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画本子》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我在古代画本子 作者：聘衔蝉 文案： 嘉阳郡主元少晴，穿越前职业——原画师。 穿越而来，她最大的目标，就是成为享誉大齐，名垂青史的天下第一本子画师。 直到她被美色所惑，鬼迷心窍地将玉京城第一美男子沈鹤行的面容，画入了龙阳十八式的下期预告里…… 现在，元少晴首先要让这个成功吸引自己注意力的男人，成为她的郡马！ 元少晴：我对你是见色起意！ 沈鹤行轻轻瞥了她一眼：我对你，是伯乐相马。 元少晴：o( ^ )o哼！ 在自信爆棚与我是垃圾之间反复横跳的情商超低画手女主×美颜盛世操碎心老父亲男主，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少晴，沈鹤行 ┃ 配角： ┃ 其它：画画，本子 一句话简介：她是天下第一本子画师 立意：立业为先 第1章 天下第一本子画师 “头往左偏一点。” “胸膛挺起来！手臂再抬高些。” “对，很好，就是这样，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大齐朝，玉京城。 内城，距离皇宫极近，形制高出周围人家许多的一处玉阶彤庭中。 一个神情狡黠的小女孩在庭院中央一边对着画架奋笔疾画，一边发号施令道。 她看起来约莫有十岁左右，面容精致，玉雪可爱，有一双漂亮的猫儿眼。身上衣物，即使在贡缎中也是最珍贵的种类，浑身宝光灿灿，镶珠坠玉，犹如观音身边的送财童子一般，浑身气度也不似凡人，定然是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 “郡，郡主……奴婢已经戴着这个怪东西一动不动整整一个时辰了！” “您午时还要去和王爷王妃用膳，明儿一早，还要去汤先生那里学画……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吧？奴婢求您了！郡主！” 强忍着肢体酸痛，长时间保持姿势的侍女俏脸苍白，瑟瑟发抖，泫然欲泣。而在她的头上，居然戴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猫咪耳朵。 “什么怪东西呀，那是猫耳！你戴着多可爱啊！我好不容易求二哥帮我找厉害匠人做的，这才得了寥寥几对。” “马上就好了！朱红姐姐，你再忍忍，本郡主免你三日的活计，月钱再加一倍！”小郡主一边照着她画画，一边朝她眨眨眼，笑道。 “月，月钱再加一倍！”侍女朱红闻言，双眼一亮，只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全身被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精神百倍。 “那，那好吧……好郡主，您可得快些。”朱红说道。 “晓得了，马上！”小郡主头也不抬地说。 “好了！你可以动了。这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没骗你吧？”过了没多久，小郡主便停下了笔，小心地搁好，然后对着朱红说道。 朱红如蒙大赦，欢呼了一声，用手拍了拍胳膊腿，才慢慢地动了起来。 小郡主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刚刚完成的作品——猫耳女仆肖像，感慨万千。 她，资深原画师元少晴，来到这个名叫大齐的封建王朝，成为瑞亲王府的嘉阳郡主，已经整整八年了！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加班了……说多了都是泪，一次普通的熬夜，竟然让元少晴过劳猝死，并且穿越到一个因高烧不退没了性命，且与她同名的两岁小女孩身上。 过了八年之久，无论刚来时是如何嫌弃这个落后的时代，如今的元少晴也已经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并且开始苦中作乐，享受生活。 自己穿越过来，好歹是个备受父王母妃宠爱的郡主，和那些种田文，宅斗文女主比起来，好多了不是？ 四岁开始，想要重操旧业的元少晴就死缠烂打地求得父王母妃的允许，开始每日和英吉利来的传教士汤沐恩学习油画，无论严寒暑热，风雨无阻。 到今日，已经六年过去了。经过六年正统古典油画训练，元少晴自觉穿越前的画技与如今相比，已是云泥之别。 精准的造型能力，强悍的结构基础，细腻的塑造笔法，天马行空的创作思路……打好了扎实的素描与油画底子，再辅以现代先进的思维方式和原画技法，不要脸地说一句，她觉得自己已经学贯古今，无人能敌。 元少晴认为，积累已经足够，现在就是开始创作自己正式作品的最好时机！ 穿越之前，她虽然也想画自己的东西，但是因工作繁忙，拖拖拉拉，直到英年早逝也未能完成。而如今，自己是一名十岁孩童，每日有大把空闲，正是画画的大好时机。 而三个月前，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处女作了。 先是央求哥哥在外面找能工巧匠帮自己做了几对仿真猫耳，并在院子里养了两只小猫，每日观察其动作神态，然后将大致故事与草稿画出，并修改数次。定下草稿之后，令自己院子里的侍女们每日戴着猫耳，摆出相应的动作做模特，画了许多素描小稿。 今日，她觉得准备已然充分，可以开始画正稿了。 这可是大齐朝头一份的猫耳女仆本子，一经问世，定然会举世皆惊，洛阳纸贵的！ 元少晴美滋滋地想着。她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绝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的，元少晴打定主意要画的作品，就是本子。 首先，她打定主意要一鸣惊人，而人物众多，动作丰富，透视风骚的本子，就是她展示自己扎实的人体基础，吊打传统人物画的最佳载体。 其次，本子是每一个对人体有追求的画手心底最深处的梦想！它其实非常硬核，对画手的基本功有极其苛刻的要求，画工，人体，透视，分镜，剧情，人物表情以及空间想象能力，都要有过硬的功底。 虽然做职业画手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回忆前尘，已是恍然如梦。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一想起“本子”这个词，心头就有一股热流涌动。 六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颤抖吧，大齐传统春宫画师！天下第一的本子画手，要来横扫一片啦！ “普兰，把我的刚画的稿子收起来，再把昨天画的速写带着。柠黄，去把煤球和雪球找出来，我该去给父王母后请安了。对了，朱红今日辛苦了，好好休息吧。”神游结束，回过神来，元少晴指挥道。 “诺，”被点名的侍女们，一一应了。 被指派去找猫的柠黄，好容易才从院子的角落里，将那两只一黑一白的的小猫咪捉了出来。待她走近，已是微微见汗。 “走吧！”元少晴从她手里接过了煤球，熟练地抱在了怀里。 这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煤球和雪球——就是她前些日子专门为了画画观察养的，都是活泼可爱，性格黏人，元少晴一日爱过一日，最近更是给父母请安时都要带着了。 主仆一行人离开了元少晴的观月楼，向瑞王和瑞王妃居住的主院太平轩走去。 阳春三月，一路上琼楼玉宇，鸿图华构，神工天巧，耸入云霄；花木葱郁，点缀其间，林荫景秀，暖风如醉。 瑞王与当今圣上是嫡亲的兄弟，俱是宣武帝元配孝文皇后所出，一母同胞，素来亲厚。宣武帝驾崩后，昭贵太妃与其子献王作乱，幸有瑞郡王率部平叛，为当时的太子，当今的圣上立下汗马功劳。 太子登基之后，年号承平，封当年的瑞郡王为瑞亲王，兄弟之间，更加肝胆相照。瑞王在平献庶人之乱时，受了重伤，直到如今还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承平帝对此，一直心有歉疚，因此对瑞王更是信任有加。 这瑞王府便是承平帝的赏赐，地盘极大。建筑园林，皆是由当世首屈一指的造园大师耗尽心血所作，一步一景，极具巧思。 …… 太平轩二门上的侍女看见元少晴一行人进了大门，脸上就挂了笑，连忙打了帘子，把她们让了进来，并柔声通报道： “王爷，王妃，郡主来了。” “父王母妃，我来陪你们用膳啦！”元少晴刚一进门，就欢快地喊道。 “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的，带着两只猫儿四处乱跑，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以后怎么嫁的出去？”见元少晴进来，瑞王妃先是欣喜地抬手让侍女传膳，然后才故意装作严母的样子，板着脸说。 端着托盘的众多侍女鱼贯而入，放下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凤髓龙肝，水陆毕陈，金波玉液，甘旨肥浓。即使是已经习惯了古代封建皇族的生活，这些极尽奢靡的菜肴依然能让元少晴食指大动。 “嘉阳是我的女儿，哪里需要愁嫁？要大家闺秀的样子干什么？”瑞王笑眯眯的招手，“来，坐父王这边来。” “我才不要嫁人，以后找个父母双亡孤身一人，身世清白容貌好看的郡马入赘便是了。” 元少晴喜滋滋地凑了过去，在瑞王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就着普兰手里的铜盆白巾净了手。 “说什么胡话！”瑞王妃轻轻瞪了她一眼。 瑞王和王妃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玉京城中无人不知。王爷房中干净的很，十数年只有王妃一人，全无通房小妾之类，家中二子一女，也皆为王妃所出。 长子元少明，一出生就被请封为瑞王世子，年及弱冠，沉稳端方，风仪出众，俊朗不凡。 次子元少时，年方十五已有秀才功名，文采风流，玩世不恭，有魏晋风度。 幼女便是元少晴，师从英吉利传教士学西洋画法，年纪虽小却已有大家之风。 王爷王妃夫妻和睦，三个孩子个个出色，兄妹友爱，兄友弟恭，府中就如寻常人家一般其乐融融，享尽天伦之乐。在这世家贵族不知有多少阴私的玉京城中，也算是一朵奇葩，传为佳话了。 “今天画了什么画？”瑞王一边亲自给元少晴布菜，一边关切地问道。 瑞王一直离经叛道地以为，作为大齐王朝顶级肉食者的一员，不应该用本质上是肉食者统治下民工具的“规矩”去拘束自己的孩子，因此只有外出时才要求子女守礼，王府中从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 “画了猫咪和人物肖像。”元少晴回答，然后示意普兰把带着的画作呈上来。 是的，元少晴用以前做的练习代替了今天真正画好的东西。她画本子的事情，自然是要瞒着王爷王妃的——她虽然一向胆大包天，也极受父母宠爱，但闺阁少女画本子这种事情，对于古人来说还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当年送嘉阳去汤先生那里学西洋画，真是学对了！嘉阳的画作，我看不比皇兄画院里那些老家伙们差！”瑞王看着元少晴的画，自豪地说。 “也不看是谁生的女儿。”瑞王妃终于绷不住严母的架子，也开始自卖自夸。 席间和乐融融，气氛极佳。 “我用好了，今日要去流彩斋一趟，我的颜料画纸和画布快用完了。”元少晴放下了手中的牙箸。 “让底下采买上人去就得了，哪里需要你亲自去跑一趟。”瑞王妃说道。 “我就想自己去挑，别人选的再好也不如我自己选的。”元少晴不为所动，坚定地说。 “那便让忠叔亲自给你赶车，多带些侍女护卫，早些回来。”瑞王妃几乎是立刻就顺着元少晴了。 “母妃，你真好！”元少晴双眼一亮。 “快去快回！”瑞王摆摆手。 “好的！女儿告退。柠黄，去让忠叔套车！” 元少晴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普兰柠黄也随之匆匆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卖个萌吧(〃''▽''〃) ———————————————————— 接档文《召唤玩家可以拯救修仙界吗》求预收~戳专栏 穿到修真界十几年之后，周玄的穿越必备外挂终于到货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告知要肩负对抗域外天魔，拯救修仙界乃至全宇宙的重任 行吧。 召唤蓝星玩家，制造人族强者，拯救世界，维护宇宙和平——没有什么是第四天灾做不到的！ 第2章 流彩斋 四匹拉车的白马并驾齐驱，俱是凤臆龙鬐的好马，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眼神灵动，能日行千里，十分神骏。 马车以香楠木为框架，紫檀木为车壁，雕四爪龙，清漆车身，以黑曜石点睛。虽未鎏金嵌玉，但静穆沉古，卓尔不俗。车角挂着一只纯金六角风铃，行驶起来叮当作响。 车后坠着十几骑的护卫，个个眼神肃穆，身形如标枪，警觉如鹰隼，一看就是经过沙场的。 车内以丝绸和鹅绒包裹内壁，以防磕碰，玲珑剔透的白玉香炉内燃着香料，如兰如麝，青烟袅袅。元少晴带着普兰柠黄坐在车内的绣花锦垫上，正兴致勃勃地撩起帘子，欣赏车窗外的繁华景致。 街道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川流不息，热闹非凡。卖糖葫芦的，卖包子的，卖馄饨的，卖糖球的……各门各类的小贩们的叫卖声，起此彼伏，声声入耳。 街道两旁，有饭庄，食铺，茶坊，酒肆，银楼，布庄，粮店，医馆，各行各业的店面应有尽有，彩旗林立，鳞次栉比，一派盛世太平的繁华景象。 “虽说经常出门，但是这玉京城的热闹街市，总有新人物，新店铺，常看常新，不断变化，怎么都看不腻。”元少晴目不暇接。 “呀，郡主，那边新开了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柠黄眼尖，指着新店铺小声叫了出来。 “郡主，您要去逛逛吗？”普兰恭敬问道。 “不必了，没有逛街的兴趣。”元少晴兴致缺缺地说。 “不过开了新店，可以再画一次写生给皇伯伯看。”她随即又兴奋起来，“咱们还有哪个高楼没去过呢？” 因瑞王与当今圣上甚为亲厚的缘故，元少晴也时常进宫去陪伴帝后，她性子活泼大胆，时有惊人之语，颇得承平帝的喜爱。承平帝早知元少晴修习西洋画，功力甚深，曾吩咐过，她若无事可将这玉京城里的热闹景象画下来，拿给他看。 “三个月前新开的茶楼，清和楼。”普兰对玉京城的街市了然于胸。 “那就清和楼吧。”元少晴点点头。她从来不记得自己写生的具体地点，幸好有普兰。而作为嘉阳郡主身边的一等大侍女，普兰也事事周全，心细如发，从未出过差错。 “柠黄，叫一个护卫帮忙，带着郡主画画的家伙什，去清和楼最高层的雅间准备，静待待郡主。一应事体，均循旧例。”普兰叮嘱道。 “诺。”柠黄连忙应了，招呼了忠叔一声，便下车了。然后她带着一名护卫，乘后面坠着的装着画具的小车前往清和楼。 因元少晴不爱天天让许多人围着，观月楼中，一等大侍女仅有普兰，朱红，钛白，柠黄四位。 朱红心灵手巧，负责总管梳妆衣饰，带了几个二等侍女做学徒；钛白擅长厨艺，是负责总管小厨房的；而柠黄，则是最近刚刚升为一等的，专门负责元少晴画画的一应辅助工作。 而普兰持重周到，是观月楼的大管家，其余杂事皆由她负责。楼中大小侍女婆子，包括其余三位一等，都隐隐以普兰为首。 “郡主，流彩斋到了。”忠叔禀告道。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元少晴已经昏昏欲睡的时候，流彩斋终于到了。 “到了？”她精神一振，忙站了起来，扶着普兰的手臂下了车。 流彩斋乃是这玉京城中独占鳌头，一家独大的书画铺子。别家有的货，它都有，别家没有的货，它也有。文人字画，名士墨宝，有；文房四宝，画具颜料，有；甚至平时无人问津，价格高昂的西洋画具颜料，也有。 所以元少晴是这家店的常客。 瑞王府的马车刚停下来，流彩斋眼尖人精的大掌柜便迎了上来：“嘉阳郡主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正好小店的船队刚刚从西洋回来不久，专门为您和汤先生带回来一批上好西洋画具，请您移驾三楼过目。” 流彩斋一楼卖文人字画，兼供读书人谈天说地；二楼卖文房四宝，画具颜料；三楼则是招待贵客。 “不用看，我全要了。这次想在二楼亲自看看。”元少晴说。 她在父王母妃，承平帝后，以及所有知道她学画的人面前，表现出都是正统古典油画的画风，而这次是想要瞒着所有人悄悄地画本子，画风自然不能与之前相同。 元少晴已打算好，用前世的日系半厚涂画风来画她心爱的猫娘本子，自然得选择与此种画风相称的颜料纸笔。 大掌柜连连应诺，亲自陪着她上了二楼。方才普兰本想吩咐大掌柜清场，不料人精般的大掌柜早在远远看到瑞王府马车驶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令人清场了。 二楼大厅的两大排雕花红木博古架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品级的文房四宝。湖笔，宣纸，徽墨，端砚，文人们趋之若鹜的东西，这里该有的都有。 大掌柜却对这些东西看也不看，径直将元少晴带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里面摆放的，全是最为贵重的珍品。二人先后坐下，普兰低眉顺眼地侍立在后。 “不知小人可否为郡主分忧？”大掌柜满脸堆笑道。 “我想要质地厚硬，吸水性强的纸，最细的勾线笔，和遇水不散的墨，还请大掌柜教我。”元少晴说道。 前后两世为人，她都从未碰过国画，所以除了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知道哪些价值最高之外，她对于文房四宝品类特性的了解，并不十分高深，所以虚心向浸淫此道天长日久的大掌柜求教。 “教字不敢当，此乃小人分内之事。”大掌柜闻言，略一思索，便开始胸有成竹地为她拿货。 “这是加厚的玉版纸，小店精心加工过的熟宣。可在其上随意勾描，遇笔不伤，遇水不渍。善画工笔花鸟的皇家画院画师，以及书画大师沈老阁老，都在小店长期拿货，赞不绝口。”大掌柜取出一沓宣纸，自豪地说。 “嗯，不错，先拿个二十刀吧。”元少晴接过那纸，用手一捻，果然较平常的宣纸厚。 大掌柜点头，默默记下了。 “这是上好的湖州画笔，从小到大，从软到硬，从狼毫到羊毫，有一整套，也是皇家画院画师必备的，无论是画泼墨山水，还是画鸟兽羽毛，您总能在其中找到一支大小软硬极为合适的笔。” 大掌柜搬出了一个红木大箱子，打开搭扣。元少晴定睛一看，果然品种丰富，应有尽有，连跟扫帚一样大的笔都在里面。 “大掌柜这是把我当冤大头宰呢？这最大的笔都有我一半长了，我要它做什么？”元少晴故意板起脸，“还不快把该拿的拿出来？” 这流彩斋大掌柜素来喜欢给元少晴塞贵重货色，她是知道的，但因此人拿出的确实都是珍品，并没有以次充好，所以她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分了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不敢，不敢。”大掌柜笑容一顿，重新搬了一个样式与方才一致，只是小了许多的红木箱子出来。 上前打开搭扣，看着其中排列整齐的十几只小号狼毫笔和中小号羊毫笔，元少晴满意地点了点头，调笑道：“恐怕这才是画院画师人手一套的画笔吧？” “郡主真是慧眼。”大掌柜尴尬地笑了。 “嗯，这套我要了。”元少晴说。 “这是徽州最上等的油烟墨，《墨经》有云：坚而有光，黝而能润，舐笔不胶，入纸不晕。极适宜做书画之用。”大掌柜又打开一个精美的雕花紫檀木盒，取出墨来给元少晴看货。 元少晴凑上去细看那墨。敲了敲，声音清脆；颠了颠，入手一沉；刮下一点看，质地坚细，墨面上印有“千秋光”三个金字，确是好墨。她随手拿过旁边博古架上的砚台，就着桌上的茶水开始磨那墨。 磨好之后，香味浓郁，清幽静远。元少晴点点头，又抽了一张玉版纸在其上随手勾画。墨迹凝而不散，黑中泛着紫光。 “的确是好墨。”元少晴道。 大掌柜牙疼般的“嘶”了一声，元少晴听见了，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你心疼啦？我今日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会带走，又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郡主容秉，这墨倒是罢了，并没有什么，只是这砚，是东家少爷命小人好容易寻得的古砚，乃是特意为东家老太爷贺寿备的寿礼，今日就要呈上去……这您要带走，小人须得上报东家少爷一声啊！” 大掌柜额头已然见汗。自己怎么就把那要命的物件，放在了这小郡主随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呢？该打该打！ “哦？”元少晴确是未曾注意自己顺手拿来磨墨的这方砚台。 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其石质坚实致密，幼嫩细腻，触手如玉，发墨极快，方才磨墨时也寂寂无声，确是一方好砚。 “那我不要便是了。我并不懂国画，这砚给我也是糟蹋，你拿去还给你们东家少爷吧。”元少晴见大掌柜是真的为难，便也不愿着意刁难于他。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劳烦郡主在此稍坐，小人去去就回。” 大掌柜大喜，然后道了一声抱歉，便回身上了三楼，在一间从不对外开放的雅间门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公子，若把当真把那古砚收回来，会不会得罪了嘉阳郡主？”罢了，大掌柜担心地问。 嘉阳郡主是他流彩斋常客，脾气他是熟悉的，还不至于为此事生气。但转念一想，她毕竟是贵人，金尊玉贵地养大，想来还从未遇到过不顺心的事；又兼之年纪尚小，性情不定，倘若她回去之后，因此事在瑞王爷跟前哭泣抱怨，那可怎么得了？ “不必收回，把那砚送与她吧。” 片刻后，那雅间门内，传出了一道如林籁泉韵，金玉相击一般，清越冷冽的少年人声音。 如明月照松竹，如流水过山石。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声音出镜！ヽ(￣▽￣)? 第3章 赠砚 “不必收回，把那砚送与她吧。” “可是这砚……小人从藏家手里软磨硬泡地才收来，足足花了流彩斋一年利润的二成，整整二成啊！就这样，白白送与她？” 大掌柜颤颤巍巍比了两个指头出来，他觉得心头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肉一般，不提流水般花出去的雪花纹银，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啊！ “她随手便拿中了这方砚，可见此物与她有缘。赠与她，也算与我结个善缘。” 雅间内，那少年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如山雪初融，春冰化冻，“祖父大人的寿礼，便用一楼那幅《木石图》吧。” “那，那《木石图》可是东坡真迹，米芾跋文，乃流彩斋镇店之宝，稀世奇珍啊！” 大掌柜已经痛心疾首，欲哭无泪。这幅画挂在店内，文人士子自会源源不断地前来瞻仰，若是拿走了，怕是流彩斋的人气和流水都会受到影响。 “只有这样的至宝，才适宜做祖父的寿礼。” 那少年似是觉得这大掌柜过于吝啬，带着一丝不悦，不容置疑道：“一楼把那幅《稚川移居图》与东坡题跋那卷文同《墨竹图》一同挂出来，也就是了。” “诺。”既然东家意已决，大掌柜只得应了。 “往后，一楼的挂画，三月一换。流彩斋的镇店之宝，不会只有一件的。”少年语气略微缓和下来，“这次我带来的黄鲁直《砥柱铭》，会暂时留在流彩斋。” “是，公子！小人明白。” 宝从天降，大掌柜的心情突然兴奋。公子说的极对，自己乃是流彩斋大掌柜，怎能因为一物之得失而沉不住气呢？宝物如流水，来去皆是缘，自己，还是欠修炼啊！ “退下吧。”那少年淡淡道。 “诺。”大掌柜一礼到地，恭敬地退下了。 到了二楼，大掌柜伸手招来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随后脸上便挂上了喜庆谄媚的笑容，往元少晴所在的雅间去了。 此时，元少晴在里面已经又挑了几件合心意的东西，放在了一旁。而后，她用现有的笔墨纸砚，已随手画了几副风景小品，人物速写出来。 她虽不擅国画，但这一世在父王母妃的督促之下，字却写的不错。手腕有力，运笔如臂指使，是以随意勾画之下，效果还算不错。 “小人来晚了，嘉阳郡主，您久等了，当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大掌柜急急忙忙的赶来，有些气喘，怕元少晴等的不耐烦发脾气，便急急忙忙道：“东家少爷有言，您既然随手便拿中了这方砚，可见这古砚与您有缘。将这砚赠与您，正是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也正好与我流彩斋结个善缘。” 元少晴闻言却是不答，而是伸手从一叠画稿中抽出了一张，在大掌柜面前晃了一晃。 “你瞧，像不像？”元少晴笑道。 大掌柜定睛一看，只见那玉版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神色急切，笑容喜庆的胖子，赫然便是他流彩斋大掌柜自己，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像……”大掌柜喃喃道。 即便元少晴是他流彩斋的常客，他也未曾想到，这千娇万宠的嘉阳郡主居然当真下了练画的苦工。小像虽只有几根墨线，却已是浮云惊龙，刀头燕尾，形神俱备，有几分大师气象了。 “你们东家如此慷慨大方，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要与我交好，那这幅小像便送与你们流彩斋了。” 元少晴又把小像放回了桌上，随即提起笔快速落了款，并示意普兰拿出她的私印盖上了。 “你拿去，装裱后收好。等有朝一日我成了天下闻名的大画家，便可作为流彩斋的镇店之宝，比那古砚也不差什么。”元少晴理所当然地说。许是因这一世出身皇族的缘故，她虽知晓那古砚十分贵重，但流彩斋愿送，她便敢收。 “……诺。”大掌柜欲言又止地应了。 嘉阳郡主对自己的画技可真自信哪！而离奇的是，看了她的画作，大掌柜竟然并不觉得元少晴这念头十分异想天开。 “刚才看的所有东西都包好，我全要了。再把店里的存的颜料，无论贵贱，所有种类都给我打包一套。”元少晴觉得在这里耽搁的功夫够久了，有点想离开。 “诺。其他东西现在便可带走，只是店里存着的颜料种类十分繁杂，怕是需要进库房清点一番，郡主见谅，明日小人会亲自送往王府。”大掌柜道。 “嗯，我知道了。普兰，结账。”元少晴点了点头。 “诺。”普兰低低地应了。 从流彩斋出来，忠叔便着两名护卫并一辆小车，将元少晴刚买的东西带回了王府。其余人等一起前往清和楼，柠黄还在那里等着。 清和楼是近月新开的茶楼，因其装饰清雅，格调甚高的缘故，在这玉京城中人气还算旺盛。下午时分，春阳熏人，总叫人昏昏欲睡，这清和楼里却有许多衣衫华美的富贵闲人，懒懒的瘫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喝茶。 元少晴一行人刚上了四楼，站在雅间门外的柠黄便立时迎了上来。 “郡主。一应画具已经备好。奴婢包下了整个四楼，给您挑了视野最好的雅间。”柠黄亭亭一礼，笑盈盈说道。 “劳你久等了。”元少晴点点头，便随着柠黄进了门。 门对面便是窗。视野果然十分开阔，繁华街市中的人与物，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此时太阳已开始西沉，渐渐变成金色的光辉，均匀的落在大地上，将一切事物都染成了暖色。 “真好看！柠黄，我要做个色彩速写。”元少晴见了美景，心生欢喜，连忙吩咐道。 柠黄应了一声，便将画架旁元少晴用惯的画箱打开，将颜料盒，松节油，画笔，调色板，油壶，洗笔壶，画刀，调色刀，刮刀等等物件，一样样的拿了出来，放在了画架旁的红木桌子上。 普兰也走上前来，麻利地把一张处理好的画布绷在了画架上。而元少晴正趴在窗台上，沐浴在一片金光里，望着远处出神，构思着画面。 待她着手画时，已是胸有成竹。下手精确地选了几个颜色，自信地调完色后，元少晴开始快速而坚定地用大笔直接在画布上铺大色块，着眼整体，抓大关系。 风景速写便是如此，漂亮的光线稍纵即逝，手脚必须要放快些。 …… “柠黄，换支小笔给我！” “普兰，白又没了，再拿一盒白！” 听着隔壁雅间隐隐约约的声音，端坐着的美少年那冠玉般的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极轻极浅的微笑。 “真巧，又碰见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明月照松竹，如流水过山石，清越冷冽——正是流彩斋东家少爷，方才出手极慷慨的赠砚之人，沈鹤行。 皎若玉树，清如山雪，湛若神君，高如冷月——这般风仪，足以令人见之忘俗。 沈鹤行面前的楠木桌子上，正放着元少晴在流彩斋留下的大掌柜小像。 他今日得闲，心血来潮地出来看自己名下的几处铺子，未曾料到，在流彩斋和清和楼都遇见了久闻其名的嘉阳郡主。 “群青，将这小像拿去细细地装裱了。” “赭石，去拿纸笔来。” “诺。”赭石，群青前后声应了，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她这般勤勉，倒是令我也有些技痒。”沈鹤行微笑道。 纸铺开，镇纸压上；墨磨好，颜料露出。沈鹤行将袖子一挽，对着窗外与元少晴所见别无二致的景色，开始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时常听闻，嘉阳郡主对西洋画法造诣颇深。今日倒是凑巧，可以一饱眼福。” 沈鹤行在作画中，又是极轻地一笑，“我竟对这样小的孩子起了些好胜之心，真是白长了这许多年岁。” …… 落下最后一笔，将画笔递给普兰，元少晴伸了个懒腰。 “真好看！” “颜色真漂亮！”普兰柠黄双眼俱是一亮，你一言我一语地赞道。 元少晴看着画布，也颇为满意。 色彩浓烈而通透，空间关系精准，透视老辣，亮部厚重，暗部薄而透，黄，红，金，橘，夕阳的光晕透过因背光而略偏蓝紫色的行人建筑，拉着长长的影子，热闹和欢快几乎要透出画布来。 稍坐之后，元少晴对普兰说道：“咱们回去吧。” 柠黄低声应了，收拾好画箱，又为画布上了快干油。 普兰则是找了清和楼的掌柜叮嘱道：“郡主的画还未干，需在这里放些时日再取回。这个雅间我们暂且包下一月，王府的人没来取画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若是有人碰坏了郡主的画作，唯你是问！” 清和楼掌柜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连连应诺。 因颜料的干燥需发生化学反应的缘故，油画要全部干透，非常慢。元少晴画这幅速写时，因颜色浓烈，便画的厚了些，更是难干，即使已经上过了快干油，但仅仅表面干透，预计都要一周之久。 沈鹤行便是因为知晓油画需静置风干的缘故，才笃定今日可以看到元少晴的画作。 太阳快落山了，元少晴一行人也离开了清和楼。 沈鹤行站在元少晴的画架之后，有些出神地目送着瑞王府车队逐渐远去，在夕阳的光辉中，变成了几粒小小的黑点。 夕阳也轻轻照在他的脸上，在金色的光晕与晚风之中，青丝衣带轻轻飘动，更显得他仙姿道骨，不似凡人，仿佛要羽化登仙而去。 清和楼掌柜欲言又止，满脸焦急地站在他身后，睁大了眼睛，生怕他突然伸手去摸那画。 “真是……后生可畏啊。”沈鹤行慨然长叹。 他虽平日里都是忙于读书进学，但因其祖父沈老阁老的山水花鸟名满天下的缘故，他从小深受教诲，耳濡目染，更是常被许多书画大家称赞天资不凡。自认于书画一道，造诣不浅。 不想今日，竟输给了一个十岁的孩童。 沈鹤行瞧着元少晴的画作，又看了一眼自己方才所作。画中景色虽是同一处，他却自觉远远不如，黯然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正式出场啦！(〃''▽''〃) 第4章 汤先生 寅卯之交，天空刚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元少晴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有点迷糊地任由朱红在她脸上轻柔的动作。 “朱红，昨日不是免了你的活计吗？”洗过脸后，元少晴终于清醒了。 “今日郡主要去汤先生那里，可得穿漂亮点。底下的小丫头们还都笨手笨脚的，奴婢不放心。”朱红笑嘻嘻地说。 “今日您想怎么穿呢？”朱红一边动作，一边问道。 “还是老规矩，照旧就好。”今日要去学画，元少晴对穿什么并没有兴趣，反正最后都会被颜料蹭脏。 她所说的老原则便是前世做职业画师时，常用的主色，铺色，点缀色原则——一个比较鲜亮的主色，一个浅淡的辅色，或一些金银黑白等中性色，最后来一个极惹眼的点缀色，颜色占比依次递减。 因对服装搭配并没有什么心得的缘故，元少晴穿衣打扮遵循的一直是这种很简单的原则。采用蓝白，绿白，红黑，黄绿，粉白之类的经典配色，辅以金银与各色宝石点缀，虽不甚新奇，但绝不会出错。 “诺。”朱红笑着应了，然后挑出了一身嫩绿上衣，白色襦裙为元少晴换上。 “郡主，您今日想梳什么发髻？元宝髻，双平髻，还是十字髻？郡主生的好，梳什么发髻都好看！”朱红一向嘴甜。 “你自己发挥就好。”元少晴懒懒道。 朱红略一思索，下手轻快地梳了一个垂挂髻。 “这是奴婢新学的梳法，郡主看看，是不是很好看？”朱红的双眼亮晶晶的，她一向乐于钻研新技术。 “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元少晴道。 朱红知道元少晴素来对梳妆打扮提不起兴趣，挑首饰时，也不问她，就胸有成竹地从紫檀木首饰盒中挑出了一对金镶红宝的蝴蝶钗。 那蝶翅极薄，戴上之后，说话走动间，便会上下忽闪，轻轻颤动，宝光闪烁间，煞是好看。 “好了！”朱红看着镜子，十分自豪。 镜中的人发丝极黑，肤色极白，齿皓唇朱，目如秋水，一双猫儿眼乌珠顾盼，神采飞扬。神清骨秀，姿色天然，虽年纪尚小，但已经可以窥得长成后的几分风采了。 “传膳吧。”元少晴说，她对朱红的手艺十分信任，并未着意打量镜中的自己。 闻言，钛白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带着托盘进来了。 因要出门的缘故，早膳并不十分奢华，五香仔鸽，糖醋荷藕，玉笋蕨菜，三样小菜并一碟如意卷，一碗白粥也就是了。 元少晴吃了一个如意卷，小菜只动了点素的，白粥倒是喝得差不多了。解决之后，她把剩下的给了下面的小丫头们，便带着普兰柠黄上了马车。 轻车熟路，瑞王府的马车一出门便往东拐，油画大师汤沐恩的住所，是在东城。 玉京城沿袭了前朝旧制，是“东贵西富，北贫南贱”的格局。东边为官员世家的府邸，西边是商贾豪富的宅第，北边平民百姓聚居，南边，多住着些下九流的戏子艺人，分布着玉京城中最具人气的声色场所。 汤沐恩虽是从英吉利远渡重洋而来的天主教传教士，在大齐却官至一品，封光禄大夫。除去西洋画法之外，他在天文，历法，大齐传统典籍，以及火炮制造方面皆有不俗建树，历宣武，承平二朝，始终屹立不倒。他的府邸，自然是在东城。 到了汤府，元少晴刚一下马车，便有侍女笑着迎了上来。 “嘉阳郡主，您每次都是这么早。”侍女白露笑道。 “应该的，总不能让先生等我。”元少晴回答。 一行人欢声笑语地到了汤府前院的画室，待进了门，汤先生却已经站在画架前开始作画了。 听见声音，他便转过了头来。汤先生的长相，本是典型的日耳曼人种，身材高大，金发碧眼，想来年轻时必是个俊朗多情的小伙子。 不过如今他须发尽白，兼之在大齐生活了数十年，耳濡目染的缘故，其穿着打扮，礼仪谈吐，俱是与大齐子民别无二致。只有在近处与他交谈，才会注意到他的眼珠是漂亮的浅蓝色，面部轮廓也比旁人深刻了许多。 “先生总是如此勤勉。”元少晴敬佩道。自她来汤府进学，前五年天天来此，近一年改为三日一次，日日早起，先生却从未比她晚过。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好，嘉阳。”汤先生的胡须很长，几乎看不清表情，但是他的眼睛里，透出了笑意。 “早上好，先生。”元少晴每次来汤府，心情都会变得极好。 她前世做原画时，是野路子出身，刻苦自学了几年，又上了培训班，才进了大厂。她非常明白自己一个人闷头苦画，没有可靠的高手指点是个什么滋味，因此她十分珍惜这一世能和汤先生学习古典油画的机会。 “最近的练习中，有什么疑惑吗？”汤先生问，“嘉阳，其实你的基础已经很牢固，可以尝试着去创作一些正式的作品，或是在技法，画风上做一些大胆的变化和突破。” “先生，我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 “做速写，做练习，我都很得心应手，并觉得自己的积累已经足够。但是只要一准备开始创作正式的作品，便有些瞻前顾后，力不从心，总觉得不够好。”元少晴实话实说。 她的心态一直在自信爆棚——我是学贯古今的大齐第一本子画师，和自我怀疑——我是天底下最垃圾的油画选手之间，从高峰到低谷，反复横跳。 元少晴冒着天大的风险筹备画本子，除了喜欢，以及打算一偿前世的宿愿以外，也有一部分是由于这个原因——一想到要正式构思创作一幅油画作品，她总觉得心里发虚。 “没有人的处女作是完美的，嘉阳。你有些不自信，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这让我感到疑惑。你怎么会不自信呢？你是个天才！在这个年纪，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汤先生的双眼真诚地凝视着元少晴，说道。 “我……”元少晴无言以对，她并不是真的只有十岁，也不是天才——前世今生加起来，她画画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了——这个秘密可没法告诉别人。 所以别人夸她是天才的时候，元少晴总是感到心虚。她是以现代成年人理性的思维方式，和小孩子强大的记忆力来接受训练的，事半功倍。再加之前世的苦练，才达到现在的水平——这实在是一种理所当然，甚至有些不够理想的结果。 “嘉阳，放轻松。你不必想着第一幅作品就要构思的多么完美，多么精致，有多么深刻的寓意……只需要大胆的尝试，是的，大胆尝试。”汤先生轻轻拍了拍元少晴的肩膀，宽慰这个有些不安的小女孩。 “我也会有瓶颈的时候，那会让我心烦意乱。这时可以做一些不同的，新奇的，有趣的尝试，放松心情，让自己的思路开阔起来。” “我的选择是画中国画。你知道的，虽然除了你以外，玉京城中能欣赏西洋油画的人并不多，但我却是可以欣赏，并系统学习了大齐传统国画的。”说到这里，汤先生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不得不说，大齐传统国画真是一座宝库，我尤其喜欢山水和花鸟。” “画油画，画中国画，用画油画的方式画中国画，用画中国画的方式画油画……在两种熟悉的绘画方式之间互相切换，肆意遨游，观察它们碰撞出的火花，带来的灵感。” “这是我的方法。你也可以试试，或者选择一样你熟悉的东西，用它来给你的绘画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汤先生将自己的经验倾囊传授。 元少晴听了，觉得仿佛豁然开朗，又仿佛隔着一层。不过，她也可以像汤先生学习，在油画，和自己前世熟悉的原画，或者漫画的技法之间来回切换，寻求突破。 本子的正稿，必须要尽快开始画了。她现在有点心血来潮的预感，也许本子就是她突破目前瓶颈的关键。 “谢先生教诲。”元少晴感激地说。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汤先生笑了，“那我们正式开始吧。” 说完，他拍了拍手，一名拈着一小枝海棠的侍女从门外走了进来，向两人亭亭玉立地行了一礼之后，就站在了光线最好的雕花窗户前，摆了个低首嗅花的姿势站定。 “白霜姐姐做模特，摆姿势，越来越在行了。”元少晴笑道。 “是啊，熟能生巧。”汤先生附和。 元少晴在汤先生这里的学习，经过静物，石膏，人像，风景等写生基础训练，先素描，后色彩，功底扎实无比，近年来已经可以时常与汤先生一起画模特了。 二人说话间，柠黄已经开始为元少晴做起了画画前的准备工作。打开画箱，拿出画具，然后将一张绷在画框上，早已做好底的画布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了画架上。 一切就绪之后，元少晴与汤先生便开始了各自的工作。 元少晴用的是直接画法，用炭笔起了大致的素描稿之后，便开始铺大色块。这是她上一世带来的习惯，喜欢一步到位。而汤先生采用的是正统古典油画的间接画法，用褐色起稿，画好之后，还会一层层罩染。 元少晴画了一段时间，铺好了大的色彩关系之后，才开始深入刻画了不久，光线就开始变了。 二人停了下来，白霜也终于得空休息，这幅画便暂时告一段落，留着以便下次继续了。 在这之后，汤先生指点了元少晴几句，又做了一次风景速写，直到天开始擦黑的时候，元少晴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侍女们回府。 第5章 狸奴玉婢 第二日，刚用过早膳，元少晴便坐在了画室里。 在流彩斋买的画具颜料早已送到，正堆积在一旁的红木桌子上；历时三个月精心准备的细致草稿，和大量的猫咪写生，姿势参考，以及素描小稿，也已经在旁边堆成了厚厚一沓；柠黄和普兰正在站一旁，心无旁骛地做着绘画前的准备工作。 昨日刚从汤先生那里回来，她便有些急不可待，但是由于天色已晚，只好早早入睡，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 是的，元少晴打算今天正式开始画本子的正稿！ 唤柠黄磨墨，元少晴将前日在流彩斋买到的勾线笔一一试了一遍之后，终于挑到了一支笔锋大小长短合适，软硬程度趁手的狼毫勾线小笔。 随手抽出一张玉版纸，在上面随意勾画，点点涂涂，只觉圆转如意，得心应手，元少晴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试颜料。将数十个品种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颜料盒一一打开，画在纸上，观察其厚薄，鲜艳程度，以及干透后的变色程度。直到午膳过后，元少晴才在颜料堆中挑选出了最符合自己心意的一套。 质地厚而颜色鲜艳，覆盖力强，干后不变色，十分适合元少晴反复精细刻画的习惯。 其实本来用水粉颜料纸笔是最合适的，但是在这偌大的玉京城中，会购买西洋画具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若当真用了，无异于自报家门。 着普兰将颜料的品种记下，以备日后再次购买，然后令柠黄将一刀玉版纸尽数裁成合适的大小，堆成厚厚一沓。 接着借口自己需要安静的作画环境，支开普兰柠黄之后，元少晴才真正开始画画。 初次下海，为了迁就古代人的接受能力，以防步子太大扯到蛋，元少晴并未将现代本子中诸位老师强大的分镜技法和重口味元素一股脑的加进来。 经过仔细思考，权衡利弊，她在格式上保守地选择了传统的小人书格式，一页图配几行文字，只在画风上做较大的突破。等到以后出的本子多了，有了固定的读者群体，再视情况做进一步的大胆尝试。 在本子的剧情上，元少晴也是选择了以大齐传统的书生鬼狐故事套路做框架，然后填入现代网文中久经考验，屡试不爽的逆袭打脸内容，最后点缀上现代人喜闻乐见，老少咸宜的猫耳女仆元素。 元少晴初步将它命名为：《狸奴玉婢》。 剧情是这样的。 玉京城一个世家豪族之中，有一位庶出的三少爷李华，他生母早亡，嫡母不慈，父亲冷漠，兄弟疏离，平日里尝尽人情冷暖。 不过他天资不凡，过目不忘，极有读书天赋，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发奋苦读，考得进士功名，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扬眉吐气。 不料运数不佳，一连两次乡试都被分在了臭号，臭气熏天之下，发挥不佳，名落孙山，直到弱冠之年才只得秀才功名。 李华心中苦闷，于是在书房之中借酒浇愁。正是酒酣耳热之际，一只浑身雪白无瑕，煞是可爱的小猫咪从窗外跳了进来，轻轻落在了他的面前。 猫咪的可爱抚慰了李华孤寂的内心。他很快便对这只小猫爱若珍宝，精心地养在身边，并因其洁白如雪，玉雪可爱，取名为“白玉”。 白玉的性格十分黏人，李华读书时，它就跳上他的膝盖；李华吃饭时，它便试图跳上桌子；李华睡觉时，它也要钻进被窝里一起入眠。日日相处，主宠感情渐深。 一夜，李华搂着白玉睡的正香。恍惚间，他觉得白玉的身体不断的发热，睁眼一看，一股白气升起之后，他怀中的白玉竟已变成了一位花容月貌的绝代佳人，美貌中透着一丝懵懂，甚至还长着可爱的猫耳猫尾巴。 白玉看见李华醒了，便高兴地像往常一样往他怀里扑。夜深人静，温香软玉在怀，李华要是把持的住，他就不是个男人。 第二日一早，云消雨散。从此李华的书房里少了一只白色的小猫，多了一名叫做白玉的美婢。 李华与白玉温存几次之后，竟觉得自己往常不懂的问题迎刃而解，天资更上了一层楼。问过白玉之后，得知这是二人双修产生的好处，有百利而无一害，李华更是越战越勇。 清晨时分，艳阳高照，残阳如血，月上柳梢；芙蓉帐里，红木桌上，紫藤架下，海棠树旁，荷花池中……无时无刻，这里那里，这样那样，播云布雨，二人做尽了不可描述之事。 在这之后，李华的天赋越来越高，学问越来越好，势如破竹地通过了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打马游街，春风得意。 念头通达地接受了父亲的震惊，嫡母的不甘，兄弟的嫉恨之后，李华便拜祭了生母，然后八抬大轿迎娶了白玉进门，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剧情，放进大齐的话本，戏剧，评书里一比，并不显得如何大胆出格，反而是有些小清新的味道。 不过，元少晴并没有打算用剧情和大齐的文学作品硬碰硬。她的挑战目标，是春宫图。 在大齐，所有的春宫图都是单幅，或者套图。虽然每张图中或许会有些历史典故，人物背景，但是还从未有人用一整套连贯的图，配上文字，讲述一个完整的有头有尾的故事的。 虽说大齐早有小人书，也有春宫图，但是好像从未有人将这两样东西结合起来，许是读过书的人不屑于做这东西，觉得有辱斯文吧。 换句话说，大齐，没有过本子这个东西。还没成型的《狸奴玉婢》，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本。 也就是说，即使画工一般，只要抛出“本子”这个创意，便能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石激起千层浪。就是只赚那些有钱有闲公子哥们的钱，也能赚的盆满钵满了。 但是显而易见，元少晴所求的，并不是赚钱。为实现了前世的梦想，为了突破今生的瓶颈，她都要全力以赴。 她拿出早已画好的草稿，重新翻阅了一遍。 虽然用文字叙述的剧情中，开车的篇幅并不多，但是画成本子…… 清晨时分，艳阳高照，残阳如血，月上柳梢——等等时间；芙蓉帐里，红木桌上，紫藤架下，海棠树旁，荷花池中——等等地点，都有着数量众多，不厌其烦，淋漓尽致的描绘。 元少晴这一世，人体基础极其扎实，所以画面中，人物动态自然，肌理分明，空间感合理，透视老辣。若是不慎被小姑娘瞧见，只一眼也会让其面红耳赤。 最后定好的草稿有整整七十二页，足足有一大半，都画着令人兴奋的内容。 当时的筹备做的很扎实，文案已经全部写好，画面也做了详实的素描，光影，配色，以及背景。正稿只需要用心誊一遍文字，再重画一遍配图，把完成度做的极高便可。 元少晴拈了一张玉版纸来，把草稿放在了旁边。 她先用炭笔对照着轻轻打了型，然后提了勾线笔开始勾线。 因是用的软笔，兼之元少晴手腕有力，功夫深厚，稳如磐石的缘故，线稿看上去细致入微，结构严谨，又流畅自然，粗细得当。便是将这线稿只作为白描来看，也是极上乘的作品。 线稿完了，元少晴把它放在一边晾干，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画起了下一张。 在这之后，除了吃饭，睡觉，去和汤先生学画之外，元少晴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这件事上。这令瑞王和王妃颇有微词，强拉着元少晴去东市逛了一圈才罢休。 这些东西没法见人，元少晴必须事事亲力亲为，是以，足足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她才将七十二张线稿尽数画完。 接下来便是上色。元少晴仔细地调了颜料，在空白的纸上试好，并用笔记下颜色配比之后，才在画好的线稿上下了笔。 上了一层底色，又上了一层大阴影，然后——对着草稿上做好的光影，细化，细化，再细化。 皮肤，头发，丝绸，等等物品，质感都要表现出来；眼珠和头上珠翠，都要画出玻璃球般透明的效果；猫咪“白玉”的毛发，受光处要根根分明；树荫下的光影斑驳处，光斑的边缘要加一抹橙色，远方和背光的阴影处要偏蓝…… 最后，元少晴拿出在流彩斋订制的好东西——掺了银粉和铅粉的白色颜料，在嘴唇，皮肤，汗珠等等受光的地方，点上高光，这才满意地搁下了笔。 这张图已经足够精致，没有做出来的细节，也是因为画幅所限。 用传统国画的颜料纸笔，却画出了前世数码绘画般的效果，元少晴心情大好，继续画起了下一张。 过去了足有快二十天，瑞王与王妃急的都快要杀进画室的时候，上色终于完工了。 接着便是最后的收尾环节。 元少晴将提前誊写好的配文纸条，用浆糊小心地贴在了专门留下的空白上。待干了之后，用针线将这七十二页纸装订了起来，然后配上了低调朴素的封面。 大齐前无古人的第一个本子——《狸奴玉婢》，大功告成！ 第6章 西洲印社 元少晴小心地翻阅着刚出炉的本子。 结构精准，姿态丰美；肌骨有力，塑造细腻；透视到位，表情生动；画风美型，光影与场景更是透着梦幻般的感觉。 虽是以花枝、落叶，帷帐、纱帘，衣带、发丝，甚至是光斑树影等等事物，隐约而巧妙地遮了关键部位，但此时有码胜无/码，更多了一份引人遐思的含蓄美感，美而不俗，艳而不淫。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除了缺少分镜、对话框和漫画符号之外，仅仅只看画风、结构与剧情，就是放在上一世，也已经称的上是一名强大的本子画手了！ 得偿前世夙愿，她心里开心的很。 细细欣赏了一番自己历时一个多月才终于全部完成的杰作，然后将它用白绢小心地包了起来，收在怀里。 算了算时辰，元少晴走出了画室门，吩咐道： “柠黄，守在画室门口，装作我还在里面画画的样子，不许让任何人进入。” “记住，我没有出去，一直在里面画画，懂了吗？” “诺。”柠黄应了。 然后唤了普兰过来，二人专走府中人迹罕至的角落，一路行色匆匆，快步赶往瑞王府后院的角门。 “普兰，你是我的人，对不对？” 因接下来要做的事十分出格的缘故，元少晴小心地问道。 “奴婢对郡主之心，日月可表。”普兰神情郑重道。 “今天的事情万万不可告诉别人——就是父王，母妃，大哥，二哥，也不行！”元少晴脸一板，严肃道。 “诺。”普兰低首，干脆利落的应了。 瑞王妃近年为了锻炼元少晴的御下之道，特意将观月楼中大小丫鬟婆子的身契，通通给了她。是以，元少晴才是掌握观月楼下人身家性命，生杀大权的人——即使她平日里出手大方，不爱摆小姐架子。 元少晴在几日之前，便开始筹划今日外出之事。普兰沉稳持重，口风极紧，是唯一被她选中同谋此事，并以重利相诱的侍女。 普兰虽觉此事十分惊世骇俗，但因自己全程参与的缘故，又对重利动了心，与元少晴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得一条道走到黑，对她言听计从。 二人顺利地走到了角门附近，一路上都没被人瞧见。 角门虚掩着，守门人不知所踪。这是昨日便由元少晴计划，普兰亲自安排好的：以银子开路，让守门人在今日这个时辰出去“解手”。 出了角门，门口已有两名衣着寻常，面容普通，眼神却利如鹰隼的高大男子等着。 “郡主。”两名男子拱手道。 “嗯，咱们走吧。”元少晴点点头。 瑞王曾特意在军中寻来一队护卫，许重金签了身契，并亲手交到了元少晴的手里。平日里，这些护卫都是混在府中侍卫里面，随侍在马车左右，以备不测。 而这两人便是那队护卫□□夫最好，机变最快的。今日他二人在角门外候着，自然也是元少晴的手笔。 汇合之后，四人直往巷口走去。 路过一处民居时，元少晴与普兰便拐了进去，两名护卫仍是在门口等着。过了不到一刻钟功夫，里面便走出了一位少女并一个小男孩，俱是普通人家打扮。 元少晴与普兰进入这处早就准备好的民居之后，便脱下了身上的金银珠翠，绫罗衣衫，换上了早先预备好的木钗布裙。元少晴更是因自己年纪还小，尚未发育，便做了男童打扮。 到了巷口，已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着。 元少晴与普兰进了车厢，两名护卫一个去赶车，另一个也一并去了车辕上坐着。 “驾！” 驾车的护卫轻斥，很快马儿跑了起来，马车启动了。 听着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元少晴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怀里的本子，心中兴奋与期待并存，还隐隐有那么一丝生怕东窗事发的惧怕。 殚精竭虑地做了这许多准备，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去处。 西洲印社，是玉京城内格调最高，规模最大的一家春宫印社，旗下有围绕春宫图与不可描述文学的收售，寄卖，制作，刻印，发行等多项业务。 这虽是个有些见不得光的行当，但根据坊间传闻，西洲印社背后是有大靠山的，并且，似乎与大齐第一印社——青山书局——有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但西洲印社向来给钱痛快，从不拖欠画师与小说家稿费，却是在圈内有口皆碑的。是以，有许多穷困潦倒，家境艰难的文人士子为生计所困，暂且放下读书人的体面，隐去真实姓名，为西洲印社供稿。 元少晴的计划，便是利用了这一普遍现象。 到了西洲印社，元少晴只带了两名护卫进去，着普兰留在马车内等候。这地方，毕竟不适合未婚的女子进去——元少晴因是做的男童打扮，所以不在此列。 店面整洁，装饰清雅，店内无论是客人还是掌柜，脸上都带着和煦的笑容；更有三两好友结伴而来，静静翻阅着书籍，小声地友好讨论，其乐融融，气氛极佳。 只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西洲印社里，究竟卖的是什么东西。 元少晴刚一进店，便有客人笑着嚷了起来： “掌柜，你家印社的名气，如今可是越来越大了！连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孩崽子，也慕名而来了！” 话音未落，店铺各处便立时响起了几声此起彼伏，嘻嘻哈哈的玩笑声。 两名护卫忙看向了元少晴，生怕她脸皮薄，被调笑之下，心生不悦。 不过元少晴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女孩，这种程度的玩笑于她，不过微风拂面。她丝毫不受困扰，神情自然，从容不迫地走到了放置春宫图册的书架旁边。 ——先看看市面上春宫图的普遍水准，好对自己的本子有个大致的定位，然后再与这西洲印社的老板谈生意，不打无准备之仗。 旁边的锦衣青年见她一个小孩，一进店便径直向春宫图册走了过来，丝毫不为他人言论所困，觉得十分好笑，便开口逗她： “小孩，你还挺有眼光的！这个书架上，放的全是卖的最火爆的稀罕货色，都是极精致的大画师手笔，很香艳的。” “都是哪几本卖的好？”元少晴回头看他，好奇问道。 既然他主动介绍，元少晴便洗耳恭听了。她对于玉京城本土的春宫图市场，的确所知不多。 “卖得好的，那可就多了，西洲印社的春宫图册，就没有卖的不好的！不过卖的最好的，还是要数隐月庵主人的《桃花艳史》，一蓑翁的《云雨缘》，和烟波散人的《春灯谜史》了，这三本都卖疯了！对了，还有《一夕缘》，《文武香球》也卖的不错。” 锦衣青年详细说道。他觉得这小孩特有意思，脸嫩得很，做派却老成，于是忍不住便多聊了几句。 元少晴闻言点了点头，便在货架上找起了锦衣青年说的那几本图册。不料找了又找，竟是遍寻不到。 “我说了，这几本都卖疯了，西洲印社印了三版，每次一出来就被哄抢干净，还有许多人没能抢到，货架上哪里会有呢？”看着元少晴寻找的背影，锦衣公子的语气有点得意。 “听兄台这语气，定然是抢到了无疑。不知可否借与小弟一观，让小弟开开眼界呢？”闻弦歌而知雅意，元少晴很光棍地请求道。 “哈哈哈哈，小兄弟，有眼光！在下手里确实是有的，借你一观又何妨？”锦衣青年哈哈大笑。 说罢，他向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便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几本用白绢包裹的图册，递给了锦衣青年。 “你看看，不愧是大师手笔啊！那动作，那姿态，啧啧啧！”锦衣青年伸手接过图册，宝贝似的递给了元少晴。 元少晴伸手接了，打开之后，仔细地全部翻阅了一遍，然后胸有成竹地将其还给了锦衣青年。 ——果然，这几本代表着大齐最高水平的春宫图，与自己前世所见的水平十分接近。画工虽然精细，但是十分平面，毫无透视可言，人体结构更是一塌糊涂。更不用说剧情了，只是一组背景类似的套图，根本没有剧情。 