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爷的小白蛇》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西游白蛇]大圣爷的小白蛇 作者:25cm 文案: 原来一无所有,就叫做 齐天大圣 *食用指南: 1、猴子×白蛇,小白不温柔,猴子很暴躁! 2、文案引用自歌曲《齐天》 一句话简介:永远爱猴哥 立意:心怀傲骨,以反证道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古典名著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色色,孙猴子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花果山大王 花果山四面环海,天很蓝,海也很蓝,潮起潮涌,蓝色无尽变幻,有时会蓝成一片,美得如梦似幻。 自从白色色将花果山占为己有后,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花果山的礁石上,遥遥望着西边的天。 都说西的尽头有一世界,名曰极乐。 那里没有痛苦,只有无尽欢乐;那里极其清净,是向往成佛之人最好的归宿。 白色色修炼了一千多年,却没去过。 但她知道极乐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孙悟空就在那里,如今被世人尊称为斗战胜佛。 日暮西斜,晚霞照耀,金光从云缝里撒开,煞是张扬好看。 每当这时候,白色色就会收起懒散的姿态,激动地站起身来,然后睁大了眼睛去瞅,看那云后有没有人随之而来。 哦,不是人,是看那云后会不会有一只猴子。 毕竟那只狂妄的猴子总喜欢在这样的万丈光芒下,踩着七彩霞云,风风光光地出场。 可惜她望眼欲穿地瞅了五百年,也没见孙悟空出现过一次。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只猴子会连花果山的猴子猴孙都不要了。 是了,他成了斗战胜佛,无欲无求,无牵无挂,看淡了生死,接受了轮回。 哪怕她自称水帘洞洞主,花果山大王,抢了他的名号;哪怕他的猴子猴孙受苦受难,几近灭绝;哪怕花果山上寸草不生,烟霞消散…… 他也未曾回来看过一眼。 白色色看着身后的花果山,轻叹一口气。 自从千年前二郎神的一把火将这里烧得山败景颓后,花果山便萧索至今了。 孙悟空曾想尽办法重新载树种花,甚至借来四海龙王的甘霖仙水,将整座山都洗了一遍,可是那些屈辱的记忆,那些证明他们曾输过的痕迹,又哪里是可以洗掉的? 土壤孕育万物之根,若土壤再不是原来的土壤,根又如何能够复原? 是以花果山的花不再香,花果山的树不再绿,所有的桃李枣梅皆酸涩难咽。 这五百年间,她一次次地问自己,没了齐天大圣的花果山,真的还是花果山吗? 如果是,为何他再也不愿回来? 如果是,为何她和他一起种下的桃树,再也不曾长大? 她想不通,所以她等不及了。 “禀告妖王,地狱之门已开,一切都准备就绪。”一名小妖疾步走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她行了一礼。 白色色扶了扶额,眯着眼睛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妖王,也忒难听,我的名号是花果山大王!大王!听懂了吗?” “……” 这还不如妖王好听吧! 可惜小妖瑟瑟抖了两下,终是十分没脾气地重复道:“大王,地狱之门开了。” 三界之中,若硬要说哪个地方最令人闻风丧胆,那定是地狱无疑。 阴曹地府是生灵死后所去的地方,而地狱里则囚禁着无数罪孽深重的亡魂,他们不见天日,亦不可轮回,年复一年地受着炎寒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地狱却不是永恒封闭的,每隔千年便可以用法阵开启一次。 进得地狱的人,还得抵挡坚冰裂体,猛火焚身,若无坚强意志,进去了别想再出来,这也是为何世间之人皆怕下地狱的原因。 她又往西天看了看,晚霞依旧,但奇怪的是,本不该在花果山停留的霞光,此刻却定在了云层之间。 霞光慢慢四散而开,白色色吞了吞口水,心忽地跳动如雷。 他,终于来了。 砰、砰、砰…… 心跳一声声地从胸腔里传到她耳边,她软软靠在礁石上的身子有些颤抖,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站起身来。 眼前忽地闪过一阵金光,刺得她双眼生疼,但她不肯闭上眼,愣愣地盯着那束光,直到眼睛再也承受不住这刺激,条件反射地开始流泪。 她眼泪潺潺地流了一脸,模样应是说不出的狼狈,不然面前的斗战胜佛也不会皱着眉头对她说:“大胆蛇妖,何以不好好修炼,反来为祸人间?” 他长着一张雷公脸,面颊上的猴毛纹丝不动,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脚蹬一双藕丝步云履,猩红战袍猎猎作响,金箍棒在他手中赫赫生风,依旧是当年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模样。 他终于来见她了,可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斥她“占他花果山自立为王”之行径,而是像所有得道神佛一样,悲悯地问她为何要为祸人间。 白色色只觉得心口骤然涌上一阵尖锐的疼,疼得她直不起身子来。 她想辩解,说自己没有为祸人间,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收起哀伤的怨妇脸,十分不满地说:“小黄,五百年不见,你连我名字都记不得了吗?” “……” 孙悟空嘴角抽了抽:“你别逼我动手。” 言外之意,他今日来,不是要与她动手的。 她抬起眼眸,执着地说:“我告诉过你的,我叫白色色,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休要多言!”他神色淡漠,一说话,头上那对纤长的凤翅便摇摇晃晃,“你这蛇妖,当年便阻我西行上路,后又差点捣毁三藏真经,我念你五行山下伴我多年,于我有喂水喂饭之恩,多次饶你性命,如今才过多久,你却屡教不改,竟还私自开启地狱之门,我老孙如何能再容你?” 才过多久? 白色色在脑海里细细揣摩这四个字。 五百年可以让花果山桃源不再满目疮痍,五百年足以将她的满腔热血浇灭,让她几乎心如死灰。 他问这才过多久。 愣了愣,她终于想起来。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于她而言这是五百年,但于他而言,这只是一眨眼便过去的五百天。 “那便不容吧。” 白色色敛了神情,抖了抖腿,而后懒懒地站起身来:“待我今日入地狱借来千瓣红莲,你再来与我好好算账。” 孙悟空面上带了一丝恼怒:“有我在,你以为你今日走得了吗?” 白色色嗤笑一声:“怎么,想一棒子打死我?” 他不说话。 于是她挺了挺胸脯,定定看着他,挑衅道:“来啊,打死我。” 她话音刚落,金箍棒便自孙悟空耳朵里闪出,在他手中变成碗口大小,朝她挥过来。 面前疾风呼啸,震得她发丝扬起,白色色却眼也不眨,身形一动不动。 不躲当然是因为她有恃无恐。 下一瞬,那闪着霞光的金箍棒便在距离她头顶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白色色指着金箍棒,面无表情地说:“立正。” 金箍棒闻声,果然自孙悟空手中挣脱,乖乖地立在两人中间,不偏移一分一毫。 孙悟空面露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金箍棒。 白色色见他如此,微微笑开:“你不知道吧,在五行山的时候,你一睡觉,我便帮你仔细擦拭它,如今它能时时保持这般透亮光滑,我可出了很大一份力呢。” 其实还不止如此,在孙悟空还只是美猴王的时候,金箍棒起初并不甚听她的话,是孙悟空亲自授意,将金箍棒暴打多次之后,它才勉强认她为主。 虽是强行屈服,但猴子粗糙,只会在打架的时候将金箍棒掏出来,不打架的时候,它便一直尘封在他耳朵里。那上头干涸了的鲜血污秽,都是她一点一点仔细清理干净的。 看着金箍棒端端正正地在她面前立正,白色色对它露出一个微笑。 看吧,一千多年的执着,还是会换来回应的。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含沙射影地说:“一根棒子都知道感恩,偏生一个成了佛的猴子,却犹不自知。你看,这成佛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孙悟空却没有理她,伸手去抓金箍棒,金箍棒弯了弯“腰身”躲了过去。 他再抓,它再躲,直至躲无可躲,它便藏到了白色色的身后。 孙悟空龇了龇牙,指着金箍棒喝道:“你给我过来!” 金箍棒摇了摇“脑袋”,又缩了回去。 白色色被它这探头探脑的模样逗笑,回身抚摸了下它的头,商量道:“要不你帮我把这猴子拦住?” 背后传来一声怒喝:“你敢!” 金箍棒瑟缩了下,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于是白色色又说:“他答应过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猴子,但他却忘了,全都忘了,你记得,我记得,偏偏只有他忘了。我去地狱,是要救他,你明白吗?” 金箍棒未做动作,反倒孙悟空开口了:“往事而已,你何必过多执着?” 白色色回头,孙悟空眼中带着些不解:“你说的这些,我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无论过去如何,但那些都已过去,你执着于此,能得到什么?” 白色色冷笑:“那你呢,你成佛之后,又得到了什么?” 孙悟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后厌恶地皱了皱眉,立刻道:“与你无关。” 他这般斩钉截铁地逃避这个话题,却让白色色深切地感觉到一丝悲哀。 想必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西天取经,为什么要从一只自由自在的猴子变成今日听如来讲法、明日看观音普度的斗战胜佛。 西天也许是极乐世界,但绝不是自由的世界。 金箍棒拦在了孙悟空身前。 白色色趁此机会,身形一闪,瞬间便飞身移动到了千里之外。 这里有着一望无际的平原,一块硕大的火坑凹陷在平原之间。 熊熊烈焰正燃烧着,周围却满是阴寒之气,天空被巨大的符文遮盖,那光闪着,将眼睛所望之界,皆染成一片火红。 火坑下面,便是地狱之门。 传闻中能摧毁所有勇气的冰火之痛就在前方,白色色抖了抖身子,深吸一口气,准备跳下。 “蛇妖!你站住!” 身后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呼喊。 白色色听出那是孙悟空在喊她,于是她皱起眉,回头无奈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是白色色,不是蛇妖!你再叫我蛇妖,我可就要叫你猴精了。” “你敢叫一声试试!” 火焰烧得太旺盛,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便对着他模糊的身影认真道:“你是猴精,我就是蛇妖,你是孙悟空,我便是白色色,你是斗战胜佛,那我只能做妖界之王。我的名字,完全取决于你是谁。” 她迎着火焰,喃喃道:“可你现在到底是谁呢?” 说完,也不顾他反应如何,她弯了弯唇,手臂一展,纵身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只愿我的猴哥和小白两个反骨逆天之人, 再也不被那神佛辜负。 不是be。 ———— 古言接档《反派皇叔对我下手了》戳专栏预收~ 第2章 千瓣红莲 白色色的身体瞬间被猛火吞噬,皮肤也被一寸寸地灼烧,疼得她呜咽出声。 但她还是慢慢提步往前走,逆着这火焰,逆着这天意。 其实逆天之事,换做她刚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哪儿敢去做。 也不知是不是跟那只猴子相处太久被传染了,他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叫他那颗头颅永远高昂着,不知认输为何物,所以要做什么,从来都是他带着她。 可是,如今这条逆天之路,只剩下她一个了。 那只猴子变成了天的一员。 白色色忽然觉得眼眶发烫,这烈火也忒厉害,熏得她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一脸。 她喘着粗气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但又坚定无比。 穿过烈火寒冰,前面便是地狱。 被神明遗弃的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脚下的路开始崎岖不平,所到之处炉火烧得通红,将这无边的黑暗点燃,路旁的油锅沸腾着,时而从里面冒出个焦烂的脑袋来,古怪尖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狱里没有鬼差,因为没有哪个鬼差能忍受得了这千万年不寂不灭的哀嚎。 其实魂灵应当是虚无透明的,可地狱里的这些魂灵却白骨翻翻,血迹斑斑,他们充斥在地狱里的每处角落,因长期受刑,脸上的神情扭曲而压抑。 若敛神去看,便可窥得他们到底因何而苦。 天庭将这些地狱魂灵称之为——魔。 他们执着于虚妄之念,欲从心生,有欲便有惧,所以地狱赋予他们血肉筋骨,将他们心底深处最恐惧的东西作为惩罚,直到他们认错的那一天。 这样看来,上天还是挺仁慈的。 毕竟,认错的魔占了多数,听了话就能得到好结果。 但也总有那么一些魔,不愿屈服,这些不愿屈服里的,也总有那么一个,会成为这无间地狱的魔王。 传说这个魔王在地狱已经待了不知多少万年,无尽的岁月里,他永远不卑不屈,不畏不惧。 别的魂灵时刻都在承受心魔带来的痛苦,可他却将这里的一切视为狂欢,欣然享受。 这样与众不同的魔头,在这满目疮痍的地狱里,并不难找。 白色色很快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身处虚空之中,仿佛与暗夜融在了一起,他应当是英俊的,但白色色却很难用这个词去形容他,仿佛会亵渎了他一样。他明明代表着世上最邪恶的存在,可偏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于那声声悲鸣声里波澜不惊,那是同如来的慈祥威严截然不同的神圣。 一个魔头,居然会让她想到亵渎、神圣这两个词。 真够可笑的。 “你来了。”大概是许久未说过话,这个魔头的声音十分沙哑。 白色色一怔:“你认识我?” 他桀桀笑了两声:“我一直在等你。” 白色色轻抬眼眸,眉心微微皱起:“你知道我为何来此?” “你身后跟着的阴影,已经给了我答案,你想找回孙悟空的记忆。”他喟叹一声,“就这么怕被他遗忘吗?” 骤然被戳中心思,白色色猛地收紧双手,身躯微颤,只这一句,她用几百年的时间筑起的铠甲几乎一瞬被瓦解。 转瞬,她又明白过来,身处地狱之中,她能看见别人的恐惧,自然别人也能看见她心中的恐惧。 白色色有些不服气一眼便被他看穿弱点,可也只能不服气了。 因为她发现,这个魔头整个身子都笼罩在迷雾之中,模糊不清。 白色色心下一惊,喃喃道:“你竟什么都不怕。” 他淡淡答:“心中无佛,便可无惧。” “何为心中无佛?你也曾修佛,修佛不就是为了成佛吗?” “错了。” “哪里错了?”孙悟空可不就是如此。 “世间诸多苦难,地狱万般刑罚,在信仰面前,皆不过尔尔。修佛是为了信仰,但如果成佛之后便要摒弃这信仰,那我成了佛,又有何用?” 她冷笑:“的确无用。” “我心中既无佛,地狱又能奈我何?” “那你为何不离开这里?”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色色讨厌这种高深莫测的笑容,西天的佛个个都喜欢这样笑,好似看穿了一切,掌握了一切。 她厌烦道:“你既知道我为千瓣红莲而来,想来也是准备好了。东西我不白拿,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魔头没说话,捏了个诀,竟直接将自己的元神法器千瓣红莲化在了手掌之中。 红赤之光霎时冲破黑暗,照亮了整个地狱,那朵以千片花瓣聚集而成的红莲带着熊熊业火,仿佛能烧尽一切。 这几百年来,白色色尝试过无数次找回孙悟空记忆的方法,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如来佛法无边,他窥视着三界五行之中的一切事物,也能将自己的佛光覆盖在世上的每一处。 他将孙悟空的记忆藏起来了,叫她踏遍四大神州的每寸土地也遍寻不得。 唯有这朵千瓣红莲,能冲破如来的佛光,在寸土间遮盖他的天眼。 刺痛之后,千瓣红莲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慢慢和白色色融为一体。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团笼罩在她身后的阴影也随之不见了。 本以为要经历一场恶斗或者付出极大代价才能借来的东西,这个魔头竟这般轻易就赠予了她。 白色色难掩激动,心跳很快,但郑重起见,她再次问道:“你到底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他的脸半隐在虚空,忽然带了些温柔之意,而后抬了抬下颌,望着头顶暗夜一样的黑,抿着唇角,向往道:“我想上天。” 白色色:“……我做不到。” 她还不想死。 像是知道这个答案一般,魔头怅然道:“那就等你做得到的时候罢,我不急。” 顿了顿,也不知他听到了什么声响,忽然低声轻语:“他也来了。” 话音刚落,他便遁去虚空,立刻瞧不见身影了。 而后紧接着,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平地惊雷,带着好似能震碎地狱的力量:“蛇妖——你给我老孙出来!” 白色色表示很迷茫。 她没想到,孙悟空居然追到地狱里来了。 就生气到这么想杀她吗? 孙悟空掠到白色色面前,脸上的神情愈显暴躁,随后举着棒子向她一挥:“说!你私自开启地狱之门,到底居心何在!” 然而金箍棒跟他作对似的,偏偏朝他弯了个头。 “……” 孙悟空咧嘴“嘶”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干脆将这根不争气的棒子塞进了耳朵里。 白色色被孙悟空躁郁的表情逗得浅浅笑开。 “你笑什么?” 孙悟空走近她两步,威风凛凛的猩红披风静静垂下,将他的张扬收敛了几分。 白色色偏不说。 她太知道如何激怒这只猴子了。 孙悟空呲牙,不耐烦地冲她吼:“让你说话!” 这蛇妖不是个好东西。 孙悟空早就知道了,因为她只会干一件事,那就是和他作对。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听她说话,哪怕说的没一句他爱听。 所以在知晓天庭欲派三只眼去花果山降服这只胆大包天的蛇妖时,孙悟空翻了个筋斗,自告奋勇抢在了三只眼前面。 然后,他却没能阻止她。 白色色见他神色阴晴不定,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扭了扭腰,柔声道:“小黄,我帮你将那些遗失的记忆找回来好不好?” 听到这个问题,孙悟空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他怒道:“不准你再这样喊!” 像叫条狗一样,哮天犬的名字都比这好听。 可重点是这个吗,他知道不是。 孙悟空的意志被扰乱了,有金身护体的斗战胜佛给了地狱的魔可乘之机。 一团巨大的阴影在他身后冉冉升起。 那是孙悟空的噩梦,是他心底深处最害怕的东西。 白色色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团阴影瞧,这可是唯一能窥视到这只猴子内心的时刻,机会难得。 可瞧着瞧着,她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片刻后颓然地蹲下身去,捂着嘴唇似哭似笑。 孙悟空被她这癫狂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便也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 层层迷雾被拨开,阴影里现出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他看见自己正举起金箍棒,一下下打在一只蛇妖身上,这只蛇妖长得跟白色色一模一样,她蜷缩在地上,眼神空洞,神色哀戚,口中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魂魄都虚弱得快要消散。 孙悟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敲碎了。 “不要!” 他惊怒出声,下意识对虚空伸出手,本能地想去将金箍棒夺回来,也本能地想……挡在她面前。 然而抓进他手中的,却是一只满口獠牙的魔。 这只魔一口咬在孙悟空的手臂上,阴邪之气瞬间弥漫他全身,紧接着,魔邪笑的脸开始慢慢扭曲,面带惊恐,而孙悟空身上传来的血腥气也引得一只接一只的魔相继在黑暗中睁开绿森森的眼睛。 “是齐天大圣来了!” “大圣,几百年过去了,我们在这地狱,一次也没认过输!你是来带我们走的吗?” “大圣!我们绝不向神明低头!你再带我们去天庭大干一场吧!下次赢的一定是我们!” …… 很多很多的祈求之声穿透孙悟空的耳膜,令他看起来有些无措。 最后不知是谁,忽然出声道:“大圣,您不是被压在五行山下了吗?是怎么出来的?” 怎么从五行山出来的? 孙悟空细细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就不说话了。 白色色看着这一切,揉了揉发烫的眼角,唇边的笑却没拉下来过,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难过,眼前这只猴子,是斗战胜佛孙悟空,而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可她也高兴,因为成天囔囔着要一棒子打死她的斗战胜佛孙悟空居然最怕亲手打死她。 够了。 这已值得她去拼命了。 白色色站起身来,走过去牵住孙悟空的手,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出了地狱。 火坑熄灭,巨大的红色法阵渐渐关闭。 一望无际的平原,风怒吼着,孙悟空被吹得糊了一脸的猴毛,他也终于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刚想问些什么,手中异样的柔软使得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被他握在手中,软绵绵没有骨头似的,白得近乎透明。 而此刻,这只蛇妖的大拇指正捏在他长满猴毛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孙悟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金色瞳仁,猛地抽回手,满脸被侵犯的表情,整个人“滕”地红了。 “你……”他看着无辜眨眼的白色色,额头暴着青筋,憋半天,憋出一句,“谁他妈让你摸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中关于神佛的设定仅为故事需要, 有此信仰的朋友千万不要代入!纯属虚构! 第3章 美猴王 白色色捻了捻被甩开的指尖,方才那温热粗粝的触感简直令她腰肢都柔软了几分。 平原上的风吹起她白色的衣裙,薄纱衣摆与孙悟空的猩红披风纠缠在一起,两人的背影被残阳拉得很长。 她抬眸看着他,无比怀念地叹了口气,委屈道:“方才是我将你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你就不能对我稍微温柔那么一点?”顿了顿,她忽而轻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斗战胜佛居然会怕打死一个女妖精,真乃我佛慈悲啊。” 听到这话,孙悟空的脸立时臭了下去,显然也回忆起了地狱里那些梦魇般的画面。 实际上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怕。 “和尚,说话呀,”白色色翘起食指,戳了戳他的金甲,眼底盛着笑,“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无法反驳。 不知道她还会叫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所以孙悟空决定好猴不和蛇斗。 他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怜悯:“跟我回天庭认罪罢,小白。” 小白是白色色最开始的名字,准确的说,这不能算个名字,顶多是个称呼,就像在孙悟空没有名字前,她叫他小黄一样。 那时她还是花果山上一条不能化形的小白蛇,但她却不想当一条蛇。 她羡慕天上那些鸟儿和海里那些鱼儿,他们可以海天内遨游飞翔,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她爬到花果山山顶的那块巨石上都眺望不到。 可她偏偏只是一条蛇。 一条蛇是没办法跨过这片辽阔大海的。 除非修炼成精。 于是她开始学着在日月精华最盛足的山顶,采集天地灵气。 “海鸟说那片海的对岸有无数的房子,房子里住着许多人,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人住的地方也会跟花果山一样,有这么多美丽的花和树吗?” “哎,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成精,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啊……” 她时常趴在那块巨石上自言自语,后来天气冷了,她不得不找个山洞冬眠,也因此错过了几万年都难得一见的奇观。 据说,在她冬眠的时候,那块巨石突然爆炸了,里面蹦出了个石猴,那石猴出世之时两眼发出金光,直冲天际,震慑四方。 不过这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还得加紧修炼,争取早日成精,能够幻化人形,穿越大海。 可是冥冥中,那只猴子还是闯入了她的地盘……也不一定,那颗巨石早在她出生之时已立于山顶,或许一直以来,都是她先闯入了石猴的地盘。 总之不论谁先谁后,他们都注定相遇、纠缠。 那日她刚修炼完,面前便忽地出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一只猴子正蹲在她面前。 他生了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那双眼直直盯着她瞧,纯粹又干净,如一泓清水,亦如明珠晶莹,里头充满了对她的好奇,映衬得他整个五官都生动了起来,仿佛朝阳霞光。 她皱起脸,正准备说话,那猴子却向她伸出了自己长毛的爪子,对比一番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由衷赞叹道:“小蛇,你好白啊。” “……”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通体莹白如玉,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朦胧的光。 的确是挺白的。 于是她吐了吐舌头,也同样微笑着回应:“小猴,你好黄呀。” 他摸着自己那一头扎眼的黄毛,咯咯傻笑:“小蛇,你修炼得怎么样了?能出海了吗?” “咦,”她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我修炼是为了出海?” 他躲闪着目光,腼腆地解释道:“你之前在那块巨石上面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你就是那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 “对啊,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转而想到什么,又问,“小蛇,你为什么想出海呢?花果山不好吗?” “花果山很好,可是海鸟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她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可还是没有看到尽头,而我却连海对岸都没有去过,这太遗憾了。” “如果外面的世界并没有花果山好呢?” 她被问住了。 一直以来,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只想出去看看,却忘记问自己有没有面对落差的勇气。 而后来的她游遍三界,用身体力行的事实证明,果然如他所说,这世上再没有别的地方比花果山更好。 因为花果山上有她和石猴最珍贵的回忆,他们在这里相依为命过,也举起手中武器与世界对抗过。 这里保留着他们的纯粹与热血,叫人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生出万千勇气。 石猴并没有非要等她的答案,他问这些仿佛只是为了和她说话。 临走时,甚至还恋恋不舍地说:“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花果山上不乏奇珍异兽,就说山上的老猴子,说起道理来那也是见多识广一套一套的。 可老猴子偏偏没告诉这只小石猴,蛇是吃肉的。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每次来找她说话的时候,还总要给她兜满怀的水果来。 他会突发奇想出这等折磨蛇的癖好,还要源于那次他不小心撞见她吞了一只野鸡。 他觉得她实在是太可怜了,没有手也没有脚,摘不到树上的果子,可怜到只能吃些飞禽走兽。 “小白……” 也不知从何时起,石猴便开始叫她小白了,他嫌小蛇太普通,在花果山上随便喊一嗓子就能够一呼百应,但“小白”这个称呼便不一样了,花果山上通体鳞片雪白的蛇仅她一条。 “小白,”石猴捧了满怀的果子朝她走过来,他眨着眼睛,脸上的担忧毫不掩饰,“以后我每日都给你送吃的来,你再也不用那般费力地去觅食了。” 她很想说,这其实一点也不费力,因为这是她的本能。 可他眼里的期待仿佛带上了磁力,让她没办法拒绝,没办法退开,下意识默默地将水果全都吞进肚子。 吃素就吃素吧,也算为这修炼之路积德了,也许能因此得到上天垂怜,早日化形呢。 然而事实证明,长得太美,就不能想得太美。 修炼之法讲究的只有两个要字:专、勤。 在灵力旺盛的花果山修炼了如此之久,她连鳞片也没有多长一片,这让她这条有梦想的蛇心中很是焦急。 她自认花果山上所有的灵物修炼起来皆无她勤快,可她却忽略了专的前提,若心中欲念太盛、杂念太多,勤快的修炼除了更早地令她遭到反噬之外,并无更多的好处。 无人点化,她只得放手一搏,企图强行凝化妖丹。 而这样冲动的行径所带来的后果便是,灵力尽散,一切重头。 她遭受反噬时,恰逢石猴两日未来,待他再次上山来给她送果子时,见到的是奄奄一息瘫在地上的她。 她连身体都懒得卷了,就那样直挺挺的,露出最脆弱的蛇肚皮,生无可恋。 因为她想不明白,上天既让她修得灵识,却又为何吝啬于点拨,令她苦苦寻不得法。 石猴焦急地在她身旁上蹿下跳,吱吱乱叫,急都好似要哭出来,头顶上的黄毛都被他抓掉几撮。 可她再也不想说话。 “小白,你别怕。” 石猴也不知瞎想到了什么,忽然小心翼翼地将虚弱的她团成一圈抱在了怀里。新鲜的果子也不要了,落了一地,她这才发现,今日他带来的果子好似同以往不大相同。 他抱着她一跳一跳地往下走,姿势很是滑稽,但他的神色却是那样认真,他说:“前两日我不是故意不来的,他们说南边山头的果子更加甘甜可口,我想着带来给你尝尝,就、就耽误了些时候……你不用害怕了,以后我会陪着你的,一直一直,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这傻猴子居然以为她是在害怕孤独么。 那一刻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许有点感动,可当他把她带到猴子群里去的时候,她只觉得舌头都在抽搐。 蛇不是单独行动的冷血动物吗,什么时候沦落到和猴子群居的地步了! 腹诽归腹诽,她的身体却很诚实,乖乖地窝在石猴的怀里,任由他手舞足蹈地同猴群介绍自己。 只是他高兴归高兴,理他的猴子却没两个。其余的猴儿眼中大多都带着警惕和敌意。 因为带着一条蛇,石猴被猴群孤立了。 石猴十分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玩儿了?” 猴群答:“你将那条蛇丢了,我们还和你一起玩儿。” 石猴仍然不解:“为什么?” 猴群道:“蛇是蛇,猴是猴,蛇就不该和猴待在一起。” 石猴更加迷惑:“为什么?” 然而在他问第三遍的时候,猴群已经跑远了。 石猴想跟上去,前头的猴子发现了他的意图,拿起手中的水果朝他扔了过来,并不停地怪叫道:“叛徒!异类!别跟着我们!” 后来水果换成了石子,石子换成了更大的石头。 石头把石猴砸得头破血流。 真是何必呢,她想。 丢下她不就好了。 但石猴终究还是没有丢下她,只带着她远远跟着猴群,不再靠近。 忽有一日,他们在后头见猴群兴奋躁动异常,细细一瞧,原来不知是谁发现了一处帘幕似的瀑布。 那清水仿佛自天上来,接海里去。 而那瀑布后头,隐约瞥见一处山洞,猴群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可那石壁被瀑布冲刷得十分光滑,周围更是青苔密布,完全下不去脚,稍不注意就可能跌下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有一德高望重的老猴朗声道:“哪个能毫发无损地进去这瀑布里,找出个源头,我等便拜他为王!” 话落,众猴子却跟突然哑了般,无一人作声,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然而她却发现,身旁的石猴动了,他站起身来,高喊道:“让我去!” 她还来不及拉住他,石猴手脚并用,一下子便蹿了出去,随即在所有猴子惊诧的目光下,纵身往瀑布里一跃而去。 看着这样惊险的一幕,她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短短眨眼的瞬间,她想了很多。 她想,若是石猴就此摔死了,她定要一口一口生吞了这些野猴子。 好在片刻后,他总算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并且同周围猴群一一说了里面的情况:没有什么水的源头,有的只是天然的安身之所水帘洞。 将石猴们引入洞中后,石猴也抱着她进了水帘洞,而后站在最高处的石台子上,用那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睥睨一圈众猴:“方才你们说谁能毫发无损地进来这里便要拜谁为王的,如今我为大家寻到这样一个好住处,你们可说话算话?” “自是算话的!”老猴连忙招呼着众猴俯首跪拜,“大王在上!美猴王在上!” “好!”石猴高喝一声,显得很是高兴,又问他们,“那我这个大王说的话,你们听是不听?” “但凭大王吩咐!” 于是石猴拉过她,毛茸茸的爪子高举起她的身子,眸中闪着坚毅傲然的光:“我宣布,从今以后,所有猴子都可以和蛇在一起。” 她呆呆望着石猴,这般光彩夺目的他,简直比水帘洞里的片片烟霞还好看。 可如此耀眼粲然的石猴,注定是短暂的。 短暂到后来他成了天庭的弼马温,成了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齐天大圣,她便再也不曾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狗作者:你特么修炼成人就为了出个海?扯呢! 小白:当然不是。 狗作者:那是为啥? 小白(神秘一笑):当然是为了和我空空解除生殖隔离。 第4章 二郎真君 白色色收回思绪,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酸。 站在她面前的孙悟空法术高强,战功赫赫,整个三界都曾因他而震颤,他有了越来越多的身份,却独独失去了最初的那个。 他本该永远都做她的英雄,因为他说过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然而如今只有她还记得这句话。 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公猴子也不例外。 “猴子,”白色色极轻地笑了声,“我没想到,认罪这个词,有朝一日也会从你嘴里蹦出来。” 孙悟空抱臂站着,抿唇沉默。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白色色歪头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丝毫表情。 “若做错了,那你告诉我,”她眼角有些发烫,声音哽咽,“不走这样的一条路,我要怎么做,才能和一心想要撇开我、丢弃我的齐天大圣永远在一起?” 孙悟空肩膀颤了一瞬,他别开眼,心头没由来的烦躁。 忍了又忍,他动了下嘴唇,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冷言:“认罪,能保你性命。” 白色色一下便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伏在孙悟空的肩头笑得花枝乱颤,差点站不稳身子。 孙悟空绷直了背,神色五彩缤纷。 也不知怎么的,在她的笑声里,他竟然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十分可笑。 白色色笑够了,掖掖眼角,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收回手时,他披风上头那块暗色已经没有了。 “要我跟你回天庭认罪也可以,”她仰起头凝视他,如笑春山,“在这之前,你敢不敢,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孙悟空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地便见天边一暗,腾腾紫雾包裹着几道身影笼罩过来。 紫雾上的几人个个披坚执锐,神色肃穆,好不威武,旁边还有一条凶神恶煞的黑犬蓄势待发,而领头的那位,更是生得一副好相貌,玉带金靴,铠甲锃亮,手中一柄三尖两刃刀灼灼生寒。 “哟,天庭的神仙是死绝了么,抓个小小蛇妖而已,劳烦斗战胜佛还不够,又来一位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当真看得起我啊。”白色色望着高高在上的杨戬,嘴角边噙着一抹冷笑。 杨戬手上捏了个决,撇下身后的梅山六兄弟腾云而下,他像没看见孙悟空似的,一双鹰目只盯着白色色:“万年来,敢私开地狱之门的仅你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的妖精,本君来捉你,合情合理。” 白色色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是还要感到荣幸?” “那倒不必,只是作为曾经的邻居,本君有两句肺腑之言同你说。”杨戬轻叹口气,换了副熟稔的语气,“小白,你有仙籍,又是黎山老母座下弟子,玉帝承诺,你若肯将千瓣红莲焚毁,仍可重回天庭。” “我说,是不是玉帝放个屁,你都要信?这么多年,你还没长记性呢。”白色色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发,面无表情道,“更何况,不仁不义自私利己的神仙,谁他妈稀罕做。” “喂喂喂——” 眼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旁若无人地聊着,孙悟空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白色色和三只眼居然还做过邻居。 什么时候的事? 孙悟空龇了龇牙,上前一步站在白色色身前,有意无意挡住了杨戬的视线:“三只眼,明知这儿有我老孙在,你不在你的灌江口呆着,瞎跑什么?” 杨戬淡淡扫他一眼,见他赤手空拳,哪有半点捉妖的样子,止不住嘲讽道:“你若真能将她收服,我还须来吗?” “你在质疑我老孙的本事!” “我不过是听调办事。” “屁,你分明就是想来抢功劳!” 孙悟空早就看不惯杨戬,只是几百年来,他都没能寻到由头再同他打一架,今日天赐良机,他再忍不得,金眸蒙霜,掏出了金箍棒,冷声道:“既然是我老孙先来,这蛇妖自然就应归我老孙的!你若不服,不如咱们分个胜负,当年你同太上老君一起暗算我老孙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杨戬语气更是不屑:“不过手下败将,也敢如此叫嚣。” 眼见两个男人(猴子姑且做回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白色色忽然探出手扯了扯孙悟空手背上的猴毛,在他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弯了弯唇,粲然道:“总算说了句我爱听的话了。”顿了顿,她又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是啊,我这只蛇妖,归你。” 孙悟空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猴脸一热,恶狠狠瞪她一眼,片刻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插嘴,爬远点!一会儿打起来了,我和三只眼可都顾不上你!” 不料杨戬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沉吟开口:“我不会与你动手的,我只是来带她回——” 后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孙悟空以迅雷之势正一棒子往杨戬天灵盖敲去。 杨戬不得不高举兵刃抵挡,但还是被孙悟空狂霸的力道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白色色看准了时机,趁两人打得一路火花带闪电,立时施展法术,往反方向飞身而去。 没有杨戬,梅山六兄弟和哮天犬在她面前压根不足为惧。 她一边往前,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逼迫杨戬出手的孙悟空,嘴上劝着让她认罪,实际却暗戳戳地帮她逃离杨戬的魔爪,这算什么? 杨戬见她回头,神色有些急,竟不顾往日冷傲的形象,朝她大喊道:“小白,别走!那个千瓣红莲的传说是陷阱,是阴谋!你不可做出傻事,听见没!” 孙悟空铁棒一挥,将杨戬前进的路线彻底封死。 白色色没有回答,极浅地哼出一声,再也不做停留。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学着做了这么久的人,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那些阴谋诡计所需付出的代价和失去猴子千万年的孤独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最讨厌杨戬的一点就是,明明心高气傲看不惯天庭作风,却为了与玉帝那劳什子的血缘,甘愿成为天庭最忠诚风光的战神。 在一片片赞美声中,抹平了劈山救母之痛,也同化了曾差点撼动天地的自己。 而最可恨的是,千年前那场大战,若非杨戬联同太上老君使诈,孙悟空本不会输的。 一想到这些,她心中的愤怒便有些不可遏止了。 好在眨眼间,已到花果山地界。 刚落地,她便往水帘洞里的石床上一瘫,而后将小青招呼了过来。 小青是条十分年轻的青蛇,也是她情同姐妹的贴身小婢。 孙悟空随着唐僧去取经之时,她路过一处湖泊,偶然遇见顽劣成性的小青,顺手给收拾了一顿。 也不知小青抽了哪门子的疯,从此愣是要誓死追随她,甚至不惜在她身边当个使唤的奴婢。 看在她机灵聪慧的份儿上,白色色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不是为有个婢女,是为了有个伴儿。 猴子去取经之后,她也的确孤独太久了。 “姐姐有何吩咐?” 小青一边应着声,一边走了过来,她身段窈窕,姿态风.骚,说话嗓音抑扬妩媚,天生就是诱惑男人堕落的妖。 可自从跟了白色色后,偏偏她便开始吃斋念佛,一心想要修成正果,十分上进。 见白色色不回答,小青咬了咬下唇,推搡了下她:“姐姐,今日地狱之行,你拿到千瓣红莲了吗?听说那臭猴子来过花果山,他可还是几百年前那副欠抽的模样?” 白色色点了两下头,觉得自己缓和过来了些,于是撑起身子坐起来:“收拾收拾,咱们去东土走一趟。” 小青一愣,而后惊喜道:“你找到那个投胎转世的人了?” 白色色摊开手掌,用法力凝聚起那朵千瓣红莲,只见缓慢转动的红莲上方,蓦地显现出一副景象。 闹市中,一名年约弱冠的年轻男子正背着一个药箱穿梭,他似乎是赶着去救人,神情很是焦急,鼻尖都渗出了些薄汗,漆黑的眼眸坚毅又明亮。 “就是他。”白色色收了法力,喟叹道,“五百年来我就等着这一天,所以得尽快去东土找到他才行。” “好,”小青微微颔首,也有些激动,“我这就吩咐众妖在花果山待命,然后我们立刻启程。” 另一头的平原之上,在白色色顺利离开后,孙悟空便停了手。 他扛着金箍棒看着杨戬几近扭曲的脸,心头莫名觉得很爽。 “你为何刻意放她走!”杨戬咬牙切齿道。 孙悟空吹了吹猴毛,不以为意地咧咧嘴:“方才都说了,我老孙的功劳,谁也别想抢。就算是玉帝老儿在此,我也照打不误。” 杨戬深吸一口气,勉强平息了怒火,冷笑着道:“你可知她从地狱魔王那里取千瓣红莲所作何用?” 孙悟空挑了挑眉:“管她作何用,同我无……” “她要去凡间寻一名男子,与他成婚!” 杨戬忍无可忍,迅速吼出这句话,也不知怎的,话音落下,他浑身的力气也差点被抽干,他轻阖了下眼,一字一句道:“她有了千瓣红莲护体,从此之后,上天入地,无人能再寻得。” 孙悟空瞳孔放大一瞬,双手不自觉收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缝,努力消化着这番信息,许久后,他才道:“那是你,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西游记里的二郎神没有化名,只称杨二郎,所以为了方便,我也就写成杨戬了。 感谢在2019-06-28 16:54:07~2020-04-08 13:0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顾溪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长生不老 “江南……钱塘江……仁和堂……” 白色色念着从幻境里获取到的关键词,和小青兜兜转转一路,终于找到了位于镇江的仁和堂。 小青挽着她,有些踌躇地走进去,里头的学徒立时便迎了出来。 “两位姑娘何处不舒服呀?” 这学徒十分热情,上下打量了白色色好几眼,看完又去看小青,眼里的惊艳之色毫不掩饰。 小青道:“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和我家小姐就是来找个人。” 那学徒挠了挠头,问:“找谁?” “大概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容貌俊朗的公子,他好像也在你们这儿当学徒……” 不消小青继续往下说,那学徒便恍然大悟:“你们说的可是许仙许相公?” 白色色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也觉得与那人应当大差不差,于是点了点头。 学徒道:“他呀,今日有事,出门往西湖边去了,你们去西湖走一圈兴许能遇着他。” “谢谢,”白色色学着人间的礼仪,微笑颔首,“告辞。” 学徒被这笑晃得心神都荡漾了一瞬,等他再回过神来时,两位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白色色和小青转瞬便到了西湖,只见断桥江南,风光旖旎,烟柳桃花,人间绝色。 绕着湖走,行人络绎不绝,两三相携,嬉闹玩乐。直直走了一圈,许仙没找着,她们倒先撞上了一起恶霸欺人的戏码。 湖边假山深处,一群五大三粗的彪汉正围着一名文弱书生拳打脚踢,嘴上还嚷嚷着:“让你多管闲事,今日老子就给你点教训,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强出头!” 那书生喷出一口血来,却仍兀自嘴硬:“你们强抢民女,就是不对!” “我抢你家媳妇儿了你来管我?”领头大汉脸上一道四五寸长的疤,看起来格外骇人,“要是你给老子认个错,今日老子便饶了你,不然……哼哼……” 领头大汉狞笑着威胁,谁知那书生却愣是一声不吭。 领头大汉气急,将他像提线木偶般摔过来打过去,可下一瞬,也不知那书生哪里来的力气,一次次强撑着站起来,抬着下巴,背脊挺得笔直,丝毫不肯服输。 若忽略他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倒有些可震慑千军万马的架势。 白色色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一群人被惊动,纷纷循声来看,彪汉们见到这样两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登时眼珠子都看直了。 “今日走了什么运,竟有如此艳遇,兄弟们,听老哥的,上啊,直接就抢了回去做娘子!” 领头大汉流着哈喇子就要冲过来,只是左脚刚伸出去,右脚便死活迈不开步子了。 低头一看,竟是那书生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书生憋红了脸,一咬牙,费力道:“你若要动那两位姑娘……就、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干!” 领头大汉满脸暴躁,正欲一脚将他踹到一边去,白色色却看着那书生,忽然叫了声:“许仙。” 书生一愣,抬眸看过来:“姑、姑娘认得在下?” 白色色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偏头对小青使了个眼色。 小青会意,身影一闪,飞入半空,一阵眼花撩花之后,她足尖扫过一圈,那群彪汉已全被撂倒在地,再细看,他们身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圈绳索,再也动弹不得。 小青满意地拍了拍手,朝白色色道:“姐姐,现在怎么处置他们?” 白色色也不太了解凡间的规矩,极轻地皱了皱眉,看向许仙:“公子觉得呢?” “就、就送去官府吧。” 许仙眼睛肿成了两条缝,瞳仁充了血,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不清,可他依稀得见面前白衣姑娘的绰约身姿。 她朝他伸出手来,那双手窄细修长,在西湖的波光粼粼之下,晕着轻柔的珠泽。 他搭上去,借力站起,耳根都在发烫,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多、多谢姑娘。” 白色色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略略无措的许仙,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她想起来,曾有一只猴子,在第一次见到她的人形时,也惊慌失措地羞红了脸。 彼时她和石猴在花果山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三百年时光。 三百年来,她开始重新修炼,甚至差那么一点,就放弃了想要出海的梦想。 因为就在这个当口,猴群里一只老猴子死了。 石猴很不开心,往常扬起的嘴角平直向下,眼皮都耷拉着。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悲伤的神情。 他将她抱在怀里,奔跑着到了山顶最高处,看着海天交接的地方,哽咽道:“昨日他还好好的,今日就闭着眼睛倒在了地上,我怎么叫他都叫不醒。大家都说他死了,可老猴子为什么会死?我不想他死。” 她叹了口气,爬到他肩膀上,用舌头将他的眼泪都舔舐干净,安慰道:“生老病死,乃世间万物必经之历。花会死,树会死,飞禽走兽都会死,自然猴子也会死,活在世上,总要学会接受失去。” “那你呢?你也会死吗?”他吸着鼻子,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当然,”她黯然道,“我又不会长生不老的法术。” “是不是学会长生不老的法术,大家就都可以不用死了?” “也许吧,反正三界之中,唯神佛不生不灭,便是他们安排着世间万物的命运。” 石猴默默念着这句话,想了一会儿,他眼里慢慢凝聚起渴望的光。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迎着逆风,斗志昂扬地对她说:“小白,我们出海吧。” “你不是一直想去海对岸看看吗,我带你去,我们去学长生不老的法术,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将喜欢的都留在世间,再也不用承受失去。” 活在这神佛管控下的世间,哪有什么自己主宰命运的说法。 在他们降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这一生都逃脱不了“命运”二字。 何为命运? 不过是一场神佛处心积虑的谋划。 然而这时的他们都还不明白,天注定这个道理,有多可怕。 她被他的豪言壮语所感染,激动得连尾巴都翘了起来,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郑重道:“好,反正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猴群聪明,很快编了艘可以承载巨蟒和石猴的竹筏出来。 天公作美,东南风正盛,不日他们便飘飘荡荡到了另一处海岸附近,她和石猴弃了竹筏,从浅水里往岸边走。 他们四处张望,发现海岸边有许多人正朝着大海跪拜,异口同声地喊着什么,看起来十分诡异。 那是她和石猴第一次见到人,他们兴奋地从侧面慢慢靠近,新奇又兴奋。 石猴突然蹿了出去,她紧跟其后,然而那群人却在见到他们之后,立时满脸惊恐,嘴里怪叫着四处跑开了。 石猴扫了一圈空荡荡的海滩,十分不解地问她:“他们为什么要害怕?” “大概是因为我们长得跟他们不同吧。”她有些意兴阑珊地答道。 以前还未见过人的时候,她心中向往,但如今真的见着了,她又觉得有些害怕,人似乎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石猴似懂非懂,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追着前面跑得最慢的人去了,待他再回来时,身上已经穿上了人的衣裳,手中还拿了一件。 他高高兴兴地朝她奔来:“小白,你也将这玩意穿上吧,这样我们不就跟人一样了吗?”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可我又不像你有手有脚,即便穿上了还是跟人大不一样。” “那该怎么办?”他失落地垮下脸。 迟疑了一下,她说:“小黄,要不你自己去学法术吧,反正我的愿望就是看一看花果山之外的世界,如今心愿已了,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长生不老了,再回来找我,带我回花果山。” “我不走!”他听了这话,激动得上蹿下跳的,“我要你跟我一起去!