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强惨重生后》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当美强惨重生后[快穿]》作者:柒予 文案: 1v1单元剧小故事√ 三千世界,芸芸众生。 每个世界都有这么些美强惨—— 佛曰: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重来一次,他们誓要逆天改命,不留遗憾! 于是—— 清冷仙尊:和狼狗小徒弟he了 铁骨将军:铲除逆党、重获真爱 #论重生后的美强惨如何成为人生赢家# 世界一:小狼狗徒弟VS美强惨师尊 世界二:隐忍霸道三皇子VS美强惨大将军 PS:强强甜宠(每个世界主角不同)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仙侠修真 重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云洲;时轻┃配角:求预收《穿成霸总的炮灰前夫[穿书]》┃其它: 一句话简介:所有美好我全都要! 立意:爱与和平 第1章 身子重重下坠,苏云洲神思恍惚,缓缓睁眼,一道凛冽灵力迎面而来。 他迅速向后躲闪,但此招极快,胸口猛传来阵刺痛,外袍被斜斜划烂,鲜血霎时染透衣衫。 对方放声怒吼,猩红双目在幽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鬼厉。 苏云洲堪堪稳住脚步,定睛瞧了眼。小屋四面无窗,唯一一盏烛火因灵力波动忽明忽暗,将屋子里人影拉得老长。 墙壁上订着四根小臂粗的铁链,上面金色符文微闪为他亲手所布。 被铁链拴住手脚的人突然向苏云洲冲来,“哗啦”一声钝响,人被死死拉住。 苏云洲皱眉,这里,他再熟悉不过。 “时轻!静心!”他转手捻决,指尖金光如溪流般汇入时轻眉心。 时轻动作僵了一瞬,而后却是更疯狂的反扑,一连串杂乱无章的招式毫不留情打向苏云洲。 苏云洲长袖一挥,强大灵力如飓风般将杀招一一破解,又迅速在面前布好道结界。暗红灵力打在结界上,炸出点点金光。 时轻手脚拴着铁链,铁链上符咒乍亮,似在与他的力量抗衡。 苏云洲运动体内灵力,金光将屋内照得通明,也将时轻的脸照得狰狞扭曲。 铁链上的金光与苏云洲灵力交相辉映,少年挣扎的双手被牢牢束缚。他惨叫着,这种抗衡如要将人撕裂一般。 苏云洲眸光渐冷,灵力也愈发浑厚强大。 终于,屋内嘶吼声渐弱,时轻周身魔气开始慢慢回笼,那双腥红的眼逐渐褪去血色,转而攀上少年惭愧惊恐的模样。 苏云洲心中悸动未平,方才他明明正在与魔尊交战,而时轻因魔气爆发冲出地牢,早已被一众正道人士斩杀在他面前。 他自己则灵核碎裂,该魂飞魄散了才对。怎么一眨眼,却回到五六年前的小屋中? “师……师尊。”时轻声音沙哑,目光直直盯着苏云洲胸口的伤痕,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云洲挥手将铁链解开。 少年的头重重低下,他身子止不住的发抖,指节泛白地攥着衣摆,腕上已被磨掉一层皮肉。 “弟子有罪!请师尊责罚!” 地上几点泪水砸落,少年身子紧绷着,手上力道越来越重,似乎稍微放松一些,人就会立刻崩溃般。 “起来吧,为师并无责罚你之意。” “可我……”少年抬起头,紧紧咬着唇角,一双眼满是泪水,“可我伤了师尊。” 苏云洲居高临下,眼前的时轻比他记忆里多了几分稚嫩,漆黑的眉目被一层水雾罩着,眸中尽是惶恐与自责。 这间小屋曾在时轻某次魔气爆发时被毁,此后屋子也再关不住他。 而苏云洲刚刚经历的那场大战,正是因时轻堕魔,魔界千万鬼修妖祟受他召唤,一举冲破结界。 黑雾之下,魔尊领千万魔族跪在时轻面前,尊他为“万魔之祖”。 苏云洲闭眼,那场大战持续近一年,终在正道布下的阵法中将时轻斩杀。 时轻倒地时的神色他还记得,脸上带笑,似散尽此生所有绝望与痛苦。而那一瞬,他心中猛烈的抽痛感,瞬间化作执念。 此时,记忆里的少年又跪在面前,嘴里喃喃自责,泪和血抹了满脸。 “起来吧,你还伤不了我。”苏云洲将少年拉起,抬眸轻轻看了眼。 上一世,他没能将徒弟体内魔气驱散,只能眼睁睁看他堕魔,最后惨死在自己面前。 而这一世,既然上天又给他次机会,他定要将魔气抽离,护徒弟周全。 苏云洲抬手轻轻理了下时轻凌乱的发丝,少年瞳孔微颤,战战兢兢抬眸又快速垂下。 时轻在他面前总会很顺从,带着师徒该有的恭敬与分寸。苏云洲没说话,转身向小屋外走去。 夜色沉沉,空气中悠悠飘来阵淡香,月光下被灵力护着的白玉兰开得正盛。 苏云洲广袖及地,纤瘦背影清尘脱俗,好似踏月而来的仙人,只是微微侧身,胸前白衣染血,那道“伤不了他”的创痕皮肉外翻着,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时轻十三岁来到凉砀山,当时修为比门内十年弟子还要高,几位长老本以为遇到个天才。可在苏云洲收他为徒三年后,才发现他的功法居然来自体内魔气。 之后两年里,苏云洲想了很多办法压制,只是效果不佳。而且随着时轻自身功法提高,他体内魔气竟以成倍的速度增长,爆发频率也越来越高。 苏云洲推开房门,转过身,看到少年立在月光之下。 身姿颀长,马尾竖起,恭恭敬敬站在不远处,棱角分明的脸上眉眼如墨,正灵动的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在徒弟无言的闪躲后,他将屋门缓缓关上。 记忆还有些杂乱,苏云洲最后印象里似有道红光,再睁眼便从濒死忽转到五年前。一切都有些让人难以置信,直到伤口撕扯着疼了下,才让他感觉到真实。 地上散着随手写的心决,还有弟子课需要讲的内容。可外伤药在哪? 他胡乱翻找几下,难道用完了? “咚咚咚”几声叩门,“师尊,弟子给您拿了些药。” 苏云洲这才想起,在时轻被囚.禁之前,好多事情都是由他打理。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进来。” 时轻端着盆温水,轻轻放在桌上,手里攥着药瓶,“师尊,让弟子为您上药吧。” “不必,放下就好。” 时轻没动,手里药瓶越攥越紧。他了解师尊性子,所以大多时候从不会顶撞忤逆,但今日不同。 他掀起衣摆,双膝跪地,“是弟子无能,未能将魔气压制,反倒还伤了师尊,求师尊责罚。” 苏云洲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其实,能再见到时轻,他真的很高兴。无论是不是魔气爆发,甚至无论自己会不会受伤。 可时轻这种表现,许是因之前对他太过严苛了吧?才会让他又敬又怕。 时轻将头深深埋下,半晌,牙白色外套散落在地上,他悄悄抬起头,只见师尊纤白如玉的手正在解开里衣带子,发丝从肩上滑落,遮住修长的侧颈。 月光之下,师尊五官素雅似淡描水墨,凤眸冷垂,配在那张气质卓然的脸上,美得拒人千里之外。 衣襟缓缓打开,胸前那道伤口如恶兽的嘴,将莹白皮肤撕裂。 时轻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师尊助他修炼,帮他压制魔气,为护他从未把此事对外人提起过。可自己又是如何回报的?伤他,耗他灵力,废他心神。 时轻忙将头低下,不敢再去看。 苏云洲坐在椅子上,拿起面巾,低头擦去伤口周边血迹。 时轻膝行两步,“让弟子来吧。” 这回苏云洲没再拒绝。 他记忆中,时轻第一次被魔气完全吞噬丧失意识,是在十八岁。以往虽然也会有魔气爆发的情况,但他大都能够自行压制。 而十八岁后,魔气便越发霸道,直到二十岁,他在无意识下伤了几名师弟,终被幽禁于后山地牢。 一禁三载,未想却让他成为万魔之祖。 起初苏云洲也不知魔气怎会如此凶猛,待时轻被囚禁后才发现,他修炼的功法,七成会被魔气吸收,另外三成化为自身所有,这也是为何魔气到最后会将他压制到无法逆转。 而这一次,既然已经探查出原因,便要提前制止才好。 “时轻,明日起,你暂且先不要继续修炼。”苏云洲声音清冷,毫无波澜将这句话说出。 时轻正在上药的手猛抖了下,他深呼两口气,垂下头道:“是,是弟子做的太差。” “非也,与你体内魔气相关。”苏云洲看胸前伤口已上好药,便将衣服拢起。 见小徒弟丧气的跪在他面前,又轻声道:“为师会帮你祛除魔气。” 时轻扬起脸,带着略显青涩的刚强,唇角微颤,“弟子定会努力,不负师恩!” 这一夜,苏云洲睡得并不安稳,恍惚间似又回到结界破裂之时。 天边雷光凝聚,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气,昔日修仙圣地,已然成了一片尸海。 喊杀声,惨叫声,还有无边无际的火光。 苏云洲四处搜寻,想找到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时轻,时轻你在哪? “师尊……”脚下攀上个力道,他忙低头,只见时轻浑身是血,半边身子焦烂,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摆,痛苦哀求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我早不想活了,师尊该是知道的。” 苏云洲心头狠狠颤了下,魔气会吞噬意识,时轻曾几次寻短见,都是被自己救下。 杀了他?又怎能忍心杀了他? 苏云洲眼角灼烧,他忙蹲下身,抬起手却不敢触碰时轻的皮肤,每一丝每一寸都在洇洇渗出血迹,没一点完整。 斩魔阵,竟把他折磨成这样? “师尊,好疼啊……师尊……” “师尊?”时轻在门外喊了好几声,里面却依旧没有动静,他推门走了进去,却看到苏云洲双目紧闭,额头满是细汗,唇瓣惨白无色,而且……似乎还在流泪?“师尊?您醒醒。” “时轻!”苏云洲突然坐起身,胸口似压了快巨石,眼前天旋地转。 “师尊,弟子在,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第2章 苏云洲一口气卡在喉头,脑中还是刚刚惊悚的画面。他伸手用力捏捏时轻左臂,还在,人也还好着。原来是梦,幸好只是梦。 时轻低头看看抓在自己手臂上的玉指,凉意穿透衣衫,指尖微微发颤,“师尊,您做了噩梦?梦到弟子手臂断了?” “休要胡言。”苏云洲松开手。 “梦都是反的。”时轻勾起嘴角笑了下,灿烂如窗外初阳,“师尊,今日是由您上授业课,时辰差不多了。” 凉砀山上共有四位长老,每隔几日便会安排一位长老为宗门内所有弟子授课。按理说,苏云洲已位列仙尊,其实可以不用再授课。 但门内弟子推崇他的人最多,每次有课都会挤到席外去。他也认为能将所悟传授于人是件幸事,便一直没将课时减去。 至于授课内容弟子们能不能听得懂……反正大家都是奔着脸去的。 苏云洲起身,头稍有些晕,“时轻,你先自行过去,不要轻功御剑。” 时轻露出颗虎牙,点头应“是”,随后走出房门。 明悟台上,利阳掌门高坐首席之位,下面几千名弟子,乌压压一片。 时轻身为孤辰仙尊座下唯一弟子,即便每次仙尊的课都异常拥挤,但最前面正中的位置永远会为他空出来。这个名头也让他引以为傲,更是为之努力、刻苦的原因。 不多时,天边一袭白衣飘然而落,清雅淡渺似缟雾,卓然如玉立在众人面前,抬眸向下扫了一眼,目光幽沉如秋水,最后重重落在时轻身上。 “我的天啊,孤辰仙尊也太好看了吧。”明悟台下此时已开始躁动。 苏云洲转身对利阳施礼,“见过掌门师兄。” 利阳瞧着三十来岁,身着靛蓝长袍很是沉稳大气,颇有仙门掌事之风。“云洲,你为何脸色如此差?” 苏云洲浓密睫羽低垂,“昨晚浅眠。” 利阳皱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回头让小四给你看看,还有,你自己平时也要多注意些。” 苏云洲点头,他来凉砀山一百三十多年,十七岁时父亲与师尊同在一场正魔大战中仙陨,之后日子里几乎都是这位师兄照顾,所以利阳对他颇有些长兄如父的味道。 寒暄完毕,授课开始。 今日内容为符咒,苏云洲擅长符文阵法、布置结界,所授内容也较为高深,加之他不喜言语,半堂课下来,席间所有弟子皆是抓耳挠腮。 “孤辰仙尊。”一位弟子举起手,小心问道,“您刚刚说有互通关系的便可将符咒叠加,那弟子是不是可以将几百甚至几千个单符咒叠加在一起呢?” “自然可以。”苏云洲随手在空中画出几道金光,“同一属性、同一作用、相同被施咒物品,甚至同一空间,只要你找到施咒关键点,多少道符咒都可以叠加在上面,但前提是你的灵力足以支撑。” 他轻轻一挥手,面前符咒瞬间飘至半空,金光闪闪如面巨网,盖在明悟台上空。 弟子们仰头称奇,这道符咒虽然作用不大,但布法极为复杂。巨网之下,冷、暖、狂风随意切换,白昼、夜空霎时流转,雷电、浓雾交替而来。 苏云洲简单一个“小戏法”,让席间众人皆啧啧称奇。 他以灵力控制,将巨网下变作春日柔和的暖阳,清风微扶,空气里幽幽飘来阵玉兰香,“在这个空间内,我叠加了近四十种符咒。你们下去可以自己试试,这个相对简单。” 底下弟子一个个忙低下头,这叫简单?他们甚至连单一符咒都没弄清楚呢,其中关联更不必说。 “咳”苏云洲轻咳一声,空中金网霎时破碎消散。 “师尊?”时轻刚还在认真做笔记,周身暖意消退,他忙抬头向席上看去。 “咳咳咳”苏云洲以拳抵唇,又接连咳了几声。 昨晚究竟发生什么,别人不知道,时轻却再清楚不过,他一步冲过去,却被利阳拦在身前。“云洲,可是不舒服?” 苏云洲忙挥手在面前布置道雾白结界,挡住台下弟子视线,接着喉头涌上股腥咸,一大口血呛咳而出。 “师尊!”时轻跑到身侧,一把扶住向后晕倒的人。 利阳眉头紧锁,“你先送云洲回孤辰峰,我和文如随后就到。”他忙传音给四师弟,又将台下弟子遣散。 苏云洲一张脸惨白,人贴上去,浑身上下没半点热气。 时轻俯身将他抱起,难道是因昨晚灵力耗损太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怎会让师尊伤成这般? 急匆匆回到孤辰峰,时轻将人放在床榻上,便跑到院内等候掌门和文如长老。 苏云洲虽灵力修为无人能及,但他素来体弱,三伏天挨到冷水都会发热感冒。时轻入门五年,不知给他熬过多少药,可这般严重的,却没有几次。 都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魔气?为什么连师尊都会伤? 若再继续发展下去,自己会不会完全丧失理智?会不会对师尊…… 时轻体内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它能放大人的五感,也会让心中情绪浓烈数倍。 憎恶、悔恨、愧疚,一股脑向时轻袭来,几乎一瞬便要将他撕碎。 “时轻。”耳边传来虚弱一声呼喊,“默念清源决,不可被魔气操控。” 他迅速凝神静心,秉除一切杂念,掐指默念心决。 体内升腾而起的力量缓缓被压制,心中归于平和。脑海里所有思绪都被清空,一片白茫下,师尊清贵的眉目缓缓浮现。心底那丝雀跃与欢喜,不似躁动,却油然翻滚而来。 时轻猛地睁眼,自己怎敢对师尊动此心思?再一抬头,掌门与文如长老已匆匆赶来。 文如身着淡紫纱衣,眉目清秀宛若女子,脚步轻灵,先踏进院内。 “见过掌门,见过文如长老。” “不必多礼,你师尊可醒了?”文如急匆匆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问最近情况,可有着凉,可曾大量调动灵力,可发现他有什么不适,最近食用过哪些丹药。 每次文如过来诊脉,回答问诊的都是时轻。因为苏云洲自己永远不会在意,还好他身边有这么个细心徒弟,凡事都帮忙操持。 苏云洲收回神识,时轻体内魔气躁动已消。他缓缓偏过头,见几人走进屋内。 在看到苏云洲那一瞬,文如清秀的眉拧在一起,他从被子里拉过个冰凉的手腕,沉了口气,指尖轻轻搭上。“小师兄,上次修复完结界,我给你拿的药可按时吃了?” 苏云洲眨几下眼,五年前的事情,他哪里还会记得? “吃了,我每日都会看着师尊吃药。”时轻在一旁答道。 文如面沉如水,搭脉的手不断变换位置。眼瞧着眉头越皱越紧,额角也渗出细汗,他猛然抬眸盯住苏云洲,又一把拉开他的衣襟。 胸口骇人的伤痕露在众人面前,外翻出的皮肉已经溃烂,伤口肿起半指多高。 时轻双目圆睁,本以为凭借师尊修为,这道伤今早便会痊愈,怎料到却腐烂至如此!“师尊……” 苏云洲一挥手,对时轻施了禁言咒。 利阳盯在伤口上,眸子发颤,“云洲,你怎会伤成这样?” “掌门师兄,重点不在这道伤。”文如眼中攀上层薄红,“小师兄,你究竟怎么了?你的灵核……你自己该是知道的吧?” 苏云洲将衣服拢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今早醒来时,他便察觉到体内灵力有匮乏之感,胸前伤口不见好转反而更差。但究竟为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利阳见闷葫芦不说话,急得一把拉过文如,“怎么回事?你快说。” “小师兄他……他已灵力枯竭,就连体内灵核都如新生出一般。”文如说完,红着眼不忍再看苏云洲,“掌门师兄,这是……死过一回的体相啊。” 利阳只觉头顶惊雷炸响,震得他两耳嗡鸣。 时轻也半张着嘴,满目惊诧。 “是因修复结界所致吗?”利阳在旁追问。 文如摇头,“不知。”他转而看向苏云洲,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苏云洲接连咳了几声,醒来之前他身处战局,魔尊对他使出致命一击,他未闪躲,以命相抵。结局可想而知,他们俩谁都没生还的可能。 灵核破裂,灵力枯竭,这些都是在他死前便有的感觉。那么此时身体这般,应是战场上所致。 可弥留之际眼前那道红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身回五年前,是不是与那道红光有关? 苏云洲短时内想不清,只能用一惯的沉默代替回答。 “云洲,你究竟……怎么想的?能不能和师兄说说?”利阳坐在床榻边,眼中赤红,低着头,嘴角都在抽搐,“师兄知道你心里苦,可再怎么样,也不能钻牛角尖啊。” 苏云洲怔了一下。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苏前辈,也放不下师尊。可你现在这样,他们泉下有知又怎能安心?” 利阳说到这,泪便要夺眶而出,“你喜欢花,山里的花谷可曾去过?若只喜欢白玉兰,师兄在后山为你种满便是。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可与我来说,但千万别……” 苏云洲扶额,“我没想寻死,只是最近修炼时不慎受伤,师兄大可不必多猜。” 文如是个心思细腻的,听了这话,悄悄拉一下掌门衣袖。 时轻禁言术还没解,压根出不了声。 利阳会意,闭口不再多言,“好,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最近多多休息。” 说罢,三人在看着苏云洲安然躺下后,全部走出屋门。 第3章 来到院中,文如拉着两人走至角落,又布出一道隔音结界将三人包围其中。 利阳拭掉眼角泪痕,心中不禁浮现出苏云洲刚入门时的模样,三四岁个小娃娃,早早便结出内丹,五感灵智远超常人,天桴仙尊喜爱得每天将他抱在怀里。 可苏云洲却过于早智,加之苏前辈对他寄予厚望,所以小娃娃脸上几乎从来看不到笑意,时时刻刻挂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成熟与隐忍。 来到凉砀山时,苏前辈就告诉他,好生修炼,未来要做修仙界栋梁。苏云洲将这句话奉为神旨,他没日没夜的修炼,不断突破。 之后天桴仙尊又告诉他,孤辰,你生来便注定要负重前行,这是你的命数。他又将师尊的话牢记心中,让自己越来越强大,能扛起更多重量。 可在他十七岁时,支撑他所有信念的两个人一齐离世。 利阳轻叹一声,这是苏云洲心中永远放不下的痛处。“文如,你可查到了些什么?” “能伤小师兄的人,我自认世间没有几个。最近山门太平,魔界也不曾有异动,不被大家发现,又能伤得了小师兄的……”文如抬眼看着二人,“怕是只有他自己。” 时轻瞪了下眼,他前一晚刚伤了师尊,会不会是自己?可以自己能力,不可能将师尊灵核击碎啊。 利阳也觉得文如的猜测和他所想一样,“这可怎么办?难道要时时刻刻有人看在云洲身边才好?” 文如摇头,“小师兄轻生,无外乎是因为毫无生念。之前他执着于修仙,可现今已到仙尊之位,便再无盼头。” 文如眉头紧锁,兀自思考。医者,医身为本职,如何能医心,是他一直想要突破的。“究其根源,小师兄是失去了‘生’的欲望,他对世间万物也再无留恋。” 时轻禁言咒还未解,他楞在原地,看两位长老一筹莫展。师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为何他这个常陪在身边的弟子却没发觉? 但他仔细想了下,师尊除了看书、修习,真再无任何别的喜好。而且前段时间修复完结界,便总会半夜站在树下,独自遥望夜空。 时轻拜师五年,从没看师尊笑过。他不善与人来往,更不会与任何人交心。门中弟子对他皆是崇敬,几位长老又时常被拒之门外。自己对师尊,更多的也是敬重。 他的心思,哪里会有人知道? “是我平日关心的太少。”利阳在一旁不免自责。 “掌门师兄,这事不怪你。小师兄性子便是那般,哪是一时能改?”文如来回踱步,浅紫色衣摆轻飘在身后。 他突然定住脚步,面露些许喜色,“愚弟似乎想到办法了。” “何法?快说!” “我们要先对小师兄关怀,让他感到世间温暖,感到我们都很在乎他,再想办法让他建立起活着的期盼。” 三人一拍即合,利阳转身去给三师弟传音,准备将此事也告知他。文如则回文如峰,准备将自己的计划再好好完善下。 苏云洲一觉醒来,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轻生少年”,已经被众人列为“重点关怀对象”。 他缓缓睁眼,却被站在床脚下满面含笑时轻下了一跳。 “何事?” 一般时候,没什么重要事,或没有召唤,小徒弟不会出现在他屋内。 时轻禁言咒还没解,他比划了几下,又转身将一碗热药汤端来,塞进师尊冰凉的手掌内。 黑褐色药汤上袅袅飘起白汽,在升至空中时,化作一只只雾白色蝴蝶,缓缓飞散。 苏云洲眉角抽了下,虽然他平日喜欢用金蝶一类传讯,可时轻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一挥手,将变幻的小把戏破除,皱着眉薄怒道:“何必做这些无用的花招式?” 时轻比划几下,意思让他快趁热喝掉。 苏云洲讨厌苦味,但今日……他一指掐着碗沿,一指掐着碗底,闭气阖眼,将药汤全喝了进去。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又冲进鼻腔。 忽然,唇边塞进个东西,甜滋滋的。 他睁眼,小徒弟居然给他塞了块糖。 苏云洲怔住,耳垂开始发烫。上一次吃糖,少说在百年之前。 “师尊。”时轻禁言咒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他先施了个礼,“恕弟子唐突。” 苏云洲轻轻咽了下,甜味顺着喉咙将药气全部压制,“你、你先出去吧。” 好好睡了一觉,身上乏力之感消散些许。他缓缓调动体内真气,灵核还很薄弱,灵力也并未恢复很多。 苏云洲起身,披上件外衣。自己现今这种状况,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若再发生些什么意外,只怕依旧死劫难逃。 不行,必须快些找到魔气破解之法。 他在书架上翻出几本古书,有关于密法的,有描写上古魔界的,有晦涩符咒的,他先要知道时轻体内魔气从何而来,才能再对症下药。 转眼间,已是日沉西山。 苏云洲盯着眼前的书,一边试着译出上古文字,一边努力理解其中内容。 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他抬指将桌上灵灯点燃。 “咳咳”夜里山中反上寒气,凉意顺着脚尖攀遍全身,连执笔的手都冻得有些发僵,他将衣服向上拉了拉。 时轻叩门,在得到应允后,端着刚烧好的炭火盆走进屋内,放在师尊身边。 “你来得正好,为师有话要问。”苏云洲头也没抬,下意识将冰凉的指尖向暖处伸了过去。 “师尊小心!”时轻一把抓起苏云洲的手,火盆内“噼啪”几声爆响,火星跃起老高,又在时轻手背上熄灭,屋内冰寒的空气瞬间燃热。 暖意顺着手掌传遍全身,僵麻的指尖缓过些知觉,那个力道,紧紧攥着他。 苏云洲这才从书本上缓缓转视线,目光冷冽的看着时轻。 时轻忙松开手,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弟子无意冒犯,还请师尊息怒。” 苏云洲空握了个拳,将指腹在掌心揉搓下,毫无波澜道:“起来。” 时轻起身,乖乖站在桌案左下手。 “你何时发现,自己身体有异于常人?” “这个……”时轻皱眉思索,“听母亲说过,我自幼便哭声震天,几岁时力气堪比成人。至于我自己,还是师尊对我说过后才发觉的。” 苏云洲明了,看来魔气应为他母胎所带。但时轻父母皆为凡人,他的魔气又为何会随胎而生? 两年前,苏云洲探查出时轻体内藏有魔气。告知他后,他曾一度难以接受。好在这两年里魔气并未产生太多影响,可之后会变成怎样,他这个师尊心里再清楚不过。 现在魔气已然能吞噬时轻神志,苏云洲身体又是这个样子,他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今日看书,咳咳,书上提到个方法。”他抬眸,火光映出清冷俊美的五官,又将惨白的脸拢上层暖色,“进入你的识海,或许能查出魔气根源。” “嗯。”时轻没过脑的应了一声。 “但我最近还需要再准备下。” 进入他人认识海,就意味着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谁的识海,谁就是王。他可操控一切,可压制识海内所有外来体。 也就是说,苏云洲进入时轻识海,时轻若想让他死,可谓轻而易举。 当然,时轻不会这样做,可藏在他体内的魔气会不会? 苏云洲至少要让灵力恢复些许,因为这样,即便发生什么意外,他还能自行脱身。 时轻刚要答“好”,可身子突然僵了下。师尊要是进入自己识海,那岂不意味着……什么心思都会被他看去? 不行,决不能让师尊知道自己对他……有那种想法! 时轻脊背瞬间冒出层热汗,“师师尊,咱们能不能用别的什么办法?” 苏云洲没料到时轻会抵触,他纤长浓密的睫羽忽闪下,一双幽深眸子盯住时轻,“没别的办法。” 一点谈的余地都没有! 时轻整个人都不好了,额角渗出豆大热汗。他是整个宗门公认的好徒弟,功法高,对师尊敬重,从不做过格之事,堪称众弟子表率。 即便他对师尊有些非分之想,也会深深埋在心底。从未表现出来过,更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他本想着,自己要努力修炼,等到某日能与师尊比肩,再慢慢吐露心意。 可师尊要进他识海!这件事堪比五雷轰顶。 他那心思,不是欺师灭祖吗?以后哪还有脸留在宗门之中?而且……而且要是师尊知道了…… 时轻狠狠咽了下口水,想到神武盈缺能变幻出一百八十种武器,直惩罚到他连想都不敢想! 苏云洲见小徒弟脸上都是汗,眼神似也有些飘忽,便在旁安慰道:“我会在你魔气爆发时进入你的识海,那时你应该不会有任何意识,痛感自然也不会有,所以不必紧张。” 还要挑自己没意识的时候进入!那那那……岂不是全露馅了吗? “师尊,弟子觉得,魔气我能靠意志压制下去。”时轻急得嘴差点打瓢,“您您您身子还没恢复好。” 苏云洲垂眸,“那下次你先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云洲:不想吃药药~ TVT 时轻:给师尊变小蝴蝶,吃糖果,好不好? 苏云洲:0.0!好~ 第4章 准备进入时轻识海的事,苏云洲没对几位师兄弟提起过,毕竟大家都不知魔气一事。 正道与魔界、妖界可谓势不两立,天桴宗又是修仙第一大门派,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上一世,时轻体内魔气被发现后,直接关进后山地牢。那里常年不见天日,镇魔铁会一刻不停的消磨灵力,加之不断刺痛元神。 时轻被关的那几年,每日都是生不如死。 所以这件事,苏云洲会绝对保密。 而他现在要等的,就是恢复体内灵力,还有时轻下一次魔气爆发。 “时轻小师侄,最近可听你师尊的话啊?” 院子里传来个清亮的声音,苏云洲从一堆书中抬起头,来者应该是三师弟悬停。 他放出神识,察觉到二人在院中私语,但是交谈内容却一点听不到。 悬停施了道隔音结界,“云洲最近状态怎么样?我听到掌门传讯,立刻跑了回来。哎,他这个性子啊,就是压抑了太久。” 时轻最近总会没事找些由头跑进师尊屋内,按照文如长老安排,多陪伴,多聊天,让师尊感受温暖。“最近这几日还好,只是话依旧很少,夜里也睡得很迟。” 悬停叹了口气,“唰”一下打开手中玉骨扇,香气扑鼻,“你可听他说过什么丧气之话?或是怀念过某位故人?” “你想听我说什么丧气之话?怀念哪位故人?”屋门“吱呀”一声推开,苏云洲白衣胜雪,衬得那张玉雕般的脸更加冷傲。 他居高临下,眸子里含着冰渣般,盯得悬停不禁打了个冷颤。“没……我乱说的。” 隔音结界何时被打开,怎么被打开的,里面这两位压根不知道。不过想来也是,孤辰仙尊面前哪有解不开的结界?只看他想不想解。 苏云洲垂眸瞧了眼悬停,头顶全金发冠,身着上好防御锦服,滚边绣花颜色亮丽,罩纱为金丝银线缝制,腰系五彩宝石腰封,加上手中玉骨翠扇,简直要晃瞎人眼。 苏云洲闭目,眼睛疼。自己这个三师弟,真不愧为凤凰一族后裔。 悬停眯眼一笑,“云洲,我最近学了几首曲子,给你弹来听听。” 他比苏云洲大出一百多岁,可入门却晚了几年。因是看着这位二师兄长大,所以私下很少用尊称,只呼其名。 苏云洲没理他,转身向屋内走去,又偏头对时轻说:“你也进来。” 悬停走进屋,观景般背手在屋内绕了一圈,“云洲,你这屋子里太素了,不如我为你装饰一番。” “不必。”可他一回身,宝石鲜花,各种耀眼饰品已将屋子里堆得眼花缭乱。 时轻皱眉,眼睛疼。 苏云洲一挥手,将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撤了下来,只留下一对云贝蝴蝶纱幔扣,其余的全塞进个储物袋中,直接丢回给悬停,“找我何事?” 他说着,又从桌上拿起本自己最近总结的符文阵法,递到时轻面前,“这几日先背这个。” 时轻接过,最近师尊不让他用灵力,多背些口诀符文,倒是不至于荒废时间。“是,师尊。” 悬停恣意笑了下,一把古木琴已放在桌上,“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怕你无聊,陪你解解闷。” 苏云洲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无聊。” 悬停不理,轻拨几下琴弦,曲调柔美悠扬,“整个凉砀山里,最无聊的人,只怕非你莫属。”他自顾自弹起琴来。 苏云洲没再多说,要依着以往性子,定会将人请出去或丢出去。但现今回头想来,这样的时光又何其珍贵。 曾经执意疏离的,到最终却是靠他最近的。师兄弟间这份情感,上一世他没放在心上,既然有机会再相见,自然也希望能补全遗憾。 屋子里很静,只闻得古琴悠扬和书声唦唦。 婉转曲调让人怡然自得,连苏云洲几日焦不可耐的心似乎都跟着放松下来。 悬停弹琴时注入些许灵力,但他存着点私心。因刚刚来之前,利阳、文如提前交代过,最好能让云洲内心愉悦。 可什么叫内心愉悦,悬停有他自己的理解。 苏云洲素来是无欲无求的性子,但“欲”字有多奇妙,又会让人产生怎样的快感,只有切身体会过才会知道。 而且,他只对苏云洲一人施了此法。 眼前字迹变得有些模糊,苏云洲阖眼缓缓调息。 “师尊?师尊。”时轻的声音钻进耳中,他勉强睁开眼,站在墙边的徒弟正低头看书,但身影似乎在打晃。 “师尊,我在你身后啊。”这句话似吹在苏云洲脖子上,热气钻进领内,让他心头瞬间涌上阵燥痒。 微微侧头,时轻棱角分明的脸几乎贴住他后颈,很近,近到可以感受鼻息。 “师尊,身子别绷这么紧,放松些。”一只温热的手覆在苏云洲腰间,轻轻揉了一把。 苏云洲如同过电般,忍不住浑身发抖。不会的,时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强行静心,立刻意识到眼前一切皆是幻境。而产生幻境的源头,居然是琴声。 魅术随音入耳,有令人致幻的效果。按理说区区魅术本不应对他产生太大影响,但一来因为毫无防备之心,二来因为最近灵力低微,苏云洲竟一时驱赶不开想象中的“时轻”。 “师尊,你心里……有我,对吗?”“时轻”缓缓从身后环住他,身子紧贴,“否则,也不会看到我。” 魅术会根据被施术者心境去呈现幻象,幻象中的人,定是被施术者最为牵挂之人。 苏云洲心中默念灵决,可脑中却乱做一团。 评心而论,他一直认为与时轻之间只有师徒之谊,羁绊自然也会有,遗憾与不甘也存在,但是超越界线的……完全不存在。 呼吸陡然增热,时轻的声音如跗骨之虫,越是抗拒却越不绝于耳。 师徒之情,不可僭越。 但这师徒之情以外的,究竟是他不敢想,还是真没有? 苏云洲“啪”得一声将书摔在桌上,终于压制住幻象,猛然爆发出的灵力险些将悬停琴弦崩断。 “你!”他长袖一挥,连人带琴将悬停掀翻在地。“滚!” 时轻满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哎呦……”悬停捂着腰,“干嘛发那么大火?我不是为你好吗?怎么样?什么感觉?” 苏云洲掌中金光凝聚,对着悬停胸口便是一掌,人直接被拍飞到屋外。 时轻傻了。 刚刚琴声挺优美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就大打出手了? 院子里悬停“哎呦哎呦”的惨叫,时轻合上书,转而看向师尊,见他身形打晃。 “师尊,你没事吧?” 他下意识伸手托住苏云洲手肘,另一手搭在对方掌心下。 咦?师尊的手今日怎会这么暖? 时轻再一抬头,瞧见那微垂的眼尾抹上一层红晕,师尊气息微微带喘,胸口起伏着,薄唇紧抿,那张素来清冷淡漠的脸,莫名有种魅惑。 “躲开!”苏云洲旋即推开时轻,方才画面还在脑中,如此亲密的动作,让他浑身发软。 “师尊,你身子好烫,是……” “我身子?”一双泛红的凤眸如刀子般死死盯住时轻,目光里又是错愕又是惊慌,但这一切全转瞬即逝,眨眼间变作冰冷与凉薄。“出去。” “我我我……”时轻只觉一股热浪涌至心头,烧得他脸上发烫,“我是说,师尊是不是发烧了。” “我让你……出去……”苏云洲浓密睫羽垂下,肉眼可见地打着颤。 “是。” 时轻不知师尊究竟怎么了,好像是在隐忍什么。 但他不敢多问,只能顶着大红脸走出屋门。 脚跟才从屋子里离开,身后木门便“嘭”一声巨响,紧紧关住。 时轻:“……” 趴在地上的悬停也死鱼般抖了下,急忙从地上爬起。 时轻帮他捡起木琴,打口型问道:“悬停师叔,师尊这是怎么了?” 悬停眉眼上翘,一脸坏笑做了个口型:“魅术。” 时轻眼睛差点瞪脱框,怪不得刚刚师尊那副模样。但整个宗门都知道孤辰仙尊矜持内敛,悬停长老居然敢开这种玩笑?没被打死真是命大。 他举起两根手指,指了指眼睛,意思是问,师尊刚刚能看到? 悬停咬着一侧嘴角,两手抱住自己,在手臂上来回摩挲几下,得意的表示,何止能看到?还能感受到。 时轻张开的嘴已经忘记合上。 悬停碰碰时轻,指了指屋子又在脑袋边画了几圈,不出声道:“猜猜你师尊想的是谁?” 时轻摇头,在他心目中,师尊是世间最皎白的月光,最清利的泉水,最无尘的圣洁。 怎会有这种杂思?若再想到和别人,那简直就是对师尊的玷污。 悬停半掩嘴,“我猜是段博彦。” 虽然没发出声,但在时轻看到“段博彦”那几个字的口型后,顿时吼道:“那只臭苍蝇?” 悬停立刻捂住他的嘴,直接将人抓到小院外。“你喊什么呀?” 时轻皱眉,他没想过师尊会与谁交好,但在他心里,谁都行,唯独段博彦不行。 “人家剑宗少宗主,长得也一表人才,而且心系云洲良久。”悬停抱着膀子,“你小子居然敢……”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其实整个天桴宗的人背地里都称段博彦是“臭苍蝇”,这个“雅号”悬停也知道。 段博彦爱慕苏云洲,苏云洲一直对他冷淡,可此人依旧如苍蝇般,绝不死心的骚扰。 时轻黝黑的眸子里满是倔强与笃定,“师尊对段少宗主无心,悬停长老莫要乱言。” 悬停尴尬的挠挠耳后,“那个,半个时辰后就会好,这期间师侄千万不要去打扰。还有,万不要在云洲面前乱说。”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轻:师尊想的是谁? 苏云洲:哼! 时轻:师尊想的可是弟子我? 苏云洲:0.0!(脸红……) 那个……改了下书名和封面,现名《当美强惨重生后【快穿】》,小可爱们请见谅啊~然后别走丢哦 第5章 送走悬停长老,时轻在院子里站了良久,看风中白玉兰摇曳,脆弱又坚韧,微风过后徒留满院幽香。 苏云洲一直没开门,一百多岁的人,此时显然有些狼狈。 整间屋子里充斥着燥热之气,他歪在床榻上,汗水浸透衣衫,凌乱的发丝贴住脖颈和侧脸,呼吸沉闷又炙热。 苏云洲双目紧闭,整个人有些脱力,刚刚一切让他感到羞耻、不堪。 自己怎会有这般龌龊的心思?怎会对时轻…… 当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脑海中时,他用力攥紧床单,手臂颀匀的肌肉都在发抖。 苏云洲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似体内真元被抽空般。他趴在床上恼怒着,没一会便觉得头闷,不知何时渐渐睡了过去。 时轻蹲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午白玉兰,直到夜星微闪,明月高悬。 师尊的屋门一直没打开,从悬停长老走后,已过了三个时辰。 他起身,望了眼没燃灯的屋子,看来师尊今日不会出来,他只得悻悻回到自己房间。 清早朝阳略有些刺眼,苏云洲迷迷糊糊醒来,一夜没盖被子,感觉有些鼻塞。 今日是他的弟子课,坐起身低头看了眼散开的衣襟,嫌恶感油然而生。 他从衣柜里找出件干净衣服换上,里衣到外袍,领子能叠多高叠多高,好像这样才会安心些。 规规整整束好发,玉冠一丝不苟戴在正中。时辰还早,推门走了出去,看时轻应还没起,便一人向明悟台走去。 今日来听课的弟子依旧很多,台子下已然座无虚席,第一排正中间的位子,照旧被空了出来。 “云洲,这边来坐。”利阳掌门见他过来,便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又心满意足笑道,“你今日气色不错。” 苏云洲不大自在的侧过脸,“见过掌门师兄。” “对了,我前几日从上仙界拿回了些灵果和灵酒,一会叫上悬停、文如,咱们师兄弟几人聚一聚。” 苏云洲一听到悬停,忍不住暗暗攥拳,“我不喜饮酒,还是不打扰大家雅兴。” 利阳不死心,和声劝道:“灵果能增进修为,不想饮酒不饮就好。” 上仙界一枚灵果堪比修仙界百年灵药,可增进修为提高灵力。 苏云洲现在只想快些将未了之事了结,帮时轻驱散魔气,放他一人到外面闯荡,而自己心中这份孽缘,该断必须要断。 “好的,多谢掌门师兄。” 今日苏云洲教了些灵兽、妖兽的区别方法,还有如何驯化灵兽,和如何斩杀具有魔性的妖兽。 整整两个时辰,席间一直有双眼睛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时轻全程单手托腮,仰起头不走心的看着苏云洲。 昨日之事宛如还在眼前,两人几次无意间目光相撞,苏云洲都会心头猛颤一下,接着迅速逃开视线。 他怎么也没料到,活过一世的人,居然会被徒弟弄得如此狼狈。 散课后,苏云洲坐在上首一直没动,利阳先走了一步,让他随后自行到利阳峰。 时轻见人走得差不多,便拿着本子凑到苏云洲面前,“师尊,妖兽这里我有些没听懂。” 苏云洲余光扫了眼本子,一个字没有,“今日你听了吗?” 全程就看他撑着脑袋,魂都不知道飞哪去了,能懂才怪。 时轻抿唇不语。 “罚你去竹林砍竹子,一百根。” 时轻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凉砀山灵气充沛,竹林里的竹子自然也非凡物,砍一根比平时砍十根还难,师尊现在居然让他砍一百根! “师尊……”时轻委曲巴巴,眉头一皱,满脸可怜相,连这声“师尊”都叫得百转千回,绕指缠心。 昨日这种“师尊”苏云洲听了不下二十次,现在居然当面来了一声,他只觉一股电流顺着尾巴骨窜到脚趾尖,莫名的火气被“腾”一下点燃。 “不会好好叫人就给我闭嘴!”他起身,广袖一挥,对时轻施了禁言咒,“五百根,砍不完不许回孤辰峰。” 下完这道命令,苏云洲丢下个能冻死人的眼神,一眨眼,不见了。 时轻:“……” “唔唔唔”他说不出话,禁言咒要一个时辰才能自动解开。 时轻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怎么叫了声“师尊”就多罚四百根呢? 但谁让自己不争气,课都没听进去,受罚也是应该的,只得乖乖去砍竹子。 苏云洲满身火气来到了利阳峰,发现三位师兄弟已经到齐。 “云洲,就等你了。”悬停一身装扮在阳光下闪出七彩光芒,配上双处处留情的风流眼,让苏云洲心里这把火“呼啦”一下又添上捆柴。 他单手背在身后,挑了个离悬停最远的地方坐下。 文如将袖口揽住,直接搭上苏云洲的脉。 半晌缓缓开口道:“灵核恢复了些,但体内灵力远比你平日差出很多,小师兄还要好好将养才是。” “我告诉你们,云洲能这么快恢复,那全是我的功劳。”悬停拿起颗果子,咬得汁水横飞。 苏云洲凤眸微抬,“我不与你计较,完全看在师兄面上。”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在未施加任何灵力的情况下,“啪”一声将酒杯在手中捏碎。 三人默默咽了下口水,然后悄然对视。 “大家都是为你好嘛。”利阳忙打圆场,“我知道,他那三脚猫功夫奈何不了你。” 文如起身,又拿过个杯子,斟满酒道,“而且我发现小师兄体内寒气稍稍散了一些,没准就是三师兄功劳也未可知呀。” “荒谬。”苏云洲又喝了一杯,拿起个红果,不理众人。 其实究竟看到什么,或是看没看到,只要他自己不说,外人不会知晓。更何况他的修为一直凌驾于三位师兄弟之上,要是一口咬定没看到,自然不会有人敢多说半个字。 “咳”悬停大咧咧端起酒杯,“来来来,喝酒。” 文如随声附和,“不管怎样,小师兄身子见好,就该高兴。” 利阳也端起杯子,“你们两个呀,让我最操心,可云洲却是最让我放心不下。”他转而面相苏云洲,“你为宗门做了太多,师兄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天桴宗,修仙界第一大门派。现今名声在外的仙尊有三位,其中之一便是孤辰仙尊苏云洲。不仅给天桴宗撑起了门面,还一力担起修复魔界结界的重任。 利阳身为掌门,但哪方面与自己这位师弟比,都差出一大截。 “掌门师兄此言差矣,洲三岁便入师门,一直视此处为家。” 苏云洲向来寡言,内心所想更不为外人所知。可这一句,却让在坐另三位顿觉心中酸楚。 他自幼丧母,母亲在他还未满月时便已离世,而父亲和最疼他的师尊也在十七岁那年离开了他。 这么多年,他心中视天桴宗为家,所以那些付出、守护,皆心甘情愿,也理所当然。 四人一杯接一杯,灵酒不比普通酒,酒气不会散去,即便用灵力也难逼出体外。 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本就让苏云洲倍感压力,此时又莫名勾起对故人的怀念。喝着喝着,桃粉已然攀上眉梢眼尾。 他在这几人中酒量最差,平时几乎滴酒不沾,今天居然喝了一壶。 文如面颊绯红,壮着胆子扯过苏云洲手,搭在他脉上,“小师兄不能再饮了,已经醉了。” 利阳、悬停听到这话,心下时机已到! 苏云洲整个人晕乎乎的,但即便喝多了,依旧将身子坐得笔直,衣摆规整的盖在腿上,沉着眸子,冷着脸。 “云洲,你看这是何人?”利阳不知何时带了个人走过来,他身形一侧。 男子身材高大,站在苏云洲面前,遮住他头顶一片阳光。 苏云洲眯眼,恍恍惚惚未看清眼前人模样。 “云洲,好久不见。”男子从身后拿出一大捧颜色妖丽的鲜花,“这是我从剑宗带来的,听闻你爱花,特意找了最美的,和你般配。” 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眉峰入鬓,目若璨斗,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刚之气。 苏云洲看到这些花只觉刺眼,胃里也莫名开始翻腾。送花的不是别人,正是剑宗少宗主段博彦。 再转头看去,刚刚一起喝酒的几位师兄弟都已不见人影。 苏云洲心中当即明白众人用意,起身便准备离去,可因仙酒冲头,他身形打了个晃。 段博彦立刻献殷勤,一把抓住他胳膊。 “松手。”苏云洲挥臂挣开,他对段少宗主压根没意思,师兄这是瞎操什么心? 此地不宜久留,苏云洲转身欲轻功离去,但终究有些低估自己醉意,方向一偏,居然落到后山竹林中。 段博彦见人跑了,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能错过?他将鲜花随手扔掉,急忙追了上去。 一片翠海中,苏云洲白衣如雾,清贵的脸上带着抹红晕,凤眸低垂,又仙又冷。 “云洲!”段博彦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醉酒人的手。 风声“唦唦”,竹气清甜。又是四下无人,叶影绰绰。 段博彦满目柔情,一只手死死拉着苏云洲,屈身单膝跪地,用他自认为最最深情的眼神望着意中人,朗声说道: “云洲,你是我的肺,你是我的胃,你是我唯一的心肝宝贝。” 他话音才落,不远处“哗啦”一阵狂响,倒了半片竹林。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云洲:TVT 口区~太腻了…… 时轻:(老子魔气都要被腻爆发了!) 第6章 苏云洲眼角抽动,“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他用力想抽回手,哪料到段博彦却死死拉住。 “云洲,剑宗迟早是我的,你我结为道友,必将成为一段佳话。” “我让你,松手。” “哎呦!”倒塌的竹林里传来声惨叫,接着是竹叶杂乱脆响。 段博彦再是个厚脸皮的,剑宗面子他不能不顾。抬眼望见丈余外爬起个人,还穿着天桴宗弟子服,便只得松开苏云洲的手,站起身,略有不甘的盯着那名弟子。 时轻抖落满身竹叶,捡起地上的破竹刀,毕恭毕敬施礼道:“拜见师尊,拜见段少宗主。” 少年衣袖挽到手肘以上,露出一小截手臂,肌肉匀称,线条紧实。他歪头冲二人笑了下,阳光又痞气。纵身跳过脚下横七竖八栽倒的竹子,带着一身清新向二人走来。 段博彦显然不喜欢这个没眼力见的弟子,将手背在身后,连正眼都没瞧。 “师尊,五百根竹子我砍完了。”时轻见苏云洲面颊微红,靠近了居然还能闻到酒气。 “嗯。”苏云洲怒气未消,一惯冰冷的应了声。 时轻瞧瞧段博彦,意外收到个不大明显的白眼仁儿,他稍上前一步,将苏云洲半个身子挡在身后。 笑盈盈对段博彦施了个礼,“晚辈先提前恭喜段少宗主了,啊,不对,是剑宗准宗主。” “嗯?”段博彦扭身。 “晚辈刚刚听得模糊,好像段少宗主是在与师尊说,剑宗迟早是您的,对吧?”时轻嘴角笑意渐浓。 剑宗内现有三位少宗主,段博彦为正妻所生长子,其余两名为庶出,但三人皆是人中龙凤。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剑宗归段博彦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这话藏在心里没什么,红口白牙说出来,就未免有些太过狼子野心。毕竟老宗主毫无退位之意,三位少宗主也都在暗中较劲,最后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时轻接着说道:“剑宗确定继位人一事,必须好好庆祝,这不仅对天桴宗是大事,对整个修仙界都是件大事。但我师尊不喜招揽操办热闹之事,身为座下大弟子,晚辈愿为段少宗主在门内公布喜讯。” “你……”段博彦脸都绿了。 时轻依旧毕恭毕敬供着手,“不知准宗主意下如何?” “一派胡言!”段博彦脸色由青转红,“我什么时候说我剑宗是我的了?” 时轻皱了下眉,抬手摸摸鼻子,“难道晚辈听错了?段少宗主不是说还要传出一段佳话?”他眼睛眯了下,又瞬间瞪大,“那想来必是少宗主修为暴增,已至剑尊,可与我师尊比肩?” 段博彦抽抽嘴角,脸色煞白,他离晋升剑尊还差好大一截,没有百年怕是难成气候。“我、我晋升剑尊,那是……那是迟早的事。” “哦……”时轻抱住膀子,“原来都是没有的事呀,看来晚辈是砍竹子砍太多,居然把耳朵累坏了。”他转而堆上个略有点欠揍的笑意,“还请段少宗主海涵。” 段博彦干咽了下口水,觉得嗓子眼冒烟,浑身冒汗,“云洲,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今日就暂且别过。” 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我说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苏云洲凤眸瞥了下,“恕不远送。” 段博彦尴尬的抿抿唇,又对着时轻一甩衣袖,踏剑而去。 “恭送段少宗主。”时轻朝着背影施了个礼,见人走远,才扬起嘴角露出丝笑意。 苏云洲按按额头,也不知是酒劲催使,还是被段博彦气的,头疼。 上一世,剑宗三年后便由段博彦接任掌门一位,他对苏云洲的追求也从未停歇过,直到正魔大战时,天桴宗派人到剑宗求援,剑宗却闭门不见。 段博彦更放出话来,说他之前是被猪油蒙心,才会对苏云洲产生情愫。苏云洲乃魔教之师,剑宗誓与他势不两立 想想这些,又想想今日的段博彦,他只想这辈子少与此人扯上关系。 时轻在竹林里寻了好半天,终于找到根敲起来有“咚咚”水声的竹节。他挥刀砍断,清澈竹沥倾洒而出。斜斜砍出个缺口,里面还剩差不多一盏的量。 “师尊。”时轻手里拿着段竹节,小跑着来到他面前,“口渴了吧?喝点竹沥,能解渴,还能驱散酒气。” 苏云洲接过来,小小抿了一口,竹香甘甜,清凉润喉。 微风吹过,鼻息间,口腔里都是淡淡的青草香。 阳光掠过树影,斑斑驳驳照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上,他盯着苏云洲一点点将竹沥喝光,满足的笑意迎着阳光,纯澈清亮。 “师尊还要吗?弟子再去给你找些。”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只等师尊发话。 “不必了,回孤辰峰吧。”苏云洲看了眼手中竹筒,又瞧了瞧满头汗水的时轻,终没忍心将竹筒丢掉,而是悄悄收进长袖中。 之后几天,段博彦又来了一次孤辰峰,但苏云洲直接将他拒之门外,连面都没见。 以前段博彦也曾说过些露骨之话,但念在二人幼年相识,加之身份地位,苏云洲一直留有三分薄面,没严词拒绝过。 但这次,他已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位少宗主,他们俩人绝无可能。 时轻最近依旧在背那本符咒灵决,有问题向请教苏云洲时,他态度虽依旧严厉,但总会耐心询问听懂了没,对于没听懂的部分,又会进行很耐心细致的解答。 自从时轻不再动用灵力,他体内魔气果真不会突然爆发,即使有时心境变化,略有波动,也会很容易被压制下去。 这日夜里,屋外一片静谧。晓风透过窗缝,吹得烛火摇曳。 苏云洲轻轻咳了两声,将肩上披着的外套提了下。 进入时轻识海的事还要多做些准备,古书上有类似记载,但大多只言片语,结局也基本全以失败而告终。 因为想要窥察魔气,就必须在魔气爆发吞噬本主意识时进入。在这种情况下,识海之主必然是魔气本体,对外来者也定不会手下留情。 书上记载,这些进入识海之人,有魂识损坏或被吞变傻的,有被废去修为的,有直接毙命的,完完好好出来的一个没有。 他自然明白其中险恶,但想窥察根源,只有这一个法子。而且书上没记载成功的记录,不见得就是真的没有。准备做足,再多查看些资料,总会总结出经验。 他一本本翻著书,全然没注意其他。屋外传来几声鸟鸣,还有扑腾翅膀的惊飞声,烛火忽闪一下,险些扑灭。 苏云洲抬头,盯着桌上火光看了一眼。这是他用灵力点燃的,定不会被风吹灭,除非有灵力波动。 火光适时的又忽闪一下,苏云洲眯眼,将神识放出。 山中很静,夜里只有些捕食的鸟类、小兽、蚊虫。他正细细感受着每一样,忽然一阵不明来历的波动,不断在向四周散发。 他猛然睁眼,丢掉身上披着的外袍推门走了出去。 远远向源头望去,孤辰峰结界外有一棵大树,枝杈上蹲着只通体黝黑的乌鸦。乌鸦周身黑雾浓郁,双眼在夜色里散发着诡异的腥红。 苏云洲抬手,一道金光将乌鸦击落。这是魔界的傀儡乌鸦,没什么杀伤力,但会散布浓郁魔气,一般用于召唤魔族同类。 “糟了!”苏云洲转身向西厢房跑去,“时轻?!” 推开屋门,屋子里黑成一片,向床上看去,被子翻开着,没有人。“时轻,你在哪?” 角落里传来浓重的呼吸声,“师……师尊。” 苏云洲转过头,见时轻正捂着心口,蹲在墙角,他大口大口倒着气,肩膀似乎因承受不住巨痛而一直发抖,他将头深深埋下,完全看不到表情。 “很痛?”苏云洲蹲下。 时轻吃力的点了点头,身子没稳住,单手撑在地上。 小徒弟之前经常会魔气爆发,苏云洲有时会将自己灵力渡到他体内,这一次也不例外。 