对于前世见过许多小黄兔，小黄本，阅尽千帆，撸点极高的元少晴来说，甚至不能引起心中的丝毫波澜。 “怎么样，小兄弟？是不是大开眼界？”锦衣青年用献宝般的语气，与有荣焉地问道。 元少晴闭口不答，而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不好？”锦衣青年见元少晴不答，笑容渐渐消失。 “不过如此。”元少晴心中笃定，实话实说。 “不过如此？我好心借阅于你，你却吝于一句赞美之辞，真是不识抬举！难不成，你见过比这更好的春宫图册？” “笑话！翻遍整个大齐，都不可能会找到比我西洲印社还要好的春宫！” 锦衣青年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冷冷道。盛怒之下，他口不择言，竟是暴露了自己与西洲印社之间很有些干系。 “不错，我确实见过。”注视着锦衣青年，元少晴微微一笑。 第7章 枕梦生 “不错，我确实见过。” “原来竟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小兄弟可否将那远胜西洲印社的图册拿出来，给在下开开眼界？” 锦衣青年面色已完全冷了下来。他心中十分怀疑这小兔崽子是别家印社派来砸场子的，未曾发火，只是由于修养甚好而已。 “二位客人，有话好好说……不如到里间吃口茶，消消气！” 见二人之间的气氛很是有些剑拔弩张，西洲印社的掌柜仿佛是怕他们在店里吵起来影响生意，于是上前来做和事佬。 此言正中元少晴下怀，她从善如流地应了，然后便跟着掌柜的脚步，往招待贵客的里间去了。锦衣青年见状，冷哼一声，只得跟上。 到了里间门口，掌柜的将元少晴好声好气地让了进去，便站定在了门口。 等锦衣青年过来之后，掌柜的连忙向他拼命使眼色。锦衣青年见状，不情不愿地微微点了点头。 待他二人也进来之后，元少晴便笑了起来，拱手一礼道： “方老板，刚才真是对不住。” 元少晴在来西洲印社之前，曾听闻西洲印社与青山书局之间很有些干系的坊间传言，便命手下护卫悄悄地调查了一番。 她派去的那名护卫，以前在军中正好干的是斥候一职，专业对口，不但超额完成了任务，将两大印社之间的关系调查的清清楚楚，甚至还将西洲印社印社的老板——也就是这位锦衣青年——的画像带了回来。 原来，玉京城西洲印社的东家，这位方小老板，便是扬州城青山书局的东家，方大老板的嫡幼子，在家中十分受宠。 方公子素来对春宫图十分迷恋，收藏丰富，博览群图，对天下名家画手如数家珍。即便是如此，他也觉得远远不够，深以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必要将这些美妙的图册，精刻细印之后，与天下人同赏才好。 然后他便向方大老板要求，让青山增加刻印售卖春宫图的业务。可想而知，向来做的都是四书五经，士子文集之类高雅生意的方大老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并将其痛斥了一通。 一气之下，这方公子便离开扬州，来到千里之外的玉京城，创办了西洲印社，摇身一变成了方老板。家学渊源，真诚热爱，又聪敏勤勉——三者兼备之下，方老板干的着实不错。 “原来你知道是我？” 着锦衣的方老板闻言一惊，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了这小兔崽子的圈套——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必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吸引自己的注意，好哄抬身价。 不过，这小子语气如此托大，他还真是被激起了兴趣，十分想看看，那所谓远胜西洲印社的图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望方老板见谅,小子也是走投无路，方才出此下策。”元少晴见目的达到，于是语气和缓下来，带着歉意说，“小子如此言论，实在是事出有因。” “这套春宫图册，乃是一位极有学问的先生托付与我的。这位先生虽家境贫寒，但年纪极轻时便有秀才功名，书画都是极好的，只是天妒英才，由于身体羸弱，未能再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些年他父母接连去世，只留下他孑然一身，又没个赚钱的营生，现今已是家徒四壁，家中无米下锅，过的十分潦倒。实在走投无路之下，这才……画了这一册春宫。” “先生极要脸面，因与我有些师徒之谊，便托付于小子且换几个钱使。小子虽孤陋寡闻，但也知道西洲印社的方老板一向诚信，给画师的稿费也是玉京城内的头一份。” “先生人品端方，虽艰难度日，但因小子家里也不富裕，便免了我一半的束脩……为报答先生的恩情，我便提前认了方老板的面容，再来西洲印社找您一番做作，只想……为先生多换些钱。” 元少晴低着头，沉声将一早便编排好的《狸奴玉婢》“作者”的身份来历，娓娓道来。她之前为这个身份已让人做了十足准备，自认无懈可击。 她如此做，乃是由于这世道对女子有诸多限制，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的缘故，只得捏造出个莫须有的落魄秀才，将本子作者的身份安在他的头上，然后刻意在方老板和掌柜的面前把这身份过了明路。这一番做戏，非是故意骗人，实属无奈之举。 “这便是先生所作的图册，请方老板与掌柜的过目。” 说罢，她拿出怀中用白绢仔细包裹的本子，小心地解开，双手递给了方老板。 方老板闻言，脸色便和缓了许多，在衣摆上反复擦了擦双手之后，才将那册子轻轻地接了过来。 他对春宫图的爱，可谓比真金还真，一听说这册子乃是饱学之士初次下海所做，便立刻起了敬意和兴趣，恨不得焚香净手，沐浴更衣之后，再细细品味一番。 “《狸奴玉婢》？不错不错。”方老板先是打量了一下封面，然后评价道。因其见多识广，博览群书，所以看了书名便对里面的内容有了大致的猜测。而娇奴美婢，红袖添香的题材，正好就是他平时比较感兴趣的一种。 兴致勃勃地刚翻开第一页，方老板的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这样的画风，他从未听闻！ 光影漂亮的如同梦境，色彩鲜艳清透，场景美轮美奂，而画中人的发丝与肌肤仿佛能触手生温，面容秀丽而生动，睫毛历历可数，甚至还能看见脸上的红晕和汗珠！人物穿着的丝绸，衣裙，佩戴的金玉，珠宝，材质清晰可辨，在阳光下或柔和或闪耀，透着淡淡的光晕。 “这，这难道是将西洋画法融入了大齐国画之中？”然后，方老板瞳孔扩大，屏住呼吸，表情又惊又喜。 既然是喜好春宫，出身商家、博闻强记的方老板自然对西洋画中的人体艺术也有所涉猎。不过他虽能欣赏结构分明，热情大胆的西洋油画，但是却对画中那些金发碧眼，身材高大丰满的外国女子并不十分喜爱。 但是眼前这本图册的画风，既有西洋油画的扎实人体结构与细腻塑造，又兼具大齐国画的意境与风雅，而且造型极具美感，颜色如梦似幻，姿势浪漫热情——这，简直就是梦中情画啊！ 方老板激动地泪流满面，连忙将图册轻轻合上，收入怀中，准备拿回家去细细品味。 虽然眼前这小崽子说话很讨厌，但是也算是尊师重道，颇有品味，情有可原了！抱着图册，方老板心里美滋滋的。 接着他连忙整了整衣襟，正了正发冠，然后拱手正色道： “先生果然大才，如此画技，已是自成一家！不知方某是否有幸知晓先生尊号？” 方老板做这一行已经有些日子了，十分清楚这些因缺钱而捏着鼻子下海的文人们有多么清高。画这些东西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披着马甲，于是他便直接问了名号，而非真实名姓。 “枕梦生。”元少晴笑道，“先生说若是有人问起，便如此回答。” 方老板微微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 “我晓得了，以后枕梦生大师的画作，若是只给西洲印社供稿，便会享有我西洲印社最高档次的待遇——一张图三十两白银的润笔费，并享有刻印刊行之后，总利润的二成分红。” 为了把实力强大的画师和西洲印社牢牢绑在一起，方老板出手一向大方得很。 “这册子一共七十二页，便是两千一百六十两银子。” 说罢，方老板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银票，飞快地数出了合适的数目，伸手递给了元少晴，“你点点。算术若是不好便慢慢地数，莫要说方某骗小孩子的钱。” “不错。”元少晴果然细细点了一遍，然后笑了起来。 自她来到这大齐朝，虽平日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顶尖的好东西，但还未曾亲手赚过一枚铜钱。今日重操旧业，靠手艺又赚了银子，竟好似应届生第一次领工资一般，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然后便是刻印发行，其中的事情我一一说与你听，你可要牢牢记住了，回去要如实告诉你家先生。”方老板又道。 见元少晴点头之后，方老板满意地继续：“我会安排两批熟练的画师临摹枕梦生大师的作品，制作出两种不同水准的精装画册；同时令匠人制作雕版，以备大批量印刷。” “首先，将第一批质量稍次的临摹画册放在店里，仅供观看，并明言只得真正原版的三份神韵，用以打响名气；然后待雕版制作好之后，正式上市，大量售卖，并同时推出高手临摹的精装版。” “据我估计，待临摹版完成，最少也要一月之后，雕版与精装版更是至少要三月之久。” “不过，以《狸奴玉婢》的质量，面世之后定然会大卖特卖的！”方老板双眼发光。 “至于枕梦生先生的二成分红，便是雕版与精装版上市之后结算。”方老板说罢，便提笔细细写了契书，按了手印，然后吹干塞给了元少晴。 “把这个拿给枕梦生大师，让他按了手印，再拿给我。听懂了吗，小孩？” “我知道了。”元少晴勾唇一笑，点头道。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有人在看吗_(:з」∠)_ 第8章 收尾 走出西洲印社之后，坐在了回去的马车里，元少晴心中仍是残余着强烈的兴奋感。 在古代，瞒着所有人，自己悄悄画好了本子，并且成功卖给了印社——真的好刺激！ 马车轻快，不知不觉中元少晴四人已经回到了来时换装的那处民宅。将华贵的衣物首饰换回来之后，元少晴从被“枕梦生”委托卖画的学生，摇身一变，又做回了嘉阳郡主。 回了王府，给瑞王与王妃请安，见他们也并无任何异样，元少晴长长舒了口气。 计划圆满成功！现在，到了对普兰以及两名护卫兑现承诺的时候。 元少晴并不是真正不懂事的小孩子，十分明白，普兰他们这次协助自己“胡作非为”，究竟承担了多大的风险——很显然，这里是封建社会，若是事情败露，被王爷王妃发现，自己作为郡主，并不会受到什么伤筋动骨的惩罚……而作为下人，普兰他们，很可能连性命都要丢掉。 因此，她早在前往西洲印社之前，就对他们陈明了利害。富贵险中求，在泼天富贵与掉脑袋的风险之间，普兰与两名护卫也做出了孤注一掷的选择。 “普兰，这是本郡主之前许给你的千两白银的银票，放奴文书，扬州城内的房契，以及一百亩水田的地契，你且收好。” “晚膳之后，我便会找大哥私下说话，再提一次为你寻找有功名在身的夫婿的事情。事成之后，你便回家备嫁，不要再回王府。” “等你出嫁了，便带着银票地契，与夫婿远走高飞，前往扬州——我怕夜长梦多。” 元少晴打开了自己的小金库，清点完毕之后对普兰说道。 是的，千两白银，放奴文书，房契地契，如意郎君——这就是元少晴给普兰提供的香饵：超脱自身所在阶级的机会。她怎会不答应呢？ “奴婢叩谢郡主大恩，只是舍不得郡主……”普兰闻言，忙忙地上前谢恩。 “快起来吧。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冒了这样大的风险。”元少晴摆手打断道。 “郡主，您莫要如此说话！若是换了旁人，主子做事，哪会管我们下人的死活！”普兰并未起身，反而将身子伏地更低。 “是啊，郡主，小人以前在军中，便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生里来死里去的，您很不必放在心上。”旁边的一名护卫也说道。 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时就能改变的。元少晴摇了摇头，突然十分庆幸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足够高贵，并且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给了两名护卫与普兰同样分量的报酬，写了放奴文书之后，一名护卫当即便离了府，拿着银子自去外地闯荡。 另一名护卫，名叫李成的，却是毛遂自荐，留了下来。 “郡主，小人斗胆一言，您要时常与西洲印社联系，但若是次次亲自前往，十分麻烦。小人愿为郡主分忧，代劳琐事。”李成自告奋勇道。 元少晴也觉得这主意十分不错。自己终究是不方便常常往西洲印社去，即便是可以乔装打扮，瞒天过海，次数一多，也难免有泄露的风险。 而这李成，已得了自由身，却愿意继续为她做事，目的着实不难猜测——赶了一回车，便得了这许多银子，那若是长久合作下去呢？ “你说的不错。不过，这次你不再是王府的奴仆，而是良民，我与你便是合作关系。既是合作，便要有福同享。这样吧，西洲印社给枕梦生的稿费和分红，你我五五分成。” 元少晴果断道。她画本子，为的并不是稿费，能用钱财将这李成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永不泄密的话，值得。 “谢过郡主！”李成大喜，忙跪下谢恩。 “还有，帽子胡同里头，右手边往外数第七家的宅子，也是你的了。从今天起，你就住在那里。宅子里的身份文书，笔墨纸砚，也归你使用——以后，在西洲印社，你就是‘我’的哥哥。” “一应杂事，皆由你处理。若是旁人问起枕梦生，只说他极要脸面，不方便透露身份便是。” “这是刚才西洲印社方老板写的契书，你摁了手印，便拿去给他吧。若有事，我自会命人去找你，平日里，为避人耳目，无事便不要往王府来了。” 元少晴掏出契书，吩咐道。 “诺。今日之事，小人定会烂在肚子里，天上地下，你知我知，若有泄露，便叫我不得好死！”李成道。许是做过斥候的缘故，他十分机灵。 “下去吧。”元少晴摆了摆手。 终于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元少晴长出了一口气，便躺在了榻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猫咪煤球和雪球柔软的皮毛，完全不想动。 到了晚膳结束，元少晴便去找了她大哥——瑞王府世子，元少明——将给普兰找夫婿的事情略提了提。 “我确实是留意过，不过普兰的身份差了些，只找到几个秀才有意与她结亲。我从中挑出了两个条件最好的，你且听着：一个家在玉京城，学问很好，家境颇丰，只是年纪有些大了，要找的是续弦；另一个家住扬州城，年纪尚轻，一表人才，学问只是平平，家境也略差了些。” 元少明一经提醒，便立时想起了此事。他对妹妹一向不错，办此事时比较上心，曾经亲自过问。 “等你做了决定之后，我便命人找官媒去提亲。”元少明道，他一向做事有头有尾，十分周全。 “说起来，这种女子婚嫁之事，你为何舍近求远来找我帮忙，不去问问母妃呢？她认识许多京中贵妇，也许能找到家世更胜一筹的年轻男子，也未可知。”元少明突然问道。 “正是因为母妃平日里交往的都是些贵妇名媛，眼界极高的缘故，我才找大哥帮忙的。那些显贵的人家定然不会看上普兰，而那些家境富裕人家的小厮，也配不上普兰。再说，大哥看读书人品行的眼光，我最信任了！” 元少晴眼珠一转，解释道。其实她完全就是做贼心虚，潜意识不敢把此事告诉瑞王妃。 “别拍马屁。”元少明闻言，看了她一眼，笑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回院里安置了。 元少晴在朱红的服侍下洗漱完毕，便抱着两只猫咪躺在了床上。柠黄将帷帐放下之后，几名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元少晴盯着帐子顶上精致的刺绣，胡思乱想了许久，方才入睡。 ……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便是两月余。天气渐渐暖了许多，元少晴已经换上了更加轻薄的春衫，外出踏青了几次。 而普兰在前几日已经嫁了出去，观月楼里又提了一个叫天青的侍女做一等，分管杂事。 平日里，元少晴仍是每隔三日便去汤先生那边学一次画，剩下的时间便自己练习。除了日常的风景人物速写之外，第二个本子的构思也渐渐清晰。 这第二个本子的名字虽暂时还未想好，但是大体的剧情脉络，元少晴已经理得差不多了。 这次讲的是修仙世界中的故事。 玉清大世界，合欢宗最底层的男性炉鼎——药渣韩林，在一名高阶女修士疯狂的采补中，精疲力尽，神魂出窍，意外得到一枚仙鼎碎片。 仙鼎碎片中，带着一门极其霸道，可以无视境界高下的单向采补功法——御元宝经。韩林在冥冥中学会之后，立即将御元宝经运转了起来。 方一发功，那高阶女修的脸上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想要从这场采补之中抽离出来，只是为时已晚。 待韩林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那女修当即便跌落了一个又一个小境界，而韩林身上的气息却是越发的强盛，修为不断攀升。 待那女修重新成为凡人之后，韩林才冷笑着将其灭了口。而此时，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那女修最开始的境界。 接下来，韩林便强势崛起，在仙鼎碎片和御元宝经的辅助下，开始了他强势的龙傲天推土机生活——遇人采人，遇鬼采鬼，遇妖采妖，男女不忌。韩林一路采过来，修为越来越强大，飞升到仙界以后，更是人鬼妖仙魔佛，六道众生，一视同仁，一个都不放过！ …… 后面的剧情，元少晴暂时还没有想好，但是只要一脑补这个本子的具体画面，她便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神秘的微笑。 这个本子，她打算做成长篇连载。由于刻印与面市之间的时间差，她已经开始准备在上一本《狸奴玉婢》的基础上，对这一本的内容进行一些大胆创新。 首先就是连载。在大齐，也许有连载的话本小说，但绝没有连载的春宫。 其次是分镜和对话框。这一本因剧情比较复杂，元少晴觉得是时候引入一些简单的分镜格框来更好地讲故事了。 最后便是题材，大齐虽有些凡人遇仙的传说，但目前还没有成体系的凡人修仙设定。将忘语大神的设定从现代搬运过来，然后再加上一点喜闻乐见的龙阳断袖元素，新鲜又刺激。 至于画风与小人书的格式，暂时保持不变。每次的创新都不能做出太前卫的变化，以防步子太大扯到蛋。 …… 面上带着迷之微笑，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元少晴突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禀告声。 “郡主，李成求见。”柠黄低眉顺眼道。 第9章 洛阳纸贵 “郡主，李成求见。” “让他进来。”元少晴道。原先她吩咐过李成无事不得来王府，今日他却来了，定然是有事。 “郡主，大喜！大喜啊！”李成快步进门，喜形于色。 “那本画册三日前正式发售，现在已经卖疯了!整个玉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馆都在谈论它，全城的老少爷们，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只要是没买到的，都在印社外排着队呢！” 或许是因为能分得卖本子一半利润的缘故，李成的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气。好在他理智尚存，见柠黄等人还在屋里伺候，未曾明确点出西洲印社的大名。 “嗯？”元少晴闻言，心中一喜，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 等了两个多月，《狸奴玉婢》终于刻印临摹完毕，正式上市了！李成带来的可真是个好消息。随即她挥了挥手，屋内的侍女们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好消息。方老板有说什么吗？”屏退左右后，元少晴与李成单独说话。 “启禀郡主，方老板都乐疯了！他一个劲儿地问小人枕梦生先生是否有新作，请他一定要交给西洲印社来刻印发售。”李成兴奋地说。 “这是头三日的利润分成，小人不敢擅专，请郡主过目。” 说着，李成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将银票掏了出来。 “对了，方老板还说，待一月之后，西洲印社例行查账完毕，便与枕梦生先生再次分红。请先生莫要着急，他方老板以诚信为本，绝不会短了先生一文铜钱。” “嗯，我知道了。”元少晴笑道。 “说了给你五成便是五成，你自行数一半银票，便拿去吧。下次不必如此拘谨，我既给你了，就是你的。” “至于新作，已经有了眉目，你一月之后来送分红时，便可交与西洲印社刻印。”元少晴摆摆手，说道。 李成闻言，忙跪下谢恩。元少晴示意他起来之后，李成又将玉京城中的火爆景象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 聊完之后，李成便喜滋滋地数了银票，揣进怀里，然后意气风发地出了府。 李成走后，元少晴便令柠黄备了马车，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 清和楼。 正是下午时分，一大群富贵闲人们正在其中闲聊喝茶，消磨时光，觥筹交错间，一派热闹景象。 “陈兄，你买到‘那个’了吗？”雅间内，一个锦衣玉冠的英俊少年，正把随意玩着茶杯，挤眉弄眼地对旁边坐着的同伴疯狂暗示。 “嗨，别提了！我把手下的大半小厮都派出去排队了，好不容易轮到我，结果竟然已经全卖完了。不要说精装临摹版和临摹版，连雕版的都没了，明日才有新货！” 被称为陈兄的少年闻弦歌而知雅意，无奈道。他一身蓝衫，金环束发，仪表也是十分的出众。 “许兄，你既然这样问，难道你买到了？”蓝衫少年随即眼睛一亮，急切问道。 “本少爷是西洲印社的大客户，‘那个’刚一出来，我便拿到手了。” 锦衣少年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绷着脸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春风得意的表情，只是嘴角却完全不受控制的疯狂上扬。 “让我看看！”蓝衫少年闻言，便飞速扑了过去。 锦衣少年闪身躲过攻击，然后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画册，笑道：“喏，这本雕版的就送给你了，反正本少爷家中还有一册精装版，哈哈。” 蓝衫少年将那画册急切地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边看边说，“说好了送我，你可不能反悔。” “咦？此人的画风，我竟闻所未闻？瞧着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如在眼前一般，与人物画的古法今人法都大有不同。”蓝衫少年刚翻开第一页，便眼前一亮，诧异地叫了起来。 “嗯，算你还有点眼光。”锦衣少年嘴角一勾，开始好为人师地讲解，“我爹说，此人的刻画方式乃是融入了西洋油画的技法，所以才显得如此真实。” “原来如此。”蓝衫少年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只看了一眼，他此刻的心思就已经完全被手中的《狸奴玉婢》所吸引，细细品味精美无比的画面，再一眼扫过短短的剧情文字，手上的画册便一页一页翻了过去，根本停不下来！ 将手中画册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合上，蓝衫少年的眼神有点恍惚，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样，名不虚传吧？有什么观后感言吗？”锦衣少年欣赏完他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幻，笑嘻嘻道。 “枕梦生先生的画技非常出色，人物肌理细腻，十分真实，就连皮肉下的骨骼结构都历历在目；颜色更是如梦如幻，仿佛处于真实与梦境之间的节点。” 闻言，蓝衫少年终于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赞不绝口道。 “看了这一册《狸奴玉婢》，方才知晓，我以前视若珍宝的那些绝品春宫，都是粪土，不值一提！这位枕梦生先生，才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名家！” “我要养猫。雪白雪白的那种。”最后，蓝衫少年斩钉截铁地说。 “有眼光，有品位，英雄所见略同。”锦衣少年频频点头，“我前日刚看完这画册，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家里已经抱回了一窝小猫，都是雪白皮毛，蔚蓝眼珠的波斯名贵品种，性情温顺，粘人的很。” “陈兄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挑上一只，抱回家去养着。”锦衣少年笑道。 “走！。”蓝衫少年是个行动派，话音还未落，便拉起锦衣少年就走。 “顺便给我看看你家里的精装版！雕版已经如此美妙，不知精装版将是何等的引人入胜，真是令人神往。”蓝衫少年边走边说，语气十分期待。 说话间二人便出了清和楼，上了马快速地离去了。 元少晴在隔壁的雅间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金骏眉，带着浅浅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望着二人的背影，略有些出神。 他二人对于《狸奴玉婢》的热衷，并非个例。今日元少晴在清和楼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围绕她亲手所绘画册的讨论已经满满灌了一耳朵。 清高文人，富商，普通市民，甚至是宗室勋贵，世家子弟，无论高低贵贱，贫穷富有，闲谈的姿态粗俗不堪，亦或是矜持含蓄—— 在清和楼这个暖风吹拂，阳光明媚的短短下午，都在谈论同一本画册，谈论同一个人。 《狸奴玉婢》，枕梦生。 …… “老兄，‘那个’看了吗？” “当然看了，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不是我说，真带劲，真好看啊！比以前看过的春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可不是，只要是玉京城里的爷们，谁还不知道？不过现在买都买不到，我还是第一天便去西洲印社排了长队，才侥幸抢到一本雕版的。真想一睹精装版啊！” “别想了，精装版已经被炒上了高价，还有价无市，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等生意人。‘那个’已经卖疯了，西洲印社正在全力印刷，据说第一批雕版已经开始磨损，第二批，第三批还在制作之中。 至于临摹精装版的画师就别提了。以前的畅销春宫画师也被紧急拉来临摹‘那个’了，个个累的像死狗一样。说实话，西洲印社的方老板已经开足了马力，奈何还是供不应求。” “方老板这下可是日进斗金啊……我等远远不及。这三日里‘那个’的价格连涨三次就不说了，就连城里的玉版纸价格都涨了一成，流彩斋也跟着喝了点汤。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竟然连那平日里几个铜钱便能抱走一窝的小白猫，身价也是看涨。” “哈哈哈哈哈，不瞒老兄，愚弟我昨日也是抱了一只回家，那小猫可爱的很，我女儿爱不释手。” “哎，真不知道枕梦生先生是哪位名家大师的别号，功力如此深厚，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不同凡响。” “……” 听着楼下大厅中时不时飘来的闲谈声，元少晴双眼发亮，嘴角忍不住地疯狂上扬。 只可惜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不能光明正大地上前接受读者们的喜爱和赞美，只能一个人在这里悄悄衣锦夜行地偷着乐。 不过这样其实已经足够了。完成了前世画本子的夙愿，并且卖的很好，受到了许多许多人的真心喜爱，还为自己赚了些私房钱……这些已经很让她高兴了。 在清和楼里，元少晴就着众人一波又一波的吹捧淡定的喝茶吃点心，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太阳开始西落，她才带着侍女随从护卫们，心满意足，浩浩荡荡地返回王府。 元少晴一回去便前往太平轩给父王母妃请安，闲聊间，她的大哥元少明，二哥元少时也相继前来。 稀奇的是，一向爱干净，不喜猫猫狗狗的元少时，手里竟然也小心地抱着一只皮毛雪白，双眼碧蓝的幼年波斯猫。 元少明一看见那猫，便了然地勾起了嘴角，然后向元少时投去了心照不宣的目光。 “最近突然想养只小猫。”元少时面色略有些不自然地一红，强行辩解道。 第10章 当世第一 “最近突然想养只小猫。” 元少明闻言，心知肚明，却没有揪着元少时不放，只是但笑不语。元少时的侍女便悄无声息地上前，将那只小猫带了回去。传膳之后，兄弟二人便安静下来，并王爷王妃与元少晴一起，各自净手用膳。 待酒饱饭足之后，元少晴一边用调羹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喝着碗里的鸽子汤，一边支棱着耳朵旁听父兄谈天说地。 大齐朝一贯对皇子皇女的教育十分重视，一向以高官厚禄延请名士大儒，军中好手，海外传教士授文，授武，授理。皇子们也无论严寒暑热，风雨无阻，从开国□□，到先皇宣武帝，再到当今承平帝，莫不是如此。 因此，瑞王父子三人的学问都是极好的。不过元少晴自己却是十分偏科，去宫里上课时，只用心学习武先生和洋先生的课，而一看见那个教授他们四书五经，一口一个“女子应当如何如何……”的老顽固，就想翻白眼，于是上课只听这老先生对典籍的释义，剩余时间，时常走神。 元少晴的学问虽十分一般，但是她对于旁听父兄聊天，很有兴趣。从风物山川，民俗风情，天文地理，海外见闻，再到古今逸事，当世名家，诗文流派，甚至是哲学思辨，历史规律……随便听上一耳朵，也能增长见识，开阔眼界。 此时，瑞王正与世子元少明在谈论当世绘画名家。 “沈老阁老的山水花鸟皆是一绝，尤其是他的山水画，使人如临其境，如闻其香，如听其声，可为一家。”瑞王道。 “清净散人的工笔花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灵动可爱，可为一家。对了，小妹的师父汤先生，虽是西洋画法，却自成体系，有其独到之美，其人像画如揽镜自照，真实无比，也可为一家。”元少明笑道。 “论人物画，枕梦生先生，才是当世名家。”方才只旁听父兄说话，许久不语的元少时突然语出惊人， “其笔下人物形体真实，神态动人，意境高远，塑造手法细腻，兼具大齐传统画法与西洋画法之长，学贯中西，又别出机杼，自成一家，可谓当世第一。” 正在喝汤的元少晴闻言，差点呛住了……她咳嗽了几声，内心又是震惊，又是欣喜。 没想到二哥元少时竟对自己的马甲枕梦生评价如此之高！元少晴虽知道他素来旷达不羁，有魏晋风度，但也未曾想到，他竟完全不在乎枕梦生的“出身”。 通常来说，画春宫图出道的画师，不会被清高的主流文人画圈子所接受。即使是以画过春宫闻名的唐寅，也是先画传统文人画出名，然后才为生计所迫，不得不画的春宫。 因此，元少晴对元少时都有些肃然起敬了。他出身如此高贵，还能毫无门户之见，不拘一格地推崇春宫画师枕梦生，实在难得。 “胡闹！不要在你妹妹面前胡言乱语！画‘那个东西’的画师也能登大雅之堂么？”瑞王闻言，瞪大了双眼呵斥道。 元少晴听了，忙做出了天真无邪的表情，低下头乖乖地喝着自己的鸽子汤，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父王反应如此之快，定然是也看过‘那个’了。”元少时并不慌乱，反而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既是看过，以父王的眼力，定能看出枕梦生先生的人物画造诣是何等的深厚，并非儿子虚言。 先生画‘那个东西’，想来也是为金银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待先生境遇好转之后，便换个名号，重新亮相，以其功力，还怕得不到那些腐儒的认可吗？” “还有些歪理。”瑞王一向豁达，也着实认可枕梦生的画作，于是见元少时所言有些道理，闻言便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第一时间就看了，而且还打算晚上和王妃一起再看一遍…… “不过时候不早了，各自回房安置吧。”瑞王又挽尊道。 元少时微微笑了笑，然后大家各自回房就寝不提。 …… 东城，许府。 古朴清简的书房里，一位发根灰白，目如鹰隼的中年美男子坐在书桌前，一边用手轻轻撵着精心修剪的胡须，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画册。 ——书桌上摆着的，赫然便是精装版的《狸奴玉婢》。 “枕梦生……”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神色有些古怪，似悲似喜，欲笑欲泣。 自己上一次看本子，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四十年？前世的记忆是那样遥远，早已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而他许玉昆，也已经从刚来到大齐朝的一名寻常农家小儿，变成了执百官之牛耳，呼风唤雨，权倾天下的首辅许阁老。经历了连中三元的荣耀，又经历了献庶人之乱的低谷，一生大起大落，许玉昆的心性也早已如渊渟岳峙，泰山崩于前而不乱。 但是，看见这本画风像极了前世所见“本子”的《狸奴玉婢》，他那如上古宝镜一般波澜不惊的心湖，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丝丝涟漪。 这位枕梦生……会是他的同类吗？ 是敌？是友？ …… “大人，有消息了。” 这时，书房门外响起了三长两短，几声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许玉昆纷乱驳杂的思绪。 “进来。”他强行压抑着自己语气中的激动，低声道。 一名面容十分普通，却身形轻健的锦袍人闪身进来，轻轻地带上了门。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许玉昆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呈了上来。 许玉昆闻言，神色一动，连忙拆开了信封，抽出信纸快速阅读了起来。 “竟然是……她？” 捏着信纸，许玉昆心下一松，低声笑了出来。 锦衣卫已经查明，这位畅销春宫的作者，“枕梦生先生”，她的父亲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瑞王殿下，在朝堂上，正好与身为今上心腹重臣的许阁老穿一条裤子。 “我该说后生可畏，还是……不愧是我的同乡？”许玉昆微笑着，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另一名穿越者目前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其父又与自己同为保皇党，无论是从利益还是立场，都不会与自己产生任何冲突，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罢了，既是同乡，便有几分香火情谊。少不得要帮那位小友遮掩上一番，免得她有麻烦……” 许玉昆转念一想，便对着那名锦袍佩刀的锦衣卫耳语了几句。锦衣卫点了点头，一拱手便悄然无声地退下了。 书房中，又只剩下许玉昆一人。他笑了一笑，便又伸手拿起了面前那本《狸奴玉婢》，继续细细欣赏。 “同乡小友虽然年纪尚小，思虑不周，做事有些纰漏，险些漏了行迹……但这手画技，当真是功力深厚。” “啊……本官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看过如此精美诱人的本子了。”前世曾经是个死宅的许阁老，细细翻阅着本子，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 “滋儿哇——滋儿哇——” 窗外的浓荫下，蝉鸣声不绝于耳，混在夏日间熏人的暖风里，让人昏昏欲睡。 元少晴穿着一身颜色清爽，质地轻薄的夏装衣裙，躺在窗边的湘妃竹美人榻上，轻轻抚摸着手边睡的呼噜噜作响的煤球和雪球，懒懒地不想动。 距离《狸奴玉婢》上市已经三月余了，此时正是盛夏。 第一本《狸奴玉婢》开始售卖之后，足足过了一个多月，热度才稍稍减退，回到了平常畅销春宫图的程度。马力全开的西洲印社也终于结束了供不应求，门庭若市的火爆场面。 正巧在这时，刚收到《狸奴玉婢》第一个月利润分红的元少晴，也完成了第二个本子第一话的绘制，将其交与李成，带给了西洲印社。 赚的盆满钵满的方老板拿到之后，如获至宝，当机立断地开始了招兵买马，扩大生产，撸着袖子准备再次大干一场。 第二个本子，最终被元少晴命名为《仙鼎烬》。因这一本采取连载的方式，所以是小印量分批次刻印，且一话只有二十四页，所以西洲印社刻印临摹的时间变得极短，仅仅半月，《仙鼎烬》便正式上市了。 由于题材新颖，格式奇特的缘故，《仙鼎烬》刚一面世，引起的反响比《狸奴玉婢》还要强烈，西洲印社与枕梦生又一次成了玉京城中的当红炸子鸡，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到了今日，《仙鼎烬》已经连载出去了三话，第四话虽还在元少晴手里，却已经画的差不多了。每一话的销量与分红都十分可观，李成每次都开心地合不拢嘴。 精明的方老板也趁热打铁，在修真题材正红的发紫的时候，又找了些落魄文人，写了许多修真题材的话本小说连载了起来，大受欢迎，全城轰动。 借着这一股强劲的东风，方老板都快把生意做到了扬州城，据说连他爹都惊动了。 所有事物都是一片大好，只是，元少晴当初对画本子的一腔热情，却开始有些消退了。 第11章 起点の主角模板 所有事物都是一片大好，可是，元少晴当初对画本子的一腔热情，却开始有些消退了。 当初，刚开始画本子时，除了想要实现前世梦想以外，她还寄希望于尝试不同的画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以求触类旁通，突破在油画上的创作瓶颈。 但是到了今天，元少晴已经画出了《狸奴玉婢》和《仙鼎烬》两部作品，大受欢迎，全城热议，马甲枕梦生一举成名，本子前后加起来更是足足有将近两百页——然而她并没有感觉到油画的瓶颈有任何松动，更有甚之，就连画本子的技法也陷入了停滞状态。 或许是《仙鼎烬》采取连载方式的缘故，元少晴在绘画的时候，已经熟极而流，速度飞快，很快便能完成一月左右二十四页的规定页数。但是，与此同时，她的画风也开始慢慢定型，不再进步了。 这让元少晴感到非常的烦闷——根据前世就了解到的信息，一个画师从刚开始学习绘画到创作前几幅正式作品之间的阶段，属于高速进步期；而开始大量地，平稳地输出作品之后，进步速度便会不可避免地慢下来，进入一段时间的平台期，甚至陷入瓶颈，久久不能进步。 所以从处女作和前期作品的程度高下，基本就可以预测断定一位画师以后的艺术成就——几乎所有的著名画家，在少年时期的处女作，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非同凡响，鹤立鸡群了。 在油画和本子双双陷入瓶颈以后，元少晴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但是内心却是千头万绪，杂念从生。 难道，我仅仅只有如此而已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觉十分苦涩。虽然前世只是一名绘画界鄙视链下游的画画民工，但是对于进入更高远，更神秘的艺术殿堂，她却也抱着不可宣之于口，告之他人的，隐秘又羞涩的期望。 而如今，两世为人，得拜名师，日日苦练，家境优渥且无任何后顾之忧——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兼具，却还是仅仅只有如此水平，方才十岁左右，便陷入了瓶颈…… 那么，她就要正式面对一个更加残酷的东西——天赋。 是的，天赋。对于一个想要在艺术领域有所成就，并且已经在为自己的目标持之以恒地努力攀登的人来说，对自己天赋是否平庸的怀疑，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持续的，盛大的凌迟。 …… 元少晴烦躁又无奈地闭上双眼，翻了个身，强行赶走自己心中的杂念——继续这样想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水平又不能提高。 她把煤球和雪球轻轻抱了起来，放在了一边，以防待会儿睡起午觉来压着它们。 “郡主。许阁老家的五姑娘和七姑娘都给您下了帖子，请您去参加三日后的御锦花会，可以赏花，插花，斗花，作诗。”这时柠黄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 “玉京城里名门望族的姑娘公子们几乎都去，热闹的很，您看，要不要过去玩玩，散散心？您都好久没出门了。” “天太热了，不想去。”元少晴蔫蔫的说。 这话绝不是虚言，她前世过惯了有空调的日子，怕热的很，此时房间内便正放着两大盆冰块降温，有两个小丫头在那边打扇，正兢兢业业地把凉风扇过来。 在家里都这样了，出门得多热啊……兼之大齐上流社会崇尚华丽贵重的衣饰，一出门要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说，还要戴着许多头面首饰，这大夏天的，谁忍得住啊？反正从上辈子宅到这辈子的元少晴忍不住。 柠黄闻言，抿嘴一笑，又轻声道： “郡主，奴婢听说，许阁老家的五姑娘和七姑娘都是顶尖儿的美人，五姑娘姝色无双，七姑娘清绝伦……其他要去的姑娘们，也俱是十分漂亮——这御锦花会去的人多，美人也多。 说不定您还能看见沈老阁老的小孙子呢！据说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念书也好，许多名门闺秀都惦记着呢。要不您去看看？看他是否名副其实……” “好啦，我去就是了。” 元少晴迅速真香。她因近日画画遇到了瓶颈的缘故，早先便吩咐过柠黄与天青二人，命其注意玉京城内有什么美人美景，好让她前去欣赏一番，说不定那瓶颈在美的冲击下，就松动了呢？ 既然有这么多美人，她当然要去看看啦！ “柠黄，你转告朱红，让她准备些轻便的衣饰，好让我去了能凉快些。”元少晴既然决定了要去，便想要让自己能舒服凉快些。至于美不美，她相信朱红的眼光和手艺。 “诺。”柠黄微微一笑，低声应了，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 日月轮转，转眼间便是三日过去了。 元少晴早早便起了身，此时正闭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朱红打扮，准备稍后赴宴。 朱红素来知晓元少晴对于穿着打扮没什么热情，便也不问她的意见，自己尽情发挥。 “好了！郡主您看，还满意吗？”一番妙手施为之后，朱红满意地拍拍手，自信问道。 元少晴闻言，抬头向镜中一撇。 绿衣白裙，颜色清爽无比，梳了个略显稚气的元宝髻，发间有一对红宝石为芯，珍珠白玉为瓣的珠花做点缀。在赴宴的礼仪规矩之内，这是最轻便舒适的装扮。 “不错。”元少晴点点头。 说实话，这打扮虽简单了些，但她自己穿着舒服便是。作为大齐郡主，又年龄尚小，着实不必与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名门闺秀们争奇斗艳。 早餐过后，元少晴便带着柠黄天青二人，与同去的二哥元少时一起，坐上了前往许府的马车。后面还坠着一辆小车，上面坐着几个二等丫头。 因是去别人家赴宴的缘故，她便没有专门带着画西洋油画那一整套极占地方的家伙什，而是在自己的马车上放了较小的画板，炭笔，速写纸，以及水粉颜料和画笔，用藤编的轻便书箱装了，命一个叫姜黄的二等丫头随身带着，以防突然看到令人灵感爆发的美人，却来不及画下。 马车平稳快速地行驶，里间的柠黄正在陪元少晴闲聊，欢快地说着她这几日着意打听过的，许阁老家的事情，元少时在一边静静地旁听。 “许阁老当年，十七岁便中了状元，二十一岁便已经官居三品！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俊朗风流的很，从东华门外打马而来的时候，全城的姑娘都轰动了！要不也生不出那么漂亮的两个女儿来。” “只是也太过风流了些，比咱们王爷差远了。奴婢听说啊，他家里足足有十几二十个妾室，甚至还有两个平妻！ 一个是许五姑娘的生母，定柔县主元氏，另一个便是许七姑娘的生母，是清流陈家的女儿。这两人一向势如水火，不相上下。至于正妻，乃是许阁老未发迹时授业恩师的女儿，不过据说是身子不好，体弱多病，如今已是常伴青灯古佛，久不理事啦。 许家宅子里一向暗流涌动，热闹的很。现在他的儿女们都长大啦，天天明争暗斗的。少爷们便不提了，今日邀请您来的两位许姑娘，和他们的娘一样也是针尖对麦芒，经常互别苗头。” 似是有些不满，一旁安静旁听的元少时突然出言，打断了柠黄的话： “许阁老虽风流，却是个能臣，办事能力极强。小妹，你也知晓，宣武帝在时，大齐收服了夷狄，金国，扶桑，百越，高丽，以及许多周边小国，神威盖世，万国来朝！那便是许阁老做的主帅和使节，一手主导的。 还有，大齐开海禁，开边贸，以及八方之财供养□□上国的国策，也是许阁老一力主张。 献庶人之乱时，当时许阁老位高年轻，很是扎眼，第一个被逆党陷害，交三司会审，差点就下了刑部大牢。还好许阁老命大，趁京中混乱，逃了出来。后来他便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和父王一样，为圣上登基出了大力的。 仁人志士们的一生所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许阁老仅仅是‘修身齐家’做的不怎么样而已，‘治国平天下’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说着说着，元少时平日里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也浮现了一丝神往——他似乎对许玉昆十分推崇，容不得柠黄说他不好。 “对了，还有件好玩的事情——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知道。我等如今司空见惯的水银镜子，香皂，玻璃，香水，甚至还有□□，司南，报纸，乃至于白酒和淋浴间，全是许阁老年轻时，率皇家格物院的大师们，呕心沥血造出来的。在宣武爷之前，根本没有这些好东西。” “怎么样，惊不惊讶！”元少时微微笑了一下，向元少晴眨了眨眼睛。 惊讶，十分的惊讶！ 元少晴此时虽然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内心已经晴天霹雳，翻江倒海。 她以前虽知道他许玉昆许阁老是个能臣、权臣，在当今圣上登基时立了大功，是个不可多得的肱股之臣——但是她不知道此人年轻时还搞了如此之多改变大齐人民生活水平的“发明创造”啊！ 真是大意了。 居然到现在，在二哥的提醒下才发现——年近半百，发丝灰白的许阁老，其实是个套了起点历史文主角模板的老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终于上榜啦！以后会每天晚上九点按时更新~求有在看的小天使收藏一下我，以免找不到，谢谢啦！_(:з」∠)_ 第12章 穿越高发地区 真是太大意了。 或许是因为元少晴印象中的起点历史文男主都是风流俊朗，一路如有神助，小弟纳头便拜，乱搞男女关系的青年版本，所以她对这个许阁老这个治世能臣，大齐脊梁，唯一黑点便是内帷不修，妻妾子女斗成一团的中老年版本起点男主，没有任何警惕性。 元少晴真想给自己一巴掌——穿越了这许多年，竟然连是同时代否有另一个高调的穿越者存在，这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极其明显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 她刚来大齐时，的确是对这个前世历史上不存在的王朝的历史背景有很大的兴趣，只是有些穿越者的心虚，不敢光明正大地询问他人。 后来识了字，自行翻阅典籍，查询资料得知，历史在宋以后出现了拐点，大齐王朝大约处于前世元朝那个时间节点，游牧民族的侵略者被大齐□□赶了出去，未能入主中原大地。 大齐□□，与诸位开国元勋，文臣武将，俱是些新的风流人物，与前世大为不同。因大齐□□英明神武，赶走了侵略者，开疆拓土，并大幅度改变了历史的缘故，元少晴便想当然地以为只有□□爷一个穿越者，并把大齐朝存在的那些玻璃，□□等前世历史上不存在的“发明创造”全部归功到了他的头上。 然后，自以为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了的元少晴，便美滋滋地去求了瑞王，让她去和汤先生学习西洋油画。然后一晃便是六年，元少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提高画技上——她本来便对画画以外的其他事情兴趣不大。 于是，许阁老的事情，她到了今天才知道。 真是孤陋寡闻，粗心大意啊！ “二哥，许阁老既是状元，想必文采过人，不知他是否有什么诗词名篇传世呢？”元少晴笑着问道。 按照一般的历史文套路，抄诗抄词是穿越必备的，不知道这位许阁老是否也做了文抄公呢？ “未曾听闻。许阁老极擅策论制艺，以及他所开创，发扬的格物之学——这些能够兼济天下、经世致用的学问，在诗词上只是平平。”元少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要说诗词文采，本朝首屈一指的是□□爷时期的石子明，石翰林。此人的诗词曲赋确是连珠缀玉，妙不可言，文思敏捷，风格多变。只是仕途上不甚得意，怀才不遇，积郁成疾之下，早早便去了。 后来的文坛已将他奉为唐宋之后的诗词第一家，广为传唱的几首本朝新词，《采桑子-谁翻乐谱凄凉曲》，《木兰花-人生若只如初见》，《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等等，都是他的作品——为兄最喜欢那首《临江仙》。” 说到这里，元少时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瞥了元少晴一眼，说道：“你定是上课时又偷偷画画，不好好听先生讲课了——连许阁老不擅诗词都不知道，当真是不学无术。” 元少晴貌似不好意思地地下了头，心里却是暗自笑了起来。 许阁老“不擅诗词”，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爷时候的石子明石翰林，已经捷足先登，把唐宋之后略有些名气的诗词全部抄完啦！ 本来前世的明清时期就是以小说闻名，诗词远不如唐宋，可抄的东西并不多。石子明前辈又把纳兰性德，杨慎，王国维等宋以后的著名诗人词人的羊毛给薅了个一干二净，轮到许玉昆，已经所剩无几，质量也并不能技惊四座，还不如不抄，只好“不擅诗词”了。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元少晴有些心烦意乱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除了她自己以外，大齐明面上的穿越者就还有大齐□□，石翰林，以及许玉昆三人，可见这里是穿越高发地区。功成名就，显达于世的成功者已经有三人，可以大胆猜测，这个时空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的其他穿越者，说不定数量远比她的想象要多。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大齐的穿越者实在不少，元少晴本来担心会与许玉昆产生冲突，现在看来，有些杞人忧天。而且，许玉昆与他的父亲瑞亲王在朝堂上是同一边的，兼之已经功成名就，怎么看，他也没有对政治伙伴家，只会画点本子的小女孩出手的必要。 恢复轻松之后，元少晴又与元少时和柠黄闲聊了几句，马车便已经到了许府。 许府的牌匾是当今圣上亲手所提，宅子是先皇宣武帝所赐，雕栏玉砌，丹楹刻桷，无一处不精致奢华，昭示着两代帝王的荣宠，以及这座府邸主人在群臣中的不凡地位。 “二少爷，嘉阳郡主大驾光临，真是令许府蓬荜生辉！”许府门口的迎客小厮眼尖，看见瑞王府的马车之后便殷勤地迎了上来。 下车之后，定好下午申时末来接，车夫便赶着马车回去了。 宾客分男女，一行人进了许府大门，走到照壁之后便分开了，在许府下人的引领下，元少时带着书童往左边去了，元少晴也带着柠黄、天青和姜黄转过了右边的垂花门。 沿着汉白玉的地面走了一段，经过了几处院子，便到了花园。远远地便听见了年轻女孩们清脆的欢声笑语，热闹的很。 待元少晴一行人进去之后，天青给了赏钱，许府引路的侍女便蹲身一礼，重新回到了大门处。 “嘉阳郡主到——” 见花园入口处站了两个小丫头，天青便上前递上请帖。小丫头们见是元少晴来了，丝毫不敢懈怠，连忙高声唱名。 “嘉阳郡主来了。” “是嘉阳郡主！。” 花园中，盛装打扮的世家闺秀们原本正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闲聊，听到唱名声之后，全场为之一静。鸦雀无声了一个瞬间，才各自与身边的好友小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这种世家贵女云集的社交场合里，一个人的受欢迎程度，绝大部分取决于她的家世，以及父兄的权势地位，而非她本人的性格人缘。 就比如说现在，虽然元少晴平日里忙着画画，很少出现在这种普通世家闺秀热衷的花会，茶会，诗会的场合里，并不认识什么人，但是面前已经有两位漂亮姑娘，一左一右地快步迎了上来。 “嘉阳郡主大驾光临，许萱有失远迎，还望郡主见谅。” 左边那位穿红衣的姑娘笑道。她色如春花，殊艳无双，一颦一笑，尽态极妍，正红的衣裙衬得她气色极好，肌肤如雪，发丝如墨，顾盼神飞，着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郡主如此守时，实在令我等汗颜。御锦花会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才正式开始，此时却是还有几人未到。请郡主与许莲到亭子里稍坐片刻，不知您意下如何？” 右边那位穿蓝衣的姑娘轻声道。她如琼花玉树，清丽绝伦，眉目如画，仙姿缥缈，一袭蓝裙，外罩轻纱，仿佛姑射仙子，神仙中人。 “二位便是前日里下帖子的许家五姑娘，七姑娘吧！素来听说二位有沉鱼落雁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元少晴一来便见着了两位绝色美人儿，心情变好了起来，笑嘻嘻道，“便依这位姐姐吧。姐姐长得如此美貌，想必你的安排都是好的。” “郡主取笑了。”许七姑娘许莲轻轻一笑，便带着元少晴往不远处的亭子里去了。五姑娘许萱站在原地，神色阴沉了一瞬间，便又扬起了明媚的笑容，跟了上来。 在附近赏花的其他贵女们见了，也纷纷走了过来。刚才还冷冷清清的亭子，顷刻间变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元少晴被她们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许萱许莲两姐妹更是在闲聊间不动声色地捧着她，顺着她——纵然她俩拍马屁的技巧十分高超，但是本质社恐死宅的元少晴还是觉得不自在极了，正心不在焉、望眼欲穿地盼着花会赶紧开始。 好在一刻钟的时间并不长，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几位贵女之后，许萱便宣布了御锦花会正式开始。 “今日的第一个节目，便是赏花。大家随意在园子里逛逛，见到喜欢的花便剪下来——不拘什么品种，大家喜欢就好——以备稍后插花时使用。” 说完，许萱便轻轻拍了拍手，两行端着托盘的侍女便走上前来，在亭子处站定。每个托盘中，都放着一个精巧的藤编花篮，以及一把精致锋利的鎏金花剪。 “喏，用具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接下来诸位不要拘束，放开了玩便是！”许萱笑道。 闻言，各位世家贵女的随身侍女便纷纷极有眼色地上前，一人领了一个托盘。 然后，相互熟识的贵女们，便三五成群，言笑晏晏地相携而去了。 元少晴看了看天青手中的花篮和花剪，觉得自己对插花的兴趣不是很浓，便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 “嘉阳郡主，您为何还在停留在此处？” 看见元少晴还懒懒的坐在方才的亭子里，已经打算离开的许萱转过身来，诧异地问道。 第13章 大齐第一的恐怖后宅 “嘉阳郡主，您为何还在停留在此处？” 