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如你所愿》作者:黑暗组机 文案: “拿你没办法。”女孩佯装生气道。 “都听你的。”男人宠溺的眼神饱含爱意。 “你执意的话,也只能陪你走一趟了。”女人面色阴沉,眼中欲望闪烁。 “不用担心,是,全部带上了。”男人放下电话,看也不看一旁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提起双肩背自认为很帅地锁上房门。 “你多大年纪了,脾气不能改一改吗?哎哟,走走走。”中年男人气呼呼道。 既然这样,如你所愿。 内容标签: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炎,庄海陆 ┃ 配角:阿谷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的愿望是什么? 立意:无常 1 生日快乐 晚饭是阿谷请客,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西餐厅吃牛排喝红酒,窗外来往的行人大多已经摘掉口罩,天气很热,人们神情慵懒,纷纷放松了警惕。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一顿饭就这样从7点吃到将近9点,远处两位职场女性不时看向他们,是出于对两人谈话内容的好奇,因为不止一次,优雅静谧的西餐厅里会突然爆发尖刻的笑声,他们这里正是笑声的来源。 “你多少注意点啦,这样很没礼貌!”阿谷的嘴唇上泛起很多干皮,他再次低声警告老同学。 “是吗?和你比呢?”老同学笑着讽刺道。 阿谷,大家都这么叫他,他的名字叫做白乐谷,阿谷心想,如今一定没有几个人能叫出他的全名了。 2020年5月13日,今天是阿谷的生日,阿谷老家江西,多年前来北京上大学,大二辍学后就和大学同学断了联系,后在北京工作十年,没有回过一次江西,工作换了几个,也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可是今天他却见到了大学时期很要好的哥们儿,阿谷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漆黑一片的地下一层唯一亮着的一盏昏黄灯光的8平米空间里,阿谷仰躺在床上,回味刚刚结束的重聚。他喝了酒,只有一点点,但还是觉得胃里不太舒服,他没有分散太多精力在抑制痛苦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疫情好转,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楼上开始接待旅行团,自己卡里有73万多,牛排一般,红酒还可以,自己很久没有喝过红酒了,阿谷明眸中水光氤氲,他有些无奈地抬起干枯、苍白的左手,无声念着:“恩,疼。” 这间房间是整个地下一层唯一可以住人的地方,其他或大或小的格子空间大多存放着货物,空下来的也绝不允许人住进去了。 三年前北京市的地下室清退整顿行动很彻底,阿谷租住的地下室在二环边上,在其他地方的租户们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们这里早已遍地狼藉,走的走、搬的搬,人去屋空了。只有阿谷一直不肯走,他的公司离地下室很近,走路只要20分钟,他工作经常加班,大部分时候回到住处都已经晚上11点多了,如果地下室不能住了他就只有两个选择,搬到远处或者就近找房子:搬到远处他担心自己会过劳死在地铁上,就近找房子,阿谷几乎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太贵了,他只想有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尽管他现在一个月拿着3万多的薪水,却依然舍不得将钱花在衣食住行上面,他就像个苦行僧一样,仿佛毕生的荣华富贵被劈成两半,不确定是不是多年前已被自己挥霍一空,此刻连欲望都不复存在。 阿谷一次又一次地去找承包地下室的二房东,二房东比他更头大,老太太坐在他对面唉声叹气、自顾不暇,阿谷就给老太太出主意,说她可以将地下室当做仓库租出去,自己会帮他在网上招揽生意,还可以兼职仓管,只要让他免费住在里面就行。老太太脑筋很好用,当即就和家里人商量一番,阿谷也积极做功课,集中突击了仓库管理、安保、消防等知识,他一个人将满目荒藉的迷宫一样的地下室收拾干净,老太太再也不好说什么,阿谷此前已经在这里住了4年,一番周折过后,他依然留了下来。 阿谷回想着三年前仓库刚刚开始运营的时候,他不仅是库管,还是搬运工,清洁工和保安,除了算账,老太太把所有的活儿都甩给了他,阿谷没有和她计较,老太太精于算计的嘴脸在阿谷看来可怜多于可恨,况且他对老太太始终心存感激。 嘴里微微泛苦,阿谷撑起身,左手艰难地够到旁边桌子上的烟和火机,点燃了,又躺回去。阿谷是大学时和哥们儿学会抽烟的,之后他一直很克制,只在母亲去世时一次抽了很多,他记不清究竟抽了多少,只记得第二天怎么也说不出话。 四周安静得仿佛身处宇宙,烟圈淡化、消散,再灰白、浓烈,阿谷感觉好多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一个习惯,就是幻想多年后的生活,他今年30岁,再过10年?15年?阿谷睡前总爱这样幻想,希望把幻想带进梦里,在梦里透支梦寐以求的生活,尽管得逞的时候隔天醒来会很难过,然而美梦就像毒品。 今天是阿谷的生日,他决定睡觉前认真描绘一番未来的日子,就当作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阿谷看一眼手机,下意识抿起薄薄的嘴唇,下拉的嘴角弧线消失了,微微撑大的鼻孔让原本就醒目的鼻子更大了一圈,阿谷的眼神中透露着失落,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极致不完美的忧郁的帅气。 “10点21……”阿谷轻声念道。 手机屏幕亮了,一条短信跳出来,“到家了,如你所愿。” 阿谷终于由衷地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就像一段暖风中飘进耳朵里的轻松、慵懒的旋律般让人觉得舒服。他不禁再次回想晚餐,这才发现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是自己的记忆模糊了,还是他人真的变了?阿谷叹了口气,点开手机银行查看卡里余额。 “不想了,今晚就让我做个好梦吧!”阿谷下床关灯,再摸黑上床,虽然至多两、三步的距离,阿谷却走得缓慢、谨慎。 阿谷第二天早晨哭着醒来,他梦到了爸爸妈妈,梦到他还是个高中生,爸爸送给他一部ipone手机,阿谷丝毫不觉得奇怪,他高兴极了,拿起手机给爸爸妈妈拍照,爸爸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警告他不要再拍了,妈妈画了精致的妆,温柔的笑着对爸爸说:“生日宴会要迟到了,同学们都到齐了,我们必须快点出发。” 阿谷却不想出门,他急切道:“不去了好吗?就我们三个在家里过生日吧,我想吃粉蒸肉了,妈妈给我做粉蒸肉吧。” “来不及了,快走吧。”妈妈仿佛没听到阿谷的话,兀自挽起丈夫,夫妻两人就这样在阿谷眼前消失。阿谷狂乱地跑出爸爸的书房,穿过客厅,穿过庭院,街上乱糟糟的,爸妈不见了,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没穿鞋。 2 旅行团 2020年5月23日,这天是周六,天气不太好,北京上空阴云密布。下午2点,刚下过一场雷阵雨的空气中充满湿润的味道,风很大,一行10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哄响一片,终于抵达如京酒店。 刘玉桃试图理顺她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然而乱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左突右撞,虽然看上去很美,她却很不开心,刘玉桃抱怨道:“什么破天气嘛,太可恶了,你看我的头发都吹成什么样子了,气死人了。” 黄有青眼神中满是宠溺,他很喜欢这个掩映在老旧小区里、不用导航恐怕很难找到的淡黄色建筑,他深情地注视着妻子,柔声道:“很美啊。” 刘玉桃更不开心了,她狠狠瞪了自己老公一眼,继续一脸烦躁地将双手十指插进头发里一遍又一遍快速地梳理头发。 “辛苦大家了,不过大家知道吗?其实我们很幸运,因为我们刚一到呀就提前感受到了北京6月才有的娃娃脸,不信大家抬头看,太阳要出来啦,马上要晴天了哦。”导游王刚用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说着略显可爱的话,旅行团里的人们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语言风格,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来过北京,但还是不约而同地听从了王刚的话,纷纷抬头看向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刘玉桃下一秒就低下头,她道:“太刺眼了,快点进去吧好吗?风太大了你们不觉得吗?” “是啊,好累,我现在只想平躺。”年轻女孩杜小宝苦着脸舔舔嘴唇,对身边比她高佻些的女孩陶昕道:“好渴呀,你渴不渴?” 陶昕把双肩背背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笑着道:“你想喝水就直说喽。” “嘿嘿,”杜小宝接过矿泉水,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转身提高嗓门对王刚道:“我们要朝阳的房间,你记得吧。” “放心吧小妹妹。”王刚满脸堆笑道。 “我们要的也是朝阳哎。”刘玉桃冷着脸道,一路上她简直受够了杜小宝故作可爱、装傻卖弄的姿态,更让她恼火的则是男人们对杜小宝的请求仿佛从来就不懂得拒绝,不管她的要求多过分,这些男人都会好不犹豫地答应她。“什么嘛!”刘玉桃不屑道:“黄毛丫头。” “大家尽管放心,房间都是按照大家的要求预定的,我们这就进去吧。”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地进了酒店。 王刚让大家在休息区稍等,自己则拿着一摞身份证小跑着到前台办理入住,前台姑娘和王刚是老熟人了,她先好奇地看看王刚身后一众,才道:“这次人挺少呀。” “不景气嘛,几个月没收入了,能带出来就不错啦。”王刚可怜兮兮道。 “一样一样的,”小姑娘敷衍道。入住手续办好了,王刚拿着两摞卡跑回休息区:“大家稍安勿躁,我一个一个发到大家手上。”说完便开始发房卡和归还身份证。 休息区不大,也远没有那么多座位供9个人休息,此时一行人或站或坐,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人更是走出门去,点起烟闲聊起来。 王刚看向门外三人,两秒钟后又收回视线。刘玉桃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不满道:“能快一点吗?”语气听上去刻意且刻薄。 “哦哦,抱歉抱歉,先给你呀姐,”王刚说完便看向刘玉桃身边的黄有青,把手中准备好的身份证递给他,“黄大哥这是你和刘姐的,你们夫妻俩一张房卡可以吧?” “可以可以,刚刚好。”黄有青圆圆的包子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他就站在妻子身边,短小结实的身材,一双囧囧发光的小眼睛,虽然长得一般,却莫名让人产生好感。 黄有青说完对妻子温柔道:“我们先上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洗个热水澡。” “洗澡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洗澡?明明早晨刚洗过的!要洗你洗!我要睡觉!”刘玉桃气冲冲站起身自顾自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王刚和黄有青对视一眼,他在黄有青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黄有青摇摇头,拉上两个行李箱刚要动身,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刘玉桃复又转回头,不耐烦道:“你能快一点吗?” “你急的话就先上去嘛,不用等我。”黄有青笑着对妻子道。 “谁等你!” “我们的呢,我们也是一个门卡吗?”杜小宝站起身跑到王刚面前,她太想上床躺一会儿了。 “多一个门卡需要多100块押金,你答应我不告诉其他人我就多给你一张。”王刚将头凑到杜小宝耳边小声道。 “不用啦,我俩一张就够。”杜小宝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声音清脆道。 王刚献殷勤遭遇尴尬场面,他不能怪杜小宝天真无邪,只能怨自己见过的人太少,就当长知识了,王刚自嘲道。 陶昕从王刚身边走过,王刚对她笑了下,陶昕面无表情,拉起杜小宝的手上楼去了。 “啊,这是你们的。”王刚将两张身份证和一张房卡交到陈红手上,陈红的丈夫贾秦一声不响地绕过身前的茶几,陈红点点头接过卡,跟在丈夫身后离开了。 王刚轻轻掂着手里剩下的卡,再次看向门外的三人,他们丝毫没有进来的迹象,王刚于是缓步走出来,门外三人正相谈甚欢。 中年男人李大相微仰起头对戴眼镜的年轻人刘继道:“他当年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我们那一条街呀没有一个大饭店能比他做得大,一年,是一年吧,”李大相询问稍年长于他的武天杰,没等对方回应便继续道:“就开起4家连锁店,白手起家呀,厉害不厉害?” “这么说来你们是同行?”刘继感兴趣道:“一条街上的同行,关系这么好吗?” “哎,看这个小朋友说的是什么话,”李大相哈哈大笑道:“一条街上如果只有一家饭店,那用不了多久这家饭店就要关门大吉了。” “你这老家伙搞什么,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武天杰狠狠踩灭地上的烟头嗔怒道,能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李大相察言观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道:“不提了老哥。” “两位大哥现在还做饭店生意吗?”刘继好奇道,他端详武天杰,觉得这个人有些色厉内荏。 “一早就不做了,老哥现在做线上买卖,赚钱呐,我就不行了,赶上这倒霉的病毒,生意惨淡得很,还得靠老哥多多照拂啦。”李大相干瘪的脸上强扯出微笑,刘继觉得那笑容太过讨好,看上去让人反胃。 “小兄弟你是做什么行业的?”武天杰问道,一旁的王刚也很想知道,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无业游民。”刘继轻笑道,他的脸平平无奇,双眼不见神采。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子事,无业游民还有心情出来耍。”武天杰粗声评价道。 “大哥你别这么说,我看这兄弟气质不凡,他这话呀八成是撒谎。”王刚上前打圆场,顺便把卡分给三人。 “年纪轻轻就满口谎言,要真是这种人更是得回炉再造!”武天杰右手拇指搓着左手腕上的手表表盘,冷哼道。 “老哥老哥,好了嘛,”李大相揽过武天杰,转头一脸歉意的用口型对刘继抱歉道:“他就这样。” 刘继不以为然,笑着对李大相摆摆手,武天杰嘴里还在叨唠,刘继却已经不感兴趣了,他看向王刚,掏出烟盒递给他,王刚在胸前摆摆手,“谢谢啦,我不抽烟。” “我真是无业游民,你为什么说我撒谎?”刘继认真道。 “我这不也是——,哎呀,你就算真的是无业游民那又怎么啦,又没吃他家大米。”王刚暗忖,更何况你已经交钱了,我为什么要在乎你道底是干什么的! “风好像停了。”刘继道,“今天没别的活动吧。” “今天就是让大家养精蓄锐,后面几天好好玩啦。” “那我就去睡觉了,晚饭——” “团餐,这小区外面有一家烤鸭店,味道很好。”王刚回答道。 “不用叫我了,我晚上不吃了。”刘继说着掐灭烟头,转身走进酒店。 “好的……”王刚笑道。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王刚迅速回头,透过玻璃,他看到刘继正背对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被人盯视的感觉依然强烈,王刚略低下头抬眼环顾四周,两个大妈刚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晒太阳,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一转而逝,遛狗的中年大叔正走进单元楼,再看不到其他人了,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王刚快步走进酒店。 算上导游王刚,旅行团一行共10人,房间都订在酒店三层(一共五层)。朝阳的房间从东到西依次是王刚和刘继,武天杰和李大相,两个年轻女孩杜小宝和陶昕,刘玉桃和黄有青夫妇,阴面最东面把边的位置住的是陈红和贾秦夫妇,有趣的是武天杰和李大相对面的房间也被王刚订下了。 王刚回到房间,刘继正趴在靠里面的床上噼里啪啦的敲着笔记本键盘,那速度仿佛敲上去的字不用经过大脑,只是手指尖机械性的动作一般。 刘继艰难回头,导致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他和王刚打了一声招呼,王刚道:“这间房归你了兄弟,我多订了一间房,这几天我住斜对面。” “为什么?我不打呼噜。”刘继轻描淡写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啊,是我的睡眠质量真的很差,以往带团我也是这样,你可不要往外说,不然我怕他们都嚷嚷着要住单间。”王刚挠挠后脑勺道。 “至少那两对夫妻不会提这种要求吧。”刘继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窗前笑道。 “还有其他人嘛兄弟,你这等于是花标间的钱住大床房,低调点啦,我可不想多费口舌,还有你也看见那个刘姐了,多霸道呀,我觉得她就算不提这种要求也会借题发挥的。” “还真有可能,”刘继脑海中浮现出刘玉桃艳丽的脸庞,他随即摊手,做了一个无福消受的表情,王刚被他逗得朗声大笑。 王刚和刘继的隔壁,此时房中的气氛不太妙,李大相强装镇定,但是无处安放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他偷瞄武天杰,只见对方脸色越发阴沉,显然还没有消气。 “我说老哥你就别生气了吧,是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李大相用恳求的语气道,干瘪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窘态。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提当年!”武天杰坐在床沿指着李大相继续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少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我真是后悔带你过来,要不是你们早就见过我随便找谁合作都比你靠得住。”武天杰借题发挥,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 五十多岁的年纪被人如此戳戳点点地教训,李大相无地自容,他压下心中所有的怨愤,依旧唯唯诺诺道:“我知道老哥是帮我嘛,我就是这个样子嘛老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哎听说晚上吃烤鸭,我出去转转,买瓶好酒给你赔罪。” “还有正事呢,就知道喝酒。”武天杰气消了,嘴上依然不饶人。 “就喝一点嘛。”李大相讨好道,说完逃也似地出门去了。 武天杰点燃一根香烟走到窗前,饶有兴趣地欣赏起窗外的景色。 “老婆,不开心了?”黄有青从身后抱住刘玉桃,和她一起躺在柔软的双人床上。 “别理我。”刘玉桃声音闷闷道。 “不理谁也不能不理老婆呀。”黄有青嘴上说着,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3 又老又丑 “疫情没结束呢,大家怎么都放松警惕了?我看路上好很多人都不带口罩了。”陶昕在卫生间里边卸妆边道。 “待会儿还要出去吃饭呢,你卸妆干什么?”杜小宝大字型躺在床上懒洋洋道。 “风吹得不舒服,晚上不化妆了。几点了?” “3点了,我在群里问问几点吃饭,搞不好咱们可以先睡一觉。”杜小宝说着拿起手机,王刚建了一个旅行团的微信群,杜小宝在群里@王刚道:“刚哥,晚上几点吃饭呀?” “5点半。”王刚秒回道。 “5点半吃饭,咱们真的可以睡一觉,可是我一点也不困啊。”杜小宝扔下手机,心情舒畅道。 “你在飞机上睡得够多了,不困是正常的,我也不困。”陶昕贴上面膜走出卫生间,也学着杜小宝的样子躺在床上,“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对方什么底细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危险了吗。” “危言耸听,不至于,况且来都来了——”杜小宝翻身趴在床上,撅嘴的样子可爱极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陶昕道:“这不是有你在嘛。” “我顶屁用,给你断后吗?”陶昕对着天花板翻白眼,杜小宝也看不到,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于是眼眸转圜,灵机一动,窜下床趴到陶昕跟前,撅着嘴委屈道:“我们多久没去ktv了?” 陶昕看一眼杜小宝,没好气道:“你这副表情就像问我我们多久没办事了一样,我是你男人啊?” “没有男人,我只有你。”杜小宝继续撒娇道。 “脑子有病。”陶昕终于忍不住笑了,面膜也皱了,她轻轻用手抚平面膜后顺势推开杜小宝的脸,杜小宝哎呀一声,也没在意,问陶昕道:“这个面膜什么牌子的?好用吗?” “一般,日常补水可以。” “那我晚上也补补水。”杜小宝嘿嘿笑着躺回自己床上去了。 “你没带面膜吗?” “带了呀。” “那就好。” 接近6点,大厅一众人都在等刘玉桃,黄有青也已经下来了,他特别不好意思,从他实在等不及先下来到现在又过去十分钟了,刘玉桃依然不见人影,黄有青对王刚说:“我们导航过去,你们先走吧啊,不知道我老婆还有多久才下来,实在不好意思。” “那要不,”王刚扫视其余人的脸色,为难道:“我带着大家先过去?” “走吧快走吧。”黄有青见大家都有些生气便催促王刚道。 又过了将近5分钟刘玉桃终于出现了,电梯叮的一声,和她同一部电梯出来的还有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刘玉桃看向年轻人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厌恶,还没到黄有青跟前就开口道:“电梯里一股子什么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的眼泪都要留下来了,真是讨厌。” 黄有青一眼就看出是什么回事,他冲年轻人歉意地点点头,年轻人并没有看向他,快速离开了。黄有青再转回眼神看向妻子,他佯装生气道:“你有气冲我撒呀,你总这样,万一哪天碰见不好惹的主你可不要挨揍嘛。” “还不让人说真话了,他一身的消毒水味你知道我闻不了那个呀,揍我?凭什么?凭他看着可怜吗?!”刘玉桃瞪着一双桃花眼蛮不讲理道,黄有青看在眼里,恨不得立刻用嘴堵住她的嘴。 “你看看你,又生气了是不是,医生都说了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你看看你老公我,你再看看你自己,你要是个气球9条命也就够你爆炸一天。”黄有青自然而然地接过刘玉桃的包拿在手里,恨铁不成钢道。 两人眼神交汇,刘玉桃紧锁着眉头泄气道:“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不抱希望就对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出来玩就是要开开心心呀,开心点啊老婆,你开心了我才开心。”黄有青和刘玉桃结婚9年,对刘玉桃从来百依百顺,没和她发过一次火,也没在她面前犯过一次愁,刘玉桃经常怀疑黄有青上辈子是不是杀过她全家,这辈子是来找她赎罪来了。 “其他人呢?”刘玉桃眼眶湿了,黄有青的甜言蜜语总让她忍不住感动到流泪。 “先走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黄有青双手大拇指轻轻按了按刘玉桃眼角的潮湿,刘玉桃牵起黄有青的手道:“那么着急干什么?有那么饿吗?我看他们中午都吃的挺多的呀。” “迟到的人是你啊乖乖!哎,还说什么呀,都是我惯的!”黄有青拍着脑门发泄情绪,逗得刘玉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顿饭吃出了速战速决的味道,10分钟不到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刘玉桃低声道:“本来不饿的,结果现在吃撑了。” “吃饭的人越多,饭吃起来越香啊。”黄有青道。 “恩,是啊,大哥说的对,我也吃撑了嘿嘿嘿。”杜小宝接话道。 