你也要长生不老才行!” “为什么我要长生不老?”她疑惑地问,“我并不怕死。” 他却慢慢红了眼睛:“可我怕,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微微怔了怔,只觉得自己冷血的心脏仿佛被填进了六月艳阳,温暖至此。 张了张嘴,她想说些什么。 然而话还未出口,一张渔网便突然从天而降,将她和石猴双双罩住。 “抓到了!抓到了!” “这么一条巨蟒,蛇胆能值不少钱吧!” “还有那猴子,看起来挺有灵性的,赵天师肯定喜欢!” 一群渔民围了过来,嘴里高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但再无知他们也明白,这是被人抓住了,就跟羊悬虎口,鼠落猫爪一样,他们处于劣势,有性命之虞。 很快,渔民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拖进了一个铁笼子里。 天生的警惕本能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石猴在笼子里龇牙咧嘴地叫喊,她发不出声音,便用粗壮的尾巴将那铁笼子打得“砰砰”作响。 那群渔民似乎有些害怕他们这样激烈的反抗,只好派了一名代表上前来,对着他们双手合十躬身道:“两位祖宗,你们可消停些吧!咱们渔村几十号人今年能不能活过去,可全看你们了。等明日见到县里那位寻求长生之法的赵天师,我们就再也不用出海捕鱼了!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在听到“寻求长生之法”这几个字时,白色色和石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冀。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反正他们也无处可去,正好前去见见世面,请教请教这位赵天师,说不定还能因此荣遇仙缘,喜得长生之法。 这样一想,她和石猴当即不再挣扎,乖乖地安静下来。 那位代表见此,也是面上一喜,连忙出去报信了。 次日,渔民将她和石猴送到一处很大的房子里之后,立刻一溜烟地离开了。 关着他们的地方点着好闻的香,他们闻着闻着,脑子迷糊起来,渐渐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还被关在笼子里,石猴却不见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石猴第一次不在她身边,她蓦地生出些恐慌,下意识想要逃出铁笼。 她本就是有灵性的巨蟒,若想真心逃脱,这些凡间的俗物根本关不住她。 连摔带咬,很快她便将铁笼咬缺了一块。 出了房间后,她躲着人绕了一处又一处的窗户,才隐约听见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 这是猴子的惨叫,她心头瞬间咯噔一下,不再犹豫,奋力地循声冲了过去。 那处传来声响的屋子里瓶瓶罐罐甚多,丹炉下的火正烧得旺盛。 只见屏风后一张圆桌中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而石猴正奋力地想从那个洞口将脑袋伸出来,一位身着黄色道袍的男子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小猴子哟,你可要乖乖的,待我取了你新鲜的猴脑炼成上好的丹药,你也算不枉来这人间一遭了。” 黄袍道人笑声狰狞,大约是太过兴奋,他并未发现有条白蛇正通过虚掩的窗户缝慢慢接近。 石猴对这一切不明所以,眨了眨无辜的圆眼,只想将脑袋伸出来透气。 黄袍道人趁此机会,将手中铁棍精准无误地朝着他的头骨敲去。 躲在窗外的她见此景象,几乎目眦尽裂,猛地直起身子向前一冲,朝着黄袍道人的脖子咬去。 尽管是先发制人,可她的攻击还是落空了,黄袍道人身上忽然闪出一道符咒,挡住了她的偷袭。 她被符咒的威力狠狠反弹,一下撞在了房里的木柱子上。 虽说一击不成,但好在黄袍道人察觉到危险往这边看来,他举着铁棍的手也暂时停顿在了半空。 石猴终于反应过来,利用这个间隙,用脑袋几下撞开了那张圆桌,蹿逃了出来。 “小白!”石猴抱起重伤的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样?” 她浑身像被石头碾过似的疼痛无比,连同石猴说声无事都说不出来。 黄袍道人看着他们的举动,微怔片刻后,搓了搓手,眼中闪过精光:“蛇居然和猴子做起了同伴,真乃世间罕见,如此灵物,妙哉妙哉!” 外头有人听到动静,包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朝里头喊道:“赵天师,可是出什么事了?需要我派人进来帮忙吗?” 黄袍道人眯了眯眼,朗声回话道:“不过是猴子顽劣,大人无须担心,待贫道取得猴脑,便可为大人制作仙丹。” 听到这话,她和石猴均是一愣,这黄袍道人竟然就是那位寻求长生之法的赵天师? 俗话说得好,打不过他就加入他。想要活命,也只能如此了。 石猴连忙学着渔民的样子朝他作揖,想让他教习长生之法,可石猴不会说人话,除了恳切的神情像点人样,嘴里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不料赵天师看了一眼,以为他在求饶,很是不屑道:“猴脑蛇胆,这可是上乘的大补之物,更莫说你们还有几分灵气,既是灵物,贫道怎会轻易放你们走?乖乖束手,可保你们死得安详。” 说着,赵天师桀桀冷笑,捏起几道符,反手往四周推去,镇妖符纸立刻贴在了门窗这类关键位置,将整间房都包围得很彻底,叫他们逃无可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不是日更,应该是随榜更,写得有些吃力,请大家多多包涵,多多留言,给点动力了。 爱你们。 第6章 化形 这是她和石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死亡,求生欲促使他们即使被赵天师打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也吊着一口气寻求出路。 石猴在那头牵制赵天师,她便利用自己移动的优势,迅速向前,抬起粗壮的尾巴,将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拂碎在地,就连丹炉里的也没放过。 既然他喜欢用灵物炼丹,那她便将这些用丹药全给毁了,趁他心神大乱时抽身逃离。 只奇怪的是,赵天师对那些散装丹药毫无反应,却在她撞倒丹炉时,连石猴的攻击都不躲了,直接便要抢身过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丹炉里缓缓浮出一枚仙丹,晕着金光,一看就非比寻常。 她没有丝毫犹豫,赶在赵天师之前,一口将那仙丹吞下了肚。 “那可是吕仙公赠我的仙丹!”赵天师怒发冲冠,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手下攻势愈发猛烈,“孽畜!还不快吐出来!” 然而饶是他再如何愤怒也无济于事了。 仙丹很快在她体内融化,她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她胃里朝四周发散。 不论是行动速度还是力道,都较之前强化了许多。 终于有救了,她喜极而泣地想。 当她终于借由这突如其来增强的力量击倒赵天师之后,自己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石猴十分机警,连忙趁机抱起她往外跑。 好在赵天师的符咒因为他的受伤而失了效果,再加上周围的人早已被他支走,石猴翻过高墙逃出去,一路都无人察觉。 石猴抱着她跑了很久很久,终于寻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山洞。 她虚弱瘫软,浑身上下滚烫至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难受得嘶嘶吸着气。 石猴见她如此痛苦,急得不知所措,他捧来寒潭里的清水为她降温也丝毫没有效果。 最后不得已,他咬着牙抱她跳下了寒潭。 潭水刺骨,他浑身都打着颤,连身上的伤口在这极致的冷寒之下感觉不到疼了,很快双手也被冻得僵硬,可他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愣是一动不动。 而她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下,整个蛇身都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寒潭雾气重重,石猴眨眨眼,愣愣看着化作人形倒在他怀里,身上未着片缕的她,冰肌玉骨,莹洁软滑,她整个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细眉拧着,瑶鼻秀挺,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石猴呼吸一窒,只觉得这双眼淡静如深海,纯而欲,洁而惑,美得无与伦比。 湿漉漉的猴毛也挡不住石猴爆红的脸,他脚下一滑,差点沉入深潭。 还好她眼疾手快,回转方向,柔软的手紧紧拉住了他。 他们一起上了岸,可她腿是软的,手是僵的,根本不会走路,走一步就要摔。 石猴没办法,只能扶着她的身子,手把手脚把脚地教她怎么掌握身体的平衡。 两人贴得很紧,她就差没挂在石猴身上。 学到后来,石猴脸颊越来越红,连带着皮肤都烫得灼人,他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她勾了起来,像是某种异能觉醒,可老猴子没告诉过他,这种难受到烦躁的感觉是什么。 “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给你找一身衣服来!”石猴眼神躲闪,说完便一溜烟跑开了。 待他再回来时,不仅给她带了身白衣服回来,也给自己套了件布衣在外头。 她看着已经学会人一样直立走路的石猴,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随后抿了下唇,试探着伸手抱住了他。 石猴微愣,声音颤了下:“小白,怎、怎么了?” “真好。” “嗯?” “我说,”她将脑袋埋在他温热的胸口,唇角勾起,满足地喟叹,“当人真好。” 从此以后,她可以拥抱他,可以牵他的手,可以露出笑容给他看,感受他的体温,倾听他的心跳,做什么都能够同他并肩。 真是太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石猴闻言,放松了身体,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着她,红着脸道:“……我也这样觉得。” 她和石猴开始学着当真正的人,说人语,学人姿,做人事。 他们相依为伴,漂洋过海去了西牛贺洲。 直至后来,石猴遇到菩提老祖点化,可菩提老祖不收女弟子,恰好黎山老母前来斜月三星洞拜访,机缘巧合之下她被黎山老母带走。 她和石猴的第一次分别,好在因着各自师父悉心传道授惑,日子过起来倒也没那么苦。 几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们在约定好的地方重聚,以自己最完美的姿态。 她远远看着石猴,他穿了一身红衣服,勒了条黄丝绦,看起来不伦不类,身子壮实很多,长高了不少,脸上也生了些凌厉的线条。 “小白!” 他高喊着,朝她奔跑过来,脸上的笑灿烂如从前。 他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头一扭,一张猴脸凑过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思念:“我好想你啊,小白。” 她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咯咯地笑:“有多想啊?” “就……想你的时候,灵台山下的桃子吃着都没味儿了!”他努力将自己澎湃的情绪描述出来,转而又用脸去蹭她柔软的手臂,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和她分享着喜悦,“以后我就有名字了,叫孙悟空!” “我知道。”她轻点了下头,师父早便同她说过,“所以我也给我自己起了个名。”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瞬间站直:“小白不好听吗?” 她抬起盈满了星辰的眼,弯了弯唇:“不,我要叫白色色。” “白色色……” 念着这个藏了无数少女心思的名字,白色色只觉得啼笑皆非。 许仙见她出神,不由问道:“请问姑娘在说什么?” 好好的天忽然阴沉了下来,白色色望了望天边那片乌黑,淡淡笑了笑:“我叫白色色,空即是色的色色,你可要记住了。” “我会记住的!多、多谢白姑娘的救命之恩……”许仙脸颊肿了一片,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他慌慌忙忙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面前的人,也潜意识不想被她记住自己眼下这副狼狈的模样,“姑娘还没说,是如何认得在下的?” 白色色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轻轻笑开:“久闻许大夫医术高明,所以我不远千里前来求医,想请许大夫治治我的顽疾。” 许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下……还只是仁和堂的学徒,称不上一声大夫的。”想了想,他又认真道:“不过仁和堂的吴大夫乃在下师父,他在这镇江有华佗在世的美誉,定能治好姑娘的——” “不,只有你能。”白色色迅速打断他的话,随后放缓了声音,换了个说法,莞尔道,“我只想被你医治,许大夫。” 许仙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脸蓦地红了。 她的神情明明恳切,可那含笑的语调就像羽毛在轻拂他的耳郭,酥痒,战栗,由那泛红的一点直直戳到了他心底深处,引得他胸口砰砰跳个不停。 许仙喉结动了动,嘴里凝结的鲜血像锈迹斑斑的铁块,他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不知姑娘患了什么顽疾?” 白色色细眉微扬,正欲说什么,天际忽地炸出一声惊雷,那脆生生的雷喧嚣着,仿佛要敲在人的心口上似的。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噼噼啪啪的,打在额头上还有些刺痛。 许仙身上本就有伤,这下沾了水,疼得他止不住龇牙咧嘴。 他自知表情狰狞,但他一文弱书生,拖着一身伤撑到这时已有些极限。 原本是该道谢告辞的,可他竟有些挪不动脚。 小青喊来路人将那群大汉送了官后,一回头,便瞧见杵在雨中的两个人。 哼笑一声,她手上暗暗捏了个决,眨眼之间,两把油纸伞便静静躺在她手中。 她自个儿撑开一把,又从旁边递过去一把:“姐姐,下雨了,咱们该走了。” 白色色看着这场及时雨和这把及时伞,向小青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而后接过伞,朝许仙靠近一步,高高地举着手将伞撑了起来,没过了许仙的头顶。 宽大的白纱衣袖因着这动作往下滑,一截嫩白如鲜藕的手腕顺势映在了许仙眼底。 许仙猛地瞪大眼,不敢唐突多看,迅速转过身:“不敢劳烦姑娘!” 白色色将他羞臊的神态尽收眼底,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她探出指尖,本想再戏弄戏弄他,然那对殷红如血的耳尖让她的手不期然地顿在了半空。 微微眯起眼,她收回手。 要不怎么说做人是一门学问呢。 若是两只妖精看对眼,早该打照面时便说我中意你,想和你交.配了。 可同人相处却并非如此,不仅不能明说,还得学着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吊着他,勾着他,让他从此对你朝思暮想,欲罢不能。 凡人就是矫情。 但也无所谓。 她还有的是时间,此事若操之过急,反倒吓着他了。 白色色暗暗叹息一声,将油纸伞放进了许仙的手中,而后朝他行了一礼,柔声道:“我的顽疾随时可治,但许大夫这伤却耽搁不得了,天公不作美,许大夫要回仁和堂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这伞便赠予公子吧。” 许仙微怔,下意识便问:“若方便,敢问白姑娘住在何处?也好给在下一个还伞的机会。” 白色色朝他笑了笑,没回答,只是拉着小青转身走进了雨中,许仙还想再问,然而步子还没迈开,忽然便与三两急奔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待他身子重新站稳,再往那雨幕里看时,哪里还有那一白一青两道身影。 许仙失落地在原地站了半晌,雨越下越大,他盯着手中印了“白府”二字的油纸伞,抿抿唇,终是没舍得撑开。 裹紧衣袍将伞护在怀中,他也埋头冲进了雷雨声里。 第7章 引诱 有仁和堂的吴大夫在,许仙这身皮外伤也不算什么大事,养个半把月就能生龙活虎了,只他自个儿傻,有伞不用,冒着大雨回去终究还是染了风寒,每日汤汤药药灌着,待他伤病都好全了,已一月有余。 许仙惦记着还伞的事,到处打听这方圆百里的“白府”,好在运气不错,这镇江只有一处白府,还是新迁来的。 他想着白色色和小青的口音,的确不像本地人,更确定了那地方乃他所要找的,于是拿了那把油纸伞,又背了自己的药箱,便往白府去了。 与此同时,闲了许久的白色色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她将自己的落脚地在镇江散布出去,算准了日子,就等许仙找上门了。 “青儿啊,你说那位许公子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啊?”白色色皱着眉担忧道,“要是他不来怎么办?” 小青与白色色脑袋挨着脑袋,闻言娇娇一笑:“我看那许公子呆头呆脑的,姐姐随便施展施展媚术,还怕他不上钩么?” “那不妥,”白色色摇头,“我堂堂花果山大王,搞定一个凡人还须用媚术?再说,我得要他真心娶我才行,若非真心,他怎会心甘情愿为我做那件事?” “也是,容我再想想。”小青略一思忖,眸中亮了亮,“姐姐,我这里倒有个法子。” “说说看?”白色色偏头向她看去。 小青同她耳语一番,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眼,了然笑了笑。 “你这法子甚好,”白色色裸露着的足尖朝日光轻点,眯着眼道,“正好今日我不想做人了。” 话音刚落,她心念微动,感觉到什么似的往前方看去,偌大的宅邸外,正有人携着把油纸伞,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入这山林的结界里。 白色色立时拂袖坐起身来,笑容潋滟:“我的客人终于来了。” 听见扣门声后,小青前去为许仙开了门,将他迎进了白府。 许仙跑了一路,胸口起伏,气息还有些不稳,他一面平复一面四处望了望,疑惑道:“小青姑娘,在下瞧贵府的布置非富即贵,怎连个打扫的下人也没有?” 小青莞尔:“我不就是下人么?” “……这样啊。”许仙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我还以为您是白姑娘的妹妹呢。” “只是姐妹相称罢了,我同姐姐并无血缘关系。”小青淡然往前,“走吧许大夫,姐姐还在房里等着你呢。” 过了前院,再往里走,便是一条长长的回廊,阶下石子漫成小道,直通后院。 小青在前头引路,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沉闷而深邃,屋檐下挂着几串风铃,迎风叮叮作响。 她在一处红墙围绕,绿柳相拥的屋舍前停下脚步,而后推开了房门。 许仙连忙跟进去,屋内装饰雅致,再往里瞧,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透纱屏,屏风后床帘微微晃动,影影绰绰间,后头那身姿绰约之人姝色隐约可见。 “姐姐,许大夫来了。” 小青的声音拉回许仙的思绪,他拱手向着透纱屏的方向行了一礼,再次表明自己的来意:“白姑娘,在、在下是来还伞的。” 里头静了片刻,而后骤然出声:“……只是还伞?” “不、不是!”许仙连忙摆手,涨红了脸解释道,“先前听闻姑娘说自己身患顽疾,所以在下斗胆献技,也想趁这机会为姑娘把把脉,就算、就算报答上次的救命之恩了。” “好,”只听里头的人声音含笑,“那便请许大夫进来吧,我正好有些不适。” 小青得了吩咐,伸手将许仙往前推了一把,朝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中立时静得针落可闻,许仙深吸一口气,提步绕过了透纱屏。 只见雕花木床之上,女子衣着单薄,半倚半坐,肤光似雪,白得近乎透明。灵蛇簪斜斜插入发髻,平添妖娆,额前落下两缕乌色须,娥眉似月,美目含情。 许仙心跳得飞快,仿佛要冲破血肉,跃出胸腔似的。他下意识捏紧肩上药箱的挎绳,眉峰轻皱,明明与她只是第二次见面,可这强烈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坐。”白色色拍了拍床榻前的红漆木凳子,而后轻轻撩起衣袖,朝他伸出细臂,“还请许大夫仔细瞧瞧,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许仙敛了敛心神,克制自己不再心猿意马,神色凝重地为她搭起了脉,边问:“敢问白姑娘身子有何不适?” “我全身都不适,不仅心烦多虑,时而委屈难过,还会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哦对了,偶尔还恶心想吐、腹痛头晕,睡不好,吃不好……”白色色忧虑道,“许大夫,你说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啊?” 许仙本认真听着她的叙述,可越听越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她这脉象,简直离谱得乃他平生闻所未闻。 “太慢了……”许仙怔怔道,“白姑娘,你这脉搏怎跳得如此慢,这、这不合常理啊。” “我也不知……” 白色色一听这话,眼里立时蓄满了泪水,她状似不经意地握住他的手,哽着声音道:“求你,想想办法,我还不想死。” 她的手很冰,同他温热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显得他的体温过于滚烫了。 许仙身子一僵,整个后背都崩得很紧,动也不敢动,颇有些语无伦次道:“会、会的,姑娘这些症状都很寻常,在下觉得,应当、应当不是什么大病……” “那就好。”白色色轻舒一口气,看起来安心许多,“许大夫,能借个力,扶我起来么?” “好好好……”许仙连忙伸出胳膊,让她的手搭上来。 他原想着白色色力道不大,本没使力,谁料他这一下竟没将她拉住,反倒自己被她顺势拽得往床头栽去。 白色色接了他个满怀。 鼻尖处瞬间馨香围绕,许仙猛地抬起头,同她四目相对:“……” 白色色眼波流转,却是淡淡一笑:“许大夫,这算非礼吗?” “我、我……”许仙脸红得堪比猴屁股,他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结果也不知怎么的脚下忽然打滑,又再一次栽倒。 这回他窘迫得连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白色色轻轻笑起来,在他再想起身时,扣住了他的脖子,尾指顺着他的筋脉暧昧地滑动:“怎么许大夫在我面前,说话老是结巴?是不是喜欢我啊?” “没有……”他钝钝地答,只觉得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白色色没打算放过他,放低了声音,继续问:“没有的意思是不喜欢吗?” “……不、不是。”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许仙气息乱成一团,他们贴得很近,近得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是、是在下不配喜欢白姑娘……” 白色色蹙起双眉,为难道:“可你非礼了我两次,这可怎么办呢?” 许仙没说话,要是可以,他现在就想自杀谢罪。 “按照古往今来的规矩,许大夫是不是要……”她刻意顿了一下,脑袋凑过去,鼻息拂过他敏感的耳郭,低低浅笑,“对我负责啊?” 许仙呼吸一窒,心跳如擂鼓,偏生她仍在不依不饶地问:“你想对我负责吗?嗯?” 许仙颤抖着阖眼,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地艰难出声:“都、都听姑娘的……” 见时机已然差不多了,白色色稍微放开他一些,脑袋轻轻抵在他宽硬的胸膛上,循循善诱着:“那你娶我好不好?” “……” “不好!” 没待震惊得几乎石化的许仙回答,一声暴怒便响彻整座山林,紧接着,结界被破,地动山摇,震天巨响,耳膜鼓动。 白色色眉头一拧,还未动作,便不知从哪儿伸出来只手一把将她捞起,带着她的身子打了个转,穿过门窗后,那人又陡然松手,她从半空落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再睁眼时,头顶是一片金光灿灿。 孙悟空全身的猴毛都气得竖了起来,他瞪着白色色,抿唇一言不发,片刻后,金箍棒在手,抡起一棒将她整间寝房打得稀烂。 每一种不可理喻的行径,都在彰显着他有多愤怒。 许仙一面顶着满脸灰从废墟里爬出来,一面剧烈咳嗽着,他本来脑子还有些懵,但乍然看到孙悟空狠戾的模样,吓了一哆嗦。 不过他来不及害怕,慌忙跑到白色色身边,将她挡在自己身后,颤着声冲孙悟空吼道:“别以为你是个妖怪就了不起,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孙悟空被他这色荏内厉的言辞气笑,凶恶地咧了咧嘴,而后一手提起他前襟的衣领,满含威胁嘲讽道:“蠢材,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我老孙、是、谁!” “够了!” 一旁的白色色忍无可忍,手中幻化出一柄剑,朝孙悟空刺了过去,孙悟空往后躲闪,不得不松开许仙。 白色色撑着许仙站稳,没再管躁狂的孙悟空,关切问道:“许大夫,你没事吧?” 许仙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他见此情形,呆愣地问:“白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色色没有回答,高声喊了小青过来:“青儿,你替我将许大夫送回家去。”转而又对许仙道:“你也看到了,今日有人搅局,我不能留你做客了。你别担心,待我处理好一切后,会去仁和堂找你的,”她弯了弯唇,“到那时,你再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吧。” 许仙满脸担忧,还欲说什么,小青没给他机会,开了白府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白姑娘好好保重。”许仙无法,只得告辞离开。 待小青和许仙的身影消失不见,白色色这才回过头去看臭着张脸的孙悟空,她目光带着探究,意味深长道:“你干嘛这么大火,莫非看见我要嫁给别人,所以吃醋了?” 孙悟空抱着金箍棒冷笑:“你在做梦。” “哦。”白色色淡淡点头。 “你这是质疑我?” “不敢。” “不敢你拿鼻孔看人?”孙悟空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金眸蒙上一层散不去的寒霜。 越想越气,他甚至口不择言地刻薄出声:“还道你拿千瓣红莲要做什么大事,原来就为来凡间偷欢,我真是高看你了。” “随你怎么说。”白色色却并不恼。 见她不以为意的模样,孙悟空死死捏着金箍棒,面色阴沉得可怕,吐出的话也愈发难听:“怎么,终于耐不住寂寞了?花果山满山的妖精还不够你玩儿的,你偏要来玩一个凡人?嫌你自己犯下的罪行不够多么,迫不及待想死了是吧?” 白色色始终一言不发,只拿一双幽深的眼睛紧紧盯着孙悟空瞧,直瞧得他再也说不下去后,这才提起衣裙,无甚表情地慢慢走向他。 “你做什么!”孙悟空警惕地后退,目光不由自主地慌乱一瞬,视线往下,又无意间瞥见她赤着的双足,那样柔软的一双玉足,踩在坚硬凹凸的石板路上,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咯脚。 孙悟空烦躁地甩了甩头,呵道:“给我站住!” 白色色眼眸轻抬,很是不解地看向他。 孙悟空又道:“你别过来——” 他别扭地往前一跃,气焰弱了几分:“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许仙很重要,小白有自己的目的,一切还是为了猴哥。所以猴哥不会喜当爹,放心看,就当看个小小的修罗场吧。 毕竟没有情敌,他哪会再次鼓起勇气来呢。 色色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无坚不摧的铠甲。 第8章 赌约 孙悟空在白色色面前站定,嘴角平直向下,金眸怒火犹在,扭着头就是不看她。 “就这么生气?” 白色色双手环胸,轻抬起脚将他的铠甲踢了踢,金属碰撞之声清脆悠长。 “生气也不是因为你!”腿上传来的触感愈发瘙痒,孙悟空忍无可忍斜她一眼,却没后退,只是道,“说罢,你用自己的气息引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若是要我看着你祸害人间,我当场便将你就地正法了。” “祸害人间?我闲得慌!”白色色细眉微动,同他打着商量,“我只不过需要他帮我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而已。” 孙悟空冷哼一声,没说话。 白色色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按了按他的胸膛,触到一片想象中的坚硬,她羽睫扇动,咬着唇,软下声音道:“大圣爷,求你了……” “少跟我套近乎!”嘴上虽这么说,可经她这么一撩拨,孙悟空猴脸暗红,已妥协了大半,“……你先说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去天庭。因为这件事还需要你来做最后的见证,所以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白色色已有把握,深深看他一眼,顺势道,“猴子,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吧。” “不论做不做得成,总之到那时我任你处置,绝不反抗。当然,也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天上眨眼般的一日,对你斗战胜佛不生不灭的漫长生命来说,也不过沧海一粟。”白色色抬手一挥,方才满院的狼藉一瞬间便复原了。 孙悟空闻言,挑着眉,来了些兴趣:“要我做见证者?如何见证?” “想要成事,须得许仙心甘情愿为我付出才行。”白色色慢吞吞地解释道,“如何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为我做事?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让他爱上我了。待他对我有了感情,有了责任,哪怕我要他去死,想必他也会去的。而你要做的,就是见证这一切,不许动怒,不许嫉妒,不许阻拦。” “你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孙悟空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一双金眸死死盯着她,目光复杂,“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卑鄙了?” “你情我愿之事,谈何卑鄙?”白色色混不在意,甚至笑出了声,“更何况,我又没有加害于他,而你也只是当个旁观者而已,谁也不亏。怎么样,战无不胜的斗战胜佛,你敢不敢赌?” 风拂过,吹皱了小院里连着山外清泉的流水,竹林沙沙作响,像恋人在耳鬓厮磨。 小青抱腿坐在房顶上望着遥远的天边,白云散去后,她又垂眼去看院中那一公一母。 母的看似胜券在握,脚趾却时不时地交叠,一汪深海似的眼眸里情意缱绻。 公的站在原地静默很久,握着金箍棒的手隐隐泛着青白,他甚至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小青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意兴阑珊,转而又去看天。 半晌,孙悟空沙哑出声:“若我输了呢?” “若是你输了……”在他问出这句话时,白色色轻舒一口气,心里那块巨石总算放下,连语调也明快也许多,她双手抓着孙悟空的手臂,而后身子向前,赤着的双足踩在他的步云履上,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含笑道,“那就再试着爱我一次。” 孙悟空微微愣住,脚下轻抬,白色色的身子便跟着他走,他嫌麻烦,身子一弯,单手环住她的双腿,往肩上一抗,信步往屋里走去。明明隐在暗处的唇角不经意地勾了起来,偏生他嘴上还装着讥讽道:“赌就赌,反正我已加了金身,成佛便代表割舍了七情六欲,我就不信我老孙会输给你这区区蛇妖。” 是吗? 白色色笑了笑。 那你可知道,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佛,偏偏是这世上最虚伪的存在,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以强权自欺欺人。 第一次见识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本事,还是在她同孙悟空各自习得本领之后。 那时孙悟空带着她正要回花果山去,途中按下云头,瞧见了当日他们从花果山出海后所经过的第一处地方——南赡部洲的渔村。 渔村里住着一群可恶至极的渔民,最初就是他们将她和石猴卖给了以灵物炼丹的赵天师。 二十年的时间,足以将很多东西改变。 开始时,渔民们得了赵天师给的钱,整个村子都富裕了起来,他们再也不需要冒着被深海吞噬的风险去打鱼了。 几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摘掉了自己身上的“渔”字,他们为了摆脱满身的鱼腥,学着城里的有钱人,娶漂亮的老婆,住闹市的房子,日日享受、挥霍。 除了陈老二。 整个渔村,只有陈老二一家还在继续打鱼。 后来没过几年,赵天师给的钱就被渔民们给花光了,即使那群人再不甘于回归平凡的生活,也不得不向生存低头。 他们想要重拾自己吃饭的家伙。 可这片海域却再也容不下他们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陈老二。 “你们自己做的孽关陈老二什么事?”她看着渔村最德高望重的老者跪在她面前,疑惑地问。 老者说起往事,已然泪流满面:“此事其实早有预兆,陈老二说龙王给他托过梦,斥责他鱼捕太多,杀戮太重,破坏了陆海平衡,要给他一些教训。可他完全没当回事,为了扩大自己的捕鱼产业,带着手下的一帮人,出海出得更加频繁,然而就在这之后不久,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老者顿了顿,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来:“陈老二的家人开始接二连三地命丧大海,慢慢的他就疯了,疯狂得竟然辱骂龙王草菅人命,枉为神仙。龙王盛怒之下,命海里所有鱼虾蟹贝远离渔村,想要捕鱼,就得去深海,为此许多渔民都再也捕不到鱼,甚至死在了海里。我们是无辜的,凭什么因为陈老二一个人就要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他受到天罚?” 说到这里,老者情绪悲愤,泪如雨下:“所以我们将陈老二擒去祭了海,并且重塑龙王庙,日日烧香礼拜,以求平息龙王怒火。好在龙王终于听到了我们的祈求,恢复了渔村的平静……两位祖宗,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知晓赵天师之事的,可那也是因为我们想要活下去而已,求求两位祖宗,可怜可怜我们,饶我们一命吧……我们以后定洗心革面,再也不敢了!” 听了渔村的遭遇,她和孙悟空皆是一脸唏嘘。 人之复杂并非他们所能揣测,而神仙更是威严得不容置疑。 本是奔着出口气的心来,可临走时,他们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若结局只是这样,的确难分对错。 然而人心和天意,往往总是超出他们想象。 再后来,孙悟空因寿命已到,被鬼差勾了魂魄,他从地府一路打出去之时,曾碰到过一个叫陈老二的鬼魂,他正在奈何桥上排队等着投胎,他排的那个方向,叫做畜生道。 孙悟空拦住他:“我记得你,便是你辱骂了龙王?” 陈老二忆起往事,冷笑着说:“龙王不识人间疾苦,我当然要骂。” 孙悟空不解:“你既然敢骂龙王,为何此刻又乖乖投胎?你就不恨?就不恼?” “我当然恨,我当然恼!可直到死了之后我才发现,我最应该恨的不是龙王,而是渔村那群伪善之徒!”他咬着牙齿,恶狠狠道,“他们自个儿无度挥霍,弄得妻离子散,不得已才再次开始出海捕鱼,可那么一点鱼所赚来的钱,怎么够填满那些野蛮增长的欲望?” “他们羡慕我成了整个渔村最富有的那个,羡慕我每日满载而归,而他们自己则因已然生疏的手艺总是一无所获,所以到最后竟然开始打起了我家产业的主意!强逼不成便去龙王庙告了我的状,致使我妻儿双亲惨死!” 孙悟空顿觉愕然,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所以你才会辱骂龙王,惹怒天意?” “龙王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我全家,难道我不该骂吗?”陈老二神情狰狞,双眼猩红,恨恨道,“可我没想到,龙王竟然会因我狂言降罪渔村,更没想到的是,渔村的人为了祈求龙王的垂怜,竟绑我祭海……明明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可为何到头来,付出惨痛代价的却有我?” “神仙,便是这样冷酷无情的吗?”陈二老惨白的脸上带了些嘲弄,随后拉着孙悟空,瞪着眼珠子道,“罢了罢了,我不求神怜爱世人,只求神能一视同仁。所以我想,以龙王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也不会饶恕渔村那群狗辈。你一定见过他们吧?他们是不是还在渔村日日对着龙王祷告,戚戚余生呢?你可千万不要同情他们,那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孙悟空握着金箍棒的手一下子收得更紧了,他看着陈老二,想告诉他那群渔民夺了他的产业,在龙王的特赦下,出海必然盛收,他们再次跻身于权贵之列,他们个个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生活得很好。 可是他说不出口,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望着陈老二慢慢走上奈何桥的身影,眼里生出了些茫然。 神仙不应该最能知晓人间疾苦吗? 为何磕头认错,烧香祈求的恶人就能安然于世?为何迫于生计,努力上进的普通人苦难更多? 为何神仙容不得世人半句辱骂?为何要欺骗一个不甘的鬼魂至此? 为何为何,当然是为了维护他们虚伪的荣耀,肮脏的光明! 白色色冷笑着想。 可惜当时并她和孙悟空并未能一眼看穿。 他们同样做了被神佛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棋子,和陈老二比,好似还更悲哀一点。 至少陈老二以为自己复了仇,至少他觉得自己没有输,至少他不需要为了唤醒一只猴子的斗志,献出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赌,输的永远都会是猴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章 法海 “许仙,你帮忙把这些药材都磨好了,一会儿给街头的张夫人送过去……许仙!许仙!” 仁和堂的吴大夫手上正写着药方,见喊了半天没人应,回头去瞧,发现自个儿徒弟正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仙——” 吴大夫起身行至他面前,直接爆了个栗子给他:“想什么呐?万一药配错了你担当得起吗!” 许仙头上一痛,猛地回过神,连忙乖乖站好:“师父,对不起!” 吴大夫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将刚才的吩咐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许仙嘴上倒是应着了,只是隔了会儿,他又迟疑着来到吴大夫身边,碎步款款,满腹心事。 吴大夫写完药方,瞧见许仙这模样,不由轻叹口气,将人拉到一边,无奈问道:“说罢说罢,到底想问什么事?” 许仙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道:“师父,您知道凡人怎样才能打败妖怪吗?” “妖怪?!”吴大夫惊道,“你遇到妖怪了?” “不是我遇到,”许仙连忙摆手,懊恼地解释道,“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最近好像被妖怪缠身了。那妖怪十分凶恶,不仅毁了她的住处,还对她威逼恐吓,我、我想帮助她,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 吴大夫是众所周知的见多识广,虽说妖怪他没见到过,可除妖的人,他却有幸耳闻。 沉吟片刻,吴大夫道:“你若真想救你那位朋友,倒是可以去金山寺找一位法术高强的禅师。” 许仙眼睛一亮,高兴问道:“还请师父言明禅师法号,我这就去金山寺找他!” “他便是赫赫有名的金山寺住持,法海禅师。”吴大夫捋了捋胡须,笑了下,“这位法海禅师时常下山斩妖除魔,若你此番前去运气好碰上他,定能解你朋友之难。” * 金山寺殿门朝西,同远在天边的西方极乐世界遥遥相对,这里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里立着释迦牟尼的佛像,这里乃禅宗正道的起源,从古至今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香火从不间断。 然而,自法海成为金山寺的主持之后,这里便诞生了一个秘密。 除了法海和他那几名亲近的弟子之外,再无人知晓那释迦牟尼的佛像背后,用障眼法藏着一尊更大的佛,那尊面容模糊却威严凌厉的佛以一种永不会坍塌的姿势将释迦牟尼踩在脚下。 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径,天上却愣是无一神一佛得以窥见,亦或者是,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 因为那尊佛像的名讳,是整个三界的禁忌。 他们谁也不想去触如来的霉头。 法海行于世间几十年,收过不少妖魔,世人皆道他是菩萨心肠——可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他近乎迫切地收妖不过是为了打听有关地狱的消息。 传说地狱之门每隔千年便可开启一次,他以为自己赶上了好时候,可当他找到地狱的入口时,法阵早已关闭,他去迟了。 好在很快,他又从收过的妖里得知了一个令他大喜过望的消息:据说,千瓣红莲找到了引路者。 作为那位佛祖最虔诚的教徒,法海觉得,天底下无人能比他更高兴了。 千瓣红莲是那位佛祖的化身,这代表着,那位佛祖即将从地狱出世,他们这一脉的修行者终可拥有同如来对抗的底气。 再也不必遮遮掩掩,再也不必披着伪装的袈裟。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出那位被如来造谣污蔑,钉在修佛者的耻辱柱上,最后甘堕地狱的,他们心中唯一的佛祖的名讳。 只不过他在想,那位被选中的引路者到底是谁呢?拥有如此殊荣,令他也不由心生羡慕。 在随着上金山寺求助的许仙来到白府门前时,法海终于寻到了答案。 “许施主,你说的妖怪便是住在这里?” 法海微眯起眼,将手中法杖转了一圈,并没有鲁莽地立刻冲进去。 这里妖气四伏,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有两只道行高深的妖占地在此,除了妖气之外,还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令他感觉十分不适,那是跟大雄宝殿里那尊令人厌恶的如来佛像一样的味道。 “不是妖怪住在这里,是住在这里的姑娘被妖怪盯上了。” 许仙纠正着法海的话,暗暗看了眼他瘦削的身板,不由担忧出声:“大师,那只妖怪长得跟猴子一样,手上还拿着一根铁棒,力大无穷,你可千万要小心了!若是不敌,咱们也不必同他死磕,能救出里头的两位姑娘我便谢天谢地了。” 法海闻言,眉峰轻拧,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拿着铁棒的成了佛的猴子,上天入地,只那一位。 斗战胜佛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就无知的普通凡人认不出来。 想到这儿,法海朝许仙双手合十,沉下脸同许仙道:“阿弥陀佛,贫僧觉得,许施主应当是认错了妖。” 许仙瞪大眼,不解道:“什么叫认错了妖?那成精的猴子明明是我亲眼见到的!” 然而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突然之间被搅浑,气流逆行,狂风大作,竹叶四下纷飞,吹得人睁不开眼,两人不得不用衣袖挡面。 待风声静止,白府的大门也“吱呀”开了,逐渐开阔的缝隙里露出一片白色衣角。 “白姑娘!” 许仙看见白色色,面上扬起笑,脚步一抬,想也不想地要朝她奔去,一只刚劲的手却蓦地拉住了他。 “大师,这位就是我请您来相救的姑娘之一,姓白,您别担心,她不是那个妖怪,我先过去同她打个招呼。” 许仙还以为法海误会了,便笑着同他解释了一通,可钳着他手臂的力道却愈发刚劲。 法海用了力,不顾许仙怎样挣扎,他都置若罔闻,因为在见到前头那个白衣身影之时,他早已惊愕得几乎不能言语。 原来……是她。 第一次直面信仰的力量,他眼眶发红,几乎想直接给她跪下去。只有撑着身旁的人,他才稍微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白色色上下打量法海两眼,胸口处生了些微刺痛,她按下千瓣红莲的异动后,移开目光,皱眉朝许仙道:“许大夫,你怎么将陌生人带到我这儿来了?” 许仙挣脱不得,只得无奈介绍:“这位是金山寺的法海禅师,不瞒白姑娘说,这位大师是在下请来捉妖的。” “捉妖?”白色色神色一凛。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许仙挠了挠头,压下心头的激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但现在见着白姑娘安然无恙,想必已经将那妖猴打退。这样看来,是在下多此一举了……太好了,你能够安然无恙。” 白色色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庆幸之意,只是在听到“妖猴”二字时,微微愣住,随后噗嗤一笑,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孙悟空在屋里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许仙以为白色色是在笑他痴傻,耳尖又炸成了粉红一团,呐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色色并未理会法海,笑够了,旋即收敛起神色,摩挲着瘦削的下颌瞧向许仙,细眉微蹙之时,眼底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失落:“我还以为许大夫这次来,是因为上次那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呢。” “我……的确有答案了。”说出这句话像是用了许仙全部力气,他瞬间涨红了脸,不敢再看她。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令法海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他紧紧捏着法杖,克制着尽量不泄露自己心头的激动之意。 他不能将人吓着了。 不对……准确地说,是不能将眼前这条蛇妖吓着了。 他已经从千瓣红莲的力量里得到了指示,他即将成为,蛇妖的信徒。 虽然他并不理解那位佛祖为何选妖作为引路者,但既然已经选择了,那就一定是毋庸置疑的,他只需跟随、执行。 法海微微扭过头,瞥向许仙,这双澄澈的眼睛里盛着的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多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的双目也跟着染上了污秽。 赶在许仙再次出声之前,法海抬手朝他后颈一劈,许仙身子一软,顷刻晕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法海才凝视着白色色,淡淡开口:“这位女施主,不请贫僧进去坐坐吗?” 白色色见此,眉毛挑了挑,也顾不得伪装和善了,她身形一掠,以迅雷之速从法海手里将许仙抢过,裙摆轻旋,揽着许仙稳稳落回原地后,这才冷笑着朝法海道:“你可知,我最讨厌的就是和尚。” “哦?”法海面无表情道,“讨厌和尚,却不讨厌猴子和尚吗?” 白色色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被人戳中心思的滋味不好受,她怒极反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此番行径目的何在,但你需要明白的是,我可不是你收过的那些随随便便的杂碎。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滚,要么立刻死。” 压迫感排山倒海一样袭来,法海将法杖立于原地,双手合十纹丝不动。 他望着白色色,乘风而来的竹叶宛如刀片割伤他的皮肤,佛珠转动,他不躲不闪,忽然莫名笑了起来:“你可知地狱魔王在堕入地狱之前,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讨厌和尚,却不讨厌猴子和尚。 做人要不要这么双标呢(手动滑稽 第10章 混世魔 许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被包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论怎样往前奔跑,都看不到尽头。 他的耳朵却能听到许多许多人的声音。 ——都在狞笑着向他告别,离他远去。 他是遗腹子,刚生下来三个月母亲便不堪忍受地跑了,没过多久村里便传来母亲坠河溺亡的消息,全靠姐姐一人将他抚养长大。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走,更不明白她为何轻生,直到曾和他亲近过的小伙伴要不从此残疾,要不性命堪忧之后,他似乎懂得了些什么。 也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和姐姐住在一起了,姐姐会按时将饭菜送到他居住的草棚里来,有时候还会带来一些旧书,他天赋不错,自学成才。 后来姐姐好不容易成婚了,他再靠姐姐接济也不太合适,便孤身去了仁和堂当学徒,虽然仁和堂管吃管住,但他不敢和其他学徒同住。直到姐姐偶然来探望他时,发现他居然住在破庙里,遂执意用所有的积蓄给他在镇江买了一间小屋。 要说这辈子他欠得最多的人,那就是他这位亲姐了,所以他暗暗发誓,决不学坏,决不辜负姐姐的一片心意,不求顶天立地,但求做事问心无愧。 尊老爱幼,锄强扶弱,他在镇江每天都在做好事,也因着他总是多管闲事,挨打受伤变成了常态,但除了吴大夫,很少有人会来关心他。 其实他人缘不差,但没人同他做朋友能做得长久,所有人都说他是害人害己的一根筋老好人。 可对万事万物心生怜悯,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害别人,这有错吗? 更何况,他不过就是希望以此来洗刷干净身上的罪孽而已。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要被上天这么折磨。 一个人待在好似永远没有光亮的黑暗里,太可怕了,像心脏烂了一个洞,血块哽在喉头,令他害怕得发抖。 而这个梦又那么的长,长到他以为自己将永溺黑暗。 长到他差一点就认命了。 可是没有。 一双手不知从何处伸过来坚定地握住了他。 这双手柔软无骨,袖口洁白,再往上,他竟然奇迹般看清了这人的样子,她有着一双淡静如深海的眼睛,凝望进去便会乱了心神。 这人牵着他往前奔跑,她的手是那样的冷,冷得像北方关外的冰雕,可不知怎的,他的手心却暖得生出了一层薄汗,顺着那相触的皮肤向骸骨蔓延,温热了他全身的血。 许仙喘息着从梦中醒来,他睁开还有些迷茫的眼,近乎急切地往下看去。 他手中紧紧攥着什么。 是梦里那双温柔的手。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你醒了?”白色色右手被他握着抽不开,只得拿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梦到什么了,额上出这么多汗?” “白姑娘……” 许仙撑着自己坐起来,他呼吸有些紊乱,却没有松手,神色也再没有扭捏,再没有迟疑,他的勇气从未如此充足过。 迎上白色色疑惑的目光,许仙牵起唇角,迫不及待地一字一句道:“我的答案是——好!我答应!我愿意!我绝不反悔!” 也就是在他尾音落下的这一瞬间,院子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白色色愣了下,但并没有管,她定定看着许仙,喜悦染红了她的眼圈:“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寻个日子便拜堂吧。” “这么快?”许仙用完了所有勇气,这会儿心跳得飞快,脑子里一片囫囵,“我还未准备三书六礼这些呢,还有我姐姐姐夫,得先让我姐姐带着媒人上门来提亲才行……总不能将白姑娘你亏待了。” 白色色伸出一根葱白般的指头,点在他喋喋不休的嘴唇上,感受着这块软肉在她的指腹下轻颤,柔声道:“还叫白姑娘?” 许仙呼吸陡然加重,迟疑着喊了声:“色色?” 他一说话,热气喷薄在她指尖,湿润一片,白色色收回手,捻了捻指腹:“你我之间不必在意那些虚礼,诸多繁琐之事,能省则省吧,我就想早日做你的娘子。” 许仙思来想去,虽觉这样不妥,但他拗不过白色色的坚持,只道将他姐姐姐夫请到镇江来先见上一见,然后再选择良辰吉日筹备婚礼。 说完了婚事的一些细枝末节,许仙忽然一拍脑袋,像刚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问道:“对了色色,之前那位法海禅师不是同我一起来的吗,怎么这会儿没见他人影?还有这间屋子,不是被那只妖猴打得坍塌了吗,这么快就重建好了?” “嗯,有钱能使鬼推磨,请上百个工匠一同施工,短日内重建一间屋子也不是什么难事。”白色色脸不红气不喘地忽悠,只转而想到法海时,心里或多或少生出些不舒服,“至于那个疯和尚,以后你记得离他远些,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仙呆愣一瞬:“他可是同你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也没。”