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表死一枝》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花开两朵,表死一枝 归南雁 文案: 江玉初年轻的时候惹了一把火,使出浑身解数追了顾长泽好几年,可没想到自己并非齐天大圣,被烧了个灰飞烟灭。 到死也没得到对方一颗真心。 身后浓烟滚滚而起,爆炸声震耳欲聋,他默然地将戒指一丢。 人到情多情转薄,顾长泽,好聚好散。 可还没等过几年安稳日子,某人好死不死地找上来,一脸情深义重看得他直犯恶心。 “破镜难重圆。” “它必须圆。” “滚。” 衣冠禽兽刑警攻×斯文败类医生受 狗咬狗,一嘴毛。 万年单机作者的虐渣文,为爱发电,更新随缘,或许是BE。 最后,作者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强调一下首发晋江。 内容标签:强强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玉初,顾长泽 ┃ 配角:陆十九,顾长安 ┃ 其它: 一句话文案:狗咬狗,一嘴毛。 立意:渣攻不贱受,虐渣 第1章 去你妈的万劫不复 最后一个病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挪出门诊室后,江玉初终于逮到机会往椅背上一靠,疲惫地闭上眼睛。 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传进耳朵里,他几乎在那人手伸过来的同一时刻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哗的一声,水洒了一地。 有几滴水珠溅到手上,他半死不活地掀起眼皮,视线顺着一双线条匀称有力,裹在西裤里的腿上移,有气无力地问:“大少爷,您还没走呢啊?” 江玉初眼尾修长,爱答不理的目光透过金属圆框眼镜望了过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极了高贵不爱搭理人的猫。 顾长泽眼里染上笑意,仿佛阳光撕裂云层在暗沉沉的海上投下了一束光,他低声说:“你跟我回去。” 江玉初脚尖稍一用力,连人带椅子往后滑开一段距离,躲开对方伸向自己头发的手,起身,慢条斯理的去解白大褂的扣子。 “顾大公子,您老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小命?” 他说完,把白大褂整齐叠好放进柜子,将电脑关机,全程装瞎,压根就不想跟这人有半点牵扯,绕开人形路障就往外走。 哪知诊室都还没出,一人就从外面进来,懒洋洋地倚在门边上。 这人袖口被肌肉撑起,上衣下摆顺着窄窄的腰线随意地塞到工装裤里,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嫂子好。” 江玉初看了看堵门狗,又看了看身后背对着他的顾长泽,然后一言不发的把眼镜摘了装进上衣口袋里,将领带松了松,忽而轻轻地笑了一下,再抬眼的瞬间,一拳猛地挥出。 顾长安当即闪身后退,抬手一挡,小臂居然被震的有些发麻。 他吹了个口哨,偏头躲过另一拳。 没想到几年不见,嫂子脾气见涨,竟然如此火爆。 有意思。 本来还想多过两招,可余光中瞥见他哥略一偏头,当即心领神会,站着不动了,腹肌骤然绷紧,生生抗下江玉初的一拳。 对方明显一愣,顾长安咧嘴一笑。 “对不住了。” 他猛地攥住江玉初手腕,就势一拧,直接将人摁到墙上撞了个七荤八素。 江玉初发出一声闷哼,心里腾地蹿起一股火,使劲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 “你轻点。”顾长泽不悦地走过来,带着微不可查的怒气,一把拽开顾长安,刚想问江玉初哪里疼,就见对方转身又是一拳挥了过来。 顾长安远远跳开,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哥我刚才那是正常自卫,你看你乱咬人,被家暴了吧。” 顾长泽躲过江玉初飞起来的一脚,连着退了好几步,凉嗖嗖地瞥了眼顾长安,“自卫个屁,下手没轻没重。” 门诊室里上演了一番全武行,热闹非凡,他们俩你一眼我一语的斗嘴,完全没把江玉初的拳脚相向当成一回事。 甚至外面连个好事的人过来看看都没有,更不用说保安了。 江玉初脸色铁青,顾长泽这个混账东西肯定上下都打点好了才找过来的。 不打了! 他闭了闭眼,摸出眼镜戴好,整理好衬衫的领子,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不打了不打了,反正打也打不过。 刚一出门诊室还没走几步,几个人就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着。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肌肉虬扎,气质和医院格格不入,实在太过显眼。 路上几个小护士一口一个江医生的和他问好,他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地挨个点头致意。 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医生。 等出了门诊大厅,一眼就看见医院门口停放的一辆黑车。 车门半开,像个牢笼。 有人不疾不徐地从身后走过来,步履稳健,胜券在握。 黑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走进去,万劫不复。 江玉初心里骂了句脏话,他看着那辆车,面无表情。 去你妈的万劫不复。 第2章 衣冠禽兽顾长泽 暖黄的灯光将一切罩上一层温馨的颜色,似乎是屋主人在竭力保留过往,连带着时间都不忍心从这溜走分毫。 不远处的猫爬架上,一只黑猫听见声音腾地支棱起耳朵望了过来,紧接着软软糯糯地喵了一声,带着奶音,灵巧地跃下,在顾长泽脚底下钻来钻去,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顾长泽蹲下身在它黑亮柔顺的毛上摸了两把,又伸手在小猫下巴上挠了挠,这才抬头看向江玉初,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笑意,却发现对方正低头俯视着他,眼神凉的像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顾长泽收回手,站起身。 “我按着之前的照片重新收拾的,可能还是不大一样,你不喜欢吗?我以为相比去我那,你更喜欢这。要是不喜欢,我还有一套——” “不用。” 江玉初容易晕车,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让他现在想吐又吐不出来,这间屋子带来的窒息感也黏黏腻腻地缠了上来。 着实烦人得很。 他静静地看着客厅中的棕色布艺沙发,伸出手指点了点,满不在乎地说:“第一次是在这,你喝醉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送上门来,不上白不上,不是吗?或者说,你根本就是认错了人。可惜我打不过你,赔了夫人又折兵,算我倒霉。” 视线一转,停在了浴室里,一歪头:“一巴掌,一颗牙,我耳鸣了两天。就因为我说陆十九和别人在一起了。” 他语气平淡无波,像在说别人的事。 屋内落针可闻,小奶猫窃窃地靠过来,喵了一声。 江玉初看着那黑不溜秋的小家伙,抬脚轻轻地把它推远了些。 “品种一样,颜色一样,不代表死了的就活了。江小天可是你拎着脖子甩到墙上的,舌头吐出来半截,后腿没蹬两下就死了。” 小猫不依不饶的在脚下缠来缠去,江玉初打了个喷嚏,没了耐心,一把将它拎起来关在了阳台。 他不动声色的挠了挠发痒的脖子,不用看都知道是起了红疙瘩。 过敏真要命。 “你们在我家明目张胆的颠鸾倒凤,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当初招惹你的人是我,追在你后面跑的人也是我,那我也如你所愿的死了,还想怎么样呢?” 顾长泽垂下目光,表情冷静如常,打碎牙齿活血吞,哪怕拳头握得再紧也没表现出来半分。 这种伤敌一千自八百的说话方式真的比直接出言讽刺还要伤人。 他想说那不是如我所愿,我没想你死,也从来都不想你死。 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江玉初不会信的。 他再也不会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了。 顾长泽沉默两秒,上前一把攥住江玉初的手腕,感觉有些硌手,心里顿时又绞了起来。 瘦了很多啊。 灯光下,他漆黑的瞳孔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正卷着漩涡,吞没了所有的偏执与孤注一掷。 “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不信。” 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什么回忆,目光在眼前人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你推不开我的。” 江玉初试着挣了两下没挣开,有些疲惫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只能回以沉默。 顾长泽忽而欺身向前,江玉初本能后退,只觉腰间一紧,顿时来了个天旋地转,人就被顾长泽扛到了肩上,他登时又惊又怒。 “你他妈!” 江玉初被扛进卧室扔到床上,他心里正窝着好大一团火,刚要起身,脚腕却被死死攥住,干脆抬脚就是一踹,没中,随即一片阴影重重地压了下来。 力量上的悬殊差距让他脸色一白。 顾长泽手一捞就从床头柜上抓了个什么东西。 视线里银光一闪,江玉初看清了,挣扎地更加厉害。 “顾长泽你他妈有病!” 床上一片狼藉,墙上挂着的小夜灯被殃及池鱼,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等感到身上重量消失了,江玉初喘着粗气偏头一看,随即脸色红了白,白了绿。 一副手铐把他牢牢地铐在了床头。 “抓住你了。” 江玉初被气的脑子嗡嗡的,他瞪着顾长泽逃避似的钻进浴室的背影,也不挣扎了,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哗哗的水声有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铺天盖地淹了过来。 半个小时后,顾长泽围了个浴巾出来,往卧室望了一眼。 床上江玉初蜷成一团,枕头挡住半张脸,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折腾累了吧。 顾长泽抬脚刚要过去,有人敲门,他一开门,正对上顾长安灿烂的笑脸,当即又把门关上,把人拍在了门外。 “哥!哥你开门!哎呦喂我送吃的来了!” 门猛地打开。 顾长泽靠在门边,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碰,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乌黑发丝上的水珠滴落,顺着脖颈流向优雅的锁骨,又从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蜿蜒而下,沿着人鱼线钻进浴巾。 可是美人出浴在顾长安眼里就跟野猪洗澡一样,他盯着顾长泽脸上的淤青,一时竟卡了壳。 “看够了?” 顾长安一个激灵,忙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递过去,放轻了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哥你们俩还挺刺激,你不会是干了什么禽兽的事……哎别打别打,那个什么,医院的招呼打好了,随时可以去,哥你是喜欢他的吧?” 顾长泽看过来,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敢对家里说半个字……” 顾长安:“怎么会呢?你那么宝贝的小情人儿。” “他不是情——” “哎我知道知道,听你说八百遍了。” 顾长泽用身体挡住他往屋里看的视线,面露不快:“说完了没,说完赶紧滚。” 某人再次被无情地拍在了门外。 袋子里净是些麻的辣的油腻的荤腥的,倒都是顾长安不离嘴的东西。 江玉初不仅胃不好,还是个晕车体质,以前一下车就吐的昏天黑地,这一路半句话没说,但是眼见着脸就白了,可不敢让他吃这些。 顾长泽抓了两下头发,轻手轻脚地回卧室给江玉初盖了条毯子,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起身换好衣服准备下楼,可脚刚迈出去,就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但愿他不会。 门悄然合上,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第3章 偷鸡摸狗江玉初 江玉初一边解手铐,一边将顾长泽上下八辈子骂了个遍。 刚才那番人畜大战并不是毫无收获,他晃了晃手里的手铐,啧了一声,然后把这破玩意连同钥匙往地上一丢。 呵,好歹也是干过偷鸡摸狗事的人,再说吃亏吃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已经要了命了,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他慢悠悠地拉开阳台门,小奶猫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江玉初又打了个喷嚏,没理它,俯身看向楼下。 夜风吹起他的头发,吹散了眼里的温度。 他双手一撑,脚下用力,随即在空中猛地一扭身,就势吊在了阳台栏杆上。 屋门被顾长泽锁上,他要是想走,只能来个“飞檐走壁”。 江玉初往便利店的方向扫了一眼,亮着灯的小店远远望过去跟鬼火似的,吸引着沿途死不瞑目的野鬼孤魂,旁边的老楼也都岿然不动,死气沉沉。 手心浸出一层汗,握着栏杆甚至还有点打滑,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在离三楼阳台还有半米左右的时候突然松手,径直落了下来,没发出一点声响。 刚一猫下腰,便利店就走出来了个高大的身影,拎着几个食品袋,像是心有所感般将视线投了过来。 江玉初又等了十来秒,估摸着顾长泽已经转弯了,才重新站起身来,毫不犹豫从三楼一路向下,落了地,片刻都不停留,挑了监控死角,撒腿就跑。 他估计两分钟内,顾长泽会进入家门,发现他消失。 这小区他熟悉到闭眼都能走出去。监控老旧,年久失修,只要躲开人,他可以离开的悄无声息。 一分钟。 眼前的小区外墙黑沉沉地伫立在那,江玉初一挑眉,将衣服袖子往上捋了捋,随即几步助跑后猛地一蹿,抓住墙头边缘一用力,肌肉顿时绷紧,将自己拽了上去,随即翻身灵巧跃下。 半分钟。 他在马路上跑了起来,招手拦停一辆出租。 十秒。 出租车缓缓停下,他一把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呼出一口气,“劳驾,去……” 话没出口,视线扫过后视镜,只见一人正靠在后座上。 江玉初闭了嘴,默不作声地去拉车门,却发现已经上了锁。 “嫂子。” 略微压低的声音传来,江玉初叹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司机下了车。 “别瞎叫,我不是。” 顾长安没皮没脸的一笑,“我哥说你是你就是。” 江玉初没兴趣跟他墨迹,有些不耐烦地问:“你们早就知道我会跑出来?” “也不是,我哥猜的,他说以防万一让我先别走,找个出租在外面先晃着,结果我刚坐上车,就看见你从墙上跳下来。” 顾长安饶有兴致,趴在前座的靠背上,偏头看着江玉初的侧脸。 “嫂子你挺熟练啊,那么高的墙说翻就翻。” “不如你盯梢盯的熟练。” 顾长安敛去嬉皮笑脸的神色,靠回椅背,表情隐没在阴影里,停了一会,他才开口问道:“你……怨我哥吗?” 江玉初有些好笑,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没啊。” “那你跑什么?” “惜命呗。” 车内静了几秒。 顾长泽皱起眉头,说:“你别看我哥今天看着挺凶,但他不会把你怎么样,他很喜欢你。” 江玉初懒洋洋地靠向椅背,斩钉截铁地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他不等顾长安接着问,直截了当地说:“你想让小孩子怕火,就得让他去试着碰一下火,等他被烫伤了自然而然不敢去碰了。” 他顿了顿,轻轻嗤笑了一声。 “要是都烧到手了还不松开,真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不怕三昧真火了,可不就直接灰飞烟灭了。我玩过火了,也遭报应了,现在就想老实本分的当个小良民,你哥看上谁喜欢谁想上谁,都跟我无关。那个人也不可能是我。” 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这些话被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顾长泽的耳朵里。 顾长安感觉手机都有点烫手,黑着屏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我们找到陆大哥的时候,他身上都是伤,脱水很严重。我哥几天没合眼,刚要松口气,就收到了你也在里面的视频。” 江玉初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腿上敲着,干脆闭上了眼睛。 努力讨好一个人,如同踮起脚尖去取高处的东西,因为不稳,往往最终人、物,两相损。 “我当时刚把陆大哥送上救护车,一回头就看见我哥……” 顾长安皱了皱眉,回忆里的顾长泽额角青筋暴起,死死地攥着手机僵在了原地,然后他就看见一向镇定的大哥望了过来,眼里血丝遍布,无声地念了个名字。 ——江玉初。 “他突然就方寸大乱地要往仓库里冲,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拽住,劫匪电话打了过来,他手都在抖,但是声音却很冷静,说了些似是而非想让他们觉得你并不——” 后面“重要的话”四个字被顾长安吞进了肚子里,因为副驾驶的江玉初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笑了好一会,笑得肚子痛,说话都连不上。 “不好,不好意思,你继,继续。” 江玉初笑完了,抹了抹眼角,才做了点评:“嗯,临危不乱,冷静如斯,是当大队长的料。不愧是人民公仆。” 顾长安摸了摸鼻子,总感觉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人。 “可没来得及进去,炸弹就……你是不知道我哥当时的样子,就跟——” “顾长安。” 江玉初的声音冷了下来,“揭伤疤好玩吗?” 他打开车窗,凉嗖嗖的风吹了进来,莫名抚平了那一丝情绪,他对着外面的空气说道:“我没兴趣听你们的陈年旧事,现在,要么让我自己走,要么打断我的腿让我爬回去,顾长泽,你选。” 第4章 心惊胆战顾长安 天空是一片可怕的血红色,大团大团的黑烟盘旋而起,形成汹涌的云涛在火焰上翻滚。 耳边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直冲耳膜,震的大地都在悲鸣。 顾长泽怎么也收拢不住像受惊鸟儿般四散乱窜的思绪。 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在眼前拉长变形。 灼人的热浪呼啸而来,有人使劲拽住他的胳膊,他脚下一个踉跄,那人的嘴张张合合,他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世界都寂静了。 他浑浑噩噩地起身就要往仓库里走,却被人一把抱住腰,他猛地挥肘撞向身后,那人更加用力了。 江玉初还在里面。 这个念头像是无形的大手紧紧钳住他的喉咙,心脏绞痛起来,一口气喘不上来咽不下去,感觉自己要憋死了。 他突然怒不可遏,回头不知道冲着谁吼了一句什么,耳边声音乍起,一片嘈杂,七嘴八舌。 连日的疲惫与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顾长泽脚下一软,顿时天旋地转,面前无数人的面孔晃过,唯独没有江玉初的。 他倒在地上,望向爆炸的方向,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一片黑暗中,江玉初被牢牢地铐在了椅子上,身上绑着炸弹,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顾长泽心里一慌,想跑过去,可他近一点,江玉初便会后退一点。 红色的数字在不停地跳动。 耳朵里血流一下又一下砸着鼓膜,让人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一个冰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什么啊,我还以为谁呢,玩腻了的东西送你了。”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眼见着江玉初温和的表情突然裂开了,一歪头,望过来的时候十分茫然。 红色的字跳到了两分钟。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会着急吗?” 顾长泽想吼出来我会,我会着急,我会救你,可一张嘴,吐出来的却是冷冰冰的“不会”,他看着江玉初点了点头,像是果然如此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向胸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会着急! 顾长泽拼了命地狂奔,却怎么也够不到江玉初的衣角。 一分钟。 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抹脸,手上竟然一片湿润,好像是知道终将会发生什么,顾长泽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江玉初!” 五秒。 “江玉初!” 他喊出的声音变了调,嘶哑又绝望。 江玉初望过来,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什么也没有,一片空茫。 他开口,声音轻轻的。 “我要死了,你开心吗?” 三秒。 窒息感再次扑来,顾长泽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江玉初的方向,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两半,灵魂跟着痛的扭曲了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一秒。 “顾长泽,如你所愿。” “江玉初!” 顾长泽猛地睁眼,一片刺目的白,心口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细细密密地蔓入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都钻心的疼。 仿佛有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敲击他的脑壳,顾长泽捂住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哥!” 顾长安几步蹿到床前,只感觉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顾长泽双目充血地看着他,哑着声音开口:“他呢?” 顾长安垂下目光,犹犹豫豫。 “他——们那帮团伙死了一个,是守着嫂子那间仓库的……别的都抓回来了,现场比较……比较惨不忍睹,咣咣咣好几个炸弹一炸,大火一烧,都成灰了……什么都没了,嫂子他,嫂子……哎哎哎哥轻点轻点,那个……咳,有人找到一个戒指,是这个,别抢别抢我给你,哎哥哥哥哥哥!护士!护士!” 顾长泽力道极大,手背青筋暴起,心脏痛的要炸开,呼吸顿时困难起来,连带着腹部绞痛,冷汗一层一层地冒了出来,他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上次见面,他对江玉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好像是——你怎么不去死? 那时候江玉初是怎么回答的? 他看了自己两秒,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却又突然一笑:“好啊。” 视线模糊,顾长安的声音逐渐远去,白大褂冲了进来。 等顾长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张口第一句让顾长安浑身鸡皮疙瘩都蹿了起来。 “手机给我,前两天跟小初吵架了,得哄哄他。” 医生诊断是转换分离障碍,表现为选择性遗忘,是机体对自身的一种保护。 大脑说,这太痛苦了,忘记吧。 为了逃避,也不愿意想起。 顾长泽只知道自己和江玉初最后一次的不欢而散,他以为江玉初闹小脾气不肯见他,找不到人就一直找,还经常拽着队里上下一起找,把好好的刑警大队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偏偏没人敢在这时候刺激他。 问他找什么,他就说找爱人,他家那位小医生脾气大的很,得赶紧哄回来。 最后这事捅到了老爷子那,老爷子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抓了个心理医生扔过来。 顾长泽想起来的那天,不揪着大家找人了,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坐了很久,把爆炸当天收到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视频里的江玉初垂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发丝被汗水浸湿,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白衬衫染满了暗红的血迹。 有人揪着他后脑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嘴角的淤青和一道细细的血线展现在镜头里。 江玉初吃痛,眉头皱了起来,费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虚空。 那人抬手便给了江玉初一耳光,打得他偏过头去。 一把小刀寒光一闪,就刺向了江玉初的小腹,再一拔出,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滴落。 阴鸷的声音传来:“把视频发过去,给那边打个电话,拿这个人换咱们活着出去,换不换。” 顾长泽想起来的第二天,开始打了鸡血似的工作,在爆炸现场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胡子拉碴,衣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 有人大着胆子过来问他在查什么,他精神高度亢奋,眼里闪着贼光,说江玉初没有死。 队里让他带薪休假,可他就驴脾气上来死活要工作。 顾长泽想起来的第五天,把胡子刮了,头发剪了,衣服换新,又是那个干脆利落的刑警队大队长了。 他正常吃饭睡觉出外勤,顾长安寸步不离,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他大哥眼睛亮得吓人,神神秘秘地递过来一张照片。 “我找到他了。” 照片上,身穿白大褂的江玉初在回头的一瞬间,被人抓拍了下来。 第5章 斯文败类江玉初 如果你曾经用了很大的力气去爱一个人,用了很久的时间从那段感情里挣扎出来,到最后,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敢再爱了。 江玉初最后还是回到了那间房子。 一方面,他不想大半夜的和顾长泽在大马路上毫无意义的对峙。 另一方面,顾长泽动了些手段把他的档案转到了第一医院,手续已办好,就等着人过去上班。 第一医院有更强的临床条件和科研水平,呼吸内科又是全国领先水平,不去白不去。 隐约生出来的抗拒在前途面前被狠狠地压了下去。 经过双方“友好”谈判,最终达成的协议是房子江玉初自己住,顾长泽离开,不会在家里出现,也不会在他工作地点出现,但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江玉初回家的时候,把小黑猫扔了出来,顾长泽手忙脚乱地接住炸毛猫,投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幽怨,一言不发地收拾好东西抱着猫离开了。 等彻底弄完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江玉初衣服都没脱,沾枕头就睡死了过去。 距离正式上班还有一星期,他用这段时间把房子从里到外的收拾了一遍,把那人的痕迹清理了个干干净净,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家具摆设,把温馨的小窝愣是转成了性冷淡风。 他本身就是个随意的人,一切能简就简,要不是因为当初为了哄顾长泽和他同居,他才懒得在房子的细节上下功夫。 等到了上班那天,江玉初特意提前一小时起了床洗了个澡,给自己吹了个造型,后来看着太不正经,又伸手胡乱抓了几下。 在衣柜里找了件熨好的白色衬衫,手指在一条藏蓝的领带上停留一会,然后掠过,取了条黑格的系上,穿上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装,整理好衣领,喷了下男士香水。 哦对了。 他把金丝边眼镜戴上,桃花眼染上笑意,对着镜子一挑眉,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 花孔雀准备去第一医院开个屏。 从楼上往下望了一眼,果然没看见定时定点出现在楼下的黑车,江玉初这才放心大胆的下去,谁知一开单元门,视网膜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只见顾长泽穿着常服正靠在一辆白色大众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还将手里的纸袋举了举。 他直接忽略对方,一边叫车一边向小区门口走去。 顾长泽开着车慢慢地跟上来。 “队里出任务,下班都四点多了,不敢睡,怕你第一天上班起的早,来不及送你。” “我买了包子和豆浆,肉馅包子,五谷豆浆,你老去的那家,现在搬到了街对面,不好找,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变化挺大的。” “你这一身很好看,以前倒是没见你穿过,比运动装好看,灰色很适合你。” “你要不回我两句,我有点尴尬。” “……” 到了小区门口,顾长泽先开了出去,江玉初这才看清这哪是大众,分明是辆辉腾。 叫来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江玉初无视那道殷殷切切的目光,直接上了出租。 一路上,顾长泽不远不近地跟着,有一次直接和出租车并齐,他扫了一眼车窗,就看见顾长泽冲他咧嘴展露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江玉初恨不得戳瞎自己。 “……师傅我着急,咱快点,超了这辆车。” “这路况有点挤啊,不太好超。” “没事,他那辆比咱的更怕剐,肯定减速。” “……” 顾长泽后来果然就在后面吃了一路尾气。 等到了医院门口,顾长泽追上来就将早点塞过来,末了低声说了一句:“无花果味,挺好闻,可以推荐给我吗?” 江玉初皮笑肉不笑,不客气的收下早点,“杂牌子,入不了眼,还是别了。” 说罢,转身就进了警卫室,出来时纸袋已不见踪影。 顾长泽:“……” 江玉初轻车熟路,迈进了呼吸二区,他变戏法似的从手提包里拿出两朵玫瑰,展颜一笑,好不风流。 “夜班的姑娘们,辛苦了。” 小护士先以为这是病人家属,后来见他穿着正式,举止却有点轻佻,顿时不知这是何方妖物,拿着玫瑰不知如何是好,耳根子红了一片。 江玉初眨眨眼,眼里像是闪着碎钻。 “别愣着了,准备准备一会该交班了。” 说完,转身就进了值班室,听见身后两个小护士在窃窃私语。 “这谁啊?” “不知道啊。” “长得还挺好看的。” “……”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他从值班室的后门出去,到了医生休息区,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门。 低沉的男声传来,“进。” 江玉初推开门,在门口略微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开口。 “老师。” 医生护士陆陆续续地进了值班室,马上八点了,可主任却没有半分要出来的意思,交班的小护士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望,刚才那个好看的男人可就是进去了还没出来呢。 八点零五分的时候,江玉初跟着主任进来了。 他一头栗色短发,金边眼镜,桃花眼,琥珀瞳,眼尾略微上挑,透过镜片看过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笑意,一身灰色西装适宜得体,像是从广告里走出来的男模。 又好看又精致。 主任威严的声音传来:“先交班。” 江玉初拉开椅子,主任坐了下去,他才也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感到身边的女医生不自然的捋了下头发,江玉初偏头望去,露出善意的笑。 女医生只觉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交班持续了半个小时,主任做完了总结,脸色一缓,望向江玉初。 “咱科里新来了个同事,别见外,都是自家人。小江啊,做个自我介绍吧。” 江玉初一颔首,起身鞠了一躬,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他的声音音质清冷,说话不疾不徐,谦和内敛,一通简单的自我介绍都能让人听得心旷神怡。 “我学艺不精,还需要向各位多多学习,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正。” 值班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交班散了以后,有人走了过来,他的视线在江玉初出现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没离开过这个人。 是黏着的,带着眷恋的目光。 江玉初温文尔雅的表情不变,眼角一弯,望着来人。 “小十九。” 这一声叫出口,只觉前尘往事尽皆过眼云烟,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早已放下。 第6章 孔雀开屏小狐狸成精 江玉初看着眼前人睫毛颤了颤,好像下一秒眼泪就要落下来似的,可等他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刚才都是错觉。 陆十九转瞬收好了表情,眉目含笑,低低地叫了声:“师兄。” 江玉初:“我去换白大褂,一会跟着你们查房。” 在他说话的时候,陆十九一声不响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过于缱绻,听得极为认真,好像每个字都珍而重之,江玉初后背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十九垂下目光,应了声好。在江玉初转身的瞬间,他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能再见到师兄,真好。” 说完就走,留下在原地一脸便秘表情的江玉初。 他满脑子都是:这孩子不会吃错药了吧。 主任大查房,副主任主治医研究生在后面跟了一溜,走过来气势汹汹,江玉初混迹其中,有几分鸡立鹤群的感觉。 他当年的硕导就是主任,毕业的时候本来想继续读他的博,结果就被绑架,还差点被炸成鸡米花,死里逃生之后,他盯着注射进胳膊止痛用的杜冷丁,觉得爱情就是个屁。 江玉初正在走神,突然被人戳了一下,他抬头,见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于是扶了扶眼镜,笑了一下,分条缕析地开口。 “主任,我觉得36床、48床、54床都可以入组,可以送标本做测序,一个两万左右,测序可能筛出些基因,虽然不保证绝对筛的出来,但一方面测序听起来会比较高大上,写的时候会有冲击力,而且有创新性,另一方面,一旦筛出来就能直接发文章。要是不行的话,也可以抽胸水,这三床都是小细胞肺癌耐药后复发的,这样的话也可以在预测复发上做文章。” 江玉初微微垂下头,显得十分谦逊,同时避开了陆十九那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的火热目光。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我初来乍到,病人情况了解的没那么透彻,要是说的不对大家别笑话。” 主任笑着点头,“说的不错。”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查房用了两个小时,主任特意在人散了之后拍了拍江玉初的肩膀。 “我早上说的事你考虑一下,今年破格可以加一个博士名额,给你留着。” 江玉初恭恭敬敬地谢过主任,一回头,就见陆十九正拿着一沓资料冲他走过来。 “师兄。” 陆十九笑眯眯地开口。 江玉初恍惚了一下,眼前人和以前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学弟一点点地重合起来,记忆也渐渐复苏。 “你是不是又没带胸牌要借我的?” 江玉初的声音难得的带着点宠溺的味道,可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他一拍脑袋,咧嘴一笑:“不好意思陆医生。” 陆十九也恢复了一副笑脸,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手里有个项目,师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兴趣,中标的机会挺大的,要是愿意的话可以你主持。” 江玉初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委婉地表示自己会看,如果能参与的话会很荣幸。 他特意强调了是“参与”,而不是“主持”。 陆十九:“师兄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十九吧。” 江玉初一挑眉:“好。” “哦对了。”陆十九脚下一转又回来了,“师兄,晚上能请你吃饭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他这都被当屁放了。 江玉初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对方又软软地小声叫了句师兄。 撒娇意味甚浓。 江玉初从大学时候就扛不住陆十九的撒娇,顿时就没了脾气,没好气地说了一叠声的行行行,还加了个“赶紧滚。” 陆十九就像个成功给鸡拜了年的黄鼠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江玉初摇了摇头,没想到小狐狸几年不见都成精了。 一旁有个护士围观全程,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在旁边偷乐,江玉初递过去个询问的眼神,护士小脸一红,扭头跑了。 “……” 呼吸一区的办公室两人一间,走廊尽头是他的办公室,同屋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主治医,主治医一抬头,哎呦这不就巧了,是早上坐他旁边的那位女医生。 他坐到位置上,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递到了对面。 “早上看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 他的声音柔柔的,女医生双手接过,有点含羞带怯地道了声谢谢,悄没声息地扫了他好几眼。 年轻,帅气,温柔,还是个实力派。 女医生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只是不想将就,而今看着对面的人,感觉有点春心萌动。 她轻咳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了一下,随即陆十九的脑袋冒了出来,他冲着女医生招招手,然后脑袋又缩了回去。 两人在外面说了什么,女医生回来时脸色有点不好看,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江玉初问她怎么了,对方却只是叹气,叹的那叫一个一波三折。 等下午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门一开,就看见陆十九正趴在电脑前半死不活地开医嘱,一见他进来,连忙正襟危坐,又开始人模狗样的装大尾巴狼。 这狗崽子怎么跑这来了。 后退一步出了办公室,抬眼一瞧。 果然,门口的照片换了人,原本女医生一寸照的位置现在变成了陆十九。 “……” 这可真是“好极了”。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江玉初坐回位置,补了几个医嘱。 手底下新转来的病人中有一个下着胸腔引流,下午突然发了热。他取了胸水,打了生化室的电话叫人来取之后,就跟家属嘱咐隔一会测个体温,如果还往上蹿就来办公室找他。 陆十九在对面把键盘敲得劈啪作响,时不时的往这边望两眼,江玉初伸手一捞,将一盆小绿萝放在了隔板上面。 他凉凉地开口:“你再四六不着调我就换办公室。” 陆十九:“师兄你今天真好闻。” 江玉初:“……”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写这章的时候,姨母笑就没听过,满脑子都是“江玉初你看看我,我也可以!!!!” 另外:江玉初那个病人可能是感染也可能是癌热,所以他需要抽胸水做检测。感染的话给抗生素,癌热的话,还是得用抗癌药(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相信小说中的情节!!很多bug)。 这段!!!这段!!!如果有医学生路过的话,我写错了的话,烦请指正!!! 第7章 送你俩一个大礼,不用谢 挫折也好,伤害也罢,最终都会变成浮云。 可怕的,是别人用这些绑架了你的过去,你却绑架了自己的未来。 江玉初不打算绑架自己,他不会让余生坐困围城。 下班在医院门口不出意外地看见顾长泽,并且在顾长泽目光不善地盯向自己身边的陆十九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福至心灵,瞬间释怀。 天也蓝了,草也绿了,空气的味道都清新了。 顾长泽那张脸也不讨厌了。 所以当顾长泽和陆十九用眼神点燃了噼里啪啦的电火花,仿佛下一秒就要公鸡互啄的时候,江玉初一歪头,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喂,我说,要不你俩去吃吧,我家里还有点——” “不行!” “师兄!” 两人齐齐瞪过来,一个比一个哀怨。 他啧了一声,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就成冤家了,明明先前顾长泽对陆十九可叫一个死心塌地,那叫一个要星星不给月亮。 江玉初试探地开口:“火锅?” 陆十九马上笑眯了眼睛,他一边从江玉初手里拿过公文包,一边掏出车钥匙。 “学校门口那家的菌汤升级了,私藏配方。师兄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取车。” 顾长泽打断他的话:“他喜欢吃辣,不吃菌汤。” 江玉初白眼翻的简直让人怀疑他翻不回来,丢下鸳鸯锅三个字扭头就拦了辆出租。 陆十九蹭的一下蹿过来,在江玉初伸手之前拽开了后车门,还挑衅看了眼顾长泽,然后一猫腰,也钻进了后座。 顾长泽黑着脸上了副驾驶。 火锅店就在医大后面那条街上,现在正是人流高峰期,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三人刚进门就吸引了一众目光。 江玉初穿的还是早上那一身,西装本就偏正式一点,却因为金丝边眼镜一戴,看着反而像个斯文败类。 陆十九则是白色底衫黑色马甲,外面套了个暗绿色的风衣,衬得他皮肤更白,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一副不谙世事大学生的模样。 唯一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的就是顾长泽,他上身贴身工字背心,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充满爆发力,下身一条米色束脚工装裤,更是显得身材挺拔,却又因为昨天一夜没睡,今天碰到陆十九,心情不太好,带了点生人勿近的疏离与淡漠。 这三位随便一个往哪一站都是吸睛的衣服架子,偏又同时出现,个个气质卓绝。 “师兄,随便挑。” 江玉初接过菜谱,在鸳鸯锅和九宫格之间犹豫了一下,十分不客气地选了九宫格,而后对着图片一通指。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脑花算了先别要了,芦笋牛肉卷,哎这个也行,巴沙鱼也来一个……小十九你说什么,哦鳕鱼,好啊,蔬菜呢?两个蔬菜拼盘吧……哦对,再来一份鸭血和虾滑。酒水的话你们……行吧我选,算了不会选,橙汁得了,对了麻烦加瓶白酒,四十度的。” 点完,江玉初心情愉悦地放下菜单,见两人都看着他。 陆十九是一脸笑意,顾长泽则是皱着眉。 “怎么了?不想喝橙——” 顾长泽突然打断他的话:“你什么时候开始喝白酒了?” 语气有些生硬。 江玉初对着端上锅底的服务员眨了眨眼,道了声谢谢,把人家小姑娘惹的不敢抬眼看他,匆匆忙忙走了,这才有点好笑地看向顾长泽。 “不好意思我一直都喝,顾大少爷是不是管得有点多?” 说完,动作熟练地给自己斟了小半杯。 他就是喜欢白酒这股子辛辣味,顺着食管一路向下暖进胃里,不过几秒的功夫人就热乎了起来,全身舒畅。 而且有时候这玩意就跟杜冷丁似的,还能止痛。 现在这场景就像——西装革履的绅士抱着个二锅头坐在胡同口,还挺接地气。 鸭血和虾滑上来了,江玉初才发现怪不得刚才陆十九笑得那么开心。 这两样都是陆十九爱吃的,他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点了这两个。 江玉初大二的时候,第一次发现社团里还有这么一个一声不吭的小学弟,一逗就脸红,脸红就低头,蓬松的头发顶在脑袋上,他每次都要手贱扒拉两下,跟摸狗头似的,还挺好玩。 后来这小学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是部长,精力旺盛,手底下好几个大一小孩,个个能言善道,或者出口成章,或者鬼话连篇,唯独陆十九跟个隐形人似的。 江玉初琢磨着,这可不行啊,堂堂外联部,怎么招了个这么蔫头巴脑的进来,于是有事没事就带着陆十九出去,去哪无所谓,反正发誓要把人磨出一副好嘴皮子。 江玉初第一次带着陆十九来这里吃火锅的时候,陆十九安静的缩在一边,微微低着头,像只乖巧懂事的小猫,让他点他也不点,一副被逼良为娼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模样,磕磕巴巴半天才说了个鸭血和虾滑,后来这两样就被江玉初记在了脑子里,成了必点品。 江玉初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陆十九的,他一向把这人当弟弟护着,带他吃带他玩带他好好学习拿奖学金,他就算是个弯的,做这些也不是因为对陆十九生出了什么龌龊念头。 可就是这样对待的一个人,到头来,捅他的刀子一点都不比顾长泽浅。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要拿走酒杯,另一只手要拿走酒,江玉初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拦,两人都没得逞。 “小十九”。 江玉初直视着顾长泽黑沉沉的目光,叫的却是陆十九。 余光中看见陆十九放在酒瓶上的手慢慢撤了下去,一声低低的“师兄”传了过来。 像是在认错。 江玉初一歪头,微长的刘海遮住一侧眼睛,琥珀色瞳仁中似乎谁也装不下了。 他手一用力,从顾长泽手中拿回酒杯,起身,往两人杯里各自添了些,这才发现原来这瓶劣质白酒已经被自己喝的见了底,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泡,一口都没吃。 他将自己的酒杯与两人的杯子各自碰了一下,在氤氲的蒸汽中缓缓开口。 “两位,喝了这杯,以前发生的事,一笔勾销。” 说完,仰头下肚。 江玉初道了声抱歉,说要去趟洗手间,抓着手机就走,等离了那两位的视线,他才脚步一转去了前台。 顾长泽和陆十九谁都没喝那杯酒,各自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几分钟后,前台拿着一个纸袋犹犹豫豫地过来,说是刚才那位长得很好看的穿灰色西装戴眼镜的先生留下的。 顾长泽一打开,里面有张便签和一盒杜蕾斯,他的脸色在看了便签上的内容后立马绿了下去,二话不说扭头走了。 只见龙飞凤舞的字迹如是写道—— 账我结了,给两位在隔壁酒店预定了个房间,房号305,祝夜生活愉快。哦对了,我很讨厌吃辣,最喜欢菌汤。另:小十九没你结实,对人家温柔点。 第8章 坐山观狗斗 江玉初能撑着到家才吐个昏天黑地,全靠着司机那句:“吐车上两百。” 他懒得去思考那两人收到便签和杜蕾斯时的表情,这么做也只是一时闪现的恶趣味。 房顶在转,床也在倾斜,他于是也跟着一转—— 咣当一下,人就砸到了地上。 这破酒,果然不是人喝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无数个曾经的自己。 恣意的,潇洒的,却在遇到顾长泽之后万劫不复的自己。 江玉初缓缓闭上眼,晕眩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脑子昏昏沉沉,记忆也开始泥牛入海般的不知去向何方。 他生于传统家庭,父爱深沉如山,母爱温柔似海,成绩优异的他从小到大没让家里操过心,也从没忤逆过父母的任何意愿,唯独在顾长泽身上,犯了最大的错。 他认为自己使了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三十六计全都用上才追到手的心上人,就应该使劲宠着护着,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疼难道便宜了别人? 感情这种事没那么多磨磨唧唧,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想上你,想对你好,看见你开心我就开心,天南地北的宝贝恨不得都买来博美人一笑。 怪不得纣王能挖比干的心,周幽王会烽火戏诸侯。 美人如斯,君王岂会早朝? 江玉初就是认定了顾长泽,他想给对方一个家。所以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哪怕撞了南墙,也要头破血流的将人护在身后继续走下去。 他原意,他乐意,他心甘情愿,他死不足惜。 可前提是,这段感情不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和顾长泽确立关系后的第一个新年,江玉初再三斟酌,还是出了柜。 那天父亲的烟灰缸狠狠地砸过来,他不闪不避,额角被撞的青紫一片,母亲双目通红,哭着求他找个女朋友,江玉初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会找女朋友,男朋友就他一个。” 他以前笑着开过两句玩笑,说往家里带个男朋友,父亲笑呵呵地拿烟头丢他,母亲说那感情好,这样就有两个儿子了。 他当时怎么就天真的以为父母可以接受了? 出柜第二天,江玉初被轰出了家门,母亲的啜泣和父亲扬言断绝关系是两把无形的刀狠狠地戳进他的胸口。 他固执的不愿低头,此后三年没回家,再收到消息时母亲已经病逝,他匆忙回去却被拦在家门之外。 父亲情绪激动地挥着拐杖,干枯瘦弱的身体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爆发力,一下一下狠狠打在他后背上,江玉初一声不吭,直到拐杖断成两截,父亲让他滚。 他在暴雨中跪了一夜。 母亲下葬的那天,导师的电话突然打来,江玉初浑浑噩噩地听着,毕业答辩这四个字变成了没有任何意义的符号,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复了什么就挂了电话。 他看着墓碑,突然一个激灵,仿佛大梦初醒,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母亲不在了。 心口难受的很,眼睛干涩,却硬是一点都哭不出来。 “妈只求以后你呀,哪怕不能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得问心无愧。” “儿子你记住,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什么大富大贵,科研经费是让你随便用的吗?别听你爸瞎说,你就好好干,认真工作,踏踏实实,妈就放心了。” “儿子……等你爸气消了,你就回来看看,把那个男孩也带回来,我给你说说情,妈老了,不能一直陪着你,等你爸想明白了,不会太为难你们的。” 江玉初胸口发堵,葬礼后父亲的避而不见更是一根在自己心上扎着的刺,一动就痛。 手机被一通狂轰滥炸后,江玉初混混沌沌地连夜赶了回去。 他形容憔悴,哪怕强打精神却还是一连说错好几个数据,导师私底下过来找他谈话,才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不要管毕业的事了,赶紧回去休息。 临别时导师欲言又止,江玉初问怎么了。 又一个消息五雷轰顶般砸来。 “你那篇SCI论文,一作怎么变成陆十九了?” 江玉初怔住。 从回家到回来,整整三天,他没合上眼。 他不知道在外面晃荡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回去的时候已经月上梢头,却万万没想到,家里还有另一份大礼在等着他。 记忆被砰砰的拍门声打断,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着急的喊他的名字。兴许是看见好半天没人开门,敲门声停了,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江玉初迷瞪着眼睛望过去,看见楼道里有好几个人影,有点眼熟。 他捏了捏眉心,扶着墙站起来,啪的一下把灯打开,灯光刺的他闭紧了眼睛,紧接着失去重心,天旋地转间胡乱伸手去抓,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人紧紧箍住。 江玉初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动,瓮声瓮气地说:“是小十九啊。” 陆十九把人抱的更紧了些,轻轻的嗯了一声,带着些安抚的味道:“师兄睡吧。” 感受到怀中人逐渐平缓下去的呼吸,感受着对方胸膛里的每一下有力的跳动,陆十九眸子暗了暗,他回头向卧室外面瞥了一眼,随即将人抱起,放到床上,拉好被子,起身关灯,拉上卧室门,一转身就挡在了顾长泽身前。 他双手抱胸,不笑时候,眸子暗沉沉的,薄薄的嘴唇绷出一个略微向下的弧度,抬起头看着顾长泽。 客厅没开灯,楼道里昏暗的光线透过半开的门照了进来,落在他的瞳孔里,眼神异常凉薄。 “你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好伴侣。” 顾长泽嗯了一声,低头看着他。 “你其实也不是个好师弟。” 陆十九目光闪了闪,勾起嘴角,他凉凉地开口:“烦请顾队以后离我师兄远一些。” 说着,就把手里钥匙递了过去。 “师兄既然不愿意让你出现在家里,我建议你还是先回去。” 短暂的合作就此结束。 江玉初走了以后,两人脸色都十分不好看,顾长泽记着约定——他不出现在家里。但实在放心不下,不得已把钥匙交给陆十九,一路跟了过来,却迟迟没进屋子,生怕江玉初看见他以为他又毁约,这才让陆十九进了来。 顾长泽接过钥匙,慢慢俯下身,在陆十九耳边轻声说:“你有什么立场说这些?难道当初不是你故意让他看见……” 他的声音低沉又呢喃,像情人耳语,一呼一吸之间全是暧昧。 “看见我上了你的。” 陆十九刚要反唇相讥,就见对面顾长泽脸色变了,只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说道:“你俩有完没?” 作者有话要说:愚蠢的作者今天一打开jj,发现居然有一个收藏,不知道是哪位小可爱,在此谢过~360度花式鞠躬比心 晚安啦~晚安啦~ 第9章 陆十九开启半夜叫魂模式 陆十九还没转身,一只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不好意思让让。” 他一侧身,江玉初就从身边滑了过去,啪的一下开了客厅的灯。 乍起的亮光晃眼,陆十九拿手一挡,听见哎呦一声,随即带着笑的声音传来:“见笑见笑,酒劲有点大。” 他眯着眼睛看过去,就见江玉初一手扶着茶几,一手扶着沙发,甩开顾长泽的手,想自己站起来却没站稳,又摔回了沙发里。 随即,他就干脆长腿一伸,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脸上带着笑,看向陆十九,“你先回去,我怕一会撒酒疯先揍你。” “师兄……” 江玉初摆摆手,似乎觉得不太舒服,又把身子坐正了,伸手从茶几上捞了个苹果张嘴啃了一口,等咽下去了才慢慢开口:“出轨这种事,想拦也拦不住,你看啊,网上那么多打小三的,都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原因还是在配偶那,所以你赶紧趁着我心情好回去,车费报销,到家告诉我一声,男孩子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 陆十九鼻子一酸,低低嗯了一声。 他想起刚认识江玉初的时候,这个人是那般的随性坦然,在他心里被神话成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浪子,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他以为自己做的事肯定碰了江玉初的底线,可对方却是在他脑袋上一顿乱划拉,把柔顺蓬松的头发捣鼓成炸窝鸡,战战兢兢的陆十九问他不生气吗? 江玉初伸长胳膊一揽,勾住小学弟肩膀,抬手指了指月亮。 “我那破底线就跟这玩意似的,敌进我退嘛,朔月峨眉上弦月,盈凸一满下弦残。实在全黑的时候就是被狗吃了,反正下个月还会恢复成个球。嗨,换句话说就是老子底线因人而异,可长可短可高可低,弹力十足。” 陆十九不知道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月相,只记得漫天星光都不及那人眼睛的清澈透亮。 江玉初温柔地包容他的一切,把底线一降再降,即使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 陆十九忽然不想走了,他有太多的话要跟江玉初说,太多的事要解释。 手在门把手上一犹豫,就听见后面两人好像谈话中好像说了猫。 什么猫? 他回头,看见江玉初把吃完了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幽幽地说:“我不养。” 陆十九一句话脱口而出:“师兄你不是对猫过敏吗?” 顾长泽愣住,诧异地望过来,那一瞬间的惊愕比知道江玉初喜欢菌汤更甚。 江玉初也望过来:“赶紧滚蛋。” 陆十九还要再说,却被一个橘子正中脑门,他嗷的一声耍起了赖,彻底不走了。 江玉初:“……”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被这么一搅和,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了。 “我不知道你对猫过敏。” 江玉初嗯了一声。 “你养小天的时候怎么不说?” “养都养了,做了脱敏吃了药,有什么好说的。就多打几个喷嚏流几天鼻涕的事。” 陆十九一句放屁没说出口,就被江玉初凉凉地扫了一眼,顿时闭上了嘴。 顾长泽不说话,却也不离开。 “顾大少爷还有事?没事的话我要睡觉了,您不也得上班吗?人民公仆得好好休息。哦对,还请大少爷您遵守约定。” 顾长泽看着一边稳稳坐着不动如山的陆十九,咬牙切齿道:“陆医生,人家要休息了。” “他没事,他住这。” 顾长泽脸都绿了,“凭什么?” 江玉初皱眉:“他还小。” “我也——” “你比我还大一个月。” 顾长泽:“……” 一时竟无言以对,摔门而出。 江玉初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轻着点,邻居都睡觉了。” 顾长泽:“……” 陆十九正在幸灾乐祸,又被一个橘子砸中脑袋。 “好玩吗?” 陆十九摇头:“不好玩。” 江玉初酒劲消的七七八八,回卧室拿了两套换洗衣服,扔给路长泽一套。 “你睡沙发。” 等他从浴室出来,陆十九正端坐在沙发上,眼睛里好像闪着贼光,江玉初直觉没好事,眯起眼睛,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陆十九腾地一下跳起来。 “我可以睡床吗?” 江玉初不假思索:“行啊,那我睡沙发。” 陆十九还没咧开的笑卡在了半路。 江玉初擦着擦着头发,动作忽然慢了下来,有点奇怪地看向陆十九:“你不会是觊觎我美好的肉/体吧?” 陆十九:“……” 师兄,你龌龊了。 不过还真猜对了。 陆十九在沙发上辗转反侧。 这间房子是江玉初大四下院到第一医院的时候在外面租的,离第一医院不远,坐地铁三站地,步行几百米就到,方便的很。 陆十九那会大三,还在医大本部,拼了命的学习,就为了像江玉初一样拿国奖,经常在自习室学到凌晨一两点,结果回去的时候被锁在宿舍外面。 看门的大爷睡得呼噜震天,陆十九没办法,时常在教室凑合一晚上。 后来被江玉初知道了,后者立马就扔了个钥匙过来,说再没地去了就住他那,反正离本部也近,好歹比睡教室强。 他记得第一次来这时候的紧张与小心翼翼,就跟进了狼窝的兔子似的,本以为江玉初早睡了,他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就见江玉正抱着电脑躺在沙发上看喜剧,乐不可支。 陆十九:“……” 这就是学霸嘴里说的学到凌晨? 江玉初戴着耳机没听见门开,一回头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抓起个拖鞋就扔了过来,说他怎么跟猫似的吓人。 