刘玉桃一记眼刀甩过去,杜小宝浑然不知,兀自接着道:“吃饱了以后干嘛呀?还有什么活动呀?” “大家都吃饱啦?”王刚站起身习惯性问道:“味道还可以吧。” 大家不置可否,只有李大相微微点点头。 “凑合吧,没什么味道。”杜小宝道。 李大相和武天杰席间几乎没怎么动筷,李大相一直低头聊微信,武天杰则有意无意地不时看向陈红、贾秦两个人,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不断徘徊,直到陈红有所察觉他才挪开眼睛。 武天杰问李大相:“和谁说话呢,说这么久?” “还能有谁呀,你弟妹。”李大相关闭屏幕,抬头看向武天杰道:“不说了,吃饭去,我可是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馆子。” “还真去呀?随便吃吃就行了。”武天杰客气道。 “那哪行啊,快跟我走,今晚上我就要陪好老哥你呀。”李大相和王刚打了声招呼,奉着武天杰率先离开了。 小插曲化解了王刚的尴尬,他接着道:“现在开始大家自由活动啦,提醒大家带好口罩,做好防护,这附近有家商场,还有一个公园,大家随意安排,一定要注意安全。有直接回酒店的吗?” “我们去公园消消食。”黄有青道。 “哎,他叫什么来的?刘继,刘继怎么没来吃饭呀?”杜小宝问身边的陶昕道。 陶昕怎么会知道,王刚倒是听见了杜小宝的问题,但是他不想回答。 “刚哥,刘继呢?”可是杜小宝没有放过他。 “他说晚上不吃了,所以没来。”王刚勉强笑道。 “哎呀,早知道我们也不来了,昕昕我们去逛街吧,时间还早着呢。” “走呗。”陶昕站起身,拉起杜小宝离开了。 席间只剩下王刚和贾秦夫妇,王刚问道:“你们呢?” “回酒店。”陈红道。 晚上10点,王刚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早上8点半在大厅集合,上午圆明园,下午颐和园,亲们自带零食和矿泉水哈,午饭自费,晚上吃火锅。 “午饭自费?”刘玉桃吃惊道。 “本来就是自费,你都没仔细读过条款,那哥们儿不过是强调一下。”黄有青饶有兴趣地拨弄刘玉桃的头发,两人躺在床上,姿势亲密。 刘玉桃端详刚买的戒指,明知故问道:“好看吗?” “好看啊,特别好看,尤其是你戴好看,要是换了别人就不一定。” “为什么啊?” “没你看着富贵。”这话黄有青说完就后悔了。 “富贵?你是说我老吧。也是,小姑娘怎么会戴翡翠呢,只有老女人才戴翡翠。”刘玉桃阴阳怪气道,黄有青皱着脸暗自叫苦,心想这下完了,又要开始了。就在这时,黄有青收到一条信息,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他不动声色地点开信息,迅速看完后立刻删除了。 第二天早上7点半王刚按时起床,他准备8点开始挨个敲门,车子8点20到楼下,他可不想一整天都承受司机师傅满口不带脏字的指桑骂槐。 王刚关上门,往斜对面刘继的房间走去,熟悉的感觉瞬间袭来,他猛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门,门后是安全楼梯,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王刚两步窜到门前大力推门,门推不动,用力拉,没用,门是锁着的。王刚眼神阴鸷,朝门上猛踹了两脚。 是谁盯着他们?绝对有人盯上他们了!王刚心道。 一行人出发前往圆明园,路上需要40分钟。李大相递给武天杰两片护肝片,两人都没来得及刮胡子,形容有些狼狈,但是武天杰的情绪明显比前一天好了许多,笑着对李大相道:“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老了呀?” “说什么呢老哥,你才55,怎么就老呢,不老,不老啊。”李大相频频摆手,倒像是在劝自己。 由于两人前一天晚上都喝多了,早晨起来犯恶心,于是一上车就在第一排坐下了。杜小宝和陶昕坐第二排,她们后面是刘玉桃和贾有青,贾有青本想再往后坐一坐,无奈扭不过刘玉桃,只能勉为其难地坐下了,刘玉桃坐在靠窗位置,她的斜前方是杜小宝。贾秦和陈红坐在最后,右侧的单排位置上坐着王刚和刘继。 车子发动,王刚用轻快的语气道:“这几天大家伙儿就坐郝师傅的车啦,那个,一会儿我们就到圆明园了,咱们这里边有没有人去过圆明园呀”…… 一段简短的关于景点的互动和介绍结束后车里恢复安静,刘玉桃从始至终转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此时车内温度升高,大部分人虽然刚刚醒过来,却依然感到昏昏欲睡。 “怎么看怎么难看,晚上去退了它吧。”刘玉桃开口道,她并没看向自己丈夫,昨晚她们吵过一架,她感觉到黄有青的态度不一样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耐烦,这种眼神刘玉桃从前没见过,刘玉桃即吃惊又气忿,憋了一晚上,她此刻只想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茬。 黄有青假装没听到,前面的杜小宝好奇心起,转过身跪在座位上看着刘玉桃问道:“买什么啦?什么难看呀?” 刘玉桃单手扶额看向窗外,摆明了不想搭理杜小宝,杜小宝努努嘴,转而有些委屈地看向贾有青道:“大哥,你们买什么啦?” “就是一个戒指,你这样很不安全啊妹妹,赶快坐好了。”黄有青道。 “什么戒指啊,你们也去逛街了吗?那可惜没碰到,我们去商场2层唱k了,那个商场里卖的东西全是中老年妇女的,太丑了,幸好2层有ktv,不然白跑一趟,”杜小宝坐回座位,胳膊肘碰碰陶昕,“是不是啊昕昕?” 陶昕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一排的贾秦、陈红是真的睡着了,武天杰不时站起身看向身后,结果每次都和刘玉桃的目光撞个正着,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武天杰又站了起来,结果这次他刚一转身刘玉桃就发火了:“这位男士你尿急吗?一路上站起来无数次了,你这样我晕车好不好,烦死了!” 武天杰微微一愣,随后冷哼道:“有气呀别往旁人身上撒。” 王刚赶忙站起来:“咱们马上就到啦,大家拿好要带的东西,零食和水带的多的话可以留在座位上一些哈,免得背着太沉了,贵重物品一定要随身收好。” “哪到了?根本没到,”此时武天杰已经坐回位置上,刘玉桃却不依不饶,“前面那位先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往后看什么呢你倒是说来听听,你看谁呢?” “反正没看你。” “哦,那就是看漂亮小姑娘了,嗬,恶心。”刘玉桃说话不经大脑,言辞刻薄、尖酸,怎么痛快怎么来,奇怪的是一旁的黄有青并没有出来打圆场。 李大相按住想要起身的武天杰低声道:“算了算了,那女人神经病,别跟她计较了老哥。” 武天杰决定不和刘玉桃争辩有他自己的理由,只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最终武天杰没再开口。 王刚见事情平息了不禁暗自庆幸,谁知一口气还没吐匀就见杜小宝突然站起身指着刘玉桃,声音清脆道:“大姐你说谁呢?”陶昕在她旁边深深合上双眼复又睁开,随即默默束起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隔着椅背狠狠瞪了刘玉桃一眼。 “不要脸。”刘玉桃斜视杜小宝,轻声道…… 一场混战过后,最后排的贾秦和陈红也睡醒了,战团中的三个女子只有陶昕的形象还维持得不错,只是口红被蹭到脸上而已,王刚和此前一直看热闹的刘继不敢上去硬掰,只能一个劲儿地劝架,中间被误伤了好几次,黄有青则只是象征性地拦了两下,还都是拦着他老婆扯杜小宝的。 4 计划变化 可想而知第一天的行程是多么糟心,大家都或多或少被影响了心情,只有刘继低头看看左手不知道被谁抓出来的三道血条子,再抬头极目远眺,内心无比平静。他们中午各自为战,三两成群解决了午饭,如今已经进了颐和园了。昆明湖水波清朗,远山浩渺,刘继心旷神怡,不知不觉脱离队伍往山脚下走去。 其实队伍本就松散,进门没多久就各自散开了,王刚目送这群大爷北上南下,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日头西斜,王刚眯眼晒太阳,心中是说不出的舒坦。要说这次出来唯一让他在意的就是那个不知名的陌生人,会是团里的人吗?早晨武天杰和李大相是从外面回来的,说是醒得早出去吃生煎了,还有刘继,他也不在房间里,王刚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他在大厅的沙发里发呆,这个刘继到底是干什么的?片刻的安宁过后,王刚再也闭不上眼睛。 回程的车上安静得诡异,谁都没有换座位,滞涩的空气中气氛剑拔弩张,刘继勾勾嘴角,不经意扫了一圈各人脸色,他的位置看不见武天杰和李大相,对此他感到有些遗憾。 晚上的火锅黄有青夫妇和武天杰、李大相没有参加,因此桌上的气氛还算热烈。杜小宝一个人当五个人使,嘴上说个不停,还给大家看她和陶昕拍的照片,陶昕走得两腿发软浑身无力,杜小宝在她旁边就像一只放大音量的蚊子,陶昕的头嗡嗡作响。 “哼,要不是早上那档子破事大家集体行动多好呀,都让那大姐给搞黄了,我就不明白了,我招她还是惹着她了,她为什么总是针对我呀。”杜小宝说到后面眼泪汪汪的。 陶昕给她夹了一只虾,道:“白天跟你说的都白费了,你少说两句吧,你要是回去了喊饿我可不陪你出来。” “不耽误我吃饭嘿嘿。”杜小宝没心没肺道。 当晚回到酒店,王刚走到东侧走廊尽头,手一推,门开了。 行程第三天,这天是周一,王刚照例前一天晚上告知大家集合时间,由于路程比较远所以安排7点发车,好在他们的路线是逆高峰,大概率不会堵车,否则恐怕时间还要往前提。 6点半,杜小宝私信王刚,说她肚子不舒服,陶昕在酒店陪她,她俩都不去爬长城了。王刚坐在马桶上念完信息,他将烟按灭在洗手池中,回道:“要紧吗?用不用去医院呀?” “不用不用,老毛病了,你们玩得开心哦。” 王刚迅速回完信息后起身,用香皂把手反复洗了两遍,洗完后还不放心地闻了闻,只有香皂干净、清冽的气味,王刚满意地点点头。 中巴车7点钟准时出发,刘玉桃没化妆,嘴唇有些发白。她和贾有青是最后两个上车的,他们差点迟到。上车后刘玉桃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杜小宝和陶昕没在车上,于是问王刚道:“那两个女孩呢?” “啊,哦,杜小宝她不舒服,陶昕留下来照顾她了。”王刚笑着道。 “不舒服?昨天那么生龙活虎的,今天就不舒服了?”刘玉桃阴阳怪气道。王刚勾勾嘴角没接话,贾有青坐在刘玉桃身边闭目养神,同样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刘玉桃深深看了丈夫一眼,眼神中情绪难以描绘。坐在第一排的武天杰撇撇嘴,李大相见状忙将右手竖在嘴前,轻轻摆了摆,意思是老哥你就别再跟那个疯女人一般见识了。刘继的目光则始终望向窗外,日光白晃晃的刺眼,被高高低低的楼宇挡在后面,偶然有一束光照到刘继的脸也不过一瞬间就过去了,刘继对高楼大厦不感兴趣,他只想晒太阳。最后排的贾秦和陈红自然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中巴车驶出四环外,视野开阔了许多。李大相的表情却逐渐难看起来,他越来越频繁地来回挪动着身体,喉咙里不时发出呃呃的声音,武天杰一开始没注意,他正聚精会神思考生意上的事,可是李大相的动静越来越大,武天杰疑惑地看向身边老友,“老李,你这是怎么了?” “老哥,我这胃病好像是犯了,出门忘带药,我得去趟医院。”李大相表情痛苦道。 “你是多久没犯病了,好了伤疤忘了疼,药都不带着,怎么样,这么着我也别去了,陪你去医院吧。”武天杰心中有疑惑,表面上担心道。 “用不着用不着,我自己去就行了,老哥你平时忙得啥也顾不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况且你不是最想爬长城嘛,别因为我这点小病扫了你的兴,老弟今天就不陪你了,你可掂量着爬呀,明天咱们还有正事,别到时候迈不开腿呀。”李大相面部表情扭曲,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最后这句话却让武天杰很不舒服。 “你一个人真能应付的来?” “放心吧老哥,我打车直接去医院,我这么算计着两片达喜下肚就万事大吉了。”李大相说完转身,他们的对话王刚全都听见了,他道:“大哥您真的不要紧吗?看您这样我可不放心呐。” “没事没事,放我下车吧,大家吃好玩好。”李大相不欲多说,王刚也看出他脸色不善,于是让师父靠边停了车,车门关上前还对李大相说:“这附近就有一个三甲医院,打车10几分钟就到了,您可以去那挂急诊。” 李大相捂着肚子没说话,低着头也看不见他的表情,闻言只是象征性地摆了下手。 直到中巴车消失不见,李大相才缓缓直起身,他左右扭了扭脖子,脸上痛苦之色荡然无存。 中巴车上,武天杰拨通一个电话:“哎,李老板,哈哈,挺好的,是啊,北京这个季节很舒适,要的要的,一定要多玩几天,是,你那边怎么样?今天有什么安排?要不咱们晚上先见一面?哎哟,那咱们可是一个方向,我正往八达岭去呢,你去张家口干什么?哦,是吗?节哀啊,是,早晚有这一遭,那行,你路上注意安全,那我们明天还能——,好好好,那就明天见。” 武天杰挂断电话,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啤酒肚上,粗短的手指轻轻敲着节奏,他颇为畅快地哼哼了两声。 8点半,杜小宝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她已经化了整整1个半小时的妆,此时她的瞳孔颜色变成了空洞的浅蓝色,鼻子高挺,两颊消瘦,她最后涂上哑光质感的深红色口红,镜子里的自己美艳动人,青春洋溢,她满意地转回头看向床上的陶昕,陶昕也正看向她。 “怎么样,我美吗?”杜小宝的下巴担在椅背上,就像丛林里的小妖精,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 “什么时候出发?”陶昕语气刻板道。 “这就出发,哎呀我好兴奋、好激动,终于要见到我心目中的大明星啦,昕昕我有点紧张。”杜小宝蹭到陶昕跟前,娇声道。 “他算什么大明星,要我说他就是个骗子,专骗你这种优点全长在脸上的傻瓜、笨蛋。”陶昕说着下床,趁杜小宝不备上去一把撸乱了她精心打理的头发,杜小宝抱着头气得要死:“你干嘛,不愿意陪我就直说,我自己去,你真以为我离了你还不行了,是我求你来的吗?” 陶昕正往洗手间走,闻言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我,我说什么了?”杜小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赶忙起身凑到陶昕身边,杜小宝偷偷观察陶昕脸色,装模作样地捂着嘴巴道:“哎呀,生气了,我昕生气了,明明被骂的人是我,被撸头发的人也是我,我昕怎么生气了呢?” “你再说这种话我以后都不管你了。”陶昕眼中有泪光闪现,她一直是个冷静、理智的人,能让她哭出来的人也就只有杜小宝这个口无遮拦的闺蜜了。 “昕昕你哭了?啊——,怎么了嘛,我说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了,那要不我们不去了?”杜小宝很少见陶昕流眼泪,一般情况下都是她哭,而且她只觉得自己刚刚说了气话,那话说的很过分吗?杜小宝皱皱鼻子,心里有些慌张。 “这次见完以后都不许再玩这种奔现的游戏了成吗?”陶昕脸上挂着泪,她也是被爸妈从小宠到大的,因为和杜小宝是多年的好闺蜜,因为爱惜这个朋友,她才每每陪她胡闹,就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怕她不知天高地厚出了差错。 “不玩了不玩了,我向你保证绝对绝对没有下次了,昕昕你别哭了,这次我都不想去了。”杜小宝脸皮厚,道歉的话不要钱地往陶昕身上砸,陶昕听着受用,心想这招果然管用,对付杜小宝这个二货有时候就得来软的! “你都化成这样了,去吧,免得你不甘心,最后还要埋怨我。” “嘿嘿嘿,下不为例。” 杜小宝和陶昕走出酒店,外面太阳很大,气温正在迅速升高。 两人走在小区里,小区环境一片怡然,老旧的建筑和几十年长成的槐树相互掩映,气氛缓慢和安宁。 拐过前面一个弯路就到马路边了,她们就可以打车前往目的地了,杜小宝紧走两步,和陶昕拉开了两步的距离,杜小宝回头招呼陶昕,此时她正走到转弯处…… 对于将杜小宝撞倒的男孩和杜小宝本人来说,他们都是突然闯入到对方视野里的极端因素。男孩扔下自行车,蹲在地上也不敢碰杜小宝,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他小声开口道:“你怎么样?” 陶昕示意男孩搭把手,两人合力将杜小宝扶坐到一旁的座椅上。杜小宝摸摸胳膊、摸摸腿,哭着道:“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 “没事你哭什么?”陶昕道,“你再感觉感觉,身体有地方不舒服吗?” 杜小宝哭得更大声了,“没有,真的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好背呀,我不就是去见个网友嘛,怎么了嘛,不是和同行的人吵架就是和你吵架,出门还被车撞,我怎么这么背运!” “见网友?”男孩的鸭舌帽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陶昕只能看清他鼻子以下的皮肤苍白得毫无生气。 “见网友!怎么了?”杜小宝扯着嗓子道。 “没怎么,只是最近区里的刑侦支队正在破一个案子,我也是听我当警察的叔叔说的,说是已经有3个外地过来的女孩相继遇害了,我记得好像也是网友约见什么的,总之听上去怪可怕的。”陶昕注意到男孩说完后嘴角扯动了一下。 “啊?!不会吧,那,那,那昕昕我们不去了,那犯人抓到没有呀?”杜小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眼泪也不留了。 “应该是还没抓到,你真的不要紧吗?要不去社区医院检查一下,社区医院很近,就在小区外面。” “没事没事,你走吧。”杜小宝失落道,奇怪的是她的内心深处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说没事就没事了,你走吧,看你的样子也有急事,不用管我们了。”陶昕道。 “也不急,”男孩腼腆道:“那好吧。”男孩扶起地上的自行车,陶昕和杜小宝依旧坐在椅子上,她再次看向男孩,两人四目相对,她发现男孩正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促狭和掩藏不住的善意。 5 又打架 中午团餐时间王刚给李大相打电话,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杯盘相碰的声音,王刚只当没听到,问李大相身体怎么样了,李大相说已经不疼了,王刚又有关心了两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老李没事了吧。”武天杰饶有兴味地品尝着长城脚下的农家菜,不甚在意道。 “没事啦,没事就好哇。”王刚庆幸道。 “不知道那老家伙一天天地都在想些什么,常用的药都不带着,这下好了,落下我老哥儿一个。”武天杰夹起一口绿叶菜,尝了尝评价道,“恩,这道菜不错,回归食材的原味。” “哈哈,大哥你是内行,你说好的我可要多吃两口。”刘继说着也夹了一口,吃在嘴里却只觉得寡淡得很,他抿嘴笑笑,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下午游览十三陵的时候王刚再一次头大了,冲突发生得猝不及防,他来不及阻止,也判断不出后果究竟有多严重,王刚终于有些后悔这么早带团出来了,他有预感,这次恐怕要出事。 这边的冲突杜小宝和陶昕毫不知情,她们先是去ktv唱到吃午饭,又找了一家浙江菜小馆美美地饱餐一顿。逛街是女孩的原罪,两个姑娘吃完饭就直奔大悦城,溜溜逛了一下午,越逛越有精神。杜小宝买了几件衣服,还买了一双帆布鞋,陶昕买了一瓶香水,两个女孩都很满意,就近在大悦城吃了晚饭。 杜小宝和陶昕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过9点了,杜小宝私信王刚,告诉他她们已经回来了。 王刚此时依然在刘继的房间,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躺在床上回信息道:“好嘞,明天泡温泉,两位美女可以睡到自然醒啦。” “今天怎么还不走啊?”刘继笑着问道,往常王刚只在刘继房间逗留片刻就离开了。 “嗨,哦,一进来就忙着回信息,忘了忘了,那我走啦,”王刚起身,突然疑惑道:“哎对了,你是不是每天早晨都起得特别早啊,我每次下楼都见你在楼下,按理说咱们这个年纪应该是叫不醒那种才对呀。” “哈哈,我是85年的,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年人了,不是不想睡,是真的醒了就躺不住了。” “额,哥你看着比我还年轻呢,我是89年的,那我算中年人吗?”王刚不好意思道。 “不算,但是快了。” 温泉在西郊,上午11点,旅行团成员蹦豆子一样地一会儿一个、两个从电梯里走出来,最早到楼下的刘继注意到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些倦容,刘继其实也很疲倦,一迈步子腿还疼,他想着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泡在温泉里惬意一番,便渐渐期待起来。 旅行团成员都来自江西省的同一个地区,当地泡温泉、泡脚已成为老百姓的日常习惯,因此王刚才安排了这次温泉之旅,一来是让大家放松一下,二来也是照顾大家的生活习惯。 王刚扫视大厅里众人,开口道:“人都齐啦,302的两位大哥今天有别的安排所以就不跟咱们一起啦,那我们就出发吧。” “咦?昕昕,你看那个男的——”杜小宝话还没说完,陶昕迅雷不及掩耳,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杜小宝眼瞪得溜圆,看向陶昕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又说错话了?” 王刚目睹这一切,向陶昕投去感激的目光,陶昕冷冷看他一眼便转开视线。 西山的露天温泉度假村环境幽静,中午时间客人并不多,王刚先是带领大家到自助餐区吃午饭,杜小宝看准机会凑到刘继跟前,小声八卦道:“那个男的眼眶怎么肿了?” “你觉得他是怎么肿的呢?”刘继觉得杜小宝很有意思,不答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难不成是跟人打架了?” “你这不就知道了嘛。”刘继笑道。 陶昕道:“和谁打架了?陌生人?还是旅行团里的人?为什么打架?” “你问题真多,或者我们先拿完吃的,坐下慢慢说?”刘继建议道,陶昕望着刘继那张普通的脸,心脏突然颤抖了一下,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站在海鲜区一动不动,杜小宝则欢快地答应了一声之后便没影儿了,陶昕知道她喜欢吃甜品,此刻肯定是直奔甜品区去了。 刘继也没动弹,他不经意侧眼看向陶昕,发现这个小姑娘正在发呆,刘继于是道:“嗨,眼前这么多美食,你发什么呆呢?” “哦,我走神了,你叫刘继对吗?”陶昕微微抬眼看向刘继,眼中有星光闪烁。 “没错,是我,文刀刘,后继无人的继。” “哈哈,你对别人说话很客气,原来专喜欢调侃自己吗?”陶昕心跳加速,感觉到自己的脸热热的。 “我对别人说话很客气?我们之前有说过话吗?” “那不重要,快拿吃的吧,我们在那边找个位子。”陶昕指向一处角落道。 “好,一会儿汇合。”刘继说完转身走了,盘子装得满满当当,全是海鲜。 陶昕四处寻找,终于在饮品区找到杜小宝,她正在接可乐,陶昕走过去看看杜小宝盘子里的食物,只有几块中看不中用的小甜点,陶昕道:“我过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酸菜鱼,你要不要?” “不要,我一会儿去找点小咸菜就行了,我要减肥!这两天肚子越来越大,裤子越来越勒,我太难受了。” “吃甜品减肥吗?”陶昕觉得杜小宝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 “少吃当然减肥了。” “那喝可乐也能减肥吗?” “全都是水做的,水能长肉吗?”杜小宝说得理直气壮,语气中还透着点嫌弃。 “行,你说什么都对,那我也少吃点儿,我感觉我也胖了,我去弄份汤好了。” 刘继已经在座位上等她们了,他看看两个姑娘端过来的午饭,不敢置信道:“你们就吃这些?” “这已经超标了,但是管他呢,不能对自己太狠了是吧。”杜小宝用胳膊碰了陶昕一下道。 “这已经够狠了。”刘继再看看自己这边,不禁对两个姑娘肃然起敬。 “行啦,你快说吧,别吊胃口啦,我都好奇死了,那男的究竟是和谁打架了?”杜小宝拿起一块点心急切道。 “事情是这样的——”刘继接下来的描述让杜小宝和陶昕犹如身在其中一般,画面感扑面而来。 时间回到前一天下午4点,众人从十三陵出来往中巴车的方向走,突然走在队伍前面的武天杰转回身站在了贾秦面前,一副已经看透一切的胸有成竹的样子对贾秦道:“你,老婆?我看她是得病了吧。”武天杰话说得小声,一旁的刘继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什么意思?”贾秦干瘪的脸上颧骨突出,他面色黑红,眼神阴郁,微驼的后背让他看上去更显寒酸,此时他平视武天杰,面对武天杰莫名其妙的冒犯怒不可遏。 “你心里清楚,你老婆一看就病得不轻,哎哟,之前注意力都放在你老婆身上了,我这么仔细一看呐,”武天杰不怀好意地死死盯着贾秦,“你恐怕也——” “c,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弄死你信不信?”贾秦眼神阴狠,大声喊道。 一行人都被惊动了,纷纷看向事件中心。 “你敢!”