白色色面不改色地说,“就是一看到他,便让我有种自己愚不可及的感觉,他的存在就像是在嘲讽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一般,所以我很讨厌他。” “好,那我再也不和他来往了!”许仙虽不懂,但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够分清,很快这个话题就被一笔带过,他开始井井有条地和她规划着未来的一切。 白色色一字一句地听着,恍惚间,却突然生出些熟悉感。 他说他会努力学好医术,努力攒钱自己开一个医馆,她收银算账,他治病救人,所有的收入都交给她保管,他会尽她所能地陪她做任何想做的事,再往后,他们会生一个大胖小子或者像她一样美丽的小姑娘,一起悉心教导他长大成人…… 曾几何时,她也靠在孙悟空的肩头,看着云雾缭绕的花果山,一点一滴描绘过他们的未来。 这其中她最想做的,便是为那只公猴子,生一堆小猴子。 她和孙悟空跨越江海,终于习得法术回到花果山时,没迎来猴子猴孙们震天锣鼓的欢迎仪式,反倒是底下猴猿悲鸣听得人无名火起。 他们按下云头细看,才发现众猴子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水帘洞都差点被那劳什子混世鸟魔强占。 她和石猴怒不可遏,直奔水脏洞要取那妖魔性命。 到水脏洞门口叫阵之后,只见那混世魔披坚执锐,浑身行头威风凛凛,再看她和孙悟空,那就寒碜了,手无寸铁,粗布麻衣,道不道,僧不僧。 他们穿得本就寒酸,被嘲讽两句也没什么,孙悟空学了大本领,收拾一个杂碎妖魔并不在话下,白色色甚至都不用插手。 可偏偏那魔王不知死活,战前垃圾话不知怎么的就引到了她身上。 身高三丈的魔王指着孙悟空,哈哈大笑道:“就你这矮穷矬泼猴,我不用武器都能将你打得满地找牙,待我杀了你,旁边那白嫩嫩的小娘子便归我所有了!正好,我这水脏洞,还缺一位洞主夫人呢!” 魔王说完这句话,便赤手空拳朝他击去。 孙悟空一言不发地迎战,然而他浑身倒竖的猴毛却彰显出他火大到了极点,那双本该清澈的眼底盛满了仿佛与生俱来的嗜血和暴戾。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生气。 他本可以直接将混世魔王揍死了事,可他偏不。 她看着孙悟空拿了混世魔立在一旁的大刀一跃而起,硬生生将那魔王从头往下劈成了两半。 血浆四溅,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孙悟空眼睛都没眨一下。 明明身手如此利落,可当他回头看向她这边时,那柄刀却哐的一声从他手中脱落,他急慌慌地朝她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好像下手重了点。” “为何生气?”她却饶有兴趣地问。 孙悟空脚步一顿,望着混世魔血肉模糊的尸体,眼梢冷意未消,他低下头,认真地同她道:“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不得不承认的是,孙悟空这话好似在她心尖尖上点了一把火,甚至颇有燎原之势。 若不是水脏洞里还有一群被抓的猴子猴孙等着解救,她几乎想就地给他生一窝小猴子。 哦不,白蛇和石猴结合所出的产物,也不一定是猴子…… 猴面白蛇?蛇面石猴? 好像不论哪种,都很难看啊,为什么她是一条蛇呢,那时她也曾沮丧地如是想。 送许仙离开后,白色色在房顶上找到了孙悟空。 他正往庭院的池子里扔着石块儿,那像在撒气似的砰砰巨响就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她在他旁边坐下,但孙悟空似乎一眼都不想看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白色色暗搓搓地笑,面上却不显,只侧身问他:“都听见了?我要嫁人了喔。” 孙悟空闭着眼睛,除了扔石块的手之外几乎纹丝不动,不过池子里溅起的巨浪却更猛烈了些。 白色色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得意地补充:“嫁的不是你喔。” 孙悟空抬起来的手顿在半空,嗤笑着睁眼:“少来激我,没用。” “真的没用吗?”白色色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瞧他,“你知道在凡间成婚的两个人,婚礼当晚要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 白色色将小手放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勾着眼尾,低声道:“做……我和你曾做过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给个提示,关于地狱魔王的猜想,目前都是错的。 第11章 认错 《天书》有云:花果山天生一妖猴,不服天庭管教,自封齐天大圣,玉帝闻此,恐生事端,遂招安,赐其官职。无奈妖猴难驯,反毁王母蟠桃宴,偷吃老君炉中丹,后自知闯下弥天大祸,下界自立为妖王。玉帝派十万天兵天将缉拿,花果山因此生灵涂炭,妖猴败于二郎真君两刃刀下,炼于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然,妖猴性诈,不死不灭,一朝冲出天宫卷土重来,玉帝求援西天佛老,妖猴终遭如来佛祖所擒,压于五行山下静思己过。 孙悟空在五行山下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便浮现出了这样一段话。 当他想要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时,脑子却不允许了,他的头痛得像要爆炸似的,令他恨不得用金箍棒敲碎自己。但他四肢被压着,根本动弹不得,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 他觉得在这样的处境下,自己就算不渴死饿死,也得无聊死,孤独死。 他的眼前只有这样一幅苍茫的画卷,山色变青变黄,一遍一遍,彰显着热闹早已离他远去。枝枝叶叶都会在风来时沙沙呼应,而他却像被整个世界隔离的存在,与所有的景色生命互不相干。 这种寂寞,真的太难熬了,才一个月而已,他都恨不得当场去世。 直到一条白蛇从天而降,准确地说,这条蛇应该是从九重天上摔下来的,她的法力被坠落的力道损毁,连神识都摔得差点不复存在。 饶是如此,那条蛇却还是拖着笨重的身子艰难地朝他爬行过来,蜷缩成一团待在他身边。 白蛇神识微弱,孙悟空与她并非同类,一时也难以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只好懒懒开口喊了声:“喂。” 白蛇一下就抬起了头来。 孙悟空挑挑眉,明白她这是听得懂他说话了。 也许是连日来的孤独感作祟,亦或者是他曾经犯下的罪恶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不间断地重现,如一柄尖利无比的利刃割破了他所有的温柔,也斩灭了他前路的光,他看着这条白蛇,没由来的觉得烦躁。 于是他冷眼俯视着她,以命令的口气同她道:“我饿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这种漠然的态度,是试探也是驱赶,潜意识告诉他,不能留这条白蛇在他身边,虽然他真的很想很想留下她,方圆几百里,也就她肯靠近他了。 白蛇听到这话后,思考一瞬,随即撑着身子就爬到了密林中去。 孙悟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她再回来时,嘴里拖着一片硕大的荷叶,荷叶里装了满满一兜的果子。 他眼睛亮了一瞬,片刻后却又装作毫无兴趣的样子,继续刁难着她:“谁要吃这些,打发和尚呢?我要吃肉,要喝椰酒,你去给我弄来,要是弄不来你就别来五行山了!我见不得有废物在我跟前晃悠。” 白蛇听到这话,果然生气了,她猛地直起身,吐着蛇信子,好似恨不得将他露在外头的脑袋一口吞下,但她终究没有这样做,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再次爬走了。 孙悟空心头咯噔一声,拿捏不准这白蛇最后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待他回神时,白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足足三天,那条白蛇都没有再回来。 终于将这个麻烦甩掉——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她就是一个麻烦,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可他反而没有一丝笑容,因为他想到,要是她真的不再回来,那么接下来的年年岁岁,再也没有一个活物肯倾听他说话。 他真的好讨厌她,讨厌她竟然会是个麻烦,讨厌她居然就这样不回来了,要是她赖着不走,他手脚都动不了,明明拿她无计可施的,为什么就不多坚持坚持呢? 孙悟空抬眼望着头顶的那片天,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之时,五行山前已经长得很是茂密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她回来了吗? 孙悟空嘴角止不住上扬,他甚至雀跃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然而他转念又想到,若真是白蛇回来了,见到他这副眼巴巴的模样,不还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更莫说要是被她知晓了他的孤寂,以后她岂不想走就走,他堂堂齐天大圣,怎能被一条小小白蛇如此拿捏? 于是孙悟空故意冷着一张脸,强忍着没喊她。 软体爬行的声音慢慢靠近,孙悟空屏息以待,眼也不眨地盯着前方,可当许久不见的白蛇映入他视野中时,他所有的故作姿态顷刻间被瓦解。 “喂……” 孙悟空怔了怔,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白蛇将一袋一袋的肉干钳到他面前后,又往回走,片刻后,几桶封存好的椰酒也被她用蛇身裹着拖了过来。 她雪白如玉的鳞片上血迹斑斑,腹部一道手臂长的伤口狰狞着还未愈合,而她爬过来的一路蜿蜒出了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喂,你哪儿去找的这些食物啊?”孙悟空的声音莫名哽了一瞬,“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白蛇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她只是探起身子,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而后累极似的,闭上眼睛依偎在他的身边。 孙悟空盯着地上混杂着鲜血的食物,从没哪一刻觉得自己这么窝囊过。 他想不起当初为什么会向天庭挑战,到底有什么非战不可的理由,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这样的代价。 这……明明是不可能赢的一件事。 看看这条从天上掉下来的白蛇,看看被压在五行山下,还得靠这条只剩半条命的白蛇拼掉那剩下的半条命去寻找食物的他,从前风光无比的齐天大圣如今已被按进泥泞里永不得翻身,值得吗? “你的确不是废物,我才是。”孙悟空垂下头,猴毛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以后什么东西最容易弄到,我就吃什么,若你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就把你给吃了。” 白蛇从疲惫中抬起头来点了点,忽觉“滴答”几声,上方落下的几滴水珠打湿了她的鳞片,她迷迷糊糊地想,这是……下雨了吗? 这雨,好温柔啊。 虽有白蛇陪伴,可五百年的时光仍然显得太过漫长,五行山经着时间的变迁,换了不知多少种样貌,老树都成精了,可白蛇却还只是那条不通神识的蛇。 孙悟空脑袋上长满了苔藓,绿得很是鲜艳,他望着毫无变化的白蛇,嘴里叼了根草,叹着气道:“还道我老孙受的惩罚已够重了,没曾想还有你这个垫底的,你到底跟天庭什么仇什么怨啊,灵根居然都被拔了?” 白蛇一贯是回答不了他的,不过她今日阖着眼团在一处,俨然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 孙悟空啧了声,心下了然,继续自言自语道:“昨日观音菩萨的话你也听见了,再过不久便会有一个取经人前来救我出山,你呢,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没我老孙在这里镇山,就凭你这弱不拉几的样子,恐不出一日便得被山里的猛虎给擒了。” 听到这话,白蛇整个身子立时弹起,她朝孙悟空嘶嘶吐着蛇信子,腮帮子鼓得滚圆。 “哟,还生气了?” “是,为了让如来佛祖肯放过我,我的确向菩萨悔悟认错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还敢鄙视我老孙?” “你悲伤,我比你更悲伤好不好!我不过贪嘴贪杯了一下,就被如来压在这里五百年,好不容易有人能救我出去,不就是认个错而已……何况我本来就做错了……菩萨还说了,若我护得那取经人平安去西天的话,还能再入佛门,重修正果,岂不美哉?!” 说到后来,孙悟空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曾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此刻苦笑着,终是被这深入骨髓的孤寂磨平了棱角。 这场单方面的谈话过后不久,孙悟空在唐三藏的帮助下,从地裂山崩的五行山里一跃而出之时,一束金光直冲云霄,耀眼至极。 石块滚滚落下,眼看白蛇就要被砸中,孙悟空眼疾手快,瞬间又俯冲而下将她一把捞起。 “笨死了。” 他嘴上骂着,手上却将她抱得更紧,这样久违而熟悉的触感没由来的令他动容。 “小白蛇,以前我大闹天宫时,是不是见过你啊?你认识我对不对?” 孙悟空笑了笑,将她放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不远处的唐三藏似乎要赶时间,不停地朝他呼喊着:“悟空,上路了!” 孙悟空望了唐三藏一眼又收回来,将目光定在她身上:“虽然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但看在你陪我五百年的份儿上,我老孙便帮你一把吧。” 他手中聚起金光,盖在白蛇的头顶上,将灵力一点点注了进去:“这样一来,你便可以修炼了。” 孙悟空为她重塑灵根,本也是为了听她同自己告别,只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她说一句话。 他只好挠挠头,尴尬地后退一步:“这回我是真要走了,陪我师父去西天取经……以后若有机会,再回来看你吧。” 孙悟空转过了身。 他走得很慢,连筋斗云都没有用,可是后头那条白蛇,偏偏就是一声不吭。 难道是太久没说话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亦或者是,他给的灵力太少? 孙悟空心头一阵烦躁,他龇了龇牙,还是没忍住回了头:“你就没有什么想……” 他一眼望进那双透着悲伤的眼里,终于听到她沙哑开口:“别跟那个秃驴走,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猴子:行行行!都依你! ——全剧终。(开个玩笑) 感谢在2020-04-25 23:07:54~2020-04-28 00:4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天派叩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紧箍 孙悟空像是没听清一样,站在原地怔了怔。 白蛇眼里含了些泪水,颤着声音,重复问道:“行吗?” 孙悟空终于回过神来,他漠然地看着白蛇,面无表情道:“你这是想让我再次回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五百年的惩罚还不够你悔过的?” 白蛇沉默片刻,而后惨淡笑了笑:“猴子,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孙悟空没说话,空气静默一瞬,衬得唐三藏叫喊他的声音愈发大,他忍无可忍,金箍棒朝唐三藏一指,咬牙道:“师父,那叫赶路,不叫上路。不会说话就请你先闭嘴。”随后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蛇,金眸里生了些戾气:“若你想说的是关于我的故事,我不想听,若是关于你,我没兴趣。” 白蛇爬至他面前,脑袋依偎在他臂膀,却是笑了:“那我就偏要讲给你听。” “你别这么固执。”孙悟空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话虽如此,可他知晓五百年来她从来就是这么固执。 白蛇没理会他这句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的名字叫白色色,空即是色的色色。我们曾一起从花果山出海,一起在人间流浪,一起拜师学艺,一起大闹天宫……但可惜的是,五百年前我们失败了,你被如来抽走了和我的记忆,忘记了自己因何而战,可没关系的,输一次不代表我们会一直输下去。我们可以回花果山重整旗鼓……” 孙悟空没什么表情地听她说了半天,最后瞧了眼天色,掏着耳朵打断:“可以了。” “你的猴子猴孙还在花果山等着你呢,他们要是知道我将你带回去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白蛇回忆得忘我,眼神温柔如水,仿佛在讲天底下最美好的故事。 孙悟空透过她的蛇身,恍惚见到一抹倍感熟悉的笑容,这笑刺痛了他的眼,于是他铁青着脸,猛地提高音量:“我说可以了!够了!不用再说了!” 白蛇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起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孙悟空冷眼睨着她,哂笑:“睁大眼睛瞧瞧吧,我和你都成这般模样了,你觉得花果山还会和从前一样吗?我不需要知道曾经为何而战,那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失去就是失去,输了就是输了。即使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又如何?我的战旗早已没有了。” 白蛇颓然地瘫软在地,许久,才颤声道:“可你说过,你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我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却明白物以类聚,猴子和蛇本就并非同类,而修佛者和妖精亦然。” 孙悟空沉下声音,紧握着拳逼自己令她死心,他武装了自己的每句话,每句话都像一道锋利的双刃剑,一头毫不留情地戳向她,而另一头深埋在他心底:“若可以,你也赶紧将从前忘了吧,说不定佛祖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也能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孙悟空!”白蛇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心绞绞地痛,“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向神佛低头,唯独你不可以!” “成王败寇,怎么就不可以了?”孙悟空嗤笑一声,“我就是再也忍受不了孤寂,我就是觉得不值得,为何不能认错?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也别指望我再与你卷土重来了,听我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喂,你干什么去?” 孙悟空顺着她的方向往上看,发现唐三藏就坐在另一边的小山丘上。 白蛇借着树的掩护,很快爬到了唐三藏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她直接对着他光溜溜的脑袋张开了血盆大口,尖牙在日光下闪着决绝的光:“我这就吞了这秃驴,看你还怎么去取经!” 孙悟空猛地瞪大眼,下意识掏出金箍棒去打,却在握住铁棒时,飞身往前的身影蓦地顿在了原地。 打下去,白蛇死,放过她,唐三藏死。 这么一犹豫,唐三藏已经听到动静往后去看了,见到凶恶的白蛇,他登时吓得双腿一软,肝胆俱裂。 “悟空——救我——” 唐三藏高喊出这一声,眼看就要落入蛇口,突然天边紫云一闪,紧接着水珠撒落,将白蛇整个身子都包裹住,她的动作硬生生断在了半空中。 “大胆白蛇,我本念在你师父的份儿上在佛祖面前为你求情,饶过你一命,未料你却如此不知悔改,竟妄图杀害佛祖钦定的取经之人,你该当何罪?!”观音端坐在莲座之上厉声长喝,抬手间柳枝收回净瓶。 只一瞬,孙悟空便很快反应过来,他连忙上前弯腰行礼,眼珠一转,赔笑道:“菩萨莫怒,等我老孙将这白蛇打死,剥皮取胆,叫她再也不能伤害师父分毫!”说着抡起金箍棒就要往白蛇脑袋上打去,只待那脑浆迸裂,打得个血肉模糊。 观音见他动作利落,当真下了杀手,眉心一拧,诸多劝诫之言如鲠在喉,只好柳枝一挥,拦了金箍棒的攻势。 孙悟空往后一跳,挠了挠腮,不解道:“菩萨,此乃何意?” 观音冷恒一声,不自在道:“这白蛇乃黎山老母座下弟子,我方才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哪有越俎代庖的道理。你既并未受她诡惑,她又未有酿成大错,暂且便放过她了。” 孙悟空收了棒子,嘿嘿一笑:“上天有好生之德,听菩萨的,不杀便不杀。” 观音见他竟似全然收了顽劣之性,不禁暗喜,转而朝白蛇道:“你也瞧见了,离经叛道的妖猴已然皈依佛法,你若不想再尝一遍柳枝鞭笞之苦,便莫要再痴心妄想,徒惹事端。” 白蛇全身被定住,不能言语,只一双眼透着来自深渊的怒火,不甘地凝视着孙悟空。 孙悟空稍显狼狈地别开眼,掩饰般在吓晕过去的唐三藏额头上轻轻一点。 唐三藏悠悠转醒,一见着观音,立时痛哭流涕,又是施礼又是跪拜,并且怒指孙悟空,向观音哭诉着告状:“菩萨,方才这猴头眼睁睁见弟子受难,并不上前来帮忙将这白蛇擒住,可见他心底并不待见弟子,若日后再发生这等祸事,岂能幸运得次次倚靠菩萨帮衬?” 观音闻言,质问道:“孙悟空,可有此事?” 孙悟空默然片刻,只觉滑稽,面上却不显,恭敬解释:“未曾未曾,不过是五百年未舒展筋骨,连棒子都使得生疏了而已。” 观音点点头,未疑有他,想到什么,变出一顶嵌金花帽,又道:“你猴性顽劣,恐重蹈覆辙,这顶帽子叫做‘紧箍儿’,能抑制你心中戾气,若日后你不听唐三藏教诲,胆敢行凶,他只消念几遍《紧箍咒》,有的你苦楚来吃。” 顿了顿,观音慈悲地看向他,笑着问:“如何,你戴是不戴?” 孙悟空垂下眼睑,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他捏着拳头,目光往白蛇的方向瞥了瞥,片刻后,终究还是克制着咽下了满肚子的脏话。 “戴。”再抬起头时,孙悟空一脸殊荣,半丝犹豫也没有,“菩萨给的,自然是戴的。” 他接过那顶花帽,深吸一口气,双手提起,戴在了自己头上,不过眨眼,花帽就变作金线模样,狠狠勒进了他的血肉里。 唐三藏大喜,立刻念起了观音暗中教给他的《紧箍咒》。 第一遍,孙悟空还能抱着脑袋兀自强忍着。 第二遍第三遍,他整个脑袋痛得像是被无数道雷劈过,金眸鼓得硕大,眼里血丝如蛛网布得密密麻麻,好似随时都要崩裂。 第四遍,他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终于哀嚎着求饶:“师父!别念了!我错了!我心甘情愿保你西去,绝不敢再生二意!” 孙悟空随着唐三藏走了。 白色色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观音的法术解除,早已是日暮西斜。 她朝他们远去的方向日夜不停地追赶着,最后却连一座五行山都翻不过去,累得从悬崖滚落而下。 若就此失去孙悟空,其实死亡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可她却没能死成,杨戬将她救了下来。 早前随黎山老母修炼,她同杨戬也算有过短短十来载的邻居之谊。 但这份微薄的情谊,在杨戬听调征讨孙悟空时,已然被消耗殆尽。 她也不懂,杨戬此举是何故。 白色色几近万念俱灰,想到孙悟空对她说的话,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问杨戬:“花果山当真不在了?” “是,”杨戬高高在上俯视着她,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令人崩溃的残酷事实,“五百年前花果山已被我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寸草不生,烟霞尽绝,还有山上的四万七千猴,如今所余,不过千把。这样满目疮痍的花果山,你还要吗?” 白色色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在心脏捅了一刀。 “若是还想要,那就振作起来,”杨戬转身离去,淡漠的声音远远传来,“这里人杰地灵,并不比花果山差,你有孙悟空赐予的灵根,想来再修炼成人形并不困难。在那之前,依旧是我守我的灌江口,你住你的青城山。”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猴子和色色一秒,相爱不易呀~ 感谢在2020-04-28 00:40:09~2020-04-28 23: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成亲 婚礼当晚要做些什么,其实孙悟空至今还搞不清楚。 他想,他曾经应该是知晓的,但如白色色所言,如来将他脑子里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剥夺了,那些与她做过的事,他无从得知。 可眼看着白色色和许仙的婚期在即,他又始终咽不下这口闷气。 决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得意下去,他得做点什么才行。 思来想去,孙悟空还是偷偷上了天庭。 月老是天庭最与世无争也最忙的仙了,整日埋头于凡间情情爱爱的编排里,忙得焦头烂额。 孙悟空找到他时,他正抱了团乱糟糟的红线,在册子上撰写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不行不行,这人是天煞孤星的命,不能有姻缘……算了,还是给他安排段孽缘吧,这样凑个数的话,今日的任务便还剩下……” “月老!” 孙悟空朗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两只猴爪垂在胸前,翻了个筋斗过去,难得放低了些姿态。 月老抬起头来,定睛一看,他呆滞的双眼立刻炯炯有神,随即抖着颤巍巍的胡子乐呵呵地行礼:“原来是齐天大圣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圣勿怪。” 闻言,孙悟空略微不自在地皱了下眉。 如今几乎所有神仙见了面都称呼他为斗战胜佛,齐天大圣这个名号在这几百年间不知不觉已被尘封,乍耳一闻,恍如隔世。 他不知道月老为何执着于此,但天庭之上,也唯有月老看他的眼神未带不屑,相反,他总觉得月老在提醒他,可怜他。 孙悟空抿了抿唇,将心头杂念暂时压下,烦躁开口:“月老,我老孙今日来,是有些凡间琐事请教于你。” 说着,他大喇喇斜躺在和合宫的主座上,占了月老的位置,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搭在扶手上,全然没有一副求助于人的做派。 月老乐咧嘴和善一笑,并不在意他的不拘小节:“大圣尽管问,我知无不答。” 孙悟空状似不经意地顺手捞起案桌上的姻缘册,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眼,随口问:“这凡间男男女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可都是你在安排?” “无一例外。”月老答。 孙悟空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那你将许仙的姻缘给我翻出来瞧瞧。” “许仙?” 月老捋了捋胡须,狐疑地念着这个名字,他在姻缘册上寻找了片刻,随后迟疑着道:“这许仙嘛……还未有给他安排姻缘呢。” 孙悟空眼中一喜,蹭地坐了起来:“当真?” 月老点点头,叹息着道:“这许仙一生下来就克死了父母,他姐姐将他抚养成人,本也是要被他克死的,但好在他从小便不同她姐姐住在一起,因此让他姐姐躲过一劫。这等天煞孤星的命格,谁同他交好谁便不得好死,给他安排姻缘那不等于害人性命吗?” 孙悟空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刚还听见你安排了一个。” “……”月老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还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大圣莫声张,莫声张。” 孙悟空哼笑一声:“想要我不声张也可以,那给他也安排一个。” “安排一个什么?”月老满脸茫然。 孙悟空翻身而起,站在座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耐烦道:“你一个月老,你说安排什么?如花或者似玉,令随便哪个命硬的女子同他牵个红线而已,这还要我老孙来教你吗?” “不敢劳烦大圣。”月老连忙颔首,“我这就给他安排。” “对了,”想到此行来的目的,孙悟空犹豫了下,轻声道,“你知道凡人成婚当晚,要做何事吗?” 月老神情呆愣一瞬,看着孙悟空别扭的脸,立时反应过来,揶揄道:“还能做何事,不就是洞房吗。” “何为洞房?”孙悟空真诚发问。 “额,”月老眼珠子转了一圈,组织着孙悟空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大约便是新郎新娘在婚床上行阴阳结合之事。” “具体点?” “就是繁衍后代!” “……” 孙悟空瞪大眼睛,脸上神色变幻万千,眉间却始终笼着一团密云,似是对此晦涩难解。 月老见此,无法,只得咬咬牙,豁出去般,心一横道:“大圣看过花果山上的公猴压母猴没?就是那种行为。” 孙悟空呆滞半晌:“……人也会做?” “不然呢?繁衍全靠想象?”月老忍着鄙夷,“您以为谁都跟大圣您似的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 孙悟空沉默许久,终于消化掉这个事实,他想象了下许仙压……算了,他无法想象,他绝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暗暗磨了磨牙,孙悟空冷着脸道:“怎样才能让新郎新娘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洞房?” 月老惊愕抬头:“大圣,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坏人姻缘,那得多缺德的人才干得出来啊。” 孙悟空慢悠悠地掏出金箍棒。 月老背脊一僵,瞬间躲开老远,讪讪朝他摆摆手,勉强一笑:“我说还不行么,大圣何必吓人,其实很简单的。” “嗯?” “让他不举就行了,”月老轻咳一声,“一劳永逸。” * 白色色和许仙的婚期就定在缠绵婉约的四月,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婚礼虽不隆重,但盛在温馨,有仁和堂的吴大夫做证婚人,许仙的姐姐姐夫也从钱塘江赶来,见到白色色的样貌家世,便知晓这是许仙高攀,心中有了分寸,亦不敢太为难她,连声同她承诺许家断不会亏待了她。 白色色虽笑着应和,却也只是听听而已,没有太当回事。 除了许仙,她着实不太想同这些凡人产生太多感情。如若注定分别,何不在开始时就打住,这样日后触景忆人,也不至于那般不舍和怀念了。 吉时一到,一对新人各自牵着红绸的两端一步步往喜堂中间走,红绸在手中轻颤,彰显着新郎新娘的紧张和激动。 拜过天地之后,唱和声响起,鞭炮在大门处碰撞出震耳欲聋的火光。 欢声笑语的祝福中,白色色被小青送进了新房。 她身上的嫁衣是许仙托裁缝铺定制的,终究时间太赶了些,针脚并不十分细密。 嫁衣虽美中不足,但穿在白色色身上,她便将那些不足都补余了。 天色渐晚,孙悟空才堪堪从天上下来,他透过半掩的窗台,看见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沿的白色色,她双手交叠在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时而低头时而摇头。 他心口一窒,莫名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不过转瞬,他心底又生出些丝丝缕缕的酸涩。 今夜她这般美丽,却是为着另外一个男子。 孙悟空狼狈地别开眼,深吸一口气,随即身形一闪,来到宴客厅外,不少宾客正在向许仙敬酒。 他手上捏了个决,用法术不知不觉地在许仙的酒里加了些猛料。 亲眼见到许仙喝下了那杯酒,孙悟空吹了吹脸上的猴毛,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做完这一切后,孙悟空撇下身后的热闹,孤身回到了白府,依旧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仰望头顶白月。 他其实不太喜欢看月亮,因为月亮上住着嫦娥,想到嫦娥他便想到猪八戒,一想到猪八戒,那段同唐三藏一起取经的往事便会蹦进他的脑海,怎么也忘不掉。 有时候他也在想,其实白色色一点儿也没有说错。 今日听如来讲法、明日看观音普度的日子简直无聊到了极点,万物用信仰供奉着佛,佛却将他们的信仰明码标价了。 不死不灭又如何,这样漫长的生命,却不能干一件自己想干的事,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孤寂。 可无奈的是,他们都已习惯了对上位者俯首帖耳,缄默不语。 没等他胡思乱想太久,便等来了盛怒之下的白色色。 她大红的嫁衣还没褪下,只是衣裳上多了些皱褶,唇上的朱红也有些歪了。 孙悟空的眼神暗了暗。 白色色仰起修长的脖颈,对屋顶上的他怒目而视:“不是说好了不阻拦的吗?” “我没阻拦。”孙悟空道。 白色色咬牙道:“那你今晚所作所为是何用意?!” 孙悟空目光紧锁在她身上,轻描淡写地解释:“若凡人和妖结合,难免被吸食.精气,我不过是为他性命着想而已,这不算犯规。” 白色色好似被他气笑了,转而明白过来什么,收敛了些情绪,忽然问:“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咒?我都解不开。” “解不开就对了,”孙悟空从屋顶一跃而下,在她面前站定,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因为那不是咒,是药。” 白色色闻言,眼眶一下红了,她瞪着他道:“你这是在耽误我办事!” “不是你说的,只是要他爱上你?他现在已经爱上你了,我倒想知道,有什么天大的事非得你与他行繁衍后代之事才能办的?”孙悟空冷眼盯着眼前女子,恨不得将她全身上锁。 然而若他再耐心细致一些,便会发现这些隐忍哽咽的背后,都是女子得逞后的狡黠。 也不知这段话触到白色色哪根筋了,只见她不仅引以为耻,反而挑衅出声:“我乐意!” 孙悟空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断了,他忍不住冲她低吼:“可我不乐意!” 吼完,一猴一蛇大眼瞪小眼,互相都没再说话。 白色色太清楚这只猴子的喜好,她极轻地眨了眨尚还湿润的眸子,眼波流转,欲得不可方物。 孙悟空的呼吸不禁慢了半拍,瞬息之间,他的心跳已紊乱得不成样子。 伸手胡乱在她红艳艳的嘴唇上抹了一把,直抹得口脂染了他满手,临走时他甚至还不忘给个差评:“丑死了。” 却在背过身后,鬼使神差般舔了舔手上那抹鲜红。 是甜的。 比蜜桃还甜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月老:坏人姻缘,那得多缺德的人才干得出来啊。 孙悟空:抱歉,我不是人,也没打算当个人。 冷漠.jpg 第14章 白骨夫人 新婚第二日,许仙醒得很早,准确地说,是他整晚压根就没真的睡着过。 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挫败。 这种挫败让他在白色色面前,差点抬不起头来,他们连新婚夜都是分房睡的。 若是那种情况下再同白色色同床而眠,他怕自己会羞愧而死。是以天刚蒙蒙亮他便出门了,并未让小青去将白色色喊醒。 他现在……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许仙,你魂不守舍在干嘛呢?”吴大夫行至许仙面前,一个爆栗敲过去,“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配药的时候不能走神!你若不能专注,以后如何当一个好大夫?” 许仙揉了揉脑袋,听到这话,眼眶蓦地红了,他颇有些不甘心地说:“师父,也许我没资格当一个好大夫了。毕竟天底下哪有好大夫,连自己的病也医不好的。” 吴大夫微微瞪着眼睛,迟疑地问:“你这是……得什么病了?” 许仙撩起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腕,苦笑道:“师父瞧瞧便知道了。” 吴大夫切脉片刻,慢慢地瞧着许仙的眼神就变了。 许仙抽回手,艰涩道:“从前我并未察觉到自己有这个毛病,可就是昨日成婚之后,或许是我太激动,亦或许是我早有顽疾……”说到后面,他捧住脸,痛苦道:“若我早知晓,我断断不会这般去祸害色色的。” 吴大夫神色凝重,好几次欲言又止,可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最后只得一摆手,干巴巴道:“你脉象平稳,的确不该生此病,我探到你体内有一股发散不出去的戾气,饶是我行医多年,也是闻所未闻这等病症。不过你也别灰心,你们还年轻,这病……总能治好的。” 说完,他也自知言语苍白,长叹一口气后,声音不知不觉弱了下去。 顿了顿,想到什么,他忽然眸中一亮,又沉吟道:“我虽对此束手无策,但我想,你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症状,会否不是病,而是中邪了?” 许仙愣了愣,心底升腾起一些希望,下意识想要寻求肯定:“会是这样吗?” “说不定呢,”吴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若找个高僧或道士来瞧一瞧。” 话音刚落,仁和堂门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法杖用力杵在石板上,沉闷而深远。 两人应声而出,发现外头制造出响动的人居然是法海。 “许施主。”自许仙出现,法海一双鹰目便牢牢锁在他身上。 吴大夫立刻迎了出去,拱手道:“原来是法海禅师大驾光临,大师要来,怎的不派个小师傅前来打声招呼,我也好招待招待。” “贫僧只是来同这位许施主说几句话而已,无须劳师动众。”法海微微颔首,仍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许仙。 然而许仙像是没听见似的从头到尾无视法海,甚至连招呼也未打,他谨记着白色色先前对他说的话。 既然他娘子说法海不是好人,那法海就一定不是好人。 吴大夫见气氛尴尬,走回来推搡了许仙一把,附耳低声道:“你干嘛呢?上次人家大师帮你降妖除魔,你可有好生感谢人家?” “他并未帮到什么忙,”许仙抿了抿唇道,“麻烦他白走了一趟倒是真的。” 法海闻言,忽然长笑一声:“非也非也,若不是许施主邀贫僧前去,贫僧还发现不了那白府的端倪,倒也不算白走。” 许仙听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不由眉头一拧:“你这是何意?” 法海却是微笑道:“许施主终于肯同贫僧说话了吗?” 许仙瞪他一眼,知晓今日若不将他打发走,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思忖片刻,他朝吴大夫行了一礼,恭敬道:“师父,能否容我今天告假半日?” 吴大夫看了两人一眼,又将许仙拉至一旁,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法海禅师可是得道高僧,你可千万别给人得罪了。” 许仙撇了撇嘴,没应声。 得道高僧? 就不知他得的是何方邪道。 许仙同吴大夫告了辞,随即绷着张脸行至法海面前:“既然大师有事要与我说,那便一道走走吧。” “许施主请。”法海做了个手势,依言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许久,一路上许仙都在等着法海开口,然而也不知法海打的什么算盘,始终气定神闲得好似有事的人是他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许仙忍无可忍,实在有些沉不住气,语气不甚好听道:“大师到底想说些什么?” 法海看着周遭崎岖的山路,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许施主可知你身上异样的病症因何而起?” 听到这话,许仙错愕一瞬,随即脸色变得燥红无比,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还是贫僧的不是,因着耳力甚好,不小心听全了许施主和吴大夫在医馆里说的话,再略一猜测,便知其全貌了。”法海神色平静,非但没有露出任何鄙夷,反而了然道,“其实这一切皆因你新娶的那位娘子。” 许仙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解道:“这同我娘子有何关系?” “还记得你先前请求贫僧除的那只猴妖吗?”法海唇角抿得平直,冷声道,“他同白色色本就是关系匪浅的旧识,一朝看到白色色同你成婚,心生嫉妒,才在你身体里下了无法治愈的神药。” 许仙脚步一顿,身子微僵,他慌忙垂下头,看不清神色,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突然又抬起头来,猛地后退好几步,警惕地盯着法海,笃定道:“我娘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不怀好意的疯和尚!” 法海闻言,捏着法杖的手紧了紧:“她与你说起过我?” 许仙没回答,他满脸冷漠,未再理会法海,转身便想往回走。 饶是他再傻,此刻也明白过来,这和尚格外在意白色色的事情。 他不知道法海意欲何为,但任何对白色色不利的话,他连听也不想听。 不过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法海的能力,上次他有法子一掌便将他打晕,这回将他定在原处不能动弹自然也不在话下,他没走两步就发现自己迈不开步子了。 许仙一惊,朝跟过来的法海怒目而视:“疯和尚,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法海并不恼怒他无礼的称呼,淡淡道,“只是带你看看你娘子眼下正在做些什么罢了。” 法海将另一只手里的金钵转了转,只见青天白日之下,两人面前很快出现了一副景象。 悬空的虚幻画面之中,他的娘子,他刚刚明媒正娶回家的,他决心用尽一生爱护她、珍惜她的娘子,此刻正笑靥如花地靠在一只猴子的肩膀上,这猴子看起来满脸不耐烦,但他的手却一直绕在她肩后虚虚将她揽着,纠结得像是不敢放下去,又不忍推开她。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里,有再也容不下别人的光。 “这、这是什么?”许仙胸口一抽,差点说不出话来。 法海双手合十,目露怜悯:“你见到什么那便是什么。” 许仙喉结滚动两圈,紧咬着牙关不让情绪泄露更多,平复片刻后,他沙哑出声:“我不信,你一定是诓我的。这明明是只妖怪,我娘子……怎会跟一只妖怪如此交好?” 法海眉心拧了拧,仿似不忍告诉他真相,可他嘴上却说着最残忍的话:“那猴子不是什么妖怪,他是千年前曾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亦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成正果的斗战胜佛。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他的雕像屹立在战争频发的每一处地方,受万人敬仰。你娘子与他……” “够了!” 许仙大喝一声,打断了法海的话,他双眼通红,死死瞪着那虚幻画面里,明明互相追逐却又别扭至极的两人,白色色同他相处之时,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时这般明媚过。 许仙颤抖着阖上眼,双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一遍遍地重复:“色色已经嫁给我了,你休想再挑拨离间!我不会信你的!” 法海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念了句“阿弥陀佛”:“许施主,你有想过白色色为何会选中你吗?” 什么叫选中?那分明是嫁予他! 许仙心底深处嘶吼着这句话,可他抬眸迎上法海平静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见面三次便谈婚论嫁,这看起来的确像是被选中。 沉默半晌,许仙从嗓子眼里憋出三个字:“她爱我。” “是吗?”法海问,“许施主真的这样认为?” 许仙咬着牙不说话,在这句轻描淡写的质疑里,他的身躯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胸口处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嫌他不够疼似的,刀尖抵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地钻。 “我不知道。”许仙艰难地说。 但他其实懂的。 白色色的目光每每落在他身上时,就像在透过他思念另外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在他面前,她永远游刃有余的撩人,永远恰到好处的冷静。 即使在新婚之夜,他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后发现自己不举,她也是一笑而过,并不苛责。 他爱她,真的爱她,没有缘由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一眼即永恒。 而她,也是第一个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灾难横生的人,甚至让他一度以为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福星。 他在这些细节里认真地思索着,她爱他吗? 最后发现“不知道”竟然是最仁慈的回答。 法海杵着手中的法杖,面露失望地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僧来渡许施主一程乃上天注定。还请许施主莫要再执迷不悟,及早抽身,或可保全性命。” “我不需要你渡我!”许仙踉跄着站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一手压着泛红的眼角,直直看向法海,“我和我娘子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请法海禅师不要再妄加干涉了。” 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后,许仙再也支撑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怕再待下去,他所有的脆弱都会被法海看穿。 许仙跑了很久,直到他再也跑不动,双腿一软,脸朝地摔了一跤。 他大喘着气爬起,鼻腔有温热的液体落下,伸手一抹,再摊开,手心一片刺目的红。 也不知跑到了何处,许仙瞧见右方立了家陌生的酒肆,里头酒香四溢,勾得断魂人情不自禁地靠近。 许仙在客桌旁坐下,落寞道:“掌柜的,给我来一坛酒,要最烈的,能醉得最快的。” “好嘞,这就来。” 酒上了桌,许仙端着坛子便开始牛饮,很快,他的口腔,喉咙,甚至整个胃都变得火辣辣的,像是被车轮碾过。 很快胃部就被刺激得受不了了,方才喝的烈酒连带着他颗粒未进的胃液一起吐了出来。 酒肆掌柜见此,不由得嫌弃地皱了皱眉:“客官,劳烦您结了酒钱往旁边吐去,天色已晚,小店要关门了。” “说得我要赖账似的,告诉你,我有钱!”许仙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猛地从怀里掏出钱袋扔向他,“这总够了吧!” 说着,他打了个酒嗝,抱着剩下的那坛酒,摇摇晃晃地走了。 酒肆掌柜一看到钱袋,立马点头弯腰地接过来,口里热情地喊着“客官好走”,然而打开钱袋一看,里面居然只有十文钱! 他顿生恼怒,提起菜刀就要追出去,可往那人离开的方向一瞧,却发现前头早已没了人影。 “咦,刚才还在的,真是奇了怪了……”他一边念着,一边懊恼地开始打扫起地上的污秽物来。 许仙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前,脑中浑浑噩噩,他漫步目的地走着,只是大热的天,他浑身上下忽然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子……公子……”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唤。 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一名女子衣裳半露,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正哀哀戚戚地向他求助。 许仙的酒意一下便清醒了几分。 女子掩面而泣,抽抽噎噎道:“公子,小女子误入此处,遭歹人所行不轨,行动不便,能否麻烦公子背我一程,送我返家?” 许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大着舌头摆手道:“我娘子说了,不能触碰除了她以外的……嗝……别的姑娘。” “你家娘子管得严,这本是好事,”女子落了两行泪,“可难道公子就忍心见死不救吗?” “这……”许仙犹豫了下,“要不姑娘且在此处等等,我再去唤人来!” “不必了公子……”女子叫住了转身的许仙,“你帮我就好啦。” 许仙脚步一顿,等他再回头时,面前骤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狞笑着的脸。 片刻后,除了地上那只摔成碎片的酒坛之外,风过无痕,山河寂静。 * 白色色从白府回来后,夕阳已快落山了,因着回去得较晚,她正想着一副说辞同许仙解释,结果到了家中,走了一圈也愣是没见到许仙的身影,于是抓了小青来问:“夫君今日还没有回来吗?” 小青亦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许相公前脚出门,我后脚也出去了,回来时并未碰到他。” 白色色微微蹙眉,略显担忧地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还是道:“我出去寻寻他吧,他一介书生,还有法海在暗处虎视眈眈,这么久未归我实在是不放心。” 小青闻言,蓦然抬头:“姐姐为何对法海如此忌惮?” “我有一种预感,总觉得他会坏我的事。”白色色揉了揉太阳穴,烦躁道,“上次在白府门外同他打照面时,他曾说他是金山寺的主持,想当年唐三藏便是从金山寺出来的。这地方所培育出的和尚都不是善茬,总归都是如来的眼线,我都尽量避开他。” 说着,白色色将千瓣红莲化在手掌心,左手施法,以此来探查许仙现在的位置。 可奇怪的是,红莲一直发出闪烁的红光,却无任何景象显现出来。 “糟了!”白色色猛地睁大眼,焦急道,“看这情形,夫君应当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得赶紧去救他!” 小青跟着她急奔出去,口中不住安慰道:“姐姐莫慌,许相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白色色勉强应了声,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 两人循着许仙的味道,从仁和堂一路找到了荒郊野岭之外。 再往前,却是进不去了。 四周阴风阵阵,草木皆是半人高,虫蚁鸟怪竞走,嘶嚎不断,一股子的尸腐味儿直冲面门而来,呛得她们掩鼻屏息。 “这个结界,姐姐感觉棘手吗?”小青担忧道。 感受着周围涌动的恶臭妖气,白色色恍惚一瞬:“好熟悉的味道……” 话音刚落,结界便忽然出现丝丝波纹,紧接着显现出一抹窈窕的身影来。 “白蛇,亏你还记得我。”那看不真切的身影冷笑着道,“也不枉我盼了你这般久。” 白色色乍一听到这声音,已然确定了对方是谁,立时神色一凛,喊了声:“白骨夫人。” 随着她这句熟稔的称呼出口,结界表面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少女长着一副昳丽的容颜,冰肌玉骨,柳眉含春,腰肢盈盈一握,身姿妩媚。 虽说已经变幻了容貌,可她身上终年化不开的寒气和隐约的尸腐味儿却是瞒不过白色色。 “可你不是已入轮回了吗?”白色色上下打量她一番,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眼下怎会落到占人躯壳的地步?” “轮回?”白骨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她话音一转,留着纤长指甲的手狠狠指向白色色,厉声道,“世世遭人侵犯,世世爱而不得,世世死于非命,这样的轮回,你敢要吗?” 白色色眼皮一跳,没说话。 若她没记错,在孙悟空跟随唐三藏西天取经的路上,白骨精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尸魔,孙悟空一棒子打来,连躲都不敢躲的那种。这样卑弱的她也胆敢觊觎唐僧肉,亦不过是为了能长出一副肉身。 白色色起了心思,好说歹说联合白骨精一起设计离间唐三藏和孙悟空,成功地令唐三藏将孙悟空赶走了。 作为报答,白色色亲自带白骨精去幽冥地府找了阎王,为她超度,助她重入轮回,这样一来,她的愿望亦可换一种方式实现。 本是各取所需的事情,她竟未料到中间出了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岔子。 “阎王知晓你和孙悟空交情匪浅,便将他当初大闹地府,撕毁生死簿的账算在了我的头上!他私自批改我的命格,叫我每一世受尽苦难!” 白骨精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眼中恨意密密麻麻:“我当初帮你,是为了解脱,不是为了替你们承受阎王的怒火!