陆十九:“猫不吓人啊。” 想着想着,陆十九翻身坐了起来,试探性地叫了声师兄。 没人回应。 陆十九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人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了几声,越叫越开心。 是失而复得的那种开心。 精神亢奋,睡不着。 他大着胆子光着脚走向卧室,一推开门,一个枕头迎面砸来。 江玉初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叫叫叫,陆十九你叫魂呢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喜欢小十九,然后忘了攻是谁…… 第10章 江·急需解释·玉初 “睡不着?等着。” 江玉初从冰箱里翻出两包牛奶,又顺手拿了俩鸡蛋,生无可恋地绕过人形障碍物,拐进厨房。 把牛奶倒进锅里,用小火慢慢煨,快沸腾的时候加入半勺糖,再把鸡蛋打进去,用筷子调碎蛋黄,等牛奶咕噜咕噜冒起了泡,熄火。 倒进两个碗里,稍微晾一会,看着奶皮成形,江玉初刚要伸筷子去挑,动作却是一顿。 他跟顾长泽,一个医生,一个警察,作息极其不规律,昼夜颠倒是常有的事,睡眠质量半斤八两,后来就在网上找了这么个法子,睡不好的时候一人一碗。 顾长泽这个败家玩意极其讨厌牛奶皮,每次都要挑出来放进他碗里。 江玉初面色如常的放下筷子,端着两碗牛奶煮蛋就上了桌。 “喝完赶紧睡。” 暖暖的牛奶一路从口腔流进胃里,钻进四肢百骸,连带着骨头缝都舒服了起来。 陆十九盯着面前的空碗两秒,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找出手机,上了pubmed,搜了一篇论文的名字,悄无声息地递了过去。 江玉初被界面上鲜红的二十多分的影响因子吸引了下注意力,又看了眼标题,是肺腺癌方面的研究。他刚想问怎么了,陆十九就垂下目光,没跟他对视,声音轻轻的。 “师兄,这是你的文章。” 江玉初一愣,随即点进全文,果然,标题下面作者姓名里,排在第一位的是Yuchu Jiang,其余成员他都认识,是读研时期一个课题组里的,通讯作者是主任的名字。 这里面唯独缺少了陆十九。 对面的人低着头,缓缓开口:“没人对此有异议,方向是你找的,假说是你提出来的,实验是你架的框架,一作是你,当之无愧。这本来就是你的研究思路,我没,我本来就没想掠人之美,只是替你做了下去,想着万一你回来的时候还能接着跟实验,可是做啊做啊,文章都发出来了,你还没回来……” 陆十九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把家里能动的关系都动了,可是就是找不到你,我以为,我以为……” 再也看不见你了。 再也听不见你叫我小十九了。 江玉初突然笑了一下,一摆手,看着就像个没心没肺的,他说:“你又不欠我什么,说什么还不还?” 陆十九闭了闭眼,“可我之前抢了你的一作。” SCI论文中的第一作者,通常是一个课题组贡献最大的那个人,既是文章初稿的撰写人,又是最多和最重要图表的贡献者,在智力和体力上做了巨大付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地位远高于第二作者、第三作者,对毕业、评职称、申课题都有非凡的意义。 有的学校对专硕学生毕业要求仅仅限于一篇中文期刊,再严格一点的就是SCI,影响因子零点几分的SCI论文就可以顺利研究生毕业,更严格一点的,就对影响因子有要求了,硕士研究生三分左右,博士研究生五分以上才可以毕业。 江玉初当年被抢的那篇高达14.982,不光研究生毕业,博士毕业都够了。 那几年的实验结晶可以产出两篇高分论文,陆十九现在给他看的这个就是另一篇。 他把手机推回去,往椅子上一靠,“但你当时并不知情,不是吗?” 陆十九定定地望着江玉初,嘴唇动了动,然后狠狠一咬舌头,点了点头。 “况且,你还替我挨过一刀,要说欠的话也是我欠着你。” 时间仿佛静止了。 “陆十九。” 陆十九心里一慌,师兄很少有这么郑重其事叫自己名字的时候,一定是刚才咬舌头咬狠了,不然怎么感觉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了。 “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你大一时候才那么小一只,什么也不懂,被我使唤来使唤去也不反抗,蔫头巴脑还傻乎乎的,看着就缺心眼。” “后来我出柜,家里闹翻了,也是你一直陪着。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我一回头,以为看见的是顾长泽,其实却是你。” 陆十九没敢看他,哑着嗓子开口问:“那现在呢?你把我当什么呢?” 在我和顾长泽厮混之后,在我抢了你的一作之后。 我还能是你的什么人呢? 他一方面自虐般的希望江玉初讨厌他,以此证明自己对他而言是不同的。又在师兄真的离开他这个假设里惊慌失措。 江玉初看了他两秒,眼睛一弯。 亲人。 如果你的至爱出轨了你的弟弟,那你会作何反应? 江玉初以为自己会恨得牙痒痒,谁都不原谅,可真见到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以为仅仅只是以为而已。 他早在不知不觉间,原谅了面前这个人。 这个会害羞会脸红需要他护着的小孩,在他认识顾长泽之前,就已经被当成了不可替代的亲人。 亲兄弟之间是种什么样的存在? 我会把我的肾留给你,但别想让我给你倒杯水。 我会把我爱的人留给你,但别想让我刷碗。 江玉初完美的证明了这一点。 他靠在椅背上,笑的坦然。 毕业答辩结束那天回家的时候,江玉初太累了,累到无以复加,他不能去想母亲去世以及论文一作被换人的事情,他需要休息,需要躺倒,需要睡上好几天。 可一推开门,想要迈进去的脚步硬生生止住。 门厅两双鞋他都认得,一双顾长泽的,另一双,是陆十九的。 卧室传出暧昧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句对话。 “不行,师兄知道了会很难过。” “那就不让他知道。” “可是,唔——” 江玉初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巨大的疲惫泰山压顶般罩了下来。 真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了。 酒店窗帘厚重紧实,半点光都透不进来,他在里面昏天黑地的睡了两天,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 等醒来后,江玉初盯着面前的纸,将自己的情感暂时封闭,剖开过往,试图从旁观者的角度分析眼前状况,暂时来不及管鲜血淋漓的伤口。 将纸竖着在中间折了一下,他冷眼旁观了一会自己不住轻颤的右手,然后拿笔尖狠狠地戳了下去。 不颤了。 抬笔,在纸的左半部分写上“问题”二字,在右边写上“解决办法”。 他在做实验的时候经常用这个方法去捋清头绪,可以迅速将他从情绪化中稳定下来。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先处理问题,再处理情绪。 问题: 1.母亲去世。 2.顾长泽和小十九。 3.论文。 他想了一会,才缓慢而又坚定地在右半部分写起来,力透纸背。 1.无解。 最后一个竖被拉的长长的,划破了纸面,他盯着这两个字反复看了有两分钟,空白的大脑才像老旧电视收到信号一样重新运转了起来,尽管电视上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花。 2.退出。 他并非甘心,但又觉得恶心,一边恶心着一边皱眉思考着,想不通自己是在做什么,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顾长泽对陆十九有意思,陆十九也心甘情愿的话,他肯定不会横插一脚,甚至会早早收起心思,更不会在顾长泽前进一步的时候,自己就迈出剩下的九十九步,又可笑又荒谬。 3.解释。 爱上一个人,就会把世界分成别人和你。 从大五那年保送本校研究生,十月份推免录取后就开始进入读研状态,加上三年的研究生生活,接近四年的时间里,江玉初的重心除了顾长泽就是实验。 他几乎用了两年的时间去找方向、试错,等做完预实验,正式实验开始的时候,陆十九也恰好录取进来,直接入组跟进度,省了不少时间,他的称呼也从“学长”变成了“师兄”。 江玉初那时候心想跟这小家伙一起做实验肯定很顺利,哪成想就是这人,一声不吭的把一作抢走了。 他需要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牛奶煮鸡蛋的方法可以试试,睡不着或者半夜饿醒的时候都可以。 一包牛奶一个鸡蛋,小火慢慢煨,根据口味加糖,很好喝的。 小剧场: 陆十九:师兄我好难过。 江玉初:你刷碗。 陆十九:更难过了。 第11章 江玉初众望所归的死了 江玉初去找陆十九的时候,是把感性抽离了身体的,在一个完完全全冷静的状态里。 这种感觉很奇妙,所有表达情绪的开关都失灵了,死死拦着即将决堤的洪水,愣是没让它找到半分突破口。 “不打算给个解释?” 他双手抱胸,靠在楼梯扶手上,颧骨上的淤青露了一半,下一半隐没在口罩里,目光从略长的刘海中透出来,黑沉沉一眼望不到底。 陆十九一脸错愕,他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搜索那篇论文,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放在第一位,江玉初不是共同一作,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的震惊不是装的,江玉初一眼就知道。 就在这时,顾长泽突然打了过来,陆十九扫了一眼刚要挂断,江玉初就淡淡开口。 “不用挂,我们分了。你们可以正大光明的联系。” 他一转身,伸手漫不经心地在陆十九手机上一滑,替人家接通了电话,然后抬脚迈上楼梯阶,并没有听人家煲电话粥的意愿。 顾长泽的声音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 “你师兄联系你了吗?” 江玉初脚步一顿,偏过头,居高临下的瞥了眼陆十九。 那一瞬间,四目相对,陆十九脱口而出:“没有。” 那边的顾长泽突然静了静,像是有点疑惑。 “没有吗?可他昨天跟我说分手,还说你和别人在一起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然后我……我动了手,你先别生气!你师兄没骨折,但是掉了一颗牙,我今天越想越不对,感觉……他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 陆十九猛地抬头,怪不得师兄突然戴上口罩!怪不得他脸上隐隐有淤青! 江玉初背对着他,站在台阶上,没有继续往上走。 “我还说了很重的话……他没去找你吗?我以为他去找你了……算了,鬼知道他抽什么风。哦对了十九,生日快乐。” 顾长泽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强打精神。 “生日礼物的话,你们是不是对那个什么SIC还是CSI论文都挺在意的啊?我走了点关系,你搜一下这篇文的名字,人家说原本的作者也同意把第一作者,是叫这个吧?改成你,说是对晋升,还是什么的都有好处?反正我也不懂,哎不行队里找我有急事,先挂了!明天带你吃好吃的!” 楼道里静悄悄的,江玉初把最后一丝名为感性的东西狠狠扔了出去,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陆十九因为震惊而卡住的脑子才发出轰的一声,理智被炸了个四分五裂。 他突然深深地恐慌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 错了,都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只是想让师兄知道,顾长泽这个人男女通吃绝非良配,他那么恣意洒脱的人怎么可以被这种伪君子,被这种情人不断的伪君子迷惑!他嫉妒的发狂,恨不得撕了顾长泽伪善的皮。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一出现,师兄的目光就离不开你了! 江玉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陆十九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就去追。 出了实验楼,从侧门出去就是一条小巷子,他紧跑两步,谁知在巷子拐角处迎头撞上了一人—— 居然是去而复返的江玉初。 他一喜,“师兄”两字还没出口就被对方的怒吼给震碎了。 “你他妈追出来干什么!快走!” 下一秒,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从拐角转出,眉眼狠厉,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直直地朝着师兄的后背就捅了过来。 陆十九瞳孔倏地放大,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思考,猛地一把推开眼前人,随即小腹剧痛。 兜帽男骂了句粗话,被江玉初一脚踹的往后退了两步,陆十九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捞起了他,那手上黏腻腻的都是血。他被拽的踉跄两下,才注意到师兄衣服上洇开的一片暗红。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路口一辆黑车砰的一下开了门,好几个人鱼贯而出。 妈的! “到底哪个是姓顾的相好!?” “都绑了!” 江玉初挥出去的拳头无济于事,他们人多势众,一片混乱中有人抱住他的后腰把他掀翻在地,口罩被粗暴地扯下,嘴里塞进了个什么东西,视野一黑,人就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扔进了车里。 他听见有人声音沙哑,嗓子像是有痰,阴鸷又低沉地说:“跟我玩阴的,草!找死!折磨一下那小子,给他们发过去,至于这个——” 车子不断颠簸,有人重重踹了他的肚子一脚,痛的他蜷起身子。 “先留着。” 没人处理伤口,身体逐渐冷了起来,脑子也昏昏沉沉。 不知道小十九怎么样了。 他中间又断断续续地醒了几次,有时候能听见劫匪暴怒叫骂,有时候又听见劫匪用变声器谈判的声音,还有人战战兢兢地不断重复说着被包围了。 恍惚间,他听见了顾长泽的声音凉凉的传来,通过扩音器,激的他意识清醒了片刻,回归的神智逐渐收拢。 原来劫匪口中姓顾的,是顾长泽。 江玉初自嘲一笑。 顾长泽智商在线,虽然年轻,能力却数一数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年纪轻轻就成为刑警大队队长。 况且还有他爸在,这几个劫匪就是秋后的蚂蚱。 顾长泽既然那么在意陆十九,那小十九应该会没事的吧。 至于自己…… 耳边响起了顾长泽气急败坏说的那句“你怎么不去死?” 眼罩被粗暴扯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了。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说那边仓库被端了,什么炸弹被拆了。 劫匪们穷途末路,似乎要狗急跳墙。 有人捏着他的下巴给了他一巴掌,江玉初脑子嗡嗡的,被打的偏过头去,随即一把刀捅了进来。 他发出一声闷哼,意识更不清楚了,神经对痛觉的传递也好像乱了套。 这捅的又是哪啊? 应该是肝吧,肝在左边?不对,肝在右边。那脾呢?好像也不是,这是空回肠吧,还是结肠?结肠的话晚点就腹膜炎了……小十九怎么样了…… 有人在打电话,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是谁来着? 顾什么来着? 他听见这个异常凉薄又冷静的声音说道:“什么啊,我还以为谁呢,玩腻了的东西送你了。” 意识突然崩断。 就这样吧。 第12章 白大褂也休想挡住我的美 记忆戛然而止,江玉初把牛奶喝完,暗暗想到:遇到顾长泽以后,就没过过什么顺风顺水的日子。 他看着对面的陆十九,纳闷道:“我说是亲人你也不用这个表情吧,男儿有泪不轻弹,懂否?还有这个论文似乎能撤来着吧,你看看能不能把一作改回你自己。” 陆十九吸着鼻子:“我不,撤不了,你想都别想。撤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撤的。” “我留着也没用,都不做这个方向了。” “又不是论文造假,不撤!” 陆十九一拍桌子。 “二十几分的文章,奖金不少,等着我马上转给你。” 江玉初无奈扶额:“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能礼尚往来一下的?” 陆十九发红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随即又低下头去,思忖良久,带着鼻音开口说道:“想叫你哥,想问问题,想说很多话,想——” “好啊。” 江玉初起身收碗,听到陆十九还真低低的叫了一声—— “哥。” 他收碗的动作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 陆十九闭了闭眼。 亲人么? 师兄会无限包容亲人,但这条规矩在至爱上行不通,他现在还不能解释自己当初为什么和顾长泽纠缠到了一起,不能表露心迹。他需要转变自己在江玉初心里的位置。 他是师弟,也不会仅仅止步于师弟。 更不会仅仅止步于亲人。 陆十九眸色暗了暗。 再等等…… “哥。” “嗯。” “江哥。” “嗯。” “玉初哥。” “嗯。” “小江哥哥。” “……滚蛋,你刷碗。” 陆十九把两个碗涮了,从厨房冒出头来。 “沙发太硬。” 江玉初已经钻进了被子里,没好气地说:“放屁。” “真的硬。” “你再墨迹我就让你知道我的拳头也很硬。” 陆十九抱着枕头被子蹭了过来,那句“你还有哪硬”被他囫囵咽了下去,没敢说。 “你让我问问题让我说话,我总不能一个人在客厅里嚷吧。” 江玉初安静了两秒,然后往一边挪了挪,给他腾出来半张床的地。 陆十九看样子心情很好,一躺下就开始喋喋不休,绘声绘影地描述了自己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医院是多么的不人性化,标书是多么的难写,患者是多么的难缠。 江玉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陆十九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就在江玉初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又听见对方突然开口:“……你这三年,是怎么……怎么过的?” “万幸没死,凑合活着。” 陆十九听他这敷衍的语气,在心里又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那你还记得当时……怎么得救的吗?” 江玉初沉默下来。 事实上,从听见顾长泽那句话之后,到他开始应聘那家小医院工作之前,这段记忆,整整半年的记忆,他全都没有了。 心里隐隐约约知道些什么,但是没有必要说出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问的。” 江玉初无所谓地说:“我不记得了,再问这个就给你当场表演个什么叫PTSD。” “那师……哥你有想过联系我吗?” 胳膊被人轻拍了两下,陆十九没有得到回答,过了一会,他听见对方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带着些安抚的味道。 “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缺失的那段记忆江玉初并不清楚,但是现存的记忆里,他知道在偶尔夜深人静之时,是想过联系陆十九的。 想咬牙切齿地骂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挡一刀。 却又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们两人是不是就顺利在一起了,还是会有根刺横在他们心里? 经年累月,天长日久。那根刺就在那里,慢慢磨着。 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昏沉了下来,不知道陆十九就这么悄然盯着他的方向,眼睛异常的亮。 第二天一早,江玉初一睁眼,七点半了! 他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接着又头痛欲裂地摔了回去。 陆十九听到动静从厨房钻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铲子,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江玉初连滚带爬地下了地,冲进卫生间开始洗漱,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的问:“怎么不叫我!?” 陆十九莫名其妙:“开车过去就五分钟啊。” 哦也对,江玉初动作一顿,他不在以前那个上班就要坐四十多分钟车的小医院工作了。 哎?等等。 “我哪来的——” 江玉初洗完脸一抬头,水珠顺着优雅的脖颈滑向锁骨。 他瞪着陆十九:“你挤地铁回医院取车开到这里又上楼做饭?” 两份早餐被端了上来,牛奶和三明治。 “没挤地铁,打车回去的。尝尝吧,就是鸡蛋煎的有点老,不过培根和西红柿还不错。” 江玉初一脸见了鬼了的表情。 “哥。” “……说。” “我衣服上都火锅味。” 江玉初知道时间来得及,就慢条斯理地咬了口三明治,手往卧室一指。 “自己找,穿完给我洗了熨好。” 陆十九笑的像个偷到鸡的黄鼠狼,在衣柜里找了件帽衫,视线一扫,在一条藏蓝色的领带上停住。 他心里颤了颤。 那是江玉初顺利保研之后,陆十九送的。 ——祝学长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居然没扔。 他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了两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哪知衣服正穿一半的时候,江玉初就突然进来了。 “怎么找个衣服这么半——呦——” 一声口哨传来,带着笑的声音响起:“身材不错。” 陆十九蹭的把衣服往下一拉,脑袋从衣领钻了出来,一转身,就见江玉初正靠在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害什么羞?你哥我虽然是个弯的,但也不至于对小孩下手。” 陆十九:…… 我倒希望你下手。 在江玉初把领带整理好,一边系袖口的纽扣,一边抬脚去客厅找眼镜的时候,陆十九幽幽地从厨房冒出头来,没敢跟他对视,手一伸就把眼镜递了过来。 “哥,你日常上班怎么也穿的这么正式?” 江玉初戴好眼镜,对自己今天的黑色衬衣十分满意。 “统计学显示正装加白大褂的医生会更受患者喜爱,也更遵医嘱。黑色底衬和白大褂的强烈碰撞会带来感官上的刺激。哎你躲什么?你昨天不是说好闻吗?还躲?” 被喷了一身香水的陆十九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不觉得因为一件白大褂而无法像外界展示自己的美是件很遗憾的事情吗?” 陆十九:“……” 说得对。 早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温柔的落到身上,江玉初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露出修长的脖颈,他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陆十九块块分明的腹肌,以及那上面的疤痕,嘴角悄悄勾起。 陆十九把车开过来,凉爽的风从车窗外穿了进来,轻轻拂动着一切,包括他那颗悸动的心。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拿着相机正对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江玉初:本文原定cp是谁来着? 陆十九:我啊! 江玉初:你确定? 陆十九:???你在说什么始乱终弃的胡话??? 江玉初:压根就没开始,哪来的的终? 陆十九:嘤嘤嘤你昨晚明明就不是这么说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好像把自己也骂了) 顾长泽:你们是把我忘了吗? 第13章 你猜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顾长安抱着卷宗走了进来,脚一勾,就把门带上了。 他伸手从桌上拿起照片,啧了一声。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好看的男人,身高差不多,一人蓝色帽衫配休闲裤,慵懒舒适又得体,一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身旁人;另一人身着黑色衬衣,银灰色领带亮光面料,手臂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偏头看着另一方向,嘴角似有似无的带着一点笑。 早晨醉人的阳光在两人周身撒上一圈淡淡的光晕,跳动的尘埃变成金色的雾霭。 “别说,还挺般配。” 顾长泽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抽回照片放进抽屉里,往后一靠。 “你可没跟我说陆十九也在第一医院。” 顾长安不服气:“你又没问,再说了,你不是跟陆大哥好过吗?怎么连人家在哪上班都不知道。” 顾长泽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冲他阴森一笑。 “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吗?” 顾·炸毛·长安顿一蹦三尺高的远远躲开。 “你自己追不着媳妇就欺负我!都搁这看一早上照片了,被你压榨的广大底层劳动人民托我来问问说好的九点开会呢!?” 他脚丫子牢牢地钉在原地不动,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胳膊把卷宗递过去,“我本来以为冲你那王八吃秤砣的架势,肯定是铁了心的要把人拴家里,结果你还没有,跟人家做了个什么君子协定,这也就算了,你还先违约去了人家家里,被轰出来纯属活该。” 顾长泽:“那是我的房子。” 空气突然安静。 顾长安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不动声色地又往后挪了两步,看见他哥突然似有所查盯着自己,顿时结巴了。 “哥你现在智商,哦不,情、情、情商低——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你想见人家非得早晚去人家楼下蹲、蹲着吗?你是傻吗?住对门不行吗?” 顾长泽:“……” 竟无法反驳。 他拿起一会开会用的资料,用一种刻不容缓的语调开了口:“你去把对门那套搞定,高出市场价也没事,户主要多余补偿也行,总之尽快。” 顾长安白眼一翻:“我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初就可以——” 他突然不说话了,悄没声息地扫了他哥一眼。 顾长泽往椅背上一靠,眼眸微微眯起,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敲着,敲的人心惊胆战。 “你小子……怎么突然这么上心?” 顾长安干笑两声,感觉自己脑袋上要是有个萝卜缨子,肯定已经被镭射眼扫的萎了下去。 “那个,咳,哥,你之前买房的时候不是为了瞒着爸就给挂我名下了嘛,然后这个,这个,那天嫂啊不是,江医生私底下找我,问房租怎么算,我说这哪能要房租啊,可他坚持,说要么租要么买,再不然他宁可新找个房,我就……我嫌麻烦,直接卖了,低低低低价卖的!没坑他!” 室内寂静了两秒。 “然后我又垫了一大半买了对门,你看看什么时候报……啊那个算了不用报销了,当我投资。” “顾、长、安。” 卷宗被当做武器,直直朝着顾长安砸了过去,力道之迅猛,角度之刁钻,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哥哥哥哥别生气啊啊啊啊他不让我说啊!我还有事先走——嗷嗷嗷别打别打,疼疼疼——” 顾长泽拎起他耳朵,像被摸了屁股的老虎似的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的开口:“顾长安,迟到早退,你这三个月奖金没了!捡起来!准备开会!” 说完,他阴沉着脸出了办公室,有人战战兢兢地递过来一杯咖啡,叫了声“头儿”。 咖啡还是原先的咖啡,可今天格外难喝。 房子根本不是事,如果能用房子解决他们之间问题的话,顾长泽巴不得多送几套过去。 可偏偏江玉初把界限划的那么清楚,生怕跟他扯上一点关系,这种明显要跟他分道扬镳两不相欠的态度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他们俩当时住一起的时候,顾长泽压根就没想过房租这种事,他大手大脚惯了,住过去也是因为离局里近,上下班方便,加上江玉初做饭堪称色香味俱全。 或许还有对人的一丝愧疚。 他只是单方面的享受人家对他的好,将一地柴米油盐水电房租等鸡毛蒜皮留给对方,完美的演绎了一个什么叫做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现在两人角色互换,他想给,想千方百计地对他好,可人家不稀罕。咣当一锤子把态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撂那,一点余地都没有。 顾长泽没滋没味的喝着咖啡,在走廊里瞥了眼会议室内安静如鸡的众人,心想,做个屁的君子,不如把人抓回来绑上算了。 “对了,”他刚一转身,眼角就是一抽,稳稳地握住咖啡往后退了一步,若无其事地伸出一只脚,紧追而来的顾长安登时没刹住车被绊了个狗吃屎。 他伤心欲绝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对上他哥禽兽似的笑容。 “……” 肯定没好事。 “顾长安同志,组织为了考察你的忠诚度,决定将五千字的思想汇报交由你处理。”顾长泽伸出三根手指在顾长安面前晃了晃,笑的无比灿烂。 “三个季度的。” 顾长安痛心疾首:“你这是公报私仇。” 有人装聋。 “还有,上个案子抓的太顺了,肯定有线人,你有空查查,查不到就算了,越少人知道越好。另外明天帮我订束花给你嫂子,不要太高调。” 他特意加重了“嫂子”二字。 “明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不是。” “那你订花?” “我乐意,你管的着?” 顾长安用眼神射穿了他哥的背影,然后抬脚跟着进了会议室。 订花? 好的。 黄白相间的如何? 第14章 拈花惹草江玉初 初秋的天温度宜人,风从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蓝色的窗帘悠悠地飘起来,轻柔的摆动着。 江玉初接了杯温水,放进一块方糖,用勺子慢慢地搅着,等糖化的差不多了才递过去。 一双素白纤细的手接过,然后握着水杯,呆呆的不动了。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白皮肤,瓜子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尽是茫然,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上抖的颤颤巍巍,刷的一下就滚落了下来,她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江医生,我爷爷……” 对待女性,江玉初向来极尽温柔与耐心,尤其眼前是个六神无主魂不守舍的大美人。 于是他蹲下身子,琥珀色的眸子脉脉含情带着怜惜,直直的望进对方的眼睛里。 他轻轻开口:“信我好吗?” 女孩手一紧,纸杯变了形,水洒到了裙子上。 她瘪瘪嘴,眼泪突然决堤,呜哇一声就扑了过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抽抽噎噎打起了哭嗝,鼻涕眼泪全蹭到了白大褂上,江玉初身体一僵,然后凉凉地扫了眼门口同样瘪着嘴的陆十九,使了个眼色。 陆十九用力咳了一声,女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举止不当,忙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把自己绊倒,连连给江玉初鞠躬,嘴里不停的说着“麻烦江医生一定要救救我爷爷。” 美人垂泪在不懂怜香惜玉的陆十九眼里丑的要命,心里的腹诽都写在了脸上,说了几句官话,把人连哄带推地送了出去。 还好女孩一直低着头没看见他表情。 等人走了,他一回头就看见江玉初已经换了件新的白大褂,正在系袖口的口子。 陆十九黑着脸坐到位置上,然后酸了两句。 “师兄,你对女人都这样吗?又是蹲着又是抱着,不怕人家告你耍流氓?” 江玉初莫名其妙:“我哪里耍流氓。” 陆十九小声嘀咕了什么,江玉初没听见,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说:“不懂了吧?当我视线比她的要低的时候,会营造一种‘我比她还弱势’的感觉,从而降低心理防线,也更容易套话,你学着点。” 陆某人没滋没味的哦了两声,顺嘴问病人什么情况。 江玉初下班前看见了之前发热患者的胸水检查结果,在查房后叫来了家属谈话。 胸水检查结果里发现了癌细胞,癌症进展已经出现胸膜种植,引流量比昨天多了小一百毫升,极有可能出现恶性胸腔积液,治疗有点棘手。 癌症晚期,生活质量重于生存期。 老爷子的儿子儿媳没来,是孙女过来陪的床,一听“进展”两个字马上吓懵了。江玉初好不容易才让人缓过来,告知接下来要全身化疗加胸腔灌注化疗药来控制积液,并且强烈建议做基因检测,如果有突变的话可以用靶向药,效果更好。 可估计这丫头这幅样子,肯定也是没记住。 等明天儿子儿媳来了之后再说一遍吧。 他刚换好衣服,内线电话就响了。 “喂,江医生,门口有人找。” 他告诉陆十九先走了,不等对方询问就伸手一指:“衣服手洗,不能机洗,一定熨好再给我。” 陆十九:“……” 医生办公室、值班室、会议室、病房都算作住院区,与家属等候区之间有道门,出来进去都需要刷卡,等候区有个前台,登记每天除医生之外的出入人员,前台在一般情况下,看见常来陪床的家属都会简单签个字直接放进来,除非是陌生面孔,否则一般电话都打不到住院区。 江玉初刷卡出门,正要问是谁,就看见一人西装革履的端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打发时间的杂志看的津津有味,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过来,在两人之间的地面铺上一层暖黄的光。 这人头发乌黑,梳的一丝不苟,五官端正,眉眼间的皱纹带着久经风霜后的沧桑与沉稳,久居上位的气息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听见声音,那人的注意力从杂志上挪开,轻飘飘地扫了过来,随即钉在江玉初身上,上下打量他几秒,忽而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眼角皱纹也随着这动作也加深几分。 “好久不见。” 江玉初一推眼镜,嘴角微微勾起。 “好久不见,顾老头。” 医院北门出去是条长街,江玉初熟门熟路地到了一家烟酒超市门口,那正停着辆SUV,他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顺嘴调侃了一句:“还是当爸的知道低调行事。” 顾立文也不恼,笑呵呵地回答:“长泽给你添麻烦了。” 江玉初系好安全带,“可不敢,顾大少爷年轻气盛,连保镖都出动了,就那穷乡僻壤的小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惹了什么道上的人。” 他目光闪了闪,状似若无其事地开口:“再说,没您的许可,他能知道我在哪?” 这要是以前,江玉初是怎么也不会和德高望重的长辈这么说话,尤其这人还是顾长泽的父亲。 他只会谨小慎微地走好每一步,在泥地里翻来覆去好一顿揉搓,烈火焚心,勉强把自己烧成一个像样的瓷器,才会多几分资本和底气来面对这人,妄图能得到对方的祝福。 谁能想到今天,他也可以举止泰然满不在乎地去揶揄人家。 因为无所谓了。 顾立文不接纳他,不同意他和顾长泽的事,本来就不是对这段感情最大的阻挠。 梦总是突然醒的,就像泡沫一般,越吹越大,最后啪地破灭,什么也没有,除了空虚。没有脚踏实地的建立起来的东西,就无法形成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撑。 他对顾长泽的追逐,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顾立文但笑不语。 “老张,开车。” 江玉初坐了一会才发现方向不对,不是去茶馆,他面不改色地问道:“老头,去哪啊?” 顾立文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子也不掀一下。 “我家,你阿姨想见见你,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说完,他好像知道江玉初心里在想什么,紧跟着就接上一句:“放心,我那臭小子从来都不回家,你俩碰不上。” 江玉初听完,伸手拍了拍前面的司机的靠背。 “师傅,麻烦您前面路口停一下,我要下车。” 顾立文:“……” 作者有话要说:梦总是突然醒的,就像泡沫一般,越吹越大,最后啪地破灭,什么也没有,除了空虚。没有脚踏实地的建立起来的东西,就无法形成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撑。——东野奎吾《时生》 第15章 蒋女士是个拆台小能手 顾立文看着人捧了束百合从花店里出来,又转进超市买了礼盒,笑的眼睛都快成一条缝了,前面的司机默默移开目光,感觉没眼看。 等车门一被拉开,顾立文眼珠子瞪的老圆,一副吃惊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要跑。” 江玉初心里腹诽您这演技可真拙劣,面上却还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空着手登门拜访可不好看。” 再说两个腿的可跑不过四个轮子的啊。 盛水华苑是一处高档住宅小区,车子一开进去,一股奇异的宁静感就丝丝缕缕地缠了上来,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平实又精致。 偶尔有几个孩子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穿行,眼睛一眨,他们的身影就又隐去了。 夜晚的小区就像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卸下层层妆容和繁杂服饰,换上简便清爽的居家服,等待归家的丈夫,自然而然的带来亲切感与温馨感。 原来顾长泽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江玉初退后了两步,在顾立文摁上密码锁的时候别过头去,门在轻松欢快又短暂的音乐声中开了。 “你阿姨老想见见你,可你——” “爸你回——” 顾立文的话被打断,客厅里的三人都愣住了。 江玉初在瞬间就整理好了表情,微一低头,将手上东西放下,拢着手站在门口,冲着顾长泽一点头。 “这位老先生在路上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就送他回来了,没想到是你父亲。” 又有人从厨房里出来,顾长安手里揪着个不知道炸的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正往嘴里塞,塞完还冲回头嚷了一句:“妈,我就说里面没熟,你火太大了,哎嫂——江医生,你怎么在这!?” 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江玉初彬彬有礼,往后一退跨出了门槛,嘴上说着:“老人年纪大了,家属得经常陪着点,那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厨房有声音传来,他转身的动作就是一顿。 “谁呀,是老顾回来了吗?小江跟你来了没有?” 一个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面容精致,皮肤保养的极好,脖子上一点皱纹都没有,身上围着条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围裙。 蒋芸一看见江玉初,眼睛就是一亮,挥着铲子走过来把人往屋里拽。 “哎呦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买什么花啊真是,赶紧进屋。老顾天天念叨你念叨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江玉初:“……” 顾立文:“……” 真是拆的一手好台。 女士邀约,却之不恭。 顾立文咳了一声,有点尴尬:“那个,小芸啊,你先做饭,我有事跟他说。”说完就带着江玉初进了会客室,门一关,将顾长泽若有所思的目光隔绝在外。 “本来这俩白眼狼一年也不回一次家,谁知道这次回来的这么快。” 江玉初心领神会的一挑眉,也不言语。 顾立文可能是老脸挂不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虽然今天找你主要是别的事,但你和长泽要是能……”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江玉初笑眯眯的眼睛,随即把话咽了下去,沉默两秒,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还记得影子吗?” 另一边,顾长泽进了厨房,看见他妈把肉倒进锅里开始翻炒,才慢慢的,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开口:“妈,我爸跟那个医生认识?” 蒋芸理所当然:“对啊,那可是你爸半个徒弟,好几年没联系了,前几天突然说小江回来了,让我认识认识。你不在家的时候老夸人家,说要是小江读的不是医学院而是警校的话,不会比你差。我一想这感情好啊,就把你俩叫来了,多认识人多条出路嘛,况且还是个医生。” 顾长泽眉头微微皱起,“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蒋芸拿着铲子就要拍他,没好气的说:“还你怎么不认识,你那时候回家吗?啊!你不正跟你爸闹别扭,让他不要管你的人生呢吗!” 说完,像是不解气似的,炒菜的动作都多用了几分力,锅里刚放进去的蒜薹遭了秧,“私生活一团乱,还不让人管!” 顾长泽想了想,当初警校本来就不是他想读的,好不容易捱到毕业想改行,结果他爸已经打好招呼,在局里给他找了个轻松活少还不危险的工作,声泪俱下老泪纵横的让他去,一言不合就盖过来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顾长泽见躲不开,硬着头皮去了,卧薪尝胆厚积薄发,拿着金灿灿的考核成绩毅然决然的跟原来的工作说了拜拜,跳进了刑警大队,并扬言向父亲学习,要深入体验一下为人民服务舍生忘死的含义。 顾立文做了一辈子刑警,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没了年轻时候的热血,他只想儿子平平安安,结果这混账东西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进了刑警队,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管不住了,搁顾长泽的话就是:“我都按照您的意愿读了警校当了警察,总得给我私生活留点喘息的空当吧。” 所谓的喘息就是香车美酒佳人在怀,私生活一度极其混乱,没人能管的了他。 顾长安唔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往回倒时间。 “也就是说我哥跟老爸开杠那年,江医生认识了老爸,兴许不知道那是咱爸又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所以没有对哥说。” 顾长泽递过盘子,蒋芸把蒜薹炒肉盛出来,然后突然回头:“什么意思,你们互相认识?” 顾长安手忙脚乱接过盘子蹿了出去,那眼神分明就是——哥你自己解释。 顾长泽低低的嗯了一声,他能怎么说? 妈,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对你儿子穷追猛打了好几年的江医生? 还是,这是被你儿子干的一堆烂事气跑了的儿媳妇? 再或者,这就是让你儿子三年前得了心碎综合征和转换分离障碍的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要说:心碎综合征,别看这名字似乎有点玛丽苏,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它又称作“心尖球化综合征”、“应激性心肌病”,还因超声心动图表现酷似日本渔民捕鱼时使用的章鱼篓,而得名“章鱼篓心肌病”。最早由1990年日本科学家发现并命名,是指人因经历重大外部事件打击,比如:亲人去世及爱人去世、公司破产、升学无望……产生极度哀伤或愤怒的心理时,所引发的胸痛、憋气、呼吸短促等类似心脏病的症状。 情绪本身对于人体是一种应激,通常人们在接收到刺激事件时会造成交感神经兴奋,短时间内身体会分泌出大量的儿茶酚胺(主要包括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 并流入血管,其代谢产物对心脏有暂时性的毒性,引起外周血管收缩,心肌收缩能力减弱,心脏心室收缩无力,出现心尖球形改变,心率减慢,心脏的收缩压和舒张压降低,供血量降低,身体供氧不足,从而会出现心痛症状。 最常见症状为急性胸痛、呼吸困难或晕厥,因此一般情况下难以与急性心肌梗死区分。如果未正确诊断抢救不及会造成严重后果,患者可能心力衰竭,还容易猝死。 第16章 这可真是个SSS级任务 他避开蒋芸探究的目光,将视线落到了会客室紧闭的门上。 江玉初追了他一年后就和他爸有了联系。 谁联系的谁? 他爸知道他和江玉初的事? 总不能是他爸体检正好在第一医院遇到实习的江玉初,两人就此一见如故? 而且明明一进门时候还算有说有笑,一看见他马上就变了脸色。 为什么? 会客室的门打开,江玉初神色凝重的出来,一抬头,就对上顾长泽的视线,果断装瞎。 一顿饭在一阵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蒋芸乐呵呵地给江玉初夹了个香辣虾过去,在对方连声道谢中问道:“小江啊,你有女朋友没啊?” 江玉初扶了扶眼镜,笑着开口:“阿姨,我没有。” 顾立文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蒋芸眼珠一瞪,随即又扭过头去一脸慈祥和蔼地看着江玉初。 “那你有男朋友没啊。” 顾长泽被一口汤呛到,咳了个脸红脖子粗,他忙对江玉初说抱歉,我妈没别的意思。 顾立文又踢了她一脚,蒋芸也踢了回去,面上矜持又礼貌地问了一句把人劈的外焦里嫩的话。 “那你看长泽怎么样啊?” 顾长安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到汤里去了,“妈,您今天咋回事?!” 江玉初放下筷子,看着蒋芸,眼睛轻轻一弯:“我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他说完,转头看了眼顾长泽,像是认真端详了一下他的长相,才继续说:“顾长泽五官和气质绝佳,眉眼像您,很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略薄,更像顾叔,性格特点了解不深,想必肯定都是二位人中龙凤优点的结合,以后一定会像顾叔一样有一番作为,并且娶一位像您这样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能把人宠到天上。” 一通瞎话说完,江玉初险些闪了自己的舌头。 蒋芸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顾立文,随即伸手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嘴角悄悄勾起,心情很好。 “你顾叔也真是,之前一直说你忙,没带你来过,要是早点来的话,早让你见见我家这俩臭小子了,你们年轻人还能玩到一块去。” 江玉初心道哪里是忙,分明是那会他压根就还没过顾立文的考察期,没资格过来见蒋芸,嘴上却给足了台阶。 “是我的错,实验室比较忙,没能来见见您。” 一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度过,江玉初觉得比没吃的时候更饿,还要应付蒋芸时不时的家长里短,给足人家面子的同时颇有点心力憔悴,心说还不如在茶馆和顾立文见面,好想念家里的酸辣粉街边的麻辣烫还有商场里的小火锅。 等结束的时候,顾长泽被蒋芸特意点名道姓的命令去送小江回家,疲惫不堪心里还有事的小江同志连说不用麻烦。 蒋芸:“那怎么行?就让他送。” 说完就把车钥匙塞顾长泽手里,等人一走,门一关,蒋芸把顾长安踹进厨房刷碗,并且特意嘱咐了一句待会别走有事问,然后笑眯眯地揪着顾立文的耳朵把人拽进了卧室,双手叉腰,趾高气昂:“顾立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于是今晚,蒋芸心中斯文小生模样的江玉初,在顾立文口中,逐渐变成了另一幅样子。等听完,她心里一咯噔。 顾立文冷哼一声。 “以前觉得小江没资格,现在看来倒是长泽配不上人家,既拿不起又放不下,像什么话!” 他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在,此时冷着脸,蒋芸也不好打马虎眼,她一方面心疼江玉初,一方面又想护着不懂事的儿子,在一旁颇有些手足无措。 “长泽他……他不知道的啊。” 顾立文叹口气,拉过妻子的手,声音放缓了些。 “不知者不代表无罪。小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你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说他被爱蒙蔽了双眼看不见危险也好,他都撑下来了。我当时看着病危通知书,居然是在想——顾长泽,你就祝愿自己别看上人家吧。” 蒋芸心里一沉,坐到他身边,在他后背上慢慢地拍着。 “可是老顾,小江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长泽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我们好好地补偿人家。看看能不能再撮合撮合,我看长泽好像对小江挺有意思的,眼睛就没从人家脸上下来过……” 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卧室内陷入一片寂静,顾立文想着江玉初在会客室里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事,有点发愁。 卧室外,顾长安把手机录音关掉,垂着头好半天没动地方。 他想了一会,轻手轻脚的拿上衣服出了门,把蒋芸让他留一会要问话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估摸着时间,他哥应该已经送完人了。于是就拨了个电话过去,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打了半分钟顾长泽才接了起来,像是在开车。 顾长安沉默一会,才出声问道:“哥,你记不记得江医生追你的时候,你跟他说过让他先搞定咱爸的事。” 那边的顾长泽好半天没说话,像是在回忆,隔了许久,久到顾长安怀疑他哥已经忘了他的存在的时候,顾长泽的声音才犹犹豫豫地传来:“没有。” 顾长安冷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异常严肃:“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吗?” 楼下的风凉嗖嗖的,这次间隔的时间更长了,他也不急。 一句话突然毫无预兆地钻进了脑子里:“你看这个世界到处都在宣传名词的爱,好像没事就可以拿点爱来享受就好了,可其实爱应该是动词,是给予,包括关心、责任心、尊重和了解,懂?哈哈哈其实这句是书上的我还在学,你看那还有三摞,追你哥追的我都要立地成佛了。” “没有。”顾长泽的声音传来,还是同样的犹豫与不确定。 顾长安有些恨铁不成钢:“哥,爱应该是动词,是给予,包括关心、责任心、尊重和了解。你追不到人,绝对是自作自受。”说完直接挂了电话,顾长泽往回打了三遍,他才接起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气急败坏,“顾长泽!活该你被甩!你他妈告诉江医生要是能得到咱爸的祝福,就会考虑走心!你记得吗!” 电话突然挂断,手机一片忙音。 顾长泽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片段。 江玉初擦着额头上的汗,刚跑完十公里的他有些喘,眼睛却笑盈盈的。 “说好了啊,我能跟下来你就告诉我你的三个要求,该说第一个了吧。” 他眼里的光灿若星辰,看的人要醉死在里面。 顾长泽偏过头去开始做拉伸,有些高傲不爱理人,想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第一,得到我爸的认同。顺便一提,我还没出柜。” 江玉初明显被噎了一下,随即挑眉一笑:“追顾大少爷可真难,一年了连个甜枣都没给我,上来还是这么SSS级难度的任务,不过——” 他舔了舔嘴角,颇有几分兴趣似的。 “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爱应该是动词,是给予,包括关心、责任心、尊重和了解。——弗洛姆 第17章 江玉初的第一滴血 车子静静停在路边,车窗外霓虹闪烁,录音在放着,顾长泽一动没动。 “他一点虚头巴脑的客套话都没有,上来就开门见山的说‘顾叔叔您好,我是顾长泽的朋友,以后的爱人。’我心说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还净说点胡话,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也没理他,就叫人把他轰了出去。” “可第二天他又来了,又被我轰了出去,就这样来了一个月,风雨无阻,我有时候不在局里,还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顾长泽闭了闭眼,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用力。 江玉初的感情炽烈又坦然,他却选择视而不见,因为那团烈焰般的感情后面有另外一小团若隐若现的莹莹月光,勾的他心里痒痒,连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情都不找了。 陆十九干净纯粹的跟张白纸一样,那么容易害羞的漂亮男生怯生生地站在江玉初身后,一口一个“学长”小声叫着,看的顾长泽萌生了强烈的保护欲和征服欲,只想在白纸上面狠狠地画上一笔。 江玉初望着他,他看着陆十九,陆十九黏着江玉初。 每个人的目光都不一样。 顾长泽压根就没把所谓的三个条件当回事,完全是为了支开江玉初,想有更多的时间和陆十九相处。 原来……原来他真的去找他爸了。 就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接去了。 “后来我把他叫进来,问,你想干什么?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说‘顾叔,我有利用价值,可以给长泽铺路。我现在配不上他,但不代表以后也配不上。’他就那么看着我,骨子里全是傲气和势在必行的决心。” “他第一个案子,是阴差阳错参与进去做了321的,因为案子走得紧,手续没办好行动就开始了,虽然计划很成功,毒贩被一窝端了,但他却因此被怀疑参与毒品走私。” 顾长泽愣住了,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紧紧秘秘的疼。 刑事特情代号321,江玉初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特情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玩命吗?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离弦之箭般驶了出去,顾立文的声音简直是对他精神上的鞭笞。 “如果我们没办法把他拉出来,走私毒品的帽子就会盖在他头上,三百多克的新型毒品啊,够判死刑的。接他出来的时候跟他说赶紧退出还来得及,可这孩子就摇摇头,说些什么冠冕堂皇为国效力的话,最后才小声的让我别告诉长泽。” 他顾长泽当时在干什么呢? 第一次参与缉毒任务,大获全胜,又因为表现突出被队里记了功,江玉初那时候是不是正被关押,等着人带他出去? 顾长泽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感觉丝丝缕缕的苦涩蔓延上来,疼的他开车的手都在抖。 “后来的四年,只要有长泽参与的任务,都会有小江的影子,有时候我一个没看住他就会以身犯险,把证据送出来。他在幕后一声不响地把长泽推到了现在的位置,我看着他一天天的不爱说话,变得沉默寡言,心里也不是滋味。人身安全和心理上的巨大压力,没经历过的人怎么会知道。” 顾长泽停在红灯前,把脸埋进手掌里,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强,他想把人揪过来打一顿,吼一句我他妈不需要你玩命得来的证据。 可他是最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 “他有时候在茶馆里一句话也不说,就愣愣地盯着我,我劝他捱不住了就退出吧,可他就说‘我看看您,再想想他,还能再坚持一会’然后他就开始笑,让我也快点同意吧,这么玩下去,他真怕人还没真正追到手,就先翘了辫子。’” 蒋芸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埋怨:“长泽喜欢男孩子,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干嘛为难小江呢?” “我没为难他,是他一直在为难自己。我本来想,这孩子有天赋,敏锐的很,或许还可以再多磨磨,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长泽和小江互换……咱们的儿子为了别人这么不要命,然后就开始钻心的疼啊,长泽是你我儿子,小江也是别人儿子。他从头到尾就这么一个要求,让我祝福他们,压根没提长泽要是拒绝了他会怎么样。” 电话拨过去,江玉初没接,顾长泽打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的疼痛几乎化为实质,叫嚣着撕扯着自己的记忆,为什么当初不对他好一点。 顾长泽,你没有心。 “孩子不容易,我就告诉他,案子结束就别做了,我同意了。可谁能想到在最后收尾的时候却出了事,那一枪险险避开要害……”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顾长泽脑子嗡的一下当了机。 “这孩子刚醒就要出院,说长泽过生日他得赶紧回去,我不让,他突然叫了声爸,嘴一咧,乐的跟个孩子似的,我心一下子就软了,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他和江玉初在一起的第三年,他当时满心都在陆十九身上,却又因为对江玉初有愧疚,所以态度忽冷忽热时好时坏。 那天江玉初拎着蛋糕回家,脸色不太好,但眼睛却是亮闪闪的,像是有什么喜事。他没理会,心里正因为一个案件毫无进展而焦躁,切好的红丝绒巧克力蛋糕也就吃了一口,很甜,入口即化。 屋里静悄悄的,江玉初突然开了口:“顾长泽,我觉得需要重新思考一下我们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本来是在一个深夜,听一只榴莲的《海底》,边哭边写,心疼小江心疼坏了。 然后第二天,电脑抽了,这章没了…… 再写的时候超级不在状态啊啊啊啊啊。 哭死。 第18章 杀人诛心顾长泽 顾长泽一愣,他心里莫名蹿上一股火,案情毫无头绪的火,陆十九不接受他的火,江玉初现在也想离开的火。 这是终于受够了要放弃自己了?有别人了?这么快就腻了? 当初是谁舔着脸过来追他的? 顾长泽心里乱成一团,又烦又燥,表面上却冷着脸:“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啊?” 江玉初一怔,随即笑了一下,开口就要解释:“不是,我是想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领口一紧,惊愕之下就对上顾长泽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喷薄而出的怒气马上就要把他燃成飞灰。 “你是不是觉得我耽误你时间了?因为我给你的回应不够!?我每天这么多事哪有空顾及你敏感的情绪!?已经在一起了你还想要什么!?” 江小天被吓的炸了毛,受惊之下发出一声三魂没了七魄的惨叫,刚从江玉初怀里蹿出去就扑到了顾长泽身上,四爪一顿乱抓,在结实有力的小臂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子,顾长泽揪起它的后脖领就那么一甩—— 空气都寂静了。 但凡用暴力解决问题,一般说明你无能到了极点,因为暴力是没有办法的做法,但当你使用暴力时,就说明你根本没有能力讲理了。 这是江玉初评价医闹新闻的一段话,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在顾长泽脑子里响了起来。 他松了手,江玉初看着墙边蹬了两下腿就不动了的江小天,脸上的表情突然碎开了来。 他那句“我完成了你的第一个条件,你是不是该叫我老公了?”卡在了嗓子里,硬是没说出来。 “顾长泽。” 顾长泽想夺门而出的动作顿住,心里又慌又怒,他不自然地回过头,就看见江玉初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脸色过于苍白,竟像是大病一场。 他一歪头,视线直直地望了过来。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会着急吗?” 顾长泽那句本想脱口而出的“你放什么屁”在嘴里打了个囫囵又被咽了下去,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江玉初眼里的光逐渐熄了下去。