听见许萱疑惑的声音，元少晴抬起头来，随口胡诌道：“我想先定好一会儿要做的插花作品，有了目标之后，然后再去采花。” “不愧是郡主，真是聪敏过人，与我们这等漫无目的乱采的蠢人不同。”许萱闻言，呆了一呆，然后笑着强行恭维道。 “那臣女便先退下了，郡主您请自便。”说完，待元少晴点头之后，许萱便亭亭一礼，然后带着侍女往花园深处去了。 元少晴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走远之后，又略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一阵无聊，才带着柠黄等人，慢慢欣赏着风景，往花园里面晃荡。 分花拂柳地走了一段，一路上古木参天，碧水潆洄，藤萝缠枝，仙葩斗艳，更有许多苍翠竹丛，嶙峋怪石点缀其间。园中充斥着清新的草木清香，一步一景，徜徉其间，使人心情十分开阔。 到了园子深处的时候，元少晴突然看见了两名方才见过的贵女，正亲密地挨在一起，神情兴奋而隐秘地小声说着些什么。 一看就是在分享新鲜热乎的第一手八卦！元少晴玩心顿起，忙伸手拦住了身后跟着的柠黄、天青和姜黄，闪身躲在了附近的假山后面，支棱起耳朵细细偷听。柠黄等人见状，虽然表情俱是一言难尽，但是也都跟着躲了起来。 “……许阁老当年果真如此风流吗？” “我说的还能有假？昨日特意问了我娘的。许阁老年轻时，那可真是无论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搁！ 许府里足足有十几房妾室，远香楼天价赎身的花魁娘子就不说了，他奉旨下江南办织造厂，便把江南最顶尖的绣娘带回了府；清理武林势力，就纳了一位据说当真有些功夫在身的江湖女侠；开边贸，则摘得了大可汗的女儿，号称‘草原明珠’的夷狄公主——就连开海禁，他都偷偷摸摸的，一顶小轿把一位雄踞海洋的女海盗抬进了府！” “这……这些女子都是有些本事在身的人，按照常理，若是她们要嫁人，都是嫁到殷实人家做正头娘子的，以她们的本事，甚至招赘也使得！妾通买卖，与正妻有天壤之别，连农家女孩儿都知道‘宁为穷□□，不为富人妾’的道理，她们怎么就如此前赴后继地，想要进许府呢？” “眼睛被屎糊了呗。我娘说了，许阁老年轻时，那叫一个掷果盈车，招蜂引蝶，几乎全玉京城的年轻女孩儿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真想不通他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魅力，就连定柔县主和陈氏嫡女都愿意进许府做平妻！ 我就不懂了，这种家风不正，妻不妻，妾不妾，规矩一团糟的人家，有什么好嫁的？定柔县主和陈氏嫡女当年都是玉京城里最优秀的名门贵女，如今嫁进来做所谓的平妻，天天斗得的跟乌眼鸡似的，图什么啊？” “或许……我听闻，许阁老曾经有言，府里的每一个女子都是他真心所爱。她们是为了‘爱’呢？” “呸，别拿许玉昆这种人来玷污‘爱’这个字了，那不过是粉饰他宠妾灭妻，见异思迁行径的巧言令色罢了！如若他当真爱每一个女子，那他当年在家乡娶的正妻，青梅竹马长大，又是恩师的女儿，怎么如今就‘病了’，不能理事，只能常伴青灯古佛呢？” “呀！你是说——” “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见了。我悄悄地告诉你，许阁老家里水深的很，或许就是全大齐最凶险的后宅，也未可知……他当年纳的那些妾室，个个都不是寻常女子，一晃十几年过去，她们也都生儿育女，为了子嗣的前程，当然不想斗也得斗了！ 你只看方才许五姑娘和许七姑娘那针锋相对，含沙射影的样子，便可见一斑了。” “许家竟然是如此的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所以说，姐姐我劝你，以后嫁人绝对不能家许玉昆这样宠妾灭妻的男子！才学再高，容貌再英俊都不能嫁！” “我晓得的，只是姐姐怎好将男婚女嫁之事宣之于口……” “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说了也没关系……”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开始心不在焉地采着花，很快便渐行渐远，声音几不可闻了。 “不愧是许阁老，在男女之事上竟然如此不辨是非！不过有这许多妾室，他倒是龙精虎猛，精力旺盛。” 元少晴见那两名贵女走远，于是双眼发亮，口无遮拦地发表起了感言。起点历史文主角模板果然名不虚传，许玉昆简直是走到哪搞到哪，堪称行走的推土机。 不过话说回来，种马文中相处融洽，其乐融融，你谦我让的和谐后宫，在现实中果然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啊——许府都要超越皇宫，成为大齐第一的恐怖后宅了！ “砰！” 元少晴正兴奋地胡思乱想，冷不防被一声响动打断了思绪。 “有人？”元少晴诧异道。 环视四周，除了假山便是花卉树木，并没有藏人的地方啊？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断，她在假山上敲来敲去，无意中转动了一块突出的小石头。 “吱嘎——” 她呆呆地举着手，目瞪口呆地看着假山山体的一部分自行滑到了一边，露出了一条窄窄的，堪堪可供一人行走的甬道。 “！！！”元少晴震惊。刚才那个小石头，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机关！原来大齐真的存在这种完全没有痕迹的机关暗道！古代的能工巧匠们竟然如此厉害，真是失敬，失敬。 完全按耐不住好奇心，元少晴小心翼翼地沿着甬道走了进去。假山并不很大，所以这条甬道也并不长，几步便走到了头。 她轻轻转过身，意料之中地发现，假山里面果然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一丈见方的空间里，地面上铺着汉白玉的地砖，四周墙面，便是从外面所看见的假山。其中只有一个放满了书籍的博古架子，以及一套样式简单的桌椅。 椅子上，正坐着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布裙，发间仅有一支白玉钗做装饰的美貌少女，——这样简朴的装扮完全无损她的容颜。 夏日清晨的阳光，从头顶处锦屏的枝叶间洒下，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在略显幽暗的密室里，映照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的眼神平静如湖，正执着一支笔，微笑着看向突然进入的元少晴。 如同神妃仙子。元少晴看的竟呆了一瞬间——这是她今天见到的第三个绝色佳人！完全不输于许萱和许莲，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更胜一筹。 “咳，你也是来参加御锦花会的吗？”元少晴没话找话，自来熟地上前搭讪。 走到这位青衫少女身边，元少晴的余光在她面前的稿纸上一扫，惊喜地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化凡为仙》是你写的？！” 《化凡为仙》便是西洲印社在《仙鼎烬》面世之后，跟风的修仙题材小说中最火爆的一本。而青衫少女面前的稿纸上，赫然便是《化凡为仙》主角王立的名字，以及王立在炼血秘境中被人追杀的后续剧情——墨迹还未干，铁证如山。 在大齐，娱乐活动不外乎就是弹琴画画，看书下棋，品茶开花会……实在少得很。因此在西洲印社的修仙小说面世之后，元少晴全部都在追，一本不漏。 而她也由衷觉得，在一大堆古代宅男的yy种马小说中，专注升级和剧情本身，不用美女来吸引眼球的《化凡为仙》，是最好看，最清新脱俗的一本。没想到今天竟意外见到了作者“东陵散人”本人，好高兴啊！ “原来你就是东陵散人！请问……可以让我看看后面的剧情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元少晴期待地瞪大了眼睛，歪着头卖萌地问道。 闻言，青衫少女方才带着微笑的面容，一瞬间变成了惨白。她急切地站了起来，抓住元少晴的手，涩声道： “我名许薇，是许玉昆的嫡女，在家中排行十三。方才那两人口中，‘体弱多病’，不理世事，常伴青灯古佛的正妻，便是我的母亲。 她二人说的没错，我的母亲并不是真的‘体弱多病’，而是作为这一屋子莺莺燕燕的眼中钉，被齐心协力地斗败之后，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心灰意冷，才寄希望于诸天神佛的。” “而我，”说到这里，许薇冷笑了一下，“虽是名义上的‘嫡女’，却过着侍女都不如的日子。我的父亲——英明神武的治世能臣许阁老，许大人，对于后宅阴私一窍不通，至今认为，这座宅子里的所有女人都能因为爱他而和睦相处，亲如姐妹。” “但事实上，许府的后院已经被他的两位平妻，元氏和陈氏，牢牢把持着。别的得宠妾室的孩子，在娘亲的庇护下，都能过的很好。只有我——身为所谓的‘嫡女’，有一个不理世事的娘，目无下尘的爹——在这偌大的许府之中，活的像个游魂。” “没错，东陵散人就是我。母亲以前留下的银子已经用光了，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在这做无人知晓的假山里，偷偷摸摸地给西洲印社写稿子，换银子花。” “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第14章 东陵散人 “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许薇用略带祈求的语气，软声道。她漂亮的双眼里浮现了一丝畏惧，浑然不知自己紧握着元少晴双手的指节已是有些泛白。 “若是被元氏和陈氏，或者是被许萱和许莲——她们那两个好女儿——知道了，定然会大肆宣扬出去，好让我坏了名声，嫁不出去。 然后，这件事便会成为她二人用来攻击我母亲的把柄。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儿，我那本就是她们手下败将的母亲，还怎么配安坐许玉昆的正妻之位呢？ 元氏和陈氏平日里虽势如水火，但在对付我，对付我母亲的事情上，她们定会同心协力的。许玉昆许阁老的正妻之位——那可是这个院子里的所有女人，一生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许薇声音虽有些颤抖，但思路却是十分清晰，不愧是著名小说写手“东陵散人”！她的双腿已经有些发软，全身都在巨大的恐惧情绪下，不自知，且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但，即便是已经如此狼狈，她的双眼却依然定定凝视着元少晴。 “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元少晴见许薇如此情状，我见犹怜，心早就软的一塌糊涂。只是刚才许薇说的太过激动，没找着插嘴的机会，于是在她说完之后，立刻急急说道。 “西洲印社出的所有修仙小说，我一本不漏的都看过——其中就数《化凡为仙》最好看，最精彩！可以说，我是你的忠实读者。 写小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你写的也很好，我很喜欢。至于目前还见不得人，有碍声名，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落魄书生，所有作者都不敢暴露真实身份，那只是世人愚昧罢了。我敢断言，在未来，总有一天小说也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就像汉赋、唐诗和宋词那样。 还有，我爹是瑞王，我自己是圣上亲封的正一品郡主，封地嘉阳，食邑万户，俸银五千两——我是很厉害，很有权势的。你的小说能吸引到像我这么厉害的读者，是你的本事，所以你也很厉害。以后若是还有人胆敢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元少晴狐假虎威，豪情万丈地说。自己喜欢的大大居然被欺负成这样，作为铁杆读者的自己当然要给她撑腰啦！ “多谢……多谢嘉阳郡主大恩，许薇无以为报……” 闻言，许薇的眼睛像是清晨的天空一般，一点一点亮了起来，然后涌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美人低眸垂泪，如梨花带雨，绝美不可方物。 “我是你的读者，我罩着你是应该的，我自己乐意。不过你要是真的想报答我的话，就把下一话的稿子提前让我看看吧？我特想知道王立逃脱追杀之后怎么样了……” 元少晴笑了，然后不住的拿眼睛瞥那一沓厚厚的，写好的稿子，疯狂暗示。 “好。以后我的每一话新稿子，都给你第一个看。” 许薇闻言，胡乱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然后将那厚厚的一叠纸，郑重地塞进了元少晴怀里。 元少晴连忙接过，然后一边捷足先登，美滋滋地阅读《化凡为仙》的最新更新，一边愉悦地欣赏身旁因为后怕，还在微微抽泣的美人，快活似神仙。 “对了，不要叫郡主，叫我嘉阳便好。我父王母妃和哥哥们都是这么叫的——以后我们便是朋友了，你也跟着喊。” “好，嘉阳。你方才说……总有一天小说也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就像汉赋、唐诗和宋词那样，是真心话吗？” “真的啊，我怎么会骗你。说不定你以后还能作为小说作家，青史留名呢！” “若是真的……那便太好了。” “对了，我会画画，以后我看完最新的稿子，还可以给你配上插图！” “久闻嘉阳郡主与英吉利传教士学西洋油画，十分勤勉，功力深厚，画技超绝，人物如照镜观影，栩栩如生……许薇受宠若惊，很是期待。” “那我们便说好了！” “……” 元少晴的年纪只有十岁半，许薇也是才十一二岁左右，都还是小女孩，所以在一场虚惊之下，很快便聊在了一起。她二人的处境虽天壤之别，却志趣相投，于是引对方为知己，成了朋友。 “咦，好像该去花会那边了。我们一起过去吧！”与投契的人说话，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元少晴突然想起自己本来好像是来许府参加御锦花会的，而不是专门来找许薇玩的。 许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没有资格参加许莲和许萱举办的宴会的，她们不喜欢我，元氏和陈氏也不允。你快去吧，莫要迟了。” “她们怎么这样！”元少晴闻言一怒。这种漠视和排挤，完全就是冷暴力！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真的很容易造成心理阴影……幸好许薇很是通透聪敏，没有收到什么恶劣的影响。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而且现在有你罩着我，以后我也会狐假虎威，用你的名号吓唬她们，扳回一城的。”许薇笑道。 “那便好。我还怕你不敢和她们起冲突呢！以后我会时常来找你玩，跟你书信往来的——看她们还敢不敢轻慢你。”元少晴道。 “嗯，我都知道的。谢谢你，你先去吧，莫要误了时辰。” “那我便走了。”元少晴起身，然后说道。许薇点头，微笑着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密室外。 …… 元少晴带着柠黄等人，回到刚来时的亭子处时，便看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其他世家贵女已经采好了花枝，正在闲聊。 “我来迟了，真是抱歉。看许府的园子看迷了眼，一时便忘了时间。”元少晴抱歉道。 “不妨事的。连郡主您都流连忘返，这是对府里园子最好的赞誉。”许莲迎了上来，微微笑道。 “景美人更美。交到了有趣的新朋友，聊得兴起，就迟了。”元少晴在许薇的指引下入座，喝了一口热茶，然后随意说道。 “新朋友？”许萱有些色变，不由得出声道。 “是啊，就是你们的嫡出妹妹，排行十三的许姑娘，许薇。她长得很美，人也很有趣，和她聊天很有意思。以后我会常来你们家找她一起玩的。” 元少晴的目光在许萱和许莲的脸上都转了一圈，然后勾起一边嘴角，笑着说。 “对了，怎么她没有来参加这御锦花会呢？”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许薇再怎么用自己的郡主名号吓唬别人，也不如自己当众亲口认同她是自己的朋友，并质疑她的处境来的有分量。 “这……”许萱的面色扭曲了一下，然后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她们许府的内宅阴私，今日要大白于天下了吗？ “回禀郡主，十三妹妹素来身子不好，不能吹风，天天吃药却总是不见好，于是臣女才没有请她来参加这花会。不过，没有为她请名医圣手医治，却是臣女的疏忽，许莲以后定会多注意妹妹的身体的。” 这时，许莲虽面色有些苍白，却从容不迫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这新朋友许薇，和她的母亲一样‘体弱多病’。”元少晴阴阳怪气，颇有些深意地说。 “是，是的……”这下，就连许莲也开始额头见汗了。 席间气氛莫名地冷场了下去。 尴尬了一会儿，许莲便强笑着，请大家往园子中待客的正厅去了。 待到了正厅，贵女们各自坐定，三两相熟的好友各自窃窃私语，席间才开始重新热闹起来。 “大家用方才采到的花枝各自插花吧，花泥，花盘，金线和清水都已经准备好了。三炷香之后，无论大家的作品是否完成，咱们都要开始品评高下，点出魁首，亚元，以及探花。” 许萱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在笑着为众人讲解接下来的环节。 贵女们闻言，便各自大展身手，拿起花盘，切好花泥，用精致锋利的鎏金花剪斜剪一刀，将方才采来的所有花枝末端，剪成了易于插花的尖锐形状。 然后便是插花。中式插花注重线条艺术，讲究意境幽远，写意自然，不求色多量重。元少晴旁观她们的创作思路，多是以一枝完整的木本花枝，略做修剪，然后辅以几种草花。必要时以金线缠绕固定，最后注入清水。 第二柱香才燃了一半，就有几名手快的贵女——以许萱和许莲二人为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开始提笔在花笺上写下方才完成的插花作品的名字。 这些作品，分别被命名为“风荷举”，“第一香”，“霓裳束素”等等，主花有荷花，茉莉，玉兰，石榴…… 公平的来讲，确实蛮好看的，尤其是两位许姑娘，可以称得上一句形态舒朗，韵致天成了。许萱与许莲的插花技艺，确实不俗——她们几乎一年四季都很热衷于搞这玩意，功力深厚的很。 只是，元少晴今日见了许薇之后，便打定了主意要稍稍落一下许萱许莲二人的面子，想要给这御锦花会，添上一丝波澜，好为许薇出口恶气。 元少晴想到这里，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花篮中的物事，挑起眉头，无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面，郡主的封地俸银什么的，是我胡乱编的_(:з」∠)_ 不过插花那里大致是真的，有找资料书~ 第15章 拍马屁的错误方式 元少晴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花篮中的物事，挑起眉头，无声一笑。 花篮中盛放着的，赫然是一截干枯的树枝，以及几片嫩绿的叶子——并没有花的存在。 毕竟别人用来采花的时间，元少晴都只是在闲聊或者发呆。而且即使是这点东西，也是她从遇见许薇的假山密室那里返回时，在路上心血来潮，灵机一动后，匆匆剪下的。 不过，若是只求给许莲许萱挖坑，而不想认真完成插花的话，这些东西正好合适。 说干就干，元少晴抿唇一笑，在第二柱香燃到一半多一点的时候，正式开始动手做自己的“插花作品”。 与其余贵女的步骤一样，元少晴首先选了一只通体透白，小巧剔透的汝窑白瓷小碗，然后用小刀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花泥，放入其中。 接着，她又用小刀在那截枯枝上劈出一个小口，挑了一片最鲜嫩的叶子，将叶柄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最后将枯枝插入花泥之中，拿起精巧的缠枝莲花纹银壶，注入清水。 大功告成！ 元少晴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方才完成的“插花作品”，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命柠黄磨墨，她在许家准备好的花笺上，提笔写下了四个字：绝处逢生。 枯枝新叶，绝处逢生。这与前世开国□□的绘画作品“半壁见海日”，有异曲同工之妙。 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并不存在的插花技艺，与取巧钻空子，但格调很高的作品立意——这便是元少晴为许家两位姑娘布下的陷阱。 坑已挖好，接下来就要看看，在刚刚与一位郡主产生一些言语上的小摩擦之后，冲动的五姑娘许萱，与聪明的七姑娘许莲，将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了…… 元少晴拭目以待。 少倾，三炷香全部燃烧殆尽。许萱，许莲二人开始一一点评诸位贵女的插花作品。 “陈三姑娘的‘风荷举’，亭亭玉立，意态天成，可入前十。” “七妹妹的‘霓裳束素’，如琼花玉树，疏朗自然，依我看，可列入三甲之位。” “……” 许萱首先点评道。观她言语神态，显然是个行家里手，一双眼睛老辣的很。 这样按照座次顺序，一个个看过来，没多久便轮到了元少晴的“绝处逢生”。 许萱看着那截毫无技艺可言的枯枝新叶，张口欲言，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一瞬。然后她顷刻间便换上了一幅笑容明媚的表情，口不对心地恭维道： “嘉阳郡主这盆“绝处逢生”，虽技艺稍显稚嫩，不过意境高远，冠绝群芳，可为今日御锦花会之魁首。” 鱼儿上钩了。元少晴心底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哦？真的有这么好吗？许莲姐姐，你来说说。” 许莲不慌不忙地轻移莲步，上前镇定说道：“郡主所作的“绝处逢生”，立意超卓，不流于俗，只是在插花技艺上稍有些简单，若为魁首，似是不妥，点为探花，却是正正相宜。” 很好，两只都已进瓮。 元少晴小脸一板，冷冷道：“你们当真认为这‘绝处逢生''可以做魁首，做探花？” 见她神色不对，许萱还是浑然不觉，许莲却是感觉到有些不妙的预感。但话已落地，此时绝不可能再改口，于是许莲勉力维持着笑容承认道：“是。” “哼，马屁精！”元少晴勃然变色。 “我虽不常参与你们这些世家贵女们所举办的花会、诗会，却也有所耳闻，许家两位姑娘的插花技艺十分超卓，又勤于练习，一年四季都会举办插花赛事，与同道中人切磋交流——这其中，以御锦花会的参与人数最多，在场诸位的技艺也最为高明。 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平日里对插花并无很大兴趣，也疏于练习，如今是个什么水平，我自己会不清楚吗？今日的御锦花会上强手如云，各位姐姐们都是爱花之人，插花技巧都比我要厉害的多！ 许五姑娘，许七姑娘，以你们的眼界不难看出，我那‘绝处逢生’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插花技艺差的很！ 而你们竟大言不惭地将它评为魁首，点为探花——因为我是个小孩，看不出好坏，就哄我啊？你们就不觉得脸红吗？对了，许五姑娘的奉承生硬的很，七姑娘的恭维技巧倒是略高些。 御锦花会本是品评插花技艺高下，与同好交流的盛会，只可惜今日竟成了按照权势高低排座次上下的地方了。因为我是郡主，便可以做魁首、探花，这不仅辱没了在场的诸位世家贵女，对两位许姑娘的花会名声也有妨碍。 真是没想到，两位许姑娘不仅不友爱姐妹，便是连这广为人知的爱好插花之道，也只是假装喜欢罢了！” “呆在这里真是没什么意思，我就不奉陪了，祝诸位玩的愉快！” 一番义正辞严的慷慨陈词之后，元少晴直接拂袖而去，柠黄等人紧随其后。 佯装怒气冲冲地走在路上，其实她却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元少晴第一次用自己的权势和心机去压迫算计别人，果然大获成功。虽说对许萱许莲设圈套有些不厚道，但也算是为许薇小小的出了口恶气。 今日她对许萱许莲的算计，其实从刚回到亭子那里就开始了。 先是表露出自己已经知晓了许薇的存在，言语中故意流露出一些不满，引得许萱许莲生怕得罪了她嘉阳郡主，继而连瑞王处也听到风声，给许阁老带来麻烦，故而心下惴惴不安，有失平日里的冷静镇定。 然后便是焚香插花之时。元少晴做完“绝处逢生”之后，故意露出了跃跃欲试，自信满满的表情，兼之她年纪尚小，于是诱导地许萱许莲二人认为，她很想在御锦花会中夺得名次，表现一番。 许萱许莲害怕方才得罪了元少晴，这次便有些急于讨好，这就有了她二人违心将元少晴点为魁首，探花的一幕。 再然后，因她二人作为御锦花会的东道主，失了公平，自知理亏，元少晴便可挟裹大义借势发作，正义凛然，言辞凿凿——因她是站在有道理的一边，这事过后，任谁也挑不出错，只会嘲笑许家姐妹恭维不成，反被落了面子。 她们只能有苦说不出，打落牙齿和血吞。或许，聪明的许莲还会猜出她发作这一通的深层次原因，从而使元少晴光明正大的达到她的最终目的。 这是阳谋。 …… “嘉阳郡主！” 许萱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望着元少晴拂袖而去的背影，听着与会世家贵女们的窃窃私语和低低的笑声，她真的觉得今天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反被尥了蹶子。” 也不知是哪个天才清晰地嘲讽了一句，花会上的贵女们便嘻嘻哈哈，乐不可支地笑成了一团。元少晴方才发作的那一通，其实正是如了她们的意——毕竟大家都有眼睛，插花技艺也俱是不俗，将“绝处逢生”点为魁首、探花，所有人都不会服气的。 “谁？谁在说话？”许萱转过身来，火冒三丈地拿眼睛一个个瞪视着这群嘲笑她的贵女们，好似要找出始作俑者似的。 “冷静，五姐姐。”这时许莲伸手扯了一下许萱的袖子，才使他稍稍清醒了过来，没有说出什么更加失态的话。 “抱歉，诸位。此次是我许家出了纰漏，今日的御锦花会便到这里吧，许莲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 今日大家用到的花艺用具，花剪，花篮，花泥，花盘，小刀以及金线和银壶等物件儿，还有大家方才完成的插花作品，都可以拿回家去。 小小花具，不值几个钱，只是聊表歉意而已，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许莲亭亭一礼，面色虽有些苍白，但还是不失镇定地赔礼道。 各位贵女们见她如此，倒也不好意思继续揪住一个错处不放，笑声便渐渐低了下来，随意拿了几件花具，并带了今日自己做的花艺作品，以表示和解的意思，然后便各自离开了正厅，草草散了。 见正厅里只剩下许莲与自己还在，许萱便忍不住发火道：“你拉我做什么？还赔礼道歉，显得自己很有涵养似的。” “你素来没脑子，我只是拦着你，不让你丢人而已。我虽讨厌你，但你我都是许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丢脸了，我还能得脸不成？”许莲冷笑道。 “你说嘉阳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她先暗示我们给她个好名次的吗？怎么出尔反尔，突然发火——郡主了不起啊？竟然拿权势压人，真是气死我了！” 许萱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许莲的解释，然后便带着怒气说道。她也知道自己确实没有许莲聪明，便趁着这个机会问了出来。 “你又想差了。今日算计发作我们的虽是嘉阳郡主，不过，她其实是被当枪使了，不是主谋。”许莲略一思索，神色不明。 “什么意思？”许萱讶然。 “始作俑者，其实是咱们‘体弱多病’的好妹妹，许家嫡女，许薇呀。”许莲轻轻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冲一下新晋 _(:з」∠)_一会儿九点还有一更~ 第16章 帅破瓶颈的“玉兰花精” “始作俑者，其实是咱们‘体弱多病’的好妹妹，许家嫡女，许薇呀。” “许薇？她平日里唯唯诺诺，胆小如鼠，怎么可能是她？还有，她算什么嫡女？凭她那个不战而退的废物娘吗？”许萱先是一呆，然后带着怒气嗤笑道。 “从前‘不是’嫡女，今日嘉阳郡主发作了这一通之后，就是了。”许莲用手指绕着发丝，若有所思道。 “你什么意思？”许萱一惊。 “就是这个意思咯。今日嘉阳郡主说过，她和许薇交了朋友，不是吗？咱们这位十三妹妹真是个妙人儿，聪明的很，咱们以前都是走了眼了。”许莲不答，反而笑了起来，然后径自转身走了。 “喂，许莲，你回来！把话说清楚再走！”被撂在原地的许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 …… “十三姑娘，奴婢是元夫人派来给您送丫头的，瞧，这一个个的，多干练啊。” “十三姑娘，奴婢是陈夫人派来，给您送银子的。” “十三姑娘，奴婢是五姑娘手下使唤的，今日是来给您送衣服首饰的。” “十三姑娘，奴婢是七姑娘的人，今日前来，是奉命给您送厨娘，绣娘，以及绫罗绸缎，贵重药材，名家字画，文房四宝的。” 许薇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轻轻划过，良久，才微微笑道：“我晓得了。东西留下，人带走——一个不留。” “这……” 冷眼瞧着众人一通忙乱之后，匆匆退去，许薇伸手打开了一个首饰箱子，拈出了一支碧玉凤钗，漫不经心地随意把玩着，然后望着焕然一新的闺房，轻轻垂下了眼帘。 “嘉阳郡主……此次，多谢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元少晴走出了花会正厅之后，便又返回了园子中，因无人带路，她便闷着头一通乱走，七转八转的，终于走了出来。 只是……这里貌似不是她早上进来的地方。 正在满脑子疑问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几声模糊不清的男子谈笑声。 “！！！”元少晴恍然大悟。就说为什么感觉这边怪怪的，好像跟自己来时的路并不完全相同，原来这里竟是许府左侧，待男客的地方。 自己刚才横穿了整个园子……元少晴一阵羞愧，这也太过路痴了些。 不过来都来了，反正也不认识路，她打算直接去找二哥元少时，然后一起回府——反正她此时年纪还不大，大齐的风气也比较开放，男女大防什么的，还没有那么严重。 打定主意之后，元少晴便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横穿过中间的路面之后，她惊讶的发现在方才出来的园子对面，还有一个稍小一些的园子，而刚才听见的男子笑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向身后的侍女们一招手，元少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方才那个园子多是些奇花异草，高大的乔木并不是十分多。而这边这个小园子，基本上全是些葱郁的古木，浓荫遮天蔽日，一进来便使人感觉一阵清凉。 头顶上，临近中午的太阳投下了片片碎金，穿过枝叶交错间，翡翠般的深绿浅绿，在布满不知名花草的地上，洒下了点点光晕。 如临仙境。元少晴方才走的路比较多，又有点急，出了些汗，现在被这片树林里清凉的风一吹，竟产生了一种类似微醺般的感觉，十分舒适。 走了一段路，经过了许多好看的花树，却还是没有找到男客们所在的地方。 路痴综合症又发作了……元少晴叹了口气，想要暂时放弃找人，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歇。 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大片灿若云霞，皎如明月，金色的光晕与偏蓝色的阴影交错之间，美的令人失语的玉兰树林。 正值盛夏，玉兰花盛开的季节，一树一树净若清荷，美玉生晕般的白玉兰，霓裳羽衣，如云如烟般的紫玉兰，就在此处无边无际，潇洒肆意地盛放着。 “太美了……”此时元少晴只恨自己不学无术，读书太少，竟找不出一句能够形容眼前玉兰树林的诗句，应景的朗诵一番——只能干巴巴地赞叹眼前的美景。 在原地站定，仔细地欣赏了一会儿，元少晴这才轻手轻脚地重新走动了起来，想要到近处看看花朵，一饱眼福之后，再回到此处，把眼前的不可多得的景色画下来。 “咦……那边树下好像有个人。”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并且又走近了些。 …… “砰、砰、砰……”这是元少晴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哗、哗、哗……”这是元少晴血管之中，血液奔流不息，冲刷着血管壁的声音。 “呼、呼、呼……”这是元少晴呼吸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她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急切地屏住了呼吸，只留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猫儿眼在外面，一眼不眨的盯着前面。 元少晴生怕呼吸声太大，将花树下那个神仙般的男人，给吓跑了——或许那并不是人，而是玉兰花化身的精怪什么的。 再或者，现在也许是在做梦。现实世界中，怎么会有这样的玉兰，这样的光线，这样的氛围，这样的人？ 如明月照松竹，如流水过山石；如山雪初融，如春冰化冻。 皎若玉树，清如山雪；湛若神君，高如冷月。 阳光轻轻照在他的脸上，在金色的光晕与微风之中，青丝衣带轻轻飘动，更显得他仙姿道骨，不似凡人，仿佛要羽化登仙而去。 他的衣服是白色的，肯定是白玉兰成的精！ 元少晴看着玉兰树下那个着白衣的少年，笃定地想着。仿佛是要加强自己的信心一般，她还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种有如实质般的美，仿佛是天地间所有美好事物的精粹，正在一波又一波，强劲绵长地直击元少晴的天灵盖。 时间停住了，空间也停住了，天地间好似只剩下那个人—— 一眼荡魂。 元少晴现在只想画画。 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画技，来将眼前这如梦似幻的景象留住，至少，让他多停留一刻。 至于瓶颈——什么瓶颈，那是什么东西？不存在的。 在这种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有如实质般的美的冲击下，困扰元少晴多日的瓶颈，竟然如同轻烟一般，了无痕迹的消散了。 现在她的创作欲望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旺盛。画油画也好，水粉也好，原画也好，国画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画画就好。 “姜黄，把画具给我。”元少晴用气声说道。 她的状态有些亢奋，双眼亮的惊人，白玉般的面颊上也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 姜黄见状，知道她这是灵感来了，而且有些上头的表现，于是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卸下了身上背着的藤箱，与柠黄一起，支起了画架，然后二人开始熟练地打开颜料箱，准备清水等等，自觉给元少晴打起了下手。 刚用水粉做好了色彩小稿，元少晴再次抬起了头，想再看那个白衣的玉兰精少年一眼。 可是玉兰树下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如雪如玉的玉兰花，在金色的光晕中轻轻地摇曳。 “难道是变身的时间到了？”元少晴失魂落魄地小声道。 她确实非常失望。因为这次在画的过程中，灵感是越画越多，越画越多，最后简直要凝成实质，从天灵盖里喷薄而出了。 莫非这位玉兰花化身的精怪——或者是神仙，便是她元少晴的缪斯男神？ 这次消失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他呢？看来后面的日子，她要常常带着油画画具，来许府叨扰了。 “小妹，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元少晴在胡思乱想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元少时的声音。 她眼神涣散的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此时元少晴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些细汗，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出门做客都要画画，这么勤快啊？看你都出汗了。”元少时笑道。 他走到了近处，往元少晴的画纸上随意的瞄了一眼，笑容便凝固住了。 “这不是沈家的小子，号称是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沈鹤行吗？”元少时震惊地想着。 难道我的妹妹才十岁就已经开始少女怀春了吗？他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但是他觉得小女孩脸皮薄，在铁证如山之下会恼羞成怒，于是便善解人意地没有当场问出口，而是打算在回去的路上细细盘问她。 “走吧，花会结束了，咱们回家。”元少时强行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诸多思绪，露出了一个如往常一般的微笑。 元少晴胡乱的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柠黄和姜黄收拾好了画具和画稿，然后在元少时的引领下，神思不属地坐上了回瑞王府的马车。 一路上，她都在心中反复回想着方才那个玉兰花精的身影，反复打着腹稿，准备一回去便开始着手画油画正稿。 “咳，小妹，你对沈鹤行怎么看？”沉默良久的元少时，突然咳嗽了一声，小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_(:з」∠)_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里女主还不知道男主的真实身份，哈哈哈哈 第17章 春宫圣手枕梦生 “咳，小妹，你对沈鹤行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元少晴心里还在思考构图，神游天外，于是反应慢了半拍，呆呆的抬头问道。 “不要跟你哥我装傻，就是沈鹤行，你是不是……咳，那个，他啊。”元少时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那是谁啊，不认识。”元少晴很快就又埋下了头，并嫌弃的瞥了元少时一眼，“我在构思一个很正式的作品，二哥你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打扰我。” “……”元少时自讨没趣的摸了摸鼻子。 他虽然坚定地认为元少晴是在说谎哄他，但是这种事，既然元少晴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强行逼问自己的妹妹。 而且她年纪还小，说不定就是一时看见人家长得好看，便有些见色起意……很可能就是一时冲动，过上几个月就忘了。自己若是逼迫她承认这些朦胧的少女心思，反倒不美。 唉，只好自己时常注意她的情况了……作为当哥哥的，真是为妹妹操碎了心啊。 元少时带着一丝迷之成就感和满足感，轻轻叹了一口气。 轻车熟路，很快马车便回到了瑞王府。 元少晴一下车就直奔画室，满脑子都是把方才的情景画下来的念头。柠黄天青和姜黄也迅速跟上，非常自觉地为她做起了打下手的工作。 挑了一个大小合适，大概在二开左右，并且已经打好了底的画布，元少晴便拿着炭笔，开始马不停蹄地打起了素描小稿。 然后便直接胸有成竹地开始铺大色块，搞大关系。虽说方才被稍稍打断了片刻，但是此时她还处于灵感爆炸，画的有些上头的状态，从调色到落笔，俱是行云流水，如有神助。 在从许府回到瑞王府的马车上，元少晴已经将这幅作品的最终形态构思完毕。 大片大片盛放的玉兰，金色光影和微风，着白衣的神仙少年——这个场景方才在她的脑海里已经百转千回，难以磨灭。 所有的细节都是不假思索，因为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刻印在她的脑海之中，历历在目，纤毫毕现。 只需要对光影的效果做出一些更加理想化，梦幻化的处理，便已经完全足够了——那张脸，那种气韵，足以让所有见到他的人屏住呼吸。 元少晴专注地盯着画布，执着画笔的右手完全不知疲倦地刻画着细节。 柠黄等人俱是蹑手蹑脚地在做着辅助工作，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她。 柠黄将目光从画布上收了回来，低下头掩饰了自己的神色，打开了手中新的一盒白色颜料，伸手轻轻替换了元少晴快要用完的那盒。 她明明已经见过方才那张色彩小稿，但是在看见元少晴现在手上这幅画时，还是忍不住被吸引，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太美了。 油画相较水粉而言，本就更加浓烈厚重，于是表现力也更加的强大——所以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美，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与心灵震撼，也就更加的霸道，更加的不讲道理。 直到在画布上落下了最后一笔，元少晴才从这种全神贯注，物我两忘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她转头看看天色，竟已是黄昏时分。 在金红色夕阳余晖的笼罩下，她不自知地微笑着，用闪闪发亮的双眼，凝视着这幅瓶颈消失之后，刚刚完成的作品。 这幅画，是她到了大齐之后，第一幅正式的创作——当然，是指除了本子之外的单幅作品。 平心而论，她的这幅处女作其实是没有什么深刻内涵的。即使是两世为人，她的阅历也过于单薄，不足以支撑她画出那种非常深刻的作品，即使她的技巧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但是，元少晴必须要说——美就够了，真的。至少她自己十分满意。 所有人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都会被这种扑面而来，汹涌澎湃，怒焰滔天，有如实质般的美，摄取所有心神。 这种美是霸道绝伦，蛮横而不讲道理的，有如决堤之后永不回头的的洪水，九天之外暴流而下的瀑布，几乎可以比拟大自然的无上伟力——人类脆弱的心防，根本无法阻挡也不想阻挡，心甘情愿地溺毙在这无边无际，摄人心魄，纯粹的美丽之中。 “真美啊……”年纪最小的侍女姜黄忍不住感叹道，一旁的柠黄和天青也十分赞同地点头。 “今天就到这里吧，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适合继续画画了。”元少晴闻言笑道。 “咦？已经画到如此地步，郡主竟然还没有画完吗？”姜黄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元少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崇拜。 真的特别特别好看……姜黄在来观月楼伺候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画，画里的人好像成精了，会勾引人似的。 “还有一些细节要加上去。以后画技若是进步了，还可以做些修改，继续画下去——油画就是如此，若是愿意，想画十几年都可以。”元少晴刚刚画完之后，心情极好，于是笑眯眯地详细解答道。 “！！！”姜黄十分震惊。 …… 《玉兰树下的少年》完成之后不久，便到了李成来元少晴这里来交付《仙鼎烬》上一话分红，并且取走下一话稿子的日子。 元少晴兴奋地将早早便画好的稿子交给了他，听李成将两种本子的销售近况简明扼要地汇报完毕之后，两人又略寒暄了几句，李成便离开了。 元少晴漫不经心地望着李成离开的背影，回忆起了方才交出去那一话里，附加着的那张图与下期预告，面上不由得漏出了迷之微笑，然后笑着笑着，就不小心笑出了声。 那日将《玉兰树下的少年》全部画完，增加了许多细节，以至于画无可画之后，元少晴的灵感仍是十分活跃——毕竟只要她将自己处女作中的缪斯男神再看一眼，便能又生出源源不断的灵感。 于是她便思路一转，将过剩的创作欲望投入到了自己正在火热连载，每月必须要完成二十四页的《仙鼎烬》之中去了。 元少晴想到这里，思路打开之后，脑洞便像脱缰的野狗一般层出不穷，文思泉涌。 她以那日玉兰花树下惊鸿一瞥的白衣玉兰精少年为模板，用心地取了名字，做了人设——原型是白玉兰树，法力无边的大妖，后来修成人身之后，自名白萧。擅剑道，擅岐黄，擅外丹黄白之术，为玄天圣地的太上长老。 然后元少晴便开始美滋滋地将大妖白萧编进了故事里。 玄天圣地提倡无论种族跟脚、资质潜力、血统高下甚至于道魔妖鬼之别，众生平等，一视同仁，有教无类。因其有容乃大，所以是玉清大世界中实力最强，声明最盛的圣地。 而韩林自从连采十三名高阶修士之后，叛出了合欢宗之后，因其手段残忍，且不为他人所知，于是同时为正魔两道所不容。 在日完一大波层出不穷，杀人夺宝，见财起意的正邪修士之后，韩林感到有些厌倦，于是想要找个大势力投身。而以他目前的声名狼藉程度，玄天圣地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说干就干，韩林为防不测，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名初出茅庐的山村天才少年，在玄天圣地举办的升仙大会上，过关斩将，勇夺第一。 在升仙大会的主持者，太上长老白萧的首肯下，韩林拜入了玄天圣地的门墙，成为了一名外门弟子。 韩林也便安安分分地做着他的外门弟子，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宗门指派的任务——去无我峰，照看太上长老白萧的灵药园。 他初次到灵药园报到的时候，在无我峰上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玉兰，以及树下仙姿道骨，不似凡人的太上长老，白萧。 …… 深谙断章之奥义的元少晴，将这一话的结尾精准的断在了这里。至于韩林和白萧的酱酱酿酿，当然是要卡在下一话才会放出来啦！ 对自己编好的故事十分满意之下，她将参加花会那次，在玉兰树林中画好的色彩小稿又用枕梦生的画风重新临摹了一遍，然后作为本话的最后一幕，玉兰树下的白萧长老，附在了这一话的最后一页——好东西当然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啊！ 然后元少晴便带着神秘的微笑，在这一页的空白处提笔写下了劲爆的广告宣传语： 玉兰花树下的白萧长老：韩老魔初试断袖情！ 春宫圣手枕梦生，为您带来不一样的龙阳十八式——下一话，尽请期待。 这一话的内容如此令人♂兴奋，元少晴对于正式刻印面世之后的读者反应，感到十二万分的期待。 …… 西洲印社在方老板的几次大肆扩张之下，刻印与临摹的效率俱是提高了许多。像《仙鼎烬》这般，一话二十四页的图册，只要五日左右，便可刻印完毕，正式面世。 时间过得很快，短短五日倏忽而过，又到了西洲印社的当家头牌——《仙鼎烬》最新话正式售卖的日子。 第18章 韩老魔，日了他 清晨，天刚蒙蒙亮。 西洲印社的几位伙计刚一开门，便发现门口已经聚拢了一大群翘首以待的顾客——不过身为玉京城最火爆的春宫印社的一员，他们已经身经百战，习以为常。 “《仙鼎烬》第五话今日正式发售，还是按老规矩，请诸位按先后顺序，在右边大门排好队，领取号码牌之后，一号一册，依次购买！大家不要挤，本社此次的首印又增加了许多，诸位来的早，大致都会有的。” “若是有我西洲印社的贵宾，请在领取号码牌之后，从左侧进入大门，在雅间稍待片刻，喝些热茶——《仙鼎烬》第五话的临摹本已经备好，诸位贵宾可以先睹为快。” 一名年岁较长，神色沉稳的伙计淡定地说。 在他身后，几名稍小的伙计也快步走了出来。一名手持藤框的小伙计，开始手脚麻利地为已经自觉排好队的众人按顺序分发木质号码牌，剩下的伙计开始引导不在队形中的顾客按顺序排队，并维持秩序。 不过能在这个点摸着黑来排队的人，不是西洲印社与枕梦生的铁杆拥簇，就是领了自家公子命令而来的小厮，都是知道西洲印社爆红之后规矩的人，所以让他们排好队，对伙计们来说其实并不费什么事。 领到号码牌之后，有西洲印社印社贵宾资格的人，便傲视群雄，美滋滋地进了雅间；而没有贵宾资格，又来的比较晚的顾客，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队列里面，羡慕嫉妒恨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靠，下次老子也要多买点春宫图册，拿到贵宾资格！ “方老板真会做生意啊！”不知是谁大声感叹了一句，立刻引来了一连串的附和声。 来的极早，号码牌十分靠前的顾客，已经迫不及待，一拥而上地挤了进去。而这之中，有几人竟停了下来，开始向后排的人兜售起了自己的号码牌。 ——枕梦生来了之后，西洲印社的生意是一日火过一日，这次竟是连黄牛都出现了。 年纪最长的伙计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准备稍后汇报给方老板。 无论是雅间里正在试阅的贵宾，还是大厅里一手交图册一手交号码牌的普通顾客，其中总有些性子急的，图册刚一到手，便急不可耐地翻阅了起来。 在这个时间的西洲印社之中，几乎全是骨灰级的枕梦生作品爱好者，大家就算不认识，也差不多混了个脸熟。 沉浸在这种四周都是知己的氛围里，有些情绪激动的读者，便情不自禁地一边翻阅，一边和旁边也在抢先观看的同好讨论起这一话的剧情来。 “这一话韩老魔居然要重新拜入宗门了！” “是啊，玄天圣地，不错不错，够大，够气派，还算配的上人挡采人，佛挡采佛的韩林韩老魔。” “哈哈哈哈，韩林居然伪装成一名山村少年参加升仙大会！还以大欺小打败了许多炼气期小辈，夺得了第一名——不愧是韩老魔，真是思路够骚，脸皮够厚。” “嚯，韩老魔居然被宗门指派去打扫灵药园了！按照枕梦生先生的一贯风格，韩林肯定不能平平安安地把这事干完，我要看看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的老天爷啊！”左边的顾客突然震惊地喊出了声。 “你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我的那个亲娘嘞！”右边的顾客本来对他的行为很是不屑，但是待他翻到最后一页，顷刻间，也是惊讶地叫了出来。 二人俱是安静了下来，着迷地盯着图册的最后一页上，玉兰花树下的白萧长老那里，神思不属。 “……其实在下以前从来不看龙阳断袖之类的春宫图册的。”良久，左边的顾客小声说道。 “其实我也是……”右边的顾客的心神还沉醉在那一张画里，呆滞地附和道。 “不愧是枕梦生先生，所有的题材对他来说，都是举轻若重，信手拈来。即使是不能被世人所接受的南风，他也能让看客们生不出一丝排斥之心，反而能够引人入胜，使我等沉醉其中。” “谁说不是呢……依我看，枕梦生先生的画技在这短短一月之内，又有了一日千里，天翻地覆般的进步。 从前的《狸奴玉婢》，以及《仙鼎烬》的前四话，里面的人物虽然也是图画精美，十分动人，但是也就是很美而已，不至于让人茶饭不思，魂牵梦绕——不像这一话最后一页的白萧长老这一张，动心人魄，好似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吸引去似的。”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感觉！” “……” 西洲印社的大厅内，雅间中，顾客们议论声音纷纷杂杂，热闹的很。如同前几次《仙鼎烬》的最新话发售日一样，到处都充斥着对作者枕梦生犹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溢美之词。 这次，还加上了新出场的人物，白萧长老——这个角色似乎非常受读者们的喜爱。 “玉兰花树下的白萧长老：韩老魔初试断袖情！春宫圣手枕梦生，为您带来不一样的龙阳十八式——下一话，尽请期待。” 有人兴致勃勃地将最后一页上写着的广告词念了出来。 “韩老魔初试断袖情……哈哈哈哈，这话放在无物不采的韩林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笑呢？不过枕梦生先生画技超群，不流于俗，确是春宫圣手无疑。 这几句话虽然十分直白露骨，但是在下竟然真的感到十分期待。”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真想现在就看到下一话里，韩老魔日了白萧长老的场面。”他兴奋地说道。 此言一出，旁边的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惊讶地围观他：“难道这位兄台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嗨，哪能呢，我只是枕梦生先生的忠实拥簇罢了。 第一话，韩老魔便日了几只狐妖；第二话，韩老魔又日了几只鬼魅；到了三话四话的时候，他连花花草草，飞禽走兽都不放过了——这一话只是出现一个男人罢了，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反应如此强烈，倒是令我感到十分不解。难道大家没有看出些端倪吗？依照《仙鼎烬》这种一个都不放过的剧情发展，到了后面，韩老魔定然是连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大士甚至是女娲大神都不会放过的！ 现在才哪到哪啊？都坐下，都坐下，不要大惊小怪的。” 那人神色镇定，胸有成竹地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放在别处，必是要被斥为大逆不道，对神明不敬的；但是西洲印社里说出，反而使作为骨灰级春宫爱好者的大家，更为兴♂奋了。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在这种见神日神，见佛日佛的万丈豪情之下，众人们纷纷哄笑着怪叫起来： “日了白萧！” “韩老魔，日了白萧！” …… “韩老魔，日了他！” “韩老魔，日了他！” “……” 处于这种群魔乱舞的热闹场面之中，雅间的角落处却有一个小厮打扮，衣物布料十分不错的少年，神思不属。 他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因为……他是许阁老家二公子的小厮，就在一个多月之前，曾经有幸在御锦花会上见过沈大人家，那个号称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沈公子一面。 不知这个枕梦生是何方神圣，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胆敢将沈公子的容貌，公然绘于春宫图册之上？ 他就不怕触怒沈家吗？自己虽然只是个小厮，却也知道，沈家在清流文人之中，有着多么崇高的地位。 已致仕的沈老阁老便不说了，目前沈家的顶梁柱沈大人，已是官至吏部尚书，当朝一品大员，据说不日便要入阁。 枕梦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这种春宫图册，大多都是些为生计所迫的落魄书生所做——也就是说，即使这件事沈家不计较，两位沈大人的门生故旧们，也有一万种方法给他穿小鞋，使他终身科举无望！ 许家小厮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待自己的号码牌被叫到时，掏出银子买了一本精装版，便神色严肃，步履匆忙地回了许府。 ——他要把这件事尽快告诉自家少爷。 …… 国子监中。 今日沈鹤行一出门，便觉得有些奇怪。 同窗们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诡异？与自己平日里还说得上几句话的许二公子，更是表情奇特，一张脸憋得神情扭曲，面色通红。 “今日发生了何事？”沈鹤行低声问道。 一见沈鹤行靠近，看着他那张谪仙一般的面容，许二便想起了自己早上刚看过的《仙鼎烬》第五册 中的白萧长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于是再也忍不住，尽情的爆发出了一连串奇形怪状，响遏行云的大笑声。 