掌心中金光微闪,照亮了黑暗里时轻的脸,少年表情痛苦,死咬着唇,嘴角流出血迹。 苏云洲将手轻轻放在他胸前,金色灵力缓缓流入时轻体内。 “不。”时轻切断灵流,用自己滚烫的手,紧紧将师尊的手按在胸口上。 沁凉的指尖,在灼热胸膛上猛抖了下。凉意穿过单衣,似能安抚体内躁动。 “师尊,师尊灵力还未恢复,不能再消耗于弟子身上。”时轻没放手,拇指在光滑的手背上悄然摩挲了下,抓握的力气又大出几分。 魔气能放大人的五感与情绪,时轻抬头,月光洒在师尊脸上,如画的眸子带着些许惊诧,银白月光似照透他身上单衣,将内里单薄匀净的线条完美勾勒出来。 “师尊……”时轻再也忍不住,身子向前一屈,单膝跪地,将月下美人紧紧抱进怀里。 第7章 苏云洲突然被抱住,先是一愣,接着如炭火般的身子便将他死死扣住,耳畔边脖颈间都是炙热的呼吸,一下下,一声声,带着气喘轻呼他“师尊”“师尊”。 自成年后,苏云洲从未被人抱过,别说是抱,就连亲密举动都未曾有过。而此时一切让他瞬间呆住,呼吸都漏掉几拍,只剩下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时轻抱着,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很瘦,摸上去似乎只有一把骨头,长发柔滑,凑近了有玉兰花香。入门这么多年,他对师尊的感情从没有如此浓烈过。 隔了半晌,一只冰凉的手拉住时轻手臂,压低声音问道:“时轻,你在做什么?” 两人拥得更紧了,时轻摇头,不肯放手。怀里凉阴阴的,这种冰凉似能抚平心口痛感,也能将魔气压制。 燥热渐渐退去,可他依旧不想松手,只想将怀里人护着,再慢慢用自己体温暖热。 苏云洲两岁时病过一场,之后便落下.体寒这个毛病,受不得冷风,碰不得冷水,十分畏寒。 时轻如鬼迷心窍,低头在师尊侧脸上轻轻蹭了下,“还冷吗?让弟子帮你暖,好不好?” 苏云洲顿时气炸,掌心金光凝聚,眼中怒意渐浓,他用力在时轻小腹上推了一把,将人直接顶到墙上。 “咳咳”时轻觉得五脏六腑差点被震碎,但这一下,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师尊!请师尊息怒。” 苏云洲起身,广袖一挥,雅致的脸上满是怒意,凤眸在月色里寒光熠熠,那眼神如夹着冰刀子,将时轻死死钉在地上。 他刚进门时,时轻神志的确被魔气所蛊惑,瞬间行为也可能不受自己控制。但后来明显魔气已被压制,时轻做的那些是在能够控制自己行为和言语时,有意做出来的。 这一点,苏云洲绝不能忍。 “时轻,尊师重道,你竟至若惘然!太让为师失望了。” “师尊,是弟子糊涂,但弟子绝无半点不尊重师尊的意思。”他忙跪在地上,伏于苏云洲脚前,“弟子僭越,还请师尊责罚。” 时轻身上热汗未消,此时已又出了一身冷汗。他等待着,等师尊说什么,或等一顿鞭刑。但过了一会,只听屋门“吱呀”一声关上。再抬头,昏暗的屋内已没别的身影。 苏云洲回到自己房里,靠着门平复半晌。低下头看看掌心,手还在止不住发抖。 自己怎会心境这般不稳?时轻刚刚做的那些…… 他不敢再多想,索性盘膝坐在塌上,秉除一切杂念。 次日一早,利阳掌门传音,命几名长老速到议事堂。 原来昨日不仅孤辰峰出现了傀儡乌鸦,凉砀山内共发现三只。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凉砀山与魔界相接,偶尔出现些魔力低微的小兽实属正常。 但今日利阳掌门接到消息,说凡界出现妖兽、魔族,已有不少百姓遇害。 “我天桴宗为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凡界被魔界侵扰,这种事绝不能坐视不理。”利阳掌门看着他们三人,“凡界出现几处异动,现在只能劳烦三位师弟出面解决。” “去凡界折腾的魔族都没什么大本事。”悬停悠哉的晃了下手中玉骨扇,“掌门师兄不必忧心,交于我们三人便好。” 文如在旁轻叹口气,“三师兄,到凡界要守规矩,你万不可再为了抓妖兽波及无辜凡人。” 悬停吃了个瘪,上一次他在凡界捉狐妖,打斗时用力过猛,伤到周围百姓,回来后被利阳掌门关了一月有余。“嗯,知道了。” 利阳不放心,又嘱咐道:“去凡界尽量不要使用灵力,找到妖兽也要将他引到旷野再行收服。此去应无太大危险,你们可带上几名徒弟,让他们下去历练一番。” 这次异动集中在三个地方,死伤人数最多的,是一个江南边城,名叫兰溪。李阳考虑再三,最后决定让苏云洲去兰溪,悬停去凤翔,文如去张掖。 分配妥当后,三人便各自散去,做出发前准备。 苏云洲回到孤辰峰,进院门时看到时轻正在练剑。 悬停、文如手下都有几千弟子,这次去凡界试炼,两人皆表示会带三五个徒弟同去。 苏云洲自入门只收过时轻一个徒弟,一来他自己不想收,二来每隔几年便要修复结界,耗损灵力太多,无瑕再去管徒弟,加之身体偏弱,利阳便也不让他收徒。 而这次去凡界,估计遇到的就是些亡魂、兽妖,或变异进化成魔的半人一类,着实没多大难度。 “师尊。”时轻收了剑,对他拜礼。 苏云洲看看时轻,又想起昨晚之事,便不打算将他带在身边。眼眸一沉,独自向屋内走去,准备收拾东西。 可拿起储物袋后他才发现,除了带上书本,他完全不知道该再带些什么。 此去凡界应不会耽搁太久,但低魔妖物很难探查踪迹,正常估计也要十几天才能回来。 苏云洲想了想,应该带些衣服。但打开衣柜却发现,里面除了亵裤一件衣服都没有。 应是时轻打扫屋子时拿走的,他皱皱眉,立刻传音道:“我衣服呢?” 时轻正准备接着练剑,耳中突然传来戾气极重的一声审问。 “啊,嘶。”震得他耳朵疼。 “师尊,衣服我之前拿去洗了。”时轻捧着一摞素色衣衫站在屋门外。 “进来。” 一摞衣物,每件都叠得整齐。薄纱禅衣、外袍、里袍、里衣、亵衣,规规整整分类明确,摞了足有半人高。 苏云洲微微皱眉,这些颜色差不多的,在他眼里根本分不出是什么衣服。随意抽出两件,抖开了才看清,一件是外袍,一件是亵衣。 他估算着有这两件便也够用,于是团成个球,塞进储物袋里。 时轻眉尖跳了下,“师尊这是,准备出门?” “凡界有妖兽,为师要去除。”苏云洲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留在孤辰峰。” 时轻父母皆是凡人,其父在聊城从商,是远近闻名的大户。只因时轻从小异于常人,层层筛选后,这才在十三岁时送上凉砀山,又阴差阳错拜于苏云洲门下。 所以一听到要去凡界,他两只眼瞬间闪出光来,“师尊,弟子对凡界颇为熟悉,能否带弟子同去?” “不可。”苏云洲又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需要再带的,只等明日清早出发就好。 “师尊,那万一,弟子是说万一,您要是走了,我魔气又压制不住,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苏云洲不是没想过,“好说,我走之前,将你关进后山小屋内,锁起来。” 时轻差点当场跪下,“师尊,弟子真知道错了。昨晚就瞧见您一身单衣,外面又凉,只想着为您取暖,别无他意。” 苏云洲凤眸冷垂,扭过脸,没准备理他。 时轻忙绕一圈跑到他面前,“师尊,万一弟子魔气爆发又控制不住,等您回来时,我死在小屋里,岂不是太惨了?” “胡言乱语!生死怎可随意挂在嘴上?”他饶是怒了,但怒目下,却隐着说不出的话。 那种场面他见过,那种绝望亦刻在他心底很深很深。 苏云洲看着此刻的时轻,阳光洒在他侧脸上,浅笑衬着如墨的眉眼,明快如跃在水上的波光,美好似二月艳阳。 时轻没察觉出师尊异样,“我从小在凡界长大,一定能帮到师尊。” 苏云洲睫羽簌簌抖了几下,“去收拾东西,明早与我同去。” 时轻笑出排小白牙,“师尊,这衣服我得帮你重叠一下。”他说着,夺过苏云洲手里储物袋,“而且还要多带几件。” 他一边将衣物上褶皱扯平,一边在旁兀自念叨,“还要带些外伤药和丹药,师尊的暖手炉也要拿上,帷帽、传讯竹简、纸质灵符、雨伞、蓑衣……要带的东西太多了。” 苏云洲幼时曾与天桴仙尊去过一次凡界,当时是追查一名堕魔的凤族,他二人去了个荒凉的小村子。所以印象中的凡界很贫穷,四处尘土飞扬,毫无生机。 他真不明白,去个区区凡界怎么能把时轻高兴成这样。 苏云洲想不通那些,但只要能护时轻周全,便是好的。收拾东西他插不上手,于是又坐回桌案前,将没看完的古书标记注解。 时轻一个人忙得乐呵,找找这个,翻翻那个,恨不得把孤辰峰都装进储物袋。想着有几年没回凡界了,若事情办得顺利,能不能悄悄回一趟聊城,再去见见父母兄弟。 想到这,他心里便乐开了花,整整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天色擦亮才睡了两个时辰。 清早,苏云洲刚布好传送阵,时轻便满面喜气地跑过来。 他今日换掉了弟子服,身穿一件玄色箭袖劲装,金丝流云滚边,马尾高高束起,好不少年英气。 苏云洲愣了下。 “师尊,我们何时出发?” 见时轻不穿弟子服,苏云洲还真有些别扭。但出门在外,隐藏起身份才能更好办事。“现在就走。” 二人踏进传送阵内,脚下再落到实处,已是身处兰溪城外。来来往往人流不息,高大城门不比天桴宗逊色多少。 苏云洲眨眨眼,这个凡界,怎么和自己去过的不大一样呢? 第8章 时轻迈步走在前面,“师尊,我们先进城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去查线索,怎样?” 苏云洲应声,“好。” 时轻侧头向后看他,手在储物袋中掏了半晌,帷帽呢?该给师尊戴上才对。咦?难道忘记拿了? 苏云洲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从他这看过去,时轻是一边走,一边表情复杂的看着他,还伸手在前面来回掏。那模样,似乎带着某种隐忍。 自己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上一世时轻也从未这般过,难道是最近对他太过纵容? “我脸上有东西?”苏云洲不耐烦的皱眉,这声明显不是疑问,而是斥责。 时轻怔了下,忙转回头。他腰上挂了两个储物袋,一个在左后方,另一个被他挂在左侧偏前小腹下。 他又翻了会,突然想起,帷帽应该在后面的储物袋里。便忙摘下来,终于在一堆杂七杂八中摸到。 “师尊,进城时还是戴上这个吧。”时轻将帽沿一抖,白纱能将人从头顶盖到脚面。 苏云洲眉尖颤了下,耳垂还在发红,“拿走。” 时轻苦着脸,想递过去,却看到师尊面如冰霜,只能又收回袋中。 不出他所料,还没走进城门,师尊便已引来不少目光。 “快看,那个穿玄色衣服的小哥真是气度逼人。” “你看身后那位,才仿若天人。” “我的天,怎么会有长相这般俊美的哥哥?” 时轻皱皱眉,凡界自然有长相好看的,例如他自己这般。但像师尊这样容貌绝色气质卓然的,还真是太少见了。 苏云洲的长相,莫说凡界,就算到了仙界也是无人能及。只是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孤辰长老什么脾性,冷脸话少。兼得自幼便修为高深,所以从不会有人在他那找不自在。 可凡人哪里知道神煞孤辰的名号? “前面这位白衣公子,还请留步。”身后传来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苏云洲、时轻齐齐回头,原是位家仆模样的老翁,一身黑衣,腰间系着孝布,正急忙小跑追上前来,身后还停着辆马车。 苏云洲没与凡人打过交道,看了眼来人,若放在修仙界,定是修为高深的前辈。可在凡界,自己该如何称呼? 他自幼生在修仙界,身边人过了千岁都没面前这位瞧着老气。 苏云洲拱手,“不知这位仙长叫晚辈有何指教?” “咳!”时轻差点喷出来,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大爷,您有什么事和我说。” 苏云洲一愣,大爷? 这大爷也有点愣,偏头又看看后面身姿俊雅的男子,心道:长这么好看,该不会傻吧? “大爷?您要是没事,我们可先走了。”时轻见人越围越多,眉头一皱,扫视了一圈。 老大爷立刻堆上笑脸,“一看二位公子就不是本地人,俾人福六是这兰溪城贾府的管家,贾府可是方圆百里最大富商,而且我们老爷就只有一位小姐。” 时轻挑眉,后面的话基本已猜到八.九。他偏头看了眼前面马车,车帷下坠着宝石环佩,似在对所有人叫嚣着我很有钱。 “这不前段时间家夫人不幸离世,有位已成仙体的道长算了一卦,说需要小姐完婚冲喜。”福六搓搓手,“俾人见这位公子器宇不凡,不知婚配否?二位放心,彩礼我家老爷可出千金。” 时轻抱着膀子呲笑一声,“千金就想让我师……我哥哥娶你家小姐?先去打听打听时家是做什么的,再来我们俩面前丢人现眼。” 福六顿时目瞪口呆,聊城时家,当朝最大盐商,富可敌国。“竟是时家公子,老奴有眼不识泰山,打搅打搅。” 围观的人听到这些,立刻如冷水炸进热油锅。这是什么神仙兄弟?长得好就不说了,家里有钱又有势,简直是所有人梦想中的相公啊。 “所以,你家是做什么的?”苏云洲看到众人近乎疯狂的反应,好奇问了句。 时轻抬手半掩面,凑到师尊耳边说道,“盐商。” “盐商?” 时轻咬着嘴唇,“就是调味的,咸的。”但他意识到,师尊辟谷术炉火纯青,没准几岁开始就不吃东西了,解释起来可能有点难。 “啪”一朵花砸到苏云洲头上,他略有怒意,抬眼看了看,正巧一块帕子直接飘到他脸上。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鲜花和各种香气混杂的帕子,砸得他有些头晕眼花。 “真是欺人太甚!” “师尊,别怒啊,这是代表人家姑娘喜欢你,争着想当你媳妇呢。”时轻忙又掏出帷帽,这次也不问了,直接扣在苏云洲头上,还抬手帮他将帽绳系住。 时轻指尖不经意碰到他下颌,他向后微微躲了下。 透过白纱,少年表情略带无奈,又满含怒意地瞪向那些表达芳心的女子。 “这条大路太过引人注意,我带师尊走这边。”时轻一把抓住苏云洲手腕,将他拉到旁边小巷内。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时轻叹口气,回过头,完全看不到师尊神色。 “凡界,都是这样直白?”苏云洲想到时轻前段时间所作所为,倒是没路上这些姑娘疯狂。只是心中揣测,也许凡人表达感情都很外露。 “不是,只因师尊长得太好看了。”时轻笑出两颗虎牙,那节冰凉的手腕已被他攥热。 苏云洲抽回手,简直没一句正经话,“先找地方落脚。” 兰溪城算是南部边界最大的口岸,水运很发达,百姓也算富足,所以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好住的,只要有钱,什么都有。 时轻虽然自幼离家,但是小时也见过不少大世面,上山前私藏不少银票。这次有机会出来,必然不能委屈了师尊。 两人找了个门面较大的客栈,开好两间上房,简单收拾下,便准备去城郊弥河。 据利阳掌门给的消息,说兰溪城边有一条运河,前几日忽然出现河妖,许多凡人精气被吞噬,整个村庄差不多死了一半人。 村庄离城里有段距离,苏云洲定好位置,在屋内布出传送阵。 凡界灵气较修仙界要少很多,布阵、使用功法,只能消耗自身灵力,恢复起来会稍微慢些。 苏云洲虽然这段时日修养的不错,但较以前还是差出很多,传送阵刚布好他便觉身体不适。 时轻看在眼里,忙从腰间拿出瓶丹药,“师尊,这个能护住灵核,恢复灵力,你先吃一颗。” 他扶着苏云洲坐下,又倒了杯温水,“师尊,这段时间弟子也一直在学阵法,不如以后让我试着来布阵吧。” 苏云洲微合着眼,“我说过什么?不许你动用灵力。” “可师尊你现在身子还没恢……唔唔”时轻瞬间泄气,连肩膀都塌下去了。 苏云洲有些头晕,懒得听他废话,索性施了禁言咒。上一世,自打那次时轻被魔气完全操控后,便经常隔三差五失去神志,之后渐渐过上不受自己控制,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这次他不让时轻动用灵力,现今已经过了几月有余,时轻暂时还没再失控过,只有前日傀儡乌鸦出现,因魔气波动受了些影响。所以,改变还是有用的。 但改变的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事,还有很多别的,例如现在帮凡界除妖,上世就未曾发生过。 苏云洲倒也不是畏惧,只当这一切都是崭新的,认真去对待,努力向对的方向去做。 他缓缓睁开眼,药力起效,眩晕感缓和不少,“我们走。” 时轻紧闭着嘴,点了下头。 一眨眼,两人已来到渡口边,迎面吹来阵风,夹杂着莫名的腥臭气。 河滩上停着几艘搁浅的破木船,放眼望去,河水浑不见底,一艘行船也没有。 苏云洲看看身后矮山,那里有间庙,瞧模样应是最近被推倒的,想必供奉的是河神,而且香火还不错。 他放开神识,在方圆几里内搜查是否有什么异样。 河里没探查出灵气异动,也并未感应出魔气,再远些有个小村庄,里面住的也都是普通凡人。 时轻眨了几下大眼睛,似乎在问可有什么不妥。 “走,去后面村子看看。” 这个村庄不大,向内瞧去,几乎家家挂着挽联、灵幡。 时轻不免吞了下口水,这画面,有点太惨了。 此时一位妇女正拉着三个娃娃跪在村口路上烧纸,应是在祭奠她的亡夫。苏云洲本欲上前询问一二,但想了想似乎自己不大懂凡界规矩,便解了禁言咒,让时轻上前打探。 他在一旁远远看着,少年先是对着妇女鞠了一躬,然后也拿起地上纸钱点燃。二人交谈一会,妇女拉着孩子连连对他磕头。 时轻将几人扶起来,又客客气气说了点什么,这才向苏云洲跑来。 “村里去世的,基本都是壮劳力。”时轻皱眉,“据说,三日前在渡口出工的,还有来这边坐渡船的,几乎都死于非命,但却有一人得以幸免。” “谁?” “就是刚刚我们在城中见到的,贾家大小姐。”时轻抱起膀子,“按理说,若真是河里妖怪作祟,应不会留活口啊,怎么能留下个跑也跑不快的大小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轻:洲洲,这些大姑娘小媳妇都想嫁给你,你作何感想? 苏云洲紧紧盯着时轻。 时轻:好吧,我承认,我也在他们之列。 第9章 二人又在渡口查探一番,这里有不少打斗痕迹,河滩边碗口粗的树被折断一片,看模样打斗双方应都小有修为。 山上被摧毁的河神庙里,供奉的是一只蛇妖,香火还不错,若此妖不动歹心,不入魔途,千年后可成人形,再修炼几千年也可得道。 苏云洲又放开神识,周遭草木随风而动,山上小兽穿梭林中,但这位河神却完全探查不到,看来是他故意隐了踪迹。那三日前的事,究竟是他所为,还是他也是受害者? 现在暂且查不到别的,二人决定先去贾府。贾家大小姐既然能从这逃走,必然是最了解情况的。 贾府门外挂着挽联白灯,但大门却紧闭。按理说为家夫人办丧事,应开门迎接宾客吊唁才对,这贾家关着大门是几个意思? 时轻上前叩门,没一会便有小厮应声开门。 “你好,今日我们在路上遇到了贵管家福六,现在有些事想找他,不知他在否。” 最近贾府天天有人来说媒,小厮打量一番,“这位公子,因家夫人明日大殓,家中老爷、少爷、小姐、管家都去道观了,要明日中午才能回来。” 时轻略疑惑,一般灵堂都设在祖祠,贾家怎么停尸道观呢?“冒昧问一句,夫人灵堂设在道观?” 小厮:“正是,是位极厉害的道长,就在南山上。” 时轻道谢,将刚刚所说尽数告知苏云洲。“师尊,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去道观瞧瞧。弟子总觉得,那位贾家视为神仙的道长不大对劲。” 苏云洲也正有此意,他抬头看看,已天色渐晚,“明天一早出发,今晚先回去休息。” “好。”时轻跟在师尊身后,瞧着街上人群熙攘。 彩灯将整条街照亮,人们三三两两闲逛。路边有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唱曲、说书的,顶缸杂耍的……好不热闹。 人间烟火气,也只有人间才能感受到。 时轻仿佛一下子回到儿时,他常带着整条街的熊孩子疯跑,爬教书先生的房头,往院子里丢炮仗。戏弄后街卖假货的老板,一群人哄着将客人吵散。 时老爷当年没少打他,但挨打后,姐姐会给他买桂花糖,母亲则做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那滋味,真的很甜。 “你磨磨蹭蹭在做什么?”苏云洲转回身,大晚上的,帷帽长纱能盖住他脚踝,若不看脚尖,根本分不出正反面。 时轻没忍住,以拳抵唇笑了下,上前将白纱挑开,“现在天黑了,师尊可以打开些,以免看不清路。” 苏云洲皱眉,想起白日那些用花和帕子砸他的姑娘,便觉手足无措,于是轻轻摇摇头,又将长纱抖落,“为师五感超常,闭着眼都能回去。” 时轻嘴角笑意更浓,师尊这个模样,和小孩犯起倔劲时一样。他背手凑过去,低声问道:“师尊,你吃过糖醋排骨吗?” “什么?” 修仙界吃的东西,和凡界不大一样。因为修仙之人大多都会辟谷术,只是有些人灵力较低,也许几天、十几天、几个月需要吃些五谷杂粮补充体力。 所以,食物纯粹为了饱腹,提供能量。 而凡界,则是将食物做成可以刺激味蕾的享受。 “师尊,你随我来。”时轻抬头瞧了眼灯火通明的酒楼,迈步走了进去。“小二,有雅间吗?” “有!”小二笑脸迎上来,瞧见一位五官俊挺的公子,和一位分不出男女老少的人,“呃……二位客官楼上请。” 苏云洲左右看了看,其他人桌上都是些寻常食物,只是模样、气味,他从未看过吃过。 两人跟着店小二进了雅间,时轻点好菜,又倒了两杯茶。 苏云洲摘下帷帽,“你辟谷术最近荒废了吗?” “没有师尊。”他将茶递到苏云洲面前,“热的,先暖暖手。” 时轻坐下,小小抿了口茶,“既然来凡界,美食自然不能错过,师尊这是第几次来凡界?” “第二次。” “觉得外面景色怎样?” 苏云洲侧头,向窗外望去,光影绰绰,整座城灯火通明。人们锦衣华裳,河中倒映斑斓,夜幕下,静谧又繁华。 这是他不曾看过的,也许,这里和时轻自幼生长的地方一样。 时轻背手立在窗边,少年肩膀宽阔,身姿挺拔,发丝随风撩动,轻轻对窗外说了句,“聊城,比这里的夜景还要美。” “想家了?” 时轻低头淡淡笑了声,转过脸,眼中是毫无防备的纯澈,“想,但更想和师尊在一起。嗯……好好修行。” “酒菜来喽!”店小二门外喊了一嗓子,直接手脚麻利地闯了进来。 他举着大托盘,在进门看到苏云洲那一瞬,惊得差点把托盘甩出去,“哎呦,这位公子长得也忒俊了!” 苏云洲皱眉,偏过头喝了口茶。 “赶快把菜放下出去。”时轻呵斥一声,盯着店小二的眼神似能把人劈了。 店小二又悄悄偷瞄两眼,四菜一汤,两壶烧酒,摆好桌,这才讪讪笑着退了出去。 时轻用力甩了下衣摆,瞪着人走远才转身落座。这种小人物自然不必计较,可他瞧着别人色眯眯看师尊,心里就会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一桌菜,苏云洲一道没见过,“食五谷杂粮会生浊气,你今晚记得念清源决。” 时轻挑了块排骨,夹到苏云洲碗里,“这个特好吃。” “我早就不需要吃这些东西了。”他索性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快些吃,我们早点回去。” “师尊,这个和你说的五谷杂粮不一样,你先尝尝。”时轻起身,又给苏云洲盛了碗汤,“枸杞红枣羊骨汤,暖身子的。” 苏云洲垂眼看了看碗里的排骨,一小块,颜色枣红透亮,上面还洒了些芝麻粒,闻起来香香甜甜。 他迟疑片刻,抬眼看到时轻正叼着骨头,吃得唇瓣油亮,又餍.足地吮了吮手指。 “人间美味,师尊快尝尝。”时轻自己又夹了一块,丢进嘴里,眯眼笑着,“我娘做糖醋排骨比这个好吃,有机会一定要尝尝我娘的手艺。” 苏云洲微微低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夹起碗里排骨,缓缓送进口中。 时轻盯着他,嘴里骨头都忘记吐出来。师尊唇很薄,是极淡的桃粉色,沾上些许油星,更显剔透粉嫩。 只见他在口中轻轻嚼了几下,又将骨头吐出,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喉结上下一动,咽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时轻满是期盼,双眼发光的盯着苏云洲。 “没什么感觉。”苏云洲舀起一勺汤,喝了下去。 “那汤呢?”时轻有些不死心。 苏云洲又喝了一勺,“也就一般。” 时轻舌头一转,将排骨顶到腮帮边,起身吧盘子向前挪了挪,“师尊尝尝这道龙井虾仁,味道很清香。” 苏云洲吃了一口,淡然说道,“就那么回事。” 时轻有些被打击到,端起骨碟“噗”得吐出骨头,自己忙尝了一大勺。 肉质鲜嫩弹牙,味道清甜鲜香,用得也是上好龙井和鲜活白虾。就那么回事?他又吃了一勺,明明很好吃啊。 “那师尊,你再尝尝这道松鼠桂鱼。”时轻吞下满口虾肉。 苏云洲吃了一口,放下筷子,“味道平平。” 时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几道菜不能说做得多登峰造极,但是口味绝对正宗。修仙界若说味道不错的,也只有些仙果配得起“好吃”二字。 据他所知,悬停长老偶尔都会偷偷跑到凡界下馆子过嘴瘾,怎么这些东西到了师尊这,全变成什么都不是了呢? 时轻又挨个吃了一遍,皱着眉,满是疑惑,“师尊,您不会是闭了味觉吧?” 苏云洲压根没正眼瞧他,“吃完没?吃完就走。” 时轻也没胃口了,本来是带师尊尝尝他最喜欢的几道菜,想博师尊开心。哪料到,竟然事与愿违。 “弟子吃饱了。” 苏云洲扫了眼桌上,糖醋排骨只剩下两块,龙井虾仁也基本被吃完。他起身,戴好帏帽,“走。” 时轻像霜打的茄子,一桌菜没品出什么滋味。只是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给师尊盛得那一小碗汤,居然被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时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师尊夸奖的最高标准,似乎就是“一般”“可以”“还好”,连“不错”他都没听到过。 时轻抿嘴笑了笑,丢给小二一锭银子,便先一步跑到街上。 待苏云洲走出酒楼时,时轻手里正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被街上灯光照得晶莹剔透,“师尊,这个比仙果还要好吃,你先尝尝。” 果然不出他所料,师尊压根没有拒绝,而是从帏帽白纱间伸出了细白的手指,捏住时轻手里的竹签。 接着,“咔嚓”一声脆响,是糖衣被咬碎的声音。 “这个怎么样?师尊。”时轻咬下一整颗山楂,外皮酥脆,内里绵软。 苏云洲将酸酸甜甜咽进肚中,默默又吃了一口,才缓声说道:“还行。” 时轻差点笑出声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尊这般可爱?“我刚看到,前面还有卖桂花糖的,师尊要不要尝尝?” 苏云洲将吃完的竹签丢到路边桶内,冷冷回了句,“不必。” 二人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回到住处,苏云洲手里一包桂花糖,居然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呃……师尊,你今晚吃这么多糖,回去一定要喝些水再休息。” 苏云洲悄悄舔掉嘴角塘渣,背手迈进屋内,“为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轻:师尊喜欢我吗? 苏云洲:也就那样。(心脏狂跳!突突突突突突突) 第10章 苏云洲回到自己屋内,先喝了两杯凉茶,舌尖上喉咙里还残留丝丝甜气。 记忆中父亲每次到凉砀山看他都会带包糖果,他经常会仅留下一颗,其余全部一口气吃完。只是十七岁后,便再也没了。 而那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已经太过久远,远到只能尘封心底。 苏云洲摊开掌心,将悄悄留下的这颗用帕子仔细包好。又翻出之前未看完的古书,随手拆掉头顶玉冠,褪去外衣,准备沐浴休息。 此时,屋门却“咚咚”被人敲响。 “师尊,忘记在你屋内放香炉,还有沐浴用的香片。” 时轻刚从储物袋里翻出来,都是苏云洲平日用惯的东西,琐琐碎碎他都带着。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他迈步走了进去。不想一抬头,却看到师尊长发披散,正低头看手中古书。 几缕凌乱乌丝垂在胸前,长发落花流水地披在身后,他发质很好,瞧起来柔软顺滑。压在薄薄的中衣外,将那层纱蹭得松落几许,隐约露出截白皙锁骨。 时轻看惯师尊一丝不苟的样子,平日就算病着,也从未这般杂沓过。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低头不敢再看,但心中无名野火却迅速窜上皮肉,直要将他烤熟。 苏云洲终于在长久的沉默里察觉到一丝异样,他转过头,看到时轻手中紧紧攥着香炉和两片已经捏碎的香片。 “有事?” 苏云洲没经历过十八岁的少年心动,对于感情也有些木讷,更何况时轻小他一百多岁,加之师徒有别。所以他眼中只能看到捏碎的香片,却察觉不到少年涨红的脸。 “那个……师尊早些休息。”时轻放下香炉,却发现香片已经化在手中。 苏云洲看到那粘腻的东西略感不适,丢过去块面巾,“明早卯时出发,不要迟了。” “嗯。”时轻点头答应,像做错事被抓了现行般,迅速逃离出去。 南山距离兰溪城并不远,两人清晨出发,不多时便到了山脚下。 凡间灵气较修仙界弱,但也不乏一些风水宝地,聚天地之气,生出不少灵物,也有益增进修为。 就像眼前这座南山,藏风聚气,三水环抱。峰顶虽不高,但却仙雾缭绕。 “这道士挑的地方果然不错。”时轻仰头望去,“可为什么把道观修在半山腰呢?” “我们上去瞧瞧。” 苏云洲修为比时轻高,洞察力、感知力也要强出几倍。 按照风水来说,在山顶修建道观自然是上等宝地。但若修在偏西半山腰处,而且将地势稍微降低一些,便会成为聚阴之所。 此山看着不高,但越向上走,寒气越重。 时轻掏出件披风,递到苏云洲手里,“山上凉,师尊搭上些吧。” 苏云洲接到手里,一把拉住了他,“前面有结界。” 时轻睁大眼睛看了看,而且身边也有人通行往来,没看谁被拦住啊。“难道是探查灵力的结界?可我怎么没发现?” 苏云洲在自己和时轻身上简单施了个咒,又在时轻眼前一点。 空气中似飘着层水雾,薄薄一道结界,如轻纱般微微闪着蓝光。 “此人修为不浅,但你察觉不到却不应该。”苏云洲语调严厉,“不让你动用灵力,你也不应退步。” 时轻看着愤而离去的背影,忙追上前,“是弟子最近倦怠,师尊切勿动怒。” 苏云洲没理他,脚下生风般向山上走去。 道观内传出诵经之声,贾家为兰溪城大户,请道士超度也很正常,只是所诵经文,绝非解冤洗业醮。 “时轻,你听到这些可觉有什么异样?” “体内那股力量又开始躁动,但弟子能压制得住。” 这道观果然有问题,苏云洲飞身跃起,对时轻传音道,“你自己多加小心,若觉得不对就不要再靠近。” 苏云洲落在道观顶,居高临下。 大殓已完,一群道士正在道观后院围着棺椁做法。但地上画着的是聚阴法阵,以贾夫人亡魂做阵眼,集聚来的阴气正缓缓汇入阵中一名老道身上。 而旁边跪着一众披麻戴孝之人,此时都已陷入昏睡。 “妖道!”苏云洲没客气,手中闪出道金光,盈缺化成古琴,纤长十指在琴弦上“铮”得拨弄一下,无数金色箭矢从天而降,穿破淡蓝色结界,直奔阵中而去。 一声巨响,阵眼上棺椁被弹开。法阵陡然毁掉,阵中十几名小道士齐齐喷出鲜血,直挺挺向后倒去。 老道士侧目,刚刚法阵是以尸身为饵,聚攒阴气供他疗伤,此时被高人所破,他也不免遭到反噬。 “来者何人?”老道士起身,抹掉嘴角血迹,对道观顶白衣人吼道。 苏云洲哪里会与他多说?盈缺瞬间变成柄剑,他持剑飞身而下,剑尖锋芒毕露,直指道士面门。 道士抄起手中拂尘,不敢懈怠。刚刚那一击不仅将他设的结界击碎,还将法阵破坏,虽然感知不到对方灵力,但明显修为高深。 他用力挥了下拂尘,飓风带起屋顶瓦片,夹杂着砂石向苏云洲飞去。 苏云洲翻掌,掌风将瓦砾飞石劈开,隔空重重打在老道士胸口。只是两相交锋时,激起的灵力将他头顶帏帽掀翻。 “噗”老道士胸口受到重创,喷出一大口鲜血。 此时,时轻也赶了过来,瞧自家师尊完全占据上风,便准备在旁看个热闹。 院子里昏睡的贾家众人,因阵法被破,陆陆续续醒了过来。 贾老爷先是怔楞一下,而后看到自己夫人棺椁被打到一旁,又有名白衣男子持剑指着陈道长,“你!你在做什么?放开陈道长!” 苏云洲微微侧目,眉眼冷得如九天冰霜。“时轻,带他们出去。” 那道士定定看了眼立在墙角的少年,眼眸不自觉微抖。他抓起地上拂尘,麈尾(zhu三声,拂尘后的白毛)如游蛇般奔着时轻窜了过去。 “切,雕虫小技。”时轻歪嘴哂笑,抱着膀子一转身,速度极快躲地闪开。麈尾“咚”一声砸在墙上,撞出个大坑。 “究竟怎么回事?”贾小姐吓得缩在贾老爷身后,又悄悄看了眼持剑的白衣男子。那不是前日在街上碰到的时家少爷吗?怎会来闹母亲丧事? 时轻瞥了眼地上瘫坐的老道,转而面向贾家人,“你们口中这位陈道长,实则是妖,刚刚他也并非为尊夫人超度,而是借用夫人尸身布阵。” “你莫要信口雌黄!”贾老爷怒目瞪着少年,“若不是陈道长,小女前几日便会命丧渡口。” “此事过会再说。”苏云洲手中长剑点在道士眉心,刚刚那几招,他已查探出此人为妖,修的是魔道。不走正途。修为高深只能危害人间。 他微微闭目,心中默念灵决,剑尖金光乍现。老道士在金光下面目扭曲,身形不断发抖。 苏云洲倏然睁眼,威压震得他动弹不得,“现行!” “嘭”一声爆响,老道士身上黄袍被震碎。 苏云洲向后跳了半步,刚刚眼前老道变成了只黄缘玄龟,足有半个院子那么大。 玄龟双目赤红,抻长了脖子对着苏云洲怒吼一声,獠牙尖利闪着银光,血盆大口似能吞掉整座道观。 “这这这……” 贾老爷吓得差点跌倒,还好被时轻扶了一把。“别怕,就是只王.八精。” 贾家小姐眼睛差点瞪脱框,时家那位公子瞧着文文弱弱,居然这么厉害。 “孽障。”苏云洲冷眼瞪着对他狂吼的玄龟,手中盈缺变做条金鞭,迎着玄龟脑门“啪”一声抽了过去。 玄龟被抽得“嗷嗷”直叫,喷了几口水,却连苏云洲鞋底都没喷湿,反倒被抽得缩进壳中,一动不敢动。 贾家小姐吓得浑身发抖,时公子也太恐怖了,这鞭子抽得!院子里大树几乎都被劈倒,身后房子也掀翻了一排,手起鞭落,金光已经将她眼前晃成一片茫白。 突然有个东西从天而降,正巧掉在贾小姐怀里,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块被抽碎的龟壳,上面还带着血星。 “上仙饶命啊!”玄龟嚎得嗓子都哑了,“小妖知道错了,求您别杀我。” 苏云洲停手,用鞭子指着玄龟,厉声问道:“说,渡口之事,可是你干的?” “不是!” 苏云洲微微眯眼,手中长鞭金光渐亮。 “啊啊啊,是!但不全是!”玄龟吓得龟壳乱颤,在地上抖得“咚咚”作响。“小妖斗胆问一句,您是不是孤辰仙尊?” 这只玄龟已修炼近两千年,而且魔道功法本就比自然灵气霸道。 一般修仙界的压根不是他对手,能被对方碾压到一招使不出来,而且手中武器可随主人意愿变幻形态,想来此人就应是神煞孤辰。 “我师尊的仙号哪是你等宵小鼠辈能问?”时轻没好眼的瞪着他,“说,渡口究竟怎么回事?再不老实,留心废了你的妖丹!” “别!”玄龟抖得更厉害了,“三日前,我与那渡口供奉的河神打了一架。他根本不是什么仙体,只是吃了百姓供奉,又用魔气迷惑村民罢了。” 那玄龟语气颇为不忿,“我觉得渡口风水比我这好,妖嘛,经常会争地盘。三日前我俩便打了一仗,他将我重伤,我则将他封在了河底。若仙尊能答应小妖个请求,小妖愿带二位将他揪出来。” 第11章 苏云洲手中鞭子未动,他和时轻一起查探过,渡口的确有打斗痕迹,而且看模样争斗双方便不是凡人。再者河神庙里的确供着蛇妖,这些玄龟都没说错。 现今形势已然很明显,他说能找到蛇妖,只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何要求?” 玄龟听孤辰仙尊似有松动,这才缓缓探出被打了个大包的脑袋,“仙尊,我自知罪孽深重,也懂修仙界规矩。但小妖修炼千年,能够落得人形着实不易。” “小妖听闻凉砀山上也有很多兽类,能否恳求仙尊,将小妖带到凉砀山,只要不废我妖丹,小妖愿在山中潜心修炼。” 凉砀山上的确有不少妖族,都关在宿妖谷,待他们修炼得道后再行放出。 其中多是长老们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也有妖界争斗受伤被门人捡回来的。妖界与其他几界不同,毕竟大多是兽类,解决任何问题都用武力。 玄龟被这一通抽,少说抽掉千年修为,再想回妖界立足,怕也是件难事。 苏云洲看看身后站着的贾老爷,“你伤了那么多百姓,缘何我要带你回凉砀山?” “仙尊,您只看到我们伤他们,那您可看到过哪些渔民怎样对待我们的子孙?” 玄龟通红的眼瞬间泛出泪花,“他们为一己私利,连河里幼崽都不放过,渔网织得很密,当年鱼苗都要捞走卖钱。我们眼瞧断子绝孙了,哪还能容着他们?” 兽类本就是最低等生物,一直被人类操是不争的事实。但繁衍生息方可生生不息,赶尽杀绝终将会遭其反噬,此乃轮回之道。 若要论个对错,还真是说不清。 苏云洲不善断案,这种事一般都有利阳掌门做主。“你先带我找到蛇妖,至于如何处置,回凉砀山后,会有人定夺。” 一听能上凉砀山,玄龟忙对孤辰仙尊点头作揖。 苏云洲手中金光一闪,鞭子旋即收回体内,他又在龟背上加了道定位符,拿出乾坤袋,把半间屋子大小的玄龟装了进去。 贾家人此时已经全看傻眼,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你们认识这只龟有多久了?”苏云洲眉目淡淡瞥到贾老爷身上。 贾老爷浑身一激灵,吞了下口水,“十……十五年,那时道观刚刚建成。” 时轻瞧瞧贾小姐,“那天你在渡口都看到了什么?又是如何逃脱的?” “回仙长话。”她怯怯偷瞄一眼苏云洲,“那天河水暴涨,渡口的人都被卷进浪里。当时我也被卷了进去,但醒来却在家中。爹爹说是陈道长……不,是那只龟,把小女送回来的。” “还算他有良心。”时轻看看院中被毁的丧事,“你们快将夫人入土吧,我们还有事,便不多打扰。” 贾小姐欠身,看着那抹素白背影离去,心下愈发后怕。 想想前日自己冒然让福六去说媒,还好直接被拒绝。以后找相公千万不能只看脸,谁能想到这么俊美个人,抽起鞭子来居然那么狠! 贾小姐原地打了个寒战,以后谁嫁给时家公子,只能先送她一句“阿弥陀佛”了。 时轻跟在苏云洲身后,两人又来到渡口,玄龟将河底封印符咒解开,河面上当即飘起条树杈粗的小青蛇。信子在外吐着,随河水荡成条波浪。 苏云洲不喜这种冰凉滑腻之物,隐隐皱眉,没有上前。 时轻看在眼里,伸手捞起那条青蛇,瞄准它三寸戳了戳。 “哎呀!”青蛇瞬间在他掌心盘做一盘,竖起脑袋尖叫道:“大胆,居然敢动本河神?” 时轻挑了下眉。 那青蛇还没搞清状况,却被面前男子莫名而来的气息震慑到不敢出声。他偏头看了眼地上的玄龟,似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别杀我啊,我已经被那只王.八打回原形,现在不过是条小青,泡酒都不够味儿。”小青蛇绕着时轻手腕缠了上去,眼泪在衣袖上抹出道水痕,“饶命啊,上仙饶命!” 时轻挠挠小蛇青绿色的脑袋,冰凉凉的,和师尊手上温度差不多。青蛇忙将头低下,任由他随意摆弄。 苏云洲在旁将一切看进眼里,抬手丢过去个乾坤袋,“你若如此喜欢,届时求掌门将它留于你身边便好。” 时轻手指僵住,扭头去看苏云洲,怎料他却广袖一拂,走了。 苏云洲天生一张冷脸,俊俏有余,温柔不足,此时周身肃杀,时轻不免脊背发凉。 小青蛇仰起头,用冰凉的信子舔了下时轻指腹。 他一掌拍晕腕上青蛇,拽着尾巴丢进乾坤袋内,“回去就把你泡了酒,给师尊喝。”又回身将玄龟也装了进去,“还有你,一起泡了!” 苏云洲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看到时轻那么温柔的摸一条小蛇,心里火气莫名翻涌。那不是普通的蛇,少说有三千年道行,明明可以化作人形,偏以原身示弱。 卑鄙! “师尊,你等等我啊。”时轻小跑着追上来,偏头偷偷瞧他。 苏云洲没理,暗暗压着火气,兀自加快脚步。 “我没喜欢那条青蛇,我只是……” “你喜不喜欢与我何干?”苏云洲气得厉害,胸口略有起伏,冷冽眉眼盯着时轻,“他修为几许,他能不能变作人形,在你掌中你居然不知?” “我……”时轻低头,刚刚只顾着好玩,这些完全没注意到。 “他缠在你手上又是为何?”这句语气明显重了几分。 苏云洲此话一出便觉后悔,自己怕是疯了,怎能问出这些?他紧紧抿住唇,盯着眼前一声不吭的时轻,末了似在与自己赌气,叹出声,“罢了。” “师尊师尊,刚刚是弟子疏忽,您别生气。”时轻摆了摆手中乾坤袋,“弟子已经抓进袋内,回去给您泡酒喝。” 苏云洲脸都要青了,“谁稀罕!” “不稀罕就把他们剁了。” 苏云洲:“……” “要不炖了?” “要不给文如长老,入药!” “师尊,您别生气了,弟子真知道错了。” 时轻央央求求一路,苏云洲脸色总算好看些许。回到客栈,两人便各自回房。 这次凡界之事办得很顺利,没想到几日便解决所有问题。苏云洲坐在桌边,手中拿着本书,却说什么也看不进去。 时轻家在凡界,这点他自然知道。凉砀山修行弟子不可擅自下山,除非某日学成,或弟子自愿退出师门,几乎百年内都只能呆在宗门内。 当然,也有弟子外出历练时悄悄回家看一眼的,但这种事,由他提出来,似乎大太合适。 次日清晨,时轻起得很早,客栈前那条街每天都会有早市,他便一人出门,采买了些东西。本以为这次出来能回家看看,可他最近三番两次惹师尊生气,总归没脸再去要求什么。 回到客栈时,苏云洲屋门开着。阳光下一袭白衣胜雪,那张脸如浅墨染纸,眸光潋滟。抬眼时,仿若初雪乍融,寒意料峭,却摄人心魂的好看。 时轻呆了一瞬。 “进来。”苏云洲起身,目光淡淡看着时轻。 时轻有点茫然,两人对视片刻,他才反应过些滋味,“呃……师尊,我们何时回凉砀山?” “过几日。” 时轻都做好回去的打算了,师尊居然说过几日?“是这边还有什么异样?或是需要留在这继续看看?” 苏云洲背手,“在哪都行。” 嗯?时轻懵了。这次不就是来兰溪捉妖吗?怎么变成在哪都行了?“师尊意思,不留在兰溪也可以?” 苏云洲惜字如金的“嗯”了一声。 时轻脸上瞬间扬起笑意,“师尊,聊城有梅花糕,还有各种蜜饯小吃。城南碧波湖水平如镜,泛舟其上宛若身在画中。还有子母山、古廊桥、艳庙……” “够了。”苏云洲当即打断,神色冷淡说道:“只容你回去见见家人。” “那……师尊随我一起吗?”时轻刚问完,忙又加上句,“若师尊不去,弟子便也不去了。” 苏云洲被噎了下,张合两次口方说道:“你速去收拾东西。” 时轻乐得差点跳起来,毕竟已离家五年,况且他才十八,孩子性没全脱净,听到话便一溜烟跑出去,品过味儿又折返回来,扒在门框边喊了声,“谢谢师尊!” 苏云洲自小离家,就如他自己所言,凉砀山更像他的家,可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却永远会在心底占据一席之位。即便记忆模糊,心中最温暖那一处,始终在那里。 时轻速度很快,收拾妥当,两人转眼便到聊城郊外。 一切都与记忆中相差不多,时轻依旧在前引路,步子明显快了几分。 聊城要比兰溪大很多,南北通商必须经过此地,几乎每条街都开满店铺。 时府在城南,偌大一条街都是他家地盘。青瓦砖墙从路口延伸到巷子内,石板路洒扫得很干净。 “师尊,这就是了。”时轻“砰砰砰”砸了三声门,扯着嗓子喊道,“你家小爷回来了,还不快开门!” 第12章 里面先是传来阵小跑声,接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厮瞧见门外站着的时轻,回头便大喊道:“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小少爷回来啦!” 院子里当下炸了锅,各屋丫鬟、小厮全闻声跑了出来,一浪高过一浪惊呼着,“真是小少爷呀!”“小少爷回来了!”“快去叫小姐、少爷们!” 苏云洲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时轻家的人怎么感觉比整个凉砀山人还多? 时轻笑意挂在脸上,回头却瞧见师尊站远了些。 他与苏云洲共处五年,自是知道师尊脾性,那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定然受不得这种一惊一乍。 他忙冲院子里呵声道:“都吵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今儿我可带了贵客回来,你们若是再这般大呼小叫,当心都去领罚。” 时轻喊完一嗓子,园中人果真散去不少。 “师尊,您见谅,都是些从小就在府上的下人,几年不见难免激动。”他向院子里瞄了一眼,见已没人,“我先带您去客房。” 苏云洲还戴着帷帽,听时轻说要进门,出于礼貌,便抬手摘了下来。 白纱撩起,露出张精雕玉琢的脸,凤眸眉眼间霜雪连绵,薄唇轻启似三月桃花,周身清贵之气扑面而来。 趴在窗子边的丫鬟们都看呆了。 时轻自然而然接过帷帽,收进乾坤袋中,恭敬将苏云洲请入门内。 “我儿子轻,你可回来了。” 两人刚进门,后面便传来声宠溺的呼唤。 时轻转头看去,老爷、夫人已经迎至院前。他慌忙抬手按了下苏云洲胳膊,低声道:“师尊稍后。” 又几步跑到二老面前,撩起衣摆跪地磕了个响头,“不孝儿时轻,拜见父亲、母亲。” “哎呦,快起来。”时夫人躬身搀扶,盯着时轻上上下下打量好几圈,“子轻高了,也精壮了。” 苏云洲随后也走上前来。 时轻忙笑着介绍,“爹、娘,这位是我的师尊,仙号孤辰,你们就称他仙尊便好。” 苏云洲微微颔首,广袖从身侧扬起,拱手道:“见过时老爷、时夫人。” “真标致个人。”时夫人瞧眼前这位仙尊简直如庙里供的神仙一般,顿时也拘谨起来。“我儿劳烦仙尊照料,他打小顽皮,定让仙尊不少劳心。” 苏云洲眨眨眼,看向时轻。这话怎么接? “咳,娘,我们赶了好些天路,先让师尊歇下,等会我再去找你们。”时轻说罢,向后伸手便要抓师尊手腕,却一下抓了个空。 “你带路。”苏云洲端着右手,跟在时轻身后,向院子里走去。 时家很大,后面有小花园,客房单独在一处院落内,环境清幽。 屋子每天都有下人打扫,时轻进去先细细瞧了一遍,觉得没什么不妥,这才叫苏云洲进门。 “师尊,今日委屈你了。” 时轻年岁不大,但心思却玲珑剔透。师尊连仙界邀约都会推脱,能陪他回家,这是莫大的面子。 苏云洲找了把椅子坐下,从进门便提着的一口气好歹松了出来,“快去吧,他们应都在等你。” “嗯,一会开饭时我来叫师尊。” 苏云洲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只应声说“好”。 时轻两步跳出门外,径直跑到正厅。此时屋子里时老爷、时夫人,还有大小姐、二少爷、小姐都在。 众人刚刚还在议论什么,见时轻一个人跑进来,都不免向他身后张望。 “子轻,你那师尊怎么没过来?”时夫人先开口问道。 “对呀三哥,我还没见到呢,就听他们说好看得像个天仙似的。”小妹妹也在旁搭腔。 “那男子看着也就比你长个三四岁。”二少爷开口问道,“你俩可真是师徒关系?” 时轻“咚咚”喝了两大口水,抬袖子抹把嘴,一脸无奈,“我说你们能别那么盯着他看吗?我师尊喜欢清静,天仙似的人哪能容这般聒噪?还有,我俩不是师徒还能是什么?” 众人一下收了声。 时老爷清清嗓子,端坐一副气派相,“怎么突然回来?都不提前打声招呼?” 总算问出点该问的。 “前几日随师尊下山捉妖,师尊惦记着我家在凡界,办完事便特意安排让我回来一趟。”时轻腰板溜直,谎话让他编得煞有其事。 “你可得了吧。”二少爷撇撇嘴,“我看你在那个仙人面前,顺从得跟什么似的,还人家惦记?要真惦记的话,你下山时就该来个信儿。” 时轻与他二哥打小不对付,以前没少暗地里揍他这个哥哥,现今时隔几年再见,一见面就开掐。 “老二,怎么说话呢?”时夫人最疼时轻这个小儿子,“娘不管那些,看你好,娘就高兴。” 时轻冲二少爷得意地轻哼一声。 苏云洲本坐在桌前看书,但连续几日动用灵力,不觉便有些昏昏欲睡。加之这处院落清净,窗外一棵参天梧桐树,将艳阳挡得严严实实。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睛愈发酸涩,倦意袭来,竟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时轻与一家人畅谈几年见闻,孤身在外,素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修炼如何苦,被魔气挟制如何难熬,旅居异地如何不易,这些他都只字未提。 只说师尊何等厉害,师尊待他何等好,师尊何等高洁,师尊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讨厌什么、忌讳什么……片刻不停说了近一个时辰。 “三哥,你怎么一句不离你师尊啊?”小妹杵着下巴,听得耳朵有点腻。 “你们看吧,我就说三弟有问题。”二少爷急忙添油加醋。 时轻挑起一侧眉梢,“师尊门下就我一个弟子,不说他,我还能说什么?再说,这是件引以为傲的事,你俩懂个屁!” “子轻别理他们,接着说,娘爱听。”时夫人全程微笑,笑得脸上似开了花。 “对了娘,我馋您做的糖醋排骨了。”时轻凑过去,小孩般摇摇时夫人胳膊。“今儿您就屈尊下厨,给我做一道吧。” “你呀。”时夫人起身,“多大了,还爱吃那一口。”说罢,便向厨下走去。 “子轻,过来。”大小姐招招手。 时轻与姐姐关系最近,小时犯错都是大姐保他。 “壮实了。”大小姐眼里,时轻长多大还都是个孩子。 “好好和你师尊学本事,咱们家你不必忧心。时家要是能出个仙门中人,不仅是为子孙积福,更是为祖上添光。” 她转身掏出个糖纸包,塞进时轻手里,“桂花糖,刚巧前天买的。” 时轻接过来,这些话父母没对他说过,许是知道他从小顽劣,怕压得狠了适得其反。但这姐姐了解自家弟弟,知道他本质很好,也很有担当。 “我知道了姐。”时轻笑笑,看外面夕阳渐沉,算着也该去叫师尊一起用晚饭。 凡界人讲究团圆,有时吃饭不在于吃进肚里多少,而在于围坐一起的氛围。 可这些师尊知不知道? 时轻手里拿着桂花糖,步子有些急的向偏院走去。 夕阳渐浓,暖金色阳光铺洒满地。院子里梧桐树叶如巴掌大小,微风下忽闪着耀耀光辉。 他走进小院,窗子没关,离好远便看到师尊伏于桌案,树影斑斑驳驳,将星点暖辉投在苏云洲身上。 他素来面上清冷,为人也太过谨慎刻板,此时这般随意伏在桌案上,竟让人觉得恬静乖巧,像只懒散的小白猫。 时轻轻手轻脚走进门,见他指尖还夹着根笔,墨已然干了,顺着那纤长玉指垂在桌角外。 他悄悄将笔抽走,无意惊扰到梦中人。 苏云洲肩膀抖了下,乌长睫羽忽闪,睁开眼,脸上满是朦胧睡意。 “师尊,太累了吗?”时轻转身倒杯热茶递了过去。 “你何时来的?我竟不知。” “刚进门。”时轻将手里油纸包放下,“我们这的桂花糖,师尊刚睡醒,等下再吃。” 苏云洲眸光瞬间亮了,看看桌上鼓涨涨的纸包,视线就那么定在了上面,然后一口一口喝茶。 时轻瞧在眼里,竟有种于心不忍的感觉。他上前打开纸包,桂花香气连带蜜糖甜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拨开一颗,递到苏云洲面前。 苏云洲毫不犹豫接过,送进口里。甜味似能安抚心神,连暖意也随之而来。 “师尊,这一包足有一斤,万不可一次吃完。”有了上次的经验,时轻觉得这件事必须提前交代下。 苏云洲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眼看日暮西沉,晚饭应是已经备好。时轻磕磕绊绊解释一番,说他们这都有这样习俗,就是回到家要一起吃个团圆饭,希望师尊也能参加。 “当然,师尊要是觉得别扭,在这休息也可以。”时轻期待地望着他。 苏云洲打心底是不想去的,人多的地方让他无所适从,但一抬眼却对上时轻目光。 “那个……我家人也想与师尊,一起吃个饭。”时轻说出这句时,总觉得哪有点别扭。但头皮一硬,脸皮一厚,说都说了,大不了被拒绝。 苏云洲沉默片刻,空气里是越来越浓的甜香气,他缓缓起身,点头应道:“好。” 第13章 时轻带苏云洲来到宴客厅,厅内摆了张大圆桌,时老爷坐在正位,时夫人坐右手边,左手边空出两个位置,接着便是姐弟兄妹三人。 “仙尊这边请。”时老爷起身招呼。 大家等他二人落座,时小妹瞪眼盯着哥哥口中那位师尊,心差点顺喉咙跳出去,小脸蛋则红得像抹了胭脂。 时家长姐见小妹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便悄悄在桌下拉了拉她衣袖。 苏云洲落座前,先对时老爷和夫人颔首,声音清冽道:“苏某多有叨扰。” “哪会啊。”时夫人忙招呼他快坐,“仙尊不必客气,把这就当你自己家。” 时轻咳了一声,他之前交代过,说师尊不爱言语又喜静,吃饭时大家话都少点。而且师尊本不吃凡界食物,过来一聚仅是出于礼貌。 所以落座后,众人便都闭了嘴。厅内格外安静,大家连嚼东西都刻意轻了几分,反倒将时轻声音衬得更加明显。 他往苏云洲小碗里夹了三块排骨,“我娘亲自下厨做的,师尊尝尝。” 又起身夹了块萝卜糕,放下筷子又给盛了碗松茸汤,然后便侧头眯眼瞧着他师尊吃。 “怎么样?比那家店里味道好多了吧?” 苏云洲咽下口中排骨,轻轻点头。 时轻立刻来劲,又夹了好几块,眼瞧碗里瞬间堆得小山一样,却还不见时轻收手。他眉头微锁,低声制止,“够了。” “噗”二少爷没忍住笑出声来,三弟简直就是热脸贴冷屁股,贴得都快带响了。 时轻横眉瞪了他一眼。 时夫人见有些尴尬,便笑了声,和和气气问苏云洲道:“仙尊可曾婚配啊?