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月光散落,穿过云,铺在小区里,落在一个小土包上,给它披上一层淡淡的银色。 江玉初闭了闭眼,江小天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那一天,顾长泽带回来的。 顾长泽喝了酒,抱着猫,坐在他家门口,仰着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清醒时看不到的那种纯真,他扯了扯江玉初的裤腿,然后轻轻地说:“在一起吧。” 江玉初把人扶起来,只说了个好字。 没问他为什么抱着猫,没问他为什么醉酒,没问他为什么坐在他家门口。 把猫安顿好,转瞬间做好了去做脱敏治疗加吃抗过敏药的计划,一回身,顾长泽就扑了上来撕扯他的衣服,江玉初眼睛一弯,问醉醺醺的顾长泽:“你会吗?” 顾长泽瘪了瘪嘴,摇了摇头,江玉初低头微微一笑,侧脸在灯光下变得柔和起来,他哄孩子似的说:“我教你,你可别后悔。” 顾长泽把头埋在他肩头,像只大狗,闷闷地说:“不后悔。” 江玉初把人推到,俯身压了上去。 第二天,江小天在脸上踩来踩去,江玉初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腰疼的厉害,他回身看向身边还在熟睡的顾长泽,心道你不会个屁。 他以为自己找了个需要他疼他宠的小媳妇,哪知道疼的居然是自己。 江玉初轻轻地笑了一下,伸出左手,慢慢地覆上顾长泽给他当枕头用的右手,后者睡得迷迷糊糊,把手紧了紧,自然而然的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而现在,江小天的身体小小的,就埋在那个小土包里。 江玉初轻轻笑了一下。 顾叔,你净骗我。 他根本不喜欢吃那个蛋糕。 顾长泽静静地看着那栋陈年老楼,看着窗口映出的暖黄灯光。他知道那间屋子里没有等他的人,甚至穷极一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那个人。 “后来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一些,劫匪走投无路绑架人质想要两败俱伤,炸掉了所有仓库,长泽救出来一个,失踪了一个,失踪的那个就是小江。他没死,第一个联系了我,等我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一动不动地趴着,脸埋在泥里,身上没一处好地,医务人员抬的时候都不知道该碰哪,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伤……” 顾立文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 “他中间醒过来一次,对着我就问‘妈,您来接我了?’医院抢救的时候我一直在外面守着,医生下了三次病危,三次啊……呼吸心跳都停了……” 顾长泽上了楼,一步一步,走的越来越艰难,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慢慢蹲下身去。 如果疼痛可以转移的话,他希望自己现在感受的比江玉初当时的更疼上百倍千倍。 三次病危…… 三次…… “他在重症住了两个月,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像换了个人,等他开口的时候,说知道我肯定有门路,可以帮忙造个假身份,他说他是江小天,还问我要卡号,说什么转住院费,把一切算的明明白白的。最后告诉我,视爱情为生命,就会困于情,变得敏感而脆弱。他放弃长泽了,太累了。小芸,你听听,你听听。” “那会长泽得了病到处找他,我几次都想告诉他,可小江说顾长泽只能看见一个死人,我怕他真出事,就把人送走了。” 顾长泽的手抬起,在门上轻轻扣了扣,他想,就算江玉初一晚上不开门,他也可以一直等。 他无力击退回忆和现实纷至沓来的攻击,它们就像一群秃鹫在头上盘旋,等着享受一具死尸,觑空便向他俯冲,把利爪和尖喙扎入他的脑海。 原来,是这样的么。 心里的钝痛一下一下折磨着他的神经。 江玉初啊江玉初,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他顾长泽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顺风顺水,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本以为会这样风平浪静至死,江玉初却成了他唯一的意外。 意外的在心上扎了根,牵一发而动全身,哪哪都痛。 他固执的认为江玉初没有死,执拗的想要将人挖出来,却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江玉初真的断过呼吸,停过心跳。 原来我真的失去过你。 “他精神状态不太好,经常会自言自语,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还把来会诊的精神科医生赶了出去。我后来才从只言片语里捋出头绪……小江的母亲在长泽生日那天去世了,等他回来的当天,长泽和别人在家里……被他撞见。这就是咱的好儿子!不让咱们管的好儿子!这干的还叫人事吗!” 门没人开,声控灯熄了下去,顾长泽静静地站在楼道里,他后悔刚才送人回去的路上为什么没多说两句话,为什么是一路沉默的将人送回家。 几年的回忆像是一张大网越收越紧,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箍住了他。 他对江玉初的感情,他的悔恨,他的心疼,分毫毕现地陈列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地对他进行千刀万剐。 江玉初,我再也不会离开。 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离开。 他愿意放弃一切回到过去,去告诉那个看着他眼里会有星辰大海的江玉初。 “别走,我会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江玉初:“虐吗?” 陆十九:“不虐。” 江玉初:“我觉得也是。” 顾长泽流下悲伤的洪水。 第19章 人成各,今非昨 江玉初正摆弄手环上的记录,他刚跑完五公里,配速540,比上个月的训练快了十几秒,于是满意的将一口冰可乐灌下肚,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可乐第一口价值两块五,诚不欺我。 他一脚迈进楼道,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一抬头就看见他家门口站了一人。 昏暗的楼道里,那人一动不动,听见声音后望了过来,只一眼,就让江玉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长泽快站成了个雕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跟着凝滞了起来,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在他身边缓缓旋转,吞没了所有的生命力。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顾长泽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想上前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想对他说对不起,想告诉他我都知道了,想骂他为什么不知道珍惜自己。 可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顾长泽声音都是哑的:“你回来了。” 江玉初又往后挪了一小步,皱着眉:“你……” 他的小动作落在顾长泽眼里,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接戳进胸口。 这么不愿意靠近我的吗? 顾长泽勉强用一个镇定的语气说:“我戒指可能落在这了。” 他抬起的右手手指上空空如也,江玉初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在家里见到什么戒指,于是警惕十足地问:“什么样的,等我找到了改天给你。” 顾长泽闭了闭眼,轻轻笑了一下,心里的苦涩都要蔓延出来将他淹没。 “你送的那个。” 江玉初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他像是有点热,抬手将有点长的头发往后一拢,露出光洁的额头,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滑下,晶莹剔透。 楼道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声控灯不适时地熄灭了。 江玉初一跺脚,灯光亮起的瞬间他只觉身上一紧,被人紧紧地箍住,力道大的仿佛要勒死他。 熟悉又浅淡的烟草味悠悠飘进鼻腔,他嗅了嗅,运动后的好心情突然就没了,伸出手缓慢却坚定地将人推开。 恶心。 这明显的拒绝态度让顾长泽就势松了手,低下头,眼里拢上一层浓浓的悲伤,他还是笑着说:“家里灯还亮着,我还以为你在家……戒指,戒指找不到就算了,应该是在我那。” 江玉初的不耐烦已经写在了脸上,只是嗯了一声,做了个请回的手势,顾长泽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刚锻炼完别喝这么凉的,对胃不好。” 顾长泽在楼下站了一会,又回身看向四楼的方向,看见江玉初正透过楼道窗子看着他,于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等人走了,江玉初才慢悠悠地掏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老头,合作愉快。不过我就一个要求,烦请贵公子离我远一些,或者您考虑考虑让他成个家?最好别大半夜的出现在别人家门口,怪吓人的。” 他两口喝完可乐,一抬手把空罐投进垃圾桶,随后进了浴室,脱了上衣。 镜子里映出一个有些纤瘦的身形,肌肉虽紧实流畅,却只有薄薄一层,胸口横着一道疤,腹部趴着另外两道,狰狞地嘲笑他曾经的自不量力与一意孤行。 江玉初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将手轻轻覆在胸口那道疤上。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 花洒打开,冰凉的水直接浇了下来,激起身上的一溜鸡皮疙瘩。 他深深的吸进一口气,闭上眼,在冷水中屏住了呼吸。 奋不顾身也是一次就够了。 顾长泽先给顾长安发了个消息,让他去查江玉初三年前是在哪家医院治疗,又转了个弯直接回了局里。 值班室里被惊醒的小警员瞪圆了眼睛,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自家领导半夜回来就钻进了办公室,于是战战兢兢地接了杯咖啡续命,打算强打精神坚守岗位,脑袋困成小鸡啄米,最后终于熬不过生理需要,咣当倒头就睡了个人事不省。 窗外晨光熹微,顾长安盯着他哥眼下的青黑,震惊地开口:“你不会又一晚上没睡吧?” 顾长泽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拔下U盘,退出内网,这才往椅背上一靠,有点疲惫地开口:“找到医院了?” 顾长安心里念叨谁跟你似的半夜不睡觉,刚要说没找着呢,兜里手机就狂轰滥炸般的震动起来,他一接,顾立文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声音之大轰的他不由自主把手机离远了些。 “你哥是不是进内网了!?他在你旁边吗!让他接电话!” 顾长安有些同情地将手机递过去,又捞起顾长泽的手机一看,果然是静音,上面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顾立文的。 他默默地把手机还回去,就听他爸在那边咆哮:“没有权限乱闯内网是违纪甚至违法的你不知道吗!?” 顾立文很少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顾长泽捏了捏眉心,试探性地开口问:“爸,江玉初当时住的是哪家医院?您肯定知道的吧。” 那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随即略微缓和了下来,严肃中还有些语重心长缓缓劝说的味道:“……我告诉你顾长泽,人成各,今非昨。大丈夫凡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内网的事不追究,但下不为例。” 顾长泽默然片刻,眯眼盯着空中悠然浮动着的金色灰尘,语气中带了点孤注一掷,“您凡事教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偶尔不择手段也可以,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将来也同样。” 电话挂断,屋里陷入短暂的寂静中。 窗框投下来的影子正好将他上半张脸笼住,顾长安看着他哥的眼神,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 “对了,”顾长泽一敲桌子,转过身来,整张脸露在朝阳之中,目光深邃还带着点笑意,他问:“给你嫂子订的什么花?” 顾长安突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个……那个……” 他舔了舔嘴唇,视线突然开始乱飘。 顾长泽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顾长安,警告意味十足。 “是、是、是花,不是,是黄金花……” “……什么?” 顾长安看着他哥额角的青筋,不动声色地挪到了门口。 “就是菊花……哥哥哥哥你听我说它在国外有纯真开朗热情回归快乐的意思嗷嗷嗷嗷嗷我错了——这是脸不能打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泽:“我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回归快乐。” 顾长安:“哥我错了别打脸——” 顾长泽:“送花送菊花,你也是本事了。” 顾长安:“可它在俄罗斯……” 顾长泽:“再说一句就把你打到俄罗斯。” 友情提示:俄罗斯的菊花翻译来自拉丁语,意为“黄金花”,在俄罗斯送花是可以送菊花的,但是不能送康乃馨,因为康乃馨是去墓地时候带着的…… 友情提示2.0:江玉初跑完步就冲冷水澡是很不建议的昂,不要学。 第20章 送人菊花,手有余香 清晨,一大束娇嫩的小菊花在电动车上被颠的哆哆嗦嗦,仍然固执的昂着自己的小脑袋冲着太阳咧嘴傻乐。 它们先是经过花店老板年轻润泽的手,又是经过护士带着免洗消毒液气味的手,最后才落到江玉初的办公桌上。 而此时才刚刚早晨六点。 花店老板满意地离开,对自己完美的完成客人要求表示敬佩。随即小电动车一开,奔赴下一个地方。 等江玉初到的时候,那束黄白相间的小菊花已经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地瘫了一个多钟头,陆十九正拿着一张卡片,望过来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哥,我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送花。” 他说着就把卡片一展,上面赫然几个大字写着:逝者安息,生者奋发,小米虫花店愿您节哀。 江玉初:“……” 他慢条斯理地换上白大褂,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送患者结果送错地了。” 陆十九心说我信你个鬼哦,送病人更不可能送菊花了。 “这玩意放哪?” 江玉初把最后一颗扣子系好,伸手指了指垃圾桶。 住院医交班的时候特意说了下42床窦老爷子情况不太好,老爷子今天凌晨四点多开始高热,引流物浑浊带血,急查血常规发现中性粒细胞高出天际,出现明显的感染,现在正用抗生素往下压。儿子儿媳都不在,只有孙女一个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忙的团团转。 42床是江玉初的病人。 交班结束后,他直接去了病房,昨天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趴在床边上睡着了,他在老爷子腿上摁了摁,摁出一个坑。 水肿了。 老爷子形销骨立,肋骨之间的皮肤深深地凹陷进去,他费劲的喘着气,使劲吸进去一口又重重地吐出来,胸口一起一伏,引流管从肋间穿出,引出淡红的液体,像是在慢慢引出他的生命力。 他迷瞪着浑浊的眼睛,眼里半分光彩也没有,答非所问,神智有些迷迷糊糊,手指甲都泛了青。 情况不对。 再不舍得美人,他现在也得把人家孙女拍醒。 窦萌茫然片刻,一睁眼就看见江玉初正低头看着他,半张脸隐在口罩里,透过眼镜望过来的目光异常严肃。 “你爷爷这样多长时间了?” 窦萌怔了一下,猛地转头扑向窦老爷子,连着叫了好几声爷爷,窦老爷子眼珠小幅度的转了转,又归于寂静。 窦萌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声音都发着颤:“我不知道啊,我、我太困了就睡过去了,之前还能回我话啊。” 她一把拽住江玉初的白大褂,像是拽住救命稻草。 “我爷爷,我爷爷……” “别慌,”江玉初的声音音质清冷,此时不慌不乱镇定如常,仿佛带着巨大的蛊惑力般抚过窦萌混乱的脑子,让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抗生素加大量,测一下指脉氧,急查血气血常规电解质,面罩把氧吸上,蛋白加上,你给你父母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来。” 江玉初连开好几个医嘱,护士那边配液的配液,上面罩的上面罩,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回准备室拿了指脉氧仪,取了动脉血气针,端着托盘回了病房。 指脉氧仪显示92%,正常不应该低于94%。 窦老爷子手腕细的仿佛就剩骨头,江玉初在他桡动脉上触了几秒,随后利索地消毒,换无菌手套。 他的目光认真而专注,在拿起血气针的一瞬间,气质突然冷冽了起来,窦萌禁了声。 他偏头,静静地感受食指中指下动脉搏动的最强点,而后将针直接扎了进去。 老爷子手猛地颤了一下,被江玉初小臂压住,他的右手一动不动的保持着穿刺的姿势,针头稳稳地落在皮肤里,没跑针。两秒后,鲜红色血液在针头处波动,血气针里慢慢涌进动脉血。 江玉初把棉签摁在老爷子手腕上,嘴上说着“摁十分钟再松开,别松早了。”一抬头,就见窦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眼里突然染上笑意,忽而间又变得春风化雨,刚才那股冷冽的气势荡然一空。 “这么严肃干什么,血气不是什么大操作,你不要害怕,动脉不像静脉,针扎进去还是比较疼的,所以你爷爷才会颤。” 窦萌接过棉签,老老实实地摁住,江玉初揉搓着血气针,眸光晦涩不明,嘱咐一句棉签拿开后看看有没有肿胀淤青,就端着托盘出去了。 呼吸一区就有血气分析仪,检查结果出的很快—— 果然是呼吸衰竭。 肺癌晚期胸膜转移,出现血性胸腔积液,现在又因严重感染后出现急性呼衰。 抗炎止咳化痰的治疗全开,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就需要送ICU,但哪怕是呼吸机正压给氧也只能尽量减轻痛苦。 儿子儿媳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现在正坐在办公室里,衣着得体光鲜亮丽,举手投足间派头十足,就算问生死大事也看不出半分不安,一本正经像是在谈公事。 江玉初不由得想到窦萌皱巴巴的衣服和哭红好几次的眼睛,他把该交待的情况分条缕析的解释清楚,最后试着问了一句:“还做基因检测吗?”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江玉初看他们的表情,转瞬就知道了答案,儿媳开口问老人家还有多长时间,眼里半分担心忧愁也无,好像连这一句询问都只是顺带的。 江玉初扶了扶眼镜,还没回话,小护士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江医生!42床血压掉了!现在只有60!” 窦萌一见江玉初,眼泪就开始打转,眼瞅着就要流出来,又在见到他身后的夫妻二人时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诺诺地叫了声“爸妈”。 “转ICU,现在。” 江玉初话不多说,完全是命令的语气,护士麻利地将床推进同层专科重症监护室,床旁监护、呼吸机等一系列监护设施都与窦老爷子孱弱的身体连接上。 他在里面和专门负责重症区的医生细细交待了病情,做好了转接工作,看着老爷子血压和血氧都一点点上来了,才从高度紧张中的状态中脱离。 剩下的就全看ICU医生的水平了。 他有些疲惫的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主任正和那夫妻二人在走廊尽头说着什么,隐隐的像是在发生争执。 那三人看见他来又同时住了口,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主任心平气和地说了些一定会尽力的话,那二人也随声应和两句,明显的心不在焉,擦肩而过的时候,主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还用力攥了一下,说了声辛苦。 他抬手的瞬间,胸口白大褂下面若隐若现一个枫叶状的胸针。 江玉初的目光在胸针上落了半秒,随即不动声色地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而后瞥了眼转角,也转身走了。 转角后,窦萌捂着嘴,大眼睛里满是惊惶,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她深吸两口气,刚要出去就被来电吓的差点把手机扔了。 是个陌生号码。 她一接通,对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玉初默然地看着垃圾桶里的菊花,淡淡地开口:“要是害怕的话,就把刚才听见的告诉我。” 第21章 这要人命的英雄主义 窦老爷子在ICU撑了半个月,终于油尽灯枯,家属冷静地签署“放弃抢救知情同意书”,窦萌哭的昏天黑地,等知道殡仪馆早就联系好了,眼泪又开始决堤,终于把自己折腾进了急诊室。 江玉初的目光牢牢锁在窦老爷子儿子身上,这位自始至终手机就没离开耳朵的人,脸上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不愿意装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去世的那位和他毫无关系。 陆十九悄无声息地靠近,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我怀疑他不是那人亲儿子。” 江玉初拿手肘怼了他胸口一下,把人拎回了办公室,关上门,比了个嘘的手势。 “少说话多干活,别瞎打听。” 陆十九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开始敲病历,他心里正想着市里新开的那家火锅店,打算晚上叫师兄一块去,哪知还没开口,对面的人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说了句帮我看着点病房,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陆十九:“……” 合着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江玉初脚步不停,连电梯都没等,匆匆下了楼梯到了一楼急诊室里。 窦萌缩在床脚,手里握着个面罩扣住口鼻,呼出的气体在面罩上打上一层雾气,随即又迅速的消散,汗湿的黑发黏腻腻的贴在她脸颊上,衬的皮肤更加白皙。 遇到重大事故的女性硬生生地将自己哭成呼吸性碱中毒,江玉初也不是没见过。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而安慰的话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所以最后他也只是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什么也没说。 窦萌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 那双原本应该水光潋滟哭红的眼睛里,隐隐地酝酿着一场风暴,埋葬着刻骨铭心的仇视与敌对,看的人心惊胆战。 他试探性地叫了声:“窦萌?” 窦萌低下头去,一只手却死死攥着江玉初的衣角。 “我现在都告诉你。”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不好说话,窦萌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手机上敲着,江玉初看完,又把备忘录里的文字清空,重新打上:除了我,现在还有谁知道。 窦萌摇摇头。 江玉初把手机递回去,上面写着:你后悔吗? 窦萌望着他,眼里的火又燃了起来,好像要把某个人烧成灰,她低低的,用一种阴沉的语气缓缓说道:“他死了才好。” 江玉初看了她两秒,然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嘱咐她好好休息,继而打车直奔第一医院东院区。 东院区新的住院部拔地而起,二十八层高楼巍峨耸立,里面引进了上百台最先进的精密仪器设备,病床扩了原来的三倍之多,部分楼层已经投入使用,等过段时间和老楼之间一打通,病房就可以直接转接老楼来的病患。 新楼造价不菲,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即将竣工,号称将一切都做到了极致,甚至连太平间停尸柜都打着进口的旗号。 江玉初此时就站在因为还没投入使用而没人看管的新太平间里。 他的目光有些凉,仰头看着面前一排排停尸柜,不知道在想什么,灯光投下来,把他脸色映的一片雪白,毫无人气。 寂静的太平间里只有鞋子踩在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响声,一声一声极为缓慢。 江玉初走过最后一排仍旧毫无发现,他刚要转身离开,目光忽而一凝,随即蹲下身去。 地上有两三滴暗红干涸的血迹,最后一滴正落在左手边的停尸柜附近。 他伸手一拉,手上传来的重量让他眉头一皱,随着停尸台被慢慢拉出来,一具尸体缓缓出现在面前。 江玉初看着这具尸体足足有半分钟,才从他青紫色布满尸斑的脸上渐渐看出这人的本来样貌,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上次见他的场景了,记忆就像突然之间破碎成无数个片段,纷纷杂杂成了四散飘荡的柳絮,他盯着对方,然后默然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江玉初就用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说着吓人的话:“别找了,人在东院太平间呢,都死透了。” 他保持着通话的姿势,皱着眉仔细思索了两秒,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江大哥。” 江玉初猛地一扭头,入目是冷冰冰的墙壁,没有人。他的目光在周围又扫了两圈,这才慢慢地将人重新推进去,转身走了。 四散的柳絮慢慢的飘,记忆浅浅地浮出水面。 他在第一个特情任务里,曾完美地撺掇反水一个小小毒贩,使得他为警方所用,这人就是影子。 影子家境不好,初中毕了业就在市里成了小混混,游走在街头巷尾,打架斗殴,光警察局都进了好几趟,最后刚一脚踏进贩毒的圈子就被江玉初反了水。 影子不是大名,江玉初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在第一个任务结束后自身难保的时候,还在极力证明影子的突出表现,最终才使影子免于死刑,正式成为特情。而他做这一切,归根到底只是因为少年在身陷囹圄满身污泥时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澄澈。 “江大哥,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但我的梦想依旧是成为一名警察。” 江玉初当时问他:“特情不是警察,很危险,你怕吗?” 影子摇头一笑,很是坦然:“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要一直这么凑合下去,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早晚要不就被人乱刀砍死,要不就砍死别人然后被枪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带着些少年风骨,明明一身狼狈,却还要昂着头仿佛在证明天是老大他是老二似的。随即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现在我很知足。” 江玉初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住。 他恍惚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一楼大厅,而现在,这里满是四散逃窜的人群,他们就像是被捅了窝的马蜂,乱哄哄一片,惊叫声,怒骂声,哭喊声还有火灾报警器尖锐的鸣叫声交织糅杂在一起,一声声穿破耳膜,震的人脑仁疼。 他鞋上印着几个黑脚印,不知是谁刚才在慌乱中踩的。 明明再往前几步就是出口,可脚步却偏偏死钉在了地面上,怎么也没法往前迈出一步。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要人命的英雄主义。 然后脚下一转,逆行而上,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滚滚人流中。 顾长泽接到他爸的电话后一路警笛大作开着车就飙了过来,刚进一楼大厅就被人群挤的晕头转向,余光中好像瞥见了江玉初,可一眨眼的功夫就瞧不见人影了,心里顿时一急。 “江玉初!” 声音被淹在一片嘈杂中。 顾长泽狠狠咳嗽起来,人被卷着连连往出口挪了好几步。 有人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是顾长安。 “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地说,上一章加了个胸针的小细节,不用回去看,影响不大,就一句话。 另外:蠢作者发现多了两个收藏,哇,超级开心哎~谢谢两位小可爱。 晚安嗷~ 第22章 还真是要了命了 江玉初眼疾手快地拽住一个慌不择路就要跳窗的人往后一甩,甩的对方趔趄了好几步,他头也不回,指着出口就吼了一句:“往那儿跑!” 浓烟灼入肺腑,江玉初咳的撕心裂肺。 他脑子从没像现在这样高速运转着,一边捂住口鼻,一边猫腰往楼上蹿,目标就一个——主任办公室。 东院新楼布局和本部一样,呼吸内科依旧在十二楼。 火势丝毫不减,乘风而起,越烧越旺。 他刚到八楼,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东西炸了起来,熊熊烈焰猛地蹿出,在被烧死和摔下楼梯之间,江玉初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他抓着栏杆的手一松,直接往后倒去,热浪扑面而来,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琥珀色的曈昽里。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之后,他从楼梯上重重的摔了下去。 小腿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顺着耳根直蹿天灵盖。 江玉初抖的像个筛糠,倒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劲,冷汗一层一层的出,浸湿了衣服,他好不容易才从唇齿间不甘心地挤出一个字—— 草。 可这个字被嗡嗡的耳鸣声盖过,他自己都没听见。 血流一下一下冲击着鼓膜,心脏剧烈地撞击胸腔。 江玉初喘着粗气,慢慢扶着墙起来,摘下稀碎的眼镜扔到地上。 他龇牙咧嘴地看了眼畸形肿胀的右侧小腿,心道有英雄主义的都他妈是个疯子。 这条路不能走了,八楼火势太大,从这边上不去,他当机立断转了个方向,扶着扶手一路蹦着下了六楼,那里有个夹层,连接着西边的另一个楼梯间。 正当他在夹层里蹦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一拽,他重心不稳,随即跌入一人的怀抱,那人手臂上的肌肉箍的人喘不过气。 顾长泽气的七窍生烟,悬着的心才咚的一下重重落了地,狠狠地跳了起来,每一下都砸的他肝胆俱裂。 顾长安说眼见着江玉初往楼上跑,他一听,登时就三魂没了七魄,一脚将倒霉弟弟踹向出口,然后想也不想就冲了上来,直到在八楼发现地上的眼镜,又想起上来时候六楼多了个夹层,马上反应过来江玉初大概位置,这才一路紧跟而来。 怀里的挣动愈加厉害,顾长泽松了手,额角青筋突突跳着,遍布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眼前人,不由分说张口就骂。 “你疯了吗!?” 江玉初用比他更大的嗓音喊回来,“你说什么?我现在听不见。” 顾长泽脸都绿了。 “别拦着我,我有事。” 江玉初说着,扒拉开对方的手转身就要往前蹿。 顾长泽火冒三丈,一把拽住对方胳膊,一句怒吼还是脱口而出。 “找死吗!?” 被拽的一个趔趄的江玉初心里着急,腾地蹿起一股无名火,顿时脾气也上来了。 “好狗不挡道你给老子滚远……哎你他妈干什么!?”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顿时手忙脚乱地抓住顾长泽的衣服,又惊又怒。 顾长泽面若寒霜,眼睛血丝遍布,后槽牙咬的死紧死紧,正用一种仿佛能把人生吞活剥般的眼神盯着怀里的人。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他真想把人掐死。 江玉初满脑子都是证据,正恨不得扇过去两巴掌,却看见顾长泽做了个口型。 什么?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即眼睛瞪大,手上猛地用力攥住了对方的前襟。 “十二楼十二楼!十二楼主任办公室!” 顾长泽不做停留,飞快地出了夹层,他下颌紧紧绷着,有汗珠顺着额角滑了下来,从下巴上落了下去,正中江玉初胸口。 西边的楼梯间烟雾缭绕,两人被呛得一直咳嗽,但一直没见到明火。顾长泽即便把训练当做家常便饭,但抱着个百十来斤的人爬了六层楼,他的喘息也眼见着粗重了起来。 “右边右边!对对对停停停,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他们在住院区和家属等候区之间的隔离门前停了下来。 江玉初落了地,一见门上暗着的红灯,心就先凉了半截—— 断电了。 他回头,伸出手指指着楼上的方向,冲着顾长泽大声说:“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这层没有灭火器,你去十三楼看看,十三楼没有就去十四楼看看。火一时半会烧不上来,你找到了就赶紧回来。” 顾长泽深深看了他两眼,留下“等我”两个字,随即转身就往楼上跑。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江玉初才从兜里翻出门禁卡,死马当活马医的刷了上去。 果然没反应。 本部的卡可以在东院刷,但现在没电,一百张卡也没用。 他嘴角抿的死死的,然后蹦的离门远了些。 医院每层都有灭火器,刚才完全是为了支开顾长泽。他隐约记得十二到十五层的都是在住院区里,如果整栋楼都断了电的话,顾长泽都是进不去住院区的,必须上到十六层才能从家属等候区里找到灭火器,这一来一回加上到处找灭火器,怎么也得五六分钟的时间,够他用了。 江玉初活动了一下手腕,暗暗估量着距离。 一、二、三—— 在第三次跳起的时候,他脚下猛地用力,借着惯性,拳头直接对着门禁控制器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沉闷的撞击声和东西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有什么东西划过小臂,一阵刺痛。 江玉初跪倒在地,脸色煞白,黑色门禁控制器的外壳碎了一地,鲜红的血蜿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 他喘了两口气,撑着自己站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控制器外壳碎了以后残留在门上的尖锐碎片划出来的口子。 更多的血冒了出来,一路向下流过手背,从指尖滴落。 没时间了。 门骤然拉开,火焰伴随热浪猛地蹿出,他躲在门后面,抹了把汗,过了几秒后才艰难地蹦了出去。 眼前的住院区,是一片汪洋火海。 江玉初深吸两口气,破釜沉舟般的冲进浓烟弥漫的住院区,但旋即给呛的倒退出来,眼泪直淌。他捂住口鼻,再次冲了进去,随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火焰咝咝出声,劈啪作响,江玉初费力的用手扇开浓烟,一半靠眯着眼睛使劲张望,一半全靠感觉,白大褂被用来扑灭一道道火焰,可等他刚一过去,火焰便在身后迅速蹿起,像无数火蛇蜿蜒腾跃,愈来愈向他逼近。 他把烧着的白大褂往身后一扔,身后火势骤然加剧,心道这下好了,彻底断了回路。 空气中传来物体烧焦的难闻气味,江玉初感觉脑子有点晕,知道这是要缺氧,忙把身子再伏低了些,手上动作不停,可办公室里这抽屉的破锁只是一遍一遍机械的提示密码错误。 他把头抵在地上,死命地喘了两口气,而后扶着墙站起来,手上青筋暴起,抡起着椅子对着密码锁就重重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椅子被砸的变了形,一条腿弯折起来,密码锁不堪重负,屏幕闪烁两下以后就彻底断了气。 江玉初脱了力跪倒在地,眼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心脏跳的越来越剧烈。 他用了甩头,用力将抽屉一拉,在目力所及之内快速地扫了一遍,把看上去有用的一股脑塞进了一个塑料袋子,而后几乎是爬着出的办公室。 眼前开始发黑,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想的居然是—— 还好顾长泽没跟他一起进来。 第23章 我怕你把人家掐死 顾长泽的怒吼就没停过,这辈子什么脏话难听的话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都骂了个遍,却因为对方什么也听不见而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憋得胸口疼,脑袋也嗡嗡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青,简直五彩缤纷。 他像只困兽,不停的在原地绕圈,眼神狠厉,下一秒就要把人吃了似的。 “你他妈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狠狠地瞪了江玉初一眼,床上的人插着呼吸机,浓密的睫毛在有些凹陷的眼窝中投下一小片惊心动魄的阴影。 江玉初仍处在昏迷状态里,听不到某人的自言自语。 顾长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移到了心电监护上,盯着数字看了半天,焦躁的内心才稍稍安定,他生怕一个不注意,哪条线又变成直的,能活生生把他魂吓没了。 闭上眼,一阵后怕紧紧秘密地缠了上来,缠的他喘不过气,握着江玉初的手一直在抖。 “你要是……” 他不敢回想拎着灭火器冲下来时候的场景—— 住院区和家属等候区之间的门紧紧关着,江玉初不在,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伴着黑色的控制器碎片,诡异的构成了一幅抽象画。 江玉初没有等他。 这个认知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等他,自己进了住院区。 顾长泽看着那扇像是隔离了生死的门,突然恐慌起来。 他不会真进去的对吧。 大脑在欺骗自己,身体却不由分说的冲了过去,所作所为完全出于本能,他一下下撞击着那扇从里面反锁住的门,最后用力一踹,竟然将门踹开了来,热浪差点将他掀了个跟头。 他将灭火器打开,嘴里高声叫道:“江玉初!” 顾长泽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脑子里紧紧的绷着一根弦。 不能断,起码现在不能。 主任办公室,对,找主任办公室。 顾长泽冲进了火场,在烟熏火燎中尽量伏低了身体,他狠狠眨了眨眼睛,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什么念头都没了,只要能见到人。 以什么样的方式,见到什么样的人,还不能想。 他又喊了一遍,隐隐约约听见某处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江玉初!” 顾长泽顺着声音跑过去,视线飞快地在目力范围所及之内扫过。 值班室、会议室、休息室、病房。 唯独没有主任办公室。 在哪,在哪! 又一声微弱的咳嗽传来,他猛地转身,是身旁的值班室。 破门而入,发现值班室的后门连通另一条走廊,顾长泽跑过去,果然找到了主任办公室。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灭火器消耗殆尽。 办公室一片焦黑,抽屉看得出来有被人强行破坏的痕迹,里面被翻找的乱七八糟,地上隐约有着血迹,被脚印一踩,杂乱无章,江玉初肯定来过。 血迹一路蜿蜒着向走廊尽头,顾长泽完全顾不上自己狼狈的样子,发了狠的踹开最后一扇门,小腿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他也没注意。 如果这扇门里没有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门开的一瞬间,顾长泽突然如坠冰窟,耳朵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水龙头哗哗的开着,水蓄满了一池,池底有个黑色塑料袋包裹住的什么东西。 漫出的水顺着洗手台不疾不徐的流下,在地上滩开一片,一点一点温柔的舔舐着江玉初的手臂,将伤口处流出的鲜红慢慢地晕染成淡淡的粉,再悠悠地将人包裹住。 江玉初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半个身子浸在血水里。 白大褂早已不知所踪,衣服上好像被艺术家随意地泼洒上鲜红暗红焦黑混杂的大面积色块,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证明着主人的不要命。 顾长泽进来的时候,灭火器好歹派上了用场,可江玉初进来的时候完全是抱着以命换物的心态,对自己一点都不留情,下手太狠,吸进太多浓烟。 火灾中,80%以上的人死于烟气窒息,而江玉初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顾长泽像是突然惊醒,扑过去拍了拍江玉初的脸,神色惶急,声音都变了调。 “江玉初,江玉初!” 没有回应,顾长泽被呛的咳嗽起来,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了消防车的声音,他猛地抬头,果然看见了一扇半开的窗户。 顾长泽扑到窗前往下一望,这才发现火势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大团大团的黑烟从多个窗口冒了出去,他死命挥舞着手臂,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不知道楼下能不能看见他。 他回头看了眼倒地的江玉初,心揪了起来。 顾长泽双手一撑就上了窗台,手勾住上面窗框,几乎将整个人都挂在了窗外,他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看热闹不嫌命大的人群,盼着有人能看见他。 快点,快点,再快点。 可能老天并不想让两人葬身火海,他这不要命的动作很快被人发现,消防云梯搭了起来,顾长泽不等消防员上来就抱着江玉初等在窗口。 “急诊急诊快送他去急诊!!” 顾长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急诊的,又是怎么强硬地拒绝接受治疗,愣是在抢救室外等了一晚上的,他脑子一片空白,死机了半天都没回过来,身边人说的话他什么也没听见,每一个字都成了无意义的符号。 顾长安想给他小腿做个简单的消毒都被他一巴掌拍开给拒绝了。 他就那么直瞪着手术室上的红灯,每个出来进去的护士都被他死死拽住问了一遍里面人怎么样,护士回复都只有那么一句“我们会尽力。” 每一次都像是在心上豁出一个口子。 他一直没睡,那根弦紧紧地绷着,绷的他完全不敢想如果江玉初出了什么事会怎么样。 直到红灯熄灭,人被推进了重症病房,护士告知他江玉初没有生命危险后,他一颗心才重新跳了起来。 没事,没事,人没事…… 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小腿上的刺痛,呼吸上的困难,再站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直接倒了下去,把顾长安吓得魂飞魄散。 等他醒过来后,一声不吭地又要穿着病号服就去找江玉初,顾长安心力憔悴,耐着性子说江玉初一会从重症转出就直接到这个病房,顾长泽这才老实了下来。 可一见到人,他就跟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似的没完没了的咆哮,好像在一瞬间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声音都带着哽咽。 顾长安被折腾的没了脾气,等他消停了以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哥,你有本事等他醒了接着骂。” 顾长泽低低地骂了句脏话,顾长安没搭理,他一踹他哥,催促道:“你去买点吃的,江医生醒了肯定饿。” “你去。” 顾长安一声冷哼,皮笑肉不笑:“就你现在这状态,我怕你把人家掐死。” 好像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顾长泽犹豫片刻,果然起身出去了,他向来皮糙肉厚,腿上的皮外伤不算什么,肺上吸进的烟雾远没有江玉初多,所以情况并不重。 等人走了,顾长安有点筋疲力尽似的坐到了顾长泽的床上,他跟着折腾了一晚上没睡,现在把鞋一脱,直接躺了下来,偏过头去看着江玉初的侧脸。 江玉初瘦了,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瘦太多了。 顾长安闭了闭眼,细细感受着心里漫上来的丝丝苦意。 他没跟顾长泽说的是,江医生身体不好,三年前的那场爆炸落下了根,需要好好调养,这次又这么一番折腾,对身体又是一次重创。可江玉初却好像压根就无所谓,他做的这些都好像是“我觉得该做,所以做”似的,完全不计后果。 什么样的人做事会完全不计后果呢? 顾长安不敢去想。 江玉初的睫毛颤了颤,顾长安立即起身凑了过去,轻轻叫了声:“江医生?” 好像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江玉初缓缓睁开眼,瞳孔还没有焦距,他过了两秒,才从茫然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盯着顾长安看了好一会,才有些费力地开口。 “资料……” 只是两个字,就让他嗓子一阵难受,音都劈了,疼的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顾长安嘘了一声,然后一点头,有些安抚地开口:“证据有用,人已经抓起来了,他们没我们反应快,被抓的时候还是懵的,影子也已经火葬了,都安顿好了,放心吧。” 江玉初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似的又陷入沉睡。 梦中,影子一歪头,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对着江玉初笑了,指了指天上,然后十分快乐地说:“江大哥,我要走啦!” 江玉初心里一慌,忙往前追了两步,伸出手就要够到他的一瞬间,影子慢慢地散了,一句轻飘飘的“谢谢”被送进了他的耳朵里。 眼角,滑下一滴泪。 有人无声地将它擦去。 作者有话要说:影子没了……我怎么这么难过 第24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江玉初去顾立文家里的那天,被告知影子失踪了。 影子这么多年的特情任务从来没出过纰漏,唯独这次突然失联,而他失踪前的最后一个联系人,是现在第一医院的呼吸内科大主任——江玉初曾经的硕导,现在的上级。 影子曾联系过江玉初,给他用过的一个不记名号码上发过一条信息,上面写的是:江大哥,你老师和窦氏医药科技有关系,牟取暴利,甚至参与毒品买卖交易,你知道这事吗? 可他并不知道那时候江玉初在名义上已经死了。 特情之间的联系不多,两人出了第一个任务之后就断了联系,影子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连江玉初做这行是为了追媳妇都是后者主动告诉的。 他听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脸刷新三观的表情。 或许是雏鸟情节,影子自小到大没什么人对他好,江玉初在他深陷泥潭时的拯救对他而言几乎等于半个再生父母。 这个市井里野蛮生长的孩子,有一番自己的礼仪道德,他信的人,永远都会死命的信任。 影子特情做的好,很少有人会怀疑他,往警方递过来的证据一递一个准,唯一出了意外的这次却要了他的命。 主任参股窦老爷子成立的窦氏医药公司,占据30%的股份,期间通过多种手段获取暴利,甚至有时候用于科室团建,窦老爷子发现自己癌症晚期便开始清理公司,打算给儿子留下一个干净的产业,谁知道不查不要紧,一查就发现医药公司进口的药品有异常,利润太多,他震惊之下找到主任询问细节,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私下里与主任联系,正通过医药公司的遮掩进口大批毒品,获取暴利,窦老爷子与儿子之间发生争执,被气病住了院,癌症进展迅速,他儿子利欲熏心,对病情不管不顾,更是雷厉风行的短时间内收掉老爷子手上的所有股份。 影子在之前和窦老爷子的联系中暴露了身份,被杀人灭口,通过主任运到第一医院东院区停尸房,还没来得及处理。 窦老爷子死后,他儿子与主任之间因为利益纠纷要撕破脸皮,在走廊里的争执被窦萌听见,她听的不多,却句句要命。 “尸体在哪?” “东院,放心没人去,等这次事办成了,你赶紧照着备份洗一下尾款,洗完了早点处理掉,新旧楼马上就要打通,纸质的东西放那太危险了。” “这是你的事,你跟我爸的事我可没参与,况且你当初说什么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你少用这个阴阳怪气的语气跟我说话,如果鱼死网破,谁也落不着好!” 江玉初有一项本领,就是在不想动感情的时候,可以理智万分地将自己的感性抽离出去,冷静地分析现下的条条框框。 比如现在,他就看着手机上热度逐渐退下来的推送。 “窦氏医药企业与某三甲医院科室主任之间的利益纠纷,究竟是暗度陈仓还是鱼死网破?” “震惊,医院竟养出千万富翁?纳税人的钱都交到哪去了!” “十年老病患蓄意报复,居然一把火烧了医院!已被拘留,正在处理!” 一个个大红的感叹号不断冲击着视网膜,江玉初关了手机,捏了捏眉心,把旁边那道视线直接忽略掉,闭上了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吃的都在在旁边放着,早就凉了。 他倒不是故意不给面子,人家好心买来的东西怎么也得吃两口,可刚一咽下去,喉咙火烧火燎的痛起来也就算了,胃也跟着绞了起来,本来忍了两秒试图往下压压,结果实在没忍住,趴在床边全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只剩酸水。 他神色恹恹地靠在病床上,原本栗色的头发此时也有些黯淡无光,脸色更是惨白惨白的,虚弱的不像样。 顾长泽看了他半天,才慢慢地开口:“我可以带你去见你老师。” 江玉初眼睛连一条缝都没睁开,眼尾也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去,显得异常疲惫,他没出声,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他就被轮椅推着出了病房,顾长泽像是生怕他冷着似的,往他身上盖了一堆衣服,江玉初使劲扒拉下去几件,还是觉得热,后来干脆不管了,随他去了。 江玉初路上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都显得异常沉默。 到了地方,顾长泽在外面等着,江玉初推着轮椅进去,看到了玻璃后面的主任。 两人隔着玻璃相望,各自沉默着,最终还是主任先说:“被带回来的路上,我听见有人隐隐约约问了句‘江玉初怎么样了,醒了没’,这个名字重名的不多,果然是你。” “老师,”江玉初每说一个字,喉咙就像被刀子刮过一样,发出的声音也不再带有原来的清冷感,而是夹杂着砂纸慢慢磨过地面的声音,血腥味在喉间蔓开,他却还是固执地继续开口,就像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突然间找到宣泄口,一股脑的全倾泻而出。 “我刚录取上您研究生的时候,您问我读研期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是学习,发文章,做实验,好好在科室里轮转,可你都只是看着我摇摇头,满面慈祥地说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两个字——做人。” 江玉初突然咳嗽起来,忙找了张纸巾捂住嘴,等咳完了扫了一眼,发现都是鲜红鲜红的。 他不动声色的把纸揉成球丢进垃圾桶,目光落在对面人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上,继续没事人似的接着说:“我当时就知道跟对老师了。我想博士也要继续读您的,因为哪怕导师没办法指导我发SCI,没办法引导我做实验,但他也可以教我做人。” 江玉初笑了一下,眼里隐隐有着水光,抽离感情这招突然好像有点不管用,他还是感受到了那股难受的劲不死不休般地缠了上来。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您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以后还有您呢,您开玩笑说当妈也不错,还让我先别管毕业答辩的事,我当时想这辈子遇到您真是值了。” 江玉初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把牙咬的死紧,咽下去一阵一阵的血腥味,眼睛盯着自己冒出青筋的手背,隔了许久才颤着音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您已经是主任了,还想要什么呢?为什么做那些事呢? 假公济私,中饱私囊,暗通款曲,参与买/凶/杀/人,甚至和毒品扯上关系,这里随便一条拿出来都够他受的。 江玉初闭了闭眼,像是自言自语般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呢?” 他手上缠着纱布,动作有点费劲,把一张纸慢慢地展开给主任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您曾说这一撇一捺写得容易,可哪有那么轻易就能顶天立地。扎稳双脚才成个人,才能柱天踏地不负此生。” 江玉初的视线一直落在主任的脸上,他看见主任看着自己手里的字,好半晌才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放下了什么最大的牵绊。 “没事的时候去看看你师娘,咱们西医虽然不像中医那样讲究传承,但好歹师徒一场。” 主任的眼睛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笑意,用一种满意的目光看着这个晚辈,“还有你父亲,有空了就去看看,他搬家了,一直没联系上你,就找到我这里了,怕你回去了找不到他。你父亲以为你生他的气,你以为他不原谅你,可家里人,有什么不能敞开了谈?放心,我说你被派出去进修了,得几年才能回来。” 江玉初愣愣地看着主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主任握紧了听筒,继续说:“不要自责,你做的对。随心所欲不代表正确,谨慎克制也不代表错误,做你想做的,你认为对的事。小江,你走的时候没告诉我要去哪,但看的出来这三年,你成长的很好,你这个苗子,我很喜欢。” 一瞬间,江玉初想吼着问他你这么不解释,你解释什么我都信,可你为什么不解释? 主任叹了口气,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似乎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或许在他迈错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连声音都放轻了:“我不后悔,只是方式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我依旧不后悔,没有那笔横财,你师娘不会顺利地活下来,我知足了。但是有一点,我没用课题组经费。” 他似乎是怕江玉初不信,又强调了一遍:“我没用,那是留给课题组的,你也知道做实验不像别的,处处都要烧钱,甚至钱烧没了依旧得不出实验结果。” 主任笑的更开怀了,神情坦然:“我可还指望着你往Cell或者Nature上发东西呢,到时候一说,哎谁谁谁居然发了篇Cell,以前是我的徒弟,多长脸啊。” “可剑走偏锋,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唯一庆幸的就是你师娘好好地活了下来。” 江玉初低下头,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面对家长的时候突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 “你就没注意里面有封介绍信啊?”主任笑眯眯地问他。 江玉初红着眼睛看过去,主任继续说:“当时收拾的匆忙,谁知道把给你写的介绍信也顺手给塞抽屉了,你拿着它,去找国内顶尖呼吸内科主任,我看谁不收你做博士。老头子我这点影响力还是有的,我的学生,都是个顶个的优秀,谁敢不要。” 江玉初终于忍不住了,他明明做了一件在道德和法律上来说都正确的事,可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马上,马上就要失去另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了。 一日为师者,终身为父。 他屏住的一口气总算喘了过来,不过喘得十分突兀又痛苦,像是当胸挨了一击似的。 “老师……” 探访的时间到了,主任忙从兜里翻出一个胸针从唯一的半圆形缺口处递了过来。 “这是那孩子的吧,我戴着是想提醒自己犯过的错。本来想给他找个好点的墓地,可人死了,墓地再好有什么用。我一个医生,一辈子治病救人,从没想过自己手上也会沾上血。” 狱警走了过来,江玉初握着听筒,视线一片模糊。 主任冲着他笑了一下,这一笑就像是多年前他刚通过推免生复试时,主任望着他,忽然一笑,温柔和蔼,还带着赞许和期待。 江玉初看见主任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你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我太难受了。主任错了,他从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就错了,从道德和法律上都错了。可我还是写哭了,哭没一堆纸。哭的我哪哪都难受。写影子的时候也是,在梦里笑着跟江玉初说他要走了的时候,好像真的看见那么一个少年放下最后的心愿,从容的去了天上。哎呦我这奔涌而出的眼泪啊。 Cell和Nature是医学杂志里的顶级权威期刊,用英文是因为……在医院里,甚至医学生里也很少会说中文的《自然》或者《细胞》杂志,而像主任那个位置的大咖们更是中英文夹杂,专业术语和名词经常飙出一串英文。(只不过是可能夹带着口音的英文……) 第25章 破镜难重圆 江玉初出来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如果顾长泽没有注意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抿的紧紧的嘴唇的话。 他蹲下身,把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看着江玉初的眼睛说:“证物里面混进去的,是给你的。” 信封厚厚的,大红的骑缝章连着盖了三个,信封首尾和中间接口处,盖的很仔细。 是导师推荐信。 江玉初眼珠动了动,也没看顾长泽,把信封收好后一句话都没说,慢慢地推着轮椅往回走。 顾长泽在后面寸步不离,他突然后悔把人带了过来。 江玉初明显比之前更疲倦,好像心事多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对着自己说。 他就像一个蛹,罩上了一层坚硬厚重的外壳。 顾长泽拎着手里买回来的小米粥,想着好歹让他吃点东西,可还没进病房,屋里传出的谈话声让他脚步就是一顿。 “没事,”他听见江玉初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做着评价,声音依旧沙哑,却执拗地继续说:“他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以后也跟321扯不上关系了。你哥对我仅仅只是觉得愧疚,想要补偿而已。” 顾长泽愣了,心上像是突然缺了一块,黑洞洞的蚕食着他剩余的理智。 江玉初的每个字对他来说都那么珍贵,他想听这人开口说话想的发疯,想把每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听上百十来遍。 