武天杰后退一步,挑衅道,“你就不怕——” 结果还没等众人搞清楚情况贾秦就出手了,两个男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向,被拉开的时候谁也没占到便宜,全都挂了彩。 “你们看贾秦那眼睛肿的厉害吧,其实我觉得武大哥根本没动真格的,否则贾秦肯定比现在还惨。”刘继评价道。 “那,那个叔叔他受伤了吗?”杜小宝天真地问。 “脸上也挂了彩。”刘继答道。 “只是脸上挂彩了?身上没事吗?那他今天怎么不来泡温泉?不会是受了内伤吧。” “我们昨天不还没去爬长城吗?这么快就忘了?人家肯定是有自己的事呗。”陶昕没好气地制止杜小宝天马行空,又问刘继道:“你知道那两个大叔今天为什么不来吗?” “我猜是去见朋友了。” “他们两个人的朋友?” “大概是吧。” “昕昕你快看,你们快看王刚的脸色,哎呀,真难看,比被揍那个人的脸色还难看!”杜小宝突然兴奋地插话道。 陶昕和刘继闻言望向王刚,他正坐在贾秦夫妇对面,看样子正在劝说贾秦,三人隐约听到他说:“再怎么也是你先动的手啊,找个机会去和那位老哥道个歉吧,后面几天大家还是要相处的嘛。” 对面的贾秦点点头,陈红说了句什么,三人都没有听清。 6 开始了 回程路上王刚站起身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呢今天晚上就美美地睡个好觉,明天呢我们去□□、前门还有南锣鼓巷,我想问问大家要不要去那附近一带的酒吧喝喝酒呀,自费哦,大家爱进哪家进哪家,不强制,我是想说呢,如果大家要是去的话我就把前边几个地方的游玩时间调整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 杜小宝泡完温泉昏昏沉沉,一上车就窝在座位里睡着了。陶昕对王刚的提议不感兴趣,去不去她都无所谓,她只是觉得很奇怪,刘玉桃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他们刚到北京那两天刘玉桃是个多嚣张跋扈的女人,几乎看谁都不顺眼,一副全世界都碍着她的感觉,阴阳怪气地贬损话张嘴就来,怎么回事,今天她为什么这么安静?陶昕从微信群里找到刘继加了他的微信:我是陶昕。 自动通过,陶昕快速敲击手机屏幕的时候胳膊动来动去,紧挨着她的杜小宝皱眉扭动了几下身体,睡得更香了:“昨天是不是还出了什么事?我发现之前跟我们打架的那位大姐似乎有点不对劲。”陶昕承认,这是她坐在车上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她才不关心刘玉桃对不对劲,她只是想找个理由加刘继微信。 “不对劲的人其实是她老公,刘姐之前和大家起冲突黄大哥都会尽力帮她周旋,但是从你们打架那天我就发现黄大哥对刘姐的态度变冷淡了,昨天刘姐又差点引战,可是黄大哥自始至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刘继过了一会儿后发了一长串的消息过来,陶昕看完默默点点头,觉得刘继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之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观察人的。” “我不会,致于一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对自己的妻子转变态度转变得这么彻底,大概率和出轨有关系。” “谁出轨?出轨谁?” 刘继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后就没下文了。 陶昕被勾起好奇心,她想,即然刚到北京的时候这两口子还腻腻歪歪,在北京过上两夜那个大哥态度就变了,那么难道他俩不管是谁出轨,出轨对象是旅行团里的人?排除她和杜小宝,陶昕在心中把团里的人筛了个遍,最后下结论道:黄有青再怎么样也不会抛弃如花似玉的刘玉桃去喜欢那个干瘪瘦小的白骨精吧(她说的是陈红),如此一来,陶昕内心莫名翻腾,她微微侧身,偷偷看向刘继,两人之间只有一小步的距离,刘继此刻正望向窗外,整个人一动不动,处于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陶昕甩甩头,心想不会的,刘继不是那种人,可是刘继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陶昕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刘玉桃心烦意乱,眼眶湿热,晶莹剔透的皮肤衬得一双桃花眼上的红晕太过明显,她不看也知道,但是她不想被身边的男人察觉,便默默地任由眼泪簌簌无声,转头看向窗外,她再一次止不住地想,她平安顺遂的前半生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 前一天晚上刘玉桃和黄有青沉默地大吵一架,他们每次真正动气动感情的吵架都是这样,没有破口大骂,没有面目可憎,只是沉默。激烈的感情无处宣泄,往往将两人憋出内伤,伤人又伤己,不过这样的争吵他们只经历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两个人从7点左右回到房间,一直到后半夜两点,黄有青始终坐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刘玉桃则靠在床头,手里抱着一杯热水,整整五个小时,两人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为什么要离婚?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你别这样行吗?”刘玉桃压着嗓子道。 “你想要的都拿走,房子,车,都归你,这次回去就离了吧。” “你说离就离,你是不是又事情瞒着我啊老公?”刘玉桃再次放低姿态,她知道黄有青对于已经决定的事情执行得有多坚决,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婚。 “没有,你问我为什么离婚,我不想说,说了伤你的心。” “好啊,离。”黄有青不说,刘玉桃却猜到了,她于是没再坚持,她只是有些意外。 后来刘玉桃杯中的热水早已经凉了,黄有青最终起身离开房间,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刘玉桃开着灯一夜没睡。 她本已经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回江西,可是天亮了,她却收拾好两人的泳衣来到楼下,她一眼就看见黄有青坐在沙发上,和一旁的刘继、王刚聊得正高兴,脸上笑意轻松。刘玉桃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走过去把黄有青狠捶一顿,下一秒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体和精神都没了力气,只想找块地方沉下去,彻底放空。 王刚傻乎乎地扶着椅背站在原地等了半天,车里没有人回应,一片安静。王刚这几天频繁受挫,现在又是一样的境况,他心中苦笑,发现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群古怪团员的古怪脾气。 “那没关系,我们明天就临时改行程也是来得及的。”王刚怕吵醒睡觉的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恩?改什么呀?”杜小宝悠悠转醒,王刚见她醒过来,也不知道这个聒噪的小丫头又要发表什么惊人之语,是福是祸。 “哦,刚刚你睡着了,我们正在讨论明天要不要加一个行程,去酒吧街喝喝酒。” “哎,要去呀,大家都想去。” …… 陶昕按按上眼皮,侧耳静听身后动静,还好,没有动静,她这才拍着杜小宝大腿道:“谁说大家都想去了,大家都没说话呢。” “刚哥不是说你们正在讨论吗?你懂不懂啥叫讨论?一个人傻站着傻说那叫讨论吗?”杜小宝说着眼神坚定地看向王刚,似乎在竭力争取他的认同。 王刚无言以对,苦笑着坐回椅子,身后的刘继转回头,目光越过陶昕看向杜小宝,伸手对着她竖起大拇指。 陶昕双手捂脸,笑得肆无忌惮。 晚上将近12点,武天杰和李大相烂醉如泥地被王刚从出租车上拖下来,王刚被他们身上的酒味熏得大气不敢喘,招呼酒店男服务员帮忙把两人扶回房间。 房门从外面关上了。过了一会儿,仰躺在床上的李大相猛然转头,眼神迷离地看向旁边床上的武天杰,武天杰侧躺着,脸对着他,李大相似乎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呼噜声,他强撑起身体,又跌回去,直到睡着,他嘴里一直口齿不清地絮叨着:“老哥,老哥,你受苦了。” 王刚通知大家第二天10点在大厅集合,9点45分,王刚到得大厅,大厅里一个旅行团的成员都没有,王刚诧异,那老哥俩昨晚上喝多了没早起有情可原,刘继呢? 9点50分,李大相和两个小姑娘一起下到一层,看样子一路上聊得很愉快,三人坐过来以后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北京地铁究竟有多挤。 黄有青独自从下一班电梯出来。 9点56分,贾秦、陈红夫妇万年不变的夜班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10点02分,刘玉桃姗姗来迟。她今天特意戴了一顶宽檐贵妇帽,气质格外优雅、从容。 王刚低头看看手表,对李大相道:“大哥,和您一个房间的武大哥怎么还没下来呢?是不是不舒服?” “喝多了,早上吐了好几次,”李大相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叹了口气道:“不服老不行啊,这要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哇,嗨,我上去看看吧。”说着便要起身。 “大哥不用,刘继也没下来呢,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顺便看一下武大哥的情况。”王刚把手机放在耳边道。 “那行,我就不上去了。”李大相于是讪讪坐回原处。 “哎,是我王刚,大家都到齐了,你什么时候下来?” “马上,对不起早上有点事耽搁了。”刘继合上笔记本,他说谎了,早上并没事情耽搁他,他之所以迟到,单纯是因为起晚了,前一天晚上他直到凌晨3点才睡,刘继用力敲敲脑袋,懊恼自己居然没发现手机没电了,才导致闹钟没响。 “好,你顺便去302看一下武大哥,他昨天晚上喝多了,现在还没下来呢。” “好,马上出门。”刘继说话的同时已经走出房间,他带上房门,径直走向武天杰的房间,房门虚掩着,刘继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关门?他轻轻推开房门,喊道:“武大哥。” 没人回应。玄关处有一片一片断续的水渍,刘继下意识地小心避开,卫生间的门开着,里面没人,再往前走便能看到房间的全貌了。刘继往前一步,眼前豁然开朗,房间拉着纱帘,阳光倾洒进来,温暖而柔和,“武大——”刘继喊到一半,看清武天杰模样,哥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武大相躺在靠近窗户的那张床上,仰面朝天,膝盖以下垂在床沿,四肢大开,姿势丑陋。他的空口上插着一把刀,刀身银光熠熠,光线打在刀柄上,折射出一条犹如毛毛虫般的炽白光条,静静伏在墙壁上。 7 行程中止 段炎和庄海陆赶到酒店的时候宋卓已经带人把尸体拉走了,庄海陆不满道:“宋某人闲得肉疼,好不容易来活茬儿了,看把他猴急的。” “行了陆哥,”段炎和庄海陆从前一天晚上蹲到刚刚,奈何徒劳无获,结果又接到刘玉电话,把他俩临时调过来查这个案子,一晚上没睡,衣服又凉又臭,脸上干巴巴的,段炎实在是难受极了,“办正事吧。” “宋某人刚发来消息,死者的死亡时间是9点到10点之间。”庄海陆把手机揣进裤兜道。 “死因呢?” “西餐刀插胸口,一刀毙命。” “行。”段炎咳嗽一声,脸色苍白。 “走吧,先去会会那帮人。”庄海陆抬抬下巴,示意段炎往大厅左侧的休息区看。 “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先了解下情况吧。”段炎早在一进门就观察过那群人了,他还是忍不住抬手闻了闻身上的衬衫,总觉得那上面有一股臭味。 “我们是区刑侦大队的,我是段炎,这是庄海陆,这起凶杀案需要和大家了解一下情况,大家不要紧张,我们会单独和大家聊。”段炎公事公办道。 “警官同志,段警官,怎么会这样啊?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啊?”李大相脸上、脖子上汗水涔涔,眼圈红红的,双手也止不住地哆嗦着,显然是吓破了胆。 “您是?”段炎问道。 “哦,啊,我叫李大相,老哥他,我们是一起来的,我和他——,我们住一间房。”李大相一副慌乱模样,话也说得没头没尾。 “那您跟我来吧。”段炎暗自叫苦,他第二怕的就是李大相这种惊吓过度、语无伦次的人,抓重点太费脑子了,他又一宿未睡,此刻只能强打精神。 “哦,好,好,可,可是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李大相磕巴道。 “跟我来吧。”段炎只觉得前景一片灰暗,眼神有瞬间的失焦。 庄海陆目送段炎和李大相离开,段炎的背影挺拔、疏立,庄海陆转回眼神,一一扫过或站或坐的几个人,两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窝在长沙发一脚紧紧攥着彼此的手,两个和他一样急需睡眠的家伙面色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壮汉愁容满面,一个青年其貌不扬,眼神玩味,但是庄海陆还是看出了那眼神背后的悲悯,还有一对闹别扭的夫妻,女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男人不时偷偷看向妻子,感情都写在眼神里,面上看不出悲喜,恩,庄海陆心中暗道,真是绝了。 酒店经理把段炎和李大相带到一个储存日常用品的房间,椅子是临时搬过来的,段炎请李大相坐下,李大相颤抖的双手此刻仿佛颤得更厉害了,像是犯了病一样,段炎怕他出事,便问道:“大哥您没事吧?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我没事,我就是吓着了,怎么会这样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老哥他怎么会,他,怎么会死了呢?” “您是几点到楼下的?”段炎强行掰回正题道。 “大概,我也没看时间,不到十点吧,我们十点集合。”李大相道。 “好,那您从房间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死者有什么异样吗?” “没,没有啊,我们昨天晚上喝多了,早晨老哥他吐了好几次,我出门的时候他,他还在吐,我就先下来了,我,我——” “恩,他有什么仇人吗?”段炎点头安抚李大相,继续问道。 “应该没有吧,我们都是生意人,就算和谁有仇也没到这种地步吧,那可是人命啊!怎么回事嘛!”李大相情绪稍缓,眼中有深深的疑惑。 段炎来到大厅,酒店经理另外给李大相开了一个房间,李大相颓丧着脸上楼了。 段炎问经理:“有监控吗?” “有,楼道里有监控。”经理答道。 “行,一会儿找你,多谢。”段炎说完返回休息区,两个小姑娘不见了,段炎于是走到站在落地窗前的刘继身前,他道:“跟我来一下吧。” “没问题。”刘继答道,他脸上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段炎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他突然有些想念肖和。 段炎带刘继返回临时问询室,翻开笔记本,“怎么称呼?”他问道。 “刘继,是我发现的死者。”刘继答道。 “是你?不是王刚?” “是的。” “那是几点?” “十点五分。” “把当时的经过详细说一下吧。”段炎抬头,圆珠笔在他手中咔嗒咔嗒响了两声。 “我平时很早起床,今天碰巧手机没电,闹钟没响,所以我起晚了。我正要出门的时候我们的导游,就是这群人里个子最高的那一个,他打电话给我说武大哥不舒服,还没下楼,要我过去看看,我便去了。我就住在他隔壁,当时我也很奇怪,他房门没关——” “武天杰和李大相住一个房间。”段炎道。 “是的,可能是李大哥出门的时候没关严吧。我直接进去,叫了武大哥一声,没人回我,然后玄关地上有水,玄关不长,大概两米,我再往进走就看到武大哥仰躺在床上,胸口掐着一把刀,我,缓了缓神,”刘继低头浅笑,有些害羞。 “你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接警员告诉我报警的人叫王刚,他就是你们的导游?”段炎后背一处突然尖锐的刺痒,他背过胳膊重重挠了两下,复又端正坐好。 “是的,我没敢上前查看,我是觉得武大哥凶多吉少,我如果贸然进去恐怕会破坏现场,我跑下楼把事情告诉了王刚。” “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 “这个,我当时吓坏了,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着赶快通知导游。”刘继不自然道。 “你到楼下的时间是?” “十点10分。”刘继答道。 “你没坐电梯?” “电梯总要等很久,我房间旁边就是安全楼梯,我们就住在三层,所以我才跑下去的。” “除了死者,你有感觉到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那里没有,我仔细观察过,嗯……就是武大哥的姿势,怎么说呢,不是很体面,四肢像是被人刻意摆成那个样子的,可能凶手和他有仇吧,有点羞辱的意思,可是又有点含蓄,或者是摆到一半?哎,总之很矛盾。”刘继不解道。 “你有注意房间里的味道吗?” “没太注意,大概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吧,否则我应该会留意。”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段炎没来由道。 “哦,没工作,自由职业者。”刘继瞥开眼神,他不想再和段炎这样互相看着了。 “谢谢你,有需要再找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段炎起身道。 刘继上楼去了,进电梯的时候段炎见他正从兜里掏出一包烟。 大厅里只剩王刚和贾秦夫妇,三人占领整个休息区,气质上浑然一体,段炎一时看得有些寒毛直竖。 “警官,咱们就在这问吧,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没必要进小屋吧。”王刚愁容惨淡,没精打采道,壮硕的身体和他此刻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 “可以,你是导游,叫王刚是吧。”段炎在三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抻抻上衣问道。 “是我,哎,这趟我就不应该出来,倒霉。”王刚当着警察的面再不用展现导游的八面玲珑,此刻活脱脱一个苦主。 “你几点下楼的?” “9点40左右,我是第一个到的,平时我团里的刘继和那两位老哥总是早早就到楼下了,今天我下来没见到他们还觉得奇怪,不过那俩老哥昨晚上12点多才回来,喝得酩酊大醉,他们没下来我不奇怪,我就是,奇怪刘继——”王刚看似欲言又止道。 “你和刘继一个房间?” “啊,是,我习惯性失眠,每次带团都会单开一个房间,我昨晚就住在武大哥他们对门。”王刚解释道。 “那你出门的时候有听到、或者看到对面房间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哇,门关得死死的,这酒店隔音挺好的,住隔壁都听不到声音,何况住对门呢。”王刚道,说完就后悔了。 “你怎么知道昨天晚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嗨,本来我已经睡觉了,李大哥打电话给我,让我到楼下接他们,李大哥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我就知道一定是喝多了。结果两人几乎是从车里爬出来的,还是我给他们付的车费,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要钱呢。”王刚道。 “李大相给你打的电话?你确定吗?”段炎问道。 王刚身边的贾秦动动身子,脸沉得要滴出水来。 “是他,肯定没错,我能听出来。”王刚不假思索道。 “谢谢,”段炎看向贾秦,“怎么称呼?” “贾秦。” “你身边这位?” “我妻子,陈红。”贾秦答道,陈红一直低着头,闻言看了贾秦一眼,遂又低下头,一句话没说。 “你们是几点到大厅的?” “不到十点,具体时间不记得了,没注意。” “你们的房间在什么位置?” “刘继对面。” “你们出门的时候是几点?” “不记得了。” “经过武天杰房间的时候你们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 段炎看向陈红,道:“陈女士,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陈红抬头,眼神木讷地摇摇头。 远处庄海陆独自走过来,段炎背对着他,起身道:“最近几天不要离京,最好就呆在酒店里,有需要我们会再找你们,谢谢配合。” 王刚犹豫着起身,问道:“警官,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返程呀?” “不确定,我们会尽快破案的。”段炎说完转身,庄海陆咧嘴笑得肆意,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破案了?”两人汇合,段炎嫌弃道。 “破屁,咋啦?” “那你笑这么开心干嘛?” “嘿,我高兴我就笑喽,碍着你了?” “那四个人什么情况?”两人走到大厅前台,段炎见身后三人正往电梯的方向走,便转回头问道。 “两小姑娘,高个儿那个叫陶昕,矮个那个叫杜小宝,她们是和李大相一起下楼的,出门的时候正好李大相走到她们门口。”庄海陆对前台女孩道:“你们经理呢?” “她们的房间在什么位置?”段炎问道。 “死者隔壁,坐电梯不会经过死者的房间,俩姑娘一问三不知,矮个那姑娘吓得够呛。” 经理小跑着到两人跟前,庄海陆对段炎道:“还有一对夫妻,正闹别扭呢,边走边说。”随后转向经理,“带我们去看监控吧。” 段炎掏出手机给肖和发了一条微信:“晚上出来呆会儿呗。”随后跟上前面两人往监控室去了。 8 凭空之人 酒店经理带两人来到监控室,庄海陆哈欠连天,段炎被他招得也想打哈,只能用拳头顶顶鼻子,强打精神。 看监控更容易犯困,庄海陆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就歪头睡着了,段炎见他睡着并没在意,看向监控画面的眼神越发专注、清明。本来走廊里安装有两个监控,这样就可以监控到整条走廊,可是三层另一半区域的监控坏了,经理一再强调是刚刚坏的,还没来得及修,其实经理心里清楚得很,那个监控已经坏了大半年了,如今的监控范围只能覆盖一半区域,从杜小宝和陶昕的房间往走廊中间走3米左右就走出监控画面了。 他们调取的监控画面从9点开始,直到9点半为止画面中并无异样。 9点31分,一个头戴鸭舌帽、身上制服松松垮垮显然不合身的服务员推着清理车出现在画面中,奇怪的是他只是推车在走廊里转了一圈,一间房间都没有进去,段炎让工作人员倒放这段片段,短短10几秒时间,他只能看出监控里的人是个身形消瘦的年轻男人,期间总共压了4次帽檐。 段炎在看到第3遍的时候示意工作人员继续播放。9点42分王刚出门,并无异样,9点47分李大相出门,段炎注意到李大相重重的将房门关好,神色舒畅,随后杜小宝和陶昕也开门出来,在门口遇到李大相,三人一起走出监控可视范围。1分钟后,9点48分,黄有青独自走出房间,房门关上的下一刻,监控画面捕捉到黄有青的表情变换,他的精神瞬间垮了下来,神色苦闷,脚步沉重的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9点49分,段炎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扯起一边嘴角,同一个人!年轻的服务员再次出现在画面当中,这次他并没有推车,而是快步直奔李大相的房间,他掏出门卡刷开房门,像只猫一样探进房间,房门在他身后却没有关严,虚虚留下一条缝隙。 这个人是谁?是酒店的服务员吗?段炎按下疑惑,低头看看一旁睡得仿佛死过去的庄海陆,随即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监控视频中,9点51分,短短2分钟后,贾秦和陈红夫妇开门出来,他们前后而行,陈红走在前面,两人之间没有交流,也没有如贾秦之前说的那样直接下楼,而是径直走到李大相和武天杰的房间,在发现房门并没合上后,陈红率先推门走进去,贾秦在她身后左右看了看,也跟了进去。 9点53分两人出门,房门在他们身后依旧没有合严。两分钟?段炎心想,他们进去之前应该不知道房间里的情形,两分钟杀一个人不现实。他没有理会工作人员和经理惊慌的窃窃私语,继续往下看,10点,刘玉桃走出房间,没有疑点。10点02分,武天杰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年轻服务员站在房间门口,他的脸正对监控,段炎看到他微微抬起头,然而他的帽檐压得太低,段炎依然看不到他鼻子以上的部分,只能勉强看清一张苍白的薄唇和柔和的下巴线条,段炎的心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这个服务员的身高不会超过170,段炎舔舔嘴唇,暗骂自己神经质。 