世世轮回我都生不如死,可这次我连选择做厉鬼尸魔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为了逃出地府,你可知我受了多少苦楚?!” “是我的疏忽,”白色色抿了抿唇,歉意道,“对不起。” “不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白骨精恨恨道,“我在凡间盼了你两百年,就为了有一天能将那些痛苦百倍千倍地加还于你!今日——终于让我等到了!” 白色色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词,于是微眯起眼,迎上她的目光,尽量心平气和道:“所以我夫君是你抓的?” “你在花果山躲了五百年,没曾想出来之后竟嫁给了一个凡人,怎么,不舔着脸追随你心心念念的齐天大圣了?”白骨精讥讽一笑,“哦不对,他已经修成正果,成为斗战胜佛了,便是你想跟,也没那资格了。” 白色色被戳到痛处,几欲爆发,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头的恼怒,好生同她商量:“要怎样你才会放了许仙?” “还没玩儿够呢,怎么会放?”白骨精扭了扭腰肢,冷哼一声,“他现在可是你的新宠,正巧,我也想要他看清楚一些东西。”她掩嘴笑了笑,“比如说,让她看清楚你丑陋的真面目,到那时,你猜他会不会被你吓得屁滚尿流?” “他不会的。”白色色毫不犹疑,笃定地摇头。 “那便试试!” 白骨精见不得她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一甩衣袖,铁青着脸隐入了结界里:“日出之前,你若不进来或是进不来,我便会侵犯他,然后杀了他,让他尸骨无存!” 白色色眼睁睁望着白骨精的身影消失,心头虽焦急无比,却也别无他法。 一旁沉默许久的小青思绪转了又转,突然灵光一现,一拍脑门道:“姐姐,要不我去将臭猴子喊来破了这结界?” 白色色扶额叹了口气:“他巴不得夫君被白骨精捉了,怎还会救他?” “可是……”小青神情纠结似苦瓜,“若咱们当真暴露了身份,许相公还会愿意帮忙找回臭猴子的记忆吗?” “我不知道。”白色色蓦地笑了起来,“但我相信他一定很爱我。” 她伸手抚过那层看似透明却坚硬无比的结界,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他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久等了! 白天还会有两更! 感谢在2020-04-29 23:04:34~2020-05-06 02:4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衣、云溪出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宿命 白骨精的脊梁上刻着一行字:白骨夫人。 这个称呼,是白骨精自己取的。 成为尸魔后,她早已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她只记得作为人的时候,她爱过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亲近她不过是想谋财害命,到最后,她落得一个失了清白,惨死荒郊野岭的下场。 怨气太重,以致于她无法投胎,只得依靠吸收微薄的日夜精华,修炼成尸魔。 可她没有肉.体,行走皆凭一副白骨,先天条件有限,她的功力也仅止于此。 后来她在白虎岭遇见了白色色,配合她一起成功离间了唐僧和孙悟空,孙悟空被唐僧放逐,无路可去,终于愿意回花果山。 白色色给她的回报是带她再入轮回,重塑肉身。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这是解脱的开始,没曾想这不过是另一段无法斩断的噩梦。 阎王为报私仇,她的结局世世悲惨不变。 每次死后回到奈何桥,她也有想过,不若就此放弃挣扎吧,阎王总有气消之时,总归她魂魄未亡,痛苦并非永无止境。 然而命运弄人,再来一世,她竟然遇到了一位愿意真心待她的凡间男子。 他叫许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呀,总是亮得和星辰一样。 她和许宁日日相伴,一起度过了段十分美好的时光,那些快乐是她活了几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 她再次以为自己被拯救了。 直到一群山匪从许宁眼皮子底下,劫走了她。 她被山匪无休无止地折磨了三天三夜,连最后一滴眼泪流干也没等到人来救她,甚至连许宁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尸体在山中腐烂,她的魂魄终日哀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仅逃过了黑白无常的束缚,还冲出了幽冥殿。 她不要再投胎了! 哪怕重新做一具没有肉.体的躯壳,也比这一次次的剜心之痛要好。 为了能够和许宁在一起,她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才由一缕怨魂修炼成白骨尸魔。 当她满怀期待再回去找许宁时,却震惊发现许宁早已娶妻生子。 甚至连她是谁,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承诺过的一辈子和那些从地府逃出来时的万千勇气,在他眼里,皆是那样肤浅短暂的存在。 看着许宁一家三口和睦美满的生活,嫉妒的种子渐渐在她心头发芽。 她咽不下这口气,便附在许宁娘子的身体里,日夜与他颠鸾倒凤。 虽然这并非她先前所预想的,但能以这样的方式待在他身边,她倒也知足了。 然而这样简单的要求,却也没能持续太久。 许宁很快发现了她和那名女子的不同,瞒着她找来道士驱邪。 三流道士根本奈何不了她,但她已然暴露,犹豫再三,亦或者是心存希冀想要共他天荒地老,她对他坦白了。 “还记得十年前那名被山匪拐走的姑娘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原来是你!”许宁满脸错愕,显然终于认出了她,“你不是……死了吗?” “我们曾那么相爱,你说过非我不娶,要爱我一辈子的,我怎能甘心就此与你分离?所以我拼了命地从地府逃出来找你再续前缘。”苍白双颊上泛起晕红,她努力营造出自己最美丽最楚楚可怜的姿态,“许郎,你的承诺现在还作数吗?只要你愿意和我走,你便原谅你另娶之罪。” 许宁咽了咽口水,没回答,只是颤声问道:“……你现在是妖是鬼?” 见他明明恐惧却还愿意同她说话,她心中很是雀跃,高兴得知无不答:“我既不是妖也不是鬼。” “你能给我看看你的原形吗?”许宁哆嗦了下,强撑着道,“我还不知你如今变成了何等模样,总要让我先做做准备。” 听到这话,她不由用手指点了点双唇,眉头蹙起好看的弧度,虽然很为难,但这是许宁的要求,她满足一下也无妨。 若他能接受……从此她便再也不用做人替身。 遂不再犹豫,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她立时从他娘子身上脱离出来,化作一堆行走的森森白骨。 就在她现出原形的一瞬间,许宁的惊叫声响彻天际,吓得屁滚尿流地后爬数步,他眼白一翻,几近晕过去。 而先前那名三流道士不知从何处蹿起,几道符咒往她身上一甩,口中振振有词道:“妖孽哪里逃!” 符咒在空中卷起火焰,竟是要将她点燃。 她看见许宁在惊慌中仍不忘抱起他的娘子,焦急地问道士:“这位大师,我娘子她真的可以没事吗?” 道士瞥见挣扎的白骨堆似乎已无生机,这才转头答道:“你已将妖邪骗离你娘子体内,待贫道再喂她一些驱邪之物,她便能很快醒来。”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施法,拖着残缺的骨头回到了山岭之中。 自此,她与许宁之间所有的绮念全部被砸得粉碎。 她开始对天下男人深恶痛绝,亦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白色色恨之入骨。 后来,许宁和他的娘子,甚至他们不过几岁的孩子,都成为了她的盘中餐。 因着不断吸食男人精气,她的法力空前的强大。 唯一可惜的是,白色色一直躲在花果山,她无法闯入,报仇之事一拖再拖。 好在老天爷并未让她等得太久,谁能想到白色色有朝一日竟然不再追随孙悟空,反而选择和一个凡人成婚。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机会。 那么,她曾受过的苦楚和世世凄惨的悲痛结局,也该轮到这个罪魁祸首亲自来体会体会了。 * 白色色知晓,终有一日许仙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会发现得这般早。 白骨精的结界,她必须使出法力才能破解,但结界里的许仙,一定能从里面看到这一切。 白骨精手段之高超众所周知,五百年前取经路上她费尽心机都没有做成的事,白骨精化作三个凡人便轻松做成了。 然而现在,早已今非昔比的白骨精将手段用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关于信任和接受的测试,她是有恃无恐的,是以她唯一担心的是,一旦许仙提前知道这一切,还是会无可避免地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儿,白色色轻叹一口气,眼看天光即将破晓,她再也犹豫不得,两手挽花,将法力倾注其中,慢慢消磨着结界。 没过一会儿,她全力攻击的那一处结界便出现了片片裂纹。 在踏进去之前,为防白骨精再使诈,白色色便将小青留在了外头接应。 结界里头和外面大有不同,白骨精似乎是在一雪当初穷弱之耻,不但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抓了许多男子来当奴隶使唤。 白色色一路往里走,那些男子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尽数低头做事,对所有动静恍若未闻。 她在一处环绕着许仙气息的殿宇前停下脚步,随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门,果不其然,里头许仙的味道更加浓厚。 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许仙的身影,而是前方无底洞一般的万丈深渊。殿宇里没有地砖,只要再往前踏出一脚,便会被立刻被深渊吞噬,下方四面的峭壁燃着来自地狱的熊熊业火,烤得人双眼都变得炙红。 再往上,许仙双手被绑着悬在业火中间,缠在他手上的绳索皆由变形的骨头做成,只要白骨精心念微动,他便会立刻朝底下深渊坠落而下。 “娘子——”本来垂头丧气的许仙一见到白色色,便扭着身体大喊,“危险!你别过来!” 然而话音刚落,绳索忽然从旁边长出一截白骨狠狠抽在了他俊秀的脸上,印出一条可怖的血痕。 许仙那般羸弱的一人,却生生咬牙受着,一声未吭。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呢。”白骨精站在殿宇上方层层叠叠的绳索上,瞧着许仙,似笑非笑道,“许公子,要不你将她甩了,跟我吧?我保证对你比她更好。” 许仙抬着下颌看了白色色一眼,很快又狼狈地别过了头去,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感谢姑娘抬爱,但我有娘子就够了。” 白色色被他这傻不愣登的话逗笑,反观白骨精那头,却被气得不轻,她瞪着白色色,咬牙切齿道:“那我便让你瞧瞧你这娘子到底是什么怪物!” 她一边指向门口,一边朝白色色厉声道:“看见你脚边放着的那碗雄黄酒了吗?立刻喝下它,否则我马上松手让这位许公子被地狱业火吞噬!你知道的吧,经业火焚烧者,必坠地狱,届时不论是你还是孙悟空,亦或者是九天神佛,都休想救得了他!” 地狱是什么样,白色色再清楚不过了。 地狱门千年一开,若是许仙坠入地狱,立刻便会被撕得粉碎,而她进不去,救不了,她所做的努力都会白费。 这不难选择。 “不要喝——” 许仙下巴处滴落的不知是泪还是血,他就用那双湿润悲伤的眼睛凝望着白色色,含着无助的祈求:“色色,别喝,求你了。” 仿佛只要她没有喝下那杯雄黄酒,这一切的一切,他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白色色轻轻笑了笑,朝他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旋即端起酒杯,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很快,雄黄酒的药效便发挥出来了。 白色色艰难地弯下身去,痛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化。 粗壮蛇身、雪白鳞片,还有吐着蛇信子的巨盆大口,她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在颤动着,叫嚣着,狰狞着。 白蛇原形的丑陋模样,毫无保留地落进了许仙眼底。 许仙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白骨精见他已然呆傻的神情,心里畅快许多,她俯视着白色色,难掩得意:“瞧瞧吧,天底下的男人见到女妖精的原形,都是一个怂样,谁都不能例外。” 说着,她用白骨幻化出一柄长剑,又将许仙扔回地面,而后将长剑递给了他,用那张温柔美丽的脸蛊惑一般对他道:“去吧,拿起手中的武器将这条白蛇杀了,她骗得你这么惨,你应该亲手杀了她。” 许仙举着长剑,在白骨精的催促下,慢慢走到仍在抽搐退化的白色色面前。 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的坚定,他脸上百般情绪都有,可唯独没有迟疑。 白色色满面痛苦地抬起头,眉心拧得很紧,宝石般的眼珠凝望着他,却毫无惧意。 她那么确定,他不会真的杀了她。 许仙站定片刻,果真放下长剑,蹲了下去。 在白骨精错愕的神色中,在地狱业火灼人的热意里,他伸手紧紧抱住了她,每一次用力,都郑重得仿佛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我不计较了,什么都不计较。”他红着眼睛,沙哑出声,“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只要你说,我都愿意。白色色,我把我自己的命,给你了。” “怎么会……这样?” 白骨精怔愣一瞬,许仙包容的神情话语令她不可置信到了极点,也让她觉得这是那样不可饶恕。 她很快从绳索上飞身下来,揪住许仙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快用剑刺她啊,她可是蛇妖!凡人不就怕妖怪吗,你若不先杀了她,她会吃了你的!” “她是蛇妖又怎么样,她也是我的妻子!”许仙用力掰开白骨精的手,转而又傻笑出声,“反正这辈子我认定她了,她是什么我都认了。” 白骨精不停地摇着头,难以相信地后退几步,再也忍不住掩面哭泣,语无伦次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姓许,你也姓许,可是为何……你接受了如此可怖的蛇妖,而我的许郎,连看我一眼都嫌肮脏?命运为何会如此不公啊……” 白色色这时也终于恢复了些意识。 她躺在许仙怀里,明明虚弱至极,却忍不住探起头,亲上他的脸颊,吧唧一声,十分响亮,她仰望着他,眼眸流光溢彩:“我就知道,我的大英雄不会让我失望。说过的话,可不许再反悔了哦。” “不反悔。”许仙按了按发烫的眼角,也笑了,“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将她搂得愈发紧,恨不得揉进骨子里,感受到她的体温之后,他这才鼓起勇气,仿佛自虐般问:“色色,我希望你向我坦诚,你和孙悟空的过去。” 白色色默然垂头,天人交战半晌后,她瞧了眼已然疯魔的白骨精,确定没有威胁之后才长叹口气,同许仙将她和孙悟空的事情娓娓道来,省去了诸多血腥,只留了些我爱你你却忘了我的狗血。 许仙听完这一切,许久才沉沉出声:“所以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帮孙悟空恢复记忆?” 白色色抿了下唇没说话,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回答是或不是,都太令人难过。 好在许仙并没有刨根问底,他略过这个话题,直奔关键:“那要怎样做,我才能帮到你?” “舍己之心,只要你怀着舍己之心就足够了。”白色色撑着自己站起来,她伸手抚过许仙的脸,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唇,每过一处,指尖都留下些眷念,她的声音缱绻而温柔,“对不起,要你牺牲这么多。” “没关系的。”许仙答得很快,他面上笑着,垂在双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陷进肉里,却不如胸口那个位置的半分痛楚,他用这痛来维持自己的成全,“那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行吗?我不求多的,一个月就行。我可刚同你成亲呢,所有世间的美好都还没和你去看过,至少留给我一些东西,证明我……来过罢……色色,你怎么哭了?” “别哭。”许仙慌乱得想用衣袖为白色色擦眼泪,但一看自身的脏乱,又立时收回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去那些晶莹的泪珠,“我不委屈,真的……你别为我难过。” 白色色吸了吸鼻子,睫羽轻颤,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埋首在许仙胸口,泣不成声。 旁边是深渊,地狱业火正烈烈燃烧着,明明是诡异之境,她却恍如春来。 可惜两人还未温馨片刻,地面便猛地开始震动,整座宫殿在这股强劲力道之下开始摇摇欲坠。 白色色立时警惕,拉了许仙往外奔去:这里要塌了!快走!” 也就在她们刚出宫殿的一刹那,白骨精设下的整个结界瞬间消失殆尽,偌大的一座宫殿随之轰然崩塌,先前宫殿里的那些奴隶男子顷刻间化为白骨,原来他们早就被白骨精吸干了精气,只因着尸腐味太重,一时倒被掩盖了。 白色色恍一出神,还未反应过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迫之力便蓦地从身后袭来。 速度之快,她躲避不及,只好抱着许仙往地上一滚,准备生生受了这一击。 空气静默片刻,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打在她身上,白色色睁开眼猛然一回头,金箍棒果然正悬在她头顶。 经历了方才千钧一发的惊险,白色色的脸色不甚好看。 她反抓住金箍棒,使劲儿往自己这边一扯,孙悟空顺着这力道一下便蹦到了她面前。 “你在干什么!”白色色抬眸怒视着孙悟空,“方才若非我反应快,你便将他打死了!” 孙悟空神色很是不以为意,他睥睨着狼狈摔在地上的许仙,嘲弄道:“是啊,他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你来保护。” “你也知道,他、是、人。”白色色咬牙强调着最后那个字,说完,想到什么,皱着眉疑惑问道,“我记得并未求助于你,你怎会找到这边来的?” 话音刚落,小青从一旁走过来,绞了绞衣袖,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姐姐,帮倒忙了。我看你们在里头这么久没出来,以为有什么危险,便去找了孙大圣过来。” “找了就找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放在心上。”白色色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虽然她并不希望孙悟空插手此事,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谁知孙悟空听到这话,突然阴阳怪气地冷哼道:“也得多亏这青蛇来找我老孙了,否则我还不知晓一具尸魔便能将你打得这么狼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白色色不欲与他争辩,伸手搀着许仙,关切道:“夫君你没事吧?” 许仙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孙悟空却在这声“夫君”的称呼里,脚下差点绊了一跤,他猴毛倒竖,突然高声道:“你喊他什么?夫君?” 白色色斜了他一眼:“不喊他夫君难道喊你么?” “……”孙悟空瞪着她,被噎得一时无语。 “色色,”许仙适时握住她的手,面不改色地说,“他本就是不完整的,你没必要同一只残缺的猴子诸多计较。” 白色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悟空被接连呛声,脸色愈发难看,两人交握的手更是碍眼,他龇了龇牙,望着不远处正挣扎着从那副损坏的躯壳里爬出来的白骨精,不由得讽刺道:“不愧是天煞孤星,命是真硬,连这等命格的女子都被你克死了。” 白色色机敏地从他这番话里听出了些端倪:“你怎知晓他是天煞孤星?还有那无解的神药,说,你是不是偷偷去过天庭了?” “什么偷偷,我老孙是正大光明去的!”孙悟空也没想瞒她,只是对月老恨铁不成钢,“让月老给你这位夫君安排个命硬的女子配对,他倒好,也不知眼睛是不是跟我老孙的烟熏眼一样不好使了,居然阴差阳错将白骨精弄了出来……”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微眯起眼瞧着她,“我可记得当年白骨精被我打死了,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白色色被他顾左右而言他同时反将一军的能力折服,暗自翻个白眼,没回答,拉着许仙目不斜视地略过他,同许仙道:“走,咱们回家去。” “那他……” “不用管他,”白色色几不可见地往后看了一眼,“我答应过你的,以后的时间都陪你。” “也好。”许仙扬起笑脸,“那走吧,回家。” 大约是同为男子的原因,在方才白色色故意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许仙能感觉到身后的孙悟空抓耳挠腮的烦躁感。 明明以前的情深义重全都已经忘记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对她这般在意。那孙悟空当初拥有记忆之时,对白色色又该是哪般深情? 许仙想,孙悟空定有过人之处的,否则她怎会如此艰辛却还一路追随? 许仙失笑地摇了摇头,靠近了白色色一点。 他已经别无他求了,与她剩下的日子,每一天他都要当做最后一天那样隆重来过。 绝不浪费,亦绝不后悔。 “小白,这尸魔怎么处置啊?”孙悟空在后面大声喊,生怕白色色听不见似的。 “我又不是专门降妖除魔的,问我作甚?”白色色头也没回,淡淡道,“她没害到我,反倒曾经因我的原因让她受尽了苦难,所以若能的话,你便当做没看到吧。至于欠她的债,我定会帮她讨回来的。” 孙悟空远远瞧着那两人般配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金箍棒,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直至她的衣角看不见了,他才黯然叹息一声,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不过只是她的一句“夫君”,便让他似乎有点输不起了。他不由开始怀疑,到最后他真能将白色色带回天庭吗? 天边亮起晨光,朝霞像缕缕金线布满苍穹,太阳逐渐升起,挤进了湛蓝色的天幕,热浪开始席卷大地。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小青才慢慢从阴影处走出。 她行至虚弱的白骨精面前,手中凝起法力,慢慢覆盖在她的头顶上,随后微微一笑:“原来当年取经路上,还漏掉了这么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有看出来点什么端倪吗? 昨晚写到5点,希望我不会秃头吧…… 第16章 再别花果山 自从大闹天宫之后,孙悟空只回过一次花果山。 还是唐僧被尸魔三戏,一封贬书将他驱逐,他无家可归之时,才终于想起了被他抛诸脑后的花果山。 白色色早就在山头等着他了。 只是花果山果然如杨戬所言,青山尽毁,绿树焦枯,碧砂成泥,灵物再无,总之到处都是一塌糊涂。 孙悟空对于花果山的记忆,虽不算多,但这里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 看着曾陪伴他长大的猴子猴孙和满山精怪死的死,逃的逃,他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于是借来四海龙王的仙水将整座山都洗青了——但还是缺了些东西,有些地方无论他怎么用力却始终清洗不干净。 思来想去,他决定重新栽树种木,恢复花果山曾经郁郁葱葱的的生机。 白色色看着他忙活,并不阻止,战败过的屈辱痕迹,哪是那么容易洗掉的。 因着山头太大,千把小猴全部出动劳作都得花上些时日,是以连孙悟空也免不了亲自动手,白色色自然也不例外。 也不知她中了什么邪,明明忙忙碌碌了半天,却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猴子。”白色色忽然放下手中的桃树枝,语气黏糊地喊他。 “说。” “猴子。” “没看见我在忙么,有屁快放。”孙悟空不耐烦道。 “猴子——”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望向她:“到底喊我做什么?” 白色色欢快地跳到他身边,将脸凑向他,直到那双金眸里满满倒映着她的身影,她才满意地绽放出笑颜来。 在孙悟空转回头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猴腮边的两侧毛,不让他胡乱动弹,撒娇道:“要不休息一会儿吧?” “不。”他面无表情地拒绝,“整个山头,就你一个在偷懒,今日分配给你的树苗栽完了吗,你还好意思休息?” “你帮我栽?” “不。” “帮我啰。”白色色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晚上我做椰酒给你喝。” “……” 孙悟空不说话了,默默从她手中抱过树苗,继续挖坑栽种。 他对天发誓,绝对是因为她做的椰酒尤其好喝他才答应帮忙的,绝对不是因为受不了她撒娇。 发完誓,他忽然想到,好像天打五雷轰也都奈何不了他,于是又暗暗将誓言作废。 “咱们在这里种一棵桃树吧!你最爱吃的!” 白色色拉着孙悟空走到花果山的山顶上,而后迎着风,回转过身笑眯眯地看他:“你知道吗,这里是我们相识的地方。你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冬眠,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哦,你每回来找我,都带了很多很多果子给我吃。” “是吗。”孙悟空意兴阑珊道。 他对这些单方面的回忆,永远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更何况,在她的描述里,他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太过滑稽和愚蠢了。 孙悟空挖坑,白色色埋土,很快一棵颤颤巍巍的树苗便在风中挺立。 她又问:“你说明年结的桃子能吃吗?” 孙悟空看着那棵迎风轻摇的坚韧而脆弱的树苗,恍然觉得它就像从前那个滑稽的孙悟空,于是嘲弄地哼笑了声:“不能。” “那等它成熟了,你来陪我摘桃吃好不好?”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衣袖。 “至少还得等三到五年结的桃子才能吃吧。”孙悟空对于摘桃养桃之事很有经验,他漫不经心地抿抿唇,“太久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在哪儿。” “你还能在哪儿,你就在花果山呀。”白色色下意识捏紧拳,不满地瞪他一眼,“唐三藏都给你贬书了,难不成你还要舔着脸回去保护他?” 孙悟空眉心一拧,伸手想抓头顶的猴毛,却摸到一圈紧箍,他不由烦躁道:“谁说我要回去,我不过就是觉得,总不能就这样赖在花果山一辈子吧?难道不可以干点别的事吗?” “你曾经三百年都赖过来了,如今三年都待不住吗?”白色色眼尾泛起了红。 听到这话,孙悟空立时冷下了脸:“别总跟我提从前,你还不明白么,那是你的从前,不是我的!”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发火,就是觉得每次在她描述里的从前的那个孙悟空,让他觉得陌生和不安。 孙悟空在水帘洞等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等着白色色,可这次她并没有追上来。 又等了许久,直到小猴们都看不下去了,进来为他呈上了椰酒解闷,他喝了一口,又撇撇嘴将那椰酒搁至一边儿去了。 结果直到天都黑了,白色色还是没回来。 孙悟空开始有些沉不住气,正准备起身去寻,就那么巧的,亦或者是早有预谋,白色色的身影穿过水帘洞外的瀑布款款而来。 她手中捧着一大坛椰酒,和方才的不一样的是,她手中这坛浓香四溢,甚至引得不少小猴口水直流。 孙悟空没什么表情地将椰酒接过来,有小猴忍不住来闻,他脸一沉,却是指着先前未喝完的那坛椰酒道:“孩儿们,去喝那边的,这坛子里的椰酒还不够我老孙喝的嘞。” 白色色不动声色地挑挑眉,倚在洞口望着故作姿态的孙悟空,唇边勾着若隐若现的笑。 孙悟空并不理会她的目光,自顾自地将椰酒夺过来抱在了怀里。 几轮酒过后,小猴们都还活蹦乱跳的,孙悟空却已经在白色色特意调制的高浓度椰酒下醉得一塌糊涂了。 他躺在石床上,恍惚感觉到有人将小猴都赶走了,洞里瞬间安静下来,而后那人慢慢向他靠近,她细软的双手撑在他两侧,馨香扑鼻,惹人遐思。 “小白……”他梦呓出声,“是你吗?” 他听到那道声音轻笑了下:“猴子,你为什么不想听我讲过去?” “你的过去只有你,没有我……不完整,听起来就像……就像你在讲和另外一只猴子的故事……那只猴子不是我。” “是你。” “不是……”他往前抓着,手里终于握住一片柔软,这熟悉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随后他猛地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眼前的,才应该是真实的,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我在你面前,还不够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厚的不满和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嫉妒,只是当局者迷,她也不懂,她只能固执而悲观地问:“若不提他,我怎能与你回到过去?” 孙悟空想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脑子在酒意的影响下混混沌沌的,他说不出所以然来。 半晌后,他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一样,俯身侧耳往下靠,却不期然地听到了些悸动的声音,这声音拨开了层层叠叠的迷雾,将他的所有情绪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颤声问:“谁的心跳、跳得这么快?” “我的。”白色色呼吸一窒,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难过,她的语调都弯曲了。 他又问:“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因为我想要……”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热烈地借力而起,“吻你。” 白色色流着泪吻住他,因着激动,她身子一阵颤抖着,几乎脱力。 他的嘴唇极薄,却是那么柔软,大概是他全身上下最柔软的一块儿地方了。 孙悟空先是一愣,却没有推开她,手掌反而下意识固定在她的后脑勺处,他与她唇齿交缠,加深了这个吻。 本该生涩的动作,他却做得如此熟练。 就像从前已经吻过她千遍。 孙悟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脏漏了一个洞。 他的骄傲,他的勇气,他的柔情,全都没有了,被这个血淋淋的空洞带走了。 在西行取经的路上,他愈发确定这个事实。 所以每次见到拥有这一切的白色色出现在他面前,都让他有一种她在不断讽刺他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脊梁弯了,而她心中的齐天大圣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任他在脑海里如何搜索,他都想象不到他曾顶天立地的模样。自他从五行山下醒过来,他就变成了一条丧家犬。 他没有选择,没人给过他选择。 他抗拒过白色色,逃离过白色色,可总是无济于事。 如今终于拥着她了,却让他有些想哭,因为他这条丧家犬,生平第一次,想做一次与她沉沦的选择。 但他明白,等明日醒来,这个选择就会失效。 他更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的颈窝,滚滚热泪浸湿了她耳边的发。 * 白色色跟着孙悟空每日栽柳种松,招魔聚兽,渐渐的花果山又恢复了些往日的生机。 一切都看似朝着好的那面发展,如果猪八戒没来的话。 孙悟空坐在高处操练猴子猴孙时,远远便瞧见了云端上的猪八戒。 白色色未等他有所动作,便抢先道:“让我先去会会他。” 说着,很快飞上半空,阻拦了猪八戒的去路。 “我是来找猴哥的,你让开。”大约是情况紧急,猪八戒很是直接。 白色色闻言,略带敌意道:“明明唐三藏已经给他写了贬书,你还来这里作甚?” 猪八戒怅然道:“自然是因着师父有难,如今沙僧被困,我能力浅薄,对上那黄袍怪实在是束手无策,特来请猴哥前去降妖除魔。” 白色色冷笑:“这才过多久,你俩没了他便废物成这等样子了?” 猪八戒也被她激起了脾气:“分工各不同罢了,竟叫你说我废物!你若不信,去叫猴哥挑担子试试,你瞧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能坚持多久!” “你走吧。”白色色刻意忽视他的心思,转身道,“他在花果山过得很好,天不管,地不收,别提多无拘无束了,傻子才会再跑去做和尚。” “你无权替他做决定。”猪八戒讽刺道,“不敢让我见他,不过是你心里没底罢了。白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你也许拦得住我,但你拦不住这天意。” “……”白色色沉默一瞬,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惨白地垂下头。 猪八戒知晓她懂了,遂按下云头,降在孙悟空面前,饱含热泪又委屈巴巴地喊了声“猴哥”。 孙悟空坐在石头崖上,掏了掏耳朵,了然道:“怎么,唐僧又被妖怪抓了?” 猪八戒道:“凡事都瞒不住猴哥,我正是因此来请你前去相救的。” 孙悟空抖着腿,自嘲地勾勾唇:“他已将我逐出沙门,再也不是我师父了,我拿什么名头去救他?” “师兄,”猪八戒朝他拜了下去,抹着眼泪道,“我早知你会如此想,所以我本不打算来的。如今师父被那黄袍怪变成了老虎,害得他被宝象国的国王囚禁,沙僧也被黄袍怪抓去,至今不知是死是活。是小白龙,小白龙和我说,大师兄是个有仁有义的猴王,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全军覆没。” 孙悟空兀自强硬:“唐僧立下毒誓,又亲写贬书,我是断不会回去的。更何况,你们哪里全军覆没了,不是还剩了你么,干脆收拾了行礼,回你高老庄找你的高小姐岂不快哉。” “你以为我当真回得去吗!”一提到高老庄,猪八戒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猛地站起身来,朝他大吼道,“大师兄你跟师父的时间最久,一路走来,难道你还不清楚师父的为人?!” 他神情激愤,指着孙悟空道:“师父比你更世故更圆滑,你所经历的一切,他便没有经历过吗?他的确懦弱,自私,胆小,若非如此,只怕你也将这场西游当做是上天的施舍了。” “白骨精化作善心凡人,他念咒桎梏你,不过是因为他看的是佛意,而你从来只看皮相。”猪八戒声音低了下来,他睁着干涸的眼睛,“这条取经路,哪个是真的为了成佛?不过是想活得痛快些罢了。若反抗,他们总能想到法子,让我们在这世上生不如死。”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孙悟空紧捏着拳头,面色铁青。 唐三藏十世取经,猪八戒永远爱而不得,沙僧为了破碎的琉璃盏赎罪,而他,被剥夺记忆,从美猴王变成一条丧家犬。 是了,一路上,各路菩萨皆在凝视着他们这些罪徒,一旦生异心,谁也不会好过。 即使他今日不随猪八戒去,可明日观音一来,紧箍咒一念,不去也得去。 孙悟空从石头崖上下来,脱下身上的金色铠甲,换回了那条陈旧的虎皮裙。 “孩儿们,这满天神佛,都知晓我是唐僧的徒弟,这条取经路,我非走完不可。”孙悟空朗声对着猴子猴孙吩咐道,“你们呆在这里,要乖乖听话,把那些树苗种完,如此,待我取经回来,即可再现我花果山当年威风。” 白色色也站在猴群中面无表情地听着。 孙悟空自是不会和她单独道别的,因为他知道她这个跟屁虫怎么甩也甩不掉,压根不需要告别。 他这番话,顺带着也告诉了她,山顶上第一批成熟的桃子他吃不着了。 也幸好他吃不着了,因为自他走后,花果山青山不青,香花不香,所有的桃李枣梅皆酸涩难咽。 她们一起种的那棵桃树,也从不曾长大过。 再后来,直至成佛,孙悟空都再未回花果山来看一眼。她却为了这样一句叮嘱,在花果山耗费了五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了!!! 睡了睡了晚安! 第17章 地狱魔王 孙悟空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想好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他只是不想待在许家附近,亦不想看见白色色那般得意的模样。 可走出山岭后不久,他便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去路。来人一身佛门袈裟,左手金钵,右手法杖,是标准的高僧打扮。 孙悟空微微眯了眯眼,这也是他最讨厌的穿着。 “斗战胜佛在上,请受弟子一拜。早便听闻您下凡来了,未曾去拜见,还望斗战胜佛恕罪。” 法海放下金钵和法杖,朝着孙悟空行了个大礼。 孙悟空收回目光,没再看他:“拦我老孙的去路,是想找死?” 法海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声量却陡然提高了许多:“敢问斗战胜佛为何所往何处?” “不该你问的就别问,”孙悟空厉声喝道,“让开!” 法海却依然不怕死地继续道:“可是因着看见蛇妖和那个凡人在一起,您心里不太畅快?” 孙悟空金眸一凛,杀气骤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您尚未断绝七情六欲,也不知当年如来佛祖怎会允您成佛的。”法海语速很快,一双锐利的眼紧紧盯着孙悟空,“罢了罢了,佛意不可妄加揣测,但我佛如来怜爱世人,定不会希望斗战胜佛如此袒护一条蛇妖,不如由弟子来帮您度化她如何?” “帮我老孙度化她?”孙悟空一脚踹在他胸口,冷笑道,“你够格吗?” 奇怪的是,这明明足以让人昏迷过去的一脚,却愣是没对法海产生丝毫影响,他依旧不卑不亢地跪在原地。 “呵,倒有两分本事。” “斗战胜佛谬赞。”法海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我佛如来佛法高深罢了。” 孙悟空心思微动,听他张口闭口不离如来,这才开始正眼瞧他:“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乃法字辈,法海是也。”法海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精光,“如今也是金山寺主持,有幸继承了三藏法师的意志。” “法海……”孙悟空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些什么,“上次便是你去白府找了小白?” “正是弟子。” 孙悟空睨着他,短笑两声:“若没记错的话,我老孙当时可听见你说了一个禁忌的名字。你还说小白被他所骗,若是再执迷不悟,日后定会为祸苍生,是吗?” “是弟子说的。”法海轻叹口气,“可惜蛇妖不听劝,甚至视弟子为仇敌。” 听到这话,孙悟空眼神柔和了些,笑了笑:“你别误会,她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三界之中的和尚都和她有仇。” 顿了顿,他将目光定在法海身上,带着探究道:“之前三只眼也说过,千瓣红莲是地狱魔王的阴谋……他这么说我不奇怪,可你一介凡人,纵使有些法力,又怎会知道如此天机?” 法海双手合十,念了句禅语:“这本就是佛祖的旨意。” “如来派给你的旨意?” 没等孙悟空往下想,法海又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佛界的叛徒——提、婆、达、多。” 他一字一句念完这个名字,天空猛地炸起惊雷,孙悟空脸色立时变了。 法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连带着神情都扭曲了两分:“都过了万年,提婆达多的信徒仍是四海内遍布,弟子一直密切留意着他们,立誓将这些异教徒斩草除根,而作为如来佛祖的永生之敌,提婆达多更是罪不可赦,他自堕地狱,本该永无出世之时,可谁知那条不知死活的蛇妖竟将地狱之门打开了!” 他无不痛心道:“地狱开启那日贫僧也曾赶去,只可惜晚到一步,没能阻止蛇妖将千瓣红莲带出。斗战胜佛,千瓣红莲最终定会吞噬白蛇,令她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若眼下再不横加制止,三界将永无宁日啊!” 听他噼里啪啦地说完,孙悟空将金箍棒捏得很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关于提婆达多的传说,他也听过很多。 每次如来在雷音宝刹讲法之时,都免不得会提到这个名字。 如来成佛以后,曾在凡间四处传播佛法,一方面是舍己渡人,一方面也以求世人的信仰让支撑佛法的信仰之力变得更加强大。 提婆达多也是在此时加入的佛教,可最终因为意见和如来对立,是以带着自己的信徒破佛而走,从此拉帮结派,与如来结怨越来越深。 佛法之深沉,本就派流众多,提婆达多之举本不算什么,可他狂就狂在不仅公然与如来对抗,想篡夺僧伽的领导权,甚至用各种各样脏恶的手段谋害如来,想将他拉下神坛。 好在他自食恶果,眼看如来日益强大,自知信仰无望,任由地狱业火燃烧其身,从此永堕地狱。 在三界漫长的历史中,提婆达多这十恶不赦的四个字,何等禁忌。 除了佛祖,无人敢提。 可今日,一个凡间的小小主持,居然纯粹无畏到这等地步。 原来他就是如来选中的人吗? 孙悟空看着法海,敛了神情,态度也不似先前的散漫嫌恶,他抿了抿唇,有些无力地问:“说说看吧,怎样才能救她?” 法海轻舒口气,起身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执念乃苦之根本,唯有斩断所有去路,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 “青儿,你真的要走?” 白色色拉着小青的手,有些不舍地问。 小青轻轻嘟着唇,嬉笑看着白色色和许仙:“这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多留些独处的时间。” 许仙听到这话,微微脸红道:“小青姑娘不必如此的……” 小青抬手掩唇摇了摇头,浅笑道:“我在这儿,终究是碍眼得很。” “罢了,”白色色面露无奈,拉过许仙道,“别管她了,任由她去吧,这丫头就是憋久了想出去疯一疯呢。” 小青朝她递了个狡黠的眼神:“知我者莫过于姐姐也。放心,一个月后我便会回来的,保证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姐姐和许大夫一定要每天都过得开心快乐啊。” 送别了小青,白色色同许仙回到家中,没了小青与她说笑,整个小院都清净了不少,乍然还有些不习惯,她清了清嗓子,撑着下巴问身旁的许仙:“夫君,明天想做什么?要不我们去吃遍镇江的美食?这个季节踏青也应该是极好的,我可以带你去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你想去玩吗?” 许仙闻言,却是傻笑着摇了摇头:“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嗯……”白色色皱起一张好看的脸,“那你想做些什么?” 许仙看着她,一笑起来,他眼中聚满了璀璨星河:“就做一些普普通通的,比如……抱着你睡觉,和你一起吃饭,听你说许多许多话,天晴下雨,都有你陪伴,为简单的事情烦恼,也为平凡的温暖感动,别的夫妻是怎样的,我们就怎样。就是……” 许仙抿了下唇。 “就是怎样?”白色色追问道。 许仙轻咳了声:“就是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做一个好的丈夫,所以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多多包容。” 白色色一愣,而后笑开,揉了下他的脸,极轻地眨了眨眼:“我也是。” 许仙白日仍还是在仁和堂当学徒,有时候因着繁忙回去得晚了,白色色会将自己亲手做的饭菜给他送过去。 虽说味道不怎样,但好在吃不死人。 待他累了回家时,她便换着法子哄他开心。 吴大夫有时会给他放一天假,两人便出去游玩,赏花看湖都能待上一整天。 日子过得平凡却快乐,没人刻意去记时间,所以小青回来那晚,许仙脸上的笑容一下便凝滞住了,片刻后,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过白色色一言不发地出了家门。 两人走过长长的街,沉默许久,他才轻声开口:“过了今晚,我就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月光将两人满腹心事的身影拉得很长,白色色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这些日子你开心吗?” “嗯!”许仙重重点头,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对了……我在仁和堂给师父和姐姐各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和你出远门去了,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归期不定,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令他们起疑。” 白色色一愣:“你不和他们道别吗?” “不用了。”许仙淡淡抿唇,“何苦让他们因我而多添烦恼。若只有信件,他们必定以为我是追随你而去,在他们的想象里,许仙和白色色会一直在一起的,对我来说,留下这些证明我存在过的记忆就已经足够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西湖边上。 看着前面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断桥,许仙眼睛亮了亮:“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被打得眼前模糊,唯一看得清楚的便是白色色那双朝他伸出的手,窄细修长,晕着轻柔的珠泽。 想到不久前的相遇,白色色也不由得浅浅一笑:“是啊,还好似昨日发生的一样。” “色色,”许仙想起什么,忽然侧身同白色色相对。 “怎么了?”白色色疑惑道。 许仙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面露担忧道:“我记得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和我说过你身患顽疾,去白府还伞的那次也没能将你医好……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倒是忘了问你的身体状况。” “早就没事了。”白色色弯了弯唇,刮了刮他的鼻头,“傻子,那都是骗你的,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许仙却是摇了摇头:“我后来去翻阅了医书,又请教了师父,我发现你说的那些症状的确是一种病。” 白色色怔了怔,没说话,许仙又道:“太过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那样的。” 他望进她的眼睛里,声音温柔如水:“色色,我衷心地希望,终有一日你能如愿以偿,和你喜欢的那只猴子终成眷属。” “会的。”白色色往前一步,情不自禁伸手抱住了他,她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闷的心跳声,坚定道,“我已经等了一千年,终于等到他能将我记起的这天。到那时,再没有什么斗战胜佛,我的小石猴,我的孙悟空,我的齐天大圣,全都会回到我身边。” 月光愈发明亮起来,隐约能得见西湖之上一朵顽皮的云久久不肯与月色融合。 孙悟空抱臂站在筋斗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相拥的两人,金眸沉如墨色深渊。 下一瞬,他按下了云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18章 记忆 明晃晃的月亮高挂天上,光晕淡黄,朦胧似轻纱,天幕并非纯粹的黑,因着夜色,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蓝。 整个西湖的湖面起了层薄薄的夜雾,湖边杨柳枝条新抽,暗香浮动,自不知名处来,往未命名去处。 怀中姑娘身上馨香扑鼻,带着世间所有美好,足以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就此沉沦。 许仙咬着牙睁开眼睛,容许自己贪恋了最后片刻的温暖后,艰难地松开手,放开了白色色。 “好了,”他勉强露出一个释怀的笑,而后退开一步,“说罢,需要我怎么做?” “再等一下。” 白色色抑制着不受控制狂跳的心,略有些激动道:“孙悟空还没来呢,要他一起才可以。一会儿等他来了,你只需放松身体,什么也不要想,一切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许仙不由疑惑道:“就这般简单?” “嗯,”白色色点点头,向他慢慢解释道,“只要你的神识不抗拒他,我用千瓣红莲施展法力,便能很快解除他的封印,将你的神识完全与他融合。可能过程会有一些些痛,需要你忍一下。” 许仙笑了笑:“难怪需要我全心全意,果真是须得一颗舍己之心才能做到。” 正说着,云上踏下一道身影,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了过来。 月华在他身上撒了一层碎银般的温柔光泽,没有阳光那么耀眼,却让他仿佛从若隐若现的画中走出。 临近了,他身后猩红的战袍被夜风吹起一片衣角,步伐沉稳得宛若得胜归来的战神。 恍惚一瞬,白色色以为自己看到了千年前的齐天大圣。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知不知道我们等你很久了?” 白色色嘴上虽抱怨着,但面上满是惊喜,甚至忍不住提起裙摆,立刻朝他奔了过去:“猴子,你——”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眼前金光一闪,她还来不及反应,随后便是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 白色色错愕地回头看去,她身后的许仙正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金箍棒这一击没有打在她身上,可她却觉得,无数寒意自脚底蹿起,她的五脏六腑都开始剧痛。 “好了,事情圆满解决。” 孙悟空轻舒一口气,他握回金箍棒,这才侧目去看白色色,眼神难得温柔了些:“只要他一死,我那些劳什子的记忆便永远没办法恢复了。小白,以后你再也不必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尝试,赶快把这千瓣红莲从你身体里逼出来,让我老孙呈上天庭,说不定你也能将功补过,重新位列仙班……” 他十分高兴地说着,像是全然没看出来白色色愈发灰败的脸色,想到什么,又掐着自己的下巴补充道:“至于那个赌约,我承认是你赢了,我确实没做到不阻拦,可是、可是要我试着去爱你,还是有些太难了……小白,我不是要毁约,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等等,现在的我再不复你记忆里的桀骜轻狂,我所有的情意早在孤立无援的五行山下被天道抹杀,再给我些时间和勇气去承担这一切好不好?” “我已经想清楚了,容我老孙求求如来佛祖,洗去我的金身,让我做个什么小神仙罢。这样的话,即使我没办法像凡间男子那样去爱你,但我们便能一直一直陪在彼此身边了……这样不也挺好吗?” “孙悟空——” 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三个字之后 ,白色色浑身的力气都几乎被抽干了,整个人好似被撕扯的破娃娃,残缺破碎。 她忍不住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目眦尽裂,而后用力抓住孙悟空的手臂,死死盯着他,眼底甚至带上了一丝恨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孙悟空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他沉下脸,瞥了眼满头是血的许仙,亦冷声道:“你在怪我?” 白色色颤抖着身子,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是没想到,你真的能对他下手,为什么,你先前一直都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临近约定的时间了反倒突然对他出手?!” 孙悟空被她这样质问,本想解释些什么,可看到她如此愤怒的一张脸,终究还是忍不住嘲讽出声:“这才过多久他便如此轻易就爱上了你?也就你蠢得可以才会相信这人是真心待你的。他到底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 “你总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给我恢复记忆,说得可真好听啊,可我倒是想问问你,我的记忆到底跟一个凡人有什么关系,需要你同他日日夜夜如此亲密才能恢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意气用事地说出这些话,分明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是法海承了如来的佛意,让他来救她,只要许仙不在了,白色色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执念也便没了希望,终有一日,她会绝望的。 