可他真的开口了又会字字如刀,一刀刀割的人鲜血淋漓。 江玉初不信他,不信他是心甘情愿地来照顾他,他以为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狗屁的补偿。 “我做特情不全是因为他,”江玉初喝了两口水,感觉嗓子好受了些,才继续无所谓地开口:“主要是为了挣钱,你看日常柴米油盐水电房租多贵,实验试剂、细胞、养动物哪项不得花钱,连发个文章版面费都得自己先垫着。” 他连着咳了好几声,声声都要把肺咳出来。 “除此之外我还得追他,真是那句‘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血本虽然没少下,但好歹也是追到手了,还跟你爸学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格斗技巧,哦对还有偷鸡摸……啊不是,就是一些顺手牵羊小技巧,也是跟你爸学的,虽然学艺不精,但好歹不亏,就这样吧。” 他就这样满不在乎地说着这些话。 顾长安闷闷的说:“……斯佳丽回塔拉庄园的时候,七十多岁的方丹老太太告诉她‘任何时候都应该有所忌惮,正像任何时候都应该心有所爱一样’,可是你……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什么忌惮也没有,怎样都无所谓。” 连爱也没有了。 江玉初嗯了一声,也没否认,他的状况其实很不适合说很多话,可他就是犯了倔。 “我最开始不喜欢斯佳丽,觉得这人胸无点墨,满脑子男欢女爱你侬我侬,可这姑娘却靠着那么一股子韧劲,比谁都快的适应了现状,适应了天堂跌入地狱的巨大生活差异,就突然喜欢上她了。” 好像是聊到了喜欢的话题,江玉初话也多了起来。 “我那两三年就反复想这个故事,后来慢慢的,感觉自己也就无所谓了。斯佳丽有庄园要重建,有父亲要照顾,有一帮哭着喊饿的人要她帮助,她忌惮北佬的每一次入侵,忌惮食物的耗竭,忌惮生命的消失,可我不一样。” 江玉初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说:“我连自己的老师都可以不管,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自然就没有什么可以忌惮的。” 顾长泽进了屋,他心疼的厉害。 他希望自己也可以一起聊上两句,不管江玉初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 但是他又舍不得。 每听到一声咳嗽,他都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一下。 屋内的两人停了话头,江玉初听见动静,斜斜地看了过来,顾长泽这才发现他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模样。 他原来的那副金属圆框眼镜完美地中和掉身上那种略带侵略性的气质,把人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 而今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双好看的眼睛直接望过来的时候,连带着显现出了本性中的淡漠与强势。 江玉初眼尾修长,还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瞳孔带着仿佛能看透人灵魂的深邃感,偏偏冷淡又疏离,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专注又锐利,让人想起狩猎的豹子。 他好像和谁都是朋友,跟谁也不是朋友,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博爱的人,潜伏在这个世界上,与幸福渐行渐远。 顾长泽将手里的小米粥递过去,江玉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一句话都没说,接过粥试着喝了起来。 喉咙还是疼,但好在这次胃总算乖乖听话的没折腾,要不然他真怀疑自己要打鼻饲管或者静脉营养了。 他喝粥,顾长泽就在床边静静看着,顾长安待了一会也回去了,他哥算半个伤患可以休假,他可不是。 江玉初喝了两口就喝不动了,他手指摆弄着吸管,突然抬头看向顾长泽,淡淡地说:“你不用这样。” 不需要做这些。 更不需要所谓的补偿。 这太像怜悯了,他不适应,更不需要。 顾长泽的心突然沉入谷底,他舔了舔嘴唇,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如果当初替你挡刀的是我而不是陆十九,把你从爆炸现场救出去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爸……” 江玉初揉了揉眉心。 “人的本质是追逐从他身边飞走的东西,却逃避追逐他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静静地望着顾长泽,语调毫无情绪起伏,用一种无关痛痒的态度在别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每天给小孩子一个糖果,天长日久成了习惯,结果突然有一天,糖果没有了,小孩子就会撒泼打滚无理取闹。顾长泽,你只是不甘心我的离开,不甘心我现在对你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吊着石膏的腿还有些不方便,一伸手,从旁边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开始慢慢地削,手上的纱布有些碍事。 “既定事实无法改变,‘如果’两个字本身就不存在,它仅仅代表所有的无力与辛酸。” 江玉初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就算存在,你也不会救我的。” “所以在你眼里,”顾长泽哑着嗓子开口,“我就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夜晚的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轻柔又坚定地抚平了江玉初的情绪。他极为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动作,像是在做一件工艺品般认真。 苹果皮被一点一点的削出细长的条,薄薄一层,一直没断。 “破镜难重圆。” 陆十九替江玉初挡刀,江玉初可以不计前嫌,接纳陆十九。 他爸在大爆炸后救了人一条命,江玉初也可以用命换证据来偿还人情。 可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重新获得江玉初的好感? 就凭他把人从火场里救出来? 顾长泽表面上依旧冷静如常,虽然江玉初这种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态度让他做的一切都显得可笑且毫无意义。 不管他怎么努力,江玉初都不会对他敞开心扉。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一秒,再慢慢地吐出去,闭了闭眼,破釜沉舟又孤注一掷地开口。 “它必须圆。” 江玉初手一抖,苹果皮就断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有些困扰的样子,手随意地在旁边纸巾上一抹,然后看向顾长泽,生疏又礼貌。 “成熟是在表达自己和体谅别人之间寻求一种平衡,顾长泽,麻烦你成熟些吧。” 他说完这句后,有些倦怠的把削了一半的苹果又放了回去,随后闭上了眼睛,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是真的累了。 身体和灵魂上的疲惫。 书读不懂,它还一直在那,但人爱不上,他不会一直原地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看到了一个小可爱按了个爪(笑哭),愚蠢的作者居然回了个汪(笑哭)。甚至还去查“如何回复读者评论”,我可能是个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6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 主任被捕,多项参与的实验项目被紧急叫停接受相关调查,科里医生护士轮番被叫去问话;社会新闻的记者一言不合就在门口守着,逮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就拿着小本挤上去,把话筒怼到人脸上问,标题怎么惊世骇俗怎么写。 副主任仓促间上位,勉强让呼吸内科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地继续运作着,哪怕背地里乱成一锅粥,各种小道消息雪花似的满天飞。 陆十九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还因为几次三番都联系不上江玉初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好不容易联系上人了却被通知人已经住院了,心里正火急火燎七上八下的时候,一个没长眼的小记者居然挤了过来。 他森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十分不善:“我让你走,你就赶紧滚,别一会搞得难看了你再后悔。” 小记者抖着手拎着话筒扭头跑了。 陆十九赶到东院的时候,身上气压低的能让人退避三舍,他双手抱胸站在病床边,背着光,一言不发地盯着江玉初,视线扫过他吊着石膏的腿和手上的纱布,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江玉初从人家一进门就秒怂,忙打了个哈哈,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下楼梯没踩好,年纪大了一不小心骨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拍了拍,示意人坐下,想顺毛把人捋顺了。 “等哥好了请你吃饭啊,辛苦你照顾我那帮子不省心的病人了。” 陆十九拎起一旁的椅子坐得老远,硬是坐出了一副兵临城下的紧迫感,真怕自己没忍住上去给人两拳头。 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略微抬着头,下颌绷紧,认真地看着江玉初说:“你少忽悠我,到底怎么弄的?” 真当我没看过病历是怎么的。 江玉初表情扭曲了一下,刚想说确实是摔楼梯摔的,陆十九就在一旁凉嗖嗖地开口:“我问的是你怎么那么凑巧,东院着火的时候你就在这。”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关心则乱,满脑子都是师兄出事了,等人真到了东院的时候理智稍微回笼,首先意识到不对劲。 江玉初好好的为什么跑东院来。 他匆忙赶往病房的脚步停住,转头去值班室调了江玉初的病历,又查了出事当天一楼大厅运行着的监控,正好拍到江玉初逆着人群跑向楼梯间的背影。 陆十九咬牙切齿,语气十分不善。 “如果不是因为火就烧在医院里,就你那情况还真以为自己能蹦跶出来?” 江玉初摸摸鼻子,刚想开口,手机突然响了,他赶紧闭了嘴。 升腾起来的火气还在头顶熊熊燃烧着,陆十九看了眼来电显示后直接给挂了。 “那个……”江玉初刚开了个头,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看对面人的脸色,试探性地说了句:“要不你还是接一下,可能是科里找你有事。” 陆十九没好气,往椅子上一靠,瞪了江玉初一眼,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陆十九先还一直嗯嗯啊啊的迎合,后来看了眼还在那慢悠悠低头削苹果的江玉初,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也不说话了,由着那边继续口若悬河,最后可能是女人说完了,他才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地说:“我不可能去,别再介绍乱七八糟的人给我了,我说了这辈子就认一个人。” 说完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江玉初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苹果,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陆十九:“哥,你到底说不说。” 江玉初心道说个屁,反正你也查不出来,面上却温文儒雅地把苹果往那边一递,哄人似的:“给。” 见他没动,江玉初很自觉地咬了口苹果,而后转了个话题,装作有些八卦地说:“是不是家里催了,看上谁了哥帮你追,不过要还是顾长泽的话有点麻烦。” 他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分析顾长泽被陆十九带回家看家长的可能性,就突然听他小师弟开口问了句:“哥你就这么把他让给我了?” 窗外的阳光被一片厚重的云挡上,屋内也随之暗了下来。 江玉初先是一愣,随即有点好笑地说:“哪有什么让不让的,你要是早说喜欢人家,我当初才不舔着脸追他,直接撮合你俩,感情这事除非两情相悦,要不然强扭的瓜有什么意思。” 陆十九喉间动了动,到底是没说出话来,他突然有点后悔这么问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把目光移向门口,眼里暗藏挑衅的意味。 顾长泽嘴角紧紧抿着站在病房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江玉初把陆十九打发出去办出院手续,然后才对着还杵在门口的顾长泽问:“你不是都出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住医院住出感情来了? 顾长泽冷着脸,真想把人盯出一个窟窿。 他想问我跟陆十九哪里就般配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往外推? 可话到嘴边却完全变了。 “我把你救出来,你怎么还这个人情?” 他转头看向陆十九离开的方向,然后一挑眉,说:“要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年你干了什么不要命的事,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玉初沉了脸色:“你要是敢告诉他。” 顾长泽笑了笑,缓步走进屋里,心说我就知道。 “你舍不得他担心,那你就舍得我担心?” 江玉书看了他两秒,眼神有些古怪,他刚想说又不是我让你知道的,可话还没出口就反应过来不对,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不让你知道,不让你担心,是怕你担心。 只让你担心,说明你对我特殊。 小孩子摔了一跤,只有当大人望过来的时候才会呜哇一声哭出来,眼泪只有对亲近的人才会管用。 所以江玉初最终什么都没说,顾长泽眼神暗了暗,他的小心机小手段在江玉初眼里就像透明的一样。 只要江玉初回答了,不管哪个答案,他都可以欺骗自己江玉初心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江玉初如果不说话,那他连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不回答才是最狠的回答。 等陆十九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顾长泽。 江玉初问了问他科室近况,然后皱着眉仔仔细细嘱咐了一番。 面对媒体不要乱嚼舌根,不一定说的什么话就被扭曲着传了出去;几床几床什么什么药物的临床试验可以开始做了;课题组别怕,实验数据起码做了三次得出的结果,经费也是层层审批,细到极致,这都不怕人查;轮转的专硕学生记得做好自己的工作,科硕学生把能做的实验继续做,实在做不了的移交公司去做。 陆十九一一记着,刚说完请假一礼拜照顾江玉初,就被人狠狠地照着脑袋敲了一下。 “你也请假,那咱俩加起来二十好几个病人都匀给其他医生吗?大中午跑过来一趟辛苦了,现在快两点了你也赶紧回去,今儿周四下午不是排了好几个气管镜吗?” 陆十九揉着脑袋,看在病人腿脚不利索的份上忍了。 “那你怎么回家?” 江玉初手一摊,给他看了眼手机上叫的顺风车已经到楼下了。 “你别管我怎么回去,你赶紧回去,下午做不完晚上还得加班做。” 等他把人连哄带骗地送进电梯后,江玉初盯着电梯门,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轮椅被人缓缓推动,他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一个月,人情债。” 轮椅停了下,才又慢慢地动了起来。 “我知道。” 第27章 陆十九拽着师兄在相亲的小路上飞奔 雨水顺着石碑一路蜿蜒向下,流过黑白照片上年轻人的脸庞,流过他可爱的虎牙,流过凹凸的字迹,最后顺着花瓣轻轻滑落,消失在土地里。 白菊静静地放在碑前,与一枚枫叶胸针作伴。 远处,一个黑色身影撑着伞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蒙蒙雨雾中。 窗外雨滴拍打车窗,泥土气息顺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钻进脑子里,与江玉初头脑中纷纷杂杂的思绪相互缠绕。 其一,窦氏医药被查,涉案人员均被处理,证据确凿,没有上诉机会。 然而实际上,窦氏医药乱了一个月不到就重新步入正轨,据说新上任的负责人年纪轻轻,却以雷霆手段在短短二十天不到的时间里收走了窦老爷子儿子和主任的所有股份,不仅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还将所有赃款悉数缴纳,同时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取证,一顿力挽狂澜,最后将除了维持公司运行之外的所有现金流一并投入到社会福利建设,公关狠狠热炒了几天,负面新闻不仅被压了下去,公司影响力甚至隐隐还有提高的趋势。 判决书下来的那天,江玉初去看了师娘。 这位年轻时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妇产科女医生虽然格外的瘦弱憔悴,但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反而盘坐在垫子上慢慢转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并没有多理会他,修禅就是修心,修佛就是查己,江玉初坐了会也只能告辞离开。 其二,医院纵火元凶找到,是曾经一位蓄意报复的胰腺癌患者家属。 胰腺癌晚期存活率极低,患者经医院治疗后活了三年,家属却认为患者死亡是因为医院没有好好进行治疗,意图纵火引起社会关注求得所谓的“公平”。 犯人被捕后才承认此举的真实意图是为了向医院要钱,没想到火势越来越旺,还险些闹出人命,悔不当初,光是大额赔偿费用就直接让他当场晕厥。 医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可惜总有人上赶着作死。 其三,影子顺利安葬,被追封嘉奖,哪怕这对活着的人来说没什么用,对死了的人来说更是。 其四,其四…… 思路被手机震动打断,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哥你快来,别忘了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再不来当场切腹。 江玉初看着外面飘着的雨丝,嘴角慢慢勾起,眼里也带上了笑,重新靠回靠背上。 其四,陆十九老妈以命相胁,将一把剁骨刀舞得虎虎生风,最后直接横在她自己细嫩的脖子上,红着眼睛强迫儿子去相亲,据说凶狠模样堪比一头成年哥斯拉,差点血溅当场让黑发人送白发人。 陆十九被逼无奈只能委曲求全,私下里阳奉阴违让病假中的江玉初给他挡刀,去和各种姑娘相亲,自己远坐一边观察敌情。 江玉初自封影帝,每次都穿得极其正式,斯文表里,谦和有礼,聊天聊的人心旷神怡,用他自己的话说:“姑娘太多,实在眼花缭乱,不正式点都对不起我这张脸。” 乱花渐欲迷人眼。 可陆十九觉得宠柳娇花也敌不过江玉初最后指着自己双腿时候的盈盈一笑:“我是个半身不遂,医生说下辈子都要在这轮椅上过了。” 姹紫嫣红满园春色瞬间成了灰,一大半的姑娘会面露尴尬,马上主动结束相亲,并发消息告知两人不和,陆十九就美滋滋地把消息转发给老妈看,并强硬解释一波真的是人家女方觉得不合适。 至于另一小半被江玉初气质折服非卿不嫁的姑娘,也会被他三寸不烂之舌感动,觉得人生还有比结婚更重要的事,马上放飞自我去追求自由或者内心宁静,实在搞不定要缠上来的则会遇到真正的陆十九,并且眼看着真假陆十九上演一出虐恋情深,然后惊慌失措地离开。 无奈今天江玉初来看影子,陆十九只能亲自上阵,结果这还没到一个小时就已经连着发了好几条求助消息,仿佛他对面坐着的是个类人猿。 江玉初忙着赶去救场。 等到了地方,他不知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戏精附体,接过服务生手里的托盘,然后在对方一脸好奇的表情中,拄着拐杖走到陆十九桌边,心道这丫头长得也不差啊陆十九怕什么。 女孩也只是诧异了一下餐厅里居然有残疾人做服务员,刚想礼貌地说我们这桌不需要水,就听见江玉初用一种平缓又温柔的语气说:“别闹了,跟我回去。” 他手上动作没停,慢慢地给陆十九杯子里倒上半杯果汁。 陆十九秒懂,面色一沉:“……我们已经分手了。” 女孩顺着“服务员”握着杯子的修长手指向上看去,这才发现拄拐男人根本没穿服务员的衣服,黑色风衣将身姿衬托的修长挺拔,人带着点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像是有点无奈,抬手将略长带着微卷的头发随意一拢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向陆十九的表情温柔又耐心,慢慢哄着。 “饭做好了,跟我回去吧。” 陆十九喝了口果汁,没说话。 江玉初兴味十足,感觉好像挺有意思,他眼珠转了转,突然一俯身,一缕碎发倏地从额前垂了下来。 他将声音刻意压低,放到了刚好能让对面女孩听见的程度。 “师兄我错了,家里皮带也准备好了,怎么罚我都行。” “咳咳咳咳咳——” 陆十九被一口果汁呛了个死去活来,咳了个惊天动地,脸涨得通红,惹得邻桌几个频频投来目光。 江玉初暗道完了人设装过头了,手上却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张纸巾,补救方法还没想出来就感觉手腕被人用力一拉,直接坐到了陆十九旁边,听见他小师弟用一种更加暧昧的语气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爱人了。” 女孩明显愣了两秒,江玉初瞬间进入状态,一脸微笑地看过去,寻思这孩子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的。结果女孩突然眼睛闪着光,贼兮兮地问:“真的假的?” 江玉初:“……?” 陆十九:“???” 女孩突然双手一拍,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动作幅度太大,捂着嘴有点不好意思地坐正了身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才解释:“早说啊真是,我家那位脸都要绿了。” 她说着,冲餐厅另一个方向使劲挥了挥手,一个窈窕身影从座位上起身,妆容精致,头发在脑后优雅地盘起,米白西装外套内搭黑色紧身长裙,高贵冷艳,御姐范十足。 视线相交的瞬间,江玉初和陆十九均是一愣。 陆十九:“哎?这不是那个……” 江玉初瞬间明白了什么。 如果说几个月前的窦萌看着是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那如今就是脱胎换骨后带刺的红玫瑰。 年轻负责人、雷霆手段、力挽狂澜、大义灭亲。 提到她父亲时那刻骨铭心的仇视与敌对。 ——他死了才好。 原来是这样。 她刻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尽可欺的弱者,无害又茫然,哪怕在父母面前都是唯唯诺诺六神无主的模样,让人没有警惕之心。 却原来遍身荆棘,血已经凉到了骨子里。 他居然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对窦萌的过往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却并不想问。 窦萌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眼里的凉薄在看向女孩的时候瞬间消失,脸上也带了些笑意,牵起女孩的手直接走了。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江玉初没忍住,到底是叫了声:“窦萌。” 窦萌脚步一顿,随即转过头来,餐厅暖黄的灯光映得她侧脸线条柔和,她看了江玉初一眼,微微一笑,离开了。 女孩回头对两人咧开嘴,摆了摆手。 “以后买花找小米虫花店,我给你们打折。” 有缘再见。 手机震动,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谢谢你,有机会再给江医生讲讲我的故事,还有,对不起,没想到那天会发生火灾。最后,江医生看人不准,我都快三十了,你在医院里还以为我是个学生。 窦萌在女孩凑过来看消息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惹得对方不满地撅起了嘴。 “陆十九旁边的人是谁呀?” “你猜。” 世界很大,自己很小,所以不必蜷缩在阴影里,斤斤计较。 江玉初盯着那个“三十”,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坚信自己一定是瞎了,这肯定是多了个横。 “你妈今天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相亲对象,她自己是不是也不知道。” 他一转头,就看见陆十九躲躲闪闪四处乱飘的眼神。 江玉初看了眼自己腰间,随即眯起眼睛警惕地问:“你看我腰带做什么?” 陆十九咽了口口水,不自然地端起果汁猛灌两口,“我只是想到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 “……五十度灰。” “……” 我可真谢谢您嘞。 江玉初装聋,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就是一挑眉:“重新上吧,我请客,作为你这段时间替我管病人的小费。” 陆十九琢磨了一会,又摇摇头。 “想吃饺子,你包的那种。” “你和面剁馅擀皮,我包,否则免谈。” “……” 陆十九痛心疾首。 最后两人拎着一堆食材去了陆十九家里,当然这东西都是陆十九拎的,江玉初负责开门。 什么?为什么不去江玉初家里。 陆十九也问了这个问题,被他师兄一句:“懒得收拾。”给打发了回来。 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江玉初看着人开车走了,这才上楼,楼道里隐隐约约还有饭菜的香味,不知道是哪家做的晚饭,闻着还挺香。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卡啦一声,一拧门把手,门开了。 人从明处忽然进入黑暗环境中的前几秒,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门厅的灯还坏着,江玉初完全是凭感觉坐到了沙发上,而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白毛汗蹭的一下全立了起来。 他身边的黑暗中,正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人。 第28章 只有做,没有爱 江玉初有点后悔刚才顺手把拐杖放在了门厅,要不然还能当武器用用。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一惊之下从旁边茶几上摸了个什么东西,对着身边人就狠狠砸了下去。 管你是鬼还是人,非打死你不可。 毕竟还是个瘸子,这么一动作当时就重心不稳,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更像是扑到了对方怀里。 一股酒味猛地蹿进鼻腔。 顾长泽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你去哪了?” 那笔人情债很简单,就是江玉初要在出院后的一个月内都接受顾长泽的照顾。 今天是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饭菜都做好了,顾长泽等了又等,等到月上梢头,人也没回来。 江玉初像是有点不耐烦似的使劲挣了挣,没挣开,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你管得有点多。” 空气静了静。 “……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狗崽子又是在哪喝多了上他这耍酒疯来了。 “什么日子都跟我没关系,顾长泽,现在可以把钥匙还给我了吗?换锁真的很麻烦。” 江玉初起身把客厅灯打开,看见餐桌上摆着凉透了的饭菜,一筷子都没动,桌上酒瓶倒是空了。 “你去陆十九家里了。” 那句“今天是我的生日”在唇边打了个转,又被咽了下去。 顾长泽起身走了过来,眼睛黑沉沉的,像是阴天的海,他紧紧盯着江玉初,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一丝表情,问:“你们做什么了?” 他问了两次,声音里都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汹涌而出的情感。 江玉初懒得训狗,使劲一挣,禁锢松开了,他默不作声地揉着手腕,转身就往卧室走。 “慢走不送。” 又是这种无视的态度。 顾长泽低低地笑了出来,无端给人带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江玉初脚步一顿,刚一回身:“你要是——” 他只来得及对上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腰上一紧,猛然间就是天旋地转,失重的瞬间一个慌乱打翻了桌上的水杯,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倒在了顾长泽的身上—— 顾某人用自己做了人肉垫子。 “你做什——” 他没来得及说完,就又被一个翻身压到了身下。 冲动被压抑后会肆意横涌,肆意横涌的洪流就是情感,就是激情,甚至是疯狂。 刺啦—— 衬衫被撕裂,皮肤暴露在冷飕飕的空气中。 “你他妈干什么!?” 江玉初一脚踹过去,不偏不倚正中要害,他没留情面,使足了力道,脚下是柔软的触感,应该是直接踹到了小腹,对方发出一声闷哼。 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就又被人一把拽住脚腕摔了回去,膝盖重重磕到地上,骨折的那条腿还没好全,疼得他顿时眼冒金星三魂没了七魄,倒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了。 顾长泽呼吸急促,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江玉初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包括自己的身体,骨折就骨折,长歪就长歪,留疤就留疤。 顾长泽原本对他这态度气得牙痒痒,平时照顾起人来更是小心谨慎,那条腿有时候碰都不敢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动了一下就让骨头长错位了,可现在发生的一切让他这一个月来的努力像个笑话一样。 人情债换来一个理所当然出现在对方面前的机会,何尝又不是在狠狠地逼自己。 这一个月,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断揣摩对方心思,一次次试图撬开对方的蚌壳。他那么,那么小心地照顾他,生怕人受一点委屈。 他甚至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怕江玉初觉得长,唯恐他那性子直接快刀斩乱麻地用什么意想不到的方式去偿还人情债。 好在江玉初没有拒绝。 本来以为胜利的小旗子点亮了一小个,可他往前进一步,江玉初就退一百步。没有一句真心话,礼貌疏离到缺少人气。 小旗子又熄灭了。 顾长泽甚至想,如果他没有心急地提这个要求,江玉初会不会对他态度好点。 他以为温水煮青蛙就可以,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一年不行就两年,再不行就一辈子。 可两人之间却永远隔着什么,他挖空心思也跃不过去。 凭什么江玉初对着陆十九的时候永远温柔耐心,没有底线地包容与接纳,偏偏到了他顾长泽这里就不行。 偏偏他顾长泽不行!? 心疼的感觉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嫉妒和偏执压了下去,酒精刺激下好像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一团火在胸口灼灼烧着,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早在江玉初决定分道扬镳一笔勾销的时候,他就顾不上了。他想要这个人,想彻底占有这个人。 凭什么陆十九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要定了这个人。 哪怕没有心。 家是什么? 江玉初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错了,家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沉闷拥挤地居住在里面。 这个女人不时地生个孩子,于是又有了一群不同年纪的男孩、女孩。 没有新鲜空气,没有自由空间,就像细菌滋生的牢笼,暗无天日,疾病肆虐,臭气横生。 自己现在就在那样细菌滋生、臭气横生的环境里。 江玉初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眼尾处氤氲出一片淡淡的红,喉咙发干,有些脱力。 他好像是随着海浪一起一伏,暗红色地毯上的毛柔软细密,一丛一丛扎在后背上,托起又陷落。 昏黄的灯光卷携着灰尘,客厅都在拉长变形,时间空间在扭曲,感觉变得遥不可及,所有的一起都像加上了一层古老的滤镜,最终变成无穷无尽的白光,照进了脑海里。 意识淹没在沉沉的死寂中。 他看见了,看见沙发脚散落着的照片上是他和陆十九。 照片拍得很美,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的气息被成百成千倍的放大。 陆十九上身赤/裸,在他侧脸上落下一个吻,而他微微笑着,一手还端着饺子皮,旁边是一盘包好等待下锅的饺子,锅里水还在沸腾着,冒着白色的水汽。 很温馨。 他突然很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身上人动作一顿,随即更加粗暴。 只有做,没有爱。 顾长泽把头埋进江玉初的肩窝,手臂上爆出一条条青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后背呈现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明暗阴影随着每一次的绷紧放松而律动。 江玉初依旧盯着沙发脚,那股好笑的感觉久久萦绕在心头,不时地就出来挠他痒痒,灵魂被撕扯成了两个,耳边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你说句话。” 无人应答,尘埃缓缓落了下去,满室寂静。 顾长泽轻轻扳过江玉初的脸让他正视着自己,那曾经潋滟满是桃花的眼睛虽然轻轻弯着,但却是空茫一片,瞳孔失去焦距,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不认识的东西。 看的人心里发慌。 顾长泽盖住他的眼睛,轻轻抚上他胸口和腹部的疤,怜惜又心疼,疼得他喘不过气,只能一遍一遍在上面落下轻轻的吻。 江玉初突然开口,声音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问:“你这么对我,是因为我抢了你的陆十九吗?” 顾长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胸口,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定定地看了江玉初好几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决绝烈火般燃了起来,烧掉了一切残存的理智。 他突然狠狠地咬上江玉初的脖颈,身下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像是疼狠了。 直到嘴里尝到了铁锈味,顾长泽才慢慢松了口,舌尖轻轻在伤口处辗转舔舐。 “我对他没兴趣,你怎么不信呢?” 怎么不信我呢? 他重新动了起来,腰间肌肉绷紧,松开,再绷紧,松开。线条鲜明流畅的后背上,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沟壑滑了下去。 “你信我吗?” 顾长泽伸出手去,自欺欺人地与江玉初十指相扣,感觉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江玉初,你信我吗?” 缱绻的吻落在耳朵,鼻尖,嘴唇,流连不去。 江玉初的手指动了动,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被撞碎成一个个残破的音符。 “不。” 这个字连同脑海中的白光,一同炸裂在顾长泽的意识里。 等余韵平息之后,顾长泽抱着他低低笑了起来,带着自暴自弃的决绝。 不信就不信吧。 只要不离开我。 他本想抱着人去浴室,却被一巴掌甩开,江玉初扶着墙站起来,一个眼神也没留,一瘸一拐地进了浴室,刚摘下石膏没多久的那条小腿明显肿了起来,他砰的一下就把门关上反锁住。 浴室内传来水声,顾长泽在门外站着,一动不动。 江玉初从盥洗台下面拿出一把蝴/蝶/刀。 他看了那刀半天,然后手腕灵活的一甩,刀在指间翻飞,刀刃不断闪着悠悠冷光。 当啷一声,刀脱了手。 太久不玩了,手生得厉害。 顾长泽敲了敲门,叫了他一声,江玉初没搭理,捡起刀抬步进了浴缸。 暖融融的水温柔地包裹上来,他木然地看着手上蝴/蝶/刀晃出的残影,以及手背上冒出的一道道血印子。 门被猛地破开,江玉初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长泽惊慌失措的模样,突然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感,他一挑眉,拿起刀对着自己的小臂就划了下去。 “江玉初!” 顾长泽吓得脸都白了,想也不想,猛地扑过来一把夺过刀甩得老远,吼了句“你干什么!?”,慌乱中拽下毛巾紧紧缠上江玉初的小臂。 低低的笑声突然传了过来。 顾长泽愣住,慢慢转过手掌,这才发现毛巾上沾着的血都是他自己的,江玉初小臂上只有一道红色划痕。 好像这件事彻底取悦了江玉初,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顾长泽看了他两秒,突然紧紧将人抱住,一阵阵的后怕蹿上心头,全然不顾刚才慌乱中去接刀的手掌还在滴着血。 江玉初止住笑,在氤氲水汽中冷眼看着地上的蝴/蝶/刀。 “总有一天,”他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凉:“你会亲手杀了我。” 顾长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爱不是占有,也不被占有,爱只在爱中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爱不是占有,也不被占有,爱只在爱中满足。 ——泰戈尔 第29章 脱缰野狗江玉初 陆十九发现,师兄最近总是一幅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的模样。 哦,除了工作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正蔫哒哒的窝在椅子里,垂下来的发丝顺着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晃着,小半张脸隐在黑色高领毛衣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十九叫他的时候,就看见对方一抬头,眼睛里的迷茫还没消退,可不过半秒的功夫又迅速进入状态,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刚才那片刻的茫然像是错觉一样。 “几床?” 陆十九叹口气:“……不是,我想问问你这大伤患提前结束假期,有家不回,打算住科里住到什么时候?” 江玉初哦了一声,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晃了晃鼠标让桌面显现出来,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家里下水道堵了灯也坏了,我懒得弄。” 他拿起桌上新配的金属圆框眼镜戴上,随口说了句:“你这衣服料子不错”。 键盘噼里啪啦的响着,陆十九头也不抬,“对啊,我不像某人,买衣服先把好看放第一位,我只要舒服。” 江某人一声轻笑,没回话,去查房了。 等人走了,陆十九敲键盘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靠在椅背上,盯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师兄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 他美名其曰:“等我看病做气管镜的能力别人无法取代的时候,我才最有价值。” 陆十九刚开始还信了他的鬼话,也被江玉初一头扎进工作里连饭都不吃的劲头吓了一跳,可隐隐察觉出不对。 这人除了工作时候像脱缰野狗一样狂热,其余时刻都是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家也不回,天天住科里,甚至降温后还跟陆十九借了件稍厚点的毛衣穿,理由竟然是家太远了懒得回,商场衣服太多懒得挑。 陆十九问的多了,江玉初就会闭口不言,连打发人的话都没了。 他不解释,却也懒得掩饰。 屋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起,陆十九重新把目光放在电脑上的病历上,顺嘴说了句:“哥,你懒得回去住我那也行,反正俩屋,就多双筷子的事。” 刚进来的江某人脚步一顿。 住你那? 他的思绪突然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那天陆十九让江玉初包饺子,江玉初虽然嘴上说只负责“包”,但实际上除了和面,别的都是他主打,陆十九这小子一看就是被家里惯出来的,干啥啥不行,能吃第一名,好好的一盆馅差点被他手抖做成咸菜。 这死孩子还非嘴硬,嚷嚷着除了面食他都可以。 江玉初顺嘴胡诌:“哎呦这不巧了么,你哥我只会面食,以后咱俩光棍正好搭伙过日子……你笑什么,瞅瞅你包的啥东西,死耗子吗?实验室小白鼠都比它长得好看。” 陆十九狗急跳墙,拿带面的手往他脸上抹,哪知道打翻了洗完菜的水,陆狗遭了秧,成功湿身。 也不知道谁先噗呲一声,而后居然打了个嗝,这一下可不得了,两人仿佛突然被戳中了笑穴。 笑本来就是个会传染的东西。 江玉初笑得喘不过气,手心面皮上的饺子馅一直在抖抖抖,抖的全落在了菜板上,他干脆把皮也往馅盆里一扔,彻底放开了。 于是屋内两人哈哈哈了好几分钟也没停下来。 等陆十九能勉强站起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他干脆把湿了的上衣一脱攒成球,嗖的一下扔到了阳台那边,这动作莫名的中二,两人居然又哈哈起来,江玉初缓过劲来的时候不光觉得笑到肚子疼,还觉得刚才是真的傻叉。 “哎哥等会,”陆十九刚要去卧室换衣服的脚步顿住,回身一指江玉初,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再笑出来,“你脸上都是面……哎别抹了更多了,停停停我给你吹吹。” 江玉初听话地端着饺子皮不动了,陆十九凑近了些,也没吹,等过了两三秒他才慢悠悠地说:“师兄,你睫毛这么长啊。” 江玉初盯着他,“我不止睫毛长。” 他这话音刚落,就见陆十九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还是闪着贼光的那种,他突然严肃起来,“好好说话别开车,轱辘都压我脸上了。” 陆十九嗯嗯两声,转过身进了卧室,肩膀明显在一抖一抖的。 死孩子年纪轻轻净瞎开高铁。 两人的互动被人拍下来,错了位的动作转换成一张照片后送到顾长泽手上,后续发生的所有事都像电影一样被定格,莫名的讽刺感涌了上来。 蝴/蝶/刀刀柄被递给自己,顾长泽一言不发地指着胸口。 他接过刀,默然地盯着那里足足有半分钟。 左侧锁骨中线下面,第五肋间的交点。 往里1厘米。 他缓缓地将视线挪开,吐出一个滚字,在顾长泽转身的一刹那,身体却比脑子反应的更快,闪着寒光的刀毫不留情地戳进了对方的肩胛骨。 殷红的血拧着身子从顾长泽的后背上缓缓爬下。 江玉初突然想起当年解剖老师讲一个学姐的“光荣事迹”,学姐男友劈腿,天天拉着新欢在她面前高调炫耀,两人在食堂大吵起来,学姐拿起餐刀捅了男生二十多刀,刀刀避开要害,最后男生只判为轻伤。 他在对方一脸受伤的表情中,慢慢绽开一个笑,异常灿烂,不知道晃了谁的眼。 便宜你了。 而现在,他看着陆十九强装镇定的表情,突然眼睛一弯,有点意味深长地说:“好啊。” 精神也随之亢奋了起来。 傍晚的天空是一片深沉的蓝色,几大朵云懒散地飘着,江玉初把车窗开了一个小缝,头发被吹的乱飞,可他就是满不在乎地靠着车窗,眯眼盯着后视镜好半晌,才转头对陆十九说了什么,车子随即停在了某个巷子口。 小巷七拐八绕,两人不知在哪个拐角就分开了。 江玉初面无表情地靠着墙壁,将眼镜摘下来放进兜里,同时从里面掏出一盒口香糖。 五。 他漫不经心地抽出来一片嚼了,手指轻轻在腿上打着节拍。 四。 头靠在后面的墙壁上,凉得人一个激灵,明明空气中的温度还没这么冷才对。 三。 他捏了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有点困扰的样子。 二。 口香糖越吹越大,成了个泡泡。 一。 泡泡破裂,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伴随着的,还有他猛地蹿出扑向一个人的身影。 第30章 江某人其实是个疯子 那人显然没有防备,被撞的趔趄好几步倒在地上,江玉初欺身而上,眼里的冷漠近乎狠绝,手中砖头想也不想的就招呼了上去,一下,两下,三下。 血流了一地,人渐渐不动了。 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歪头,从地上捡起摔到一边的相机,随意翻了翻。 都是他。 在科里和衣而眠的他,出门诊的他,写病历的他,查房的他。 最早的一张是他刚回来工作的第二天清晨,他家楼下,照片上的陆十九伸着懒腰,身上还穿着他的那件蓝色帽衫,他自己还是那件黑色衬衣,手上搭着西装外套。 不得不说,拍得很唯美。 可再唯美,对现在的江玉初来说也无济于事。 他一张张冷静地看完,冷静地将相机删了个干净,又冷静地把这价值不菲的东西给砸了个粉碎,最后拍了拍手上的灰,拨了个号码,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过来收拾你哥的烂摊子,百巷口,晚了人就凉透了。” 这一带人少车少,半天也不见一个路人,顾长安快的话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 他木然地盯着地上的人两秒,才用衣角仔仔细细擦了擦眼镜重新戴好,一回身,冲身后人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脸上被溅上的血迹突然变得异常鲜艳。 “看够了?” 陆十九皱着眉上前,扫了眼地上的人,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拿出湿巾递过去。 他没问江玉初这是在干什么,也根本不在乎地上躺着的是谁,只是把手上的袋子一提,里面装着满当当沉甸甸的火锅食材。 “哥,回家涮锅去。” 江玉初眼尾轻轻一挑,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凉嗖嗖的风吹过来,居然带了点邪气,“你对小初倒是真没什么防备,也不怕他是个疯子,要不是我出来的快,那人可就真废了。” 陆十九脚步一顿,说了声谢谢,随即伸手拉住对方手腕,下定决心以后师兄再打发他去买什么东西,他一定要把人别裤腰带上,省得扭头就变成撒手没。 “江玉初”眨了眨眼,一挑眉,手指灵活地溜进陆十九指缝里,成了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陆十九不自觉地将手握紧了。 “喜欢吗?” 他带着暧昧的气息喷在陆十九耳边,对方喉结动了动,眼神晦暗不明。 “江玉初”眉头轻轻一皱,表情有点不快,带着委屈开口:“我也是他,他也是我,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啊?” 如果师兄用这种粘人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话,陆十九只有一句“你要我怎么着都行”,可现在,他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随即很自然地将手一松,叫了声哥。 江玉初只有半秒的迷茫,他回身看了看还倒在地上的人,话里带着笃定。 “你看见他了。” 陆十九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将袋子换了个手拎着,手里好像还有刚才的余温。 江玉初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垂下目光。 两人沉默地对立着,十一月中旬的风是真的很凉,凉到骨头缝里的那种。 他不知怎么地就想往后退,感到袖子一紧,被陆十九一把抓住,就听对方轻轻地说:“我知道江小天。” 江玉初的震惊不加掩饰:“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陆十九笑了起来,眼睛澄澈又清亮,并没回答。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印——” 他一愣,随即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晚上,江玉初空腹灌了一瓶劣质白酒,甚至还给顾长泽和陆十九开了个房,赠了盒杜蕾斯。 那天是陆十九先到他家,并且在他家过了夜的。 难道晚上睡着睡着江小天就突然蹦出来了? 还是自己并不是喝多了断片,而是因为江小天? “你不怕?” 师兄这幅明明紧张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让陆十九心里不由得一软,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双手捧上来。 他学着江玉初当年的动作,在对方脑袋上一顿划拉,直到把头发揉成鸡窝后才说:“都是哥你啊,有什么好怕的。” 江玉初突然笑了,没再细追小天到底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22岁,有点偏激,只是想给那个人一个教训,下手有分寸。” 有人一直在跟踪偷拍,江玉初并非毫无所觉,只是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他也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特情期间结下了什么梁子现在要算账,所以在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害之前一直按兵不动。 直到在家里见到散落在沙发脚的照片。 陆十九的脚步一顿,在对方询问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顾长泽一直找人跟踪你,小天很生气。” 江玉初一点头,“对,很生气,所以做事极端了些。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得救的,我是真的不清楚,他承受了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和情感。” “你不记得也好,肯定是很不好的记忆。” “嗯,”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模糊,“很不好。” 三年前短时间内的接连打击终于量变引起质变,顾长泽那句冷冰冰的话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江玉初最终变得面目全非,心理上的,生理上的,江小天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诞生的。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多重人格,同一个身体里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不同人格状态,并且相互独立。 江小天是第一个出现的副人格。 等江玉初醒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爆炸现场出来的,更是惊异于半年的时间已过。 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张牙舞爪的写着:顾老头救了一命。 他拿出支笔写上相同的话,然后看着上下两排完全不一样的字体,隐隐猜出了什么。 再后来,主副人格之间偶尔会转换一下,副人格出现的次数不多,时间不长,几秒或者几分钟都有,而每次江玉初都只感觉像是记忆多了一星半点的空白。 直到某天,江玉初一睁眼,看见他在电脑病历上打出了几个字—— 我是江小天,我就是你。 自那以后,江小天就没有出现过。 车子开进小区,陆十九把人放到家楼下,特意叮嘱了句赶紧上楼,然后他去地下车库停车。 车库里静悄悄的,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放在指尖,犹豫片刻后还是没点燃。 师兄其实很讨厌烟草味。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是那天江玉初在睡梦中突然坐起,叫醒自己后说的一句话:“我叫江小天,只能出现几分钟,接下来说的你要听好。” 陆十九浑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从天灵盖到脚指甲都泛起了一层寒意。 江小天用一种非常快的语速说道:“我是他的副人格,除了我可能还有一个,是个彻头彻尾的极端分子,自虐自残甚至有暴力倾向,也有可能是个反社会,你记住,别让小初受任何刺激,否则——” 卧室内只开了一个小床头灯,江小天的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唯独一双眼睛凉得可怕,明明是同一张脸,可是言语举止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他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鹅鹅鹅鹅鹅鹅鹅要是哪天断更了,我可以美名其曰不能为了数量抛弃质量!要写好每一章!为爱发电biubiubiu~ 然而实际上一定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卡文了……TAT 或者就是去搬砖然后累死辽。 第31章 老娘出马,一个顶俩 江玉初在楼下左等右等了有二十多分钟,人也没回来。 他刚想打电话,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走了过来,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近了,很是舒服。 女人穿着得体,衣服简洁大气,一看就价值不菲,还莫名给人一种端庄华贵不属于这里的感觉,他对着江玉初微微一笑,先是抬眼看了看单元门,发现上面的数字模糊不清,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这是29号楼吧?” 自从窦萌那条“我都快三十了”的消息发过来之后,江玉初对女性年龄的判断就失了准头,他在“姑娘”和“阿姨”之间犹豫了一下,才选了个中规中矩的“您”。 江玉初眼睛一弯,谦和又温顺,瞬间变得极为绅士,“对,您是对这里不熟吗?想去哪我可以带您过去。” 虽然我也不认道,但是有陆十九啊。 女人摆了摆手,道了声谢谢,而后进了电梯,只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 等陆十九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楼下的江玉初,他先是定定地看了人有半分钟,然后甩了甩头。 你就算有一百个人格也是江玉初。 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随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拎着袋子气急败坏地几步蹿了过去,那咋呼的样子生生将把自己跑成了一头鸵鸟。 陆十九瞪着眼珠子问他为什么不上楼,而后也不听人解释,一把将人揪进电梯,絮絮叨叨像是有点掩饰什么似的描述车库里挤得满当当的情况,要不是他技术过人都停不进去。 两人进了楼道,陆十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盯着自家门前的女人,眼睛都直了。 “……妈?” 江玉初含笑看过去,是在楼下遇到的那位女士。 陆母一见儿子,顿时没了刚才的娴静雅致,噔噔噔两步走过来,身高不够气势来凑,揪起陆十九的耳朵张口就骂:“老娘过来看看我那据说瘸了还要一辈子坐轮椅的混账儿子!” 说完了还不解气,使劲地拧着陆十九的耳朵,江玉初在一阵鬼哭狼嚎中默默拎着东西站远了些,推了推眼镜,静静看戏。 “妈妈妈——疼疼疼哎呦喂还有人在呢!” 陆母松了手,居然一脱高跟鞋冲着陆十九的屁股就来了一下,后者嗷的一声蹿到了江玉初身后。 好像这会她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看戏的,顿时高冷的一声哼,捋了捋棕色的卷发,把鞋穿好,又恢复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哎呦,是你啊,我还说这帅小伙在楼下等谁呢,原来是这混账小子的朋友,快进屋。” 说完,眼珠一瞪,冲着陆十九疾言厉色道:“瘸腿的那个过来开门!” 江玉初手一抖,面上和颜悦色心里不动声色的上前把门开了,毕竟钥匙在他手里,瘸腿的也是他。 陆十九夹着尾巴做人,主动起锅洗菜调底料,留老妈和江玉初在客厅里攀谈,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还偷偷往外瞟了好几眼,他知道师兄对付女性自有一招,可还是没来由的有点紧张。 这感觉就像……生怕媳妇被婆婆欺负。 火锅热气腾腾,陆母嘴上没门,一顿跑火车,这么一听就好像全天下的好姑娘都排队等着和她儿子相亲。 说到最后陆十九终于没了脾气,在桌底下踢了一脚听得正乐呵的江玉初,后者刚要进嘴的鱼片掉进碗里,一句“你干什么?”没问出口,就听他小师弟张嘴就来:“妈,这就是我男朋友。” 好歹相亲那么多回,江玉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放下筷子,起身鞠了一躬,先把礼节做到位了再说,陆十九这个王八蛋玩意改天再收拾。 陆母的表情稍微扭曲了一下,正待发问,就被陆十九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妈你吃好了是吧,走走走咱俩进屋唠会嗑。”说完还冲外面嚷了一句:“哥你吃完放那就行,客房有干净睡衣自己找!” 等卧室门关上,陆十九表情一收,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妈,您可不能给我拖后腿。” 陆母心里一咯噔,眉头一皱。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几个片段串联成线,刷的一下撕破了迷雾,她缓缓开口:“和你爸翻脸,不学金融,不想打理他的产业,不管我们怎么反对你还是毅然决然的去学医,是为了他?” 陆母坐在床边,看着点头的儿子,脸色凝重了起来。 “本来一双可以搞外科的手,偏偏选了内科。” 也是。 江玉初曾经看着满天星光,回答小师弟的问题,“可能相比于外科的快刀斩乱麻,我更适合内科的细水长流。你呢?” 自然是为了追随某人的脚步。 “还有你那阵子动了所有关系没完没了找的失踪的那个……” 陆十九轻轻一笑,嗯了一声。 “都是,自始至终就一个人。” 他蹲下身子,把头抵母亲膝盖上,这招还是跟江玉初学的。 只听他认真又坚定,轻轻叫了一声妈,像极了小时候受委屈时叫出来的那一声,只一声,陆母心就软了。 “我小时候掉水塘里,你们非说我是意识不清出现幻觉才看见有人救我出来,连医生都这么说,可实际上是真的有这个人。”陆十九一抬头,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好不容易找着人家,期间错过的三年已经让我追悔莫及了,现在刚把人带回家来,您可不能一棒子打死让我功亏一篑。” 一厢情愿就要愿赌服输,任何机会都不能再错过。 陆母伸手在儿子脑袋上顺了两把,沉默半晌,小心地问了句:“那他呢?” 一听这么问,陆十九马上知道她妈这边搞定了,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他以为在帮我演戏,所以您这边也不能演砸了。” 陆母手顿了下,狠狠地在他脑袋上一敲,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似的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说完一把掀开陆十九,风风火火找到厨房里正刷碗的江玉初。 