不愧是枕梦生先生。这事虽然做的没谱，但是这画技完全没的说——真踏马像！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哈哈哈哈哈……” 许二完全忍不住自己的笑声，一把将早上刚到手的《仙鼎烬》第五册 塞进了沈鹤行手中，然后便嘻嘻哈哈的笑着走远了。 只留下沈鹤行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翻开了方才许二塞给他的那本图册。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女主快要掉马了 第19章 东窗事发 翻阅完毕，沈鹤行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手中的图册。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丝想笑。 玉兰树下的白萧长老…… 该说什么好呢？果然……不愧是嘉阳郡主。 那日在许家的御锦花会上，沈鹤行其实一眼就认出了元少晴。正当他准备上前打个招呼时，就见她急急忙忙地掏出了画架，摆开架势开始画画——他便觉得，嘉阳郡主如此勤勉，自己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了，以免留在这里，影响到她眼中的风景。 于是沈鹤行略一思索，便快步离开了。 这就是“玉兰花精”少年，突然出现，在元少晴一眼荡魂之后，又悄然消失的真正过程。 不过……真没想到，原来近半年里红的发紫，风靡了整个玉京城的春宫圣手枕梦生，便是嘉阳郡主。 当时枕梦生这个人横空出世的时候，因其画风独特，兼具中西技法之美，沈鹤行便也略有耳闻。仔细看过枕梦生所绘春宫图册之后，沈鹤行便将他的身份，确定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当然，元少晴也位列其中。 毕竟，在玉京城中，通晓西洋油画的技法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不过，由于元少晴还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的缘故，沈鹤行很早便将她剔除了嫌疑人之列。 如此一想，真是对不住汤沐恩汤大人……沈鹤行在心中已经将“枕梦生”这个身份按给了他，并且扣上了一口“老不正经”的黑锅。 不过现在看来，“不正经”的另有其人——嘉阳郡主，小不正经。 想到这里，沈鹤行略微勾起了唇角，轻轻一笑。 他虽对西洋画法有所涉猎，知晓在油画之中裸露大片肌肤的画作，其实常见的很，所以并不会对元少晴的画作大惊小怪。 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 虽说嘉阳郡主将自己的容貌画入了春宫图册之中，确实给自己造成了一点小小的困扰。但是，沈鹤行确信——很快，嘉阳郡主自己，便要有一个天大的麻烦了。 《仙鼎烬》第五册 已经在玉京城中引起了这样大的波澜……当今圣上的锦衣卫，可不是尸位素餐的傻子啊。 嘉阳郡主，祝你好运。 …… 元少晴躺在美人榻上，正在兴致勃勃地逗着煤球和雪球。 小猫咪瞪大眼睛矮下身子，十分警惕的样子，真可爱啊！ “煤球，跳！好，真棒！” “雪球，过来！完美，干得漂亮！” 正玩得高兴，不料柠黄却突然打了帘子进来，低声禀告道：“郡主，王爷身边的静书姐姐来了，说是有事通禀。” “快请她进来。”元少晴放下了两只猫咪，坐直了道。 平日里一向都是母妃身边的侍女来观月楼的，今日却是父王身边的人，定是有什么要事。 “王爷说，让您现在立刻往太平轩去见他，切勿耽搁。” 通传之后，静书便快步走了进来，亭亭一礼。她衣着打扮十分端庄得体，相貌虽有些平凡，但观其神色，定是个沉稳干练的人。 “父王有说找我有什么事吗？”元少晴打听道。只看静书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未曾明言。”静书轻轻摇头道。 但是，王爷的原话却是：“叫那个不孝逆女赶紧滚过来见我！”只是这话，在瑞王的严令之下，静书不敢透露给元少晴。 “哦。那咱们便快些过去吧。”元少晴道。 红袖闻言，便上前为她略略重新梳妆了一下，然后一行人便往太平轩去了。 此时元少晴还未曾察觉，接下来会有怎样一场狂风暴雨在等着她…… …… 到了太平轩门前，元少晴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气氛十分凝重，为她打帘子的侍女也噤若寒蝉，面上无一丝笑容。走到二门处，她身后跟着伺候的柠黄天青竟然被拦了下来。 “王爷吩咐过，让郡主您一个人进去。”二门上的侍女蹲身一礼，解释道。 这样异常的阵仗，让一向不拘小节的元少晴，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正厅，抬头一看，瑞王正背着身站着，看不见神色，但是瑞王妃却是已经哭红了双眼，正捏着帕子在低低啜泣。 元少晴心下一惊。 她还未曾来得及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看见背着身的瑞王已经转过了身来——面色铁青。 “跪下。”瑞王强自压抑着怒气，咬牙说道。 元少晴心里咯噔了一下，依言跪了下去。难道…… “看你干的好事！”说罢，瑞王突然拿起茶几上放着的几本图册，带着怒气，重重地摔在了她的身前。 元少晴闻言，背后立刻出了一层白毛汗——那些图册，正是西洲印社所刻印刊行的“枕梦生”作品，从《狸奴玉婢》到《仙鼎烬》的前五册，一本不差。 东窗事发，她竟然掉马啦！！！元少晴的内心阴云密布，十分慌乱。 心虚气短之下，她立刻把头低了下来。 “春宫圣手枕梦生——哈哈，嘉阳，你这本事可真大啊！”瑞王气到极致，反而轻声笑了出来。 “不过——你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吗？嗯？你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你以为当今圣上和本王，都是眼瞎耳聋的吗？还是说你觉得锦衣卫也全是些酒囊饭袋，都不如你聪明，查不出你的身份？ 实话告诉你，就你那些遮掩行迹的手段，实在幼稚的令人发笑——若不是许玉昆许阁老有心帮你遮掩，你那‘春宫画师’的身份，早就全城皆知了！” 瑞王神色一暗，沉声道。 听到许玉昆的名字，元少晴眼前一亮，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大声再说一遍！”瑞王见她还敢说话，更是怒从心起。 “我说……原来许阁老也是我的读者，竟然还给我帮过忙。”元少晴被当场逮住之后，只得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 许玉昆不愧是与自己同为老乡，真靠谱，真给力啊！ “呸！不要脸，许阁老这样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去看你画的那些乱七八糟，淫/秽不堪的东西呢？”瑞王妃听见了这句话，深觉元少晴大言不惭，于是开口怒斥道。 “母妃，所以您也看过吧？没看过怎么知道里面的内容乱七八糟，淫/秽不堪呢？”元少晴小声哔哔。 “还敢顶嘴！”瑞王闻言，怒火万丈，于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正厅里四处乱转，准备找个东西将元少晴揍上一顿。 但是他的心里也很清楚，元少晴说的没错 以枕梦生的火爆程度，他的春宫图，王妃还真是看过——每日夜晚都是和他一起反反复复，细细研读的。 但是，当时的瑞王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手中这本春宫图册的作者，竟然便是自己仅仅只有十岁的女儿！ “许阁老若不是与本王有几分朝堂上的情谊，不愿让你有个坏名声，以后嫁不出去，你以为他会好心地为你遮掩吗？” “本王今日必须好好教训你一次，好让你长长记性，日后不要再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瑞王找到了一把竹制戒尺，于是将它举在了手中。 “哪只手画的那些东西？右手，是吧？”瑞王一把拉过了元少晴的右手，用戒尺狠狠地抽了上去。 “啪！” “嘶——”好痛！戒尺抽在她的手上，细白的手心上很快便浮现了一道红肿的梁。元少晴一时没忍住，叫出了声。 “以后还敢不敢画了？” “啪！” “啪！” 戒尺如雨点般落下，元少晴的眼眶中已经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她感觉到钻心的烧痛，还有一丝愤怒，一丝委屈…… 于是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自己的右手从瑞王的手中抽了出来，然后含着眼泪愤怒道： “为什么我不能再画？泰安公主养了那许多面首，不也过的好好的吗？即使我只是个郡主，难道连画几张画的权力都没有吗？” “你怎么能跟泰安公主比？嘉阳，唉，你这傻孩子，知道泰安在外面的名声有多坏吗？闲言碎语都快淹死她了！流言，是可以杀人的啊……”瑞王妃含着眼泪，急切道。 “名声坏，又如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对于在意的人来说，确是如此。但是我若不在意，他人言语，不能损我一根汗毛！”元少晴紧握着双手，望着瑞王，定定道。 “那你以后，如何成亲生子？声名狼藉，谁会要你？” 瑞王看见她的右手已经肿的老高，双眼含泪的样子，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从未碰过她一手指头，于是心中一软，略微放缓了语气，问道。 “我找个长得好看的入赘便是！再像泰安公主一样，养几个面首也未尝不可！ 女则女戒，三从四则，那不过是有心人编出来，用来束缚世间女子的枷锁！父王，您这样的人，也会将其捧为圭臬吗？ 即使其他女子无力反抗，但是我——嘉阳郡主，难道不能以自身的权势地位来对抗那些所谓的规矩吗？ 画这样的图册，我自己是快活的，旁人要说，便让他们说去。” 元少晴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阵灼热的胀痛，于是头脑发热，讲了许多平日里埋藏着的真心话。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啦_(:з」∠)_ 第20章 面圣 太平轩正厅里一片死寂。 “你……怎能说这样的话！”瑞王妃只觉得十分惶恐，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害怕——这绝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说出的话！她看着自己表情倔强的女儿，感觉竟然有些陌生。 瑞王闻言，却伸出手，并微微摇头，制止了她。 “嘉阳，你能有如此觉悟，父王很欣慰。”瑞王的神色平静下来，“但是，你仍然有错。” “你来说说，你的错是什么？” “……不应该画春宫图册。”元少晴抿紧了嘴唇，有些不甘愿地说。 “不对。”此时，瑞王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作为我的女儿元少晴，一位闺中少女，你的错处，确实是行事出格，画春宫图册。” 但是，你方才既然已有了上位者的觉悟，那么，我便要放下对女儿行为不端的愤怒，用另一套标准来要求你了。 身为肉食者嘉阳郡主——你的错处，便是愚蠢。 你可以做，但是不能被别人发现。 愚蠢幼稚，行事不密，以至于漏了行迹，被许玉昆，被锦衣卫所察觉，这才有了今日这顿皮肉之苦——你并不冤枉。 嘉阳，来，自己说，父王说你无论如何都有错处，你服气吗？” 元少晴乍闻瑞王这番话，便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没想到，自己的父王表面上虽然并无任何不妥，骨子里最深处却是藏着对封建礼教深深的蔑视，如此肆意不羁。 “……我服气。若是我行事足够周密，便不会有人发现——是我愚蠢。”思索了片刻，元少晴点了点头。 “好，知错能改，孺子可教。 父王今日便给你上一课：作为上位者，要把自己对所谓规则的蔑视藏起来。 因为，你其实是规则链条上最顶端的受益者。 身处规则之内，却凌驾在规则之上，能肆意地玩弄规则——这，才是一名聪明的肉食者应该做的。” 瑞王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元少晴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又说道：“疼吗？” 元少晴觉得，这种被父王看做同类存在的感觉很棒，很新鲜……于是她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疼了。” “嗯，那便跟我进宫去面圣吧——你的事，皇上也知道了。所以我必须要事先惩罚你，在皇兄面前表明我的态度。你明白吗？” “明白了。”元少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 接着，瑞王便带着元少晴上了他平日里上朝乘坐马车，前往皇宫，一路畅通无阻。 到宫门处下了车，在一位皇帝身边伺候的内侍的带领下，二人沿着中轴线，一路上目不斜视地穿过许多碧瓦朱栏的宫殿，快步往皇帝平常处理政务的垂拱殿去了。 元少晴走的有些急，所以还在微微喘着气。 她现在眼眶和鼻尖都有些有些发红，头发也有些凌乱，被戒尺狠狠抽过的右手，姿势不太自然地藏在了衣袖里——一副刚被老爹收拾过的可怜样。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去见皇上正好。 到了垂拱殿门口，一番通禀之后，守门的内侍便长声叫了起来： “宣嘉阳郡主觐见——” 话音一落，那名内侍便笑眯眯地转过头，对瑞王说道：“王爷，皇上说了，与郡主有些话讲，让您先在偏殿稍待，喝口热茶。” “臣领旨。”瑞王应声之后，对着殿门敛衽一礼，便在这名内侍的带领下往偏殿去了。 “嘉阳郡主，进去吧？”另一名内侍笑道。 元少晴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装出了一副端庄的仪态，迈过门槛，进了垂拱殿。 殿内，当今圣上——承平帝，正闲适的坐在御案前面，手里正在翻阅着面前的一本图册，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 他看起了已经不再年轻了。头发黑白参半，面容虽保养的极好，却也能看出许多岁月留下的刻痕。不过，他虽并未正襟危坐，也未身着朝服，只是穿着一身便服，懒散地坐在那里，全身却也仿佛散发出了一股不容任何人忽视的气场。 这大概，就是帝王之威吧？ 元少晴稳步上前，大礼参拜之后，低声道：“嘉阳参见皇上。” 承平帝见她声音有异，于是抬眼在她脸上打量了一下，打趣道：“呦，哭鼻子啦？你父王揍你了？” “……嗯。”元少晴声音闷闷的。 “打的哪里？疼不疼啊？”承平帝又问。 虽然他的声音是带着笑的，但是元少晴却丝毫不敢确认他内心的情绪究竟是喜是怒，对她便是枕梦生这件事情究竟是何态度，打算如何处置她。 “刚打的时候很疼，现在已经好多了。”元少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将受伤的右手举了起来，给承平帝看。 “哟，都肿了。你父王下手有点重，朕回头一定说他。”承平帝笑了一下，说道，“来，快起来吧，到皇伯伯身边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元少晴谢了恩，依言站了起来，往承平帝身边去了。 “看，画的很不错啊，没白和汤沐恩学。” 元少晴一眼看去，立时便吓了一跳。 御案上摆着的，赫然便是《狸奴玉婢》和《仙鼎烬》的前五册，分毫不差——并且，还是她亲手画下的原稿，并非西洲印社后来刻印的各种版本。 原稿……莫不是方老板他们有危险？！ 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元少晴小声哀求道：“皇伯伯，嘉阳知道错了……此事的责任全在我，是我糊涂，做错了事。请皇伯伯只责罚嘉阳一人，不要牵连无辜。” “哦……那你来说说，你错在哪里？”承平帝淡淡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元少晴本想说自己不该画春宫图册，但是转念一想，方才父王跟自己说的话，未必不是在提点自己。 于是话到了嘴边，便转了个弯。 “嘉阳太过愚蠢，行事不密，漏了行迹，有损皇家颜面——请皇上责罚。” “嗯？”承平帝笑了，“说话这样合朕的心意，看来你父王已经提点过你了。也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朕便不再多言。 不过全然怪你行事不密，倒也不尽然——你年纪还小，手上没什么势力，能想着遮掩行迹，并做到如此地步，其实尚可。” 说到这里，承平帝便点了点御案上的一个锦盒，说道：“拿着吧，以后有什么事想做，也不会如此捉襟见肘。” 元少晴战战兢兢地双手捧起了锦盒，又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内衬的白绸上，赫然躺着一个象牙令牌，上书“锦衣卫右千户所”七字。 “收好了。至于怎么用——回去问你父王。”承平帝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至于西洲印社的人，还有那个胆大包天的李成，朕其实没有动他们，只是把你流落在外的手稿收回来罢了——怎么，在嘉阳眼里，皇伯伯便是那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要人性命的昏庸皇帝吗？” “怎么会呢！皇伯伯文治清明，武功彪炳，是个再英明神武不过的皇帝了！”元少晴美滋滋地捧着锦衣卫的令牌，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地说。 承平帝闻言，微微一笑，又道：“但是此事，你终是出了差错。朕要罚你，你可服气？” “服气。”元少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 “首先，‘枕梦生’这个人，以后不能再出现了。”承平帝道。 “嘉阳明白。‘枕梦生’因生计所迫，不得不在西洲印社画春宫为生，只是此事终究有辱斯文，‘枕梦生’现在也已经有了些家底，便想要在科举上再进一步，不想再继续画了。”元少晴闻言，会意道。 “嗯，不错。你在编故事上，倒还有些急智。 其次，你竟然将沈家小子的容貌，画入了春宫之中，此事确是十分不妥。沈老阁老虽已经致仕，沈尚书却还在这朝堂之上，与朕天天碰面——若是朕包庇于你，那还有何颜面见他们？ 所以，你出宫以后，须得带上厚礼，与你父王一起前往沈府，向沈鹤行致歉。可知道了？” 承平帝继续说道。 “沈家小子，沈鹤行……那是谁？”元少晴一脸懵逼。 承平帝看她表情不似做伪，便伸手翻开了御案上的《仙鼎烬》第五册 最后一页。 “喏，这不就是吗？你自己亲手画的东西，还想抵赖不成？” “！！！” 元少晴盯着那张“玉兰花树下的少年”，表情十分呆滞，好似见了鬼似的。 不过她的内心却十分惊喜——自己缪斯男神，居然并不是什么精怪，也不是什么幻觉，梦境，海市蜃楼，而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天啦噜，这样的美颜盛世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吗…… 不过真是太好了，这下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可以经常看见他啦！ “没有问题，嘉阳一定会前往沈府，诚心诚意地向沈家，以及沈鹤行致歉的！”元少晴认真道。 得知了“玉兰精少年”是真实存在的人类之后，元少晴的确感觉自己做的事情，十分不地道。 未经允许，竟然擅自将别人的容貌画进了春宫图中——还是刺激的龙阳断袖题材，实在是有些过分……幸好，她还未曾将真刀真枪的地方给画出来，事态还有救。 她决定出了宫之后，一定要带着很厚很厚的礼，去沈府诚恳的道歉——要不缪斯男神不原谅她怎么办QAQ 作者有话要说：　　鱼唇的女主终于知道男主是人类了 第21章 还好没有流鼻血 “最后, 便是这道歉的诚意……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这次虽未犯法, 但这件事犯得, 可以说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小孩子家不懂事, 沈鹤行一笑而过，便也相安无事；往大了说……那便是将沈家的面子往泥里踩了——沈家一门, 俱是是士林中人, 看中清白名声的很。 好在，你便是‘枕梦生’的消息还未曾传开, 但是有心人却是心知肚明——嘉阳郡主善画，许府有玉兰树林, 再结合你与沈鹤行的行踪，略略一想, 便能得出结果。 朕会尽量销毁市面上那册绘有沈鹤行容貌的春宫图册，并且尽力封锁消息。 不过……嘉阳, 朕不能令忠臣寒心，也不能让此事变成弹劾你父王的把柄。 所以, 要委屈一下你了。去沈府求得原谅之后, 便不要在外走动了——以免招了有心人的眼。到了太后圣寿节的时候，再渐渐开始恢复外出吧！” 承平帝的笑意虽收敛了起来, 却在为元少晴详细地解释着自己惩罚她的目的。 “嘉阳领旨。是我不好，给皇伯伯添麻烦了。” 元少晴忙领旨谢恩。 太后圣寿节是在三月之后，也就是说，要禁足三月。 她心里清楚，皇上对她已是网开一面,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与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完全不同的是，皇帝并不在意自己披着马甲在外面悄悄画本子，而是对自己将沈鹤行的容貌画进本子感到不满—— 所有的惩罚几乎都是围绕沈家来的。 让“枕梦生”销声匿迹，是要淡化《仙鼎烬》第五册 对沈鹤行名声不好的影响；去沈家赔礼道歉，是为了显示皇帝对沈家的重视；禁足三月，更是给足了沈家面子。 皇伯伯真的很看重沈家——看来，沈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比自己所知晓的要大得多。 “知错就好，出宫之后，即刻便去沈家致歉。”承平帝的话打断了元少晴的思绪。 “诺，嘉阳告退。”又是一套大礼参拜之后，她才端步退出了垂拱殿。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老是跪来跪去的——好久都没跟人下跪了。平日里，元少晴面圣都是被承平帝免了礼的，这次，她是犯了错，才又体会了一下下跪的滋味。 被内侍带到偏殿坐了一会，胡乱喝了点茶，吃了些点心之后，瑞王见完承平帝回来了。 二人便即刻坐上了马车回府，去准备给沈府的“厚礼”。 …… “嘉阳，待会儿你见了沈公子，要表现好些——礼貌一点，诚恳一点——虽说圣上有安排，他定是会原谅你的，但是你不可太端郡主架子，过于目中无人。 若是沈家小子对你不满，皇上便很有可能会让你再次道歉。 父王今日，为了备这份厚礼，可是大出血了……沈家人清贵的很，眼界又高，只得用古人字画与文房四宝来投其所好——这些东西可比直接送银子贵重多了，父王的收藏并不多，不能再来第二次了。” 前往沈府的马车上，瑞王又恢复了平日里慈父的表现，不住地叮嘱着元少晴。 “嘉阳明白了。这次确实是我做错了事，不该把擅自沈鹤行的容貌画进去。”元少晴乖乖地点头。 向自己的缪斯男神道歉，她完全没有一丝丝的不乐意。 “认错倒是快。画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此事十分不妥当呢？”瑞王看着她那反常的鹌鹑样，不由自主地边哼了一声。 “画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他——我以为那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元少晴实话实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看你才不是人！”瑞王吹胡子瞪眼，“不过，也幸好你将这蠢话在我这里便说了——到了沈家小子面前，千万别这么说。” “……嗯。”元少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真的是大实话啊。 沈府与瑞王府俱是在东城，二人说话间便不知不觉地到了。在瑞王出去之后，元少晴也下了马车，好奇地打量着。她想看看，沈府究竟是何等的钟灵毓秀之地，才能养出沈鹤行那样的盛世美颜。 沈府据说是□□爷时候御赐的宅子，比之她之前见过的另一个一品大员府邸——许府，分毫不差，甚至是略胜一筹。与许府的富丽堂皇相比，沈府就要古朴内敛的多，不过，浮华尽褪，恰恰在无形之中，显得沈府的底蕴要更厚一些。 沈家目前的当家人，吏部尚书沈大人已经等在了门口。 沈大人一身半旧的家常青衫，颔下留着山羊胡，身材清瘦，相貌清癯——一个很帅的中年美男子，不愧是沈鹤行的亲爹。 他看见瑞王府的马车，便迎了上来，开始与瑞王相见恨晚一般，开始了亲切的交谈，并相携往府中去了——就好像他的儿子并没有被元少晴画进春宫图里似的。 元少晴跟在二人身后，默默瞧着他们的背影，回想起自己近日来受到的一些政治教育，却是渐渐有些想明白了，沈大人为何要这样做。 在承平帝心中，自己和父王作为他的侄女和亲弟弟，是内；沈家，是外。令自己和父王亲自前来道歉，并且还勒令自己禁足三月，已是给足了沈家颜面。 是以，自己前来致歉便是纡尊降贵，沈家若是拿乔，便是不识抬举——虽然他仍会对受了委屈的沈家人优容，但，心中难免要生出心结来。 而沈大人聪明绝顶，定然是已经摸准了承平帝的心思，才与瑞王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准备要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平地翻过这一页。 而真正的受了委屈的沈鹤行，未曾出现在沈府门口迎接，这便是沈家傲骨的体现了——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相信得到消息的承平帝，定会对沈家的态度十分满意。 走了一段便到了沈家待客的正厅，沈大人与瑞王各自坐了，略喝了些茶，才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我这逆女，行事向来无状，十分轻狂——她胆大包天，胆敢对令郎不敬的事情，本王已经已知晓。方才在府里，本王已是用戒尺，狠狠抽了她一顿。 还望沈大人与沈公子谅她年幼无知，不知轻重，多多包涵。” 瑞王带着歉意道。此时，瑞王府的下人们已是将马车上的礼盒搬了过来。 “瑞王言重了。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玩儿的事情，也值得送这样厚的礼吗？他们小辈之间的小小矛盾，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我们大人干涉的多了，反倒不美。” 沈大人捋着胡子，微微笑道。然后他的声音又略微提高了些，唤道：“鹤行，你来了吗？带着嘉阳郡主去别处说说话。” “方才在读书，一时忘了时间——未曾迎接远客，十分抱歉。” 沈大人说完，一道如林籁泉韵，金玉相击一般，清越冷冽的少年人声音，便传了过来。 随后，一名身着白袍的少年便挑了帘子，走进了房间。 他的唇角带着一丝轻笑，那仿佛谪仙般的面容，芝兰玉树般的身形，竟是令整个待客的正厅，仿佛都亮堂了起来。 “父亲大人。”沈鹤行上前一礼。 “瑞王殿下与嘉阳郡主当面，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他目光一转，投向了瑞王与元少晴这边，又是一礼。 元少晴连忙强行装出了端庄的样子，上前见礼，只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沈鹤行。 啊啊啊啊啊——他好帅啊！不但人长得帅，连声音都那么好听！元少晴表面上还勉强克制得住，内心却已经是土拨鼠尖叫大合唱了。 完全可以这么说，沈鹤行的容貌，身材，气质，谈吐，甚至是声音——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丝细节，都是完全是在元少晴的萌点上疯狂蹦迪。 最为重要的是——元少晴一看见他，就想画画……灵感喷薄而出，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看着他的脸，时间空间仿佛都不存在了。 接下来沈大人和瑞王到底说了些什么，元少晴已是听不清了。 …… 待元少晴从对美色的沉醉之中稍稍清醒过来，她已是与沈鹤行一起，一前一后地走在了沈府的园子里。 ——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跟着他走出了正厅。 “嘉阳郡主。” 突然，前面沈鹤行的背影停了下来，转过了身。 而元少晴的大脑还沉浸在方才的美色之中，一片空白，反应十分迟钝——于是，显而易见的，她未能及时停住自己的步子，一脸懵逼地，一头撞在了沈鹤行的胸前。 说实话，鼻子有点痛。 但是接下来，便是强韧的触感，和一种类似于春山雨后，清泉静流，草木清新的香气——啊，好香，不愧是沈鹤行。 “……” 绝不肯承认自己故意多停留了一瞬间，元少晴后退一步，捂着鼻子抬起了头。 沈鹤行那仙姿道骨，不似凡人的面容，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还带着一丝极轻的笑意。 我的老天爷……这张狂戳审美的脸对她冲击太大，元少晴不由自主地呆了一下。 接着，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还好没有流鼻血……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终于见面啦！撒花(〃''▽''〃) —————— 接档文《召唤玩家可以拯救修仙界吗》求预收~右上角戳专栏 穿到修真界十几年之后，周玄的穿越必备外挂终于到货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告知要肩负起对抗域外天魔，拯救修仙界乃至全宇宙的重任 行吧。 召唤沙雕玩家，制造人族强者，拯救世界，维护宇宙和平——没有什么是我们第四天灾做不到的！ 第22章 古人の“定情信物” 还好没有流鼻血, 要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元少晴捂着鼻子，心想。 接下来，她为了在缪斯男神面前表现的好一点, 给他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便又强行做出了端庄的样子，敛衽一礼, 软声说道：“沈公子，方才我有些心不在焉, 不小心撞到你了, 十分抱歉。” “无妨。” 沈鹤行又轻笑了一下——见她如此这般，端出了大家闺秀的款儿, 一番做作，他只觉得笑意不住地从胸腔中往上蔓延。 其实这已是沈鹤行第三次见到元少晴。 第一次, 是在清和楼，他在那里见过了元少晴的画作, 印象极深；第二次，便是在许家园子里的玉兰树下, 沈鹤行见元少晴也在此处，正欲上前给她打个招呼时, 元少晴却立刻掏出了画具, 开始画画——当时，沈鹤行还不知道她画的便是自己, 只觉得她名不虚传，果然如此勤奋——便没有上前“打扰”她。 第三次，便是现在。这也是沈鹤行与元少晴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面对面的直接交流——现在，沈鹤行觉得, 嘉阳郡主擅画的名声虽盛，不过她本人其实只是一个喜形于色，鲜活生动的小女孩…… 她的心思，如同阳光下欢快流淌的清溪一般，极轻极浅，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比如说现在，沈鹤行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似乎对自己的皮相十分喜爱——从方才在正厅出见到元少晴开始，她那双宜喜宜嗔的猫儿眼，便一直带着十二分的欢喜，闪闪发光地盯着自己。 由于皮相的原因，沈鹤行是经常会接收到这样的目光的——但是这次，许是她的心思太过浅白，喜悦太过直接——沈鹤行却并不以此为扰，只是很想微笑。 “瑞王殿下有言，郡主有些话想对在下说，是吗？”沈鹤行带着笑意的目光投向了元少晴。 “啊……是的，没错，我确实有话要说。” 我的天，他又笑了——元少晴不敢一直盯着沈鹤行的脸看，怕冲击太大，自己脆弱的小心灵受不了，于是暂时低垂着脑袋，盯着地面上的青草，说道。 “我此次前来，是来向沈公子道歉的——擅自将你的容貌画进，嗯，那个，并且还大肆刻印售卖——这件事，我做的很不妥当。 关于此事对沈公子造成的声誉损失和麻烦，我感到十分抱歉。 对不起，沈公子，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元少晴又是一礼。她几乎将脑袋完全垂了下来，只给沈鹤行的视野里留下了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沈鹤行唇角一勾，没有答话。 他不说话，是想让元少晴多说几句。沈鹤行很想知道，元少晴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件事——无论怎么想，这操作都是十分的不可思议。 见沈鹤行迟迟不语，元少晴有些急了。 于是她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急急道： “沈公子，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觉得我这样做很讨人厌。只是，皇伯伯已经罚我禁足三月，在太后圣寿节之前，不得出门；‘枕梦生’这个人，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方才在府里的时候，父王也已经用戒尺揍过我了——” 她把还在红肿着的右手举了起来，给沈鹤行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到了袖子里。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不是故意要落你的面子的——那日在许府的园子里，有好多好多玉兰树…… 也许是风太暖，花太香，阳光太美——沈公子出现在大片的玉兰花树下时，我那时还不认识你，以为那并不是普通人，而是花变的精怪，或者是天上的神仙之类的—— 本来困扰我多日的瓶颈，在看到沈公子之后就消失了。 所以，我就抓紧时间把你的容貌画下来了……后面，也没想那么多……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元少晴的头越垂越低，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更是如蚊子叫似的，几不可闻。 沈鹤行方才一直不说话，让她觉得十分忐忑，心里一急，便将所有实情都说出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如同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倒了个干净。 完了完了，怎么办啊——沈公子会不会看出自己是个花痴，然后就不理自己了啊…… 元少晴像斗败的小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本来还想给自己的缪斯男神沈鹤行留下一个名门淑女的好印象呢……现在，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都暴露了。 元少晴有点想哭。 她还想等和沈鹤行搞好关系之后，让他给自己当模特好过过瘾……现在肯定是完了。 一想到以后不能再画沈鹤行那张戳爆自己审美萌点，是自己灵感源泉的脸，元少晴就感觉视线一阵模糊——地面上的青草，也被泪滴打的晃了一晃。 元少晴真的哭出来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沈鹤行的带着轻笑的声音犹如天籁，远远传来，将元少晴从担忧惊恐之中拉了出来。 “真的？”元少晴惊喜地抬起了头——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还没擦干，脸上就重新挂上了笑意。 “嗯。”沈鹤行似乎是又笑了一声。 元少晴离得有些近，沈鹤行一笑，便仿佛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和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她有些脸红。 “皇上已经告知沈家，‘枕梦生’这个人以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市面上的《仙鼎烬》第五册 ，锦衣卫已经着手清理销毁；玉京城里关于我，以及关于‘枕梦生’的坊间传闻，也已经被压制下去了。 所以，因为皇上处理此事十分及时妥当，我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你大可放下心来。 我方才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那样做——现在，我知晓了。” 沈鹤行凝视着元少晴的眼睛，用安抚的语气说道。话音刚落，他那谪仙一般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了一丝有些顽皮的笑容。 元少晴方才一直盯着他的脸瞧，现在看见他的表情，便一阵心虚——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个颜控的事实…… 这样一想，方才已经停下来的眼泪，便又有了流出来的迹象。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对你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擦擦眼泪吧，别哭。”沈鹤行从怀中摸出一方绣墨竹的白色帕子，轻声道。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好懂——一双猫儿眼仿佛会说话似的。沈鹤行好笑之余，却也不由自主地拿话来安慰元少晴。 元少晴呆呆地伸手，接过了沈鹤行手中的帕子。 空山雨后的草木清香——仿佛带了一丝青竹的清爽。 话说……古代人都是用手帕做定情信物的，对吧？ 元少晴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帕子，脸有些发红，思路也已经七拐八拐地发散到了九重天外。 …… “嘉阳郡主在玉京城中，素有擅画的盛名，沈某曾有幸见过一次，果真名不虚传。日后若是不再将心思耗费在那些东西上，能开宗立派，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即便是画那些东西，郡主也画的纤毫毕现，妙趣横生。只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那些图册，终究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何必要把精力浪费在上面呢？” “郡主的画，我很喜欢，希望日后，你的画技还能更上一层楼。” …… 回瑞王府的马车上。 元少晴自从接过沈鹤行手中的墨竹帕子便开始发晕，如同脚下踩了棉花，漂浮在云端一样，魂儿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完全不知道自己后来是如何回到马车里的。 只有沈鹤行那林籁泉韵一般，清越冷冽的声音，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海里。 之后他说的几句话，都反复回荡在元少晴的耳边。 他说喜欢我的画……还夸我画的好！ 只是……他好像不喜欢我画本子，以后成亲了怎么办？ 元少晴的大脑里一片混乱，一会美滋滋，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像沈鹤行说的一样，开宗立派，自成一家；一会儿又开始杞人忧天，担心和沈鹤行在一起以后，就不能画本子了…… 可能是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过于激烈，瑞王见了，不由得出言打断她那如同草泥马行空一般的思路： “嘉阳。” “啊……父王，怎么了？”元少晴这才缓缓回神。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她表现的太过于明显，瑞王就是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我……沈公子的容貌十分英俊，我一看见他便想画画——方才便是在构思画面。”元少晴看着自己老爹那明察秋毫的目光，不敢说谎，于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的实话。 “哦……”瑞王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有。 元少晴低了低头，掩饰着自己脸上的红晕，没有作声。 “不说这个了。皇兄只说让你禁足三月，到太后圣寿节便可出门，本王觉得有些不妥——这样的惩罚，有些过轻了。 沈家终究是受了委屈，他们通情达理，我们也不能不表示表示——你便禁足六个月吧。 你销声匿迹的时间久一些，对沈家，对你都好，也更符合皇上的心意。” 瑞王皱眉思索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交出了定情信物！（大雾）(〃''▽''〃)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系统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灰暗的“坐牢”生涯 “你销声匿迹的时间久一些, 对沈家，对你都好，也更符合皇上的心意。” “？？？” 元少晴一脸懵逼。本来都已经要禁足三个月那——么久了, 父王居然还要给自己加码——变成半年…… 天了噜, 半年不能看见自己的缪斯男神！父王好狠QAQ “……是，知道了。”元少晴抬眼去观察瑞王的神色——他虽带着笑意, 但是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她只好先应下了。 ——三月之后, 太后的圣寿节, 到时候……也不是没有办法改变父王的想法。 元少晴神思不属地想着。 …… 说话间便到了瑞王府。元少晴下了马车，看着瑞王府的玉阶彤庭, 轻轻吸了口气。 这是最后一口自由的空气——接下来，她就要被关整整九十多天的禁闭了。 不能出门去找才刚刚互相认识的缪斯男神沈鹤行搞好关系, 不能去流彩斋看新运来的西洋画具，不能去玉京城内外各处的高楼山岳写生, 不能找自己才认识的新朋友许薇去玩——甚至，连自己早已习惯的, 每三日去汤先生那里学画，都不能去了！ 学油画这件事, 元少晴已经风雨无阻, 寒暑不侵地坚持了六年之久——这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习惯，成了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现在, 却要停掉了…… 直到这时，元少晴才开始真切地意识到，禁足——这个处罚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现在恨不得马上穿越回一个多月以前，将那个美滋滋地把“白萧长老”画进《仙鼎烬》第五册 的自己锤进地心——狗脑子都给她打出来！ 脑子是进水了吗？都活了两辈子了, 看见戳爆萌点的美男子，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人家是神仙妖怪！然后马上就掏出家伙什开始画画——上去勾搭啊，蠢货！ 元少晴表面上是在波澜不惊地走路，但是内心已经把一个多月之前那个愚蠢的自己暴打了一万次——要是她当时上就当机立断地上前搭讪的话，这会儿什么事都没有！ 不会禁足，还能和沈鹤行在大片的玉兰花树下，浪漫的认识对方……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被自己老爹打成狗之后，灰头土脸地去道歉，还丢人地哭了出来—— 这操作简直就是注孤生的节奏……怎么办，本来是完全可以有一个完美的开始的…… 好想读档重来啊——想通了这一关节之后，元少晴泪流满面。 ……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元少晴灰暗的关禁闭生涯开始之前，她的老娘瑞王妃，竟然还要她在禁足期间，多抄佛经！ “少晴……你受苦了。只是，你的行事确实有些出格，这也怨不得别人。在禁足的这半年间，你便好好抄些《金刚经》、《心经》吧，多看些佛家经典，磨一磨性子——抄完了，母妃可是要检查的。” 还要检查！元少晴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站在太平轩正厅，耷拉着脑袋聆听着瑞王妃的教诲，满脸沮丧。 皇上明明只让她禁足三月的！可是她的父王母妃却不约而同的给她加码——母妃让抄佛经，父王更狠，直接把刑期翻了一番！哼，这对恩爱夫妻一向一个鼻孔出气…… 元少晴已经气成了河豚，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内心默默吐槽。 …… 接着，她在父王母妃的陪同下，一起走到了观月楼的大门前。 “嘉阳，在里面好好抄抄经，养养性子，对你是有好处的。”这是瑞王妃。 “嘉阳，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下次想做什么事之前，要思虑周全——父王绝不想再看到你犯这样幼稚的错误。”这是瑞王。 一番叮嘱之后，这对夫妻相携离开了观月楼，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侍女婆子。 元少晴默默凝望着他们浩浩荡荡的背影，深深觉得自己像一个进刑部大牢之前，与亲朋好友道别的囚犯…… 然后，她便在柠黄天青的陪同下，走进了观月楼的院子里。 灰暗的坐牢生涯正式开始了。 …… 不能出去的话，至少还可以画画，还有超绝可爱的煤球雪球陪着——应该，不会那么难熬吧……？ 这是元少晴开始坐牢之前，自我安慰的精神胜利法。 但是到了现在——五天之后，她知道了，就是有这么难熬…… 找到了自己一眼荡魂的缪斯男神，体会过那种如同黄河决堤一般强横的灵感爆发之后，元少晴就再也不能满足于坐在画室里闭门造车了——1551好想再看沈鹤行一眼啊…… 更何况，作为一名无宗教信仰的泛神论者，还要被逼无奈地抄佛经，烦躁加倍。 望着眼前的刚抄了个开头的《金刚经》，元少晴放下了手中的笔，烦闷地叹了口气。 还有两个多月，到太后圣寿节那天，借着给太后拜寿的机会，她才可以出去放风一次，然后，便又是三个月漫长的监/禁—— 等等，太后圣寿节……佛经…… 仿佛伴随着“叮”的一声，元少晴的眼睛亮了起来，唇角也挂上了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有主意了。 太后大还是王爷大？很明显，太后大——更何况，她这位严肃的老爹，瑞王殿下，可是一位大孝子呢！ 崇孝太后是当今圣上和瑞王的生母，地位尊崇，性子温和慈爱，并且素来笃信佛教…… 那么，如果自己在太后的圣寿节上，献出一幅极其精美，技惊四座的万佛图，然后投其所好，在太后心情大好之际，趁机提出自己要解除禁足的要求——太后高兴之下，是不会不答应的。 拿到了太后的承诺，父王就不得不答应了……自己减刑一半的目标，也就会顺利达成。 元少晴越想越兴奋，自我感觉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非常高，一定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干了！ 下定决心之后，元少晴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着手做绘制万佛图之前的准备工作。 她一反之前的敷衍态度，开始认真研读瑞王妃拿给她的几卷佛经，并令柠黄前去太平轩递话说，自己还想看更多的佛经，也想看看名家笔下的佛祖。 瑞王妃接到消息之后，自然是认为女儿已经把佛经看进去了，并且还虔诚的很——一向对宗教信仰嗤之以鼻的元少晴都主动要看更多佛经和佛图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瑞王妃喜不自胜之下，便十分热情的将她珍藏的珍本佛经和名家佛图，源源不断地给送到了观月楼，并且还特意去了流彩斋一趟，买了好些佛图佛经，一股脑地拿给元少晴看。 元少晴对虽然对母妃如此给力的大力支持感到十分不解，但是她的万佛图还处于筹备阶段，正是需要大量参考资料的时候，于是便也不问缘由，美滋滋地照单全收了。 …… 转眼便是一月过去。虽入了秋，天气却还是十分炎热。 画室里，柠黄天青正在一旁磨墨，做着一些打下手的工作，而元少晴正站在画架前，聚精会神地画着些什么。她将两只袖子和裤腿全部高高的挽了起来——太热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好了。” 元少晴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素描小稿。 画一张名副其实的“万佛图”，自然是一项十分繁杂的大工程。从最开始的考据佛经，参考前人画作，到中间的确定人设、画风和技法，再到最后的确定构图，色彩和细节…… 元少晴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埋首前人的佛经佛图，精确考据，确定人设，做了许多案头功夫，素描小稿之后，才开始真正尝试绘制。 数易其稿，几次推翻重来——她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什么别的事都没时间干，这才在短短一个月内，做完了所有的前期工作。 今日，便可以正式开始绘制了。 元少晴令柠黄天青将早就做好底的全开画布搬了过来，然后便拈起炭笔，胸有成竹地打起草稿来——不用太精细，反正是要用颜色覆盖掉的。 前期工作做得扎实无比，极近详细，所以开始正式绘制之后，元少晴便十分气定神闲，落笔轻快坚定，如行云流水——每一处细节都尽在胸中，没有一笔无用的颜色。 又是一月过去。在元少晴极有效率的辛勤工作下，这幅万佛图在半月之前就已经基本完成了。不过，为了使这幅图尽善尽美，元少晴还是将所有能添加的细节全部添了上去，直到画无可画为止。 在画布上落下最后一笔，元少晴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这是自己的第二幅正式作品，技巧几乎已经达到了自己目前力所能及的极限。 崇孝太后见了这样的寿礼，一定会满意的——元少晴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 “呀，真好看……”柠黄即使是一直陪在元少晴身边，从她查资料开始，亲眼目睹了这幅图的诞生——但是，她现在看着这幅彻底完成的作品，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幅正式作品！(〃''▽''〃) 第24章 《群佛贺释迦》 “是呀……难道郡主真的去过大雷音寺, 见过诸位佛陀吗？要不然，怎么会画的如此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呢？” 柠黄话音刚落, 天青也出言附和道。 元少晴闻言笑而不语, 只是继续细细打量自己方才完成的作品。 如果想要最大程度地令古人感到震惊，那么该如何去设计一张图——元少晴交出的答卷是：带透视的大场面和一点点想象力。 金红色的夕阳与霞光的照耀下, 滚滚云海翻腾，几座颠倒过来, 上大下小的山岳漂浮其间, 中间只用锁链相连。 山岳的上方，是汉白玉铺设的地面, 其上遍布着高耸入云的大型建筑群，每一座之中都是仙葩绽放, 草木葱茏，白鹤, 金乌，朱雀, 青鸾等仙禽乱飞，地上麒麟, 白虎, 白泽，玄武等神兽悠闲行走, 更有神龙鸾凤飞在空中，傲视百兽。 而其中最大的一座山岳上的古朴神殿，上面挂着的牌匾，赫然便是“大雷音寺”——所以这山，自然便是灵山。 这些宏大的背景的再上方, 便是乘着各色神骏坐骑，前来为如来佛祖，即释迦摩尼贺寿的灵山群佛。 在画面的视觉中心，宝相庄严的如来佛祖身披袈裟，端坐莲台，身后放着柔和的佛光。 然后最内圈，是手持一盏琉璃灯，神色淡然，地位隐隐为诸佛最高的南无燃灯上古佛，即过去佛；左手持无价珠，右手结三界印，螺发上形的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以及敞着袈裟，露出大肚子，笑口常开的南无弥勒尊佛，即未来佛。 再往外圈，是南无清净喜佛，南无毗卢尸佛，以及南无宝幢王佛等等。 佛陀们或踏莲台，或骑神兽，或乘上有华盖的舆架，神色动作各异，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其装束，法宝，排位皆能在佛家典籍与名家佛图之中找到出处，一一对应。 最外围，则是些还未证得佛陀道果的罗汉，菩萨，以及侍奉的仙娥，拉车的神兽，弹琴鼓乐助兴的大妖，前来看热闹的鬼怪等等。 整幅画面，场景宏大复杂，人物和动物都极为繁多，足足有上百之数——但是细看画面，竟是大小有序，前后分明，形态各异，丝毫不乱。 能做到如此地步，元少晴是着意利用了自己前世做原画的经验，来完成这幅图的。 这样的宏大开阔而富有想象力的场景，仿佛真正仙家宫殿的建筑群，诸位佛陀的外形着装，神兽仙禽的具体外形，乃至于法宝与布料材质的刻画——能做的如此事无巨细，尽善尽美，全靠上辈子画过的游戏设定原画。 这完全就是炫技之作——是的，炫技。 尽管在绘制这幅作品的过程中，元少晴并没有设计什么寓意深刻的动作和隐喻，而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构图，颜色与具体细节的美观上面——但是，就像她的第一幅作品一样，这幅画依然是有着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力。 首先就是大。全开的画布有足够大的面积，足以让她来尽情的炫技，用她手中的生花妙笔，事无巨细地展示释迦摩尼过寿之时，人鬼妖仙魔佛，六道众生纷至沓来，那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热闹场面。 元少晴真心感觉，在没有ps存在的大齐朝，自己能够一笔一笔地画完如此浩大的工程，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然后便是奇。这幅图采取的略带俯视角度的构图，以及下方建筑物和人物的精确透视，都是大齐朝的传统绘画中从未出现过的；兼之画面上如此众多的佛陀神兽，外形装束各不相同，且各处细节十分详尽，给人一种充沛的身临其境之感，更是足以令看客们怀疑——这幅画的作者莫不是当真去过灵山，看过群佛聚会？ 够大，够奇——用这幅图作为圣寿节的贺礼，元少晴有理由相信，崇孝太后从画中定然能感觉到自己满满的诚意和孝心，从而答应自己，解除禁足——这样一个小小的合理要求。 又思索了一会儿，她将这幅图命名为《群佛贺释迦》。随后，元少晴又命柠黄天青均匀地给画面上了一层速干剂，然后便带着柠黄天青一起，暂时离开了画室。 《群佛贺释迦》的画幅太大，颜料要干透，得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等到一个月以后的圣寿节，表面干透，可以略做搬动却是没有问题的。 刚干完一个大工程，元少晴瘫在床上玩猫丧志了好几天以后，才慢慢地满血复活。 一恢复正常以后，元少晴就又开始手痒想要画画。但是由于才画完《群佛贺释迦》这样规模很大的正式作品没多久，还处于灵感和精力都被双重掏空的贤者时间，她并没有继续创作下一幅正式作品的打算。 嗯……画什么好呢？元少晴站在画室里，目光不住地在她以前的作品上梭巡，最终，意料之中地落在了她的第一幅作品——《玉兰树下的少年》里，沈鹤行的美颜盛世上。 这个人的长相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唇角挂着迷之微笑，元少晴不知不觉地就将目光停留在上面了很久很久——突然惊醒之后，她红着脸，捏着拳头下定了决心：要画一个全程什么别的事都没有，从头到尾完全就是谈恋爱的少女漫画！ 元少晴已经两世为人，按理说应该是要比常人更加淡定才是——但是，一看见沈鹤行那戳爆萌点的美颜暴击，她那干涸已久的少女心就会熊熊燃烧…… 啊，好想谈恋爱…… 带着一身梦幻的粉红泡泡，元少晴美滋滋地在桌案前坐定，唤柠黄磨墨之后，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很快，一个充满少女心的故事梗概便大致完成。 因为是从头甜到尾，没有什么大的波折的缘故，这个少女漫脚本的篇幅并不长。 