他是为了救她,为了不让她放出地狱魔王祸害苍生,他绝不承认这是因为他嫉妒成凶。 听到他方才的那番话,白色色不由得大笑起来。 她用尽全力推开他,眼泪流了一脸,那双顾盼生辉的眼此刻失去了神采,她近乎癫狂地指着许仙沙哑着道:“你说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就是你啊!这个被你打死的凡人,就是承载着你和我之间全部记忆的那个你啊!” 孙悟空怔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爱上我,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我们从前的全部记忆形成了他的神识,而那些神识从他遇到我的那一刻起,无时无刻不在指使着他爱我,要不然,”白色色有些站不住,忍不住蹲下身去,痛哭道,“要不然我哪里来的勇气和你做那个赌约?要不然我怎么会和他亲近与他成婚?要不然为什么我会那般轻易就喊他夫君?因为他是你,我的夫君从来就只有你一个!” 她抱住许仙冰冷的身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哆嗦着发白的唇道:“明明马上就可以成功的,我都等了这么久了,有了千瓣红莲,就可以把许仙毫不抗拒的神识引入到你的身体里,可你、可你却将他打死了,将我最后的希望……生生碾碎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算起来,从孙悟空在地府撕毁生死簿,被太白金星招安上天庭之后,她就开始等他了。 他当弼马温,她领着众猴群在花果山等他,他当齐天大圣,她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可以做月老座下神兽的机会,她终于可以离他近一点。可虽然同样在那片天,他们却各自有各自的职责,月老虽不敢真的把她当坐骑,却也是当宠物在养的,她并不能在天宫乱走,只能呆在月老的和合宫等他。 后来他被压在五行山下,她成为一条不具神识的白蛇,尽管如此,她依旧还是满怀希冀。 守了五百年,她终于等到他自由的那一天,结果他重获自由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遁入空门,撇下她去西天取经。 何其讽刺,偏偏命运就是这般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若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停在他们未出海之前。 不用去学什么长生不老的法术,也就不会被天庭盯上,他们会在花果山上自然终老,他们也会永远相濡以沫,恩爱白头。 然而反了这天那就是反了,再没有后悔这个选项。 孙悟空抢步上前,捏住她的手臂,力道重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捏碎,他脸上一片惨白,难得慌张道:“说清楚,你如何能确定他就是我的?佛祖、佛祖不是将我的记忆全都抹散了么,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有形体的凡人!” 白色色红着眼抬眸,哂笑一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她眼里死灰一片,看着他冰冷道:“本来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你们西天取经功德圆满之后,你不愿意再见我,是你的师父旃檀功德佛借由劝慰我之名,躲开如来法眼前来告知于我,说是当年如来从你身体里抽走的那部分记忆并没有消散,在如来施法之时,你用尽力气为那些记忆注入了灵力,它们也才因此凝聚,漂泊世间,而后化作人形……那个记忆化成的人形,名字就叫做许仙。” 她踉踉跄跄地跪坐在许仙的尸体旁,捂着脸泣不成声:“五行山下我便同你讲过,说我们曾成过亲,花果山七十二洞妖魔都前来祝贺,那日烟花璀璨,万妖同乐……可你始终不信。我原先还想不通你为何不信,也想不通你为何对我如此抗拒,反而对如来那般虔诚,可我现在知道了。” 白色色带着绝望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尖厉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孙悟空!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我的猴子,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护在我身前,断不会伤害我背叛我至此,他有着世上最灿烂的笑容,亦拥有最纯粹清澈的眼睛,他笑起来的时候比花果山最美的烟霞还好看,他的灵魂永不会被邪恶腐蚀,他的脊骨绝不会为天地低头,他会为了心中的信仰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她的眼神悲悯而讥讽,里头映照出孙悟空狼狈至极的身影:“我喜欢的那个猴子,不是这样悲哀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终于写到这里了。 其实前文有蛮多伏笔说明许仙是孙悟空的一部分的。 可能是没想到这里去,所以都没看出来哈哈。 也难怪,毕竟猴子也没看出来嘤嘤嘤 第19章 千年前(1) 千年前, 孙悟空刚被封为齐天大圣,玉帝唯恐他呼朋唤友,闲中生事,便与了他一件差事, 日夜看管着蟠桃园。 彼时白色色也被困在月老的和合宫里, 不得出去。 一猴一蛇再次分隔两地, 白色色心生一计,开始在和合宫里乐此不疲地捣乱, 不是将月老理好的红线弄散,便是将他的姻缘册藏起来, 叫他遍寻不得。 她想着总有一日月老会被她闹得烦了, 准许她去看望孙悟空一眼。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月老居然丁点也不恼,大概是因为常年忙碌, 他练就了一身王母也无法企及的好脾气——若是王母能像月老这样包容, 只怕她也不至于每每被孙悟空气得皱纹都多长许多了。 月老并不理会她, 白色色却百无聊赖地藏姻缘册藏上瘾了。 藏着藏着, 那日她终于忍不住翻开来看。 按理说,除了凡人之外,妖精不该受此册约束, 但她却在这本册子上发现了些不得了的秘密。 原来,未受过第一道天雷者,也代表其还未超出三界之外, 跳出五行之中,这些修炼者的命运仍归天道管辖,而她正好在其中。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配对栏里写着另一只妖精的名字,不是孙悟空的。 这个发现实在是太过可笑, 白色色忍不住拿着姻缘册去质问月老。 月老对她的来势汹汹似乎并不惊讶。 白色色将姻缘册摔在他面前,指着上面那两个名字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只有孙悟空,为什么你要背着我将我的名字和另外一只妖精的命运绑定?” 面对她的指责,月老也就是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孙悟空法力之强,早已超出五行之外,没有谁能再主宰他的命运,即使是玉帝陛下也不行,若能轻易将他制服,此前倒也不需要将他招安了。” 白色色听着这话,却觉得异常的滑稽:“你们不能主宰他,所以就要来主宰我?” 月老道:“世间万物皆被天地主宰,并非只有你而已。” “放屁!”她冷笑着道,“是弱者都是如此才对吧,弱者便只能任由你们搓揉捏扁。” 月老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那双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怜悯。 “我要去找孙悟空。”白色色看着一望无际的天幕,听见自己坚定出声。 “还回来吗?”月老问。 “不回来了。” 月老闻言,却是欣慰地笑了:“此去前路艰难,你和大圣多加保重。我就不送你们了。” 白色色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她一路往蟠桃园奔去,恰逢园中蟠桃成熟,刚一踏进去便闻到了扑鼻的蜜桃香。 熟透了的蟠桃像是喝醉酒了一样面颊驼红,还有些虽生得青青绿绿却也是丹姿俏皮,令人食欲大开。 白色色轻手轻脚地在树枝上寻了一阵,然孙悟空没找到,反倒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 她立时循声往上,只见孙悟空正用尾巴吊在桃树上,倒着垂下头,朝她嘻嘻笑道:“就知道是你来了,老远我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白色色被他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不由轻笑道:“那你说说,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甜的。” 孙悟空一面说一面凑近她的颈窝处深深嗅了嗅,在脑子里搜寻着形容词:“就像是很多很多种果子混在一起的味道,好香,也好甜,让人特别想咬一口。”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还不是被你喂果子喂的。” “对了!”孙悟空听到这话,尾巴一松,在空中转了一转,随后稳稳落在她的面前,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如碗口般大小的蟠桃,满脸期待地递给她,“这里的蟠桃熟了,我巡了好几圈,就这个蟠桃最大,正想去和合宫找你拿给你尝尝,没想你倒先过来了,正好,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她接过蟠桃“咦”了一声:“这能吃吗?吃了你不会受罚吧?” “罚?哪个不长眼的敢罚我老孙?”孙悟空轻蔑地哼笑,“而且就吃一个而已,不碍事的。” 说是这般说着,可猴子爱桃是天性,只让孙悟空看着她吃,莫说他忍得住,她这心里也过不去。 他们在蟠桃园里嬉嬉闹闹间,树上成熟的蟠桃已然被吃了大半。 吃饱喝足了,躺在水桶般粗壮的桃树下休憩时,白色色才想起此行来的目的。 白色色偏头看向他,认真道:“猴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你问啊,”孙悟空将金箍棒变做一根针,剔着牙懒懒道,“我保证知无不言。” 她斟酌着措辞,缓缓道:“若是有一天,我要和别的公猴子……在一起了,然后,我会和他拥抱、亲吻、生小猴子,到那个时候,你待如何?” 孙悟空动作一顿,许久后,才问:“哪只公猴子?” “哎呀,我也不知道哪只,可这不是重点呀,”她推搡了下他,咬着唇道,“重点是那只猴子不是你,待我同他在一起了,以后你就不能跟我这般好了,牵手也不行,靠肩也不行,我们要保持距离——” “不要。”孙悟空打断她。 “嗯?” “我说,我不要和你保持距离。”孙悟空翻了个身,用手撑着脑袋侧身看她,严肃道,“而且你说的这种情况,根本就不会发生的,花果山哪只公猴子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啊。”他咧开嘴笑着补了一句:“除了我。” 白色色抚了抚被他撩动的心弦,微红着脸,深吸一口气道:“既如此,那我现在准备做一件事,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做什么?” “下凡。” 孙悟空愣了愣:“为何要下凡?” 白色色遥遥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而后伸手一指,鼓起勇气道:“因为我要向他们证明,我不是他们的玩物。天再如何高高在上,他们亦没有权利主宰我的命运。我要下凡去,我要嫁给你,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听着她这番豪言壮语,孙悟空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踹了一脚,他放柔了声音问道:“小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发问,白色色黯然垂下眼睑,将脑袋埋在他胸膛里,闷闷道:“月老遵从玉帝旨意给我安排了一段姻缘。” 孙悟空猛地瞪大眼:“当真?” 白色色愤怒点头:“我亲眼在月老的姻缘册上看到的。若我们不离开,在天庭的规则监视下什么也干不了,我并非和你一样受封为仙,我本质依旧是妖,终有一日还是会下界去修行的。那么我和你也会因此注定天各一方,你难道希望和我分开吗?” 孙悟空眼神暗了暗,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一起站起身来,施法令蟠桃园的土地神沉睡以后,他们一道出了蟠桃园。 “这是去哪儿?”白色色问。 “去问问玉帝老儿,到底是不是他指使的。”孙悟空脸上闪过一丝冷意,“他们早该明白,我和你是不可分隔的,若不是太白金星答应我带你一起上天庭,这个官职我老孙还不屑做呢!要是一会儿他们不给这个面子,那我便和你一同下界,就在花果山待一辈子。” 白色色眼底生出些希冀,她带着哭腔“嗯”了声。 不论做什么,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然而他们刚出蟠桃园,便迎面碰上奉了王母懿旨欲来采摘蟠桃的七位仙女。 其中一位紫衣仙女道:“大圣,今日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特命我等前来摘取仙桃做宴会之用,还请大圣行个方便。” “什么蟠桃大会?”孙悟空掣出金箍棒,怒喝道,“我老孙怎不曾听说?” 紫衣仙女惊惶道:“恐怕是因着旧规里并未说明宴请齐天大圣,故此不知。” 孙悟空闻言,心头已是明白了些什么,却仍是不死心地追问道:“我乃齐天大圣,名号同玉皇大帝长短相当,比起那丑婆子王母,不知尊崇到哪里去了,如何还不请老孙?” 紫衣仙女咽了咽唾沫,瑟瑟发抖道:“大圣饶命,规矩就是如此,我们也不敢妄言。更何况……天庭官职,并非以长短论尊崇,天地之间,唯玉帝陛下可号令众神,您此言已是大逆不道,切莫再说了。” “并非以长短论尊崇?”孙悟空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渐渐变得阴鸷,“原来我老孙的名号竟不能同玉皇大帝平起平坐,好哇好哇,一直以来在你们这群神仙眼里,齐天大圣也不过是从养马的变成了个守园的罢了,本质都是轻贱我老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一面怒发冲冠地说着,一面将几名仙女定身在蟠桃园里。 白色色早就不对天庭抱有任何希望,是以从七仙女口中听到这些真相也并不太惊讶,她略有些担忧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孙悟空,沉吟片刻,抿了抿唇道:“事已至此,想必玉帝那儿我们也不必去求证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既是天欺我,那我便毁了这天!叫天庭这些狗屁神仙不敢再看低我老孙!” 孙悟空将金箍棒当头一指,傲然往前,金眸里怒火燃烧:“蟠桃大会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我还要带你一起去,不止如此,这些神仙所拥有的一切优待,我都要拥有!” “我要将这天上的美酒佳肴,灵丹妙药全都掠去装点我们的婚礼,我要这四海内的妖魔竞相为我们祝贺,”他牢牢牵住她的手,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毅,“然后叫三界万物都知道,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随着最后的尾音落下,他们眨眼已行至瑶池宝阁。 恰巧盛会还在布置之中,未有神仙前来赴宴,孙悟空便施法令那些仙官全部沉睡,随即端起两杯酒,递给白色色一杯。 天界琼酿不如人间合卺,他们高举起酒杯轻碰,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相视一笑,摔杯为号。 与此同时,月老的姻缘册上,因着吃了蟠桃喝了仙酒,白色色的名字骤然消失。 第20章 千年前(2) 捣毁完整个宴会, 他们又去兜率宫走了一遭。 满意看了眼自己的杰作之后,孙悟空牵着白色色的手从云头落下。 看着前来迎接的猴群,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小白,我们就在花果山办一个热闹的婚礼吧, 我要你成为天底下最美丽的新娘!” 白色色因他这话, 心中也欢喜起来, 转念想到什么,她不由担忧道:“可我们并不知道凡人是如何办婚礼的啊, 只怕办出来的婚礼不像样,倒落了诸多遗憾。” “这无妨, ”孙悟空笑了笑, “你别忘了,还有我老孙的兄弟们帮忙哩。” 说罢唤来几个小猴子,吩咐他们去将七十二洞妖王和其余山头的六名大圣都请将过来。 孙悟空这六名兄弟在他撇去弼马温之职后, 同他一起称王, 他成了齐天大圣, 其余的六个妖王也为自己封了个大圣。 然而许多年后, 天地间桑田沧海,提起“大圣”二字时,却无一例外地只会想到孙悟空。 只有孙悟空这个齐天大圣, 如此令人忌惮,当然,也只有孙悟空这个齐天大圣, 下场最惨。 孙悟空和白色色的婚礼办得空前的盛大,这也是白色色第一次见孙悟空穿那般鲜红的衣裳。 一身的红衬得他长身玉立,俊朗挺拔,他笑起来的时候收尽了眼中所有戾气, 只剩下满眼的缱绻柔情。 他执起她的手,不拜天地,亦不设高堂,他们互相一拜,只忠于和感激彼此。 周围的妖怪们高声怪叫着,敲锣打鼓,烟花璀璨,贺词声、丝竹声不绝于耳,弄得倒像是那么回事。 临近晚上的时候,热闹褪去,偌大的水帘洞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 白色色绞着手端坐在石床上,心跳得砰砰响,快得好似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似的。 她咽了咽唾沫,从盖头下看到一双红靴朝她慢慢靠近,红靴旋即在她面前站定,踟躇了下,那双带着猴毛的大掌微微颤抖着,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不甚温柔地抓住红盖头,往下一扯…… 白色色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差点因此散落,眼前得了光亮,她顺势猛地抬头,微微瞪圆眼睛往罪魁祸首看去:“臭猴子,盖头要从下往上掀开,不是像你这样扯下来的!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怎么老是忘记——唔。” 孙悟空俯下身,温热的大掌穿过她后脑的发,微微用力,将她嘟哝不停的红唇往自己面前一送,他含住,耳根落了清净。 吻了半晌,他才松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湿润的薄唇后,他这才哑声轻笑着同她解释方才的行为:“我没忘记的,我就是想扯下来,就是想把你头发弄乱,因为这样……” 他身子压下去,闻着她身上馥郁的果香,声音很低:“方便。” 红盖头早不知道被扔在了何处,连带着嫁衣也是,被他稍显急躁的动作撕扯得到处都是。 白色色被他吻着,迷迷糊糊地想,那嫁衣可是好几名手巧的女妖为她亲手缝制的,上面绣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图案——一条蛇和一只猴,这是见证,亦是承诺。就这样被撕毁,倒是有些可惜,她本来还想珍藏起来的。 “小白……”孙悟空叫着她,发狠似的在她肩膀上咬下一个印子。 白色色吃疼地“嘶”了一声,秀眉轻蹙,刚想埋怨他两句,却又听他磨着牙道:“居然还有空想别的,看来是我还不够讨好你。” 边说,他边伸出舌尖肆虐她肩膀上的红印,身体力行地为她表现什么叫做猴急,情到浓时,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然:“果真是好甜的……” 白色色心跳如擂鼓,忍不住低吟出声,脑中被他带来的强烈感觉冲击得一片空白。 他们紊乱的呼吸交织着,终于冲破天的束缚,属于了彼此。 即使日后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亦无怨无悔无回头之路,为了这一刻贪欢,他们甘之如始。 只是看着十分卖力的猴子,白色色的思绪还是飘远了。 妖精不需要像凡人那样,在第一次时还需要琢磨和探索,或许妖精们先前对此也并不那么了解,可欲起时定会无师自通,欲去时同样酣畅淋漓。 这是动物的本能,不需要任何人传授。 如若不然,孙悟空这般技巧,是从哪儿处学会的? “你说咱们这样能生小猴子吗?”白色色靠在孙悟空的臂弯里,嘴角边的笑意压都压不下。 “这么快就想生小猴子了?”孙悟空思索了一番,忍不住道,“就不能是小白蛇吗?像你一样漂亮的多好。” 白色色撇撇嘴:“可这里是猴群啊,你让一条蛇从小生活在猴子群里,多不好。” 孙悟空不解:“你不就从小生活在猴群里吗?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了,”白色色朝他眨了眨眼,“我有我的小石猴保护,可她没有呢。” 孙悟空哑然失笑。 “不过这事我也就是想想,”白色色道,“待天庭反应过来,必会有一场恶战来临。” 孙悟空无所谓地笑笑,更紧地抱住她:“别怕。” “我不怕。”白色色摇摇头,被她的猴毛挠得咯咯地笑,“我就是想着,若这一战咱们输了怎么办?” “不会输的。” 孙悟空勾了勾唇角,眸中光亮:“只要我们永不认输,那就不会输。” 这场婚礼盛宴持续了三天三夜,与此同时,各路仙官竞相将他们的犯下的罪行呈报给玉帝,一桩桩一件件,言辞描述恶劣得仿佛他们已联手将三界毁灭。 没过太久,天边烟霞散去,紫雾滚滚而来,十万天兵天将披坚执锐,密密麻麻地排在云头之上。 看着这样隆重的场面,孙悟空倒还有些高兴,这可不是擒捉小仙小妖的排场。 “你这不知死活的弼马温!” 也不知哪位神将忽然怒喝出声:“你偷桃盗酒窃仙丹,搅乱蟠桃大会在前,以仙籍之身与蛇妖下界结合,触犯天条在后,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我便踏平此山,让你这些妖众统统纳命!” 孙悟空闻言,不由捧腹大笑,笑完,一棒子便将他从云上掀翻:“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威胁你爷爷?” 棒起棒落之间,十万天兵尽数落败,他桀骜从容地对着天庭宣战:“今日谁若想不开,便尽管上前来送死,我老孙决不手软!” 众神将也未料到孙悟空这般有能耐,眼见哪吒三太子也在他那里占不到便宜之后,立时转换思路,盯上了花果山上的其他妖怪。 很快,七十二洞妖怪皆被捉住,也就其余六位大圣身手了得,却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撇下花果山众猴不管。 白色色虽气愤,但也无计可施,只好命令水帘洞四健将组织猴群藏进洞底,躲避灾祸。 她自己则抽出白乙剑,前去帮孙悟空拦下那些碍事的小喽啰。 哪吒战败,战事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匆匆填饱了肚子,孙悟空和白色色皆未再多言,安心就寝养精蓄锐。 他们深知明日才更是一场恶战,生死成败端看明日所迎战的乃何许神将了。 可惜事不遂人愿,当白色色瞧见杨戬和梅山六兄弟时,心头咯噔一声。 二郎真君之名,是除了齐天大圣之外,她听得最多的一个战神名号。 当初在青城山修炼之时,二郎神的灌江口与她相隔不过咫尺,每日虽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好在相处几年下来也算相安无事。 他们本来不应当有更多纠葛,一切都源于倒在她洞门前的那条黑狗。 黑狗不知道被哪路妖怪所伤,胸口处被划了道血淋淋的口子,奄奄一息。 她想起来这是二郎神的爱宠哮天犬,于是难得发了回善心,把他救回了洞内细心照料。 只等他伤好后自行回去二郎真君庙,否则被二郎神误会成是她所伤那便不妙了。 可照料着照料着,那黑狗看她的眼神渐渐开始不对起来,不对到她困倦之时打个盹儿,还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炙热视线。 那时白色色还以为自己被一条狗喜欢了。 本嫌弃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条黑狗就是杨戬。 英明神武的二郎神一不小心着了只法力高强的妖怪的道,迫不得已地和自己的爱宠互换了身体。 胸膛上上那条长长的伤口愈合之时,便是法术失效之时,因着太过丢人,他甚至不想同认识的仙友们求助。 总的来说,白色色觉得自己对杨戬还是存着些救命之恩的。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杨戬的报恩方式这般别出心裁。 “孙悟空,你可有胆量同我单打独斗一场?”杨戬手执一柄灼灼生寒的三尖两刃刀,立在云端好不威武。 孙悟空长臂一展,将头顶上朝天凤翅轻含嘴中,复又松开,双膝下弯,厉声狂笑道:“莫说同你这三只眼单打独斗,就算你们几个一起来,我老孙也不见得会怕。” “狂妄!”杨戬举起武器,怒道,“泼猴!看招来!” 两人嘴上功夫不输彼此,真打起来时,也是各凭本事,不许旁人来帮。 然而他们这头正缠斗不休,那头的梅山六兄弟竟开始趁乱偷袭水帘洞。 白色色不似孙悟空那样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而生,修炼术法一通百通,她本就是几百年的小妖却必须以一对六,更莫说他们手中法宝众多,她在自身难保之下还得护住猴众,几番打斗下来终究还是吃力了些。 眼看往日活泼的猴子猴孙们丢盔弃甲,相继殒命,白色色无法,只得艰难地抽身出去通知孙悟空。 待她找到孙悟空和杨戬时,还未来得及过去,却叫她亲眼瞧见太上老君站在云头之上,趁着两人不注意砸下了手中的锟钢金刚琢。 那金刚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孙悟空的天灵盖上头。 他没想到会遭此偷袭,头部受到重创,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落了个破绽出来。 杨戬见状,只知他攻势变慢,未曾思考良多,下意识借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将捆仙绳套在了孙悟空身上,紧接着,又用兵刃狠狠穿碎了他的琵琶骨,叫他再也使不出任何妖法。 做完这一切,杨戬气喘吁吁愣在原地,恍然一瞬才回过神来,似是没料到方才还焦灼的战斗居然这般快便结束了。 “猴子——” 白色色几乎目眦尽裂,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出去撞开杨戬,想要扶起孙悟空。 可惜还没触碰到他一根手指,便被赶来的太上老君挥动手中拂尘,狠狠撞在了石岩之上。 白色色不死心,再次冲上去,拂尘从她腰腹扫过。 她强忍着疼,喊着他的名字执意往前,拂尘再次往她背上一打,仿佛巨石碾在身上。 她承受不住,喉中立时涌起腥甜,喷出一口血来。 …… 一次又一次,她不知死活地想要爬到孙悟空身边,哪怕只是握住他的手也好。 太上老君也被她的固执激怒,正欲给她最后一击,杨戬终于上前来挑开了他的拂尘:“够了。” “二郎真君,你这是为何?” 太上老君探究的眼神定在杨戬身上:“见此十恶不赦的妖孽,怎还手下留情?” 杨戬神色复杂地瞧了白色色一眼,而后又往地上暂时陷入了昏迷的孙悟空看去,拧着眉心道:“我只是有一事不明,这泼猴方才还愈战愈勇,怎会突然就露了破绽出来?” “你少假惺惺了!”白色色闻言,死死瞪着杨戬,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分明就是你连同太上老君这死老头一起算计了他,还在这里装什么君子?你们一个明战,一个偷袭,可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听到这话,杨戬愣了愣,看向太上老君:“是这样吗?” 太上老君冷哼一声道:“这泼猴盗我兜率宫无数仙丹,我用金刚琢砸他一下又怎么了?更何况,二郎真君分明也因此将泼猴擒拿,如此造化,真君不将这厮押上天庭复命邀功反倒质问起我来了,这是何道理?!” 杨戬抿了抿唇,一时无话可说。 他收了兵刃,垂下眼眸,复才沉声道:“功劳既是我的,还劳烦老君将这小妖也一并交予我复命吧。” 太上老君微微一怔,旋即捋了捋胡须,大笑起来:“果真是年轻气盛,吃不得一点亏,都依你,一介小妖,给你也无妨。” 说着便将白色色扔向杨戬。 此战虽败,但白色色并不气馁,即便是死,能和孙悟空死在一起那也是极好的。 他们已战斗过,尽管无力回天,那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杨戬看着她无甚表情的模样,心头一阵刺痛,迟疑许久,他还是沙哑着说了句:“对不起。” 话一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 他所做的都是按照玉帝的旨意,他所擒拿的也的确是罪大恶极的妖魔,他明明并未做错。 好在白色色也没有说话。 杨戬轻舒口气,想到什么,又话锋一转道:“你师父和观音大士交情匪浅,我将你送到菩萨那儿去,或可保你一命,免你受斩妖台之刑。”说到这里,他言语里又含了些不甘,“毕竟我不是正大光明赢的他,就当还他一个人情罢。” “不、我不去!” 因着失血太多,她脸色惨白,拼命摇头的时候,不像只妖,倒想个鬼:“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跟着他……” 然而杨戬并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他一个手刀,她便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间,杨戬似乎将她和孙悟空都带上了天庭。 观音菩萨正与玉帝王母在瑶池等待战报,见到杨戬得胜归来,不禁喜不自胜。 可惜杨戬始终阴沉着脸,见着他们,连拜也未拜。 将白色色交给观音看管之后,杨戬锐利的双目扫过上座的各路神仙,这才冲着玉帝开口道:“舅舅,方才我和这泼猴打得正盛,为何要让太上老君偷袭于他?您是觉得我赢不了么?” 玉帝皱了皱眉,虽不满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妖猴已花费朕和众位仙卿太多精力,若再让你同他缠斗下去,不知斗到何年何月,不如使点手段,趁早制服了事。” “那花果山呢?”杨戬质问道,“妖众明明已然伏诛,花果山上四万七千生灵,舅舅何以差人一把火烧了干净,又不听分辨将他们尽数打入地狱?犯错者自经因果轮回便是,如此惩戒,岂非太过?” 王母闻言,气得颊边两团老肉乱颤,立时呵斥出声:“二郎真君却是说笑了,若不将那些妖物打入地狱,怎能叫他们真心悔改?还有这必死无疑的泼猴,待他被押上斩妖台斩首,同样逃不过堕入地狱的命运!自古以来,这本就是反抗天庭的下场!” 杨戬听到这番言论,只觉得浑身流动的血刺骨的冷。 他看着那只被贯穿了琵琶骨,浑身血迹斑斑的羸弱猴子,不知怎的,想到了他那和凡人结合的母亲、妹妹,慢慢的,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终于破碎了。 王母说得没错,若是这种状态下的孙悟空,的确是必死无疑的。 杨戬敛了心神,身上铠甲锃亮,面对玉帝王母的心狠手辣,专横强权,他不再同他们争辩什么。 只是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转了个方向,在所有神仙惊愕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狠狠朝自己腹部捅去,下一瞬,又利落扯出。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皱都未曾皱过一下。 鲜血四溅,滴滴落在凌霄宝殿上。 那蜿蜒的精.血最后被孙悟空的身体阻隔,吸收。 杨戬扬起下颌,目露冷然道:“以那般肮脏手段得来的胜利和功勋,我不屑要。” 说罢,他捂住伤口,昂首离去。 无须在意那些气急败坏的震惊之声,亦不去想明日玉帝会如何刁难,这一刻,他心中只有他自己的道义。 白色色幽幽转醒之际,观音正站在她的身旁。 她刚想问孙悟空在哪儿,观音仿若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掏出一面宝镜,轻抬起手幻化出一副画面。 斩妖台上,孙悟空全身被绑着,偏还兀自拿一双金眸怒瞪着前方的玉帝。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仿佛从地狱传来,白色色听清楚了,他正在一遍遍不知疲惫地问:“白色色在哪里?告诉我!白色色到底在哪里?!” 可惜并没有一位神仙回答他。 天地孕育孙悟空,教他炼会长生术,明了这世间正义肮脏,粉碎了神仙们的道貌岸然,却又将他押上斩妖台,刀砍斧剁,枪穿剑刺,火烧雷劈,他虽不死不灭,却不代表他不会痛,但他的背却挺得笔直,那块傲骨始终没有弯下分毫。 最后,太上老君将伤痕累累的他带回兜率宫,扔进了八卦炉里。 “看见了吗?”观音神色漠然地对她道,“孙悟空本不会落此下场,是你引他犯下天条,逆了天意。他已然失败,你还想要继续吗?” 白色色瘫下身子,趴坐在地上,任胸口处被反复撕心裂肺,她愣是狠狠咬着右手的虎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受刑。 她死死地盯着,看清楚了每一个神仙脸上的表情,她一定会永远地记住。 西边升起丝丝缕缕的彩霞,可她却觉得,这片天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再次挑战的勇气,如来深谙此道,所以他剥夺了孙悟空勇敢的权力。 不过,快了就快了, 曾经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猴哥就快被唤醒了。 第21章 千年前(3) 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内呆了七七四十九日, 可惜三昧真火也没能让他灰飞烟灭。 期满之日,他将身一跃跳出丹炉,一脚将八卦炉踹向太上老君,金眸里透着令人颤栗的怒火。 在所有仙官惊恐的目光下, 他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 虚晃一下便将殿内那群窝囊废吓得肝胆俱裂。 “说!白色色在哪里!” 孙悟空摇身变出金甲凤翅, 仿佛涅槃重生的凤凰,他睥睨着倒在地上的太上老君, 龇了龇牙,厉声威胁:“若不说实话, 我老孙便立刻将你投进这三昧真火里, 叫你也尝尝被炙烤的滋味!” 太上老君活了不知多少万年,却仍是被他的威胁吓得一阵哆嗦,慌忙伏在地上应道:“她、她被观音菩萨带走了!” 得了消息, 孙悟空不再停留, 挥起铁棒一路打了出去。 只见如意金箍棒所到之处, 万神莫敌, 玉帝更被打得只能躲在御桌下避难,通明殿化为碎石,凌霄殿不复荣光。 他极尽所能地将这天界毁坏, 以报他们当初烧毁花果山之仇。 众神围着他,却不敢上前,王母赶过来, 却反倒需灵官护驾。 孙悟空勾了勾嘴角,脸上无一抹惧色,仿佛天地间,唯他与天齐。 撂倒一名雷将之后, 孙悟空叼着凤翅,懒懒一笑:“让观音来见老孙,爷爷我便饶了你们这群天庭狗!否则——” 他话音一转,将玉帝踢走,随即坐上龙椅,甚至在上面打了个撒泼的滚儿:“俗话说得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天地间最为尊崇的玉帝老儿,在我老孙面前还不是如此卑贱!” 玉帝闻言,气得胡须乱颤,从地上踉跄爬起来,指着孙悟空的鼻子就要骂,可惜一触及那双充满戾气和愤怒的金眸,他的气势便弱了下去。 可就此咽下这口气却也不行,旁边还有众多仙卿在,他若认怂,当真颜面无存了,遂眼珠一转,踢了离他最近的天将一脚:“天蓬,若你将这妖猴拿下,朕便破例将嫦娥指配给你!” 然而未等天蓬有所动作,孙悟空的金箍棒便以迅雷之速横扫过来。 天蓬咬牙挡在了玉帝面前,脚下却不慎一滑,将玉帝踢了个狗吃.屎。 玉帝狼狈地爬起来,尖声怒吼:“天蓬——你就是这样护驾的!” 旋即一转头,他却是再也顾不得许多,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地暗中吩咐两名灵官去西天请佛老相助。 孙悟空也没拦,他已炼就火眼金睛和金刚不坏之身,西天佛老前来他不仅不怕,反而正合他意。 天庭闹出这么大动静,观音想必也会来,只待他先灭佛老,再取西天,然后将白色色救出,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从此上天入地,谁敢再小觑他齐天大圣? 不消片刻,如来便到了灵霄殿前。 见孙悟空歪斜坐在龙椅上没规没矩,他面上冷笑连连,呵斥道:“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猴如此狂妄,竟还妄图抢玉帝龙位!” “泼猴?听清楚了,你爷爷的名号叫齐天大圣——孙悟空!” 不消再与他多说,孙悟空将金箍棒往殿上一杵,霎时震天响地,他站在已如废墟般的灵霄宝殿上傲然狂笑:“若你让观音将白色色送还给我,那与你讲讲道理也未尝不可。如若不然,且先吃我老孙一棒!” 如来听他提起白色色,心中早有思量,于是忽然敛了神情,不紧不慢地同他道:“既然你提出要求,我也不能不应,你看这样如何,我们来打个赌,若你有本事一个筋斗翻出我右手手掌,我便令观音放了蛇妖。” 孙悟空微微眯起眼,心思转了转,沉声道:“我如何能信你?若你食言,我又中你奸计,那岂不是亏大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你早已没得选择。”如来手指一弹,面前显现出紫竹林的场景来。 只见白色色全身被锁链缠着,正被观音的柳枝一下一下地鞭笞。 每打一下,虚无处便现出一道漠然的声音问她:“知不知错?” “不知不知不知!要我说多少次,我们没错!” 白色色声声费力地喊着,直喊到声音嘶哑难听,亦没有一丝犹豫。 视线往下,孙悟空看到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新婚之夜被他撕得破破烂烂的嫁衣,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偷摸着缝起来的。 只是这件火红的嫁衣早已与鲜血混合,被染得暗沉无比。 她越是抗拒,那柳枝却越是精神,似乎得了技巧般,朝着她最脆弱的腹部不厌其烦地抽打。 “知不知错?” “知不知错?” “知不知错?” …… 这四个字仿佛魔音绕耳,白色色发出痛苦的低吟,柳枝亦在她的腹部上划出诡丽的弧线,这道弧线慢慢划变成了道狰狞至极的疮口——即便日后能得以缝合,可只要轻轻一碰,也定会再次溃烂,永远不会痊愈。 这亦是观音给她的惩罚。 孙悟空的瞳孔狠狠瑟缩了下,他站在筋斗云上,第一次踉跄了挺直的身形。 如来收回幻境,他看向孙悟空,声音无波无澜:“如何,赌吗?” 孙悟空没回答他,抿着唇轻轻一跃,转眼便屹立在他手掌之中:“记住你的话,若我赢了——” 如来朝他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妄言:“妖猴,你绝无可能赢。”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色色模糊的意识似乎被人拽住,令她不得不睁开眼来。 光亮从眼皮子底下灌进来,她这才发现鞭笞好像停了,连身上的锁链也被解开。 观音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白色色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准备重新阖上眼,然而观音却忽然开口道:“孙悟空和佛祖打赌输了,而今已被压在了五行山下,佛祖重新编织了一套记忆给他,从今往后他见你跟陌生者再无两样。”顿了顿,这位救苦救难的菩萨无不得意道:“你们都输了。” 白色色倏然将锁链扯住,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叫重新编织的记忆?什么叫见我如见陌生者?” “我佛慈悲,这是在救他,亦是在救你。”观音淡淡垂下眼皮,“你认个错,我便将你送回你师父那里,既往皆可不咎。” “送我回师父那里?”白色色冷笑,“莫不是我师父不满你私自责罚,因此怪罪于你了吧。” “你——” 观音神色立时变得很是难看,她将佛袖一拂,甩着脸子道:“我可以不再对你用刑,但若你不认错,即使黎山老母发难,我亦有办法让你出不了这紫竹林。” 观音眉间闪过一丝狠意:“你既炼成灵根内丹,那便是妖,惩罚一只作乱天庭的小妖乃替天行道,名正言顺!届时,你将生生世世被我扣押于此,就连失去记忆的孙悟空,你也休想再见他一面!” 白色色闻言,几乎笑出了声来。 观音被她粗嘎的笑声激怒,抬手便想用柳枝抽她,然而想到黎山老母警告的话,那只捏着柳枝的手又立时顿在了半空。 转了转心思,观音命徒弟惠岸使者将白色色押上天庭,自己后脚也跟了上去。 只要将白色色引到天庭,让天兵天将杀了她,那么即使黎山老母要问罪,那也是问玉帝,反正已与西天无关。 然而她这如意算盘刚打好,那头的白色色却已趁着惠岸使者不注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挣脱了开来。 观音见此,不由一惊:“惠岸,赶快擒住这蛇妖!” 惠岸领命袭去,可还未接近,便见白色色突然吐出内丹,利用内丹之力在惠岸和观音面前竖起了一道屏障。 观音眼皮跳了跳,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她脑中浮现:“你将内丹逼出,这是……” 白色色身子一旋,立在云端上,她明媚地笑着,殷红的嫁衣比夕阳璀璨。 “没错,这内丹我不要了!” “不止内丹,我的修为灵根,我全都不要了!” 白色色将双臂一展,身子往后仰去,那颗发着奇光的内丹慢慢化为灰烬,而她拥抱着风,尽情大笑:“我就做回人世间最普通的一条蛇,没有神识,不能修炼,佛门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总不能杀生犯戒吧?” 纵使观音法力高深,却也只来得及看见那抹红从九重天直直坠下,落在五行山前,摔得灵根尽毁,神识几乎不复存在。 观音唏嘘一声,而后指着那条变回原形的白蛇,笑问惠岸:“如此痴儿,你如何看?” “徒劳。”惠岸也跟着笑了,“那妖猴早已不认得她,等到五百年后,他还会皈依我佛,重修正道,而她却已经输得一无所有,这不是徒劳是什么。” 观音欣慰点头,而后朝西天躬身一拜:“还是佛祖棋高一着。” 惠岸跟着拜了拜,想到什么,又道:“不过弟子觉着,那白蛇寿命不过眨眼光景,待她入了轮回,也便同妖猴没了瓜葛,如此反骨逆天者,岂不太轻易饶过他们了?” 观音平静的双眸闪了闪,身形一动,便往紫竹林去了,留独冰冷余音落在惠岸耳旁:“妖猴先前撕毁了生死簿,亦将白蛇名字划去,即使她灵根全无,此生亦不会再入轮回。” 惠岸细细咀嚼这番话,终于恍然明白:“也就是说,以后她会带着那些痛苦的回忆,孤独地过很久很久……” 第22章 回来 西湖在夜雾下渐渐变得看不见真容, 这动荡的烟氤仿佛流动的春潮,在暗沉的世界奔腾,抹去了所有真实。 大约是等的时间太久,白色色只有靠一遍遍地回忆曾经的孙悟空来不断坚定自己的信念。 可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这种被击溃全部信念的绝望感, 像冷得刺骨的汹涌海浪毫不留情地将她顶头淹没。 她甚至有一种将五行山重新翻个底朝天的冲动, 看看她的大英雄是不是将什么东西遗留在那里了, 以致于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白色色望着眼前这只雷公面、满脸毛的猴子,他的身形同石猴一般无二, 可他的金眸却不再光亮,总是夹着层灰蒙蒙的雾。 虽然他的名字依然叫孙悟空, 虽然他身上的每分每寸她都如此熟悉, 但她却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了。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放过你才是正确的事。”白色色掖了掖滚烫的眼角, 随后骇笑出声, “你不想记起我们的从前, 也许并非是如来胁逼于你, 而是你本就打心底里抗拒,你宁可低下高傲的头颅也要护送唐僧取经,不过是因着你想逃避那些屈辱和艰难的过往罢了。” 她站起身来, 一步步走向僵硬在原地的孙悟空:“你先前要我放下过往,归顺天庭,我本来想不通你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现在明白了,干嘛要放弃斗战胜佛的金身去换那些可有可无的回忆?干嘛好好的佛不做要去做妖精,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谁就是傻子, 你说是吧?” 在她咄咄逼人的质问下,孙悟空忍不住退后一步,他张了张发白的唇,想要解释些什么。 白色色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伸手抚上他的脸,而后是额头、鼻子、嘴唇,她揉了下他满头的猴毛,神情温柔又迷离。 此刻的她美得出尘,偏生说出口的话却像淬了毒的利刃,一下下扎在他跳得缓慢的心脏上:“你做妖的时候乃是最风光的妖,做佛的时候自然也扬言要除尽这天下妖魔,我这条蛇妖如今就站在你面前,可你为何屡屡下不了手?你怎么就不一棒子将我打死?” “你若早将我打死了,便没人再阻碍你,没人会老是和你谈起那些过去,你就能快快乐乐地当如来的狗,为他做尽这世间肮脏之事了……” 她握住他紧攥着金箍棒的手,而后抬起来,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冰凉的铁棒透着凛冽的寒意,她却笑得妩媚至极:“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现在杀了我还来得及,反正你也不想恢复记忆,那便下定决心将我处理了吧。当然……”她笑了笑,“这回,金箍棒再也不会失手了。” 孙悟空沉默了好一阵,他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挣扎和迷茫。 明明在成为斗战胜佛的那日,金箍已从他头上摘下,明明唐三藏并没有念紧箍咒,可他的头却还是一阵阵地发痛,像是无数的荆棘在脑子里驻扎生根,疯狂生长,和他的血肉紧紧拧在了一起。 孙悟空慌张地往后退去,拉扯间,金箍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幕里砸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声响。 他似是有些受不了般,死死抱着头蹲了下去,额上青筋绷起,嘴里发出抑制不住的怪叫。 “若不是孙悟空……那我是谁……我是谁?” 他红着眼,仿佛一滩烂泥瘫倒在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白色色的裙角。 白色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不躲闪,亦不推开,眼睛沉静如深海,对他的失望似乎已深入骨髓。 金箍棒自己弹跳着,靠在了孙悟空身边,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握住,然后重新站起来。 可他没有。 他眼睫垂着,咬紧牙关,手在轻颤。 五行山下被天地万物撇开的孤寂,的确让他惧怕,那种感觉令人此生不想再尝第二次,所以他屈服了。 不复荣光也好,俯首称臣也罢,他都能忍受,可若是再来一个五百年,若是这种孤寂无穷无尽,他会疯,疯到连那条伤痕累累的小白蛇也忘记,这更加让他无法忍受。 他不过是想着,若是可以用他的自由换得她的喜乐平安……被禁锢就禁锢吧,他愿意,也值得。 然而到头来,他却什么也没做到,他甚至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一往无前的孙悟空也弄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色色还以为他们会这样僵持到天荒地老。 后来,起风了。 湖水荡开涟漪,脸上传来些微刺痛感,雨珠落在她干燥的嘴唇上,她舔了下,是咸的。 风夹着雨斜过来,拂动孙悟空脑后被打湿的猴毛,她被那粘在一起的缕缕猴毛刺痛了眼,再往下看,不期然地迎上了双湿润的金眸,这双湿漉漉的眼在黑夜中奇异地闪着光亮,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光源。 他对她伸出手,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说:“小白,救我。” 雨露令大雾消散,光明重回人间。 她伸手接过一捧雨珠,努力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如当年山顶初遇时的石猴,她握住那只毛茸茸的冰冷手掌,然后颤着身子与他在雨中相拥。 她带着哭腔对他说:“天亮了,猴子。” 其实白色色算过,若是孙悟空的记忆没有得以转世,她还能坚持多久。 也不一定是百年千年万年,大多时候她觉得明天她就要放弃。 但明天到底是哪一天,她又不明白了。 她真的想过放弃。 没人知道和孙悟空描述过去时她内心深处有多害怕,可每次她决定要放弃,总会想起花果山曾经的模样,想起为了她义无反顾跳向未知瀑布的石猴,每每午夜梦回,都是他的那一句“小白,你别怕”。 他让她别怕,那么再恐惧,她也不能怕。 若是连她也怕了,那些不衰不屈的傲骨和信念真的就没人再记得了。 白色色放开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后,她行至许仙的尸体旁边,咬着唇,眼睛又是一阵发酸,但她不能再为他哭了。 她勉强弯着唇,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手来,准备施法令他安葬,也算……彻底和从前告别。 然而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孙悟空便拉住了她:“等等。” “嗯?”她不解回头。 “我想了下,”孙悟空握紧金箍棒,神色复杂地看着许仙,轻叹口气道,“还是觉得先救他吧。” 白色色眨了眨眼,呆滞了一瞬:“你不是……不想接受他么?而且现在看起来,你似乎也不再需要那些记忆了。” “需要的。”孙悟空眼中闪过黯然,苦笑道,“比起那些不愿承认的嫉妒,我更怕看见你的眼泪。” 白色色抿了下唇,没说话。 她深知,眼泪不是刺痛孙悟空唤醒记忆的利器,绝望才是。 她以为自己离了孙悟空就会像岸上濒死的鱼,可她想错了,原来孙悟空才是那条鱼。 他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她去救援。 等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肯直面被囚困的灵魂,承认自己的脆弱。 一想到这些,她还恍惚觉得这是梦境。 “他……还能救吗?”白色色问。 孙悟空点了点头:“想要让他还魂,不过就是再闹一次地府,闯一次天宫罢了。反正从前的事我也记不清,正好再复习一遍。” “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孙悟空笑了笑,“毕竟和你打的那个赌,本也是我输了。” 他们再次闯进地府抢回了许仙的魂魄,紧接着又上了天庭。 南天门还是一如既往的云雾缭绕,巍峨森严,若只凭借她孤胆之力,是不可能安然无恙闯进去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站在她旁边。 不费什么力气,他们便到了太上老君的兜率宫。 见到孙悟空带着白色色前来,太上老君刚想呵斥两句,可话未说出口,八卦炉便被孙悟空踹倒,他出脚时的姿势,和千年前一模一样。 顷刻间,三昧真火将整个兜率宫点燃,太上老君只得仓皇而逃。 孙悟空从兜率宫的瓶瓶罐罐里取出一枚仙丹。 白色色念了个诀,他们便被结界包裹了起来,水火皆不可近身,而地面上则慢慢显现出许仙的身体。 灵魂归位,许仙的脸色也不再是一片青白,白色色将仙丹喂进他的嘴里,很快,他的体温也得以回暖。 “我要开始了。”白色色轻声道。 “来吧,我准备好了。” 孙悟空也在许仙身旁躺下,意识昏迷前,他扭头往旁边看去,这样细看之下,他才发现他们的眉眼是如此相似。 他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自打从五行山出世,他的心境从没哪一刻像此时这般平静。 但愿再次醒来时,他们可以冲破天的束缚,令神佛祈求,让世界属于自由。 白色色将千瓣红莲幻化在手掌上,悬浮的红莲开始慢慢将许仙的神识牵引到孙悟空的额间。 时间过得很缓慢,她的手心甚至紧张得起了层薄汗。 牵引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期,许仙的身体变得透明,开始分散成朵朵光亮。 也就是在这时候,兜率宫外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呐喊之声。 全是一些天兵天将,他们循着妖气过来了。 若是叫他们灭掉三昧真火冲进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白色色无法,只得将千瓣红莲置于半空之中,又用术法加固了结界,自己则转身挡在了燃烧着的兜率宫外。 “大胆蛇妖,擅闯天庭该当何罪!” “蛇妖,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千年前观音大士便放过了你,如今你怎还不知悔改,竟还妄想卷土重来?” “蛇妖,受死吧!” 他们一句比一句喊得凶,可上前来者却寥寥无几。 毕竟孙悟空也在里面,他这一回上天庭来到底要做什么,他们谁也不知。 若是贸然上前,打掉毕生修为是小,重进轮回是大。 即使只是成为这看似默默无闻的天兵,他们也在凡尘努力了很久很久。 谁又甘心成为金箍棒下的亡魂? 白色色冷笑了几声,并不想和他们废话,抽出白乙剑,直直地刺了过去。 这些年,也不只孙悟空在苦苦煎熬,她在青城山下修炼的每一天都恨不得向满天神佛寻仇。 带着这样强烈的夙愿,她的法力增长得极快。 虽然她总是下意识寻求孙悟空的保护,但她知道她早已不是当年花果山那名小妖。 即使杨戬在此,她亦能与他一战。 而另一头,玉帝听到太上老君的诉状,立时怒不可遏,调派了所有灵官战将过来,眼见白色色已将先锋队伍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又立刻命九曜星官前去迎战。 这方打得不可开交,那方千瓣红莲终于将最后那朵光亮引进了孙悟空身体里。 倏尔间,它又在所有人的惊愕下猛地冲出结界,散出一阵刺目的红光。 片刻后,骚动终于平息,鲜红欲滴的千瓣红莲重新回到了白色色心脏内。 “这是什么东西……” 玉帝忍不住喃喃出声,活了千亿年,他也没见过这样摄人心魄的力量。 白色色也被晃了眼,趁着这间隙,一名灵官突然举起武器朝她背后砍了过来。 躲闪不及,她正准备生生受下这一击,然而从旁边骤然伸出一根铁棒比那灵官的速度更快,铁棒狠狠打在灵官身上,“砰”的一声,他立刻应声飞出了九霄云外。 白色色惊喜回头,果然看见一只满身黄毛的猴子挥舞着金箍棒从兜率宫里出来。 他头上的凤翅紫金冠摇摇晃晃,锁子黄金甲熠熠生光,猩红战袍猎猎作响,而这身光彩夺目的装扮远不及那双洗净铅华的眼睛,那是当年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的模样。 他一跃而起,气势万钧,与她并肩。 只消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而他不过把玩了下金箍棒,那些个天兵天将竟全都惊慌失措地丢兵弃甲,连滚带爬地去给玉帝报信。 