她属于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的人,虽然很多时候画风都会莫名其妙的诡异起来。 “小初啊,我这当妈的想住客房,你俩要不先委屈一下住一个屋?两个大男人睡一晚又不会怀上,听我的啊,男男朋友名正言顺。” 江玉初:“……???” 他刚要开口说不用麻烦我回家,就被陆十九眼尖地一把捂住嘴,“我俩一屋!” 说完挤眉弄眼可怜巴巴,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帮帮我帮帮我”的味道。 ——别让我妈怀疑,咱俩现在可是一对。 撒娇程度堪比中年大叔发嗲。 江玉初打了个激灵,皮笑肉不笑的掸掉一身鸡皮疙瘩,对着陆母说了声好。 陆十九心里美滋滋,表面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他妈得意洋洋离开的背影,有点好笑地说了句我妈就这样,哥你别介意。 “……” 我不介意。 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江玉初:我不介意啊。 陆十九:我也不介意。 顾长泽:我介意。 第32章 要命也给你 顾家两兄弟站在病房外,里面躺着的正是被江玉初揍了一顿的倒霉蛋。 倒霉蛋死活非要多住一个月的院,神内医师来来回回建议了好几次出院观察,可他偏偏天天嚷着头疼,这里也疼那里也疼,各项检查又全都正常,还跟顾长泽嚷嚷着要劳务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顾长泽该负的责负完了,对强词夺理的碰瓷行为懒得搭理,顾长安则是烦不胜烦,阴森一笑,慢悠悠地卷起袖口,露出结实有力的麦色小臂,肌肉充满力量感。 再墨迹一句就让你再多住一个月。 终于安静了。 两人的警服还没脱下来,往楼道里一站颇为显眼,宽肩窄腰大长腿加一副好皮囊,眉眼间七八分相似,都是一样的不苟言笑,皱着眉头,严肃又疏离,过往的小护士频频投来好奇加试探的目光。 可惜一池子春水也没搅和起这俩大冰块的心。 顾长安听完他哥说的之后,脸色很不好,一张口都带着火/药味:“哥,你找线索的时候都不信眼见为实,怎么到了江医生这里,凭着一张照片就给人定了罪,况且人家现在跟你什么关系?他和谁在一起都是自由的好吗?你那是……你干的那事简直就是禽兽。” 还不如。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捅你一刀都是轻的。 顾长泽默默忍了,没法反驳。 他那天确实过了火,想补救的时候江玉初已经说什么都不接电话了,发出去的那条“钥匙放你家门厅,我不会再随便进来。”也石沉大海。 信任这种东西,本来就薄如蝉翼,现在更是彻底没了。 顾长泽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显得人有几分颓废,他这段时间查案子忙的焦头烂额,不可能真的去医院蹲人。 虽然心里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每天却还跟个深闺怨妇似的在江玉初家对门等着,有点风吹草动就以为对方回家了。 可实际上,人家已经快一个月都没回来了,顾长安有天突然奇怪地凑过来问他怎么江医生住在陆大哥家里了。 这消息简直打翻了醋坛子。 顾长泽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自从跟踪的这位所谓专业人士被削了一顿天天在病房叽叽歪歪之后,他就没敢往江玉初身边放人,却没想到陆十九下手这么快,都把人哄回家了。 等他搞定了手头的案子去第一医院的时候,却被陆十九堵在家属区,美名其曰江玉初被科里派出去参加学术会议了,顾长泽不信,他要是真的想进值班室也没人能拦得住,陆十九端着托盘扭头就走,去教小实习生抽血气。 临走的时候还跟小孩子似的,故意说了句闹心的话:“师兄在我那吃得香睡得好,顾队没事还请少烦他。” 顾长泽阴沉着脸靠在栏杆上,偏头盯着一楼大厅里的人来人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给,虽然他当年住院的信息找不到,但这个多打听打听还是能找到的,就是费了些功夫,天天让我操着老妈子的心,还没奖金。” 一张纸条被递到眼前,顾长泽一低头,发现上面写着个地址。 “他出差的地,看着眼熟吗?” 起止是眼熟,顾长泽敢肯定江玉初开完会一定会去这个地方。 他甚至还想过是自己陪他一起去。 是江父新家所在的城市。 江玉初探访主任的那天,顾长泽除了给他一个导师推荐信之外,还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父亲,江玉初拒绝了,可能是不想瘸着腿回去,也可能是没有准备好。 但那个地址,顾长泽可是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他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认真道了声谢。 “你要是真谢谢我,就对人家好点,别三天两头的让我看见你的臭脸,搞得下面人都心惊胆战不敢出错。” 顾长泽没听见,他人已经心急火燎赶着投胎似的蹿到了一楼大厅,期间还撞了好几个人,在一片怨声载道中出了医院。 天色阴沉沉,鹅毛大雪不断飘着,辉腾一路风驰电掣,这回根本不怕什么剐蹭,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到了地方。 他在门前深呼吸了几次,不知道开门的会是谁。 江父? 还是江玉初? 咚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楼道中异常响亮,顾长泽有点紧张地敲了敲门,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他打了一肚子的草稿,想着怎么和江父介绍自己,怎么和江玉初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怎么求得他的原谅。 他想着有江父在,江玉初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将自己拒之门外,多少会留几分情面。 可等了半晌,也没人回应。 出去了? 他又敲了敲,这回门开了,却是身后的门。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出来,穿着睡衣,一口浓重的方言,嗓门还挺大。 “你找谁啊?这屋子早就没人住啦,房主都过世快一年咧。” 顾长泽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女人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一身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还挺好看,不自觉咧嘴一乐,话多了些。 “前几天来了个娃子说自己是房主儿子嗦,那娃子长得可好看咯,比你还好看,对对对头发还有些长,也咣咣咣敲这个门。一听我说完整个人都懵掉了,小脸煞白煞白的,可吓人咯。” 顾长泽勉强保持了面上的镇静,他忙开口问:“他人呢?” 女人往上托了托孩子,“他夜个还回来咧,白天估计搁坟——陵园里哩,他那天自己说要去看爸爸,哦哪个陵园是吧,我晓得我晓得,不远不远,开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咯,小县城地方小得很就那么一个坟地儿——哎我还没说完哩!他脑子好像有问题!” 顾长泽后半句话没听见,人已经心急如焚地下了楼。 车子一声轰鸣,直奔目的地而去。 顾长泽当年通过警综平台查到江玉初的老家,可等找过去的时候才知道江父已经搬走了,江玉初跟家里闹翻后只在母亲的葬礼上出现过一次。 闹翻的原因左邻右舍说什么的都有,最让他心里一绞的是一个人说的:好像是因为喜欢男孩子,哎呦喂可不得了了,夫妻俩都是一本正经的老师,哪里忍受得了这个咯,大过年的差点把孩子腿打断了,跟我们说他没有那种儿子。 江玉初和家里闹翻的事他从来都没听说过。 或许,曾经的江玉初试着说过,隐晦地提过,甚至光明正大一本正经地谈过。 可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当回事。 悔恨全都无济于事,人海茫茫,他压根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江玉初,只是有个念头不断地说着人还没死。 他不管这个念头有多么不切实际,只是自欺欺人,固执又坚定的认为人没死。 没死就有希望。 顾长泽简直把车开出了生死时速,高速转动的车轮下,雪泥溅起飞出好几米。 他想都不敢想,江玉初不光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一句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哥,你说什么样的人做事会完全不计后果呢? 顾长泽狠狠拍了下方向盘。 江玉初火海里拿证据的时候对死亡一点畏惧都没有,是因为觉得这世上没有可以牵绊的人吗? 好不容易有了牵挂,养好身体想要健全的回家,却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吗? 鹅毛大雪依旧,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江玉初确实在陵园里,雪天来墓地的人不多,守陵人对这几天天天过来的人印象深得很,顾长泽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踩的积雪嘎吱作响,没多远就看到了人。 江玉初静静地跪着,肩膀上,头发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穿得不多,身子被冻的一直在抖,脸色煞白,嘴唇发青,睫毛上承接的雪花也跟着哆嗦得颤颤巍巍。 可他依旧挺得笔直,自成一方天地,像是世界尽头暴风雪中倔强挺立的最后一棵枯松,哪怕是跪,也跪出了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顾长泽远远看着,心脏缓缓地揪了起来,随着一下一下的跳动而不断搅着拧着,苦涩蔓到全身。 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现在受了寒着了凉也隐隐作痛起来,却都不及心上的疼。 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不知道哪里的树枝承受不了积雪的重量,咔嚓一声折断了。 顾长泽小心翼翼地撑开伞走进了,把江玉初罩在伞底,掸掉他身上的雪,将自己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随即也跪了下来。 黑衣,白雪,一把黑伞,两个背影。 江玉初还是看着墓碑,也没动地方,好像是早就察觉到了顾长泽的存在。 他突然开口,被灌了一嘴的凉风,发出的声音又轻又低,像是自言自语。 “帮个忙,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顾长泽偏头看着他的侧脸,忍住了想把人搂紧怀里的冲动,他想说你要什么我都给,可一想到对方从不欠人情的性格,于是改了口,像是毫不在意地说:“要你呢?” 江玉初不假思索,“好。” 只要能达到目的,要命也给你。 顾长泽一愣,可身边的人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身子直直地朝前倒去,他大惊失色,一把抓住江玉初的胳膊抱住了人。 伞掉落在一旁,溅起一片飞雪。 怀里人身上热得吓人,他心里突然慌了起来,十万火急地将人带去医院。 急诊医生开了退烧药,顾长泽一顿手忙脚乱折腾到半夜,看着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烧也慢慢退下来了,胡话也没有了,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握着半杯水惊魂未定地坐到了床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想要什么呢? 只要我能给的,都给你,不能给的,想尽办法也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害pia,试着蹭玄学,还真蹭上了 更害pia的是存稿空辽 第33章 先处理问题,再处理……处理个屁! 江玉初半夜醒过来的时候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医院里,他把视线挪到旁边的输液袋上,看着里面慢悠悠浮到液面上去的小泡泡,直到眼睛干涩,也没流出来一滴泪。 种种情绪同一时间挤进脑海,钻入四肢百骸,让人窒息。 他慢慢地坐起来,惊醒了一旁的顾长泽,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毫不在意,眼睛里空茫茫的像是有一片雪原,只说了句“我要回家。” 两人回了江父原来住的房子,江玉初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蜷成一团后就彻底不动了,顾长泽在一边守着,一直没吭声。 他越是安静,不哭不闹,顾长泽越是不放心,死活不敢闭眼,生怕人在他睡着的时候出什么事。 情绪不能被压抑,风平浪静的背后可能是波涛汹涌,一旦肆虐起来将一发不可收拾。 顾长泽将人搂进怀里,在他背上拍了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想哭就哭出来。” 江玉初没抗拒,但是什么也没说,更不可能哭。 先处理问题,再处理情绪。 先处理问题,再处理情绪。 先处理…… 可不管他在心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几遍,都感觉脑子乱糟糟的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抓着顾长泽前襟的手越攥越紧,眉头也皱了起来。 父亲一年前就去世了。 死于癌症。 他终于养好了腿,带着康健完整的身体回来,带着无数想说的话回来,带着悔过和自责,带着对父亲原谅他的感激,可最终,满腔喜悦扑了个空,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毫无人气的屋子。 屋里的一封信落了灰,字如其人,一笔一划都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信上都是嘱咐,一行一行全是如山似海般深沉的爱。 江玉初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最后将目光锁在信末尾的几句话上,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还记得小时候玩的游戏吗?以后领养个孩子教给他。别忘了带男朋友到我墓前看看,让我也见见。” 他静静呆立了两秒,突然冲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飞扬的尘土呛得嗓子发痒直咳嗽,终于在犄角旮旯的药箱里找到一瓶还没过期的碘酒。 他把信纸铺平,将碘酒倒进小喷壶里,对着信一通狂喷。 用毛笔蘸米汤写字,碘酒喷洒后显影,是父亲在他小时候和他经常玩的游戏。 渐渐地,紫色的字迹在行间的空隙里显现了出来。 几句话像是炮弹一样直击胸口,把他炸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子不教父之过,你掺和进黄赌毒其中之一,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可你母亲已经走了,我就算昧着良心,也不能看着你再去坐牢!他们监视我,用你威胁我,威胁我交出证据,小初啊,以后的路,到底是自首,还是就这么下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你需要知道真相,你母亲死于权势、钱财,死于超脱法律之外的那些鬼怪,我本不该把这些怪在你头上,可我控制不住。去查(2017)涿刑终字第140号!去看看阳台右数第二块木地板下面,你母亲冤啊!!!” 最后的感叹号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仿佛执笔者将灵魂燃烧殆尽,将生命注入笔尖,带着魂飞魄散的决绝,义无反顾的坠入无间深渊。 江玉初握紧那封信,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疾风骤雨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只留下断壁残垣满地狼藉。 他就处在一片废墟中,被倾盆大雨浇了个透心凉,浇的思绪崩断神智不能回笼。 脑子乱嗡嗡的,江玉初几乎是冲到了阳台上,惶急地撬开地板,抖着手拿出下面的内存卡和照片。 那是张撕碎后又被透明胶带黏上的照片。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一把翻过照片,感觉好像被人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胸口,立即喘不过气来了。 照片上,是他和别人在交易什么东西。 距离很远,拍得不清楚。 他认识照片里的那个人,这人在他最后一次做特情时最先揭发他的身份,最先冲他开了一枪。 一口气忽然喘了出来,却喘得撕心裂肺,脑子里什么都没了。 他重新拿出那封信,百十来个字被他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咀嚼,“子不教父之过”“死得冤”,每个字在眼前不断放大,一下一下冲击着视网膜,敲着脑壳,千斤之石沉沉地压在心头,像是要把内脏碾成血泥才肯罢休。 江玉初跪了下去,膝盖咚的一声砸到地上。 他从小品学兼优,除了出柜之外没忤逆过父母任何事,父亲到死都以为自己参与毒品走私吗?到死都以为自己没教好儿子,带着悔恨与不甘离开人世吗? 他突然握紧拳头重重捶了几下胸口,额角青筋直跳,眼睛干涩,疼得厉害,却没有一滴泪。 冷静,冷静。 先处理…… 先处理问题。 他抖着手把内存卡插进手机里,里面是一段黑白监控,拍摄角度很熟悉,屋内场景也熟悉,他突然想起来这是自家第一次试图养猫时候安的监控。 猫没养两天就送人了,因为他过敏,可监控一直没拆,也算防贼用了。 有人偷偷进了他家,翻箱倒柜之时撞上回家的母亲,两人起了争执动了手,母亲惊慌失措,被揪着头发重重地砸到地上,一下又一下,抽搐两下就不动了,那人慌不择路,居然翻窗从三楼跳了出去,江玉初看着黑屏的手机,才意识到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袭来,他感觉浑身冰冷。 那个人,他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日推听了一首歌,是音阙诗听的《破裂》,以前从没听过的,高潮三句一出来,我看着歌词人都蒙了,就感觉……这就是小江真实的内心世界了。 第34章 你见过木偶笑起来的样子吗? 顾长泽是个官二代,江玉初知道,所以才会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极限,想要证明没有家世背景的自己可以靠实力与其比肩。 可现在他后悔了。 视频中的人脸虽然有些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这人以前是顾长泽的初恋,是个混不吝的小二世祖,叫秦晓枫。 秦晓枫什么都不行,唯独在闯祸上天赋极高,几次三番都是顾长泽救场。 江玉初没怎么在意或者吃醋,因为顾长泽也确实承认了秦晓枫是个麻烦,而他自己屡次出手相助一方面是因为惯性,从小到大习惯了给人擦屁股,另一方面是涿然市官商圈子混杂,富二代官二代们相互之间怎么都会留几分情面。 你帮帮我,我助助你,好些事就解决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神经质般的一遍遍读信,一遍遍看视频。 最后垂着头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好半晌,眼珠才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没有半点人气。 表现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混乱。 焦躁、烦乱、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统统涌上心头,相互冲击碰撞,把脑子搅得天翻地覆。 他不需要自首,他没错,他可以找顾叔证明,可是父亲永远不知道了。 江玉初迈进警局,他觉得自己现在很理智,尽管脑子空白一片。 可如果自己想通过合法途径扳倒秦晓枫的话,只能通过警方,通过手里的证据,他自身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神通广大有背景的人,还够不到官商二代的那个圈子。 接待他的那名警察眼睛看完视频,眼珠子都瞪圆了,慌慌张张去请示上级,没一会,一个被称作“边局”的中年男人满面堆笑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不知怎么的,在这个大腹便便的警官出来的一瞬间,江玉初脑海中一个惊雷劈下,汗毛突然炸了起来,在对方做笔录的时候潜意识地报上了一个假名字,以身份证忘带不记得证件号为拙劣的借口,匆匆离开。 他把衣服拉链拉到最高遮住下颌,压低帽子,一路低着头全挑监控少的地走,趁机还把内存卡抽出来塞进衣服内兜,七拐八绕地钻进胡同里,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没一会,一个小年轻有些畏畏缩缩地从墙边冒出来,正是刚才接待的那名小警察,只见他左看看右看看,暗自嘟囔了一声奇怪,从阴影里出来往前走了两步,却一脚踩到泥上。 这小胡同都是水泥地,哪来的泥土。 泥土,墙头倒是有很多—— 他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一抬头,正对上江玉初诡异的一张笑脸,紧接着肩膀一沉,眼前一黑,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感到手脚都被缚住,眼睛被蒙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一个阴鸷低沉的声音轻柔又缓慢地唱着儿歌,每一句都慢慢的拉长,变调,听着阴森又恐怖:“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周围寂静的可怕,有什么冰冰凉凉尖锐的东西在脸上、脖子上划来划去,在他因为紧张而一下一下有力跳动的动脉上逡巡,似乎正因为不知道从哪下手而有些苦恼。 “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 像蛇一样黏黏腻腻的嗓音笑了起来,在他耳边吹了两口气,吹得他鸡皮疙瘩从后背一溜烟地蹿到了天灵盖,白毛汗也全炸了起来。 脖子上突然一阵刺痛,小年轻呜呜两声,那声音低低的嘘了一声,像是情人在耳边呢喃,“你说实话吗?不说,我可要开始刷了哦。” 湿热的腥臊味传来,他知道自己失禁了,可此时什么也顾不上,只能猛点头。 江玉初拎了个椅子坐到他对面,一俯身,慢悠悠地从小年轻嘴里抽出毛巾扔到了一边。 你见过木偶的笑吗? 红艳艳的嘴唇,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惨白的脸上两坨生硬的粉,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你,在床头,在沙发,在你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你去哪,木偶就跟去哪。 江玉初现在的笑,就僵化的像个木偶。 他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睛瞪得老大,琥珀色的瞳孔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人,表情僵硬又虚假:“为什么跟着我?” 周遭空气都冷了下来,瞬间进入冰天雪地。 这声音不再是以前的清凉悦耳,温柔的像身边淙淙流过的泉水,反倒让人遍体生寒,带着让人说不出的压迫感与紧绷感。 小年轻感受着有一下没一下在自己腿上敲着的什么东西,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说话都磕巴了,还带着哭音。 “边、边、边局让我跟着,他说、说、说你手上的视频必须得拿、拿回去。” 江玉初表情一收,往椅背上一靠,就势把长腿架到桌子上,拿蝴/蝶/刀的刀刃慢慢修理自己的指甲,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很是漫不经心,像是对这位边局毫不在意。 屋里静得可怕,也不知道是谁咚咚的心跳声被放大了无数倍。 没过几分钟,小年轻就有些受不住这种窒息般滴水成冰的氛围,有些畏惧地主动开口:“你、你还在吗?” 他只听见有人叹了口气,于是忙哆哆嗦嗦地接着说:“局、局、局、局里这几年对过失杀人的案子看得紧,好像是上、上、上面有什么大人物要查,我们不敢多问。” “过失?” 江玉初动作一顿,“你们管这……叫过失?” 小年轻差点哭出来,“他们都这么叫,我刚到一年半,什么也不知道啊。”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颈侧一凉,温柔缱绻还有些轻佻的吐息轻轻扫过耳畔,说出来的话却能吓得人肝胆俱裂。 “你猜,我这一刀下去,血会喷出来多高?哎呦不好意思我划错了,划到静脉了,看这暗红的颜色啊,听见了吗?血在一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休克,再过一会,就流干啦……” 小年轻抖成了筛糠,他真的听见了什么东西一滴滴落在地上传来的叭的一声,脖颈湿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源源不绝地往下流,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那粉刷匠的歌谣简直要幻化成噩梦一般的声音在脑子里成了个立体环绕。 他感觉自己身上发冷,头也跟着晕眩起来。 失血带来的寒意侵入四肢百何,是要死了吗? 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江玉初看着他的脑袋垂下去,啧了一声。 大脑的自我暗示还真是强大。 当年心理学家加德纳以一个死囚为样本做放血实验,在人手臂上方用一根管子放热水,水顺着手臂滴进瓶子里,三瓶的时候,人已经休克,五瓶的时候,人已经死亡,死亡症状与放血死亡的症状一模一样,但实际上他一滴血也没流。 江玉初细心地往人家脖子的小伤口上贴了个创可贴,还是带草莓图案的,可看了一会,觉得这个好像是贴歪了,又撕下来新贴了一个,这才满意了似的拍了拍手,收拾起桌子上斜放着不停往下滴水的塑料瓶扔进垃圾桶,然后把人解开搬到床上,下楼出了小旅店。 他走到前台,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帽檐下只露出一张略薄而有些苍白的唇,“这位漂亮的姐姐,我刚才带上来那哥们酒醒了说要交房费,您过几分钟上去瞧瞧,我这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第35章 攻心为上,杀人不见血 江玉初一出门,将帽檐压得更低,似乎警惕有人在暗地里肆无忌惮地对他进行窥探,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次和路人擦肩而过都会变得异常敏锐。 那些人以自己会坐牢来警告父亲不要报警,而父亲手里握有秦晓枫杀人的证据。 双方在一根头发丝上维持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江玉初在看见那个边局的时候,脑子突然闪过一个疑问:父亲为什么突然搬家? 住了那么多年的老家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 除非是不得不离开。 有人逼着父亲来到这里,而且一直在监视父亲。 到这里的原因…… 这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因为和涿然市那样高新繁华的直辖市紧挨,因此频频得到政策上的优惠,也是光鲜亮丽,十里长街华灯璀璨,挤满了寻梦的旅人,漂泊的游子。 与涿然市的八街九陌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相比,这里更加混杂,也更容易藏污纳垢。 一条人命这么大的事,人、财、物,需要多方面打通,凭着秦家的那根定海神针,就算父亲鱼死网破报了警,他们也有应对的方法。 你报吧,反正我们已经上下打点好了,证据直接羊入虎口。 你儿子就等着坐牢吧。 如果那些人能在这个小城市里毫无顾忌不可一世的话,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们还不能手眼通天到将涿然市也吃进肚子里。 父亲是只能搬到这里好处于他们的监控,还是他们只屑于把父亲安在这里 是秦家那根万年不倒的定海神针来给秦晓枫遮掩的吗? 他重新拨给顾立文,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顾叔,”他一般都叫顾老头,如果称呼正式了些,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顾立文也知道,刚开始一见来电显示涌起的心虚慢慢压了下去。 “2017年涿然市终审第140号刑事案件,您有办法调出来吗?” 顾立文的声音顿了顿,有些疑惑道:“你查它干什么?” 江玉初突然卡了壳,如果秦家已经吃透了涿然市呢? 顾长泽不是说官商之间,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好些事就解决了吗? 那顾长泽知道吗?他又给秦晓枫善后了吗?顾叔还可信吗? 他好像陷入一个谜团里,往哪走都是黏腻腻的蜘蛛网,缠着勒着不让他迈动一步。 半晌,他一句话都没说。 那边喂了两声,接着说了句:“我不行,但是长泽可以,虽然会被记过处分,不过如果你要查的话,他可能也不会管那么多。你想知道什么?” 顾立文在心里叹了口气,儿啊,爸只能帮你到这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也是人定的,总有人跳脱在规矩之外依旧能安然无恙甚至活蹦乱跳。 顾长泽经常三天两头的往内网里钻,破了人家秘钥挤进去看各种案情进展,还美名其曰没有他破不开的通道,被狠狠整治了几次依旧死性不改,要不是看在他是真的通过案情来不断学习,刑侦能力也真的无人能比,早就被开了,所以局里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他。 这事他干最合适,既不会引起注意,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只不过这些小江不用知道。 江玉初也没兴趣知道,他不关心过程,现在只是需要结果。 “顾叔,我如果说有人杀了人,您信吗?” 顾立文语气难得严肃起来:“口说无凭,有证据吗?” 江玉初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被囫囵咽进肚子里。 “没有。” 鹅毛大雪不停地下,像是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江玉初冷静地跪在墓前,冻得五感尽退四肢僵硬,脑子里也不知道在转些什么东西,有的刚一捕捉到念头就碎了。 他只知道在顾长泽找来之前,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顾长泽跪了,他没拦着。 父亲说想见见,那就见见。 见见他这辈子最后悔认识的人。 其实这件事本身与顾长泽没关系,理性的江玉初知道这件事,也认同这件事,成为特情、被父亲误解、父亲因为自己被威胁都与别人无关。 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只存在理性该有多好。 感性的江玉初怨恨着顾长泽,如果没有他,自己也不会成为特情,不会导致父亲的误解,他甚至隐隐害怕起来,秦晓枫出现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甚至杀死母亲,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要是没有顾长泽就好了,要是没有顾长泽,那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他现在偏偏只能求着顾长泽来帮助自己。 屋里黑漆漆的,江玉初松开攥着顾长泽前襟的手,定定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人好一会,又突然一口狠狠地咬上自己手腕,嘴里尝到血腥味还不松口。 他与其说是憎恨顾长泽,不如说,是深深憎恨厌恶他自己。 恨不得千刀万剐杀了自己。 关别人什么事,是他不依不饶地追着顾长泽的脚步,是他自己要求加入特情,是他出柜和家里断了联系,这一切都怪他。 都是自己的错。 我会去赎罪的,还不是现在。 还不是现在。 他眼里诡异地燃起了烈焰,一把将理智烧成灰烬。 牙齿愈加用力,只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减轻精神上的疼痛和麻木,让人清醒。 热乎乎的血液涌进嘴里,一股子铁锈味。 顾长泽累了一天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就好像又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惊醒,一把拽开江玉初的手腕死死按住,啪的一声开了床头灯。 灯光下,江玉初脸色惨白,嘴角还沾着血,眼里酝酿着叫人看不懂却也觉得心惊胆战的情绪,床单上被罩上枕头上都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乍一看上去仿佛就是个凶杀现场。 这是往死里咬吗!? “小初,小初!你看看我!” 顾长泽拍人肩膀的手都在颤,他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空洞的躯壳。 江玉初回过神来突然一笑,舔了舔嘴角,邪气得狠,猛地起身将人压到身下。 床头灯暧昧不明的光里,他新月般的眼睫毛密密层层犹如厚实的金黄色麦穗一般,顾长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狂妄的梦想和放肆的欲/望,看见对方的唇毫不迟疑地落了下来,贴上了自己的,脑子瞬间嗡的一声,忘却了时间与空间,忘却了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个鲜活的、恣意的、生机勃勃的江玉初又回来了。 江玉初向来都是主动的那个,身躯好像带着狂热和魔力,他的头会傲慢地耸立在修长的脖颈上,看着他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和势在必得。 顾长泽只觉得经他这么一接触,自己的身体迅速起了变化,江玉初突然拉开一段距离,琥珀色的眼珠里透出了柔和的光芒。 突然间,严冬消失了,朦胧的春天又回来了。 那是和风细雨、繁花似锦、香气扑鼻的季节,是有人耐心煲汤,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季节,是无忧无虑、悠闲自得的季节,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的季节。 顾长泽看着江玉初,一翻身,两人互换了个位置。 他觉得耳朵里起了一阵奇怪的嗡嗡声,像是鲛人在月光散落的海面上悠悠唱歌的声音,一声一声让人迷醉,他在这嗡嗡声中还隐约听见了自己擂鼓般怦怦作响的心跳声。 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两人的身体胶着在一起。 他贪婪而不满足的吻着身下的人,像是要将过去的一点一点补回来。 直到一句话将梦境撕碎,顷刻间六九寒冬漫天飞雪。 杀人诛心。 “顾长泽,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江玉初:小辣椒带劲吗? 顾长泽:辣的眼泪如洪水。 陆十九:我也要。 作者,作者说不出话来了,这种浓烈的要烧掉一切的感情让我在精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36章 顾长泽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被诱惑 顾长泽脸色铁青,额头上浮现了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太阳穴突突直跳,手背上小臂上青筋暴起了一溜。 他一巴掌将人摁到床上,咬紧了后槽牙,可下一秒,他就飞快的从卫生间取了毛巾,又从桌上抓过来碘酒,冷着脸消毒包扎,期间一句话都没说。 他刚才在干什么,江玉初手腕上一直往外渗血,暗红暗红一片,已经变得黏腻腻的,可他刚才再干什么? 他沉浸在那突如其来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中,以为江玉初终于肯好好看他一眼,只那一眼就叫他甘愿沉沦。 可实际上,如果没有那什么狗屁的帮忙,他们俩根本什么都不算。 这叫什么? 这他妈的叫什么? 顾长泽越想越气,气自己不分场合不知轻重不动深浅,气江玉初为了目的把身体当做工具。又莫名觉得委屈,是自己被他误解的委屈,他觉得手也在颤,心也在颤,真想吼出来一句:是,我是说要你,可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堪吗?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走投无路,进退维谷,求不得,放不下,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自从上次醉酒后干了那档子荒唐事,他就一直在后悔,心里受着百般折磨,现在好不容易有一根极细极细的线将两人重新连接,线的那头松松绕在江玉初小指上,似乎轻轻一扯就会断掉,他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瞻前顾后。 顾长泽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回去以后,你回家住,别在陆十九那住了。” “嗯。” “我住……对面。” 江玉初掀起眼皮,像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两秒,看得他后背一阵发热,手上也用了些劲,在对方嘶了一声后才接着说:“知道疼啊?知道疼还咬这么狠,想吃肉了?” 没人回应。 “我……我之前发消息说过不会随便进你家。” 江玉初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对他能守信表示极度怀疑,顾长泽脸都绿了。 “两天,回去以后给我两天时间把案件复印本给你。” “……好。” 他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蝴/蝶/刀,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顾长泽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没注意又割了自己,最后终于忍不了了,一把夺过来,“管制刀具,没收。” “还我。”江玉初一伸手,“我爸的遗物,所以还我。” BM42六孔440C经典款,号称手感最好,平衡最完美,抛刀和转指稳定性极佳的刀,已经停产了。 顾长泽不玩刀,虽然以前也见过江玉初玩,可那都是没开刃的仿刀,有时会用胶带封上刀刃,有时用的是蝴蝶梳。 手里这把他没见过,但也知道价格不菲,连刀柄都在泛着幽幽冷光。 江玉初表情冷了下来,“给我,我不玩了。” 不当着你面玩了。 顾长泽最后还是把刀还了回去,却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甚至第二天下楼买早点的时候都威逼利诱要求江玉初必须开着视频,以此证明手里没出现什么乱七八糟危险的东西,就差把人别在自己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了。 等他拎着早点刚要进楼时,脚步却是一拧换了个方向,哎呦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提高了嗓门:“媳妇,我光顾着看你了,门都进错了,别着急啊,马上回家。” 对面是可忍孰不可忍,咣即一下挂了视频。 顾长泽面不改色,依旧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着手机絮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眼身后,十分漫不经心。 “你挂吧,我到楼下了。” 他把手机塞进兜里,随便进了个单元门,悠闲地迈进电梯,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有人在跟踪。 他上了五层,先把食盒放在一边,然后抱胸看着电梯重新下到一层。 红色的数字变成了2,紧跟着跳到3,顾长泽捋起袖子,转了转脖子,眉眼间的狠厉露了出来。 4层。 电梯停在了四层。 他先是一皱眉,随即猛地扑向楼梯间往下一望,果然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正飞快地往下蹿。 那人想必也是察觉到不对才慌张离开,顾长泽往下跃了两步直接双手一撑,一个拧身就落到下一层的楼梯上,三两步追了下去,在门口还险些将一个要进门的弓腰驼背老人撞个人仰马翻,他只匆忙间说了句抱歉,对方摆摆手放他走了。 冬天的早晨冷飕飕的,雾气弥漫,卖早点的大爷吆喝着推着小车一路走一路唱,张嘴就冒出白气,行人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冷风一吹,慌忙缩紧脖子冻成了个鹌鹑,一边打滑一边在结了冰的路面上出溜,时不时地就会有人摔个狗吃屎屁股蹲或者大劈叉。 顾长泽喘着气,看谁都鬼鬼祟祟行色匆匆,看谁都像有问题。 他不甘心地往前赶了几步,突然一停,旋即飞奔回刚才的单元门。 刚才那个哪里是个老人,露出来的分明是个成年男性的手! 顾长泽抬头看了看,果然没在这附近看见监控。他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有点郁闷,这时候,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秦叔。”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长泽啊,听说你找着人了?” 顾长重新确认了一下来电显示,才好脾气地笑着说:“是,刚找回来没多久。” 那边似乎笑得很开心了,“哎呦,晓枫刚回来就从他那帮子狐朋狗友那听说这事了,正好,他说生日要办个什么趴?趴什么来着,说叫上你们俩一块呢。” 他嘴里的狐朋狗友可都是涿然各种红富二代三代的圈子。 顾长泽脱口就要拒绝的话突然顿了一下,随即想到那里面也不都是些纨绔,倒是有几个国科处的人,或许江玉初可以去认识认识,说不定可以在科研方面有些合作。 “谢谢秦叔,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这么一个晚辈给小辈打电话,可不只是为了聚会那点子事的。 “有啊,你们家老爷子生气了,屁大点事还惦记着,都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不是好长时间都不理我吗?我想着你给张罗张罗,啥时候出来聚聚,我道个歉,联络联络。” 顾长泽一边往回走,一边好脾气地说着:“我爸哪敢生您的气,只不过最近局里比较忙,等我回去就安排。” 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就挂断电话,顾长泽重新买了份早点,等回去的时候也没提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他不说,江玉初也不问,似乎对他去哪都没什么意见。 顾长泽叹口气,把聚会的事转述了一遍,强烈介绍了一下那几个国科处的人。 国家科学研究处,里面都是醉心学术与世无争的高级技术人员,想留处,博士只是起步,发表论文甚至达到四大权威医学杂志水平,剩下的即便不是人手一篇Cell或Nature,手里也都握着重磅炸弹级别的论文,随便扔出一个都有种一石惊起千层浪的感觉。 江玉初慢悠悠地喝了口加了糖的五谷豆浆,浓稠醇香,对国科处毫无兴趣,他随口问了句:“秦晓枫回来了?他之前一直在哪?” 顾长泽没怎么在意,“不清楚,好像三年前被送出国留学了,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 江玉初点点头,“留学啊……”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吸管,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等他觉得屋里太过安静一掀眼皮的时候,正好碰上对方别别扭扭移开的目光。 顾长泽喉结动了动,眼神乱飘,最后定到虚空里,才干巴巴地开口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喝豆浆。” 江玉初:“……?”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江玉初:我喝豆浆关你什么事? 顾长泽: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江玉初:……? 四大权威医学杂志(世界级) NEJM《新英格兰医学杂志》 JAMA是《美国医学会杂志》 Lancet《柳叶刀》 BMJ《英国医学杂志》 哇,一进后台发现居然涨了两个收藏,刷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第37章 想不出名儿了 “学术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现在国科处神经生物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想和咱们在溶胶纳米肽上合作,备选还有几家研究所。另外有公司愿意把二代测序全部包揽,价格比一般的都低,并且保证质量。” 江玉初说完,下面传来一阵掌声,有人拉开厚重的窗帘,有人点开灯,科研秘书连珠炮的语速进行了简单总结,表示尽可能的支持实验进行。 科里喜气洋洋地忙活起来,江玉初关掉投影,不动声色地把右手往后藏了藏,却被陆十九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黑着脸低声问了句:“怎么弄的?” “甩刀甩的。” “放屁,”陆十九脸色铁青,“你那技术顶多像上次那样在手背上划几道,不痛不痒几天好了,现在倒好,直接甩手腕上去了?咋不上天呢。” 撒谎都不打草稿。 江玉初看了眼表,一边把人推出值班室,一边叨叨着没时间了需要赶紧出门诊,护士在这时候刚好叫了声陆医生,好像是有位病人的血液测试中显示有不明原因的大量凝块,陆十九瞬间爆发了,像只炸了毛的猫挥着爪子直奔病房而去,江玉初抓紧时机脚底抹油。 门诊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上午下来能让人口干舌燥,江玉初看着电脑上最后一个挂号病人的名字,鼠标轻轻一点。 “请32号,秦晓枫,到呼吸内科就诊。” 一个戴着口罩吸着鼻子的男人走了进来,眼睛下面带着两个颇有些浓墨重彩的黑眼圈,看着有点像纵欲过度。 江玉初慢慢地勾起嘴角:“请进。” 这可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或者人生何处不相逢。 秦晓枫在对面坐了下来,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却偏要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派头,皮肤呈像出一种类似白薯煮过般的颜色,很是无精打采。 江玉初把听诊器捂热,进行常规问诊后就让人把衣服撩起来,要听呼吸音。 他嘱咐对方做着吸气呼气的动作,看着那一排一排的瘦骨头架子,盯着对方隐隐能看见心尖搏动的位置。 皮肤、皮下组织、深筋膜。 心脏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一下一下往外喷射的是循环入全身的血液,是生命的动力,是这个人能走路说话蹦跳的源泉。 胸大肌、肋间外韧带、肋间内肌、胸内筋膜。 这么小一个东西却决定了生死,心脏室颤的时候如果没有除颤仪,可以对着胸口狠狠捶一下,简单的心前区捶击术有时候就可以把人从死神手里生拉硬拽回来。 纤维性心包、壁层心包。 似乎有根针,从秦晓枫的胸口慢慢地刺了进去,进针深度,成人,2.5cm。 再深一点,针头就会直接碰到一下一下的心脏搏动,如果这时候不后退。 如果继续向里深入,穿入结实紧厚的心肌…… 秦晓枫低低地笑了出来,扫了一眼江玉初的胸牌,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别的什么东西。 “江医生是对我的身材有兴趣吗?下班后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他这话说得声音不大,暧昧不明,却被听诊器放大无数倍,江玉初瞬间清醒过来,面无表情地将胸牌翻了个个,耳朵里还嗡嗡的。 有的人胳膊上有两根筋就说自己有二头肌,瘦得跟个虾爬子似的全靠体脂低显出来的腹肌,就说自己是健身达人,还嘲笑别人没腹肌不算健身,对自己的身材有一种蜜汁自信。 “上呼吸道感染。”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秦晓枫问出这句后也愣了一下。 江玉初当没听见,等写完门诊病历,开了几个常用药以后,见对方还皱着眉盯着自己,便说了句:“或许吧。” “那美人有时间可以赏个脸吃顿饭吗?” 门口一声嗤笑,一个声音传来,“他没空。” 陆十九面色不善地抱胸倚在门边,下一秒就对着江玉初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在白切黑黑切白之间转换自如。 “哥,吃饭了。” 说完还有些警告地瞥了一眼秦晓枫,得到了后者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医院的食堂就那几样,重复来重复去,江玉初夹了个鸡腿,身后是陆十九的口若悬河,最后终于被他一句“那人一看不是个好东西,你离他远点”逗笑了。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开口。 “你赶紧说手腕怎么弄的。” “你早上那个病人什么情况?” 好像是瞬间被转移了话题,陆十九一声冷笑。 “她一直私自服用从某个海外代购那买的保健药,那破玩意会跟华法林反应,只要不吃,哪会有什么鬼的血凝块。” 江玉初把鸡腿扔到他碗里,想把人当黄鼠狼哄,让他忘了自己手腕上的纱布。 “她说那是个草药,问我草药怎么会害人,就跟我在骗她似的。” 不用想,当时屋里肯定气温骤降。 如果想惹怒一个医生的话,她还可以说一句,某度说了,这个病就得这么治,你们医生怎么和某度说的不一样?一定是为了多开药,多做检查!真是人心不古!医生真是可恶。 江玉初甚至能从中听出深深的厌倦。 显然,这种情况对临床工作的各位来说都并不是第一次了。 陆十九毫不客气地一筷子扎进鸡腿肉里,利索地挑出骨头,然后把肉夹回江玉初碗里,才恨铁不成钢地接着说下去。 “我告诉她,杏核含有氰/化物,云南每年因为吃菌中毒的人不在少数。自然的不等于安全,我以前养了一植物,你在它下面待十分钟准保让你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今年连年都不用过。” 江玉初点点头,轻轻地笑了,有些好奇地问:“所以你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 陆十九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阴森。 “睡莲。” “……” 陆十九一直在絮絮叨叨,好像要把江玉初出差这几天没说的话一并都补上。 当想念太狠的时候,人就常做噩梦。 他一直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来自灵魂深处,来自对冥冥之中会发生什么事的预感。 仿佛即将要站在暴风雪中,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就算师兄上班了,他那颗悬着的心却一直没放下去,反而因为对方直接回了自己家而没有去他那更加担忧起来,更是在今天上班看到纱布的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担忧过头就会焦躁,焦躁无处发泄就只能用喋喋不休来掩饰。 “哥,要是我哪天干这行干累了就回去继承家业,你会想我吗?” “那大佬还缺腿部挂件吗?想抱大腿。” 呵。 敷衍。 陆十九拿筷子一敲他手腕,“赶紧说。” “……哦,那你猜吧。” 更敷衍了。 陆十九露出可怜巴巴的委屈眼神。 凡追求,第一要知己知彼,忖量有没有把握,第二要认清对方的弱点进攻。 “别给我来这招,不管用了我告诉你。” 这回是真委屈了。 陆十九现在就像只被抛弃的金毛,乌黑的眼珠周围涌出了一圈亮晶晶的眼泪。 江玉初一放筷子,生无可恋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陆十九那圈眼泪嗖的一下就缩了回去,一气呵成,炉火纯青,可他看着江玉初笑了半天也没解释,最后皱着眉头,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陆十九呲牙,表情凶狠。 江玉初:“你干什么?” 陆十九:“谁再不遵医嘱,瞎吃药,我就咬死他。” 江玉初:“……幼稚。” 第38章 会玩火的可都不是乖孩子 江玉初好脾气地任由陆十九折腾,到晚上下班也没让他翘出来一句话,最后笑眯眯地看着对方被抓成狗窝的头发,特意提醒了一句气大伤身。 顾长泽以防止泄露的名义,要求江玉初在他眼皮子底下看复印本,看后销毁,后者并没有异议。 可尽管江玉初把那一沓文件从头到尾翻看了无数遍,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涉案人员中的一个他倒是熟悉,三年前冲他开枪的那位,现在估计在跟上帝他老人家喝茶。后来案子被国安处的人接手,案情进展、分析过程写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一点破绽都没有。 也对,要是有破绽,江玉初这种普通小老百姓也看不出来。 复印本最终碎成了一堆粉末,线索就此中断。 江玉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问顾长泽需要什么作为受到局里处分的补偿,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先留着。” 好像生气了。 可第二天,顾长泽就将他带去了一个地方。 这是市中心一栋商住两用的高层建筑,顾长泽有些紧张又忐忑的领着人去了最高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已经缓缓沉入地平线,晚霞夹进湛蓝长空的诗页里,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能够俯瞰整个涿然市的红灯酒绿车水马龙。 “新家,”顾长泽心脏咚咚直跳,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江玉初,“你昨天说的补偿,就对装修风格提提建议吧。” 江玉初点点头,想了想,开始认真地观察这间房子。 这还要归功于当年为了哄顾长泽和他同居,那一摞一摞没少看的室内设计书籍,当初可真是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才把家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小窝。 可惜,有人不稀罕。 他并没有看顾长泽的表情,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边观察边说,考虑成本、风格和舒适度,尽力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家”。 顾长泽眼睛都亮了,每一句话都反复考量、记忆,那叫一个字斟句酌,恨不得现在就按照他说的重新布置一番。 “这儿,”江玉初指了指脚下,“你什么时候买的。” 顾长泽的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落寞,“刚把你找回来的时候。” 本想作为重新开始的地方。 他上前一步,犹豫又紧张地从兜里拿出什么东西攥在手心里,拉住江玉初的手,放了进去。 一枚戒指。 银色的戒指简洁大气,顾长泽无名指上就有一个。 江玉初一歪头,声音很轻。 “我当时送你的时候,你说我还没完成你的三个要求,所以一直没戴。” 时间都凝滞了。 顾长泽脸上的笑僵住,他眨了眨眼,笑里带上苦涩。 如果能重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接下戒指。 顾长泽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所以现在,你还愿意戴上吗?” 他看着江玉初慢慢地把五指合拢,将戒指握在了手心,于是就知道还不能急。 “初春的紫罗兰虽然早熟但却容易凋谢,芬芳而不可持久。一个人在热情炽热的时候,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胸口密密麻麻的疼痛让顾长泽好一会没说出回应的话来。 他还是不信自己。 顾长泽一笑,摸了摸鼻子,“没关系,那如果戴上它是对我受处分的补偿——哎算了。” 他拦住江玉初的动作,知道就算这样让他戴上也都毫无意义。 顾长泽低头看着江玉初,明明受了伤,眼神却依旧温柔的像是要把冰都化开。 “我会等你愿意戴上它的那天。” 等你愿意和我在这里重新开始的那天。 两人的关系一直这样不清不楚,顾长泽并不觉得光凭帮忙调案子就真的可以打破冰层,所以一直谨守条约地住在对门。 江玉初一直在忙,甚至偶尔会满身酒气的回来,顾长泽在家的话,每次都支棱着耳朵听对方开锁的声音,然后估计着时间把煲好的醒酒汤送过去,盯着他喝完,确定人没事之后才放他去睡觉,每次的欲言又止都被江玉初视而不见。 后来有一次顾长泽怎么敲门都没人开,他一着急暴力破门,就看见江玉初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呕吐物中带血,顿时把他吓得三魂没了气魄。 急诊医生诊断是剧烈呕吐引起的急性胃黏膜撕裂。 顾长泽脸色一直阴沉着,等人醒了就冷冰冰地问:“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江玉初啊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没事。” 一个迫切地想知道原因,一个懒得回答解释,低效又无用的沟通彻底惹恼了顾长泽,他终于忍无可忍,以“防止你死在家里都没人管”为由,鸠占鹊巢地挤了进来。 江玉初的目光从电脑前挪开,看了眼顾长泽跟沙发垫较劲的小孩子气举动,又默不作声地挪回电脑界面上,给窦萌发了个消息。 年关将至,小区里也开始挂起了红灯笼,一个接一个,喜气洋洋,甚至偶尔还会在夜空里看见乍然绽放的烟花,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在明令禁止的情况下要做出头鸟。 大年三十这天,一条坏消息传来。 江玉初和陆十九这两条单身狗优先被选中负责科里白班。 与此同时,另一个好消息传来。 陆十九的标书不出意外地中了,几百万的经费审批下来,加上主任之前给课题组留下来的,足够开展和国科处合作的大项目。 如果这项以五年为期限的实验能够得出阳性结果,那陆十九可以直接靠它破格晋升副主任。 江玉初看着兴奋得满屋乱窜的小师弟,眼里也带上笑,从白大褂里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钥匙递了过去。 “给,送你的礼物,恭喜你又长大一岁,等快递到了就知道是什么了。” 陆十九嗷的一声就要扑上来抱人,江玉初闪身躲开,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了一下手机有来电,然后看着小师弟兴奋地做了个口型“我去接外卖”。 屏幕上只显示“未知号码”四个字,连手机号都没有。 接通后,对面传出来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威胁。 “江医生,视频给我,谈谈您的条件,有些人可是你不能碰的,最好适可而止。” 江玉初一挑眉。 会玩火的可都不是乖孩子。 “不。”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辽…… 陆十九搓手:师兄送我什么东西,好期待。 第39章 林深时见陆 手机屏幕黑了下去,江玉初盯着它看了一会,慢慢地笑了起来,冲回来的陆十九一招手。 “别忘了下班后去看师娘。” 两人选了礼物,看了人,临走的时候,江玉初让陆十九先去开车。 他回了屋子,看着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佛珠无声诵念的师娘,也跟着跪在了旁边。 点燃的香升起袅袅的一条线。 江玉初刚开口叫了声师娘,就被对方打断了。 “上个月我出了场车祸,别急,小车祸,只是扭到了而已。” 屋里安安静静,师娘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低空中平缓地划过,有一瞬间遮住了月光,只剩漫天星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开的,就好像有人在身后推了一把,刚好错开那辆车。”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手上佛珠转得慢了,抬眼看着不知何处的虚空。 “我跟我老伴是相亲认识的,当时看着他那么老实,就嫁了,我脾气比较暴躁,妇产科的,你也知道,女的当男的使唤,男的当狗使唤,所以家里嗓门大的那个都是我。” “可他从来没抱怨一句,每次都先顺着我的情绪,等把毛捋顺了,再跟我讲道理。” 