或者可定了婚约?” 时轻紧着跟他娘使眼色,但常年在家中无事的妇人,也就能问出点家长里短,让她问别的,她还真不会。 苏云洲放下筷子,面上倒没不好看,“未曾婚配,也无婚约。” 时老爷示意夫人别再说话,自己端起酒杯敬了过去,苏云洲也拿起酒杯。 “小儿生性顽劣,又不学无术。在您门下有哪里做的不合适,您尽管管教。” 苏云洲似含水雾的眼睛眨了眨,“他很好,没有不合适。” 时轻先是怔楞一瞬,随即心花怒放到满溢,小雀跃立即扬在脸上。 师尊夸他了!师尊居然在自己家人面前,公然夸他了!“我……我还有很多不足,只要师尊不弃,弟子日后定会更加努力。” 这顿晚宴吃得还算一团和气,直到亥时大家才散去。不管别人什么感觉,反正时轻是乐得合不拢嘴。 庭院里已点燃一排地灯,苏云洲在前面走着,时轻背手跟在身后,抬脚踹踹探出花池的小草,低手摸摸刚开出骨朵的小花。 眼瞧就要走到师尊住的别院,时轻终于追上两步,“师尊,在我家屋顶能看到半个聊城夜景,还、还挺美的。” 苏云洲停住脚步,微微侧身。 “就在这座阁楼上。”时轻指了指眼前三层阁楼,然后脚尖轻点,飞身到房顶。 苏云洲也跟了上去,夜空下,聊城灯火通明,宛若明珠,与夜星交相辉映。一条条街都是开门营业的商铺,人流涌动,比白日还要再热闹几分。 时轻站在屋顶上,偷偷侧目看苏云洲,哪料身形一晃,脚下瓦片松动。 “小心。”苏云洲沁凉的指尖紧紧抓住时轻胳膊。 时轻嘴角扬起抹尴尬笑意,“瓦片有些松,我们坐下吧。” 屋顶上一阵夜风掠起,撩动衣摆,吹动发丝。 时轻双手撑在身后,望着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师尊,谢谢你能陪我来聊城。” “你的家乡很美。”苏云洲用手臂环住膝盖,将这里的一点一滴装进眼中。 院子角落忽然传来阵“嗷呜嗷呜”的叫声,哼哼唧唧像是几只小奶狗。 时轻从上面瞧过去,“那是家里的大白,前短时间刚下了五只小狗崽。狗崽还没断奶,大白一出去它们就会在窝里叫。” 苏云洲看一道白影钻进花池,他家中曾经也有一只灵犬,名叫“猎风”。他盯着那道白影,“猎风也是通体雪白。” 时轻转而看向苏云洲,“猎风?师尊的灵犬吗?弟子怎么不知?” 猎风是苏云洲父亲年轻时去妖界驱魔捡回来的,他儿时仅存那点记忆,几乎都是与猎风在一起。灵犬很通人性,陪他玩耍,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独眠的黑夜。 “在我十七岁时,猎风随家父去无鸠谷,也再没回来。” 时轻知道,一百二十年前正魔大战,是苏云洲心底最深的伤。平时在凉砀山内,无人敢提及此事。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安慰。 小奶狗还在下面“嗷嗷”呜嚎,时轻起身,说了句,“师尊等我下。”便向院内飞去。 待他再站在屋顶时,怀里竟多出个肉乎乎的小毛球。 苏云洲看着时轻臂弯里的小东西,毛球拱拱鼻子,抬起胖脑袋,粉嫩肉垫朝他的方向抓了抓,“嗷呜”“嗷呜”连声轻叫。 “它好像更喜欢师尊呢。”时轻用手指挠挠毛球炸起的茸毛,胖脑袋居然扭过去,张口咬住时轻手指。 毛球动作顿住,这味道似乎有点不对。胖脑袋向后缩缩,粉白舌头连吐几下,又转头向苏云洲撒娇,扭着肉呼呼的身子,将两只爪垫都对他抓呀抓。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苏云洲眉眼柔情,散漫笑意在脸上扬起一瞬。淡若云烟飘散,美如昙花一现。 时轻怔怔看着,那个笑扰得他神思混乱。少年本就萌动的心,似被轻羽撩挑,瞬间怦然。 “师尊喜欢?” 少年的小心翼翼被放大数倍,止不住的雀跃让他想靠近,再靠近。 心中那朵悬在冰峰最高处的花,仿若正慢慢展露柔情,缓缓绽开,暖阳四溢,芳香沁心。 苏云洲从他手中接过奶狗,小毛球瞬间变得温顺乖巧,肉爪子抱住一根玉指,粉嫩舌头一下下舔着。 摸摸它的后背,毛球居然一咕噜,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苏云洲鲜与小兽接触,当年家中猎风比他身形大出几倍,从没翻出肚皮撒过娇。 时轻看苏云洲手僵在半空,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便轻轻握住玉手,又放在那暖呼柔软的粉嫩肚皮上,“师尊轻轻给它搔痒,它会很开心的。” 果然小毛球舒服得“呼噜噜”鼓着嗓子,小舌头垂在一边,大有点欲生欲死的模样。 时轻在苏云洲身边五年有余,看过他的怒意,看过他的无奈,看过他的痛楚。可从未看过他笑,也从未看到他如现在这般,卸去重担,褪去周身冰冷。 眼前的师尊,手里捧着小奶狗,垂眸撩.逗。 “若师尊喜欢,回去找只灵兽来养。” 苏云洲停了手上动作,盯着已然入睡的小毛球,似有心动,但终还是摇了摇头。“你可知,天桴仙尊为何赐我仙名孤辰?” 孤辰星,天格主煞气,紫微斗数中的孤克之星。 时轻低头不语,这些数理他懂,师尊仙号孤辰,外界送名神煞。他只当这是因师尊仙法高强,可究其根本为何,却从没有人提及。 苏云洲低着眼,手中白乎乎毛球睡得肚皮忽起忽落,“我八字犯孤辰,落生丧母,未及成年丧父,亲近之人皆受其累,何故再引无端生灵受苦?” “师尊,不是这样的。”时轻蹲在他面前,“人各有天命,那些都非你的责任。况且师尊积德深厚,即便天命如此,也非不可逆转。你看徒弟我,就是一直在受你的恩禄。” 这些不说还好,一经提起,上一世时轻惨死的模样便浮现在苏云洲眼前。 他早在心中笃定,这一世必要护时轻周全,尽了师徒之谊。其余的,他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 苏云洲起身,将熟睡的小毛球塞进时轻怀里,“待魔气祛除之时,你便可离山,以后自立门派也好,潜心向道也罢,为师不再管你。” “师尊,我从未想过离开孤辰峰!”时轻也跟着猛然起身,“你不要这样说好吗?若真这样,弟子宁可一世带着体内魔气。” “浑话!” 苏云洲欲走,却被时轻一把拉住。 “所以,师尊不愿与人亲近,是因命格所致?”时轻的手牢牢攥紧,指节因太过用力,无法克制地发抖。 苏云洲素来沉稳的气息,陡然变得有些慌乱。 “松手!”他挣了下,居然没有甩脱。 “别这样,师尊,求你别这样想。”时轻体内缓缓翻涌起热浪,莫名而来的心疼与不甘搅动着,冲得他头脑发热。 在苏云洲看来,十几岁的少年,有得不过是一腔热血,可世间种种痛楚,失去珍重之人时的孤寂与绝望,又哪是他能体味? “我怎样,与你无关。”他不愿再与时轻多说,这些积压在心底百年的话,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许是这夜色太美,许是那毛球太柔软,许是…… 但终究都是错! “我不要你这样想,你也不该这样想!”时轻双目赤红,攥着师尊的手一松,就势将人揽进怀中,稍一用力,周身冰寒的人被困住。 他再也无法压制,炙热的唇吻了上去。 第14章 苏云洲毫无防备,乌黑瞳仁猛颤,唇角传来阵暖意。鼻息交融,缠绵启齿而入,温柔胶葛。 酥麻如电流般瞬间涌遍全身,少年的脸痴醉着,贪婪攻城略地。 时轻能清楚感受到怀里人细微的颤抖,掌间腰肢明明那么细,摸上去却线条紧实。薄唇明明那么冰凉,吻上去却让人欲罢不能。 苏云洲在一阵眩晕后缓过些滋味,猛地开始反抗。 时轻如破笼之兽,魔气肉眼可见顺着心口蓬勃而出。 “时……唔……”苏云洲被堵住,唇齿间是粗暴的缠绵,炙热气息灼得他面颊发烫。 “师尊,师尊。”时轻牢牢钳住他手腕,心口如烧起团烈火,“噼啪”作响,浑身燥热。他紧紧贴了上去,恨不得将怀里人融进胸膛。 氤氲热气透过薄衫,扑了苏云洲满身满脸,“时轻,压制你体内的……” “不……”他凑过去,轻描淡写在苏云洲腿间轻轻蹭了几下。 苏云洲脑袋顿时“嗡”一下炸裂,耳边似刮过疾风骤雨电闪雷鸣。 时轻在做什么?他居然敢对自己起了这种心思? “啪!”苏云洲抬手狠狠扇了时轻一个掌掴,手中灵力爆涨,将人直接从屋顶扇到院中。时轻摔在地上滑出数丈远,背后撞到一棵大树,才堪堪停住。 “咳”时轻咳出口血,缓过些神来,忙默诵清源决。可杂念依旧翻涌,下面硬得快要爆炸,无论怎样也止不住心猿意马。 “你!”苏云洲站在屋顶,气得浑身簌簌发抖,唇齿打颤竟说不出一句话。 “弟子知错!”时轻忙原地跪下,不敢抬头。 苏云洲喉间如被什么东西堵住,呼不出,咽不下,卡在那要将人憋疯。他飞身向下,落在院中时居然脚底发软,扶住一旁树干才勉强站直。 时轻欲起身去扶,苏云洲却狠狠甩了下衣袖,愤然离去。 先前只是抱了,苏云洲还能忍,毕竟时轻幼年时,他也曾抱过。可现今这大逆不道的徒弟,居然…… 他大步走进屋内,关门时用力过猛,直接将半扇门板“哗啦”拍成木渣。 苏云洲:“……” 悄悄跟在身后的时轻:“……” 师尊这掌力,果然惊人,他揉揉麻木的半边脸。 苏云洲呆呆立在漆黑屋子里半晌,心情稍缓和些,便点燃油灯,准备看本书静心。 人刚坐在桌案前,翻出本书,一抬头,顺着窗外看去,却见时轻跪在院中石板路上。 夜色里少年身子笔直,头却深深埋着。 在这和谁玩苦肉计呢?苏云洲气得将书一摔,反手推上窗扇,“哐当”一声闷响,窗子也推掉半扇。 苏云洲:“……” 时轻:“……” 凡界东西太脆弱了。 这里是时家,他惩罚徒弟怎么也不好在人家地界上,而且若是被问起缘由,岂不贻笑大方? “跪在这里做什么?滚回去。”苏云洲踩在半块门板上,周身散发肃冷寒气。 时轻没动,也没说话。 “要跪回孤辰峰再跪。” 时轻舔了下唇,自然明白师尊顾虑,“好,待回去,弟子甘愿领罚。” “领罚?”苏云洲声音凌厉,“你这是败坏五论,折辱门道!该罚多少?” 时轻自是知道门内规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罚……鞭刑五百。” “还有呢?”苏云洲追着沉声问道。 “不……”时轻抬起头,那透亮的眸子满是惶恐,“师、师尊要将弟子逐出师门?” 这句问到了苏云洲心坎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间产生情愫,有悖五轮,乃是大忌。 但他也犯了。 可苏云洲能掰得明白,这段情不可能有结果,无论是因为师徒身份有别,还是因为他命格所至,终究是段孽缘。 “话我今晚说过,你日后好自为之。”苏云洲转身,孑然立在暗沉沉的门边,“祛除魔气,你便离开。” 时轻喉头涌上股热浪,可现下他能说什么?路都是自己走的,怎么就能鬼迷心窍亲了师尊呢? 他跌跌撞撞起身,丢了魂般向院子外走去,忽玄衣洇湿一点。 夜雨骤落,窸窸窣窣,打在梧桐叶上,跳落青瓦飞檐。 时轻远远站在院外,垂眼看雨滴入泥。他伸出手,冰凉雨点砸在掌心,可有些东西注定永远抓不住。 苏云洲立在窗边,屋外细雨如丝,潮润滋养万物。他放开神识,能察觉院外柳树下站着个人,浑厚灵力压制在丹田,那人是时轻。 隔着雨帘,隔着高高的院墙,中间还隔着一座越不过的山。 时轻本想靠近,本想给苏云洲温暖,本想让他敞开心扉。 可怎奈自己终究是个笨手笨脚的人,在师尊面前什么都做不好。 雨稀稀落落下了整夜,时轻一直守在院外,以他那种近乎有些偏激的执着。 苏云洲一夜未睡,天刚蒙蒙亮,便起身收拾妥当。走出别院,嫩青柳树下蹲着个人,头发潮露露打成一绺一绺,衣衫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垂头丧气,似被一夜雨打蔫的花,有些狼狈,又带着点可怜。 “擦擦。”苏云洲递过去个干面巾。 时轻之前没注意到有人来,听到声音方抬起头。脸色冻得有些发白,但看到苏云洲时,还是勉强扯出个笑,“师尊起来了?” 苏云洲点头,一惯端着平日时的冷漠,“收拾下,我们今日回凉砀山。” “好。”时轻起身,欲言又止。 苏云洲一夜想了很多,情爱之事他不精通,但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该自己藏在心底,哪些可以摆在面上示人,这些他终归还算清楚。 “昨晚之事,我暂且不与你追究。”他声音温沉,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漠,“但我说的话,你要记住。” 时轻不大敢直视他,怯生生点点头,左边脸蛋上还有红红的指痕,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只要师尊不生气,弟子怎样都行。” 苏云洲眉眼一冽,好像昨晚占便宜的是自己一样!“哼。” 时轻干巴巴张了下嘴,发现人已经走远。他又开始懊恼,觉得脑子昨晚一定灌进不少水,怎么几句就把师尊惹生气? 二少爷昨晚去找过时轻,结果扑了个空。今早一起来,却看到时轻落汤鸡般走进房门。他急忙追上去,看戏似的绕着时轻转了好几圈。 “老三,你昨晚干嘛去了?”白白脸蛋上的红指印,和嘴角裂开的伤格外惹眼,“哟,不是去外面的春香楼吧?这嘴巴让人扇得,你怎么人家姑娘了?” “就你废话多,躲开。”时轻没好气,开始收拾东西。 “嘛呀?这就要走?屁股还没在家坐热乎呢。”时远本还心里嫌弃,但看到时轻要走,又开始舍不得,“没银子就和我说,谁欺负你就告诉我,聊城咱们时家还能说上话。” “没有。” “没有你急着走什么?”时远对他弟弟秉性还是颇为了解,这家伙,打小霸气得什么一样,从不会吃亏。昨天晚饭还献殷勤,乐得屁颠屁颠,今早就被打成了蔫黄瓜。 好像哪里不对,时远一瞪眼,“艹!你师尊打的啊?” “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时轻用力将带的东西丢进储物袋,“叮咣”乱响。 “不是,你就差跪下给他舔鞋了,他凭什么打你?”时远那股子富横少爷劲立刻有点上头,“没事,哥给你出气去。” 时轻一个定身咒丢在他身上,“老实在这呆着。”他舔舔嘴角,还有一丝血腥味。 “以后我不在家,你少让爹娘操心。遇到事情多找大姐商量商量,不过她迟早是要嫁人的,这个家以后还指望你。”时轻叹了口气,“我若某天能出人头地,定会为家里多积福禄。” 时远一个当哥哥的,此时却耷拉着脑袋,有点孩子气。“你一个人小心些,别傻乎乎的。我看你那师尊对你没意思,别天天倒贴不讨好。” “我的事不用你管。”时轻收拾好东西,定身咒也没给时远解,便去别院叫苏云洲。 离别这事时轻不大喜欢,现在天还没大亮,他跑去和小妹道了声别,其余人便一概没有惊动。嘱咐了些话,便与苏云洲一同回到凉砀山。 这次几人事情都办得很顺利,悬停在凤翔捉了一只雷鸟,因雷鸟为凤族后裔,好歹有血脉之亲,所以没舍得杀,也带回了宗门内。 文如遇到的是只白虎,据山为王,杀人斩妖。这只白虎业障最为深重,按理应当场斩杀,但奈何文如是个软性子,几句话便被说得不忍下手。 而且白虎供上了一截万年虎骨,只求能留他一命。这东西可是上品仙药,可止悸祛风,镇痛强骨,正是苏云洲当下需要的一味药。 所以文如也将这只白虎带回宗门内。 三人现在凑在一处,利阳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三位师弟都是心软之人,好在有宿妖谷,能封印妖兽魔气,而且谷内有结界,不能随意出现在山中,倒是可以将他们留下。 四只妖兽被一齐放入宿妖谷,青蛇看看其余三人,吐着信子向阴凉山洞爬去。 第15章 文如手里捧着一小截虎骨,如视至宝。骨质晶莹剔透,宛若白玉,幽幽散着银光,灵力充沛。 一旁小徒弟看得眼睛忽闪,“师尊,这便是万年虎骨?光看着都觉浑身舒畅。” 文如将虎骨放进琉璃碗内,“此物珍贵,堪称仙界一味灵药。” “那虎骨与千灵丹比,药效如何?” 文如弯起眉眼,“傻徒儿,千灵丹可重塑仙身,非比寻常。这虎骨虽珍贵,也不外乎一味药而已。” 小徒弟点头,见文如掌心灵力汇聚,虎骨在琉璃碗内碎成玉□□末。 文如满是欣慰,又调了几味药放在一起,便准备亲自去煮制。 药材倒进瓦罐时,他迟疑片刻。虎骨性热,苏云洲体寒,这么多虎骨一次放进去,只怕他身子会吃不住。 可那白虎却告诉他,虎骨就是靠冲劲治疗体弱之人,身子越弱越要多放些。他自己也查阅一些书籍资料,似乎说得没错。 又迟疑片刻,文如终还是填进足量的水,小火慢慢熬制。 时轻回到孤辰峰便在院内跪下,苏云洲去安顿妖兽,之后又回来,出出进进好几次,像没看到院中间跪着的人一般。 直到过了晌午,文如提着陶罐来到孤辰峰,一进院门便看到时轻直溜溜跪着,“怎么了?小师兄罚你?” 文如声音很低,时轻虽跪着,但也瞧见他脸上和嘴角的伤,“这一下可打得不轻。” 时轻抿唇,“是弟子惹师尊生气,做事不过脑子。” 文如向屋内瞧了瞧,“你先起来,小师兄知道我要来,这里有刚煮好的药,你去打盆冷水,端进屋内。” 时轻看了眼小瓦罐,热气有些灼人,“这是给师尊的?” “嗯,万年虎骨,没准还能治好他身上寒疾。” 时轻忙站起身,“我这就去打水。” 文如走进门,理出桌上一个小角落,见苏云洲把自己埋在一堆书,和胡乱涂改尚未完成的阵法、符咒中,完全没在意有人进来。 他倒出碗药汤,“小师兄,刚和你说的虎骨,我已经熬好,你快趁热喝了吧。” “先放下,我待会喝。” 文如不肯,径自将碗举到他面前,“这个要趁热。” 苏云洲落在书上的目光被一碗汤药挡住,时轻此时也端着盆冷水走进屋内。 无奈,他只好接过碗,皱眉一口饮下。 可药刚进肚子,不适感便席卷而来。他摇摇头,眼前模糊,听觉似被封住,一股热气由丹田而起,烈火般在身子里烧了起来。 苏云洲单手扶额,胸口开始起伏,“怎么回事?” 文如忙向时轻招手,又刻意放大音量说道:“小师兄不必担心,虎骨药性较冲,你可能会昏睡一会。” 苏云洲耳边“嗡嗡”作响,人也看不清,身子软得一点力气使不出来。 文如和时轻连拉带拽,将他弄到床榻上。刚躺下,便失去了意识。 文如伸手试试额头,已经有些发烫,他转身嘱咐道:“小师兄身子弱,虎骨药性极强,可能会造成些许不适。师侄今日便在床边守着,勤用冷水给小师兄冰冰额头,若有别的状况,立刻叫我过来。” 时轻看得心中焦急,“文如长老,您确定师尊没事?” “我还能害他不成?”文如刚刚熬药耗费不少灵力,此时已觉些许乏力。“你放心,小师兄今晚可能会睡得沉些,若不出意外,明日一早便能清醒。” 他又嘱咐说多备些冷水,但门窗千万不要开,以免吹到风之类,便独自离开。 时轻焦灼目光就没从苏云洲身上挪开,抽出薄被仔细盖好,又在冷水里洗了帕子,覆在他额头上。 苏云洲起初睡得很沉,只是额头发烫,半刻钟便要重新用冷水洗帕子。到了傍晚时,又开始浑身出汗,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中衣没多久便被汗水湿透。 之后又开始慢慢有些躁动,皱着眉在床榻上挣扎。似有梦魇,连手都紧紧攥住床单。 时轻用帕子不住擦,但脖颈上汗珠却肉眼可见渗了出来,粘住背后散落的发丝,让人瞧着心疼。 “师尊?”他有些忧心,文如长老没说会有这么大反应啊。 苏云洲眉头越皱越紧,薄唇微启,短促的倒着气,似热到无法呼吸。 时轻干脆用凉帕子开始擦拭苏云洲脸颊、脖颈、手臂,擦了四五次,人果然安静些许,呼吸也慢慢趋于平稳。 他好歹松口气,忙活一大阵,把自己忙活出一身汗。 “嗡——”屋外结界荡起阵金光,伴着敲击巨瓮般的闷响。 有东西要闯进来,被结界拦住了。 时轻看看苏云洲,师尊现在几乎没有五感,连有人闯他布下的结界,都没能将他唤醒。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时轻丢下帕子,转身向院内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今日月光不算明亮。他走出门瞧了一圈,院外没见到人影。 这道结界可阻隔一切有灵力的生物,但上面加了几道符咒,特定的人可以进来,例如时轻和几位长老。按理说,一般有灵性小兽不会刻意硬闯,毕竟撞上结界和撞墙感觉差不多。 “小仙人!”一个细小,又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时轻寻声看过去,居然是在兰溪城收服的那条青蛇,只是青蛇现在似乎有点惨,身上都是血迹,蛇皮也破了几处。 “小仙人,求你救救我。”青蛇蠕着身子,蛇尾显然也受了伤。 时轻眉眼一戾,“你不是该在宿妖谷?怎会闯出结界跑到这来?” 宿妖谷结界也为苏云洲所设,以往有任何异动,他都会立刻知晓。现今喝了虎骨,只怕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师尊。 时轻立刻警觉起来,难不成谷中妖兽趁此机会破界而出? “都怪那只白虎。”青蛇立刻带起哭腔,“他就是个怪物,进到谷内便大开杀戒,还将宿妖谷结界破坏,现在谷内没几个活口了。我跑过来时,大王.八和那只鸟正在和他对打。” 时轻向身后看看,又瞧了眼急得已经哭了的青蛇。“你为何不去找掌门?” “我哪认识掌门是谁?回来就只来过这里。”青蛇吓得将自己盘成一盘,“若再晚些,估计一个活口都没有了,我这才跑过来叫孤辰长老。” 时轻皱眉,先传音给文如长老,说宿妖谷有变,他需要前往查探,请师叔速来孤辰峰。又传音给掌门,请他来宿妖谷支援。 文如长老来得很快,只是面色不大好,似乎有些虚弱。可事出紧急,两人没细说什么,时轻便先随青蛇离去。 “我一路被白虎追到后山。”青蛇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四下寻找,“应该就在这里。”它“嗖”一下身形下坠。 时轻看了眼,此处非宿妖谷,而是后山断崖,这里离魔界很近。 他越发觉得今日之事蹊跷,白虎献上一截虎骨,师尊喝了整整昏睡一下午。它借此机会破宿妖谷结界,现在又跑到后山来,莫不是为了破魔界结界? 时轻不动声色从随身储物袋中摸出长剑,谷内与魔界相接,此处仙气、魔气混杂,到了夜里便越发诡异阴森,连月光都少有光顾。 时轻提着剑,剑锋“铮——”得划破空气,幽幽指在小青蛇身后。“结界破了,你自己跑就可以,干嘛来找我师尊?” 黑沉夜色中,时轻眸光如炬,炯炯盯着青蛇。 青蛇身子一僵,居然被完全无法抵抗的威压镇到不能移动,“小、小仙人,我好歹也是吃百姓供奉的‘河神’,虽不是仙体、灵兽,但善恶还能区分。” 时轻收了些防备,青蛇继续向前蠕动,树林里传来“唦唦”声,但却黑成一团,任时轻五感超常,也分辨不出前面有什么东西。 “小仙人你看,就在那。”青蛇将声音压得很低。 时轻眯眼,什么都没看见,他将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片树林里,却猝不及防脚下一滑! 不知什么东西缠住他的脚腕,整个人顺势滑倒。青蛇看准时机,蛇尾狠狠抽在时轻手腕,长剑瞬间甩进树林中。 “大胆蛇妖!你居然敢算计我?”时轻胡乱扑腾着,想抓住什么东西,但缠在脚下的力道却突然抽走了。 青蛇向东面飞速窜离,时轻还没站起身,脚下骤然亮起黑紫色光芒,法阵符文蜿蜒向四周延伸。而他,则站在阵眼中央。 时轻抬脚欲跑,可法阵已成,且威力强大,绝非凭他一己之力能够挣脱! 这是什么阵? 他抬眼看去,此处是一大片空地,法阵成圆形,里面画着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站着青蛇、白虎、雷鸟、玄龟。 时轻不住向四方看去,这个阵法……乃是四象聚魂阵。此阵无比凶险,需四方妖兽以命献祭。他在古书中看过,这种阵法是用以觉醒上古神兽或魔兽的。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他挣扎着,但整个身子却被阵眼死死困住。“放开我!” 阵中四只妖兽,齐齐向他跪拜,法阵巨动,紫光冲天,又向时轻体内凝聚。 “啊!”烈火灼身,刹那间他只觉要化作尘埃灰烬。 时轻用尽全力呼喊:“师尊!师尊!!!”可嗓子发哑,喉咙似被那紫光烧透,最后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咳血声。 第16章 时轻瞪着眼,看自己身体在阵法中慢慢焚烧殆尽,皮肉由血红变成焦黑,焦黑碳化后是雪白的骨骼。 他欲呼救,但张口只能发出诡异的“咯喽”声,喊不了,叫不出。泪水和着血水在飓风中翻飞,眼看肉.体一点点被烈火啃食,万虫噬心、挫骨扬灰般难忍。 四只妖兽守住阵门,以死相祭,四颗魔气浑厚的妖核被他们从丹田生剥而出,缓缓地,向时轻心口汇聚。 耳边呼啸交杂各种呓语,似叩拜、似祈福、似哀怨、似哭嚎…… 时轻动不了,剧痛让他泪流不止,焚烧感却越来越强,几欲令他昏厥。 四枚妖核在阵法催动下旋转融合,靛青、银白、朱红、玄黑,混杂在一起,最终成为一颗腥红刺眼,周身黑雾缭绕的妖丹。 时轻想躲,他拼命摇头,可只能听到骨骼崩摧的声音。 妖丹集聚法阵与天地间魔气,颜色愈发腥红。 骤然间万物无色,数斗失光。在妖丹几欲爆裂之时,一下冲进时轻胸膛。 “呃……” 时轻瞳孔放大数倍,体内某种东西蠢蠢欲动,似要觉醒。这个感觉他格外熟悉,每次魔气躁动都会如此,但这次经过妖丹催化,宛如在他体.内埋进了火.药,瞬间炸裂。 魔气找到出口,翻涌着从心头涌出。而那些被烧毁的骨骼,正“咯哒咯哒”迅速成长。那些被烧焦的皮肉,似壁虎攀墙,带着血液奔流的“嘶嘶”声,眨眼间跗骨而出。 短短一瞬,时轻似经历了最残酷的生死,他眼中流出血泪,新长的骨骼肉身抽搐着,哪里都不受他操控。 而体内那枚妖丹,正肆虐着吞噬他的意识。 脑海里有个声音,低沉厚重,“别挣扎,我将给你力量,最至高无上的力量。” “不……”时轻望向孤辰峰,他瞪着眼,死死盯住。眼前攀上血色,魔气要将他撕裂,理智即将崩盘。 可他却不眨眼,只要盯着那里,只要盯着心中那个人,他就不会……就不会…… “愚蠢!”那个声音怒喝,“你以为苏云洲会喜欢上你?醒醒吧,他是仙尊,凭什么喜欢你?” 时轻眸子颤了几下,流出两滴鲜红血液,染得整个世界模糊斑驳。 “想要得到你师尊,你首先要得到力量。”那声音如附骨之疽,钻进他耳中。“接纳我,臣服于我,我会给你一切!” 时轻木讷摇头,可胸口魔气根本不给他喘息机会,眼前慢慢……慢慢变成血红色,又慢慢……慢慢变成黑色…… “师……尊……” 苏云洲倏地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刚刚模糊的意识里,他如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又被丢进热水里翻煮。现在醒来,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时轻?”他唤了一声,耳边止不住“嗡嗡”蜂鸣。方才似乎听到时轻喊他,现在怎么却不见人影? 苏云洲转身下床,脚底如踩了棉花头重脚轻,他先抬手点燃桌案上灵灯。暖黄色倾泻屋内,照亮一方天地,而床榻边不远处却趴着个人。 一袭紫色纱衣,发丝乌黑铺了满背。 “文如?”苏云洲强撑着走到他旁边,将人扶进怀里。 文如眉头轻锁,睫羽簌簌抖了下,这才睁开眼。 苏云洲忙问:“你怎会晕在这里?时轻呢?” 文如目光还没聚焦,抬手按住太阳穴,勉强打起几分精神,“虎骨药效太强,我给你熬了一个时辰药,自己也被熏到了,这才晕在此处。” 他环视一周,“时轻还没回来吗?我刚来时看到你们从兰溪带回那只青蛇跑来求援,说宿妖谷结界被破。” 苏云洲顿觉蹊跷,他刚要放开神识查探,屋外天空却骤然亮起紫色光辉,明光乍现,一瞬将万物照成亮白。 “那是什么?”文如不禁惊愕,诧然坐起身。 待紫一闪而逝,苏云洲感知到周身灵气霎时枯竭,似被什么抽走了一般。。 他心道不好,忙踉踉跄跄推门跑了出去。屋外草木枯败,星月暗淡无光。他寻着那道紫光望去,方向正是在后山结界处。 “师尊……” 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喊,声若蚊咛。 苏云洲立刻召出盈缺,御剑腾空而去。后山魔气格外浓郁,黑雾将断崖处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指尖捻决,“清!”一道金光打出,雾气消散。黑雾之下,断崖旁的空地上,以千年妖兽之血所画四象聚魂阵,赫然呈现眼前。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而把守阵门的四只妖兽,此时均已精气枯竭,死于阵中。 苏云洲太阳穴突突猛跳几下,大阵已成,那此时阵眼中的时轻…… “时轻!”他神色担忧,唤了声名字。 衣衫褴褛的少年肩膀突兀扭了几下,低垂的头,随风晃动,似断掉一般。 强大魔气将周遭压制得寂静无声,谷中有风,可叶却不动,只有时轻半吊着的脑袋和几缕凌乱发丝随风摇摆。 苏云洲能感受到他周身魔气萦绕,但以这样一种方式堕魔,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或者说心中迟疑,有些不信。 毕竟上一世,时轻是在魔气反复爆发后,关进地牢里数载,意志几乎消磨殆尽,才让魔气有了可乘之机。 此时眼前这番景象,明摆着是还有其他人知道时轻体内魔气之事,并且先一步有了动作。但四象阵是以低魔妖核唤醒高阶妖兽,那么……时轻体内的魔气,究竟是什么? 苏云洲落地,盈缺化剑持于手中,夜风吹透他身上一层薄纱,带走刚刚所以热气。“时轻,抬起头。” “咯噔”时轻扭了下脖子,半边身子偏过来。他双脚现在依旧被困在阵眼之中,如生根般,源源不断从地下汲取魔气与灵力。 现今夜空与周遭草木已然灵力枯竭,但此阵阵眼五行属土,扎根地上,能依靠阵法四象五行之力汲取能量。 时轻偏出一只腥红的眼,空洞无光,眼中还一滴一滴流下血泪,可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模样。 即便苏云洲再不愿相信,眼前的时轻却已明摆着不是他熟识的小徒弟。骨骼肉身完全重塑,四象阵令他功法强大几倍,而他的意识,此时已完全丧失。 苏云洲持剑如影般闪至时轻身旁,盈缺金光如注,对着他脚下的阵眼猛刺进去。 大地龟裂,源源不断被吸纳来的灵气瞬间崩断,紫色光辉从裂纹中爆出,晃着山谷里浓郁魔气。 时轻如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地。 苏云洲盯着地上残毁的时轻,他没有近前,因为时轻身上所散发出的魔气堪比魔界大修。 如一滩软泥的时轻扭了扭身子,扬起脸,用那对腥红嗜血的双目死死盯住苏云洲,这双眼似兽瞳,眸光残暴而木讷。 “嗝喽”“嗝喽”他似在说什么,以常人无法认知的语言。 苏云洲依旧不忍下手,他在等,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时轻?时轻,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地上的软泥似有了些反应,扭动着身子,如蛇一般。 苏云洲将剑握紧。 突然时轻猛地向他这边扑来,双手张开如厉爪,伴着如龙吟般的兽吼,来势汹汹。 苏云洲持剑挡在胸前,身形被冲得向后倒退。时轻魔气爆发后的残暴与凶狠,还是如他记忆中一样。 厉爪瞄准苏云洲,毫无章法抓了过来,气波将他身后树木砍到一片。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被划烂几道,爪尖不经意扫过脸颊,在如玉的下颚上留下道深深血痕。 苏云洲抬指擦去血迹,金光横扫,将时轻重重砸在岩壁上。 他发现,此时的时轻似乎还不能很好控制这幅躯体,也许现在就是机会。 苏云洲指尖金光耀眼,先将他与时轻笼在结界之内,毕竟进入识海不能有外人干扰。 从地上再次爬起的时轻扭动脖子,如盯猎物般盯住苏云洲,又挥着铁爪冲将过来。 苏云洲隔空画符,金色符文于空中放大数倍,在时轻即将冲到他面前时,“定!”符咒如绳,牢牢将几近癫狂的人捆住。 苏云洲乌发扬起,看着面目狰狞的小徒弟。他本以为这一世开端很好,哪曾料到却被四象阵所破。收起手中盈缺,盘坐在被绑成粽子般的时轻面前。 究竟成败与否,只能在此一试。 苏云洲目沉如画,深深看了时轻一眼。两世羁绊,这一次,他要护住眼前人。守住这年轻而美好的生命,不让那些对他寄予厚望与牵挂的家人伤心。 还有一些,一些他埋在心底的东西。 指尖金光如缕,点在时轻眉心。苏云洲深吸一口气,神识离体而出。 再睁眼,周围一片漆黑,脚下有水声,是条约半丈宽的河流。每个人识海不尽相同,这里一切都是本主的潜在意识。 他四下看了看,沿着河流慢慢向上走去,河水里倏然飘过些东西,苏云洲停下脚步,河水里闪现的片段,都是时轻眼中一些画面。 有苏云洲的背影,有他熟睡的侧脸,有上弟子课时的情景,有夜里透过窗偷瞄到的画面…… 苏云洲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轻:师尊,你听我解释。 苏云洲:看都看了,你还想解释什么? 时轻:TAT 第17章 苏云洲沿着那条满载时轻满记忆的河流一路向上走,这些记忆都是简短片段,开心、高兴的会色泽鲜艳明丽,哀伤、痛苦的则会黯淡无光。 他发现时轻的记忆大多很明亮,而这些明亮的画面,或多或少都会有他的影子。 苏云洲心底有一瞬变得很柔软,原来时轻竟会这般在意他的言语动作,甚至是一个细微表情。 他一直以为时轻对他很尊重,原来大半是出于羞涩。时轻会用面上的恭敬,来隐藏内心悸动。而少年心底的某种情愫,在几年前似乎便已暗自发芽。 河流越来越宽,水流也越发湍急,暗淡灰白的记忆开始增多。 魔气侵扰,他眼前看到得是扭曲的世界。每一次魔气爆发,他都会经历难忍的痛苦。有些苏云洲知道,但更多的却不知晓。时轻会默不作声,一个人暗暗抗下。 苏云洲停下脚步,除了这条河流,周遭依旧暗如黑夜。几个记忆片段缓缓流淌而来,分外耀眼,似能将这个空间照亮。 他侧头看去,原是两人的拥抱与亲吻,如披洒点点星光,璀璨温暖。 苏云洲明知看到的是时轻记忆,但耳垂仍不自觉红了。算起来他与时轻相处近十年,但对自己这个徒弟似乎真的不甚了解,或是没此刻这般了解过。 旁边突然传来微弱的窸窣响动,借着河流中亮光,苏云洲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似乎不是陆地,而是大片鳞甲,颜色暗红,红到发黑。 这里是时轻的识海,无论他有无意识,存在体内的记忆绝对不会改变。可现在他的意识被魔气操控,那么此时这一方天地的主人,应是吞噬掉意识的魔气本体,可他藏在哪里? 脚下土地微微震颤,苏云洲身形打晃,向后撤了半步,站稳身子。 窸窣声越来越强,似巨兽爬行,河流也因猛然晃动而破裂,如被撕烂的绸带,记忆片段随之被毁,扭曲着与没有实体的河水搅在一起。 忽然,地面垂直向上,急速攀升。 身体猛地下坠,苏云洲迅速点脚飞离。神武盈缺随召而出,三尺长剑一挥,剑风“铮”一声打在直窜而上的物体。如金属相撞击玉敲金般脆响,忽闪之下那身形似蛇,又似龙。 难道这就是时轻体内魔气的本体? 黑暗中,攀爬而上的风声呼啸着擦耳而过。 苏云洲依靠超强听觉,急速踩踏向上,指尖捻决,将明火咒用力丢向空中。 此时,眼前一切终于明了,四周皆是不断蠕动的躯体,身上竖立坚硬的鳍,暗红色鳞片在光亮下晃出七彩流光,模样应是龙,但却不见头尾。 苏云洲被困在龙身缠绕的密闭空间内,这个空间此时正在慢慢缩小。 所以从他刚刚进入识海,其实就一直在这只龙身上行走。而这只巨龙,看模样是想用它的身体困住苏云洲。 虽然进入别人识海,对方拥有绝对操控权。但苏云洲解决问题一向单刀直入,想困住他?除非对方真有这个本事。 神武盈缺悬于半空,苏云洲眉眼微阖运动灵力,乌黑发丝在他身后翻飞,素白长袍猎猎作响。 眨眼间盈缺化作无数柄长剑,将这密闭空间照得宛如白昼。 而那双冷厉眸子倏然睁开,指尖灵光晃得精美五官冰寒。 他低沉一声号令:“破!” 无数柄闪动金光的长剑向龙身刺去,发出金属重创的锵锵声。苏云洲感知着,每一柄剑撞上龙身,或刺入或弹开。 他要找到最薄弱的点,以便一举击破。 浑厚灵力在转手间将几百柄剑操控自如,苏云洲眉头忽得蹙了下,转眼满目肃杀。头顶隐有处破绽,他指尖勾动,聚拢万剑,倏而蓄力一击。 “锵——”铁甲划裂,伴着震耳一声龙啸。 周遭终于有了光亮,但不是日月之光,而是脚下翻滚的烈红岩浆。 “苏云洲。”一个低沉的声音,苍老如深埋地下残旧不堪的枯枝。“你真是自不量力。” 苏云洲转身落在一块黑色焦石上,脚下岩浆翻腾,“咕嘟咕嘟”冒着泡,涌起层层热浪。 而在他眼前,是身形壮硕的巨龙,此龙无角,通体赤红,鹰爪虎掌。瞪着那颗足有苏云洲一个人高的大眼睛,向后微微扬起头。 许是刚刚那一击吃痛,巨龙猛然怒吼一声,再低下头口中竟喷出滚烫岩浆,直奔苏云洲而去。 苏云洲转身踏着岩壁飞离,巨龙身形太大,灵活性欠缺,一口熔岩喷出去,又被蒸腾而起的热气遮住眼。 再反应过来时,苏云洲已持剑站在他头顶,用冷戾的目光死死盯着它。 几乎没人敢这样与它对视,更何况是个肉身之人!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眼神太具震慑力,还没须臾,巨龙便有些认怂的飘走视线,然后猛地甩头。 在看到巨龙第一眼时,苏云洲便认出,它是上古神兽红螭。 赤螭为水精,可御火。 但眼前的红螭口吐熔岩,所触之地皆为焦土。 苏云洲的眼微眯了下,记得当年父亲与师尊领修仙界众人到无鸠谷,缘起就是因上古神兽红螭堕魔,整个妖界生灵涂炭。此时再见,他紧紧攥住手中盈缺。 红螭该是百年前大战之时便魂飞魄散的,怎么会?怎么会在时轻体内存有残魂? “红螭,你百年前为祸妖界,现今依旧死性不改!” 苏云洲身在红螭构建的识海中,时轻则被它压制不能觉醒。此时魔气愈盛,他必须做些什么。 “吾乃上古龙族。”红螭游动身体,飞旋而上。“尔等想将我封印?简直自不量力!” 苏云洲用力踏在红螭头上,巨龙额前似铁盾,周身龙鳞如甲。他转身飞于一旁岩壁之上,手中盈缺化作长鞭,“啪”一声鞭响锁住红螭脖颈。 巨龙长啸一声,转而俯冲直奔苏云洲而来。 炽热熔岩喷涌如水柱,苏云洲悬空而起,飞至红螭身后,手中长鞭用力一拽。庞然大物在半空硬生生被扼住咽喉,身子向后倾倒。 苏云洲见红螭喉下逆鳞现出,盈缺转瞬变为利剑,瞄准龙身最脆弱的地方,一剑刺了下去。 整个熔岩洞剧烈摇晃,伴着红螭一声惨叫,似要崩塌。 “苏云洲!你怕是忘了自己在哪!” “锵——”一声脆响,隐入咽喉的长剑居然被红螭折断。 盈缺为苏云洲一魂并以淬境玄铁锻造,以魂熔入玄铁炼炉,淬炼七七四十九天,得以神武盈缺。 盈缺融入苏云洲神魂之中,可感知主人意愿,获得灵力,随心变换形态。 威力自不必说,但弊处也极为明显,若神武损坏,本主亦会遭到重创。 苏云洲“噗”得喷出一口鲜血,瞬间无法自控。 雪白袍子猎猎作响,向滚烫熔岩中坠落。 红螭逆鳞下鲜血如注,破风箱般发狂地嘶吼,它抬爪抓住坠落的苏云洲,用力钳住,又猛地攥紧。 断骨声不绝于耳,身上每一处骨骼,连带经脉似乎在这重钳下全部断裂。 苏云洲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除了眼,身上再无其他地方能够动弹。 “去死吧!” 红螭又一次发力,碎骨揉进血肉之中,周身痛感一并袭来,令人天旋地转。 突然,红螭松开了爪子,苏云洲一袭白衣满是斑驳血迹。浑身骨骼、经脉尽断,他毫不着力向下飘去,残败如朵破碎的白玉兰。 周遭突然变得好安静,苏云洲眼前渐渐模糊,乌密睫羽簌簌颤了几下。 “时轻……你醒醒……” 利阳掌门在收到时轻传音后立刻赶往宿妖谷,谷内结界破损,一群小妖惨死谷中,看模样应是经历了场恶战。 宿妖谷内妖兽大多依靠凉砀山内灵力修炼,从建谷至今从未有过异动,更无妖兽逃离先例。能在修仙界修得正道,是宿妖谷内所有小妖的心愿。 在见到掌门后,幸存小妖立刻跑出来,说新收进谷的四只妖兽齐力冲破结界,他们压根不是四人对手。 利阳心下不妙,苏云洲居然没查探到结界破损,而且传讯的是师侄时轻,那是不是意味着苏云洲有危险? 刚想到此处,后山断崖便闪出紫色光辉,周身草木万物灵气被瞬时抽干。 “不好!” 待利阳赶过去时,文如已经在场,盯着眼前金色结界发呆。 “怎么回事?”利阳上前询问。 文如脸色煞白,“不知,只知道结界内是小师兄和时轻。” 利阳看了地上符阵,还有周遭被摧毁的树木,“此处魔气暴涨,云洲在做什么?” 两人无法破解结界,正一筹莫展,金色结界陡然崩裂。 “小师兄!”文如顿觉不妙,结界内魔气汹涌喷薄而出,将文如推了个趔趄。而再定睛一看,苏云洲口吐鲜血,正倒在血泊之中。里面的时轻头发散乱,此时双手撑地,身体抖作一团。 “云洲!”利阳先冲上前去,抱起地上的苏云洲。 文如蹲下身子,一把抓过手腕,指腹搭上脉门,又不断换了几个位置,最后却似被烫到般陡然收了手。“小师兄……小师兄怎会经脉尽断?” 时轻颤抖的身子突然顿住,他强迫自己缓缓抬起头。 眼底血色还未散去,他看着眼前的苏云洲,怎么会这样? “师尊,都是弟子的错……都是我……” “时轻!”利阳掌中银光微闪,“你为何周身皆是魔气?” 第18章 苏云洲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似将他此生痛苦全部经历一遍。 从幼年修习功法的枯燥与艰辛,到被师尊破解命格,告诉他八字犯孤辰。 从父亲离开的绝望,到他孤身一人修复结界,第一次时,他整整缠绵病榻数月。 从不断刻意与人疏离,到渐渐习惯。 从孤独,到麻木。 从痛,到无感…… 从第一次当师尊。 时轻少年时的样子,有点跋扈,看起来并不乖巧,但他却真的是很乖的弟子。 苏云洲周身猛然抽痛,再睁眼,是时轻被困在斩魔阵中。 他眼睁睁看着时轻被阵法一丝丝抽去神魂,眼睁睁看着时轻痛苦哀嚎,眼睁睁看着时轻内丹被剥离,灵核碎裂。 那一瞬,之前虽有的痛苦都没此刻来地猛烈。 “不!” “不想他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云洲转身,居然看到一片熔岩,而熔岩之上,红螭眼露凶光,直直盯着他,“你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我!” 说着,红螭飞身冲将过去,瞄准时轻心口,一只巨龙没入时轻身体。 “咳咳咳咳” 猛烈地呛咳,口腔、鼻腔,到处都是血液的腥咸。 苏云洲动不了,只能不住的咳,喘不上气,源源不断的血液又回流进气管,咳得愈发夸张。 “小师兄。”文如忙丢下手里东西,跑到床榻边,轻轻抬起他的头,又运动灵力,封了苏云洲几处穴位。 他还在咳着,血喷在白色床褥上,洇湿大片。 文如用面巾慌乱擦拭,“小师兄,你慢慢呼吸,不要急,慢一些,把呼吸拉长。” 苏云洲眼前天旋地转,呛咳感刚稍稍褪去,全身痛意便接踵袭来,似乎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在疼,无孔不入。 他皱眉,说不出话。 “别急,没事的。”文如在试着安慰苏云洲,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苏云洲就这样被轻轻托着头,眼神空洞,呼吸短促。 “前日,我给你喂了一颗千灵丹。”文如声音很低,像怕吓到谁一般,“现在身体动不了,但过些时日,一定会好的。” 苏云洲眼瞳仁稍稍颤了下,他能感觉到,自己完全不能动,灵气也不能运转。 盈缺受损,而且在识海中他被红螭捏断骨骼经脉。 现在什么状况,他大概懂了。 可能不能如文如说的,过些时日就好,怕是真不好说。 “时……咳……咳咳咳咳” 刚一开口,又是一口血呛出。 “时轻啊,他很好,但现在不在这。”文如显然不愿多说,“小师兄先养好身子,过几日带他来见你。” 那日利阳发现时轻周身皆是魔气,又将当晚之事询问个一清二楚。当即决定将时轻关入地牢,并用镇魔铁镇之。 所以,此时的时轻,已经被关入后山,用铁链束缚手脚,牢牢绑在镇魔铁上。 苏云洲皱眉,气息终于平稳些许。他还没什么力气,脑子里也是乱的,甚至连张一下嘴都格外吃力。 眼睛还没眨几下,便又睡了过去。 文如将刚刚的事告诉利阳,瞧样子,苏云洲依旧放心不下时轻。 “我觉得,还是带时轻过来见见小师兄吧。” “见什么见?”悬停气得眉毛倒竖,“他现在是魔,连肉身都重塑了。也就因为云洲进入识海,将他体内魔性压制,否则此时咱们凉砀山什么样还不一定呢。” 文如不再说话,以时轻现在的实力,他们三人压根不是对手。 利阳背手立在一旁,“等云洲醒了再说,这几日我去看时轻,魔气倒是被压制下不少。但离了镇魔铁会是什么样,那就不好说了。” 文如低着头,哀叹一声,思索片刻,“若将镇魔铁缩小,贴在时轻心口让他戴在身上如何?” 两人这下都没急着说话。 “小师兄很在意他这个弟子,我觉得进入识海的事,他心中早就有准备。” 苏云洲什么性格,他们三个很了解,这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 从经脉被毁,到苏云洲第一次醒来,他整整昏睡五日。而第一次醒来后,又连续睡了三日,再醒过来,苏云洲整个人依旧是木的。 这天是夜里,苏云洲睁开眼,屋子里灯光很弱。他微微偏头,看到文如坐在小案边,单手撑着下巴,显然是睡着了。 “文如。” 他声音很低,但明显文如睡得不实,听到响动立刻醒了过来。 “小师兄,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云洲目光依旧很暗淡,甚至有些涣散,唇瓣惨白,完全没一点精.气。 “时轻,我要……见他,有话说。” 很简短,但却两个字便要狠狠喘一口气。 文如看看窗外,那天他们三人并没商量出什么结果,现在要见时轻?自然不行。“有些晚了,不如明日?小师兄先好好歇歇。” 苏云洲眉头立刻皱了下,“就现在。” “呃……”文如看得出苏云洲很虚弱,但他更明白这事绝对不能拒绝,便先点头答应下来,然后立刻出门给利阳传讯。 其实那日文如说完提议后,利阳和悬停便开始想办法将镇魔铁缩小,且不减其威力。此时突然接到文如传讯,二人看着眼前大如锅盖的铁疙瘩,也就只能先这样凑合用上,待日后再改进。 苏云洲有些撑不住,等了还没半刻钟,人便又开始昏昏沉沉。 他要告诉时轻体内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见到了些什么,若□□控会怎么样。而且解决方法,他也差不多想到了。 时轻被带来时,苏云洲已经又睡了过去。 夜很凉,床榻上的人微微偏着头,应是在看门口方向。 时轻看着苏云洲,泪不自觉便滑落下来,他轻轻跪在苏云洲床头,不敢出声,硬憋着,止不住流泪。 他知道师尊要进入他的识海,但他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清楚记得那晚,师尊喊了让他醒醒,睁眼时却看到一只巨龙用龙爪死死攥着苏云洲,骨骼断裂声响彻山谷。 真的很痛,一剑穿心的痛。 时轻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沾染上魔气,恨自己怎么可已让师尊受这样的苦。 真的宁可死了。 如果能挽救眼前的一切,他真宁可死了。 “哭什么?” 很弱的声音,从时轻头顶传来。他忙抽了下鼻子,抬起头,低低喊了声,“师尊。” 可涌上喉头的哽咽却越发难以控制,时轻唇角发抖,连声音也抖得听不出个数,“都是弟子不好,都是我,是我害了师尊,害师尊受这种苦。” 苏云洲长长吸了几口气,他现在还没力气安慰时轻,“你体内……是红螭……上古神兽……堕魔。” 时轻点头,用袖子猛擦了把眼泪,“弟子知道了。” “它很强大。”苏云洲微微合眼,有点说不动了,“压制……用你的灵力……控制它……但这个……很难。” “弟子会努力,弟子一定会做到。” 苏云洲直接忽略时轻的话,因为他知道,对于现在的时轻,即便肉身重塑,功法暴增。想压制住上古神兽,几乎是不可能的。“你若被压制……会丧失神志……修仙界危矣。” 苏云洲微微仰起头,他眼前已经黑了半片,喉咙似被扼住,呼吸艰难。 文如立刻上前,将他的头托起些,“小师兄,先说这些,你该休息了。” 苏云洲喉结滑动一下,又深吸口气,“除了压制……可以找到……红螭残骸……设法将他……引出……引出你体内。但……这个……也……很难。” 刚刚苏云洲还能连续说几个字,现在已经到说一个字都困难。 文如急了,忙对时轻使眼色。 “弟子懂了,请师尊放心。弟子会想办法,先试着压制,并寻找有关红螭残骸的下落。” 苏云洲点了下头,终于交代完挂心之事,提着的气陡然松懈。 他脑子里越发混乱,盈缺受损,会直接伤及神志。什么东西似在抽离,然后扭曲,然后木然,大脑似骤然停顿,人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苏云洲昏睡时间出奇的长,十日完全没有醒过,还不断发热、咳血,甚至几次断了气息。 时轻再三恳求,留在身边照顾苏云洲。 利阳最近要忙宗门内的事,而且宿妖谷急需整顿,着实没精力照顾苏云洲。悬停是个粗枝大叶的,站在苏云洲身边,连手都不敢伸一下。而文如一个人已经照顾几日,最近已然有些扛不住。 况且时轻对孤辰峰熟悉,对苏云洲也熟悉,现在带着镇魔铁,魔气也被压制的很好。所以三人商量一番,在时轻手脚上束了布满符文的玄铁链,答应让他留下照顾。 时轻很尽心,日夜守在床榻边,为了走路没有响动,他在铁链上绑了厚厚几层布条。 他要还这份恩情,他必须看着师尊好起来。 最近几日,文如见苏云洲状态稍微稳定,便配了仙药,安排每晚泡药浴。 这几日,苏云洲依旧昏睡,好在别的症状都已消失。而且泡了两次药浴,时轻发现师尊手脚会暖和不少,唇色和面色也稍转得有了些光亮。 只是人还没清醒。 浴房内热气袅袅,苏云洲整个身子没入浴桶,眼垂着,呼吸均匀,似睡得很熟。 半个时辰一过,时轻先将桶内的水放了出去,又拿起薄毯盖在苏云洲身上,细细帮他擦干发丝、手臂、身体。 又轻手轻脚将人抱进怀里,准备放回床榻上。 可浴房的门还没走出去,怀里人却微微皱了下眉,随即纤长睫羽忽闪下,如晕墨的眸子睁开,有些迷茫地看着时轻。 苏云洲此时被抱在怀里,头斜偎在时轻胸口。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师尊,你醒了?” 苏云洲还有些迷糊,用力偏了下头,但似乎没什么作用,只声音软糯低吟出两个字,“好凉……” 好凉?身子没擦干? 时轻忙用手在苏云洲身上乱摸几把,但苏云洲又偏了下头。 时轻这才反应过来,应是胸前戴的镇魔铁。只隔了一层衣料,而且那么大一片,该是很凉的。 他转手抽过桌上薄毯,轻轻一扬,盖在怀里人身上,毯子从胸口滑落下去,正好垫在苏云洲侧脸。 “这样好点吗?师尊。” 苏云洲眉头松开,迷茫的眨了下眼,但眼睑很快垂了下去,踏踏实实躺回时轻胸口上。 这样的师尊,看得时轻心脏乱跳。 第19章 这几日文如白天几乎都在孤辰峰,时轻问了很多关于苏云洲的问题,文如告诉他,现在苏云洲神识被毁,加之经脉尽断,人很难清醒,清醒过来也支撑不了太久。 千灵丹虽然有奇效,但究竟能恢复几成,他没把握。 时轻内心越发愧疚,镇魔铁会每隔一刻钟刺痛一下他的元神,可这点痛,远没他心头痛感来得强烈。 “文如长佬。”时轻攥着手腕上的铁链,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苏云洲,“所以,师尊醒来时,神志有时会不大清楚,对吗?” “是的,何时能够恢复,我也不清楚。” 怪不得那天晚上苏云洲会低声呢喃,原来是神志受损的原因。 之后他便会很注意,每次抱起苏云洲前,总会现在身上搭层毛毯。 断断续续一个月,苏云洲时而会醒来,但整个人都是木的,偶尔会说几句话,但完全没能力与人正常交流。 这日清晨,时轻照理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走进门,却发现躺在床上的苏云洲睁着眼,依旧眼神木讷的盯着床顶。 这样的场面时轻见过很多次,有时他说话,师尊会搭几句,但更多时候却像没听到一般,过不久便又会睡去。 “师尊醒了?”时轻例行问了声。 苏云洲眸子偏了偏,“嗯。” “哪里觉得不舒服吗?”他轻车熟路走过去,将人小心抱在怀里,手臂圈着,让苏云洲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没。” 时轻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又在唇边试好温度,“那就先喝药吧。” 平时喂药基本都是喂一半洒一半,要不就喂着喂着便会睡去。 但今天的苏云洲没吐,也没咳,而且没睡着,一碗药安安稳稳喝了个干净。 “师尊今天表现很好。” 苏云洲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一下。 他转而垂眸,目光定在时轻手腕上,盯了很久,突然开口道,“这是什么?” 时轻没急着将苏云洲放回床上,就这样将他抱在怀里。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很长一根铁链,用黑布缠着,此时一半在苏云洲身后,一半搭在他腿上,“这个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下,“绑住我用的,让我不能乱发狂。” 苏云洲最近神志一直不大清醒,时轻和他的对话也毫无逻辑,但只要师尊能和他说,说什么他都开心。 “绑住你?”苏云洲目光又扫到地上,依旧盯了许久,似乎明白过来,“脚镣?” “嗯。”时轻不大在意,答应时还带着笑。 “拆了。”苏云洲似乎想看到时轻的脸,微微一偏头,滑到时轻颈窝间。“我不想……看你戴……这种东西。” 时轻抿嘴偷笑,师尊木木的模样,真的挺可爱,“不行,要为你安全着想,我戴着不影响什么的。” 苏云洲似乎在思考,薄唇微微张开,等了半晌,语气变得有点软,“可我,就是不想看。” 时轻知道,师尊现在脑子还不大清醒,说什么转头就会忘,或者说的这些压根不是他平日能说出的话,便哄着说道,“好,一会我就拆下去。” 苏云洲点一下头,又愣愣呆了好久,眼睛一直盯着门口。 末了唤了句,“时轻?” 他似乎在喊人,而这个喊并不是喊身后的时轻。 “师尊,我在。” 