男孩随后便迅速从监控画面中消失了,段炎猜他抬头看的一定是监控,他是突然发现那里有监控吗?不太可能,段炎心想,他既然穿着酒店服务员的制服,那么他就算不是真的服务员也一定对这家酒店非常了解,假设人是他杀的,他不会不提前查看监控位置从而尽可能躲开监控,为什么他要抬头看一眼监控呢?难不成是为了确认监控开没开吗?段炎摇摇头,一时想不明白。 再接下来便和刘继说的一般无二,10点5分刘继揉着眼睛走出房间,随后进入武天杰的房间,段炎看到他在武天杰房间门口犹豫了两秒才推门进入,10点08分刘继退出房间,飞快地转身跑向走廊尽头,安全楼梯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回归原位。 段炎又往后看了半个小时,那个服务员没再出现,段炎转身对经理道:“画面里的服务员是你们这儿的员工吗?” 经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是,不是,没见过这人,我们酒店也没有男保洁。”经理冷汗涔涔,心想这人谁呀?为什么穿着我们酒店的衣服,还有房卡? 监控工作人员也道:“没见过这个人,他不会是凶手吧。” 经理站在工作人员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工作人员于是不说话了。 段炎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两点了,他踢踢庄海陆的椅子,庄海陆激灵一下坐直身子,有那么两秒钟他感到迷离失心。 “看完了?有什么发现?”庄海陆伸着懒腰道。 “有个陌生人冒充酒店服务员进入武天杰的房间,作案时间相对充分,”段炎吩咐经理把那个男孩抬头看监控的画面打印10份出来,把监控录像拷贝一份给他,随后和庄海陆一起离开监控室。 “贾秦和陈红在那之后也进去了,但是只在里面呆了2分钟。”两人默契地选择走安全通道。 庄海陆道:“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个陌生人走了吗?” “没有,假服务员才进去两分钟贾秦和陈红就进去了。”段炎说着把记事本递给庄海陆,庄海陆打着哈欠看完后道:“先确认那群人都在不在房间,再看现场。” “是。”段炎答道。 “你说那个假冒服务员进去的时候武天杰是个活人呢还是已经上路了。”庄海陆一步迈过两个台阶,转回身居高临下问段炎。 段炎望向庄海陆,目光从几乎失焦到聚焦在他的左侧脸颊,他眼神天真、静肃,语气肯定道:“陆哥你长了个火山一样的大痤疮,厉害!” 两人分头行动,旅行团里的人都在,除了李大相被安排在阴面的房间,也就是两个姑娘的对门,导游王刚房间的隔壁,其他人都没有调换房间。确认过后两人来到武天杰遇害现场门口,现场一名痕检站在玄关尽头,背对两人,听到动静后转身道:“你们终于来了。”语气中有不满。 庄海陆先一步踏进房间,地上的水渍已经干透,只留下片片浅浅的印记。 “穿鞋套啊。”痕检拉着脸,从兜里掏出鞋套递给庄海陆。 “免了,”庄海陆摆手,“有啥发现?” 段炎接过鞋套揣进兜里,跟在庄海陆身后进到房间,他先是到卫生间查看一番,卫生间里空气潮湿,段炎蹲下身,淋浴喷头下方偏向卫生间门口位置的瓷砖还是潮的,其他地方都干了。 “现场发现了这个,这可不是老爷们儿用的。”痕检是个中年人,中等身材,皮肤白到晃眼,发际线已经退居后半球,圆脸上一副气鼓鼓的表情。庄海陆仿佛全部注意力都被痕检大哥的脑门吸引住了,用眼神肆意表达着□□的嘲笑。 痕检踢了庄海陆小腿一脚:“给你小子剃个度!” “哈哈,免了免了,我这工程量大,这什么玩意儿?”庄海陆接过痕检手中的袋子,里面是一根橘色的皮绳。 “女孩儿绑头发用的。”痕检回答道。 “男的也能绑啊,哦,王哥你不行啊哈哈哈。” “c,孙子!”痕检名叫王岳龙,和庄海陆私下关系很好。 段炎和王岳龙不熟,他越过挡在玄关处的两人环视整个房间,一目了然,没有搏斗的痕迹,地上的水痕断断续续,有深有浅,一直延伸到武天杰靠窗的床沿,段炎伸手触摸床上几片深色,是湿的。 “没有其他疑点,到处都是指纹,结果出来发你手机,我撤了。”王岳龙没等走出房间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鞋套。 “行嘞,回头出来喝酒。”庄海陆道。 “你这张嘴就是火车洞。”王岳龙说着消失在门口。 “炎儿你看看这个。”庄海陆把袋子提到段炎眼前,“女孩用的皮筋儿,你猜是谁的?” “别猜了,挨个问。”段炎挡开庄海陆的手往门口走去。 “没劲。”庄海陆睡醒一觉,自然精神就好些,段炎现在是看见床就想躺。 “哎,昕昕,我的发绳找到了,”杜小宝在看清袋子里装的东西后高兴道,“在哪找到的?” “死者房间的地上。”段炎答道。 “啊,”杜小宝闻言惊叫一声连连后退,结果整个人撞在赶过来的陶昕身上。 陶昕冷冷看了段炎一眼,责怪杜小宝道:“你没看见它装在透明袋里吗?刑侦剧都白看了。” “我没看过刑侦剧。”杜小宝委屈道。 段炎和庄海陆对视一眼,运气这么好?一上来就找到正主了? “你说丢了?”段炎问道。 “恩恩,”杜小宝惊魂未定,嘟着嘴点头道:“丢好久了,”转而对陶昕道:“怎么会在大叔房间?”杜小宝惊疑的眼神让陶昕倍感焦虑,她把杜小宝扯到自己身后,对门口两人道:“还有事吗?” 9 老友 两人从酒店出来,段炎道:“你确定不先问问贾秦和陈红进去干什么了?” “先想办法把这哥们儿找出来吧,刚跟老李说了,他马上到,”庄海陆将手中一打打印纸卷成一筒,每张纸上都是假服务员模糊的照片,“前胸贴后背了,吃饭吃饭!” “我觉得我吃着吃着就能睡着,”段炎哈哈笑道,他想起之前给肖和发的信息,于是掏出手机查看,肖和的回复很简单:“没时间,下次。” 段炎失落极了,心情一落千丈,他追上前面的庄海陆,“随便吃点儿得了,没胃口。” “废话,你还想七个碟儿八个碗儿?是那命吗你?”庄海陆嘲讽道。 “不想吃了。”段炎沮丧道。 “不想吃也得吃,凑合吃点儿,我记得出去以后马路边儿有一个摊煎饼的,挺好吃,以前我老吃,一吃吃俩,先开出去,看看还有没有。”庄海陆等段炎进到车里打开窗户后才把副驾驶的门关上,他把半袖撩过肚皮,露出紧实、精瘦的小腹,抱怨道:“热死爷爷了。” “有那么热吗?”段炎别扭道,其实他的屁股也被座椅烫到了。 “插钥匙!赶紧!”庄海陆在段炎启动车子的同时把空调和车窗开到最大。 老李把车停在段炎车子旁边,胳膊拄在车窗上,油光满面道:“还好我昨天饱睡一觉,走你们的吧,这儿交给我了。” “得嘞,还用给你叫个人过来吗?”庄海陆意意思思道。 “叫谁来?刘队都下场了,拉倒吧,快走吧你们。”老李咧嘴笑道。 两人找到庄海陆说的煎饼店,买了4个煎饼带回车上,车里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煎饼很好吃,段炎边吃边赞不绝口。十五分钟后车子再次启动,这次却是换成庄海陆开车了。 “你赶紧眯瞪会儿吧,我在监控室打了个盹儿管大用了。”庄海陆关上空调,降下一点车窗,段炎恩了一声点点头,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熟了。 下午3点半,两人回到局里,在办公室门口碰见过来送报告的宋卓,庄海陆嘻嘻笑道:“老您大驾多不好意思啊,叫一声儿我过去拿呀。” “何必呀。”宋卓说着迈步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死者是被人用西餐刀刺入心脏,干净利落,死前吸入□□,身体其他部位没有伤口。有一点啊,刀身长10厘米,有3厘米留在外面没扎进去,看伤口的形状凶手杀人的意念很坚决,但是显然力气有点小。”宋卓虚晃一圈,把报告交到庄海陆手上,“凶手不排除是女的。” “行嘞,多谢,坐会儿呗。”庄海陆仰坐进椅子里,双脚搭在桌面上道。 “不了,告辞。” “陆哥,你去技术科找人还原影像行吗?我还想眯会儿,困的要死。”宋卓走后段炎也没坐下,眼睛一直往房从民的办公室瞄。 “回来的路上不是让你睡了吗?得,你睡去吧,我去,正好我看监控的时候睡着了,去技术科补补课。”庄海陆说完拿起桌上的优盘出去了。 段炎一觉睡到下班,庄海陆回来叫他一起走,段炎道:“不想送你,绕远儿。” “没人性,路上一块儿吃饭吧,我请客。”庄海陆道。 “吃啥?我困呐!”段炎郁郁道。 “瞧你这点儿出息,熬一宿就成这样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怂呀,还不如孟孟呢。”庄海陆歪着脖子看向窗外,一脸嫌弃道。 “我就想睡觉怎么了,管天管地!嫂子呢,不用你陪?” “休年假回家陪她爸妈了。” “白姐不是北京人吗?” “是啊,恋家!”庄海陆嘿嘿笑道。 “切,那行吧,我送您回去,再陪您吃个饭行了吧。” “行,怎么不行。”两人往外走,庄海陆接着道:“那冒牌服务员看不见脸,小兔崽子还挺会躲,技术科把他那张图像处理了一下,也没清楚多少我说实话,明天咱拿着照片先跟酒店里和旅行团里的人挨个问问,人好找,时间问题。” “那倒是,贾秦和陈红也很可疑。”段炎道,“这两个人给我感觉怪怪的。” “同感。”庄海陆道。 5月28日,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一大早段炎和庄海陆赶到酒店门口,老李眼睛瞪得直翻白眼,车里的烟味儿熏死人,他远远看见段炎的车,二话不说就发动车子,伸出胳膊摆摆手便开走了。 “老李说李大相昨天晚上出去过一趟,6点多走的,不到9点回来的,咱去问问他干嘛去了。”庄海陆道。 “走着。”段炎精神劲朗道,他前一天晚上噩梦连连,早晨起来顿觉现世如此美妙,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什么都觉得顺眼。 李大相被安排到王刚隔壁的房间,他听到敲门声,犹豫着放下紧握在手中的手机,起身问道:“哪个?” “区刑侦大队的。”庄海陆高声喊道,段炎心想,整个三层都听见了,陆哥真是好的很。 李大相开门请两人进屋,黑眼圈和发红的眼眶一看就是没睡好,他表情讷讷,反应略有些吃顿,段炎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您坐吧,有几个问题和您了解一下。”段炎道。 “好,好,你们问吧。”李大相应和道。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庄海陆明知故问道。 “老朋友,几十年了。” “这次旅行是谁提议的?”庄海陆继续问道。 “我老哥,还偏要报旅行团,”李大相难掩悲伤道:“我也理解,虽然我们以往出去都是自己走,但是这人岁数大了呢就容易累,身上累吧,心也累,我们这次来其实是和这边一个老板谈合作的,老哥他想着报团省心,还能顺便放松一下,我们这才——” “哦,原来是死者提议的呀,”庄海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昨晚上出去干什么了?” “哦,嗨,老哥和我这次来京主要是为了谈生意的,老哥出了这种事我啥心思都没有了,可是我也养着几十个员工呢,再难受也得硬着头皮上呀,否则大家跟着我一起喝西北风,哎,太难了,哦我昨晚上是去见这边的老板了,老哥这一走我措手不及,磨破了嘴皮子,总算把那老板稳住了,合作还能继续,唉,有钱赚,才有命活。” “这个人你眼熟吗?”庄海陆站起身,把照片拿给李大相,李大相端详半天,摇摇头道:“不认识,从没见过,这不就是个服务员吗?” “你出门的时候武天杰在干什么?”段炎问道,庄海陆则坐回去,没理会李大相的问题。“前一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老哥他一直缓不过来,我出来的时候他说要冲个澡清醒清醒,我就没等他,先下楼去了。” “行,谢谢你的配合,还是那句话,近期不要离京,有需要再来找你。”庄海陆告辞道。 “好的好的,那个,警官,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凶手有眉目了吗?”李大相心中急切,嘴上吞吞吐吐道。 “有啊,刚不是让你看了张照片吗?那上面就是凶手。”庄海陆自然道。 “啊?!那个——服务员,这酒店怎、怎么回事啊?这还能、能住吗?”李大相惊恐万分道。 “您别担心,照片上的人不是服务员,我们已经在全力追查这个人了,如果您想起什么线索随时联系我们。” “好吧。”段炎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李大相,他忧心忡忡地关上房门,坐卧不安,手机拿起来又放下,心乱如麻。 10 无题 从李大相房间出来,两人便直奔隔壁导游王刚的房间,时间是早上8点半,段炎敲了一会儿门,门内鸦雀无声,两人对视一眼,察觉不对劲,就听到身后方有开门的声音,随之王刚的声音响起:“两位警官,我在这。” “奇怪,你一大早跑到刘继的房间干什么?你不是睡这屋吗?”庄海陆问道。 “哎,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害怕。”王刚面露尴尬之色,实话实说道。两人跟随王刚进到房间,段炎心想,骗鬼。 “白长这么大个儿了,”庄海陆端详王刚,说话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身旁的两个人听清楚。 “我从小胆子就小,千金难买早知道,我这趟就不应该出来,世事难料啊,唉,说什么都晚了。”王刚请两人坐下,忍不住抱怨道。 “刘继呢?”段炎进来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开着,里面没人,便问道。 “不知道,我醒了就没见到他。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王刚正说着,门口传来嘀的一声,刘继回来了。 “刚哥你醒——”刘继随即看到段、庄二人,打招呼道:“警官,这么早。” “你几点出去的?干什么去了?”段炎问道。 “那个,6点多吧,就是在附近的公园转转,睡不着了,在房间里怕吵到我们导游。”刘继解释道,拿起房间里提供的付费矿泉水倚在立柜沿上喝起来。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王刚迟疑着开口道:“两位警官,要不我们到别处谈?” “不用不用,我下去吃早饭,你们聊。”刘继说着拿着矿泉水冲三人微一示意便转身打着哈欠离开了,步调悠闲得活脱一个富家少爷。 “这么年轻就闹觉,生活压力大还是怎么的,看他那样儿也不像啊。”庄海陆道,段炎随后听到关门声。 “可不嘛,我也觉得奇怪,他晚上睡的也不早啊,不知道他的精力怎么这么充沛,我看他是装的,指不定出去搞什么事了呢。”王刚附和道。 “你昨天说每次你到楼下的时候刘继都在,只有昨天例外?”庄海陆确认道。 “可不是嘛,昨天尽是怪事,唉,带团出来最怕这样了,后悔死了,我就不应该出来这趟。”王刚愁眉苦脸,一再抱怨道。 “哪行都不好干。”庄海陆道。 “就是的说,警官们也辛苦了,摊上这样的事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王刚想起前一天晚上在楼下停了一整夜的那辆车,直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李大相呢?他平时都是准时到楼下吗?”段炎问道。 “准时,岂止是准时啊,他和武大哥每天都早早在楼下等着了,我好像,恩,我每次下楼都能见着他们三个,所以昨天我到楼下的时候一个人也没见着我就觉得奇怪呢。尤其是刘继,要说那老哥俩是喝多了爬不起来倒是有情可原,可那个刘继说什么手机没电了,我可不信,我今天早晨也没听到闹钟响呀,也说不定是我睡得太熟了,嘿嘿。” 段炎在本子上记下王刚的话。 “这个,你看看。”庄海陆把手机递给王刚,王刚疑惑地接过手机仔细端详。 “见过吗?”段炎问道。 “没有,不对,恩,我不确定,这个人是谁?我和这家酒店有协议,我的团都住这家酒店,我不记得他们有男保洁呀,对!就是我们刚到酒店那天,我记得我看见过一个也是穿着服务员制服的人,我就只看到他背影,他当时正关上安全门,不知道是上楼还是下楼去了,应该是个男的。”王刚诧异道,心中疑云缭绕,他一时想不明白,其实他并没有见过他所说的男人,他只是想起了第一天走廊尽头他直觉被暗中窥视过的那道视线。 “还真不是酒店服务员,这么说你对这家酒店里的人很熟悉了。”庄海陆意味不明道。 “嗨,你在一个酒店住上几百回试试?这里每个人我都认识,新面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我确实不认识啊警官。”王刚费解道。 “你第一天就见过这个人,你当时就没觉得奇怪?没问过酒店里的人这个人是谁?”段炎道。 “啊,这个呀,不瞒你说,我是很奇怪呀,总觉得不对劲,从我们住进酒店那天起,我就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哎,这个照片太模糊了,话说回来,我是想问问宋经理来着,可是你们不知道我这次的团员啊,真的是愁死人了,我这次就是带了一堆麻烦出来了,每天都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哪还有心思问这种事呀,我连找宋经理聊天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都精疲力尽的。”王刚眼神中都透露出真切的痛苦之色,让段炎意外地很感兴趣。 “你团里的人很难搞吗?这几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段炎沉肩,腰又挺直了些道。 “哦,那个呀,别提了……”王刚于是把刘玉桃和杜小宝、武天杰起冲突的事告诉两人,末了道:“那个刘姐整天挑三拣四,看什么都不顺眼,我真怀疑她老公怎么忍受她的,不过这两天我观察呀,她们应该是吵架了,本来就是嘛,除了她老公有义务看她臭脸听她没完没了的抱怨,别人谁能惯着她呀,这下好了,她老公也不惯着她了,我看她这两天脸色难看死了,话也少了,我想这倒也好,我能省点心了,谁想到啊……”王刚说到这好大一个人话音都带上了哭腔,“你看那狗饿了吃困了睡的,人还不如狗呢,每天都是烦心事呢。诶,让我想想,”王刚眯眼思索片刻,突然兴奋道:“我还见过这个人,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但是就在这小区里面,我一定还见过这个身型,不是服务员打扮,这个人会不会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呢?” “那还真有可能啊——”庄海陆点头道。 “所以呀警官,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可不想被扣钱啊,我们公司没这方面的条款,我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终归到底是什么样情况警官能透露一下吗?我心里没底呀,公司给我打好几个电话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就指望着这点工资和提成呢!”王刚苦道。 “稍安勿躁吧老兄,”庄海陆笑道:“凶手连个影儿都没有,我们哥儿俩也上火呢。” “哎,那,那行吧。” “还得麻烦你看好你团里的这些人,如果他们有擅自离京的苗头你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给你一个电话——”庄海陆说着把手机号报给王刚,王刚赶紧记下了。 “好的好的,我一定全力配合,拜托你们尽快找出真凶,我也能带着他们早点回去江西,我这次回去一定得去庙里拜拜菩萨。”王刚道。 “你回拨过来。”庄海陆手机握在手里道,王刚于是照做。 “那就这样,你再回想回想这几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想起来了就立刻联系我,我们先走了,餐厅在一楼?”庄海陆道。 “二楼,你们去找刘继吗?啧,要说最可疑的,还是刘继,哎,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是我就是觉得这个人不太正常,你们和他聊聊就知道了。” “行。”段炎答道,不置可否。 “我问问那假冒伪劣查得怎么样了,”两人依旧走楼梯,庄海陆拨通孟关婷的电话:“孟孟,有信儿吗?” “没有,大海捞针。”孟关婷靠在技术科女同事肩膀上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道。 “缩小氛围,查小区范围内的流动人口,重点查江西户籍。”庄海陆道。 “妥。”孟关婷回道。 “你也怀疑是仇杀?”段炎数着台阶道。 “那身制服穿在他身上跟个麻袋是的,那哥们儿瘦成一把骨头了,不是杀手,倒像个短命的。听王刚的说辞他应该提前踩过点儿,他能搞到服务员制服,又在这附近活动过的话,大概率住在这片儿,或者之前住过,呆会儿再找经理聊聊。”庄海陆罕见地皱起眉头,浓长的睫毛下垂,眼下一片阴影。 “恩,先找到他。那个王刚表面上咋咋唬唬、知无不言,我看那些话多半是添油加醋、子虚乌有,现编的也说不定,只有他说后悔带这个团出来我是信的,”段炎面无表情道:“还有刘继给我感觉也很新奇,我让孟孟查查他们的底。” “别忘了贾秦和陈红,还有那个李大相,你让孟儿挨个儿刨,越快越好。”庄海陆吩咐道。 “是。”段炎眼神肃纪道。 11 有所保留 二楼餐厅只有寥寥几个人就餐,刘继独自坐在一处角落位置,嘴里咀嚼着食物,眼睛一直看向门口的方向,自然让他等到了段、庄二人的到来。 “这里,”刘继略一抬手便放下,仿佛这个动作让他备受其累。 两人听到他的招呼,直直向他走过来。庄海陆拉开刘继对面的椅子大咧咧坐得怪不端正,段炎则板着面孔安静就坐,同时道:“帮忙买个早点吧。” “好说,”刘继笑着站起身询问道:“吃什么?” “油条豆腐脑,”段炎替两人应道:“再来屉包子。” “好。”刘继拿起桌上的房卡离开了。 “这里头又贵又不好吃。”庄海陆不满道。 “比没得吃强吧,我都饿扁了,肚子叫唤了半天。”段炎摸着肚子道:“小爷请客,抡开了吃。” “就油条豆腐脑,噢,还有包子,就这你让我甩开吃,撑死我也花不了100块钱呀。” 刘继端着满满一餐盘的早点坐回位子,段炎道:“谢了,多少钱?” “54。” 段炎摸出钱包,尽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随身带现金,但是段炎始终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他再度打量刘继,翻钱的时候低头看到刘继的低帮帆布鞋,“55,不用找了。” 刘继笑着接过钱塞进亚麻裤的后兜,继续吃起他的早晨。 庄海陆嘴上说着不好吃,结果一屉包子被他包了圆儿,碗也见了底,反倒是段炎油条只吃了半截,豆腐脑也没喝多少。 “哎呦,吃饱了,那咱们来说说正事。”庄海陆放下勺子道:“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严格意义上说,我算是啃老吧。”刘继一本正经道。 “富二代?” “算是吧。” “你爸妈他们——”段炎问道。 “他们都很好,身体很健康,我有时候也会陪他们出去旅游。”刘继不假思索道。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昨天发现武天杰尸体的时候除了死者的姿势外现场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比如物品的摆放位置、现场的气味之类的。”段炎问道。 “我也希望我能发现些什么,可惜当时我太慌张了,吓得什么都顾不得思考就退出去了,现场环境我也没注意,我只记得房间里很亮,阳光很足,我被刀上反射的光线晃了下眼睛,那刀通体银白,是把看上去很锋利的西餐刀,和这家酒店里的西餐刀不一样。” 段炎低头给孟关婷发信息:孟孟去物证科再确认下凶器,加紧查出凶器来源,排查范围以现场为圆心,辐射半径5公里内所有西餐厅。 收到。孟关婷放下办公电话,合上笔记本起身快步前往物证科。 “你们这几天都去哪玩儿了?”庄海陆唠家常一样问道。 “长城啊,还有颐和园那些,都是标志性建筑物,还去泡温泉了,就是前天,那天武大哥和李大哥都没去,听说是去谈生意了。” “他们经常单独行动吗?还有谁单独行动过?”段炎问道。 “恩,去长城那天李大哥半路上犯起胃病,中途回去了,那天两个小丫头也没去,剩下就没有了,我们一共也没玩几天呢。”刘继答道。 “这几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庄海陆双手一拍大腿,随即换了个更放肆的坐姿,段炎看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特别谈不上,热闹倒是看了不少。”刘继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饶有兴味道。 “说说。” “我们团里的人性格都挺突出的,这么一想还真是都和武大哥有关系。”刘继垂眸思索片刻,接着便把武天杰和刘玉桃以及和贾秦之间的冲突一五一十地讲给两人听,这其中自然不得不提到杜小宝和陶昕。 “死者和贾秦动过手?那之前他们之间没什么交集吧。”庄海陆问道。 “两人都挂彩了,贾秦打不过武大哥,那之前?没有,那夫妻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哦,武大哥第一天在车上的时候,就是和刘姐起冲突那次,这么想一想的话他那时候总往后面看难道看的不是杜小宝也不是刘姐?贾秦和陈红就坐在刘姐她们后面。”刘继越说越觉得事情实在是一团乱麻。 “你不会是觉得死者和你们中的某位女士——”段炎欲言又止道。 “谁知道呢,反正后面刘姐就不对劲了,她和黄大哥之间肯定出事了,更别提贾秦,直接和武大哥打起来了。” “武天杰为什么要说陈红生病了?不对劲。傍家儿有这么对暗号的吗?”段炎用眼神询问庄海陆,纳闷道。 “哎呦,还傍家儿呢,看不出来你实战经验是个鸭蛋,理论知识挺丰满呀。”庄海陆找着机会便挤兑段炎道。 “傍——尖?”刘继好奇道。 “本地方言,就是姘头的意思。”段炎一丝不苟道。 刘继在心中默念几遍,把这个词记在脑子里。 “爬长城那天那俩小姑娘为什么没去你知道吗?” “我们导游说其中一个生病了,另一个留下来照顾她,借口罢了,真实原因就要问她们自己了。”