玉帝的脸色难看至极,可谁也没办法忽视齐天大圣的威名,即使过了千年万年,曾经深入骨髓的恐惧亦不能轻易化解。 而另一些双腿发软跑不动的则只能惊恐高喊着:“反了!斗战胜佛反了!” 他们还无法相信孙悟空忽然由皈依佛门的斗战胜佛变回齐天大圣的事实,不过没关系,话音刚落,孙悟空已上前将那名天兵打倒在地,瞬间将他点醒:“你还可以说得再离谱一点。” “不是斗战胜佛反了,”他将金箍棒立在天界圣地之上,唇边勾着一抹嘲弄的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回来了!” 说罢,他停顿了下,旋即脚尖动了动,转回头来看着白色色。 孙悟空的背脊挺得笔直,狠戾的眼神在触及到她的那一瞬间,又变得温柔无比。 “我老孙回来了。”这一次,这句话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周围是各路神仙不可置信的叫唤之声,白色色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唯有那句像在她耳边呢喃的低语震起了千层浪潮。 她收起剑,两手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然后跳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孙悟空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她,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顶,随后低低笑开:“回来了,这次再也不会将你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前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一更 第23章 战旗 整个战场在孙悟空和白色色的战力之下变得狼狈不堪, 威名赫赫的十万天兵天将也拦不住他们。 完成了正事,天庭自然不宜久留。 “咱们现在去哪儿?”白色色兴奋地问着。 她像个小孩儿般一直抓着孙悟空的手,怕他不见了似的。 孙悟空对此了然于心,没多说什么, 回握住她, 力道比她还紧:“我想回花果山去看看。当年没能回得去, 又过了这么多年,不知四健将他们可还好。” “说到这个, ”白色色极轻地眨了眨眼,透着一丝狡黠, “现在整个花果山都归我管辖, 他们都尊称我一声花果山大王,怎么办,一不小心, 把你的名头抢了。” 孙悟空唇边溢出一声轻笑:“无妨, 反正他们也只称为我大圣爷爷。” 闻言, 白色色皱着一张脸, 拍了拍胸脯,故作出松一口气的模样:“还好我做了大王,不然他们叫我奶奶怎么办, 这可一点儿也不好听。” “哈哈哈……”孙悟空大笑出声,笑够了,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不必随我叫的,不论我是谁,你都要像现在这样,永远做你自己。” 白色色笑意一僵, 瞬间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当初跳进地狱之前,她曾对他说过,她的名字,完全取决于他是谁。 会这么说,也完全是因着她觉得自己会成为永远依附于他的存在。 可事实好像与之相佐,她一直都是白色色,一直是那条顽固又容易被感动的小白蛇……她从未发现的事,却被他一眼看破。 白色色很高兴,高兴得又有些想哭。 她收拾了下心情,对他说:“咱们此行回去,花果山如今可能空无一猴。” “为何?”孙悟空步子一顿,“他们去哪儿了?” 白色色解释道:“在我离开之前,我便预料到会有一场大战,所以令青儿带他们去躲避了,也不知没有猴子的花果山是何光景。” “也好。”孙悟空沉吟片刻,虽有些遗憾,但也觉得白色色此举是对的。 上一次大战,他已在花果山这块儿吃了大亏,若是天庭再卑劣无比地用猴群来牵制他们,或许事情又会变得棘手许多。 猴子猴孙纵然无辜,可跟他们沾上了关系,总归容易被迁怒。花果山已经被毁了,纵然再也不能复原,可若能保住那也得尽力保住才是。 这般想着,孙悟空翻上筋斗云,带着白色色往花果山的方向飞去。 没了猴群妖众,花果山往日的嬉笑欢乐不在,整座山平静得如同一面烈日炙烤下纹丝不动的湖。 他们满怀着期待和雀跃而来,然而就在落地的那一瞬间,白色色和孙悟空的脸色便倏地变了。 空气中竟然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这不应该是花果山的味道。 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急奔过去,他们绕着花果山跑了整整一圈,那些重新栽种的花草树木都还在,可地上那些零落的尸骸却未免太格格不入了些。 白色色钻进水帘洞里,原本猴群们生活的痕迹上溅满了点点血迹,有储存得很好的椰酒,还有已然腐烂了的鲜果,显然他们连行李武器都没来得及带走。 她怔怔看着这血腥的一切,声音轻得不像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悟空脸色铁青,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意,骤然间想到一个可能,于是咬着牙道:“那条青蛇,如今在哪里?” “她若是带着猴群避难,应该会、会去……” 后面的话白色色说不出口了,她惨白着脸,惊惶地看着孙悟空。 她想起来,在和许仙约定好的那天,小青离开了一个月,再回来时,便是她将猴群.交付在她手上。 至于小青到底能带猴群去哪里避难,她没说。 然而不论她去了哪里,花果山变成这副模样,定然与她逃不开干系。 小青的叛变是她从未想到的,可怀疑的心思一旦升起,她当初为了接近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别样目的。 白色色是在取经路上的一处湖泊里遇到小青的,先前顽劣成性的青蛇,自从追随她之后,忽然开始完完全全地收敛了自己的妖性。明明该是天生勾引人的妖精,偏生正经得像归入沙门的尼姑。 是了,小青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念佛经。 白色色曾问过她为什么会一心向佛,小青回答是唐三藏将她感化。 唐三藏,唐三藏……哈哈,这秃驴明明连自己的灵魂都保不住,怎还能去感化一只妖精。 未免太过荒唐。 然而如此荒唐的事,她当时竟然信了。 原来孤独到极致的人,连最易识破的谎言也辨别不了的。 原来并非世上所有的妖都站在神佛的对立面,有那么一些,已想最悲悯伟大的佛老臣服。 果然,逆天而行总要付出些代价,他们再一次以花果山作为代价踏上了征程。 孙悟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方才找回记忆的喜悦瞬间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白色色跟在他身后,双脚似有千斤重。 他们开始用法力仔细搜寻,期望着哪里还有些活物。 终于,在花果山山顶的那棵风中飘荡的桃树苗下,一只浑身焦黑的小猴子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孙悟空迟缓的步子停下,而后执起了那只猴爪,他的指甲盖里满是污泥,仿佛先前在拼命护佑着什么。 白色色踉跄着蹲下身,为他注入了一些灵力。 小猴慢慢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他先看见白色色,眼里迸发出一阵光彩:“大王……你终于回来了……” 说着,他感觉到手背上的温暖,又转头往旁边看去,看到亮堂堂的孙悟空时,他微微眯起眼,辨认了好一会儿,而后瑟缩了下,有些迟疑地喊了声:“大、大圣爷爷……?” 孙悟空心口一窒,金眸寒如冰窖:“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呜呜呜……”小猴呜咽着哭出声来,“是青蛇姐姐带了一个叫什么惠岸的人,将我们花果山的猴子都聚集起来,屠杀殆尽了……马元帅趁他们不注意,让我跑到山顶来躲着,等、等大王回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猴子们个个摔进了水帘洞下的万丈深渊,他们死得好惨……” “太好了,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小猴声音越来越微弱,可他眼中却没有半点对死亡的恐惧,像是在验证他们心中所想,小猴又道,“大王,你吩咐的事情,我有好好做到哦……” 他颤颤巍巍地从那棵桃树苗旁蓬松的土里挖出一块布条,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生死簿的缘故,花果山上的猴子或许不会老死,但也是会死的。世间千万种死法,又不是只有老死这一个选项,可弱者通常都没得选。 这些猴子死后去不了地府,到不了天上,他们不能被超度,要么成为孤魂野鬼,要么被永困地狱。 救苦救难的西天众佛和掌握因果轮回的神仙们,狠起来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怕。 白色色施法将小猴变成了一棵种子,种在了桃树苗旁边。永远也不能发芽又如何,反正这里的每只猴子、每只妖怪都已做好了成为殉道者的准备。 她也是,孙悟空亦是。 白色色接过那团被泥土浸染的布条,旋即慢慢展开,依稀可以辨别出是红色。 那断裂处用金线绣着半只傲然的猴子和半截蛇。 ——她认出来,这是她当年的嫁衣,而今却已变得惨不忍睹。 即使万念俱灰跳下九重天时,她还是没舍得毁坏那件独一无二的嫁衣,而是将其扔回了花果山。 后来她在花果山自立为王,觉得上面的血腥味煞是威风,这些都是她战斗过的痕迹,是她和孙悟空反骨不屈的证明,所以她将嫁衣做成了战旗,命猴群好生护着。说不准哪天孙悟空就回来了,若是没有战旗,他会觉得丢面的,毕竟他是那样要面子的一只猴子。 想到这里,白色色忽然明白,马元帅让这只唯一活下来的小猴子走,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守护战旗最后的这一角。 她在等孙悟空,花果山上的猴子们又何尝不是呢。 白色色死死抓着那块布条,泪眼婆娑地看向孙悟空。 他面对着埋葬小猴子的地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面无表情地杵着金箍棒,仿佛活化石一般,许久,也没有动一下。 他的背影萧索得仿佛突然间已瘦骨嶙峋。 狂风打在脸上,宛如刀割一般的疼,白色色逆着风为他挡了些大自然的恶意,但他始终像静止了一样。 “猴子……”她张了张唇,干涩地开口。 然而下一瞬,满肚子的安慰又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孙悟空哭了。 他会红了眼眶,也会酸了鼻头,可她从没见过他的眼泪。 她从前一度以为孙悟空是不会流泪的,他可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理应是铁石心肠。 先前越是以为多么不可能,一旦事情发生,他的眼泪也会多么让她无措。 一滴晶莹的眼泪落在了那两捧土壤上,而后奇迹般的,那棵不再长大的桃树苗忽然开始疯长,还未反应过来的孙悟空都差点被它冲了个踉跄。 像是约好了似的,很快,山上其它青涩的果子一瞬间熟得通红,漫山遍野的花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芬芳,柳枝摇动着轻盈的枝条,风吹拂起起太阳花五颜六色的波涛。 整座花果山,美丽得不似俗境。 白色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改变,她花了五百年也没有做到的事,孙悟空的一滴眼泪做到了,这是自他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生机。 “你真了不起。”她由衷地赞叹。 孙悟空愣愣地站起来,睫毛上还是湿润的:“他们,还有你……不怪我这般无能吗?若是我早一点醒过来,早一点识破他们的阴谋,这里也不至于两度被毁了。” “不,”她摇了摇头,指着满山的风景,扬起明媚的笑脸,“猴子,花果山这是在欢迎你回家。” 白色色拉起孙悟空的手,跑到池子边,而后将手中的布条清洗干净了。 虽然只剩下半截,但还能用。 她又找来一根坚实的长棍,将布条稳稳扎在了上头。布条迎风展开,那半截猴子与蛇的背面,赫然刻着两个字——齐天。 飞吧,我们的信念与傲骨。 “既然小青是如来派来监视我的,那么相信很快他们便会找到这里来了。”白色色满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说这话时像是无关痛痒。 “正合我意。”孙悟空遥遥望着那面有些惨不忍睹的战旗,也终于肆意笑了开来,“他们扣在我身上的枷锁,还有我那四万七千猴子猴孙的性命,我老孙也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这次,我们不会再输了吧?”白色色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 “输赢不重要了。”孙悟空想了想,又补充道,“有时候赢未必是赢,输也未必是输。” 白色色似懂非懂,瞪着他:“别以为自己听了几本经书就可以不说人话了。” 孙悟空将下巴磕在她颈窝处,轻轻叹息一声,眸色黯然:“你且看着就是,这天已经烂了,输和赢还重要吗?” 然而他们等到日落,别说天兵天将,连只天马也没见到过。 这明显不符合玉帝的作风,按照他的性子,早应该火急火燎地派兵伸张正义来了。 甚至连西天佛团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与此同时,也不知怎么的,白色色胸口处开始隐隐发散着微弱的光芒,这光虽是红的,却像太阳一样刺眼。 白色色观察着千瓣红莲的异动,指尖微微发白,她扯了下孙悟空的战甲,一个可怖的想法忽然涌入她的脑海,深吸口气,她迟疑着道:“猴子,你说会不会是天庭出什么状况了?或许他们如今正因着什么自顾不暇,以至于连讨伐我们的计划也暂时搁置了?” “自顾不暇?”孙悟空拧着眉头道,“为何这么说?” “当初为了从地狱借取千瓣红莲,”白色色咬着唇,想到在天庭取药救许仙时,千瓣红莲曾不受控制的照射,愈发笃定道,“提婆达多曾向我要了一个条件。” “他说,要我带他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520快乐 第24章 金山寺 事情出乎了意料, 白色色和孙悟空心头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沉重。 商量片刻后,他们本想直接上天庭一探究竟,然而刚出花果山,整片天幕忽然变暗, 仿佛太阳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半块儿。 花果山地势高, 光源减少如此之多, 气候骤变,丝丝寒气从脚底冒起。 白色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望着黑沉沉的天, 面带担忧,“要去天上看看情况吗?但若遇诈, 此行前去, 那我们就是自投罗网了。” 孙悟空点点头,认同道:“咱们且先去人间看看,若人间无异, 再往天上宣战也不迟。” 离开花果山之前, 他们再次回头看了眼那面在烈烈风中肆意舒展的战旗, 阴暗的天幕也挡不住“齐天”二字的耀眼光泽。 花果山终于能够得以重来, 即使此时这座灵气环绕的山上再无生灵,但他们相信终有一日这里还会像从前一样仙兽齐聚,灵物万千。 时间会再次赋予这片净土生命, 只需等待而已,这是谁也无法干涉的生命进程。 他们去了凡间最繁华的汴京,因孙悟空面貌怪异, 所以白色色给他戴了件兜帽在头上,堪堪遮住了他满脸的猴毛。 他们十指相扣,走在街上像对最普通不过的恋人。 不知谁家的华贵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刚出门的贵人见到邻居互相行礼打着招呼, 挑着扁担的小贩累极了,忍不住坐在有钱人家门口的石阶前休息,眨眼却被刚替主子做完事回去的小厮赶走。 谁也没将那异样暗沉的天色当回事,老一辈的人见识颇广,天狗食月的景象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更何况,天还未曾黑透,在凡人眼里,不过像没有晚霞的黄昏。 “热了这般久,这个天气可真是凉爽啊!” “咱们赶紧燃些爆竹驱散黑暗,天狗最怕的就是吵闹了!” “着什么急,再凉快凉快一会儿不好吗?” …… 大街上不少人都在讨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不那么美丽的黄昏。 巷道里有几个小孩在踢着蹴鞠玩儿,家里的下人出来寻,个个都不依,非吵着要吃哪哪儿的糕点蜜饯,待下人给他们买来了,那些个熊孩子吃一口却又全扔地上,哄闹着跑开,脸上一派无邪天真。 不论即将迎来的是何灾难,这些凡人都未胆怯,他们又徒劳地担忧些什么呢? 思及此,两人放缓了些脚步。 市集上传来叫卖声,卖什么的都有,孙悟空和白色色早已辟谷,是不需进食的,但孙悟空还是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了,面前那摊位上卖的正是封存好的肉干,摊主分了种类,留了试吃的装在小罐子里。 他捻起一块肉干嚼了嚼,和他在五行山下吃过的味道相差不大,也正因此,他知晓这般味道的东西绝不可能是白色色能腌制出来的。 “小伙子,我这儿的肉干好吃吧?”摊主笑呵呵地又递了些给他尝,转而又朝旁边努努嘴,“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啊,也给你娘子递两块儿尝尝,尝得好了买些回去讨媳妇儿欢心也行!” 孙悟空嚼肉干的动作一顿,听见“娘子”、“媳妇儿”等字眼,他心头忽然生出些异样感,酥酥麻麻的,仿佛雷公轻轻劈了道响雷,在他胸口间嗡嗡鼓动。 白色色也听到了这话,她弯了弯唇,忽然出声:“老板,他姓孙。” 孙悟空皱了皱眉,还在想她为何会突然念他姓氏,那摊主堆起笑脸,了然道:“那这位就是……孙夫人了,孙夫人,您可有喜欢吃的肉干?” 孙悟空也明白过来,笑着挨个将那些个罐子都指了指:“这些都来点,我都要了。” 东西装好后,他本想拔下根猴毛变作金子,未料白色色蓦地拉了拉他,朝他摇头道:“不必如此的,我带了钱。这位老板如此上道,于情于理,都得好好感谢感谢他才是。” 白色色从头上拔下一根上好的羊脂玉簪,递给了摊主,那摊主得此宝物,连忙大呼“活菩萨”下凡。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在凡间可谓是深得民心啊。”白色色边吃肉干边调侃,嚼着嚼着,想到什么,疑惑道,“你买的肉干你不吃,怎么净塞给我?” 孙悟空没回答,只是带着她一起离开了集市。 两人并肩站在筋斗云上,他才将一块肉干摊开在手掌心里,敛了神色问道:“小白,其实我特别好奇,当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肉干和椰酒?你没有人身,从五行山爬到附近的市集花了多长时间?肉干和椰酒是从凡人那里得来的吧?他们怎么会给你?还有你腹部上的伤,都是怎么弄的?” 孙悟空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让白色色一愣,她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沉默片刻,模棱两可地答:“就那样得来的啊,对我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我想知道细节。”孙悟空认真道,“我想知道那些我未参与的,你所有艰难的时刻都是怎么过来的。”顿了顿,他眸中凝起冷意,“我曾在观音的紫竹林看到她是怎样逼你认错的,也看到她在你身上抽出了道深入骨髓的疮口……那时你从天而降,腹部的伤口养了那么久才稍微愈合,却因为我的那些混账话再次旧伤复发……” 愈往下说,他的声音便愈发自责,白色色叹了口气,顺势抱住他,闷闷道:“那些都不重要,真的,而且那道伤口现在已经不疼了,不信……你摸摸看?” 孙悟空没动,他沉默许久,久到筋斗云在天上胡乱地翻飞,猜不透主人要去向何方。 白色色见此,将脑袋埋进他怀里,沙哑着声道:“我不怕的,再痛也不怕的,你说过,只要永不认输,我们就不会输。如今我什么都有啦,你都已经回到我身边了,还在乎那些过去做什么?这世上我唯一恐惧的不过是你褪去傲骨,记不起我们彼此,但这件事也再不会发生,我还有什么怕的?” 还记得当初去市集为孙悟空寻找食物时,她曾碰上过另外一条公蛇,那条公蛇堪堪修炼成了人,欲找人灵修增强功力,不料被她给撞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等艰险的情况下逃生的,或许得感谢孙悟空曾留了那个最大最甜的蟠桃给她吃,以致于即使她灵根尽毁也能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爆发出可怖力量。 她吞噬了那条蛇妖的力量,短暂地化为了人,她跑啊跑啊,跑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卖肉干和椰酒的地方,可她身无分文,在人类的世界,没有钱什么也干不了,她只得去偷去抢。 后来,因着她无法全部吸收那只公蛇的妖力,所以公蛇的躯干堵在她肚子里,怎样也无法消化。 若再不采取措施,她很可能殒命。 那时她多想有谁能来帮帮她,可并没有,她只能亲手剖开自己的腹部,在那条丑陋的疤痕上再次划下一刀。 偏生在她最虚弱的时刻,那些村民仍旧是不依不饶,他们还是追上来了。 她忍着伤口在泥地上磕碰的痛处,拼了命地弓起背想要护好那些食物,结果却是无济于事,还是有鲜血染红了那些肉干,溅进了那些椰酒里。 她真的不想让孙悟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可她已经尽力了,她拼尽全力所能做的,也只有那个样子。 其实这些事情也并没有什么不能与人知的,相反,她觉得即使有过在旁人看来如此惨痛的经历,也一点儿都不能称之为“痛”。根本不会让人后悔和绝望的事情,她怎么会觉得痛? 但孙悟空也许是不能理解的,大人物总是充斥着“牺牲精神”和“英雄主义”,他会因为自以为的无能而自责。 可他不应该再陷进过去的悲怆里了,他必须坚定他的信仰和他的立场,而这些不应该被仇恨所包围。 她也曾以为自己最恨的就是这满天神佛,实则不然,她不满的从来只是被神佛编排的命运。 这三界都是神佛创造的,所以他们觉得,他们有主宰这一切的权力,而天生便只能仰视他们的妖怪凡人,就该被他们永远地踩在脚下,世代供奉,永存敬畏之心。 然而谁也没料到,天地孕育出了孙悟空,孕育出了这样一个异类。 这只猴子出生时金光直冲天际,不论是玉帝还是诸佛,都仰望着那道金光伸展到了他们目之不能及的地方。 亿万年来,他们的威严从未遭受过如此严峻的考验,他们慌了。 于是为这只天生石猴编排了一出心甘情愿归顺他们的好戏。 可天也有算漏的地方,天也没料到一只猴子居然和一条白蛇在一起了。 她坚信如今的孙悟空再也无神无佛能将其打败,因为他收起了软肋,而她成为了他的盔甲。 孙悟空默然不语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刨根究底地问下去。 不知不觉间,筋斗云突然开始重复地在原地盘旋,他们往下一看,原来是久久得不到指令,它便选了处最为熟悉的地方停下了。 按下云头,白色色看见不远处是西湖,仁和堂的招牌亦清晰可见,再往前,筋斗云在一座塔下落地,凑近一看,那塔上牌匾正写着“雷峰塔”三个字,而这座塔的旁边正是金山寺。 “这地方……你常来吗?”白色色扭头问孙悟空。 “嗯。”孙悟空望着那座塔,指了指塔尖,“你不来找我的那一个月,我就常坐在这上头,在这里能看到镇江的一切,你什么时候出院子,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用餐就寝,我都能看到。” 白色色嗔怪地瞪他一眼:“你偷窥我!” 孙悟空挑挑眉,不以为然地说:“我当然要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了,那个时候我都已经决定向你认输了,我的确做不到不阻拦不嫉妒不动怒,所以我的媳妇儿怎能让他人觊觎?” 白色色撇撇嘴:“可你当时来同我说的话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因为我被一个自称是如来信徒的和尚给骗了。”孙悟空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遇见尸魔那晚,一位叫法海的禅师曾找过我,他说他奉命于如来,前来阻止你擅动千瓣红莲,说这红莲乃提婆达多的元神法器,一旦引出将后患无穷。” “你还信了?” “信了。”孙悟空眸色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我现在明白,也许事情并非他所说那般。” 白色色点点头道:“我早就觉得这个法海有问题。” 孙悟空道:“先前不察,被他扰了心智,而今想来,他并非是要阻止提婆达多的元神重临世间,相反,他根本就是在更快地推进这件事的进展。他蛊惑我打死许仙,这样一来,你为了救许仙,就必须深入天庭盗取仙丹,而提婆达多的愿望,也能因此完成。” 白色色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法海并非信奉如来,他所追随之人是地狱魔王提婆达多?” “正是。”孙悟空勾了勾唇角,金眸冷如冰川雪岭,“正好今日到此,不如让我去拆了他的真面目!敢欺骗我老孙,说什么也得给他些教训。” 白色色跟着他往金山寺走,脸色却渐渐地不甚好看起来。 雷峰塔投下巨大的阴影,而孙悟空正被这片阴影笼罩着,他背脊挺直,可头却微微垂下,看起来是那样孤独。 她回头望了眼雷峰塔,有些不明所以。 小青信奉如来在前,法海又追随提婆达多在后,这两位拥有各自私欲的佛祖,即使身在黑暗,却总能引得无数信徒相随。 她的小石猴,明明也曾招揽天下妖怪鬼魔,得猴子猴孙拥戴,他也曾威风赫赫过,可为何,而今的他竟落得这般下场? 不该是这样的。 齐天大圣孙悟空,不应该是这样孑然一身的。 白色色咬咬牙,想要追上去握住他的手,可手刚伸出去,她便被金山寺的佛光隔绝在了门外。 她的手无论如何握不上他的。 白色色一急,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佛光,然而阻碍却只有一瞬,她想要使力时,所有佛光已然退散。 这一切仿佛一个预兆,令她胆战心惊,她生怕此前所有的圆满皆是一场为她编造的梦境。 她赶忙挨上去,一定要和孙悟空手牵着手,即使不牵手,她也要拉着他的衣角才行。 他们要永远不分开。 就算神佛要阻,那也不行。 她这头气喘吁吁的,好似经历了千辛万苦,孙悟空却没来得及察觉,他正在定睛观看金山寺里如来的佛像。 看了会儿,他掏出金箍棒轻轻一挥,便将障眼法去除了,而提婆达多脚踩如来的佛像也瞬间显现出来,见此情形,他嘲弄一笑:“原来这么多年来,来金山寺拜佛的信徒们拜的从来就不是如来,这法海,胆子忒大。” 白色色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佛像所刻之人不是那地狱魔王还能是谁。 法海的一切行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们虽尚且不知天庭发生了什么,但能够确定的是,在法海心里,孙悟空恢不恢复记忆不要紧,要紧的是必须保证她带着千瓣红莲重新登天,以此让提婆达多如愿。 白色色感到一阵齿寒,紧接着身后传来金属碰撞之响,一回头,法海正拄着法杖从寺外走进来,他看了眼白色色,旋即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弟子法海拜见佛祖。” 白色色一愣,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躲开,孙悟空轻挑了挑眉,也甚是不解。 “你拜的是哪门子的佛祖?” 然而刚问完这一句,白色色便明白过来了。 因为千瓣红莲正从她的心脏里慢慢剥离出来,随即慢慢化作了一道人影。 眼前的人影没有实体——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都没有实体,他的面容不算年轻,可也见不到半点老气,他手长腿也很长,乍眼看去像个不落凡尘的绝艳之人,可再细看,那些世俗的形容词又瞬间会在脑海中被摒弃,用在他身上,那都是在亵渎。 他的神色太平静了,无悲无喜,似笑非笑,如来的脸色至少还能分清喜怒哀乐,可他却深沉得仿佛永远都无人猜透。 “原来你的名字叫提婆达多。” 法海拜的也不是她,而是从头到尾都藏在她体内的这位地狱魔王,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处,冷笑道:“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却为何要将我骗得团团转?” 提婆达多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法海起身,然后才浅浅笑道:“小白,我从未骗过你,是你不曾相信过我。” “你没骗过,那你的信徒呢?”她指向法海,近乎恼怒道,“你根本就不想让猴子恢复记忆,从一开始你就这么打算了,你想做的是毁了他!” 听到白色色这话,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紧抿着唇的孙悟空,波澜不惊道:“齐天大圣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不过是希望日后少一个强劲的对手罢了,何错之有?” 孙悟空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幽深的眼神:“我早已脱离金身,向天庭和如来宣了战,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你这‘对手’二字的结论未免下得太早了些吧?” “那可未必。”提婆达多笑道,“你这话便说错了,我根本就未将释迦牟尼放在眼里过,三界之中,他或许是地位尊崇的如来佛祖,可在我面前,他不过是言行卑劣,擅长煽风点火的小贼罢了。” “从未放在眼里?”孙悟空讥讽出声,“可我知道的却是你被如来压迫得只能永堕地狱,永不超生,自欺欺人也不是这等欺法吧。” “可你知道的全错了。”提婆达多面无表情地逐一反驳,“第一,我乃自堕地狱,第二,我的目标从来不是如来,当初他与我辩法失败,我便再也没有将他当成过对手,此等小贼,根本不配。”他打量着孙悟空,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些赞赏,“若论做我的对手,目前为止,世间仅你一人有此资格。” 听到这儿,白色色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策谋这一切,到底想干什么?天庭为何不来找我们麻烦?还有这天色,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连太阳也遮蔽了?” “小白,”提婆达多长叹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白色色,“就算我做再多的坏事,那不也都是正常的吗,为何你会如此吃惊?我的小白蛇,你不会真的以为,一个从地狱里出来的魔头会无条件帮你吧?” 他难得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可看在白色色眼中,写满了嘲弄。 她甚至无言以对。 当初在地狱初见之时,从未有旁人能像提婆达多这般无比准确地将她的心思剖析。 那样强烈而直击心底的共鸣,令她很难不动容。 法海闻言,却是立时道:“佛祖不必以魔头自称,您既出地狱,不如自封佛号,以此震慑三界。” 提婆达多摇了摇头,对此兴趣缺缺:“什么佛号也没有我的名字更让三界来得忌惮。此时天界已然大乱,想必他们也已经猜到是我从地狱里出来了。” 他的身体看起来很虚幻,姿态偏偏高贵得那般不容置疑,他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白色色和孙悟空相继失色:“我以为如来会做得很好才放心堕入地狱,可是……他太让我失望了,这个世界,太让我失望了!我必须要重新创建天地秩序,我要这满天自私自利的神佛成为我的囚徒!我要这三界之中无善恶报,无因果论,再无今生,亦无后世!” 白色色感到一阵骇人的恐惧从心底深处缓缓向四肢蔓延,她僵硬得几乎挪不动脚步。 这是何其狂妄而疯狂的理想。 也就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提婆达多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他竟然想毁灭这个世界重新来过。 “你疯了!” 白色色惊惶道:“神佛固然有错,可这些凡间生灵你将他们的性命置于何地?” “无妨。”提婆达多微微一笑,“必须经受住这残酷的历程,每个生灵的灵魂才能得以永生。若连活着都需要上神施舍,这样的走狗我不屑为他重塑体魄。” “简直是荒谬至极!”孙悟空上前来怒喝一声,金箍棒挥过去,可打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你是杀不了我的。”提婆达多道,“所有人都有立场杀我,唯有你不能。” 孙悟空在他深海一样的眼睛里,瞧到了自己轻颤的眼睫。 很快,提婆达多便确定了孙悟空心中预设出的最坏结果,他看了眼白色色,笑得很是自负:“如今我寄居在小白的身体里,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若元神俱毁,她必然也会灰飞烟灭,你们才刚刚重聚,甚至还未温存片刻,看着她的脸,你下得去手吗,孙悟空?” 作者有话要说:  昏昏欲睡中码完了这一章 第25章 天黑了 孙悟空握着金箍棒站在原地静默了许久, 他脸上血色早已褪尽。 提婆达多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在问凡间男子“你娘和你夫人同时掉水里后你会先救哪一个”这般无解,她知道孙悟空回答不上来,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孙悟空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上前来握住她的手, 与她十指相扣, 不留一丝缝隙,随后低声道:“我们走。” “走去哪儿?”白色色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孙悟空没说话, 瞳孔瑟缩一瞬,眼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白色色望向愈发黑暗的天幕, 黑色罩住了山川、河流、海洋……还有花果山美丽的烟霞。世间万物都在慢慢变色, 从灰到蓝,从蓝到黑,最终成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 是啊, 天地之广阔, 但他们却无处可去, 恍惚间她甚至觉得世间早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可她总要选择一个地方去, 提婆达多在她心脏里扎了根,他太知道她的弱点是什么,这个自我标榜为佛祖的魔头在她面前晃荡的每时每刻都令她觉得恐惧。 并非是怕形神俱灭, 这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她从未怕过,她只是稍微有点不甘心罢了, 或许不只是一点。 等了千年,她终于等到孙悟空找回自我和记忆,可转眼就被告知,她将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 她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白色色和孙悟空要永远在一起—— 这才应该是故事的结局。 “不如我们去看看天庭的情况吧?”白色色施法令自己能夜中视物后,忽然道,“也不知道天上到底发生何事了。” 孙悟空拥有火眼金睛,倒不需多费力,只听着这话,略有些不解道:“还管他们作甚?” “不是管,”白色色摇摇头,嘴边擒了一抹笑,尽量轻松道,“那些个天庭狗之前可嚣张了,难得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何不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去瞧瞧他们那窝囊样子,更何况我也想看看如来面对这等情形,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孙悟空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提婆达多闻言,抢先出声:“你若想知道天庭情形,何须亲自去?如今整个三界都已在我的掌控之中,想看什么不能?你是我选中的引路者,此刻上天庭,无异于自掘坟墓,你以为看到你这个罪魁祸首,那些个神佛还沉得住气吗?” 他桀桀一笑,接着道:“小白,如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非我信徒,只余死路。你且瞧着吧,看看神佛尽数陨落的三界即将化作怎样的炼狱。” “陨落?”白色色听见这两个字,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道,“纵使你能不惧如来,可仅凭千瓣红莲之力,怎能让神佛陨落?” “神佛当然会陨落,”比起他们的震惊,提婆达多显得很是淡然,他平静道,“只要让头顶上的这片天坍塌即可。” 听到这里,孙悟空忍不住将金箍棒狠狠砸在地上,他的猴毛在风中被吹得凌乱,眼中的狠戾毫不掩饰,他死死瞪着提婆达多,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在天庭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提婆达多朝他露出个笑容,“不过就是让那天界圣地,成为第二个地狱罢了。” “小白说得没错,凭借千瓣红莲之力远远不够,所以我将地狱的诅咒带上了天庭,要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要自堕地狱如此之久?可笑的是释迦摩尼那小儿还真以为我输给了他。” 说着,他当真止不住地仰头狂笑起来,笑够了,又恢复了一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道:“按理说,执着于虚妄之念才会害怕地狱,害怕被地狱的诅咒窥破心中最恐惧之事加以攻击,饶是我也没料到,一个上古的诅咒罢了,便让这些经天劫破道的神仙生出了心魔。他们本该摒弃七情六欲,对众生一视同仁,可惜这些所谓得道的神仙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提婆达多轻轻摇了摇头,满脸的沉痛之意,旋即他一挥手,孙悟空和白色色的耳旁便蓦地传来神仙们的哀嚎之声,眼前也立时呈现出神仙们的哭喊之状,来自地狱的诅咒将他们肮脏的私欲毫不掩饰地摊了开来。 他们看见玉帝正惊恐瞪大了眼,瞧着孙悟空反了这天之后坐在灵霄殿的宝座上傲然大笑;还有王母,她身边向来看重的仙娥围在荒.淫的玉帝身边莺歌燕舞,而她面老珠黄,再也不得玉帝瞧上一眼;另一头,太上老君尖叫着想要扑灭身上的三昧真火,可火势却越燃越大,烧出了他的原形…… 白色色甚至看见了杨戬,原来他也去了天庭,而画面中的他正被一个女子抱着,任由其慢慢蚕食自己的身躯,他推不开,无法拒绝,满脸痛苦,而那个女子猛地抬起头来,正是她的模样。 与此同时,黑暗的天幕上忽然冲出一道道亮光,这些亮光像流星一样散落在凡尘各地,然而坠地以后,那束束亮光却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寻不到半点踪迹。 神仙真的陨落了。 白色色在心底落下这个可怖的结论,转而却又想起,这坠落满天的光束中竟没有一位西天之佛。 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唏嘘。 直到最后一束光消失,大地彻底陷入黑暗,暗得好似天地间再也亮不起来了似的。 “小白,你别忘了,是你自愿献祭于我的,等到天地融合,秩序便能重新改写,而我所主张的意志会让我们得到永生。”提婆达多沉沉的声音传过来,他对她伸出手,蛊惑着道,“来吧,让我们一起覆了这天,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我帮你实现……” “你闭嘴!” 白色色怒吼出声,然而提婆达多毫不在意,依然笑得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 一口气血涌上来,她轻阖了眼,忍不住狠狠一掌打在自己心口处。 千瓣红莲受创,提婆达多终于变了脸色,虚幻的形体很快在空中散去。 在孙悟空错愕的目光下,白色色勉强拉出个笑来,颇为无所谓道:“现在好了,他暂时没功夫出来祸害我的耳朵了。” “小白……” 孙悟空嗫嚅着唇,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抱住,一字一句郑重道:“别怕,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白色色沉默着点头,没有应声。 她怕一开口,就在他面前泄露了自己摇摇欲坠的崩溃。 也好在此刻她埋头在他怀里,他看不见她脸上哀戚的神情和眼泪。 方才说话间,法海已然不知所踪,孙悟空没有去追,也无须去追,提婆达多就在这里,他总是要回来的。 偌大的金山寺,所有僧众也都消失不见,没有撞钟声和念佛声,四周尽是一片沉寂。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孙悟空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光亮。 “那是什么……”孙悟空怔怔出声。 白色色掖了掖眼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矗立在西湖边上的雷峰塔,奇异般地散发着隐隐的微光,好似裹着一层朦胧的月华。 可太阳都被遮住了,月亮又怎会发光? “这光应当是从雷峰塔身上发出来的。”孙悟空欲拉着她往前,“咱们过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话音刚落,原本静谧的四周传来一阵嘈杂,惹得平静的天幕都开始发出滚滚震动。 也就是这一瞬间,一条黑犬忽然从半空中一跃而来。 孙悟空眼疾手快地挡在白色色面前,神色间充满了戒备。 待定睛一看,他们却发现这条黑犬有些眼熟,正是二郎神身边的哮天犬。 哮天犬叫了几声,身上并无杀气,只是不停地围在白色色脚边打转,咬着她的衣裙想要往前拉,见她不动,嘴里发出呜咽声,仿佛在喊“救命”。 救命?救谁的命?杨戬的? 白色色被它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还未等她想明白,眼前又是一道身影掠过。 令她没想到的是,最先找到她的神仙,竟然是杨戬。 他似乎受了伤,身上被割出无数道口子,飞身过来时,一双锐利的眼死死瞪向她。 孙悟空也有些惊讶:“三只眼,你来作甚?” 白色色眉头拧了拧,没说话。 因着孙悟空在,杨戬近不了她的身,可却抵挡不住他透着彻骨寒意的眼神,她目光微动,瞥见他握着兵器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只听杨戬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将千瓣红莲带上天庭了是不是?如今天快塌了,众神被迫下界,你开心了,满意了?” 白色色没回答,他却笃定了般,猩红着眼低吼出声:“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千瓣红莲是个阴谋!你当初为何就不听呢?千年前你不听我劝,五百年前你也不听,地狱之门外你还是不听……”他指着孙悟空,“就为了这只连你都能忘记的猴子,他的记忆难道比天上人间的亿万生灵还要来得珍贵吗?!” 白色色无法反驳,也无从反驳,因为杨戬说的似乎都是事实。 她唇色发白,连手心都冒出了些冷汗,但她还是撑着自己绝不后退一步:“所以你找到我,是为了来指责我,还是来杀我?若是后者,杀了我能让这片天重新亮起来吗?杀了我能阻止天的坍塌吗?若你能确定,那就——” 她轻轻推开孙悟空,迎上杨戬的目光,将手抚上左胸口的位置,坚定出声:“来,我绝不反抗。” 杨戬死死盯着她,指节泛着青白,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而孙悟空警惕在旁,防着他的一举一动。 僵持半晌,杨戬指尖落下滴滴鲜血,也不知他将哪条伤口崩裂了,不过最终,他仍未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 他只是静静看了她半晌后,转身往雷峰塔的方向去了,快消失在视野中时,他漠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其他神仙也会陆续找到这里来的,那座雷峰塔并没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也许它是三界唯一的生机,若是你不想应付他们,那就趁早躲远点。” 顿了顿,他又道:“这回……你总要听我一次了吧?” 话语中,那丝丝漠然已然消散,只余下无可奈何的疲惫。 哮天犬再次嗷呜一声,一步三回头般不甘心地跟了上去。 白色色骤然想起,她还未曾问杨戬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也未曾问哮天犬到底想让她救谁。 可她已然没法问了,毕竟她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救。 孙悟空一直静默在旁,杨戬走后,震动声愈来愈近,愈来愈重,他一言不发地揽住白色色的腰,决然地踏上了筋斗云。 “我们去哪里?” 白色色再次茫然地问,但这一次,孙悟空却十分清晰地回答了她:“去寻找提婆达多的信徒。” “找他们做什么?”她依然不解。 孙悟空道:“既然他说过,成为他的信徒即可获得他的意志,那么就算天地秩序改变,他的信徒也能因为某种原因毫发无损地活下来,所以我想,天庭既然锁定了雷峰塔,那我们就去会会那些信徒,这样的话,找到阻止天塌的办法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 听到这话,白色色偏头望着孙悟空的侧脸,经过时间的淬炼,他脸部的线条已由当初的亲和变得瘦削而立体,只需一眼,便能给人无限力量。她的心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热源自腰间他们相触碰的那一点传来,温暖了她冰冷僵硬的四肢。 “猴子……”她呆愣愣地开口。 “嗯?” “你不怪我吗?我闯出这么大的祸。” “闯了就闯了,”他神色淡淡,但那双金眸却格外明亮,片刻后,他低下头来,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承担。纵然天真的塌了,我也永远会护在你身前。” 白色色弯了弯唇,将脑袋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重重点了下头。 会好的吧,他们这么努力地活着,这个世界,会变好的吧? 收拾好情绪之后,孙悟空带着她沿着镇江一路往北,只是路上所看到的景色,却和来时大不一样了。 睡了一夜起来的人们,发现黑夜不仅没有散去,太阳反而在早晨缺席,这片天相较于昨夜,没有任何变化。 见此情形,不止是凡人,连带着下界的各路妖精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此前才停留过的临安城,因着气温骤降,河海都结成了冰,无数鱼虾翻着腥臭的肚白,几乎所有的农作物都被冻坏了。 那些曾养尊处优的孩子们因为饿肚子而哭闹,可即使家财万贯,在这时竟也买不到一丁点食物。 彼时的欢笑早成了奢侈,这个曾繁华的京都弥漫着阵阵哀嚎。 再无穷人和富人之分,亦无凡人和妖怪之别,人间生灵为了一口吃食不惜互相残杀,能多活一天便算一天。 街上横着不少冻死的乞丐,空气里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仿佛末日来临的前兆。 不过短短半月,不论天上还是人间果然如提婆达多所言,皆变成了炼狱。 白色色看得胆战心惊,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如此情形之下,最热闹的地方居然是寺庙和道观。 那些食不果腹的弱小凡人成群结队地跪在各地的寺庙中,他们一遍遍地磕着响头,哀戚地祈求着天上神明拯救人间,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尸骸遍山。 她在人群里看到了肉干铺子的老板,看到了高门大户的家主,他们口中声声喊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可是并没什么用,最后一寸香火燃尽,连一缕佛光也不曾降临。 直到此时,他们终于明白,曾经日夜信奉尊崇的神佛们,在末日来临的时候,选择了抛弃他们。 数不清的老鸹在树枝上停驻,叫声嘶哑难听,大片的人饿倒在这些曾经务必尊崇神圣的地方,而他们尚有余温的尸体则被饿红了眼的人群一一分食,鲜血糊满了他们的嘴,曾经惧怕妖怪的人类,竟然也开始敢于拿起武器和妖怪拼命。 “什么菩萨,什么佛祖,都是骗人的,骗人的!天欺我,天——欺我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嘶吼出声,他的怒吼中带着浓烈的绝望,像瘟疫一般,很快感染了周边的每一个人。 “亏得之前如此信奉他们,可灾难来了,这群神仙却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他们根本就不管我们的死活!” “没有凡人的供奉,你们狗屁都不是!乡亲们,将佛像雕塑全砸了,都砸了!” …… 越来越多的人愤怒地站起了身来。 而那些神佛们最忠诚的信徒此刻跪在地上,望着一望无际的黑色天幕,泪流满面道:“菩萨……你们看见了吗,看见我们已经活不下去了吗?你们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呢,啊?我们一直都在等着你们,我们很想相信你们,可是……可是命都没了,我命都快没了啊……求求你们了,看看我们吧,观音菩萨……如来佛祖……” 一双双干涸的眼在微弱的火光中更显黯淡,孙悟空看着这可怖的一切,紧紧捏着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他终于明白提婆达多为何要这般做了。 摧毁一个人的信仰,最好的办法就是令他对信仰的所有想象和期许都为之崩塌。 观世音不能再救苦救难,念“阿弥陀佛”亦无法往生,而“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的如来佛祖当真消失得无影无踪。 得不到回应的信仰成了最无用且随时能被摒弃的意志,这些意志,就是支撑着西天之佛的至高法力来源。 白色色遥遥望着西边的天,那头时不时地坠下一片亮光,恍如暗夜开始的第一天。 孙悟空见此情形,从头上拔下一把猴毛,沉着脸往人群走去。 白色色拉住他,讶异道:“猴子,你要干嘛?” “不干什么,”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名为无可奈何的雾,他沙哑着道,“我用猴毛变些食物给他们。” “可……”白色色眼眶发红,哽咽了一瞬,“那都是虚幻的,根本止不住饥饿。” “至少能让他们好过一点。” 孙悟空拉下她的手,随后摊开手掌将猴毛撒开,原本的山坡平地上,忽然长出一棵棵桃树,这些桃树结着饱满香甜的粉红色果实,像是希望,吸引着无数即将枯萎的人群靠近。 “是桃子!桃子!”人们惊呼着,“有了这些桃子,咱们又能多活一天了!” “可多活一天又顶什么用呢?”有人这样问道。 人群里暗涌着诡异的沉默,没人知道多活一天有什么用,他们只是不想死而已。 当然,本就行将就木的人,哪里又还有明天可想? 是以很快这个问题便被抛到了一旁,即使这些桃子似乎吃起来并没有任何饱腹之感,但他们依然趋之若鹜地啃食,茹毛饮血般,恨不得连桃核都吞掉。 就在这时,一队穿着袈裟的僧人慢慢往这处规模宏大的寺庙前行着,他们身强体健,神态自若,仿佛一点也没被脚下腐烂的尸山影响,领头的僧人左手抬金钵,右手执法杖,赫然就是法海。 白色色和孙悟空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后,他们摇身一变,躲在了暗处,准备看看这法海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法海带着身后的一行僧人,在众人惊诧又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站定,他双手合十,做了个再平常不过的佛门手势,眼含悲悯。 见此情形,不少人咬着牙捡起地上的石块,准备朝法海砸去。 去他妈的我佛慈悲!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法海忽然出声:“尊崇我佛,刻苦修习五法,即可重塑血肉,长生不老,尔等可愿往?” 那些人举起的手就这样在半空定住,因着这些日子来他们所听过的谎言实在太多,是以一时之间竟无人做声。 好一会儿,人群里一名带着孩子的妇女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弱弱地举了举手:“敢问大师,我佛……指的是哪个佛?” 法海闻言,眼含欣赏地朝她点了点头,在从前漫长的岁月里,提到“我佛”,皆是如来,而如来从来指的都是释迦摩尼。 这名妇女提问之后,不少人心中都开始有此疑问,他们齐齐安静地看向法海,期望他能为自己解答。 法海微微一笑,目光一扫众人,原地行了个大礼后,这才虔诚道:“释迦牟尼和这天道如今还不知躲在哪里自身难保,而我佛提婆达多,愿带领众生迎接这场天地浩劫,该怎么选择,相信你们心中已有答案。” 话音落下,人群一阵骚动,但很快,这些叽叽喳喳的声响汇成了不约而同的几个字—— “愿追随我佛提婆达多!” 这些人脸上的哀戚之色慢慢褪去,满身的伤痛和饥饿亦在念经声中似乎没了知觉,他们眼里凝起了希望的光,这是一种截然不同又纯粹伟大的光,足以将这无边黑夜点燃,消融满身寒霜。 这一刻,如来的信仰之力,在人间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渣里扣糖。 相信我,不会be!!!!!! 所以怕什么啊! 第26章 纵情 围绕在这些新生信徒身边的希冀之光仿佛萤萤绿火, 诡异又美丽,白色色和孙悟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更神奇的还不在此,法海宣扬提婆达多的五法之则时,千瓣红莲躁动得仿佛要从白色色的心脏里破壁而出一般, 随着拜佛的人越来越多, 那份躁动才重新慢慢平息下去。 她满头是汗地捂着胸口, 忍不住咒骂出声:“该死的,赐予这些人重塑血肉的力量, 竟然是我这里散发出去的!也不知提婆达多在堕入地狱之前,到底隐藏了怎样强大的实力……” 也因着这异样, 法海终于发现了他们。 他杵着法杖朝这边走过来, 有千瓣红莲的指引,孙悟空和白色色想伪装也伪装不了了,只得现身。 法海念了句禅语, 而后笑道:“白施主想找贫僧, 何须如此麻烦?您只需知会一声, 不论在哪儿, 贫僧都会立刻前来拜见。” 白色色看着那些神色安详的人,冷哼一声:“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灵魂永生,跟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大了。”法海道, “他们不会再自相残杀,不会再有轮回,他们的肉.