苏云洲的角度看不到时轻,他便将人放回床榻上,又蹲在床头边,重新说了句,“师尊,我在。” 苏云洲盯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了点光亮,但只一瞬又变得涣散、木然。 时轻也盯着他,抬手捋了下绕在师尊脖颈上的发丝。 许是有些痒,许是苏云洲认出了时轻,那张丝毫没有表情,甚至有些呆板的脸上,竟浮出一丝笑意。 师尊对他笑了! 时轻也缓缓露出个微笑,“师尊,我是谁?” 苏云洲微微疑惑,又盯住时轻的脸,看了许久,倏然眼角弯弯,很开心地喊了声,“时轻。” 时轻吞了下口水,师尊,师尊居然又笑了!而且是对他笑!或者……是因为他才笑! 但时轻不敢表现得太过激动,只柔声着问,“师尊开心吗?” 苏云洲没答话,嘴角勾起。 “师尊是因为看到……时轻,开心吗?” 时轻整颗心要跳炸了一般,他傻傻的问着这个问题,期盼着能得到什么答案。 苏云洲眼梢嘴角的笑意依旧在,低声道:“开心。” 时轻用力攥拳,指尖抠在掌心,似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他想跳起的冲动。可再一眨眼,床榻上的师尊已经带着这份浅笑又睡了过去。 时轻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又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刚刚一时兴奋,转而变作刀绞般的心疼。 师尊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个样子,他那么个高高在上的人,傲骨嶙嶙,万人仰慕。可若拖着这样的身子,岂不等于完全毁了他? 时轻越想越愧疚,心头刀扎般刺痛,体内魔气立刻趁机翻涌。胸口撕裂感突然来袭,他单手撑地,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魔气会在他情绪波动时陡然暴增,时轻刚刚一喜一悲,正中下怀。 镇魔铁隐隐发出光亮,似感受到魔气,便立刻猛地刺痛他元神,又连带将他体内魔气、灵气一齐削弱。 时轻用力攥住胸口衣料,魔气从内搅动,镇魔铁从外镇压,他整片胸膛如遭重石连续捶打,五脏六腑似要碎裂。 但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了床榻上的苏云洲。 他答应过师尊的,一定要压制住魔气,也一定可以! 痛感与对抗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待体内平息,时轻已如从水中捞起一般。但好在,他真的压制住了,在镇魔铁的共同作用下,他第一次压制住红螭。 文如今日要回去调配接下来几天要用的仙草、丹药,天还没黑便准备先行回文如峰。 “时轻,你今日脸色为何如此差?” 时轻没打算将刚刚魔气爆发的事告诉文如,便低头应了声,“没事,昨晚没睡好。” 文如并未起疑,他天天眼见着时轻忙里忙外,又不是铁打的人,一月下来自然会感到疲惫,“今晚泡完药浴,你就早些歇息,最近小师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夜里不必守得那么紧。” 时轻点头应下,便去准备药浴用的热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时轻热好水后进门,发现师尊居然又醒着。 “今日师尊不累吗?”时轻先在身上搭了条毛毯。 苏云洲没应声,一惯盯着床顶,似没发现有人进来,也没听到和他说话。 时轻掀开被子,“师尊,弟子带您去泡药浴。” 他一手穿到苏云洲脖颈下,先慢慢抬起他身子。 苏云洲头不着力的向后仰了过去,时轻将人拥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而另一只手刚准备穿到腿窝下,苏云洲眉头倏然蹙了起来。 时轻的手顿住,“师尊,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云洲眉头微颤,唇角抿起。 “师尊,你是不是哪里疼?”时轻有些心急,因为苏云洲有时并不能明确表述出他哪里不舒服。“疼的话,你要告诉弟子。” 他觉得师尊还是没听懂,便又说道,“疼的话,就叫时轻。” 苏云洲眸子动了动,似乎听懂他的话,便拉长音唤了声,“时……轻……” 时轻立即不敢再动,“哪里疼?”他揉了下苏云洲手臂,又揉了揉他的腿。 苏云洲眉头越皱越紧,糯着声音道:“全身……时轻……” 时轻立刻心疼得什么一样,其实文如和他说过,重塑经脉周身都会有痛感,但现在苏云洲神志不清,有时能感觉到,有时不能。 他俯身轻轻抱了下苏云洲,“我知道了,弟子带你去泡药浴,泡了就会好些。” 可一路上,怀里的人却叫了不下五次“时轻”,声音很慢,几乎是不停断的。 待时轻将人抱进浴房,苏云洲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头上都是汗。 “很疼吗?”时轻低头看着怀里人,“我们先泡药浴好吗?” 苏云洲似听懂了,好看眉眼对他忽闪几下,又皱眉偏头在他胸口蹭了蹭。 时轻身子一僵,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有点像……撒娇? “师尊这是……”他还想问完,但琢磨一下,估计苏云洲也说不出什么,便用比平日还要轻的动作,缓缓将人放进药浴中。 可身体刚没入水中,苏云洲嘴却嘟了起来。 看着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时轻俯下身子,低柔着语调哄到,“师尊不喜欢?这个对身体好,是必须要泡的。” 他两人离得很近,话音刚落,苏云洲转了下头,时轻下颚正好擦在他额头上。 时轻忙直起身,苏云洲却偏头盯着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刚刚那个细微的接触,瞬间眼睛里亮亮的,好看嘴角勾起,盯着时轻欢快说道:“亲,亲亲。” 时轻眼睛瞪大了些,什么意思?“不,师尊误会了,刚刚弟子没亲。” “亲。”苏云洲又偏了偏头,身子便向浴桶里滑下去。 时轻忙扶住他肩膀,目光温柔的盯着苏云洲,他喉结不禁上下滑动,低头,一个柔情满溢的吻落在苏云洲鬓角。 第20章 似乎是尝到甜头,之后的日子里,苏云洲每次喂药、泡药浴都会要时轻亲亲,时轻自然会满足,甚至几天下来,变成必然流程。 这日文如无事,一早起来便到了孤辰峰,进院门时刚巧看到时轻熬好药,“时轻师侄。” 时轻注意力全在药碗上,被喊了一声方抬起头,“文如长佬,今日来这么早,是要为师尊诊脉?” “嗯,看看最近恢复如何。”文如上前,自然而然伸出手,“今日我来吧,你也歇歇。” 时轻端着托盘的手没松,“没事的,还是我来吧文如长佬。” 文如歪头看着他,“怎么了?小师兄最近还不肯喝药?” 时轻有点为难,“那倒是没……” 文如点头,没松手的打算,两人居然僵持了一会,最后以时轻放手而告终。 二人一前一后进门,苏云洲醒着,听到门口有动静,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文如走在前面,几步坐在床榻边,看苏云洲状态不错,人也不似几日前那般木讷,连眼神都变得灵动了些,“小师兄,最近感觉怎么样?” 苏云洲盯着文如,眼神迷茫,唇瓣张了下,又合上。 “师尊,你看是谁来了?”时轻侧步上前,哄小孩般低声问道。 苏云洲立刻将目光转到时轻身上,只才落定,便嘴角扬起笑意,“时轻。” 文如不禁提了下眉,他看到了什么? 前段时间苏云洲状况怎么样,他最清楚,别说笑了,认人都困难,话也听不懂几句,可现在居然看到时轻就笑。“他对你笑了?” 时轻点头,不大敢在苏云洲面前动作表情太大,“师尊该喝药了。” 文如惊讶归惊讶,但欣喜却大过惊讶,他端过碗,又将人慢慢扶起,“看来已经在恢复,多亏时轻你细心。” 苏云洲一直盯着时轻,文如将药送到嘴边,他压根没喝的意识。 “小师兄,张嘴,该喝药了。” 苏云洲却眉头扭了下,“亲。” 文如不解,顺着他目光看向时轻,“小师兄说什么?” 时轻深吸口气,脸颊瞬间红了。这种事两人私下亲亲也没什么,毕竟别人不知道,师尊也不见得会记得。可现在文如长佬在,他哪能僭越? “时轻,亲亲。”苏云洲眸子里如含了水般,四个字说得无比清晰。 文如瞪眼看看苏云洲,又把眼瞪得更大看向时轻,“他让你……亲他?” 时轻抿唇,一张脸红到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云洲似乎有些急,看时轻居然不动,便用力向前扑了下。因为他无法控制身体,手脚也不能动,文如手中滚烫的药汤险些被扑洒,人则歪着栽倒在文如腿上。 时轻这下站不住了,蹲在床榻边紧张地将人扶起,一个短暂的吻落在苏云洲眉间,“师尊干嘛这么着急?当心腰疼。” 果不出他所料,苏云洲被扶起时正死死咬着下唇,一点血迹渗了出来。 时轻当即皱眉,轻轻擦拭掉,动作温柔到不行。 文如险些被时轻眼里的疼爱灼伤,他夹在两人中间,如同火烤。 怎么个情况?他有些看不懂了。 时轻很娴熟地把手伸到苏云洲身后,轻一下重一下按着。“师尊,不要咬唇,听话,张开嘴。” 文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师兄和师侄的关系不一般啊,但这种不一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早前怎么一点没发现?难道是最近才开始的?但看起来……似乎不像。 他一手举着药碗,将自己从两人中间拔了出去。 再留在这显然有些不合适,文如放下药碗,头都没抬,“那个,我回去配药了,有事传音。” “好的。”时轻草草应一声,直接侧身坐过去,将人拥进怀里。 苏云洲闭眼缓了好一会,再睁开时,眸中带着些许水雾,可怜巴巴看着时轻不说话。 “好些了吗?”时轻还在按着。 苏云洲松开紧咬的下唇,“嗯。” 时轻总算呼出口气,侧过头,轻轻落下一个绵长的吻,又问“那我们先把药喝了,好吗?” 碗中汤药已经凉透,时轻用灵力加热,很快便蒸腾起热气,他端过碗,热气化作一只只白色雾蝶,飞到空中。 苏云洲笑了下,眼睛如小鹿般追着空中雾蝶。 时轻试好温度,一勺递到苏云洲唇边,“师尊喜欢蝴蝶吗?” “喜欢。”似乎没加任何思索,他便将心意直接说了出来。 时轻一勺勺喂着,“那师尊喜欢吃糖吗?” “喜欢。” “糖醋排骨呢?” “喜欢。” “师尊喜欢喝药吗?” “不喜欢。” “喜欢热闹吗?” “不喜欢。” “喜欢冰糖葫芦吗?” “喜欢。” 时轻觉得这样能直述心中喜恶的师尊真好,不必刻意隐藏,不必压抑内心,不必在乎外人想法。 一碗药很快喝完,空中雾蝶也随之消失,苏云洲依旧愣愣地盯在半空,唇角边被塞进一小颗糖果,他抿嘴笑起来。 时轻放下碗,看着眼前的师尊,眉眼不再那么冰冷,脸上也再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少了份克制,多了份随性。 他舔下唇角,心中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时轻很郑重的看着苏云洲,一字一顿低声问道,“那师尊,喜欢时轻吗?” 空气似瞬间凝结,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擂鼓。 苏云洲眉眼间笑意更浓,眸中如同闪着星光,几乎毫不犹豫答道,“喜欢。” 时轻开心的有些上头,又得寸进尺问了句,“那师尊知道时轻也喜欢师尊吗?” 苏云洲的眼角弯成道月牙,“知道。” 时轻立刻凑过身,唇因太过兴奋而有些发抖,他极力控制着,吻在苏云洲带笑的眼角。这个吻很长,长到他不愿分开。 他从未想过自己表露真心会是这样一番场景,更没想过师尊会对他说出“喜欢”。无论之后这份情谊会怎样,只要时轻知道师尊心里是真的有他的,这便足够。 “呃……” 时轻突然猛揪住胸口衣襟,刚刚情绪波动过大,魔气又开始借机作祟。 撕裂感、捶压感一并袭来,猝不及防的巨痛,惹得他弓起身子,低吟一声。 苏云洲的笑僵在嘴角。 时轻整个人蜷缩起来,缓缓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时轻!”苏云洲显然有些急。 时轻摇头,“我没事。”他扬起脸,强挤出个笑意,“师尊别担心,弟子没事。” 苏云洲看出了他的痛苦,想做什么,可却不能动,只断断续续急促着说道:“疼了……就喊……苏云洲……” 时轻此刻真想冲上去抱住他,可镇魔铁和体内魔气却越发凌厉,他抬手在苏云洲脸颊刮过,“云洲,你才是我最疼的。” 时轻情绪波动越大,两相抗衡的力量便越强。现在已经到看一眼苏云洲便要将整个人搅烂一般,他只能起身,踉跄着冲到屋外。 这一次魔气波动,比上一次来得还要猛烈。时轻强行调动内息,魔气与他体内灵气混杂在一起。 他没办法静下心,刚闭眼,脑海中便全是师尊说喜欢他的模样,还有刚刚忧心的神情。 “别挣扎,放我出去!”一个声音在时轻耳边咆哮。 不可以,他绝不能让师尊失望! “红螭,你死心吧!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时轻指尖捻决,红色灵力在掌心汇聚。 “你的火灵根百年难遇,死了多可惜,只要你我合力,修仙界、魔界、妖界!他们算什么?”红螭的声音还在蛊惑。 “呵,你不过是困在我体内的残魂,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时轻掌心灵力越发浓郁,慢慢向胸口靠拢。 “傻小子!你疯了吗?这么做咱们两个都没好下场!” 红螭话音未落,时轻一掌击在镇魔铁上。 灵力如穿透心肺,镇魔铁效力瞬间增大数倍,红螭直接被击退。 而时轻却“噗”得喷出口鲜血,眼前一黑,倒在院中。 第21章 一阵夜风吹过,时轻不禁打了个寒颤,嘴角和衣襟上的血迹已被吹干,脏腑受损,稍微一动便会拉扯出痛感。 红螭与他共存,他的身体受到攻击,红螭也会受到伤害。虽然这种办法并不可取,但至少能以此控制红螭。 时轻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心口踉踉跄跄走回自己房间。 不知师尊究竟什么时候能恢复,但在师尊恢复之前,他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控制好体内魔气。 次日一早,时轻照例早起熬药,他昨夜基本没睡,脏腑受伤严重,时不时就被咳出的血呛醒。而镇魔铁昨日威力过大,此时体内已然被消磨得没有丝毫灵力,不能运转灵力修复,只好生生挨下。 时轻将汤药倒进碗里,来到苏云洲房间时,见床上的人已然醒了。“师尊最近每天都醒得好早。” 苏云洲看着他,今日时轻面色不好,整个人瞧着也没什么精神。 “咳咳”药还没端过来,时轻咳了几声,他忙先放下托盘,单手捂住嘴,再摊开掌心时,竟有咳出的脏腑碎片和一滩血迹。 时轻立刻转身走出去,门外又传来几声干咳。 苏云洲皱眉,他今早醒来时脑子格外清醒,但试着运转灵力却是徒劳无功,而且只有头能左右动一动,身上哪里都动弹不得。 时轻没一会便又走进门,瞧样子是出去洗了把脸,可此时却比刚刚面色更差。 他端起碗向苏云洲走来,脸上挂着有些疲惫的笑容,“师尊,先喝药了。” 说着将苏云洲抱进怀里,顺势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苏云洲:“……” “师尊,今早弟子不能给你变小蝴蝶了,我们晚上再变好不好?”时轻语气异常温柔,温柔到像在哄劝。 其实这几天发生的事苏云洲都有印象,只是前段时间神识受损,所以认知会有些异常。但想到每天要时轻亲,还要他变蝴蝶,苏云洲耳垂不禁红了起来。 一勺汤药送到嘴边,苏云洲没立刻张嘴。 时轻今日体内几乎一丝灵力都搜刮不出来,他看着苏云洲紧闭的唇,以为他许是不开心,便抬起手理了下师尊鬓角,用温热的掌心揉揉师尊额头,转过脸又轻轻落下一吻。 “弟子今早真的变不出蝴蝶了,师尊能先乖乖喝药吗?” 苏云洲这下忍不住了,脸色一沉,扭头历声训斥:“你在做什么?” 时轻动作一僵,这语气,这表情……好熟悉!“师、师尊?” 苏云洲用余光瞥着他,“昨晚魔气又爆发了?你是如何压制的?” 时轻眼角不禁跳动,怔怔看了苏云洲半晌,说话不再断断续续,之前的温柔低糯被熟悉的冰冷所替代,“师尊这是……神识恢复了?” 苏云洲微微合眼,冷淡应了声,“嗯。” “太……咳咳咳咳”时轻因太过激动,又止不住咳起来。 “想什么呢?快运转你体内灵力!” 时轻将怀里人放回床榻上,一起身,没忍住,将一大口血喷在地上。“咳咳,弟子一会就收拾干净,师尊能恢复,真的太好了。” 他转回头,脸上都是笑意。 苏云洲皱眉,“你还在流血,先去吃颗丹药。” “不急。”时轻蹲在床榻边,擦掉血迹,笑得嘴都合不拢,“师尊觉得怎么样?” 苏云洲上下打量时轻一番,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时轻手腕、脚腕上的铁链,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让你把这些东西都拆了吗?为何还戴着?” 时轻抬抬手,眉眼弯成月牙,“不碍事,弟子习惯了。” “胡闹!利阳弄得?” “怕弟子不小心伤到师尊。”时轻顿了下,又加一句,“弟子也怕伤到师尊。” 苏云洲很了解时轻体内住了什么怪物,就这样一条选铁链,上面乱码七糟一些没用的符文,对于时轻来说,扯断它就像扯根面条一样简单,“没必要,现在摘了。” 时轻点头,卸掉手脚上的枷锁,又蹲回床边,“师尊身体觉得怎么样?能动了吗?” 苏云洲摇头,经脉还没恢复,动是肯定不可能的。 “那先喝药。” 现在苏云洲恢复了意识,时轻动作变得有些拘谨,但依旧将苏云洲抱进怀里,一勺一勺慢慢喂。 一碗汤药很快喝完,时轻摸出颗糖果,顺着苏云洲唇角塞进口中。“师尊喜欢吃糖,以后弟子每天给师尊糖吃。” “咳”苏云洲被这句话呛了一下,有些羞涩,接着又想起时轻昨晚一连串的问题……更加羞涩难堪。 “咳咳咳咳咳” 苏云洲顿时咳得脸颊泛红。 “师尊,怎么了?没事吧?”时轻把他头扶到自己胸口,一只手在后背不停轻轻顺着,“别急嘛,吃颗糖这么高兴的?” “你!混账!咳咳咳咳” 时轻“嘿嘿”笑了两声,照顾苏云洲近两月,看惯了木呆呆又格外可爱的师尊,即便现在神识恢复,时轻好像也没以前那般怕苏云洲了。 毕竟,师尊只是喜欢口是心非,毕竟,师尊也是喜欢他的。 这么想着,时轻便更加温柔,还把怀里的人向自己身上搂紧一些。 苏云洲总算消了面颊红意,便觉他胸口又凉又硬,“你身上戴着什么?” 时轻将衣襟扯开些,“镇魔铁,掌门和悬停长佬帮忙弄小了些,这东西戴在身上还挺起作用的。” 上一世时轻被镇魔铁折磨成什么样,苏云洲心里太清楚了,它会不断刺痛元神,削弱灵力,“疼吗?” 时轻低头看着他,“不疼。” 苏云洲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还是要尽快想到法子,将时轻体内残魂引出。 没一会儿,院子外便传来脚步声,他们接到时轻传讯,说苏云洲意识已经恢复正常。文如有了之前经验,没再一个人贸然前来,而是同另外两位长佬一起来的。 进门时,看到时轻将手脚铁链卸下去,他立刻明白这必然是小师兄的意思,便看了眼师侄,格外客气。 “云洲,以后做事切记不要再这般莽撞。”利阳刚进门,看到苏云洲已经恢复,便忍不住要说教,毕竟他是心疼自己这位师弟的。 文如听到却在他身后低咳一声,“师兄,你少说两句。” 又用眼神暗示,人家师徒是什么关系,你这个做掌门的估计不知道。 利阳显然没看懂其中深意,但很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苏云洲压根没在乎他们俩的话,“时轻胸口戴着镇魔铁,是师兄施法变小的吗?你的决错了,我来教你。” 文如又对利阳使眼色,瞧吧,让你闭嘴别说话。 时轻将镇魔铁从胸口摘下,好大一片,似半身铠甲。 苏云洲盯着他,镇魔铁取下时,不经意露出他身上崭新的伤痕。 时轻察觉到目光,立刻将胸口衣襟抓住。 “时轻,你过来。”苏云洲语调沉沉,“身上怎么弄的?” 时轻舔了下唇,急忙将衣服理好,低头不语。 苏云洲皱起眉头,“为了镇压魔气,你竟动手伤自己?” “但这个方法还是有效的,师尊。” 苏云洲眉头越拧越紧。 屋子里几个人都不敢说话,周遭空气陡然变凉。 时轻吞咽一下,师尊这是在生气?自己的确无能, “师、师尊,弟子以后不再这么做了。” 文如见状忙笑了一声,上前看看时轻又看看苏云洲,“小师兄别担心,一会我替师侄诊下脉,瞧着伤得并不太重,调理一下就好。” 苏云洲绷着的脸这才转阳,低声应了句,“好的,有劳。” 时轻茫然地看着文如,让师叔给自己诊脉?他个做弟子的何德何能? 可再转过头,文如也对他笑着,还点点头示意他安心。 镇魔铁递到利阳手中,苏云洲说了一大串繁复的咒决,利阳运动灵力施咒,转瞬便将镇魔铁变成一块玉佩大小,时轻接过戴在身上。 文如给苏云洲诊脉,神识虽已恢复,但苏云洲经脉依旧未见重构迹象,“千灵丹服下那么久,按说应该有些作用才对啊。” 悬停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进门时就觉气氛不大对,冷眼瞧了似乎明白些,开始纠结要不要提前几天他去找段博彦来的事。 “那个……”现在大家都在,此时说出来也能有个讨论,“剑宗有一处冰谭,对于治疗外伤有奇效,前几日正巧我去剑宗,提起云洲最近身子不大舒服,段少宗主说可以去他那疗伤试试。” 文如立刻转过身,“冰谭我也有耳闻,剑宗弟子多易受外伤,据说疗伤效果奇佳。小师兄虽为经脉断裂,但也未尝不可一试。” 段博彦什么品性苏云洲太了解,他当即否定,“不可,我不去。” 利阳也听闻过此冰谭,而且那是剑宗秘处,外人绝对不能入内,“云洲,段少宗主能有此心意是好事,你莫要固执,去试试也无妨。” “对,没准能让体内千灵丹功效倍增。”文如也在旁应声。 悬停自然是支持的,他当初对段博彦提起苏云洲受伤,就是有此意。 “师尊,去试试吧,届时弟子陪你去。” 文如立即附和,“就是,有时轻在身边,大家都能放心。” 第22章 大家七嘴八舌将此事敲定,苏云洲现在不能动,光动嘴几乎没人听他的,毕竟之前脾气太过执拗,几人本着为他好的原则愉快将这事定了下来,而且明早就与剑宗那边联络。 文如又给时轻诊完脉,留下许多丹药,三人这才离开。 利阳走出门便开口问道:“文如,你刚刚什么意思?” 悬停则立刻搭话,“云洲和时轻怎么感觉关系不一般?” 文如投去赞许的目光,又将那日一早苏云洲问时轻要亲亲的事添油加醋说一遍。 利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乱来,师徒之间怎能有这种感情?” “师兄,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吧。”文如现在倒是平和许多,因为这段时间他想通了,“小师兄本来就不易,能有个愿意交心的人,这是好事。” “就是,何必拘泥于那些?”悬停性子素来落拓,“云洲愿以命相对,这种感情何其不易?我们全当不知便好。”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说得都是偏袒苏云洲的话,师徒间产生情愫自然是为世人不耻之事,但这事换到苏云洲身上,大家更多的却是疼,也欣慰于他能找到依托。 次日上午,剑宗接到天桴宗这边传讯,段博彦便亲自来接苏云洲,当他看到在轮椅上坐都坐不稳的苏云洲时,瞬间有些泪目。 段博彦蹲在他面前,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云洲,你怎会伤成这般?谁干的?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去。” 时轻站在一旁低下头,现在这种状况,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 正在他犹豫之际,苏云洲说话了,“我自己练功所致,与外人无关。” 一旁送行的几个人今日战线格外统一,谁都没提时轻的事,只是默认苏云洲所说。 按说天桴宗到剑宗御剑半个时辰便能到达,但现在苏云洲身子虚弱,快速御剑等同于将他撕裂,时轻便带着苏云洲用小轻功慢慢过去,到达目的地已将近傍晚。 段博彦提前备好两间客房,一应物品十分齐备。 剑宗冰谭分内谭、外谭,外谭功效稍差些,为门内弟子所用,而内谭功效要高出数倍,只有掌门和几位少宗主可以使用。 最近掌门不在,段博彦提前和另外两位少宗主打好招呼,内谭便空出来专供苏云洲单独使用。 来之前文如建议先试七日,若无效果便放弃,若有效果便继续再用二十一日。 段博彦对苏云洲格外热情,两人到了休息片刻,门内弟子便来禀报说内谭已收拾妥当,请孤辰仙尊过去。 苏云洲显然有些累,时轻哄了好一会他才松口答应今晚去泡冰谭。 段博彦一直候在门口,见苏云洲身着素白纱衣纱衣,日暮之下,坐在轮椅上的人面容稍有疲惫,孱弱之相愈发招人怜爱,心中不禁荡起微波。 时轻被剑宗弟子拦在门外,内谭为禁地,外宗人不得入内,纵使他百般放心不下,也只能与段博彦一起留在外面。 “内谭会有专门弟子照应,你不必担心。”看着苏云洲被推进去,段博彦安慰时轻一句。 他对苏云洲现状还不是很了解,便随口问道:“云洲现在状况怎样?我瞧模样像是全身都不能动了?” 时轻其实对之前顶撞段博彦的事还有些挂心,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就变成自己要在人家屋檐下低头。 既然有求于人,时轻态谦和许多,“经脉断裂,暂时全身都不能动,但文如长佬已经给师尊吃了千灵丹,估算着应该也快好了。” 两人又聊几句,段博彦对苏云洲的伤势还挺在意,又吩咐下属去煮姜茶,一会出来好暖暖身子。 剑宗宗主现今在外,宗内打小事宜便都由段博彦负责,没等一会便有弟子跑来传讯,他只得先行离去。 一次冰谭要泡一个时辰,时轻在门口找了快石头坐下,瞧瞧内谭构造,上面并没屋顶,便在指尖掐出一只传音蝶。 现在苏云洲体内没有灵力,所以私密传音只能听,不能两人对话,而传音蝶则不受对方灵力限制。 红艳艳的小蝴蝶由屋顶飞入内谭,扑腾着翅膀落在苏云洲肩头。 “师尊师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红蝴蝶微微闪着光,很是漂亮。 “能。”苏云洲坐在冰谭内,水没过肩膀,门口站着两名弟子,远远守着。 “师尊感觉怎么样?冰谭是不是特别冷?师尊本来就体寒,可能受得住?”小蝴蝶传来时轻一连串的声音。 冰谭内水若寒冰,冷得扎骨,才进去还没一刻钟,苏云洲已然冻到毫无知觉。“是很凉。” “我听师尊声音好像有点发抖,段少宗主安排人去熬姜汤了,晚上弟子喂给师尊喝,好不好?” 苏云洲瞬间觉得有些羞涩,皱皱眉,没说话。 蝴蝶安静半晌,又闪动起光亮,“师尊?你睡着了吗?” 苏云洲深叹一口气,“没有。” “那师尊怎么不和弟子说话?弟子怕里面有什么事,还有,师尊是一个人坐着吗?你自己坐不稳,万一栽进水里如何是好?里面有别人吗?” 苏云洲有些不耐烦,“有。” “那就好,有别人看着我就放心了。”时轻这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什么需要你不放心的?”苏云洲语气明显越来越强硬。 红蝴蝶安静了一会,但不到半刻钟又传来时轻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小委屈,“师尊你别误会,我就是吧,就是我自己不放心,和你没关系。” 苏云洲:“……” “师尊,你一个人在里面不无聊吗?弟子可以陪你说说话。” 苏云洲闭上眼,“不无聊。” 红蝴蝶忽闪频率突然加快,里面断断续续传来时轻的笑声。 “让我猜猜,师尊现在的表情,一定是不耐烦地皱着眉头,有可能还闭着眼,然后脸色又沉又冷,唇应该也抿着,心里还觉得我很烦,对不对?” 苏云洲的确觉得他很烦,睁眼看了下水中倒影,他也的确皱着眉,抿着唇。居然……全中?“无聊。” “看来弟子猜对了。”蝴蝶里又传来阵欢快的笑声,“那我们说点不无聊的好不好?” 苏云洲没应声。 但他应不应声没关系,时轻可以自己接着说。 可这次开口,时轻语调里没了笑意,而是变得格外具有磁性,还有些深沉,“师尊在弟子识海里,都看到了什么?” 苏云洲:“红螭。” 时轻:“这个弟子知道,还有别的吗?” 自然是还有别的,他看到了时轻的幼年,看到他的开心,看到他的绝望,“还有很多。” “那……”时轻拉了个长音,“师尊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 苏云洲脑中瞬间闪出一个画面,那个画面印象太深刻了,他随口递出,“你偷看我脱衣服。” 这下红蝴蝶不闪了。 而苏云洲此话一出口,也瞬间后悔了。 什么和什么啊! “那个……”红蝴蝶如坏掉一般,里面噼噼啪啪不知传来些什么声音。 苏云洲整个人泡在冰谭里,居然臊得耳垂发红。“我……” “师尊,恕弟子直言,你……你身材真的太好了,尤其从后面看……腿、腿也好看,又长又直,还有腰也……” “你给我闭嘴!”苏云洲低吼一声,连门口看守的弟子都闻声向他这边看啦了一眼。 “我闭嘴我闭嘴,师尊别生气。” 时轻砸吧两下嘴,“是师尊先说的嘛,弟子还是要解释一下,确实是弟子的错,我不该偷看的,那天是正巧路过,师尊又没关窗……我一不小心……” “够了!”苏云洲又呵斥一声,“不许再张口说话!” 时轻这次真的变乖了,之后的半个时辰,他一个字没敢再说,就像被下了禁言咒。 直到一个时辰满,两名弟子从水里将苏云洲扶起,“哗啦啦”一阵水声,苏云洲肩头的红蝴蝶才又忽闪起来。 “师尊是要出来了吗?” 苏云洲:“嗯。” 两名弟子用灵力将他衣服头发烘干,这才把人推出去。 天色已暗,月光照在门前少年身上,苏云洲抬眼看去,对上了期许的目光。 “师尊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时轻推着轮椅,向两人客房走去。 苏云洲摇摇头。 时轻见师尊出门时便不大开心,现在纤长睫毛垂着,似乎有些失落,“才第一天,没事的,可能再多几天便有效果了。” 两人回到房间,时轻俯身去抱苏云洲,但身子刚被他兜进怀里,时轻眉头便不由皱了皱,感觉像抱了一块冰,“怎么这么凉?” 他没急着将人放回床上,而是转身落座,把人环在怀里,又将苏云冰凉的手攥在自己掌心。 “哪里冷?弟子给你暖暖。” 许是在冰谭里呆了太久,苏云洲对温暖的东西格外敏感,时轻均匀的呼吸喷在他颈边,又热又痒,揉搓的掌心好似火炭,直烧到他汗毛倒竖,“把我放回去,你这是什么样子?” “你是最碰不得冷水的,身子这么冷就去睡,弟子担心会生病。”时轻说着,另一只手搂在苏云洲肩头,“给你暖热了,就放你回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云洲(小脸通红):你流氓!你混账!你不是个好东西! 时轻: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23章 苏云洲躺回床上时,大有点面红耳赤的意思。一来时轻身体是真的温暖,二来小徒弟对他又喘气又说话,莫名让人燥热。 “晚上我还是在这里陪师尊吧。”时轻前段时间经常在苏云洲房里过夜,有时在床边趴一晚,有时在桌边趴一晚,夜里会起来帮他翻翻身。 苏云洲立刻拒绝,“不用,毕竟是在剑宗,不要落人口舌。” 时轻不是没想到这点,但现在时辰还早,他看看窗外,转身坐在床榻边,“那我陪师尊一会,等要睡了再回去。” 然后两人便大眼瞪小眼,时轻很自然地将目光落在苏云洲身上,不说话,就盯着看,似乎早已形成习惯。 苏云洲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想想前段时间神识不清那阵,时轻几乎天天这样盯着他,那时倒没觉怎样,可现在这目光却如同炙烤。 “我储物袋里有卷竹简书,你帮我拿出来,我想看看。” 时轻立刻起身,找到师尊经常带在身边的小储物袋,伸手进去翻找,摸到个圆滚滚的东西,便直接掏出来。 他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苏云洲偏过头,催促道,“找到没?一本古书。” 时轻转过身,兴奋地歪头对苏云洲笑,手里拿个东西晃了晃,里面“哗啦啦”乱响,“师尊,这是什么?” 苏云洲看过去,时轻笑得像个翻出宝贝的孩子,阳光和顽皮全写在脸上,他目光向下移去,大大的手掌里攥着半截竹筒。 苏云洲面上本已消退的绯红瞬间又攀上来,这次似乎要爬遍全身,他忙将脸扭向床里,只对时轻露出只红耳朵,“没什么,放回去。” 时轻咬着下唇,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这是什么东西他自然知道,那日二人在竹林,时轻随手砍了段竹节,给师尊喝里面的竹沥解酒。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尊居然把竹节悄悄收起,而且还放在他贴身携带的储物袋内。 “师尊。”时轻俯下身,一手撑在床沿,探过头去瞧他。 苏云洲不理,直接闭上眼轻锁眉头。 时轻手里拿着竹筒还有苏云洲说得那本古书,抿嘴笑着盯了他半晌。“师尊不是要看书?我扶你起来。” 苏云洲纤长睫羽簌簌抖了几下,时轻将人抱进怀中,两手从他身后环住,在面前打开那卷竹简。 苏云洲低头,几缕发丝散落在侧脸,耳垂上红意未消,时轻看着,仿若眼前是蜜汁浓郁的桃子,忍不住凑上前,“师尊,竹筒里,装的是什么啊?” 这句话吹在苏云洲耳边,很轻带着低沉的磁性。 他被吹得心中一阵酥麻,毫无抵抗力地乖巧答道:“糖。” “我给你的糖?” 苏云洲略偏过去些,又点点头。 时轻拿起竹筒,从里面取出一颗,“师尊吃吗?” 苏云洲摇头,时轻直接放进自己口中,清淡的桂花香伴着甜腻的糖味在两人间漫荡开来。 “师尊为何将这竹筒收起?” 苏云洲耳垂更红了,像做错事当场被抓包的小朋友,止不住闪避。 他为人向来坦荡,行事作风单刀直入,从没干过哪些隐秘之事。现今遇到这种状况,瞬间不知该如何处理。 为什么收起来?因为这是你砍的?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因为我喜欢? 哪个答案似乎都不像苏云洲能说出口的,于是薄唇迟疑地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时轻一直看着他,看着那张俊美的脸难得露出不知所措与犹豫。在瞧见师尊决定放弃时,他也选择不再逼问,因为这份心意他心中懂得。 甜甜的香气愈发浓郁,时轻低头在苏云洲肩膀上蹭了蹭,又将人向自己怀里抱紧,“弟子好开心。” 苏云洲咬住唇角,连眼尾都臊出红晕,“放开我些,这还怎么看书?” 时轻略松手,直接将自己下巴搭在苏云洲肩头,“那师尊看书,我看师尊。” “你……”苏云洲显然有些恼怒,“放开我,滚回你房间去!” 时轻吓得忙把下巴抬起来,刚刚一时情迷,说话确有些过分,“师尊别生气,弟子脑子糊涂了,弟子陪你看书,不说话了,真不说话了。” 之后的三天里,苏云洲每晚都会到冰谭泡一个时辰,时轻每次会变出只传音蝶,一来能与师尊聊天,二来能听到里面情况。 只是几天过去,苏云洲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而且从冰谭出来后一次比一次身子要凉,时轻每晚要暖好久才能将他身体暖热。 段博彦这三天都会到冰谭瞧瞧,有一日还进去与苏云洲聊了几句,但最终以某人的冷言冷语尴尬结束。 这日傍晚,时轻又推着苏云洲来到内谭,算来已经是第五日,可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时轻捻出只传音蝶,放在师尊发冠一侧,红蝴蝶忽闪两下翅膀,衬得那张莹白若玉的脸有了一星血色,他由衷说道:“师尊真好看。” 苏云洲偏头不看他,“无聊。” 进入内谭时,苏云洲发现段博彦也在,而且今日似乎不大一样,段博彦只穿了一层纱衣,看他进来便直接迎上。 “云洲,可介意我与你一同在这谭内疗伤?” 苏云洲心里当然不愿意,但这是剑宗秘处,他作为客人,怎么也没赶走主人的道理,“那不如少宗主先用,苏某一个时辰后再来。” “别呀。”段博彦将苏云洲推到他每日泡冰泉的位置,“两个人一起还能说说话,你我好久没促膝长谈过了。” 两名弟子扶着苏云洲进入谭内,周身浸入冷水,苏云洲不着痕迹的长舒口气,“少宗主此言差矣,你我从没长谈过。” 段博彦干巴巴咧了下嘴,自己也走进谭内。 冰谭之水源于云顶雪山,水温奇低,甚至谭内还依稀能够看到冰渣。 段博彦本无需疗伤,不过是见色起意,想与苏云洲能有个独处机会。 两名守在门口的弟子很识趣地退到外面,段博彦有一搭无一搭聊了几句,然后便悄悄向苏云洲身边靠近。 “云洲,你冷不冷?”段博彦凑到他面前,“我们这个内谭功效是高,但比外谭也要冷很多。你看我,常年在这,现在也被冻得手脚发麻。” 时轻一直在外面听着不说话,没头苍蝇般来回踱步,总觉得心中不安。 “不冷。”里面传来苏云洲淡漠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冷?”段博彦纯粹没话找话,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时轻立刻定住脚步,恨不得将传音蝶塞进耳朵里。 在一阵嘈杂水声中,他清楚听到苏云洲说:“段博彦,你给我放手!” 时轻脑子瞬间炸了,他对着传音蝶喊道,“师尊?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可他话还没问完,传音蝶居然被另一边捏碎。 时轻一点没犹豫,抬腿便向内谭冲去。但门口两名弟子却将他拦住,长剑出鞘,“此处为剑宗私密之地,外宗人不得入内。” “狗屁私密之地!段博彦在内行不耻之事,你们还敢在此拦截?”时轻反手拿出佩剑,长剑闪着腥红光辉,他眸色凌厉,高呵一声,“给我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内谭前室闻声冲出几名弟子,见时轻目光不善,七八个人全拔出剑,作势要守住宗门圣地。 时轻已然听到内谭里隐隐传来的呼喊声,现在师尊身子不能动,段博彦那狗东西岂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想到这,他心中火气“腾”得烧起,瞬间燎原。 那七八名弟子眼瞧着时轻体内魔气汹涌而出,而这种强大威压,几乎镇得他们一动不能动。“他是魔修!”“怎么办?我动不了了!”“救命!来人!” 时轻能感受到体内魔气翻涌,但他要救师尊,绝不能被魔气所操控!这个念头强压着体内红螭,他集续灵力于剑身,凶猛一击。冰谭大门应声坍塌,七八名弟子齐齐倒地。 他向内跑去,慌乱地寻找那个身影,“师尊!师尊你在哪?” 内谭里无人,但谭边散落一件被撕破的纱衣。 时轻瞳孔骤然收缩,“段博彦!你个畜生!给老子滚出来!” “时……唔……时轻……” 背后花坛内传来苏云洲虚弱的喊声,时轻看到灌木后人影,抬手一剑劈砍而去。 段博彦喘着粗气躲开一击,他衣襟散开着,肉眼可见因刚刚过激的行为而胸口起伏。他抬指抿掉唇上血迹,“你什么东西?居然是个魔修?还挺厉害。” “你把我师尊……怎么了?!”时轻如一头狂躁的雄狮,双目红得似要滴血,手中佩剑因主人情绪激动不停发出嗡嗡剑鸣。 “呵,可笑,我怎么他是他的福气!”段博彦低头恶狠狠瞪了一眼,“但没想到啊,苏云洲,你的弟子居然是魔修!你堂堂仙尊不可能不知他修魔道!” 苏云洲眼角满是细碎泪痕,他拼命摇着头,“不是的,不是……” “你若心甘情愿从了我,我可以不对世人公布此事。但你若不从……”段博彦刚要蹲下身子,凌冽剑锋迎面而来。 “段博彦!我要杀了你!”时轻接连数招,将段博彦逼得步步倒退。 “呵,你们俩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段博彦抬手,掌中长剑骤现,“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斩了你们这对魔修师徒。” 第24章 时轻手中长剑因他高涨的怒气而灵力暴增,剑身如同燃起烈焰,而他身后魔气隐隐浮现出龙形。 段博彦飞身而起,持剑直奔时轻眉心,杀意扑面袭来。 时轻将剑悬于空中,一团烈火把他棱角分明的脸晃得更加森然,也把那对赤红的瞳晃得愈发可怖,他双手向两侧一拉,单剑变为三柄。一挥手,卷着旋涡向段博彦飞去。 段博彦剑锋直转,腾空向上,时轻的剑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见段博彦被追至半空,时轻急忙向花坛跑去。 几株灌木后,他先是看到苏云洲凌乱的发丝,冗杂地纠缠在一起,上面有碎草、枯叶。 时轻深吸口气,心里不敢想自己会看到什么,他抬指解开腰带,强压下刚刚怒火,极尽小心低声问道,“师尊,你还好吗?” “时……时轻?”苏云洲声音颤抖,隐隐还能听到低喘的呼吸。 时轻用力攥拳,自己护在心头的人,自己碰一下都会怕他疼的人,自己恨不得掏出心去对待的人……竟被段博彦!!! 他快步走上前,树丛后苏云洲半侧着身,身上都是撕扯产生的划伤、勒痕,后背一大片拖拽留下的痕迹,正满眼无助的盯着时轻。 “我来了,师尊别怕。”时轻将外袍搭在苏云洲身上。 再转头看去,段博彦还与他的剑纠缠在一起。 “师尊且先等等。”时轻点脚飞身而上,段博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全部心神都用在与三柄利刃艰难对抗。他身上几处剑伤,已然狼狈到节节败退。 “段博彦,你身为剑宗少宗族,举止肮脏龌龊!还出言相逼,哪有点正派风范?”时轻浑身灵力凝聚,暗红色灵流在他四周翻涌,映得半片天空艳红。 “我身上虽有魔气,但我修得是正道。”他缓缓抬掌,“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你能威胁到谁?你这种渣滓,只配被人踩在脚下!” 时轻猛击一掌,浑厚灵力冲荡而出,乍亮光辉令天地无色,轰然一声巨响,段博彦从空中被击落,余威炸在冰谭,潭水倾泻而出,以山崩地裂之势坍塌下陷。 “噗——”段博彦血喷三尺,伏在地上残喘,这一击居然打掉他大半修为,而眼前少年瞧着也不过二十岁,为何这般厉害?“你……你小小年纪修为怎会如此高深?还说未入魔道,不可能!” 时轻一步步向段博彦逼近,魔气混杂在磅礴灵力之下,威压几近让他无法呼吸,腥红的眼似能将他就地斩杀。 “蝼蚁之辈,龌龊至极!我师尊若有什么,我定让你死无全尸!”时轻居高临下狠狠瞪了一眼,抬掌,毫不犹豫一击而下。 段博彦气息微弱,当即晕死过去。 剑宗弟子闻声赶到,但周遭混杂气流冲得众人不可近身,远远只能看到一个少年,身后似有龙形,灵力浑厚到周身飘荡。 时轻走至灌木丛后,苏云洲余悸未消,刚刚段博彦如同疯了般将他拽进花坛,细长一截树枝正戳进他侧腰里,此时殷红的血在他身.下流了一片。 “师尊……”时轻俯身,先点住止血穴位,又将没入体内的树枝迅速拔出。 苏云洲闷哼一声。 时轻眼中柔情转瞬变为残虐嗜杀,那双腥红眸子不住颤抖,他怒喝一声,“我要让你们剑宗都去给段博彦陪葬!” 说罢,掌中灵力恍若烈火。 “时轻!”苏云洲语调中几近带着丝哀求,“带我走,带我离开这。” 时轻的心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下,他的师尊,冰魂雪魄一个人,终究是为自己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时轻强压住嗜杀的念头,灵力与魔气缓缓收敛。他蹲下身,将外袍细细裹在苏云洲身上,又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都是弟子不好,弟子这就带师尊走。” 两人腾空而起,剑宗众门徒无人敢上前阻拦追赶。 夜色已深,时轻带着苏云洲来到南山下的小镇,找了间客栈暂做歇息。 一路上苏云洲只字未说,时轻抱他很紧,明显感觉到怀里人一直在瑟瑟发抖。 “师尊,别怕,都过去了,有我在。” 时轻不停安抚着,可苏云洲似乎并不能从刚刚那一幕走出来。 客栈房间不大,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 苏云洲双目无神,呆呆盯着那一点光亮,乌黑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血迹。 “师尊?”他小心唤了一下,“弟子,弟子帮你上些药,可以吗?” 苏云洲将头别过去,侧脸上都是树枝划破的痕迹。 时轻用帕子轻轻擦掉他脸上泥土血污,又将发丝慢慢理顺。“已经都过去了,师尊别再乱想。” 苏云洲的唇紧紧抿着,唇角微颤,眼梢也覆上一抹薄红。 时轻试探着将人抱起,苏云洲没有挣扎,只是身上凉到扎手,整个人还在簌簌抖着。“师尊身上还有伤,我帮你清理下。” 他现在没有灵力,伤口只能靠自己愈合。腰上的伤口有些深,周边还有花坛里的泥污。再看后背,一大片拖拽出的划伤,将细白皮肤全被擦破,几乎没一点完好之处。 时轻眼睁睁看着师尊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他气息越来越粗,手中衣料几乎攥碎。 “段博彦!”时轻双目登时变作腥红,“我要去杀了他!” “时轻,控制你的情绪。”苏云洲依旧垂着眉眼,睫羽尖都在簌簌抖动。 时轻深吸口气,浅浅在他额头上落下个心疼的吻。他仔细将伤口全部清理干净,上好药,为师尊换了身干净衣裳。 “时轻。”在时轻做完这一切后,苏云洲小声问道,“你要回你的房间了吗?” 他声音很轻,目光落在那双完全不能动弹的腿上。 “师尊想让弟子留下?” 苏云洲愣住,深夜寂静,刚刚冰谭内的画面又在他脑中回放。 段博彦发狂般向花坛内拖拽,身上纱衣几乎都被撕碎。苏云洲想挣扎,但他的挣扎只能一遍遍喊时轻的名字。 刚想到这,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短促,心底泛起阵后怕。 还好那时时轻来了。 段博彦一系列癫狂举动,苏云洲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任由他肆意发疯。 胃逆感突然袭来,他干呕几声,大口大口吐了起来。药汤翻涌而出,苦味倒灌进鼻腔,呛得他无法呼吸,身子抽搐着猛咳。 时轻吓坏了,抱着怀里人不住轻拍后背。 吐了满满一盆后,苏云洲胃里被倒得空空如也,他弱似无骨地偎在时轻怀中。 时轻一下下轻抚着几近崩溃的人,“师尊放心,弟子再也不会离开师尊半步,会一直守在身边,直到你让我离开。” 苏云洲这才抬起满是水汽的眸子,深深看了时轻一眼。 时轻哄好久才将人安抚入睡,他二人这几日一直在剑宗,现今突发变故,自然要赶快向掌门汇报。 时轻轻手轻脚出门,找了个僻静之处,传音给利阳掌门。 他先将段博彦所做无耻之事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废掉段博彦修为和剑宗冰谭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利阳沉默半晌,接着听到一掌拍碎桌子的轰塌声,“段博彦居然敢对云洲有那种想法?废他修为、毁他冰谭算什么?剑宗若找上来,我自然让他们看看天桴宗的厉害。” 时轻皱眉,“但弟子身藏魔气一事也被剑宗发现了,而且他们还说我这魔修全是师尊所教。” “现今云洲身体未恢复,你体内红螭残魂也还在,这事确实一下子解释不清。”利阳叹了口气,“不过师侄不必担心,回天桴宗来,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你二人怎样。” 时轻不想拖累师门,而且这件事归根结底因他而起,但师尊现在这个状况……“掌门师叔,容弟子先问问师尊,回去与否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二人没聊太久,时轻担心苏云洲睡不实,这样一个夜晚,他必须在身边守着才行。 果然,推门进去时,他径直迎上一双空洞的眸子。 苏云洲醒了,眼中毫无光神地看着门口。 “师尊。”时轻忙走上前,“以为你睡了,我刚去和掌门汇报了一下今日之事。正想问你,师尊想不想回天桴宗?” 苏云洲摇头,“要先尽快将你体内红螭残魂引出,若现在回去,不仅连累宗门,你我也不可能脱身。” 时轻抓起床榻上冰凉的手,“对不起师尊,都是我的原因。” 苏云洲垂下眸子,“错不在你,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不要担心洲洲,他没事的,他只是被段渣吓到了。 第25章 苏云洲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暖与踏实。 如沐春光,人间四月。 梦中他与时轻走在聊城夜色里,灯火很美,他心中没了师徒有别,也没了孤辰犯煞,有的只是单纯以诚相待。 那种感觉,如溪流涓涓于心,如星斗灿灿若荧,如篝火燎燎明媚。 但美梦总是很短暂,窗外阳光灿烂,屋内倾洒进艳阳,他缓缓睁开眸子,还是这样一个天地。 只是……身后源源不断传来暖意,轻柔的鼻息一下下均匀吹在后颈,苏云洲偏过头,看到少年熟睡的眉眼。 他也应该是一夜好梦吧。 时轻抿了下嘴,睡眼睁开道缝隙,哑着嗓音问道:“师尊醒了?” 但理智稍有回笼,便如通身被电一般乍起。 自己怎么会抱着师尊睡着了? 力道从手上抽走,苏云洲方淡淡回应,“刚醒。” “那个……弟子……”时轻吞了下口水,“弟子唐突。” 昨日刚发生完那种事,时轻怕今早景象师尊一下子接受不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云洲深深看他一眼,似乎并没在意两人亲密举动,“收拾下,我们先离开这。” 此处为剑宗脚下,不管他们会不会有所行动,先离开剑宗地盘一定没错。 掀开被子时,扑面一阵热浪,苏云洲向来冰冷的手,也少有温热,这都是拜时轻所赐。 昨日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段博彦突然见色起意,时轻突然功力暴增。 “时轻,昨日你可受魔气侵扰?”苏云洲没见到他似往常魔气爆发时痛苦的模样。 “昨日弟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许是执念太重将红螭压制,虽然魔气有爆发,但却没能吞噬掉我的意识。” 苏云洲看着眼前的时轻,他现在没有灵力,无法探查时轻体内情况,但经过四象阵重塑肉身,他竟可以靠自己意念压制红螭。“很好。” 时轻正蹲在床边为苏云洲穿鞋,他自觉这件事挺可喜可贺的,便扬头露出露出个笑意,“所以师尊放心,以后弟子会更加强大。” 苏云洲点头,少年一缕发丝垂落,遮在深邃眸子前,他下意识伸出手理了一下,只是手上动作还有些僵硬。 时轻傻傻地看着伸过来的玉指,一把抓了上去,“师尊!师尊能动了!” 苏云洲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臂终于能够操控,但除了手,其他地方依旧丝毫不受控制。 时轻高兴地拥过来,“师尊别急,恢复是要慢一些的,但手臂能动就说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苏云洲看不出多大的兴奋劲,只有时轻在他面前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少年,总会在他面前露出些孩子气。 现今什么形势他二人还不知道,剑宗暂且没动作,但这样平静却越发令人不安。 苏云洲左右思忖,觉得还是到偏僻之处要好些。 孟瑶城,妖界与修仙界交汇之地,鱼龙混杂,管事城主是个修炼成人形的妖兽,正道之人很少会在那久留。 定下去处,时轻便传讯给掌门,又告知他师尊手臂已经能动。利阳自然开心,也告诉时轻天桴宗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二人先在外暂避,看剑宗有何行动。 孟瑶城与修仙界隔着整片沙漠,广袤无垠没有丝毫遮挡,算是两界间的天然屏障。 时轻与苏云洲一早出发,走了小半天才到孟瑶城外。此城地处荒漠深处,常年黄沙漫天,干涸无雨。 因孟瑶城连通妖界,这里有个独特之处,就是可以买到最上乘的兽类灵药,如虎骨、熊胆、鹿茸、麝香等。 正因如此,三界之人都会出现在这个边陲小城,也让这变得龙蛇交汇。 时轻推着苏云洲,走在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上,有剑客,有尚未完全化出人形的半妖,有妖兽,有魔修,形形色色,看着哪哪都奇怪,但所有人都是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瞧见没,我猜坐在轮椅上的一定是只狐狸精。”一个周身散发魔气的女魔修对身旁男人说道。 那男人将女魔修的头直接转圈拧到背后,“不该看的,宝贝还是不看为好。” 这次苏云洲没戴帏帽,如在凡界一样,所过之处引来不少爱慕者的目光。但这里的人都很识趣,瞧见身后那位少年五官凌厉,而且威压极盛,便都只是远远过下眼瘾,无一人敢近身。 “师尊之前可来过孟瑶城?” 苏云洲点头,“十七岁时来过一次。” 他看到路旁几个人在向他们这边瞧了一眼后,居然都“嘭”一声化出原形,而后低着头瑟瑟发抖。