刘继坦言道。 “借口就得不轻不重,能脱身就行了。我看你这黑眼圈可够重的,经常熬夜吧。”庄海陆身体终于离开椅背,眼神中再无笑意道。 “还好,换个地方睡觉,失眠了。”刘继回望庄海陆,眼神既不躲闪,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劝你最好不要糊弄我们,自诩聪明也要看看是什么情势。”段炎俊秀、端整的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心中却隐隐担忧,他盼望刘继能听懂他的忠告。 刘继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段炎的眼神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他道:“可以留个电话给我吗?我想起什么的话方便联系你们。” 庄海陆闻言毫不犹豫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刘继颇为无奈,但还是记下了。 “这个人你见过吗?”庄海陆照例把照片给刘继辨认。 刘继看后果断摇头道:“没见过。” 12 一种夫妻 9点21分,三人一同回到三楼,刘继回去房间,段炎和庄海陆多走几步来到黄有青和刘玉桃的房间门口,段炎敲门,须臾黄有青云淡风轻地应声开门,段炎冲他微一点头,黄有青闪身道:“两位警官请进。” 刘玉桃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副纸牌,此刻正一张挨着一张地把纸牌沿着四列顺序排下来,手里的牌只剩薄薄几张。段炎二人进来,她却仿佛没有察觉。 黄有青在床的另一头坐下,“两位警官请坐。” 其实早在他开口前庄海陆便已经四开八列地坐进宽大的圈椅里,段炎则规矩坐好,开口道:“有几个问题希望两位配合一下。” 黄有青闻言下意识看向刘玉桃,刘玉桃置若罔闻,把床上的牌收归手中,再重新排开,段炎怀疑她整个早晨都在重复这个没有必要的游戏。 黄有青闪过一丝痛楚之色,复看向段炎道:“好的。” “你们团里全都是江西人吗?” “就我所知,都是,大家上飞机前都说家乡话。”黄有青据实以答道。 “团里的其他人,这之前你们有认识的吗?”段炎继续道,庄海陆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刘玉桃。 “没有。” “你们是通过什么渠道参团的?” “在网上找到的。” “有订单吗?” “有,”黄有青说着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调出订单给段炎看,段炎大致浏览完便将手机还给黄有青。 “其他人也是这么报名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类网站很多,就算是在网上报团也不一定是同一家网站,”黄有青道,“可能大家都不太关心这个,没聊过这个话题。” “你觉得武天杰这个人怎么样?”庄海陆终于挪开视线,对着黄有青开口道。 黄有青显然没想到警察会突然问这个开放性问题,诧异道:“我和武大哥并不熟,我要怎么评价,会不会太主观了?” “是你的真实想法就行了。”庄海陆表情戏谑,吊儿郎当道。 “我只知道武大哥是个生意人,生意做得很大,人很强势,看人也挺准的。”黄有青斟酌道。 “这样啊,对了,说到这儿你是干什么的?”庄海陆就像突然想起这么个问题,随口道。 “我吗?我也是,咳,做生意。”黄有青的眼神游离到刘玉桃身上,一触即离,他滞塞道。 刘玉桃码牌的手瞬间顿住,她无声呵出一口气,眼中一片清明,恍然大悟。 “听团里的人说你和武天杰起过冲突?当时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吵起来?”段炎看向刘玉桃,一丝不苟地询问道。 “我想去下面透透气。”刘玉桃从床上跪坐起身,用手整理几下头发,她看向窗外的身影顾盼流连,风情万种。 “走吧,那就去下面聊。”庄海陆道。 “老婆——”黄有青紧跟着站起身迅速挡在刘玉桃身前不让她出去,小声劝道:“别任性了,不是闹着玩的。” 刘玉桃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黄有青,她转而看向房门方向的目光蕴藏着呼之欲出的□□,她淡淡道:“我知道。” 黄有青在那一刻仿佛感受到时间极闪回多年前,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让他不知所措的周身散发着独立女性沉静气质、收敛着耀眼光芒的美丽女人。黄有青如释重负,从心底涌上呛眼的酸楚,他没再说什么,回头问已经走到门口的段炎和庄海陆道:“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了吗?” “暂时没有,谢谢配合。”段炎开门答道。 三人来到楼下,刘玉桃指着休息区道:“就在那边坐一会吧。”那里正巧没有人。 “好。”庄海陆答道:“现在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吗?还有啊,你为什么要避开你老公?” “可能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吧。搞不懂人们为什么总是热衷于徒劳无果的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把一场空当作对自己的惩罚,幼稚。”刘玉桃优雅就坐,笑道。 “你在说你老公吗?”段炎眼中有暖光道。 “也包括我自己。”刘玉桃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几个直男招架得住,她笑眼弯弯的看向你的眼神就像对你有情。 庄海陆拳头虚抵在唇边咳嗽两声道:“你和武天杰是怎么吵起来的?” 段炎见庄海陆咳嗽凑到他耳边担心道:“陆哥你感冒了?” 庄海陆闻言再看段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异形,段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庄海陆见了鬼的表情却来回兜转半天也换不回来。 刘玉桃心情不错,对面两个年轻小警察帅气逼人,更是让她心花怒放,刘玉桃道:“事情的经过想必你们已经从很多人嘴里听到很多版本了,事情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当时心情不好,和前座的小姑娘已经吵了几句,至于我和武天杰为什么会吵起来,在他被杀后我又想了很久,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天在车上他看向我们这边的眼神绝对不怀好意。” “能详细描述一下吗?”段炎蹙眉道。 “他和李大相坐在第一排,第一排的座位比较靠前,比后面的座位间隔大很多,他们后面是陶昕和杜小宝,再后面是我和我老公,贾什么?没记住,和他老婆坐在最后,陶昕旁边隔着过道是刘继,导游坐在刘继前面,那天武天杰站起来好几次,我一开始并没想理他,可是他这样反反复复真的很奇怪,我就好奇看了他一眼,就看到他看向我们这边的眼神写满了算计。” “你确定武天杰看的是你们那一片?不是某个特定的人?”段炎问道。 “至少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谁,但肯定不是刘继和导游。”刘玉桃答道。 “你觉得武天杰是个什么样的人?”庄海陆倾身问道。 “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刘玉桃直言道。 “这评价可真是毫不留情啊哈哈。”庄海陆道。 “他只是一个我讨厌的人,留什么情。”刘玉桃道。 “说的没错。”庄海陆煞有介事地点头。 “武天杰和贾秦打架的时候你在场吧,当时是什么情况?”段炎问道。 “莫名其妙。我没太留意,那时候我正烦得不行,哪有心思管他们为什么动手,不过好像是武天杰和贾秦说了她老婆的坏话,贾秦就动手了,”刘玉桃不经意间俏皮地眨眨眼,“真看不出来贾秦那样的男人还能为了老婆和别人动手。” “为什么这么说?贾秦这个人怎么样?”段炎顺着刘玉桃的思路问道。 “他呀,表面上她老婆唯唯诺诺的,依我看私下里他怕是放个屁都得和他老婆报备,她老婆叫什么来着,什么红?” “陈红。”段炎道。 “管她呢,我反正觉得他老婆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人,贾秦就,像个小跟班?对,就是这样,所以我听说是他先动手的时候就很奇怪,我估计武天杰一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逼得贾秦狗急跳墙了倒是有可能。结果呢让武天杰揍得满地找牙,也是,就那肾虚脸能打得过武天杰才是见了鬼了,自取其辱。” “你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段炎追问道。 “都说了我没心情,而且当时我和他们有一段距离,就是想听也听不到啊。” “武天杰说贾秦的老婆有病。”庄海陆抽冷子道。 “哈哈,哎呀,别说还真是,陈红的妆又厚又随意,皮肤状态特别差,她如果不化妆可能还好些,化了妆更显老。还有这几天在车上我就没见那两个人醒过,搞不好是夜夜夜战到天明。”刘玉桃表情暧昧,话说得自然直白,如果杜小宝看到此刻的刘玉桃一定会对她燃起崇拜之情。 “有古怪。”段炎心道,他看向庄海陆,庄海陆几不可察地对着他点点头。 “我们还要被关在这里多久?”刘玉桃紧接着道。 “只是配合调查,不出京就可以。”段炎纠正道。 “巧了,我急着回去。”刘玉桃坏笑道,“哦!我怀疑武天杰是被团里的人干掉的,”她左手食指竖在眼前道,“我们都是江西人,我也没听说他在北京有亲戚,杀人是要偿命的,他房间没丢东西吧,现在小贼也不好过,没的可偷,一个手机值多少钱,况且还把人杀了,哪个贼这么笨,肯定是熟人作案!武天杰在北京有熟人吗?谁会千里奔袭从老家跑过来弄死他?肯定是团里的人干的。”刘玉桃的话逻辑虽然有些混乱,但是段炎和庄海陆还是听进去了。 “那你觉得会是谁?”庄海陆问道。 “他的老兄弟喽。”刘玉桃不假思索道。 “李大相?为什么?”段炎歪头问道,他渐渐对刘玉桃产生了好感。 “直觉。” 刘玉桃和两人聊完后独自走出酒店大门说要去外面逛逛,她背影纤瘦娇小,姿态透露出一种含蓄的招摇,段炎看得痴痴,心中对这个女人欣赏不已。庄海陆伸手在他眼前胡乱晃荡,“回神了段小雏儿。” “雏你妹,”段炎恼羞成怒,转而一脸认真道:“这大姐挺有个性的。” “大姐?”庄海陆翻白眼道:“你不单身真对不起你这张嘴。” 13 藏身之处 段炎和庄海陆一时并没动弹,庄海陆半眯着眼捋思路,段炎则神游天外,无端又想起了肖和。手机在他两手之间来回倒换,像只任由主人摆布的温顺的狗,段炎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他按亮屏幕,再给肖和发信息:晚上干嘛?出来喝酒啊。 加班。肖和秒回道。 还能加一宿!加班也得吃饭呀,我这边也不定得到几点呢,完事了去你公司等你。段炎执意道。 你怎么了?有事? 没事,就是想喝酒了,你到底出不出来。 没事就别来烦我。 段炎把肖和的回复反复默念,最终只好放弃,他紧绷着脸抿起嘴唇,腰板挺得僵直,看上去更加严肃了。 “闹什么脾气呢?”庄海陆蹭着屁股挪到段炎身边歪头看他手机,“跟谁聊天儿呢?不务正业。” 段炎合上手机轻咳一声道:“管不着。” “嘿,又长本事了,跟前辈这么说话,你那些规矩合着都是给别人立的?” “不想上去,让贾秦和陈红下来吧。”段炎呐呐道。 “祖宗!等着。”庄海陆也不想上去,于是溜达到前台,让前台打电话把两人叫下来。 “你不热吗?离我远点!”庄海陆一回来就往段炎身上一靠,段炎心烦意乱,皱着眉头像被烫着了一样迅速抽身道。 “热他妈什么热?你吃枪药了?再跟老子玩儿这套抽你信不信?”庄海陆猛然歪了下身子,火起道。 段炎鼓着脸一言不发,最终默默点点头。 “c,老子欺负你了?气死我得了,你说你藏不住事儿又管不住嘴的你,你她娘的干他妈什么警察呀。” “我跟外人又不这样!”段炎红着脸道。 “哼,这还算句人话。”庄海陆心里舒坦了,看段炎那小表情又觉得有趣,忍不住嘴欠道:“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啦?” “不是!我没有女朋友!”段炎气恼道。 “小屁孩儿。”庄海陆哈哈笑道,段炎却笑不出来,只觉心乱如麻。 贾秦和陈红双双朝他们这边走过来,段炎奇怪,这两人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不过脸色确实很差。 两人沉默坐下,贾秦盯着脚下不错眼珠,眼神呆滞。陈红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庄海陆。 “人是不是你们杀的?”段炎冷冷开口道。 “不是!跟我——们没关系。”贾秦抬头看向段炎道,陈红怯怯看了贾秦一眼,贾秦复又低下头去。 “少废话,你们进过死者的房间,昨天为什么不说?隐瞒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段炎厉声道。 “警官对不起,他脾气不太好,我们确实进去过,可是后来他死了,我们只是怕被牵连才——,真的和我们没得关系。”陈红嗓音沙哑,眼神惊恐道。 “为什么进死者房间?” “是因为,前一天我老公和他打起来,我老公脸上的肿还没消,”陈红再看贾秦一眼,贾秦左脸颧骨突出、皮肤松垂,相比之下右脸就肿得明显,对称的颧骨也看不到了,毛孔和脸上的坑洼都被抻平了。 “虽然是我老公先动手的,可是,其实我老公被他打得很惨。”陈红眼神闪烁,继续道:“昨天早些时候,大概是七点多,我老公接到他的电话,要我们过去和他谈谈,我们想着这样也好,毕竟后面几天大家还要在一起相处的,如果不把话说开还蛮别扭的,所以我们才去他房间的。” “通话记录呢?”段炎伸手道。 贾秦后知后觉,慌乱地翻找衣服口袋,陈红在他身边低声道:“慢慢找,会不会没带下来?” 贾秦果然放慢速度,随后放弃道:“我上去拿。” “不用,我们一会儿也要上去,到时候给我看就行了,”段炎收回手道:“继续说。” “继续?哦,他让我们等他消息,他叫我们的时候我们才能过去,老公他后来又打过一次电话对吧。”陈红询问贾秦道。 贾秦一动不动地恩了一声,继续专心盯地面。 “我们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房门没关就推门进去了,进去后我们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人,卫生间的门关着,我老公唤了两声,然后卫生间里就传出了水声——” “你先停,当时的对话你都记得吗?”段炎横手打断道。 陈红想了想,犹豫地点点头。 “原封不动地把你们的对话复述一遍,你,”段炎转而看向贾秦命令道:“跟他走。”庄海陆已经懒懒起身,“那就跟我走吧。” 贾秦一开始并没有动,他问道:“干什么?” “请配合我们工作。”段炎冷硬道,庄海陆面带讥笑也不着急,居高临下看着贾秦,就像狼盯着兔子。 “我很快回来。”贾秦对陈红道。 “好,别冲动啊。”陈红对贾秦说话,眼睛却盯着段炎,空洞的眼神中空无一物。 “好了,你说吧。”段炎目送两人消失不见,回头对陈红道。 “我老公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武天杰,然后卫生间里传出水声,我想应该是花洒的水声,我老公刚要敲卫生间的门,我们听到卫生间里的人说,谁,我说贾秦,里面只有水声,过几秒以后里面的人说,干什么,什么事?类似这样的话,记不清了,我有点奇怪,就说是你叫我们来的,然后里面人立刻说,我在洗澡,回头再说,我们也没办法,虽然很窝火,也只能先下楼了。”陈红吸吸鼻子,“就是这样。” “你确定里面的人就是武天杰吗?” “那还能是谁?” “好吧,我换个问法,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你确定是武天杰的声音吗?” “啧,武天杰的声音我本就听不出,里面水声又很大。”陈红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无论是不是武天杰,起码是男人的声音。” “他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然后就说他在洗澡,让你们回头再找他,是这样吗?你再想想还有没有遗漏。”段炎确认道。 陈红摇摇头。 段炎把照片调出来给陈红看,“这个人,见过吗?” 陈红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又摇摇头。 “你们是通过什么渠道参团的?” “旅行社。” “线下订的?旅行社叫什么名字?” 陈红再摇摇头道:“没记住。” “订单呢?” “我上楼找一下,可能已经扔掉了。” “团里的其他人你们这之前有认识的吗?” “没有,都不认识。”陈红答道。 庄海陆和贾秦回来了,庄海陆边往这边走边问陈红道:“武天杰说你有病,你怎么看?” “他才有病。” “你觉得是谁杀了武天杰?”庄海陆坐下道,陈红和贾秦对视一眼,终于掩饰不住烦躁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不知道。” “你们先上去吧。”段炎余光瞥见庄海陆冲自己点了下头,便道。 “怎么样?”段炎问道,随后两人对了一下证词,几乎没出入,尤其是在哪报团这个问题,两人的口径更是出奇的一致。 “我问贾秦武天杰说他老婆有病他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你猜他怎么说?” 段炎恩一声,懒得动脑子,低头磨搓着手机屏幕等庄海陆揭晓答案。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那眼神特别可怕,跟要杀人是的。”庄海陆玩味道。 “对了陆哥,刚才咱没给黄有青他们看照片。”段炎突然想起两人忘了这茬儿,瞬间起身道。 “稍安勿躁吧你,刚刚上去的时候给黄有青看过了,没见过。还有贾秦和武天杰的聊天记录,贾秦手机上确实有两通电话打进去,是武天杰的号码,时间也和陈红说的对上了,贾秦和陈红肯定提前串过词儿,不过他们进武天杰房间的经过我倒觉得没撒谎,你怎么看?” “卫生间里说话的人肯定是那个冒牌货。” 14 我见过他 杜小宝趴在自己床上逛购物网站,陶昕仰躺在另一张床上和刘继聊天。 “这么说有一个陌生人进去过武天杰的房间?人是那个陌生人杀的?你见过他吗?”陶昕一连串的问题发过去,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没见过,咱们导游见过。” “神秘兮兮的。我想去下面透透气,你陪我去吧。” “你的小姐妹呢?” “上网买衣服呢,已经与世隔绝了。”陶昕扭头看看杜小宝,杜小宝心无旁骛,看她手指乱舞的样子很可能正在和客服杀价。 “警察找过你们了吗?” “没有,早晨他们在外面喊那么大声,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抓到凶手了呢。” “哈哈,估计就快了。” “那等警察走了你陪我下去转转怎么样?” “我还有事,杀人犯还没抓到,你和你的小姐妹还是安分呆在房间里最好。” “你总提小宝干什么?你不会是喜欢她吧?”陶昕回道,她也知道不可能,自己分明在没话找话说,可她就是想这么一直聊下去。 “口无遮拦,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小朋友。” “你对小朋友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陶昕这条信息刚发出去,门口响起敲门声,陶昕看向杜小宝,杜小宝纹丝不动,陶昕无奈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问道:“哪个?” “警察。”门外段炎清声道。 答案不出意外,陶昕于是开门,段炎和庄海陆走进来。 杜小宝此时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她眼神迷茫中带着一丝怯意,直直看向陶昕,陶昕走过去和她一起坐在床沿,庄海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道:“昨晚有没有害怕得睡不着觉啊?” 杜小宝闻言习惯性地嘟起嘴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挺害怕的,都想给家里打电话了,可是陶昕告诉她说就算她和家里求助也没用,杀人犯抓不到,她们一时半刻肯定走不成,告诉家人只会让她们担心,杜小宝吓得掉眼泪,陶昕却趁机对杜小宝说教到半夜,结果杜小宝被陶昕训得昏昏欲睡,只觉得她比那个不知名的杀人犯还要恐怖。“警官,我和我姐妹只是出来玩的,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能不能让我们回家,我们大学还没毕业,我怕家里人会担心。”陶昕对段炎说道,她直觉段炎虽然看上去一丝不苟、铁面无私,其实原则性并不强,反而是段炎身边那个人笑里藏刀,才不好对付呢,陶昕暗道。 “现在还不行,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段炎转而道,“你们是通过什么渠道参团的?” “网上随便找的,小宝临时起意,这个团费比我们之前报的团都要贵,本来就很亏了,没想到还遇到这种事,”陶昕看着杜小宝说出最后一句话,杜小宝冲陶昕做了个讨饶的可爱表情,陶昕转过脸不理她。 “订单还有吗?”段炎继续道。 “有。”陶昕说着从手机相册里翻出订单截图给段炎看。 “团里的人你们之前认识吗?”段炎看过后把手机交还给陶昕,订单没问题。 “不认识。”陶昕和杜小宝异口同声道。随即陶昕补充道:“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个团有些奇怪,大家似乎都不是单纯出来玩的,都有自己的目的,就好像——,参团只是障眼法。” “哦?说来听听。”庄海陆一脸痞笑,眼神活像个盯上猎物的小偷。 陶昕脸上有些热,她整理了下思路道:“那两个大叔分明是来北京谈生意的,这个连小宝都看得出来,我就不多说了。” “啊?真的吗?我没看出来呀。”杜小宝张着嘴惊讶道。 陶昕无语,只得道:“好吧,那两个大叔表面上是多年老友,可是我老爸和你老爸也是做生意的,这你还看不出来嘛,他俩处处防着彼此呢,话里有话,明褒暗贬,我猜他们这次合作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顺利,搞不好都想踢对方下船呢。” “是这样吗?我还真没发现呢嘿嘿。”杜小宝痴笑道。 “杜叔叔早晚被你气死。”陶昕撇嘴笑道。 “其他人呢?”段炎追问道。 “其他人也很奇怪呀。那对睡不醒的夫妻一上车就睡,一下车就不见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困。另一对开始的时候还好,比较正常,后来也不对劲了,我看他们不像是单纯的吵架,说不定已经道了劳燕分飞的地步了。”陶昕道。 “刘继呢?”庄海陆道。 “他呀,就还好吧,神神秘秘的,故作高深。” “那你们两个呢?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此行也不是单纯来旅游的吧。”庄海陆道。 “怎么不是!”陶昕还没开口,杜小宝气呼呼抢着道:“我们就是来旅游的!”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无关紧要,这人你们见过吗?”庄海陆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两个姑娘看。 “谁呀,让我看看。”杜小宝饶有兴趣地接过手机举到两人面前,“恩?啊,我见过他!他是那个——,他怎么了?” 陶昕斜了杜小宝一眼,也惊讶道:“我们确实见过他。” 这倒是让段炎和庄海陆颇为意外,段炎急切道:“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哪儿见到的?” “我知道了!”杜小宝红着脸道:“我皮绳一定是落在他身上了。” “哈?!”段炎不可思议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陶昕黑着脸澄清道:“恩——,是爬长城那天,我们没去,我就直话直说吧,我们这次来是小宝非要见一个网友,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才陪她一起来的,那天我们还没出小区小宝就被自行车撞倒了,照片上这个人就是撞到小宝的人,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毕竟我们才见过没两天,我觉得就是他。” “一定是他!我就说我的皮绳怎么会在武大叔房间嘛。你看这照片,他是不是刚从武大叔房间出来?可是他去武大数房间做什么?他不会是——”杜小宝戛然停下,眼神惊恐中夹杂着些别的什么,求助般再次看向陶昕。 “他当时也带着鸭舌帽,他的样子我只记得大概。”陶昕握住杜小宝的手微微摇头。 “麻烦你跟我们回局里做个画像,非常感谢你们提供的线索。”段炎说着起身道。 “我也去。”杜小宝急道,段炎点点头。 “事情的经过我们边走边说吧,你先和我说说,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庄海陆问陶昕。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陶昕失落道。 画像出炉,时间是下午1点,几个人都还没吃饭,段炎让孟关婷带两个小姑娘去食堂,他和庄海陆则直奔户籍科。又25分钟后户籍科的电脑里乍然发出滴滴滴的声音,“配上了。”段炎闻声放下手中汉堡,目光快速转移到电脑屏幕左上角的那张一寸免冠照片道。 “还挺清秀的,”庄海陆同样注视着照片评价道。 “蒜头鼻。”段炎道。 “你相对象呢?还蒜头鼻,就你眼尖。”