体也许会腐烂, 但也因此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但有今生,更无来世,弱小的人再也不用祈求别人垂怜自己的生命, 因为众生皆苦,都是一样的苦,便再也不存在苦乐之分。” 白色色瞧着脚下堆叠的尸体,不禁冷笑。 若实现所谓的“今生”需要付出的是亿万的生命,这套优胜劣汰的法则也未免太过荒谬惨烈。 “我第一次听人将掌控三界的野心说得这样清丽脱俗。”孙悟空转了两下金箍棒,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是为了筛选提婆达多最忠诚的追随者罢了,竟还为此找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果然,不论修的是哪种佛,你们这群秃驴向来都如此虚伪。” 法海闻言,似是不能忍受“秃驴”这个称呼般,眼中闪过冷意,他对孙悟空倒是没对白色色那般尊敬了,立时不甘示弱地讽刺道:“一口一个秃驴,说得你没当过一样。” “我的确没当过。”孙悟空顺势朝半空中一抓,方才幻化出的那些桃树骤然间消失不见,只余无数的猴毛在空中纷飞,他伸手朝后抚了抚发顶,挑衅道,“我老孙满身的毛,你是眼瞎看不见吗?” “你——”法海听不得他这般调侃,已是气急,面上杀意尽显。 白色色的确是他动不得的引路者,可孙悟空在他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法海举起法杖向前一指,可还没等他出手,天空之上忽然坠下几缕光亮,直冲这边而来。 众人不得不四散躲开,烟尘飞溅中,光亮也慢慢消失,而立在他们中间的,那位手端指直,巨耳身尊者,不是如来又是谁。 只是他从前如同巨山一般的身躯小了许多,眼下的身量跟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没了伟岸的身躯,他纤长的双眉与上下齐整的眼睫令他看起来慈祥得就像一位长者,轻易便让人心生敬爱之意,而他身旁,还跟着阿难、迦叶尊者,就连观音也候在后头。 除了在雷音寺,这些法力高强极有威望的佛已不知多少年没有一同出现过了。 他们显然也是因为看到了法海的所作所为而选择坠落在这里的。 如来朝阿难、迦叶使了个眼神,他们点头会意,径直往寺庙那边去了,只留下观音在一旁守着。 “你就是法海?”如来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威严,可他一向平静的双眸却暗藏着波涛汹涌。 法海了然地看着这阵仗,微微眯了下眼,没有回答,也没挪动脚步,似乎根本不怕阿难和迦叶抢夺他刚为提婆达多收的信徒。 如来也不恼,但心里已然笃定,于是朝身后的观音吩咐道:“原道提婆达多从地狱现世,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确是如此了。”他笑了笑,“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颠覆三界,引我跌出雷音寺了。不过……” 顿了顿,如来望向那头已彻底成为提婆达多信徒的人群,眼里呈现出一片看不清的死寂:“我不会让他如愿的,有生之年,我绝不可能让他得意两次。” 法海听到这话,杵着手中法杖,冷笑道:“就凭你现在的法力?”他手臂轻抬,一道红色光波打向如来,“我看未必。” 观音见此,惊呼一声“佛祖”后,猛地扔出手中的净瓶,抵挡住了这道攻击。 光波被净瓶吸收,如来安然无恙,观音正欲松口气收回净瓶,然而没等她有所动作,那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曾装过起死回生的甘露和足矣淹没众生的斗量海水的法器,竟然应声而碎。 四分五裂的碎片划破了如来的袈裟,也让观音一向悲悯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震惊,就连孙悟空也没料到观音的法力会下降得如此之快,而如来……原本这样的一道攻击,如来挥挥衣袖便能化解,可他如今倒先让观音来保护。 其中缘由,似乎不难猜到。 失去了信仰之力的西天佛团,再不复强大实力,他们弱得令人匪夷所思。 若是这样,也无怪乎法海会如此自信了。 正僵持着,白色色胸口忽然一阵刺痛,发出耀眼的红光,这是提婆达多即将现身的征兆。 之前的伤还未好,提婆达多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出来。 看来和如来的这场会面,他的确是谋划得很久很久了。 果不其然,她还胡思乱想着,黑暗中便显现出一团光晕,光晕慢慢化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幻象,幻象紧紧盯着提婆达多,桀桀一笑:“释迦摩尼小儿,好久不见。” 如来看见提婆达多,面色蓦地有些发白,他的唇抖动一下:“你竟一点儿没变。” “还未让你尝到苦果,我为何要变?”提婆达多道,“虽说我乃自堕地狱,可若非当初遭你算计,我也不必兵行险着,同你耗费万年,我本来还想着,若你当真有本事叫凡间佛法昌盛,我在地狱沉睡也未尝不可,然而……那些被打入地狱的魔,让我明白了些事,也许你所统治的佛界,并非那般一帆风顺。” 在他们交谈时,孙悟空扶着白色色在旁边坐下,乍然听到这话,不由啧了声:“你居然也被如来算计过,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观音也向提婆达多投去不解和警告的眼神。 反倒是如来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提婆达多目光扫过一圈,却是笑了:“也难怪你不知道,想必这位观音菩萨也应当是不知道的。三界之中,知晓当年事的不过尔尔。” “不许说……”如来铁青着脸,情绪几乎失控。 不过他强硬的态度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提婆达多理也未理,眸中燃着憎恨的火焰,沉声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释迦牟尼小儿刚刚成佛,所领佛团规模并不大,于是他带着弟子在三界中四处宣扬佛法……我也是在那时加入了佛团,成为了佛的弟子。可是好景不长,我对释迦牟尼所宣扬的佛法产生了质疑,我们意见向佐,我们日日辩法,可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我提出了五法。” “何为五法?”孙悟空问道。 “五法便是一者尽寿著粪扫衣,二者尽寿常乞食,三者尽寿唯一坐食,四者尽寿常居回露,五者尽寿不食一切鱼肉血昧盐苏乳等。” 提婆达多一字一句地念着这五项法则,声音里充满了怀念,说着,他眼中又陡然露出锋芒,话锋一转:“可释迦摩尼偏要宣扬喝酒吃肉,他安于享乐,他修佛不诚,以至于后来我和他领着各自的佛团分道扬镳。佛法精深,求同存异本是常态,随着我的佛团日益壮大,释迦牟尼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可那时的他早已对付不了我了。” 孙悟空听到这里,虽也是满心震惊,但还是疑惑问道:“可你这五法,同如今的僧人所尊崇的佛规并无太大区别啊,出家之人,皆是衣着简陋,食素弃肉,天为被地为席,艰苦修行……” 说到后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你所说,释迦牟尼与我辩法,分明否定此五法,却在后来偷偷沿用。”提婆达多面部神情变得森寒,看着如来的眼神恨不得食其血肉,“这样阴诡的事,他干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自从我彻底同他撕破脸之后,他便开始抹黑我,起先是指责我不尊法则,而后说我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甚至污蔑我欲杀害于他——笑话!天大的笑话!我的僧众万千,我怀着最纯粹的信仰修佛,岂会如他这般卑鄙狡诈!” “可谁能料到,那些凡间之人却是信了,信佛的,不信佛的,再提起提婆达多四个字,不再是佛法之光,而是佛教叛徒。”提婆达多低低笑开,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们宁可信其有,不肯信我无,这等愚众……已然无可救药了,再伟大的佛法也救不了他们的愚昧。” 白色色心中已是震撼,她愣愣道:“所以你自堕地狱,是因为对世间凡人失望透顶?” 提婆达多冷声道:“若不为此,难道还是因为惧怕释迦牟尼么?” 说着,他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如来,轻蔑道:“万年来的事实证明,你的确还不够格坐上那个位置。所以我从地狱出来了,听听这满世界对神佛的祈求,我猜,你一定很想像从前一样标榜着救苦救难的口号用他们艰苦的人生成就自己的悲悯对吧?可晚了,现在的你们已是无能为力,同样自身难保了。” 被漫长时光掩盖的真相在这一刻全部水落石出,如来的丑恶被如此直白地披露,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观音站在如来身旁,细细咀嚼着提婆达多的话,恍惚一瞬,差点产生走向他的冲动。 若所信奉的真理起源竟如此荒谬,他们不择手段拼尽全力所维护的天道正义和三界秩序,真的还有意义吗? “让这一切结束吧。”提婆达多道。 “怎么结束?”如来终于说话,他的声音不再浑厚有力,不再具有一锤定音的铿锵,反而透着被砂纸打磨的沙哑,听在耳朵里,像是要将身上那层阻挡风霜的皮刮下来似的。 “你已经没用了。”提婆达多掩去眼里的所有浪潮,又朝法海看去,“法海,你在凡间所做之事深得我心,如今各地信徒激增,且让我看看得了这般多信仰之力的你可以让我有多惊喜吧。” “谨遵我佛之言。”法海恭敬出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中法杖上的金属环开始急剧碰撞,带着强劲杀气,直直朝如来击去。 这回观音没有净瓶,而阿难和迦叶亦不在身旁,如来清明的眼破天荒地萌生出一种恐惧。 照提婆达多所言,从此以后,这个世间便再无轮回,即使生命中无数遗憾,也无法挽回,他们会真的消亡,被这个世界彻底地干净地抹去痕迹。 他不甘心,可这一回的灭顶之灾,他躲不过,这些生灵,他救不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保证生存。 也就是在他心如死灰的这一瞬间,一根铁棒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横在了他的面前。 强大的压迫感卷起尘土,震起狂风,那满头黄颜色的猴毛在黑暗中奔袭而来,法海的全力一击都被金箍棒挡住,而孙悟空傲然站在如来面前,毫发无损。 “孙悟空!”法海咬了咬牙,气急败坏道,“这儿没你的事,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孙悟空懒懒一笑,金眸灼灼生寒,“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是我老孙先向如来宣战的,我都还没能和他堂堂正正地打一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抢我老孙的对手?” 孙悟空并非靠着凡人的信仰之力壮大自身,是以即使凡间之人都改信了提婆达多,也未能削弱他半点。 法海没想到孙悟空会出手,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同他拼命,提婆达多还未能幻化出实体,若此时折在孙悟空手上,反倒对他们影响甚大。 思及此,他后退一步,旋即扭过头,向提婆达多请示。 莫说法海,就连如来也有些不可置信,他看着孙悟空,颤声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现在还不是你涅槃的时候,”孙悟空抬了抬眼,淡淡道,“只凭借我和小白,或许还不够拯救这样残破的三界,我需要你和其他神佛的力量。” “拯救……三界?”如来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尖锐,“都这个时候了,你想的,居然是如何拯救三界?!” 一旁的白色色听到这句滑稽之言,却是蓦地笑了。 提婆达多皱了皱眉头,向她看去:“小白,你笑什么?” “难道不好笑吗?” 白色色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的笑声却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天塌之际,众神曾得而诛之的齐天大圣选择了不计前嫌背负起责任和使命,偏偏这满天神佛却只想着如何自保……” “而一心想要毁灭三界的地狱魔王,谋划万年的阴谋居然是变相地成为这次浩劫的救世主,这些还不够可笑吗?” 提婆达多沉了脸:“可这些全都是你为世间带来的,万年来皆无人私自开启地狱,是你打开它的大门,迎我入了这尘世!” “是你骗了我!”白色色艰难出声。 “我说了,我从未骗你。”他眼含嘲弄,“我比所有人都清楚你内心是怎么想的,进入地狱那一刻,你明明就觉得这个世界除了孙悟空,再无你想要留恋的任何东西,即使我那时便告诉了你所有的后果,你依然会选择千瓣红莲的。小白,”他轻轻叹息着,神情无奈而怜悯,“我从不做多余的事。”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法海从方才开始便憋着一肚子的火,他刚想再次开口请示,便听提婆达多吩咐道:“算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且让他们去折腾吧,我选中的引路者断不会叫我失望的。” 法海抿抿唇,虽觉不妥,但也不敢忤逆,狠狠瞪了孙悟空一眼后,领命而去。 提婆达多的幻象也顿时化为光点消散。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走过去扶起白色色,朝后面呆愣着的如来与观音道:“我们接下来准备回镇江去,天庭的神仙都在那里,据三只眼说雷峰塔有异象,或许能找到阻止天塌的办法。你们若要去,就跟着吧。” 说罢不待如来回答便召来筋斗云走了。 “佛祖,要跟吗?”观音问。 “若不跟,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吗?”如来反问道。 失去了大部分人间信仰,他们早已回不去西天,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佛,可若现在去到任何一处告诉世人他们的身份,所收获的也再没有尊敬和爱戴,反而会是无处宣泄的憎恨。 观音垂下头没说话,如来又道:“去将阿难和迦叶唤来吧,让他们不用白费力气了,若无法拯救三界于水火之中,那些信徒不会再相信我们的。” 他一面说一面往前走去,恍惚间踢到什么东西,脚下踉跄一瞬。 他顺势往下看去,原来是一具尸身,瞧这尸体的衣着,似乎还是一名小和尚。 如来蹲下身去,发现他并不是饿死的,他身上伤痕密布,脑门上被砸出了一个可怖的血洞,鲜血流满了他的脸,染红了他身上的僧袍。 视线继续往下,如来看到他手中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施法令他已然僵硬的五指掰开后,一颗佛骨舍利静静躺在他畸形的手掌心。 方才所有的恐惧,无力,愤怒,羞愧,茫然,悲恸,皆在见到这颗被拼死护住的佛骨舍利时,顷刻间爆发决堤。 如来伏在小和尚的尸身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 孙悟空和白色色在临近镇江时,暂时停了下来,没着急继续往前。 他们等了片刻,直到看见如来带着三名弟子跟过来后,孙悟空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若是只有他和白色色二人,恐怕去镇江后还得有一场恶战要打,他自是不怕那些神仙们,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们交恶却是没必要了。 但有如来在就不一样了,玉帝王母再怎么样也要给如来一个面子,这也是他方才出手救如来的原因之一。 孙悟空率先在雷峰塔附近按下云头,果然不出他所料,刚落地便有灵官手执长戟朝他劈刺过来,瞬息之间,他们便被无数神仙围在了中间,玉帝和王母闻讯,也很快飞身赶来。 白色色往这一干神仙看去,里面杨戬铁青的脸色最为瞩目,她讪讪摸了摸鼻头,往孙悟空身后站了些。 “孙悟空——”玉帝扯开一名天将,站到了前头来,他死死盯着孙悟空,面色震怒,“你居然还敢带着那条该死的白蛇出现!” “为何不敢?”孙悟空冷眼扫了一圈,吹了吹脸上的猴毛,“虽说哪怕你们一起上,我老孙也不曾怕过,但我今日,却不是来找你们打架的。” 说着,他侧开身子,如来和观音等相继落地。 “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还有阿难尊者,迦叶尊者……”玉帝惊讶道,“你们为何会跟着这妖猴一起?” “阿弥陀佛,说来话长。”如来双手合十,沉痛地阖了阖眼,“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地狱的诅咒因千瓣红莲降临天庭,太阳因此被遮盖,天地迎来极寒,人间生灵涂炭,神佛相继下界,这些都是提婆达多的杰作。他不惜融合天地,妄图重建三界秩序,这一起归根结底,都是因与我的恩怨而起。” 众仙闻言,不由面面相觑,好一阵,他们才将这一切梳理清楚,玉帝紧拧着眉心,看向如来的目光已然多了一丝难掩的怨恨:“所以这便是西天世界和妖怪为伍的原因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分什么神仙妖怪?佛曰众生平等,本就理应对向善者网开一面。”如来道,“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结合三界之力,齐心协力对抗提婆达多,而不是在这里内讧。” “佛祖此言差矣。”太上老君冷哼一声道,“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且不说这妖怪与神仙是否该平等,恕我直言,要我同妖怪齐心协力我却是做不到的,因为我不信任这些阴险狡诈的异类。” “是啊,我们不屑和妖类为伍!”又一道愤愤的声音响起。 观音闻言,上前来朝如来行了一礼,而后朝着众神仙冷声道:“信不信任不在于你,若非千年前我佛出手,孙悟空早将天庭闹了个天翻地覆,就算不看僧面也至少要看看佛面吧?大家皆落魄下界,没了天的庇护,谁也不比谁尊贵。” 太上老君被观音呛声,也不好再说,但他面上对白色色的不屑之意却是更甚。 “那便依佛祖所言吧,和妖暂时和平相处。”玉帝看出如来心意已决,不再多言,他笑了笑,指着不远处散发着微光的雷峰塔道,“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已对这座塔进行了全面探查,不过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好如来佛祖来了,或许可以为我们答疑解惑,佛祖,请吧。” 随着玉帝这句话落下,方才将孙悟空和白色色围得水泄不通的天兵天将忽然之间又尽数散去。 没人再找他们的麻烦,也没人再管他们。 白色色乐得自在,她身子已经缓和过来,和孙悟空相视一眼后,噗嗤一声笑开。 “猴子。”白色色忽然道。 “嗯?” “你相信玉帝说的话吗?” “哪句?” “他说他们没在雷峰塔身上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当然不信,那糟老头子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孙悟空咧了咧嘴,“不过无论发现了什么,都让他和如来去狗咬狗吧,在事情未明了之前,我不会前去掺和的。而且……” 他停顿了下,凑近白色色耳边,低声道:“趁着世界还未末日,我还想多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孙悟空牵着白色色去到西湖边上,没有光亮,湖水和夜色一样黑,他拔出一根猴毛,变了艘船出来。 他跨进小船,而后朝白色色伸出手,金眸透着笑意,低沉着声道:“来吧,我们去湖中间暂且先住着,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白色色啧了声,一脚踩进去,赞叹道:“真会选地方。” 两人并肩坐在甲板上,望着前方的雷峰塔,那些微弱的光华仿佛月光一样,让湖水粼粼时也显得温柔起来。 “其实,自你恢复记忆之后,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的。”白色色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眼睛闭着,回想起什么,唇边勾起一抹笑来,“比如……你成佛之时我有多伤心,比如西游路上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你不在的五百年我是怎么过的,可每次想开口的时候,我总想着,要不下次再说吧,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可惜没想到时间并不给我这个机会。” 孙悟空揽着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记:“现在说也还来得及。” “可是真的有很多……可能得说个三天三夜吧。” 白色色感觉到头顶盖下的阴影,不由睁开眼来,蓦地便撞进了孙悟空含笑的眼里:“那就抓紧时间,从现在说起。” 白色色怔了下,而后弯着唇点头,她看着雷峰塔,幽幽开口道:“之前你被猪八戒请出花果山去对付的那只妖怪,其实我认识。” “黄袍怪么?”孙悟空念着这个名字,回忆道,“西行路上,他是个很罕见的存在,几乎没有妖怪抓了唐僧却能忍得住不吃唐僧肉,他为了百花羞公主,甚至选择放了唐僧。” “他早已不是黄袍怪了,”白色色眼睑轻垂,叹息着道,“他现在不过是一名为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看火的仙仆罢了,而在这之前,他还是二十八星宿的奎木狼。” 孙悟空却是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小白,我敢打赌,他一直都是黄袍怪,从未变过,亦或者说他最想拥有的身份就是黄袍怪。” 白色色张了张唇,在孙悟空幽深的金眸里,忽然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百花羞也曾是天上仙娥,她与奎木狼两情相悦,可在天庭,神仙相恋那是触犯天条的大罪,所以他们选择了下界,可不知为何,百花羞一脚踏进轮回,投生成了百花公主,而奎木狼却成了黄袍怪。 那位美丽的侍香仙娥从此再也记不起奎木狼是谁。 白色色初时听黄袍怪说起这个故事时,只觉得无比的熟悉,因为她和孙悟空也是如此。 不过黄袍怪的运气实在比她好上太多,百花羞成了凡人,他爱而不得,所以能用法术将百花羞强抢回去,可她却无法效仿——孙悟空成了佛,她打不过他。 虽然后来百花羞思家之甚,不惜和唐僧沙悟净联手欺骗黄袍怪,甚至容忍猪八戒摔死她和黄袍怪的妖孩,以至于黄袍怪被孙悟空制服,遭天庭问罪,但从成为黄袍怪的那一刻开始,他存在于世间的身份里便只剩下黄袍怪了。 因为只有黄袍怪,才会守着百花羞的生生世世,拼尽全力庇佑保护她。 只有黄袍怪,才会在神佛陨落之际,选择降落在一名无助凡间女子的身旁。 只有黄袍怪,可以喜欢百花羞公主,奎木狼不能,仙仆也不能。 “同样的起源,这是黄袍怪和百花羞的结局。”白色色极轻地眨了眨眼,想到生死不明的未来,心跳陡然间漏了两拍,她颤着声音问,“那我们呢?会像他们这样吗?” 孙悟空紧了紧双手,没说话,缓了好半晌,他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绝不会变成百花羞那样。百花羞忘记了前尘也忘了爱上黄袍怪,但我不会,你知道的,喜欢你想要亲近你,是我的本能。” 白色色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表白弄得面红耳赤,潮红色顺着她脸颊和耳尖蔓延。 小船在湖水中轻晃,眼前不知怎的浮现出一双稚嫩的眼睛,那双眼又圆又亮,纯粹又干净,如湖水清澈,如明珠晶莹,亦同朝阳霞光,而她仅仅是被他注视着,便心跳如雷鼓。 片刻后,她靠在孙悟空怀里,憋着笑问道:“猴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孙悟空背脊一僵,眉头也紧跟着锁了起来,似是在很努力地思考这个问题:“……要是我说一见钟情,你会信吗?” “不信。”白色色撇撇嘴,“那时你才刚从石头里蹦出来,哄谁呢?” “正视我自己的心意和开始喜欢你,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孙悟空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很是认真道,“也许是在石头里时,听了太多你和我说的话,所以见你的第一眼,我心里就觉得你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很白,”他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道,“也很好看……是我在花果山见过的,最漂亮的灵物了。” 白色色一下便撑起身子,叉着腰挑眉:“就这?” 孙悟空躲闪着她的目光,没吭声,耳根却控制不住地红了。 其实他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虽然这也是事实,但那句“本能”却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对白色色的心动,正是源于这样的本能,只要她在,他总是一眼便能看见,除了她,没人可以再令他如此。 而第一次明白这样的本能,却是从斜月三星洞学完法术,回到花果山之后的事了。 那时白色色总喜欢牵着他的手,赖在他怀里,身子软得不像话,她弯弯的笑眼宠溺得就像在对待家养的宠物,可他却总是因为她的亲近,冲动羞耻得恨不得一头撞墙上。 他太茫然,以致于当白色色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时,反倒被吓得惊慌失措了一阵。 好在她这猝不及防的发问,令他开始思考喜欢的定义是什么。 原来当她靠过来时,心跳加快,想要亲吻她的冲动叫做喜欢。 原来当她提到杨戬时,看见她眼里藏不住的赞赏,心里又酸又涩的感觉叫做喜欢。 原来想要她每天都欢笑,想要保护她,即使什么都不做,但只要和她呆在一起还是会很开心,这也叫做喜欢。 看,他真的喜欢她很久很久了,第一眼就喜欢了。 而这些,该怎么和她说呢? 他说不出口。 孙悟空低低笑了笑,满天漆黑,可白色色的眼里盛满了星光,于是他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手掌穿着她脑后的头发,轻轻往前一送。 冰凉的唇印上她的,他眼睫颤动,用湿润覆盖她,撬开她,入侵她,和她搅合在一起,身体力行地将他那颗完整而忠诚的心双手奉上。 不知何时,他们从甲板移到了船舱里。 白色色轻喘着气,柔软的手推了推他硬实的胸膛:“咱们在这儿,响动会不会大了点?” “别怕,”孙悟空沙哑出声,“没人能听见,再说,我也舍不得让他们听见。” “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砰砰作响,白色色从虚掩的窗口往外看去,只见浓黑如墨的天际突然绽开朵朵烟花,撕碎了死气沉沉的一角,将黑色装扮得格外耀眼。 而不断上升又坠落的烟花瀑布之下,一双灼灼的金眸含着笑,彻底将她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大毗婆沙论》记载:“云何五法?一者尽寿著粪扫衣,二者尽寿常乞食,三者尽寿唯一坐食,四者尽寿常居回露,五者尽寿不食一切鱼肉血昧盐苏乳等。” - 这章更了9k,3更合一! 感谢在2020-05-27 23:56:48~2020-06-03 23:5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门前一只二狗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门前一只二狗蛋 4瓶;歌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雷峰塔 这样不分昼夜地过了几日, 提婆达多在凡间的信徒队伍日益壮大,白色色感觉到提婆达多想化身出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不过都被她用法力压下了,然而千瓣红莲的力量也随着信仰之力的增加而高涨, 渐渐的让她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眼见白色色越来越痛苦, 孙悟空却无计可施, 他看着不远处的雷峰塔,眉头拧得极紧, 凝重地同白色色道:“咱们得尽快去雷峰塔附近将情况查明才行,否则这样下去, 就算如来和观音不说, 其他神仙也很快就会发现提婆达多在你体内,到时候就麻烦了。” 白色色闻言,不由苦笑:“若他们真有这个本事摧毁提婆达多的元神, 我宁愿让他们杀了我。” “别说傻话了。”孙悟空揉了揉她的脑袋, 温声道, “还有我在呢。” “嗯。”白色色隐去眼底的情绪, 笑着道,“走吧,他们今日好像要召开什么天地大会, 共商阻止天塌之法,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雷峰塔一探究竟,看看他们到底隐瞒了些什么秘密, 竟然一丝一毫都不愿透露。” 孙悟空望着她愈发瘦削的背影,没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虽说大部分神佛都聚集在一起商榷要事,但雷峰塔附近还是有一些天兵天将守着, 而这样森严的守备,更是说明雷峰塔的非比寻常。 两人在暗处蛰伏了一会儿之后,孙悟空朝白色色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前去将他们引开,让她只身前往雷峰塔探查。 白色色会意,点点头,看着孙悟空身形一闪,蹿了出去,而那些守卫在见到那头的响动后果然满脸警惕地追了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心莫名跳得很快,向着这世间唯一的光明迈出了脚步。 穿过塔前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雷峰塔的正门便映入眼帘。那扇塔门沉闷地封闭着,因着许久未有人进去,门上的木条已呈灰白之色,石阶前灰尘和落花遍布,显得很是萧索,也只有门上的那把锁有几道手印,印证这里曾短时间来过人。 越靠近塔门,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愈发清晰,白色色胸口处的千瓣红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迫,无形之中对她的身体施力,令她的身体沉得好似千金重。 “不想让我再继续靠近了吗?”白色色捂上胸口,冷笑着道,“那我偏要过去。” 四周无一人回应她的话,可她却知晓提婆达多一定听得见。 面前这座雷峰塔里,一定有他所害怕的东西,不然一向自负的提婆达多不可能如此方寸大乱。 她现在是越来越好奇了。 白色色逆着千瓣红莲的力量继续往前,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但她此刻却分不清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是雷峰塔带给他的还是提婆达多在欺骗她身体的感官。 可她知道不能停下,她还没有做好和猴子永远分离的准备,所以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终于,白色色在用光所有力气之前,触摸到了那扇塔门。 …… 孙悟空耍了那群天兵天将一圈之后,很快又折返回来,一眼便看见了怔愣在先前位置的白色色。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查清楚异常了吗?”他疑惑地问。 “嗯。”白色色垂下眼睑,神情恍惚得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里面有什么?” “就……没什么特别的。”白色色眼神闪了闪。 孙悟空闻言,眉头挑了挑,在她面前蹲下,从下往上地去瞅她:“真的?” 白色色见到他近在迟尺的猴脸,没忍住,噗嗤笑了:“当然是假的。” “那你吓我!”孙悟空佯怒地瞪她一眼。 “哟,猴急了。”白色色揶揄道。 孙悟空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稍微舒了口气,随后站直身体,边拉着她往船上走,边无奈道:“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雷峰塔那奇怪的异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自法海成为金山寺的主持之后,金山寺的大雄宝殿里便同时供奉着提婆达多和释迦牟尼吧?”白色色道,“说来的确也奇怪,这两股力量相互冲突却又被迫融合,法海早料到凡间的所有寺庙在这种极端情况之下都会遭到破坏,所以在被我们揭破他的真面目之后,他提前将提婆达多的佛像搬进了雷峰塔里。” 说到这里,白色色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这番举动被金山寺其他弟子给偷偷看见了。那些弟子不认识提婆达多的佛像,只道搬佛像这种事让主持亲自动手不好,更何况天色黑下来之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便擅自做主将释迦牟尼和其余佛像也搬进了雷峰塔避难。” 孙悟空听到这番话,仍然不太明白:“可这跟雷峰塔的异光有何关系?” 白色色哂笑一声,继续道:“自是因为寺庙里的佛像都是吸收凡人信仰之力的容器,而金山寺所承载的信仰之力最为广盛,提婆达多的力量和其他佛像的力量汇聚在一起相互制约,在雷峰塔这个集天地灵气为一体之地中和成了第三种力量,也正是这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为雷峰塔镀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圣光。” 孙悟空皱了皱眉头:“可若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让天庭如此忌惮吧?” “不知道。”白色色别开眼,躲开孙悟空探究的目光,很快回答,“应当没人进去过,毕竟谁也拿不准,进去后会不会被那些圣光绞成碎片,他们不敢尝试……我也是,只是靠近塔门,便让我有种快要死掉的感觉。” “那事情可就棘手了。”孙悟空沉吟着道,“在他们发现提婆达多的踪迹之前,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不待白色色做出回应,外头忽然便传来一阵嘈杂。 他们撩开船窗一看,发现先前陨落的诸佛在如来的召集下已经往雷峰塔靠拢了过来,并且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也位列其中。 白色色远远瞧着小青的身影,早已麻木的心还是生出些刺痛之意。 取经路上相遇,她自以为的善举,原来都是如来设计的套路,而她一向视为姐妹的青儿,不惜为了修成正果,潜伏在她身边这么多年。 难怪被收服之后便开始一心向佛,难怪一只妖精居然喜欢念佛经,她原来还道这只是因着妖各有志,没曾想从一开始她们之间就是殊途。 白色色回忆着这五百年来和小青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她最孤独,最可怜,最狼狈的时刻,小青都陪在她身边,可这样一位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妹妹,却是如来派来监视她的。 她唇色发白,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孙悟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小白,你干什么去?” 白色色强忍着心头澎湃的愤怒和失望,轻声道:“我就是想去问问她,这些年来,她对我到底有几分是真。” “她知道你和提婆达多之间的羁绊。”孙悟空道,“你这样去,太冒险了。” 白色色沉默一瞬:“她的主子如来都没说,难道她会说吗?” “那可不一定。” 孙悟空话音刚落,那头的嘈杂便忽然往这边移动过来,而领头者,正是太上老君……和小青。 孙悟空敛了敛神色,哼笑道:“说什么来什么。” 不过眨眼,那群神仙便跃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不惧水,踩在湖水上仿佛如履平地,而小青站在他们之间,死死瞪着白色色,神情愤恨,她的身形依旧妩媚窈窕,可她的眼神已经让白色色有些看不懂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白色色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她挣脱开孙悟空的手,却没再继续往前。 有些事,不需要问,已经有了答案。 紧接着,如来和观音等也闻讯而来,如来还未开口,太上老君便冷声道:“如来佛祖,您如今的法力不及从前,还是往后退些,以免这泼猴和蛇妖发难,不小心伤到了你们,若打起来,可没谁能脱出手去保护你们。” 话里的冷嘲热讽不加一丝掩饰,如来却并不恼,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所听到的不堪入耳的话也不差这一两句了。 倒是观音先听不下去:“先前不是说好了,暂时不对蛇妖发难,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你也说了,是暂时。”太上老君道,“而且那时乃是玉帝陛下答应的你们,我可没答应。除非你能将陛下请过来,否则今日我必将这万恶的蛇妖擒拿!”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孙悟空龇了龇牙,金箍棒往地上一立,“你这糟老头子,未免也太不将我老孙放在眼里了,忘了自己曾在我棍下屁滚尿流的样子了吗?” 被如此羞辱,太上老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目光扫过一圈,见不少神仙都憋着笑,更是恼恨。 他狞笑了几声,随后指着面色苍白的白色色道:“孙悟空,你以为这次你还护得住她吗?提婆达多的元神法器千瓣红莲就在她体内,你这妖猴,还想瞒我们多久!?” 第28章 青蛇 太上老君这话一出, 孙悟空几乎立刻伸手护在了白色色身前,白色色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她的双手紧攥着, 指甲几乎陷进了血肉里。 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这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 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如来,他看着小青, 皱着眉头道:“青蛇,你还是将这些都告诉了他们。” “我当然要说出来!” 小青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出这句话, 吼完, 她的眼泪也落了一脸,“你说的,待我成事就渡我成佛, 我将白色色这五百年来的一举一动都如实汇报给了你, 我甚至亲手杀了花果山上所有的猴子, 就因为你说要孙悟空和白色色付出惨痛的代价……你知道吗, 那些猴子临时前,还在叫我小青姐姐……” “我做了这么多,眼看着就要成佛了, 可没曾想那不要脸的提婆达多居然来横插一脚!他竟敢让众神陨落,竟敢让所有神佛再也回不到天上!” 小青捂着脸,痛苦而凄厉地哭泣:“提婆达多毁了我修成正果的希望, 他让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白色色!若是她没有打开地狱之门,若是她没有和提婆达多做交易, 若是她没有将地狱的诅咒带上天庭……佛祖,如来佛祖,你说我不该恨吗?” 说着,她迅速甩了甩头,而后一抹眼泪,又恢复了方才的戾气模样:“没关系,您先前被她所救,所以不拆穿她身上的秘密也合乎情理,既如此,这个恶人便由我来做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如来听完这番话,只觉心中悲悯:“此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能践行诺言,你恨的应当是我。” 小青却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忽然高举起手,冷寒的眼神扫了一圈,朝着在场所有的神仙厉声道:“只要杀了白色色,千瓣红莲便没了容器,提婆达多自会消亡,等到那时,遮蔽太阳的黑暗也定将散去!” 太上老君捋了捋胡须,看着孙悟空笑道:“听见了没?不是我想杀她,是这个即将坍塌的三界再也容不下她了!她必须死!” 就在这此起彼伏的讨伐声里,白色色忽然仰天长笑。 她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面前除了玉帝之外的所有神佛几乎都聚集过来了,天兵天将披坚执锐,严阵以待,他们的惯用伎俩就是将她和孙悟空围得水泄不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安全。 如此熟悉,所以如此可笑。 但她深知,其实这一回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跃过一众神佛,看见了哪吒,他的身形像个孩童,可神情却严肃得不容置疑,分明千年前他看着灵霄殿上被锁了琵琶骨伤痕累累的孙悟空时还会露出不忍,而他的旁边一些,则站着杨戬。 杨戬一如既往的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虽然没有看她,可他的步伐却也没有后退一步。 天庭的两位战神,正在各司其职,做他们认为对的事。 笑够了,白色色这才蔑然道:“你们居然真的以为杀了我就能让提婆达多的元神消失,该说你们天真的还是自信呢?难道就不怕这也正是提婆达多所期待的么?只要我从这世间消亡,他便能彻底自由,到那时,你们可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着这话,小青不由变了脸色,太上老君也重新警惕起来:“提婆达多不就在你体内么,你们是一体的,你死他自然也会死!” “那要不你来试试?”白色色轻轻笑着,往前几步,语气里却暗含威胁。 见她如此冒险,孙悟空有些急,刚想将她重新拉回身后,她却回头向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轻举妄动。 孙悟空无法,只得暗暗戒备起来,准备随时接下一会儿朝她过来的攻击。 可奇怪的是,空气静默很久,却无一人真的冲上来。 小青最先沉不住气,她咬着牙,提起剑就要向白色色冲去,然而还没挪动一步,便被杨戬的三尖两刃刀挡住了去路。 “二郎真君这是何意?”小青失声尖叫起来,“我这是在为三界除害!” “蛇妖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蠢货。”杨戬淡淡瞥她一眼,“提婆达多如今还未现身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没有实体,他选择了蛇妖做他的灵魂容器,想要将这个容器据为己有的前提,那就是吞噬原主的灵魂。若现在杀了蛇妖,岂不正好帮助提婆达多提前占据这个容器?你想让所有神仙为了你这得不偿失之举赔上性命吗!” 小青闻言,脸憋得通红,因着恨意,她仍是不死心道:“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消灭提婆达多,那也不应该放过!” “可与此同时,你们也有万分之四千九百九十九的机会,彻底释放提婆达多。”白色色挑衅地看向杨戬,红唇轻启,“怎么样,二郎真君要不要试一下?” 一旁的太上老君眼珠转了转,想到什么,讥讽着道:“谁不知二郎真君同你有些交情,你让他出手,是为了方便你再次逃跑吗?” 白色色挑挑眉,颇有些意外地瞧了太上老君一眼:“你不会以为,就凭你也能杀得了我吧?除了杨戬同孙悟空有一战之力,天庭其余的神仙,别说猴子了,就连我也未曾将你们放在眼里过。我还以为,经过上一次之后,你们总还有些自知之明的。” “你——”太上老君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他狠狠甩了甩衣袖,知晓白色色说得一点也没错。 孙悟空见状,也笑起来,而后朝白色色递了个佩服的眼神。 如来不发话,西天佛团也就不做表态,而二郎神那一番剖析也着实让太上老君犯了难,只好派一名天兵去请示玉帝和王母。 就这样僵持之间,原本暗黑的天幕好似又更黑了几分。 忽然,一名天将指着天际惊恐出声:“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很远很远的暗沉黑色,似乎变得清晰了些,黑色的云朵,黑色的仙雾,还有被染成黑色的天界。 天界理应是神秘而不可亵渎的圣地,可此时这片圣地,正在一点一点地从天上坠落,速度虽不快,可显然,已经坠落很多天了,不然他们不会到现在才察觉。 “天塌了!天真的塌了!”不知是谁,哭着喊出这么一句。 太上老君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慌乱,他先前一直以为天黑的原因只是因为太阳被遮盖了,却没想到这是天塌的前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白色色和孙悟空一眼,一咬牙,还是领着天兵天将掉头走了。 现在杀不杀白色色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了,最关键的是若这片天塌下来,三界即将生灵涂炭,无一生还。 很快,玉帝开始忙得焦头烂额,成日里不是和这位神仙商榷,就是和那位菩萨探讨,可惜好几日过去,眼看天界圣地离地面越来越近,他们仍然没能谈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亦或者说,他们也无能为力。 白色色经过上次小青一事之后,变得沉默了许多,时常坐在甲板上发呆。 小青也趁着天塌之际,躲离了神仙们的监视。 肉眼可见的天界令整个凡间的生灵都恐惧起来,就连原本还躲在山洞里避祸的妖精鬼怪们,都不约而同地出来了。 至于他们要出来干什么,神佛们不知道,但白色色却知道。 “怎么可能,妖怎么会和凡人站在一边?” 太上老君在凡间走了一圈,本是为了查探法海的踪迹,从而寻求生机,可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样令他无法理解的事。 他跪在玉帝面前,满脸的不可置信:“陛下,我亲眼瞧见了,那些妖精鬼怪没有将凡人当成食物,相反的,他们竟然都在自发地保护凡人。为凡人挡掉天上时不时落下的巨石,为凡人寻找能吃的东西,用法术将凝结成冰的水源化成水……太多了,可我真的想不通,他们为何要做这些事,多吃一些凡人,不更能活得长一点吗?” 玉帝也不明白,他又去问身旁的杨戬,杨戬没回答,迟疑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而他离去的方向正是那条停在湖中间的船。 杨戬行至白色色身边时,她正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甲板上。 孙悟空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杨戬看了她许久,见她都没有睁眼的意思,不由出声拆穿道:“我知道你在装睡。” 白色色眼珠动了下,手臂转了个方向,开始用背对着他。 “就算你不想搭理我,我还是要说。”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杨戬紧捏着拳,心头酸涩,低声道,“关于那些妖精鬼怪的奇怪举动,你知道为什么对吗?” 白色色肩膀耸动一下,冷哼着道:“他们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 杨戬不解:“妖居然没将人当做食物,人居然还欣然接受了他们的示好,这还不够奇怪吗?” “当然不。” 白色色高声否认,而后旋身站起来,慢慢走向杨戬,她的眼睛沉静如深海,里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这些妖怪开始保护人,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自己的食物灭绝,他们自己便将成为食物。所以强大的妖保护弱小的妖,而弱小的妖则去保护更为弱小的凡人。这样即使天塌下来,所有的生灵都能多活片刻——哪怕是片刻。” “这分明是最简单的生存之道,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神仙,居然没一个看得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今晚还有更新。 日万,我来啦!!!!! 第29章 英雄 经这么一提醒, 杨戬终于明白过来,他在脑子里努力消化着这个事实,喃喃道:“原来生死存亡之际可以让世俗偏见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吗?” “文明都快陷落了,还顾得上什么世俗偏见?”白色色淡淡道。 杨戬无法反驳, 他沉默一瞬, 话锋一转, 又问:“孙悟空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又不是一定要每时每刻都待在一块儿。”白色色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而后坐在甲板上的小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偶尔留给对方一点自由的空间也是好的。” “你骗我。”杨戬也撩袍坐下, 抿了口面前的茶。 他几乎不喝这些玩意儿,但白色色给的,是例外, 只是这茶叶未免太苦, 苦得他舌根发麻。 “也对, ”白色色笑了笑, “忘记了你有三只眼睛,怎样都能比别人看得更多一些,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 杨戬被她调侃, 也不由得勾了下嘴角,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恍惚发现,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地和她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她住在青城山的那几十年时光像是偷来的一样,自那之后,她永远在远离,而他永远在原地。 有时候他在想, 若是当时他能摒弃对妖的偏见,不顾一切地将白色色留在青城山,是不是后来一些事,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绝不会像孙悟空那样冲动,绝不会带着她走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一定会比孙悟空更加珍视她。 可这也只是假设而已,当神仙,最要不得的就是假设。 “杨戬。”白色色忽然道。 “我在!”杨戬下意识回答,可出声之后,他面上一红,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蠢得可以。 白色色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眼里有不解,可更多的是探究,她问他:“杨戬,在你做神仙之前,亦或者做神仙之后,你有过什么未完成的愿望吗?” 杨戬怔了怔,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他听不明白白色色为何会这样问。 他承认自己的喜欢表现得一定不够明显,但也不至于让她竟然一点也未察觉吧? 所以他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白色色好似并不在乎他的答案一样,自顾自道:“可是我有好多好多未和孙悟空做完的事……”顿了顿,她又轻叹口气:“罢了,同你说这些只怕你也是不懂的。” 听到这话,杨戬瞪着白色色,咬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嗯?”白色色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之前和那条青蛇一起围困你和孙悟空时,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对你出手?”杨戬深吸一口气,眼神黑沉,“若是我告诉你,我从未那般想过,你会相信吗?” 白色色眨了下眼,毫不犹豫道:“不会。” “……”杨戬差点被她气疯,孙悟空说得对,她的确有让人气得想掐死她的能力。 “可我真的……没想过。”他紧紧盯着她,沙哑着道,“当时若我表现出半点维护你的意思,在那个情形之下,反而会刺激他们对你的仇恨之意,而后面我所说的话也不会再那么管用。” 白色色听完,点了下头:“哦。” “小白!”杨戬忍着将她按在这甲板上好好听他说话的冲动,颤声道,“我的心意你就一点儿都没感受到吗?” 是了,天都快塌下,妖怪都能和凡人站在一边,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放下那么成见,不顾一切地成全一个自己的愿望? 他想亲口告诉她,他爱她。 这是万年来,他唯一生出的愿望。 今日,他不想做什么二郎真君,他只想做回他自己,他是杨戬。 白色色总算有了些反应,她轻抬起那双纯洁又魅惑的眼眸:“我知道呀,你爱我。” 还没等杨戬狂喜,却见她秀眉微蹙,话锋一转:“你在灌江口孤独太久了,我懂,在这样的孤独之下,你的确很容易爱上任何一个女妖精,但你是二郎真君,是天界战神,如此人物怎可能容许自己长久地陷进情情爱爱里面?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成为被你放弃的那个。” “白色色——”杨戬再也忍不住,一手将茶几掀翻,所有苦涩的茶水高扬在半空中,而后尽数撒落在了他身上,打湿了他引以为傲的战甲。 白色色早已退后躲开,看他的眼神也愈发不解:“我不过是说事实罢了,你何必恼羞成怒?若戳到你的心思,我闭嘴就行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么点茶叶有多难得?当你是老朋友,我才慷慨和你分享的!” “那你又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千年来,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孙悟空的时候……”他双眼猩红,仿佛要滴出血来,“而我,在想你。” 白色色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震惊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居然闷骚到这个地步,她可真是小瞧这三只眼了。 缓过神后,白色色眼神躲闪,慌张地转过身想走,但杨戬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掰着她的下巴同他四目相对:“我居然会爱上一只蛇妖,真够荒唐的。” 