又回头看了眼时轻,见时轻没做什么,但这些兽妖却给人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苏云洲多少有些不解,“我未在此城久留,但听文如说起过。” 时轻眯眼笑了下,“文如长老是来这边买药?” 他声音很低,在阵阵狂风中只有苏云洲能听到。 但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有只小兔子便红着眼小声雀跃,“大人笑了!大人居然笑了!” 这个喊声明摆着是指时轻,时轻眉头紧锁,幽戾目光倏得落在那只兔子身上。 小白兔“噗通”一下跪拜在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浑身茸毛在风中抖得全部竖起。 “它在说你。”苏云洲这句是肯定的语气,“大人?什么大人?” 时轻眉头还未舒展,他俯下身在苏云洲耳边低声,“弟子也不知。” 现今苏云洲没灵力,一切感官弱得几乎与凡人无异。 时轻身体有什么变化、周遭灵力如何,他一概感知不到。但苏云洲却能意识到,今日自他二人进城,所有人看他们的神色都不大对劲。 “先找个客栈落脚,其他一会再说。” “是,师尊。” 时轻转身将苏云洲推进身旁酒楼,一层都是吃饭喝酒的客人,二层以上是客房。 老板娘正拿着把团扇轻轻扇着,看有人进门忙热情招呼,“二位客官,是来喝药酒吃兽餐,还是住店歇脚啊?” 时轻先是被桌上的菜码吸引住视线,临门这位正在吃虫子,一大盘肉虫爬了满桌都是,壮汉正用手抓着一只只塞进嘴里,翠绿色浆液爆满桌面。 时轻皱眉,转而将视线移到老板娘身上,“两间上房。” 当神态悠然的老板娘与时轻刚对视那一刻,她弱柳般的手臂一下僵住,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随后“嘭”得变成只蟾蜍,“呱呱”蹲在半人高柜台上。 时轻挑眉,“……” 苏云洲心中大概猜出一二,低声道,“你身上有红螭的气息。” 兽界对绝对强者会完全臣服,当感到对方能力远超自己,兽类会被压迫到以原身示人。一来表示自己的屈从,二来是对强者的尊重。 “大人,只是两间上房钥匙。”蟾蜍舌头一伸,从后面墙上粘下两个木牌。“天字房,在四楼。” 蟾蜍大眼睛又盯了下苏云洲,“我让小二过来,帮大人般物品。” “好。”时轻拿过黏答答的钥匙,俯身将苏云洲抱进怀里,店小二极有眼力见地跟在身后,将轮椅小心抬上。 四楼很安静,视野也不错,能居高看到整条街样貌。 苏云洲进门便将储物袋拿出,开始翻看书籍。“红螭为上古神兽,书中写过,妖界对强者会绝对臣服。所以今日我们走在路上,但凡与你对视的妖族都会以原身相示。” 时轻其实已刻意收敛周身灵力,但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那我们在此处会不会更不安全?” 苏云洲没抬头,眼睛依旧盯在竹简上,“这里没人知道你我身份,这些妖都以为你也是妖,应不会刻意挑衅。” 时轻转身坐到苏云洲对面,“挑衅也不怕,弟子把他们都打回去。” 苏云洲闻言淡淡笑了下,没有接话。 时轻单手撑住下巴,歪头欣赏苏云洲这个笑意,很温柔,也很美。“师尊,你以后多笑笑好不好?” 苏云洲抬眼看他,又是一惯冷肃模样,“今日身体可觉异样?” 时轻连忙摇头。 “喵呜~” 窗口传来一声悠长的奶猫低叫,“呜~” 二人向窗边看去,窗台上蹲着一只通体乌黑,双眼金黄的奶猫,在夹带黄沙的阵阵强风下,稀疏绒毛被吹出道缝隙,露出本身粉嫩肉皮。 奶猫看到二人投来目光,立刻眯眼舔爪子,粉嫩舌头将肉垫洗净,又用力抖了抖绒毛上的灰尘,拉长音“喵呜~”一声撒娇。 时轻看它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盯着苏云洲,便不大友善地起身挡在苏云洲前面,沉着嗓子道:“说人话。” 奶猫“吧嗒”一声跳进屋内,“大人好凶。” 不是孩童的声音,而是个挺好听的男音。 时轻当即皱起眉,周身灵力也不再收敛,警觉着问道:“你是何人?找我们又有何事?” 那奶猫低笑一声,原地变作人形。 艳红色长衣,外袍绣缀金丝桂花,里袍雪白领口微散,他恭敬弯腰施礼,“在下何故,见过二位大人。” 时轻偏头看看苏云洲。 “孟瑶城城主何故?”苏云洲声音清冷,没想到他们刚到城内就把城主引了过来,“不知城主有何见教?” “仙尊玩笑了,二位大驾光临,何某有失远迎。” 第26章 时轻立刻抽出长剑,剑身幽幽红光暗动。 苏云洲刚说此处无人知晓他二人身份,可眼前何故明摆着知道来人是谁。 何故看时轻反应,先是笑了笑,又撩起衣摆坐在远处太师椅上,“大人别紧张,何某虽是妖族,但一直守在孟瑶城,妖界与修仙界结界也是我一手修复。” 他亮金色眸子染上笑意,“说来,我与仙尊是自己人。” 苏云洲应声,“既然何城主如此说,不如开门见山。” 何故歪头看向时轻身后的苏云洲,“何某百年前有缘见过孤辰仙尊一面。” 无鸠谷在妖界深处,进入此谷需横穿整个妖界。当年十七岁的苏云洲收到父亲与师尊死讯,曾来过孟瑶城一次。 但那时的他只有满心绝望,压根不记得见过何故。 何故:“当年一见便觉仙尊容貌脱俗,不想百年后更具风姿。” 时轻手中佩剑低低嗡鸣。 何故朗声笑笑,转而扬起桃花眼看向面前人,“还不知这位大人姓名,说来何某来到这里,缘起是想拜见妖尊大人。” 一般妖族见到时轻都会吓到露出原身,但眼前何故在时轻放开所有灵力后,依旧可以谈笑风生,丝毫不受威压挟制,看来必是修为高深之人。“时轻,孤辰仙尊座下弟子。” 何故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一时屋内无人言语。 苏云洲乃是仙尊,坐下弟子居然周身带着大妖气息,这个真有点惊到何故了。“不知时轻妖尊来我孟瑶城所为何事?” 时轻一开始就对何故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又坐在这和他玩起太极。他剑身一横,周遭魔气因情绪波动溢了出来。“你不过是个城主,我来做什么有必要和你说吗?” 何故毕竟是妖,而且当年他感受过红螭的气息,那种久远、浑厚、霸道的压制,根本不可复制。当时轻体内魔气缓缓释放而出时,他立刻笃定,那份强悍的大妖气息,正是红螭。 他虽平日与修仙界来往不算密切,但一些巨变还是了解的,例如百年前天桴仙尊领众人斩杀红螭,结果全部葬身无鸠谷。 加之他精通医理,打眼一看便知苏云洲现在身上毫无灵力,那这位仙尊知不知道他的徒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仙尊最近可是身体不适?” 苏云洲蹙眉,“受了点小伤。” 何故看向时轻,浅淡笑意勾在嘴角,“不过仙尊弟子也非常人,上古红螭之力倒是能保仙尊周全。” 他话音刚落,袖中玉手忽抖出三枚飞镖,直奔时轻下盘。“仙尊可知你这徒弟是什么?!” 时轻挥剑,“叮叮叮”接连几声脆响,飞镖被剑气弹开,他一个转身,拦住何故靠近苏云洲的脚步。 “你要做何?”时轻目光狠厉,长剑直指而去。 何故挥手,黝黑蛇矛斜在身侧,“孤辰仙尊与红螭之间纠葛需要何某同你讲一遍吗?我要做何?倒不如问问你要作何?带仙尊来此处干嘛?想进妖界?先过了我何故这一关!” 嗯?什么和什么? 时轻有点懵,面对何故冲将而来的招式,他没有主动出击,而是一下下接住,以退为进。 “何城主误会了。”苏云洲声音不徐不疾,看他两人打斗像在看弟子练功一般淡定,“时轻确是我的徒弟,来到这也出于我的意思。” “啊?”这次换何故不解。 当年何故能够坐上城主之位,全靠天桴仙尊鼎力支持。孟瑶城虽为妖界入口,却实属修仙界范围,按理说选择城主也应选修仙界之人。 可此处多有妖族出没,而且人流混杂,天桴仙尊于三百年前力排众议推何故上位。事实证明何故也的确有这个能力,而且几百年间维系修仙界与妖界稳定,从未有纰漏。 此前他无法报答天桴仙尊恩情,做好分内之事乃是情理之中,但保护天桴仙尊弟子则是知恩图报。 他本还想为了孤辰与红螭拼死一战,但现在却告诉他,人家俩是你情我愿? 事情到了这步,苏云洲只好先解释下时轻体内红螭残魂一事,又说他二人来此处是想找些线索。可剑宗内发生那些,苏云洲只字未提。 “四象阵?”何故把蛇矛收回体内,“仙尊说的那几只妖兽应是修了魔道,并未留在妖界。你们若想将体内残魂引出,只能去无鸠谷内碰碰运气。” 显然,这件事何故比他二人知道的要多,苏云洲又问道,“何城主这几年可听说无鸠谷内有什么异动?” 何故道:“我只知道炼就千灵丹的冥草在谷中百年都未开花,而且据说很多魔修都会去无鸠谷汲取魔气。可无鸠谷不在妖界,那里严格来说算是魔界,所以我能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他摸着下巴又想了想,“之前无鸠谷魔气并没这般充沛,你知道的,百年前那场大战后,谷内几十年不见生气,但最近二十年却魔气暴增。” “这几年,进谷不走正途的人也就越发多了起来,只是入谷魔修仅有三成能活着出来,其余全部杳无音讯。” 时轻坐在他二人中间,佩剑放在扶手侧,一直紧紧盯着何故。 苏云洲偏头,隔着时轻问何故,“我想将他体内残魂引出,可有什么办法?或者有什么先例?” 何故也偏过身子,隔着时轻看向苏云洲,“据我猜测,谷中近二十年突然魔气暴增,也许就与仙尊这位小徒弟有关。” 他看了看时轻那张不大友善的脸,“恕我直言,当年红螭应未魂飞魄散,谷里也定能找到尸骸,但是能承载残魂的,须为有灵物体。” 苏云洲在书中看到过,想要移魂到另一处,承载物品不能为一潭死水,需要有原主残存的气息或灵力或魂魄为媒介。 “仙尊不必心急,我可以差人去打探一番,最近又有不少妖族要入谷,妖界的事我干预不了,但打听消息还是能办到的。” 苏云洲拱手,“有劳何城主。” 何故精通医理,看到苏云洲指尖白到毫无血色,皱了下眉问道,“仙尊可是有寒疾?” 时轻率先盯了过去,“城主有办法医治?” 何故笑得高深莫测,“我孟瑶城其实就是座药城,只是不卖仙草,而是以兽或兽身上一部分为药。当然,也有活物为药。” 时轻现在极讨厌何故这幅卖关子的模样,直接丢出个白眼仁。 何故倒是不在意,径自绕到苏云洲身边,“可否为仙尊切下脉?” “免了。”苏云洲冷言拒绝,他现在经脉还都断着,多一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他转而试探着说道,“我四师弟来过几次孟瑶城。” “没几次,就来过一次,而且他来这里应是为你求药。”何故倒也不觉得尴尬,背手立于二人面前,“我记得当年文如长佬是来买火蜈蚣,很对你的症状。” 苏云洲点头不语,一副准备送客的架势。 何故偏偏头看向时轻,“红螭可口吐岩浆,穿行于烈焰而毫发无损。其实您这位徒弟就是最好良药,但用法可能会有些难以启齿。以何某猜测,仙尊前段时间手臂还不能动吧?” 苏云洲抬眸,点漆般的瞳仁里如夹了刀子一般。 “咳”何故看懂了,哂纳暗笑,低声对时轻说道,“多你师尊接触,气息交融,将你的龙气渡给他些,定能好得更快。” 时轻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他本以为师尊手臂突然能动,是因冰谭修复。可听了何故的话……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与师尊同塌而眠? “一派胡言。”苏云洲在旁打断两人对话,“何城主每日操劳,苏某也不便多留。时轻,送客。” 何故拍了下时轻肩膀,又附在耳边说了声,“我所言皆是真的。” 时轻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日之事多谢何城主告知。” 何故见自己是真不招这师徒俩待见,便直起身子单手背后,“打探无鸠谷之事,一有消息就会派人送信给二位。在城内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说完,这才转身离开。 时轻将人送到门口,侧耳听着。何故下楼时传来一阵躁动,打招呼问好的,拥护感谢的,吹捧奉承的……简直就如炸了锅。 孟瑶城不大,他管事这几年又太平,受众人拥戴也能够理解。 转身回房,时轻对上苏云洲略有闪躲的目光,他先没急着询问,而是传音给文如长佬,将何故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你们去孟瑶城了?怎么跑那么远?”文如先是惊叹,接着连连叹息。“何故那人应该能够靠得住,毕竟他受过师尊恩惠,对我们都算恭敬客气。” 这点倒是不假,时轻接着问道,“那他说的话是否可信?” 那边沉默半晌,“从他为人,还有对待修仙界态度来看,他不会欺诈小师兄,虽然话可信,但你们做事时也要自己小心。” “咳,文如长佬。”时轻走到屋子角落,“何城主说他通医理,关于这方面的,是否可信呢?” 文如那边声音立刻变得明亮起来,“何城主医术极高,他的话绝对可信。要知道,教他医术的那位师父,现已飞升仙界了。” 时轻立刻抿唇勾起笑意,“谢文如长佬。” 第27章 何故从客栈离开时,似乎刻意与老板娘打了招呼,傍晚时分,店小二送来两坛虎骨酒还有一蛊鹿茸枸杞汤,又让四楼其余客人都换了房间,整层只住他们两个。 苏云洲今日坐了一整天,简单洗漱完毕,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东西,便命时轻将他抱到床上。 昨晚苏云洲情绪不稳,今日瞧着似乎好了很多。 时轻把人抱在怀里,苏云洲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目光盯着身下地板。 “师尊,今夜可需要弟子留下来?” 苏云洲侧目,眸中闪过一瞬不易捕捉的光亮,他喉结动动却没发出声音,薄唇微启,滞了片刻复又抿住。 时轻将一切看在眼里,师尊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已然明了。“师尊说句让弟子留下来,要这么难的?” 刚小二拿来酒时,时轻喝了一坛,现在说起话会带出淡淡药香还有点酒气,挺醉人的。 苏云洲指尖收拢,抓住时轻肩头衣料。 窗外街道上还有熙熙攘攘地叫卖声,屋子里烛火似懂人心思般不安跳动几下。 时轻站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勾起些许笑意,神色因酒气加持变得朦胧,也格外柔情,他低头小心亲吻在苏云洲额角。“我们才到孟瑶城,弟子不放心师尊一个人。” 苏云洲面颊覆上层绯红,这才松开带了些许力道的手指,点头应下。 时轻将人轻缓放在床上,自己也侧身躺了上去,烛火被他转手熄灭,妖娆飘起一缕青烟,又在空中消散。 窗外月光还有街道上的灯笼将屋内照出些许光亮,并不黑,也不甚明朗。 “师尊睡吧,弟子在你身边守着。” 苏云洲合眼,但身旁目光炙热,如烈火般灼得他心焦,他又不能动,扭了几下肩膀,困意却莫名消退。 他睁开眼,不出所料对上时轻漆黑的眸子。 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没燃灯的屋内所有东西全是朦朦胧胧,连耳边一些杂音也越来越遥远,取而代之的是心跳声,和刻意压缓的呼吸。 时轻动了动,衣料摩擦,温暖带着酒气似乎靠近了些。 “师尊,文如长佬说……何城主医术很高明。” 苏云洲身上渐渐泛起燥热,空气中都是时轻的味道,“哦。” 时轻将手搭在苏云洲肩头,很轻,没有落在实处。他翻了个身,几乎与苏云洲面对面。 少年英俊的面庞,在黑夜里棱角依旧清晰,他缓缓地,缓缓低下头,温热唇瓣落在苏云洲嘴角。 “可以吗?师尊……” 这句话伴着灼热气息一同呼出,几个字似全被气喘声盖住。 苏云洲紧紧抓住被褥,这一刻,心跳如鼓。 时轻很小心地靠近,唇与唇贴合,温热与冰凉。 一只手搂在苏云洲肩头,潮热的吻一下下,由轻到重。 苏云洲整个身体紧绷,他闭上眼,手里攥着的被角发出“咯嘣”“咯嘣”布料拉扯的声音。 时轻慢慢掰开那紧张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他向上用力,将苏云洲一只手按在床头。 舌尖轻启齿缝,带着酒气冲将而入。 苏云洲胸口起伏,那些深压在心底的感情,一瞬间破土而出,迅速生出枝蔓,几欲变作参天大树。 他爱眼前这个人,从上一世,到这一世。 “时轻……” 一声低低呢喃,是道不尽的缠绵与不舍。 “云洲……” 时轻一把将人拥进怀里,这是他的师尊,也是他的云洲。 死过一次,废过一次。错过过一次,是否应该勇敢一次? 苏云洲没再犹豫,而是将另一只手,轻轻环在时轻腰上。 时轻身子如过电般抖了下,倏然睁大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着细碎星光。他停了亲吻的动作,表情略带震惊又霎时转作狂喜。 杂乱无章的吻落在苏云洲耳廓、颈边,最后又攀覆到唇上,缠绵柔长,久到屋外世界寂静,夜色无光。 时轻将手指缓缓插入苏云洲长发,指尖向下滑去,惹得怀里人呼吸越发急促。 “云洲,吾心悦君兮,君知不知?” 苏云洲整个人软塌塌地靠在时轻怀里,乌黑发丝间尽是细密热汗,“知。” 时轻低低笑了声,“那你愿不愿?” 苏云洲眼角更红了,面颊如抹了胭脂,把本就精雕细琢的脸,多衬出一份妩媚柔情。他点头,狠狠点了下,似怕时轻没看到,又小声说了个“愿”字。 上一世,他一直认为自己心中的是师徒之情,时轻给他的是弟子之敬。直到一切终了,直到再来一次,直到经历了这么多。 他才明白心中所感,才愿放下束缚的枷锁。 苏云洲悄悄把手指搭在时轻手背上,冰凉的指尖好似能撩拨心弦。 时轻立刻反手攥进自己掌心中,又揉了揉拉得更紧。 “时轻,我……”苏云洲欲言又止。 “怎么了?”低沉的嗓音,每一声都带着心疼与宠溺。 苏云洲深吸口气,声音低到险些听不见,“你我相差一百二十岁……” “嗯,真后悔……”他低头看着苏云洲,唇角轩起笑意,“后悔我怎么没早生一百三十年。” 苏云洲突然被逗笑。 “所以,师尊很在意?” 时轻见他不语,便接着宽慰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一百多年不算什么,只是那时候没有我陪在你身边。” 苏云洲舔了下唇,“我之前的一百多年过得并不好,我也不好。” 时轻一下下抚摸苏云洲柔滑的长发,之前那些他也只不过是听闻,苏云洲三岁来到天桴宗,没有天真的童年,也没有家人的呵护。 十七岁又几乎失去世间所有依靠,他变得冷淡、沉默、疏远。 那些都是他曾经痛处。 “以前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时轻心疼,可能做的只有陪伴,“如师尊不弃,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弟子都在你身边。” 苏云洲仰起头,墨晕的眸子不再有丝毫冰冷,目光柔若秋水。 时轻刚欲低头去吻,胸口却被镇魔铁狠狠捶了一下。他猛然抬手抓住衣襟,忍不住闷哼一声。 体内魔气不适时宜的开始暴涨,好在他此时似乎已经找到压制方法。借助镇魔铁刺痛神魂之力,他用意志强压红螭,随之而来的,也压制住他对苏云洲的渴望。 苏云洲将一切看在眼里,时轻额头渗出的汗珠,还有他因疼痛而紧锁的眉头。 现在他帮不了时轻,能做的只是让身边人秉除杂念,自己也收起那些心猿意马。 长长一声呼气后,时轻身子方松了下来。 “刚刚魔气又爆发了?”苏云洲歪在床头,面颊绡红还未退散。 时轻忙扯出个笑,抬指在苏云洲脸侧轻抚一下,“嗯,但现在好了。” “还是要快些找到能承载红螭残魂的遗骸。”苏云洲忧心,上一世惨状,他不想再看到,更不忍看到。 时轻知道师尊一直为自己的事担忧,“我们再等等,何城主会打探到消息的。” 第28章 时轻几乎一夜未眠,觉得自己刚刚经历的似在梦中,但看看枕边人,一切又变得那么真实。 这一晚,他体内魔气反复爆发三次,将人折磨到几近崩溃。 最近魔气爆发似乎越来越频繁,时轻不敢睡,怕在他毫无防备下失了神志,更怕一闭眼,好不容易到手的宝贝也会不再拥有。 天边刚刚破晓,朝.阳还未完全将夜替代,浅淡晨曦透窗而入。 苏云洲睡得很安稳,似卸掉一身负累,脱掉坚硬外壳,与心底最最珍重的人紧紧相拥,找回了久违的踏实与心安。 身旁被子里还有温热触感,但他摸了摸,却没碰到本应躺在那的人。 苏云洲睁眼,被角掖在他身下,时轻却不见人影。 外面天还没亮,他人去哪了? “时轻?”苏云洲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今早身子似乎没往日那般沉,苏云洲试着单手撑住床板,用力向上,居然坐了起来。 难道何故所说皆是真的?难道时轻真是自己良药? 屋门轻轻被推开,时轻将脚步放缓,生怕吵到屋里的人。但刚走进门,却看见苏云洲满脸茫然坐在床上。 “师尊,你、你能坐起来了?”时轻话语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嗯。”苏云洲点头,自己也觉得有些懵。 时轻放下手里热水,快步走至床前,先给了苏云洲一个拥抱,又在他耳边低低呢喃,“都快好了,终于都快好了。” 苏云洲不禁跟着低笑两声,“怎么起这么早?” 时轻刚刚跑出去和文如长佬传音,毕竟剑宗的事已经过去几日,段博彦若是有什么行动应该已经找上门。 不出他所料,剑宗昨日派人到天桴宗,意思交出他和苏云洲,这件事剑宗不再追究。若不交,他们将联合正道所有门派,将天桴宗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二人。 段博彦此时全身修为尽废,剑宗扬言必须要个说法。 现今红螭还在时轻体内,魔气爆发频率也愈发高了起来,若此时被剑宗找到,必然百口莫辩。 但文如却在一边安慰,说让他二人不必心急,何故那里他们已经打好招呼,只要他二人不出孟瑶城,剑宗绝对不敢去骚扰。 时轻也将这边情况说了下,只等何故打探无鸠谷内情况,如若可行,他二人很可能回去谷内一探究竟。 文如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还特意嘱咐,不要将此事告诉苏云洲。 苏云洲见时轻半晌不言语,“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时轻这才松开抱住他的手,“只是看到师尊有好转,很感谢何城主。” 苏云洲试着挪了下.身子,下.身却如坠着千斤磐石,依旧不能动,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着急,慢慢来。”时轻转身洗了块干净面巾,递到苏云洲手中。 苏云洲擦了擦脸,又将纤白玉手擦净,“不知何城主那边今日会不会有消息。” “不急,我们在这等就好。” 现今状况,出门示人都是件危险的事,时轻自己倒没什么,但他绝不能一次次连累苏云洲。 何故那边能查到线索自然是好事,但若查不到……时轻心中已做好打算,届时他便将自己送到剑宗,只要不波及师尊,要杀要剐随他们便。 屋外阳光很好,苏云洲坐在窗前桌案边,身后清空万里,阳光洒在乌黑的长发上,微风偶尔顽皮撩.拨发尾。 他低头看书,时轻则撑着下巴歪头看他。 苏云洲五官长得很清冷,天生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独自坐在那,就像朵柔软易碎的花,欣赏再好不过,可若触碰却会不小心污了他的绝色。 “看够了吗?”苏云洲没抬头,提笔在书上写下一行娟秀小楷。 时轻眯眼,舔舔唇,“没看够。” 苏云洲当下顿住笔,抬眸对上时轻的月牙眼,小徒弟最近有些恃宠而骄啊。他皱皱眉,“你最近怎么胖了?” 时轻瞪眼:“……没有吧?” 苏云洲继续提笔写字,“去扎一个时辰马步。” “一、一个时辰?!”时轻很久没做过这种基础训练,一个时辰……确实有点多。 “对。” 但师尊发话,时轻只好起身。站在一旁空地上,乖乖扎起马步。 小少年这点子精力,全毁在一个时辰的马步上。 看时间差不多到,时轻双.腿发酸,脊背僵直,额头上全是热汗。 苏云洲已经看完一本书,手边都是刚刚摘抄记录下的内容。见时轻扶着腰站起来,方幽幽来了句,“下次没事干,就自己去扎马步。” 时轻愣住,转头看向苏云洲,感情师尊这是在惩罚自己? 他笑着,热乎乎贴了过去,“师尊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让弟子看?” 苏云洲:“……” 看来一个时辰有点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入夜。 时轻见苏云洲坐在床榻上自己动手解.衣带,这画面他还有些不适应,毕竟最近几个月都是他在做这件事。 “师尊,还是让我来吧。” “不必。”苏云洲解开,但衣摆还压在身子下,他用力向外拽,却被自己坐得太死,根本抽不出来。 时轻早站在一旁笑眼看着一切,当苏云洲衣襟散开,转脸投过个无助表情时,时轻心都化了。 不用等师尊再开口,他已经栖身半跪在床边,“师尊,抱住我,我帮你把身下衣服弄出来。” 苏云洲微偏过些头,抬起手臂环住时轻脖子。时轻一手扶住他的腰,将人向上抬了抬,衣摆被迅速拉出。 苏云洲刚想松手,腰上却被用力揉了一把,“你……” 时轻没说话,而是托住苏云洲脑后,低头吻了下去。 夜色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情愫,消退了那些距离,朦胧了隔阂与胆怯。 热吻缠.绵,时轻紧紧拥着苏云洲,慢慢将他外袍脱去。“师尊今天……是在惩罚弟子?” 低沉的声音钻进苏云洲耳中,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有。” 时轻缓缓解开苏云洲的腰带,“我觉得,师尊好像也有些胖了。” “你……”苏云洲紧紧.咬着唇,那次在幻象中的一切,居然会与现实交叠。 时轻指尖缓缓划过他的肌肤,吻变得越发湿热,气氛也开始浓烈。 苏云洲第一次迎合他主动凑上去,追着时轻的唇,有些贪婪地向他索要。 时轻似被这个举动刺.激到,搭在苏云洲身后的手更加用力,身体释放出烈火般的热度。“师尊……云洲……可以吗?” 苏云洲有些迷乱,他用力抓着时轻肩膀,时轻给的这些,他觉得不够,他还想要更多,“可以……” 一切都变得漫长而热烈,除了咚咚的心跳,再无旁骛。 苏云洲呼吸破碎,眼角微红,轻锁的眉,妩媚撩人。 时轻气喘声越来越粗,“叫我。” 苏云洲似要被烤化,小声呢喃,“时轻……” “不是这个,云洲,你该叫我什么?”他撑着手臂,低喘着吻在苏云洲耳廓,“好好想想,我是你什么?” 苏云洲身子扭了几下,手臂立刻环住时轻的腰,推了推,又左右晃了晃。 “这么心急?”时轻言语含笑,“快,别害羞,叫我什么?” “我……”苏云洲带出点哭腔,“不舒服……” 时轻立刻扭头吻在他眼尾,看师尊几乎要哭出来,眼角已经变得晶莹,“乖,说我是你什么?” 苏云洲再也忍不住,声若蚊咛般叫道,“相……相公……” 时轻立刻落下一吻,“真乖。” 当一切结束后,两人都如刚从水中捞出般。苏云洲侧躺在时轻怀里,气息起伏,周.身尽是淡淡玉兰花香。 时轻拥着他,时不时转头亲吻。“累吗?”他用指腹轻轻擦掉苏云洲颈上细汗。 苏云洲:“还好,你呢?” 时轻立刻低下头,用自己额头去顶他,“累死了,白天还让我扎那么久马步。” 苏云洲捂着肚子小声笑起来,“谁让你盯着我,尽做些无用之事。” 时轻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东西还在苏云洲肚子里,“好,都是我不对,师尊罚的对。” 他立刻起身,“抱你去洗洗。” 苏云洲很配合地伸出手臂,长袖滑落,露出白.嫩玉.肌。 桶内倒好温水,时轻将苏云洲抱进去。 “我来帮师尊洗?”他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大好,紧忙加了句,“还是师尊自己洗?” 苏云洲面颊被水雾蒸得泛红,“我……我不会……” 也是,神仙怎么能自己做这种事? 时轻立刻挽起袖子,手上温柔,细细帮苏云洲洗干净,自己又用凉水冲了澡,两人这才躺下。 今日苏云洲几乎是刚挨到枕头便睡了过去,没一会居然还轻轻打起鼻鼾。 时轻捂着嘴不敢笑出声,均匀鼻鼾低喘,身边像睡了个小娃娃。 他刚想伸手帮苏云洲调整下睡姿,哪料到苏云洲突然翻身,一脚踹在他腿上。 时轻:“!!!”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轻:师尊,我胖了吗? 苏云洲:你……闭嘴! (*/\*) 第29章 苏云洲皱眉,脸上湿漉漉的,颈窝有温热触感,似乎什么东西在一下下蹭他。“时轻,别闹。” “喵~喵呜~” 苏云洲觉得有些不大对,睁开一只眼,枕头上居然蹲着只浑身炸毛的小奶猫。 奶猫见苏云洲醒了,立刻伸出小舌头,奔着他嘴角就要舔上去。 “何故!”苏云洲反手一掌,将黑色奶猫拍到地上。 但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突然呼吸急促。某些不好的记忆瞬间浮现在脑海里,段博彦那张满是色.欲的脸,还有他粗鲁的行为。 耳边“嗡嗡”直响,苏云洲心跳越来越快,他手肘半撑起身,脸色惨白。 何故对这些并不知情,只是清早看窗子开着道缝隙,为避免惹人耳目,便顺缝爬了进来。他原地变成人形,掸了掸红色外袍上的灰尘,“仙尊,您这下手也太狠了,我就……” “时轻……时轻呢?”苏云洲有些要把控不住,话语间带出颤音,满是防备的盯着何故。 正在这时,屋门从外打开,时轻走进来,看到何故先是愣了下。转头再向床榻上看去,却见苏云洲浑身微微发抖,面色惨白如纸,似刚刚受到了什么惊吓。 他撇下眼前的何故,快步到床边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苏云洲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早一醒来,床上居然是另一个男人,而且还…… 时轻看看何故,又看看师尊躲闪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何城主,旁边房间有热茶,我先帮师尊洗漱,烦您过去等等。” 何故纵使再神经大条,也知道时轻是在赶他,但他没在意,跨着大步向外走,边走还边得意说道,“我跟你们说的办法有效吧?” 时轻心里急得快喷火,“有效有效。” 临到门口,他顺势推了何故后背一把,算是将人推出屋,随后“嘭”一声关门。 何故有些楞,这师徒俩什么毛病? 时轻看到窗子开了道缝隙,“是不是何故吓到师尊了?”他忙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 苏云洲一下下重重呼气,只将目光落在自己枕头上。 时轻:“他对师尊做了什么?” 苏云洲摇头,“就是爬上了床,别的没什么。” 时轻松一口气,将人搂在怀里轻轻安抚,“刚刚看到你那个模样,吓死我了。今早是我给何故传的信,本来在楼下等他,谁料到这家伙又爬窗。” 苏云洲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似乎只有时轻在他身边才能安心。 时轻觉得怀里的人在用力向他身上蠕,“那些不好的事别再想了,我要是不在,你就用力喊,我一定能听到的。” 苏云洲点头。 时轻低垂着眉眼看他,苏云洲已经整个人蹭到他怀里,还双手环着膝盖,轻轻舒了口气。 “昨晚师尊打鼾,打得像只百灵鸟似的,害我听了半宿都没舍得睡。” 苏云洲微微侧目,“胡说,我从不打鼾。” 时轻被他逗笑,“你不止打鼾,还踹了我好几脚。要说啊,师尊睡觉这么不老实吗?” 苏云洲这才茫然低下头,今早就顾着满心紧张,居然没注意到他能动了! 然后脑子里接着便冒出,何故诚不欺我,这句话。 时轻看苏云洲似乎已将心中忧虑消散,于是轻声说道:“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下何城主。” 毕竟现在是他二人有求于何故,时轻这话苏云洲也能听懂,只是时轻太过宠着他而已。 “你快先去陪何故吧,我一会就过去。”他从时轻怀里起身,站在地上,腿脚还有些木。 “那师尊慢点,记得有事就喊我。” 交代完,时轻这才挂上歉意来到隔壁。 何故正翘着二郎腿在小案边喝茶,看屋外黄沙漫天,吹得快分不出个天地。 时轻进门先是赔笑,“不好意思让何城主久等。” 何故:“没事,也是我莽撞了,有门不走非走窗。” 两人都笑笑,何故转而栖身向前,低声道:“你小子挺厉害啊,仙尊恢复这么快。” 时轻抿了下唇,好厉害?这是什么形容?“呃……师尊身体恢复,还要感谢何城主。” “嗨,谢我什么啊,只不过我提前说破了,仙尊身体能好的快些。” 咳咳,别说,何故真是个明白人。 没一会苏云洲便扶着墙慢慢挪了过来,身体突然恢复还有些不大适应。他挑了个离何故远些的位置坐下,“何城主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何故点头,“无鸠谷内现今魔气充沛,一来因为百年前那场大战集聚的怨气,二来就是因谷内有颗红螭珠。” 苏云洲立刻皱眉,“红螭珠?为何我从未有所耳闻?” 何故:“大战是在百年前,当时谷内被毁严重,毫无生气。” “直到二十几年前才开始积蓄魔气,这个红螭珠一边将自己魔气释放,引来更多魔修,一边将入谷魔修杀死以积蓄自己力量。” “而红螭珠也是近一两年才被人发现,又是在魔界,别说你们,就连我也是这几天才有所耳闻。” 无鸠谷二十年前魔气复苏,那个时候时轻也才刚刚出生,按这样推算,应是无误。红螭珠这几年积攒许多魔气,想来能用做引魂之物。 何故见二人沉默不语,继而接着说道:“何某认为,红螭珠必然是最佳选择。但据说此珠会迷惑心神,执念、贪念越重,就越容易被其操控。” 这点时轻有切身体会,每每魔气爆发,红螭都会先蛊惑心神。“有劳何城主了,我与师尊商议一下,看下步如何行事。” “好的,毕竟要去无鸠谷,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仙尊届时需要携带一枚妖丹,我回去找找,明早差人送来。”何故又交代一番,说有任何事情都可与他联络。 送走何故,苏云洲这才开口,“我体内灵力现今只恢复到一成,若要入谷怕是有些难。” “师尊不必忧心,弟子现今修为增进不少,或许可以一试。” 苏云洲眉头微锁,时轻这话,怕不是要独闯无鸠谷?无鸠谷他去过一次,大战后遍地焦土,谷内阴森恐怖,魔修极多。 别说能不能取到红螭珠,对付那些魔修只怕都是件难事。 他指尖捻决,一缕金光顺指而出,一端绕在时轻手腕,另一端则绕在他自己手腕上。 “这是什么?”时轻刚抬手,金色丝线便隐去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云洲撑着扶手站起身,“离我五米外我便会有所感知。” 时轻在手腕上蹭了蹭,丝毫找不到那金线痕迹。师尊不是说灵力才恢复一成吗?怎么自己却看不到灵绳? “别找了。”苏云洲声音清冽,“就你那三脚猫功夫,破不了我的咒决。” 时轻:“……” 去无鸠谷需横穿妖界,少说也要两日。而苏云洲现今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所需时间必然更多。 既然知道红螭珠的存在,此事自然不宜继续拖下去。 苏云洲回到屋内,将自己整理出适宜时轻使用的功法、灵决交予他手中。 “之前为师不让你动用灵力,是因灵力会激发体内魔气,但此去无鸠谷,只怕我没能力护你周全。这些皆是火灵根心决,你这几日且先看看。” 时轻接在手中,他能感觉出苏云洲的担忧,其实他心中也没太多底气。毕竟百年前修仙界众多能人葬身于此,现今是什么一番天地,无人知晓。 但时轻依旧抖抖手中灵决,眯眼笑着说道,“师尊放心,我现在厉害着呢,到时你就在旁边看着,我一人即可应对。” 苏云洲低叹口气,“切勿自傲。” 时轻:“嗯,认真修习。” 时轻虽然在苏云洲面前将话说得很满,但苏云洲给他的东西,他却丝毫不敢怠慢,宝贝似的握在手里一整天,恨不得背得钻进去。 夜悄然而至,两人躺在床榻上,周遭静到只剩风声。 时轻:“睡了吗?” 苏云洲立刻应答:“还没。” 时轻在被子里摸索到有些冰凉的手,“师尊担心?” 苏云洲轻轻呼一口气,“还好。” 时轻枕着胳膊,“我没去过妖界,不知那里是什么模样。等明日何城主派人给师尊送来妖丹,我们便可启程了。” 若想不动声色进入妖界,必须为妖才行。但妖界管控并不严格,苏云洲只要随身带颗妖丹,一般不会被识破。 时轻眨眨眼,“我就方便多了,一身大妖气。” 苏云洲偏头,夜色中看不到时轻神色,不知他说这话时,心中作何感想。 “话说,妖尊的夫人也蛮有面子吧?”他用肩膀碰了碰苏云洲,“是不是?夫人。” 苏云洲:“……” 真是多余忧心,他用力抽回手,转身背对时轻,“天天没个正经话。” 时轻热乎乎凑上去,从背后拥人入怀,“这样更好抱,今晚就这样抱着夫人睡,好不好?” 屋外风嚎不止,顺着窗缝灌入如同哀鸣,砸在人心上不安。 苏云洲没再说什么,任由时轻抱着自己,此刻温存,竟让人觉得弥足珍贵,他默默期盼这个夜能长点,再长点。 第30章 第二天一大早,何故便派属下来到客栈,受命一直在四楼楼梯口等着,见屋子里有人出来才将装在锦囊内的妖丹敬上。 时轻道谢,看着手中锦囊,烟灰色绸质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小白猫,“劳烦请问,这是什么妖的内丹?” “猫妖。”下属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城主大人还交代,说您和仙尊若有需要,他可以派几名属下护二位去无鸠谷。” “那倒不必,这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再次谢过何城主。” 二人又客套一番,何故手下这才离去。 苏云洲清早醒来时发现,他的腿脚比昨日还不利索,像灌了铅一般,迈步格外吃力。 难不成必须日日与时轻行云雨之事,才能将身体彻底治好? 他正这么想着,时轻便从屋外跨步进来。 苏云洲抬眸,见到人时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似怕被发现什么般,又忙将眸子低垂。时轻手中有个小荷包,模样还挺精致。“这是什么?” “何故派人送来的妖丹。”时轻递过去,“师尊带在身上就好。” 苏云洲本欲去拿时轻掌心的荷包,但突然腿上发软,人直接扑了过去。 时轻两手稳稳接住,看看怀里送来的人,不禁挑眉,“师尊……这是何意?” 苏云洲一手攀上时轻肩膀,眉头皱着仰起脸。 时轻立刻会意,将人捞进怀里,侧头落下个绵长的吻。 “唔……”苏云洲推了一把,时轻肩头一落,那掌推了个空,反倒将他整个人挂在时轻身上。 “师尊今天……好软……” 苏云洲:“……” 大清早的,这是在搞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好的要去妖界呢?说好的临行前的紧张呢? 怎么就误会成索吻了? 苏云洲面红耳赤,被时轻亲得身子软成一滩泥。 时轻恋恋不舍轻啄几下,最后在苏云洲耳边潮热呼出句,“时辰真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苏云洲:“!!!” 谁先亲的?! 苏云洲站起身,气息还有些喘,但莫名腿脚没早起时那般麻木。他开始怀疑经自己恢复究竟是心中所想,还是真的被时轻体内龙气中和。 面颊红晕未退,身体也因刚刚那个吻有了反应,他略有些赌气,皱眉说道:“以后清早不要做这种事。” 时轻正在收桌上苏云洲的书本,听刚那句,他先是狐疑的挑起眉梢,然后缓缓歪头盯住苏云洲。 那眼神,仿佛就在说:不是师尊你要的吗? 苏云洲咳了声。 时轻见他脸红,便忙转起笑意,乖巧回应道:“好。” 苏云洲索性到窗边吹风,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自己没有,绝对没有。 一应物品收拾完毕,晌午前二人便赶到妖界入口。 魔界与修仙界入口皆有大的宗门法阵把守,而妖界入口只是个万年古树树洞,洞边两名守卫,靠气息辨别入界之人。 时轻看到此景,拉起苏云洲的手,轻拍手背,似在安抚。 “做什么?”苏云洲淡定如水,抽回手大步向前。 “诶,师……云洲,等等我。” 苏云洲前面刚放进一人,轮到他时,守卫却将长.枪一横,拦住去路,两人抽抽鼻子,“不对,这个味道……好像不怎么对。” 另一名守卫凑近了些,“太干净了,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你们在做什么?”时轻冲上前,一把将苏云洲拉到自己身后。 守卫刚抬眼,对上时轻凌厉眉目,顿时“嘭”“嘭”两声,一个变成条蟒蛇,一个变成只棕熊。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拜见妖尊大人。” “都给我滚开。”时轻没多逗留,拽着苏云洲跨步走进树洞。 蟒蛇见两人离去,“刚那位应是妖尊道侣。” 棕熊晃悠着身子站起,“我早闻出两人身上一种味道了,就你犯蠢!” “唉,怎么能怪我?”蟒蛇原地变回人形,“但话说回来,你瞧见没,妖尊道侣长得可真俊。” 棕熊忙向树洞内瞧了瞧,“不要命了?赶快干活!” 进入妖界,这次换时轻戴上帷帽。他周身气场过强,多半小妖与他对视会立刻显出原形,太过惹眼。 时轻拉着苏云洲的手一直没松,即便戴了顶黑色帷帽,走在路上也引来不少目光。 妖界更类似于凡界,只是路上能看到各种动物、半人,但还是人形居多。路边有卖生肉、草料、干花、皮毛的摊子,和凡界集市差不多。 城内禁止御剑、轻功,两人只好步行向另一边城门走去。 身处妖界的感觉和修仙界、凡界都不大一样,没了修仙界的束缚,也没有凡界那些无畏的心忧,两人正大光明牵手走在人流往来的街道上。 这感觉……还挺甜蜜的。 时轻微微侧头,低声问道:“妖界认识师尊的人多吗?” 由于声音太小,又夹杂着路边叫卖声,苏云洲也向时轻那边偏了偏头,“知道我名号的应是不少,但见过本人的没有几个。” 时轻这下更放心了,牵着苏云洲的手开始随着两人步伐轻轻晃动。 正巧旁边有家糖品铺子,时轻想着竹筒里的桂花糖吃差多了,便拉着苏云洲向里走,“给你买些糖。” 苏云洲脚步迟疑了下,但还是被时轻拉进门。 老板娘见有客人进门先是笑脸迎出来,接着便被时轻一身妖气震住,侧眼看看他拉着的白衣美人,心下已然猜出一二。 “大人随意看看,是要给您身边这位美人买些甜食吧?我们有刚做好的玉颜琼浆。”她转而看向苏云洲,一副姐妹我很懂你的模样,小声对他说道,“喝完皮肤滑得像鸡蛋。” 苏云洲皱眉,“不要。” 时轻低低笑了两声,扭头问苏云洲,“那要不……我喝点?” 苏云洲一甩衣袖单手背在身后,“闲的。” 老板娘察言观色本领颇强,看来眼前美人有手段啊,她便拿出货架上的鹿鞭糖,对时轻附耳道,“大补,多吃几个,一夜没问题。” 苏云洲此时正在看一旁花蜜,没听到两人耳语。 时轻先抓了颗糖吃进去,味道没什么特别之处,甜味里带着点淡淡药味,吃完便觉身上有些发热。 反正……感觉不错! “大人,给您来点?” 时轻低声道,“来二斤。” 苏云洲对着一桶玫瑰花蜜直咽口水,淡粉色花蜜中满是红红的玫瑰花瓣,甜香扑鼻,模样也格外好看。 老板娘称完糖立刻跑过来,用木勺舀到骨碟中,“美人尝尝,这是上好玫瑰花蜜,里面还加了果浆,又香又甜。” 苏云洲仰头喝掉,味道果真不是普通蜂蜜,没有那么甜,果浆的清香更加浓郁,喝下后口中全是花香,比他尝过的任何蜂蜜都要好喝数倍。 他又用淡粉色舌尖舔了下唇,转头盯着时轻看,眼睛似闪着细碎星光。 时轻:“好喝吗?” 苏云洲点头。 时轻:“想要么?” 苏云洲又微微点了下头。 时轻言语中藏不住笑意,“那你亲我下,我就给你买。” 苏云洲“啪”得将骨碟放在桌上,“谁用你买?” 他转身对老板娘说道,“给我装一坛。” 时轻抱着膀子在旁边看,“可你没有灵石。” 苏云洲忙摸摸自己腰封,又拍了拍自己身上。他看老板娘已经准备往罐子里装蜂蜜,便开口阻止道,“别装了,不要了。” 老板娘笑笑看向二人,装蜂蜜的动作压根没停,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她可见多了。 时轻将人拉过来,帏帽掀开些,话也不说直接吻了上去,“我恨不得把她家的蜂蜜都给你搬空,亲我一下都不行的?” 苏云洲耳垂发红,用力抽回手。 老板娘利索装好两罐子蜂蜜,又开始推销自家别的商品,蝴蝶形状的果糖,带花生碎的奶糖,蜜渍过的果肉。 时轻找出个新储物袋,才将这一大堆甜甜蜜蜜装进去。 出了妖界主城,两人一路向西,途径一个小镇。天色渐暗,便决定先在此处落脚。 时轻知道苏云洲一路都在惦念今日买的那些糖果,刚进客栈,就将储物袋摘下放在桌上,“师尊,我先去打些洗澡水。” 他晃晃手,苏云洲将金色灵绳变作可伸缩长度的。 时轻出门,先吩咐小儿烧水,自己则到客栈后面的小院中,给文如长老传音。 文如告诉他,最近剑宗来闹过一次,悬停没给他们面子,直接将段博彦所做公之于众,着实闹得有些难堪。 时轻又和文如说了下苏云洲近况,问问需要注意什么。 文如:“小师兄身体刚好,你们不要太过劳累,平日里多调息休息。” “好。”时轻正准备再说些别的,突然手腕被猛拉一下,拽着他向客栈后门而去。 是灵绳! 时轻眉头一皱,不好,难道师尊出什么事了? 他忙对那边文如说道,“师尊在叫我,今日先到这。” 灵绳一路缩短,速度越来越快。 时轻被拽了几个趔趄,然后冲门而入。 屋子里是甜甜的气息,苏云洲站在一大堆糖果旁,神色有点古怪。他抬起手,灵绳闪现金光,将时轻向他拉近。 最后两人手腕碰在一起,苏云洲玉指穿过他指缝。 时轻吞了下口水,师尊面颊红得如蜜桃,向来规整的衣襟也被扯散,而地上……鹿鞭糖居然被吃掉大半!“师、师尊,你怎么能吃这么多?” 苏云洲眼中迷离,极具魅惑,紧紧盯着时轻又将另一只手搭在他肩头,“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轻:啊!!!!抱抱抱! 第31章 苏云洲浑身像烧起烈火,某些喷薄而出的欲.望几乎要将他点燃。 时轻不知道该哭该笑,买的鹿鞭糖自己没吃上,居然被师尊吃了! 两人从桌上滚到床上,从床上滚到浴桶,又从浴桶滚到太师椅…… 整整一夜,苏云洲要了五次…… 时轻肩膀不断起伏,瞧着挂在自己怀里的苏云洲,面颊微红,颀长脖颈上喉结滑动,“还、还要啊?” 苏云洲偏头在他胸口蹭了蹭,“站着,好吗?” 时轻有种被掏空的感觉,可是男人不能说不行!他只好硬着头皮,恨不得将后槽牙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应声道:“好!” 苏云洲身子软极了,反手勾住时轻脖颈,时轻扶着他的腰,潮热的吻落满整个背部。 热烈与暧昧令凝玉般的肌肤嫣红,原本柔顺的黑发被汗水粘在背上、额角、肩颈,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已紧绷,苏云洲轻点脚尖,呼吸也被撞碎。 意乱情迷,他一声声喊着时轻的名字,直到声音沙哑,几近力竭。 苏云洲躺在床上,此时已然连动都不能动,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时轻还有点茫然,坐在床榻边缓不过神。夜色眼瞧着由浓转淡,破晓的晨光正缓缓爬向大地、窗棂。 他回头看看安睡的人,师尊昨晚模样着实勾人,但……六次……他居然要了六次…… 时轻长叹口气,连忙起身将鹿鞭糖收起,藏进储物袋。 苏云洲再醒来时已是半上午,轻轻一动便觉浑身酸痛。 昨晚也不知怎了,心中焦躁之火几欲喷薄而出,那一刻他只想要时轻,满脑子就这一个念头,他贪恋那种两人缠绵在一起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只有时轻能给他。 苏云洲舔舔唇角,已经被自己咬破,口中全是血腥味。又瞧瞧肩膀上的爱.痕,顿时脸颊红得像熟虾。 自己疯了吗?这都……这都干了些什么? 一只大手突然将他拢过去,接着是时轻微哑的声音,“师尊醒了?” “嗯……咳咳咳咳”苏云洲一开口,声音比时轻还哑。 时轻半抬起头,眯缝着眼看他,“昨天喊的,让你轻些喊你不听,今天嗓子坏了吧?” “哪有……”苏云洲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蹦出像劈叉了般。 “咳咳咳” 怎么回事?昨晚自己喊了?嗓子……嗓子怎么连话都说不出? 苏云洲立刻坐起身,腰疼得似要断了,腿一用力就会发抖,后背也疼,肚子也疼……那里也疼。 时轻倒了杯水,递到苏云洲面前时,顺势低头吻他眉心,“以后少吃糖。” “啊?”苏云洲忙喝口水,刚那声像公鸡打鸣。 少吃糖?难道太甜了,嗓子坏了?他瞄了眼时轻,昨晚……昨晚好像缠绵了挺长时间,可记忆怎么却模模糊糊? 时轻盘腿坐着看他,师尊发丝凌乱,身上红一小块,粉一小块,都是他昨晚的杰作。“师尊是不是忘了?你昨晚花样可多了,一会儿要站着,两会儿要坐着,三会儿要到浴桶里。” “闭闭闭闭、闭嘴!”苏云洲羞得连脸带脖子一路红到前胸。 “哈哈哈”时轻抬手摸摸他头发,“特别……欲!特别好看,嗯……还勾人。” “咳咳咳!”苏云洲觉得自己真快熟了,“躲开,咳!”嗓子又说不出话,他连连摆手,让时轻让开。 太刺激了,这事有些太刺激了! 苏云洲已经不敢想,但昨晚那些画面,开始一点点钻进他脑子里。 好羞耻…… 时轻看着苏云洲越来越红的耳廓,还有他不断呼气、摇头的懊悔模样,头顶一小撮翘起碎发,随着摇头节奏反向来回扭着。 他凑过去,从身后抱住苏云洲,“和我还害羞?” 苏云洲扭扭身子,正巧看到他胸口的镇魔铁,便指了指。 时轻低头,“嗯,魔气昨晚是爆发了,而且还是在和师尊那什么的时候。但弟子现在能控制住,所以没事。” 苏云洲松一口气。 “我们洗漱下,启程吧?”时轻歪头看苏云洲,红扑扑的小脸上下动了动。 两人在妖界走了三日,第三日正午便到无鸠谷附近。谷外荒草丛生,魔气四溢,周遭看不到任何生气。 最近苏云洲体内灵力已恢复过半,虽依旧大不如前,但现在可以自由召唤使用盈缺。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迟疑,迈步走进拥有无尽黑暗的山谷之中。 时轻将长剑握在手中,谷内黑雾缭绕,哀嚎、嘶鸣萦绕耳边,不断飘来的游魂穿.体而过,带来一身凉意。 苏云洲指尖捻决,凌空抛出个结界,罩在两人身上,可阻隔魔气、游魂。 “师尊,你不必耗费灵力。”时轻拉起他的手。 “谷内魔气越来越重,还是小心为妙。”苏云洲也将手拉得紧了些。 时轻点头笑笑,两人向山谷内走去。 远远的,浓黑雾气中似透出隐约红光,周围尸骸遍地,瞧模样很多都是最近葬身于此,而且死相极为可怖。 苏云洲隐隐察觉魔气开始波动,“时轻,快封掉你的五感,此珠蛊惑人心,万不要被其迷惑。” 时轻拉着苏云洲的手越攥越紧,“入谷时我已封了五感,但……我体内的……似乎、似乎能与那颗红螭珠相呼应。” 苏云洲所布结界已将魔气阻隔大半,但他对时轻体内的红螭却无计可施。 时轻自进谷,红螭力量便越发强大,现今向浓雾中越走越深,耳边呓语还有毁掉苏云洲结界的念头便越来越强。他几次抬手欲毁掉结界,最后都靠意志强压回来。 “时轻,你一会在这里等我,谷内魔气对你影响太重。”苏云洲已然发现时轻异样。 “不师尊,你自己去会很危、危险。”时轻眼前有些恍惚,用力眨了几下,再一睁眼,苏云洲居然不见了。 他低头看看刚刚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掌心还有温度,还有苏云洲略带凉气的潮汗,可人呢? “师尊!”时轻大喊一声,雾气越来越浓,压根看不清眼前、脚下。 他慌乱地四处寻找,原本那抹幽红光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黑雾。 “咯嘣”一声脆响,时轻踩断根残骨,惊起身旁树梢成群乌鸦。 “师尊!”他显然有些急了,这样个地方,师尊能去哪?会不会遇到魔修? 可四处看了看,根本没有任何生气。最近红螭珠在大量吸收外来魔气,但凡能操控住的,基本全死在它手下。 “哼,时轻?”背后传来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时轻转身,手中长剑红光微闪,“谁?” “大家看到了吧?” 面前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差不多十几个人。时轻向后撤出半步,眯眼寻声望去。 “我就说他和他师尊皆是魔修,怎么样?这二人果真到此处来吸食魔气。” 时轻皱眉,黑雾里走出个身着箭袖短装的男人,正带领身后一众人来势汹汹向他走来。“段博彦?” 而众人身后,居然是已经被他们抓住的苏云洲。 “师尊?”时轻原本还想着眼前一切可能都是幻想,但在他看到苏云洲那刻,便再也冷静不下来。“段博彦!放了我师尊!” 段博彦冲身后人笑笑,“大家可都看到了?这就是孤辰仙尊的单传弟子,一个魔道中人。怎么样?这下大家信了吧?这下大家看清孤辰是什么人了吧?不走正道!简直为世人所耻!” “段博彦,你闭嘴!”时轻手中长剑鸣颤,看看与段博彦同来的那群人,皆是所谓名门正派的几家宗主。“你们有什么冲我来,谁若敢动我师尊一下……我立刻让他葬身于此!” —— 苏云洲见时轻异常疲惫,而且越向深处魔气越重,他身体压力也会增大,“时轻,你坐在此处等我。” 时轻点头,一屁股坐在个断树桩上。 苏云洲将时轻身外那层结界加固一番,手腕上灵绳还在,时轻若离开他就会有所感知。他又看了时轻一眼,见人已然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快去快回,此地不宜久留。 苏云洲立刻迈开步子,向红螭珠方向走去。