庄海陆狼吞虎咽把剩下的汉堡一股脑填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这孙子原来就住在地下室,让咱哥们儿好找啊,走走走,拘人去。” 段炎用手机拍下白乐谷的个人信息,追上庄海陆道:“家伙事儿带了吗?” “来不及,”庄海陆摇头道,“车上有警棍吗?” “有。” “你拎着。” “是。” 半小时后两人快步走进酒店,段炎一眼就看见酒店经理正在和前台工作人员说着什么,他走过去拍了经理一下,经理吓一跳,正要发作,扭头一看是警察变脸笑道:“警官,什么事?” “安全楼梯能通到地下室吗?带我们下去看看。”段炎板着脸严肃道。 “好的好的,地下室不是我们酒店的,是有个门,上了锁了呀,怎么了这是?” “你有钥匙吗?” “打从我来,我就没见过,我就没下去过!警官你可真是问错人了,那就是个历史遗留问题。”经理为难道。 “除了安全楼梯,还有别的路能通到地下室吗?酒店内部。” “没了,就那一个门儿。”经理打包票道。 “行,那你别跟着了。”庄海陆已经不见了,段炎眼角余光看到他刚刚径直走进安全门,段炎二话不说跑过去,进入安全门后他放轻脚步,三两下追上庄海陆,不满道:“急什么?” “听见点儿动静,这会儿又没了。”庄海陆低声道。 两人再不交谈,顺着楼梯下到地下一层,一层安全门的垂直往下一层同样有一扇金属门,两个门把手上挂着一条粗粗的铁链,一把老式门锁的锁扣挂在铁链上,琐是开着的,铁链还在轻微晃动,光线越靠近安全门越暗,庄海陆扯下铁链开门走进去,段炎紧跟其后,安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地下室漆黑一片,只有贴近地面处标志着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牌散发出幽幽的光,二人在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之后脚步也快了许多,他们在迷宫一样的地下室里逐排摸索,他们经过的所有格子间都锁着门,门上皆贴着一张A4纸,段炎掏出手机贴近A4纸,随后将手机按亮,手机的亮光便只能辐射到A4纸附近,这样摸过两排共24个房间两人早已看明白,这里显然是一个仓库。 第二排的房子数量比第一排少4间,段炎判断这个地下室结构类似回字形,越往中间排位置房间数越少。就在他们转过地下室的又一个拐角来到第三排时,终于他们发现这一排的走廊深处一间房间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庄海陆第一时间回身挡住段炎,段炎果然一头撞在庄海陆身上。 “后边儿跟着。”庄海陆压低声音道,段炎虽然觉得庄海陆肯定打不过自己,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二人迅速且轻地向光亮处靠近,庄海陆贴在门上听了听,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庄海陆轻轻摇头,两人便同时闪开身,下一秒庄海陆抬脚踹向房门,房门比摆设好不了多少,庄海陆一脚下去连着上半部分的合页都被他踹松了。 房间里一目了然,一股霉味儿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简易书桌上的电脑屏幕恰在此时转换成屏保,两人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距离他们很近的某个地方传来砰的一声,段炎瞬间退出房间,就看到他们来时的走廊尽头只剩下半个残影,随即也消失不见了。 15 揭底白乐谷 “这孙子跑得还挺快。”庄海陆扶着膝盖吐了口吐沫道。 “你怎么随地吐痰!”段炎气息纷乱地抱怨道。 “这他吗是痰吗?”庄海陆没好气:“看清楚了?” “恩,就是他。” 庄海陆随即拿出手机播通痕检王岳龙的电话:“是我,大庄,来活儿了……” 段炎这才缓过劲儿来,他环视四周,这里距离酒店大概一公里多,白乐谷贼得很,逃起命来活像个钻进水塘的泥鳅,滑不溜手,加上他本就和两人有一段距离,因此最终还是让他跑掉了。 “孟孟电话。”段炎说着接起电话,另一边孟关婷道:“查到了,地下室的承租人是个62岁的东北女人,叫张冬玲,电话发你微信了。” “行嘞,那俩小姑娘呢?”段炎跟在庄海陆身后往酒店的方向原路返回。 “送走了,叫的快车。” “是送回酒店吧。”段炎不放心地确认道。 “那还能送哪儿去?婆婆妈妈的,挂了。” 段炎打开微信,拨通孟关婷给他的电话,过了很久电话才接通,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段炎能听到大人训斥孩子的声音和男孩儿放肆的叫喊声,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中气十足道:“谁呀?” “您是张冬玲吗?” “我是啊,你谁呀。” “警察。关于您经营的地下室仓库,有些情况找您了解一下。”段炎尽量放缓语气,但是电话那头还是在他说出警察两个字的时候传来哎呦一声。 张冬玲是个矮矮胖胖、皮笑肉不笑、笑起来也让人不想亲近的女人,此刻她就坐在酒店一层休息区的沙发上,假装关注酒店门口进出的客人,粗糙的双手反复摩擦大腿的动作显示出她的紧张。 “阿姨,是这样的……”段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挑拣着和白乐谷有关的部分告诉张冬玲,张冬玲随着段炎的叙述渐渐放松下来,待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张冬玲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但是事情的棘手程度对于她来说显然已经很严重了,张冬玲不禁恶毒道:“我要不是看那小兔崽子可怜打死我也不能答应他,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图那个——,不应该可怜他,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给我惹这么大祸,他怎么还不死呢。” “你那个地下室是什么时候改成仓库的?”庄海陆耐着性子听完张冬玲的抱怨,脸色阴沉道。 张冬玲有些畏惧庄海陆,这个人让她想起早年间老家来北京做不法生意的那些二混子。张冬玲色厉内荏道:“好几年了,18还是19年吧,整顿的时候改成仓库的,早前就是住人的。” “白乐谷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 “哎呦,那年头儿可多了,少说得有6,7年了吧,得有了,说起来呀阿谷那孩子其实挺老实本分的,跟我也从来不计较,老体谅我了,挺好的个孩子呀,你们真的没弄错吗?”张冬玲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发热。 “嗬,您不刚还咒他死嘛,这又唱的哪出儿呀。”庄海陆奚落道。 “我就是嘴不好,口没遮拦的,造孽了造孽了,”张冬玲表情扭结,懊恼道:“阿谷那孩子咋会干出这种事呢,我真不相信,那孩子老蔫乎了,不言不语的,我这人有时候吧就爱贪点儿小便宜,阿谷他从没跟我计较过,那仓库给他管着我别提多省心了,这冷不丁的怎么就——,我这想不明白呀,哎呀。” “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段炎问道。 “有几天没见着了,不是非得当面说的微信里就给办了,上星期三还是四吧,我正好有事过去,顺便给他带了一盒炖排骨,那孩子自己也不起火,三顿饭都靠外卖活着,对身体伤害挺大的。” “那次见面您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吗?”庄海陆道。 “没啥不对劲的,再说我哪看的出来呀,就是吧我看着阿谷他身体好像不太好,眼见着瘦了不少,小脸儿煞白的,我还问他是不是病了呀,他那孩子自来啥都不说,就告诉我没事,我也没就多再多问。” “你们在哪见的?” “他屋里呀,说起来那回我去吧我发现他屋里有股医院的味。”张冬玲皱起两道黑黑的眉,额头的皮肤拧成了结。 “行,谢谢您这么配合,您那个仓库最近先不要存货了,有取货的您提前跟我们说,我们过去盯着点儿,有什么新情况您随时打我电话,我叫段炎。” “那行,那孩子跑哪去了呀,他还回去吗?这要是被逮着了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立马定罪吧,得问清楚了吧。”张冬玲越说越忧心。 “他如果联系您您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段炎严肃道。 “那必须那必须,”张冬玲叹气道:“真是给我添了大麻烦了。” 张冬玲走了,段炎拿起桌上的手机,孟关婷已经把白乐谷的详细情况发过来了。段炎念道:“1990年生人,江西人,在北京上的大学,父亲因为生意失败自杀,大二辍学,半年后有了工作记录,一年后母亲出车祸去世,”段炎短暂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目前所在公司的月薪是——35?!靠,这么高!” “后悔自己入错行了吧。”庄海陆嬉皮笑脸道。 “切,我又不喜欢当律师,给多少钱我也不干。”段炎做作地仰起脸不屑道。 “你倒是想干呢,有那脑子吗你?”庄海陆不知不觉又开始挤兑段炎。 “存款——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314万!都是他自己赚的!靠!不到十年挣这么多钱,我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段炎终于忍不住酸道。 “你怎么知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白乐谷的老家在江西,他爸因为生意失败自杀,武天杰也是江西人,同样是做生意的,会不会是当年武天杰使的坏导致白乐谷父亲生意失败,白乐谷杀了武天杰给他爹报仇呢。”段炎分析道。 “现在看来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毕竟白乐谷卡里这么多钱,他没理由因为钱杀人。” “切,穷人的眼界。” “说的就跟你不是一样。” “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我只是有些怀疑。”段炎道。 “怀疑什么?” “第一,真的是武天杰害死白乐谷父亲的吗?这只是咱们的推测,还需要证实;第二,假设白乐谷的父亲就是被武天杰害死的,那白乐谷是什么时候得知的?他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最近才知道的?如果他是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突然决定要给他父亲报仇?第三,白乐谷是不是生病了?第四,就像陶昕说的,这团里的人恐怕目的都不单纯,这些人当中会不会也有某个人和武天杰有仇怨呢?我觉得我们不能太轻易下结论。” “和我想的一样,咱们得重点关注几个人……”庄海陆若有所思道。 “是,上去看看吧。” 两人上去挨个房间询问个遍,结果只有两个年轻女孩和黄有青夫妇呆在房间里,其他人统统不知所踪。 段炎和庄海陆于是分工排查,导游没接电话,李大相倒是第一时间回复道:“警官同志,我没走,我是出来见北京这边的老板了,您找我有急事吗?要不我现在回去?”段炎只告诉他回到酒店后记得第一时间报备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刘继声称在房间里呆得太憋闷,出去随便逛逛,庄海陆问他在哪,他说在酒吧里喝酒。 贾秦则是几分钟后看见未接电话,回说他和他老婆出去逛街了,段炎问他们在哪个商场,贾秦回得含混不清,似乎他自己也没搞清楚。 最后庄海陆接到导游王刚的回电,说他马上就回来,刚刚出去见个熟人。 16 自白 让庄海陆和段炎没想到的是,先找到白乐谷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地下室承租人张冬玲。 这天是2020年5月29日,这之前一天两人刚刚见过张冬玲,段炎记得张冬玲临走时他曾强调过,假如白乐谷和张冬玲联系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因此段炎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间听见手机铃声响,见是张冬玲的电话号码,他的第一反应是白乐谷真的联系张冬玲了?段炎立刻接起电话冲进厕所,电话那头传来张冬玲急促的呼吸声,段炎喂了一声,张冬玲这才回神,随后声音颤抖着道:“快来人啊,阿谷不好了!” 段炎正尿到一半,听到这句话后半段生生卡在了膀胱里:“阿姨您先不要慌,您在哪?我们马上过去,白乐谷怎么了?” “快来,你们快来吧,地下室,我在地下室门口,快来,你们快来。”张冬玲神经质地重复道。 “好,阿姨您现在安全吗?”段炎分神把尿撒完,来不及洗漱,抄起桌上的车钥匙边跑边道。 “我?我没事,是阿谷那孩子呀!”张冬玲苍老的声音大哭着道。 “他怎么了?”段炎心中一沉,不好的预感像胃绞痛一样突然袭来。 “那孩子身上插着、插着把刀,我叫他他也不回话呀,我叫个医生吧,我打120行不行啊?你们,你们快来吧。那孩子身上都凉了,哎呦,”张冬玲情绪失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问您,刀插在什么位置?”段炎听张冬玲的描述,心已经凉了大半。 张冬玲闻言哭得更大声了,末了道,“胸口上呢!” “我知道了,第一您要确保自己的安全,”段炎启动车子,车上时间显示现在是6点41分,今天是周四,工作日,这个时间小区里应该已经有不少人出门了,段炎想到这继续道:“您到地下室对面的路边等我们,如果发现可疑的人一定不要盯着他看,您就当自己是起早晨练,过五分钟我会再给您打电话,您先别哭了,我很快就到。”段炎把车开得又快又稳,挂断电话后立刻播通庄海陆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两声嘟音就被庄海陆接起来了,段炎和庄海陆搭档半年多,深知他的德行,不等庄海陆贫嘴便快速道:“我正往酒店去,白乐谷找到了,应该已经死了,张冬玲等在地下室门口,你也快过来,通知宋某人。” “明白,你开慢点儿。”庄海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段炎看看时间,刚刚过去一分钟,他再次拨通张冬玲的电话,此刻他距离酒店还有十公里。 张冬玲被电话铃声吓得哆嗦了一下,她立刻接起电话,段炎清悦、沉稳的声音传来,张冬玲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四处盲目张望,她两手握紧电话,把话筒死死贴在耳朵上。 “阿姨,我二十分钟内到,您怎么样?如果害怕就往小区门口走,我记得小区门口左手边有个早点摊儿,您吃早饭了吗?” “小伙子,我没事,现在好多了,我就在这等你过来。” “好,我很快就到了,这会儿路上车不多,我一个红灯都没撞上,一路都是绿灯。” “是吗?这时间按道理路上应该有很多车了。” “我也觉得奇怪呢,”段炎刚刚从一条小路钻出来,他没上主路,在辅路行驶五百米后又拐进另一条小路,主路上已经有变停车场的趋势了。 段炎直到把车停在张冬玲身边,期间都没有挂断电话。 7点,段炎一头冲进地下室,张冬玲就坐在路边石台上看着段炎,段炎消失在门内,张冬玲就一直盯着门口,她回想起无数次白乐谷从门里走出来的样子,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上眼眶,老人送走过几个人,却没有一次比这次哭得惋惜。 地下室,大白天也要开灯,段炎沿着亮起灯的走廊直跑到白乐谷房间门口,房门没关,段炎低头迈步走近,他脚下有几点血迹,段炎抬头,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单人床左侧的墙上靠坐着一个人,正是白乐谷,他上身穿一件纯白色T恤,西餐刀只余银白色刀柄露在外面,四周阴出一片鲜血,段炎蹲下身查看,白乐谷死了,尸体冰冷。 白乐谷的样子和照片上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两颊凹陷得厉害,白色T恤包裹着的□□干瘪,骨瘦如柴。死去的人面容安详,一刀扎下去他感觉不到疼吗?段炎不解,为什么他的样子就像正在经历一场好梦。 庄海陆赶到的时候段炎正在查看尸体,尸体左臂上一道斜向下的细长的伤口,血线从伤口低处延伸到肘弯,地上没血,段炎回头,身后斑斑血迹映入眼帘,还有血迹旁庄海陆的脚。 “阿姨呢?”段炎站起身问道。 “孟孟比我到的还早,我刚在外面没见她俩。”正好这时孟关婷发来消息,她正送张冬玲回家,发现尸体的详细过程她正在问,等会儿过来找他们汇合。 “宋某人呢?” “快了。” “恩——,”段炎轻叹着回应道,“那等吧。” 庄海陆见单人床右侧的电脑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便走过去查看,屏保画面里的小球永无止境地四处碰壁,庄海陆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套在手上,轻轻晃动鼠标,小球消失,屏幕恍然昼白,“尼玛,这小子眼神不好是怎么的,屏幕调这么亮干他妈什——,c,炎儿过来过来,瞧瞧这是啥!?”庄海陆大有发现,意外道。 段炎依言凑近,电脑屏幕被一张txt铺满,上面密密麻麻一大片字,为首单独一行的两个字赫然写着:遗书。 遗书 武天杰是我杀的,我替老爸报仇了。一命还一命,我没在逃,我只想让一切结束得多少和我心意些,对不起。 我老爸没有自杀,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小的时候我家比那时候困窘得多,我老爸一直都乐观地坚持下来了,他怎么会因为一点挫折就自杀?他不会的,老妈也知道。 我辍学回家,老妈怀疑老爸是被武天杰害死的,我们没有证据,我怕老妈莽撞,会有危险,那半年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同时私下调查武天杰。老妈说的没错,老爸果然是被他害死的,他假装陪老爸借酒浇愁,趁老爸喝醉酒把他从桥上推下去,就只是害怕老爸发现真相会起诉他!原来老爸生意失败也是他用了不法手段,武天杰不怕众叛亲离,但是他怕坐牢。畜生不如的人渣。 我没告诉老妈我查到真相的事,只是一直劝说她不要再执着过去的事了,她还有我。半年后老妈情绪稳定多了,我就回到北京找工作,我走的时候老妈要把她的存款给我,里面只有不到两万,老妈从来不操心钱的问题,家里的钱都是老爸在管,老爸走了以后我们才发现我们离一贫如洗只有两万的距离,房子抵押,公司变卖,存款抵债,老妈还对我说,没负债已经很好了,嘿嘿。 我没要老妈的钱,她还要交房租,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回北京,老妈不愿意。 之后半年我每个月都往老妈的卡上存钱,我想让她过得开心点,我很想念她,我们经常通电话,可是老妈也走了,我想和她一起走,但我是我爸的儿子。 后来我开始拼命赚钱,武天杰在当地势力很大,想让他坐牢太难了,我必须要喂饱更多人才行。 我想挣到足够的钱就回老家定居,先把武天杰送进去,再讨个老婆,再以后的每年都能带着老婆小孩给爸妈扫墓。 可现在变成这样,对不起,我也不想。 17 一波又起 17 一波又起 王岳龙前一天才来过,这就又来了,和宋卓一起。宋卓一路上大言不惭地侃侃而谈他的光辉历史,王岳龙被他烦得头大,终于到达现场便迫不及待进入工作状态。 宋卓要等王岳龙先采集刀柄上的指纹,于是和段、庄二人出到昏黄的走廊里闲聊,宋卓一脸不解道:“怎么没拉警戒线?” “正门钥匙在承租人手里,酒店门口拉警戒线影响人家做生意,这屋门口儿就更没必要了,就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会在自己屋里被人害了。”庄海陆想抽烟,被段炎用眼神制止了。 “我也认为白乐谷是被杀的。”段炎附和道。 “这话怎么说的?”宋卓问道。 “电脑里有份遗书,哎你说他那两句对不起是对谁说的?”庄海陆咧嘴笑得忧伤又沧桑,眨着眼睛看向段炎。 “不知道,总不会是对你我说的,咱俩昨天刚撵过他几条街。”段炎揉揉自己钢针一样的头发,手心被扎得有些疼。 “你俩打什么哑谜?无妨,与我无关,话说这老王——”宋卓说着探身往屋里看,却发现王岳龙已经在电脑桌旁忙活开了,“哎我说你整得了怎的不吱个声啊。”宋卓三两步到白乐谷身前,顺势蹲下身道。 “嫌你烦。”王岳龙颇为无情道。 宋卓也不在意,粗略检查过尸体后习惯性拿腔道:“死亡时间在前一天晚上7点到凌晨之间,精确时间待我回去解剖过再说。啧,话说这一刀和之前那刀比起来着实凶狠得多啊,我看这位的身体状况那是实属不必。” “他得病了?”段炎在宋卓身边蹲下身,注视着白乐谷的尸体道。 “十有八九是绝症,查查他医保卡吧。”宋卓答道,又指着尸体左臂上的那道伤口道,“要说是自杀这也太没个准星儿了,伤口从前往后,自上而下,死者本人也能造成这样的伤口,问题是多此一举,再者——”宋卓哎哟一声起身,指向段炎身后的几滴血继续道:“这怎么解释?” 段炎闻言也站起身,庄海陆就在他身后,段炎转过身面向庄海陆道:“凶手一刀刺过来,白乐谷躲开要害,”庄海陆有的时候笑起来眉眼中会自然流露出一股忧伤,此刻他便这样笑着配合段炎,扬起右手向段炎挥去,段炎闪身,庄海陆右手堪堪擦过段炎上臂,段炎避开庄海陆的眼神继续道:“可是胳膊还是被凶手划破了,于是有血滴在这里,”段炎随后低头看向地面,血迹的位置与他描述的情境基本吻合,“白乐谷只能后退,可是他背后只有一面墙,没有退路。”段炎回头看向身后白乐谷的尸体,眼神愣怔,茫然失神。 “同意,”庄海陆一把将段炎拽回自己这边,段炎瞬间回神,庄海陆继续道:“可是遗书怎么看都像是他自己写的,行吧,老王搞定了吗?” “行了,这东西你们看看,那我先回?”老王走过来把一张餐巾纸递到庄海陆手上,略显急切道。 “别介呀,你得帮我把人弄回去,我省着费二遍手了。”宋卓闻言扒拉王岳龙一下,理所当然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赶紧吧。”王岳龙翻了个白眼,认命道。 王岳龙和宋卓把白乐谷的尸体带回局里去了,十平米的小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终于显得不那么局促。段炎接过庄海陆手里的餐巾纸,发现餐巾纸角落里印着一个圆形logo,logo旁边是四个墨蓝色的字:高斯庄园,听上去是个西餐厅的名字。段炎百度这家店,发现距离这里三公里外正巧有一家分店。段炎把手机地图给庄海陆看,庄海陆正给局里同事打电话调查白乐谷的医保卡,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地图,点头示意段炎他们是该走了。 段炎给老李发信息,让他带人过来封锁现场,这里已然出了命案,性质不一样,必须封锁。段炎电话还没讲完,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段炎直觉这个陌生来电不简单,于是两句话简短交代完剩下的事情便转而接通了电话。 “段警官,我是刘继。”段炎就听到电话那头刘继刻意压低声音道。 段炎看一眼走在前面的庄海陆,庄海陆电话还没挂,段炎道:“我在。” “我在酒吧街,这边有情况,你们最好立刻过来,我好像被人盯上了。”刘继声音微颤,语速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快了很多道。 “具体位置。”段炎从后面拍庄海陆肩膀,庄海陆回头,就看段炎表情肃纪地指着自己的手机,庄海陆意识到有事,直接挂断了电话,段炎重复刘继报出的酒吧名字和他的具体位置,庄海陆捡关键字记在手机里,段炎最后道:“藏好自己,把手机铃声关了,我们马上到。” “希望我能等到。”刘继躲在垃圾桶后面,居然还敢一边讲电话一边不要命地探出头偷看一眼此刻正站在酒吧后门门口的几个人。 两人清楚形势已经十万火急,段炎一路上把车开得辗转腾挪。七分钟后段炎将车停在酒吧街路口的停车场才恍然发现酒店距离酒吧街居然只有3公里多。两人从酒吧街西口进去,一路小跑着寻找刘继告诉他们的酒吧名:乘客。 “乘客,这名儿起的。”庄海陆边捋着酒吧街左侧一个个店名意味不明道。 “起的挺好啊,王菲有首歌叫乘客。”段炎专心扫视另一侧酒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庄海陆道。 “什么?” “你说咱俩怎么就不知道开个导航呢?” “握去,对,习惯了,开导航开导航。”段炎恍然大悟。 三分钟后两人来到乘客酒吧门口,此时已接近中午,两人进到酒吧,酒吧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分散坐着,音乐轻缓、慵懒,两人沉下心思,溜达着来到吧台。 “哥们儿,厕所在哪?”庄海陆痞嘻嘻倚在吧台上对里面正在擦杯子的男孩儿道。 男孩儿没说话,头也不抬地往侧后方一指,继续擦杯子。 两人遂顺着男孩儿手指的方向找到厕所,厕所位于酒吧大厅后面的一条走廊右侧,走廊尽头有一道门。 “走。”段炎一个箭步向门口冲去,庄海陆紧随其后。后门是简陋的铝合金材质,没锁,段炎冲出门去,门外是一条狭窄脏乱的小巷,一股异味飘进鼻子,段炎往右看,门口右边不到50米的距离放着三个垃圾桶,两人二话不说跑到垃圾桶跟前,那里空无一人,只余地上躺着的几个烟屁,段炎和庄海陆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大事不妙的意味。段炎掏出手机给刘继打电话,电话那头传出嘟嘟声,两人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庄海陆耳朵贴近其中一个垃圾桶,指指里面道:“开的震动。” 段炎神情凝重,一把掀起垃圾桶盖,在看清其中情形后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有手机,没有人。 