江玉初偏头看着她,看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笑意,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许多,有两缕花白的头发垂了下来,被风一吹,悠悠摆动着。 “宁折不弯也好,趁风转帆从俗浮沉也好,白云苍狗,变化无常,看你自己想要哪个。” 她说完这句,就慢慢地从蒲团上起身,只留下一个有些佝偻落寞的背影,门关上的一瞬间,江玉初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要是能再听听他说话就好了。”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慢慢弯下了腰,久久不曾起身。 每次从师娘家回来,两人的心情都会格外沉重,陆十九试图活跃气氛,一拍脑瓜门,说要先把江玉初送回来,然后自己开车回家取东西,据说是要送个惊喜过来,车子转瞬没了踪影。 “……” 蹿得还挺快。 屋里暖融融的,江玉初先洗了个澡,然后爬到床上抱着电脑开始清点自己的全部家当,边清点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窦萌的消息在这时发了过来。 “都准备好了,钱打这个号上。” 她没多说,似乎对江玉初的目的并不想过多探究,就像江玉初不曾追问她的过往一样。 两人各自谨守那条界限,不会过多干扰。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紧跟着响起了陆十九火烧眉毛似的声音,“哥哥哥,快开门快开门!” 一声一声跟催命符有的一拼。 江玉初忙扔下电脑,踩着穿反的拖鞋三步并两步地蹿出去开了门,人没见到,反而直接对上一个大箱子,抱着箱子的手腕上还挂着个全是蔬果的袋子。 箱子完完全全把陆十九的上半身挡住了,一叠声的“接一下接一下”从箱子后传来,江玉初搭了把手,只感觉这玩意死沉死沉的,刚要往地上放,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轻点!”活生生把他吓得没敢动。 “放,放,放……” 等这玩意落了地,陆十九呼哧带喘地说:“破电梯说坏就坏,这箱子差点要了我的狗命。” 他一拍江玉初肩膀,身后的背包也没放下来,“送你的,不是说要锻炼身体来着吗?我寻思你以前就爱撸铁,每次去健身房多麻烦,直接买了些哑铃片过来,还有个深蹲架在路上。” 他不慌不忙,也不觉得尴尬,拎着袋子进了厨房。 江玉初一脸见鬼的表情:“当年你拿个八爪鱼跟我说那玩意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甩个鼻烟壶说是你们那边特产,甚至还有沐浴露和香水,还是大白兔奶糖味的。” 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还有什么褪黑素、枣药丸、急支糖浆味儿的酒,领带是唯二不多算正常的,现在这一箱子大铁疙瘩。” 江玉初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死孩崽子。 “陆医生钱没地花吗?是想在我这开个健身馆吗?还是想赶紧破产回家继承家业啊?” 陆十九美滋滋地把菜倒进盆里,甩了甩手,一转身,身后的背包就和江玉初来了个亲密无间的接触。 “哥你洗菜,我把你之前放我家那几件衣服给挂上。” 那盆浸了水的蔬菜绿油油水灵灵的,一边没洗的水果也是个个娇嫩。 江玉初头有点大,正撸起袖子要洗的时候心里一惊,忙叫了一声十九。 他一进卧室,就看见陆十九还在往衣柜里挂衣服,床上的笔记本进入睡眠模式黑了屏,这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问:“衣服……哎算了,想吃什么馅的?”。 “啊,韭菜鸡蛋虾仁。” 江玉初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踢了他一脚,在对方不停哎呦哎呦的抗议中高举民主大旗,让人赶紧过来和面。 陆十九看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眸子晦涩不明,视线从那几件一看就不是他哥风格的衣服上一扫而过,又慢慢扫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到笔记本上,眉头皱了起来。 他刚一进屋的时候,不经意间瞥了眼电脑,对话框中的“丙泊酚”几个字印在脑子里,怎么也除不掉。 师兄私下买丙泊酚干什么? 陆十九眼里的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却又在抬眼的转瞬间又恢复一张笑脸,一边挽袖子,一边往江玉初几件常穿的衣服上贴了些小东西,嘴上还不断地贫着。 “哥你到底送了我个什么啊,还得用快递,还赶上过年停运,你直接给我不行吗,或者就不能早几天送?” 顾长泽推门进来的时候,差点被门口大箱子绊个跟头,他一抬头,就见屋里两人正齐刷刷地望过来。 春晚被当做背景音乐,陆十九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是面粉,江玉初也好不到哪里去,桌上两屉包好的饺子乖巧地蹲着等着下锅,顾长泽一句话脱口问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陆十九看了眼没说话的师兄,眼睛一弯,接着包手里的饺子,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是吃年夜饭啊。” 顾长泽脸都绿了。 刚煮好的饺子莹润饱满,冒着热气,淋上醋汁,一口咬下去,能让人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陆十九被烫得直咧嘴,眼泪都冒出来了,一边口齿不清地嚷嚷着熟了熟了,一边从旁边抽出盘子递了过去。 四盘饺子上了桌,韭菜鸡蛋虾仁的、白菜香菇肉的、还有单独茴香馅的,都混杂在一起。 陆十九把切好的小米椒挪到江玉初旁边,顾长泽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见江玉初很自然地舀了一勺放进碗里,红通通的小辣椒圈在饺子皮上可爱地趴着。 “你不是不吃辣吗?” 江玉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陆十九啧了一声,又夹了个韭菜鸡蛋虾仁的放到江玉初碗里。 “师兄不吃辣,所以火锅只要菌汤。但是饺子是个例外,必须吃辣,无辣不欢,最喜欢韭菜鸡蛋虾仁的,吃完要喝冷藏过的牛奶。” 说到这,陆十九啊了一声,又从冰箱里翻出牛奶,打算一会做个牛奶煮蛋,大冬天的凉牛奶肯定不行。 “啤酒不喝,因为那玩意太苦,倒是对白酒比较偏爱,因为够劲,也喜欢青梅和朗姆,还经常把朗姆酒兑各种有牛磺酸的饮料,然后自称可以开个酒吧做酒保。” “喝酒的时候要分心情,开心的时候配着干果鸭脖,或者年糕炸鸡,不开心的时候就纯喝酒,只开一盏小灯,把音乐外放,一直到感觉上头了才去冲个澡睡觉。” “他不抽烟,但是私底下尝试过进口带爆珠的,有股淡淡的薄荷味,焦油和尼古丁含量极低。但尝过就算了,毕竟呼吸科的,对烟还是很敏感的,是吧?” 陆十九杵着下巴,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小细节,他就是故意说给顾长泽听的,自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江玉初,黑亮的眼珠干净又清澈,特别像头深林中的鹿。 他看见江玉初瞪着眼睛,半张着嘴愣是没咬下去那口饺子,于是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的筷子,把半个饺子顺利送进了嘴。 江玉初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几口匆忙咽下去,震惊地说:“我有这么事多?” 陆十九低低叫了声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眼里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似的。 “我可是认识你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比你认识我的时间长太多了。 他瞥了眼顾长泽,微微垂下了目光。 有些人伸手可以触摸到的星辰,自己穷极一生,也不一定能够到。 可还是会奢望,会尝试,会幻想够到的那一天。 江玉初感觉受到了冲击,他看着桌上韭菜鸡蛋虾仁的饺子和一小盘小米椒,十分艰难地没有反驳成功陆十九说的话。 好像没毛病。 顾长泽自始至终没说什么话,也没吃几个饺子,陆十九说的越多,他的表情越沉,最后终于放下筷子,对江玉初说了句:“你跟我来一下,有事问你。” 第40章 宇宙是一个大的臭皮囊 顾长泽丢下这句话,起身进了卧室,江玉初一挑眉,对陆十九说了句“吃完放着我一会刷。”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夜空炸开了无数的烟花。 顾长泽背对着他,开口问:“为什么突然和秦晓枫走得那么近?” 身后没人回应,顾长泽知道他在,闭了闭眼,声音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惹不起秦家,离他远点。” 江玉初抱胸靠在门上,下巴略微抬着,十分慵懒,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大朵大朵绚丽的烟花。 “嗯。” 没错,他惹不起。 从他给母亲的面容打码,没有交给警方而是直接发到网上,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掀起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于秦家来说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他能仰仗的,依靠的,只有一个什么异常都没发现的案件号,和一段视频。 而现今这两样都石沉大海。 秦家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甚至明目张胆的威胁。 他被几个陌生人很“礼貌”地请到了秦家,身上来回来去被搜了好几遍,才被放进去。 出来谈的不是秦家老爷子,反而是顾立文。 江玉初当时看着他好半晌,而后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苹果,叫了声“老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很顺从地把内存卡抽出来递了过去,对顾立文微微一笑,眨眨眼,颇有些孩子气,说出的话确是客套又疏离。 “感谢您断了我所有的路。” 顾立文的目光闪了闪,皱着眉让他别瞎折腾了。 江玉初对着室内的监控举起了双手,做了个口型——我输了。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出来,一脸慈祥,对结果很满意,表示愿意赔偿,末了还问了句有没有备份。 “我说没有,也得有人信啊。” 秦老爷子只是笑,像个大肚弥勒佛,有些语重心长地说:“究竟是法律和制度会改变人们的价值观,还是人的价值观会牵引着法律和制度的改变。” 他把拐杖在地上轻轻一敲。 有了势力什么事都能办,一个人是有罪还是无罪不过是理论上的问题罢了。 江玉初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顾立文,直接忽略了对方的暗示,好像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也好像从此两清,是一种桥归桥路归路的默然。 顾老头为这行付出了一辈子,不会到老了的时候突然做点什么晚节不保的事,江玉初就算再瞎,也知道他那边暗地里进行着什么。 何况自始至终自己还欠着人家一条命,就算老头真的…… 那自己的事也不能给他添乱。 秦老爷子慢悠悠地指了下自己的头,“看在你这里有问题的份上,我不告你诽谤。视频的事就算过去了。” 过去吗? 未必。 江玉初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微微眯起眼睛。 还有一样,他还能控制。 秦晓枫荤素不忌,男女通吃,没什么本事又爱臭显摆,长着一张富家子弟的脸,却净干些智障般的事,经常混迹于市的里各大酒吧。 接近他很简单,可就是因为太过简单,才会让人心里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无所谓了。 江玉初发现自己原来对巧言令色虚与委蛇是那么得心应手,原来自己不过就是个吮痈舐痔披着皮囊的臭虫。 十几场的酒会,鱼饵慢慢放着,秦晓枫终于上钩了。 喝到胃粘膜撕裂也值。 而现在自己要收线了,顾长泽突然跳出来拦他。 江玉初倚在门上,无所谓地和他对视。 两人都不会退步,这是个注定了的死局。 人心各异,这个大年三十谁都没过好。 时间重得都拖不动,初五以后,年就彻底没了。 江玉初关上手机,对着病人微微一笑,轻柔又平缓地解释起对方的病情,声音在病房被放得极低,生怕吵醒了旁边熟睡的患者。 现在是凌晨三点,这位刚入院没多久的患者似乎觉得医生必须在这个时刻处理好他的慢性湿疹。 江玉初又一次找到了乌云镶嵌的银边,他只当这是在磨耐心,也没什么脾气。 最终还是患者先熬不住了,说着说着自己竟然睡了过去。江玉初眨眨眼,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居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所有的人都像臭虫,宇宙是一个大的臭皮囊。 他一歪头,抬起胳膊对着熟睡的病人比划了个枪的手势,眯起一只眼睛,手腕轻轻一抬,同时上下唇一碰。 砰。 江玉初转身出了病房,对擦肩而过的小护士比划了个“嘘”,然后抬手地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拨上去,动作极尽温柔和耐心,眼神并不像在看一个异性,反倒像在看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小护士不光没觉得脸红心跳,反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心里直发毛,道了句谢慌忙走开了,末了还小心地回头看了眼—— 江玉初静静地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脸上面无表情,见她回头,慢慢地咧开一个笑,还冲她摆了摆手,动作机械又僵化,好像锈住的身子都在发出卡啦卡啦的响声。 小护士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里,像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野鸡吱了一声,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狼狈不堪,仓惶回头的时候发现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 明明还供着暖,可她就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玉初从拐角探出半个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然后又慢慢地隐了回去。 他靠在椅背上,脚搭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打着节拍。 放在一边的手机还亮着屏,上面是秦晓枫之前发的一条消息。 “美人邀约,盛情难却。” 第41章 色令智昏是有再一无再二的 生日聚会地点在一家高档会所里,包场要热闹一晚,江玉初虽然刚值完夜班,精神却异常亢奋,顾长泽把手搓热,一言不发地放到他后颈上轻轻按摩了起来。 “要不就别去了,改天我单独叫那几个国科处的人给你认识。” 江玉初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答:“去。” 他还有好东西给寿星备着呢。 顾长泽动作一顿,他在手上加了些力道,继续揉了起来。 他甚至有点怀疑江玉初看上秦晓枫了,否则为什么三番两次的和对方私下接触。家里老头子也别有深意地说了句:“看好小江,别让他做傻事。” 可再问的时候,老头就什么都不说了。 两人都是一身高定西装,顾长泽黑色,江玉初白色。 等江玉初把领带打好以后,瞥了好几眼顾长泽的衣领,最后终于没忍住伸手给整理正了。 他这一动作,顾长泽就很顺从转过了身,低下头,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无花果味,心里那股双脚踩不到地的感觉才稍微弱了些。 顾长泽看得入了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愣,问:“你说什么?” “……你有什么愿望?” 顾长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起来,然后有些试探地说了一句:“我想做好人民的公仆。”他有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别扭地接着说:“你是人民,我是公仆。” 江玉初牙酸,表情有点古怪,问:“你弟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像他风格。” 等到了地方,江玉初马上就注意到会所外面人高马大的保镖,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带来的。 也很可能是秦家的。 他刚要下车,就被顾长泽一把拽住,耳边传来低沉又坚定的声音。 “我的愿望很简单,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顾长泽直直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希望的火花一点点燃烧着,“家里装修按照你说的动过了,什么时候再跟我去看看?” 江玉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眼睛一弯。 顾长泽这个人,长得一直都那么好看,穿上衣服也是衣冠禽兽人模狗样的,正经起来又显得沉稳内敛,轻易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冷淡又有些孤傲,查案子时候的那种严谨劲能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这幅温情款款的样子,为什么不是发生在三年前呢? 如果是三年前,那他要什么,自己会给什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色令智昏的事,江玉初干的出来。 可谁知道其实原来这花是个混蛋呢。 江玉初只是笑,并没有多言语,慢慢地抽出了手。 顾长泽眼里的火花熄了下去,勉强自己也跟着笑了一下。 没关系,他想,以后还有时间。 生日聚会热闹非凡,极尽奢靡,现场混乱得很,灯光一关,音乐一开,舞池里原本的婀娜风情摇曳生姿瞬间变了性质,仿佛群魔乱舞。 江玉初和国科处的几人碰了杯,其中一位好巧不巧,就是他在学术会议上认识的,国科处神经生物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对溶胶纳米肽很感兴趣。 几人攀谈了起来,气氛一时之间比较和谐,顾长泽也被别人叫走,这种聚会除了真的玩乐以外,主要还是人际关系之间的往来。 “不知道这位长发美人能否赏个脸回个头啊?” 一声带着调戏的声音传来,轻浮浪荡。 江玉初动作一顿,微微笑着看着国科处的人举杯示意离开,而后将头发拢起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一弯,一个转身看向来人,修长的眼尾像是书法家落笔时斜斜飞出的一笔,在暧昧不明的灯光中氤氲开一小片惊心动魄的美。 有点妖气。 他今天内里搭了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将皮肤衬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饮酒后唇上的一点红像是最后的生命力在蓬勃燃烧着。 秦晓枫眨了眨眼,随即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怪不得长泽要找你那么多年,这么个美人冲我一笑,让我死了也值了。” 江玉初垂下目光,慢慢勾起唇角,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有人拿手肘顶了顶秦晓枫,“不是说顾小子拿他当过赌注吗?” 秦晓枫举杯,和江玉初轻轻碰了一下,看着是对旁边人解释,目光却一直肆无忌惮地在江玉初身上扫来扫去。 “长泽年轻,跟我们抱怨有个医生在追他,他挺困扰,被我们调侃一番后,就打赌说自己肯定不会看上这么一个人,如果输了,就把江医生……” 秦晓枫舔了舔嘴唇,凑到江玉初耳边,吐息间全是缠绵。 “送给我们大家。”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又一碰杯,“年轻时候的赌注都不作数。前段时间我可算是见识了美人好酒量,这么个尤物,搁我我也放不了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是要把人找到的。” 江玉初轻轻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被一双大手拽住拖离了现场。 他只来得及回头对秦晓枫一挑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等我。 顾长泽下颌绷得紧紧的,脸色铁青,他早忘了那什么狗屁的赌注,更不知道江玉初今天会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玉初本来就不信他,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两人之间隔的不是墙,根本就是个长城。 顾长泽口干舌燥地解释,他是打过那个赌,但那是在确定自己一定会赢的情况下才那么做的,不会真的把人当成赌注输出去。 江玉初点了点头,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了过来。 像是看穿了一切。 “你一定会赢。” 一定不会喜欢上我。 顾长泽着急又慌乱,急慌慌地想要说什么,到嘴边的话因为看见对方的表情而卡在了嗓子眼里,开不了口。 江玉初对他没有感情。 这个认知几乎让他窒息。 没有感情,所以才会满不在乎。 不以为然,所以无动于衷。 他完全是一副悉听尊便,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说完了?” 江玉初随口问了一句,又慢慢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骄奢淫逸,笑了。 在这帮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玩物而已。 自己是如何追求顾长泽的,会被当成笑话一样,在这个圈子中一传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份感情真的很廉价。 廉价到他一点都不想要。 顾长泽手机响个没完,江玉初对他一摆手,“去吧,肯定是急事,不用管我,结束了我自己回去。刚才那几个国科处的对另一个项目好像也有兴趣。” 这样的江玉初,让人感觉陌生,更多的却是不安。 局里有急事需要处理,他得赶快回去。 江玉初端着酒杯,从窗边垂着目光看着顾长泽的车离开,对着玻璃上映出来的秦晓枫的倒影一笑。 “走。” 第42章 咬牙切齿陆十九 两人离开那一片喧闹,单独进了个包间。 江玉初拿出注射器,排干了里面的空气,乳白色的液体被推入针尖。 “飘飘欲仙,醉生梦死。”他淡淡地开口,目光斜斜地看过来,一歪头,“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秦晓枫一卷袖子,露出青白的手臂,上面隐隐还能见到几个针眼,一叠声的来来来。 早就被酒灌的没了理智。 细细的针头扎进静脉,乳白色的液体顺着针尖流入静脉,回到心脏,再泵到全身。 迅速进入那些血管、脂肪丰富的组织。 脑、心、肺。 秦晓枫脸上露出满足又愉悦的表情,江玉初也轻轻笑了。 秦晓枫去酒吧的时候,那些保镖虽然也会跟进去,但因为环境实在过于乱哄哄,灯光一关谁知道对面站的是人是狗,所以盯人颇为不容易。 他就趁机钻了很多空子,几次三番都只让对方刚尝到个甜头,慢慢地产生了足够强的心理依赖。 毕竟,这可是牛奶针啊。 江玉初不知道现在算不算危急关头,这种完全违背父母意愿的行为,这种没了道德底线的行为,一遍遍刺激着他的大脑,折磨着灵魂。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还是顺心而为? 危急关头特别冷静的人,人格上都多少有些不正常。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在犯罪。 可就是那些不甘心,一遍一遍抽打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明明有证据却偏偏对秦家无可奈何,为什么有权有势就可以越过法律界限,为所欲为。 有罪无罪不过是权势之间的一句话。 他现在不在乎过程,只需要结果。 江玉初看着人睡了过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在某个瞬间,像极了要收割人命的死神,眼里全是冷漠。 一股奇异的欣快感冲上了脑海。 他把人背到背上,在开门的一瞬间,蝴/蝶/刀几乎是同时甩出,在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瞳孔紧缩,手腕慌忙一转,险险擦着对方脖颈而过。 陆十九躲也不躲,摸了下脖子,一道细细的血线冒了出来。 他就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脸色十分不好看。 江玉初吓得差点心脏病都犯了,瞪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卡了壳,不知道该骂他为什么不躲还是该质问他为什么在这。 “你一直在跟踪我?” 陆十九低低的嗯了一声。 “让开。” 睡过去的人死沉死沉的压在背上,可堵门狗一直挡在门口,他真想把这狗崽子扒皮抽筋一百来遍。 陆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幽幽地说,“我不管你干什么,但是别想着再甩开我。” 他顿了顿,剩下的话还是没说出来,表情有点委屈。 “别让我说第二次,让开。” 江玉初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凉,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孤注一掷,义无反顾,仿佛要和敌人决一死战,是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绝。 他撞开陆十九,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江玉初!” 陆十九真的急了,那表情终于像是头发怒的小豹子,明明想咬断人的喉咙,却最终不忍心下口。 “你他妈什么都不告诉我!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好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眼眶红通通的,那股子怎么也甩不掉的难受劲、委屈劲齐刷刷地涌了上来,天翻地覆。 “你什么都瞒着我,怎么就闯进大火里了,怎么就不愿意回家了,手腕怎么就受伤了,又他妈答应顾长泽什么了让他住进你家!现在又要去做什么!?还有,”陆十九从兜里拿出一个小钥匙,正是江玉初送他的那个。 “当我打开那个锁着的木盒,看见里面放着产权证,名字是我的,你以为我会高兴吗?” 陆十九咬牙切齿,他只庆幸江玉初今天穿的这件高领毛衣被他悄悄黏过一个定位芯片,这才能一路追着人过来。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我能不知道?随随便便就送人一套房,你花光积蓄是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个傻逼!你一向自以为是地觉得什么都不说是为我好,可是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我就想让你平平安安的!” 他从小到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一个心尖尖上的人,一个他愿意用命护着的人。 可这人就当他是个长不大的弟弟,是那个永远需要躲在他身后战战兢兢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男孩。 “全世界都他妈知道我喜欢你,只有你不知道。” 他偏过头,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一片湿润,连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江玉初独断专横地就把自己划出了他的世界。 “你根本不问我想要什么,一遍遍地将我推到自认为的安全区。可我压根不想处在那个你画出来的界限外。” 陆十九这段时间简直要被折磨死了。 师兄和窦萌的对话框一遍遍在脑海里飘来荡去,丙泊酚、肌松药、捆绑带、手术包,所有的字眼都像钻头一样一下下钻着他的脑壳,江小天的话更是时不时地蹿出来一下,搅得他心神不宁。 上班的时候还好,一到下班,他整颗心就疯狂乱跳,够不着地。 只要见不到人,他就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他一会恨着江玉初,恨他对感情的迟钝,一会又原谅江玉初,心疼他对别人不再抱有幻想。 一会发誓再也不喜欢他,一会又发誓无论怎么样都要死心塌地。 精神上疯疯癫癫,着实可笑得狠。 满脑子都是如果能把这人囚禁起来就好了。 他只在几件衣服上黏了定位芯片,也做好了被江玉初发现臭骂一顿的准备,可还没等对方发现自己的小手脚,自己却先察觉出了异常。 秦晓枫的生日聚会他知道,他被邀请在列,陆家和秦家在某些方面还是合作关系。 他就坐在角落里,看着江玉初和顾长泽一同进来,看着江玉初和国科处的人攀谈,再看着江玉初和秦晓枫之间的一举一动。 直到两人离开,陆十九悬着的心砰砰直跳,预感很不好。 果然。 他带走秦晓枫是想干什么? 陆十九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生出了这么大的渴望。 江玉初,你要是对我有一点别的感情,就回头看看我。 看我一眼,一眼就行。 就一眼。 每一分钟是一个世纪,每一点钟是一个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陆十九:委屈。 江玉初:乖。 强调一下,有事找警察叔叔。 有事找警察,有事找警察,有事找警察。 千万不要自己去做。 这是小说,这是小说,这是小说。 都是虚构的。 孩子们有事一定要找警察。 第43章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楼道里软绵绵毛茸茸的地毯明明被自己踩在脚底,可江玉初只觉地面硬邦邦地扎着自己,暖黄的灯光像是负屈含冤般暗了下来。 陆十九低声吼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一步都没办法往前走了。 秦家的保镖们发现自家小少爷不见,不出多长时间就能找来,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明明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可他就是没办法往前迈出一步。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前面是个万丈深渊,他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粉身碎骨也好,挫骨扬灰也罢,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可他不能拽着别人一块跳。 陆十九家境不错,那套房是自己所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 小师弟人长得又好,永远都是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到哪里都是个抢手的香饽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胆小内向,而这些却在他不在的这三年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给他一个面目模糊的师弟,一口一个地叫他“哥”。 撒娇又腹黑,能进亦能退。 江玉初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身后这个人,还是不是之前的那个。 他一直以为是陆十九变了,后知后觉才发现是自己的目光变了,他不再以看一个小孩子的态度面对陆十九,而是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正式地审视陆十九,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而又理所当然。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在,陆十九也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会在科研和临床上都有突破,他有天赋,是个做医生的好苗子。 江玉初微微侧过头,半张脸笼在阴影中。 陆十九手心出了一层汗,他看着江玉初慢慢转了身,桃花眼中染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来。” 陆十九一直觉得,凡追求,第一要知己知彼,忖量有没有把握,第二要认清对方的弱点进攻。第三要轻描淡写,不露痕迹。第四须有政治家风度,可进则进,不可进则须看风收帆,别寻出路,不给被追求者以惹厌的印象。 然而现在,他将这些烂熟于心的内容扔到了脑后。 江玉初转身的一瞬间,有一束光突然撕裂混沌,照进了他黑暗绵延的宇宙。 在漫长又无边无际的时光中,那束光温柔又坚定地穿透一切,只一刹那,星河璀璨,大团大团的星云缓缓旋转着,每一颗星子都绚丽夺目。 他曾一次次的希望那个人能有一丁点的迟疑,能停下往前的步子,回过头来,看看身后的他。 而现在,那两个字轻轻地落在耳朵里,仿佛有两颗石子投入湖面,一开始只是蔓延出来难以置信的涟漪,生怕这是个幻境,而随后猛然间涌出的种种情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陆十九心脏咚咚作响,他甚至同手同脚地往前走了两步,最后越来越快,猛地扑向江玉初,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秦晓枫早就被扔到了地上,反正地毯软人也摔不坏,没人管。 江玉初叹了口气,在他后背上拍了拍:“那就不甩开你了,帮我个忙。” 两人低着头,各自架起秦晓枫的一条胳膊,从后门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江玉初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师弟塞人进车的利索劲和这一脸奸计得逞的小狐狸模样怎么这么欠揍。 “别告诉我你刚才的眼泪是骗人的。” 小狐狸顺嘴回了一句:“我骗的不是人。” 是个一直欺骗我感情的混账王八蛋。 他接过江玉初租来的大众车钥匙,听着他平滑得几乎像丝绸的声调,分明又是在哄骗自己,可心里却毫不在意。 “能把他们引出多远就引出多远,安全第一。” 陆十九话不多说,猫腰钻进车里,江玉初被喷了一脸尾气,他看着车子驶离的方向两秒,心一横。 虽然有人陪的感觉很好,但是。 陪到这里就足够了,剩下的,是我和他们的较量。 远远的城郊,几辆黑车对一辆大众进行围追堵截,结结实实地上演了一出何谓生死时速,险象环生。 大众毫不犹豫地坚持分秒必争的概念,灵活得简直就像翻腾的泥鳅,滑不留手,一路风驰电掣,黑车每每要将人堵死的时候,它都会逮到机会从间不容发的缝里蹿出去。 奈何将军难打无兵之仗,再优秀的驾驶员也扛不住硬件不行,引擎一阵轰鸣过后,温度急剧上升,车前盖腾腾地往外冒着黑烟。 接连响起几声尖锐又刺耳的刹车声,直直地贯穿天际,撕破黑夜,惊的林间鸟扑落落蹿上了天,吱哇一阵乱叫。 大众被堵的密不透风,彻底落了个四面楚歌的境地,有人粗暴地将车门拉开,一把拽下了驾驶座上鬼哭狼嚎的人。 “别别别别打我。” 保镖看清人脸后顿时火冒三丈,这哪是他们要追的人,分明就是个小混子,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挂着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他一动就叮呤咣啷乱响。 保镖揪起地上人的领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他妈从哪弄的车!” 小混子抖着身子,结结巴巴地开口:“有有有人给了我两千块钱。”他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一沓红色钞票往保镖眼前递,战战兢兢地接着说:“让我开开开开这个车往这边走,开得越越越越远后续打过来的钱越多……” “他妈的!” 保镖吐了一口痰,把人往地上使劲一推摔了个四仰八叉,哎呦哎呦的叫唤着,另一个保镖又不解气地上去补了两脚,才一打手势,往回追去了。 等人都走光了,小混子也停了哼唧,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钻进了车子,他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再回来才打了个电话。 “九哥,搞定了。” 第44章 哎呦我的妈,好大的烟花 江玉初挂了电话,在心里悄悄地对陆母说了句对不起。 从陆十九可以进入那个会所来看,秦家还不会轻易就动陆十九,他就算被追上了也是安全的。 就算陆十九能甩开他们,估摸着时间,往回赶的路上也会被陆母牵制住,没办法跟他碰头。 他必须做好两手准备,这死孩崽子绝不能出事。 别看他小师弟平时装傻充愣跟个无辜小白兔似的,可真切开看看,绝对是个黑心的。 鬼点子多着呢。 江玉初捋起袖口,两步助跑后猛地一蹿,直接将自己挂在了墙上,而后慢慢拽着身体往上,他仔细看好了院子里没有巡视的安保人员,这才彻底翻了上去,随后就势一跃,轻巧地落到地上。 这是秦家的企业,他曾从秦晓枫嘴里翘出过一句:“谁家里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后来几经波折打听,终于让他知道了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废库内长期违法贮存的硝化废料。 靠着秦家老爷子这棵大树,环保评价机构弄虚作假,搞了一堆虚头巴脑的文件,干扰有关部门,直接隐瞒了这堆定时/炸弹。 对秦晓枫来说,这个厂子就是他出国前试水玩玩的东西,管理混乱,也没几个好好干活的,是压根就没想着好好打理。 哦对,这话还是他喝高了时候自己说出来的。 所以江玉初现在要做的,就是用那堆东西给秦家做一朵美丽的烟花。 废弃仓库布局虽然不复杂,但因为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显得异常混乱,江玉初刚从二楼的一摞箱子旁边钻出来,就被什么人猛地抱住。 这胳膊力道极大,他甩了几次没甩开,就势一猫腰往前一滚,直接将人掀了出去,正要挥拳而上的时候就听一声熟悉的“哎呦”。 他心里一惊,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了地上爬起来的是陆十九。 “你怎么在这!?” 他真想揍得小师弟连他妈都认不出来才行。 江玉初一句骂人的话没说完,突然瞳孔紧缩,一把捞过人紧紧抱在怀里,身子朝后直接倒下去,干脆利落地摔下一楼。 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急射而来。 消音枪! 两人砸到纸箱上,登时尘土飞扬,江玉初捂着腰,狼狈地咳嗽了两声,“你该减肥了。” 陆十九暴跳如雷,心疼他不知道轻重的就做了人肉垫子,拽起人就往前蹿,情况紧急,刚才明明看见师兄肩头有个浮动的红点一闪而过。 他把人拽的踉跄了好几步,骂人的话秃噜到嘴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变成了一句:“我体脂才16!” “刷到15!”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拌嘴!? 电光火石间,江玉初手摸到墙上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往下一拉。 刷的一下,仓库里骤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又往上一推,瞬间进入黑暗。 陆十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这败家玩意师兄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耳边传来嘘声,视野里还是一片黑暗。 光亮和黑暗的交替会使人眼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什么也看不见。 江玉初完全是凭感觉领着人往外撤,看来这把火得赶紧点上,秦家人追来的速度太快了。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他根本来不及问陆十九为什么会在这,只能借着隐约的亮光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撞开了废库的门。 春寒料峭,夜里依旧冷的很,窗口刮进来的风还有些扎脸。 两人正慌忙躲闪的时候,江玉初突然福至心灵,想也不想的使劲推了陆十九一把,直接将人推得没了重心,一股脑的从窗口摔了出去,而他自己在扑向另一个窗口的瞬间,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在半空中急急拧身,狠狠地向身后一扔。 火苗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送你个大礼。 轰隆一声巨响,火光照亮半个天际,可能因为这疼痛太过剧烈,大地像一个突然跪倒在地的巨人,捂住嘴发出阵阵难以抑制的悲鸣。 席卷而来的冲击将两人恶狠狠地撞了出去,玻璃碎片划破皮肤,在脸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江玉初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遍地都是碎玻璃碴子和石子砂砾。他试了两遍才勉强撑起自己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两声,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过去检查陆十九的情况。 两人均是灰头土脸,陆十九比他出来的早,除了摔出窗口时候的擦伤外,看上去问题不大,就是不知道脏器有没有受伤。 这死孩子还居然有闲心地笑了起来,嘴唇张张合合。 江玉初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胸口被震得一阵阵的发疼,他听不见,只能大声吼了一句:“走!” 陆十九也掏了掏耳朵。 闹大了,都听不见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就对上刺目的光线,一辆辆黑车包绕过来,各个开着远光灯。 这可真是腹背受敌山穷水尽了。 江玉初不自觉地把陆十九往身后拽了拽,考虑如果自己鱼死网破,小师弟会不会受到牵连。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车从角落里跃出,车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地瞬间紧急甩尾一百八十度,轮胎与地面之间剧烈摩擦,冒起了一阵白烟,直接正面硬刚,不怕死般的撞翻两辆秦家的车。 清冷的女音成了河东狮吼,“上来!” 车后门大开着,两人一前一后扑了进去,陆十九一把拽上车门,砰砰几声枪响全砸到了车身上。 窦萌看了眼后视镜,猛地一打方向盘,坐地起飞,直接开出了云霄飞车的感觉,七拐八绕吱哇乱蹿。 后面还没坐稳的两只被甩了个七荤八素,差点直接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江玉初一把按住头上脚下的陆十九,想也不想就给他扣上了安全带,车子剧烈颠簸一下,他没抓紧直接撞上了车顶,随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鼻梁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顿时酸爽到了脑子里,生理性泪水嗖的一下就飙了出来。 他在一阵手忙脚乱中终于将自己扣回了座椅上,最后只来得及吼出一句:“你以前是开过赛车吗?” 这他妈开的是太空战舰吧。 于是,太空战舰孤军奋战,却开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在腥风血雨中杀开一条血路,顺利甩开了后面的车,还让它们自相残杀了一回。 窦萌吹了个口哨,看着后视镜几辆车相撞的火光,这才回话:“开过一阵子。” 江玉初恢复了听力,看了眼旁边菜色的陆十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没事吧?” 陆十九有种自己下一秒就要咽气的错觉,他使劲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气若游丝地说:“我晕车。” 作者有话要说:泥萌看,开车了,云霄飞车哦,都晕车了。 悄咪咪地说一句:如果有逻辑上的bug,或者医学知识上的错误,请麻烦告诉愚蠢的作者一下(笑哭) 对啦,诸位照顾好自己哦,蠢作者今天工作的时候感到心悸,手环上心率瞬间飙到134,几分钟后下来了,可能是阵发性室上速,哈哈哈哈,自己瞎诊断的。 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第45章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车里没开灯,司机只能借助不时经过的路灯灯光,飞快地从后视镜里扫一眼后座的乘客。 这人年纪看上去不大,脸色却阴沉得可怕,像是暴风雨来的前兆。 他看的次数多了,就见年轻人似有所觉地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无端叫人打了个寒噤。 “开出去多远?” 司机咽了口口水,刚要说话,就听后面的人接着说:“还是太近了,谢了。” 呼,原来没问他。 陆十九收回目光,看着屏幕上代表江玉初的红点去了一个方向,而他那辆车的定位却是另一个方向。 他一下子就坐正了身子,心里一急,直接挂断陆母的来电就要给师兄打过去,手机又惊天地泣鬼神地响了起来。 “喂,妈。” 那边的信号不太好,陆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焦急万分。 “什么?妈你再说一遍。医院?你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妈你别哭,行行行我马上过去。” 然而他刚挂断电话,那股古怪的感觉就越来越重。 他没让司机换方向,而是重新给陆母打了个电话,对方支支吾吾躲躲闪闪。 陆十九面色一沉。 “妈,我师兄联系过你对不对?” 陆母见被识破,也不装了,有点委屈:“他说你今晚的飞机,要去做战地医生,三五年回不来,妈舍不得你。” 陆十九简直要被气笑了,江玉初你个骗子。 他说完这些,一巴掌再次拍开江玉初摸过来的爪子,可对方又黏糊糊地缠了上来。 前面的窦萌突然冷不丁地吐出了两个字:“加钱。” 江玉初闻言一挑眉,也不骚扰陆十九了,忽然凑近了趴在椅背上,闻了闻窦萌的脖颈,场面一度十分暧昧。 陆十九黑着脸一把将人揪回来。 “我所有的积蓄都买房送人了,”江玉初瞟了眼旁边的人,手指缠上窦萌的头发,一边绕着卷一边轻飘飘地说:“现在光杆司令一个,要钱没有,要人一个,再说明明说好了,你把秦晓枫送到地方后重新联系我。现在这么突然就回来了,是不是看上我了?” 窦萌嘴角一抽,瞥了他一眼,淡定地比了个中指。 “怕你死了没人打尾款,看来诊断没问题,你就是个神经病。” “唔,准确的来说,是精神病。” 江玉初慢慢地咧开嘴笑了。 窗户一打开,风猛然间灌了进来。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本想吹个悠扬婉转一波三折的口哨,吹到一半却突然卡住了,就跟正打鸣的公鸡被掐住脖子似的。 “怎么了?”窦萌随口问了一句。 江玉初看着外面半晌,才默不作声地把车窗关上,捋了捋被吹乱的头发,轻咳一声,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见笑了。” 车里安静两秒。 窦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个是?” 陆十九有气无力地靠在窗户上,回道:“江小天。” “……哦,不是说还有另一个?” 江玉初视线乱飘,最后还是选择落到了窗外,他舔了舔嘴唇,“小天年纪不大,对负面情绪很敏感,所以当我——” 他一指自己的脑袋,“有什么危险想法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是另一个人格在蠢蠢欲动。” 江玉初的声音又轻又缓,“没办法,跟他解释很多次,都不信。” 窦萌和陆十九都点点头。 没信。 就你那炸人家仓库的架势,看着就不像个正常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窦萌怀疑的目光更是一点都不遮掩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江玉初有些无奈地说:“他对你这种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御姐类型很喜欢,要不我让他出来你俩聊聊?” 窦美人一声冷哼,当他放屁。 “合约开始之前你要说是秦家,我还能打个折扣,现在不行,要不是我回来找你,还真就差点做了赔本的买卖。这样吧,你多打百分之三十,这事就过了。” 窦萌这一通轻描淡写听得江玉初居然笑了出来。 他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秦家怎么着你了?” 这其实就是顺口一问,涉及私事的话题本来也没打算人家回答。 可没想到,窦萌过了一会,才很平静地说了几个字。 “我亲妈姓秦。” 这句话信息量颇大。 江玉初当即止住了话头。 “那好啊,百分之三十,凡是事情涉及美貌的女人,我这颗心一向很脆弱。” 这句话赢得美人一个大白眼,翻得江玉初差点以为她自己都翻不回来。 百分之三十,他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应该够。 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麻药的时间过了,秦晓枫像是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江玉初琢磨着该不该当着窦萌的面给他来一针,就听见前面开车的女士不痛不痒地说:“我妈怀第二个小孩的时候,被他推下了地铁站台,连人带孩子一个都没救回来。” 窦萌表情平静,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那个血缘上的爸在半个月后就把小三娶了回来,肚子里孩子四个月。” 江玉初默不作声地给秦晓枫加大了量,晃动的车子里,他的针头依旧稳稳地刺进皮肤。 “他那会八岁,明明是故意的,可家里人都维护他,硬说我妈是没站稳自己摔下去的,没人信我说的话。秦家那老不死的算是老来得子,对他宠得过了头,反正一向重男轻女,我妈死了连个水花都没砸起来。” 窦萌比划了个“六”的手势,一挑眉,笑着说:“我那会六岁。” 后面听着的两人皆是沉默,陆十九是面有菜色的沉默,江玉初则是若有所思的沉默。 车子停在路边,窦萌下了车。 “后来小三的孩子没保住,我干的。所以现在这个人……” 她看了眼秦晓枫,若无其事地说:“到底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包括秦家那些人,都跟我没关系,你随意。” 车门被她砰的一下关上。 窦萌摆了摆手,潇洒地转身,就这么消失在了黑夜中。 当你落水的时候,要么疯狂扑腾着游泳,要么沉底。 哪怕扑腾着,挣扎着,最后还是沉了底,那也比沉的悄无声息的强。 车子静静地停在路边,江玉初不解释,陆十九也不问。 “你那时候说什么?就是听不见的那会。” “我说,”陆十九偏头看了他一眼,“我应该先买个保险。” 江玉初沉默两秒,话题突然一转。 “我现在没有道德心、廉耻心,对法律没有概念,脑子不正常,做什么事都没有逻辑只看情绪,说不定一会就直接蹬腿升天了,你——” 陆十九低低叫了一声哥,用一双乌黑的眼珠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不在的时候,我想你想得会口渴,会寝食难安。看不见你的时候,会觉得有眼睛还不如直接瞎了。” 他的语气温柔平缓,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 “别把我当负担,我喜欢你这件事是我自己的课题,你要不要接受是你的课题。” “我看上你了,爱上你了,想睡你了,都是我的事。要是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多好,我一定把你欺负得哭不出来。” 陆十九笑出声来,又给秦晓枫来了一针,入针比江玉初更稳、准、狠。 就像他这个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这辈子都不会改。 “可惜我没有戒掉你这个本事,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的支持,就是别再骗我,别再推开我,好不好?” 江玉初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利索地发动车子。 “好。” 第46章 你听说过术中知晓吗? 室中央正摆着一张手术台,捆绑带、消毒用品、手术包一应俱全,一旁的无菌巾码得整整齐齐。 不远处,三脚架上的相机规规矩矩地立着,另一边连着电脑。 江玉初环顾四周,眼睛里跳动的全是跃跃欲试时的兴奋劲。 没想到窦萌把一切准备得这么…… 完美。 就是个小型手术室。 他把人仔仔细细地捆好,严丝合缝,确保对方一点挣开的可能性都没有。 秦晓枫悠悠转醒的时候,脑子还晕晕乎乎的。 无影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动了动,随即发现自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上身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当即死命地挣扎起来。 “哎呦,醒了。” 江玉初正把刀片往手术刀柄上安,没动地方,反而对着灯光慢慢转着手术刀,认真观察刀片的厚薄与尖锐度。 “操!赶紧给老子松开!” 江玉初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他眼前。 这是张撕碎后又粘起来的照片,照片角被磨出了白边,很明显就是有人经常拿出来看的缘故。 照片上,两人很隐蔽的在交易什么东西,一人是江玉初,另一人…… 秦晓枫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都被江玉初看在眼里,他不动神色的将食指和中指放到对方颈动脉上,唔了一声。 “心跳这么快,你认识啊。” 秦晓枫表情扭曲,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松开,不然的话——” “嘘——” 江玉初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眼里闪着诡异的亮光。 “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你看看这个。” 又一段视频被拿了出来,黑白的,无声的。 秦家真以为自己没有备份吗? 不光有,还不止一份。 秦晓枫瞳孔紧缩。 屋里瞬间寂静了下去,陆十九想要上前看,就见江玉初冲他缓缓摇了摇头,于是守在门边不动了。 “你他妈给我松开!” 江玉初不为所动,摁下一个按钮,手术台面在轻微的机械声中翻转了过去,连带着上面的秦晓枫。 台面缓缓下降,地上摆着一盆迎接他的“水”。 秦晓枫清楚地闻见了那东西刺鼻的味道,开始不停地挣扎起来。 “我说!我说!” 台面停止下降,他的鼻尖几乎贴近了“水面”,一股不甘心涌了上来,要到嘴边的话也变了。 “操!江玉初!我爸是——” 一个人二十不狂没志气,三十犹狂是无识妄人。 秦晓枫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如何,依旧像狗一样狂吠。 江玉初一歪头,轻轻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近乎温柔地将他摁了进去,把他爸摁成了一连串的水泡。 “知道我读研的时候最讨厌什么事吗?” 他开口,语气近乎平淡,更像是一种麻木不仁。 “最讨厌给患者家属打电话随访。” 手底下的身体挣扎得厉害,却因为四肢被缚而无法移动半分,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一跳一跳的,似乎可能的话,血管都想直接爆掉好呼吸两口空气,咕噜噜的水泡不断浮上来,在水面上声嘶力竭地炸开一个个水花。 “患者活着还好,如果已经死了,就平白勾起家属的伤心事。” 哗啦一下,秦晓枫终于脱离水面。 脑后的手还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只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每一下都要把肺连同五脏六腑都给喘出来。 鼻涕眼泪口水接连滴落,秦晓枫眼睛一片刺痛,什么也看不见,黏腻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耳朵进水后仿佛隔了层膜,江玉初的声音被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彻底掩盖过去。 可还不到五秒,又一头扎了进去。 江玉初对水面上的泡泡无动于衷,接着说:“而且有时候,错在医院那里,家属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只能把委屈对我说。” 他的声调平静得令人难以忍受,手上却没有松开半分力道,依旧死死地把人按在水里,肌腱和血管都紧紧绷着,撑起手背薄而苍白的皮肤。 “人们都说‘医生必须是个精神健康的人,才能忍受将坏消息通报给已然愤怒无比的亲属,或者能将死亡视为家常便饭。’我还得有颗肥大的心脏和扩张的主动脉,这样才能不断把涌溢的同情心和善意泵出给这个世界。” 江玉初看着不远处的陆十九,轻描淡写地说:“凭什么死亡可以变成家常便饭?” 他松了手,秦晓枫哗啦一声,猛地从水里抬起了头,咳得撕心裂肺。 江玉初用无菌巾擦了擦,眯着眼看着自己在无影灯下的右手,带着似乎能透光的虚幻感。 “放心,死不了,兑了点乙/醚而已。现在我问你,你就说,别一会搞得难看了再后悔。” 照片皱皱巴巴,江玉初指着另一个人。 “你认识他。” 秦晓枫低低地笑了出来,直接啐了一口痰到照片上,十足的不配合。 陆十九见状,重新抽了丙泊酚,却看见江玉初摆摆手,指着另一边。 “维库溴铵。” 他说完,重新升起手术台,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毫无愧疚。 人一旦疯起来,真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他慢慢地将液体推进对方的静脉,声调平和地解释:“听过术中知晓吗?没听过也没关系,一会就能体验到了。” 陆十九利索地在秦晓枫胸口消毒铺单,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肌松药维库溴铵,全麻辅助用药。 江玉初慢条斯理地戴上无菌手套,看上去漫不经心,实则心怀恶意,温文尔雅之中含着残忍。 他俯下身子,在秦晓枫耳边低低笑了一下,声音又轻又缓。 “如果没有麻醉药只用肌松药的话,就相当于醒着做手术,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你的听觉、光感、意识都是清醒的,你可以听见周边的一切声音,但是手脚不能动弹。电刀缓慢又温柔地切割你的皮肤,空气里逐渐弥漫出烤焦肉的臭味,手术弯针刺进肌肉。你惊恐万分,可却睁不开眼睛。” “你的呼吸肌都处于麻痹状态,一阵阵窒息、缺氧,带来接连不断的濒死感,你可能会疼晕过去,也可能是缺氧晕过去,一遍遍的醒来,一遍遍的窒息,一遍遍的昏死。” 陆十九看向江玉初的眼神中带上担忧。 对方慢慢直起了身子,脚后跟咔哒一声并拢,像个舞蹈大师似的弯下了腰,这一弯姿态十分优雅。 他对着秦晓枫说了最后一句。 “您随后会感觉有些难受,很有可能会升天。” 他一歪头,冲陆十九露出一个善意的笑,顺手递过来一瓶水。 “呐,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噶好,术中知晓是存在的,算是医疗事故。 但是不要害pia,现今条件下,术中知晓发生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第47章 这章写得我心梗了 尖锐的刀尖割开肌肉,划破血管,鲜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江玉初冷静得吓人,表情古井无波。 他用镊子夹住一个酒精棉球,慢慢蘸着秦晓枫胸口的血。 陆十九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低叫了一声哥。 江玉初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毫无温度,凉得让人胆寒。 “阻挠我?” 陆十九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只是不想你以后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受折磨。” “放心,不会。” 手术刀利索地划断肌肉,割开韧带,切断胸膜,打开心包,露出一下一下跳动的心尖。 眼看着刀尖就要毫不犹豫地戳进心脏,陆十九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一句话脱口而出。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果然,这句话一说完,他就看见师兄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样冷眉冷眼漠不关心,而是有些游移不定,有些挣扎,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妈只求以后你呀,哪怕不能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得问心无愧。 ——儿子你记住,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手术刀悬着,刀尖细细颤着,江玉初手也在抖,好像正在和某种不知明的力量进行抗争,额角也渗出些许冷汗。 陆十九一把接过他手里的手术刀,而后观察着江玉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医用手套给脱了下来,自始至终都在旁边守着,直到江玉初像是大梦初醒,叫了一声十九,他悬在嗓子眼里的气才彻底呼了出来。 陆十九给秦晓枫重新缝合的时候,手心里全是凉汗,一颗心咚咚狂跳。 秦晓枫不禁吓,本就是个纨绔,从小到大一路拼爹,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什么罪。 当手术刀真的划破胸口皮肤的时候,他就已经惊恐万分,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过去了。 缝合时候的牵扯感那么清晰,清晰到每一秒都是无穷,他疼晕过去,再醒过来,如此反复,痛苦万分。 呼吸机嗡嗡地工作着,自己的呼吸喷到面罩上反弹回来的温度那么清晰,可他就是睁不开眼睛,动不了肌肉。 他清晰的感受自己正滑向死亡的深渊。 当他能睁眼能说话的时候,已经全然没了最初的样子,几乎是声泪俱下涕泗横流,手术切口的疼都管不上了,倒豆子似的恨不得把所有底都爆出来。 这个浮浪公子哥本事不大,闯过的祸却一个比一个大,最后到了贩毒、吸毒、甚至杀人的地步。 而这一切都被秦家好好地隐瞒了下来。 他吸毒成瘾那会,有一个大哥给他一个地址叫他去查,怀疑他们之间混进了一个条子,如果能把这个条子的父母先控制住,或许可以反间一下。 可秦晓枫这个没用的东西直接夺了人家母亲的一条命。 他这么一棵歪脖子树马上就慌了,急赤白脸地回家,秦老爷子当即震怒,忙把人送到了国外,对外宣称出国留学,同时多方联系,甚至动了国安处的暗线,迅速压下这件事。 江父连个伸冤的地都没有。 2017年涿然市终审第140号刑事案件被从头到尾地动过手脚,毒贩的自白里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秦晓枫这个人。 秦家老爷子保证贩毒人员的家人以后衣食无忧,只要不供秦晓枫出来,如果有谁不听话的说出秦晓枫这三个字,那肯定不是简单的死刑就可以结束。 于是,江母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的悄无声息。 没人会去过问。 江玉初静静地听完,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关掉相机,毫不犹豫地将刚才录下来的内容发给了窦萌。 陆十九叫了他一身,对方望过来的时候,那眼神过于凉薄,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再能调动起他半分情绪。 人是依赖感情维系着的,没有亲爱的人,活着也等于死一样。 陆十九一把拉住江玉初,有些试探性地将对方拽进怀里。 “哥,还有我呢。” 江玉初没挣扎,却也没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不知道在等什么,可不管陆十九说什么,他都一概听不见。 医者不自医。 秦晓枫要查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一直以来的恐惧成了真,母亲死亡是自己间接引起的。 他遇到顾长泽之后经历的一切,终究是个错误。 如果自始至终没有加入过特情就好了。 如果自始至终,没有认识过顾长泽就好了。 赎罪啊,这是要赎罪的。 江玉初轻轻地说,像是自言自语。 “先处理问题,再处理情绪。” 陆十九心里一咯噔,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你醒了以后,就说是被我劫来的,是受害者,记住了吗?” 江玉初在他耳边低声说着,陆十九一句什么还没问出口,只觉头开始晕了起来,竟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直接软倒了下去。 视野里最后看见的,是那瓶被自己喝了一半的水。 陆十九的嘴唇动了动。 你又骗我。 江玉初接住他软下去的身子,就像从前那样在对方背上轻抚着,一遍又一遍。 “十九啊,”江玉初看了眼秦晓枫的方向,“如果现实的缺憾可以借着做梦来弥补一下,也许我不至于这么厌世。” 他把人抱起来,将无菌单在地上铺好,松开他还紧紧勾着自己衣服的手指。 睡吧,醒了什么都结束了。 手里的蝴/蝶/刀在此时格外的重。 其实这把刀还有个名字,叫做胜邪。 父亲当时笑着说:“‘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技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三长两短,短的一个叫胜邪,一个是鱼肠,你要不选一个?咱们手里这把到底是刀不是剑,到底是国外的东西,要是取个剑名,有点不伦不类,不过也算个中西结合。” 那时候江玉初刚开始学刀。 据说,胜邪是个残剑,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所以只铸了一半,却已经邪气凛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对这个名字有着异常的好感。 江玉初起身,朝秦晓枫走过去。 楼下传来脚步声,有序、有力、整齐。 蝴/蝶/刀的刀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秦晓枫的脖颈上划来划去。 有人闯了进来,全副武装。 阵仗还挺大。 江玉初对着第一个冲进来的人咧嘴一笑。 活人总是常戚戚的,死人才坦荡荡。 他微微抬着下巴,像是对面前的人、事、物表示不屑,晨曦金色的阳光在他卷曲的发尖上跳跃,眼里的坚定近乎狠绝。 “江玉初!” “别动!” “小初!” 数道声音同时响起,有的破了音,有的变了调。 惊惶的,紧张的。 一声枪响过后,万籁俱寂。 顾长泽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一片,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看着江玉初的刀划破秦晓枫的动脉,喷射出的鲜血直接冲溅到天花板上,炸开了一朵妖艳的血花。 那具有些纤瘦的身影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随即胸口也同样晕开了一朵,刺目的红,红的叫人肝胆俱裂。 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也跟着缓缓倒下。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响起,顾长泽扑了过去,想也不想地就拿手去捂还在往外汩汩冒出的血。 “救护车!救护车!” 视野里的人模糊不清,江玉初耳边听不真切。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 被绑架的时候,如果没有陆十九替他挡了一刀,如果最后没有顾立文救了他一命,他都是个死人。 钻心的疼痛袭来,火烧火燎的灼热感要穿透胸口,而这一切更像一种解脱。 终于还了顾家一条命,谁也不欠了。 他看着天花板上的血花,了然又解脱地笑了。 顾长泽惶急的声音并没有进入他的世界。 江玉初一张口,鲜血涌了出来,又顺着惨白的皮肤流向脖颈,温温热热地流到顾长泽手上。 他轻轻动了动唇,无声且艰难地说了三个字—— 假惺惺。 破裂的伤口,最终,还是烂成了腐肉。 人做了许多次傻子以后所获得的代价是一种经验,这种经验便是明白自己是个傻子。 好在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重新戴上那个戒指,没有做那个傻子。 顾长泽抖着手抱起江玉初,脚步踉跄,撕心裂肺又肝肠寸断,嘴唇都在颤,喃喃地重复着别怕。 顾长安红着眼睛猛地回身,吼道:“谁他妈开的枪!不是说什么情况都不能开枪吗!?聋了吗!” 有人一把拍开他的枪口,不顾他的反抗将人转了个身,一指顾长泽。 “顾队。” 顾长安彻底呆住了。 好像有人曾经说:总有一天,你会亲手杀了我。 而今,成了真。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我觉得要BE。 江玉初这是压根就没信过顾长泽TAT 戒指那块都感觉不像是自己写的,而是小江真的一直都没想过要戴,然后被我转述了出来。 就……像他们活了一样,剧情走向不受无能的作者控制。 伤人伤的太深了,就算愈合了,伤口也会一直在,江玉初也会一直记得疼的感觉,所以会畏惧,所以不愿意接纳,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对顾长泽抱太大期望,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等事实发生的时候,才会一声“啊,他果然如此,他果然不能信。” 好难受啊,不行了这是心肌梗死的感觉。 是我虐点低吗…… 主角死了,洗洗睡吧,这段其实老早以前就写完了。再修的时候还是很难受。 土拨鼠咆哮,啊!!!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文给自己找虐。 另外:克洛托是命运守护神,是朱庇特和忒弥斯的女儿,前者代表无上的权力,后者代表绝对的公平。克洛托一出生就拥有掌握人间命运的神力。 第48章 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 江玉初在一片黑暗中慢慢走着,眼前渐渐起了光亮。 他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两个手拉手的背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他紧走两步,最后直接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跑到心脏咚咚作响。 “爸!妈!” 两个身影一顿,慢慢转身,正是江父江母。 那两张熟悉的面容上带上温柔的笑,看他的眼神还是像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江母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她笑着说:“跑这么快干什么?妈不就在这呢吗?” 江玉初对每一个字都珍而重之,他视野里一片模糊,抬手抹了抹脸,也笑了出来,可这笑比哭还难看。 江父好像对这场景有点手足无措,他搂着妻子的肩膀,冲自己儿子点点头。 时间没了意义,这一刻,这一眼,仿佛万年已过。 江母慢慢地伸出手,那是牵着他长大的手,牵着他从蹦蹦跳跳的小孩到成熟稳重的大人的手。 眼泪,再也忍不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想回家。 “江玉初!” 有人在身后叫他,这声音很陌生。 他回头,看见在黑暗深处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着他,眼里全是惊惶,全是恐慌。 他冲着自己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好像带着恳求。 江玉初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两秒,又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父母,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无回应之地,即是绝境。 “我回家了。” 温暖的光将人包绕起来,就像是多年前,他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时,将自己的小手放进母亲大手里的那种温暖。 回家了。 身后人的撕心裂肺他听不见,也不想听。 终于回家了。 顾长泽骤然惊醒的时候,一颗心正在怦怦地猛跳,手心里也尽是凉汗。 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脑海中一片乱七八糟。 他哑着嗓子开口问:“几点了?” “凌晨三点,”顾长安递过来一杯咖啡,“能睡会的时候多睡会,你想彻底掀翻秦家,就不能把自己搞垮。” 顾长泽点点头,一团乱麻的思绪终于理清了些,他眉眼冷硬如刀,浑身散发出一种似乎要玉石俱焚的气场。 “查清了吗?” 顾长安在一边坐了下来,心里七上八下地开口:“嗯,你那把配枪被新来的小实习生动过,那孩子被秦家收买了,知道出了人命以后自己也吓傻了。” 顾长泽眼里全是血丝,灌了几口咖啡,淡淡地嗯了一声后迅速埋头进入一堆文件。 顾长安看得心惊胆战,他哥就像是一座正在休眠的火山,随时都会爆发。 秦家根系太深,拔出骨头连着筋,贸然动它只会带起一张大网。 没有能力的时候反而会被这张大网罩住,动弹不得。 而且如果这张网里的人都要问罪,那国家系统可能严重到直接进入瘫痪状态,所以这件事本来不能急,需要慢慢来,一点点的蚕食鲸吞。 顾立文也是这么说的,然而现在,他等不了。 在他自作多情地觉得江玉初没有把自己轰出家门是一个信号的时候。 在他满心欢喜重新布置新家装修的时候。 在他以为江玉初问他的心愿,是有那么一点愿意接纳他的时候。 在他觉得……江玉初总有一天会戴上那个戒指的时候。 从来没想过,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以后。 一个人在计划未来,一个人在计划死亡。 他记得有一天晚上,他在厨房热牛奶,江玉初看见了,顺手做了个牛奶煮蛋,还把其中一碗的牛奶皮挑了出去。 那碗牛奶煮蛋甜到心坎里。 楼对过亮着的房间里,连着三家的电视都隐隐约约跳动着画面。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就是生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如果能和江玉初一直这样过日子,他很满足。 可他们之间没有以后了。 这辈子。 都没法有了。 江玉初倒下去的一瞬间,他的世界,他一直所坚持的,也跟着分崩离析了。 秦家工厂爆炸,媒体当晚就发布了最新消息,监管部门迅速介入,而那时候秦家正逼着出警找秦晓枫,公关处理不及时,导致事件彻底爆发了出来。 然而在三个小时内,这件事就被压了下去。 凌晨,又一条重磅级消息传来,几个红客联盟的人入侵政府和国安处的网站,在上面放了两段视频,一段是秦晓枫主动承认参与走私贩毒,杀人后秦家通过国安处掩盖事实真相,另一段就是那段监控。 视频下还有文字版的内容,面面俱到精细入微,分条缕析地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七七八八。 红客联盟,曾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黑客组织,在南海撞击事件引起的血雨腥风中有组织有纪律地反击M国黑客组织,在政府和军方网站中插上本国国旗,一度被封神。 组织解散后,核心成员退隐江湖。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而现在,星星之火,照样可以燎原。 一时间,嗅到异常的记者就像老鼠出了洞,机灵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铺天盖地的报道雪花似的洒下来,国安处迅速进入状态,将原来的案件调出,声称一定给大众一个合理的交待。 风起云涌,波谲云诡。 舆论私底下一直没停,造成的影响一时间让秦家股票跌入冰点。 然而,只不到一天的时间,所有的一切再次被压了下去。 官方给出含糊其辞的解释,事情现在正在调查,希望大众不要以讹传讹,不要三人成虎。 顾立文抿了口茶,“小初动作太快了,没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却也是个引爆点。秦家不能说倒就倒,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 他看了眼顾长泽,有些慎重地开口:“现在机会不是绝佳,如果一不做二不休,可能会把自己搭进去,长泽,你想好了吗?” 顾长泽慢慢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会悔恨,会遗憾,不是因为有些事没做,而是因为有些事,再也没机会做了。 电脑屏幕跳出了休息界面,上面咖色的牛皮纸充满皱褶,一句英文摆在屏幕正中间,左下角的小时钟慢慢走着。 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真是可笑,这句被广为传播的翻译版本本身就是个错误,正义如果没有时效,则必然毫无意义。 真正的意思是,正义理应及时,如若迟到,则莫如拒绝正义。 他应该早一点行动的。 如果他知道江玉初和秦家之间恩怨的话。 顾长泽拨了个号码,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提前收网。” 心里有一场海啸,可他静静的,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两天内,舆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波助澜地达到顶峰,无数匿名信进入国安处的廉洁管理部门邮箱,一封一封的举报材料彻底让秦家“火”了一把。 那些被胁迫、恐吓、利诱的人们纷纷出来作证,一时间竟都同仇敌忾,陈年案件被翻出来,案件内情令人发指,舆论之间针锋相对,民间情绪义愤填膺。 两极之间的较量汹涌澎湃,一边坚持秦家无错,被有心之人利用,一边认为兹事体大,彻底败坏官家形象。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各种论坛发帖再创新高,口诛笔伐中秦家从热搜上就没下来过。 最终事情就像滚雪球越来越大,牵动的越来越广,惊动中央高层,高层震怒,下令彻查,国安处开除涉案人员,秦老爷子也被双规。 顾长泽用一种“将在外,爱谁谁”的态度直接越过好几级,送了秦老爷子一副银色手铐,私自将人关了起来,换来上面改为“双开”的决定。 不够。 顾长泽默默地想。 顾立文劝他慎重考虑,秦家到底能动多少,上面会保他多少。 “他们再不处理,我自己处理。” 他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如果他行动的早一些,顾虑不要那么多,江玉初会不会就没有走极端。 顾长泽不知道,他也没机会知道了。 最终处决下来,秦家涉案人员全部归案,秦老爷子被处以死刑。这还是因为一件十几年前的老案子里,秦家进去掺和一脚,导致当时一个小人物妻儿的惨死,而今这个小人物的地位已经高不可攀,一句话都可以让下面抖三抖。 本以为自己妻儿只能深埋黄土,却意外地让他知道了真相,于是快刀斩乱麻,给秦家来了致命一击。 树倒猢狲散,秦家彻底败落下去,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个月内。 顾长泽因为过于冒进被无限期停职,他倒也无所谓,脱下警服之后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不用顾忌这顾忌那了。 他去了医院,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手术中”三个大字,明明已经晚春了,却依旧感觉浑身一片冰凉。 第49章 有人被气的脑瓜子嗡嗡的 “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爸告诉我江医生当年出事后住的医院是哪家了,是省二院。”顾长安的声音有点异样。 “还有另一个事,江医生当时被诊断为人格分裂,后来修正诊断为多重人格,也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是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如果能证明他当时处于失控状态,是可以不负刑事责任的,如果……如果人能醒过来的话。” 顾长泽久久没有回应。 人格分裂、多重人格、创伤后应激障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次次地贯穿胸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挂了电话,费力地吸入一口气,慢慢坐到等候区的椅子上。 血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在视网膜中晕染开来,他感觉自己要熬不住了。 我没想开枪。 顾长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说。 我没想开枪。 恍惚中,掌心又出现那种黏腻腻温热的触感,顺着指缝流下去。 耳边又响起那三个字—— 假惺惺。 是前所未有的锋利,割得他鲜血淋漓。 顾长泽想说不是,想解释,可一切都没用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他看着那些人手忙脚乱的止血,看着他们把江玉初抬上担架车,车轮磕了一下,他的手颠出白布,手指还是那样修长,骨节分明,可却毫无生气,软软的搭在一边。 有人把布盖到江玉初身上,将脸也遮了起来。 他还没死,为什么要被遮脸? 顾长泽猛地扑过去,眼里全是血丝,额角青筋直跳。 他死死握着医生的肩膀,一遍遍地吼着赶紧救人。 医生手足无措,有人上前抱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拖,顾长泽狠狠地回赠了身后人一个手肘,毫不客气。眼看着救护车就要关门走人,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在最后一秒冲了上去。 砰的一下车门关死,救护车呼啸着离开。 顾长泽死死压抑着狂乱灭顶般的情绪,眼里翻涌着无尽的悔意和痛楚,还有对自己深深的憎恶。 他盯着车离开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给我查。 谁动了我的配枪,我要他死。 陆十九大口喘着气,一把掀开白布,眼里一片茫然,时间好像变得漫长而无穷,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他颤着手,一手放在江玉初颈动脉搏动上,一手放在江玉初胸口上,放得不是左胸,而是右胸。 指尖没有触感。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心肺复苏,他特别想哭,但眼睛干涩,种种情绪铺天盖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出胸口,所有的话最后变成了一句—— 江玉初你个王八蛋! 你个王八蛋! 救护车一路呼啸,车里几人轮番上阵,心肺复苏就没停过,就在这时,江玉初忽然呛咳了一声,陆十九一颗心猛地落了地,咚咚咚地疯狂砸着胸口,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从嗓子眼里蹿出来。 他红着眼睛冲着司机吼了一句:“再快点!” 师兄是右位心。 这件事还是他无意中知道的,当时他正大三,准备物诊考试之前模拟胸部体格检查,就是拿江玉初练的手。 视诊心尖搏动的时候,他就发现该有搏动的地方没有,不该有的地方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 他当时惊奇,江玉初嘿嘿一笑,十分嘚瑟地让他再叩诊一下心界试试,结果叩出来的心脏在右面。 陆十九死活没让人家穿上衣服,一脸严肃地顺带连着腹部查体都做了,最后是十足的震惊。 江玉初把衣服套上,伸出五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看一次我美好的肉/体,五百。”他躲开陆十九扔过来的靠垫,眯着眼睛喝了口可乐,“我小时候听说心脏在左边,可怎么着都听不见自己心跳,就哭着去找我妈说自己要死了,这才知道我是个镜面人,脏器都跟人家反着来的。” 陆十九翻开书,感觉得重新找个正常人做查体,否则这考试有可能过不了。 “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中枪了,然后哎嘿,靠着右位心,没死,然后活过来吓死他们。” “除颤仪!” 救护车呼啸着直奔医院,陆十九被人挤到一边,他恍惚地看着那些人用上除颤仪,显示器上的数字乱得吓人,好在心电图不再是半死不活的直线,而是不规律的波。 他闭了闭眼,双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感觉一切都像一场梦。 情况不容乐观。 子弹之所以能杀人,是在高速射击中带来的巨大冲击,进入人体后产生的巨大空腔,对周围组织造成的致死性破坏。 江玉初左肺是瞬间废了,大量的出血让人命悬一线,血库紧急调用了将近六千毫升的血袋,才堪堪将血压维持在低线水平。 要知道,人体一共才四五千毫升的血,他几乎是将全身的血都换了一遍。 最后不得已,用上了ECMO。 叶克膜,体外膜肺氧合,用于重症心肺功能衰竭患者的最后一株救命稻草。代表一个医院,甚至一个地区,一个国家危重症急救水平的一门技术。 如果ECMO不能稳住江玉初的生命体征,那他就彻底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机器没日没夜地运转了二十多天,江玉初的情况终于好转下来,而今天,是他接受肺移植的手术日。 顾长泽到的时候,手术室外面没人,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陆十九脸色煞白地回来了。 他看了眼顾长泽,又看了看手术室的方向,最后转身站到了窗边。 窗外,云慢慢舒卷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十九没转头,冷冰冰地开口:“手术风险很大,如果出现意外可能需要心脏移植,现在没有合适的供体,我签了字,自愿供出心脏。” 他没等顾长泽开口,就接着说:“别想了,师兄如果有意识的话,最不可能用你的心脏。” 顾长泽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不,他想,他不会用你的才对。 因为江玉初永远都不会伤害陆十九。 高跟鞋噔噔的声音传来,窦萌挎着包优雅地走过来, 她看了看手术室的方向,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两人,想了想,把手里的卡递给了陆十九。 “密码是你生日,江医生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当丧葬费的。哦对了,里面还有我的尾款,别忘了打过来,手术做完告诉我一声结果。” 她说完这几句,直接转身离开。 陆十九攥着那张卡的手都在抖,小臂上绷起一连串小青筋,他只感觉哪哪都堵,又气又急,又堵又慌,千言万语憋的胸口疼,憋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操/你祖宗江玉初。” 下午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江玉初再次进了重症监护室,人迟迟没有醒过来。 “对,这也正是我跟你们要说的。” 医生喝了口水,很是疲惫地接着说:“心肺上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百分之八十,但大脑的问题还在,他现在是半个植物人,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都不好说,我建议你们看看能不能向神经生物研究所那边寻求一下帮助,他们之前有关于溶胶纳米技术应用于植物人的临床研究,不过好像没成功。” 陆十九猛地抬头看向顾长泽,两人同时想到一个人——燕回秋。 国科处神经生物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也正是要和第一医院呼吸科进行溶胶纳米肽合作的人。 陆十九打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哪成想对方想都不想直接开口拒绝。 “哎你别挂,我说了伦理过审的问题我帮你搞定,课题组全力配合你的研究,经费不用担心,我们也有……不是,你别挂。” 陆十九的声音冷了下去:“死燕子你再不配合我就告诉你妈当年你是为了躲谁才跑到国外去的。” 对面沉默两秒,低低地骂了个脏字。 等见到面的时候,燕回秋臭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个找死的人。 陆十九也不慌,自顾自地坐下要了杯咖啡,他得打起精神,今晚师兄转去研究所那边,一点意外都不能出。 溶胶纳米肽,纳米级别的小分子蛋白,会与大脑中处理情绪和记忆的神经元突触特异性结合,释放特异性神经递质,百万级别的放大情绪和记忆,以此激活脑电,唤醒植物人。 然而这东西的副作用,就是引起神经网络连接之间的错乱,清除、改变、重塑记忆。 “我说过了,这个技术不成熟,人体实验有危险,不光他有危险,你们两个也有危险。” 顾长泽嗯了一声,对其毫无所觉,只问能不能做。 “如果你们进入的是意志世界,那就还好,因为你们自己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谁。” “但如果进入了表象世界,那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因为那都是患者自己记忆或真或假构造出来的世界。” “如果你们通过纳米溶胶肽将思维连接到一起,第一关就是能不能让频谱波动相同,相同代表进入成功,反之失败,失败的后果轻则头晕耳鸣,重的话。” 燕回秋冷哼一声,“彻底忘了自己,甚至直接脑死亡。” “第二,实验一旦开始,中途就无法暂停,对患者来说,结果就是非死即生,要么彻底醒过来,要么直接死了,不会再存在植物人这种状态。况且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愿意醒过来呢?”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十九道了声谢。 “晚上我跟车过去,如果准备充足的话,实验还请尽快开始。咖啡我请了,谢了,死燕子。” 燕回秋翻了个白眼,他一把抓住也要离开的顾长泽,神色凝重了下来。 “我出国前,你喜欢小陆喜欢的可是死去活来的,现在怎么突然又多了个姓江的?” 顾长泽没说话,燕回秋也没打算听什么八卦。 “我刚才说那些是真的,也是想拦着点你们,但是现在这情况估计是拦不成了。” “我跟你实话实说,那天检查完患者情况就发现了,他是不愿意醒过来,困在一个虚假的现实里,最重要的是——他会愿意留在那里的,那是他的雕花囚笼,他的世界,他的一厢情愿。他会在里面逐渐迷失,但也是幸福的。顾长泽,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自私地想把他唤醒。” 燕回秋松了手,舔了舔唇,似乎对下面的内容不是很愿意说出来。 “我们的临床实验并没有失败,反而很成功,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做吗?” 顾长泽眉头皱了起来,预感很不好。 “醒过来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自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溶胶纳米肽是我造的,没这个东西昂。 不过有溶胶纳米钛,这个“钛”,骨科上用。 第50章 雕花囚笼的世界 夜浸润在热乎乎、软绵绵的黑暗中。 陆十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学长还撑着身体,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给他扇风。 “醒了?” 他睡眼朦胧,哑着嗓子叫了声“学长”,有点奶声奶气,他想从江玉初手里拿过扇子,却被对方躲开了。 “别闹,你快睡,本来就学到一两点才回来,白天还要接着复习,考试月的孩子可太难了,反正我明天不用见习,再给你扇会。” 陆十九迷迷瞪瞪,脑子还晕着,闻言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话都没说完又睡了过去。 江玉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干脆靠在床上,看着家里的空调,琢磨着明天是找人修一下还是自己修一下,想着想着,思绪就不受控制,想到了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个人。 长得还真好看。 尤其是嗖得一下蹿过去一把揪住小偷的时候,动作可真是一气呵成。 蓝色的警服穿在他身上分外合身,衬出窄窄的腰线,一举一动间爆发力十足,他直接将小偷按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就给拷上手铐。 一转过头来,居然是张年轻又俊俏的脸,好看得跟秀场上的模特似的。 那人冲自己咧嘴一笑,把小学弟被偷走的手机递了过来。 “小心点。” 声音也是低沉有磁性,酥酥麻麻的带起一连串电流。 江玉初见他要走,突然就顺嘴说了句自己意想不到的话:“你叫什么?” 蓝色警服的背影摆了摆手,揪起小偷把他送上警车,遥遥地传回来一句:“人民公仆。” “江玉初!” 陆十九突然喊了一声,吓得江玉初手一抖,人也跟着激灵了一下,扇子直接飞了出去。 他感到手腕被攥得死紧死紧。 小学弟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惶急不安。 江玉初喘了两口气,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他伸手在陆十九脑袋上揉了揉,蓬松柔软的头发被他揉成了狗窝,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做梦梦见考试挂科吓醒了?” “我梦见,”陆十九喘着粗气,说话都带着颤音,看来是吓得不轻,“我梦见,我对着你开枪了。” 屋里安静两秒,湿热的空气搅得陆十九心神不定,额角的汗水也滑落了下来,他急急开口,极力给自己解释,可是越解释越害怕,话都说不利索。 “你要杀人,不是,我没想开枪,不对,好多人都进来了,我说了不能开枪,走火了,枪走火了。” 他越来越急,最后一把抱住江玉初,怕得要死。 那种胆裂魂飞寒毛卓竖的感觉太过清晰,清晰到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叫人惊惶万状,心有余悸。 江玉初的战术后仰无效,陆十九抱得太紧了。 他咳了一声,犹豫地伸手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 “……你知道我是个弯的还这么投怀送抱,逼我做柳下惠?” 他用四六不着调的话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才去冰箱里找了袋牛奶热了。 陆十九端着那碗牛奶,突然问了一句:“鸡蛋呢?” 这话一问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鸡蛋?你想吃鸡蛋吗现在?煮的还是煎的?我给你做——哎你个败家玩意挑牛奶皮干什么?” “不用,”陆十九一把按住他,好像自己也有些困惑,“不用,我就是觉得牛奶里好像少了鸡蛋,牛奶皮……牛奶皮看着丑,师兄快睡吧,我只是做噩梦吓着了。” 屋里安静两秒,陆十九看过去,就见江玉初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于是笑着问:“怎么了?” 江玉初歪了歪头,那双眼睛格外的透亮,“没事,我觉得你叫师兄还挺好听的,好像等到了大五实习的时候都要叫科里前辈师兄师姐,你从校本部谁那学来的?” 陆十九端着牛奶想了一会,有些犹豫地开口:“可能网上看见的……?” 他喝完牛奶,小心翼翼地翻来又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江玉初干脆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见习跟着老师出门诊的时候,接诊过一个男性患者,很瘦,被老伴用轮椅推了进来,老人说憋气,以前有过气胸病史。”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讲睡前故事。 “我说针对憋气、胸痛的症状,建议先排除一下心脏问题,但是他们不干,坚持只签字去拍胸片看气胸量多少,我怎么劝说,他们都只做了个胸片。结果显示没有气胸,老两口想走,我还是建议检查一下心脏,哪怕做个心电图都行,可他们就说:‘我们不查,你们别说了,我签字,出什么事跟你没关系还不行吗?’” 屋里安静两秒,传来一声叹息。 “不管我怎么说是怕他心脏有问题,怎么求他做个心电图,他们也没做。两个小时以后,救护车拉着老人回来了,可人已经死了。” 江玉初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低。 “我说这个事,是想表示世事无常,不应该给自己留任何遗憾,有的事啊,我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你要是还醒着的话,给个建议呗。”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一旦他要什么,他就用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去拿到手。 “……什么建议?” “那天给你找回手机的警察,我想追他。我怕哪天自己突然死——你扔我干什么?” 江玉初把砸到脸上的玩具狗甩到一边,这玩意毛茸茸肉嘟嘟热得很。 他瞪着眼珠子看着突然抽风的小学弟。 陆十九完全是下意识地抓起一个东西甩了过去,他坐起身,有点头痛,晃了晃脑袋,使劲回忆什么警察,哪天的警察,可是越想,记忆就愈加错乱不堪,他捂住头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呻/吟,像是疼得很了。 就像一块乌云最终酿成了一场凶猛的急风骤雨,刮起一股狂啸怒吼的龙卷风,横扫世界,把他从安乐窝里卷出来,一言不合地抛到他必须面对的绝境中来。 记忆中,一张熟悉的脸慢慢浮现,年轻俊朗的,刀削斧凿的,穿着蓝色警服的。 他盯着那张脸好半晌,头也越来越痛,无数记忆蜂拥而至。 燕回秋,秦晓枫,陆十九,顾长安,江玉初。 顾长泽。 陆十九猛然睁开眼睛,一滴汗珠顺着下巴落到床上。 我是顾长泽。 他想。 我是顾长泽,不是陆十九。 “喂,”江玉初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有点担心地问:“考试月压力太大?” 陆十九,哦不,现在应该叫他顾长泽。 顾长泽的声音发着颤,问:“你说,你想追谁?” 江玉初打了个哈哈,“嗨,我就这么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男孩子,这么惊讶干什么,放心啦我不会对你下手的,你太小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当我弟还差不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躺了回去,自顾自地扇着风。 顾长泽又问了一遍。 江玉初嘶了一声,扇子磕到脑袋了,他揉揉额角,想了想,认真地说:“就那个警察,我得先认识一下人家,万一他是个直的,那就先做朋友,看上去像刚工作的,虽然挺勇敢的但还是有点冒失……” 他就这么说着,顾长泽静静听着,一动不动。 他混乱的脑子逐渐平息了下来。 这是江玉初的意识层。 实验正在进行。 顾长泽回过头,从窗外的月光下看着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自顾自说着话的人。 这样年轻鲜活的江玉初,带着无尽的生命力,带着热情,朝阳一样蓬勃生长,爱笑爱闹肆意洒脱,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炙热又坦然,灼得人胸口疼。 江玉初后来跟他说话很少,露出的笑容也很少,就像一杯温水,不管你怎么努力,他就一直那样,不急不躁不发脾气,当你不存在。 顾长泽明明能摸得到碰的着那个人,却永远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认识到所在的世界是假的,让他回忆起现实世界,这样人才能醒过来,可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一直沉溺其中,沉浸在虚幻里,那现实中的结局就是死亡。” 燕回秋的声音在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 22岁的江玉初,太过美好,美好到顾长泽不忍心去触碰,不忍心打破这个幻境,他甚至有自己想要留在这里的冲动。 他清了清嗓子,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 江玉初啊了一声,有点疑惑,随即纳闷道:“我昨天刚告诉你的呀,他叫谢首斟。”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我都11万字了,害pia 第51章 前方高甜预警 “……什么?” “谢首斟啊。” 顾长泽呆愣了半晌,艰难地问:“那个警察……他不是顾长泽?”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再折腾下去谁都睡不了觉,江玉初十分纳闷地想了想,皱起了眉头,声音里都是疑惑。 “顾长泽?” 他一骨碌又坐了起来,啧了一声,慢慢抚上胸口,静了两秒才接着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喜欢?” “对,不想认识姓顾的人。” 窗外的月光被云挡住,屋里彻底黑了下去。 后来发生的一切,顾长泽觉得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这确实是江玉初的意识层,因为在江玉初不怎么关注的地方,景物都是灰蒙蒙的,人和物都好像隐在一片半透明的薄雾里,世界都是灰色,时间沉沉的,似乎也凝滞不动。 哦不,好像根本就没有时间这个东西。 只有在江玉初身边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才会变成彩色,会有喧嚣,人和物也都动了起来,大街上车喇叭的声音才会变得真实。 他先进了表世界,又不知怎么的清醒了过来,回到了意世界,这才记起来自己是顾长泽。 顾长泽以暑假不想回家要在这复习的名义留了下来,交房租的话被江玉初一句:“我一个人住也是住,两个人住也是住,你就踏实住着吧。”给挡了回来。 江玉初对陆十九是真的很好,顾长泽闭了闭眼,对着卧室的方向哎了一声。 一叠声的“小十九”终于停了,江玉初欢天喜地的从卧室蹿出来,跳到沙发上,兴冲冲地把聊天记录给他看。 手机屏幕上,都是他和谢首斟之间的聊天记录。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顾长泽恍惚间记着,这些消息都是江玉初曾经发给自己的。 那些稚嫩的文字,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爱答不理的回复。 都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除了没有顾长泽这个名字之外,其余的都一样。 那么,陆十九呢? 陆十九跟他一起进来的,又到了哪里去了? 表世界里,还是意世界里? 如果是意世界,那他无论如何都会寻着江玉初回来,如果是表世界,顾长泽心沉了沉。 如果是表世界,那陆十九可能是茫茫人海中的任何一人,没有记忆,除非燕回秋把溶胶纳米肽插片拔出去,陆十九才会在现实中醒过来。 想要唤醒江玉初的话,现在只有他自己。 “……什么?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你再说一遍。” 江玉初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担忧地开口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狗了?怎么一副失恋的样子。” 他把手机关上扔到一边,一搂顾长泽的肩膀,耐心地给他讲追姑娘的技巧,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顾长泽突然一把攥住江玉初的手腕,嘴唇动了动,他看着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清澈透亮,毫无杂质。 “顾——谢首斟,你不要追谢首斟,他不好。” 江玉初挑眉嘻嘻一笑,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哎呦喂,就算是有嫂子了我也疼你啊,你俩不一样,乖。” 顾长泽身体一僵。 这样亲昵的动作,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了。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个直的,”江玉初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顾长泽的表情,随即舔了舔唇,“那个十九啊,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对我们家隔壁小孩也这样,那什么,要是感觉不舒服的话我给你道歉。” “哥,”顾长泽突然低低叫了一声,江玉初眨眨眼。 “……这个称呼有点,有点好听。” 顾长泽压下心里泛出来的酸涩,他想让江玉初察觉到异常,陆十九从前都只是一声一声地叫着“师兄”,从来不会叫“哥”。 他想让江玉初通过细枝末节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个假的,尽可能减少他大脑带来的损伤。 “哥你信我吗?” 顾长泽不会撒娇,也不愿意撒娇,可如今顶着陆十九的脸,稍微表现出委屈的时候都会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谁会忍心看一个那么漂亮的男孩子露出那样一副惹人怜惜的表情呢。 江玉初一口苹果卡在嘴里,囫囵咽了下去,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信信信,说啥我都信。我的妈呀还好我不对小朋友下手,不然你早被我——” “谢首斟这个人,花天酒地,情人不断,自大狂妄,对感情不屑一顾。” 顾长泽知道自己第一眼看见陆十九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别的心思,那些爱答不理的消息其实都蕴藏着一个信息——我对你没兴趣,对跟你在一块的那个男孩子感兴趣。 可江玉初不知道。 “他是个官二代,成天吊儿郎当,警察也不是他想自己做的,是被他爸逼的,之后会去刑警队,工作性质很危险,私生活更是混乱不堪。” “哥你不要追他,他不值得你这样,他就是个——” 顾长泽一转身,就看见江玉初嘴里叼着苹果,眼睛都笑弯了,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机,喜悦的情绪好像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似的。 合着自己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 江玉初见他转身,兴高采烈的就差把手机怼到顾长泽脸上。 屏幕上一行字突然在视网膜中炸开。 ——我想见你。 紧跟着,手机震动,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我想见你,但不会开口要求见你,不是因为骄傲自大,其实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只有当你也想见我的时候,见面才有意义。所以你想见我吗? 顾长泽浑身冰凉。 他从没给江玉初发过这样的消息。 燕回秋的一句话钻进脑海。 “那是他的雕花囚笼,他的世界,他的一厢情愿。他会在里面逐渐迷失。” 顾长泽不敢置信地看过去,江玉初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那种眉开眼笑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像个纯真的孩童一样。 他看着江玉初蹦跳着几步蹿回卧室,翻箱倒柜的开始找衣服,就差直接手舞足蹈了。 原来22岁的江玉初是这样活力四射、光彩夺目,这样容易满足。 而29岁的江玉初,被他花尽心思找回来的江玉初,更像一潭平静的死水。 顾长泽把脸埋在手掌里。 是他让江玉初变成后来的那副模样,变得面目全非。 ——沉浸在虚幻里,那现实中的结局就是死亡。 顾长泽握紧了拳头,江玉初改变了记忆,那些谢首斟发过来的消息绝对不曾存在过。 “哥,你不能去。” 江玉初换了一身衣服,这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他拍开挡道的小学弟,自顾自地说:“你还管上我了,好好在家看书,哥给你找嫂子去。” 顾长泽疾走两步,见根本就拦不住他,一着急。 “我跟你去!” 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而且充满无限神奇的魔力。 鸟儿在欢唱,天空是湛蓝的,风是温柔妩媚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雨后天晴,地上积攒出一个个小水坑,江玉初真想蹦蹦跳跳地踩着它们,就算现在下雨,就算细细丝丝的雨将全身淋得像个落汤鸡,他仍然乐在其中。 最平凡最普通的事物突然间变得格外美丽。 顾长泽看着江玉初那么开心,明明想笑,可蔓延出来的全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一边痛,一边笑,一边把人送到另一个人手里。 看着他进了咖啡厅,看着他很礼貌地坐下,看着他眼里带上光。 看着他对那个名为谢首斟,脸却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表示亲近。 那是江玉初幻想出来的自己。 顾长泽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单独见过面,每次他都会明里暗里地说叫上你那个小学弟。 江玉初也乐的带陆十九出去玩。 像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的场景,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围观了全程。 他看见两人相谈甚欢,谢首斟拿出一对红色绒布小盒子,咖啡厅瞬间变成了起哄现场,江玉初扑过去抱住谢首斟。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顾长泽静静站着。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如果你醒了,我会给你,你还愿意要吗? 他慢慢弯下腰,疼得狠了就会喘不上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在碎玻璃碴子里找糖吃,感觉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大噶没看晕吧…… 第52章 甜吗? “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一秒都不能再等,也不愿意再等。这个戒指你别有心理负担,不是求婚,只是普通的情侣对戒。” 谢首斟慢慢地说着。 他的一身力气就隐藏在那潇洒的外表下,不动时懒洋洋有如豹子在晒太阳,眼睛里满满的全装着一个人,他看见江玉初笑了,看见他眼睛里也出现了光彩,于是说了一个字。 一个低低的,带着鼻音的,充满撒娇意味的“抱”。 单这一个字,就让江玉初的脑子当机了一瞬,耳边酥酥麻麻的,紧跟着,心里一朵朵花怦然炸开,轰然响彻天际,心脏咚的一声落回原地,疯狂又有力的撞击着胸腔,每一下都砸得他神魂颠倒。 那一刻,江玉初可算明白了什么是色令智昏,什么是鬼迷心窍,什么是君王不早朝。 龙遇水而生,凤浴火涅槃,信对了是一辈子,信错了也是一辈子,对还是错,都是一辈子。 江玉初心甘情愿地相信自己是信对了。 谢首斟比他高出半个头,动作熟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一下可跟摸了老虎屁股一样,江玉初怎么着也觉得自己是个猛1,就这么被摸了头,刚要瞪眼,就见谢首斟转头看向窗外,他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里细雨朦胧,一个孤单的身影一直没离开。 谢首斟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你把他叫进来吧,在外面站半天了。” 江玉初飞奔而出,一手遮着头,一手拽着顾长泽就要往店里跑,嘴上还嚷嚷着:“不是让你先回去吗?都下雨了怎么还傻站在外面?” “哥,”顾长泽反手拽住他,没动地方。 他在雨中开了口,声音轻轻的,不仔细听都好像听不见。 “我喜欢你。” 他直直地望着江玉初,乌黑眼珠里染上浓浓的悲伤,洗不掉,忘不了,放不下,得不到。 心生一人难剔除,八苦之一爱别离,他人难悟人难自渡。 “可我是个混蛋,一点一点推开你,一次一次伤害你,我干了太多破事,从来没奢望得到你的原谅。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想你醒过来。”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在这一瞬间,只是固执地不想松开江玉初的手,他怕一松开,江玉初就真的离开他了。 “你别信他。” 顾长泽的声音发着颤,他一眨眼,睫毛上的水珠刷的一下落了下去。 “你别信谢首斟,他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醒过来好吗?江玉初,你醒过来好吗?” 顾长泽抓着他的肩膀,恳求着,绝望着。 他恐慌,他惊惶,他提心吊胆。 他怕江玉初永远沉浸在这场虚假的梦里。 江玉初不能死。 不能死。 江玉初皱着眉,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他回头看向咖啡厅,就见谢首斟沉沉地望过来,眼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于是就不由自主地要松开手。 手腕上微凉的触感要离开了,顾长泽几乎是自暴自弃,近乎吼出来一句—— “他杀了你!江玉初,你记得吗!?”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是皮痒了。” 谢首斟的声音冰冰凉凉,不笑的时候神色淡淡,却带着一股压迫人的气势。 他撑着一把黑伞走过来,掰开顾长泽的手,将江玉初罩在伞底,一挑眉,全然的霸占意味。 对这位第二次见面的人产生了一股极强的厌恶感。 像是厌烦了他很多年。 “你不光皮痒了,脑子也有问题,智商,哦不,情商日落西山的节奏啊。” 雨越下越大,在顾长泽的头上,肩上,溅起一片蒙蒙的白雾。 谢首斟止住江玉初要去给他打伞的动作,有些话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脱口而出:“爱情里除了喜欢和不喜欢,还有第三种,叫做不甘心。喜欢是希望他能幸福,不甘心是希望让他幸福的只能是自己。如果我家兔崽子愿意跟你走,只要他开心,我二话不说。” 顾长泽低低地笑出声来,痛到极致就会麻木。 他怎么会愿意跟自己走呢? 江玉初还有点懵,被刚才那副歇斯底里模样的顾长泽镇住了,他有点小心地拽住顾长泽,见对方没反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于是使劲把人推进了咖啡厅,跟目瞪口呆的店员要了杯热咖啡,老妈子似的又找来毛巾披到顾长泽头上。 他忙前忙后,十分尴尬地问有没有暖手宝,一听没有,就要冲去别的店买,被谢首斟一把揪了回来。 谢首斟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顾长泽好言好语道:“你是他学弟吧,我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谢首斟,江玉初的男朋友。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追人不是这么追的知道吗?这叫诽谤。” 顾长泽盯着他手上的那枚戒指,半天没回过神来。 和江玉初曾经送他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枚,他曾拒绝过的戒指。 顾长泽许久没说话,江玉初皱眉看着他,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你们看,”气氛实在过于古怪,江玉初干脆一指。 不远处有个小门店,门口红底黑字的对联上,写的是“闻得书香心自悦,深于画理品能高”,旁边那家写的却是“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谢首斟哎呦了一声,在江玉初鼻子上刮了一下,眼里带上笑,问:“一个是宽天敞地,一个是斗室藏春。黄金屋和颜如玉,你选哪个?” 江玉初心里琢磨着要是娶了谢首斟的话,上上下下得花多少,谢首斟看着像个非富即贵的,自己却还是个穷学生,故而一听见黄金俩字眼睛都亮了,想也不想就说:“黄金屋。” “黄金屋哪如颜如玉婀娜多姿,眼里暗含秋波,一颦一笑间那叫一个眼波流转。所以我也选黄金屋。” 江玉初被最后一句话呛到,咳嗽好几下,才瞪着眼睛。 “哎兔崽子——” 谢首斟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要是颜如玉是你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你是我的来日方长,所以我义无反顾去撞这南墙。 江玉初:“……” 妈的气氛更尴尬了。 他咳嗽一声,有点不安地看向顾长泽,叫了声十九。 这一声带来的效果让江玉初都吓了一跳。 这小学弟不动则已,一动惊人,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眶都是红的,就见他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瓢泼大雨中。 “哎——” 谢首斟一把按住江玉初,温声说:“让他冷静冷静,喜欢的人被抢走了,放在谁那里都会难以接受。” “……他跟我说他是直的。” “……” 谢首斟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心道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他扶额,笑声酥酥麻麻地闯进江玉初的耳朵。 “我第一次见你那天,就给你们找回来手机那天,你可能没注意到,你这个学弟啊,其实一直偷偷抓着你的衣角,那种牵绊和依赖怎么可能是个直的?” 江玉初呵了一声,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最终还是把后面“放屁”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看着窗外的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到那副对联上。 如梦如幻月。 第53章 糖与刀 这几天小学弟都没有回家,江玉初打过去的电话,发出去的消息倒是都有人接有人回,可这孩子就是死活不回来,只说需要静两天。 谢首斟瞅准机会住了进来。 这天晚上,他正戴着塑料手套把蜂蜜往面包上抹,就听见身后江玉初哼着歌进了厨房,于是笑着问了句:“兔崽子怎么这么开心?” 江玉初把面包用银色的锡纸包好,再放进烤箱。 “今天我工作效率很好,跟着上手术的时候老师老师还夸我,说‘一般见习的学生都没这么认真的见习,你这样在科里转的倒是少见,缝合缝得也漂亮’,他还问我想不想学外科,我感觉我走路都有点飘飘的,想要到处蹿,天气又舒服得可爱,脑子里是各种各样快快乐乐的梦想。” 谢首斟听着,突然把蜂蜜抹到江玉初嘴唇上,然后亲吻着吃了下去,最后还不忘轻轻咬了一下。 江玉初狠狠地咬了回去,在对方吃痛声中压低声音说:“你今天可别想下床。” 哪知道他一说完这话,就见谢首斟不怀好意地挑眉一笑,弯下腰直接将他扛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体,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扔到床上,身上的重量让他瞬间反应过来什么。 江玉初忙一把按住在自己腰间游走的爪子。 “不是,等等,停下来——” 他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谢首斟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咬得他尾巴骨都酥了。 可他才应该是上面那个啊! “你别,等下,你轻点——” 欲哭无泪。 谢首斟低低笑了出来,心情十分愉悦。 “我本人是温柔派的,你哭了我会道歉,但是喊疼我就当没听见。” 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吐息之间全是暧昧,嘴唇有一下没一下的扫过江玉初的耳垂,直接激起了对方身上的一溜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江玉初不甘心地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下次我在上面。” “好。” 