尸骸越累越高,几乎成了个小山坡,而山坡顶端,一棵只剩焦黑树干的枯木下,红螭珠正幽幽散发着光辉。 他能感觉到魔气的压迫,即便封闭五感也会有些东西冲进脑中,但这一切并没强到影响意识。 苏云洲走到近前蹲下身,刚欲伸手,背后却来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洲儿,终于等到了你。” 苏云洲的手僵在半空,他眉头抖了下,这个声音……这个称呼…… 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着,他缓缓转过头,踏云靴、淡青流云外袍,再入眼的是中年男人无比慈祥的笑脸。 “洲儿。”男人又走近几步,眼中已隐隐泛红,“我儿长大了。” 苏云洲喉头似被什么堵住,百年来积压的情绪翻山踏海而至,冲得他连苟延残喘都没有余力。 第32章 “父亲?”苏云洲起身,指尖用力抠着掌心。 究竟怎么回事?眼前的又是真是假? “为父在这等了你百余年,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为父为你骄傲。”苏志清面露欣慰,笑容很淡却有着苏云洲记忆里的和蔼模样。 “父亲为何……会一直被困在这?”他话音刚落,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犬从苏志清背后冲来,猛地扑向苏云洲。 他身子一凉,猎风穿过身体,在他背后“呜呜”哼了两声。 “猎风……”苏云洲偏过些头,灵犬在他脚边蹲下,扬起脸,不断摇尾巴。 苏云洲蹙眉,看了眼猎风,转而将视线又投在苏志清身上,“不知父亲要与孩儿说些什么。” 一切都不大对,父亲很少会对他笑,对他素来严苛,几乎从未夸奖过。而猎风更是性子沉稳,即便兴奋也从没扑过他,否则当年父亲也不会将它留在只有几岁的自己身边。 苏志清:“洲儿,你今日到此处所为何事?” 苏云洲:“取红螭珠。” 苏志清:“为你那个周身魔气的徒弟?” 苏云洲轻轻挥袖,将脚边猎风赶走,“正是。” 苏志清冷哼一声,“云洲,你该清楚他是什么。” “父亲,红螭残魂在他体内,这本与他无关。时轻也在很努力压制,而且他并未堕魔。”苏云洲还在说着,便看到苏志清手中已握紧长剑。 眼前浓雾散开,一条巨龙被铁链拴住手脚,锁在不远处断崖下。 “洲儿,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命想守护的东西。”苏志清剑尖指着时轻。 一直蹲在苏志清身边的猎风突然露出满口尖利獠牙,爪子在地上刨了几下,身形压低,作势要冲将而去。 “猎风,回来!”苏云洲喊了一嗓子,但猎风压根没听他的,飞奔扑向巨龙。 苏云洲手中金光忽闪,盈缺变作根长鞭,挥手欲将猎风揪回来。 就在这时,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拦在他面前。“逆子!” 苏云洲定定看向眼前苏志清,“我唤你声‘父亲’是因为你有这身皮囊,但你若假借家父之名做些什么,休想!” 盈缺转瞬变作长剑,“铮”两相碰撞,发出森森剑鸣。 无鸠谷内,金色、红色光辉在浓雾里纠缠得不可开交。 时轻双目腥红,对着苏云洲猛向下劈砍一剑。 红螭将一切看在眼中,无鸠谷内魔气浓郁,能让他更好控制两人意识。 现今时轻看到的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恶人,苏云洲看到的却是心中一直思念的父亲。 还真是场好戏。 红螭在时轻耳边不断蛊惑,“杀了他,你眼前这个人,就该死。” 时轻招招致命,但是段博彦却一一接了下来。段博彦是什么水平,时轻心里还是有些底的,且不说前几日刚被废了修为,即便没废,也不应如此厉害。 他方略有些迟疑,对方便抓住时机,一剑刺了过来。 时轻稍微偏头,剑锋挑开头顶发绳,乌黑发丝瞬间铺了满背。 苏云洲动作一僵,刚刚那些招式……有些像,像时轻。“时轻,是你吗?” 苏志清招式越发凌厉,“洲儿,你脑子糊涂了吗?看来为父真的该好好教育教育你。” 苏云洲越看这些招式越熟悉,是时轻,真的是时轻。可自己什么时候被红螭迷了心神?眼前的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依现在情形看来,时轻应该还被蒙在鼓里,所以他们两个相战,是受红螭蛊惑。而红螭的目的,是让时轻杀了自己! 果不其然,眼前“苏志清”手中长剑红光耀眼,威力霎时增强几倍。 “时轻!”苏云洲抬剑抵住一击。 他身体刚恢复没多久,灵力也才恢复六成,加之眼前人实则是时轻,他哪里还能全力相对? 两人打了几十个回合,苏云洲已然体力不支,可时轻依旧毫无察觉。 “时轻,你醒醒。” 迎面一剑直奔苏云洲颈部刺来,苏云洲侧身,锐利剑锋斩断一缕青丝。 他猛然想起手上灵绳,立即口中念决,将灵绳突然收紧。 如那日一般,时轻整个人被拽了过来,两人手腕紧紧贴在一起。 苏云洲与他十指相扣,“时轻,是我。” “苏志清”楞在原地,苏云洲屏除一切杂念,再一睁眼,面前人就是时轻,双目腥红,正带着怒意死死盯着他,手中长剑上多了颗红石,令剑气愈发霸道。 “红螭珠?”苏云洲指尖金光如缕,直接将灵力汇入时轻心口。 时轻握剑的手一直在发抖,时而剑气凌厉,时而变弱。 “时轻,设法压制住红螭。” 时轻表情痛苦,胸口镇魔铁闪着银光。苏云洲另一只手捻决,设法将红螭珠魔气阻隔。 镇魔铁光亮越来越强,整个谷内黑雾似被穿透,幽黑谷底全部被照亮。 在亮到耀眼的光辉后,是时轻痛苦一声□□,接着铁片炸碎。 一切戛然而止,苏云洲眼前一片白光,隐约听到时轻倒地的声音。 谷内魔气似乎陡然减弱,苏云洲眯眼看了下,时轻躺倒在地上,手中握着嵌入红螭珠的长剑。 事不宜迟,要赶快趁红螭珠魔气被压制时赶回天桴宗。 苏云洲给利阳掌门传讯,简单说了下这边情况,“师兄,我准备现在就带时轻回宗门。” 利阳迟疑了下没接话,里面传出个急匆匆的声音:“报!” 最近都是时轻与宗门那边联络,苏云洲虽问过几次,但都被时轻一句话安抚过去。“师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利阳看着山门法阵外聚集的一大群人,“没什么大事,云洲,你今日晚些时候,带时轻从后面山门进来。” 苏云洲:“是不是段博彦?” “不必忧心,他们也就在法阵外闹闹,没胆子硬闯。”利阳又安抚道,“届时你带时轻师侄回来,我们一起设法将红螭残魂引出,再看他们有什么说的。” 苏云洲扶起时轻,现在也只能用这个法子,“好。” 时轻胸口镇魔铁已碎,人完全昏了过去,体内灵力和魔气交杂在一起,十分混乱。必须要尽快将残魂引出,若再被红螭珠影响,只怕时轻难以压制。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苏云洲带着时轻从后山进入天桴宗。正门前,五大宗门带领众弟子拉开阵仗声讨天桴宗,喊声在后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文如一直守在后山,见苏云洲扶着时轻穿过结界,忙迎上前去,“小师兄,你们可回来了,平安无事就好。” 时轻剑上的红螭珠又隐隐发出幽光,“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引魂绝对不能被外人打扰。” 文如搀过时轻,“地方掌门师兄已经准备好了,在踏星台。” 事不宜迟,现今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必须尽快将红螭引出,也能在其他宗门人士面前给出个交代。 踏星台位于侧峰山顶,空间大,地势好,能俯瞰宗门内所有情况。 苏云洲已将阵法图烂熟于心,法阵很快布置完毕,又取了时轻几滴血点在阵眼。苏云洲、利阳、悬停三人助其引魂,文如则在阵外看守。 现今有红螭珠提供魔气,红螭力量比苏云洲当时进入时轻识海那会强出很多。 红螭被困于阵中,“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完美的容器,你们想把我逼出来?那不如鱼死网破!” 苏云洲骤然增大灵力,金光直冲时轻胸口,将红螭强力压制下去。 就在这时,苏云洲手臂微微颤了下,他倏然睁开眸子,低声唤道:“文如。” 引魂阵需要精力高度集中,期间绝不可分心,很容易造成经脉错乱,可这样的时候苏云洲居然叫来文如。 文如立刻来到阵法外,“小师兄何事?” 苏云洲脸色变得有些许苍白,金光晃在面前,显得人格外单薄,“后山,结界破了,快去查看。” 短短一句话,文如听了仿佛耳边炸响惊雷。后山结界,那是阻隔魔界和修仙界的屏障,现在破了?这个节骨眼上结界破了? 文如迅速起身,向后山飞去,又诏令山门内众弟子于后山集结。 苏云洲心境略有些波动,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也许在取红螭珠时,魔界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 第33章 文如赶到后山时,只见天边雷光凝聚,浊黑魔气卷着妖兽邪物,将结界裂口越撕越大。 修为较高的弟子立即排成一排,合力修复结界。文如则带领其余弟子,斩杀魔祟。 现今天桴宗可谓腹背受敌,正门堵着一堆所谓的名门正派,势必要揪出苏云洲和时轻问罪。而后山结界破损,魔族眼看要冲入修仙界。 踏星台上,苏云洲心神不宁,他能感知到结界破损越来越严重。 引魂也到了最关键时刻,红螭在时轻体内渐渐失去意识,它声音虚弱,“苏云洲,苏云洲……要不是我,你和你徒弟,早死了,上辈子就死了……” 苏云洲锁眉,他对上世最后的记忆便是一道红光,但红螭善蛊惑人心,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受其影响。“渡!” 阵法中金光四溢,时轻体内一缕黑色残魂被抽出,转而封印在剑身红螭珠上。 时轻胸口一片焦黑,在红螭从体内抽离后,他直接扑倒在阵中央。 苏云洲大口喘着粗气,唇色惨白,这番引魂耗去他太多灵力。 利阳先跑来扶苏云洲,悬停则将时轻拖到一旁树下。 苏云洲起身,深深看了眼时轻,又转而对他二人说道,“后山结界破损,文如恐一人难以支撑,我们先去助他。” 三人来到后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气,眨眼间昔日修仙圣地,已成一片尸海。 苏云洲招出神武盈缺,化作把古琴,纤白十指轻拨琴弦,霎时万箭齐发,将冲出结界的妖祟击落大半。 “小师兄!”文如看到天边金光骤显,便瞬间燃起希望,转头看去,几位师兄都在。他抬手擦了下脖颈处的血痕,“时轻师侄呢?可一切顺利?” “嗯。”苏云洲点头,眼前情形慢慢与上世画面重叠,结界破损、魔族入侵,各大正派置天桴宗于不顾。 他深深吸了口气,管他世俗眼光,管他成败与否,这个天下既然成了这样,自己只能做到无愧天地。 苏云洲毫不迟疑,点脚飞身至半空,轻轻捻指,默吟出一段法决。 烈风卷起旋涡,吹得周身飞沙走石,他立于风眼之中,雪白袍子在狂风中翻飞,宛若朵盛艳玉兰。 他倏然睁眼,凤眸寒戾。 一道璀璨金光由指尖直冲天际,散开面金色穹顶,将半边天空笼在耀耀金光之下。 利阳提剑斩杀肆虐而出的魔族,见苏云洲以一己之力修复结界,放声大喊道:“悬停,快去帮云洲!” 刚刚引魂已消耗太多灵力,加之苏云洲身体本就未痊愈,再这般过度耗用,只怕会凶多吉少。 悬停欲起身相助,半空中却传来低沉一阵蔑笑,“好厉害的孤辰仙尊,好有爱的名门正派。呵,只可惜,孤辰已是强弩之末,正派早将你们驱逐在外。” 浓黑色魔气越来越浓郁,黑衣人渐渐在浓雾中现出身形。 “魔尊夜玄?”利阳迎面而上,“我天桴宗把手魔界千年,还轮不到你在这唱衰!” 苏云洲又将灵力增强,喉头涌上股腥咸,他强撑着气力,一遍遍在新布的结界上画下符文。 无鸠谷地处魔界,那日他与时轻取红螭珠夜玄不可能不知,而他选择此时进攻天桴宗,正可谓时机恰到好处。 “苏云洲!”夜玄一个闪身出现在他面前,抬起手,在那张五官淡雅的脸上轻抚了下,指尖缓缓滑到脖颈,一把捏住。 “夜玄!住手!”利阳冲将而去,却被反手一掌弹开。 “呃……”苏云洲闷哼,面前金光戛然而止,心头被突然断掉的灵符反扑而噬,万虫食心般,一大口血呛咳而出。 裂缝还在,他反手丢出盈缺,化作一张金网,勉强将其封住。 夜玄看着苏云洲痛苦的模样,玩味感越发强了起来,“孤辰仙尊,修仙界神一样的存在,可现在呢?呵呵,还不是被我拿捏在股掌之间。” 他指尖刺穿细白皮肉,丝丝鲜血渗出,染红白袍衣襟。 悬停化作一只金凤,翅膀扇动起飓风,翎羽似飞镖般打着转向夜玄刺去。 夜玄掐着苏云洲脖子用力一甩,鲜红血液划出个优美的弧度,那抹红在漆黑空中破败而耀眼。 苏云洲脱力,整个人从半空摔在地上,后腰正好撞到块尖石,疼得他倒抽口凉气。 “云洲!”文如跑过去,将人扶在怀里。见脖颈上三个血窟窿,他忙点住穴位止血。 苏云洲睫羽微颤,腰上吃不住力,血将身后衣袍洇湿,夜风吹过,冰凉凉贴住伤口。他晃了晃右手手腕,一缕金色灵绳忽闪。 时轻身子重重的,胸口疼到喘不上气。天边时而显现出各种光亮,魔气铺天盖地,大有吞天灭地之势。 手腕被什么轻轻拉了下,耳边似乎是师尊的传音,一声声,有气无力在对他说,“时轻,快跑,离开这,去你想去的地方……” “师尊!”他猛地睁开眼,身边佩剑一直在嗡鸣,剑身红光似在请战,又似在与他叫嚣。 半空一声炸裂,火焰如长龙,点燃半片山坡。 时轻跌跌撞撞爬起身,“不,我不走,我不会丢下师尊。” 他伸手抓住自己佩剑,剑身瞬间燃起烈焰。现今红螭被封于剑中,若无法将其压制它定不会臣服,甘当剑灵。 时轻双手持剑,浑厚灵力直冲剑身,眨眼便将烈焰扑灭。 “红螭,你若安分助我,我可保你不必魂飞魄散,但你若再动什么歪心思,小心我让你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红螭听了这话,果然安分下来,忽闪两下红光似在应允。 时轻飞身向后山冲去,而山门大阵居然也被那些正道人士所破,一大群人正浩浩荡荡向山顶而来。 段博彦指着天边弥漫四溢的魔气格外兴奋,“大家看到了吧?如我所说,孤辰和他那弟子就是魔!知道我们杀上山,他们要先将天桴宗控制住!” 大队人马继续向山顶走去,但越近越觉得这事似乎不对了,“大家看,那不是魔尊夜玄的地火吗?” 旁边林木中落下一苗火星,瞬间四散铺开,所过之处立刻成为焦土,但地火却依旧不息不灭。 “夜玄?该不会是结界破损了吧?” “你们看,那边都是天桴宗弟子在与魔族对抗!” “这、这……我们怎么办?” “跑吧!魔族哪是我等能抗衡的?” 大家一看果真是魔界杀入天桴宗,有些胆小鼠辈见情形不妙,立即掉头向山下跑去。 但这群正派人士中也不乏心系苍生之人,“如此时刻,我等怎能弃天桴宗不顾?” 于是,一群人分作两派,一小派继续向后山走去,准备驰援,余下那些则吓得落荒而逃。 天空灰蒙蒙的,四处皆是漂浮而上的灰烬。当正派众人到达后山时,看到的是时轻正在与夜玄相抗。 利阳见山门外那些人居然追到了屁股后,刚欲解释,这群人却全部手持武器,融入与魔界的战斗中。 孤辰仙尊身负重伤,他的本命法宝盈缺正死死咬住结界裂口,其弟子时轻全力与魔尊抗衡,哪有什么堕魔?哪有什么魔道师徒? 一切都是段博彦信口雌黄。 时轻手持长剑,黑影一掠便到夜玄面前。“你伤我师尊,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呵,口气不小。”夜玄抬指,烈焰如蛇般飞来,将时轻包裹。 地火能燃万物,触及即成焦炭。 火光把人越包越紧,时轻的模样被地火勾勒分明,跳跃的火苗发出“呼呼”燃烧声,似欲将人炼化成灰。 “时轻!”文如眸中尽是红红烈焰,瞳孔猛地收缩几下。 倏然定在半空的火人挥剑向夜玄劈砍而下,那周身火焰如被长剑吞噬般,瞬间扑灭,然后顺着剑势缠到夜玄身上。 苏云洲微微睁开眼,结界还有道缝隙,他死咬住唇,金色光辉暖暖照在夜空,结界上不断翻飞书写着符咒,都是苏云洲的笔迹。 “师尊……”时轻蓄力一击,长剑刺穿夜玄身体。 结界眼看便要封死,夜玄顾不得恋战,转身向几近合拢的缝隙冲去。 就在此时,盈缺飞速而来,化作一朵金色玉兰,旋转着,搅在夜玄胸前,而后在他体内炸成朵朵金花。 时轻一柄赤焰红剑直穿夜玄丹田,金光与烈火将魔气驱散,刹那间整个天地烟消火灭。 苏云洲嘴角淡淡露出个笑意,一缕温暖阳光倾泻在脸上,他指尖向下滑落,金光褪去,纤长睫羽投下些许阴影,含笑的眸子轻轻闭上。 “师尊!”时轻几乎是扑到苏云洲身边,他不断将自己体内灵力注入苏云洲心口,“一切都过去了,师尊,你醒醒,求你醒醒……” 绚烂晚霞之下,橙黄色余晖铺满焦黑的土地。 空气炙热,夹杂着焦炭味,飘散着血腥气。 少年半跪着,不断呼喊,灵力与晚霞同辉,似整片天空都在为他蓄力。 苏云洲心口发热,熟悉的暖流淌遍全身,他缓缓抬手,紧握住时轻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可爱们,第一世界正文完结啦~会有番外哒~ 然后,专栏内《穿成霸总的炮灰前夫[穿书]》求预收呀~ 谢谢大家! 第34章 苏云洲在孤辰峰修养近一个月,好在时轻照顾精细,人总算是精神起来,只是脖颈上三处抓伤留下的印记一直不见消散,桃粉色的,每个都有拇指肚大小。 时轻拿着药膏走到院中,见苏云洲正仰头欣赏白玉兰,晴空之下,枯白树枝上花朵开得璀艳,清新淡雅,丽而不妖。 “这么喜欢玉兰花,看百年都不厌?”时轻在他身边坐下,也跟着仰头望去。 “嗯。”苏云洲缓缓收回视线,“看不厌。” 时轻侧头,眼睛眯成月牙,“我懂,我的洲儿最长情。” 苏云洲皱了下眉,没理他,径直转身侧躺在长椅上。 时轻打开药膏,用木勺挑出一点,抿在自己指腹,“若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就是了,先把药上了好不好?” 苏云洲平躺过来,将脖颈上发丝捋到两侧。树影斑驳下雪白皮肤上三个桃粉色印记,如刚留下的爱.痕,瞧着莫名有些诱人。 时轻盯着苏云洲的脖子,苏云洲则盯着他,“上不上?” 细白脖颈上喉结滑动,末了还吞咽了下,带着那印记也似轻跳一般。 时轻没忍住低头亲吻,淡香扑了满鼻,沉醉过后才将药膏薄薄涂抹在印记上,“洲儿,你我既已成为道侣,能不能抽空陪我再回一次聊城?” 凡界很重婚嫁之礼,时轻知道苏云洲不喜热闹,他二人结成道侣也只是在几位长老见证下行了结发礼。 虽然没准备大办,可时轻还是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家人,得到家人的祝福。 但苏云洲身子才恢复,现在依旧弱得很。 时轻扶他起来,“也不必勉强,只是我一个想法,全都听你的。” 苏云洲咳了几声,“可以,明日一早便启程。” 这次时轻做足准备,先给家里送了封信,信中提前将自己与仙尊结成道侣一事说明,又写了苏云洲多好多好,怎样为他豁出性命。其实为的,就是让家人能够接纳。 次日清晨,时轻早早将传送法阵布好,只等苏云洲收拾妥当,两人便一起去往凡界聊城。 还没起身,苏云洲便将帏帽戴好。时轻帮他理了理白纱,两人拉住手一起进入法阵。 聊城清早很热闹,今日赶巧有早集,街道上几乎可谓人挨着人。 苏云洲此次来聊城与上一次心境大有不同,他隐隐能察觉出时轻的意思,但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经历,难免有些紧张。 路过集市时,时轻伸手揽住他的腰,一路护回家。 刚到巷子口,小厮便急忙迎上来,又大喊着向宅子里通报:“小少爷和少夫人回来了。” 苏云洲脚步一滞,“少夫人?” “咳,那个,凡界是这么称呼的,别在意。走,我们先进去。”说着拉起苏云洲的手向院内走去。 苏云洲忙摘下帏帽,抬脚刚要跨过门槛,时家小妹先跑着迎了上来,“三嫂好。” 苏云洲吓得将脚又缩回来,扭头盯着时轻。 “三嫂别见外,爹娘他们都在前厅里等着呢。”时小妹热情得好似看到交情极好的姐妹,伸手就要去拉苏云洲。 “啪”时轻毫不留情,瞄准伸过来的小手打了一巴掌,“我看你倒是挺不见外的。”他将苏云洲拽到身后,“套什么近乎?什么三嫂?叫仙尊,懂吗?” 走之前苏云洲不知时轻对家里说了他们结为道侣的事,但现在已然明白缘由,便轻轻在后面拽了下时轻衣袖,小声道:“没事,叫什么都好。” 时小妹立刻对时轻做个鬼脸,绕过面前身材高大的人,一把捉住他身后的手,“三嫂我们走,不理这个臭脸。” “诶?你给我松手!”时轻两步跑上前,硬扯开时小妹,挤在两人中间,恶狠狠盯着她。 时小妹偷偷瞄了眼苏云洲的脖颈,对她三哥默默竖起大拇指。 时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他做了个口型,意思你要是乱说,小心我收拾你。 小妹似看透一切般无奈点头,又拍了拍她老哥后背,低声道:“小心腰。” 时轻:“……” 三人一路走进前厅,今日时家人都穿得格外艳丽,倒显得苏云洲一袭白衣有些素气。 时母笑得欣慰,越看苏云洲越觉得喜欢,“子轻年纪小,干什么都没个分寸,这么大的事才告诉家里。” 她起身,将红包塞到苏云洲手里,“拿着,知道你们可能用不上,但这也是为娘的一点心意。” 苏云洲:“???” 时轻忙替他接下,“我代洲儿谢谢娘。” 时母记得苏云洲爱吃的菜,这次又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整天下来,苏云洲都陪在时轻身边,话话家常,聊聊近况。 晚上大家又在一起饮了些酒,闹到入夜才各自散去休息。 时轻拉着苏云洲向自己卧房走去,“上次你拍坏的门板和窗户,现在都还没修上。所以今日,你和我睡。” 苏云洲身子轻飘飘的,他没用灵力化解酒气,今日这样的气氛下,微醺似乎更适合。 推开屋门,入眼的满是喜庆大红色。红绸绣球挂在屋顶,桌案上喜烛火苗正旺,地上铺着红毯,再向内看去,红纱帐里是一床龙凤呈祥。 苏云洲没见过这类布置,竟站在门口看得有些发愣。 “喜欢吗?虽然有些俗气。”时轻抓过苏云洲的手,一道红色灵绳将两人手腕拴在一起,“洲儿把我拴住了,我要把洲儿栓得更紧。” 红烛盈盈,气息微暖,周身红色让人情绪也变得愈发热烈。 那些曾经压抑的苦,不能言说的痛,藏在心底的爱,茁壮而发的情,在此刻融入夜色,汇入烛火。 苏云洲张开手臂,义无反顾扑向面前人怀里,“时轻,能这样,真好。” “谢谢你,我的师尊,我的洲儿。” 若没有苏云洲,时轻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他很庆幸自己爱的人如此强大,他很庆幸自己爱的人也这般爱自己,他更加庆幸,此生能够相遇。 缠绵的吻,缠绵的拥抱。衣袍散落,琴瑟相和。 次日一早,时家长姐抱着十岁的儿子来家中热闹。小侄子看到三舅很是新奇,毕竟他是活在母亲故事里的人。 男孩十岁正是闹腾的时候,不懂矜持,也没认生的概念,见到时轻便一下扑了过去,连跟在身后的苏云洲都被皮小子撞得倒退半步。 小侄子先是看看三舅,转头便被苏云洲吸引过视线,“你是我三舅的朋友吗?能不能陪我玩?” 时轻正巧要去和大姐说说话,苏云洲便蹲下身,摸摸小侄子的头,“好呀。” 小男孩向苏云洲面前凑了凑,拧着身子居然有点害羞,“哥哥,咱们玩什么?” 苏云洲没哄过孩子,自己小时也没被人哄过,但回想起那阵子生病,时轻总会天天哄着他,便轻轻捻指,在指尖变出个金蝶。 金蝶忽闪翅膀,抖落细碎金光,他一抬手,蝴蝶飞到空中,又落在男孩鼻尖上。 “嘿嘿”小侄子猛地一抓,金蝶被他一把抓碎。 苏云洲愣了下,又变出一朵玉兰花,送到男孩面前。 小侄子揉了把鼻尖,“蝴蝶和花都是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哥哥给我变点别的。” “你这屁孩子,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时轻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对着男孩后脑勺拍了一下,回手在院中变出只小老虎,“去吧,自己玩去。” “哇哦!大老虎!哈哈哈”小侄子立刻跳过去,学着老虎模样兴奋地乱叫。 苏云洲起身,看着院中老虎和小侄子出神,原来男孩子喜欢这些东西吗? 时轻掌心灵力凝聚,站在苏云洲身后,倏然抬手向空中一抛。 整个聊城上空,霎时间飞满各种颜色的灵蝶,蓝空白云下,繁花满天。灵蝶抖动翅膀,淡淡玉兰香气萦绕鼻尖。 几乎所有人都在惊叹,聊城以时俯为中心,宛若变成蝶与花的海洋。 各色灵蝶在苏云洲身边盘旋,院中墙上、树上落满扇动翅膀的精灵,连小侄子都被眼前景象惊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喜欢吗?”时轻拉着苏云洲的手,又变出只红色的,放在他发冠一旁。 苏云洲浅笑,“自然是喜欢的。” 小侄子跑进屋,拉住母亲衣角,“娘,娘,你快看,三舅好厉害!外面都是蝴蝶!娘快跟我去看!” 时家长姐一把拉住他,“别过去,那是你三舅在哄舅妈开心呢。” 男孩瞪大眼睛,“哥哥是舅妈?” 时家长姐点头,“对呀。” 男孩看着被蝴蝶围起的两人,“三舅好厉害!” 时家长姐:“是呀。” 男孩:“那……那舅妈现在开心吗?” 时家长姐刮了下他的鼻子,抱起他向后屋走去,“你都这么开心,舅妈一定也很开心。” 男孩跟着笑了起来,“嗯,三舅好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求预收呀~《穿成霸总的炮灰前夫[穿书]》】 一朝穿书,冉宇成了耽美爽文中主角攻疯癫惹人厌的炮灰前夫。 原主爱攻爱到丧心病狂,但攻心里只揣着白月光。 在一通忘我操作后,原主终是人财两空,惨死垃圾桶旁。 冉宇决定一改舔狗形象,与秦骁的商业联姻尽量做到相敬如宾。 冉宇:“秦总放心,两年期满,我立刻与你离婚。” 秦晓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婚后生活平静展开,但秦晓却发现,清早媳妇露在被子外的半截小腿又细又白; 媳妇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背影又欲又勾人; 媳妇洗完澡爬上床时,整个人又香甜又柔软。 秦晓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你新投资的项目,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冉宇一脸懵逼,不是你要和我划清界限的吗? “秦总,清醒些,我不需要。” 秦骁半夜悄悄跑到阳台,独自望月惆怅,婚约还剩半年,怎样才能捕获媳妇芳心? —————————— 【小剧场】 冉宇发现,他以为的霸总秦骁似乎有个小癖好。 夸他杯子好看。 秦骁:“那是自然。”骄傲的一批。 夸他能力强。 秦骁:“那是自然。”骄傲的一批。 夸他下属聪明。 秦骁:“那是……等等?你居然夸别的男人!!” #老婆竟然夸别的男人!# #我是不是失宠了?!# #急,在线等!# 随和机智美人受x前冷后宠霸总攻 第35章 北宫越身形一晃,似被什么人按在了地上。但这感觉和砍头时的感觉不大一样,膝盖下软软的,耳边也有嘈杂的欢闹声。 “一拜天地!” 他一愣,谁?怎么回事? 身旁适时传来嬷嬷的提醒声,“北宫大将军,该磕头了。” “我……”北宫越话还没说出口,已经有人按着他肩膀,深深磕了个头。 “二拜高堂!” 没出意外,他又被按了下去。 “夫夫对拜!” 这场景有点熟悉,他的确是有个相公的,当朝三皇子瑞王。 有人搀着胳膊,将他扶了起来,又是按住肩膀一拜。 若是能看到的话,他还真想看看自己面前这位相公是谁,是不是瑞王。 礼毕,再没什么多余的流程,北宫越被几名侍女、嬷嬷引着,向后院走去。“刚刚和我拜天地的人,是谁?” “嘿呦,大将军,您可是糊涂了?”身边嬷嬷的声音那叫个喜庆,估计还忽扇了几下手中帕子,香风撩起北宫越发梢。 “和您成亲的自然是咱们瑞王了,您二位往那一站啊,真是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北宫越挑了下眉,怎么回事?“是秦墨?” 那嬷嬷在他胳膊上抓了一把,“嘘,不好直呼瑞王名讳。” 北宫越深吸口气,刚刚他明明是被拉上断头台了啊。老皇帝驾崩,遗照传位给瑞王,怎料镇南王谋反,不仅杀了秦墨,连同瑞王府上上下下一个活口没留。 身为瑞王唯一内室,北宫越是直接被拉上断头台的。 可现今这番情景…… 他回想了下,与秦墨成婚是在燕平三十四年,好像是六月初六?“今儿可是燕平三十四年,六月初六?” 嬷嬷又是一笑,“六月初八。” “哦,初八啊。” 拐了四道弯,北宫越脚底不知被什么绊了下,两旁宫女忙扶住他。“大将军小心,这有道门槛。” 他伸手摸摸,一道漆了木漆有些刺手的院门。对,这是他在瑞王府里的别院。“行了,你们都回吧。” 侍女们站在原地不敢动,看北宫大将军一个人摸摸索索向内走去,似乎还挺熟悉。“我们不跟进去吗?” 嬷嬷:“大将军都发话了,还是退下吧。” 北宫越走进屋内,这里是他生活了近一年的地方,成婚后几乎没怎么出去过,所以即便看不到,他对格局也了如指掌。 手边摸到桌案,再向前是一把椅子。北宫越一屁股坐上去,先抬手揉揉后脖颈,确认没断,确认他真的活着,只是又嫁给了那个催他短命的瑞王。 上辈子秦墨和他结完婚,仅在新婚当晚进门瞧了一眼,之后两人再未见过面。毕竟这场婚姻是因为政权,他们两个不过是为了稳固皇位,为了牵制所谓的重臣而牺牲后半生的人。 北宫越伸手在桌上向前探,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瓶。合欢酒,上辈子他俩没喝,这辈子还不如成全他自己。 一口下肚,这酒还挺烈,是他喜欢的味道。 两年前东关一战,北宫越遭人陷害致眼盲,强兵压境而援兵却不见踪影,他在一片漆黑中,带着仅四万人拼死守住关口。那一战,是他此生最惨烈的一战。 而从那之后,他也永远失去了再上战场的资格。 酒香将人拢得微醺,近二年他几乎滴酒不沾,现在又能碰到心头好,一小壶着实有些少。 北宫越笑笑,想来上一世自己活得有些太自暴自弃。他一直认为,为将者若不能征战沙场那就等同于死,现在真死过一回,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活着多好,活着还能有酒喝。 而且只有活着,才能揪出那些曾经一心想至他于死地的人,才能给他们应有的下场,才能为自己惨死的兄弟报仇。 他将手中空酒壶向桌上一放,至于和他结婚这位,别的不说,得找机会让他防着点镇南王。好不容易重活过来,不能再在他这跌跟头。 北宫越起身,甩下衣袖,竟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拜见瑞王殿下。”屋外传来侍女的声音,随后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怎么不燃灯?”秦墨声音冰冷,似在问旁边随从。 北宫越转身轻笑,“反正我也看不见,燃不燃灯有何意义?” 屋内亮了起来,秦墨注视着眼前人,身形高挑,即便脸上带着条遮眼布带,依旧挡不住五官俊朗。 他瞧瞧桌上酒壶,又拿起晃一下,“合欢酒你一人喝了?” “嗯。”北宫越抬起手指,微微透粉的指尖勾在红色布条上,轻轻向下一拉。 艳红细布从他脸颊滑落,扫过莹白肌肤,衬得整个人白到没有血气,而那双狭长的眼紧闭着,纤长睫羽倒出浓密阴影,忽闪了下,睁开道缝隙。 秦墨看得呼吸一滞。 北宫越眼睛畏光,烛火光亮不强,所以只要不直对火光,夜间不戴遮眼布也可以。 他缓缓睁开眼,双目涣散无光,“瑞王殿下在席间应该喝了不少酒吧?还在乎这一小杯吗?” 秦墨眉头微皱,向面前人走近几步。 北宫越他之前见过,最早一次是随老将军去边塞,那会眼前这位大将军才十岁。再后来就是十七岁一战成名,十九岁挂帅领兵,二十三手握五十万大军。 好不风光,好一个少年英杰。 而秦墨作位皇子,只是远远看着这员武将,可以说在成婚之前,他二人压根没面对面站在一起过。 但万万没想到,堂堂北宫大将军,卸掉一身铠甲,竟然柔美得带出几分魅惑。 秦墨:“呵。” 北宫越:“……” 早就听闻瑞王生母疯疯癫癫,估计儿子脑袋也没好哪去。 北宫越觉得有人在靠近,带着股浓重酒气,他下意识有些想躲。 秦墨却一把拉住他的手,“给你样东西。” 掌心塞进个冰凉的玉牌,北宫越攥了下,又用指腹摩挲,上辈子秦墨也给了他这块玉牌,但之后不知道被他丢哪了。 “这是我母妃给的。”秦墨声音很低沉,有着压抑许久,被迫打磨出的稳重与克制。“不是什么珍贵物件,你可以不用戴。” 上一世他也这么说过,而且北宫越还拿出来让沈从瞧了瞧,就是块很普通的拙玉,平常老百姓都能戴得起的那种。 北宫越象征性收进怀里,“好,时候已经不早,我准备睡了,瑞王也快回去歇息吧。” 沉默半晌。 秦墨的声音兀自从身后传出,“我今晚在这睡。” 什么?北宫越有点愣,不对呀,他们两个不该有夫夫之实的,秦墨该走才对。在这睡?他上辈子可从来没在这睡过。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北宫越手腕,吓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秦墨似乎也被他吓到,手骤然收紧,然后才拉一把道:“床在这边。” 北宫越有点懵,被牵着坐在床榻边。 他要是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二人应该都穿着大红喜服,屋子里也应该都是大红色,红色烛火、红色窗帘、红色喜被。 不会要圆房吧? 他悄悄伸手向后摸了下,果不其然,是他最反感的绸缎料子,又凉又滑。 因为自小习武,每天耍枪练剑,北宫越手上很小时便有了剑茧。每每摸到绸缎,粗糙的手总会刮起一道长丝,抓心般难受。 秦墨坐在北宫越身边,看他摸摸被褥打个哆嗦,又来回扭动身子,眉毛眼睛全皱在一起,表情格外难忍。 秦墨舔舔唇,笑了,“不喜欢这个?” “对,又凉又滑。”北宫越毫不掩饰。 秦墨:“明日再换。” 北宫越:“……” 那你问老子干嘛? 秦墨:“要我给你脱衣吗?” 北宫越忙摆手,“不用不用。” 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北宫越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开始揣测秦墨会不会做些什么别的。 不过也没必要担忧,他好歹习武二十几年,屈屈瑞王还是能对付的。可话说回来,皇上赐婚让他嫁给瑞王,其实就是想防着北宫家。 虽然他现在手中无兵权,但是整个燕国一半以上的士兵可还都是北宫家的。若是和瑞王来硬的,会不会死的更早? 北宫越还在胡思乱想,两人已经脱下外袍,他也摸索着躺在里面。 秦墨突然开口,“我每日亥时睡,辰时起,你记一下。” “嗯。”北宫越现在又懵又有点紧张,居然就这么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对,你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干老子什么关系? 北宫越:“不是,你……” 秦墨沉着嗓子打断,“睡觉时候别说话。” 靠!刚才谁说的? 他用力翻了个身,背对秦墨。 秦墨:“轻点翻身,我浅眠。” 北宫越这下忍不了了,“那瑞王殿下您完全可以回自己卧房睡啊,在我这委屈什么?” 秦墨依旧不咸不淡,“外面有人盯着,不然,你以为我想和别人睡?” 哈哈!别人! 也对,也对。 北宫越咬着后槽牙,还圆房?自己真是想多了。 六月的天气里,北宫越将胳膊全收进被子,为的就是不碰到外面的绸料。结果热了一脖子汗,但好在他睡眠向来好,没一会便天神不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北宫越常年在战场上风餐露宿,沾枕头就着那是最起码的功夫,更何况今晚还闷了一小壶酒,睡得格外香甜。 只是苦了一旁的秦墨,他睁眼盯着床顶大红纱幔,耳边鼾声如骤雨,如擂鼓,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伯皓?”秦墨有些受不住,侧头叫了一声,“北宫伯皓……北宫越?” 里面的人扭扭身子,继续鼾声震天。 秦墨:“……” 这一晚北宫越睡得很是酣畅淋漓,不爽的是清早有人硬生生将他推醒。 秦墨嗓音沙哑,又用力推一下里面人的肩膀,“该起床了。” 北宫越揉揉眼睛,有点疼,估计是昨晚那壶酒闹的,“什么时辰了?” 秦墨:“卯时刚过。” 北宫越皱下眉,“你不是辰时起吗?现在才卯时,鸡还没叫呢。” 秦墨:“你打鼾,我睡不着。” 北宫越:“……” 所以呢?你睡不着就要把别人也弄醒,然后两人一起不要睡了?这是什么人? 秦墨那边听着应是已经起来,正在洗漱,北宫越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准备继续睡。 秦墨穿好朝服,看床上的人还没起,便径直走过去,“厨下清早会按照我的时间做好早饭,你再不起只能吃凉的。” 北宫越其实一直没睡着,听到这句话,将被子一掀,“瑞王殿下,我可否让下人热热?” 秦墨看着他,床上的人刚醒,似乎还带着些许火气,长发乱蓬蓬散在身后,那双眼很好看,只可惜,没一点神光。“吃饭要按时辰。” 北宫越呵呵一笑,“按您的时辰?” 秦墨没接茬,转而说道:“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刚醒时他便觉眼睛疼,听如此说,立刻偏过头,“很红吗?” 秦墨居高临下,北宫越转头时,眼睛并没动,只是寻着声音向他凑近了些。 秦墨此人出了名的肃冷孤傲,周身连点热乎气都没有,如若无事,没人愿意靠近他半分。 所以北宫越这个小动作,连他本人都疑惑地皱了下眉。 “嗯。”他俯身,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闻见北宫越身上药味,太浓了,有些呛鼻。秦墨盯住他眼睛,那双眸子细看来纯澈如水,“一会帮你叫太医。” “不用。”北宫越拒绝,那些庸医治了几年毫无起色。他伸手在枕头下摸索,眼睛被窗外阳光刺痛,开始止不住流泪。 秦墨见他眼角都是泪水,刚刚睁着的眼此刻也闭了起来,恰巧转头看到地上那条红布带,便顺手捡起,推了他肩膀一下,“要这个?” 北宫越抬手,无意中抓到秦墨手腕,又摸到他掌心遮眼布条,忙抽过来系上,整个人顿时松一口气。“你在哪找到的?” 秦墨:“地上。” 北宫越:“……所以这个是红色那条?” 秦墨:“嗯。” 北宫越默默摘下来,他从不戴红色,还记得成婚那天也是被逼的,大男人戴红,太艳了。 “我不戴红色。” 说完,随手一丢,那条布带落在秦墨脚下。 终于,北宫越在喜服袖子里掏出条黑色的,抬手擦去眼角泪水,这才胡乱系上。 秦墨今日起得早,不急于出门,便默不作声站在床边看完一切,瞧着北宫越白净的脸上被一条黑布遮住眼。 这感觉,就像美玉微瑕,圆月有缺。 他俯身捡起那条红布带,昨晚北宫越勾指摘下的画面又冲进脑海中。 秦墨轻轻攥住,将布带缠成卷,收进怀里,“你自己能洗漱吗?” 北宫越有点想笑,上辈子秦墨几乎没和他说过话,这辈子是怎么了?再说,他是看着连脸都不能洗的人吗?难不成堂堂瑞王还要屈尊给他洗脸? 北宫越:“我自己什么都能做,不劳您费心。” 秦墨:“嗯,做不了的叫下人,我平日很忙。” 北宫越:“……” 啧,北宫越啊,不要太自作多情。 人家瑞王是在告诉你,有事别来麻烦我,有事找下人,我很忙!还劳您费心?想多了。 他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突然觉得上辈子和秦墨没交集是件挺好的事。要是和这么个人天天共处一室,不等秦墨那个皇叔谋权篡位,他估计已经先被置之死地了。 辰时已到,秦墨看北宫越还在磨磨蹭蹭穿衣服,语调些许不耐烦:“一会我要去上早朝,不能继续等你。你这个速度……” 北宫越舔下唇,感情一直站边上说风凉话是在等自己?“瑞王今后都不必再等,我这个人手脚慢,耽误您时间。” “好。”秦墨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北宫越刚刚又将腰带系歪,他叹口气,拆开重系。 磨磨蹭蹭收拾完,算着时辰秦墨该是走了,他这才推开屋门。 脚刚踏出去,身边立刻传来个声音。“大将军,属下听闻昨晚瑞王在此留宿,今早便没敢进去打扰。” 说话的是陈渊,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上辈子也因护他而死。 北宫越微微一笑,伸手摸到人,又在他肩膀重重拍两下。他们也算有过生死之交,这样能豁出性命对自己的,此生有一个足矣。 陈渊抬头看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大将军什么意思? 北宫越顺势将胳膊搭在陈渊肩上,“对了,你对瑞王这个人,了解多吗?” 上辈子,秦墨在北宫越这就是个人名,本以为这辈子也差不多,但没想到昨晚、今早几次交锋,好像不来点知己知彼,会永远被这个男人压住气焰。 陈渊愣了下,他十几岁便在北宫越身边做侍卫,外面的事很少接触。“大将军若是想知道,属下这就去办。” 北宫越:“嗯,去吧,查细点。” 陈渊领命,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出了瑞王府。 北宫越走到厨下,侍女上前轻轻托住他手肘,引至桌前。 “大将军,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了,瑞王临走前嘱咐,说……说不能再热,您若起晚了,只能吃凉的,这是规矩。” 北宫越喝口凉粥,呲笑一声,“意思饭点不吃饭,再吃只能吃凉的,对吗?” 侍女:“对,瑞王是这个意思。” “巧了,我还就爱吃凉食。”他说着,又抓起个凉馒头,咬了一大口。 但这馒头越嚼越不是滋味,秦墨啊秦墨,我怎么觉着,你有点处处针对的意思? 吃过早饭,北宫越又回去睡了一觉,醒来无事练练枪,直到半下午才把陈渊盼回来。 北宫越:“查的怎么样?查出来的都给我说一遍。” 陈渊展开几张纸,“属下分别在兵部、户部、西郊大营、禁军几处找了密线查探,查到的还挺多,不如先从瑞王小时说起?” 他小时的事北宫越还是有所耳闻的,但之前不大在意,所以几位皇子会记混,“行,说吧。” 陈渊:“瑞王,字子夜,生母为贤妃。当年皇上北征时负伤,被一农户之女救下,为感其恩情,登基后娶回宫中,生下瑞王被封为贤妃。只是二十几年前突然疯癫,原因不明。” 北宫越点头,看来自己没记错。 陈渊继续:“瑞王因背后无家族势力,加之贤妃疯癫,自幼在众皇子中并不出众,据说还遭到兄弟排挤。” 说到这他咽了下口水。 北宫越将身子向前凑凑,“和我不必藏着掖着,他早年不顺又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朝中对他褒贬不一,你查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渊拿出另一张纸,“瑞王成年前在众多皇子中表现并不亮眼,但因协理过京兆尹的案子,与刑部私交颇密。成年后,改政法‘废除贱籍’,又设立稽查司,大举整治贪官。” 陈渊:“瑞王两次改革,于百姓中赢得不少口碑,皇上也极为赞赏,二十二岁被封为‘瑞亲王’,成为唯一加封亲王的皇子,可谓风光大胜。” 北宫越歪嘴一笑,“他这么干,不得罪人吗?文武百官都恨死他了吧?” “正是。”陈渊继续说,“当年传出一句话,‘瑞王身侧无生魂,所审之人皆饕餮。’意谕瑞王如阎王,治贪一事太过不近人情。” “哦……是这样吗?”北宫越问道。 陈渊:“据我了解,瑞王治罪的都是些罪无可赦之人,并非如朝中、坊间传得那么邪乎。但自古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瑞王不近人情、冷面厉色的性子几乎人尽皆知。” 陈渊说到这,又一次闭嘴了。 北宫越明白,对于秦墨这种人,没背景没势力,母妃还那般样子,不用点狠手段,永远只能寂寂无名。 可话说回来,能使出狠手段的也必然是狠角色,这位瑞王的口碑可不比“阎王”好哪去。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北宫越甚至有些怀疑,上辈子秦墨怎会被他皇叔夺位,这样个人,在冷板凳上长大,靠着自己破釜沉舟的狠劲上位,怎么能功亏一篑呢? 但他转念又想到自己,手握五十万大军时何其风光,可现在不也被拿下兵权,困在此处一亩三分地上。 北宫越:“还有什么,你接着说。” “还有……”陈渊长叹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属下查到,匿名上奏收回您兵权虎符的折子,是、是瑞王呈上的。” 北宫越一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宫越:你别解释!咱俩的梁子算是这么结下了! 秦墨:TAT 媳妇,媳妇你听我说…… 北宫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37章 北宫越脑子“嗡”得一声,两年前东关一战他虽未战败,但守关十五万大军几乎全员折损,皇上当年没降罪,可这一战打得不漂亮,北宫越心中明了。 加之他双目失明,再上战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当年朝中有折子提出让他交兵权时,他想都没想便将虎符呈上。 那时候他心中所有理想和抱负几乎都被东关一战击毁,他无颜面对死去的将士,也无颜面对圣上。而当百官质疑时,他选择了逃避。以养伤为借口,在将军府关了两年。 可现今回头看来,东关一战显然是有人故意陷害,至他眼盲不说,若当年真的没守住东关,皇上治罪或他战死,都能一举将北宫家彻底击垮。 只可惜他守住了,而且还活了下来,所以才有后面下虎符收兵权一事。 北宫越眉头紧锁,瑞王牵头?这一切和瑞王又有什么关系?难怪这家伙处处针对自己,只怕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有些他不知道的过往。 北宫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想这一路走来,他年少得志,十几岁起一路高歌,中间几乎无风无浪,直到二十四岁遭遇这么一场变故。 有长达一年的时间,他不见任何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感受着无边无际的煎熬与痛苦,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那些惨死的兄弟,还有边塞无辜受累的百姓。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为什么别人做错事要把这份痛苦加在他身上? 自怨自艾有什么用?败就败了,父帅一辈子也不都是全打的胜仗,而且东关一战,他打得并不丢人。 现在该做的,是揪出当年存心害他的人,还有保住自己这一条命。 “这件事还查到什么线索了?”北宫越现今想通,命运要靠自己双手去改变。 陈渊:“其实查到奏章一事属下便觉蹊跷,因为毕竟瑞王素来关心的是政治,兵权、武将之事他从不参与,可继续查下去,却没任何结果。” 北宫越:“我记得这个奏折是密奏,谁透露给你的消息?” 陈渊:“户部里的兄弟。” 北宫越用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户部的人怎能知道密奏一事?还有一种可能,这个消息会不会是有人刻意想让他知道? 若真的是这样,挑拨他和瑞王之间关系,让北宫家遇事能够冷眼旁观,就像上一世那般。最终得利的人是谁? 他敲击桌案的手指突然停住,秦墨的皇叔,镇南王。 事情似乎越来越乱,真亏得他上一世活得那般稀里糊涂,“接着查,查瑞王,查镇南王,再查查当年东关一战。” 陈渊脊背一僵,东关之事几乎没人敢在北宫越面前提起,没想到大将军今天居然主动说出要查东关一战。“好的,属下这就去办。” 北宫越:“还有,帮我约一下孟大哥,他常年走江湖,听到的杂闻定比我们要多。” 陈渊:“是,大将军。” 两人说完话时辰已经不早,北宫越简单收拾完,便准备躺下歇息。 床上绸缎料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掉,现在是两块细纱布薄被,盖在身上很舒服。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起初时他很怕这种感觉,无助、孤寂,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未知,可死了又活过来,这些已经不是他最在乎的事。 屋门轻轻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北宫越:“谁?” 秦墨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是我,怎么还没睡?” 北宫越勾起嘴角,“等你。” 秦墨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嗯?有事?” 北宫越歪头,“瑞王是不是对你我这场婚姻失望至极?” “没有。”秦墨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这不在北宫越预期之内,秦墨领头呈奏章下他兵权,加之这几日两人相处中的矛盾,他认为秦墨听到这个问题应不会作答,或者至少也该迟疑一下。 丝毫不假思索就说没有……不应该啊。 秦墨脱掉外袍上床,见北宫越抿唇不语,“你很失望?” 北宫越立刻扬起笑,带着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假意逢迎,“您是亲王,我是臣子。您都没失望,我哪有失望的权利?” 秦墨低低笑了一声,那个笑很好听,“看来你是很失望的。” 北宫越张张嘴,“没有”两个字死活说不出口。 他是武将出身,自小是在兵营里泡大,身边全是直来直往的糙汉子,说话办事从不拐弯。他和那些人比已经算圆滑了,但是与朝中官员比,还是太过喜怒形于色。 “觉得我哪里不好,可以和我说。” 秦墨的声音异常温柔传进北宫越耳中,很近,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全吹到侧脸上,他不自觉向里挪挪身。 自打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似乎比之前都会敏感很多,听觉、味觉还有触觉和感知。 秦墨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我知道,这场婚姻于你来说不公平,我也并不想用身份压制你来做什么。可既已成定局,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 就如他所说,这场婚姻,他们两人谁都左右不了。皇上要北宫家安心,肯舍了自己一个儿子,作为臣子,这颗定心丸必须送上去,而且面上还要漂漂亮亮。 北宫越此时觉得,秦阎王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我能接受,身为臣子,让圣上安心也是分内之事。” “嗯。”秦墨转了个身,“所以,生活习惯上,你尽量早些改正。” 北宫越:“……”刚刚一定是错觉。 两人沉默片刻,北宫越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他躺下时已经差不多亥时,现在应该到秦阎王休息的时间了。他不再说话,默认开始适应对方作息。 大概过了一刻钟,秦墨突然问道:“你今日做了些什么?” 北宫越差点睡着,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睁开眼。做什么?查你。“嗯……练枪。” “嗯。”秦墨单手撑在耳下,借着月光看身边的人,肤白胜雪,鼻挺唇薄,嘴角很深,像一直在对人笑,眼角也微微上翘,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他见北宫越睁着眼,便悄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连眨都不眨一下。“以后还能看到吗?我是说……你的……” “看不到了吧。”北宫越丝毫不局促,承认自己身体上的缺陷,也是他这辈子必须迈出的一步。“不过也没准有什么隐世的神医,或者不为人知的神药呢。” 秦墨:“好,我会帮你找。” 北宫越“噗嗤”一下笑出声,这话也能信?要是真有,他两年间早找到了。北宫家在燕国的实力,与皇族也差不太多。“那就有劳瑞王了。” 秦墨看着他,他笑时眼睛弯得弧度很大,眯起来眸中似乎有点点星光,完全看不出眼盲。秦墨也跟着轩起笑意,“好。” 只是当北宫越笑容消失时,眼中的星光也随之不见,剩下的是空洞与涣散,像整个人瞬间失去灵魂般。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因为看不到,他不知此时秦墨在干嘛,只是觉得莫名有些不自在,“瑞王是要睡了吗?” 秦墨依旧单手撑在耳下,“嗯。” 北宫越:“你现在在干嘛?” 秦墨:“看你。” 北宫越瞬间浑身发热,“看、看我?” 秦墨:“嗯,不看了,睡吧。” 