庄海陆与此同时也翻开另外两个垃圾桶,没有异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真是。”庄海陆抬头笑道,正午阳光热烈,段炎迎着刺眼的光芒站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巷子尽头。 18 落网 “不到十分钟,跑不远,陆哥。”段炎回头眼中仿佛有火光跳跃。 “追。”庄海陆拨通刘玉电话,段炎一马当先,已经消失在小巷尽头。段炎往左,庄海陆往右,电话那头刘玉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紧急情况,有人在酒吧街贩毒,我们一个案件相关人不见了,时间紧迫,晚了人就没了。”庄海陆识迹寻踪,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拐过几个转角,一无所获。 “位置给我,注意安全,带家伙了吗?” “没有,挂了刘队。”庄海陆紧接着把位置发给刘玉,刘玉一边有条不紊快速部署,一边对庄海陆刚刚那句挂了心存介怀,止不住默念道:万事大吉,万事大吉。 庄海陆穿梭在交错的幽巷之中,上空不知不觉阴云密布,细碎的雨滴说掉就掉。庄海陆辨别方位,他和段炎都在微信里共享了自己的实时位置,庄海陆左手握紧电话再转过一个街角,发现左前方一扇院门虚掩,铁质的门把手犹在轻微晃动。庄海陆无声靠近院门,凝神屏息,院内没有异动。庄海陆把院门推开一个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口子,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受控制的吱呀声,庄海陆一脚刚迈过门槛,就听不远处段炎一声怒吼,庄海陆脑子瞬间嗡的一声,急退狂奔。 他距离段炎直线距离不足100米,庄海陆一路□□越户,搏斗声越来越清晰,转眼间他和段炎只剩一墙之隔。庄海陆脚下发力,又是一个飞跃双手便扒稳了墙头,雨越下越大,庄海陆双脚在粗糙的墙面上一蹬,双臂越过墙头,终于看清下面形势。 段炎正骑在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身上,男人的头被段炎死死按在地上,侧向一边的脸被挤得变了形。陈红站在两人身后扬起手中匕首,表情狠绝,千钧一发,段炎死死钳住身下人,厉声道:“老实点儿。” 庄海陆大骂一声蠢货,飞身而下将陈红扑倒在地,陈红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愣怔了一秒,反身就要去捡掉落在一旁的匕首,庄海陆却早已稳住身形,一脚将匕首踢到墙根,铛的一声,仿佛丧钟,陈红定住不动了,庄海陆解下手铐将陈红拷住后快步走到倒在一旁的刘继身边,冲着段炎严厉道:“边儿上有个大活人你就不知道留神吗?我再晚来一步你就撂这儿了知道吗?” “我瞥见你了陆哥。”段炎转过头对庄海陆笑道,庄海陆抬手作势要打人,“竟胡邹,吃一堑长一智,再有这种情况千万当心知道吗?” “知道了。”贾秦在段炎身下还在不停挣扎,陈红靠墙坐在地上,看向贾秦的目光中除了嫌恶还有不安,她张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一个字,陈红知道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警察的手段她清楚,贾秦的尿性她也清楚。 段炎将贾秦提起来拷在一旁的水泥柱上,庄海陆摸刘继一片粘稠的后脑勺,摸到一手的血,段炎凑过来附身探刘继呼吸,终于吐出一口气仰脸道:“活着呢。” 刘继被随后赶到的120送往医院,庄海陆通知刘玉人已经救下来了,不用封路。刘玉让他们原地等局里的车。 “啧啧啧,”庄海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咧嘴冲段炎笑道:“谢天谢地,差点儿又多一条人命。” “恩。”段炎弯腰拍裤子上根本拍不干净的泥泞,忍不住勾起一边嘴角应道。 审讯室。 “说吧。”庄海陆扯开椅子靠坐下来环手胸前道。 “我和陈红看见刘继倒在地上,送他去医院,你们为什么拷我?”贾秦鼻青脸肿,色厉内荏道。 “行了,刘继又没死,等他醒了你可就失去坦白从宽的机会了,到时候数罪并罚——”庄海陆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贾秦惧怕庄海陆的眼神,目光移向段炎,段炎正坐在另一张桌前面无表情地做记录,像个局外人一样。贾秦深深低下头,额头抵在桌子上,好像脖子已经承受不住他脑袋的重量,消极抵抗。 “行吧,再给你透点儿消息,那家酒吧已经给端了,我说你们是不是穷疯了,带这么多毒,疫情好久不开张了是吧,吧台那小子倒是老实,说这几年看见过你很多次,我让他大概估计了一下,少说也有十多次,那就算15次吧,再乘以这次带的量,没办法,我们也没别的数儿可参考,只带毒这一项,够枪毙了。”庄海陆漫不经心道,贾秦却被他的话吓得肝胆俱裂。 “他胡说,我就带过这一回!” 段炎不易察觉地勾起一边嘴角,他们的判断果然没错,贾秦和陈红比起来差远了,稍微诈一诈立刻缴械。 贾秦被枪毙两个字吓破了胆,一股脑交代得要多彻底有多彻底,连同他和陈红的上家也和盘托出。 “是王刚动的手,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他让我和陈红把刘继带回酒店他再想办法把刘继处理掉,我真的怕死了,我如果不听他的话他一定也会在我头上敲一下的!”贾秦颤声道。 王刚利用导游身份做掩护和陈红狼狈为奸往返江西和北京两地带毒贩毒,陈红每次都会额外挂一个人,有时候是闺蜜,有时候是男女朋友,有时候是夫妻,目的是多一层伪装,以防团里有好事之徒好奇心泛滥,给他们惹麻烦,可惜这次他们不仅被刘继这个闲散少爷盯上,更是让武天杰给讹上了。 怪不得王刚每次见到他们话里话外都在针对刘继,原来刘继还是个业余侦探嘛,段炎机械性敲打键盘,心中默默祈祷刘继可以逢凶化吉,早点醒过来。 “陈红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知道王刚每次带团都要单独开一间房在陈红隔壁,晚上他们会在王刚房间里分毒,分钱,然后就会出门到酒吧街贩毒,可是我一次都没参与过啊,陈红不让我去,她只在白天和我装成夫妻,一到半夜就和王刚出去卖毒品了,每次回来会分给我一包粉,他们就这么打发我!还有王刚也是散户,他上家我真的真的没见过,陈红也从来不和我说,只有一次陈红回去后嗑嗨了,说王刚的上家在我们那里黑白通吃,他的□□和京城里一个大官交情深得很,但具体是谁她也不知道。”贾秦的样子就像恨不得立刻挣脱束缚跪在庄海陆脚下求他网开一面,“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我就知道这么多了警官。” 庄海陆倒吸一口凉气,也从段炎看向他的眼神中读出事态的严重性,不过两人还是不由得暗暗给贾秦竖起大拇指:你知道得够多了。 “所以,武天杰发现了你们的事,你和陈红就去把他给杀了。”段炎开口道。 “没有!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贾秦激烈道。 “这么说是陈红动的手?”庄海陆顺理成章道。 “也不是,和她也没关系,武天杰是发现了我们的事,那天我和他打架就是怕他当着那么多人揭穿我们,我吓坏了,那就全完了,后来王刚发了好大的脾气,我那天可是挨了两顿揍啊,”贾秦就要哭出来道,“王刚是想杀了他的,我真的吓坏了,我只是想嗑免费的□□,我可不想杀人啊,杀人是要偿命的呀!后来武天杰就联系我们了,他说只要答应帮他一个忙,他就会替我们保密,王刚也不想在北京动手,麻烦太大了,就告诉陈红不论武天杰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等回去了再解决他,我当时高兴坏了,我那时候说真的我都想投案了,太丧心病狂了。这样一来反正回去了我就立刻消失,离他们远远的,武天杰是死是活和我就没半毛钱关系了。结果后来的事就是你们知道的那样,我和陈红去找他,他却连面都没露,说不定那时候他已经死了。”贾秦懊丧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你们是唯一有动机杀害武天杰的人,你不认罪没关系,还是那句话,现在是你唯一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庄海陆身体带动椅子潇洒后撤,他起身绕过桌子,单手插兜信步来到贾秦面前,身体侧向门口方向垂眼道:“没时间和你耗,最后再问你一次,武天杰是不是你们杀的?”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妈的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我,”贾秦暴躁过后彻底崩溃了,脑袋哐的一声磕在桌面上,哽咽道:“真的不是我,你们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嘛。” 庄海陆没回答,回头和段炎眼神交汇,段炎点点头,不出所料,凶手不是这伙人。 抓捕王刚及这三人的后续审问刘玉统统交接给了辑毒大队。刘玉把辑毒大队副队长张永祥叫到茶水间,端着茶缸子道:“回去先看看审贾秦的笔录,我建议你把经侦尽早拉进来一块儿审这个案子。” 张永祥皱眉道,“谢了。” “王刚我们还得审一下,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刘玉吸溜一口花茶,表情满足道。 “那都不是事儿。”张永祥摆摆手离开茶水间。 19 喜忧参半 王刚是在顺义机场被辑毒大队抓获的,彼时王刚正在对着摄像头过安检,面对警察的抓捕他凶相毕露、反应迅速,瞬间转身抓住身后一位年轻女士,与此同时张永祥也已经到得他近前。张永祥一鼓作气,趁王刚还没箍紧人质将他一把按倒在地,年轻女士被撞到一旁,吓得失声尖叫。 段炎和庄海陆完成交接后一刻不停地赶往酒店,路上庄海陆叫苦道:“我说你开慢点儿啊臭小子,刚路过一个快餐车,你一溜烟儿就她奶奶的开过去了。” “哦对,还没吃饭呢,陆哥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一说我也饿了。”段炎不好意思笑道。 “还知道饿是好事,活儿呢是干不完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懂了吗?”庄海陆煞有介事地教训道。 “陆哥你跟我说话别总端着前辈的架子行不行,多别扭啊。”段炎绷着脸道。 “我看你还是教训挨的少,没我你得吃多少亏啊知道吗你!” “等案子结了请你吃饭,有个事想问问你。” “好事坏事?” “谈不上好事还是坏事,总之你给我出出主意呗。” “那得请我吃点儿好的。” “煎饼管够。” “滚c吧你。” 结果一路上再没遇见快餐车,两人还是饿着肚子进了酒店,在大厅遇见正从电梯里出来的杜小宝和陶昕,杜小宝跑上前和两人打招呼,陶昕跟在她后面郁郁不乐,看见段炎和庄海陆依旧没有好脸色。 “你们怎么又来了?啊,是不是破案了,我们能回家了吗?你们找到那个男孩了吗?昕昕说她一直联系不上刘继,你们知道刘继去哪了吗?天呐,该不会是刘继杀了武天杰然后畏罪潜逃了吧!”杜小宝天马行空,说到最后不禁轻轻捂住嘴巴,妆容艳丽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心底的天真和无知。 “你们这是要出去吗?”庄海陆走上前坏笑着反问道。 “在房间里快要发霉了,出去逛街吃好吃的喽。”杜小宝兴高采烈道。“警官,你知道刘继去哪了吗?”陶昕隔着几步距离看着庄海陆问道。 “他——”庄海陆刚开口电话偏巧响了起来,是正在医院里守着刘继的老李打来的,“什么情况?”庄海陆接起电话道。 “刘继脱离危险了,人还没醒。” “行,真是困了有人递枕头,辛苦李哥,张队的人已经往你那边儿赶了。”庄海陆挂断电话对段炎点点头道:“好消息。” “太好了。”段炎由衷道。庄海陆不置可否,回过头把刘继的情况转告给陶昕。 陶昕难得露出焦心的表情,前因后果都不关心只问道:“他在哪家医院?” 庄海陆连同病房号一并告诉给陶昕,陶昕当机立断对杜小宝道:“我要去医院。” “哎,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个刘继吧。”杜小宝突然间瞪大双眼恍然大悟。 “你去不去?”陶昕已经在手机上约好车,变相承认道。 “当然去啦,我怎么可能不陪你呢,那家伙看上去年纪好大的,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如想想你知道什么?除了肉好吃和人好看。” “刘继知道吗?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啊,匪夷所思,你以前喜欢的类型不是他那个样子的呀!” “我以前喜欢什么类型的?” “高高瘦瘦的呀,幽默风趣,神神秘秘那种感觉的,哎?可是刘继他是无业游民呀,你不是最讨厌不务正业的男人吗?”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酒店门口,陶昕不忘回头对庄海陆道:“庄警官,谢谢。” “谢谢警察叔叔,我们先去看望刘继啦,拜拜。”杜小宝莫名兴奋道。 警察叔叔四个字让段、庄两人一时间备受打击,待两人沉默走出电梯来到酒店三层后段炎终于憋不住道:“肯定是叫顺口了,你说是吧陆哥。” “肯定是啊。”庄海陆重重点头,赞同道。 两人先是来到黄有青夫妇的房间,段炎敲门,黄有青矮壮的身影随着开门的动作出现在二人视线中,此刻他脸上灿烂迷人的笑容一瞬间让段炎为之动容。 “是你们,这么快又见面了。”黄有青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敛,闪开身尴尬道。 “你这是等谁呢?”庄海陆迈步往里走,语气调侃道。 “哦,我老婆想吃榴莲千层,我还奇怪怎么刚下单就送到了呢。”黄有青回道。 “怎么不出去吃?那玩意儿味儿可呛啊。”段炎跟在庄海陆身后听庄海陆套话。 “是我不想出去。”刘玉桃从床上起身,一身顺滑宽大的深红色丝绸睡衣衬得她的脸莹白剔透。 “我老婆怀孕了,嘿嘿,突然说想吃榴莲蛋糕,我想去店里买给她,她不让我出去,嘿嘿嘿。”黄有青的快乐情绪格外具有感染力,看到刘玉桃脸上同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 “昨晚到今天都没出去过吗?”段炎问道。 “这两天都没出去过。”刘玉桃边说边往卫生间走去,随后关上卫生间的门。 “这倒奇怪了,不去医院怎么知道你老婆怀孕的?你别告诉我你们是来之前知道的。”庄海陆摇晃着翘起的一条腿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道。 “哦,我老婆在网上买的验孕棒,昨天早晨送到的,我找找啊——”黄有青蹲下身翻垃圾桶,“有了,”黄有青翻出一个包裹袋递给庄海陆,“就是这个订单,只是警官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调查我们这两天的行踪?又出什么事了吗?” “上次让你们看的照片上的那个男孩儿,昨天晚上被人杀了。”段炎道,他始终站在玄关和房间的交界处没动地方,好像随时准备转身离开。 “什么?又死人了……”黄有青震惊道。 “我们会检查监控,插在死者胸口上的刀也做了指纹提取,你们刚刚如果撒谎的话我劝你趁现在赶紧交代,这其中利害关系你自然清楚。”庄海陆不情愿地接过包裹袋,上面有某外卖网站的订单号,庄海陆象征性地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后就将包裹袋重新扔进垃圾桶里了。 “谢谢提醒。那男孩真的被人杀了?不敢相信啊,我们这是被卷入到真实的谋杀案里面了呀,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真是活久了什么都事都能碰见呢。”黄有青起身感慨道。 “还有件事,你们这次返程得自己安排了,你们导游贩毒,已经被我们抓了。”庄海陆磨蹭着站起身接着道。 “哈?”黄有青不敢置信,声音都变了调:“这也太奇葩了吧,导游贩毒!我们到底是报了个啥团呀,还有啊警官,我们还要呆到什么时候啊?人身安全有保障吗?” “呆到破案,有什么困难随时联系我们,包括你老婆需要联系医院啊什么的。”段炎严肃道。 “好吧,好吧,”黄有青自言自语道:“贩毒?!” “行,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庄海陆说着随段炎一起出门。黄有青则兀自处在震惊当中,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猛然抬头,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不见了。 段炎随后敲响黄有青夫妇房间斜对面的李大相的房门,结果发现里面没人,庄海陆随即拨通李大相的电话,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李大相压低声音道:“庄警官啊,有什么事,是抓到凶手了吗?” “你去哪了?”庄海陆反问道。 “哦,我来见北京这边的老板啊,找我有事吗?我们还得谈一会呢。”李大相小声道。 “不着急,你几点回酒店?” “那要等吃过晚饭了,时间早的话也要10点以后了吧。”李大相算计着这顿饭肯定是要喝酒的,这样一来几点能回去就真的说不准了。 “行,你到酒店后给我打电话,我们再过来。”庄海陆说完挂断电话对段炎道:“走吧,刚得着消息,王刚抓着了。” 40分钟后两人在审讯室见到王刚,段炎只问了他一个问题:“白乐谷是不是你杀的。” “白乐谷是谁?”王刚阴着脸挑衅道,身上再见不到那个导游王刚的影子了。 20 无题 段炎和庄海陆再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段炎摸着肚子道:“快8点了,饿一天了陆哥。” 庄海陆装腔作势叹气道:“还不是你车开得跟被狗撵了是的,行了,要不找地儿先填一口?” “别了,直接去西餐厅吧,说不定李大相一会儿就来电话了,抓紧时间结案。”段炎晃晃脑袋撇嘴道。 “跟你搭档太折寿了,急着投胎一样。对了刚孟孟发消息了,刀柄上的指纹和王刚那伙人的都不匹配,今儿晚上还有的忙呢。”两人说着段炎已经发动车子,警局门口有两棵槐树,槐花香顺着车窗缕缕飘进鼻子里,段炎道:“好香啊。” “好饿啊。”庄海陆大喊道。 西餐厅客人不多,杯盘相交的声音盖过客人们的低语声,流转萦回的纯音乐主导晚餐,让人错以为寻味到流年,段炎没来由地喜爱这家餐厅。庄海陆找到餐厅经理,经理看上去40多岁的年纪,高大,消瘦,面目和善、刻板,被他在前面引领不禁让人有身处20世纪英国贵族庄园里的错觉。段炎被纯音乐慑住心魄,跟在两人身后往一桌空位走去的时候鬼迷心窍地拨了肖和的电话,电话里随即穿来系统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三人就坐,庄海陆问道:“最近四五天你都在店里吗?” “是的,我上次休息是21号。”经理答道。 段炎打开手机相册将手机递给经理,“这个人你有印象吗?”屏幕上是白乐谷的照片。 “有,这位客人最近已经是我们餐厅的常客了。”经理微笑答道,随后意识到对面坐的是警察,担忧道:“这位客人遇到麻烦了吗?” “他叫白乐谷,昨晚被人用西餐刀捅进心脏,人已经死了。”段炎道。 “什么?!”经理大为震惊,“我记得前两天他还来吃过午餐,被人杀了?还是用西餐刀?是了,那天他们走后桌上的餐刀确实跟着就不见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吃饭?”段炎确认道。 “不是,我记得是两个人。” “往后翻,有和他一起来的人吗?”段炎指着手机道。 经理眉头紧锁,认真翻阅照片,就在翻到其中一张照片的时候啊的一声道:“没错,就是他。” 经理把手机递回给段炎,庄海陆凑过来,照片上是李大相笑得唯唯诺诺的脸,“说来也巧,我当时正在上最后一道菜,就听见我们的年轻客人对这个人说什么一切交给他,绝不会连累张叔还是李叔的,记不清了,我当时本没在意,是这个大叔看了我一眼后就突然发出那种社会笑,说些小孩子玩笑话别说的这么吓人之类的,明显是怕我多心,我反而对那个年轻客人的话更加在意了。这么说的话,如果是这个人,”经理指着段炎手机继续道:“这个人教唆犯罪,再杀人灭口呢,好像说得通吧。”经理腼腆道。 “连你都想到了……”庄海陆若有所思道,后面的话段炎和经理都没听清。 两人从餐厅出来,经理送到门口,段炎随口问道:“除了这个人之外,你还见过白乐谷和其他人一起来吃过饭吗?” “恩——,好像有,不过他通常都是一个人光顾,虽然是一个人但是每次都会点多于一人份的餐,每次都是一副吃得很满足的样子,我们见了也很开心,毕竟客人觉得我们的餐食美味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肯定了。”经理看向远方深黑一片的天空,感怀道。 “谢谢配合,”段炎告别道:“有机会一定会来吃顿饭的。” “期待您的光临。”经理微微鞠躬目送两人离开。 “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参谋个事嘛,就上这儿吃吧,我看你还挺待见这地儿。”两人回到车上,庄海陆嘻嘻笑道。 “开玩笑,这地方看着就贵,不是说好的吃煎饼嘛。”段炎眯起眼顽皮道。 “又找骂呢是吧,我跟孟孟说了,她今晚拉着鉴定科的人加班,咱们采集到李大相的指纹就能马上做比对,总算是没白挨饿呀。”庄海陆在正事上从不拉垮,这也是段炎最舍不得他的地方。 ”给李大相打电话,问他在那。”段炎道。 “恩那。”庄海陆爽快点头,随即拨通李大相的电话,“你在哪儿呢?” “庄警官呀,我现在着实不太方便,要不明天再见面您看成吗?” “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我们都熬到这个点儿了,今天完事儿了基本就结案了,你在哪?我们过去吧,简单确认几个事,耽误不了几分钟。” “啊?那成吧……”随后李大相将饭店地址报给庄海陆后双方结束通话。庄海陆左手握着手机一下一下拍向右手掌心,“这个扮猪吃老虎的老混蛋,警惕心倒没想的那么高啊。” “有点儿奇怪。”段炎道。 “该不会是对自己的布局太有信心,以为我们是去通知他结案的吧。”庄海陆不屑道。 “你在电话里不就是这意思嘛,要说起坏来还是你坏。” 路上很堵,十几公里开了半个多小,段炎把车停在饭店门口,庄海陆打电话叫李大相出来,随后两人便将李大相直接扣下,带回局里。 “两位警官,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北京的老板还在饭店里等我回去喝酒呢呀。”李大相满身酒气,说出的话倒是理直气壮。 “不是让你告诉他别等了嘛。”庄海陆从副驾驶转移到后座,李大相说话间喷出的酒气熏得他一时间想起什么都不香,可他明明饿得要命。 “这顿饭对我有多重要你们知道吗?今天不把那老板陪好我这趟就白忙活了!”李大相借着酒劲上头,说话也越来越冲。 “说什么都是废话,我们现在严重怀疑你和武天杰以及白乐谷的命案有直接关系,乖乖闭嘴配合调查吧您呐。”庄海陆直话直说道。 “白乐?——你说阿谷怎么的了?!”李大相听完庄海陆的话瞬间酒醒大半,惊恐道。 “死了。你这不是认识白乐谷嘛,还阿谷,你们是老相识了吧。”庄海陆心中奇怪,不露痕迹道。 “死了?!怎么死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发病了?按道理不会这么快呀。” “白乐谷得的什么病?”庄海陆想起来宋卓让他们查白乐谷医保卡的事,他们这边还没来得及查,听意思李大相倒是知道得比他们多多了。 “警官,我全都交代,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呀,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受了那小子的蛊惑,我哪想到他居然敢杀人呀。”李大相挨近庄海陆一脸急切道。 “离我远点儿,其他的到局里再坦白也不迟,现在就告诉我白乐谷到底得了什么病。”庄海陆贴紧车门嫌弃道。 “胃癌晚期。” 孟关婷完成指纹采集,半小时后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刀柄上的指纹与李大相右手拇指指纹吻合。 “搞什么鬼,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李大相活了五十多年,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指控谋杀,他天生胆小、唯诺,当年也是一样,无论是怎样的局面他都不会冒险将自己至于险境,然而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可惜一切都没来得及让他细想。 “那可真是见了鬼了。你在车里不是说要交代吗?”孟关婷比对完指纹索性没走,此刻就坐在之前段炎的位置做笔录,段炎则和庄海陆一起审问李大相。 “我说的交代不是那个意思!你们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李大相表情越是急切对面段炎看向他的眼神就越是冷漠,庄海陆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李大相只得继续道:“是,我是认识阿谷,我和他爸爸还有武老哥我们从前都是做餐饮生意的,阿谷满月宴我还去了的。四月底那孩子突然联系我,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他老爸过世的时候,我还奇怪这孩子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我以为他是要借钱,结果不是,他说他被查出来胃癌晚期,活不了几天了。