月光含羞带怯地照进来,一片旖旎春色。 “嗯?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不对,你拿皮带干什么?” “谢首斟你个臭不要脸的!” “手铐又是哪来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夜春宵。 江玉初最后被折腾的没了脾气,彻底成了一条咸鱼,一动就痛,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他又累又困,感觉自己是踩在云端,那种轻飘飘又不切实际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慌。 如梦如幻月…… 他把脸埋在谢首斟胸口,晕晕乎乎,声音都是哑的。 “要是有一个人,比我更要好得多,而且比我更爱你,那么你一定会忘了我。” 江玉初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谢首斟在他脑袋上一敲,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瞎想什么呢?” 他说完,把两人拉开一段距离,然后低着头直直地看进对方瞳孔里,温声说:“不会。” 江玉初累够呛,十分没精打采,脑袋又耷拉了下去,完全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嘟囔了一句:“兔崽子骂谁呢?” “兔崽子骂你。” 他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了,神智十分不清醒的继续点头,“嗯,兔崽子骂我。” 谢首斟:“……” 脑子不清楚还这么会骂人。 他把人抱紧了些,视线投向卧室门口,随即轻轻笑了。 顾长泽的手悬在门把手上,进不去,出不来。 伤口鲜血淋漓。 他死死攥着江玉初家里的钥匙,眸色暗沉。 第二天一早,江玉初迷迷瞪瞪趿拉着拖鞋,一边揉着腰一边嘟囔着什么,刚一出屋,就看见沙发上正坐着一人。 一瞬间,所有的瞌睡都被吓到了九霄云外,他蹭的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墙上,一下子没忍住就打了个嗝。 顾长泽眼里全是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静静地望过来。 江玉初喘了两口气,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十九。 “哥,”顾长泽叫了他一声,眼里暗沉沉像是翻涌着阴天的海。 他咧开嘴露出一张笑脸,“嫂子去买早饭了。” “啊我知道,不是,你昨天回来了?” 顾长泽还是微微笑着,“嗯”。 江玉初的嗝停不下来,他喝了口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摆手,说:“那个,我那天查了你说的是什么了,牛奶煮鸡蛋是吧,等我给你做一个。” 顾长泽跟进了厨房,风平浪静。 “哥,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江玉初把牛奶袋剪开,倒进小锅里,顺口应着好啊。 “有个警察喜欢一个人,可对方喜欢一个医生,而医生喜欢警察。警察告白后被拒绝了,于是抱着那个人捡来的猫去了医生家里,那天他喝多了,把医生吃干抹净,两人在一起了。” 江玉初打开火,慢慢煨着牛奶。 “警察觉得这算是报复,既然自己得不到那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别想和医生在一起。” 江玉初皱着眉,耳根子还发着热,他评价道:“不成熟。” 顾长泽看着他红透的耳朵,也笑了,点点头。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强迫自己:我先不想那件事,我先不想…… “对,不成熟,他利用了医生对警察的感情,就是这么一个大三角的故事,哥你想听吗?” 江玉初看着锅里的牛奶像是要沸起来,于是打了个鸡蛋进去,用筷子搅散。 “后来呢?” “后来医生去做了特情,也就是线人,暗地里给警察提供了很多线索,可警察一直不知道。医生在一次任务里中枪,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给警察过生日,可那天……” 顾长泽自嘲地笑了,看着江玉初翻出糖罐,舀了一勺糖进去,声音里带上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 “那天警察把猫摔死了,医生家里出事,母亲去世,等他回来的时候居然就撞见警察和别人上了床,警察还动用关系把医生的论文第一作者给撤去了。” 小火上,牛奶咕噜咕噜冒着泡,甜甜的味道蔓了出来。 “医生要和警察分手,警察不想分,两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吵,警察动了手,还问他为什么不去死,又打掉他一颗牙,警察甚至说……说就算医生出事,他也不会着急。” 小小的奶泡噗噗噗的破掉,就像人生皆是痛苦与幻想,轮回、死亡与重生和无止境的欲望相生相伴,最终还是要破掉。 顾长泽轻轻地说:“后来医生被绑架,警察违心地说些满不在乎的话,想让劫匪认为这个人质并不重要,想借此保护医生。可最终却激怒了劫匪,警察没用,没能把他救出来,医生死了。” 火关了,江玉初小心地把牛奶煮蛋倒进碗里,没说话。 顾长泽闭了闭眼,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在他脑海中狠狠鞭打着,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他的心上爆发了一场战役,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个人的腥风血雨。 他哑着声音接着说,“警察相信人没死,想方设法,终于在三年后找到了对方,可再次做了很多很多,很多无法挽回的事,医生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江玉初尝了口牛奶煮蛋,随即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咳嗽两声就要把它倒掉,却被顾长泽拦住。 “警察想要把变成植物人的医生唤醒,可医生却始终沉浸在一场美梦里,不愿意醒过来。哥,你说警察该怎么办才好?” 顾长泽端着牛奶煮蛋,没有去看江玉初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糖放多了,甜到发苦,苦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苦到万箭穿心,苦到彻心彻骨,求死不得。 “他愿意醒吗?” 江玉初神色淡淡,重新撕开一包牛奶,打算给谢首斟也做一碗。 “现实里还有那个医生留恋的东西吗?他母亲去世了,那父亲呢?别的亲人呢?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不让他永远地做着梦,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呢?” 他耳朵上、后背上的热度都消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寒意。 那股寒意来自心底,来自某个黑漆漆无法填补的洞,洞里尸横遍地,寸草不生,洞外伏尸千里,满目疮痍。 他自顾自地说着:“梦是最古老的的美学活动,梦境与客观事实分离,这样人才能更好的忍受那些创伤经历。” 第二次做牛奶煮蛋就好多了,糖放的适量,甜甜的奶香在小厨房里萦绕着,绕在两个人的心上。 却没一个人感受的到。 “你知道人格分裂吗?分裂不仅能保护一个人免于被情感上的强烈痛苦所淹没,也能保护当事人免受身体上的痛苦,我们的大脑中有内源性阿片类物质,就像鸦片一样,在巨大的压力下,会让人麻木。这是一种生存机制。而梦也会像鸦片一样,慢慢修复着他。” 第二碗牛奶煮蛋做好,放在餐桌上晾着。 江玉初嘟囔着谢首斟怎么还不回来,就想下楼去看看,身后小学弟的声音传来。 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感情的声音,带着颤,悲伤又绝望,像是穷途末路的羔羊,惶惶然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是那个医生。” 走廊的声控灯坏着,江玉初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黑暗,他没有回身,只是略一偏头。 “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 第54章 梁柯一梦 凌晨下了一场小雨,很是凉爽。 江玉初在小区门口等着谢首斟回来,猜测他会买些什么早点,心思压根就没放在身边人说的内容上。 “那我为什么要醒过来呢?” 顾长泽走上前,眼里的悲伤要溢出来,他轻轻拽住江玉初的袖口,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在的这个地方,看见的人,感受到的心情,发生的事,都是……假的。” 江玉初粲然一笑,琥珀色的眼珠泛着琉璃般的色泽,光彩夺目,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如果你遇见一个人,他跟你完美适配,那你一定要小心,因为根本没有这样的人,所以请你一定不要那么地相信童话。 谢首斟和自己太契合了,契合到他自己都觉得是假的。 所谓的命中注定,其实不过是两个疯子自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现在,只有他江玉初一个疯子而已。 “你如果留在这里的话,就真的,真的……” 顾长泽说不下去了,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就疼得感觉心脏已经被撕裂了。 “啊……”江玉初跳上车头,双手撑在身后,眯着眼睛看着雨后露出脸来的太阳,双脚还在一晃一晃的,很是悠闲。 ——他会愿意留在那里的。 “你看,彩虹。” ——那是他的雕花囚笼,他的世界,他的一厢情愿。 空气中还带着水气,光线透过云层射下来,远远的天边,起了一个双桥彩虹,一切都美的像是虚幻的泡沫。 江玉初往后一躺,双手枕在脑后。 “谢首斟对我很好,我父母也都健康,我也没有经历过你口中的那些生生死死,没有谎言与背叛。” ——他会在里面逐渐迷失,但也是幸福的。 “我愿意留在这里。” ——顾长泽,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自私地想把他唤醒。 “现实那么差,我为什么要回去,况且……”他突然坐起,双臂一展,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雨后的青草味顺着鼻腔钻进身体里,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江玉初接着说道:“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现实不是梦境?或许那是假的,这才是真的呢?该醒过来的人是你才对。” 顾长泽哑着嗓子,盯着他微笑的侧脸,江玉初后来很少笑,很少对他笑,所以这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哪怕自己是顶着陆十九的脸。 “你……” “首斟呐!” 江玉初眼睛一亮,没听见顾长泽后面的话,使劲挥了挥手,跳下车头就冲着路对面的人就飞奔而去。 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顾长泽身体僵住,他慢慢转过身,不管第多少次看到谢首斟那张脸,胸口都依旧会遭受到重重一击。 路对面的人宽肩窄腰,模特身材,手里提着一大兜子吃的,被扑向他的江玉初撞得向后退了一小步,依旧能稳稳接住怀里的人,伸手在对方头上揉了揉。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给两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泽。 顾长泽的心死死绞着拧着,他一手撑在车头上,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撕心裂肺。 他想要自欺欺人地觉得一定能把江玉初引回现实。 可实际上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无能为力。 虚幻中的谢首斟和现实里的顾长泽,长相一模一样,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谢首斟爱笑,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将冷硬的眉眼温柔地化开,对着江玉初的时候永远有十足的耐心,会低下头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讲话,会不厌其烦地给他收拾弄乱的屋子,会精挑细选好一条条合适的领带,再亲手给他系上。 江玉初一抬双手,谢首斟的第一反应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抱他。 他叫他姓谢的,他喊他兔崽子。 时间漫长又无垠,飘忽的宇宙像是一场碎裂的梦。 顾长泽甚至几次三番忘了自己是谁,他不知道在这片雾蒙蒙的空间里待了多久,就在他快把自己活成陆十九的时候,这场镜花水月的世界终于还是分崩离析了。 江玉初在某一天突然对着镜子叫了一声小天。 那时候的谢首斟正坐在沙发上,微微向前倾身,十指交叉,手肘搁在大腿上,他像是思考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来,冲着江玉初一笑:“抱。” 还是那样低沉的,沙哑的,带着鼻音和撒娇意味的一个字。 像是小虫伸出触角轻轻地扫弄了一下花瓣的边缘,痒痒的。 江玉初抱住了他,隔了好久才放轻了声音,故意用着轻快的语气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阁下与我甚是投缘,可惜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咱们……” “再见。”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来,谢首斟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在最后一刻轻抚了一下江玉初的头发,留恋又不舍。 22岁的江玉初,其实还没有办法很好地处理好情绪,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谢首斟原来的位置,笑了。 江玉初缓缓地问:“如果能选择忘记的话,你猜我会忘记吗?” 镜子里的人变了样子,明明还是一个人,却无端地少年气了起来,也多了一分狡猾与促狭。 “你不会,”江小天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头发,“我分裂出来的目的,就是替你承受那些记忆带来的疼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会带着记忆痛苦地活着,直到那些曾经将棱角磨平,直到可以用平淡的语气掩埋心中的波涛汹涌。如果你选择忘记的话,就不是江玉初了。” 他那副外表下好像总是隐藏着一股子张扬劲,下巴微抬,眼睛一眨,轻佻地说:“我要开始了哦。” 江玉初微微一笑,紧跟着,一股撕心裂肺到极致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全身,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像是差点窒息。 那些伤害带来的感受一直被江小天封着,现今肆无忌惮地放了出来。 他22岁那年遇见顾长泽。 对方就那么冒冒然然地出现,意外地撞上江玉初佯装坚硬的胸口,撞出一条裂缝,以它为中心,蛛网似的蔓延开来,露出下面的天翻地覆。 从此日月星辰,都不及你。 他就那么坦荡荡地掏出跳动着的火红心脏双手奉上,献祭般地递到顾长泽手里。 把所有的喜欢和爱都给了那个人。 最纯粹的感情,突如其来,炙热又猛烈,摧枯拉朽。 整颗心,毫无保留。 像一把火,最终烧得自己灰飞烟灭。 直到被背叛,直到没了命,直到画地为牢,直到沉浸在一场梦里。 梁柯一梦,空欢喜一场。 那三年,他好不容易习惯没有顾长泽的日子,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顾长泽身上撕下来,把记忆清空,熬过行尸走肉头脑空空的日子。 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把千疮百孔的灵魂粘起来,给自己满目疮痍的世界盖上一层厚厚的壳,将记忆永远尘封,再不触碰感情这东西。 可偏偏非要用寒光闪闪的刀子来剜开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一次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创面。 那些过往,那些和顾长泽之间的点滴,每一件都把他割得体无完肤。 他一次次的追逐,换来的都是顾长泽的冷漠与无视,自始至终,他就没打动顾长泽那颗心。 江玉初笑了,慢慢弯下腰,连手都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 十大酷刑在心上过了一遍,皮开肉绽不过如此。 他猛地喘了口气,牙齿咬的死紧,唇上染了点点血色,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汗湿的发丝贴在惨白的脸上。 原来,这么疼啊。 八年。 他还能有几个八年。 江玉初跪倒在地上,衬衫湿了一半,低低地笑出声来。 顾长泽猛然清醒,谢首斟消失以后,陆十九这具身体也逐渐消失了,他从表世界里挣扎出来,就见到混乱不堪的一幕—— 周围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土崩瓦解,这个构建出来的虚假世界,终于要塌了。 顾长泽上前一把抱住江玉初,颤着声音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他能感受到江玉初感受到的一切,甚至百倍千倍的疼,他的悔恨、补偿全都无济于事。 他知道,江玉初最纯粹的感情,最美好的青春,都随着那个冷漠的顾长泽一同消失了。 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江玉初,仅有一人,曾经会为了顾长泽,毁天灭地、孤注一掷、拼了性命去爱他。 那个双眼炯炯有神,不怕天不怕地,发誓要护着顾长泽一辈子的人永远离开了,消散于天地,带走了所有的热情,而今留下的,他所抱着的,只是一个空壳。 他知道,江玉初不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畏惧。 爱被浪费掉了,就再也没有了。 再也不会有勇气面对新的感情。 顾长泽在他头上落下轻轻一个吻。 没事,他自欺欺人地想。 以后换我守着你。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一股巨大的推力传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排斥顾长泽,不断叫嚣着,嘶吼着要将他推出去。 “江玉初!” 他一把抓住江玉初的手腕,却感到了不一样的触感。 很难形容,就像抓到了浓缩起来的光。 他心里难以抑制地慌了起来。 江玉初低着头一动不动,身体与周围的黑暗慢慢融合,再也拆分不开。 那股排斥力越来越大,顾长泽手上一空,竟是直接穿过江玉初的身体,不管他再怎么着急慌乱地吼着喊着叫着,都像一个透明的罩子隔开了他的声音,将他永远隔绝在对方的世界之外。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好像听见江玉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我要留在这。” 顾长泽骤然间惊醒的时候,额角汗珠正不要命地往下滑落。 刺目的白晃得眼睛生疼,那股哀痛欲绝的绝望浓浓地包裹在身侧。 他浑浑噩噩凄凄惶惶,好像仍处在梦中,好像只要能找到他,就能一起回家。 现实世界和江玉初的世界之间,竖起了一道高高的墙,墙的后面,风和日丽,天空永远蔚蓝。 江玉初会永远留在那个世界里,不会再回来。 有人在卸去他头上、身上的插片,顾长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就伸手去夺,想要重新连接到自己身上。 好多穿白大褂的人都在阻挠他,有人慌忙去找镇定剂。 江玉初回不来了。 他想吼出来,绝望到想呼天抢地。 江玉初不会回来了。 他不知道给了谁一拳,又踹了谁一脚,只知道缠绕在胳膊上的线不能被拔出去,那些卸掉的插片要夺回来。 他声嘶力竭,他心如刀绞。 他只觉脸上一痛,燕回秋拽着他的衣领,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身子不由自主地失去重心,顾长泽慢慢倒了下去。 让我回去一次,回到那个世界里。 我可以永远变成陆十九。 没有顾长泽,只有陆十九。 第55章 迟来的爱比草都轻贱 顾长泽醒过来的时候,眼里全是茫然。 顾长安见他醒了,忙上前问他感觉怎么样,可对方却一直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没了灵魂。 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顾长安叹了口气,拉个椅子坐在他旁边,自顾自地拿了根香蕉,在对方面前比划了半天也没见顾长泽眨一下眼睛,啧了一声,自己吃了。 屋里安静地出奇,顾长安咽下最后一口,看了眼输液袋,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又给一根香蕉扒了皮,这才看向他哥。 “被停职察看都不老实,瞒着家里干了这么大一件事,妈差点让你给吓死。” 顾长泽眼珠动了一下,随即视线又茫茫然地不知道钉在了哪里。 “你要是不吃点东西,一会见江医生的时候饿晕过去怎么办?” 屋里安静了足足有半分钟,顾长泽才哑着嗓子开口,那声音像是砂纸在地上慢慢磨过,又嘶又涩。 “他的尸体……” 那两个字仿若在他心上劈开了一条缝,越劈越深,越劈越宽,露出下面黑黝黝乌漆漆的绝地。 “尸什么尸,人还没死呢。” 这句话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顾长泽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坐起,一种钻心的痛直蹿脑海,他一把拽住顾长安,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都在发抖,可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我数三二一,你给我松开。” 顾长泽攥得死紧死紧,手背上都爆起了青筋,就不放。 顾长安忍无可忍,一边掰开他的手指,一边嘟囔:“都睡仨月的人了力气咋还这么大,真该给你来针安定,行了别抓着了,你赶紧吃点东西,收拾收拾自己,看看你都啥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来了。” 他把那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着口水给咽了。 实验进行了三个月,这期间顾长泽和江玉初的频谱波动基本一致,偶尔也会完全不同,说明大部分时间里顾长泽都是有记忆的,在意世界里。 他头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模样太过疯狂,被燕回秋一针镇定剂撂倒,又睡了两天。 “江医生其实比你醒得早,就是状态不太好,我一直找人看着呢,目前看着没什么异常,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顾长泽这才像魂魄归了位,他把自己从里到外都拾掇了一番,对着镜子试图还原出一个谢首斟来,可哪怕长得再一样,他也不是谢首斟。 顾长泽的脚步到了病房外面就停下了,他隔着玻璃细细描摹江玉初的模样,像是要把床上睡着的人深深刻进脑子里。 却不敢再进一步。 江玉初不想见他,他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让他发现自己来过。 顾长泽身体素质强悍,什么后遗症也没有,两三天就恢复过来了。于是更加勤快,一天至少要跑过来好几趟,却没有一次敢进去和江玉初说上一句话,在门口一坐就是大半天。 燕回秋说:“江医生现在还没倒下去,全凭一口气吊着,这口气就是小陆。” 因为陆十九一直没醒。 在那三个月里,陆十九的频谱波动和江玉初完全不一样,燕回秋试探了好几次也没敢冒冒然然断了实验,生怕有什么后遗症,以为江玉初如果能醒了,陆十九必然跟着醒过来。 可哪知道植物人都醒了,陆十九也没醒。 “江医生一醒过来,我就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了他,包括小陆自愿签了心脏移植的知情书,估计是这句话作用比较大,当天晚上他就找我开药了。” 顾长泽艰难地问:“……什么药?” 燕回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向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此时也没忍住说了,“抗抑郁的,我之前说过醒来的人十有八九都自杀了,你最好盼着小陆还能拽他一把,不然的话……” 他剩下的话没说完,顾长泽也知道那里蕴含的信息。 江玉初对这个世界已经毫无留恋。 “情况不太好,”燕回秋压低了声音,“求生欲不强,自救的积极性也不高。” 他从兜里拿出一根烟,在顾长泽眼前晃了晃。 “他以前抽烟吗?” 顾长泽接过烟,喉结动了动,才说出一个“不”字。 “那就怪了,我看他像个老手。” 江玉初醒过来的那天晚上,燕回秋双手插兜,靠在栏杆上,白大褂系得松松垮垮,没个正形,低头看着坐在轮椅里的人。 “亲,这边建议您少抽点烟呢。” 江玉初在一片烟雾中眯眼望过去,十足的惫懒。 他突然轻轻笑了,叫了声燕医生。 “氟西汀、帕罗西汀、舍曲林……您看哪个方便,给我来点,实在不行随便什么安眠药都成,中成药也行,甚至感冒药都可以,只要能让人睡觉的。” 燕回秋面色一肃,低下头认真地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江玉初狠狠吸了一口烟,感受着那股带着薄荷味道的凉意慢慢从气管滑进肺里,轻轻呼了一口气,掸烟灰的动作异常熟练,他盯着火星,像是自言自语。 “虚假。” 他说完这两个字,又自嘲地笑了,抬眼看着面前的医生,眼尾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却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还有点飘,跟喝多了似的。” 燕回秋叹了口气,“盐酸氟西汀,一天一片,听见没,我每天过来检查。” 江玉初往轮椅里缩了缩,好像有点冷了,身上盖的毛毯都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他嗯了一声,那句“我每天吃那么多药你还能看得住?”不知道怎么就不想问了。 整个人都懒了下去,对什么都没兴趣,对什么都不在意,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也不想思考,只想维持一个姿势待到天荒地老。 “我不推你进去了,你待够了就自己回去。” 燕回秋留下这一句,皱着眉离开了阳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江玉初一动不动,手指夹着的烟马上就要烧到头了,却依然毫无所察。 顾长泽听完这些,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消瘦的人窝在被子里,带着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孤寂。 “哦对了,”燕回秋一拍脑袋,又转了个身,对着顾长泽说:“小陆醒了。” 他冲着病房一歪头,问:“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 顾长泽深吸两口气,几乎是鼓足勇气才推开了门,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他知道床上的人全是在熬,就快要熬不住了。 迟来的爱比草都轻贱。 顾长泽想。 他也要熬不住了,可还是不舍得放手。 江玉初没多少时间了。 他身体底子差,连燕回秋知道江玉初来来回回折腾进多少次重症的时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喊了声“我的乖乖”,才有了后来“吊着一口气”的结论。 而今,陆十九醒了,顾长泽甚至不知道这个消息到底是个救命稻草还是颗致命毒药。 江玉初是会彻底放下心来,最后一丝留恋也无,还是会重新燃起星星点点的希望,他不知道。 顾长泽到了床前,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他的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就听见江玉初的声音。 清冷的,淡淡的,像是一小片轻飘飘的云絮,有些飘忽不定。 “他醒了吗?” 顾长泽心里一紧。 “醒了。” “……那就好。” 这三个字像是跟着窗外吹进来的风一同散了。 顾长泽直觉不对,猛地扑向床边,一把掀开被子。 他本以为会看见一片刺目的红,吓得瞬间都无法呼吸了,心脏怦怦直跳。 然而被子下面只是江玉初蜷缩着的身体,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十分惹眼,江玉初好像也是被吓了一跳,睁着有些迷茫的眼珠望过来。 “你干什么?” 顾长泽好像大梦初醒,重重地喘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到手脚冰凉。 “啊……”江玉初点点头,“我不会割腕的,那样很没有美感。” 殊不知这句话对顾长泽来说几乎是一剂解药。 他闭了闭眼,手还在微微颤着。 江玉初自顾自地坐起了身体,随便找了件衣服披上。 “我去看看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结局。 第56章 黎明的光 陆十九现在没法动,一动就头痛,他龇牙咧嘴地偏过头看着手肘插着的静脉管,噗嗤一笑,这一下扯得脑袋更疼,眉毛拧成了麻花。 “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实习的时候一次也没做过静脉插管,后来,后来正式上班前一天……你从病房偷了大概、大概一盒装的40支静脉插管,让我用你的胳膊扎了四……四五个小时,导致你好几天都看着跟个……跟个吸毒的似的。” 他这段话说的一点都不利索,说一会停一会,声音都是虚的。 江玉初当着他的面慢悠悠地削苹果,嘴角一勾,好像恢复了些人气。 “你又不是没被我扎过,不还肿了好几天呢。” “是啊是啊……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要升大五的那个暑假,”陆十九坐正了些,说话这才顺溜点:“我问你:‘学长你猜我会不会好好实习。’你那时候想都没想,直接说‘你会先去科里转两圈,然后会选考研复习,等考完研了才会认真实习。’我当时想的就是:你这么了解我,以后一定要把你加入我的暗杀名单。” 江玉初没看他,依旧认真地接着削苹果,他总觉得削苹果是件艺术。 薄薄的苹果皮慢慢地边长,宽细均匀,还不能断。 “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情,唯独不知道我喜欢你,真可怕。” 话说开了,就像陈年积攒的酒,慢慢飘出醇香,一丝一缕都是爱慕,缠绕着,眷恋着,无孔不入。 好像空气都带了粉嫩嫩的颜色。 “我以前给你发句晚安,一晚上醒来七次看手机消息,朦朦胧胧,好像梦里你都回我了,然后意识带着我从梦里醒过来挣扎着去看手机。你看,思念深入骨髓,连梦都不放过。” 江玉初十分破坏气氛地说:“你可能是多巴胺作祟。” 陆十九白了他一眼,有点气急败坏。 “产生好感时会分泌多巴胺,有效反应期是三个月,陷入爱情时会分泌苯基乙胺,有效反应期是两年。哥你不用拿这些东西唬我,从你救我,到我在高中远远地看见你,我就知道完了,万劫不复了。 江玉初把苹果给切好放在旁边,打算给他买点午饭回来。 见他要走,陆十九一急,忙伸出手拽住江玉初的手腕,忽闪忽闪眨着眼睛,眼圈湿漉漉的,像是头懵懵懂懂的小鹿。 他委屈巴巴地开口:“我听人家说,地球就快要和一个小行星相撞了,咱们这块可能就是坠落点,要是不能跟你多见几次,待久一点,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江玉初笑了。 轻轻浅浅的,温柔的,浮光掠影一般的笑容,很美,却又苍白到惊心动魄。 他在陆十九脑袋上揉了揉,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又抬头看了看还有一半的输液袋。 这头蹒跚学步,随时会惊跳摔倒的小鹿斑比,已经成了一头步调优雅、稳定的雄鹿了。 居然还在卖萌。 关键是他每次都没什么抵抗力。 “朱生豪?” 陆十九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的脖颈一路滑到了锁骨上,才啊了一声,“什……你都看过了啊?” 江玉初微微一笑,“人家说的是‘地球明年要和某行星相撞,我们所处这一带很有陆沉的危险,要是不能多见你几次面,岂不令我饮恨而长终?’” 民国才子朱生豪的情书,他追顾长泽的时候没少背。 陆十九有些气馁地松开手,却被江玉初一把拉住,师兄的手有些凉,陆十九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些,居然在震惊之下忘了别的反应。 他看见江玉初的眼睛里带上笑,全是宠溺,甚至很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要是怕死,签心脏移植同意书的时候手怎么那么利索?”他不等陆十九回话,接着说道:“这话我以前对顾长泽说过一遍,现在也想对你说一遍。” 心脏狂跳起来,陆十九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被子被他抓出深深的褶皱。 江玉初一歪头,“我要是以身相许的话,你要吗?” 每一个字都是中文,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就让人脑子轰的一下,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个时刻太过漫长,漫长到像是随着宇宙诞生到消亡,又太过短暂,短暂到大脑空白一片,炸开了一朵朵绚丽的烟花,让人不知怎么回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抱得死紧死紧的。 好像终于回到了现实。 陆十九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就算接下来是情天孽海万劫不复,他也心甘情愿。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学长。” “嗯。” “师兄……” “嗯?” “哥。” “我在。” 陆十九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你知不知道,我就这么叫叫你,都好像要哭了。 江玉初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默不作声地瞥了眼门口露出的衣角,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眼里的神色,他好脾气地一下一下安抚着小师弟,什么也不想再想了。 感情最怕的事,就是一个初入茅庐情深似海,一个历尽千帆不会再爱。 他自己的感情上,结了一层霜。 而现在,他不想让十九的感情也结上霜。 就这样吧。 他现在能活着,心脏能跳动,神经能支配身体,都要感谢那场梦。 那场,谢首斟和江玉初的美梦。 他小师弟的感情炙热而纯粹,一点污垢都没有。 我怎么爱你,这是我的课题,而你要不要接受我的爱,这是你的课题。 他就用这种态度默默在一边守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江玉初一回头,身后都会有个咧嘴笑的大傻狍子陆十九。 自己又能给他什么呢? 感情这杯烈酒如果被第一个人打翻以后,只能掺些水,献给下一个。 江玉初想了想,如果陆十九不嫌弃的话,也只能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给他了。 我会对你好的。 “哥,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叫你——” 江玉初嗯嗯地点头,等他反应过来陆十九叫了什么以后,猛地抬头,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你刚才,”江玉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喉结动了动,才接着问出来:“叫我什么?” 陆十九看着他,眼里全是温柔。 “兔崽子。” 黎明的光,终究会越过黑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Call me by your name里有一段话。 “为了快速愈合心碎,我们从自己身上剥离了太多东西。30岁时感情就已经破产,每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能给予的东西都更少一点,但为了让自己没有感觉,而不去感觉,多遗憾啊。” (正文结束,只剩两个番外) 第57章 番外一 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陆十九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他带着谨小慎微的试探,在对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即放,然后睁着无辜又黑溜溜的眼睛退开一段距离,眨巴着眼睛看着江玉初。 那眼神温柔到极致,近乎是想要将人直接溺死在一汪缱绻缠绵的深潭中。 可他偏偏又紧张成了个棒槌,说话都结结巴巴。 “我、我、我,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考虑好了。你要知道招、招惹了我,就别想全身而退,你就算死——哦不,我就算死,也要爬回来,爬到你身边再死。” 江玉初压下心中的情绪,想要伸手将人打横抱起。 “等会,不是——哥!” 陆十九忙不迭地要躲开,就见江玉初直接弯下了腰,剧烈咳嗽起来,他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刚要慌慌张张地叫医生,就听江王八蛋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身体腾空,竟然直接被抱了起来。 一瞬间,他彻底成了棒槌,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脸上也腾的一下火烧火燎,脸色白了红红了白,抓着人衣服的手松了紧紧了松,紧张到无所适从,还偏偏一点都不敢反抗,生怕不小心碰了人家什么地方的伤口,等他被按在了轮椅上的时候还是一副精神恍惚的状态。 “走,去晒晒太阳,长期日照不足会引起抑郁。” 隔了好久,陆十九才在心里骂了一声。 你他妈的。 暖暖的阳光穿透金色的叶子滴到脸上。 两人坐到医院门口,江玉初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皮肤苍白的都要反光。 他抬起手,看着有些透光的手指,对身旁的小师弟说:“骨灰跟普通的灰不太一样,柔软又细滑,它们就像白色和灰色砂砾的混合物。” 陆十九心里一咯噔,立马握住了江玉初的手。 “我本来以为自己也要变成那堆混合物,”江玉初偏头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下显得异常透亮,眼尾也挑了上去,不再是从前那样死气沉沉。 “现在居然还好好地坐在这里,这才知道……记忆也是不保险的,随着时光流逝,飘摇得像是水波上渐渐散开的云影。和人的相遇总是有原因,不是恩赐就是教训,重要的也不是过去,而是怎么看待过去。” 他手轻轻一翻,指尖凉凉的,慢慢地插进陆十九的指缝里,不松不紧,像挠人心的小触角,痒乎乎的。 陆十九嘿嘿地笑起来,嘴角要咧到耳朵根。 “哥,我其实没想到一进去就这么寸,直接忘了自己是谁,我刚醒那会脑子都是懵的,感觉自己其实就是谢首斟,那时候被你重塑的记忆限制住,一个人在表世界里错乱着,经常觉得周围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是真实的。” 江玉初眯着眼睛,就听陆十九接着说:“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得,你想我是谢首斟我就是谢首斟,你想我是顾长泽,我也可以是顾长泽,就是长得不——” “十九,你是陆十九。” 江玉初轻轻地开口,然后看着他这傻乎乎的师弟的脸上露出引以为傲自豪的小表情,于是干脆撸狗似的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陆十九只是笑,心满意足地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发型,兴冲冲地说:“死燕子说最近有个电影上映了,我们去看吧。” “你没好,不能出院。” “偷偷去。” “不许。” “哎呀哥!”陆十九炸毛了,可怜兮兮地望过去,“就一次,我想攒两张电影票,用胶带缠上。” 江玉初动作一顿,他也干过这种事,后来才知道电影票上的字终究会消失,一圈一圈的胶带像极了自己的天真。 他低下头,淡淡地说:“热敏纸,缠它干什么。” 陆十九腾地一下从轮椅上起来,“我乐意,我描一遍不行吗!?” 哪知道这动作过于剧烈,他摇晃两下,一把被江玉初拽住,这才没摔个狗吃屎。 江玉初把人按回去,心说就你现在这样,电影院都不敢让你进,可还是顺毛捋了,十足的没了脾气,“我给你描。” 陆十九突然凑近了,在他身上嗅了嗅,仰着脸笑嘻嘻地说:“那你也别抽烟了。” “……好。” “胃不好,少喝酒。” “好。” “我要在上面。” 江玉初脑子一懵,差点把“好”字给顺嘴秃噜出来,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嗯?” 陆十九这回不说话了,晶亮晶亮的眼睛看着他,隔了一会,江玉初才在他额头上十分不客气地弹了一下。 “满脑子黄色废料。” “只有跟你的黄色废料,没有跟别人的。” “……” 你还有理了。 江玉初啧了一声,往后一靠,似笑非笑,说:“我记着有人答应我,说下次我在上面。” “是吗?有吗?谁啊?哪个王八蛋答应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远处,顾长安蹲在树荫里,喝光手里的矿泉水,嘟囔了一句:“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他一扬手,水瓶被稳稳地投进了垃圾桶。 “别看了,走吧,回家还得喂猫。” 顾长安在他哥肩膀上一拍,也不管他到底会不会跟上来,转身潇洒地离开。 顾长泽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成了一具雕像。 他看见江玉初的视线望了过来,随即低头在陆十九耳边说了什么,陆十九一点头,江玉初就冲他走来了。 他的步子很慢,却很坚定,一步一步好像要踩碎过往。 等到了近前,顾长泽发现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江玉初开口:“我只问两个问题。” “你问。” “那只猫,小天,是十九捡到的,你本来想替十九养的,对吗?” 顾长泽久久的沉默。 “是。” “那好,”江玉初笑了一下,也算心里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你抱着猫坐在我家门口,是因为向我师弟表白失败了,对吗?”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江玉初不用想就知道了答案。 “你以前说答应你三个条件就可以走心,第一,得到你父亲的同意,第二,让我去死。” 顾长泽急急开口:“我没——” 后面的话被江玉初止住,他笑了一下,“第三个条件,让我提吧,但是我也不需要你走心了。” 顾长泽定定地看着他,“你说。” “这个拿回去。” 顾长泽把手背了下去,垂下目光,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没有接。 是戒指。 “无所谓了,”江玉初低头露出一个笑容,俯身把戒指放到地上,一缕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垂了下来,被温暖的风轻柔地亲吻着,栗色的头发也渐渐有了光泽。 “有人说‘求婚,结婚,和悔恨,就像是跳苏格兰捷格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样:开始的求婚就像捷格舞那样的热烈而急促,充满了狂想;结婚就像慢步舞那样端庄镇静,一片的繁文缛节和陈腐的仪式;于是悔恨就跟着来了,那蹒跚无力的腿一步步沉滞下去,变成了五步舞,直至倒卧在坟墓里。’我还要感谢你,没让我跳那场滑稽的捷格舞,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跳。但是现在……” 他转头看向陆十九的方向,“好像知道了。” 江玉初说完这些就要转身离开,顾长泽一慌,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急切地开口:“那天那把枪有问题——” “顾长泽,”江玉初没回头,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空气中舒适的温度,轻轻地说:“放手。” 坚决的,果断的。 放手。 顾长泽松了手,指尖上却好像还残余着那人身上的温度,有些凉。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我是一条分割线…………………………………………… 作者的叨叨: 感受过一种绝望,一种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挣脱开的疼,疼到呼吸都会痛。 实在过于悲伤,好像灵魂都无处安放。 无数情绪蜂拥而至胸口,却被堵得水泄不通,只能靠着文字表达出来。 所以会有了这个文。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江玉初,觉得历尽千帆,不想再爱,那没关系,一个人去体验生活,也很好,这世间河山大川千千万万,总有你愿意为之驻足的地方。 如果还对感情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愿意等那个温暖你的陆十九,那就等。总有一个人,会跌跌撞撞奔向你,只是那时候,你也要勇敢地迈出去。不然,很可能会错过。 如果你是陆十九,愿意为一个人放弃一整片山林,生生世世都要守这么一个人,甚至愿意为他/她献出生命,那我真的祝福你。 这不叫舔狗。 我其实不喜欢舔狗这个词,因为它把爱而不得变得很廉价。 小十九算是把爱的最高境界——我爱你,但与你无关——做到了。 而如果,你是顾长泽。 早点醒过来。 看看身边那个追逐你的身影,你要是不喜欢,还请干脆利落地快刀斩乱麻,不要用一次次地犹豫不决给对方希望。 给颗糖,再给一刀。 人心都是肉长的,被刀割的次数多了,就怕了,怕到极致就会裹足不前。 伤害就是伤害,会永远留在那里,再撕开时依旧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不知道看文的小天使们对这个结局,哦不,这个是番外,是否满意,私以为正文的结局在“兔崽子”那里结束就很好了。 这是他们拼尽全力,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了。 水平不够,没签约,没入V,诸位看得开心就好,最后弱弱地问一句:虐吗? ……我看自己写的东西好像感觉没那么虐,但是看别人写的小说就会被虐得死去活来,心肝脾肺肾都疼。 下个番外有关窦萌,外加一点江玉初和陆十九的车,一点而已。 感谢收藏的16位和留言的6位小天使!(在我写完这章并且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确实是这个数据~如果以后还有收藏和评论的我也一并感谢啦!) 360度托马斯回旋式鞠躬!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番外有关窦萌,还有一点点,一点点,江玉初和陆十九的,咳咳,车,只有一点点哦。 第58章 番外二 窦萌和安玄子;江玉初和陆十九 空气里隐约飘着一丝花香,窦萌脚步一顿,再一细闻,就闻不到了。 她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小店,是间小书屋,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书,一排一排。 窦萌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 “哎——那俩不能放在一起!”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她一回头,就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姑娘迈着短腿,费劲地跑过来,看上去就像个咋咋呼呼的。 等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原来这姑娘不是肥头大耳,反倒娇小可人的很,只是穿得实在太多,像个熊。 “它俩不能放一起,”这姑娘说着,接过窦萌手里的两本书,她凑近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多种花香混杂着,轻飘飘的一缕,不浓,却格外安神。 只见这姑娘圆溜溜乌漆漆的大眼珠转了一下,伸长胳膊把那本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放到了第四层书架上,把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放到第二层书架上,这才满意地一叉腰。 “气场不同的书待在一块会让书很难受。”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是闪着碎钻,睫毛又长又密。 窦萌突然有些口渴,她一边拧矿泉水,一边上下打量着书架,点了点头。 “你是从后门进来的吧,”这姑娘说着,又噔噔噔迈着短腿跑了过去,就像一个移动的球,她开了下后门,雪粒子混着寒风吹了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才自言自语地说:“又忘锁门了。” 她好像有点自来熟,总是一副笑脸的模样。 “我们家前面是花店,后面是个小书屋,后门经常忘关,不嫌弃的话就来坐坐?看书看花都行。” 窦萌看着她又陀螺似的转去了前面的花店,喝了口水,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她一手插在兜里,黑发扎成一个马尾梳在脑后,穿着个高领毛衣,外搭一件白色长风衣,露出来的修长小腿裹在长靴中,在地上踩出轻轻的声音。 她在书屋转了两圈,才一掀帘子,慢慢走进了花店。 空气中的香气更浓了,窦萌一挑眉,明白小店长身上的味道是哪来的了,感情是被花给熏入味了。 再腌腌估计能炒菜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看这看看那,玉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在花瓣上轻轻拂了一下,这才坐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花店的格局。 店不大,但是很温馨,门口一张木质吊牌上,稚嫩的字迹写着三个字:小米虫。 窦萌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自带一种清清冷冷的气质,像是正开着的玉兰,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却又有些不敢。 小店长抚着自己胸口,偷偷从柜台后面瞄了好几眼这位好看的客人,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大着胆子端过来一杯咖啡。 “谢谢。” 窦萌接过,两人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从接触的地方传来,迅速蔓过全身,她身体一僵,雷达猛地打开,用喝咖啡掩住眼底的神色。 同类啊。 小店长好像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递过来一张名片,全然没了刚才在书屋里的那种自然感。 劣质的小名片做得有些幼稚,连名字都是圆体,十分的不正规。 安玄子。 名字还挺有意思。 她伸出手,“窦萌。” 此时的窦萌,不知道这位叫安玄子的姑娘,会让她一辈子都牵挂着,一辈子都放不下。 她只当这是一个普通的风雪天,在一个普通的书屋,普通的花店,遇上了普通……不是那么普通的一个人。 后来窦萌偶尔会过来坐坐,尤其是心里不静的时候,尤其是看着她那血缘上的父亲和毫无血缘的母亲在生意场上越做越大,越做越没有底线的时候。 看着秦家势力越扑越广,看着窦氏医药越来越红火,那种厌恶的感觉也越来越浓,浓到她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欲望。 欲望得不到满足,只能寻求刺激。 飙车时候肾上腺素飙升可以带来绝顶的疯狂,可随之而来的失落空虚感一直都无法填满。 但是最近她发现,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可以在这家小花店得到很好的安抚。 尤其店长像头蠢笨的小熊,因为一个笑话就能笑到满地找头的样子。 很……可爱。 于是她私底下动了些关系,让这小花店在段时间内被迅速传了出去,生意也越来越好。 这天她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围巾遮住半张脸,被透过玻璃的阳光晒得就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砰的一声,花店的门被什么人撞开了。 安玄子吓得一个激灵,像只炸了毛的猫,好像体积都瞬间变大了两圈,她腾地一下从柜台后面站起来,猛地撞到头,眼泪刷地一下涌了上来,却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闯进来的人,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窦萌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长腿还是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皮漫不经心地掀起一条缝,然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男人是前男友,趾高气昂,一副我跟你说话是你荣幸的模样,嚷嚷着花店有他的一部分,他需要过问盈亏,摆明了就是要钱来的。 安玄子那小东西一向温温和和,嘴上一点都说不过他,气的眼泪直打转。 “喂,”窦萌嫌这声音实在太过聒噪,慢悠悠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而后手一捞,就把一旁戳着的扫帚顺手拿了起来。 安玄子忙对她打手势,意思是你别管。 这位来了什么也不说,买花看书晒太阳的客人那么漂亮,就应该好好的在一旁被精心伺候着,像是打理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安玄子可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 可这瓷器偏要张嘴说话,还把扫帚掉了个个,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她说以前跟的不是人我还不信,现在一看竟然真的是条狗。” 安玄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满脑子都是问号和感叹号,特别想问出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过?” 可话没出头,就见窦萌摘掉手表放到桌子上,把披着的头发重新绑成一个马尾,冲着对方一挑眉。 “我倒要找你呢,没想到你先送上门来了。” 一把扫帚被舞得虎虎生风。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男人想仗着自己人高马大,靠力量压制窦萌,哪成想这疯婆子明摆着是练过的,扫帚抽到身上火辣辣的疼。他一见情况不对,居然扭头跑了。 没用的东西。 窦萌拍拍手上的灰,看了眼满地狼藉,估计了一下损失,又把扫帚往地上一戳,又钻回沙发里窝着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安玄子刚要上前,就听自己的手机响了一声,窦萌居然给她转了一笔账。 屋里响起清凉的女声,沉沉稳稳,好像有这声音在什么都可以熬过去似的。 “你要是温和久了,稍有脾气就会被当做恶人。你那前男友一副瞧不起别人的样子,一看就是从来都觉得自己被人瞧不起,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麻烦了记得找我。” 安玄子愣愣的,一时半会竟然没说出话来。 就听窦萌接着漫不经心地说:“我昨天工作忙,过来时候的表情可能有点不耐烦,但不是冲着你的,而且,那也不代表我不想照顾你。” 窦萌突然坐正了,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十指交握,手肘杵在膝盖上,对着安玄子叫了一声。 “小丫头,我要是追你,你同意吗?” 后来,窦萌和安玄子在一起了。 “大概就是这样,”窦萌优雅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对对面的江玉初说:“她没审美有时候又很吵闹,一开始我把她当成前任的替代品,她把我当做避风港,仅此而已,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安玄子看了眼窦萌,伸出小短腿在下面踢了她一脚,小脸红扑扑的,有几分可爱,她紧张地说:“我也总拿她和前任比较,夸前任温柔,照顾人,后来终于有一次我以为快激怒她了,可她就抱着我说‘我没经历过你和他的那些破事,但我愿意去懂。’也就是那一刻,我被这个完美的女人征服了。” “就你前任那鬼样还温柔?照顾人?骗傻子呢?”窦萌看了眼表,起身对安玄子说了句:“我先去取车。” 江玉初微微一笑,跟着两人一起出了花店,安玄子突然打了个喷嚏,江玉初抬手想把她的围巾紧紧,随即动作一顿,退开两步,彬彬有礼地道歉:“不好意思,照顾人成习惯了。” 安玄子毫不在意地自己一围围巾,从毛茸茸的缝隙里咧开嘴,笑嘻嘻地一指他身后,蹭蹭两步蹿得老远,回头还冲他嚷了一句,“江医生,你要是个女的,我肯定更喜欢你!” 江玉初脚下一个趔趄,被刚过来的陆十九扶了一把,他不慌不忙地扶了扶眼镜,冲着安玄子的方向微微一笑:“你就算是个男的我也不喜欢你。” 陆十九嗯了一声,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江玉初脖子上,一圈一圈,动作温柔又细心,却还是把人围成了个粽子,暖和是暖和,可毫无美感可言,江玉初皱着眉刚想对他诡异的审美表示反对,就听小师弟用一种不置可否地语气说:“你只能喜欢我。” 算了,丑点就丑点吧。 他把陆十九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嗯了一声,想对他小师弟最近水涨船高的占有欲表示了一下抗议。 “哥,我晚上想——” “不准想。” 陆十九凑近了笑嘻嘻地说:“我不用皮带了,就一次,不弄狠了好不好?” “不可能。” “哥,我心灵很脆弱的。” “……” “哥哥……” 江玉初叹了口气,“就一次。” 陆十九眼睛忽然亮了,点点头,笑的跟个偷到鸡的黄鼠狼似的。 “嗯,一次。” 晚上,江玉初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又被陆十九一把捞进怀里。 后脖颈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下一下,黏人却又很克制,克制到浑身发烫,克制到陆某人喘息都重了起来,叫出来的一声哥也是低沉的,勾人的,像羽毛扫过心尖尖,让人忍不住想对他好。 江玉初喉咙动了动,哑着嗓子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一次,你他妈骗鬼呢。 ……………………………………………我是一条分割线…………………………………………… 我甜死了,真的。 好啦,结束啦。 感谢一路追着读完的小天使。 不求收藏(如果有的话更好)不求评论(有的话我一定会回哒),只要诸位看官看得开心就好。 希望这本书在各位的书架里曾经存在过,不管是晋江还是别的什么盗版网站,哪怕在不久的将来,大噶会在一本又一本的小说中逐渐忘记江玉初和陆十九是谁,但希望你们也不要忘了爱和勇气。 还有点舍不得,在逐步塑造江玉初的过程中,我有真实地感觉到他是一个真真正正存在的人。 我觉得可以代表他的一首歌,是音阙诗听的《破裂》,而陆十九则是于潼的《穷极一生到不了的天堂》,顾长泽的话……还没找到可以代表他的歌。 如果诸位有什么意见,比如关于文笔,人设,剧情流畅度,人物出场方式,对话,等等任何任何想提的意见都可以说,我会虚心接受并且认真请教,这样才能有所改进。 感谢! 第二本文开的很仓促,不像《花开》是一口气写下来的,花开……自认为还比较流畅,所以第二本大噶慎入,已经有小可爱反应被绕晕了哈哈哈(捂脸)~忙于三次元,真·更新随缘 或许你们还想看《花开》里谁的番外,写番外总是比正文容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