里面讲的，大致是一位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与他老师家貌美活泼的幼女，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剧情并不跌宕起伏，就是一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脸红心跳，花前月下，然后女主角的老爹——就是男主角的老师——大手一挥，两个人顺顺当当便成了亲，幸福美满，结局撒花。 就是一个画出来满足少女心的小甜饼。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玉京城的当红炸子鸡，春宫圣手枕梦生先生，完全不准备开车——连口肉渣都没有。 主要原因，是因为元少晴目前还处于禁足状态，不太敢顶风作案。但是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从《狸奴玉婢》开始，到《仙鼎烬》第五册 ，已经整整六本了！ 再喜欢吃大鱼大肉的人，连着吃六个月都会腻的……元少晴便是如此。 在《狸奴玉婢》完成之后，前世画本子的夙愿其实就已经达成了。在那之后，元少晴虽然趁着那一股子新鲜刺激的劲儿，还在继续画《仙鼎烬》，但是说实话，当画本子从兴趣变成每个月的定期任务之后，就越来越没意思了。 刺激这个这个东西，是有阈值的。习惯了一定等级的刺激之后，只有更强的刺激，才能让人感到刺激——在画《仙鼎烬》第三册 ，第四册的时候，元少晴已经到了手底下迅速画春宫，而内心却是波澜不惊的高阶赛车手状态。 直到画第五册 之前，她在许府见到了自己的缪斯男神沈鹤行，才又回到了创作活力满满的状态。 而沈鹤行这个人……说实话他看起来是有些纤尘不染，不可亵渎的。元少晴虽然将他奉为男神，他也确实能够大幅度地激发她的灵感——但是元少晴对沈鹤行的容貌过于心水，真正见过之后，反倒近乡情怯，已经不敢拿他来随便开车了。 所以——春宫圣手枕梦生，目前是处于一个清心寡欲的状态。现在手上这本少女漫画，对她的刺激和触动都要比画春宫来的大。 而元少晴对于这种状况，也并没有什么不满——最近正好不能画春宫，刚好把精力集中在手上这本充满粉色泡泡的少女心漫画上。 元少晴给它取名为，《却把青梅嗅》。 开始绘制之后，元少晴又换了一种与“枕梦生”和“嘉阳郡主”的画风都不相同的全新风格——为了避免发生再次掉马的惨痛事件，这种小小的改变是必不可少的。 是的，这一本漫画当然是可以继续交给西洲印社来刻印售卖的。皇上和父王确实都要求过，让“枕梦生”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能出现——但是这又和她嘉阳郡主有什么关系呢？ 换个马甲又是一条好汉！ 这一次，她要将与西洲印社交接的工作，交给锦衣卫来办，确保万无一失——皇帝那日送给她的令牌，可不是什么装饰品。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元少晴便开始专心地画《却把青梅嗅》。工作强度虽然比画《群佛贺释迦》时要低很多，但是因为这本的篇幅并不长，兼之元少晴画本子时，大量产出的手速已经练出来了，她仍是在一个月以内，也就是太后的圣寿节前夕，将这一本漫画的工作全部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关于佛教的东西，只参考了百度，没有来的及考据，所以并不是很严谨_(:з」∠)_ 第25章 圣寿节 时光如白驹过隙, 很快便到了圣寿节。 玉京城内，各处酒楼店铺张灯结彩，街道上车水马龙, 川流不息；人声鼎沸, 喜气洋洋。 诸多海外友邦，番邦属国, 都派了使节前来大齐贺寿，平日里分散在神州各地的封疆大吏, 也都汇聚到了玉京城中, 共襄盛举。 更有些杂耍卖艺的练家子们，趁着今日人流量极高, 便天不亮就开始载歌载舞，舞狮放炮, 卖力吆喝，果然, 赏钱比平日里高了许多。 ——一派歌舞升平，繁荣昌盛的太平盛世景象。 元少晴坐在赶往皇宫的马车内, 正在兴致勃勃地掀开了帘子往外看。 她今日身着白衣，下系大红色马面裙, 外罩宝蓝色短款比甲, 俱是用金银线绣了草木山河，鸟兽鱼虫的图样, 上缀珍珠宝石，华贵无比； 就连颈间与腕间，也层层叠叠带了好几个金镶红宝、蓝宝以及圆钻的项圈和手镯，头上更是插满了珠翠宝石，衬着她玉雪可爱的小脸, 仿佛观音菩萨身边的送财童子——一眼望去，宝光灿灿，直欲闪瞎人眼。 头好重……手和脖子也重。 元少晴收回目光，感受着自己身上珠宝首饰的不俗分量，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敢拿全身上下的所有行头担保——若不是因为自己还未到年纪，不曾打耳洞，她的老娘瑞王妃，定然也会给她挂上好几对沉重不堪的耳环的…… 虽然对如此隆重的盛装打扮十分排斥，但是元少晴还是无可奈何，并没有办法反抗——太后就喜欢小女孩们做这种喜庆富贵的打扮。 在穿着打扮这一点上，她感觉瑞王妃和崇孝太后的审美如出一辙。 元少晴将眼神慢慢移到瑞王和瑞王妃身上——他们二人的打扮俱是由瑞王妃一手操持，也是十分的繁复华贵，瑞王虽穿着朝服，但是身上只要能挂东西的地方，全部都挂满了物件儿…… 她垂下沉重的脑袋，努力地不让自己再思考“瑞王妃的品味究竟如何”这个问题——反正太后圣寿节，打扮的喜庆点总是好的。 接着她便不由自主地，将心思放在了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寿礼——《群佛贺释迦》上。这张画干透之后，在前几天，就已经被装进了特制的琉璃画框里，由于画幅过大，还被单独放在了瑞王府中车厢最大的一架马车上，有两个小厮正在小心地看守着。 现在这幅画的上面，正蒙着一大块红布——除了元少晴本人，柠黄天青和制作画框的工匠以外，没有其他人见过它。 因为还没有得到别人的客观评价，所以元少晴的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忐忑——在圣寿节上献出之后，会技惊四座吗？太后……会喜欢吗？ 本来她对自己的画技是非常自信的——她的画自然是好的，但是，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别的人，尤其是太后，能不能接受这种带有透视，并且想象十分大胆，甚至有些出格的油画作品——要知道在大齐，能欣赏西洋油画的人，真的不多。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不觉，瑞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太极门前。 元少晴跟在瑞王身后下了马车——此时天虽还未亮，但是太极门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身着朝服的王公贵族，以及他们盛装打扮的家眷。 大齐朝十分崇尚华美贵重的衣饰，所以宫宴一向只要求男子穿朝服，而女眷们的着装只需要符合品级即可，具体颜色，纹路，首饰和式样，都可以任意发挥——是以，这种场合，便是女人们以衣裙为盾，以发钗为剑，以香风为毒，以妆容为阵，争奇斗艳，力争上游的大型修罗场。 而被迫打扮成散财童子的元少晴早已放弃了挣扎，刚一下车就高挂起了免战牌，将落在她身上跃跃欲试的目光全部无视掉了。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梭巡，有意无意间，仿佛在找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沈鹤行今天有没有过来？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来，元少晴就小脸一红，立刻反应了过来——太极门是公侯勋贵之家聚集的地方，而沈鹤行是一品大员之子，就算要来，也只会出现在文武百官聚集的玉阳门。 她用手在脸颊旁边扇了扇风，转过头去和瑞王妃闲聊，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尴尬。 好在过了没多久，乐师们刚一奏起中和韶乐，理藩院的官员就开始引领诸位公侯勋贵，往皇帝平日里上朝的太和殿方向去，开始一一入座了。 王公贵族与一品大臣及其家眷，直接在殿内入席；而文三品，武二品以上的大臣勋贵们，是在太和殿外的丹陛之上入席；至于其他，则是全部在殿外入席。 元少晴身为瑞亲王之女——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是一品郡主，自然是在理藩院官的恭敬指引下，率先进了太和殿内，最靠近皇帝太后的位置就坐。 因进入顺序与品级高下大有关系，当元少晴跟着瑞王和瑞王妃以及她的两个哥哥迈进太和殿的大门时，殿内只有承平帝和太后已入了席。 瑞王一行人连忙上前给皇帝和太后见礼，一番参拜之后，方才各自入了席。 除了元少晴。瑞王妃给她做的散财童子打扮果然起了很大的效果——太后一看见大眼睛，红裙子，看起来十分喜庆的元少晴，就十分欣喜，把她留在了身边坐着。 “嘉阳，太后圣寿节，你自己有准备什么好东西做寿礼吗？”御座就在太后的侧旁，承平帝见到元少晴便转过头来，带着笑说道。 虽然元少晴已经被关了整整三个月的禁闭，今日才得以出门，但是她的神色中没有一丝萎靡，反而精神抖擞，兴致勃勃——看见这样的元少晴，承平帝就忍不住想逗逗她——虽然说禁足的命令就是他亲自下的。 “当然准备了——足足做了两个月呢！大言不惭的说一句，嘉阳的寿礼一定是今日最好的——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最最用心的！”元少晴闻言，眼睛一亮，下巴一扬，自信道。 承平帝说话时，其实并没有对元少晴是否准备了寿礼抱什么期待——众所周知，小孩子不需要人情往来，只要跟在父母屁股后面混吃混喝就好了。 但是元少晴的回答出乎了承平帝的意料，并且如此自信，不由得使他感觉到了一丝兴味。 “好，那哀家就等着嘉阳的寿礼了！”太后听了，倒是很高兴，笑眯眯地说道。 她其实也没有真的相信元少晴的寿礼会有多好——只要真的用心，就是孝顺了。 又过了一会，等到文武百官，公侯勋贵，全部按照品级，文左武右，一一对应地入了席之后，奏乐的乐师便换了曲子，奏起了丹陛大乐。 太和殿内外的所有人，都按照座次，在原地跪了下来，大礼参拜，山呼万岁。元少晴也从太后身边的座位上跳了下来，提起裙子便拜了下去。 之后，待承平帝饮茶完毕，御前侍卫与光禄寺官员一左一右，鱼贯而入，分别上前为勋贵武官，文官大臣奉茶。 待众人饮完这一杯茶，面容清秀，衣衫整洁的宫女们便将装着食物的托盘举了起来，恭恭敬敬，悄无声息的进了殿门，为文武百官一一奉餐。 腰肢如柳，面如芙蓉，身着轻薄衣裙的官伎们，之后也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打头的那个容貌最美的舞女方一进殿，殿中的大人们便有一多半，都将目光粘在了她的身上。 承平帝轻轻一抚掌，上菜的宫女们便轻轻退了下去，殿外另一拨为官伎们伴奏的乐师，丝竹管弦声顿起，官伎们便唱歌的唱歌，起舞的起舞，训练有素，媚眼如丝地轻歌曼舞了起来。 现在，圣寿节的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在刚才那种十分严肃的气氛中，并不敢轻举妄动的元少晴，也终于抬起了头，高兴地用目光扫视着太和殿内的群臣极其家眷，找起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有的人，在人群中，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鲜明，那样出众，鹤立鸡群——不仅仅是因为颜值的问题。官伎正在身姿曼妙的舞动，殿里的一多半男人，眼珠子都是跟着舞姬一起走的——而沈鹤行，不动如山。 他坐在那里，低垂着眼帘，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真——好看啊！元少晴内心已经被粉红泡泡充满。不过因为此处人多眼杂，她没敢多看，轻轻一眼之后，便移开了视线。 而元少晴转过头之后，沈鹤行便轻轻抬眼，将目光落在了东张西望的元少晴脸上，然后露出了一个极轻的微笑——可惜元少晴没有看见。 元少晴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水果吃，接着又看着开始观察殿内，还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然后，她的视线与一个发根灰白，目如鹰隼的中年美男子正正对上了。 这个人，好像不认识啊？元少晴疑惑的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宴会流程依然是参考百度～其实本来应该是男女宾客分开的，但是这里为了剧情服务，就无视掉了这一点_(:з」∠)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系统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只是一幅油画而已 这个人, 好像不认识啊？ 元少晴正在疑惑地思索自己以前是否见过这位大人——他的座位处于太和殿的左侧，而且非常靠前，定然是一品文官, 说不定已经入了阁。 然后, 就见他突然做出了一种极其不符合身份的举动——他几不可查地，带着一丝久已生疏的顽皮, 冲元少晴轻轻眨了眨眼睛。 ？？？ 元少晴有点懵。 这老哥谁啊，这么自来熟。 然后她便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大人的身后, 想要看看自己是否认识他的家眷, 从而辨认出他的身份。 ——还真认识。 这位自来熟的大人身后，赫然便是上回去许府赏花时, 见到的两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许五姑娘许萱，和许七姑娘许莲。 她们二人正低垂着头颅, 安静地分别伴在两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身边，分别坐在左右两张案几的后侧。 这两名中年美妇一着绛色衫子, 一着靛色衣裙——从这隐隐有些势不两立，针锋相对的气场来看, 想必这两人就是传说中许阁老的两位平妻，元氏和陈氏了。 如此, 这位自来熟老哥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与她元少晴同为穿越者的热心老乡, 除了女色方面一塌糊涂，其他地方并没有任何黑点的治世能臣许玉昆, 许阁老。 想通了这一关节之后，元少晴的脸上很快便挂上了甜甜的微笑，也学着许玉昆的样子，对他轻轻眨了眨眼。 他乡遇故知，对暗号成功！ 和许玉昆用眼神和脑电波认亲之后, 元少晴的心情十分开心——她虽对许府的后院看不太惯，颇有微词，但是许玉昆不但是她穿来大齐之后，发现的唯一一名明面上的穿越者，而且与她没有任何利益和立场上的冲突，能力也很强，十足十的神队友一枚。 现在许玉昆主动对她释放善意，抛出橄榄枝，元少晴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自然是乐于接受了。 至于要不要试图规劝改变一下她看着十分辣眼睛的许家后宅——算了吧，以她和许玉昆的关系以及年龄差距，真的不适合说这个。 不过……许薇今日没有来。 元少晴叹了口气，对于原因，她心里清楚地和明镜似的——自己上回在许家的一番做作，大致只能为许薇争取到许家小姐衣食住行上的基本待遇，别的，想都别想。 尤其是太后圣寿节这种大型盛会。这对许薇这样处境尴尬的闺阁少女来说，意味着一次在诸多世家公子，当朝大员，朝廷命妇面前露脸的机会——在这里，合了谁的眼缘，说不定就能够改变命运，脱离苦海。 这个道理，元少晴懂，元氏和陈氏自然比她还懂。这种最顶尖的无形资源，绝对不会落到许薇这样没有娘亲护着的孩子身上——兼之许玉昆龙精虎猛，子嗣极多，这两个女人为自己的女儿争到今日前来圣寿节的机会，想必也是与许大人的诸多宠妾，经过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才争取到的。 想到这里，元少晴暗暗下了决心——等到她和许玉昆混熟了之后，便把许薇的事情给他略微提一提。 她自己可以说是属于穿越者中比较幸运的那一拨——无论是身份地位，自身条件，还是家庭情况，都是极好的。平日里虽不甚与别的贵女交际，但能与她说得上话的女孩子，条件也没有差的。 所以一看见许薇这种惨兮兮的小白菜，元少晴就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上一把——何况她还是自己老乡的女儿，还那么有才华，是自己喜欢的大大。 …… “扬州刺史岳玉达，进寿桃一担，东洋宝石一箱……西洋钟表一座——” “琼州刺史万德江，进寿桃一担……象牙观世音像一座——” “雍州刺史郑柏羽，进寿桃一担，羊脂白玉如意六对……紫檀木围屏一架——” 不知何时，殿中舞蹈的舞姬已经退了下去。 承平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张公公，正在长声唱着礼单，伴随着他的声音，又有一队小太监鱼贯而入，举着托盘，将这些寿礼一一呈给太后过目，之后又进入偏殿之中，将其一一清点，妥善保存。 方才还心不在焉、胡思乱想的元少晴，听见这个声音之后，立刻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十二分期待地望着张公公。 ——按照惯例，等文武群臣，公侯勋贵完了之后，才会轮到压轴的皇子诸王。 等等就是了。元少晴一边竖起耳朵听张公公唱名，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拿眼扫视殿中，想看看除了一骑绝尘的沈鹤行，以及也很不错的许家姐妹之外，今日还有没有别的美人在场。 若无其事，但是十分仔细地看了一圈之后，元少晴略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今日殿中的大人们，普遍都是处于中老年阶段，没什么看头，所以元少晴把重点放在了随着诸位大人前来的公子小姐们身上。 说实话，虽然他们普遍长得都不错，也有个别十分美貌，足以令人眼前一亮的，但是若是拿来与沈鹤行和许家姐妹对比，那就是拍马难及了。 ——据说沈鹤行被好事者成为玉京城第一美男子，看来那排名的人，还是很客观的。其实许家姐妹也应该有一个京城双姝之类的名头…… 暂时无所事事的元少晴自娱自乐地想到。 …… “瑞亲王，进寿桃一担，天然万年松根笔筒一对，万年玉壶春一对，万寿龙凤盘一对、福禄寿瓶一对、万万寿玉杯一对、万寿玉犀炉一对、万年如意玉杯一对……钧窑万年青笔洗一对、九如炉一对、观音五彩瓶一对——” “瑞亲王妃，进寿桃一担，无量延寿诸佛一尊、金书妙法莲华经一卷、万寿南极星图一卷、蟠桃献寿图一卷、群仙捧日图一卷……长寿玉瓶一对、寿意扇器十全、八仙献寿碗一套——” 听到自己老爹和老娘的名号，元少晴立刻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马上，就要到自己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颤抖吧，满朝文武—— 元少晴使劲绷着脸，做起了表情管理，想要让自己看起了不那么的骄傲得意——但是疯狂上扬的嘴角还是不小心暴露了她的自信。 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两个抬着全开大画框的小太监，元少晴双手紧紧捏着裙子，指关节发白，专注地连承平帝，崇孝太后，以及瑞王夫妇和两位哥哥带着笑意的打趣目光，以及皇子公主们有些好奇探究的目光，都完全没有感觉到。 “瑞亲王之女嘉阳郡主，进油画《群佛贺释迦图》一幅——” 随着张公公的唱名声，一名小太监伸手揭开了覆盖在画框上的红布——使得这幅《群佛贺释迦》的全貌，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太和殿中众人的视线之中。 红布从画布表面覆盖着的无色琉璃上缓缓滑落，太和殿中的杯盘相撞声，窃窃私语声，衣物摩擦声，通通消失了——甚至是正在唱名的张公公，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职责，目瞪口呆地看着画框，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甚至是呼吸声，也停了。 人们生怕眼前那雄奇瑰丽的灵山，以及栩栩如生的漫天佛陀，只是一场幻梦，而不是真正的佛陀显灵——只好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盯着它，好似稍微出口大气，这景象就会破碎一样。 ——万籁俱寂。 不知殿中静了多久——也许是很长时间，也许只有短短一瞬——那如黄河决堤一般蛮横的视觉冲击，勾魂摄魄，霸道绝伦，使大家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时间和空间。 极静之后，便是极闹。 太和殿上的群臣和贵妇们，似乎是全都忘了目前是在何时，自己身处何地，将往日优雅端庄的仪态全部抛却，纷纷争先恐后地——甚至几乎是失声地叫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佛祖显灵了！” “我的天哪——我的天——” “太美了——” “这画框莫不是什么法宝，当真将灵山、大雷音寺和满天神佛通通装了进去？” “信女见过如来佛祖，燃灯古佛，弥勒佛……” “……” 场面一片混乱——甚至有人以为当真见到了佛祖，当场哭了起来，拜了下去。 ——就连见多识广，看过许多西洋油画的承平帝，也不可避免的失神了一瞬间。 回过神来之后，他看着殿中的乱象，又是惊喜于元少晴的神速进益，又是无奈于群臣的少见多怪和失仪，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咳。” 承平帝一出声，那些陷入了混乱之中的男女，才恍然就回过神来——这里是太和殿，崇寿太后圣寿节的寿宴上。 方才出声的人，是当今圣上。 自己并没有来到灵山，见到佛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们连忙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重新打理仪容，找回平日里的从容仪态——带着一丝迷之遗憾。 “只是一幅油画而已。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像什么样子！” 承平帝嘴上假意呵斥，内心却有一股迷之自豪——果然还是朕的定力最为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寿礼单子，依然是参考了百度～_(:з」∠)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啊啊啊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不可限量 “只是一幅油画而已。看看你们一个个的, 都像什么样子！” ——只是一幅……画而已？ 承平帝此言一出，太和殿上的气氛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从那副画带来的震慑中回过神来，找回往日的理智和判断力之后, 大部分人都十分懊悔于自己方才的失态——在场的大家都是大齐顶顶尊贵的人物, 西洋油画什么的，即使是对其没有兴趣, 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在顶级社交圈内, 必定也对油画的特征有所耳闻——如照铜镜, 可以假乱真。 ——此次，竟然在太和殿上, 众目睽睽之下，甚至于承平帝与崇孝太后的面前——表现得如此丢人现眼, 少见多怪，仿佛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愚夫愚妇似的。 好丢人啊……一股淡淡的尴尬在殿中四处弥漫了起来。 等等——方才那是嘉阳郡主所进的寿礼！ 诸位大人们一恢复常态, 那必然都是极聪明的，粘上毛比猴子还精, 所以很快便想通了此中的关节。 众所周知，嘉阳郡主擅西洋油画——那么, 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已经呼之欲出了。 想通这一点之后，太和殿上的众人便开始争先恐后地与身边的人一起, 开始对元少晴的绘画水平交口称赞了起来——方才越失态的，现在吹起元少晴来便越卖力。 很简单的逻辑——元少晴的画技越高，越出神入化，他们方才被画中景象所摄之后种种表现，便越正常。 “嘉阳郡主的画技当真是不可小觑——从前玉京城中传闻她精擅西洋油画时, 我还不信，谁知今日一见，果然不流于俗，不同凡响！” “谁说不是呢，我当初听闻嘉阳郡主与英吉利来的传教士汤大人学画，并且画的极好，我只当是瑞王妃给她造的势，刻意传出的才女名声——今日方才知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哪能怪你？常人谁能想到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郡主当真下得了那份练画的苦工呢？嘉阳郡主果真与常人不同。” “……” “我平日也不是没有见过西洋油画，那些画虽真实无比，不过还不足以令我失态。但是今日郡主这幅，当真是技惊四座。 ——你瞧那灵山，大雷音寺和诸位佛祖的刻画，无一不是事无巨细，纤毫毕现，佛陀手中的钵盂，观音托着的净瓶，每一处细节都是画的十分坚定清晰，就仿佛……嘉阳郡主当真去过灵山，见过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般。” “嘉阳郡主今年，仿佛是只有十来岁吧？在这个年岁，便能有这样的技艺，当真是恐怖如斯，前途不可限量啊——日后能她以自身画技，青史留名，位列吴道子，顾恺之等一代宗师之侧，也未可知。” “我看她现在就已经不弱于那些人多少了……也不知西洋的画师水平如何，能否为嘉阳郡主一合之敌？” 于是，太和殿中立时便传来了无数声对元少晴以及《群佛贺释迦》的溢美之词，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有的人甚至都把她吹成了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画技巅峰的第一人…… 这下，就连元少晴这般自信心爆棚，认为老子天下第一，在座各位全是垃圾的人，听的都双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愧不敢当了起来。 “嘉阳，这便是你方才所说，最好的寿礼吗？” 幸好此时承平帝突然开了尊口问话，稍稍缓解了一下元少晴此时的害羞和迷之尴尬。 “回皇伯伯的话，是的。我足足画了两个月，考据了许多许多佛家典籍才能画的如此详细——险些让在场的诸位大人和夫人都以为是佛祖显灵呢！” 元少晴强行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不崩，只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方才在场群臣命妇的过度反应和后来的大肆吹捧，简直就是对她这个绘画者最高等级的赞美——虽然他们吹的彩虹屁非常令人尴尬。 “皇祖母，嘉阳今日便将这幅《群佛贺释迦》进献给您，祝您如日之恒，如月之升，与松柏同春，与河山同寿，越活越年轻！” 说完，元少晴又转过头对着太后笑成了一朵花，流利地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串吉祥话。 “好孩子，你有心了。”太后将元少晴拉到自己身边，不住地摩挲着她的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甚至眼角有些晶莹闪烁——看起来她对这份寿礼满意的不得了。 ——其余皇室成员，甚至包括承平帝后和瑞王夫妻，所进献的寿礼，都比元少晴的《群佛贺释迦》贵重到不知哪里去了，但是若论花心思的多寡，今日元少晴应该是独占鳌头，无人能出其右的。 “嘉阳，你是怎么想到画这样大，这样复杂的一幅画来做哀家的寿礼的？难为你了，竟如此坐得住……” 太后慈祥地望着元少晴，温声道。 太后方才已仔细看过《群佛贺释迦》——她虽不懂油画，却是书香清流人家出身，对于工笔人物花鸟颇有造诣和心得——自是知晓，要画这样一幅场景恢弘，人物众多的超大画幅作品，要花上多少时间和精力。 “嘉阳做错了事情……一直在禁足中，这半年也没什么别的事。”元少晴状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以退为进，“况且，嘉阳喜欢画画，为太后画寿礼，心里也高兴，一点都不辛苦。” “哀家记得……你那次犯错，皇帝只罚了三月的禁足吧？” 元少晴将上次画本子的事情略略一提，太后便心领神会——看来这事情，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太后将头转向一旁的皇帝，并且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然后又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元少晴，“怎么又成了半年呢？” “父王他……说我太过顽劣，不知悔改，便把禁足时间给翻了一番。”元少晴抬起眼睛，轻轻看了太后一眼，然后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仿佛是害怕瑞王的责罚一样。 “怎么会呢？你这孩子这样有孝心，依哀家看。比你父王都要好得多——这样，你后面的禁足责罚，哀家便做主给你免了。 ——若是你父王有什么不满，就让他来找我便是！” 崇孝太后不容置疑地说。 “谢太后恩典！”元少晴双眼一亮，心里仿佛炸开了漫天烟花一般，连忙谢恩，第一时间将此事落实。 ——计划通！ 元少晴虽然开心的要死，但是还是勉力维持住了自己脸上甜甜的笑容，以免得意忘形笑成暴漫脸。 “嗯，小姑娘家就是要多出去玩——整天憋在屋里，闷坏了怎么办？抄经这些事，都是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婆子们干的，小姑娘不该干这个，会坏了性子的。”太后又道。 “皇祖母英明，您这番话太有道理了！” 元少晴达成目标之后，一边兴高采烈地对太后吹着彩虹屁，一边将目光转向了下面案几前坐着，对此时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瑞王，然后笑的更开心了。 ——讨好上级的上级，以免除自己身上的惩罚——这应该也算是肉食者必修课中的一个单元吧，父王？ …… 所有礼单都已经唱完，丝竹琴瑟之声重起，舞姬又进了殿开始表演——太和殿中也恢复了元少晴的寿礼亮相之前的状态，只有少数真心觉得她的画不错的人，还在继续讨论着这个话题。 沈鹤行并不与周围的人攀谈，而是正独自坐在案几前面，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面容虽然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内心却是惊涛骇浪，风云迭起，久久不能平静。 ——小看她了。 其实今日大殿中的诸位大人和夫人们，虽出身名门，对书画都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但终究没有在这方面做过什么深入的研究——所以他们只知道元少晴的画很好，而不知具体有多好。 而沈鹤行，他身为名满天下的山水花鸟大家沈老阁老的孙子，从小便跟着祖父学习国画，深受教诲，耳濡目染，兼之天资不凡，尚且在近几年才得了众人一句造诣颇深的评价——并且，他今年已经束发。 但是元少晴——她，她方才献给太后的那幅《群佛贺释迦》——公平的说，已经兼具了中西方绘画之美，老辣又鲜活，有大家气象。 更可怕的是——她今年，只有十岁出头！ 沈鹤行看起来虽高冷寡言，实则一向骄傲，但是此次他却心平气和地下了结论——如果他沈鹤行在绘画上的天赋说得上一句天资不凡，可堪造就的话，那么，元少晴就是生而知之，千载难逢的妖孽人物。 ——而且，她如此年纪便已有如此成就，竟然还有空闲的时间，画了那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嘉阳郡主——天才横溢，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沈鹤行在心中暗暗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然后他便将袍袖一拂，径自站了起来，那如同谪仙般的面容上也挂起了一丝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梦犹觉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吃撑了 8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为我磨墨 “今日乃是太后圣寿, 普天同庆，而嘉阳郡主的画技又如此高超——若是用笔墨将此时太和殿中的盛景画下来，定然能为今日之盛事增光添彩, 待到日后, 也能传为一段佳话。” 沈鹤行轻轻一笑，敛衽一礼, 朗声道。 此言一出，殿中的觥筹交错, 欢声笑语微微一静,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附和声。 “沈公子说的不错，若是嘉阳郡主真的用画笔将此时的景象画进画里, 日后这幅画再流传后世，也算是一件逸事了!” “能青史留名, 也未可知——说不定今日我等也都能跟着沾沾光，把自己的容貌留在画纸里, 流传千古。” “哟，这位大人, 就您这幅尊容，有什么流传后世的必要吗？” 席间说的热闹, 而不同的人对沈鹤行方才言论的看法, 也大为迥异： 诸位大人和公子们，理所当然地认为, 沈鹤行是在不动声色中，拍皇帝、太后和嘉阳郡主的马屁，顺便露露脸加深印象，属于基本操作——算他脑子转的快，若是自己第一个想到这法子就好了。 贵女和命妇们则是不假思索地为沈鹤行打call, 沈鹤行所言，自然是大大的有道理——况且，他的容貌若是不能流传到后世，那算是后世女人们的一大精神财富损失； 而承平帝与太后，因知道的远比众人多，所以考虑的也比旁人深远些——沈鹤行的这个提议，应该是代表了沈家，表示不在意元少晴以前的所作所为，向皇家发射友好、和解以及效忠的信号。 三种看法，各有各的道理。不过元少晴的想法却是独树一帜，与所有人都不同——他夸我画的好，还点名让我画画，是不是……对我也有意思啊？ 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 “嘉阳？朕这里却是没有西洋油画的用具——不知寻常笔墨，你可用的惯？”承平帝略一点头，原则上已经同意了沈鹤行的提议，然后便看向了元少晴，等她点头。 “没问题！”元少晴本就有些跃跃欲试，闻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只要画白描就好了，反正有手上的功夫在，她就没在怕的。 “拿文房四宝来！”承平帝带着笑意，吩咐左右。 承平帝对沈鹤行方才所言，传为佳话，流传后世的说法，也非常感兴趣——这种事情，只要是个皇帝，大概就不能免俗。 张公公素来善于揣摩上意，看出了承平帝此时是真的很有兴致，于是便格外卖力。他得了令，便连忙派出了自己手下两名小太监前去办事，然后笑的像朵菊花一样，殷勤地命人为元少晴抬上来了一台新的案几。 少倾，那两名小太监便分别捧着笔墨纸砚回来了，张公公伸手将东西从他们手中接过，然后便小心地摆在了案几之上，并转头对着元少晴笑道： “郡主，这文房四宝可都是陛下私库里的收藏。” 元少晴闻言，双眼发亮，立时便跑到了案几前，兴致勃勃地查看起来。 “不错不错，笔墨纸砚，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皇伯伯的东西，自是好的。” 元少晴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东西，比之她以前在流彩斋买来画本子用的文房四宝，真是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不过——”元少晴突然眼珠一转，仿佛想到了一个绝世好点子，笑的极甜，“若要传为一段佳话——仅仅只是我在这里画上一幅画，那是远远不够的。” “哦？愿闻其详。”承平帝见元少晴态度如此积极，他自己也很感兴趣，于是很配合地问道。 “唐开元年间，诗仙李白曾由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写下清平调三首，流传至今，是为逸事——” 元少晴不直接回答，反而是一反常态地讲起了典故。 “不要卖弄你那点学识——在座的诸位大人，哪个不比你读书多？”瑞王见她居然乐呵呵地讲古卖关子，于是忍不住插嘴笑骂道。 “——嘉阳虽才华有限，却也心向往之，有意效仿古人。” 元少晴带着笑意横了瑞王一眼吗，然后继续说道，“只是贵妃娘娘乃是我的长辈，这样做不太尊重，不好生搬硬套——” “所以我想……”元少晴仿佛真的带上了点李白的狂气，洒然一笑，将目光投向了沈鹤行。 “——沈公子，请为我磨墨。” 沈鹤行一直在安静地旁听，突然见元少晴目光灼灼，投向自己—— 为她磨墨？ 沈鹤行有些失笑，不过心中也泛起了一丝对当年的向往之意。 “郡主有邀，不必言请——固我所愿也。”沈鹤行轻轻笑了起来，看向元少晴。 “痛快。”元少晴见他应了，又把目光投向了许薇许莲那边的桌子，笑道：“许五姑娘，许七姑娘，为我铺纸——可否？” ？？？ 许薇许莲闻言，俱是一惊。 本以为元少晴自从那日在御锦花会上与她们不欢而散之后，便再也不会搭理她们姐妹了——谁知这次，这种露脸的大大好事，她居然愿意让她们上？ 正在恍惚中，许家姐妹便分别被她们的娘推了一把，这才醒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了元少晴：“愿为郡主分忧，与您共襄盛举。” 其实元少晴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很客观地认为，许家两姐妹容貌极美，看起来舒心罢了。 “很好。现在已有了玉京城第一美男子磨墨，玉京城最漂亮的两位姑娘铺纸——若是我侥幸发挥还算不错，那么，今日虽不及当年的李太白之事，却也十分不赖，可堪传为一段佳话了！” 如此轻易便达成了自己的计划，元少晴略一抚掌，自信满满道。 承平帝后，崇孝太后，以及瑞王夫妇闻言，都是失笑。 “刁钻的丫头！”太后笑骂道。 元少晴闻言又是一笑，径自在案几前大马金刀地坐了，直接抬眼扫视四周，细细观察太和殿中的情况——竟是将准备工作完全丢给了沈、许三人，自顾自开始打腹稿了。 沈鹤行看着她笑了一下，便也当真依言走上前来，在砚面上滴了些清水，拿起墨锭，细润无声地打着圈磨起墨来。 见他二人这样快便旁若无人地进入了绘画前的准备状态，许家姐妹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便也走了过来，依元少晴方才所言，拿起了毛毡和大幅的宣纸，轻手轻脚的拉开展平，给铺上了。 铺好之后，许莲许萱又分别拿起一对玉石镇纸，将宣纸细细压好，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纸已铺好，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事干，生生杵着，怪尴尬的。 元少晴双目炯炯，用探照灯般的眼神，将殿中诸位一一扫视了个遍，过了足有一刻钟之久，方才收回目光。 在过去的一刻钟时间里，她已将殿中所有人的特征和动作记了下来，了然于胸——这要感谢她在宴会前期的心不在焉，早早便开始在殿中乱瞄，把大家的相貌都记了个眼熟。 然后便是为了构图的美观，要做一些取舍和艺术加工——她闭上了眼，又过了一刻钟才睁开。 ——胸有成竹。 元少晴刚一睁眼，便想要伸手去拿笔，好一气呵成地将自己心中的画卷速速誊在纸上。 不料，侧方突然伸出了一支蘸好墨汁的狼毫小笔来—— 笔上的墨汁不多不少，既不凝结成滴，也不如柱流淌，看上去，是已在砚沿上仔细控过——火候极到位，正是画起来最令人舒服，接触在宣纸上最为丝滑的那个程度。 而且…… “笔。”手持着那支笔的沈鹤行抿唇一笑，轻声提醒道。 元少晴一呆，乖乖地伸手接过——他怎么知道我要用这一支？被毫无阻挡的美色近距离、强有力地冲击了一下，元少晴的脑袋变得有点混乱。 深呼吸，深呼吸……她强行命令自己镇定下来，不再去看沈鹤行的脸——刚才装了那么大的一个逼，连李白都敢放言模仿，现在可绝不能掉链子。 元少晴的神色严肃起来——她决定要无视掉身旁磨墨的沈鹤行，将他当成平日里惯常给自己打下手的柠黄来对待。 提起笔开始画。 当她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第一笔墨线的时候，便当真忘记了身边的沈鹤行——只有一股一种类似于春山雨后，清泉静流，草木清新的香气，与上等徽墨的松柏香合在一起，于身周萦绕不去。 沈鹤行在一旁静静磨墨的同时，也在着意观察着元少晴手下的功夫——她此时采取的画法，正是白描。 他看得出，嘉阳郡主此前应当是从未接触过大齐传统画法的训练，下笔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但是她手腕很稳，手指有力，画起白描来，线条如银钩铁画，一支笔如臂指使，转折点顿，极其流畅，抓人物神/韵特征，更是如有神助，又快又好，丝毫看不出是外行—— 沈鹤行越看便越是心惊，之前心中升起的那个念头，也更加坚定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红袖添香！（大误）2333333 第29章 “红袖添香” “笔。” 元少晴画到忘我, 已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身侧之人是谁，随口命令道。 身旁的人依言递上了一支尺寸极小的勾线笔——不, 不是依言, 他手中那只大小合适的笔早就备着了。 沈鹤行于山水花鸟一道造诣不浅，对于白描也略有涉猎——因此, 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元少晴的画纸上的时候，一看她的动作和进度, 便对她接下来要用什么笔心中有数。 于是, 在沈鹤行有意配合的情况下，元少晴只觉得此刻纵享丝滑——无一处不熨帖, 完全不用操心笔墨用尽之类的事情，简直是越画越顺。 让一个自身对于书画也很有研究的人, 来给自己打下手是什么感觉？ 元少晴画的很嗨，只觉得此刻在她身边帮忙的人, 伺候的特别好——即使是她房里专司笔墨，对于打下手经验十分丰富的柠黄, 也比之不如。 完全无外物困扰，越画越进入状态的元少晴, 已经无意识进入了炫技而不自知的状态——这一点, 在她身边近距离磨墨递笔、默默旁观的沈鹤行，感受尤为深刻。 这样大的画幅, 规模宏大无比，人物多如牛毛——但是嘉阳郡主她，她竟然不打草稿！ 运笔如飞，挥洒自如，元少晴的手中那支狼毫小笔就好像有生命一样, 快速而毫无任何停顿地一点一顿一拉，一大片一大片的人物，太和殿内的雕梁画栋，案几桌椅，食盘佳肴，便从笔下轻松自如的流泻而出了。 这个目如鹰隼，发间灰白掺杂的是许玉昆，许阁老；这边两个面容美丽，却隐隐有对峙之态的妙龄少女是许家的两位姑娘；还有那边，那个独自安静地坐在一旁，风仪高华，仿若仙人般的少年，赫然便是他沈鹤行自己—— 一眼便能认出，这说明元少晴将人物特征抓的极其精准。 太和殿中，少说也有百十来人——她此时头也不抬，下笔如飞……竟是已将这百多人的形貌特征，神态气质，都已经过目不忘，烂熟于心，胸有成竹了。 况且，此时的画已经完成了将近一半，明眼人可以看出，这幅画的构图十分严谨，疏密有度，老辣非凡——没有丝毫仓促拥挤之感。 不打草稿，提笔就画，竟然可以达到这样惊艳的效果……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下笔如有神助了。 说实话，沈鹤行即使是从头看到尾，也依然是有点震惊。这种事，他只在各路名家不知真假的趣闻轶事中有所耳闻——就是他的祖父沈老阁老，在画这种大画幅的工笔白描时，也是要用炭笔打一打草稿的。 由此可见，元少晴的造型能力和素描基础，已经是扎实浑厚到了极点——想必她的刻苦程度，也是远远的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毕竟……这样恐怖雄浑的基本功，可不是仅仅依靠远超常人的天赋，就能轻松练成的。 画技高妙，天资不凡……且，年少。 还有极其广阔的进步空间——嘉阳郡主，果真…… 想到这里，沈鹤行轻轻笑了起来，不由得抬眼专注地凝视着元少晴认真的侧脸——她正在十分投入的作画，丝毫没有察觉到沈鹤行的目光，于是他便可以若无其事，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感觉……毛茸茸的——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 因是在作画，所以她的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情绪，只眉头略微地蹙了起来，双眼紧紧盯着桌上的画布，唇角却是不由自主，自信地勾了起来。 这本该是一个洒脱自如的表情——但是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尚小……太和殿外的光线直直照了进来，软软地打在她那精致的小脸上和发丝上，将脸上的细小绒毛，卷翘的上下睫毛，以及发际线和发髻上的细碎短发，通通照了个敞亮，连成了一片毛茸茸的金色。 这样反差极大的外貌和神色搭配起来，使她看上去有一种直击人心的，过分到犯规的可爱——就像一只两三个月大，皮毛光滑干净，眼睛里的蓝膜还尚未完全褪去的小奶猫，歪着头，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你似的。 所以自然而然的，沈鹤行便一直盯着她看—— 然后——这个时候，元少晴已经画了很长时间，太和殿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画画，而是在喝酒、聊天以及看美女跳舞——但是，仍然有三个女人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太后，瑞王妃，以及沈鹤行的亲生母亲——沈夫人。 也许是女人特有的一种直觉吧，她们三人虽然地位有高下，年龄有大小，但是此刻，在同时看见这一幕之后，却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点浅浅的，十分了然的微笑。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沈鹤行垂下了眼帘，将视线移开，然后继续为元少晴递笔打下手，静静等待着这幅作品的完成。 …… “好了！” 元少晴轻轻将手中的笔递了出去，语调兴奋地说。 然后她便举起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并且还左右转了转——这是一种很健康的习惯，她伏案工作许久，为了保护腰椎和颈椎，自然是要活动活动的—— 但是转着转着，元少晴便有点懵逼地看见了自己的缪斯男神沈鹤行——他带着一丝由衷的笑意，手中——还拿着自己方才递出去的那支狼毫画笔…… “？？？” “！！！” 元少晴的理智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哪里？太和殿上，太后圣寿的宴席，并非瑞王府的画室。 身边打下手的人是谁？玉京城第一美男子沈鹤行，并非是自己以为的柠黄—— 反应过来之后，她便像触电一样，迅速收回了自己乱伸的胳膊，连忙亡羊补牢地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姿势—— 只是内心还在大声的土拨鼠尖叫…… 啊—— 脑子是进水了吗？画画嗨的把智商都嗨掉了？ 竟然——一直在疯狂使唤自己的男神沈鹤行，就像平日里使唤柠黄一样毫不客气，理直气壮…… 但是他刚才真的很好用，伺候的比柠黄还要合我心意——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红袖添香，哈哈哈哈…… 啊，元少晴快停止这种危险的想法，快住脑，快住脑—— 一瞬间便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东西，元少晴感觉自己脸颊很烫，于是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颅，用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小声说道： “那个，沈公子——方才，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胡乱使唤你的，我只是太过投入，一时间忘了——” “无妨。” 沈鹤行盯着她毛茸茸的脑袋顶，心情极好地笑着说。 “郡主的画技如此精湛，我虽只是在一旁伺候笔墨，却也受益匪浅——说起来，我其实应该感谢郡主才是。”沈鹤行唇角一勾。 “……不，不用谢。”元少晴呆呆地抬起头来，盯着沈鹤行那张如谪仙一般，气度高华，不似凡人的脸，胡乱回答道。 ——妈耶，他说我画技精湛！虽然自己的画技确实不赖，但是这话从沈鹤行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郡主在西洋油画一道上，造诣着实极深……只是画起大齐传统国画来，虽功底深厚，技巧却还有些欠缺。 家中祖父正好精于此道——如若郡主不嫌弃，可随时光临寒舍，与家中祖父一起交流切磋，也好使郡主的画技更上一层楼，在学贯中西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沈鹤行又说。 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是被元少晴的画技所深深打动，真心实意地为她好，想要她去和山水花鸟方面首屈一指的名家沈老阁老交流学习一番，好补上不懂国画技巧的短板，未来好得到更高的成就——至少此时此刻，真没想到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一看见沈鹤行的脸便会头脑发昏的元少晴，只听到了四个字——“光临寒舍”。 然后她得出的结论自然是——沈鹤行请自己去他家里做客！ 四舍五入，就是约会啊！ 天啦噜，沈鹤行要和自己约会～ “一定，一定！得了闲，我就一定会去的——圣寿节结束之后几天，便有空闲——”元少晴激动地双眼闪闪发亮，大胆地盯着沈鹤行的眼睛，和他对视。 “好，那我们便说定了。”沈鹤行笑道。 ——嘉阳郡主果真敏而好学，对于绘画一道，如此赤诚…… 沈鹤行一边淡定的与元少晴对视，看着她兴致勃勃的神色，泛上了一层薄粉的脸颊和闪着光的猫儿眼，一边发自内心的想。 想到这里，沈鹤行的脸上便也露出了一丝极轻的微笑。 而元少晴看着沈鹤行的笑容，更加高兴了，便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们说定了约会时间，他还冲着我笑！ 就在两人相对而笑，元少晴身上的粉色泡泡疯狂往外冒的时候，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咳，嘉阳，已经画好了吗？”承平帝感觉这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直接出言打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梦犹觉醒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重获自由 “咳, 嘉阳，已经画好了吗？” “回皇伯伯话，画好了！”元少晴闻言, 这才将目光从沈鹤行脸上移开, 对着承平帝自信一笑，“嘉阳请皇伯伯御笔题跋, 为拙作增光添彩。” 她将案几上的画纸小心地拿了起来，走了几步, 上呈御案。 一旁侍立的张公公见状, 连忙将笔和砚台从元少晴方才作画的案几上，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 “……” 承平帝望着刚刚呈上来的画纸, 不由得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胡子，久久不语。 ——太细致, 太逼真了！画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说起来, 对于太和殿中的诸位大人的容貌特征、气质性情，勤于上朝, 常常与文武群臣会面的承平帝是极为熟悉的——也因此，他受到的震动比全程旁观的沈鹤行还要大些。 左边这个装模作样, 脊背挺直的, 一看就是许玉昆；再后面那个肚子滚圆，满脸横肉的, 必定是兵部尚书……这份眼光当真是狠辣至极，笔力也是入木三分，将太和殿中一众臣子的容貌和德行，通通用画笔描绘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淋漓尽致。 为这样的画作题跋，承平帝十分乐意。 略一思索，他便拿起了张公公方才呈上来的笔，在砚中略微一沾，便痛快的在画纸上元少晴落款的旁边，笔走龙蛇地落下了跋文。 元少晴的落款十分简单，只写下了时间地点和自己的名号：“承平九年，元少晴画于太和殿”。 而承平帝却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不仅给这幅图取了名字——《群臣贺寿图》，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描述了一遍，还真情实感的给她吹起了彩虹屁： “朕之皇侄女嘉阳郡主，少聪敏，长于画，今母后圣寿，嘉阳于太和殿上当堂挥毫作画，效唐开元时李太白力士脱靴旧事，着玉京城中形貌昳丽者沈氏子磨墨，许氏两女铺纸，自信洒然，成竹在胸，一气呵成，下笔如有神助…… ……朕于近旁观之，画中百十余人，俱是栩栩如生，形神兼备；容貌衣衫，神情气度，鬓发钗环，无不纤毫毕现，历历在目，事无巨细…… ……悲哉，嘉阳若生为男子，入空明堂当如探囊取物。” 写完之后，又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承平帝便命张公公拿出了自己平日里常用的几枚私印，亲自沾了印泥，在画纸上找好了位置，盖了下去。 “嘉阳若是生为男子，空明堂的书画院之中，必定有你一个位置。” 收好那几枚印章，承平帝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元少晴方才见他盖章，便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此时闻言便谦虚道： “空明堂中的诸位画师大人，擅长的乃是文人画一类，从太宗朝建院开始，便是以传统国画为立身之本，且以立意高绝，意境深远为重； 而嘉阳年岁尚小，阅历浅薄，书读的也不太认真，学的是西洋油画不说，追寻的也是技艺上的登峰造极…… 若当真入了画院，与别人理念技艺俱是不合，恐怕会闹笑话也不一定。” 话音刚落，承平帝便笑了起来：“你倒是谦虚得很。不过不要妄自菲薄，此言虽有些道理，但是待你年岁再大些，经历一多，画中意境便自然会深远起来。 ——经历人人都有，这样神鬼莫测的技艺却不多见…… 况且，你才几岁就有了这样的成就，还这样谦虚，旁人还有没有办法活了——过谦即自傲。” 元少晴闻言点了点头，乖巧说道：“皇伯伯教诲得对，是嘉阳过谦了。” 二人又谈笑了几句，然后承平帝大手一挥，对张公公吩咐道：“把这画展示展示，让诸位爱卿也开开眼。” “诺。”张公公低眉顺眼的应了，然后便找了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举着画纸，将方才题跋完毕的画面，正对太和殿中的群臣以及他们的家眷。 “……” 太和殿中又是一静，随即便重新热闹起来，众人兴致高昂的讨论声，仿佛能把房顶上的琉璃瓦给生生掀下来。 “这个是我，这个是我！” “哈哈哈哈哈，画中尚书大人敞着肚子狂吃海塞的样子，当真与平日里一模一样!” “老杀才，瞧瞧你那狗德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打头的狐媚子舞姬，饭都吃到鼻子里了！还被嘉阳郡主一个小姑娘瞧见，给老老实实的画了下来——这下后世的子孙都知道你是个好色之徒了，害不害臊？” “沈公子即使是在画中，也这么俊朗有风度，与那些恨不得把眼珠子掉到舞姬身上的纨绔子弟一比，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嘉阳郡主画的很写实啊！” “许家两姐妹果真是绝色……太漂亮了。一想到这样的美貌能够流传后世，光耀千古，我就高兴地能再吃下一碗饭。” “太和殿中的一梁一柱，一桌一椅，还有我们这百十来个人，都被嘉阳郡主画的一清二楚，甚至是宫女太监也没有漏掉——难道嘉阳郡主竟然还有过目不忘之能？” “看许玉昆那装模作样的狗样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打扮的花里胡哨，看着像个谦谦君子似的，实际上谁不知道，这太和殿里就数他家里内帷不修！” “……” 待讨论声渐渐停息，元少晴听别人夸她都听腻了之后，承平帝便令张公公将这幅《群臣贺寿图》带下去好生装裱一番，准备日后藏于内库之中。 