他痴痴地笑,像个傻子:“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总是让我忍不住为了你手下留情。若只是还当初的照顾之恩,也早就该还清了才对……” “还恩?有你这么还恩的吗!”白色色方才被他夺得先机才被制住,反应过来后,她手下凝出白乙剑朝他刺去,令他不得不松手,她往后退去,旋即冷笑着道,“花果山不是你烧的?那些猴子猴孙不是你杀的?孙悟空不是你联合太上老君用肮脏手段擒住的?二郎真君,你假惺惺的模样令我作呕。” “不是,不是,不是,那些都不是我做的!”杨戬低吼出声,他红着眼看向白色色,蓦地又泄了气,垂下了高傲的头颅,“可我说不是,你又不会信。” 白色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杨戬没让她再继续这个话题,再抬起头来时,先前的所有情绪都被他单方面地宣布告一段落。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似的,他面无表情道:“我猜,你今日同我说这么多,一定是想以帮我完成愿望为由,让我帮忙做一些事对吗,一些孙悟空做不到的事?” 白色色愣了愣:“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这句话你说了两遍了。”杨戬深深地看她一眼,“帮你可以,但有前提。我需要知道孙悟空在干什么,而你准备干什么。” “这样一看,你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啊。”白色色苦涩地笑了下,“你想要知道的,都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总要让你们这些神佛见识见识,那些在你们看来愚蠢无比的凡人和暴戾顽劣的妖怪是怎样对抗末世的,你们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才好改正不是?” 说罢,她嗤笑着,同他擦身而过。 杨戬看着白色色再次离去的背影,怔怔站在原地,无力地垂下了手。 可就在她快要消失在视野中时,一句低不可闻的“谢谢”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 * “天塌得越来越快了,难道我们当真要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了吗?”太上老君望着漆黑的天幕,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而避开西天佛团后,被天兵天将护卫在中间的玉帝脸色铁青,模样狼狈,比起太上老君也好不了多少,他急道:“众仙家快想想办法……” 可这话说出来却显得那样无力。 每一位曾叱咤风云的神仙此刻都茫然又无措地站着,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来阻止这场浩劫。 “要不……”太白金星垂下两行老泪,绝望地说,“我们放弃抵抗,逃难去吧。” “逃难?往哪里逃难?”哪吒从风火轮上下来,厉声喝道,“要走你们走,我宁愿站着死也绝不做懦夫!何况,我们还有雷峰塔,实在不行,去塔里——” “哪吒,你在胡说些什么!”托塔天王李靖狠狠瞪了哪吒一眼,低声道,“所有神仙都知晓你英勇,可这不是为了让你嘲笑别人是懦夫的!而且说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提雷峰塔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哪吒皱着眉,指了指好似近在咫尺的天界圣地,十分不解:“这还不算万不得已吗?” “进雷峰塔那是下下之策,仅次于灰飞烟灭。”李靖疲惫道,“孙悟空为了救那蛇妖,一定比我们还想要阻止这场浩劫,直到现在他都未有所动作,说明情况还有转机,且等着就是。” 就在神仙们暗暗讨论之际,他们忽然发现原本往下坍塌的天幕,竟然莫名不动了,那磅礴而恢弘的圣地停在了半空! “谁做的,这是谁做到的?!”玉帝看着这一切,惊喜出声,“快,哪位仙卿快去瞧瞧,找到这位阻止天塌的英雄!” 太上老君也同样大喜过望,他飞在低空,巡视了一圈,连忙往接住天的源头去看。 可惜不过一瞬,他就变了脸色。 玉帝焦急地等了片刻,终于等到太上老君回来报信:“仙卿,快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到底是谁有这样顶天立地的本事?” 太上老君勉强笑了笑:“是……是……” 后头的名字,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而就在这时,白色色不知从何处踏云而来,她按下云头,站在玉帝面前,推开太上老君,在所有神仙的惊愕之下,笑盈盈地同玉帝道:“这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总是让我忍不住为了你手下留情? 小白:女主光环了解一下,蟹蟹 第30章 秘密 除了齐天大圣, 谁还有这样的实力和决心? 想到这儿,玉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嘴唇哆嗦了下,还是没说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 命令太上老君:“我不要听她说, 你来,将你听见的看见的都说出来。” “是。”太上老君应了一声, 神色复杂道,“阻止天塌的其实并非一个人的力量, 孙悟空找到了旃檀功德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 还有八部天龙马,这师徒五人带领着所有妖精鬼怪,用他们的全部力量撑起了这片天。” “什……么?”玉帝猛地瞪大眼, “他们怎么做到的?” 太上老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道:“孙悟空将金箍棒立在了天界的中心, 妖精鬼怪则将自己的妖力注入到了金箍棒里, 孙悟空亦然, 而那些未屈从于提婆达多的凡人,他们甘愿献出自己的身体供给那些妖怪们补充精力,以求他们的孩子能够撑过这场浩劫, 平安长大。妖和人……团结在一起,就做到了……” 凡人将希望留给了孩子,将死亡留给了自己, 而妖怪们不惜一切聚集在一起拼死一搏,也只有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拥有这样的号召力——这的确伟大,还是他们无法否认和抹除的伟大。 偏偏这样伟大的事却是在他们选择坐以待毙的时候发生的。 何其令人羞愧。 一直沉默在旁的杨戬听到这话,不屑地冷哼一声:“这臭猴子, 总是那么爱出风头。” 只是说完这句,他唇边扬起来的笑却是压都压不下去。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副自私自利的样子,”白色色厌恶地皱了皱眉,“每次只会等着别人来救,上次你们请来了如来,这次孙悟空又替你们背负起了拯救众生的责任,怪不得人人都想得道成仙。” “天庭……狗屁的天庭,都改名叫废物得了。” 抛下这句话之后,白色色脚下的云转了个向,朝孙悟空所在的那头飞了过去,再也不曾回头。 而她走后,玉帝和众位神仙面面相觑,此时此刻,他无比希望谁站出来骂白色色两句,然而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他的脸慢慢涨得通红。 杨戬抱臂在原地等了半天,却没等到自己想象中的那句调令,他锐利的目光定在玉帝身上,面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耐心终被耗尽,杨戬“嘁”了声,一言不发地追随白色色而去。 有了个开头,很快哪吒也站了出来,他朝李靖一抱拳:“爹爹,孩儿也想去试试。” 虽是请求,但他并未等李靖同意便驾着风火轮离开了。 紧接着,月老,八仙,太白金星等……也都一一同玉帝请行。 最后,还站在原地的,只有玉帝、王母和他们的十万天兵天将,就连从前因着想一雪前耻的太上老君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和玉帝王母道了一声“恕罪”。 “咱们,要跟着去吗?”王母小心翼翼地瞄了玉帝一眼。 玉帝看起来似乎在短短时间里疲惫了许多,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神仙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声问道:“都到这个境地了,我们还是高高在上的吗?” “当然!”王母眼一瞠,得意道,“我们有至高法力,可以做任何事,那些凡夫俗子,不过是我们消遣的工具罢了,他们的死生我们并不需要在乎,你若不想去,我留下来陪你。” 玉帝却摇了摇头,沉吟着道:“若是世间再无凡人,再无妖怪,再无西天,谁来尊我们高高在上呢?” 王母被问住,怔了好一会儿,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罢了。”玉帝苦笑了声,浑浊的眼睛渐渐通透,“也许是高高在上久了,以致于我渐渐容不下半点质疑的声音,也难怪地狱的诅咒会席卷天庭的每一寸地,我们都忘了刚飞升成神时的悲悯之心。” 王母似懂非懂,玉帝却释怀般吐出一口浊气。 “走吧,都去帮孙悟空。” 他掷地有声地对着十万天兵天将发号施令。 与此同时,被隔绝在天兵天将之外的如来在看到一位位飞走的神仙之后,蓦地笑了起来。 “他们终于悟了。”如来朝身后的佛团道。 “佛祖,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是否要再往世间传教?”观音问道。 “我们的法力和提婆达多一样,源自凡间的信仰之力,”如来微笑着摇头道,“如今越来越多的凡人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开始信奉提婆达多,他抢走了我们的信徒,可我们却不能用同样的手段抢回来。” “佛祖,弟子不解。”观音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都能如此卑劣,我们为何不能?” 如来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若我们和他一样卑劣,这三界秩序,才是彻底毁了。他不惜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就为了教我明白这个道理,他以为我会愤怒,会羞愧,会崩溃……” “我的确愤怒、的确羞愧,所以我并不想再如他所愿崩溃成魔,”他声音浑厚,透着激奋人心的坚定不移,“他不给凡人活路,我们来给。” * 孙悟空做斗战胜佛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释迦牟尼成佛前的壮举,他割肉喂鹰,他舍身喂虎,他拥有大智慧,亦拥有最广阔的胸怀,可这些孙悟空一点儿也没在如来身上看到过。 他起先还不明白这是为何,后来他终于懂得了,做出那些令人敬佩的壮举的,是成佛前的释迦牟尼,而不是如来佛祖。 虽然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同一个人,可本质却是天差地别。 这也是孙悟空打心底讨厌神佛的原因,神佛的生命太漫长了,漫长到他们会忘记很多事情,比如理想,比如初心。 他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也同化得和他们一样。 说来也奇怪,虽然那段时间失去了记忆,可他潜意识里却觉得他和西天的其他佛是不一样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否则他不会在加了金身之后,再次爱上白色色。 他很幸福,也很幸运。 所以他希望这一份幸福和幸运能够持续得久一点点,哪怕为此赌上所有。 一想到这些,孙悟空牙齿一咬,在金箍棒里注入了更多的力量,而原本停滞在半空中的天界圣地,居然就这么被向上顶了两分。 他微微一愣,感觉到哪里不对,一回头,发现白色色站在他身旁,正往里面注入自己的妖力,而她身后,是杨戬,哪吒,月老,八仙……最后,就连玉帝和王母也来了。 “他们……”孙悟空张了张嘴,惊奇道,“怎么都来了?” 此话一出,许多神仙都臊红了脸,不约而同地轻咳一声,装作没听到,以此来掩饰尴尬。 白色色弯了弯唇,很不给面子地同孙悟空解释:“因为他们都承认自己错了。猴子,这回,是我们赢了。” 他们不屈的傲骨,拼命坚守的道义,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馈赠。 “那如来呢?”孙悟空难掩激动,又问,“他也来了吗?” 白色色刚想回答,可唇一张开,不远处的凡人堆里却突然传来阵阵惊呼,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应该排队献出“身体”的凡人中间,走进来一位位西天的佛。 如来走在最前头,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神色平静地割下自己手腕上的一片肉,佛祖肉的香气很快四散开来,不论是人还是妖都不可抑制地咽了下口水。 如来将这片肉喂给了一名濒死的凡人,在吃下佛祖肉之后,那名凡人一下便从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状态容光焕发,他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惊喜道:“我不饿了!我竟然不饿了!” 在见到他生龙活虎的模样后,如来淡淡一笑,而后割下了身上第二片肉,喂给了一只快要力竭的妖。 不仅仅是如来,阿难,迦叶,甚至观音,他们均以一种悲悯的姿态平静地一片片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给了众生,越来越多的人恢复了生机,人们感激涕零地在他们面前跪拜。 在凡间,这样的行为叫做凌迟,可他们此刻却在义无反顾甘之如始地凌迟自身。 这还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三界所有的生灵第一次如此团结。 白色色看着这一幕,用柔软的手掌贴着急速跳动的心脏处,轻轻一笑:“提婆达多,看见了吗,你主宰不了他们的灵魂。” “是吗?” 掺杂着桀桀笑声的两个字突然响彻每个人的耳边,紧接着,提婆达多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不过较之以往,这一回他的身体明显不同,变得充实了许多。 他懒懒睁开眼,扫了周遭的景象一圈,发现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后,这才勾着唇角道:“依我看,那倒未必,你们做的这些终究只会是徒劳罢了。” 所有人皆警惕地看着提婆达多,丝毫不敢大意。 “出来吧。” 随着他这声命令,这片区域的周围忽然冒出无数绿幽幽的眼睛。 凡人看不清楚他们,神佛和妖怪们却看得清楚,那些呆滞而凶残的眼睛背后,生着一张张惨白的脸,他们四肢僵硬,像地狱里的魂灵一样毫无血色,且衣着不尽相同,似乎来自凡间各地。 虽然看起来怪异,但他们体内蕴含的力量却深不见底的强大,连孙悟空和杨戬都不禁拧了下眉心。 白色色微一琢磨,立时明白过来,旋即看向提婆达多,冷笑着道:“原来将他们变成行尸走肉,就是你说的永生,可真令人大开眼界。” “他们的思想已经永远臣服于我,这是他们的荣幸。”提婆达多无不骄傲地说,“别羡慕,小白,很快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摧毁这里所有的一切,你们拼尽全力才阻止的天塌,在这些信徒眼里,不过是一场游戏。” “想得倒挺美,但你还不知道吧?”白色色轻抬下颌,不敢看孙悟空,只深吸一口气,缓缓朝提婆达多道,“令你永远消失的办法,我已经找到了,你的死期很快到来。” 说着,她又转头瞥向玉帝:“你说是吧?” 在她直白而清冷的目光下,玉帝面上尽是一片复杂:“原来雷峰塔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听到这话,孙悟空不由愕然:“雷峰塔还有秘密?” 他本想将金箍棒暂时立在地上去拉白色色,可手刚一松开,天界圣地便又往下坠了一坠,他连忙继续撑住,随后紧紧凝视着白色色,金眸里含着沉沉怒火:“小白,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了1w2,我十根手指现在正在抽搐中。 第31章 告别 不仅孙悟空感到疑惑, 就连提婆达多的脸色也微微生变,但很快又被他压下,他看向白色色,眸色幽深道:“说说看, 我也挺好奇的。” 白色色没理提婆达多, 只是裹在宽大纱裙里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她尽量克制着,对孙悟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而后将目光定在玉帝身上:“还是你来说吧。”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于是玉帝沉重地点点头, 敛了神色, 严肃道:“先前我们就试验过,发现雷峰塔在融合了无数信仰之力后竟然能够净化来自地狱的诅咒。” 孙悟空不解道:“诅咒能够被净化,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若真如此简单, 局面也不至于恶劣到这等地步了。”玉帝叹了口气道, “地狱诅咒早已和我们融为了一体, 为了能够彻底清除诅咒, 雷峰塔的净化之力亦会将每一位进去之人的力量抽取干净,然后转化为自身力量,将塔身光芒放大到极点, 从而达到代替太阳的效果。这足以让我们重修天界圣地,找回阳光。” 净化了神仙体内的地狱诅咒,那头顶这片天界圣地便不会因着空无支撑而继续陨落。 有雷峰塔的光芒替代太阳, 即使提婆达多将太阳遮蔽也再也不能对凡间造成威胁,而他所拥有的信仰之力亦不会达到那般无人可挡的境地。 可失去一切神力,这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也难怪神仙们那般想要将此事瞒下来。 而这, 也是当初白色色靠近雷峰塔时,千瓣红莲疯狂阻拦她的原因。 提婆达多害怕自己的力量被净化,在还未幻化出实体之前,他都是来自地狱的邪祟。 “即使你们发现了雷峰塔的秘密又如何?”提婆达多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他如鹰隼般的眼神扫过众人,桀桀笑道,“就算你们能够阻止天塌,阻止永夜,但你们阻止不了我纵横三界的力量。在这些神仙们失去神力之后,能够勉强算得上对手的敌人,也就只剩下孙悟空一个了,可他的软肋如今正捏在我的手里。”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往白色色看去,意味再明显不过。 孙悟空听出了他的威胁,面色立时冷了下去,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白色色却神秘一笑,有意无意朝杨戬那头瞥了一眼:“那可未必。” 孙悟空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很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可她的神情实在再正常不过,像是……早已做好了某些决定。 他暗自收紧双手,担忧问道:“小白,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没告诉我?” “猴子,”白色色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极轻极轻地说,“从我们从花果山出海那一天起,我就想好了以后要走的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所以你一定要撑住啊,别让我迷失了方向。” 孙悟空愈发不解,甚至没由来地恐慌起来,白色色却不给他再发问的机会,她再次以伤害自己为代价,逼迫提婆达多的幻象消散。 他的眼眸狠狠瑟缩了下,那不留余地的一掌仿佛一柄神力无穷的利刃,同时在他心口凿出了一个洞,令他五脏六腑都在狂怒喧嚣。 可白色色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 白色色没再看孙悟空,朝着身后的众位神仙道:“想让提婆达多灰飞烟灭,必定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我做好选择了,诸位呢?” 所有神仙毫无例外地都看向了玉帝,玉帝露出了个释怀而坦然的笑容,他从前的形象大多懦弱无能,是以竟差点忘记自己还会如此诚挚地微笑。 他修了亿万年的道才成为玉皇大帝,忆最初,他登上宝座时又是何等慷概激昂地为众生规划,他愿意去建造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愿意天人和睦相处,再也不分三六九等,他们用不着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因为凡人们总会发自内心地信奉他们。 修道如此不易,可生出心魔却是那般容易,只要欲望增长一毫,只要念想偏移半分,千万年的道行便将毁于一旦。 他们本该将这个道理深深刻在灵魂里,却在利欲之下,渐渐将其遗忘了,从而在万劫不复的路上越走越远。 好在,现在还不晚,他要将最初的自己寻回来。 若为此被雷峰塔净化全部神力,那也是他们这些有了私欲的神仙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玉帝收回持续往金箍棒里注入法力的手,紧接着其余神仙也相继效仿,他们已明白了玉帝的选择。 天界圣地将金箍棒压弯了腰,复又被孙悟空拼尽全力挺直了。 玉帝环视一圈,对着众位神仙朗声道:“仙卿们,这一次,我们将以灵魂做押,若怕的,可以留下。” 话虽如此,但无一人向后退步,他们目光坚毅,已视死如归。 “原来那时的我,是这般耀眼的存在,不输给齐天大圣啊……” 他眼含欣慰,大笑着远去。 神仙们相继返回雷峰塔,白色色望着不远处已然以枯骨之姿再次涅槃的西天众佛,眼睛忽然有些发酸:“猴子,我也要走了。” “去哪儿?”孙悟空有些慌乱地问。 白色色垂下头道:“雷峰塔能够净化提婆达多的力量,我也得进去走一遭才行。” 孙悟空心口莫名发紧:“进去了,还能出来吧?” “当然。” 白色色连声应着,从后面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和身上凛冽的味道,忽地如笑春山:“等他们从雷峰塔出来时,你也就不用再费力顶着这天了。” “嗯,”孙悟空眉眼温柔了些,旋即又轻轻叹息道,“只是我没法陪你一起去了,但我保证,天一亮我就回去找你,好不好?” “好。”白色色舍不得撒手,想到什么,温声又问,“猴子,等这场天地浩劫过去,你最想做些什么呢?” 孙悟空身子一顿,一时没说话。 白色色等了片刻,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便勉强笑了笑,道:“没关系,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淡静如深海的眼眸启了又阖,阖了又启,她终于决定放手。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孙悟空却忽然轻哼起歌来,他微微朝她侧目,而后清晰地唱道——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白色色微微一怔,收紧五指,再次抱紧了他,强忍多时的眼泪也在这一刻滚滚落下。 这是他们往西牛贺洲的灵台方寸山求仙问道之时,路遇一名砍柴的樵夫所唱的《满庭芳》,亦是她在花果山时,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 词中所描绘之景,再平凡不过,再闲适不过,也再……幸福不过。 然而这样一份平静的生活,却离他们太远太远了。 哪儿还有什么以后?都是奢望罢了。 此刻她忽然就悟了那句始终参不透的禅语,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如色,色如空。 原来这从来就不是白色色和孙悟空要永远在一起的意思。 孙悟空见不得她如此哭泣,腾出一只手将她拉到身前,揉了揉她的眼睛,将那些眼泪都用猴毛拭去,而后单手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他的金眸明亮得仿佛揽了九天的月,仿佛拥了整个银河,他低声而诚挚地对她说:“小白,你听见了吗,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和你一起的未来。” 白色色“噗嗤”笑出来,声音却带着哽咽的哭腔:“你分明是在哄我。” “我如何哄你了?”孙悟空手忙脚乱地擦着她越来越多的眼泪,“我是认真的!” “这不过是人世间普通男子的未来,”白色色抬起头来,留恋地抚摸过他的脸颊,他的金眸永远热枕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她沙哑着声道,“却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未来。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终究是太过奢侈……” 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未来,到底该是怎么样的? 这明明不是一个固定答案,可孙悟空发现,白色色已对此无比笃定。 “猴子,我走了……” 他看见她松开手,飞身往雷峰塔的方向而去,望着她不再回头的背影,没由来的,孙悟空的心就空了一块儿。 白色色到达雷峰塔门口时,神仙们差不多都已进去了,塔身先前微弱的光亮一点点变得愈发耀眼。 她抬袖挡着面前刺眼的光,等眼睛适应后才慢慢睁了开来。 起先,整个凡间由原来的伸手不见五指,变得像是有月光的夜晚,而后又亮了一些,成了灰蒙蒙的凌晨,她几乎能感觉到晨雾沾湿了她的鞋袜。 少顷,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忽然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玉冠和他手上的三尖两刃刀折射出凛凛寒气。 “我等你多时,你终于来了。”杨戬踢了踢跟过来的哮天犬,面无表情道。 白色色见状,不由笑道:“瞧你这模样,你是知道我要你帮忙做什么了?” “别把我当傻子耍,”杨戬眸色一沉,狠狠瞪了她一眼,“雷峰塔具有净化之力这的确不假,可你为何没告诉孙悟空,你很有可能在雷峰塔净化你之时,于极度虚弱的状况下彻底被提婆达多吞噬?” 白色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也说了,只是可能,不代表一定。” “你别和我抠字眼!”杨戬怒道,“这并非儿戏!” “我也没将这当成儿戏,”白色色敛了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的,我比谁都不想死,可如今我没得选择。你们这些神佛都能选择牺牲,我为什么不能?废话少说,既然你已知晓后果,趁着提婆达多还未幻化出实体,那便赶紧开始吧。” 白色色没再看杨戬的脸色,她抿了抿唇,自顾自同他叮嘱道:“虽然我没办法给予千瓣红莲致命一击,但你是可以的,我需要你在进入雷峰塔之前重伤我,这样一来,哪怕他能够立刻吞噬我的身躯,我也有片刻控制住他的机会,令他再也无法逃离雷峰塔。” 杨戬眼里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重,他自知劝不动,却还是再次问道:“你当真决定好要赌这样一把了?” “我早已做了选择,”白色色迎上他的目光,“你不也是吗?” 杨戬无法反驳,终究还是别开了头,不再开口,他握紧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而后举起来,将能卷杀天地万物的那一方朝向白色色。 锋利的刀刃破开她柔软的皮肤,一股浓郁的血喷涌出来,溅到了他的脸上,杨戬仿佛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锃亮是手中刀,鲜红是心上人。 恍惚间,他不由得想起初见白色色时,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她怀里,如今却倒了过来,一倒,又是天差地别。 有些事,再也无法挽回。 白色色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她捂着腹部蹲了下去,在这样极致的疼痛之下,她细数着自己受过的重伤,可无一例外的都伤在了腹部。 她终于明白在紫竹林里观音施加给她的诅咒到底为何物,原来这道伤口永远都无法真正愈合。 杨戬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她走向雷峰塔,因着她虚弱的身体,千瓣红莲在她体内异常的活跃,越靠近雷峰塔,那种窒息的感觉也再次席卷而来,可这回,提婆达多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强弩之末。 她憋着一口气,让杨戬带着她急奔。 那道古朴沉重的塔门终于在她面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立刻涌出万丈光芒,晃得她眼眶泛红,眼泪直流。 就要结束了,只要跨过这道门槛,这一场天地浩劫,这一场人间惨剧,都会就此被终结。 三界之中再无提婆达多,从此众生平等,神佛大爱无私。 第32章 选择 白色色这般恍惚地想着, 居然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可佛光照耀到她的那一刻,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只猴子坐在花果山的山顶上,茂盛的桃树就立在他旁边, 满地都是香甜的桃子, 可他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他的背影是那样孤独,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白色色想要开口喊他, 可发出的声音却是呜咽,也就是在这时, 她的身体突然从杨戬手中脱离, 紧接着古怪的佛音响起,一道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硬生生地将她拉离了雷峰塔。 白色色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往回望去,只见身后亮起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 他们正簇拥着一个光头和尚。 那和尚身披耀眼袈裟, 手中凝起法力, 狠狠抓住了她。 也勿怪她会如此错愕, 只是这场战役里,她从未将法海放在眼里过,他是提婆达多的走狗, 也是法力低弱的无能之辈,一个没有自己的人格,被忽视到尘埃里的人, 居然会成为最她漫长又短暂的生命里最后的败笔。 是的,在杨戬被推进雷峰塔,在眼睁睁看着雷峰塔的门关闭之后,她知道自己赌输了。 “佛徒听令!” 法海将受了重伤的白色色桎梏在手中, 令她动弹不得,而后面无表情地对着身后喊道:“如今天地不仁,三界以我们为敌,佛徒们当献上自己的全部力量,助我佛提婆达多重塑肉身!待佛祖重生,三界便不足为惧,你们的力量即可再次被唤醒,得以在佛祖面前永生侍奉!” “弟子遵命!”那些绿眼睛异口同声地答。 很快,在法海的引导下,越来越多的信仰之力被注入到了白色色心脏处的千瓣红莲里,千瓣红莲的颜色愈发鲜艳妖冶,可单凭这些力量,远远不够提婆达多在短时间内迅速塑好肉身。 白色色面色发白,只觉一阵惊惶,然而没等她琢磨出摆脱法海再次进入雷峰塔的方法,千瓣红莲便在她体内闪起了红光,似乎在向法海指示些什么。 那光熄灭之时,她看见法海放下了一直随身的法杖和金钵,而后同那些绿眼睛一起,任凭千瓣红莲吸取自己所有的法力。 他的表情很平静,若细看,还能隐约在里头瞧见一抹舍身忘我的笑。 在身体变成尸干之前,他勾起嘴角,将那抹诡异的笑放大了,同时低醇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能为我佛提婆达多献祭,乃我等荣幸,弟子永生不悔……弟子相信,一定有能够光明正大喊出您名讳的那天……” 白色色见此,几欲目眦尽裂,送死她没怕过,灰飞烟灭她没怕过,可提婆达多要在雷峰塔之外吞噬她的身体,这令她觉得毛骨悚然,束手无策。 她挣扎着想往雷峰塔的方向跑,可提婆达多很快在她面前显形,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切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白色色扭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的身躯再不复当日虚幻,已经赫然接近实体。 “小白,我说过的吧,总有一日,你也会和我的信徒一样。”他冰冷的声音贴在她耳旁,像在吐着刺骨的冰锥,“现在就剩下你了,只要吞噬你的力量,我就能彻彻底底地重生为三界最强大的存在。神,佛,妖,人……所有生灵都将以我为尊,我会如你所愿改写这天地秩序,再也不会让那些心存私欲的神佛无序地统治着三界!” 白色色拼命地摇着头,提婆达多却掐着她的喉咙,再也不让她说一句话。 西湖那条船,乃孙悟空幻化所出,白色色和他在里面行尽世间极乐之事,除了花果山,这里是第二个让她感觉到慰藉的地方。 可如今提婆达多带着她站在这条船的甲板上,像是怒不可遏到必须要摧毁她所有的美好一般,他决定将吞噬之事放在这条船上进行。 他想要这里沾满她的鲜血,想要唯一没有被地狱诅咒的孙悟空因此生出心魔,而后走进雷峰塔被净化一切法力。 这样的话,上天入地,他再无敌手。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破晓的寒气,洗净了尘秽,银白的曙光渐渐染上绯红,枯萎的树木在这晨光中发了新芽,人间正在进行一场好似永不落幕的欢呼。 没过太久,神仙们的心魔似乎已被雷峰塔净化完毕,他们相继从塔中走出,脸上挂着坦然又和蔼的笑,他们眼中悲悯而怜爱,像是经历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洗礼。 当神仙们懂得牺牲自我成全这看似糟糕却生生不息的人间,这便说明,他们学会了低下头颅。 也许再次修成上神仍需花费千万年,但这值得。 神佛的生命漫长而无尽,枯燥又单一,只能永远按部就班,永远一成不变,可那又如何,只要人会变,那就够了。 白色色默然看着这一切,而后痛苦地闭上了眼,明明处处都充斥着希望,她却第一次感到无助和绝望。 天界圣地虽不再往下坍塌,但神仙们都失去了神力,众佛也已涅槃,能够阻止提婆达多的,只剩下一个孙悟空。 可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孙悟空,何况是让孙悟空亲手杀了他的爱人。 而提婆达多自负的笑声更是在告诉她,他是如此笃定孙悟空下不去这个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等到白色色睁开眼来时,孙悟空正站在西湖的岸边铁青着脸望着她,他的猴毛被晨露打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紫金冠的凤翅耷拉在他发顶,没有往日半点威风。 在他身后,是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神仙,杨戬手中也没有了三尖两刃刀,他竟肯落下他从不离身的宝贝……也许不是他肯,而是不得不肯,毕竟没有了神力的他再也握不住那柄武器了。 白色色的身体被提婆达多施法定在了半空中,她说不了话,是以只能颤抖着眼睫,尽量忽略周遭的目光,特别是孙悟空的目光。 这样屈辱的姿势让她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被观音带进紫竹林的时候,她也同样反抗不得,可与那时不同的是,那次孙悟空不在,这次,他来到了她的身边。 还是被他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模样了,白色色绝望地想。 “孙大圣,如今我们能做的努力都做了,还剩下这最关键的一环,白姑娘体内的千瓣红莲必须要净化摧毁才行,否则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玉帝尽量用客气的语气同一言不发的孙悟空分析着利害关系,“你看,眼下正是提婆达多吞噬白姑娘,重塑肉身的关键时刻,咱们是不是得利用起来?” 孙悟空却充耳不闻,眼神冷得像最北边的寒霜,他死死盯着无声流泪的白色色,金箍棒在他手中被捏变了形状。 先前所有对她行为言语里的疑惑不解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太上老君道:“大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咱们这一战,是成是败,皆在此一举了!” 哪吒也上前来:“若我神力还在,我也不至于让猴兄你如此为难了。” …… 最后说话的人是杨戬,他摩挲了下带着薄茧的指腹,一时改不过来紧握兵器的习惯,只得用另外一种方式让自己忽略那份不自在。 他心魔已除,那些午夜梦回令他难以自持的情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再也不会因为一条白蛇神魂颠倒到失了自己的原则。 顺着孙悟空的目光望去,不过眨眼,白色色又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提婆达多将不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角色,于是杨戬沉下声音对孙悟空道:“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无论你阻不阻止,她的生死都已成定局,何不让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体面一点?她是女孩子,定然不想让你看到这般狼狈的自己。” 孙悟空仍然不说话,他死死咬着牙关,拼命压下胸腔里澎湃的怒意,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腾空而起,用金箍棒将这天地搅个粉碎。 这些神仙被雷峰塔净化之后,说的话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带着骨子里的不屑,他们终于懂得什么叫大局,什么叫责任,可他宁愿他们都不曾懂,这样的话,即使白色色选择活下去那也没什么不对,反正神佛都如此自私。 越是这么想,这一刻他越是恨极了这种伟大。 “孙大圣,请你以大局为重……” 身后忽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而后一声接着一声。 不需回头去看,孙悟空也知晓曾经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此刻正如麦浪一般跪在他身后,许是太久未如此为别人着想过,他们中的一些甚至还哭了。 从他们祈愿的眼神和卑微的劝慰来看,这些神仙们好像是在求他,可他知道,这分明是变着法子在逼他做选择。 果然神佛总是这般讨厌至极,不论是好是坏,都如此讨厌。 白色色似乎也瞧见了这边的动静,她艰难地张了张唇,努力地朝他比着口型。 孙悟空分辨了好久,才读出来三个字:杀了我。 孙悟空抱着脑袋痛苦地蹲了下去,他失去记忆,成了斗战胜佛之时他都没能杀了她,而今一切都回到原点,他又怎么下得去手? 她太高估他了,若是失去她,他远没有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英勇,他需要她的支撑,齐天大圣需要白色色的支撑。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悟空捏着金箍棒,缓缓走向了那条船。 他看见甲板上的小案几被掀翻了,茶叶落了一地,他尝过这一壶茶,白色色不懂怎么泡,将茶叶放了许多,喝起来特别特别苦。 虽然苦,可若仔细品尝,就会在末了的那一点,尝到一丝隐秘的甜。 他不信命运,所以他不远千辛万苦,和白色色一起从花果山出海修行长生不老的仙法,他们闹地府,闯天宫,逆如来,反玉帝。这一路走来所吃过的苦太多了,所以到这场浩劫的结尾,是不是也该将那一丝甜还给他们了? “小白,我想好了,等你从雷峰塔出来,我就带你回花果山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孙悟空看着白色色,声音极轻,像是怕吓着她似的,“其实你做出牺牲的决定也没事的,反正我总会陪你——” 然而话音未落,空气中便猛然划过一道凌厉的剑气,孙悟空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瞪大双眼,目眦尽裂。 一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劈过来,刺穿了白色色的心脏,她宛如一片风中沾血的柳絮,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提婆达多受此一击,吞噬被迫中断,他凄厉地哀嚎起来,肉身只长出半截,剩下未长成的部分尽数化成了灰烬,和那朵几欲碎裂的千瓣红莲一起灼烧着他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现言预收→【她那么撩人】感兴趣的小可爱戳专栏收藏嗷~ 文案: 倪山对蔚河说分手那天,蔚河坐在昏暗的楼道上抽了整晚的烟,给她发了条短信—— 【别指望老子去找你。】 发完便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结果当消失许久的倪山做完地质队的任务回云川后, 往日沉稳内敛的蔚队却直接将人堵车里,热烈的吻铺天盖地。 倪山瞥见他微皱的制服:“不是不找我?” “我收回那句话。” 男人抱住她,头埋进她的颈窝,红了眼眶:“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行吗?” 倪山用双脚丈量过许多戈壁草原、雪山深谷, 可遇到蔚河,她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将生命无悔地奉献给这片荒芜苍茫的土地。 ——职责。 这片热土见证了他们的铮铮铁骨。 *公路文,1V1双C *天然撩野生地质妖精×禁欲系冷硬刑侦队长 第33章 大结局 “你下不去手, 我来帮你好了。” 那柄剑的主人赫然就是消失已久的小青,她立在半空中,指着浑身是血的白色色,近乎癫狂地大笑。 笑完, 她又将目光投向岸边的神仙们, 无不得意道:“瞧你们那副懦弱样, 到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拯救?如来呢?让他出来!他让我杀了白色色,如今我终于寻到机会做到了, 是时候该他兑现诺言了,我要他亲手渡我成佛!” 然而所有神仙皆是满脸复杂地看着她, 并不答话。 与此同时, 孙悟空一言不发地将白色色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又扯下自己的猩红色战袍遮住她奄奄一息的身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来, 掏出金箍棒握在手中, 金甲在晨光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不过一瞬, 白色色便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她艰难地伸出手去, 想要拉住他,可她太疼了,那源自心脏处的审判令她的灵魂都在微微颤抖。 只见孙悟空腾空而起, 浑身气质冷冽得仿佛来自地狱,他死死盯着小青,面无表情地陈述道:“如来已经涅槃了。” 小青愣了愣, 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停顿一下,她嗤笑道:“不可能!你别想骗我了,他可是如来啊, 谁能动他?” 然而很快,从神仙们凝重悲悯的神情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全部事实。 小青提着剑的手突然就颤了一瞬:“佛祖他……怎么会这样?他明明答应过我,我也为他铲除了一切障碍,他怎么敢先去死的?!” 孙悟空没说话,四周除了提婆达多自顾不暇的哀嚎,静得出奇。 小青双眼发红,脸色煞白,那种绝望带来的痛苦慢慢侵蚀了她的每一寸意志。 她杀了花果山敬爱她的猴群,杀了待她如亲人的姐姐,她已然众叛亲离,若不能成佛,若永远是妖,那她所做这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可惜她再也想不明白了。 孙悟空要她带着不甘死去。 金光一闪,孙悟空手执金箍棒从小青头顶降落,像每一头为自己配偶复仇的野兽般,金眸里闪着骇人的凶狠与狂暴。 盛怒之下,打回原形还不够,直到小青惨叫着魂飞魄散,他才收起戾气,泄力般地跌下半空。 紧接着,他的金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染上血红,他的指甲和獠牙长出来,彻底脱下了金身,魔化成一只彻头彻尾的妖猴。 白色色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眼角滚烫的泪无声滑落。 没想到最后他还是因她成魔了。 这是她的预想中,最坏的结果。 “猴子……”白色色催动身体里仅剩的一点法力,艰难出声。 孙悟空听见了,连忙飞身而下,以一种包围她的姿势将她揽在了怀里:“我在,你省着些力气,别说话了。”顿了顿,他强忍着哽咽,又道:“小白,我会救你的,你别怕啊……” “嗯,”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而后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战甲,“猴子,带着提婆达多进雷峰塔去吧,这场浩劫该平息了……” “好。”他连声应着,打横抱起她就要走,“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他甚至不问她为何做出这个决定,就那样坚定地往前。 可这一切本不至于此。 入了魔的孙悟空进入雷峰塔,无异于自掘坟墓。 明明他们之间,能活下来一个的。 白色色沉痛地闭上了眼,脑袋靠在他怀里,再也不去想任何事,就这样和他紧紧贴着,走完这最后一程。 所有神仙目送着他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庭和西天欠他们的,实在太多,无以为报,惟有满腔祈愿,盼英雄还能凯旋。 在孙悟空行至雷峰塔门前时,饱受煎熬的提婆达多终于让自己残缺的灵魂和那半截肉身融合了,他整个人都处于虚虚实实的形态,肉身未全,法力匮乏,千瓣红莲之力也微弱得让他无力回天。眼见愿望成空,他却一反常态地平静下来。 他几乎算到了一切,唯一没算到的是神佛竟肯向孙悟空和白色色低头。 信念这东西太过微妙,赢也是它,输也是它。 “虽然……没能真的重建天地秩序,但如今神佛悔悟,凡人信仰重生,我也不算白白折腾这一遭是不是?更何况……”提婆达多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碧瓦朱檐,目光幽深,“还有你们两位为我陪葬呢。” “是啊,”孙悟空哼笑一声,“倒便宜你了。” “的确不亏。” 提婆达多也跟着低声笑了起来。 明明前方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偏生这三人赴死赴得如此从容。 在踏进塔门之前,孙悟空低头在白色色额前轻轻落下一吻,眼神温柔得不像话,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自己灵魂深处,而后温声道:“小白,忍一忍,睡一觉之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尾音坠地那一瞬,雷峰塔发出低吟的禅声,漫天的光点亮了天穹,白云飘飘,晴空万里。 原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 “很久很久以前,三界经历过一场无比惨烈的浩劫,差一点天都塌下来了,据说后来神仙们就是借助了雷峰塔的力量才终于净化了魔王!” “嘿嘿嘿,那这些藏经砖想必更值钱了,咱们这次要赚大发了!” “别废话,赶紧挖,天快亮了,能挖多少就挖多少!还有塔下地宫藏着的宝贝,一个也不能落了!” …… 一群山贼趁着夜黑风高,正哼哧哼哧地卸下雷峰塔的块块塔砖。 近些年战争频发,不少人流离失所,山贼也难做了起来,不得已干起这些下九流的勾当。 眼瞅着雷峰塔光秃秃的塔柱裸露出来,他们也丝毫不可惜,愈发卯足了劲儿地挖掘。 然而当他们还在美滋滋做着一夜暴富的春秋大梦之时,好好的天忽然转了急雨,月亮眨眼便隐在了云层后,天幕变得一片漆黑。 那雨下得又大又快,将塔下堆积的污泥和大部分塔砖尽数冲散,没了支撑,雷峰塔陡然陷落一角,摇摇欲坠。 “雷峰塔要塌了,快跑啊!” 山贼们背起所剩无几的塔砖慌张地想要撤离,可也就是在这时,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雷峰塔突然“咚咚”掉下来些东西。 他们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铁棒和一块粗糙的石雕,石雕像是刻着一只猴子,怀里还抱着一条小蛇。 见不值钱,山贼们没有多管,一溜烟跑了。 等到雨停之后,温柔的月光重回大地,而天穹之上,一排排的神仙正立在云端,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原来孙大圣和白姑娘还活着啊!”月老几乎是热泪盈眶,“太好了,太好了!” 太上老君却并不像他这么乐观,面色凝重道:“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魄,这也叫活着?” “快看!” 哪吒指着地上那根已没了神力的铁棒道:“原来是金箍棒用全部力量留下了他们仅剩的一魄!” “真是不容易啊。”玉帝是最后说话的,他眼中亦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复又感叹着道,“这猴子总算还有点良心,给我们留了报恩的机会。” 杨戬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他淡漠的脸上难得染上些笑意:“我想,若是他们有意识,此刻最想做的,应该是回家吧。” “回去也好,看看花果山如今多美啊。” 说着,玉帝衣袖轻挥,瞬息之间便将铁棒和石雕送回了花果山,而后又朝雷公使了个眼色。 雷公立时会意,两道天雷响过后,石雕碎裂,而里头封存着的两魄分别化作了沉睡的石猴和白蛇,只要吸收到足够的天地灵气,他们便能再次苏醒。 月老抹了一把老泪纵横的脸,掏出姻缘册,郑重地在上面写下了孙悟空和白色色的名字。 * 当小白还是一条蛇的时候,她睁开眼最先看见的不是父母,不是姐妹,而是一只猴子。 那猴子的眼睛又圆又亮,像从天上摘下来的星辰。 于是她决定,跟定他了。 可惜猴子忒不会照顾蛇,老是给她喂果子吃,吃得她反胃想吐。但她想,谁叫那些果子猴子爱吃呢,她便暂且依着他罢。 后来又两道惊雷闪过,她发现自己化形了。 自从化成人形,猴子看她便动不动就开始脸红,说话也时常结巴起来。 不过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她居然被整座花果山的蛇嘲笑了。 身为一条食肉的白蛇,她至今却都未吃过一口肉,难怪蛇类都以她为耻。 虽然猴子帮着她将那些坏心眼的蛇都教训了一顿,但她还是很生气。 这一切都怪那只猴子,她恼怒地想。 “我不管,我要吃肉!”她气得忍无可忍,便使出杀手锏,摇着猴子的手臂,同他撒泼,“我要成为一条真正的蛇,你得帮我!” 每回她这样做,猴子总会妥协,可这一回,似乎失效了。 猴子抿唇看着她,沉默了许久,他的眼神躲闪着,像正在做一场极度为难的天人交战,也不知悟到了什么,他舔了舔嘴唇,蓦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你将就一下,咬我解解馋吧?” 她舔了舔尖利的牙,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给我咬?” “真的!”猴子诚挚地点点头,旋即挠了挠脑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就是咬完……你能不能也让我咬一口?” 她歪了歪头,眨巴一下眼,迟疑地问:“疼吗?” “不疼的。”猴子望着她泛着朦胧清光的如玉脸庞,深吸一口气,脸热得快要烧起来。 他回想着前些日子听一名拿着红线的老道人讲的那些真理,脑袋慢慢凑近她,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 心口处如雷声鼓动,他低垂下头,一只手覆上她瞪大的眼,一手托在她脑后,轻轻咬住了她的嘴唇,辗转摩挲,沙哑出声:“就像这样……每天都给我咬一口,好不好?” 她仰头承受着,忽然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于是轻阖上眼,本能般同他交融。 霞光在他们身后铺满,腐锈的铁棒在草地上雀跃打滚,放眼望去,整座花果山蜜桃已熟,战旗闪耀。 这一回,天为他们见证。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啦~ 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江湖再见! —————— 下本开古言《反派皇叔对我下手了》,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专栏收藏 文案: 霍轻被部族献给了中原皇帝,结果刚到中原,小皇帝便遇刺昏迷不醒,从此阖宫上下皆以她为祸国妖妃,处处针对。 为寻求自保,她只好向那位阴晴不定的摄政王示好。 传闻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谢律心里住着一位白月光, 霍轻媚骨天成,自诩无人能拒,便借故摔在男人怀里,软软喊他:“皇叔,见到你我就腿软。” 男人却看也不看她,满脸冷酷:“再有下次,本王让你腿断。” 消息传到了后妃们耳朵里,她们只道这位异域来的狐狸精惹了禹朝的活阎王,怕是活不长了。 谁知那晚谢律无意间路过宫墙,看到了她通红着眼对着满月祈愿的模样。 他心下震颤,于冬日白雾间想起了年少时那个小姑娘。 后来也是这位活阎王,将人堵在御书房,热烈的唇贴在她耳边,带着引诱低声祈求:“若非要选一人做你手中利刃,何不试试你亲手驯服的我?” * 眼看着皇叔瞧她的眼神日益幽深暗沉,霍轻忽然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谢律夺权成王,杀戮无数, 而她日日被他掐着腰折磨,哭得嗓子都哑了,大抵下床都难。 她心中惶恐,生怕这位活阎王日后将她生吞活剥了。 连忙缩回试探的小jiojio:皇叔,我们不约。 *艳冠京城大美人×狠厉偏执摄政王,1V1双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