说他偶然在网上看见我公司快破产的消息,他说他爸死的时候我没少帮他家的忙,他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就想着怎么能帮帮我渡过难关,我那时候愁得头发都白了,阿谷说要帮我我自然是高兴啊,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渠道——” “天上掉馅儿饼,这么好的事儿让你给摊上了,白乐谷都快病死了还想着帮你,想必你当年没少照顾他吧。”庄海陆奚落道。 “啊,呵,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也奇怪呀,有那么好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过我呀,我就问他要怎么帮我,他说他打听到武老哥最近要来北京谈一个项目的二期合作,那生意他一期已经投了不少,眼看就要盈利了,可是他资金链有些紧张,后继无力,所以正在找合伙人,阿谷说如果我这次能借着合伙人的身份认识北京这边的老板,再让武老哥消失几天,那这二期就是我的了,虽然需要一笔投资。我随后就让人做了调查,北京这边老板手里资源特别好,这么一来我自己的生意也能从线下转到线上,这不就都盘活了嘛,我想着这是个办法呀,可是我就意识到一个问题了,我后来就问他让老哥消失几天是什么意思?谁知道阿谷他说他早就知道是武老哥害死了他老爸,他想给武老哥一点教训,让他也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他说这样的话等他死了下去见到他老爸就能告诉他,他教训了那个老混蛋……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好的事会轮到我呀,但是这么一来吧我反倒心里觉得踏实了,各取所需最是稳妥,我暂时就没再多顾虑,直到我们约好的那天,我们明明说好的他把武老哥藏起来,我就趁这段时间把合作抢下来,可是谁能想到他竟然把人给杀了,是我对不起武老哥,那小子就是个疯子,我总算是知道了,他就是个疯子。” “28号,也就是昨天晚上你在哪?”段炎仿佛狼人锁定猎物,那眼神让李大相不寒而栗。 “昨天晚上……我就在房间里呀,昨天一天我都呆在房间里没出去。” “有人能证明吗?” “那哪有呀,没有。你们还没告诉我阿谷的死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哦对,昨天下午他用一个陌生号码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让我晚上就呆在房间里,他找机会去见我,我说你是不是疯了,我问他为什么把武老哥杀了——” “武天杰死后你们联系过几次?”段炎打断道。 “就那一次,我知道武老哥死了简直要吓死,我要问阿谷发生了什么事啊,他只给过我一个号码,我打过去结果已经关机了。” “接着说。”庄海陆命令道。 “就是那通电话嘛,他非要到我房间去找我,我说你是不是疯了,后来我发现他真的是疯了,可能是吓疯了,他说我要是不在房间里等他他就去自首,然后告诉警察是我教唆他杀人的!我怕他狗急跳墙当然不敢再逼他了,就只能在房间里等他,我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说到底,阿谷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李大相一头雾水道。 “插一句,”段炎对庄海陆道,庄海陆耸耸肩,段炎随后又看向李大相,目光如炬,“证据确凿,你无从抵赖,不要以为不承认就定不了你的罪。” 李大相如坠罗网,段炎传递给他的被迫的绝望让他极度恐惧。 21 结案 对李大相的审问从晚上10点45分开始,一直持续到12点,李大相始终态度坚定,第一,武天杰的死不在他的计划里,他不过是想趁着武天杰被白乐谷关起来的档口让自己的事业起死回生,这顶多全是教唆绑架,第二,白乐谷不是他杀的,他甚至不知道酒店下面还有一层地下室,更别说白乐谷就住在那里面了。 “警官,我求你们了,绑架我认,我知道错了,我坦白,我受罚,可是我真的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哪,我是被冤枉的,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段炎觉得李大相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困兽犹斗,他恐怕已经意识到大局已定。 “你这样冥顽不灵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刚我同事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不认罪没关系,最多不过多耽误点儿工夫,你这个态度法官在量刑的时候也会考量进去,该说的都说了,那就这么地吧。”庄海陆说完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低头对段炎道:“就这样儿吧,明天一早移交法院,回家睡觉。” “我要请律师,我请律师,我没杀人,你们这是诬陷,我要告你们!”李大相见两人再不听他辩解,他就算再怎么畏首畏尾也终是被逼得发了疯,双手握拳哐哐捶桌子道。 “随你的便。”段炎撂下这句话便和庄海陆前后脚离开了。孟关婷将笔录打印出来,关上电脑后也起身稳步走出审讯室,哒哒的跟鞋声一声一声在李大相的颅腔里回响。 审讯室里只剩下李大相一个人接受时间漠然的惩罚,他想将腰弯得再低些,可是身体被禁锢在桌椅之间,他能自由活动的极限也就是此刻上半身伏在桌面上,李大相的眼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流到桌面上汇成小小一片,形状比死去的武天杰还要凄惨。 5月30日,由于李大相咬定自己不是杀人凶手,案件只能被移交至法院进行审判,段炎和庄海陆只需要在出庭的时候将他们掌握的证据据实呈报法官就可以了。 “陆哥,啥时候开庭啊?”段炎坐在自己已经落满灰的桌子前眼神发直道。庄海陆坐在他旁边,正聚精会神地玩手游,闻言漠不关心道:“听信儿呗,身子都掉井里了,凭俩耳朵他就能挂井沿儿上?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我也不是着急……”段炎深思不属,盯着眼前被自己用手指在桌面上划出的交错线条低声嗫嚅。 “我看你就是闲得慌,没事干出去绕着咱们楼跑圈儿,少打扰我玩儿游戏,正较劲呢。”庄海陆两个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移动、点触,表情比审讯犯人的时候正经多了。 “你就不觉得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吗?李大相这个人就像他自己说的是个缩头乌龟,他最多是让白乐谷替他办事,亲自动手不是他的风格啊。还有在审讯室里跟他确认白乐谷被伪装自杀的时候你也看到李大相的表情了,我不相信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当着我们的面儿做戏,倒更像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段炎越发纠结道:“白乐谷打给李大相的那通电话咱们也核实过确有其事,假设李大相说的是真的——” “根据刀插入胸口的深度和走向,再加上在白乐谷房间里咱俩表演的那段儿,宋卓判定白乐谷是他杀,而刀柄上有李大相的指纹,我问你除了李大相这个干系人之外还有谁会要那小子的命?还有,你就有多了解那老家伙?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就是个说瞎话不带眨吧眼的演技派呢?再说那通电话就更顺理成章了,在房间里等人的分明就是白乐谷,那老混蛋颠倒黑白、贼喊捉贼,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哪儿不合理你说说?”庄海陆打断段炎,放下手中正处在关键时刻的游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段炎道。 “我也想到了,可是——”段炎还在纠结。 “那不就得了,”庄海陆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老天爷没冤枉他。” “你什么意思?”段炎蹙眉回望庄海陆,随即睁大了一双丹凤眼豁然起身道:“你也觉得不对劲儿吧!如果那两人是以绑架为目的,西餐厅为什么会丢刀,还一丢就丢了两把,假设李大相不知道西餐刀的事,刀是白乐谷偷偷拿走的呢?”段炎感觉自己已经渐渐触摸到真相的轮廓。 “你激动个屁呀,有证据吗?再说了就是白乐谷偷的又怎么样?白乐谷一开始就计划先杀了武天杰,再自杀后栽赃给李大相?你可别忘了宋卓的尸检报告,白乐谷的死是他杀!还是那句话,除了李大相之外旅行团里的人谁还会想要杀他?难不成还是武天杰还魂索命吗?说白了这就跟扯淡没区别,你就消停会儿吧,别跟这儿瞎琢磨了!有那工夫不如想想中午吃啥,去不去食堂?”庄海陆搓着脑门懒洋洋站起身道,游戏打输了,他把原因归结于段炎的干扰。 “就是这一点想不通,卡这儿了。”段炎转转眼珠,似乎在打什么主意,随后狡黠道:“别去食堂了,出去吃,之前说的那个事帮我出个主意呗。” 从警局到这家新疆餐馆走路不到10分钟,段炎再没提起那件案子,庄海陆的耳根清净了,心情一好便原形毕露,嘴也跟着碎起来,一路上刨根问底,对段炎要他帮忙的事好奇不已,段炎却始终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直到烤串和大盘鸡上齐了,段炎给两人倒上茶,庄海陆撸下一口肉串,段炎这才正色道:“刘队催着我提交转正材料催了一个多月了。” “哈?你还没转正呢!我以为你早就转正了,怎么了,转正材料有问题?”庄海陆撇撇嘴,心想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这小子真是的。 “不是,问题是我不想转正,至少现在不能转正,至于以后转不转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和刘队开口呢?真是愁死我了。”段炎吐出一块鸡骨头,愁眉苦脸道。 “几个意思!?”庄海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话,是他知道他没听错,段炎也没在和他开玩笑,这才最要命。 “原因不能告诉你,你就帮我想想怎么跟刘队说就行。” “实话实说,跟我怎么说跟刘队就怎么说,我看你是疯魔了。”庄海陆怎么也想不到段炎一直苦恼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不禁回想起之前和段炎提起转正的时候他的反常表现,原来症结在这,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段炎下这样的决定?既然段炎不说,庄海陆也懒得去猜。他预见到段炎恐怕不能和自己搭档很久了,只感到无比遗憾。 “看来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可是万一刘队发起火来开除我怎么办?” “还怎么办?那不是正合你意嘛,你到底是想留还是想走!” “这事我能左右的话还用得着问你嘛,真是倒霉到家了。”段炎一口气灌进去大半瓶北冰洋,心里钝疼钝疼的。 “不知道你那脑袋瓜子里成天瞎琢磨什么呢,反正问我就是这个意见,别跟刘队扯东扯西,他多看重你你比谁都清楚,你要是糊弄他那你也太不是人了。”庄海陆难得语重心长道。 “知道了。”段炎撅起嘴,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可怜又好笑,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两个星期后案件正式开庭审理,铁证面前任李大相的哭嚎喊冤于事无补,案件最终尘埃落定,李大相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余生十有八九都要在高墙内度过了。 这期间刘继苏醒,他的家人赶到北京,看到陶昕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刘继妈妈暗道这真是因祸得福。杜小宝自然不会一个人回江西,于是便和刘继妈妈一起玩儿命撮合两人,殊不知陶昕和刘继早已深陷热恋之中。 黄有青夫妇在六月一日那天启程离开北京,飞机延误,刘玉桃突然想吃汉堡,黄有青便陪她在汉堡店里休息,刘玉桃对之前黄有青的态度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调侃他。等待登记的时间让人难熬,刘玉桃素脸一张,淡色的嘴唇让整个人的气色看上去有些萎靡,她眯眼看向对面表情有些傻乎乎的黄友情……嗤笑一声道:“想什么呢?” “没,没有,什么也没想嘛。”黄有青立刻回神道。 “发愁宝宝的奶粉钱吧。”刘玉桃如此开口,黄有青就知道她要旧事重提了,只能陪笑道:“哪有?困难是一时的,你相信我老婆,我很快就能重整旗鼓,分分钟挣他一个亿给你花着玩。” “吹牛吧,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真有那本事就不会跟我提离婚,哎,可惜你不知道我。” “老婆别叹气了嘛,都是我的错,我这次跟头栽大了,我是真的不想你跟着我受苦。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宝宝受委屈的,那天你回去和我说的那些话简直让我无地自容,都是我的错老婆,我保证,”黄有青说到这突然顿住,抬头便看见屋顶上的白炽灯,这才信誓旦旦继续道:“离地三尺有神明,我对灯发誓,我再也不干那混账事了,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苦!” “说什么混话,没到那个地步,再说了我是那种怕吃苦的女人吗?” “不是,那必须不是啊。”黄有青把笑意憋在肚子里,面上无比真诚道。 “狗屁,我怎么不怕吃苦,我最怕吃苦了,”刘玉桃的态度一时一变,也亏得黄有青久经磨练,此刻才能处变不惊,“不过重回职场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不要大富大贵,衣食无忧,忙忙碌碌的小生活有什么不好。” “好!是我太笨了,老婆大人多提点我啦。”黄有青仿佛已经感受到从今以后被那些温馨、浪漫的小日子包裹着的惬意感,不自觉地裂开嘴笑了。 “知道就好。”刘玉桃轻轻抚摸肚子,微微泛黄的脸上笑意盈盈。 段炎和庄海陆则照常被接踵而来的案子搞得脚不沾地,出庭作证这天还是刘玉临时把老李的人抽调过来帮他们跟进两人才空出半天时间。 法官落槌定音,李大相被法警带下去,法庭上剩下的十几个人或三两成群、或独来独往,窃窃私语声渐渐止歇,李大相作为合法公民的身份随着法庭上最后一个人的离开正式宣告结束。 往法院大门外走的路上庄海陆随口道:“和刘队说了吗?” “恩。”段炎掏出手机给肖和发微信:晚上出来喝酒? “刘队怎么说?” “啥也没说,就照着我后脑勺一顿猛抽,真没想到刘队如此暴烈,我这后脑勺现在还疼呢。”段炎盯着手机屏幕心不在焉道。 呼的一声系统音,屏幕上多了一条信息,肖和回道:好啊。 22 最后一晚 肖和中午答应段炎的邀约,段炎随后便电话预约了那家西餐厅,接电话的正好是前些天刚见过面的经理,段炎告诉他杀害白乐谷的凶手已经被判刑了,经理在电话里表示晚上的红酒他埋单。 段炎顶着庄海陆漫天的抱怨不到六点赶到西餐厅,经理为他预留出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西餐厅里客人不多,时间流逝仿佛无声无息,段炎沉浸在轻柔的乐声中,看看时间,快七点了。 餐食早已经点好,开始的一段时间经理会刻意走到桌前为他续水,可是段炎根本没碰过杯子,无奈经理不开口,段炎只能主动告诉经理凶手就是和白乐谷一起到餐厅里就餐的那个中年人,经理闻言冲段炎礼貌一笑,此后直到肖和赶到他再也没来续过水。 七点40肖和姗姗来迟,“我以为我会比你早到。”经理将肖和引到桌前,肖和胡茬参差的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眼神中饱含情感。段炎抬眼没好气道:“等你俩小时了,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早出来。”段炎示意经理上菜,经理的目光则始终停留在肖和脸上,闻言好似如梦初醒般快速挪开视线,后退离开。 “已经点好了?吃什么?”肖和好奇道。 “一个名儿也没记住,总之有肉有菜有汤有甜食,还有红酒,”段炎说到这不禁勾起一边嘴角得意道:“红酒是经理请的。” “你是这里的常客?”肖和明显表示怀疑。 “刚了结一个案子,其中一个受害者是这里的常客。”段炎解释道,“再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看着就那么不像出入高档餐厅的人吗?” “什么案子啊?受害者和那个经理是朋友吗?” “先吃饭,饿死了,”段炎看着眼前大大的盘子里小小一口吃食,心想还是先喝口酒吧,“我还没问你呢,最近到底忙什么呢你?上次给你打电话居然关机,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 “你怎么知道。”肖和不反驳,开玩笑一样回应段炎的玩笑话,段炎却不敢确定肖和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玩笑。 “睁眼说瞎话,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主菜上桌,段炎反而越来越饿了,“说正经的,你不会真碰上什么事了吧。” “想什么呢,我没事,只是最近太忙了,你说的那个案子今天结案?” “也不是,在我们那儿早俩星期就结了,今天我是去出庭作证的。” “怎么还需要公开审理吗?” “罪犯抵死不认,非要请律师,结果还不是一样。不过这案子——,”段炎顿了顿有些失落道:“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 “凶手怎么判的?” “20年。”段炎心头一颤。 “监狱是消磨人意志、思想和希望的地方,20年——”肖和对这个结果不置可否。 酒杯轻碰,两人开始扯些有的没的。 “这顿饭不少钱吧,干什么请我来这里?”肖和品尝着久违的美味,心不在焉道。 “喜欢呀,第一眼我就喜欢这家餐厅,正巧今天结案,还有什么日子比今天更合适来这儿吃饭?不过幸好你赏脸,一个人吃怪没意思。” “原来是这样。”肖和低声道,脸上又浮现出那副对答案漠不在意的表情,看得段炎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一道甜品上桌的时候经理再次看向肖和,不确定道:“这位客人,您之前是否光顾过我们餐厅。” 肖和闻言抬头看向经理,缓缓开口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哦,不是,”经理赶忙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您很面熟,您是不是最近来过?和——”经理在那一刻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您之前和我们那位小客人也坐在这一桌,您当时也是坐在这个位置,怪不得。” “什么小客人?”段炎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意识瞬间兵荒马乱。 “啊?就是那位可怜的年轻人啊,你们难道不是因为凶手伏法所以过来庆祝的吗?”经理看着段炎费解道,“你们不是同事?” “不是。”段炎语气生硬道,经理见气氛有些紧张便不再开口,瞅准时机火速撤离了。 “怎么了?表情这么恐怖。”肖和挖一勺冰淇淋填进嘴里,“不太甜。”他评价道。 “你和白乐谷是什么关系?”段炎冷冷道。 “很久没人提起他的名字了,我们是大学同学。”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上个月吧。”肖和将盘中物吃得一干二净,香甜的气味附在口腔里,想起不久前他就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将盘中的甜品戳得稀烂,微笑着用最恶毒的话应下白乐谷的请求。 短暂的沉默过后,段炎伸手拿起肖和手边的西餐刀,刀尖堪堪触碰到肖和右手无名指:“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想知道什么呀。”肖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段炎认真道。段炎却抿起嘴不说话,他的眼神肖和一点也看不懂。几秒钟后段炎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餐厅。 肖和看着段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用他刚刚坐在街对面的石墩上看着玻璃窗里段炎的侧影时一样的目光。 “如果我不想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进来,”肖和目送段炎奔向街对面,不用听也知道段炎关车门时用了多大的力气,肖和有些失神,低声自言自语道:“变笨了吗?还是不想听我亲口承认?”他轻轻摇头,随即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不禁轻声笑道:“谁请谁呀。” 半年后。 这天上午天气很好,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从月初持续到前一天,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气温会急转直下,秋天的回光返照。 肖和走出单元门,仰起头享受刺眼的阳光,他眼前白炽如盖,闭上眼,一片猩红。 一辆白色越野车里有人伸出手和肖和打招呼,肖和于是走过去绕到副驾驶一侧上了车。 “肖先生你好,我是贝刻律师事务所的王夺,这是我的律师资格证。”王夺二十出头的年纪,小鼻子小眼小嘴之间仿佛存在引力作用,长在他那张又圆又大的脸上给人一种彼此正在缓慢靠拢的错觉。他笑呵呵将早已准备好的证件双手递给肖和,肖和没接他的证件,只看着他的脸发了一会儿呆后发现自己饿了。 “哈,之所以约你见面我在电话里也说过了,你是白乐谷先生的遗产继承人,白先生要求当面宣读遗嘱,以及将这封信交给你。”王夺从刚刚放回证件的公事包里抽出一个白色信封交给肖和,肖和接过信封揣进羽绒服口袋,笑道:“宣读遗嘱吧。” 遗嘱很简单,白乐谷将自己的全部存款留给肖和,扣除付给律师事务所的费用,最后落到肖和手中的足足300万。 “身份证和银行卡复印件都准备好了吧。”王夺快速宣读完遗嘱后道。 肖和从口袋里掏出折起来的a4纸交给王夺,王夺确认没问题后对肖和道:“3个工作日内就能收到钱了,到时我再过来一趟,你得签个字,那就——”王律师干活儿一句废话都没有。 肖和下车后并没有直接回住处,今天是周六,肖和看看时间,11点47,他决定到小区外的快餐店解决一天的伙食问题。 半年前的一天早上肖和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自称是他的大学同学白乐谷。 “谁?”肖和一时间无法将这个名字和一个具体的人对号入座。 “唉,阿谷,记得吗?” “哈,是你……” 那天晚上他们约在高斯庄园吃晚饭,简单寒暄过后白乐谷直奔主题:“我爸是被那两个狼心狗肺的老家伙害死的,他们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另外那个更坏,满脑子坏主意,胆小如鼠又没人性,我本想努力工作、赚钱,等我攒够了钱就回老家疏通关系,告他们,让他们血债血偿,”白乐谷脸上狠狠的表情在肖和看来只觉得滑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快死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肖和见到白乐谷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瘦得不正常,脸色也不对,此刻他的疑问有了答案。 “杀了我,然后把现场伪装成他杀。”白乐谷眨眨一双天真有余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肖和。 肖和冷笑一声,断然拒绝。 “我把我所有的存款都给你,帮我这个忙吧,你放心,我都计划好了,绝对不会连累到你的。”白乐谷不死心道。 “不行,”肖和摇头,“这顿饭我请,你慢慢吃。”说完起身要走。 “怎么不行?你又不是没干过——”白乐谷无奈,只能使出杀手锏,肖和闻言坐回座位,脸色难看得可怕。 白乐谷哀求不成,便拿肖和大学时一次醉酒后不慎吐露的秘密要挟他,从那天起白乐谷的脸在肖和的记忆中再没有模糊过。肖和后来甚至怀疑,是否每当自己想要上岸的时候,水下就会伸出一只手。 被淹没在快餐店沸鼎的噪声中,肖和反而觉得内心无比平静,他猜测自己刺向白乐谷的瞬间表情一定很吓人,白乐谷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担忧如同烟花般熄灭,却如同他的脸一样永远储存进肖和的大脑里。 “自作自受”,肖和吞下一大口盖饭,低声斥道。 白乐谷的信被肖和忘个干净。几天后肖和打开刚刚停转的洗衣机,里面稀碎的纸屑粘得到处都是,像被炸过一样。为时已晚,肖和不得不把衣服一件件提溜出来抖落,结果浴室里满地的纸屑直到第二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才被他胡乱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