元少晴画画差不多是用了一个多时辰，于是宴会到了这里，又换了一拨表演的舞姬之后，便渐渐到了尾声。 太监鸣鞭之后，乐师再次奏起了中和韶乐，承平帝便与太后，皇后一起，分别移驾回了垂拱殿，栖凤殿以及寿康宫。 紧接着诸位皇子公主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座中诸位也渐渐散了。 元少晴只来得及再看了沈鹤行一眼，便在瑞王和瑞王妃的带领下，与两位哥哥一起，走到了太极门前的广场上，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来的时候元少晴是与父王母妃同乘，回去自然也是如此。 “嘉阳今日可是大出风头。”马车开始行驶之后，瑞王笑着看向对面的元少晴，打趣道。 “那是。”在自己老爹面前，没有必要装谦虚，元少晴便将自己方才积攒的自豪都释放了出来，“而且那《群臣贺寿图》还是沈家公子提议我画的——他还邀请我去沈府做客呢！” “那又如何？别人表面功夫做的好罢了，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是你能看出来的么？”瑞王哼笑一声，不用看就知道元少晴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 “哎呀，沈公子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已经不生我的气了！而且我已经禁足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呢——”元少晴连忙辩解道。 “知道了，母后都跟我说过了。栽了个跟头之后，你倒是有些小聪明了，还知道把太后搬出来压我——明日起，你的禁足便解除了，玩去吧！” 瑞王看她那着急的样子，暗暗好笑——其实即使是她不去求太后，这禁足的标准也是会慢慢放松下来的。 “父王英明！” 要不是还在马车里，元少晴真想跳起来表示庆祝。 整整三个月不能出门，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她兴高采烈地撩起了窗口的帘子，看向了外面的世界—— 当兵三年，母猪也能塞貂蝉——这句话便是元少晴此刻的内心真实写照。 重获自由之后，再次欣赏阔别三月之久的玉京城，元少晴只觉得黑白的世界仿佛又重新变成了彩色，司空见惯的繁华街景突然变得美妙无比。 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都仿佛变得更加整齐了；店门前招展的旗帜，颜色也变得更加鲜艳；街上行人的颜值，似乎都比平日里高了许多——甚至就连呼吸了十年的空气，也变得充满了自由的清香。 元少晴一边兴高采烈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脑海里列起了自己憋了整整三个月，终于重获自由之后，接下来必须要办的事的清单—— 第一件事，当然是备些厚礼，去阔别已久的汤先生府里拜访，看看自己在家创作的这三个月，有没有走歪路。 这第二件事，便是将承平帝赐给自己的令牌利用起来，尽快与锦衣卫取得联系，好恢复与西洲印社的合作关系，将自己在禁足期间抽空画的少女漫画《却把青梅嗅》刻印出版——当然，要重新换一个马甲。 至于第三件事，当然是把前两件事情办好之后，睡个好觉，然后精神饱满地去沈鹤行家里做客，和他进行一次浪漫的约会啦！ 倒不是元少晴不想明天立刻便去沈府见沈鹤行，只是尊师重道和卖本子赚小钱钱都是更重要的事，只好先压抑一下自己汹涌澎湃的感情了—— 何况，稍微等上几天再去沈家，也会显得自己比较忙，比较矜持一点。 胡思乱想了片刻，瑞王府便到了。 元少晴下了马车，看着瑞王府的匾额，笑了起来——与三月之前是在同一个地方下的车，只是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更新晚了，给大家道歉_(:з」∠)_土下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又又 4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亿脸懵逼 马蹄嘚嘚, 车轮辘辘。 元少晴精心打扮过一番之后，便坐在了前往沈府的马车上，心情羞涩又激动。 三日前, 她便已经前往了汤先生的住处, 献上厚礼，将自己的近况和日后继续前来学画的安排一一告知, 并得到了汤先生的理解支持，以及对她近作《群佛贺释迦》和《群臣贺寿图》的大肆表扬, 赞赏和鼓励； 两日前, 她在瑞王的帮助和提点下，成功用承平帝赐下来的令牌, 与锦衣卫的接头人员取得了联系，并建立了隐秘且安全的沟通渠道； 昨日, 便是她第一次用锦衣卫的人办事——换了一个全新的马甲浮生客，与西洲印社重新达成了合作关系。 不得不说, 锦衣卫的人办事果然又快又好，与方老板谈的分红比例与以前作为枕梦生时别无二致——而且, 这次绝不会被旁人再扒出马甲了。 所有该办的事情都被一一办好之后，元少晴昨晚便早早入睡了。 今日一早, 天还未亮, 元少晴便一骨碌爬了起来，破天荒地拉着朱红做了好些发髻衣物上的大胆尝试, 务必要达到精心打扮之后看起来却还是十分随意的效果。 并且，她私心里还想要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沈鹤行今年已经束发，年一十有五，而自己却是只有十岁出头，按照大齐一直以来的男女婚配习俗, 这个年龄差却是有些大了。 将发髻梳了又拆，拆了又梳，钗环簪了又卸，卸了又簪，衣裙更是一套一套地换了许多次……好大一番折腾之后，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平日里的经典款打扮—— 发髻是平日里也梳过几次的元宝髻，绛色上衣，白色下裙，以金银线绣了山河日月的纹样，发间与颈间是万无一失的金银钗环镶珍珠与红蓝宝——依然是元少晴一向秉持的穿衣理念，大面积主色，小面积辅色，点缀色提亮。 这也没有办法，虽说此时已是深秋，待过了年后的花朝节便是她的十一岁生辰，但元少晴终究是只有十岁出头——以她目前一马平川的身板来说，做那些妙龄少女的打扮，可谓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不伦不类的。 好在，朱红的造型水平一向十分不俗，经她一番打扮，任意施为之后，元少晴也确实勉强达到了她最开始要求的那种“刻意至极的随意”。 然后便是满怀期待地带着拜帖，和柠黄天青一起，上了马车。此时元少晴虽是安静地坐着，思绪却已经是飞到了九霄云外——一会儿见到沈鹤行，不知道他会不会也精心打扮一番？不过……以他的容貌身材，无论穿什么都是跟神仙一样。 …… 沈府到了，元少晴扶着天青的手臂下了马车。 柠黄带着拜帖，正想上前与沈府守门的小厮对话时，那小厮却是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 “嘉阳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见谅，见谅——我家七少爷交代过，郡主近日若是来访，便由小人来替您引路，将您带过去。” 元少晴闻言，便是心头一喜，只觉得沈鹤行是将自己来沈府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的。 “前面带路。”柠黄见元少晴迟迟不语，且有些心神不属，便当仁不让地出言吩咐道。 那沈府小厮忙不迭地应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转过了照壁，穿过垂花门往府邸深处去了。 先去沈府的正院与沈大人，沈夫人见礼之后，才拐到了旁边的院子里，正式进入了今天的主题。 不过不得不说，沈家人的颜值都很不赖，沈大人姿容丰伟，沈夫人形貌昳丽——不愧是沈鹤行的父母。 走到了一出青竹环绕，松柏苍翠看着十分幽静的小院旁边，那小厮便止了步子，恭敬笑道：“启禀郡主，到了。” 这里便是沈鹤行平日里的住所么？元少晴的脸颊有些泛红，强行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这处小院——静而不深，幽而不寂，确是一处十分不错的院子……这青竹的气质，也与沈鹤行十分契合。 ——恐怕也只有这般钟灵毓秀，妙景天成的宅子，才能养出沈鹤行那般不似凡人，戳爆她萌点的盛世美颜吧？ 正在元少晴正在发散思维，胡思乱想的时候，不料又听到那沈家小厮说了一句话： “这便是老太爷平日里居住的竹溪馆了——七少爷前日里把郡主将会来访的事情告诉老太爷的时候，老太爷心情高兴地很！ 郡主快进去吧，小人方才已经通报好了，老太爷正在里面等着您与他交流画技呢——小人这便告退了。” 沈府小厮一番信息含量巨大的话说完之后，深深一礼，便干脆利落地告退了。 只留下正在怀疑自己听力和脑子的元少晴，一脸黑人问号地石化在了原地。 ？？？？？？ 元少晴真是亿脸懵逼。 什么老太爷？老什么太爷？难道她今日起了个大早，一番精心打扮，就是为了来见六七十岁的沈府老太爷，沈老阁老的吗？ 说好的约会呢？沈鹤行这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还来不及将这千头万绪理个清楚，满脑子问号的元少晴就在柠黄天青的挟裹下，迈进了竹溪馆的门槛。 “嘉阳小友，欢迎，欢迎！” 一进门，便听到一道中正平和，语气愉悦的老人声音，元少晴忍不住抬起了头。 ——应该说，不愧是沈鹤行的爷爷吗？沈老太爷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道袍，虽年事已高，骨相却是十分清正，兼之双眼清澈无比，须发俱白，活脱脱一个神话传说中经典的老神仙形象。 “……嘉阳见过沈老阁老。您看起来精气神十分旺盛，一点都不像六七十岁的人呢！” 来都来了，元少晴虽还是对这事十分疑惑，但是长辈当面，她却是必须礼貌问好的。 沈老太爷一声长笑，谦辞几句之后，便也开口夸赞起了元少晴： “小友也是十分不俗，在如此年纪，便有了如此造诣，勤而好思，敏而好学——鹤行都与老夫说过了，那日在太和殿上，他提起前来沈府与老夫一起切磋交流传统国画一事时，郡主十分积极，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有如此向学之心，与钻研精神，日后的成就，也许连我都要望尘莫及！” 一经沈老太爷提醒，元少晴三日前被粉红泡泡所蒙蔽的记忆，这才恢复了正常—— 好像，还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沈鹤行邀请自己来沈府做客，并不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和自己见上一见——而是当真想要让自己与沈老太爷在画技上切磋交流一番，从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好个光风霁月的沈鹤行！哼！ 元少晴承认自己是有点恼羞成怒——但是这种会错意真的好令人尴尬……仿佛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一般。 自己可是天还没亮便起了床，换了好几套衣裙，好几种发髻钗环，才满怀少女心思地上了马车……现在这些东西都白费功夫了——哦，不，没有白费，是换成给沈老太爷看了。 ——我为什么要因为见一个老头就起来那么早精心打扮啊！ 都赖沈鹤行！ 又羞又气之下，元少晴蛮不讲理地将今日自己一切不为人知的尴尬羞恼，一股脑地怪在了“罪魁祸首”沈鹤行身上。 ——至于他犯了什么罪，嗯……美颜盛世，迷惑人心罪吧，大概。 …… “——鹤行若不是今日要去国子监中读书，你我三人不论年齿大小，地位高低，一起交流画技，谈天说地，也不失为一桩快事……” 方才那个沈府小厮说，沈老太爷听到元少晴要来便心情极佳，却是没有说错——他一直在兴致勃勃地与元少晴聊天，并不因为她只是个小女孩而看轻她。 在平日里，沈老太爷这种豁达爽朗，不拘于俗礼的老头，正是元少晴所欣赏，乐于与他相处的——因此，元少晴在沈老太爷充满长者智慧的谈吐中，渐渐忘了自己方才羞窘的情绪，和一开始来沈府的目的，而是慢慢开心地和沈老太爷一起聊了起来。 聊到兴起之处，沈老太爷便带着元少晴进了他的书房，兴致高昂地用纸笔当场演示了起来。而元少晴也是不甘示弱，命天青与姜黄前去沈府大门口泊车的地方，将自己的油画画具取了过来。 这一老一小时而互相演示，时而为一个细小事物的具体画法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谈到了二人的相通之处而相对大笑，谈的可谓十分投机——于是一上午的时间便倏忽而过。 到了饭点，沈老太爷先反应了过来，便要带着元少晴去沈府平日里待客的大厅，与沈家众人一起用午膳；而元少晴因对沈鹤行心怀不轨，有所图谋，所以对与沈夫人一起用餐心里有些虚，于是极力拒绝，主张就在竹溪馆草草吃点了事，然后早点继续画画。 正在二人争执不下之时，突然便听到了竹溪馆外，门童的禀告声： “老太爷，七少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看细雨湿桃花、月满西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啦 “老太爷, 七少爷来了。” 门童话音刚落，便忙不迭地打了帘子，把沈鹤行让了进来。 他一袭玉色长袍, 带着笑意, 挺拔俊秀地站在门口，皎如玉树临风前。 ——若不是亲眼所见, 真的很难想象，这种帅到蓬荜生辉的人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元少晴刚听见门童通报的时候, 便想起了自己今早那个脑子被粉红泡泡糊住的乌龙误会, 以及方才羞愤至极的情绪，本是想控制自己今天不要理沈鹤行的…… 可是待沈鹤行真的走进了竹溪馆, 元少晴的目光便不听大脑使唤，不由自主地粘在了他的身上——现在她只能强行控制自己不要主动和他说话了。 沈鹤行与沈老太爷见过礼之后, 便来与元少晴说话：“郡主今日与祖父大人一番深谈，可有收获？” “有。”元少晴极力板着小脸, 冷淡道。 “那便好。今日能让郡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沈某心中很是高兴——日后欢迎郡主常来, 相信祖父大人也是极乐意的。”沈鹤行又道。 “……好。”元少晴听着他掏心掏肺，古道热肠的言论, 彻底无语了。 ——沈鹤行这厮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老子来沈府是想见你，不是想见你爷爷！ 自己若是想学国画, 哪里不能学？若不是为了他沈七公子，至于这样巴巴的，一大早便跑到沈府里来？ 见元少晴面无表情，反应冷淡，沈鹤行又略略寒暄了几句, 便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了。 见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沈老太爷便笑眯眯地请他们一起去正厅用午膳。 元少晴便与沈鹤行一路默默无语地跟在沈老太爷的身后，去了正厅。 面对着沈大人，沈夫人，以及完全陌生的沈家其他族人，元少晴只好端出了大家闺秀的架子，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假笑，以无可挑剔的餐桌礼仪，吃完了这顿食不知味的饭。 用餐间隙，她并没有抬头看沈鹤行一眼——既然沈公子邀她来的目的是如此的光风霁月，正人君子，那她也不好把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表现的太过明显。 况且，人多眼杂的，被别人看出什么也是麻烦。 用膳完毕，以侍女端上来的清茶漱了口，又用白色丝帕略略按了唇角，元少晴便提出了告辞。 ——没办法，这偌大的沈府里，一个熟人都没有——即使是沈鹤行，抛去她自己的心思不提，也就是几面之缘罢了。 当与沈老太爷的谈兴退下去之后，现在便只剩下了无聊和郁闷。 “我送你。”不料沈鹤行却也站了起来，几步便跟上了，然后与她一起往外走。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见主子不说话，侍女们便也三缄其口，一路上只能听得见衣料摩擦的声响，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郡主今日……情绪似是有些不佳？”最终还是沈鹤行先开口出声，打破了这沉闷奇怪的氛围。 “哼。”元少晴用鼻子哼了一声。 ——钢铁直男沈鹤行终于注意到自己心情十分不佳了，真是可喜可贺。 “说来都是我的错——今日郡主前来寒舍做客，作为邀请人，沈某本该在门口迎接的…… 只是此时已快要入冬，来年春闱已近，沈某也想要下场一试，因此国子监中课业繁多，先生严厉，不得空闲，便只好趁中午这段空闲，回府略尽地主之谊——稍后还是要回去的。” 解释完自己早上并没有出现的原因之后，沈鹤行便诚恳地望向了元少晴——他的目光十分坦然，还带着一丝疑惑不解，和一点点委屈，“还请郡主见谅。” “没关系的，你既然是要下场，便以学业为重——快回国子监吧，不必与我在这里消磨时间。” 看见他那种迷惑不解，一脸懵逼的目光，元少晴心中的气便如阳光下的积雪一般，迅速消散一空——随后升起的，是一股无处下手的无力感。 ——他说的对。本来就是自己会错了意，现在摆脸色给谁看呢？沈鹤行——并没有真的想要和自己约会啊…… 他只是……欣赏自己的才华，真心实意地想要让自己进步罢了。 “我知道。只是——郡主以后还会来府里，与祖父大人说话吗？希望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坏了郡主和祖父的交情。”沈鹤行笑了一笑，期待地看着元少晴。 “嗯，我会来的——并没有生你的气。” 说话间，元少晴也渐渐平复了心情——把自己的目的从“约会”下调到“混个脸熟”之后，她便发现，常来沈府见沈老阁老，有利于增加自己和沈鹤行的见面次数和关系深度。 不过自己早上和沈老太爷相谈时，的确受了些启发，回去想要画一些实验性的小品练习一下，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沈府了。 “……你去忙吧。”元少晴刚想说出实情，转念一想便又咽了下去。 她感觉沈鹤行对自己的影响太大了，每次见到他都会色迷心窍，头脑发昏，想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冷静，好好想想自己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感情——正好沈鹤行最近也是很忙的。 沈鹤行闻言，又是谈笑了几句，然后便敛衽一礼，上了马车离开了。 只留下元少晴蹙着眉头，神思不属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上了回瑞王府的马车。 …… 一品楼。 楼外，天上飘着稀稀拉拉的雪花，寒风刺骨，已是入了冬。 楼内雅间，铜质的暖炉内，银丝炭静静燃烧着，散发出一丝带着烟味的清香；桌上锅子里的汤底咕噜噜沸腾着，冒出了滚滚白烟和诱人无比的香气；屋里地龙烧的火热，温暖如春，甚至有体热的人已是淌下汗来，将外衫都脱了放在一边。 “西洲印社新出的那个《却把青梅嗅》，你们有谁看了？”雅间内，一名身着绣四爪龙玄色长袍的英俊少年笑道。 “没想到你还看那个，噫——娘们看的东西！要我说，还是枕梦生先生的作品最带劲。”旁边穿绯色锦衣的少年不屑一顾。 “老五，看你说的这话！这不是枕梦生先生要考科举，封笔了，大家才找这个浮生客的东西来看的吗？”玄色长袍少年眉头一皱，辩解道。 “——浮生客先生怎么啦？他的画技那也是顶好的，剧情更是引人入胜，比那只会画春宫，故事猎奇的枕梦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对面一位面容娇美的宫装少女插嘴道。 然后她便话锋一转，对着身边的白衣红裙，年纪稍小，面上带着一丝奇怪微笑的女孩说道： “——对吧，嘉阳？对于画画，你最有资格发言了！” 被点名的女孩，自然便是元少晴。 此时距她离开沈府，已是过了两月余。自那天之后，她在府中便做了一些将油画和国画的画法之长相结合的小小尝试，效果不甚理想——后来入了冬，年关将近，更是诸事缠身，不得空闲，竟是一次也没有去过沈府。 今日来一品楼，却是应方才说话的那位宫装少女——泰安公主之邀，前来与诸位突发奇想，想要体味人间烟火的皇子公主、世子郡主们一起，来玉京城近日里最为火爆的新店一品楼吃新出的好东西——火锅。 味道着实是不错，看来许玉昆许大人最近很有闲情逸致——元少晴猜的不错，这家专营火锅的一品楼正是穿越同乡许阁老的又一力作。 元少晴对此很是乐见其成——本来若是只有她自己一个穿越者，那她倒是有些兴趣搞搞“发明创造”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有大齐开国皇帝与许玉昆这两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源源不断地将前世的好东西一样一样地搬到大齐来——那她就心安理得地美滋滋躺平享受许大人的劳动成果即可。 正兴致勃勃地涮着筷子下的肥牛，不料却突然被泰安公主点名——看她那意思，是想让元少晴与她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一起diss本子画手枕梦生，并声援西洲印社的新人画师——浮生客。 闻言，元少晴心中的成就感，不由自主地便满溢了出来。 哎呀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啦——枕梦生和浮生客都是在下的马甲！ 她在心中陶醉地大声呐喊，嘴上却是装模作样的品评了一番这“两人”的高下： “嗯……要我说的话，其实浮生客与枕梦生两位先生的画技大致是在同一层次的——只是画风与故事的侧重点不同罢了。 枕梦生先生的画风，用油画的塑造技巧比较多，刻画很细腻，色彩浓烈浪漫，人物更加趋近于真实，而故事方面注重新奇，不拘小节； 而浮生客先生呢，虽然也模仿了一些枕梦生的技巧，但是用色淡雅，更贴近于传统国画，故事方面很注重人物的情感变化，对于创新倒是没什么追求。 总的来说……各有千秋吧！” 元少晴认真的“分析”了一遍枕梦生和浮生客的风格——这可是第一手资料，绝对真实。 第33章 谪仙降世 “总的来说……各有千秋吧！” 元少晴一番总结之后, 话音刚落，着绯色锦衣的五皇子便笑了起来： “嘉阳妹妹倒是会说话，这个也好, 那个也好, 两边都不得罪。” “只是从画师的角度，实话实说罢了。其实大家若是想要找消遣, 也不必只看图册，西洲印社今年还出了许多小说可以看呢！ 比方说, 与枕梦生先生的《仙鼎烬》同题材的修真小说, 目前就有许多本在连载，可以挑挑拣拣的看——也不知西洲印社是从哪里找来的这许多落魄书生, 天天给他们家写稿子。” 元少晴闻言，笑了一笑, 将话题从本子暗暗转移到了小说上。 “果真好看么？”五皇子问道。 “好看。前日府里的太监带回来几本，我见这东西十分新奇, 便看了几眼，不料却是挑灯夜读, 一口气将已经出来的所有连载都看完了——现在还意犹未尽呢。”穿绣四爪龙玄色长袍的四皇子插嘴道。 “四哥，你看的这本叫什么名字？修仙小说我也有些涉猎——除了东陵散人先生的《化凡为仙》之外, 其余全是些没见过女人的穷书生写的, 不堪一睹。”泰安公主双眉一轩，说道。 “——正是《化凡为仙》！我虽只看过这一本修仙小说, 却也能从字里行间中看出，这东陵散人肚子里是有真东西的，对儒释道三家的典籍都有些钻研，天文地理，民俗风物方面的造诣也是十分不俗。”四皇子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 “正是……”泰安公主如遇知音, 当场就跟四皇子聊起了《化凡为仙》的内容，以及对后续剧情的猜想。 五皇子不时跃跃欲试地问几句话，看他那迫不及待，极感兴趣的样子，定然已是打定了主意，这顿饭吃完之后，也要找人去西洲印社买一套回来看看。 元少晴却是正在安静地埋头在油碗里，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美滋滋而又带着一丝居高临下地旁听他二人谈话——因为他们此刻正在讨论猜测的东西，元少晴早就已经在稿子送去西洲印社之前，就已经先睹为快了。 这是和“东陵散人”许薇做朋友的独家福利——自那次御锦花会之后，许薇果然信守诺言，每一次将稿子写好之后，都要寄给元少晴，让她做自己的第一个读者。 “……这次的新书，应当便是王立去参加南明十六国大比了！按照以往的剧情，王立定然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勇夺第一的——只是不知此次天劫剑主来不来观礼，我是极喜欢这个新角色的，千年剑道第一人，真是令人神往……” “肯定来的。” 泰安公主方才那句话正对元少晴胃口——她也超喜欢天劫剑主这个惊才绝艳，同阶无敌，能越阶挑战，而且容貌十分俊美的角色，于是忍不住十分笃定地说道。 毕竟，她已经提前看了《化凡为仙》下一期的内容，自是知晓，这次天劫剑主不仅要来，还会为南明十六国大比的参赛选手们主持一处秘境的开启，并且不慎撞见了主角王立的老辣手段，对他产生了一丝注意…… “嘉阳，你这么肯定啊？” 也许是元少晴方才的语气太过于笃定，正聊的火热的四皇子和泰安郡主竟是一齐转过了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泰安公主更是忍不住大胆猜测道：“难道……你认识东陵散人？” 元少晴完全没有想到泰安公主的直觉竟然如此敏锐，随便一猜便已经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连忙笑了一笑，不动声色地解释了起来： “怎么会呢？泰安姐姐说笑了——我只是从以往的剧情进行推测罢了。东陵散人先生的布局谋篇水平是极高的，从第一册 至今，没有一处多余的闲笔，没有一个无用的角色。 而天劫剑主在上一册才出场，到了这一册，已是费了不少的笔墨——所以我才有此一猜。” “原来如此。”泰安公主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已经完全信了。 “嘉阳倒是仔细——若是你在课堂上有看闲书一半的用心便好了。”四皇子却是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要取笑——”此言正中她的弱点，元少晴无力的反驳道。 …… 几人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很快便已经酒饱饭足。 冬天夜长，此时天色已是有些昏暗，又聊了片刻之后，大家便纷纷告辞散去了——泰安公主必须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到宫里，元少晴也得早点回府，不过已经在宫外开府建牙的两位皇子，倒是没有什么所谓。 刚下了三楼，走到一品楼的大门前，寒风便挟裹着雪花，从门外打着旋儿飞了进来。 “雪下大了。” 刚从温暖如春的雅间出来，身上还带着浓浓火锅香气的元少晴，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披风有些薄了——天青，去马车里取郡主的大氅来，就那件大红狐狸毛的，还有油纸伞也带上。”柠黄也感受到了这个温度，于是将元少晴往身后挡了挡，对天青吩咐道。 “诺。”天青领了命，便手脚麻利的出了门。 元少晴往后退了退，见泰安郡主被侍女披上了一身白狐裘，便笑着与她告别。 目送着泰安的上了马车之后，方才去取大氅的天青也回来了。柠黄接过她手中那条大红狐狸毛，极为厚实的大氅，便严严实实地给元少晴裹上了。 戴上了后面附着着的帽子，又被柠黄仔细地系上了胸前的系带——元少晴此刻看起来就好像一颗毛茸茸的红色圆球，只露了半张白玉般的小脸和一双形状极美，眼珠极亮的眼睛在外面。 “咱们也走吧。” 安静地看着柠黄和天青分别也裹上了厚实的大披风，化身为球的元少晴终于发号施令道。 “诺。”两个侍女齐声应了，然后天青撑起了油纸伞，倾斜地打了过来，而柠黄从一旁扶着变成球行走不便的元少晴，出了一品楼的大门。 “呼——” 刚一出门，在寒风的吹拂下，雪花便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元少晴一身大红色的皮毛上，也挂了许多鹅毛般的雪花。又走了几步，竟是连睫毛都挂上了雪，然后被人体的热气稍稍融化，变成了几滴水珠闪烁在眼睫之间。 她眨了眨眼，正想要抬起手将其擦去——就在这时，一道如金玉相击般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 “嘉阳郡主。” 元少晴转头一看，就见撑着油纸伞，身披鹤氅的沈鹤行，站在了离她不远处的漫天风雪之中。 ——如谪仙降世。 “嘉阳郡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沈鹤行的神色晦暗难明。 第34章 与沈某打个赌 “嘉阳郡主, 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鹤行鸦羽般的长发与眉睫之间挂了些雪珠和雪片，倒是将他有些晦暗的神色柔和了起来。 “……好。” 元少晴呆呆地盯着他的脸，失神般的回答道。 在她眼中, 此时昏暗的天地间, 除了漫天飞舞，高斯模糊的雪花之外, 沈鹤行是唯一的发光体——他的出现，使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起来。 ——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过, 他一出现, 还是能瞬间吸引元少晴的所有注意力。 沈鹤行听到她的回答，便点了点头, 转身向元少晴身后的一品楼走去，并示意她跟上。 …… ——自己身上浓郁的火锅味还未散去, 这样子和沈鹤行见面是不是不太好？ 手捧一杯热茶，元少晴已是坐在了刚从里面出来的三楼雅间里, 正脑袋一片混沌地想着。 沈鹤行……他神色这样严肃，是想和自己说什么呢？ 元少晴微微睁大了眼睛, 显得有些紧张。 “郡主……为何那次之后，便从未再来过沈府？家中祖父久未见到你来, 甚是遗憾。” 沈鹤行定定地看着元少晴, 神色不明，沉默良久之后, 终于开口。 “那日与沈老阁老相谈甚欢之后，略有所得，便留在家中，自己做了些练习……后来入了冬，便深觉府外天寒地冻, 于是便渐少出门了。” 许久未曾见面，不料他竟是问起了这件事……元少晴心下便翻腾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于是没精打采的将自己未曾前去的原因实话实说了。 只隐去了一点——老子大老远的跑去沈府，真的不是想见你爷爷，而是想见你啊，大哥！ 天气这样冷，沈鹤行又要早出晚归地念书，见不着人，所以元少晴是真的不想去沈府见沈老太爷，以及其他不相干的人。 “是吗？”沈鹤行闻言，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图册，轻轻放在了桌面上，“其实，是去画这个了吧？郡主……为何要出言哄骗沈某呢？” 元少晴垂眸一看，竟然是自己新马甲浮生客的大作——《却把青梅嗅》。 沈鹤行这是什么意思——他认出了这是自己的笔墨？ 可是，那又如何？他至于用这种质问般的口气来问自己吗？ “你看出来了？但是我并没有骗你——那个是前月禁足时就画好了的。”元少晴也板起了脸，接着，她抿了抿唇，又说：“何况——浮生客先生的大作，又与我嘉阳郡主有什么关系呢？” 话音刚落，沈鹤行便抬起了头，用他那乌沉沉的黑眼珠，死死盯在了元少晴的脸上。 元少晴见他如此神色，心中生出一股些微的怒气来，便抬起脸瞪了回去，光明正大地让他瞧个够。 “郡主——”二人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由沈鹤行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他垂下眼眸，将语气稍稍放柔和了一些，轻声说道： “是，我看出来了——我曾近距离看过你作画，因此对你的用笔习惯有些了解。这本图册虽换了画风，但沈某却能分辨一二。 我其实想说——那日你与瑞王殿下前来寒舍，是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当时——我说的是，没关系，我没有生你的气。 那时，我以为画什么东西，卖给什么人是你的自由，我无权置喙。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改主意了——郡主。 那次在太和殿上，见到你的《群佛贺释迦》图，沈某就改了想法，后来全程旁观你画《群臣贺寿图》，便更是确定—— 郡主，以你如今的实力——莫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须得躲躲藏藏，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上，好吗？” 沈鹤行言语恳切，还伸手虚点了一下桌上的图册——完全是在语重心长，忠言逆耳的给元少晴讲道理。 而元少晴——确实觉得这番话十分、十分的逆耳。 “我从未说过，我的作品全部都要登上大雅之堂——就是画着玩儿，图个高兴而已，也不行么？” 元少晴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神情冷淡地说——也就是沈鹤行了，这番话若是换旁人来说，她早就翻脸了。 “闺阁画作流落在外，终是……有些不好。”沈鹤行或许是察觉了她的冷淡，神情变得有些无奈，柔声道。 “那又如何？” 元少晴此时却是对沈鹤行有一种幻想破灭之后，极度的失望——只是那幅好看的皮囊正对自己胃口罢了。 里面装的，不过只是些四书五经，孔孟之道，三从四德——和那些腐儒有什么区别？ 闺阁画作，不能流落在外……哼。 看着桌上的《却把青梅嗅》，一想到这本图册正是对沈鹤行怀着不可告人的少女情思时，满怀期待地画下的，元少晴就感觉怒火如岩浆一般，止不住地从天灵盖往外狂涌。 “我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今日便与沈公子把话说清楚。 声名于我，过眼云烟而已；非议于我，不过几声犬吠罢了！ 我的实力，相信你也是清楚的——画作流落在外，正是想给世人开开眼界呢。 兼之，我如今有锦衣卫相助，做事极为隐秘，父王与皇伯伯对此事也已经默许——便是被人发现，也轮不到你来管。 若是沈公子还不放心，以后躲着我走便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 元少晴在盛怒之下，冷笑着刺了沈鹤行几句，然后便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郡主留步。” 沈鹤行并没有想到她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于是将声音提高了些，说道。 早知道……就不说那句“闺阁画作……”的话了——当真是笨嘴拙舌，自作聪明，画蛇添足。 明明……自己本来的想法并不是这样的，只是觉得这样言语，也许嘉阳郡主能够忌惮些，将此事再思虑一二……沈鹤行有些懊恼地想。 “我向你道歉——沈某的本意并非如此。方才……是我不对。”他垂下眼帘，飞速道歉。 “论迹不论心——谁管你的本意是什么？想来如我这般，闺阁画作流落在外的女子，定然入不了沈公子这般满腹经纶之人的法眼——咱们以后便不要再见面了。” 元少晴已是走到了门口，此时闻言又回头冲沈鹤行冷笑了一声，放出狠话。 “郡主——想来此时无论我再如何解释，你也定然听不进去……”沈鹤行闻言，心中一刺，情急之下便站了起来。 他极不情愿元少晴就此拂袖而去，以后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便心念电转，心下一横，用话激她： “你方才说，画作流落在外，正是能给世人开开眼界——这话，却是小觑天下英雄了。 不知……郡主是否有勇气，与沈某打个赌呢？” 沈鹤行的神色平静无比，看上去智珠在握，十分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大家，今天卡文卡到痴呆，晚了很多 _(:з」∠)_不好意思啦 对了，本文改文名啦！《我在古代画本子》→《他是画中白月光》 大家不要找不到我呀_(:з)∠)_ 第35章 接招 “不知……郡主是否有勇气, 与沈某打个赌呢？” 沈鹤行话音刚落，元少晴立时便转过了身来，露出了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 “激将法？好老套啊, 你的手段真粗糙——不过, 我应下了。 ——沈公子，放马过来吧！” 虽不知沈鹤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是——元少晴却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了。 她也想趁此机会，和沈鹤行, 以及过去的眼神有毛病的自己, 做一个有仪式感的切割。 无论沈鹤行是要打一个怎样的赌，此时的元少晴都很乐意接招。 “很简单。既然郡主对自己的画技如此自信, 那咱们就赌这个。 三日之后，寒舍之内, 命题作画，三局两胜。 我会找人来与你比试……赢家可以对输家提一个力所能及范围内的要求——郡主以为如何？” 沈鹤行轻声说道。此时他那如镜如湖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 浮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不过很快这丝笑意就隐去了踪迹, 神情重新恢复了平静。 “无论你出什么招式，我都接着便是。”元少晴不屑地笑了笑——这是穿越以来, 风雨无阻的数年苦功, 与远超绝大多数人的眼界，为她带来的, 深深扎根于内心，由内而外的强大自信。 “——对了，与我比试的人，是谁？”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浑身紧绷, 战意勃发地问道。 “郡主到时便知。”沈鹤行神色不动如山。 元少晴淡淡瞟了沈鹤行一眼，又说：“那咱们便三日后见了——沈公子，我知道若是你赢了，会对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但是，你不会得逞的。” 让自己停止所有马甲对西洲印社的供稿——一定是这样。 沈鹤行——他的皮囊虽十分对自己胃口，可是这芯子……怕不是被封建礼教完全洗了脑，连别人画什么东西，卖给谁这种完全的私事都要管，就只因为不符合他脑海中女子天经地义该遵守的所谓规则…… 真是……多管闲事啊。 元少晴轻笑一声，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包厢。 “三日后见——郡主……” 元少晴走的太快太坚决，于是将沈鹤行的后半句丢在了风中。 ——看，现在，他的声音已经不能轻易拨动她的心弦了。 …… “……郡主，对不住了。” 沈鹤行用叹息般地语气，低声说道。 话音还未落，他便用骨节分明，青筋如暗河般流淌的右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容，盖住眼睫和额头，将所有复杂的神色都掩盖在了手掌之下。 为什么，怎么会——将局面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鹤行有点迷茫——他方才碰见元少晴时，明明心中是欢喜的…… 只是想要让她不要浪费自己天赋，专注于西洋油画和传统国画，学贯中西，未来达到更高的成就，前无古人，彪炳史册——一腔真心，全都是为她好。 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呢……他，竟然要亲手给她设套—— 沈鹤行心中千头万绪，杂念从生，一时不知是该为自己将要达到的目的会心而笑，还是——因为与元少晴的关系跌到冰点，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而黯然神伤…… …… “郡主，打听到了——沈公子今日请来与您比试的，是山水名家吴先生的弟子，颜飞白。据说，他在十二岁时便已入了空明堂书画院，书画双绝，如今才十四岁——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天才呢！” 柠黄打了观月楼的的帘子，一进门便笑盈盈地说起来自己方才打听到的消息。 元少晴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朱红施为，闻言眼皮眨动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 “算他沈鹤行还有点所谓的君子风度——至于颜飞白，无论是什么天才，我都是不惧的。” “郡主，此话怎讲？”柠黄疑惑不解。 “哈——这次赌约，时间，地点，比赛方法，甚至对手，都是由沈鹤行一手指定——他心中有些思量，我却是懒得与他计较……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想赢我，我便给他这个机会，然后光明正大地取胜——不过，他若是不要脸些，找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来与我比试，我也只能吃下这个亏了。” 元少晴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微微笑了一笑。 “啊，不会吧？这不是以大欺小吗？”旁边的天青惊诧道，似是当真考虑起了这样的情况。 “——所以说，他还有点风度啊……”元少晴笑出了声。 任由朱红为自己插上钗环，元少晴满意地看了一眼镜中神采飞扬的自己，转身道：“走吧。” 柠黄早早便将元少晴平日里用的画具，收拾进了画箱之中，此时便直接提了起来。而天青则是细心地为元少晴裹好了厚实的大氅——天越来越冷了。 好马快车，很快便到了沈府。 元少晴一下马车，便看见了沈府门前长身玉立的沈鹤行——即使已经在准备与他绝交的元少晴，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的皮囊实在是世间绝品，超凡脱俗。 “嘉阳郡主。”沈鹤行无可挑剔地微笑了一下，冲她敛衽一礼。 “沈公子。”元少晴神色冷淡地回礼，面上并无任何多余的情绪。 二人见礼之后，元少晴便与沈鹤行同行，一起走到了她曾经来过的，沈老太爷的居所，竹溪馆——一路无言。 沈鹤行的目光，数次停留在了元少晴的脸上，神色不明，欲言又止——而元少晴只做不知，绷着小脸，闷头往前走。 ——仿佛要将那实质般的目光，统统甩掉。 局面已经如此，沈鹤行这般作态，还有什么意思？ “郡主——今日要与你比试的，是画院中有名的天才，吴洵大人的弟子，颜飞白。 他今年，只有十四岁——这已是与郡主年龄最为接近的强手了。如郡主这般年岁，便有如此成就的，沈某……便是寻遍整个大齐也找不到第二人。” 沈鹤行轻声开口。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多谢沈公子告知。”元少晴头也不回，冷淡道。 “此次，我请了许多名家高人前来为你二人裁决高下——俱是空明堂中人，也有些致仕的大师…… 所以——” 说道这里，沈鹤行垂下了眼帘，睫羽掩盖了目光，看不清神情。 “我知道——你是想说，你弄的这个赌约很公平，对吧？”元少晴突然回头，笑了一声。 “用激将法时你并未手软，管闲事时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到了今天，你一手造成的好戏正式开场了，你倒好声好气了起来—— 沈公子——这样没意思，真没意思。” 元少晴轻轻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这几天卡文，总是更得很晚，对不起大家_(:з」∠)_ 第36章 灿若玫瑰，秀若芝兰 “沈公子——这样没意思, 真没意思。” 元少晴话音一落，便加快了脚步，将沈鹤行甩在了身后, 不想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好在竹溪馆已经近在眼前, 不用跟着沈鹤行，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去。 元少晴含着一丝怒气, 越走越快，顷刻间便进了竹溪馆的大门。上次见过的门童打了帘子问好, 元少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回应, 然后便迈步进了正厅。 由于天色尚早，诸位年事已高的评委还未前来,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沈老太爷和一名穿朱砂色长袍的少年在攀谈。 听到元少晴进门的声音, 那少年便转过了头来——眉如春山，眼如春水, 笑如春风。 ——虽是在阴冷暗沉的冬季清晨，元少晴却硬是从他的笑意里, 感觉到了一丝春风的绿意，与春光的暖意。 “嘉阳郡主？在下颜飞白, 有礼了。”穿朱砂色长袍的少年一见元少晴, 便笑着走过来见礼——他用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正是。见过颜公子。”元少晴落落大方地回礼。 这颜飞白——长得着实不赖, 几乎都要与沈鹤行平分秋色了。 不得不说，看见美男子，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 “颜兄。” 少倾，沈鹤行也进了竹溪馆，给沈老太爷请安之后, 便与颜飞白寒暄了起来。 二人交谈间，元少晴便忍不住拿眼去瞅——实在是这两人容颜过盛，容光摄人，交相辉映间，仿佛发光体一般，衬得的这冬日清晨里的竹溪馆，亮堂的就像盛夏正午一般。 作为骨灰级颜控的元少晴，自然是不能放过——此时她甚至忘记了沈鹤行是自己想要绝交的对象，而颜飞白是与沈鹤行狼狈为奸，被找来对付自己，稍后便要与之比试的对手…… 颜飞白绯袍如霞，沈鹤行白衣胜雪，看着看着，元少晴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跳出了一个名句： “颜公子灿若玫瑰，沈公子秀若芝兰……” 不愧是金老先生，这句话用在此处真是恰如其分——她美滋滋地想。 不过怎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元少晴疑惑地一抬头，便看到沈鹤行和颜飞白俱是蹙了眉头，正在盯着她看。 ？？？ “嘉阳这句话，虽有些道理，不过还是用来形容女子比较合适，哈哈哈哈……”元少晴正一脸懵逼，疑惑不解之时，突然便听见了沈老太爷带着笑意打趣的声音。 ！！！ 自己竟然——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饶是元少晴脸皮厚于常人，碰到如此情景，也不由得微红了脸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假装无事发生。 气氛迷之尴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颜飞白轻咳了一声，回到沈老太爷身边的案几上坐下，装模作样地开始看书，才把这局面将将混了过去。 元少晴默默地在颜飞白对面的案几上坐下了——此时的竹溪馆正厅当中，最显眼的便是这两个相对的案几，颜飞白占了一个，剩下这个自然是为她元少晴准备的了。 见她坐下，柠黄便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画箱放下了，与天青一起将形形色色地画具整齐摆放在案几上，并支起了画架——元少晴虽也能瞎画几笔传统国画，但今日的对手颜飞白却是真正的丹青高手，空明堂中人，她自然是不敢小觑，要用自己最为擅长的油画来全力以赴地应战。 在这期间，对面案几上的颜飞白，却是频频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看他那表情，以前定然是没有见过油画的画具。 元少晴便大方地让他看——只是看几眼而已，没什么关系的，影响不了比赛结果。 就在二人各自准备的时候，沈鹤行请到的那些名家大师们便陆陆续续的来了——果然不出元少晴所料，都是些头发稀疏，白发多余黑发的老头子。 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也差不多有知天命之年了。 这些评委们年纪虽大，话却不少，又俱是空明堂中人，互相熟识，于是一来便围绕着元少晴和颜飞白闲谈起来。 “嘉阳郡主那日，在圣寿节献上的《群佛贺释迦》，以及当场挥毫的《群臣贺寿图》，在座的大家必然都见过了——真是令人倒吸一口冷气，后生可畏啊……” “吴兄说的不错，不过你的高徒颜飞白，画技也是十分的不俗——他几月前作的《京郊春耕图》，还有《竹林七贤图》，都还挂在空明堂的正厅里，供诸位画师们学习呢！颜世侄已是当得起一句少年天才，天资纵横了……” “李兄，他这点手艺才哪到哪啊——那嘉阳郡主足足比他小了四岁多呢！赢了也没什么稀奇，输了可就丢人丢大发喽……” 被称为吴兄的老者，便是颜飞白的师父，大齐朝的山水名家，吴洵。看的出来他其实对自己的弟子是极有信心的，只是嘴上在谦虚罢了。 闲谈之中，人已全部到齐，今日的比试便正式开始了。 方才还与众人相谈甚欢的吴洵，此时已经一脸正色地坐在了沈老太爷身旁的太师椅上。 “咳，今日的比试，是因沈某的孙子与嘉阳郡主的赌约而起，下场比试的又是吴洵大师的弟子——是以，为了公平起见，此次我二人便要避嫌退让，不参与诸位的裁决。” 沈老太爷轻咳一声，然后笑眯眯地开了口。 “昨日，沈小公子已经通知大家，各自出好题目，现在请大家将自己写好题目的纸条，全部放入我手中的这只空锦盒里——” 吴洵将那只顶上开了口的锦盒打开，向在场诸位晃了一圈。 诸位空明堂大师便依言而行，纷纷从袖中掏出了自己准备好的题目，并不经沈府侍女的手，亲自放入那只锦盒——以示公正。 将所有人的题目都收集完毕之后，吴洵将锦盒交给了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拿到锦盒之后，大力晃了一晃，又把手伸进去搅拌了一下，待彻底混匀了之后，才将目光转了过来： “嘉阳郡主，颜飞白，你二人现在上前来，猜拳定先后手，抽出一张——便能定好今日比试的题目。” 元少晴早就跃跃欲试，转头与颜飞白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便一起走到了沈老太爷的面前。 “当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也不知哪位是大师——可能年纪大了便喜好保媒拉纤——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ps:灿若玫瑰，秀若芝兰这句，出自金老的倚天~虽然感觉大家应该都知道，但是还是提一句，哈哈哈 第37章 深山藏古寺 “当真是郎才女貌, 金童玉女——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哈哈哈哈！” 此老话音一落，厅中便响起了些稀稀拉拉的附和, 还伴随着笑声。 在座诸位都是绘画界的前辈高人, 对于正在空明堂任职的颜飞白很是熟悉，而对油画大师汤沐恩的高徒, 最近才在圣寿节上大出风头的元少晴，他们也极为看好——是一种前辈对于杰出小辈的喜爱和关注, 只是一种打趣调侃的态度, 并不当真，所以气氛很是轻松。 话虽如此, 但是作为被调侃的当事人之一，元少晴还是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她便忍不住转过头去, 想要瞧一瞧被调侃的另一个人，现在是个什么反应。 ——正巧颜飞白也在看她。 二人的视线正正对上了……不知颜飞白此时是作何想法——他居然勾起了一边嘴角, 对着元少晴露出了一个笑容，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仿佛一缕带着绿意和花香的春风, 在三月的光景中轻轻吹拂。 美颜暴击——即使颜飞白不像沈鹤行那样，所有的细节都正戳元少晴萌点, 但是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潇洒美少年了。 于是作为颜控的元少晴, 在近距离的要害攻击下，自然是不能自控地呆了一呆——随即便像被烫到一般, 飞速转身低头，做出了一副端庄自持，八风不动，目不斜视的样子。 ——即使是如此，她也能清晰感受到, 身旁的颜飞白在她转过身之后，又轻轻笑了一声。 “哎呀，还害羞了……” 方才打趣他俩的老头，此时又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道。 “嘉阳郡主，颜兄——抽签。” 此时，突然有一道金玉相击般清冽的少年声音，打破了这热闹喜庆的气氛——是沈鹤行。 ——四周为之一静。 闻言，元少晴便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鹤行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真奇怪——这场比试不正是他一手主导的吗？ “咳，抽签，抽签。” 吴洵人老成精，一眼便看破了此时是哪一种类型的修罗场，于是连忙打圆场道。 元少晴与颜飞白便依言猜了拳，然后按照胜负手抽签——二人的行为都很正常，落落大方，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而沈鹤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元少晴的背影，从她与颜飞白对视，一直到他二人开始猜拳。 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她看着别人，也会看呆啊。 自己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她只是，更容易被好看的皮囊吸引罢了。 沈鹤行神思不属，心烦意乱——明明，这场赌约是他一手促成，颜飞白也是他亲自下帖子找来——可是看到这一幕，他却想当场将这场比赛叫停。 金童玉女，不打不相识……如果，万一—— 那他沈鹤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成了这玉京城里最傻最愚不可及的蠢蛋？ …… “嘉阳郡主请。” 方才的猜拳，是元少晴赢了。 她便依言开始抽签。将手伸进锦盒里之后，元少晴便随意地搅了一搅，抽出一张，交与了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与吴洵商议了片刻，便将这张纸条打开，宣读了起来。 “第一题，深山藏古寺。题目已定，你二人可根据题目，任意构图，自由发挥——限时两个时辰。 即刻开始计时，焚香——” 沈老太爷正色道。在他的吩咐下，屋内侍立的两名小童，一个掏出了一只略大的沙漏，立在了桌面上，一个在香炉里点起了一支极长的沉水香。 “沙漏半个时辰翻转一次，沉水香一刻钟燃尽一支——望两位把握光阴，及时作画。”看起来年龄略大的小童对元少晴二人深深一礼，不卑不亢道。 话音一落，这两名小童便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到了沈老太爷的身后。 而元少晴与颜飞白俱是蹙着眉头，开始忙于构思画面——计时已经开始，一寸光阴都不能浪费。 元少晴这边的柠黄天青，与颜飞白那边带来伺候笔墨的小厮，也已经开始了挂画布，磨墨铺纸之类的准备工作。 方才还在乐滋滋开着元、颜二人玩笑的大师们，也已经恢复了常态，给他二人留出了一个安静的作画空间。 元少晴对于当着众人的面作画是有经验的，所以她丝毫不怯场，构思完毕之后，便在调色盘上挤了些颜料，用松节油调出自己想要的状态，然后自信地拿起了大笔，在画布上铺大色块。 ——她已经想好，要如何表现“深山”和“古寺”了。 山若要显得深，便要冷，可以在画面上加点积雪，甚至一些只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出现的大型哺乳动物；寺若要显得古，便可以用前朝，甚至更久远年代的建筑风格来表现——油画的颜料与塑造手法本就比国画更为厚重真实，元少晴自信在画面表现力上，不会逊色于颜飞白。 而一旁的颜飞白，也在短暂的构思之后，拿起了笔，面上带着一丝微笑，挥毫泼墨了起来。 竹溪馆中，极为安静——只有画笔与画布接触之后，发出的细微的摩擦声。 沈老太爷身后的两名小童，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沙漏翻转了三次，将沉水香换了十二次——在全神贯注的作画中，时间过得极快。 只剩下最后的一刻钟了。元少晴与颜飞白二人的画面已是颇具规模，都已经着手在做最后细节补全之类的收尾工作了。 最后一粒沙流下，最后一截香燃尽—— “——时间到。”吴洵宣布道。 元少晴与颜飞白一齐停下笔，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带了点火/药味地对视了片刻。 目光一触及分，元少晴开始旁若无人地活动起了自己的腰和脖子——比赛完了就要把美人放在一旁，健康最重要。 竹溪馆内静立待命的侍女，此时便袅袅婷婷地走了上来，两个一组，将元少晴的画架与颜飞白的画纸一起，挪到了正厅的中央，比邻而立。 方才那两名小童又上前来，在两幅画的正前方，摆上了一张案几与两个罐子。 “诸位大人，若是对嘉阳郡主的画作更为满意，请将手中的金珠投入左边的罐子里；若是更属意颜飞白颜大人的画作，便将手中的金珠投入右边的罐子中。 待诸位裁决完毕之后，便由我二人当场计数，金珠多者为胜。” 年龄略大些的小童，交代完投票规则之后，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了一旁，而年龄略小的小童，却是张开了手中锦袋，将特制的金珠发了下去，一人一粒。 看着这两幅虽然风格截然不同，却都是上上之作的画作，竹溪馆内的诸位大人已是热烈地争论探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和后面的剧情里，用到的比赛题目，都是历史上宋徽宗的书画院用过的真实题目～_(:з」∠)_ dbq大家 蠢作者又把文名改回去原来的了…… 他是画中白月光→我在古代画本子 捂脸 给大家添麻烦了…… 第38章 心机深沉 “嘉阳郡主的画作, 虽是用了西洋油画的技法，但这幽深空远的意境，却是我大齐传统国画的精髓。其心思也颇为巧妙, 在画面处用了许多典故——大家且看, 角落里这一支盛放的桃花，不正是化用了六一居士的名句‘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吗？” “不错，而且这画面中在有桃花的时候, 竟还有些积雪未融, 想来定是以季节的错乱来暗喻此处并非人间之景——林幽泉咽，瀑布淙淙, 水雾四溅，一股高寒之气扑面而来, ‘深山’二字可谓已是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说的不错，你们看, 此处甚至还有只大虫在隐隐约约地蛰伏着呢！” “哈哈，老夫却是发现了一处匠心独运的手笔——隐于幽林之中的古寺, 青瓦白墙，显然并非我大齐富丽堂皇的建筑样式, 而是数个朝代之前流行的古朴中正之风……这‘古寺’二字, 便也已经跃然纸上——没想到嘉阳郡主小小年纪，竟然也对着古代建筑有所涉猎。” “妙极。我对于嘉阳郡主这幅画作的技艺和色彩很是喜欢——” 其中一名老者颇为性急, 还在讨论中，就已经将手中的金珠掏了出来，想要直接投进元少晴的罐子里。 “——老兄，不要急躁……颜大人那边的作品，咱们还没看呢。” 那老者身旁的人伸手将他拦住, 然后拉着他一起看向了颜飞白的画作。 “呀——颜大人的破题角度竟然如此巧妙！” 老者一声惊呼，却是将竹溪馆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众人循着声音，定睛一看，纷纷赞不绝口，两眼发光，竟是将方才支持元少晴的声势，彻底压下去了。 “颜大人这幅画中，虽无深山，无古寺，只得一个老和尚在山溪边挑水——却是尽得了‘藏’这一字。” “不错，老僧挑水，便说明山中有庙，而这老僧已是如此年迈，却衣衫破旧，来此亲自挑水，正是说明了这处庙宇的荒僻和破败——画中虽无深山与古寺，却尽藏在观者心中了！” “这老僧的袈裟虽破旧，鹑衣百结，却也依稀看得出是前朝的式样——颜大人于小处，也是用了心的。 “以颜大人今日的作品立意之高，构思之巧，当为魁首。相较之下，嘉阳郡主的技艺虽已登峰造极，这立意却是显得有些嫩了——我手中的这颗金珠，便投给颜大人了！” “当！”当啷一声，金珠入罐——自然是颜飞白那边的。 还是方才那名心急的老者——他看见颜飞白的画作之后，便迅速倒戈了。 这一声金珠入罐的响动，仿佛一个发令信号一般，竹溪馆中的众人，纷纷在他之后，将自己的金珠也投了出去。 “当！” “说句实话，今日这两幅画作，若是单论技艺，其实是嘉阳郡主略胜一筹——只是我辈作画，首重立意。 颜大人的画作立意甚高，破题之巧思，高妙无比——老夫手中的金珠，也是属意于颜大人。” “当！” “嘉阳郡主画中，将‘深山’与‘古寺’表现得栩栩如生，色彩笔触也是极美，构图多而不乱，光线也用的极好——但颜大人只得一‘藏’字，就已是略胜一筹了…… 此谓，一招破万法——任你花繁似锦，美轮美奂，以高超立意，也可一招破之。” “当！” “我等空明堂中人，平日里将立意看的比什么都重——可是对于画师来说，手中的功夫，才更是不能轻视。 嘉阳郡主这幅画作，用色艳丽大胆，刻画细腻，林泉花寺，俱是如在眼前一般——我看这样的画作就极好。” “当。” “当。” “当。” …… “金珠计数完毕。颜飞白颜大人二十五枚，嘉阳郡主十三枚。” 沈家的小童将两只罐子中的金珠倒了出来，仔细数了几遍，然后宣布道。 “今日这一场比试——颜飞白胜！” 沈老太爷摸了摸胡子，一锤定音地宣布了结果。 “第二场比试，明日开始——诸位不如在寒舍用一道便饭？”接着，他便热情地邀请道。竹溪馆中的众人，便也从善如流地跟着去了。 待人流退去之后，竹溪馆中便只剩下了三个人——今日的两位主角，颜飞白和元少晴，以及今日一直情绪不佳的沈鹤行。 元少晴此时正咬着嘴唇，愣愣地站在两幅画作的前方。双眼虽是盯着画面，心思却是不知已经飞到哪里去了。 ——竟然，输了？ 自己两世为人不说，穿越以后更是勤奋无比，无论风霜寒暑，俱是苦练不辍，一晃便是六年多——今日却输给了一个少年…… 更可怕的是，并不是输在画功，而是输在立意上——难道自己活了两辈子，思想都比不过一名大齐土生土长的天才少年深刻吗？ 元少晴感觉很是挫败，不由得低下了头。 自从来到大齐，自己便是一路顺风顺水，要什么来什么，父母疼宠，哥哥友爱，凡事没有不顺心的——这几日与沈鹤行对上之后，倒是也像常人一般，有起有落了。 这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元少晴试图安慰自己。 但是……无论怎么样在自己最为自信的领域，输给了别人还是很不开心啊！摔！ 元少晴不由自主地捏起了衣角。 “嘉阳郡主——这一次的胜负，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一道低沉清朗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很是认真。 元少晴闻声便回头看了过去——是颜飞白。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了元少晴的身后，似是觉得她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今日突逢挫折，心绪定然不佳——颜飞白一直带着微笑的面容，此时却是十分严肃。 “？”元少晴不解地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郡主为什要接下这一场明显不甚公平的比试……但有一点，颜某可以肯定——沈鹤行是在算计你。” 颜飞白此言一出，一旁本就面色不佳的沈鹤行，神色更为晦暗不明了。 “颜兄……”沈鹤行低声说，试图阻止颜飞白。 “沈兄，不好意思——我虽被逼无奈，答应你前来与嘉阳郡主比试，但该说的话，却也要说明白。 颜某大小也算个天才……对于这种并不公平的胜利，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沈鹤行此人阴险狡诈，颜某不慎被他抓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因此受制于人，这才……哼。” “不过，嘉阳郡主，你放心——这一次比试的最终结果，无论如何，竹溪馆中人都不会外传的。” 颜飞白认真道。 “愿赌服输。传出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今日的画作立意的确十分高明，我自愧不如，心服口服。”元少晴此时已经将情绪调整好了一些，于是对着颜飞白笑了一笑。 “不，不是——这个正是我想说的。”颜飞白忙道，“这也正是沈鹤行这厮的阴险毒辣，心机深沉之处。 空明堂中人的画作，注重立意与破题不假……但是空明堂历经三朝，传承了百多年，已是形成了一套颇有成效的审题，破题方法——知晓这种技巧的人，其破题便能在空明堂体系之中，得到比较高的评价。 颜某十二岁便入了空明堂，对此种技巧已是烂熟于胸——而郡主却对此一无所知，此为其一。 第二，今日来的诸位大人，俱是空明堂中人。他们最为推崇，最为喜爱的画风画技，破题立意，都是一样的——空明堂历经三朝之后，逐渐形成的文人画，工笔花鸟的画风——也正是颜某最为擅长的画风。 虽然本朝崇尚富丽堂皇的装饰，空明堂中也逐渐兴起了较为注重技艺，提倡技艺与立意齐头并进的一派，但是很显然，重意境，轻技艺的空明堂传统流派，依然占据主流——在今日来的大人中，新派的比例大致只占据了三成。 也就是说，郡主你能争取到的金珠数目，一开始就只有三成——甚至，其中对于郡主所擅长的西洋油画有所涉猎，能够欣赏你的技艺的人，恐怕更少。 所以——这场比试看似是郡主与颜某的比试，实际上却是郡主与整个空明堂的比试。 在裁决高下这一环节，郡主也是吃了亏的——此为其二。 所以说，我占了便宜，这场比试并不公平——可以说，一开始答应这场比试的时候，您就落入了沈鹤行的算计之中了。” 颜飞白十分坦诚，将他自己在比试中所占的优势全部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元少晴。 “原来如此……” 听了颜飞白这番话，元少晴恍然大悟。 “谢谢颜公子告诉我这些——对于空明堂中的门道，我的确不是很清楚。 至于沈公子满腹算计，心机深沉之事——我也确实是没有想到，多谢颜公子提醒。 不过，没关系，本来答应这场赌约，就是厌烦他多管闲事，想与他做个了断……待三日之后，比试完成，我便不会再见他了。 ——以后，自然也不会再次被算计了。” 话音未落，元少晴便直视着颜飞白的双眼，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章颜飞白的作品，是宋徽宗时候书画院的真事儿~_(:3」∠)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看细雨湿桃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心有灵犀” “——以后, 自然也不会再次被算计了。” 元少晴话音刚落，竹溪馆中便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嘉阳郡主……” 是沈鹤行。他此时面色晦暗，睫羽低垂, 声音涩然——看起来心情极为不佳的样子。 元少晴回过头去, 拿眼定定地瞅他：“怎么，说你心机深沉, 觉得冤枉？——难道你对今日这场比试的算计，是假的不成？” “……是真的。”沈鹤行低声道。 “承认啦？既然做了就不要怕别人说。”元少晴冷哼一声。 “郡主……沈某——”沈鹤行虽被挤兑地无言以对, 但是还是恳切地看着元少晴, 强撑着想要说些什么。 “——停。让我来猜猜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你是为我好，对不对？”元少晴出言打断他, 面上虽还带着笑，心中的白眼却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是。郡主如今年纪还小, 待到以后，自然会明白——”沈鹤行双眼一亮, 谪仙般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微笑。 “——多管闲事！我早就想这么说你了——真是多管闲事！ 你不想要我继续画那些东西, 我不答应，便设局算计我——你以为你是谁？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父王母妃和皇伯伯都不阻拦于我, 你沈鹤行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如此多事？还打着对我好的旗号来对付我——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不知所谓！ 我左思右想，与你也不过几面之缘，点头之交罢了，那里就值得你沈七公子费这样多的心思，来‘为我好’？ ——沈公子, 你越界了！” 元少晴一番痛斥之后，终是忍不住心中无处宣泄的怒火，瞪了沈鹤行一眼，便袍袖一拂，带着柠黄天青直接离去了——竟是连饭都不想在沈家吃。 不错，“几面之缘，点头之交”——至于以前那些看上沈鹤行精美皮囊之后的少女心思，元少晴只当自己年幼无知，眼神不好，此时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待元少晴走后，颜飞白瞥了一眼垂眸站在原地的沈鹤行，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便也离开了竹溪馆。 他是当真看不惯沈鹤行这几日的行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自己今日来比试，本就是被沈鹤行以把柄相胁迫，不得已为之。 也不知道他是发的什么疯——以前的沈七公子，向来是进退有度，处事沉稳的。 …… 二人离去之后，竹溪馆内，便只留下了沈鹤行一人静立。 带着青竹气息的风从门外吹了进来，带着沈鹤行的衣角发梢轻轻摆动了起来，长身玉立，道骨仙风，配上他那张湛若神君的面容，倒有了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沈鹤行睫羽低垂，有些神思不属的静静站着，无意识地看着面前的两幅画——时间虽不知过去了多久，元少晴方才的话却还在他耳边回响： “……你以为你是谁？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知所谓！” “……不过几面之缘，点头之交罢了！” “——沈公子，你越界了！ “……” 嘉阳郡主……如今，原来是这样想自己的吗？ 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前见到元少晴时，她双眼闪亮，双颊泛起红晕的样子——那时她明明，明明也…… 沈鹤行不由得抿紧了唇角。 难道他——是自作多情？ 不，不是的……那样的神情，那样明显的表现，他绝不会看错—— 那么，就是自己这几日的行为，令她厌烦了…… 自己……越界了。 沈鹤行用一只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掌覆住了自己的面容——他感觉很糟。 只是想要她心无旁骛地，在绘画的道路上，走到更高更远，不被杂务所扰，不为他事分心——这样的初衷，明明就是很好的。 可是，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已经划清界限，不再想理会自己了。 不行，我不允许，我不接受…… 沈鹤行一时之间，心念电转，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主意，竟是无声轻笑了起来。 …… “抽签。” “颜大人胜，今日便由颜大人抽签。” “题目是——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计时开始。” 沙漏开始流下，沉水香也被点起。 昨日已是负下一场的元少晴，今日却仍是带着一脸轻松自信的微笑，不慌不忙地构思着自己今日的画作——似乎并不为昨日首战的失败，比赛本身的不公平，以及沈鹤行的险恶用心所困扰。 因为——昨日方一从沈府出来，元少晴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汤沐恩，汤先生的府邸，虚心请教，直到天色已黑，才心满意足地回了瑞王府。 请教的内容，自然便是空明堂中流传已久，众人皆知的破题立意套路——汤先生刚来到大齐不久，年纪尚轻，未得重用之时，可是凭着一身西洋油画的功夫，在空明堂中，待了好些年的。 他在大齐传统国画上的造诣，也几乎都是在那是学习的——可以说，汤先生的传统国画技法，完完全全就是空明堂画派的正统传承。 元少晴找他学破题立意，再合适不过了——不仅仅因为汤先生是元少晴的师父，更重要的是，汤先生作为一名英吉利传教士，在空明堂中虽属于外来者，野路子，但也正因如此，他以旁观者的眼光，看空明堂画派的套路，却是比山中之人更加透彻深刻些。 ——昨日元少晴在汤府中从午膳时分，一直待到天色黑沉，这期间的收获，可谓豁然开朗，醍醐灌顶，满载而归。 所以，她今日才能丝毫不受昨日失败的影响，战意勃发，满腹自信地站在这里。 已然得知了空明堂的破题套路，与颜飞白的起跑线近了许多——那么，以她元少晴的多年苦功和强横技艺，是有足够的信心，在先输一局的不利情势下，逆势翻盘赢下颜飞白的。 而沈鹤行——即使他千般算计，在自己如今补足了短板后，绝对的实力之下，无论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是万万不能得逞的。 哼……让他多管闲事，算计自己！ 元少晴恶狠狠地想着——这也并不耽误她构思完毕之后，手下飞快的动作。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这道题目，若是让昨日的自己来画，定然是岸边泊着一只船，船舷间立着几只鹭鸶，以此来说明船上并无船家，烘托岸边的寂静和偏僻——说不定还会十分自得，觉得自己立意很高，画中有故事呢…… 而经历了汤先生提点的元少晴却是知晓，那种构图立意，在外界虽称得上不错，但在空明堂画派中，却是落入了俗套——空明堂中人，几乎人人都能毫不费力地想出这样的破题。 那么，如颜飞白般的空明堂翘楚，会如何破题呢？——昨日汤先生给的答案是，人。 空明堂崇尚的画作，构思要巧，立意要高——那么以人物画情景，正是契合了他们的喜好，属于上上之选。 按照这个思路，元少晴方才心中已是有了具体构图，现在正是处于奋笔疾画的状态。 黄昏时分，落霞映在水中，将波光粼粼的河水，染成了鲜艳的金红色。岸边泊着一只乌蓬小船，船头有一名船家正在酣睡，头上斜斜盖着一顶草帽，手边还有一只村笛。 船家是的生意定是极差，所以才会睡得如此香甜。这是以船家的困顿不堪，来侧面衬托行人的稀少，再以行人的稀少，来衬托水岸边的寂静——正是空明堂的正统破题思路。 元少晴唇角带着一丝轻松自如的微笑，下笔如飞地画着。在确定了自己的答题思路极其符合阅卷老师的喜好之后，她便把剩下的精力放在了画面本身上。 严谨老辣的构图，细腻的塑造，大胆浓艳的色彩，极尽详细的细节，勾魂夺魄的美……这些，可都是元少晴的拿手绝活。 何况，这一次，她还十分注重画面的意境，将自己上次与沈老太爷深谈之后，所得的传统国画意境，与油画结合之后，也着意地融入了画面之中。 越画越顺，待到沙漏干涸，沉水香燃尽之时，元少晴才心满意足地停下了笔。 活动着脖子，看着沈府的侍女将自己的画架与颜飞白的画作并排摆在了一起，元少晴笑的更加开心了。 颜飞白不愧是空明堂中的佼佼者——他的画作，除了水岸，船只形状和朝向，以及船家的衣着等等具体细节之外，竟然与自己严格遵循空明堂破题套路的画作十分相似。 破题思路，完全一致……构图，也大同小异，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那么接下来就是——撞构图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而对于画面美感的比拼，元少晴十分自信。 “哈哈哈，今日嘉阳郡主与颜大人，竟是英雄所见略同——二人的立意俱是十分巧妙，构图也相去不远……那么胜负，就要看各自的技艺了。 老夫手中的金珠，今日属意嘉阳郡主。” “当！” “英雄所见略同……不太适宜。我看……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昨日那位热爱保媒拉纤的老者，再次语出惊人道。 第40章 异常 “英雄所见略同……不太适宜。我看……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此老话音未落, 竹溪馆中便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再次遭到调侃，颜飞白伸手摸了摸鼻子，元少晴却是不动如山。至于沈鹤行——他本就面无表情, 此时倒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反应。 “当！” “此次二人立意相差仿佛, 论画技，还是嘉阳郡主更胜一筹。” “当！” “浓艳欲滴, 水如琉璃，光如碎金——这般用色, 理应赢得老夫手中这枚金珠。” “当！” “哼……老夫向来看不惯洋人那套画法, 今日的金珠，自然还是属意颜大人。” “……” “金珠计数完毕, 嘉阳郡主二十七枚，颜飞白颜大人十一枚。” “今日的比试, 嘉阳郡主胜！” 沈老太爷摸着胡子，笑眯眯地宣布了今日的结果。 元少晴微微一笑, 并不十分骄傲——昨日一败之后，她已经想清楚了, 这场比试只不过是她与沈鹤行告别的仪式而已。 想赢，是想要走的漂亮, 至于比试本身的结果, 并不能令她十分高兴……毕竟，颜飞白所学的传统国画, 与她自己致力于研究的油画，实质上八竿子打不着，这次强行同台竞技，也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结果出来之后，竹溪馆中的诸位便如昨日一般, 应邀前往沈家待客的正厅处用午膳。沈老太爷与吴洵走在一处，边走边聊，却是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 “两边各胜一局，看来这结果要到明日的最后一场比试上才能见分晓了！” 吴洵兴致勃勃地说。也许是远香近臭的原因，他对元少晴的画作一直很看好，对自己的亲传弟子颜飞白倒是一般——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呵呵……”沈老太爷闻言，笑而不语，只是神色间十分不以为然。 “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吴洵见他表情，不由出言问道。 “明日之局，胜负已定。”沈老太爷笃定道。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嘉阳郡主一定能赢飞白？”吴洵不忿道，“老夫承认，飞白的画技有所不如，但立意犹在其上——”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遇事要动脑子。”沈老太爷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吴洵的话，随后加快脚步，走远了。 只留下吴洵一人，在原地一脸懵逼，十分忐忑。 “鹤行那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哎！”沈老太爷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 竹溪馆中，又是只剩下三人。 颜飞白有些失神地盯着面前的两幅画作，低声道：“没想到，短短一日之内，郡主便牢牢掌握了空明堂中那些老头子们的喜好。” “有人教我——这个并没有什么。”元少晴轻轻一笑，说道，“你也发现了吧？空明堂中人一味追求高深立意，巧妙破题，历经三朝，直到今日……已经有迹可循。 就连如我这般，从未对传统国画有什么高深研究的人，被人告知之后，得了套路，便也能做出与颜公子立意相差仿佛的画作。” “你说的不错……”颜飞白无奈地笑了一笑，“只是空明堂中风气一贯如此，画师们的大多都是旧派——更注重技艺的新派，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罢了，实在不成气候。” “颜公子的师父，吴老先生，也是旧派吧？”元少晴问道。 “正是。”颜飞白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郁郁。 ——看来他也对空明堂中过于注重立意的风气有所不满……只是碍于师徒之情，方才隐忍不发。 “多画自己想画的东西的就好了。”元少晴只好如此说道。 对于颜飞白与其师父的关系，以及空明堂中盘根错节的派系，理念之争，元少晴都不甚了解，也并没有她随意置喙的余地——只好给颜飞白灌些鸡汤，说了句正确但无用的废话。 ——有谁会常常画自己讨厌的东西呢？ 颜飞白闻言，有些惊讶，低头认真看了元少晴一眼，然后便笑弯了眼睛。 “——我知道了。多谢郡主指点。” 随后，又随意聊了几句，颜飞白便离开了竹溪馆。 元少晴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还是十分疑惑： ——我指点他什么了？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那便不想了——元少晴坐在了一边的黄花梨椅子上，静静等着柠黄和天青收拾她用过的画具。 “——嘉阳郡主。” 一个声音在她面前响起，如林籁泉韵，金玉相击——元少晴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沈鹤行。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个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什么事。”元少晴收敛了笑容，盯着沈鹤行布满了华贵暗纹的衣摆，头也不抬地说。 “我——”沈鹤行刚一开口，元少晴便打断了他。 “算了你别说了，无论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今天我赢了，你没想到吧？ 明天，我会再一次赢下颜飞白——你那个多管闲事，不知所谓的目的，定然不会达成。” 元少晴终于抬起了头，勾着唇角，望进了沈鹤行的眼中。 ——他的神色间，有些惊讶，有些懊恼，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委屈。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作为被算计的人还没委屈呢，沈鹤行这个满腹心机的始作俑者倒是委屈了起来……真是装模作样，没有逼数，讨厌死了。 “但是，沈某……”沈鹤行睫羽低垂了起来，谪仙般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明天见——沈公子，你便拭目以待吧！”元少晴再一次打断了沈鹤行的话——她平日里是很知礼的，只是此刻……却一丝礼貌都不想拿来分给沈鹤行。 惺惺作态，不知道他心里还转着什么坏主意呢？哼…… 元少晴把话撂下，便带着柠黄天青出了竹溪馆——完全不想回头看一眼。 沈鹤行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神色茫然——他现在只觉得……完了，自己要糟。 ——方才，他本是想来向元少晴坦白他的计划的……谁知元少晴竟完全不想听他说话，连一丝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本来元少晴的反应如此激烈，就已经出乎了沈鹤行的意料，那么到了明日……如果事态还是如他推算好的那样发展的话—— 一向仙风道骨，清凉无汗的沈鹤行，额头上竟是冒出了几滴冷汗。 …… 第三日。 “抽签。” “又是颜大人胜，今日便继续由颜大人抽签——” “今日题目——竹锁桥边卖酒家。” “计时开始。” “……” 沙漏留下，沉水香点起，元少晴与颜飞白二人构思完毕之后，飞速作画。 正在全神贯注画图的元少晴，完全没有察觉到竹溪馆中，与前两日完全不同的异状—— 此时的颜飞白蹙紧了眉头，看着竟是有些心烦意乱；沈老太爷捧着一杯清茶，望着元少晴的专注于画布上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负责裁决高下的诸位画师，也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全然不复前两日的安静…… 而作为始作俑者，一切计划的制定者，万恶之源的沈鹤行——更是面色晦暗无比。 …… “时间到。” 随着沈家小童的提示声，元少晴十分自信地放下了画笔，满意地端详着自己方才的作品。 石桥横贯，溪水潺潺，苍翠的竹林之中，伸出了一杆迎风招展的“酒”字旗。沿着溪边，有一行拉着车，正在运送美酒的商队。 整幅画的构图，正是严格遵循了空明堂的破题思路，扣住了一个“锁”字，画面中虽并无酒家，却是此处无声胜有声，令人浮想联翩。 ——今日……若不出意外的话，应是能在下一局。 元少晴点了点头，然后便拿眼去看颜飞白的画作—— 竟然……竹林溪水，小小石桥，全部靠在了一边，画面的主体——热闹的酒家，倒是画的十分精致仔细。 ——怎么回事？ 元少晴的内心惊异无比……今日的题目“竹锁桥边卖酒家”，明明与第一日的“深山藏古寺”有异曲同工之妙，遵循的是同一个套路—— 那么，在空明堂中浸淫已久。第一日明明也做出了正确解答的颜飞白，为何今日会如此破题？ 他为什么会犯自己最初的那个错误？ 元少晴百思不得其解，内心也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待画完，她开始注意周围的环境之后，便觉得着实有些异常。 今日——所有人，都显得有些焦躁。 待沈府的侍女们与前两日一样，将两幅画并排摆在一起之后——懂行的人一眼扫去，便能高下立判了。 今日元少晴与颜飞白二人之间的情势，与第一日相比，却是掉了个个儿来——不，甚至还不如第一日。 ——至少在那时，元少晴虽不知空明堂的套路，立意有所不如，但技艺却是明显超越颜飞白的。 但是此时——颜飞白的画作，立意与技艺，俱是弗如远甚…… 小童默不作声地发下了金珠。 “当。” “当。” “当。” 投票开始，竹溪馆中却是一片难忍的沉寂。 金珠落入的——是代表颜飞白的罐子。 元少晴的罐中……竟一粒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宋徽宗时期的真实题目 明天比试就完了_(:з」∠)_ 第41章 局 元少晴的罐中……一粒也无。 “你们瞎了吗？”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却是前两日频频打趣元少晴与颜飞白的那位, 喜好保媒拉纤的老者。 他愤然开口道，“诸位都是空明堂中人，今日这两幅画的高下, 便是闭着眼睛, 也能分辨！——为何？为何诸位要在此装聋作哑，指鹿为马？” 这名老者的言语, 仿佛是叫破了皇帝新衣的真实情况一般——竹溪馆中，突然便陷入了一种难堪的死寂。 “话虽如此……但今日颜大人代表的是空明堂中年轻一代的脸面——怎能输给年纪比他还小上许多的嘉阳郡主？”良久, 终于有人打破了此时胶着的气氛, 小声说道。 “空明堂的面子，有那么重要吗？比空明堂中诸位名家大师的公正, 名誉，眼力——还要重要？可笑, 无耻！”老者闻言微微一震，随后便连脸都气红了, 大声驳斥道。 “空明堂的面子不重要，那么——传统国画的面子呢？我大齐朝的面子呢？”方才那人虽被驳的不再出声, 缩了回去，但随后人群中又走出了一名略年轻些, 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沉声说道。 “你若是想不明白，我今日便细细解释, 好教你知—— 这场比试，明面上是嘉阳郡主与颜飞白二人之间的比试，可事情到了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却已成了大齐传统国画与西洋油画之间的比试——你说，我等能让嘉阳郡主赢吗？ 今日，颜大人必须获胜——大齐国画必须获胜——这一点，与他们今日所做的画作水准，已经没有关系了。” 中年文士面黑如铁，不情不愿地解释道——看起来，他的内心其实对这种舆论的挟裹十分厌烦。 “外面？此事明明只是私下的一个小比试，并没有什么，为何会竟传到外面去？”老者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声音立时便小了些。 “哼，你问我，我却也并不知悉——只一点我是清楚的，第一日的比试之后，颜飞白赢了嘉阳郡主的消息，便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了！ 他们还说，颜飞白赢了嘉阳郡主，便是大齐传统国画赢了西洋油画，乃是天大的好事，扬我国威——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难道今日，诸位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已成了国家，道统之争！”中年文士冷哼一声，说道。 “究竟是何人将此事传扬了出去？真是该杀！”老者也是致仕官员，知道厉害，此时已是偃旗息鼓，话锋一转，便骂起了始作俑者。 竹溪馆中的诸位大师，虽被舆论挟裹，大义所迫，不得已将手中的金珠投给了颜飞白，但却俱是绘画的行家里手，两幅画摆在眼前，自是知晓上下高低——他们心中其实也不情不愿，并不好受。 此时那老者开了个头，其余人便也带着愤慨和怒火，高声讨论了起来——竟是将地处幽静的竹溪馆，弄得如同菜市场一般吵闹。 元少晴听着他们的一声声一句句，已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此时她虽已怒极，却轻轻笑出了声。 沈鹤行——可真是块当官的好材料啊！ 方才一听那中年文士说起，玉京城中的舆论，已是将她元少晴与颜飞白二人之间的私人比试，拔高到了国家荣誉层面——她便想了个透彻…… 这，其实是沈鹤行完整计划的最后一环。 这场赌约，在沈鹤行天衣无缝的算计里，元少晴获胜的结果，并不存在—— 首先，第一场比试——元少晴当时对于空明堂的破题套路并不了解，必然会吃个暗亏，这是一负； 第二场比试，若是元少晴当时并未拿到空明堂套路的资料，在负一场，自然万事休提——可，元少晴赢了……那么第三场，沈鹤行事先布下的另一手安排便会生效。 舆论——是的，舆论。 将元少晴与颜飞白之间的胜负，拔高到大齐与西方诸国间的国家荣誉，传统国画与西洋油画之间的道统之争的层面——如此一来，无论最后一场的画作水准高低究竟如何，只要竹溪馆中裁决高下的诸位名家有一丝的政治敏感度，其结果，也必然是元少晴败。 三场比试，两场必败……甚至无论过程如何，最后的结局也已经被一手操控。 这便是他沈鹤行的高超手段——算无遗策，运筹帷幄，走一步，想三步——完美无缺，光明正大，以势压人的阳谋，不是么？ 元少晴昨日胜的那一场，就仿佛一个笑话……无论她怎样挣扎，都仿佛如来佛祖手中的孙悟空一般，翻不出他沈鹤行遮天蔽日的手掌心。 ——从一开始，她漫不经心地应了沈鹤行的激将法之时，今日的败局，便已经注定。 元少晴想着想着，便气的又笑了一声——沈鹤行既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为何不用来在官场上纵横驰骋？这样精密的谋算，竟然只是用来逼迫自己日后不许再画本子，可真是……大材小用啊。 “够了。” 直到一道带着压抑怒气的声音响起，竹溪馆中纷杂的议论声，才稍稍减弱了些。 “——我认输。” 是颜飞白。此言一出，大厅中的便立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无论方才是在做什么——都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盯着他看。 “对于那些坊间传言，颜某昨日也有所耳闻……于是今日便故意画成了那样。”说到这里，颜飞白勾了勾唇角，轻蔑地笑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诸位大人竟然当真信了那传言，指鹿为马，混淆黑白，将毕生所学也全部抛诸脑后…… 我虽不知那放出风声的人，与嘉阳郡主有什么生死大仇，便是如此一场小小的比试，也看不得她获胜——但却知晓，于技艺一道，颜某当真略逊一筹。 所以，今日这荒谬无比，令人发笑的胜利——不要也罢。” 颜飞白说完之后，便拂袖而去——只是还未到门口，就已经被人摁住了。 “你觉得可笑，我等便不觉得可笑吗？但是事已至此——这并非你一个人的胜利，而是代表着大齐传统国画的胜利！ 道统之争，国家对抗—— 颜飞白，你没有认输的权力——今日，你必须赢。 这是所有大齐子民都想看到的结果，至于真正绘画技艺的高下——在座诸位心中都清楚，但是在外面，没人在乎。” 按住他的人——正是方才出言解释的中年文士——此时面色极沉，斩钉截铁道。 “放开！”颜飞白面色不虞地闪了闪身子——虽甩开了中年文士，却引来了更多人前来阻拦。 正在僵持间，双方都吵出了些火气，眼见着就要打起来—— “平局吧。” 这声音清冽无比，如金玉相击——是沈鹤行。 “平局？对！平局！我怎么没想到呢？” 一经沈鹤行提醒，其他人微微呆了一呆，便热烈的附和起来——平局，已经是此时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既不用面对自己良心和学识的拷问，也对玉京城中的舆论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平局吧！” “平局。” “我同意。” 一通交头接耳之后，金珠入罐，当啷声不绝于耳。 “计数完毕。嘉阳郡主十九枚，颜飞白颜大人十九枚。” 随着沈府小童计数完毕的通禀声，竹溪馆中诸位大人方才近乎闹剧的行为也终于告一段落——此时他们品茶的品茶，闲聊的闲聊，拼命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日的比试——平局。”沈老太爷略显无奈地宣布道。而他身边的吴洵，却是对今日事态的发展十分意外，震惊无比，至今还未出一言。 “三场比试，颜飞白胜一场，嘉阳郡主胜一场，平一场——也是平局。 看来两位的画技都十分出色，竟是分不出胜负来……哈哈哈哈。” 见轮到自己说话，吴洵便只好平复心情，强行打起精神，略显尴尬地强行总结道。 这番话说完，竹溪馆中的诸位很快便告辞了——也许是因为太过尴尬的缘故，许多人连午膳都没在沈府用，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待竹溪馆中只剩下三人之后，颜飞白便回到了元少晴的身边，叹了口气，说道： “郡主，对于今日之事，我很抱歉——本来该是你赢的。” “你不必道歉。”元少晴笑了“该道歉的人，可不是你——有的人百般算计，想让我输呢……既然他已经把局面弄成了这样，平局，对所有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颜飞白见她说话意有所指，便笑了一笑，又说了几句话，便很快地离开了——他也猜出了这整件事的策划者是哪位，便想要给他们留出空间，解决矛盾。 颜飞白走后，元少晴便抬眼看向了沈鹤行——正好沈鹤行也在看她，欲言又止，神色有些不安。 四目相对，元少晴便扯起了唇角，似笑非笑道： “沈公子——您，能解释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呀，今天太晚了_(:з」∠)_ 小剧场： 元少晴：来，解释￣へ￣ 沈鹤行：我—— 元少晴：闭嘴，还敢狡辩！ 沈鹤行：…… 元少晴：解释啊，哑巴啦？ 沈鹤行：………… 第42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沈公子——您, 能解释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局已经设下，目的都快要达成了……却自己跑出来喊停。 平局——这可真叫人不解，令人发笑…… 如此, 你的一番算计, 不是白费功夫了么？设了这样一个局，也……怪累的吧？” 元少晴似笑非笑, 阴阳怪气道。 “我错了。”沈鹤行闻言，抬眼对上了元少晴的视线, 然后便迅速地将自己憋了几日的话一股脑的说出——想来是怕元少晴会如昨日一般, 疯狂怼他，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前日之后, 沈某便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此事办的非常不妥当——嘉阳郡主, 十分抱歉。 昨日我便想将此事对郡主和盘托出，只是……那时未曾寻到说话的时机。好在沈某今日已及时将此事以平局收尾, 未给郡主造成更大的影响，虽仍是十分对你不住, 但也算是悬崖勒马了…… 郡主，你那日说的话我后来反复想过……你说的对, 是我……越界了。 ——我不该对你用计。” 沈鹤行诚恳的双眼, 如同盛着诸天星辰一般，好像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对视片刻后, 元少晴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知道了——你的道歉，我接下了。 事已如此，平局收尾，你我的赌约也自然作废——你的目的也没能达到，所以继续生你的气, 也没什么意思。 ——沈公子，日后，便少管些别人的闲事……就这样吧，告辞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元少晴这几日也给沈鹤行摆够了脸色，此时见他神色诚恳，言语真切，便也出言粉饰太平，达成表面上的和解——即便是为了沈家，她也不能每次遇到沈鹤行都跟见了仇人似的。 以后见面，便还能和谐的寒暄两句，不过，也仅仅只有如此了——经过此事之后，元少晴心中旖旎心思尽去，已经不打算与沈鹤行此人有什么旁的发展。 说完之后，元少晴便转过了身，想要直接离开。毕竟——此时她并没有尬聊的兴致，与沈鹤行当真没什么好说的。 “嘉阳郡主——” 沈鹤行见元少晴神色冷淡，只说了寥寥几句便转身要走，心中却是升起了一丝极其不妙的感觉——她嘴上虽原谅了自己，恐怕心中还并未释怀……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沈鹤行有一种预感——也许是本能的求生欲在作祟——他觉得，如果就这样任由元少晴离去，那么今日之后，她应该都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不能让她走——至少现在，必须把她留住！ 沈鹤行情急之下，便伸手抓住了元少晴的袖子——这，可能是沈公子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孟浪…… 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抓在了元少晴织金缀玉，以金银五彩丝线绣日月山河的袍袖之上。 时间仿佛停滞住了一瞬—— 元少晴背影微微一停，便顺着这股拉扯的力道转过了身。 她面无表情地将袍袖一甩，从沈鹤行的手中抽了出来，然后便后退了一步，将与沈鹤行之间的距离拉开之后，才站定了下来。 “沈公子——还有什么话未说完吗？这般动手拉扯，可与你所遵从的圣人之道大相径庭呢……”元少晴扯了扯唇角，冷冷说道。 “对不住，一时情急……是我冒犯了，抱歉。 但是，我…… ——郡主，沈某能与您谈谈吗？” 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之后，沈鹤行白玉般的面容上立刻便泛起了一层薄红——连耳尖都红了。 “不能。”元少晴好笑地打量着面红耳赤的沈鹤行——仿佛在看着一个什么稀罕物。 “谈什么？沈公子这话好教人不解——闺阁画作，流落在外，于声名有碍；孤男寡女，拉拉扯扯，私下交谈，便于声名无碍了吗？ 你这人真有意思——圣人之道应该如何遵循，全凭你一张嘴说…… 我竟不知这圣人的规训原来是伸缩自如的——沈公子想遵循时，便硬的很，可以随意拿来攻击别人；沈公子‘情不自禁’了，便软的如同一滩泥，没有任何约束力了……” 元少晴讥讽道。 沈鹤行居然脸红了——在此时此地，真是笑死个人了。 以前她对其有意时，可从来没有看出来过他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波动……到了如今，两人关系都这样了，居然才发现，从前其实并不是自己一厢情愿，而是郎情妾意，双向暗恋—— 元少晴察觉到之后，略一思索，突然福至心灵，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然后便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着实觉得，沈鹤行此人的脑回路，简直神奇的令人发指……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们以后便是夫妻，我便有了约束你出格言行的责任——这便是他沈鹤行，沈七公子百般算计，做了好大一个局，来逼迫元少晴停止画本子这种不符合封建规矩的行为的真实原因……八九不离十。 但是，搞毛啊？？？ 想清楚之后，元少晴便想要对沈鹤行更加敬而远之了——她当初喜欢沈鹤行，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美颜盛世，赏心悦目的男朋友，而不是给自己找个管天管地，中间管空气，恪守儒家教条的爹……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而且说实话——元少晴真正如假包换的亲爹，瑞王，都没他沈鹤行管得宽。 于是她才出言，用沈鹤行以前拿来规劝她的孔孟之道，来反将沈鹤行一军……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此这般想了许多，其实也不过一刹那罢了——元少晴回过神来，便看见沈鹤行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道： “郡主说的是——是沈某行为不端，冒犯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羞愧——一幅为了自己无意识中的双标行为而感到十分不安的样子。 效果这么好？元少晴几乎要被他逗笑了。她点点头，说道： “那便好——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沈公子不会还有什么话要说吧？” “郡主……其实沈某并不只是因为你的闺阁画作流落在外，而出手定下赌约的——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原因。 沈某只是觉得，以郡主这般的天赋才情，却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在那些格调不高的图册上，如此……会对你日后的成就有碍。 若是郡主专心致志，不去做那些分散精力的事情，精研西洋油画与大齐传统油画，学贯中西，将来之成就，定然能够光耀千古，名留青史，不可限量——” 沈鹤行虽抬起了头，睫羽却低垂着，正在低声对元少晴剖白心迹——看起来像是完全放弃了抵抗，掏心掏肺的。 ？？？ 元少晴闻言，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气他将自己精心绘制的图册，归类为“格调不高”，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东西；笑他竟然如此看好自己的天赋，对自己未来的成就比她元少晴本人还要有信心…… 静静思索了片刻，元少晴最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笑，只是有理有据，心平气和的反问起了沈鹤行： “沈公子——我虽不常关注着玉京城中世家豪族的消息，却也知晓，你十四岁便通过了乡试，如今已是举人老爷，是也不是？” “……是。”沈鹤行虽不知元少晴为何有此一问，却也如实回答道。 “那么，你平日里是什么也不做，只是专心致志地读书，练习八股制艺吗？”元少晴继续问道。 “并非如此……因沈某在科举一道上，略有些天赋，所以平日里虽然可称得上一句勤勉，但闲下来也时常与同窗们一起游玩，离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的程度，却差之远矣。” 沈鹤行继续实话实说，不过……他貌似已经从这个答案中领悟到了什么，方才已经恢复白皙的面容，竟是再次泛起了薄红。 “这便对了——你于科举之道上有天赋，所以即使并未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八股制艺，四书五经上，却也已经取得了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 于我也是同理——正巧，我于绘画一道上有些天赋，平日里虽称得上一句勤勉，却也喜欢在闲暇时画些‘格调不高’的东西取乐。 虽不能将全部精力都投入绘画之中，到如今，却也取得了些小小的成就——我向来以为，绘画之道，应张弛有度，画时便认真画，玩时便认真玩，两者结合，才能走的更远。 不仅绘画，学习其他的东西也是如此——沈公子以为呢？ 沈公子虽嘴上说应当将全部精力投入事业之中，实际上可不是如此做的……此时离春闱也没几个月了，你不是也并未专心致志地备考么？——还有时间来管天管地，设局对付我呢。” 元少晴条理分明地反驳了沈鹤行方才的论点，并得理不饶人地在最后刺了沈鹤行一句。 “郡主说的有理，方才是沈某着相了——天才，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看来，从一开始，便是沈某无故生事……” 面对如此一番逻辑严密的反驳，还把他沈鹤行的又一次双标事迹讲了个清楚明白——本就理亏的沈鹤行，已经丢盔弃甲，无话可说，只好苦笑了一下，再次承认自己的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鹤行：郡主，balbalbalbal…… 元少晴：反弹！通通反弹！ 第43章 自作自受 “看来, 从一开始，便是沈某无故生事……”沈鹤行苦笑了一下。 “从我的角度看——是这样没错。”元少晴闻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然, 你或许有你的理由，可是那些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是……沈某孟浪了。”沈鹤行睫羽低垂, 轻声道。 “如今已经把事情弄清楚，把话说开了……你也并未得逞——总的来说, 其实并未对我与颜飞白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所以, 再继续追究你的责任，怪没意思的……就这样吧, 咱们就此别过——以后无事，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元少晴说完, 轻轻一笑，亭亭一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之间，无论有的没的, 都完了——就这个意思。 然后她便转身出了竹溪馆的大门，与门口处等待的柠黄天青汇合——这一次, 沈鹤行没有再伸手阻拦。 也许是他接受到了元少晴的暗示, 也许是他不好意思再被元少晴驳斥一次…… 最终，沈鹤行只是静立在原地, 凝视着元少晴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转过了一个回廊，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而沈鹤行却一直站在那里, 一动也不动，好像化为了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以后无事，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元少晴方才的话语还在沈鹤行耳边回荡，忽远忽近，如暮鼓晨钟一般，不断地震动着他的心神。 ——我喜欢的姑娘，或许……她本来也是喜欢我的，只是现在，已经……被我搞丢了。 原因……自作聪明，自作多情，无事生非——自作自受。 当真是自作自受—— 那时，自己就那样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地，认为自己可以对元少晴的行为进行约束和规训——现在想来，当真……可笑。 凭什么呢？ 圣人之言，女则女戒？——瑞王与王妃都未曾发话，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爱重其才华，想要让她全神贯注，莫要分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又凭什么加诸于她呢？ 还是……被那点未曾宣之于口，便已经无疾而终的念头，侵袭了神智，冲昏了头脑？ 说到底——只是喜欢而已，并未有什么相许一生的承诺，当时……凭什么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可以对她的事情伸手，还设下了局—— 事已至此，实在怨不得别人……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想到这里，沈鹤行扯了扯唇角，如深海坚冰一般，许久未有什么表情的面容上，终是浮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笑他自己，自作自受，愚不可及。 以后——嘉阳郡主应当是再也不会理会自己了罢。 正这样神思不属地想着—— “七少爷，老太爷要见您。” 一名面容端庄，衣着整洁的沈府侍女盈盈拜下，低眉顺眼道。 祖父大人……也看出了自己的算计吗？ 沈鹤行略微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侍女往竹溪馆的方向去了——心底一片晦暗。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元少晴从沈府离开之后，却是心情一片舒畅——将多管闲事的沈鹤行，有理有据地狂怼了一通，让他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不是很令人开心吗？ 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那些不可告人的暗流涌动——早在沈鹤行开始设局之时，便已经被元少晴斩了个一干二净。 顷刻间到了瑞王府，下了马车，元少晴径直往太平轩去了。 “今日的比试，胜负之数如何？”正厅中除了瑞王与王妃之外，元少晴的二哥元少时也在。他执着一盏羊脂玉茶具，本来正斜斜靠在椅背上闲坐，见元少晴打了帘子进门，便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平局。三场比试，一胜一负一平。”元少晴扬起了笑容，如实说道。至于沈鹤行的那些蛇皮走位的骚操作——她实在是不想再提。 “唔……竟是平局。我却是见过那颜飞白的画作，远不及你——这可不是护短，就算你不是我妹妹，我也这么说。”元少时笑道。 “平局已是最好的结果——这场比试对于嘉阳来说，其实只有两个结局：平局，或者落败。”瑞王正色道， “虽不知你为何执意要参加这比试，但是——嘉阳，日后离沈家那个小子远些……他心思颇深，若有意算计，你却是降不住的。” 瑞王话音刚落，元少时便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他连忙强作镇定，拿眼去瞅元少晴。 ——难道自己的妹妹喜欢沈家那个小子的消息，已经被父王知道了吗？ “是，我晓得了。”元少晴却是面不改色——她本就想要远着沈鹤行些。 不过……不愧是父王，虽并未亲自出现在竹溪馆里，言语间却已是将这场比试的猫腻看了个一清二楚——元少晴心中十分佩服。 “传膳吧——”又聊了片刻，待元少明也到了这里，瑞王妃便开始张罗着用午膳。 打头的侍女端着一只锅子，后面的侍女依次端着炭炉与各色新鲜食材——元少晴定睛一看，立时便笑了出来。 “这是火锅？”那锅子的形状样式，与前日在许玉昆家里开的一品楼那边用过的，十分相似，只材质上贵重了许多。 “不错，这是许大人前些天送来的。连带着调好的锅底，还送了许多调料来——近日里这种吃法似乎很是流行。”瑞王回答道。 “确实如此……新开的那家一品楼貌似便是许阁老的产业。”元少明闻言说道。 “是。他的奇思妙想，向来层出不穷……冬日里用这样的吃法，很是相宜。”瑞王点头附和。 说话间，锅底已经沸腾——熬到发白的高汤中飘着大片赤红的辣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还伴随着滚滚的白气，浓香四溢。 元少晴默不作声地放了几只羊肉卷下去，在汤中烫了一烫，立时就变色熟透了——然后瞬间便被几双筷子抢光。 “确实不错……近来一日冷过一日，咱们去城郊青玉山的温泉庄子上猫冬时，可以把这个也带上。”瑞王将筷间的羊肉在油碗中沾了一沾，吃掉之后，方才说道。 瑞王府中，向来有猫冬的习惯——一入冬，玉京城的天气便又干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正该去温泉庄子里躲躲。 “支持。”元少晴第一个出言表示赞同——大冬天就该去庄子上猫着，泡温泉，吃火锅，再把炕烧起来，暖和得与春天也没什么差别了……美滋滋。 ——而且还不用看到沈鹤行，影响心情。 第44章 创作热情 “沈公子, 您今日来的不巧了——王爷王妃三日前已带着世子，二少爷和郡主，往城郊青玉山的温泉庄子上去过冬了。 若是无急事的话——您把拜帖留下, 待主子们回来了, 小的自会通禀。” 瑞亲王府大门前。 衣衫整洁的小厮，脸上正挂着热情的笑意, 恭敬地仰着脑袋，对骑着一匹神骏白马的沈鹤行说道。 “……” 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 装扮一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前来瑞王府找元少晴的沈鹤行一脸懵逼。 “……不知王爷王妃他们，何时回来呢？”沈鹤行回过神来, 问道。 “这小的可说不准——不过按照往年的惯例，主子们会在除夕那日宫里办宴会时回来一次。