表情一扫而空,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我,我就知道,您是个有注意的,怎么会忘了这种大事呢! “属下先走了,您忙!” 说完这句,他忙不迭地躬身告退,一溜烟直接跑了。 房中又只剩下乐谣一人,她的目光回到案上,看着宣纸上“磐宁”两个字发起了呆。 在她有些涣散的目光中,这两个字慢慢扭曲,最后化成记忆中那位少年郎俊秀无匹的模样。 第49章 两个月后。 新厂的位置已经初步选定, 乐谣也交接完了乐福酒楼这边的工作。 江胜这几年一直在她身边,一边做事一边学习, 将酒楼的担子交给他,乐谣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为什么选择江胜,而不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乐阳,一是因为乐阳还小,二则是去年的时候,乐阳因为天资优异,已经被关越推荐到锦州书院去求学了。 乐谣看乐阳是真心喜欢读书, 也没有强迫他必须回来学商继承自己的事业, 只从当初跟着江胜的那波小乞儿中选了几个开始培养。 处理好了所有的顾虑,她便跟着泰然的人离开, 乘车赶往磐宁。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奔波, 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他们终于赶在磐宁城门关闭前抵达了目的地。 这场雨来得并不惹人厌, 它结束了长达数天的闷热天气。乐谣撑着伞下车时, 瞥见客栈台阶角落的新苔痕,只感觉全身的疲累都随着夏雨夜的气息消散一空。 她回房间将自己打理干净, 便听到客栈伙计传来消息,说是有贵客要宴请自己。 “贵客是谁?在何处宴请?”乐谣询问。 “这……贵客说您去了自然会明白的, 与您同行的几位公子已经先行过去了。”伙计答道, “至于地点,就在我们客栈三楼。” 乐谣蹙眉想了想, 答应下来:“好,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没有着急离开房间,而是拿着帕子, 仔仔细细将刚洗过的头发擦干。 等到她终于觉得合适了,推出外出时,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独身来到三楼,她很快找到了宴客的地方。 房间的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郎,说是少年可能也不太恰当了,他今年十九,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与乐谣记忆中相比,他成熟了太多。牛二和其他几个泰然的管事围绕在他周围,双方无论是说话还是敬酒,都非常符合礼数,仪态分明,找不出错处。 荆殊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一阵短暂的交汇。 接着,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牛二等人便纷纷起身,行礼之后退了下去。 有侍者动作利落地上前,将屋中原本的残羹收拾下去,又端上了热乎的新吃食,不到一刻钟,房间中整洁得像没有其他人来过,主人等待的,只有乐谣这一个客人。 乐谣还站在门口处,愣愣看着侍者收拾完后也退了个干净,而坐在主座的荆殊起身,双手一前一后置于腰腹间,慢慢朝他走过来。 他走得并不快,身前的下摆一下一下打在靴子上,击出沉闷的响声。 就是在这样的韵律中,乐谣没来由感觉到一阵恐惧。 她对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男子感到十足的陌生,也终于意识到分离这三年多的意义。 她自己本身的灵魂已经是成年人,性格很难再有改变,但荆殊不一样。十六岁,正是成长最重要的阶段之一,他随着父亲回到家中学习,最终会变化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确定。 乐谣忍不住想,当初那个受了伤,还会悠然坐在树下唱歌的少年是不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前面这个礼数周全,却染上了世俗气息的男子。 她还在发愣间,荆殊终于来到她面前。 外面的雨还下着,淅淅沥沥地搅乱人心,荆殊直直看着她,突然展开眉眼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勾住了乐谣的小指,愉悦的表情中又带着点委屈:“阔别三年,怎么一见面是这副模样?” 边说,他还边用指尖在乐谣手心勾了勾。 乐谣便突然回过了神。 她略微低下头,解释道:“……刚在想事情。” “什么事?”荆殊问。 乐谣抿了抿唇,张开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没事……想岔了。” 她主动牵着荆殊往前走:“不是宴客吗?怎么他们都叫你打发走了?” 荆殊从她的主动中醒过神来,不由得加重了手劲,将她握得紧紧的。 两人到了主位一左一右入座,他才道:“我是专门来见你的,他们都不要紧。” 短短的一小段路,简单的三言两语,乐谣的心便定了下来。 少年确实已经长大了,换作以前,他估计会不管不顾地溜到她入住的房间中,第一时间给她一个惊喜。但是现在,他会布下宴席,周全左右,之后再遣散众人,与她独处。 但是,少年的灵魂又还是三年前的赤忱模样,爱憎由心,随性洒脱,与她说话时满心满眼都是温存的真心。 乐谣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她感觉好像是自己刻意尘封了三年的佳酿,在开启的那一刻,被时光镀上独特的香气,初闻以为哪里出了错,但真正品尝起来,才知道这变化是多么令人惊艳。 在荆殊的眸光中,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醉倒。 但荆殊显然不会放人她失去意识。 他刮了一下乐谣的鼻梁:“在想什么呢?” 他并不笨,潜心学习了三年,更是比以往更加敏锐,很快便猜测道:“你是不是害怕三年没见,我要变成你不熟悉的样子了?” 不等乐谣回应,他便无奈笑道:“你难道忘了我们每月互通的信函了吗?居然这般不信任我。” “咳……”乐谣别开头,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有时候,亲眼所见,总比信函来得震撼,我……”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但荆殊却借题发挥起来:“好啊,你也知道信函比不过相见,这三年我日日祈盼早些团聚,你却锦州各处到处跑,就是不来磐宁,也不准我去见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乐谣拍了拍他的手:“我是怕……太早相见了,并不好。” “哼。”荆殊一下子泄了气,“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太早回到你身边,又要耽误你做事了。” “不是。”乐谣摇了摇头。 屋中没有外人,她罕见地伸手,轻轻拥抱住荆殊:“我是怕,如果见面了,或许我们的约定就继续不下去了。 “那时候,我一定宁可毁约,也要将你留下。” 荆殊这下是实实在在愣住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其实一直是他在主动,他在强求。乐谣很少有这么清晰表达出她也需要他的意思。 但是现下,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夏雨夜,两人阔别之后重逢的日子,她主动偎进他怀中,述说着与自己相同的思念与迫切。 反应过来后,他迅速抬手回拥了过去。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乐谣才直起身,用手指描摹了一下他的眉眼。 “长大了好多。”她笑道。 荆殊抓住了她的手:“那可不,我爹成天在我耳边念叨,说他这个年岁的时候,我都能光着屁股满山跑了。” 乐谣一哂:“倒也没这么夸张,还是从前的影子多些。” “好话赖话都叫你说光了呗。”荆殊稍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向前倾身,将乐谣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身下:“这一次过来了,就不能走了。” 这句话的语气低沉,说不成是一种提醒,还是一种威胁。 乐谣毫不动摇地与他对视。 “十九岁……你还为及冠。”她道,“你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年吗?” 她独自守着穿越的秘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虽然荆殊十分成熟,很多时候足以让她忘记之间的差别,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再给对方更多一些确认和反悔的机会。 荆殊深吸一口气。 “这件事,我想了三年多了。”他道。 回忆起阔别的日子,他又解释了几句:“早在我们还未分开的时候,我就想与你在一起。 “而分开的这些日子,每一天,这个念头都比前一日要更强烈些。” 捏住乐谣的下巴,他一字一顿强调:“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你也不准逃。” 赶在他拥//吻上来的前一刻,乐谣主动迎了上去。 红烛摇曳,满屋的美酒珍馐无人赏识,雨声淅淅中,地上纠缠的影子映照着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两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