待在宫中过了年, 便又会过去……再次回来，便至少到上元节之后了。” “……”沈鹤行默然。 除夕离现在足足有月余, 若是当真等到宫宴才能与元少晴见面，黄花菜都凉了。。 “……我确是有件重要的事, 须得尽快见到王爷——不知那处温泉庄子，是在城郊青玉山何处？” …… 元少晴正在懒懒地坐在被窝里, 伏在身前的炕桌上, 执着一支狼毫小笔，细细地画着些什么。 煤球和雪球作为元少晴心尖尖上的爱宠, 自然也是被抱进了马车里，从瑞亲王府里远远的带到了温泉庄子里来。此时这两只已是比最开始的时候大了三倍，毛茸茸，圆滚滚，暖呼呼, 正滚做一堆，沉甸甸地压在了元少晴的锦缎被面上，四爪朝天，睡得呼噜噜响。 元少晴画了一会，便放下了笔，伸手去抚摸这两只如丝绸般光滑的皮毛——当真是神仙日子。 方才刚与父王母妃一同用了午膳，今日吃的又是火锅。庄子上既然有温泉，便也适宜搞大棚养殖——这一点与火锅一样，也要感谢长于发明创造的许玉昆许阁老，为大齐科技领域做出的卓绝贡献——在古代，大冬天的还能用水灵灵的小青菜涮火锅吃，简直美滋滋。 吃完饭后，便在烧的暖暖的火炕上，与两只猫咪一起，小睡片刻。元少晴方才起来不久，还未完全清醒，于是便显得懒懒的——也许是这几日温泉泡多了的缘故，骨头都酥了。 在青玉山这里还没待上许多日子，元少晴便已然是乐不思蜀。玉京城里才发生过不久的那些令人心情不好的破事，与她也仿佛已经是陈年往事，已尽数抛在了九霄云外。 将睡成一滩猫饼的猫猫从被子上铲起来，整整一坨全部搂在怀里。肉垫捏够了，就去玩猫耳朵，然后用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猫咪蓬松的尾巴，最后再给它挠挠下巴，揉揉肚皮——一番尽情的rua弄之后，元少晴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 待她再次拿起笔，便已经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穿戴整齐，来到了新打扫出来，烧着地龙的画室之中，正式开始了今日下午的绘画。 说来也可笑，元少晴前段时间，本来已经陷入了一种因本子画的过多，而对画本子这个事情有些萎靡，类似于贤者时间的倦怠期状态——这下被沈鹤行一番旗帜鲜明的强烈反对，却是催生出了些逆反心理，重新燃起了对于本子艺术的创作热情。 《仙鼎烬》与枕梦生这个马甲，因是已经在承平帝那里挂了号的缘故，自然是不能再继续画下去——不过正巧，她也并不想继续画了。 经过沈鹤行的阻挠之后，元少晴已经对这些普通题材的本子暂时失去了兴趣。出于一种对沈鹤行微妙的报复和叛逆心理，她现在正在尝试一种更加刺激，更加惊人的新鲜题材。 ——宗教。 就在这短短几日，许久没有画本子，又憋了一股劲的元少晴已是画了两个短篇小故事出来—— 第一个故事，是女娲和伏羲之间的“兄妹情深”，洪荒绝恋。 第二的故事，是道长，方丈和师太之间的复杂无比的爱恨情仇。 第三个故事，也就是元少晴正在画的这一个，更加刺激——她把魔爪伸向了汤沐恩所信奉的那个西洋教派，画的是上帝耶和华，与圣母玛利亚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其中还加了一点小木匠含泪旁观的ntr元素。 鉴于这样的内容实在惊世骇俗，不能被其他人瞧见，元少晴便没有将其送往西洲印社刻印售卖的打算——藏在家里，日后也可以时常找出来翻看一番，放松心情，娱乐自己。 找了一只质地坚硬致密的金丝楠木箱子——这种木材给皇帝做棺材都使得——将画好的宗教系列小短篇放了进去，元少晴将它珍重地藏好。 ——待后面如来佛祖和元始天尊的本子画完之后，她就要给这只箱子做点防腐处理，然后找个风水宝地将它埋起来。 待到后世……被某位有缘人挖出来之后，定然能给他一个惊喜！哈哈哈哈哈！ 元少晴一边画一边胡思乱想，被自己方才心血来潮的念头逗乐之后，更是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越想越觉得这个操作很有意思，也很有可行性——这算是为自己留下一点痕迹，不枉穿越一场了。 元少晴笑眯眯地脑补着许多年过去，这只箱子被后世有缘人挖起来以后，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不过，也许日后会直接被考古队挖起来，也未可知。 一通想象力过于丰富的脑部活动之后，元少晴下笔更用心了——现在她已经觉得，自己手下正在画的本子，以后会成为后世之人的文化遗产…… 于是她便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疯狂地炫耀着自己此时的画技，将画中圣母的肌肤和白袍的材质刻画的更加细腻了——画风，题材和剧情都领先时代数百年的本子，如此强大，定然能狠狠将后世的有缘人吓一大跳！ 元少晴越画，状态便越好。直到天色已开始变暗，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笔。满意地将手中的本子翻阅了一下，然后小心的将其收了起来，放进了那只金丝楠木的箱子里——并不经过柠黄和天青的手。 刚画完内容劲爆本子的元少晴，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丝心虚地走出了画室，然后便带着守在门口的侍女们，前去瑞王和王妃处用晚膳。 酒饱饭足之后，便按照这几日的习惯，披上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庄子里四处转了转。 与往日不同的是，有一处意外之喜——梅花开了。 冰天雪地之中，点点红梅绽放，暗香袭人。 元少晴驻足旁观了许久，才又慢慢地往回走。 ——这梅花确实不错，明日可以画个速写，将这景象稍微留上一留。 回到了院子，元少晴还在回味方才的雪地寒梅图，然后突然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低沉的古琴声。 ——清如碎玉，颤如龙吟，如海上生明月，长风过松竹。 第45章 好消息 这琴声……曲调貌似有些耳熟, 只是元少晴对于琴曲并没有什么研究，并不能明确地叫出这首曲子的名字。 不过，却是十分悦耳动听——琴弦震颤, 声音低沉, 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隐隐约约, 虽听不太真切，在云遮雾罩之下, 却更显得动人。 瑞王府内部人员之中, 只有二哥元少时是精通琴艺的——但是他的住处离元少晴并不远，若是他在抚琴, 声音定然比现在要清晰许多。 ——想来是这处庄子附近的邻居在弹琴……好雅兴。 也许是刚看过雪地寒梅，心中有所触动的原因, 一向对风雅的事物并没有什么感觉的元少晴，今日也起了些兴致, 竖起耳朵，略用了些心思去听那琴声。 “郡主, 今日还泡汤吗？”柠黄上前低声问道。 “泡。”元少晴从乐声中回过神来，笃定地说。 话音方落, 柠黄便带上来一队捧着干净衣物的侍女, 与元少晴一起，进了东边的耳房。 这间耳房里, 便是专门的室内温泉。其中还有一个淋浴用的莲蓬头——不必说，这也是许阁老的手笔……元少晴十分感谢他在大齐生产力进步与奢侈享受方面做出的卓越贡献。 稍稍淋浴干净之后，元少晴便换了一身丝质的纯白中衣，迈步下了温泉汤。 水很热，放松地靠在池壁上, 腾腾白气熏蒸皮肤，鼻间是浓浓的硫磺味和水气，耳畔传来远远琴声，似有似无，动人心弦。 元少晴在池底坐了下来，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她都觉得青玉山这边要比玉京城的瑞亲王府好得多，远离红尘，令人乐不思蜀。 泡了小半个时辰，她便起了身，然后坦坦荡荡地任由柠黄和天青为自己褪下中衣，擦拭肌肤和头发，涂上护肤的脂膏——原本她是极不习惯被别人服侍着沐浴的……现在，只能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好几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 重新换上一身纯白柔软的中衣，披上外套和大氅，元少晴这才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在床上躺下之后，柠黄便为她放下了帷帐，然后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每次在温泉中泡过之后，总是浑身发软，昏昏欲睡，这次也不例外，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不过这次，是伴着低沉的琴声入梦的。 …… 第二天一大早，元少晴刚起了身，用完早膳，正准备去画室继续画昨天未完的本子时，瑞王身边的侍女静书却意外的前来求见。 “王爷说，让您梳妆停当之后，便来正厅见客。”静书端庄一礼，低眉顺眼地说道。 若是寻常的事，直接将帖子留在瑞亲王府中，待日后处理即可——大冬天的竟然冒着严寒风雪，找到了庄子上，看来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想到这里，元少晴不敢怠慢，待柠黄替她赏了静书一只荷包之后，便换下了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衫，令朱红给自己重新梳妆——今日本以为不必见客的，此时她身上穿的都是轻软舒适的旧衣，颜色已不太鲜亮。 重新绾了发髻，簪了珠花翠玉，换了一身朱砂色夹棉镶毛的袄裙，又披上了一袭白狐裘，层层叠叠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带着柠黄天青出了门——手中还捧了一只暖炉，全副武装。 临近年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今日又是飘起了雪花。 天青替元少晴将白狐裘后面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又紧紧的绑上了系带，只露出了半张白玉般的小脸在外面。 因这白狐裘品质极好，通体纯白，无一丝杂毛的缘故，元少晴走在路上，就好似一个雪球正在滚来滚去一般——只中间的缝隙里，露出了她里面朱砂色的裙子来。 待到了正厅，门口的侍女带着笑打了帘子，元少晴便迈步进了门。 厅内，瑞王正与一名身穿雨过天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相谈甚欢——他正背对着门口，看不见面容，只能分辨出，其身形修长挺秀，还未加冠，年纪定是尚轻。 只是元少晴见了此人的背影，却是心中一沉，唇角也不由得抿了起来——这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是有几分眼熟……她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父王。”元少晴出声见礼。 那雨过天青色长袍的少年人闻声，便转过了头来——如谪仙一般，仙姿道骨，不似凡人。 果然是他，沈鹤行…… ——他今日来，又有什么谋划？竟然还与自己的父王相谈甚欢——元少晴记得清楚的很，瑞王在前些日子，还告诫过自己沈鹤行心思极重，要少与其来往呢…… 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沈鹤行给“摆平”了。 “嘉阳郡主，好久不见。”沈鹤行微微一笑，便上前同元少晴见礼——面色风轻云淡，镇定自若，只在眼神里有一丝忐忑不安。 元少晴一见他就觉得烦闷——好不容易来了青玉山，拜托了玉京城中那些让人一想就心烦的事情……想不到沈鹤行竟是又寻了过来。 明明说好了，以后无事便不要见面了——他怎么还若无其事，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 ——脸皮真厚。 元少晴默默腹诽。面无表情地同沈鹤行回了一礼之后，她终是忍不住拿眼去瞪他——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 “嘉阳——不得无礼。”瑞王很快便发现了此时元少晴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于是出言呵止道，“沈公子此次冒着满天风雪前来，是有要事告知的——是关于你的好消息。还不快把你那怪模怪样收起来！”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元少晴心中不解，面上却很快依了瑞王所言，扯出了一个端庄高贵的假笑，望向了沈鹤行，“什么好消息？” “前些日子，郡主与颜大人在寒舍之中比试——”沈鹤行说到这里，不着痕迹地瞥了元少晴一眼——还好，她的脸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祖父大人见了郡主的画作，十分喜欢，认为郡主的天赋实在千载难逢。又听闻，郡主想要将西洋油画与传统国画之中的精髓要领，融汇贯通……只是在国画上的造诣，还有些欠缺。 于是祖父近日里便下定了决心，想要收郡主为弟子，将一身水墨丹青的功夫，倾囊相授——沈某今日，便是特意来将这个消息，告知郡主的。” 沈鹤行诚恳地说。 “嘉阳——沈老阁老在山水花鸟上的造诣，在大齐是可谓首屈一指的……今日他看上了你的天赋，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瑞王自得地摸着胡子，骄傲地说——他看起来比元少晴本人还要高兴。 “我已经拜了汤先生为师，如何能另投他人门下？” 元少晴蹙着眉头，疑惑道。 消息倒是个好消息没错——以沈老太爷的丹青造诣，若是真心想要传授于自己，确实大有裨益……只是看见前来转达的人是沈鹤行之后，元少晴不由得疑心他是否在其中做了些什么手脚，轻易不敢答应下来。 “无妨——圣人无常师，孔子便曾师从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如此可见，人并不是只能有一个师父。 ——尤其是如嘉阳郡主这般的天纵之才，更该多拜些名师，融百家之长与一身，方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走出自身的道路来。” 沈鹤行诚恳道。 “……你倒是看得起我。”这话夸得元少晴脸都红了，不由得拿眼瞅他。 “句句肺腑——请郡主明鉴。”沈鹤行拱手道——衣袖挡住了面容，也挡住了他唇角一丝稍纵而逝的笑意。 “沈公子说的不错——嘉阳，你过几日去拜访汤先生，若是他没有意见的话，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瑞王笑道——看起来，夸元少晴比夸他本人，还要让瑞王殿下开心。 “可是，父王——汤先生在传统国画上，也颇有造诣……若是转而与沈老先生学习，岂不是说明了汤先生的国画技艺不如沈老先生，这……对汤先生有些不尊重吧？” 元少晴虽有些动心，但是她同汤沐恩已是学习了六年之久，师徒之间，感情颇深——却是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的。 “汤先生虽在传统国画上是有些造诣，可是他毕竟是个英吉利人——从小学的便是西洋油画，到了大齐，才开始学习国画的，哪里有沈老先生功力深厚呢？ 何况——他也是学过油画的人，再学国画，两者碰撞之下，定然是有一番感悟的——但是这感悟虽好，却不是你自身的体会和道路。 饭要自己吃，路要自己走——别人的东西再好，那也不是你的……这样简单的道理，相信你也是明白的。 从这一点来看，你与汤先生学国画，就并不适宜……不信你就去问汤先生，他若是为你好，定然也是这个说法。” 瑞王闻言，突然正色道。 “……是，父王。”元少晴低声应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父王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与汤先生学油画，学的是术；若要与沈老先生学国画，学的也将是术；而这两者碰撞之下，产生的感悟和火花，却是道——自然不能与汤先生学。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自己若是连国画都要与汤先生学，那么画风的相似程度定然会极高，那便当真是……路越走越窄，最后死路一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又出来啦！ 第46章 授艺 “……” 自己院子的画室之中, 元少晴与沈鹤行围绕着一张摆了文房四宝的书案，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说实话, 元少晴到了现在, 也还是有点懵逼—— 方才在正厅中，自己是答应了, 在汤先生不反对的情况下，就去做沈老先生的弟子没错……但是, 为什么, 自己的父王就这样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与沈鹤行相谈甚欢, 相见恨晚，还将他留下来小住了？ 说好的此子心思甚重, 日后要少与他来往呢？ 结果连父王自己也被沈鹤行给哄骗住了，一副老丈人看女婿般的满意表情——不过说实话, 以他沈公子的容貌，气质, 谈吐以及学识，若是着意要讨好于某人, 那可能……连神仙都招架不住的。 如果只是这样,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今日的雪，是大了些, 下山的路，的确是不怎么好走…… 但是，但是—— 为什么他们两个谈着谈着，就出现了现在这样的状况——沈鹤行与自己同处一室，相对而坐, 接下来，便要由他将传统国画一道的基础技法，待祖父传授给自己…… ？？？ 说什么反正大雪封路，沈鹤行他无处可去，困在这处温泉山庄之中，也无事可干，倒不如代祖父授艺，正好将一些基础的东西教给自己，还为沈老先生省下了些功夫…… 而且自己亲爹，瑞王殿下还很乐见其成的样子——当真无语。 “以后便少于他来往”这句话，是鬼说的吗？即使不提这茬，自己和沈鹤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老头怎么就这么放心呢 万一传道受业解惑之间，干柴烈火，情愫暗生怎么办？心怎么这么大呢？真不愧是亲爹啊…… 就这么相信沈鹤行的品行吗？幸好——元少晴扫视一周，望着一旁乖巧侍立的柠黄天青等人，稍稍放松了下来。 有这么多侍女在，并非二人世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就把沈鹤行当成是普通的授课先生，纯粹的学习好了——不要受他影响。 仔细思索了一番，元少晴心中主意已定，于是主动打破了沉默，开口道： “沈先生，请吧。” “……” 沈鹤行有些惊讶，忐忑，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双眼，看向了元少晴——白玉一般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薄红，眼神中也迸发了一丝惊喜和不可置信。 他此次特意打听了这处温泉山庄的具体位置，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冒着严寒风雪前来……本就是想要挽回元少晴对他的糟糕印象的。 ——至少，也要达到普通熟人，一般朋友的程度，而不是横眉冷对，视若无睹…… 方才久久不言，也是因为近乡情怯，生怕说错话，再次将事情搞坏的缘故——他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没想到，元少晴竟然首先开了口…… 沈鹤行闻言，说不激动，那并不可能——只是他平复下来之后，看元少晴的表情，却是神色冷淡，并无和好的意思……他只好将雀跃的心情给强行按捺了下去，仔细听元少晴说话。 “开始吧——将传统国画的基础技法教与我。虽然你的画技并不如我，不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元少晴坦坦荡荡地说。 方才沈鹤行在大厅之中，引用了《师说》中的“圣人无常师”一句来反驳元少晴，于是此时，她便也用《师说》中的句子来回敬沈鹤行，刺他一刺——毕竟他的画技不如自己是客观事实，并非有意贬低。 “郡主说的极对，正是此理——‘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沈鹤行闻言，却是心平气和，轻笑着附和她——这使元少晴感觉好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一般，顿时觉得没劲透了，收起了刁难沈鹤行的心思。 …… “国画一道，说是以意境为先，其实也不过由是布局，色彩，笔法，墨法等技法构成而已——要说画中真意，当以空明堂为首，不过其中也是有些固定程式的……郡主对此却是知之甚深，沈某便不班门弄斧了。 布局色彩，郡主在学习西洋油画之时，定然也有些涉猎，造诣颇深——而国画与油画在布局色彩方面的不同之处，也确实有许多……这个方面颇有些深度，沈某不敢擅专，便留下以待祖父大人讲解。 今日主要讲解的，是笔法与墨法。 笔法分中、侧、逆、拖、散，其中中锋行笔为重中之重，是为笔法之骨…… 墨法有焦、浓、重、淡、清，落于纸上，便是枯、干、润、湿、漓…… 笔为骨，墨为肉，笔法之眼在于‘力’，墨法之眼在于‘变’……” 沈鹤行声音清朗地讲解着，睫羽低垂，眉头微蹙，每每说到重要的知识点，便伸手拿起笔架上陈列着的毛笔，在书案上的熟宣上做起示范来。 看他的样子，定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讲解的内容上——也就是说，他早就打算好了，今日来要给元少晴讲课…… 不过平心而论，他的讲解效果确实不错，鞭辟入里，深入浅出，寓教于乐，理论与实际相结合。 即便是在元少晴造型基础极其扎实，动手作画能力也比沈鹤行强上许多的前提下，她却也不住点头，听的十分入神…… 本来元少晴与沈鹤行是分别坐于书案的两侧的，姿态十分客气疏离——现在，不知不觉中，两人却已经到了书案的同一侧，几乎快要挨在了一起…… “沈鹤行，你看我画的这枝枯树——枯笔焦墨，对不对？” 元少晴双眼发亮，正伏在桌面上，认真地照着沈鹤行方才画下的枯树，运用刚刚学到的笔法，依样画葫芦地在一旁画了一模一样的一枝——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与沈鹤行之间的距离，已是有些过于近了…… 元少晴浑然不觉，心机男孩沈鹤行也自然不会开口提醒她，而是用带着笑意的眼神，凝视着她正在作画的背影。 “对——郡主画的很好。”沈鹤行轻声道。 第47章 沈七顿首 鼻间还残留着山间草木般的清香, 以及少年男子呼吸间胸腔的震动和热气。 元少晴闪身与沈鹤行拉开距离，努力无视着空气中的尴尬和一丝莫名的情绪，干巴巴道： “我……我自然是一学就会的。” 沈鹤行神色一怔, 然后又微笑起来, 正待说些什么，元少晴便后退一步, 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随后端起茶碗。 “沈先生, 贪多嚼不烂, 今日不如就到这里吧。” “……好。那明日沈某再来为郡主授课。”看元少晴已经摆出了送客的架势，沈鹤行垂下眼睫, 轻声道。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说不定明日一早便放晴了呢？嘉阳已经迫不及待, 想要聆听沈老先生的教诲了。”元少晴拈起杯盖，轻轻拨动漂浮的茶叶。 “……沈某告退。” ——她盼着他走。 沈鹤行闭了闭眼, 一礼后退了出去。 元少晴望着他的修长挺拔背影，眼神放空——那一瞬间好像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第二日确实是个晴天。夜间，仍有阵阵隐约的琴声伴着元少晴入眠。 冬阳照耀, 枯枝在莹白的积雪上投下了蓝紫色的影子。 只是冰雪未消, 山路还不好走，是以沈鹤行在青玉山继续盘桓了几日。 元少晴的国画造诣进益不少, 瑞王，元少明以及元少时皆是与他相谈甚欢——王妃更是对他喜欢的不得了。 几日后积雪消融，沈鹤行前来请辞的时候，王妃目送他的眼神已经好像在送自己的亲生儿子。 ——至于吗？元少晴暗中翻了个白眼。 不过说老实话，以沈鹤行此人品貌谈吐, 若是有心要讨什么人喜欢，那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 “……沈某告辞。他日郡主莅临寒舍，某必扫榻以待。” 沈鹤行含笑的目光望了过来。 元少晴在瑞王的瞪视下，扯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秉明恩师之后，嘉阳必定前去贵府，敬听沈老太爷训诲。” 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元少晴便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转开了脸。 直到沈鹤行出去之后，才在元少时别有意味的笑容中，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 …… 年关已至，每日总是无所事事，时间便过得飞快。 除了除夕宫宴与初一祭祀的时候，端着假笑对祖宗跪了又跪，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之外，元少晴基本都是在暖阁中和两只猫一起窝着，每天睡到自然醒，骨头都酥了。 捏了捏腮上的软肉，自觉完全不能再如此懒散下去。 “备马，我要出门。” 元少晴披了大氅，跨上马车，带了两个侍女一路向东城而去。 ——上元节已过，年前与沈老先生说好的学画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在此之前，必须先征求老师汤沐恩的同意。 “真是不巧，老爷出门访友，已是几日未归了——不过老爷走之前说过，有封信留给郡主您。”汤府的门子赔笑道。 “拿来吧。”元少晴虽吃了个闭门羹，面上却泛起了微笑。 ——老师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留书离开，必是对此事心中有数。 果然，片刻之后汤府侍女将书信呈上，元少晴打开一看，其上只有寥寥几行劲拔的行书：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观诸法而会其要，辩众流而同其源。” 阅罢，元少晴双眼发亮。 看来老师已经知道学画的事了。 不但同意了，还肯定了自己的水平，已经到了采百家之长而明确自身道路的阶段。 ——李白“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四舍五入一下自己和李白进度相同。 得了夸奖，元少晴美滋滋地打道回府。 好心情持续到了第二日。 元少晴带着拜帖前去沈府拜谒的时候，也并未见到不想见的人。 “春闱已近，京城的举子多是在国子监中闭门苦读。” 沈老先生为元少晴详细讲述了一下午国画技法之后，突然笑眯眯道。 “？” 电光石火之间元少晴便领会了这句话的内涵。 ——什么啊，我并不想知道沈鹤行今天为什么没出现好吗？ “嘉阳今日是来学画的——日后也是。” 元少晴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正是应了这句话，从第一日入沈府学画起，直到初春已至，临近会试，元少晴都没能见到沈鹤行的人影。 心无旁骛之下，学业倒是一日千里。 “沈老先生，如何？” 元少晴画下最后一笔，转身笑道。 “不错，不错。” 沈老先生凑近细看，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郡主的根基本就雄厚，又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如此进境，是我平生仅见。 “我也没什么能教的了——国画中的诸般关窍，你尽已知晓。到了这个地步，便要出去多看看，多走走，涨些见识，方能再进一步。” “谨遵老师教诲。”元少晴拱手谦虚道，“一通百通，嘉阳手上本就有功夫在，学起来自然快些，当不起您夸奖。” 道别之后，收拾起画具返回王府。 元少晴拿起画笔，在画布上随意地点点戳戳——这一个多月以来日日手执毛笔，学习国画技法，如今又再次拿起油画画笔，还真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感觉在。 几个色块堆叠起来，一名青衫文士的轮廓便隐隐显现了出来——只是这面容怎么有点像……？ 该死，明明是随手摸鱼…… 元少晴连忙用深色覆盖掉画中人物的脸。 抬头瞄一眼旁边的天青——很好，她什么都没看见。 “郡主，这是今日门房那边呈上来的帖子。” 正巧小丫头们打起帘子，柠黄手举托盘，笑着进了门。 “赏花宴，插花会，品茶宴，诗会……” 元少晴放下画笔，无聊地在一堆花笺中翻翻捡捡。 “她们怎么就那么无聊，每天都是这些大同小异的聚会——” 元少晴的手停住了。 手中这封略显严肃的请柬与各色花笺的画风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它的落款处写着——沈七顿首。 元少晴沉默了一瞬，然后快速看完全文。 “嘉阳惠鉴……” ——这个即将面临春闱的大忙人，居然有空请自己明日去国子监，听许玉昆讲新学？ “郡主，您明日……去吗？”天青小声问道。 “去啊，为什么不去。 “明日里许阁老要讲的，是他多年积淀之下的崭新学说——关于格物致知的新学。 “我可是久闻其名，仰慕不已。” 元少晴斩钉截铁道。 ——作为老乡，元少晴还真的对许玉昆的成就自愧不如，并且对他将理科知识融入儒家体系的新学说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来填坑了，已全文存稿 dbq大家 第48章 我不同意 人头攒动。 到处都是身穿长衫的学子, 三两成群，谈笑风生。 有人流就有商机，贩卖各种零食杂物的小贩提着篮子穿梭其间, 满脸带笑, 想来收获不小。 “许阁老的人气倒是很旺。” 元少晴撩开帘子，远远地望了过去。 “好了, 我看到他了——马车便停在这里吧，惊动他人, 反倒不好。” 说罢撩起长衫下摆, 径直跳了下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今日元少晴一身文士长衫, 长发束起——由于还没有发育，也没有打耳洞, 看上去足以以假乱真。 就连柠黄天青与底下的小丫头们，也跟着扮作了书童。 “嘉阳郡主。” 刚上前没几步, 沈鹤行便迎了过来，垂眸一礼。 青衫如竹, 风姿如玉。 ——可恶，一个多月不见, 这人好像又变帅了。 “走吧。”元少晴挥了挥手, 故意转过脸，不去看他。 沈鹤行便带着她去了早已准备好的位置。 坐下之后, 元少晴瞄了一眼身旁的沈鹤行——发现他双唇紧抿，正襟危坐，貌似很紧张的样子。 “我今日穿上长衫，像不像你的同窗？” 元少晴忍了一下，但是没忍住, 出言调戏之。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沈鹤行将头转了过来，轻声唱了一句——他此时不敢直视元少晴，睫羽低垂，脸上却已泛起了薄红。 “……” 元少晴震惊，只觉得脸上涌起一阵抑制不住的热意，连忙低下了头，掩饰地在耳边扇了扇风。 ——啊？闭门苦读了一段时间，这家伙已经这么骚了吗？ 然后她便在心底悄悄骂起了许玉昆——搞什么啊，身处中枢日理万机都不能阻挡他做文抄公吗？ 竟然连梁祝都抄了过来。 不仅抄了唱词，连唱腔都是原封不动……这就是穿越历史文男主的实力吗？元少晴真的服了。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两人之间无言涌动着奇怪气氛的时候，今天的主角许玉昆出场了。 “《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先贤虽提出了‘格物致知’这一概念，但并未做出详解，后世大儒对此也各执己见——许某不才，今日便以拙作《基础物理》尝试注解一二，为诸位提供一种‘格物’的方法…… “……便是今日讲学的重点——控制变量法。” 然后许玉昆便演示了几个声光效果很好的初中化学小实验，现场气氛很快沸腾起来。 “好！” 元少晴鼓掌极其卖力——虽然对许玉昆的某些行为有点不同意见，但是归根结底，她在大齐生活的这么舒服，有很大的一部分都要归功于许阁老早穿过来几十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打下的基础。 “许阁老之法，步步都落于实处，推演出结果便水到渠成，严丝合缝，谨慎无比……这才是务实能臣的风骨。” 散场之后，沈鹤行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他一直对许玉昆非常推崇。 “不错，探索未知事物正该是如此态度。” 元少晴实事求是地赞同道。 ——虽然对沈鹤行还是余气未消，看不顺眼，但如果他说了正确的话，倒也没必要刻意去杠。 “不日便是春闱。” 沈鹤行突然停了下来。他掩饰地咳了一声，然后双目直视着元少晴，轻声道： “若沈某能于东华门外临轩唱名，从清和楼旁打马而过时，郡主是否……能为我抛下一枝簪花？” “!” 猝不及防的直球！元少晴被打了个晕头转向。 但剩余的理智还是让她保持了清醒。 不对，非常不对……沈鹤行今天不对劲——与平常完全不同。 如果说平时的他是闷骚的话，今天的他就是明骚。 与之前相比较，种种行为都过于出格了。 其实仔细想来，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单独约自己出来听讲座，就不是沈鹤行的作风。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使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某种变化……沈鹤行已经知道，而自己还蒙在鼓中。 难道…… 想到这里，元少晴恨不得马上回到王府问个清楚。 “……到时候再说吧。” 随意应付了一下沈鹤行方才的问题，元少晴便转身带着一行人打道回府。 沈鹤行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带着瑞王府徽记的马车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 然后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极轻的微笑。 …… 太平轩。 瑞王高坐于明堂之上。 “定亲？” 元少晴站在下面，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几息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错。那日于青玉山见过沈公子之后，我与王妃都觉得沈公子文采风姿，皆是不同凡俗，配你应是够了。 “你又去与沈老阁老学画——可见你与他的家人相处的不错。 “后来碰巧遇见沈大人，他也正有此意，我们一拍即合，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瑞王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悠然道。 “我不同意！” 元少晴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道。 “婚姻大事，不需要你同意——你才多大，能知道什么人靠得住，什么人靠不住？傻子选女婿才全凭姑娘自己喜欢。” 见元少晴强烈反对，瑞王丝毫不慌。 “他太多事，管的比你还宽！”元少晴怒道。 “那正好，我看你就欠管教。”瑞王淡定无比。 “我和他性格不合，天长日久之下，定会相看两厌。” “正好。这夫妻啊，要性格互补才行。一个沉稳一个胡闹，这样才能过日子——难道要找个和你一样胡闹的，天天鸡飞狗跳？” 元少晴连续几句充满愤怒的反抗，都被瑞王轻描淡写地接了下来——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明明还没有成亲，瑞王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这要是成亲之后，自己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元少晴很有自知之明，论情商，她根本玩不过沈鹤行——难道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在沈鹤行的阴影下，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要是连自己喜欢的人体艺术都不能再画，被人管头管脚，那还有什么意思？ “反正我不同意！我成亲之后是要像泰安公主那样养许多面首玩乐的——善妒不能容人，和弟弟们不能和平共处的男人我不要。” 反抗无效之下，元少晴怒气上头，开始口不择言。 “你……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瑞王妃午睡方醒，刚一进门就听到元少晴在大放厥词，差点吓了个趔趄。 “你闭嘴！我问你，你拿什么和泰安公主比？” 瑞王上前扶住王妃，然后对着元少晴冷斥道： “泰安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胞，情分非同一般，在献庶人之乱时，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封大长公主，特许面圣不跪——驸马在那场叛乱中战死，那些面首大部分都是圣上赐下的，不过弹琴取乐，博泰安一笑罢了。 “退一步讲，泰安有男宠不错，但她自己也压得住。愚夫愚妇只私下嚼舌，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换成你呢？身无尺寸之功，一衣一食皆从王府所出——你那点俸禄够几个人使？即便是赐了男宠给你，你镇得住吗？怕不是还要你老子来给你养？后宅还要你老娘来给你管？ “——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嚷嚷。” “……” 元少晴气得涨红了脸，双拳在袖中握紧，然而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毕竟啃老是事实。 瑞王妃脸上露出了些不忍，刚想出言劝解几句，便被瑞王用眼神制止了。 “说不出来了吧？现在你没有能力，就得听我的——先定亲，等及笄之后就成亲。” 瑞王双目逼视元少晴。 “……我会证明自己的。” 沉默良久，元少晴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 然后一礼到地，之后无声退了出去。 在她身后，瑞王唇角一挑，露出了一个几不可查的神秘微笑。 第49章 接力 垂拱殿。 承平帝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笑道：“嘉阳今日，似乎有事要讲？” “父王对我使了激将法。嘉阳想明白了，便来面圣。” 元少晴此时已经平复了情绪, 声音冷静, 脸上还带着笑。 她刚从太平轩出来的时候，确实是火冒三丈, 倍感委屈，还控制不住地流了眼泪。 但是哭累了, 在外面走了走, 又吹了点冷风，便渐渐回过味来。 父王方才句句拱火, 放大自己的愤怒情绪…… ——他是故意的。 元少晴可以确定这一点，但是具体原因, 信息太少，却是分析不出来。 于是便打扮一新前来面圣。 ——既然说“身无尺寸之功”, 想来找皇上总是没错的。 方才在殿外等候时，迎面撞上了许玉昆——他刚从垂拱殿出来。 两人见礼时, 元少晴只觉得许玉昆的眼神非常有内容……原因仍是未知。 此时见了承平帝，便隐隐感觉了出来：父王与许玉昆的反常, 可能是因为同一件事。 “不错, 挺聪明——我们家的孩子，正该如此。” 承平帝目光直视元少晴, 赞许道。 “想来你也猜到了，朕便开门见山——这里有一份差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可能会吃些苦头……嘉阳，你可愿意接受？” “嘉阳愿意。” 元少晴还没问具体是什么差事，便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先不提瑞王的激将法带来的情绪与经济动力, 单只说元少晴的个人意愿，她也是愿意的。 这可是古代！作为女孩能有做官的机会，那当然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抓住了——说不定史书上还能提一句呢。 “很好。” 承平帝淡淡地笑着，显然元少晴的回答并不出他所料。 “西汉时有位冯夫人，名嫽，是解忧公主和亲乌孙国时的陪嫁侍女。 “其人才干非凡，《汉书》记载，‘能史书，习事，尝持节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敬信之’。 “今日要你做的，便与此类似——持大齐旄节，交西洋诸国。 “朕记得你自幼与汤沐恩学画，会讲英吉利语，对于西洋各国的风俗历史也有所涉猎。而据往来西洋的商队所说，如今西洋最强盛的国家，大英帝国，在位的乃是一位女王——于是许爱卿便力荐由你来担任正使，带领四夷馆的人持节远交。 “一开始，朕还觉得此事大为不妥，但经许爱卿一番分析，后来仔细一想，发现嘉阳你还真是最适宜的人选。 “——冯夫人起初只是一名侍女，却能在西域诸国纵横捭阖……你身为郡主，幼承庭训，可不能差的太远。” “是，嘉阳明白。” 元少晴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斗志。 “这是大航海时代的最后一杯羹，大齐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不容任何闪失——许爱卿的原话是如此说的……” 直待离开垂拱殿，元少晴脑海中还回荡着承平帝的话。 她只觉肩膀沉甸甸的——那是历史，以及责任。 直至现在她才明白，方才在垂拱殿门口相遇时，许玉昆的眼神中究竟蕴含着什么——在这个时代，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明白其中深意。 为保航海建交万无一失，许玉昆最能信任的人就是元少晴——这是潜意识中最为可靠的选择。 也是两代穿越者之间的接力。 …… 与此同时，太平轩。 “不错，是陛下有事要让嘉阳做……只是那差事实在很苦，本王才出言激上一激。” 瑞王在给王妃解释他方才的一系列操作。 “那么与沈家定亲……也是假的了？” 瑞王妃用帕子捂了捂心口，似乎是不能接受失去沈鹤行这个优秀的女婿。 “定亲，自然也是真的。”瑞王智珠在握，“我看得出来，嘉阳嘴上反对，心里却喜欢沈家那小子的。” “可是那差事……即便是如今海运发达，商船往来不绝，但若是去好几个国家，路上诸事繁杂，耽搁下来，恐怕也要好几年的。沈家，等的起吗？”王妃担忧道。 “我的女儿，他敢不等？” 瑞王冷哼了一声。 “我看来看去，玉京城中的适龄少年，也就沈鹤行堪堪配得上我女儿。“ “先给嘉阳占着，一切等她回来了再说。” ——做两手准备，现在就可以开始物色合适的面首了。到时候嘉阳愿意与沈鹤行成亲最好，若还是坚持要如泰安公主一般，便给她安排上。 瑞王怀着一颗慈父之心，暗暗谋划。 …… 月余之后，清和楼雅间。 “……这么说，郡主不日便要担任正使，远航西洋了？”许薇问道。 “不错。”元少晴收了手中的折扇，点了点头。 自从应了出使西洋的差事，元少晴便一直泡在四夷馆中，熟悉诸般事宜，千头万绪，一日不得空闲。 今日正是殿试出结果的日子，恰逢许薇约元少晴来瞧新科进士游街，元少想了一想，还是来了——多日不见，正好与她正式道别。 “真好……”许薇感叹道，“郡主此去，史官必定会记上一笔的。” “预祝郡主青史留名。” 说罢，她便以衣袖掩口，干了一杯。 “其实……本来陛下是没想到让我去的，是许阁老力荐，我才侥幸有了这个差事。” 元少晴突然想到许薇与许玉昆之间僵硬的父女关系，本着同乡情谊，犹豫了一下，解释道。 “哈……” 许薇自嘲地笑了一声。 “许阁老是大齐的好枢相……许玉昆却不是我的好父亲。 “或许在他眼里，许府里的这些妻妾，以及我们这一堆的子女，都是用来自污的工具罢了。” “我要定亲了。” 许薇突然抬头，直视元少晴。 “就在这一科的进士里面——是他看中的一名寒门学子。 “我……只能服从——虽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是听从父母之命，可我觉得……在他眼中，我好像只是个物件儿，不算个人。” 说罢，许薇与元少晴同时沉默了下去。 “你……和我一起出海如何？” 元少晴突然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就做我的幕僚——咱们先斩后奏，回来之后论功行赏，到时事已成定局，许阁老也没话可说。” “可行吗？” 许薇一怔，随后思索起来，双眼渐渐发亮。 “就这么办。到时陛下若是怪罪，我定会全力保你。” 元少晴一锤定音。 敲定了前程之后，许薇喝了点热茶，渐渐活泼起来。 元少晴也逐渐起了兴致，看向窗外。 吹打喧闹的声音逐渐热烈，新科进士的队列接近了清和楼。 其中有人骑一匹纯白骏马踏风而来，身姿劲拔，容光摄人——虽是行走在探花的位置，却把周围所有人都衬成了凡夫俗子。 鲜花与香囊雨点般砸了过去，那人一个却也不接，只是固执地看着清和楼的方向。 ——元少晴像是被那目光烫到，连忙转过了头，以免与他视线相接。 “……若沈某能于东华门外临轩唱名，从清和楼旁打马而过时，郡主是否……能为我抛下一枝簪花？” 那天在国子监时听到的话，突然清晰地浮上了心头。 “请问楼上的姑娘，是否能赠我一枝簪花？” 到了正对窗下的位置，沈鹤行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抬头望向元少晴，声如金石，清列无比，却隐隐含着一丝忐忑。 春日的晨阳，如赤金一般映照在他的脸上。 神色期待，欢悦，含着少年登科的锐气和自信，与一丝在喜欢的姑娘面前避免不了的紧张。 如此的少年，在如此的春光中，提出如此的请求——试问谁能够忍心拒绝？ 元少晴能。 避无可避之下，她直接伸手关上了窗户。 “……” 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许薇震惊的说不出话。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番之后，终于问道：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好多人都在说，郡主担任正使远航西洋，就是为了逃避与沈公子的亲事……” “假的。” 元少晴不假思索道。 许薇闻言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 …… 沈鹤行看着禁闭的窗户，双唇紧抿，面色发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完这条街的。 这条街，真的很长。 喧嚷与起哄声逐渐远去…… ——她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 翰林院。 “沈编修，今日是你去许阁老那里轮值。” “是。” 沈鹤行垂眸应了，随后便径自出了门。 “他这人怎么这样，傲得很，不搭理人啊？” 方才说话那人看向沈鹤行的背影，不忿道。 “哈哈哈哈，李兄有所不知……他这样才正常。嘉阳郡主，知道吗瑞王的爱女，本来是他的未婚妻，可是人家郡主听说要和他订婚，便求了陛下，领了出使西洋的差事，直接出海去了！” “啊？这也太惨了，不至于吧，沈编修看着一表人才的，莫非是有什么隐疾？哈哈哈哈哈哈……” 内阁东值房。 “沈编修，坐。” 许玉昆笑眯眯道。 “算算日子，访英使团的船队，如今应该已经离港了。” “许大人也要取笑下官吗？” 沈鹤行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这些日子，听信传言的同僚总是在背后万般嘲笑——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瑞王虽派人来解释，说是郡主临时受命，皇命难违，只是不愿意耽搁自己……沈鹤行却不知该不该相信。 “怎么会……年轻人，不要受到一点小挫折，就一蹶不振啊。” “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50章 我回来了（全文完） “……然后我们就错过了。如今我妻妾成群, 她面首环绕，只是午夜梦回……总是有些意难平啊。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奋不顾身一把, 如今又会是什么结局？” 许玉昆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 目光悠远。 他说自己昔年曾与某位贵女有过一段感情，只是彼时使君有妇, 罗敷有夫，双方便没有迈过那条线…… 之后便是大乱, 贵女的丈夫战死, 自己也深陷牢狱，待平定之后, 二人在理智与情感之中煎熬，最终双双做了最适当的选择, 于是便错过了。 “……年轻时还是应该尽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不要留下遗憾。” 最终, 许玉昆叹了一口气，总结道。 “……” 沈鹤行听完沉默了片刻, 随后苦笑道： “可是我们的情况并不相同……她已拒绝了我。” 他心中隐隐还有些疑惑——许阁老是众所周知的内帷不修，他的话, 真的可以相信吗？ “最后给自己一个交代。重要的不是结果, 而是过程。 “她此番出使西洋诸国，回来之后恐怕是要加封公主的, 你可不能落后啊。 “我这里有一个差事——前去江南诸郡，清丈田亩。此事若是办的好了，定能直达天听，青史留名也未尝不可，你可愿意？” 沈鹤行对清丈田亩一事早有耳闻——自古王朝末期民乱四起, 便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耕者无田，民不聊生。 若是此事能办个彻底，便是给本就强盛的大齐，再续百年国祚。 只是恐怕要得罪许多人——不过，那又如何？ 沈家不缺又一位高坐庙堂的沈大人，而天子手中却缺少一把荡平沉疴的利剑。 沈鹤行愿意做这把剑。 而且……他并不愿看到在元少晴载誉归来之时，自己还是京中的一名寻常小官。 “下官愿意。” …… 清和楼。 历经岁月洗礼，人气聚集，这座茶楼也逐渐生出了些古韵。 距离大齐使团出海已有四年之久——而今日，他们再次回到了玉京城。 带着整整一个船队的白银，香料，宝石，书籍，各类新鲜玩意儿，还有一批精通航海，机械，物理，化学等最新科技的洋人传教士。 入宫面圣之后，已升级为公主的元少晴再一次站在了清和楼雅间的窗口，仔细俯瞰着阔别四年有余的玉京城。 ——我回来了。 玉京城的变化并不太大，而城中长大的人却已各有结局。 随元少晴一同出海的许薇，在论功行赏之后并没有回到许府，而是求了陛下，进入了新开设的航海司，与元少晴同朝为官，誓要与许玉昆同台竞技。 而许府之中的许莲许萱，早早便在各自生母的安排下嫁了人。昔日常有口角的姐妹，如今依然不是一路人。 柠黄这些年在元少晴身边耳濡目染，绘画水平不低，加之元少晴在发现她兴趣之后好为人师的一对一教导，现在已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师，在江南嫁了个雅善书画的秀才，平日里夫唱妇随，过的是神仙日子。 而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天青却是最具野心，敢于打拼的一个——她买了一条船，准备前往最新发现的富饶大陆。当然，这条船掏空了元少晴的私房钱，其中有她五成的干股。 而元少晴自己也没有原地踏步。 她走过许多地方，自然也攒下了许多画作——精益求精的正式作品十余幅，除了献给英吉利女王的一幅之外，其余均已运回王府。 日常练笔的速写近百本，随意涂鸦的手稿百余本，而作为爱好的本子，也已有了三套异国风情的大长篇——很显然，不久之后，震惊整个玉京城的浮生客先生将再次重出江湖。 …… “郡主……不，现在应该是公主，你长大了。” 方才偶遇的颜飞白上前攀谈，感叹道。 元少晴转过身来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自然是变了许多——已是四年过去，她身量节节拔高，在成年女子中也算得上高挑，脸颊褪去了儿童的圆润，逐渐长成了少女的纤瘦。 但是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气质。 如果说四年前的元少晴是一株温室富贵花的话，那么四年后历经大海的飓风暴雨，足迹横跨欧亚大陆，统领使团，发号施令，与欧洲诸国虚与委蛇的元少晴，已是一颗初具规模的乔木。 身姿消瘦笔挺，眉目神采飞扬，气度含而不露。 “说来还要感谢公主……当年那场荒唐的比试之后，颜某回去想了许久，认定空明堂强求意境高深，已成积弊。 “这些年里，颜某团结了许多新晋画师，经常一起做些不同风格的画作——不仅是国画，就连洋人的油画，异族的壁画，沙画，甚至哄小孩的糖画，我们也一起尝试过。 “如今的空明堂内，意境派虽还是占据主导地位，但其余的人总算敢发出一些不同的声音了——有时甚至还能略占上风。 “如此，也算我没有白费一番功夫。” 颜飞白讲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和作为。 “如此甚好。颜兄为了空明堂，可谓是苦心孤诣了。” 元少晴赞许了一声，随后便也讲起了自己的海上见闻和异国风俗。 …… “钦差大人回京，闲人绕道！” 马蹄与呼喝声由远及近。 敲锣开道，一队佩刀着甲的亲卫拱卫四周，举着牌的钦差仪仗紧随其后，队排得很长，着实是威风八面。 当中那人胯下是一匹神骏白马，身着四品大员的绯袍，头戴官帽，一身风尘，却丝毫不掩其风华无双。 ——正是从江南归来的沈鹤行。 元少晴听见窗外的动静，看了过去。 阔别四年之久，石上静流的清泉汇入江河，挺秀的青竹也已成长为沉稳的苍松。 ——不错，经历岁月的沉淀之后，这男人又变帅了。 而且，无论怎么看，他日益增加的美貌都是在元少晴的审美点上疯狂蹦迪。 四目相对。 砰、砰、砰…… ——是熟悉的，心动的感觉。 这一次元少晴没有逃避，而是大胆地直视着沈鹤行的双眼，并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四年，元少晴自觉长进不少，已经足以与沈鹤行掰掰手腕，见招拆招。 ——也已经足够成熟，能够承担起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以及……有足够的胆量，来面对自己真实的情绪。 沈鹤行那一向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终于染上了一层纯粹的欣喜，那种浓烈的情绪极具感染力，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 “……钦差大人？” 沈鹤行翻身下马，像风一样跑上了楼。 钦差仪仗队望着他的背影，留在原地一脸懵逼。 敲锣开道的亲卫，拿着手中的锣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敲下去。 颜飞白见此情形，很有眼色的悄悄溜走了。 ——四楼雅间的门口，只留下沈鹤行一人。 带着略微沉重的呼吸声，沈鹤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想要推门，却有些近乡情怯。 门忽然打开了。 元少晴一把将他拉了进去，摁在墙上。 “……” 距离很近，视线相接，呼吸可闻。 沈鹤行不敢相信般的怔住了。 元少晴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枝精致的簪花，轻轻别在了沈鹤行的耳际。 ——这是一朵白玉兰。 纯金的花枝，羊脂玉花瓣，仿佛还带着露水，微微颤动，巧夺天工。 沈鹤行捉住了她的手。 然后将元少晴整个人都抱进了怀中——山间草木般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然后便是坚硬的胸膛，微微的震颤，和呼吸间的热气。 “……真好。” 良久，沈鹤行才放开手，露出了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 “待你及笄，我们便成亲。” “太早了吧……”元少晴觉得不行。 “听闻瑞王正在京中甄选容貌俊秀的良家子，为公主物色面首。”沈鹤行垂下眼帘。 “啊，这……我本人是不知情的。” 元少晴先是一惊，然后便想起了自己以前的豪言壮语，为瑞王的执行力叫好的同时，忍不住莫名心虚了起来。 “我不会有妾室——你也不要有别人。” 沈鹤行执拗道。 “这个倒是可以……不过这次回来，浮生客可能会又有新作。” 元少晴试探道。 ——如果他还是反对……元少晴有足够的耐心和自信，把他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和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鹤行不动声色。 ——在与江南士绅的斗智斗勇中，沈鹤行明白了很多事……比如有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认，那就是没有做过。 “很好。”元少晴笑了起来。 沈鹤行也笑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