北宫越心脏突然猛跳几下,接着头顶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 啊?秦墨在拍自己? 秦墨:“能睡着吗?” 北宫越咽了下口水,本来他都已经要睡着了啊,这什么操作?背后捅刀子之前先把猎物哄乖吗?为什么要拍自己? 他很茫然地向秦墨那边侧头,闻到些许酒味,“瑞王,您今天是不是喝多了?” “只喝了一点,没多。”秦墨躺下,“不过我酒量不好。” 原来是喝多了,怪不得这么反常。“嗯,睡吧。” 秦墨:“好。” 毫不意外,第二天辰时,北宫越又是被人推醒的。 看来睡懒觉这事,以后应该难了。 秦墨今早洗漱、穿衣很快,收拾完便又一个人先出去。 北宫越磨磨蹭蹭,算好他走的时间,这才出门。 陈渊等在门口,“大将军,孟大哥那边已经联系好,他说今日上午约您在茶楼见面。” 北宫越走到桌边,今日的粥还没凉透,“好,一会你陪我去。” 陈渊:“是,您安排的其他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但明日属下要去西郊大营。” 北宫越喝口粥,“好,去忙你的,我这边也没什么事。” 秦墨看了眼正在吃早饭的北宫越,这才急匆匆向院外走,童影等在车驾边,“拜见瑞王殿下。” 秦墨上马车,立刻催促道,“快些走。” 童影翻身上马,跟在车边。瑞王今日晚了一刻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墨掀开窗帘,“派人去查哪里有隐世的名医,或者有奇效的灵药。” 童影:“殿下要治什么疾症?” 秦墨“眼疾。” 童影立刻会意,“属下明白。” 秦墨放下帘子,复又掀开,“不惜任何代价,半月内给我结果。” 童影:“是,殿下。” 第38章 北宫越比约定时间早到了茶楼,这间茶楼很大,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他挑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天气热,窗边能吹吹风。 孟新寒到时先在楼下看到北宫越,当年少将军不仅威名远扬,模样更堪称燕国无双。 他仰头瞧瞧窗边蒙着黑色遮眼布的青年,即使现今这样,少将军依旧风姿不减。 孟新寒走上楼,陈渊先看到他,在北宫越耳边说,“孟少侠来了。” 北宫越立刻起身,“在哪?” 他与孟新寒在西域相识,那会不仅要守住边塞,还要时不时领兵剿灭马匪。两人算是绿林相识,联手倒灭西域最大马帮,又因性子都颇为洒脱,渐渐成了知己。 孟新寒:“北宫贤弟,别来无恙。” 北宫越笑道:“好久不见。” 孟新寒来京都已有三载,期间托人找过北宫越几次,但都未能相见。毕竟遭逢变故,他便也没再执着。 两人先是寒暄几句,相互说了说近况,孟新寒喝口茶,“贤弟对我这个大哥当真见外,新婚大事也不叫我过去热闹热闹。” 北宫越朗笑一声,“孟大哥听说了?” 孟新寒:“自然听说了,当今瑞王,人中龙凤,恭喜恭喜。” 北宫越摆摆手,“你该是知道缘由的,不过是让皇上安心,让下任君王安心。” 孟新寒略有疑惑,“此话怎讲?我听闻虎符不是已经交上去了吗?” 北宫越摸着盖碗边,笑得高深莫测,“可我带过的手下,全部都姓‘北宫’。” 这话说得明白,虎符不过是个物件,号令五十万大军的绝非是小小虎符,而是他北宫家,是他北宫越。 孟新寒明了,“当年你一战成名,西域十年臣服,孟某着实佩服。只是后来……不提也罢,贤弟今后有何打算?” “说道这个,我正想找你打听些事情。”旁边说书的正好讲到高潮,什么千兵万马拼死厮杀,底下人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北宫越将手搭在嘴边,“你常年在外闯荡,东关那边可熟悉?” 孟新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东关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交情不错。早听闻那场大战后留下很多士兵,有跑出来的,有投敌不成留在那的,我帮你打听打听。” 北宫越:“还有,关于瑞王,大哥可听说过什么?” 孟新寒疑惑,“你相公?” “咳!”北宫越猛地呛一口茶,还没人在他面前这样称呼过秦墨,一下有些适应不过来,但这个称呼好像又说不出错,“啊,有吗?” 孟新寒想了想:“瑞王此人出了名的铁面冷脸,但是他对自己妹妹很好,对贤妃也是出了名的孝顺。” 北宫越:“他妹妹?” 孟新寒:“对,静阳公主,听闻是嫁给了御林军大统领郭勇,据说前段时间刚育下一男婴。” 北宫越摸摸下巴,“郭勇……” 孟新寒:“这个郭勇来历也不小,与镇南王有些瓜葛,好像是镇南王正房亲弟弟之子,所以格外提点。” 秦墨的妹夫与镇南王是亲戚,而他这位亲皇叔还设法夺其皇位,这是什么狼子野心? 孟新寒笑笑,“你都与瑞王成婚了,难道一点他的事情都不知晓?” 北宫越:“我常年在外,你是知道的。” 孟新寒继续追问,“新婚如何?瑞王待你怎样?” 被问到这种话,北宫越真的只有付之一笑,怎样?“他称我为‘别人’,还让我将生活习惯尽早改得和他一样。” “别人?”孟新寒也跟着笑起来,“那还真是苦了你。” “何止啊,过了时辰只能吃冷饭,清早都是被他直接推醒,还嫌我晚上打鼾。”一说起这些,北宫越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可怜。 孟新寒继续笑问,“不是才成婚几日吗?” 北宫越撇嘴,“长了估计毛病更多。” 秦墨今日下早朝无事,准备早些回家,路过茶馆时童影却在旁通报,“禀殿下,属下看到大将军了。” 秦墨立刻掀开帘子,“在哪?” 童影向楼上指了下,秦墨顺势看过去,正瞧见北宫越和对面一男子有说有笑,看样子还很熟络。“那人是谁?” 童影:“属下不知。” 秦墨将马车叫停,坐在车里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走下来,“你们在这等我。” 北宫越像被打开了话匣子,说秦墨此人如何如何古怪,如何如何难以相处,但听他倒苦水这位却被逗得哈哈大笑。 孟新寒:“我觉得瑞王对贤弟还是很好的。” 北宫越一挑眉:“好?改天我也这样对你好怎么样?别人。” 孟新寒又是一阵大笑,起身招呼跑堂的蓄水。 这么会功夫,秦墨已经上楼。但孟新寒挡住了陈渊视线,北宫越又是个看不见的,就在三人毫无察觉之际,秦墨已经来到桌边。 秦墨:“伯皓,你怎么在这?” 北宫越知道这是在叫自己,可这人是谁?“嗯?” 孟新寒也一怔,转而对上男人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陈渊抬头,立刻施礼,“拜见瑞王殿下。” “噗……咳咳咳”北宫越喷出口热茶,他怎么会来这?“瑞咳咳瑞王?你怎么会?咳咳咳” 孟新寒忙跪拜在地,“拜见瑞王殿下。” 秦墨声音冷淡,“免礼。” 北宫越还在一直咳着,这时候也撑着桌子准备起身,孟新寒见他似乎有些站不起,伸手去扶他,“怎么样?要不要紧?” 秦墨盯着那只手,暗暗沉下口气,眉头拧到一起。 北宫越很自然的将手搭在孟新寒胳膊上,又拍了两下,“咳咳咳,呛到了,咳,没事。” 秦墨一步走到他身边,贴得很近,北宫越下意识向窗边挪了挪。 秦墨:“坐。” 三人这才都又坐下,只是气氛似乎瞬间不对了。 没人说话,孟新寒看瑞王一直盯着他,表情似乎不太友善,“在下孟新寒,是北宫大将军的朋友。” 北宫越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应介绍下,“对,我们熟识很多年了。孟大哥,这位就是瑞王。” 说完,他觉得自己说了句屁话,好像没什么用。 但因为刚刚一直在和孟新寒说秦墨,北宫越此时真有点心虚。 秦墨:“伯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柔,穿过茶馆里一切嘈杂,直达北宫越耳中。 可他俩聊的内容……“哈,没什么,聊聊之前的……趣闻。” 秦墨“哦”了一声,“你喜欢听说书?” 北宫越:“可能有点吧。” 秦墨:“改天请回府上。” 北宫越忙摇头,“不必不必。” 孟新寒坐在两人对面看着,瑞王也没像北宫越说得那般不解风情啊,瞧他模样似乎还挺关心贤弟的。 只是,孟新寒在他二人传出成婚那阵摸过瑞王底细,北宫越兵权被夺是因瑞王上奏,但他也听闻这件事瑞王是被逼的,可究竟其中有何隐情又一时查不出。此事可大可小,他便没在北宫越面前透露。 一时间几人无话,北宫越如坐针毡,自己不过是出来喝个茶,怎么有种干坏事被抓现行的错觉? 沉默良久后,秦墨开口问道:“瞧孟公子模样,应是从商的。” 孟新寒:“瑞王好眼力,在下做的是丝绸布缎生意。” 说到这他突然笑了一声,“北宫贤弟最是不喜绸缎,我那布庄他连门都不进。” 北宫越也跟着笑起来,“记得有一次你穿了身锦缎,还往我身上贴,我差点没对你动手。” “不不,你记错了,你是真的对我动手了。”孟新寒扯扯自己衣服,还展示给秦墨看,“所以,今天我特意穿了一身布料。” 秦墨淡淡瞥一眼,端杯喝茶。 孟新寒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立刻收起笑意。 “是吗?”北宫越完全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反应,“我摸摸看。” 说着就向前伸手,可刚抬起来,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攥住。 北宫越吓得如被烫到般抽了回去。 秦墨:“你面前是水壶,小心些。” 秦墨攥空的手僵了一瞬,然后兀自收回去。 还好茶馆里气氛热闹,说书的还有唱曲的,即便几人不说话也不会显得太过尴尬。 可北宫越还是感觉尴尬到极点,听完一段书一段曲,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瑞王,你今天不忙?” 秦墨:“还好,有几件政事要处里。” 北宫越:“那你怎么会来这?” 秦墨:“因为你在这。” 北宫越好像突然被这句话噎住,然后莫名的,心“砰砰”猛跳两下。 因为你在这……北宫越不自觉吞一下口水。 孟新寒虽然伸着脖子听书,但心思却完全留在对面两人身上,听到瑞王那句话,他不自觉偏头偷偷笑了下。“那个贤弟,不如今天就到这吧,咱们改天再聚。” 没等北宫越回应,秦墨先答道:“好,改天请孟公子去府上。” 北宫越:“……” 几人起身,孟新寒很识趣的先下楼去结账。 北宫越摸着桌子边站起身,陌生环境中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而且他出门不喜欢拿手杖探路。 秦墨扶住他胳膊,手抓在他手腕上,“你慢些,这边都是椅子。” 北宫越有点不自在,把手抽回去,“我自己能行。” 秦墨的声音突然吹在他耳边,低低的一本正经质问道:“为什么你的孟大哥扶你你不躲,我扶你却不行?” 北宫越:“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墨:不想让我碰你? 北宫越:啊?那个……不是……就是…… 秦墨一个人躲进墙角,媳妇不让碰……媳妇让别人碰……就不让我碰……TAT!!!! 第39章 许是周围人太多,秦墨没再重复,只说了声:“无事。” 北宫越纯当自己没听到,慢慢向外走去。这个位置靠楼梯很近,刚刚上楼时他特意记了路线,从桌边走七八步就是楼梯。 走了七步,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便伸出右手去摸楼梯扶手。 下面突然传来“咚咚咚”急促地上楼声,加之跑堂红亮一声吼,“来!麻烦让一下啊!水烫碗热,客官小心!” 北宫越还没摸着扶手,听这一声喊急忙向旁侧身,但他不知其实自己已经走到楼梯边,侧身这脚直接踩空。 身子猛地向下一坠,北宫越胡乱伸手去抓,脚底搭在台阶边向下滑去,脚腕耳听着“咯嘣”声脆响。 “小心!”一只手死死抓住他胳膊,将他几乎拎了起来。 “嘶……”北宫越倒抽口凉气。 这一切被刚结完账上楼的孟新寒看在眼里,转头冲跑堂的吼道:“你没事乱叫什么?” 跑堂忙赔笑,“几位客官着实对不住,我们这人多,我拿的东西也多,每次上楼都会来这么一嗓子。” 孟新寒没准备罢休,“你来这么一嗓子也分分时候!没看到有人正站在楼梯口吗?” 跑堂的:“大爷,对不起,对不起。” 北宫越:“孟大哥,算了,不必为难他。” 秦墨将北宫越扶到椅子上,“怎么样?伤到了吗?” 北宫越垂着头,一口口深吸气,手也死死抓在凳子边,“我左脚腕上有旧伤。” 秦墨声音立刻急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孟新寒几步跑跟前,直接蹲在北宫越脚下,“骨头又脱了?” 北宫越点头,瞧模样应该很疼。 孟新寒托起他小腿,“你忍着点。” 北宫越:“好。” 鞋袜慢慢被脱下,孟新寒在脚腕处按了按,北宫越疼得紧咬后槽牙。 秦墨见他额头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滑下,便伸手阻止孟新寒道,“你可以吗?” “没问题,帮小越接过一次。”孟新寒托住北宫越的脚,另一只手抓紧他小腿,语调轻松问他,“最近会经常这样吗?” 北宫越刚想摇头,猝不及防脚被向上一推,“咯哒”一声,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好了。”孟新寒握住他脚跟,又轻轻晃动几下,“陈渊,问店家要条面巾,用冷水洗一下。” 脚腕简单包扎好,北宫越似乎也缓过刚刚的疼劲,松下肩膀,“我以前在战场上,有一次从马上摔下来也是这样,脚当时就不能动了,结果我用力跺两下当场就好了。” 他说完“哈哈”笑两声,却发现身边没一个人附和他的。“咳,那个什么,走吧。” “我扶你。”孟新寒还没起身,正准备顺势去搀北宫越胳膊。 “不必。”秦墨按住孟新寒肩膀,俯下身,将人一把兜进怀里。 “诶?”北宫越丝毫没有防备,被人抱起时伸手便去抓对方衣服。 可秦墨的朝服为宁绸所制,在他手刚抓住的一瞬间,立刻便松开,而且还在秦墨怀里狠狠打了个哆嗦。 “很快就到楼下,你忍一忍。”秦墨抱着他,走得很稳。 北宫越感觉绸子滑腻腻贴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你放我下来吧,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秦墨:“我说了,很快。” 童影一直等在楼下,礼部有几个设宴流程需要瑞王批复,鸿胪寺那边也有外史接待的事等他敲定,可现在眼看就要到晌午,瑞王却还没出来,他想要不要上去催一下? 终于门口走出几个人,童影立刻站直身,但等他看清时,惊得眼睛差点脱框! 瑞王居然抱着大将,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在一大群人死盯着他俩的情况下,抱着,还是那种完完全全抱在怀里! 秦墨一路将北宫越抱上马车,童影有点恍惚,“殿下,咱们去哪?” 秦墨眉头一皱,“回府,再传个御医来。” 童影:“是。” 马车缓缓开始行进,现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两人。 北宫越有时觉得看不见其实挺好,能避免很多尴尬,就像现在,如果他和秦墨大眼瞪小眼的话,一定能把他尴尬到从车上跳下去。 不过现在他看不见,看不见就当什么都不存在,看不见也不用说话,他安心的向后靠坐。 最后还是秦墨先打破沉静,“还疼吗?” 北宫越摇头,“不疼,已经好了,不用叫御医。” 秦墨:“不要逞强。” 北宫越:“……我没有。” 北宫越觉得秦墨可能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人,虽然现在还算不上老将,可年头长啊,十岁就已经在战场上摸打滚打了,这点伤算什么? 秦墨没再纠结脚上的伤,而是又说道,“孟新寒似乎很了解你。” 北宫越:“嗯,我俩认识七八年了吧,在西域那会往来很频繁。” 秦墨:“所以,他扶你你不躲。” 北宫越怔了下,这事不是过去了吗?怎么又提起来?“毕竟和他十几岁时就认识。” 秦墨说话听不出太大波动,北宫越不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他两人已经成婚,瑞王怕影响不好。 说到这,秦墨停了大概半刻钟,“我十岁就认识你,比他早。” 北宫越:“???” 十岁?自己怎么不记得十岁认识秦墨?再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和孟新寒比谁认识的更早?太幼稚了吧? 都什么和什么呀? 秦墨看北宫越不说话,又问道,“他经常会往你身上贴吗?” 北宫越彻底懵了,“啊?往我身上贴?” 秦墨深吸口气,“是你自己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现在北宫越是真真听出来了,秦墨应该在生气,而且似乎还很生气。 北宫越:“不是,我俩只是玩着闹,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嗯?我什么意思?”秦墨声音更冷了,像揪住案件重点,提审犯人的狱司。 北宫越浑身不自在,好像他真做错了什么,连声音都弱下来,“没什么意思。” 秦墨:“你喜欢孟新寒那样的人?” “没有!”我的天!这是什么问题? “嗯,很好。”秦墨的声音终于恢复往日平静,北宫越也跟着松口气。 马车到瑞王府门口,北宫越又是被秦墨一路抱进去的,这次走的路有些远,但秦墨步子依旧很稳,不疾不徐的,也没听到他呼吸变重。 进屋后秦墨嘱咐他躺在床上不要动,御医很快就回来,他要去处里些政务,不能在这陪着。 北宫越连忙应好,在听到秦墨走出屋子关好门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但转念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他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今日他的确和孟新寒是说了些秦墨不好的话,也的确因为这个事有点心虚。 可更应该心虚的人是秦墨才对呀,毕竟暗呈奏折驳他兵权的人是秦墨,该觉得不好意思,该在气焰上被压制的人应该是他瑞王秦墨! 想到这,北宫越更加觉得憋屈,本来自己什么都没做,搞得像被现场捉.奸一样,回来路上还被质问半晌。 其实呈奏折的事他本打算查清楚些再下定论,可今天被秦墨这么一弄,北宫越有些忍不住了。 既然能在皇上面前提出收回自己兵权,那必定是站在他北宫越对立面的。既然两人是敌对关系,那秦墨又何必在乎自己与谁交往,何必在乎有关自己的一切? 北宫越完全想不通,秦墨前后做法相互矛盾,而究竟为什么,怕是只有他本人能解释清楚。 所以,究竟要不要此时摊牌?这件事若真的捅漏会有什么后果? 北宫越一下午都在纠结,御医期间过来帮他看了脚伤,又将脚腕包扎得很紧,嘱咐最近需要卧床休息,离开时还开了几幅汤药。 他直接将药方撕掉,这伤是老毛病,压根用不着喝药。 秦墨下午没再过来,北宫越来回权衡利弊,最后搞得自己也有些迷糊。 回想上一世,奏折的事他压根不知道,与秦墨的结果也不过是形同陌路。如若秦墨一直对他持有偏见,自己委屈迎合又能换来什么? 不知不觉便已入夜,北宫越深吸口气,你想披上层皮和我演下去,莫不如我自己来将这层皮撕掉,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屋门适时被推开,他向门口偏了偏头,“瑞王,是你吗?” 已经过了亥时,屋子里没燃灯,这个声音冷冰冰钻进秦墨耳朵里,“怎么还不睡?是不是脚疼?” “不是,在等你。”这次北宫越没开玩笑,的确是在等他。 秦墨点燃屋子里的灯,“怎么?有事?” 北宫越刻意压住心中莫名涌起的情绪,“是有事,想和你聊聊。” “好,你说。”秦墨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北宫越已经摘掉遮眼布条,身子坐得很直,原本自带笑意的嘴角此刻微垂着。 秦墨眼角突兀跳了两下。 北宫越:“瑞王就没什么事想和我解释下吗?亦或者说,瑞王觉得某些已经做过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知晓。” 秦墨声音依旧很淡然,“奏折,对吗?” 北宫越咬牙,深吸口气,没有做声。 秦墨:“收回兵权,对于此时的你来说,有什么影响吗?” 北宫越:“……”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宫越:秦墨,你这是什么态度?! 第40章 北宫越被秦墨一句话堵得差点炸了膛,他这话什么意思?说自己瞎了,要兵权也无用? “如今父皇在筹备立储,大将军是燕国利剑,可你这柄剑太过锋利,无论谁继位太子,都要对你忌惮三分。”秦墨的声音很平缓,似乎没看到北宫越的怒气,而是在平静阐述事实。 他继续说道,“大将军东关一战损兵十三万,父皇不说,但不代表百官心中也一样能平,而这个矛盾,若在新王继位时爆发,燕国会面临什么?届时你北宫大将军又会面临什么?” 秦墨:“再说你的伤,伤到其他地方也还好,可眼疾如何统领大军?虎符在你手中,于你本人,或站在大燕角度考虑,都没半点好处。” 北宫越胸口似要炸开,他不断喘着粗气,秦墨一句句,像刀子般刺在他心上。 北宫家世代为朝廷效力,他父帅甚至战死边塞,几个哥哥也常年征战在外。他北宫越,甚至整个北宫家,都绝无半点反心。 秦墨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即便你现在依旧手握虎符,又能做什么?不过也和现在一样,是个空头将军。” 北宫越猛然起身,“够了!” 秦墨声音戛然而止。 虎啸营是他的心血,营中五十万将士都是他的手足,即便他成了个废人,那份情义也不是说能抛弃就抛弃,说能放下就放下。 北宫越抬手指向门口,整个手臂都在打颤,“出去……” “伯皓我还没说完……” “滚!”北宫越怒吼一声,涣散的双瞳满布血丝,“秦墨,你TM给老子,滚出去。” 北宫越两下将秦墨推出屋外,他重重关上门,靠在冰人的门板上,又一次……又一次堕入无边黑暗。 他伸出手,没人能拉一把。他迈开腿,无人为他让路。 那死一般的黑暗,紧紧将他包裹,越缠越紧,扼住喉咙,直要将他勒死一般。 这就是秦墨的答案,这就是秦墨要驳去他兵权的原因。因为怕他给不了皇上安心,给不了燕国安宁,给不了百官交代。 因为他眼盲,再也不能做燕国的剑,利刃齿朽就该被丢弃,废物……不配拥有一切。 秦墨站在门外,六月里的夜风将他吹了个透心凉,他抬手欲敲门,却听到门里浓重的喘息,和低沉哽咽。 他错了,他不该这般理智说出当初分析的一切,他的话还没说完,可此时已然再没机会。 北宫越在门口坐了一晚,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时,是窗外阳光刺痛双眼。 他跌跌撞撞起身,左脚腕钻心的疼。 秦墨今日没去上早朝,一大早便派童影去告假。眼看已到晌午,北宫越还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在院中等了整晚,却不敢叩响眼前的门。 侍从小步跑到秦墨身边,低声道,“殿下,户部侍郎在外求见,说有要事向您禀报。” 秦墨看看紧闭的房门,“你在这守着,伯皓要是出来,第一时间通禀我。” 侍从:“是。” 北宫越迷迷糊糊又睡一觉,陈渊今日不在,偌大的瑞王府,似乎连点热乎气也没有。 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只觉头痛欲裂。昨晚秦墨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这二十几年来所有不好的事如潮水般,直涌心头。 他起身,摸索着从柜子里找出重剑。 宝剑入鞘,明珠蒙尘。 北宫越推开屋门,手里提着把寒光熠熠的铁剑,门口侍从看到,吓得低低惊叹一声。 北宫越:“你们都出去,把院门给我关上。”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摸过这柄剑了,一柄陪他征战沙场,斩落无数敌首的利刃。一柄让他握起,便能点燃血脉贲张的魂。 他缓缓抬手,风过处,剑刃轻响。 秦墨听到侍从禀报,匆匆了结手头上的事,快步来到别院,院门轻掩着,门口站着一排侍女、小厮,一个个垫脚向内张望。 侍女:“大将军也太厉害了吧?” 小厮:“闹呢,大将军可是令西域闻风丧胆的人。” 侍女:“别挤我,让我看看。” …… 秦墨:“都在这做什么?” 众人听到瑞王声音,吓得全部跪拜在地。 秦墨没理会,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北宫越一袭黑衣,手中重剑展露寒芒,他飞身向前一刺,发丝扬在身后。 空气中传来阵刺耳的破裂声,剑风急转,他身形快若闪电,一个转身稳稳落地。 毫无预兆的,那柄剑在空中“呜”得转了个弯,直奔秦墨而来。 北宫越厉声道:“你可知东关一战,我领兵十五万抵抗匈奴三十万大军,援兵迟迟不到,战场尸骸遍野,我当时死的心都有!” 剑从秦墨耳边滑过,一缕青丝随风飘落。 北宫越:“你可知最后四万弟兄几乎是用血肉之躯守住关口,只为保燕国太平。你可知那三天两夜,我们是怎样挨过来的?” 他回手用力一斩,砍断院中石椅。 北宫越:“朝中百官因我折损十三万大军不服,他们不服?可谁又在乎我服不服?!援军在哪?粮草在哪?火.药在哪?人心又在哪?!” 他重新抬起剑,正正指着秦墨,“秦墨,你来告诉我,我那些兄弟死在城墙上时,他们在哪?这帮人都在哪?” 秦墨的心像被人用力拧了一下。 北宫越微微扬起头,“我是瞎了,我泱泱大国的确不能用个瞎子做大将军,但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个废人,更不是个没心的废人!” 秦墨:“伯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剑又向前一寸,“虎啸营是我的骨血,一个虎符的确不能代表什么,为了让圣上安心,我可以拱手交出,毫无怨言!但那不能证明,我也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我……” 他说到这,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秦墨,你……” 秦墨盯着北宫越,盯着他的伤,盯着那条布带,盯着那已然洇湿的两片,和滑落脸颊的泪痕。 第41章 秦墨慌了,二十六年来他第一次这般手足无措,“伯皓,不是的,我没有说你……我怎会觉得你是……废物?” 北宫越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闭嘴!不想死,就从这出去。” “伯皓,我的意思是在分析时局,而不是说我也这般想。” “够了!” 北宫越又将剑慢慢向前,剑尖离秦墨喉咙只差半寸,逼得他整个人靠在门板上。 北宫越倏然松了口气,刚刚气焰瞬间变作颓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恍惚间觉得,也许上一世的安排,是最好的安排。 许是突然松懈下来,许是真的累了,北宫越左脚霎时吃不住力,痛感直从脚底窜到大腿根,疼得他整个人向一边歪过去。 “伯皓!”秦墨欲上前搀扶。 北宫越手腕翻转,重剑“铮——”一声撑在地上,他深吸口气,“别过来。” 秦墨这才想起,北宫越总会将“我自己可以”挂在嘴边,而昨晚说的那些话,无疑刺到他最敏感的痛处。 北宫越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果然不再年少,以往睡一觉就能缓和差不多的旧伤,此刻似乎更重了。 但在秦墨面前,他绝不能示弱。 手下撑着长剑,他又将身子站直,“冰炭怎能同器而容?寒暑亦不可兼时而至。所以瑞王殿下,请吧。” 没有再多地争吵与辩驳,北宫越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远离秦墨。 仲夏的午后,阳光明亮耀眼,院门处投出一小块阴影,正巧掩住秦墨失落的神情。 屋门外童影早将一众下人遣散,但瑞王与大将军那些对话,他却一字不落听进耳里。他跟在瑞王身边十五载,从少年看他一路成长。 还从没见瑞王对外人上过心,也没见瑞王因为什么事而慌乱过,北宫大将军绝对能算第一个。 木门“吱呀”一声响,童影对上秦墨满脸沮丧,“瑞王殿下。” 秦墨缓缓将视线收敛,声音有些无力,“童影,本王是不是不该那么说?” 童影低着头,没有作答。 秦墨立刻抬头看着他,“现在这样,我该怎么做?” 说起瑞王此人,能力绝对一流,但与人相处却格外不在行。 他自幼因出身低微,加之母妃疯癫被众皇子孤立,他又是个孤僻性子,便将心思全用在钻研课业政术上,而如何揣摩他人心思情绪,于瑞王而言的确有点难。 童影回话道:“殿下可将静阳公主那件事告诉大将军?” 秦墨摇头,“没有。” 童影比秦墨大几岁,为人处世也要圆滑很多,“殿下是不想让大将军知道?” 秦墨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关系吗?此事我倒是无心对他隐瞒,而且他也没给我机会说。” 童影有点哭笑不得,感情自家瑞王是专捡着别人不爱听的说了。“咳,殿下,您都说了什么?” 秦墨很认真的将昨晚自己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又说一遍。 童影吞了下口水,大将军没当时提剑和殿下打起来,已经算够能忍的了。 秦墨见童影的表情似乎不大好看,“我说的有问题吗?这不就是那时一起分析出的局势吗?” 童影一下不知该怎么扭转瑞王的想法,他思考半晌道:“瑞王有些话需要说得婉转点,有些话瑞王您大可不必去说。而且这件事是您做错在先,就要先将自己苦衷说出来,以搏得大将军同情。” “同情?”秦墨对这个词最是难以理解,他母妃生病,身边都是讥讽之声。他与妹妹年幼无人看管,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 同情是什么?他从没被任何人同情过,也压根不知道怎么去搏得别人同情。 但现在面对的是北宫越,秦墨还是软下声音问道:“我、我该怎么做?” 童影有点无奈,看来还得手把手教,“就是说出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说您当时的苦衷。” 秦墨点头,“然后呢?” “然后再从为大将军着想的角度去说现今时局,而不是冷眼旁观,客观分析。殿下,您现在是他相公,是他最亲近的人。” 秦墨身子不禁向后缩了下,但又很快接受了这件事。而且童影说这句话时,他心里忽然暖暖的。 童影继续说道:“您之前不是还谋着如何保护大将?这些都可以和他说。” 秦墨:“但我并没那么做,为何还要对他说?” 童影的脸僵了一瞬,又舔下唇。殿下您真是逻辑甲上,但有什么用呢?“您是没做,但这件事能表明您对大将军很上心,您很在乎他,您……” “可我并没有。”秦墨一下打断。 童影刚刚正声情并茂,手都准备抬起来,现在正僵在半空。他缓缓扭过头看着瑞王,我都看出有了,为什么您会觉得没有? 看来瑞王不仅是不会与人相处,他连自己的心意都没弄明白。 “咳”童影清清嗓子,“殿下,您现在心里着急吗?” 秦墨飞速皱了下眉,复又松开,“废话。” 童影继续引导,“您想和大将军合好吗?” 秦墨:“当然想。” 童影:“他生气您能坐视不理吗?或者他遇到问题,您能不管吗?” 秦墨略微思索下,“不能。” 童影点头,“对呀,这就说明殿下您是在乎大将军的,您心里已经有他了。” 秦墨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但他清楚明白此时此刻的想法,只要北宫越能消气,要他做什么都行。 当这个念头冲进脑子里时,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这种感觉太强烈、太迫切了,容不得再去怀疑。 秦墨消化了下童影的话,“好,我按你说的去和他解释,说出静阳的事,说出我的苦衷,说出我最初的想法,还有说话时从他的角度考虑。” 秦墨又想想,“可是现在伯皓不见我,我怎么办?” 对了,最难的一件事还没解决,殿下想解释也得大将军给机会啊,说来也巧,机会今儿晌午就送来了。 “殿下,您让我去找的名医,属下找到了。只是这位医圣性情古怪,说必须要求他之人亲自拜访,做一件他让做的事,才肯下山看病。” 秦墨:“可以,我亲自去拜访,要做什么我做就是了。只有一点,这位医圣当真能医好伯皓的眼睛?” “七成。”他顿了下,“但七成已着实不易。” 秦墨深吸口气,哪怕五成他都会去试试。而且最近伯皓正在气头上,也能让他一人冷静冷静。“好,我们即刻启程。” 北宫越将秦墨赶走后,一人回了屋子,脚疼得挨不了地,索性便又躺回床上。不知陈渊那边要几日才能办完事,只怕时间短不了。 上一世种种隐约在他脑中回荡,他突然想起瑞王府里有哑巴个小厮,那时候会时不时在傍晚跑过来给他解闷。 两人虽身份有别,但小厮却更像个大哥哥,会听他倒苦水,然后在他掌心写下安慰的话。许是都有某种缺陷吧,他和小厮很能聊得来。 只可惜他不记得小厮叫什么,或者压根就没问过姓名。若上辈子问了该有多好,此时是不是能找过来,陪他说说话。 临到傍晚,御医过来帮他看脚伤,拆开绷带时骨头再次错位,而且脚腕肿得老粗。御医不得不将骨头拉开又重新接好,疼得北宫越差点晕过去。 脚上被牢牢绑了一圈木条,并告知他,必须卧床一月,若再有反复只怕会成顽疾。 眼盲已经够受的了,若再跛着脚,他可真真变成秦墨眼中的废物。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北宫越很听话。每天下午会有太医院的人过来帮他按腿,检查恢复情况,其余时间他基本都躺在床上。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太过安静无聊,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北宫越愈发开始怀念上一世偶尔陪他聊天的小厮,还想着若这辈子也能碰上该多好。 或许应该是能碰到的,对,再等等会碰到的。 一晃七日过去,这七日里秦墨和童影去了趟渭邱,医圣江隐是请到了,只不过秦墨两条手臂几乎被比剥掉一层皮。 江隐见秦墨是为心爱之人求医,便命他去后山,将所有构骨树最顶端熟果采摘下来,以做药引。 构骨树树枝长满是荆棘,只求树冠一果,必须爬上整株长满倒刺的树干。 而后山构骨树近百株,秦墨便一棵一棵地爬,一粒一粒地取。 树枝倒刺将手臂后背划伤,最后几天里,采下的红果全部沾满血迹,左手最深一道划伤直接见了白骨。 好在七日内他将后山构骨树全部采完,也顺利把江隐请到了京都。 秦墨手上绷带一直缠到手肘,虽满是伤痕,但他却很开心,至少自己能为北宫越做点什么。 江隐年近七旬,性情古怪得很,出诊不看金银,只有完成他要求的人才愿为其医治。 几人到了瑞王府,不等休息便来到别院。 因为之前的事情,秦墨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叫来最近伺候在身边的仆人,问了问这几天状况,又让他进去通禀一声。 没一会仆人从屋内出来,“回瑞王,大将军说请江老先生进去,其余人……他一概不见。” 第42章 秦墨料到北宫越不会想见他,但听到他这么说后,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童影站在一边看自家殿下垂头丧气,忙凑到跟前低声道:“瑞王,反正大将军看不见,您若想进去,悄悄跟进去便好,只要不做声,大将军不一定会发现。” 秦墨眼睛一亮,“有理。” 江隐侧头瞧瞧,没理瑞王,一个人先走了进去。 秦墨跟在身后,屋门打开,再向里走。 里面传出个声音,“是江老先生吗?我现在行动有些不便,烦您到里屋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里屋,北宫越坐在床榻上,他今日穿着一袭白衣,眼睛上的布条也是白色,窗外阳光洒在地上,反起光亮将他整个人晃得光彩熠熠。 江隐坐在他面前,先不动声色看了半晌,“小小年纪血气亏得如此厉害。” 北宫越张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隐:“摘下来,我先看看。” 北宫越眉头微皱,但还是抬手摘下布条。 双眼毫无遮挡,屋外阳光瞬间刺得流出眼泪。 江隐不耐烦催促道,“睁眼,别闭着,闭着我怎么看?” 秦墨见北宫越一直流泪,转身便去拉窗帘,江隐却将人拽回来,“老头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拉上帘子怎么看?你倒是挺心疼他,若是不忍心,就到外面等着去。” 北宫越睫羽簌簌发抖,泪水连成溜得向下流,“秦墨?” 秦墨算是看出来了,江隐压根没想帮他,“伯皓,你忍忍,先让江老先生看下眼睛。” 北宫越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狼狈模样,他在秦墨面前被揉碎的那点自尊心,强撑起他带刺的外表,“我说了,只见老先生一人,你来做什么?” 秦墨抿了下唇, 北宫越:“是不是陈渊不在,我北宫越在你瑞王府说出的话压根没有分量?” 秦墨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 北宫越用力攥拳,忍住痛将眼睁开。 秦墨立刻对上他满含泪的眸子,骇得呼吸一滞,那双眼如泼血般赤红。 “出去!”可只睁开一瞬,刺痛感强迫着北宫越又将眼闭上,他死死咬着下唇,将头偏向床里。 秦墨急忙递过去块手帕,“你消消气,之前是我……” “秦墨你别再说了!”北宫越循着声音几乎用尽全身气力推了一把,怎料缠着木板的左脚敲在床沿边上,惹得他又倒抽口凉气。 秦墨:“好,好,我出去。” 他是堂堂瑞王,当年面对京兆尹毫无畏色,稽查中书令他说一不二,彻查尚书省他思路清晰,一查到底。 可面对北宫越,他却无计可施,这种失力感让他挫败。 童影看着瑞王缓缓从屋内走出,像是霜打的茄子,瞧模样应是又被赶出来了,他没忍住跟着叹一口气。 见瑞王并没走出来,而是站在院中槐树下,盯着窗扇发呆。 童影这几天一直跟在瑞王身侧,要说自家殿下开窍着实晚了些,但这股痴情劲可是够纯的。 江隐擦擦手上被泪冲淡的血水,“你这呀,早前被耽误太久了,现在能治到什么程度,就得看个人造化。” 北宫越刚刚被江老头强扒开眼睛看了半晌,现今眼角都是血泪,他抬手将遮眼布戴好。没一会,雪白的布条上便洇出两团淡红色。 被折腾这么一下,他只觉浑身无力,一双眼带着头都跟着一起疼,“还要劳烦江老先生。” 江隐起身推开窗,不远不近对上秦墨的视线,他没理,而是转身说道,“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就是娇生惯养太过,一丁点罪受不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治你眼睛可不好受。” 北宫越惨白的唇向上勾勾,“老先生放心,我北宫越不是娇惯之人。” “北宫越?你是当朝大将军?”江隐语调显然有些震惊。 北宫越:“正是。” 江隐半晌没说话,两人安静好一会,他才用今日最低柔的声音说道,“之前给你医眼的估计不敢下药,你这眼睛耽误了两年。我用药会重些,也许会头疼、呕吐,但挺挺就过去了,毕竟能看到最要紧。” 北宫越点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能看到的确是当务之急。 江隐有拉过他的手,号了下脉,“你们这些在战场上的,都是疯子,身体从来不当回事,年纪大了是都要找回来的。” 北宫越明显感觉江老头态度缓和不少,但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 他还在想,脸上突然有冰凉湿润的触感,江隐一边擦一边说道,“行了,等着吧。” 江隐刚出门,秦墨就迎了上去,“老先生,伯皓怎么样?” 江隐瞥了眼面前的瑞王,抬脚便向外走,“他是北宫老将军幺子,北宫越?” 秦墨点头称“是”。 “你之前为何不说?”江隐久居深山,京都发生什么他一概不知。早前他受过北宫老将军恩惠,更敬重老将军为人,若知此人是北宫越,刚刚怎么也不会那般刁难。 秦墨舔了下唇,“还望江老先生能尽力一试,晚辈必有重谢。” “不必你说,我自然会尽力。” 秦墨终于松一口气。 之后两天里,江隐备了很多药材,又配好滴眼药水,用过晚饭后,便带秦墨一起来到别院。 这次秦墨事先与江隐说好,自己准备假扮府内小厮去照顾北宫越,江隐也蛮通情达理,一口答应下来。 秦墨换了件下人的粗布衣服,走进院门时连忙示意下人不要做声。 门前侍女低身施礼,心中不禁惊叹,瑞王就是瑞王,即便身上穿着粗料衣裳,依旧挡不住逼人的高冷贵气。 小厮引着两人走进屋内,并对北宫越通禀道,“大将军,江老先生来了。” 北宫越:“好,你下去吧。” 没再多说什么,江隐把提前热好的药包,还有滴眼用的药水拿出来,对身旁秦墨说道:“药水每日三次,每只眼两滴,药包每日早晚各换一次,记住了吗?” 秦墨点头,在旁仔细看着。 滴药水时北宫越用力攥着床单,敷好药包似乎才松了口气。 江隐起身,对秦墨说,“你留下陪大将军,一会可能有恶心呕吐的情况,都是正常现象。” 秦墨点头。 江隐转身拍拍北宫越肩膀,“有事就叫他,他能听到。” 北宫越心下一喜,难不成是上一世和自己谈心的哑巴小厮?“有劳江老先生。” 江隐又嘱咐几句,还说再住两晚,没什么事他便要先回渭邱,待一月后再来。 北宫越又说了些感谢的话,可心里却一直有件事,扰得他焦急。 终于他听到江隐离开的关门声,这几日积攒下的烦闷,似乎瞬间因为哑巴小厮的到来驱散些许。“你是瑞王府里的下人吗?” 北宫越还是先要弄弄清楚,万一是江老先生的人,别再闹出个乌龙。 秦墨转身坐在床边,发现北宫越已经摊开手掌。他想了下,在掌心写下“是”。 北宫越觉得自己简直盼什么来什么,再遇到哑巴小厮如同遇到老友一般,“那你没事就过来陪我说说话,最近陈渊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墨:好。 “对了,你叫什么?”这是他上辈子没问过的问题,现在要先问明白。 秦墨愣住,他没想过自己叫什么。 “怎么?不会写自己名字?”北宫越微微歪了下头。 秦墨:不是,你可以叫我小黑。 “小黑?你很黑吗?”北宫越憋不住笑,而且发觉这个小黑应该就是上一世的哑巴小厮,因为小厮从来不对他用敬语。而且这种感觉他很喜欢,没距离感,很亲近。 秦墨纯粹临时编的名字,听北宫越这么问,又在他掌心写到:还好,不是特别黑。 “哦。”北宫越向床边侧身,“你比我大吧?” 秦墨:对。 “那不如以后我叫你小黑哥。” 秦墨看着躺在床上笑容灿烂的北宫越,想起他叫自己时只有两个称呼,高兴时候叫“瑞王”,不高兴时候直接连名带姓叫“秦墨”。 可现在面对一个小厮,居然直接叫“小黑哥”?他攥了下拳,手上还缠着绷带,痛感让他心里略微有点不是滋味。 北宫越发现又是半天没动静,便立刻安慰,“我不喜欢什么主仆有别,你我兄弟相称挺好的。” 秦墨无奈:好。 窗外童影猛地向秦墨挥手,秦墨转头皱了下眉,童影急得做口型,“静妃、宁贵人来了。” 秦墨看了眼自己这身衣服,忙抓过北宫越指尖,在他掌心写道:我出去下,你稍等。 北宫越感觉到他手上缠着绷带,而且字写得连成一片,只知道他很急,但不知道什么意思。 秦墨起身,还好屋子里备有他平日穿的衣服,进门连忙套上件外袍,他便急匆匆推开屋门。“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会来?” 静妃是老丞相之女,也是四皇子生母,平日对秦墨总是副皮笑肉不笑,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自打她知道皇上将眼睛瞎了的北宫越赐婚予他,便乐得到处说皇上英明,今天更夸张,直接找上门来了。 童影跟在秦墨身后走出远门,“属下也不知怎么回事,但听说是静妃想见见大将军,还有给您道新婚之喜。” 秦墨皱眉,这明明是来者不善。 第43章 小黑哥出去没多久,北宫越便接到下人通禀,说静妃、宁贵人在院外等着,想见大将军一面。 宁贵人他着实没什么印象,但是静妃他印象挺深刻。 早几年四皇子年幼,有次晨课打了教学太傅,皇上一怒之下命四皇子到营中磨砺。那会北宫越正在京都边防营,十六岁的四皇子便被带到他营中。 北宫越自然不会刻意为难,只是按照普通士兵要求又放松许多,让四皇子跟着将士一起操练。原本是要在营中待一个月的,结果半月不到静妃便找过来。 她在军营里先是大闹一阵,直言北宫越以权谋私折磨她儿子,而后又拿出个密诏,便将四皇子带回宫中。 北宫越没太在乎此事,哪料几天后皇上质问下来,静妃却倒打一耙说他为了讨好四皇子,私下将人放回来的。 不是什么大事,北宫越当年也没多解释,就算是过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脑袋忽悠晕了下,反胃的感觉也随之而来。回想上一世静妃好像也来过瑞王府,那会也是刚刚成亲,好像还在廊下指着他嘲笑…… 北宫越心下一沉,将药包拆下来,换成条布带。“扶我出去。” 秦墨将人堵在小院内,“我说了,伯皓今日身体不适,二位娘娘不如改日再来。” 静妃扇着手里的团扇,七月天气里,半上午已经将人热得满头大汗,她眼睛一瞥,头顶步摇晃了两晃。 “子夜,我们好歹也算你的长辈,你大婚时我们没机会见见伯皓。新婚后你俩不登门也就罢了,可我们拿着礼物送上门,还有被赶出去的道理?” 宁贵人也跟在一旁阴阳怪气,“子夜人是很好的,我们都知道。但奈何外面传你性子冷,什么“身边无生魂”,你听听这都什么话?子夜啊,可不能再落什么话柄。” 北宫越在屋内听到这姐妹二人的话,又想起静妃之前蛮不讲理的模样,心知她们就是来找不痛快。他今天要不出门一见,明天指不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虽然秦墨可恶,但他两人怎么打也还是要关起门来,对外绝不能捅破这层纸。因为这朝中还有后宫,太多人等着看他们的热闹。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子里众人寻声抬眼看去。 门内走出个青年,身着素灰纱衣,内里白色长袍,眼上一条长长的烟灰色布条,仿如画中出尘的贵公子。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轻抬玉指,对身边小厮说,“扶我一下。” 北宫越脚伤还没好,左脚不敢吃力,一步步从台阶上挪下来,“臣拜见静妃娘娘、宁贵人。” 宁贵人莫名被北宫越周身气质袭得说不出话,她第一次见北宫越,不曾想武将也能着般儒雅清俊,只可惜遮住了眼,否则该是怎个绝代大将军。 静妃显然平静不少,笑着应道,“快免礼,我说子夜你照顾人不行啊,伯皓本就伤着,你也不懂多心疼心疼他。要是我呀,就把他关在房子里,护着哪都别去。” “娘娘玩笑,末将现今也仍是燕国大将军,就算沙场上打不了仗,军营里当个教头,传授些兵法倒还绰绰有余。”北宫越说着偏偏头,“瑞王也不可能把我就当个废人养着。” 秦墨深吸口气,不动声色挡在他前面,“人你们也见到了,伯皓今日不适,改天我定带他入宫拜访二位娘娘。” “瞧瞧,瞧瞧,又开始赶人了。”静妃和宁贵人对视一眼,“我们可是给伯皓带了见面礼的。” 静妃回手拿过个锦盒,又绕过秦墨,站在北宫越面前,“听闻大将军不仅功夫了得,还画了一手好画。” 她抬起扇子轻轻扇了两下,“该在家歇着就好好在家歇着,没事呀,写写画画多好,都说画画能静心。你在战场上免不得脾气暴戾,是该修修心境了。” 静妃将手中锦盒打开,“我呀,特意挑了一盒颜彩,送给你当新婚礼物,这可是上好的花青、藤黄还有朱红。” 她转身将锦盒呈到宁贵人面前,“妹妹你看,这颜色,可是哪也找不到再好的了。” 宁贵人点头,“颜色着实好看。” 北宫越缓缓攥住拳,画画?现今他连写字都不能,如何画画? 静妃如同是举着刀子在他心头猛刺几下,这种疼堵得让他无法呼吸。六月骄阳洒在身上,他却如坠冰窟般,冷得几近要僵住。 小厮扶着北宫越,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便低声问了句,“大将军,您没事吧?” 北宫越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缓缓摇了下头。 “静妃!你不要欺人太甚!”秦墨的声音在一旁恶狠狠传出来。 “呵,子夜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送东西还有送错的?”她似乎更得意了,“都说画画用的是心,只怕子夜不了解大将军本领,瞎不瞎的有什么啊?” 她越说越兴奋,笑声利得如冰渣般,“刚刚不是还要去军营吗?哈哈哈,画画可比教别人简单多了。” 秦墨一声怒吼:“来人!把他们给我请出去!” “慢着。”北宫越开口阻拦,他推开一旁搀扶的小厮,嘴角挂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的确爱画画,一盒子上等颜料也着实珍贵。” 静妃满脸得意,“你若是能看到,定会更喜欢。” 北宫越抬手,“不要紧,我可以用手分辨料粉质地。” 静妃将盒子向前递了递,“还别说,我这礼物呀,可是送到大将军心坎上了。” 北宫越笑意更浓,当指尖刚碰到盒子边,他猛地向上一扬手指。 锦盒在静妃手中翻起,料粉轻的宛如多彩烟雾,随着北宫越挑指的动作迅速腾飞到空中,又借着夏日燥热的微风,一股脑吹向静妃和宁贵人。 “主子小心!”两人身后小太监扯起嗓子嚎了一声,但显然为时已晚。 青绿色、姜黄色混着耀眼的赤红,劈头盖脸洒了她们满脸满身,两个精雕细琢的美人登时变成青紫的大花脸。 “北宫越!你好大胆子!”静妃一跺脚,颜料如爆烟花般从她周身腾起,呛得所有人倒退几步。 瑞王府里下人全都低头憋着笑,刚刚静妃耀武扬威那模样,像只傲慢的大公鸡,现在好了,足像掉进染缸的秃毛斗鸡。 今日天气本就炎热,不动已然一身汗,现在静妃、宁贵人连气带恼,汗水瞬间连成溜,从额头一路向下,将本就混在一起的颜料又用汗水融合,模样和半夜出没的女鬼没什么差别。 北宫越轻轻“哟”了一声,“不好意思,我眼睛看不见。” 他捻了下指尖颜料,又嫌弃的弹掉,“这几种都是花草里炼出来的,颜色亮,但持久度不高,着实不是什么好颜料。” 静妃气得浑身打颤,头顶玉簪摔在脚下,“北宫越,你就是故意打翻的!把这颜料洒了本宫一脸!你……你什么居心?!” “哦?”北宫越挑挑眉,“故意的可真冤枉,臣看不见这事,娘娘也不是才知道一两天吧?还送我颜料,真是如娘娘所说,送到了臣心坎里,臣又怎会舍得打翻呢?” “不过娘娘小心,这些颜料极易上色,沾在皮肤上……”他刻意顿了顿,“许是要三五日才能消退,您还是快点回去洗洗吧。” 静妃半边脸上是大红色红,另半边脸是花青色,她抹了一把,似乎眼瞧着手上颜料立刻渗进皮肤里一般。“哪有水?快给我打盆水来!” 下人们都等着瑞王发话,任由静妃叫破天,底下没一个人敢动。 秦墨单手背在身后,嗓音沉沉,“静妃娘娘,四弟这几年负责军饷、军资发放,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刚刚也说过了。烦回去告诉四弟一声,最近我会登门拜访。” 静妃吓得顿时收声,“你你你,秦子夜你不要越权!你只能查当朝臣子,哪有查亲弟弟的道理?” 秦墨哼笑一声,“亲弟弟?呵,我们皆是大燕之臣,若做有损燕国的事,最好还是别被我秦墨发现。” 他又转头对童影说道:“扶伯皓先回去。” 北宫越见秦墨这是在给自己撑腰,之后再有什么烂摊子,他还真懒得再管。便转身,踏踏实实回了房。 只是一进屋,北宫越便觉胃中翻腾,屋门刚关上,他立刻弓着身子吐了起来。 童影吓得死死拉住北宫越,“大将军,您怎么了?别别、别吓属下啊,我这就去叫瑞王。” 北宫越一边吐,一边拽住童影,心里直呼,叫什瑞王?可他真的腾不出嘴说话。 江隐用药果真重,头疼、恶心、天旋地转,直吐得他胃似乎都要翻出来一般。 秦墨又唬了静妃几句,把两个大花脸吓得灰溜溜跑出瑞王府。盯着那两人背影,他又不禁想起刚刚北宫越模样,免不得心里一阵疼。 他俩之间的事还没解释清楚,现在又来静妃闹这么一场,秦墨将外袍脱掉,深深叹口气。 他推门进屋时,看到的是童影拉着几近要吐到跪下的北宫越。他几步跑过去,一把将人扶起,急得差点说话。 秦墨瞪了眼童影,做口型:怎么回事? 童影一摊手:殿下,我不知道,我也很怕啊,但我真的不知道。 “咳咳咳”北宫越摸了摸搀着他那人的衣服,又摸到那人手上的绷带,弓着腰居然笑起来,“小黑哥,你刚刚看到我怎么治那两个贱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墨:媳妇好厉害。 北宫越:哼哼,你以后要是欺负我,就把你丢进染缸里。 第44章 秦墨把人扶回床上,看到扔在一旁的药包。 “刚刚你在院子里吗?”北宫越脸色有些白,淡淡的唇勾起笑意。 秦墨在他掌心写下:我在。 “她俩是不是挺惨的?”北宫越来了兴奋劲,“那些颜料洒在她们身上了吗?” 秦墨:嗯,洒了满脸。 “哈哈”北宫越笑着在床上滚了一圈。 秦墨也跟着扬起嘴角,原来伯皓开心时是这个样子?真像小孩。 “你说她俩坏不坏?”北宫越蹭着坐起身,“明知道我看不见,还送我颜料,我怎么画?”说到这他气不打一处来,“故意扎我心。” 秦墨抬头看他:会看到的。 北宫越笑笑,那个表情很无奈,“不瞒你说,我自己也找人医了很久,两年吧。” “每次都希望满满,结果还是看不到。”他叹口气,“有时真的想就这么放弃算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可当希望又一次摆在面前时,还是记吃不记打。” “你懂那种满怀希望又破灭的感觉吗?”北宫越偏过头,好看的嘴角似乎还在笑,但声音却越来越低。 “挺绝望的,很无助,也跟折磨人。让我变得特别敏感,别人说什么都会觉得刺耳,尤其是那些安慰的话,所以我不喜欢见人。” 秦墨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但他知道现在北宫越的确需要个安慰,便写到: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和其他人比,你真的很好。 北宫越低着头,感受掌心里的每一个字,“谢谢,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 秦墨看着他扬起的笑意,还有深深的嘴角,想起笑容下,他眼中应该会有细碎星光,很好看的星光。便不禁抬起手,在北宫越头顶揉了两下。 秦墨:躺下吧,我帮你敷药。 北宫越皱眉,“这东西真的很恶心,让我歇会行不行?” 秦墨拉过他的手:要乖。 北宫越感觉出这两个字时手抖了下,立刻抽回去。这话不对啊,他可没想和这位小黑哥怎么样。 为了避免误会,北宫越选择躺下,并开口说道,“小黑哥,我是把你当兄弟看的,我自己也有哥哥,我也把你当做他们一样,亲哥哥那种。” 他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没,但感觉到眼睛上的布条被摘了下来,还有温暖的手掌不远不近遮住光,然后药包敷上,整套动作很轻柔,比江隐温柔不知道多少倍。 北宫越还没等到回应,“那个,我挺喜欢和你说话的,单纯把你看做大哥哥,你懂吧?” 秦墨将布带理好,放在他枕头边,然后写道:我懂,你和瑞王成婚了。 “不是,这事和瑞王没关系!”北宫越有点恼。 秦墨:你很讨厌瑞王? 北宫越有点惊讶,小黑怎么说也是瑞王府的人,居然敢这么问话?“我不想提他。” 秦墨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伤他很深,连提都不想提。 两人沉默着待了好半晌,北宫越今日出门站了会,现在便觉左腿有些酸胀,“小黑哥,能不能帮我按按腿啊?” 秦墨向下看去,北宫越左脚上还缠着绷带,木条前几天已经拆下去,但御医依旧嘱咐尽量不要下地。 他将小凳子挪到床脚边,给别人按腿这种活,他还真没做过。 北宫越小腿很细,但捏上去都是紧实的肌肉。秦墨刚捏两下,北宫越便笑着躲开。 “哈哈哈,你在干嘛?好痒!” 秦墨拉下他的裤腿,这次力道更大些,果然北宫越没再躲,但秦墨手掌上的伤口却成功裂开了,而且在他没知觉的情况下,蹭了北宫越满腿。 秦墨看看掌心,回身拿起块湿布子,将腿上血迹擦掉。 “对了,你手上有伤,是吗?” 秦墨:不妨事。 北宫越也没发话让他停下,而是继续问道,“怎么伤的啊?” 秦墨此时想起童影教他的话,于是写到:为你采药,划伤的。 嗯?北宫越扭了下身子,“那个,谢谢啊,真是……害你受伤,很不好意思。小黑哥,还是先别按了。” 秦墨看北宫越听到这话确实反应的确不太一样,似乎有点明白童影的用意了。但他现在扮的是小厮:没事,瑞王给了我很多银子。 “哈哈”北宫越瞬间轻松不少,“以后跟着弟弟我混,一定给你更多。” 秦墨:好。 这一天秦墨几乎一直陪在北宫越身边,只是苦了童影,找自家殿下只能在窗前悄悄摸摸,有事也只能写在纸上禀报。 傍晚时分,侍女送进来晚饭,北宫越特意命下人再加一副碗筷,“就在这和我一起吃吧,虽然我吃相不大好。” 他说完,伸手去摸筷子,秦墨把碗筷稳稳放在他手里。 四菜一汤,三道素菜一道孜然牛肉。 秦墨平日饮食清淡,基本不吃肉,北宫越每天餐食和他一样。 秦墨眼瞧着北宫越伸出筷子在盘子边戳了两下,然后什么都没夹到,空着送回嘴里咋吧一下。似乎为了缓解尴尬,他还低声说了句,“又没夹到啊。”然后扒一口白米饭。 其实每次吃饭时都是这样,桌子上的菜对于他来说,既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位置在哪。 一餐下来,能吃到几口菜全凭运气,经常会掉得满桌都是,但他一口吃不到嘴里。 北宫越好不容易夹起的牛肉片掉进了别的菜里,秦墨忙重新夹一块,放在他碗中,但北宫越扒一口米饭,并没把肉一起吃进去。 秦墨放下筷子,又拿过北宫越手里的碗,心中不是滋味。 秦墨:平时吃饭都这样? 北宫越笑笑,“是不是看我吃饭特搞笑?” 秦墨皱眉:不是,为什么不让下人来喂你? 北宫越偏了下脑袋,小黑哥又开始龙飞凤舞,除了“不是”两个字,他没分辨出别的是什么,但应该说的就是吃饭这事。 “我有个侍卫,之前我吃饭时他会把菜夹到碗里,但他最近出去办事了。” 北宫越还摊着手掌,但是掌心迟迟没传来触感,反倒是下唇突然被勺子轻轻压了下。他下意识向后躲,没出意外,勺子又递到唇边。 北宫越微微张开嘴,一大勺米饭,拌了点汤汁,上面是菜,满满送进口中。他嚼了嚼,味道真好,只是一勺分量有些大。 这一口还没完全咽下去,下一勺又快速接上,面前人应该是一直在盯着他。 北宫越有点脸红,他已经二十五岁,居然被别人喂饭? 可刚要表达抗议,又一勺又递了过来,他这样连吃四勺,每一勺都是不同的菜。 秦墨:喜欢吃哪道? 北宫越舔了下嘴角的汤汁,这样吃饭的确很好吃,很久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我爱吃第二道。”他说完又补充一句,“我爱吃肉。” 秦墨把一盘牛肉都喂给了北宫越,最后撑得他仰坐在椅子上打嗝。 秦墨:吃饱了吗? 北宫越点头,然后想想自己之前吃过的那些饭,还有上辈子在瑞王府吃过那些东西,简直觉得是在喂兔子。“小黑哥,你知不知道你家瑞王有多霸道?” 秦墨放下已经凉透的米饭:怎么了? “他爱吃素,他就把所有菜都弄成素的。”北宫越将两条胳膊架在扶手上,也不管小黑哥是不是秦墨的人,他今天只想一吐为快。 “他起得早睡得早,就让别人按他的时间作息,还要按他的时间吃饭,并且吃他爱吃的东西。” 秦墨看看桌上青菜,自己还真是很过分。 “而且,我打鼾还把我推醒,睡觉时不让说话、翻身。”北宫越说到这,一下坐直了身子,“最可气的是,他觉得我没用,就上书皇上把我兵权撤了。” 秦墨觉得耳根发烫,自己怎么这般惹人厌? “你说说,他是什么人?”北宫越气得双手叉腰,“就这样的人,真是多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 秦墨突然不知该怎么自处,自己做过这些吗?也太不顾忌他的感受了。于是此时,他选择和北宫越一起同仇敌忾:太差劲了! “对!简直太差劲了!”北宫越突然觉得这样挺解气。 他想想秦墨此人,脑子里立刻出现今日上午静妃的话,还有坊间将他比作“阎王”。“小黑哥,瑞王长什么样啊?” 秦墨的心立刻凉了半截,感情和自己成婚这位连自己长相都不知道?他们见过的啊,好吧,虽然刚成婚时自己对他也没印象。 秦墨想了想该怎么形容自己的长相,但还没容他想出来,北宫越便先开口道,“大家都说他是秦阎王,他是不是长得特别丑?特别凶?” 北宫越又想想,“一定是的,脸又臭,人又丑,然后大家都讨厌他,没人愿意近身。” 秦墨欲哭无泪,另外半截心也跟着凉了,原来自己在他心中是这样的形象? 天啊,这事要想扭转,还真挺难。 北宫越嘴角笑得勾起,“小黑哥,我说的对吗?” 秦墨含泪:对,弟弟说的特别对。 作者有话要说:  秦墨:TAT!!!我在媳妇心里是个丑八怪! 北宫越:不仅仅是外表,主要是芯里丑。 秦墨:TAT……(哭得更大声了) 第45章 北宫越今晚吃得很饱,晚上小黑哥给他滴眼药,躺在床上感觉饭菜似乎还顶在嗓子眼,多到沉不下去。 之后又给他换了个新的药包,温温热热的,起初敷在眼睛上很舒服,导致北宫越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待再恢复神智时,他是被一阵胃逆感恶心醒的。 北宫越拍拍胸口,头晕加恶心,他挣扎着坐起身。“小黑哥,你还在吗?” 秦墨刚刚一直在批阅几天来积压下的公文,听到北宫越声音,这才放下笔,走到床边拍拍他肩膀。 北宫越抬指按在太阳穴上,“什么时辰了?” 秦墨:快亥时了。 “亥时啊。”他抬起头,“你要不要也亥时休息?” 秦墨:你休息我再去休息。 北宫越胃逆感越来越强,可能因为晚上吃太多了,还没等他说想吐,身子向床边一歪,张开嘴便吐了起来。 但在伸手撑床沿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小黑哥腰间挂的玉佩。他还在不停吐,脑子里又忽闪出上一世的事情。 小黑哥上一世腰间便挂着块玉佩,他当时还想要过来摸摸看是什么雕花,但是对方却说什么都不给。不过是腰间佩玉,怎么就那么珍贵? 北宫越听到小黑给他拿来面盆和清水,还不断帮他顺着后背,现在两人应该离得很近。 他吐得差不多,感觉胃里倒空果然舒服不少。 北宫越向前一伸手,抓住了小黑哥衣摆,然后再胡乱摸了把,直接将他腰间玉佩拽下。 秦墨手里端着北宫越新产出来的秽物,一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待将盆放下,才看见北宫越手里拿着块玉佩,还是他腰间的玉佩! 秦墨想都没想,一把从他手里揪回来。 北宫越挑起眉梢,小黑哥果然还是和上世一模一样,他打趣着问道,“什么宝贝?为何不让我碰?” 秦墨将玉佩攥在手里,盯着北宫越。 北宫越刚刚仔细摸了下,这个玉佩似乎是半边,上面雕着白头鸟。“我知道了,这是小黑哥的定情信物。” 秦墨将玉佩塞进腰封,又拿了块湿帕子,把北宫越嘴边、双手细细擦了一遍,又递过去温水让他漱口。 北宫越摊开手掌,“小黑哥,我说的对不对?” 秦墨真的不想再提这件事,毕竟玉佩另一半他在新婚当晚就送给了北宫越,要是现在被发现,北宫越岂不是更不会理他? 秦墨:还难受吗? 北宫越歪头,“你是不是生气了啊?我就是好奇问问。” 秦墨:没生气,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北宫越觉得自己一定是惹小黑哥不开心了,虽然他刚睡醒一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行吧,那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秦墨将内房油灯吹灭,拍了拍北宫越脑袋,准备去外面把刚刚没看完的公文处理下。 北宫越躺在床上,听到小黑哥走出里屋,但却并没打开房门。 该不是想等自己睡着再走吧? 他翻个身,想到刚刚小黑哥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几下,那个动作……和秦墨有些像。 这个念头刚冲进脑子里,他就被自己惊了一下,怎么会突然想到秦墨? 然后他又想起刚刚那块玉的触感,摸起来并不是很细滑,倒更像是块拙玉。 想到这,北宫越不淡定了,拙玉……秦墨也给过他一块拙玉! 放在哪了?好像在床边的柜子里。 北宫越悄悄起身,单脚跳着摸到斗柜边,然后用他最轻的动作拉开抽屉,摸出一个木盒,又打开拿出里面那块玉佩。 玉佩是一半,要和另一块拼在一起才能凑成完整的圆形。 他用指腹在上面来回摩挲,上面的雕花……是一只白头鸟。 北宫越攥着玉佩愣在原地,小黑哥是秦墨?上辈子经常和自己聊天的人……也是秦墨?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北宫越浑身汗毛倒竖,上辈子秦墨不是和自己从没有交集吗? 这辈子,自己不是已经将他从身边赶走了吗? 怎么会是秦墨?不可能是他的…… 北宫越觉得脑子发晕,一把撑在斗柜上。 秦墨听到里屋有动静,走进来时正看到北宫越手里拿着玉佩。 完了。 他刚要开口解释,却听到前厅发出阵异响,然后一个黑影闪进屋内。 秦墨来不及说别的,而是按了下北宫越肩膀,“在屋子里别出来。” 北宫越彻底懵了。 秦墨抓起墙上挂着的佩剑,外面有两个黑衣人,他出去时两人正在翻桌上公文。“什么人?好大胆子!居然敢夜闯瑞王府?” 黑衣人显然没想来硬的,只从袖中丢出几枚飞镖,不让他近身。 秦墨最近在查朝中几名老臣,但是消息捂得很严实,不应该泄露才对。难道是四皇子手下?因为唬了静妃几句,这么快便狗急跳墙? 一时摸不清几人来由,黑衣人也没拿什么东西,在他晃神的功夫,便顺着窗子跳了出去。 秦墨提着剑本欲去追,但里屋却传来北宫越一声呼喊,“秦墨!” 糟了,调虎离山!黑衣人是奔着北宫越来的! 北宫越脚伤还没好,手里也没武器,此时三个黑衣人围着他,他脚底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屋内很黑,看不清几人身形模样,秦墨持剑冲过去,一步挡在北宫越身前。 童影听到异动,此时也冲进屋内,外面也立刻躁动起来。 黑衣人见情形不妙,分头从三个方向逃了出去。 童影点燃油灯,他还不知道自家主子已经在大将军面前暴露身份,便紧着对秦墨使眼色,问他有没有事。 秦墨将手中染了血的佩剑丢在地上,转身去扶北宫越,“怎么样?伤没伤到?” 童影一愣,殿下咋还说话了? 北宫越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墨,他木然地摇摇头。 秦墨转头对童影说,“加派人手,给我追,要留活口。” 童影依旧保持着这几天的习惯,没出声,而是做了个领命的手势,转身向无外跑去。 秦墨扶北宫越回到床上,仔仔细细打量一圈,看他掌心有些擦伤。“我去给你拿药。” “不必。”北宫越一把拉住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墨深吸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他看现在北宫越心情好像还没很差,便好好回忆了下童影教过的那些重点:说出静阳的事,说出自己的苦衷,然后搏得同情。 秦墨舔舔唇,少有得紧张小心,他缓缓开口解释道:“静阳那阵刚刚怀有身孕。” 北宫越:“???”什么?秦墨你在说什么? “她的相公叫郭勇,是我皇叔镇南王的远房亲戚。皇叔得知静阳怀孕,便以此要挟,让我呈上奏章,打垮北宫家在朝中势力。如若不然,小妹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秦墨声音很软,没了往日的专横霸道,“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而且对朝局也会有影响。当时父皇已经为你我二人赐婚,皇叔让我做这件事,无疑是要挑拨我你间的关系。” 北宫越僵了一脸问号,他是在问假扮小黑哥这件事,谁说兵权那件事了? 秦墨:“我承认,当时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只是客观分析了这样做会对朝局有什么影响,是我不对,伯皓,我在这向你道歉。” 北宫越不知该怎么接话,太突然了,他没想过背后还有这种事。 秦墨看不太懂现在北宫越的表情,但至少目前为止,北宫越还没赶他走。 “伯皓,朝中动向你我都很清楚,北宫家独揽军政大权,不仅是皇叔,很多人都在盯着。树大招风,太人想至你于死地。例如东关一战,例如下你虎符。” “你知道吗,除了我牵头那封奏折,朝中复议的近四十人。燕国五十万大军在你手中,对于你而言,无疑是随时会炸的火.药。” 这些是北宫越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一直以为为国战死边疆,就能名垂千古。可人心到底有多丑陋,他从未触及过。 “而且皇叔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将我看做最大敌手,若你手握兵权支持我,朝中只怕会变成一家独大。届时不仅皇叔会怕,百官都会怕。” “众人会阻我得到太子之位,还会想尽办法至你于险境。我当时想,先将你的兵权拿下,之后你我成婚,我定会护你。” 秦墨声音很温柔,“原本我想将错就错,就这样借着下你兵权的缘由,假意与你疏远,让皇叔与百官安心。但是伯皓,和你相处后,我发现我真的做不到。” 北宫越慢慢消化秦墨说的一切,这样推断下来,上一世秦墨是在做戏?其实他早就发现了镇南王的野心? 上一世两人面上没有交集,他在背地里装哑巴小厮与自己靠近,其实也是在演戏?演一出让所有人能掉以轻心的戏?而这个戏连他北宫越也被蒙在鼓里。 所以,上一世秦墨的疏远,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而这一世,他做不到了。 秦墨拉起北宫越的手,“伯皓,我不知自己说明白没有。” 北宫越缓缓抽回手。 秦墨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终还是低下头,“对不起,我真的很笨,笨到不如一个哑巴小厮能讨你欢心。” 第46章 秦墨一下说了太多话,今晚也一下发生了太多事,搞得北宫越格外没有心情,便摆摆手将人打发走。 童影派出追查的人,清晨时分全部无功而返,府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有物品被窃。 “刺客此行目的是什么?”秦墨有些搞不懂,“他们明摆着是奔伯皓而来。” 童影在旁也百思不得其解,“会是寻仇吗?” 秦墨眉头立刻皱起,朝中有这个心没这个胆的人很多,而且最近他刚与伯皓成婚,选现在这个时机着实不聪明。 如果不是朝中大臣的话,他眸中忽闪过光亮,“鸿胪寺最近是不是要接待查尔汗国?” “对,外蒙古新兴起的国家,这次是来谈通商的。据说几年间吞并了十几个小国,可汗很是肖勇。”童影稍反应下,“当年东关一战……” 秦墨抬脚向别院走去,“木赤在不在使团之列?” 童影:“在。” 当年东关一战,北宫越将木赤带领的三十万大军几乎全部歼灭,木赤作为十年前的草原霸主,却因这一战再无翻身之力,一年前被查尔汗国吞并。 现今木赤是查尔汗国封地藩王,曾经霸主寄人篱下,乌恩可汗不可能不知木赤与大燕间的纠葛。那这些黑衣人会不会是他们派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墨边走边安排,“最近不要让伯皓一个人出去,夜里府内多设些巡逻士兵。” 童影:“是,殿下。” 秦墨走进院门时,看到北宫越正一个人坐在槐树下,微微仰着头,似在感受清晨阳光。谈粉色的唇透出晶莹光泽,只是总含笑意的唇角,此时却微微沉着。 秦墨脚步很轻,似怕惊扰到这幅画面。他缓缓靠近,斑驳的树影洒在两人身上,他坐在北宫越身边,也缓缓闭上眼,感觉着晨曦凉薄,清风舒缓。 隔了好久,北宫越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秦墨来了,知道那人就坐在自己身边。右手被轻轻拉了下,掌心里落下一个字:早。 北宫越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瑞王?小黑哥?上一世的哑巴小厮?还是秦墨? 他对自己的心是怎样的?自己对他又该如何? 秦墨拉起他的手,“该给你换药了,我们回屋吧。” 北宫越没动,今天秦墨拆了手上绷带,他能摸到掌心里还没脱痂的伤痕,还有手背上的划伤,一道一道有深有浅,小臂上、手肘上数不清的伤口,叠加交缠,“怎么弄的?” 秦墨扶他站起来,“采药时划的,敷眼睛要用的一味药。” 北宫越的心似被堵住,那些伤口刺得他指尖泛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墨怔了下,“嗯?什么?” “为什么要装自己是哑巴?为什么要去采药?为什么说自己是小黑哥?” 北宫越感觉到攥着自己那只手越来越紧,还不安的一直在用拇指揉搓自己手背,接着是秦墨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小心似乎还有点委曲。 “伯皓,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但我这个人笨,不懂怎样能讨你欢心。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只有装成别的人,才能在身边陪你。” 北宫越想着昨晚秦墨说的那些话,他有他的苦衷,他也有他的不得已。而且他居然是自己一直视若知己的哑巴小厮,他是秦墨。 北宫越觉得自己的手快被秦墨揉得不过血了,他微微转过头,“我还没吃早饭。” “伯皓想吃什么?”秦墨声音立刻明亮起来,“我去安排下人做。” 北宫越停住脚步,“现在这个时辰,不是该吃冷了的剩饭吗?” 他两只手立刻都被秦墨抓了起来,耳边是慌乱的呼吸,和几次欲言又止的气喘。他不禁心中暗笑,秦墨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挺有趣,要是能看到脸就好了。 北宫越顿时感到些许快意,“我还挺爱喝凉粥的,夏天能解暑。” 秦墨更慌了,“我其实只是想你能按时作息、吃饭,静阳就因为吃饭不规律时常胃疼。” 北宫越转身,继续向屋子里走。“逗你的,我吃过了。” 今日敷好药后反应没那么大,又因昨晚没睡好,北宫越便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不知过多久,掌心传来阵痒意,他抓了下,攥住根手指。 “快吃午饭了,坐起来缓缓。”秦墨短短叹口气,童影刚汇报那件事,他还不知该怎么向北宫越开口。 今日午饭四道菜都有肉,秦墨一大勺一大勺喂着,怼得北宫越嘴里满满都是饭。“唔……”他让开又递过来的勺子,“吃不下……满了。” 秦墨这才抬头,见北宫越鼓着两边腮帮,吃力地嚼着,“不好意思,刚在想事情。伯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北宫越还在努力处理嘴里的饭菜,“唔。” 秦墨用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最近查尔汗国来访,这件事半年前便定下由我接待,今日鸿胪寺那边来通知,说过几日晚宴要带家眷一同前往。” 北宫越用力咽了下米饭,家眷?这个是指自己? “这是国事,晚宴倒也不会有什么,只是这次使团中有一人,我想你应该不想见到他。” 边塞的事北宫越还是很了解的,他咽下全部饭菜,松了口气,“木赤那个手下败将?” “正是。”秦墨又递过来一勺米饭,“而且那晚的黑衣人我怀疑是他们安排的。” 北宫越推开秦墨的手,“那几名刺客身形高大,的确不像中原人。”但他又迟疑片刻,“你怀疑是木赤干的?依我了解,此人性情磊落,不应能干出这种宵小之事。” “也许是试探。”秦墨说这句话时,轻轻握住了北宫越的手,“但你别乱想,这件事我也还在查,毕竟现在毫无证据,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两年前东关一战,北宫越折损木赤三十万大军,几乎让他亡国,而这也换来蒙古边界几年安稳。 现今查尔汗国风头正盛,势头与势力都比当年木赤强出很多。 秦墨盛了一勺汤,轻轻将勺子压在北宫唇瓣上。他微微低头,汤汁很鲜美,“匈奴好斗,也善斗,进军中原一直是他们的梦想。” “嗯。”秦墨也担心乌恩可汗明为通商,实则是想从各方面探查大燕国实力。“所以明晚宴会,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北宫越轻轻攥起拳,他现今仍旧挂着大将军一职,而且又才与立储呼声最高的瑞王成婚,若不出席,那些蛮人会说什么? 可如今他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被握着的手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 作为燕国大将军,他还能震慑外敌吗? 秦墨似乎察觉到什么,“没事,不想去就不用勉强,我会解决的,你放心。” 北宫越上一世就选择一直将自己藏在人后,不去面对,总是逃避,可换来的结果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你不是说了,晚宴不会有什么的。” 秦墨立刻两只手一起握住他,“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北宫越笑了下,“你想让我去的,对吗?” 秦墨很久没答话,而是一直拉着他的手,“这是我们成婚后,第一个要一起出席的场合。其实不仅是使团,朝中很多大臣也会参加。” “你是大将军,是大燕国的勇士,更是我的夫君,我很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但我更尊重你的想法。你不想做的,我一定不会勉强。” 北宫越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夫君……嘶…… “伯皓,最近我想了很多,以前我觉得让别人以为你我疏远,就会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为示弱,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强者就该展现出他的拳头,面对那些背地里做手脚的小人,只有将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才能让他们望而生畏。” 秦墨一下下抚着北宫越手背,“所以我想用我的能力来保护你,我想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 北宫越忽然觉得耳根一阵发烫,秦墨一本正经说这种话,感觉实在太怪了。 “咳。”他将身子向后靠上椅背,“我可是大将军,都是我保护别人,哪用你来保护我?”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揉了下北宫越的头发,“嗯,弟弟很厉害,但小黑哥只是不想你再受委屈。” 秦墨的声音很温柔,暖暖的手掌一点点滑过发丝,落在北宫越后颈上。 北宫越莫名有些紧张,秦墨似乎起身了,离他很近。 “伯皓。”秦墨声音低沉,气息扑了北宫越满脸,惹得他不觉向后躲,但却被一只手稳稳挡住。 他要做什么? 北宫越心脏莫名越跳越快,耳边气息声一下重过一下。 “我……可以吗?” 潮热的温度几近要将他吞掉,北宫越喉头干得似要喷火,他忍不住吞咽了下,鼻尖被轻轻触碰,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近…… 再接下来……再接下来…… 北宫越觉得自己要被秦墨吞掉,他猛地抬起手,撑住面前人的胸膛。 两人在这一瞬,身体完全僵住。 空气似乎也从暧昧,变做意味不明的尴尬。 “我……”北宫越很慌乱,刚刚秦墨说是他的小黑哥,刚过秦墨说要保护他,刚刚秦墨说不想他再受委屈,刚刚秦墨……是不是要…… “对不起。”秦墨松开手,语调里听得见的落寞,“吓到你了。” 第47章 北宫越推住秦墨胸膛的手瞬间失去阻力,他抬着胳膊怔愣好半天。 发生了什么?秦墨在道歉?他刚刚是想吻自己,对吧? 其实说起来,两人已经成婚,而且还在一张床上睡过,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确有夫夫之名。 亲一下没什么的,亲一下很正常啊。 北宫越咬住嘴下唇,他心中明白这些道理,可下意识还是想躲。 毕竟记忆中的秦墨和现在的秦墨差距太大,他印象中的秦墨是上一世从未露过面的相公,他印象中的秦墨是自私专横的瑞王。 他印象中的秦墨还没和哑巴小厮重叠在一起,他印象中的秦墨也不是可以任意吐露心声的小黑哥。 北宫越抬起的胳膊还没放下,似乎在防备秦墨会再次冲过来。 掌心突然传来触感,写的是三个字:对不起。 北宫越立刻松下一身戒备,“不,你不用道歉的。” 北宫越知道,秦墨没必要道歉,他压根没做错什么,反倒是自己…… 秦墨:吃饱了吗? 北宫越感受着掌心的字,似乎这种方式可以更容易察觉到秦墨的温柔。也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触感比听觉要实际很多,这些字好像能通过指尖和掌心,轻易传到心里。 “嗯,你每次都会喂很多。” 秦墨:看你吃得急,下次我慢些。 之后几天里,秦墨依旧会按时过来给北宫越上药,处理公务也基本全安排在这边。 北宫越这才发现秦墨每天都很忙,事情一件接一件堆过来,他会分出缓急、难易,挨个处理。 但只要他这边有什么动静,秦墨总会放下手头一切,立刻跑过来。 就像现在,北宫越甩甩湿透的衣摆,大夏天里,其实还挺凉快。 秦墨将他按在椅子上,又往他手里塞了杯温水。“为什么不叫我?”他用帕子一下下擦着,“还好壶里是冷水。” 北宫越坐在那任由秦墨摆弄,“我这不听你忙嘛,再说洒了水也没什么,难道还什么事都要叫你?” “至少眼睛恢复前,有什么事都要叫我,我不在就叫下人。”秦墨蹲在他面前,又换了块干布子。“你这样,我很不放心。” 北宫越舔了下唇,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秦墨,他就是这样的。他是小黑哥、是哑巴小厮、更是自己的相公。 整整一大壶水全洒在身上,擦了半天,衣摆还在滴水,秦墨索性蹲在他面前。 侍卫跑到门口低头跪下,“禀瑞王、北宫大将军,有位自称是孟新寒的先生在外求见大将军。” “孟大哥!”北宫越一下站起身,冲得秦墨险些坐在地上。“快有请。” 秦墨皱眉,抬头看到北宫越嘴角笑意渐深。 “一会让孟公子先在院子里稍等片刻。”秦墨起身,“你衣服湿了,我帮你换一身。” 北宫越一愣,“不用,这身就行,只是下摆湿了点。” 秦墨伸手摸在他两腿间,“这也湿了,你摸摸看。” 北宫越立刻向后缩身子,干嘛?摸哪呢?而且刚刚秦墨说什么?帮自己换衣服? 还没等他细想,腰便被秦墨扶住,腰带松了下来。 北宫越手里端着杯子,怎么办?上次秦墨索吻他就躲了,这次要是再躲好像不大合适呀? 再说秦墨是自己相公,相公给换衣服,很正常,没错的。 对,不能躲,这次真的不能再躲了。 他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全部喝下去,手中杯子便被秦墨拿走,然后外袍脱了下来。 孟新寒走进院中,却看屋门紧闭。 小厮:“瑞王让公子在院中稍等一下。” 原来瑞王也在,孟新寒点头示意知道了。下午阳光毒辣,也不知要等多久,便走到院中槐树下,准备先坐着乘凉。 正对槐树那扇窗没关,孟新寒屁股刚挨到石凳,便听到屋内传出很低的声音。 “舒服吗?” 他寻声向里瞥了一眼,似乎看到衣袖忽扇一下。 “有点紧。” 孟新寒偏偏头,正瞧见两人抱在一起!而且还在动! 他们在干什么? 这种事只要一瞬,成年人立刻能想明白。 孟新寒屁股下似炸了火.药,人直接从石凳上弹起来。 糟了,糟了,来得不是时候啊,怎么就撞见他二人行房.事呢? 怪不得瑞王让等等,怎么办?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他抬脚要向院外走,可是刚刚已经通禀过了,走似乎不太合适。 “好了吗?” 孟新寒本不打算听的,可知道他二人在干嘛后,即便屋子里很小的说话声似乎都能钻进他耳中一般。 “快了,有点耐心,你刚刚不是说紧吗?” “差不多得了。” “我知道外面有人等你,但这也急不来啊。” 孟新寒似乎已经可以分清两人的声音了。 北宫越:“还是我自己来吧。” 孟新寒瞪眼,贤弟居然这么心急!还要自己来? 秦墨:“我都弄差不多了,怎么能让你自己来?” 北宫越:“我还是第一次……” 秦墨:“我也是第一次。” 北宫越:“我自己每天都不用这么久。” 秦墨:“已经好了,瞧你,一头汗。” 北宫越:“我是怕孟大哥等得着急。” 秦墨:“那也先擦擦,要擦干净才行。” 北宫越虽然觉得秦墨说话有点奇奇怪怪,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用帕子擦了擦额头汗水,却发现也没多少汗啊。 秦墨低低笑了下,“我去叫孟公子进来。” 北宫越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好。” 开门时,秦墨特意抬手理了下衣襟,看到院中站在大太阳地儿下的孟新寒客气一笑,“不好意思,久等。” 孟新寒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来得太唐突了。” “无事,快请进,伯皓在里面等你。”秦墨将孟新寒让进屋内,又过去和北宫越耳语几句,便转身出了别院。 孟新寒见今日北宫越面色红润,穿得也格外秀气养眼,“看来瑞王还是真挺疼你。” “怎么突然说这话?”北宫越刚刚紧张到不行,现在终于放松下来,“孟大哥,你查到了什么?快和我说说。” “萧景这人你可熟悉?” 北宫越立刻点头,“自然熟悉,此人之前一直守在库苏木大营,东关边防军由他一手掌握。也因两年前东关一战他力挽狂澜,现今在京都如鱼得水,我手下的西郊大营如今也是他的。” 萧景与北宫越因东关一战结交,当年北宫越孤立无援时直接给他送了封求援信,萧景当机立断,由于事出紧急,未等到上级批复,果断调兵增援。 北宫越敬他是条汉子,之后萧景接手西郊大营,北宫越立刻答应下来。 孟新寒:“我生意上有个至交好友,此前就是萧景手下。他对我说,当年东关一战他们其实很早就接到调兵密令,但萧景却暗暗压下,谎称从未接到上级调令。” 北宫越眉头微皱,萧景手握地方军,北宫越无权直接调用,紧急军情下只能对当地军政司请求增援。他本以为是地方军政设阻,未把调令下放,难道并非如此? 难道萧景一直说的都是假话?他信任的兄弟其实才是背后害他之人? 孟新寒从怀中掏出烧得只剩半截的残破羊皮,“这是当年调兵密令,烧了一半,但上面还有日期。” 北宫越接到手中,各个地方调用当地军队都会用不同传讯方法。东关紧靠草原,素来用裁剪怪异的羊皮做调令。 北宫越仔细摸着,心情变得愈发复杂,“上面写的几月几日?” 孟新寒:“三月九日。” 三月九日,比萧景前来增援整整晚了十三日。若当年萧景哪怕能早来十日,虎啸营何至于无辜惨死那么多兄弟? 北宫越用力攥住半截羊皮,“萧景他……好大胆子!” 院内传来下人问安的声音,是秦墨回来了。 北宫越急忙将羊皮收好,“孟大哥,这件事暂且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孟新寒见瑞王已经走进门,便立刻起身,“贤弟放心,我今日就不再叨扰,若有什么事再来找你。” 北宫越也跟着起身,“好,多谢孟大哥。” 秦墨进门时见北宫越面色不大好,孟新寒倒是变得识趣很多,见他回来立刻告辞离去。 整整一天北宫越神情都恍恍惚惚,秦墨和他说话也总是幅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晚饭后,秦墨帮他滴眼睛上的药,“伯皓,不如先把衣服换了,上好药你就直接歇下吧。” 北宫越没多想什么,应声道好。结果刚打开腰封,半截羊皮便“啪”一声掉落在地。 秦墨弯腰拾起,“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野 10瓶;顾十六 3瓶;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我会努力哒! 第48章 秦墨没有追问北宫越羊皮残卷的事,倒是让他很安心。 只是北宫越因与孟新寒聊得仓促,这半截羊皮上究竟写了什么他压根不知道,只知道日期是燕平三十一年三月初九。 这日半下午,侍女送来一套锦服,说是明晚宴会要穿,北宫越试探着伸手摸了下布料。 一旁侍女忙道,“瑞王殿下为大将军选的是一套细麻布绣银丝外袍,雾白色的,样式也是最新的,大将军要不要先试一下?” “不必。”北宫越心下还挺满意,但至于试衣服,倒是大可不必,反正也看不见,试来有何意义。 近几日查尔汗国使团来访,秦墨忙得不可开交,但每晚还是会过来帮他换药。 外面吹来阵风,带着潮湿的凉意,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北宫越将手伸向窗外,雨滴打在指尖,激起满地泥土气息。 屋门被匆匆推开,秦墨吐出口气,“刚走到一半,外面便下雨了。” 北宫越摘掉药包,缓缓睁开眼,很模糊,眼前是一片暗灰色的光亮。“外面雨好像很大。” “嗯。”秦墨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北宫越最近发现眼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只要不在正午摘下遮眼的东西,基本不会流泪,而且能大概分辨出近处物品的轮廓。 他眨了几下眼,秦墨发丝似乎很黑,身上穿了件深色衣服,但身形似乎些瘦,和他印象中不大一样。 秦墨盯着北宫越,今日的北宫越有点不同,虽然目光依旧涣散,但一动不动那模样像在盯着他看,“怎么了?” 北宫越似乎瞧见秦墨歪了下头,便也跟着歪过头,“没怎么啊,你被雨淋到了?” 秦墨:“嗯。” 北宫越向前伸出手,秦墨看着那只手一点点靠近,然后精准地触碰在耳边,“伯皓……你、你能看到了?” 北宫越眼睛弯弯,手又向上抹了下秦墨的发丝,“能看到一点。” 秦墨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将人扯进自己怀里。 冰凉的衣服贴在北宫越身上,他被秦墨用力抱紧,越抱越紧,接着耳边传来秦墨的笑声,“怎么不早告诉我?” 北宫越也跟着笑起来,“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而且看不清。”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北宫越点头,下巴正好能碰到秦墨肩膀,他衣服几乎湿透了,发丝上也都是雨水。“去擦擦吧,小心着凉。” 秦墨没松手,反而低下头在北宫越颈窝处蹭了蹭,“让我再抱会。” 北宫越也抬起胳膊,揽在秦墨腰上。他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例如感谢、感慨、兴奋地笑、甚至欢呼雀跃。 可屋外雨声沥沥,秦墨抱着他,温暖又真实,阴雨天昏昏暗暗,他看着男人模糊的侧脸,听着他低沉的笑,似乎还能看到扬起的嘴角。 这种感觉很宁静,不需要那些起伏,就像事情本该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俩也本该是这样。 男人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北宫越侧脸上,有些凉,还会偶尔滴下几滴水。 所有记忆在此刻慢慢重叠,上一世、这一世,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秦墨。 耳边充斥着雨声,还有心跳“噗通”“噗通”。 秦墨缓缓抬起头,鼻息越来越浓。北宫越睁大眼睛,看到秦墨在向他靠近。 他仰起头,喉结不禁滑动,搭在秦墨腰上的手,用力搂紧了一些。 一切都刚刚好,秦墨靠了过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殿下,鸿胪寺少卿已经等您很久,使官那边又在催了。” 北宫越忙低下头,又将手松开,“你快去吧,在我这耽搁了这么久。” 他清楚听到秦墨长叹口气,然后有些不悦回到,“知道了。” 秦墨抬手揉了下北宫越的头发,“来,先给你上药。” “不用,我让下人上就好,你快去忙吧。” 秦墨拉他躺到床上,“不行,一定要我来才可以。” 北宫越没再推脱,而是躺下,乖乖让秦墨给自己上药。 秦墨:“已经开始转好,就越发不能掉以轻心,药包还要按时敷,出门也要戴好遮眼睛的布条,万不能大意。” 北宫越连声应好,又催秦墨两次,才把人送走。 他一人躺在床上,摸着眼睛上仔细敷好的药包,听着屋外雨声绵绵。这才是秦墨吗?这个人怎么会是这样? *** 次日傍晚,秦墨忙碌完一整天,又回府上接北宫越。 马车停在门口时,正瞧见北宫越负手立于门外。残阳将他拢在余晖下,孑然无尘,好看得融不进这凡世里。 北宫越偏了偏头,似乎在听马车声。 秦墨淡然一笑,从车上走下来,拉住他的手,“等了很久?” 北宫越摇头,“没有,刚出来。” 他眼睛上蒙着白色布条,下意识伸手向前摸索。 “我抱你上车。”秦墨话音刚落,北宫越便被一下抱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安安稳稳放在马车上。 车轮“吱呀呀”撵着石板路,秦墨肆无忌惮将目光全部落在北宫越身上,又抬手将飘到他身前的布条理了回去。“这身衣服很衬你。” 北宫越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现在什么时辰?我记得你说晚宴酉时开始。” 秦墨:“酉时一刻,其他人已经都到了。” 都到了?那岂不是就等他俩吗? 北宫越向来守时,刚要开口催促,才想起对面坐着的人可是瑞王,本就该最后一个到场,接受百官、使团叩拜。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一起享受这个特别待遇?好多官职在他之上的人,也要行叩拜礼,还有那些文绉绉的老古董,听说连走路抬脚高度都会关注。 嘶……左脚还有点没恢复利索,这可怎么办? 秦墨拉过他的手,低声安慰,“让那帮匈奴人多等等,想通商哪那么容易,伯皓不必心急。” 瑞王果然沉得住气,北宫越咧嘴笑了下,心说挺着吧,反正也看不见。 到了设宴厅,秦墨一直拉着他的手,百官叩拜和战场上那些大老粗拜礼感觉还真不一样,弄得北宫越浑身不自在。好像应该蹲在牌位上,再吃点香火才算正常。 秦墨牵着他的手,身边两名侍女引着上了主位。 秦墨:“诸位,免礼。” 北宫越规规矩矩坐在秦墨身边,这种晚宴他以前也参加过,大抵就是走走形式,听下歌舞,吃点样子漂亮却不抗饿的东西。 所以他坐下时就打算好,今晚就这样坐着,听听小曲了事。若有人敬酒便应承着喝几杯,若察尔汗国的惹事,自然不会示弱。 但吃饭什么的,还是免了,毕竟吃相不好,有损燕国形象。 北宫越正这样想着,唇边却突然传来熟悉的触感,是一只汤匙轻轻压了下他的唇瓣。“这……” 秦墨:“烤羊腿,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北宫越没多说,先一口吞了块烤羊腿,又忙半掩住嘴说道,“不太好吧?底下人都看着呢,别喂了。” “有什么不好?”秦墨又递过勺松茸汤,“我们可是成婚了,这样不应该吗?” 北宫越连着被喂了五六口,人已经侧过身去,好方便秦墨递勺子。 下面坐着的老臣压根没眼看,瑞王行事向来稳妥,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和大将军卿卿我我?太有失大燕国颜面。 底下有人对镇南王使眼色,镇南王一抬头,刚巧看到秦墨一副被勾了魂的模样,一手举着勺子往北宫越嘴边送,一手衬在勺子下,小心翼翼。 “贤侄。”镇南王举起酒杯,刚好舞姬一曲毕,众人便全望向他,“恭喜贤侄得一心悦之人,看你满面春风,作为皇叔真心替你们俩高兴。” 秦墨也端起杯子,“谢皇叔。” 镇南王看了眼北宫越,见他坐没坐相,脚还伸在外面,便立刻抓住把柄,“北宫大将军知道今日是什么宴会吧?我大燕国向来注重礼仪,你虽常年在外征战,但也不能这般不拘小节。” 北宫越脚伤还没好,正坐显然不行,他刚要开口解释,一旁秦墨却笑了一声。 他拉过北宫越的手轻轻拍两下以示安慰,“伯皓前几日在家中练剑不小心扭伤脚,是我照顾不周。今日带伤来参加晚宴,为的也正是我燕国的面子。” 秦墨声音越来越冷,“皇叔大可不必在此放出般说辞,此类小事我自有分寸。” 镇南王被秦墨顶得说不出话,他自诩为长辈,本以为说两句秦墨会老实听着,哪料到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让他难堪。 此时等着奏曲子跳舞的艺伎全不敢动,乌恩可汗也在旁等着看热闹。 北宫越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清了下嗓子,“镇南王说得是,习武之人的确糙了些,晚辈日后定会注意。” 他伸手向桌上摸去,既然给了个台阶,怎么也要喝上一杯才能表达诚意,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杯子,便被秦墨拉住。 “奏乐。”秦墨吩咐一声,又低声对北宫越说道:“不开心的就不必忍着。” 厅内鼓乐声起,北宫越也低声道:“不大好吧,毕竟这么多人呢。” 秦墨揉了下他头发,“你是我瑞王的人,他们敢奈你何?” 第49章 北宫越心里明白,今日秦墨表现得很强势,其中有一个原因是乌恩可汗也在。两国建交,展现国家实力是一方面,而未来君王的魄力却是另一方面。 如此想来,镇南王即便不挑他的坐姿,也必然会挑出些别的毛病。但无论镇南王说什么,秦墨今日都不会给他这位皇叔留面子。 刚刚发生一切,实则是话语权和地位的展现。想到这,北宫越便也泰然了。 晚宴持续很久,席间气氛也因推杯换盏变得越来越热烈,秦墨今日喝了不少,此时正端杯与百官高谈阔论,大有些冷落使团的意味。 北宫越坐得有些乏,吃饱了,酒不让他喝,朝中那些事他听着都犯困,要不是秦墨隔一会拉拉他的手,估计真危险就这样睡过去。 就在北宫越昏昏沉沉之际,席间传来几下闷沉踩踏地板的声音。 木赤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宴客厅正当中,粗着嗓子问道:“北宫大将军,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就变成瑞王身边的小娇妻了?” 听到这话,席间传来一阵哄笑,查尔汗国使团里不知谁吹了声口哨,还起哄喊道:“小娇妻长得可真俊!” 北宫越侧耳分辨出方向,伸手抓起面前盘子里吃剩的羊骨头,直奔吹口哨那人丢过去。 不偏不倚,起哄那位脸上的笑还没收起,迎面便被羊骨头狠敲了下脑袋瓜,“咚”一声闷响,打得他直接仰面躺倒在地。 “哎呦,嘶……”小子险些当场被敲晕,疼得他眼泪立刻在眼圈里打转,捂着额头爬起身,吓得再不敢造次。 “木赤你个手下败将。”北宫越微微低头,正用帕子慢条斯理擦去手上油污。 木赤茫然向使团席间看去,他刚刚也被北宫越那一下震住,现在傻大个般杵在明艳的大厅中,一时不知该怎么收场。 北宫越将帕子叠好放在桌上,歪嘴笑了下,“我与瑞王成婚,这叫强强联合。你看看你混成什么样子?在乌恩可汗手下当藩王,说白了不过是个讨饭的,谁给你底气站在这说这种话?” “你……”木赤臊得满脸通红,余光瞥见乌恩可汗玩弄着手里杯子,半点没准备为他出头的意思。 北宫越冷笑一声,“也难为乌恩可汗,零零散散收了你们这些破铜烂铁,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攒成钢。” “北宫越!你少在这说风凉话!”木赤下不来台,嗓门却绝不输任何人,“要知道,没了眼睛的苍鹰,永远飞不上天空,只能任由草原上的狼群欺凌!” “木赤,掂量掂量你自己说出的这些话。”北宫越一直不温不火,“我是看不见了,但我大燕有得是将才,对付草原上的猫猫狗狗还绰绰有余。” “是不是绰绰有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燕国大将军还是你。”木赤哼笑一声,满是不屑。 秦墨将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我燕国的大将军,到哪都是令人风丧胆的名号,容不得你在这质疑。” 他转而看向席间,“乌恩可汗若对通商无意,大可不必借这个由头来我燕国探查,半夜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觉有辱国风吗?” 刚刚一直不动声色的乌恩可汗,这下坐不住了,“瑞王误会,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木赤,你还不赶快道歉?!” 他忙又赔笑道,“我个人是非常敬佩北宫大将军的,您的威名早几年前我便听过。” 北宫越对于这种毫无营养的马屁除了恶心,再没别的感觉,便装着没听懂他说什么,压根不理。 木赤杵在原地,乌恩对他恶狠狠使了个眼色,宴客厅正中间的大块头这才极不情愿一拱手,“抱歉。” 秦墨将一切看在眼里,冷森森笑了声,“今日晚宴就到这吧,乌恩可汗什么时候拿出你们的诚意再派人来找我,明日起,取消使团在大燕国内的一切活动。” “瑞王留步!”乌恩立刻起身,这话言外之意岂不是要将他们软禁?“来人,还不快把木赤带下去!” 秦墨已经扶着北宫越起身,“慢点,前面有台阶。” “瑞王,您提出的几个通商条件,我都可以考虑。”乌恩赔着笑脸走过来,“我们真的是想和大燕长久修好,刚刚席间木赤那些话,就全当他在放屁。” “呵,他放不放屁,不全听您这位可汗的安排吗?”秦墨转头淡淡对乌恩可汗一笑,“先回去歇着吧,今日太晚了。” 百官也跟着起身向外走,但这些人针对今日瑞王表现明显分为两派。 一派觉得瑞王不卑不亢,对待边塞劲敌就该拿出强势压制的气势。另一派则不认同瑞王所为,认为大国应有自己的肚量,否则只会四处树敌。 秦墨全当没听见,拉着北宫越径直离开。 两人上了马车,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酒气,周遭嘈杂也终归于平静。 北宫越上车后一直没言语,刚刚秦墨那般对待使团,说白了还是为他。再加之出门时百官那些言论,他断定秦墨此刻心情定然不好。 两人沉默着走出一段路程,他开始反省,刚刚是不是因为自己先有了过激举动,才导致秦墨会想为他出头?若这件事若处理不好,对秦墨会有什么影响? 北宫越刚要开口,眼角边伸来根手指,勾住他缚眼的布带,缓缓拉了下来。 他眨眨眼,周围很黑,模模糊糊能看到对面坐着个人。“秦墨?” 头顶被轻轻拍了几下,是秦墨惯用的动作。 接着是耳边略带醉意的低语,“今晚委屈你了,我的小娇妻。” 方才这个称呼气得北宫越险些原地爆炸,可现在这个称呼从秦墨口中说出……怎么就……就变味儿了呢? 北宫越喉头燥得如点了把火,“……什、什么呀?” 秦墨的手顺着他耳廓滑到肩膀,然后捉住腕子,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马车因两人动作太大,“吱悠”晃了下。 “你慢点。”北宫越看不清,两下便被晃得晕晕乎乎,拽住秦墨衣襟坐在他腿上。 这衣服的触感……他又摸了两下,和自己身上穿这件似乎挺像。 “我的是黑色,绣的金丝。” 北宫越更燥了,原来两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衣服,这也太臊得慌了。 正在他脑中纠结百官会怎么想,配合着今晚的事又会怎样去编排瑞往时,他的唇已被轻轻吻住。 “唔……” 北宫越吓了一跳,不自觉抓住秦墨肩膀。 车舆里太黑了,他能清楚感觉到秦墨的气息,可无论怎样睁眼都看不清秦墨模样。 他在吻自己? 北宫越还没缓回神,一口气憋到此时几近要窒息。 “唔……”他晃了下秦墨肩膀,可换来得却是舌尖霸道启开齿缝,卷着酒气横冲直.入。 北宫越身子不断向下滑,猛吸口气,鼻腔里充斥得都是秦墨的酒味。 这味道会醉人,比直接饮下去更加上头。 “别躲。”秦墨声音略有些霸道,搂着北宫越的腰将人一把捞起,又紧扣在怀里。 天和地、身边的一切、此时的环境,所有都是黑的。 北宫越在无边黑暗里困了两年多,感受最深的就是孤寂与冰冷。可此时,即便身处黑暗,他却能摸得到温度,抓得住陪伴。这种踏实,是秦墨给的。 天本就是昏的,地也是暗的,他们吻得热烈,似就要这般将彼此融化。 可马车终还是慢慢停下,外面童影小心敲了敲车门,“殿下、大将军,萧景萧将军在门口,说有事求见大将军。” 北宫越用手指勾住衣领,喘着粗气松了下,“找我?” 童影:“是的,大将军。” 北宫越皱眉,前几日孟大哥刚和他说完萧景,他还没腾出功夫去查,怎料这人倒是主动送上门来。 秦墨在脚下找了半天遮眼布带,但车内太黑,一时间竟没找到。他伸手在怀里摸了下,掏出根艳红色的。 “他来找你所为何事?”秦墨一边帮北宫越系布条,一边关切问道。 “不知。”北宫越抬手,莹白纤细的指尖扶在红布上,布带趁得他面若桃花,由于刚刚接吻时力道太大,现今好看的唇上也被啄得嫣红。 “啧”秦墨啧了一声,“我的小娇妻果真是太俊了。” 北宫越:“……” 第50章 秦墨扶着北宫越下车,大门外立着个人,身材高大壮硕,见他二人下车立刻迎了上来。“末将萧景拜见瑞王、北宫大将军。” 秦墨点头,“萧将军免礼,有什么事进去慢慢聊吧。” 萧景忙推脱,“时辰不早了,末将只是来问问大将军这几日是否得空,府上送来几只右玉的小羊羔,萧某知道大将军爱吃烤羊,不知可有时间到府上一聚。” 北宫越眉头稍皱了下,又立刻松开。 萧景笑着又对秦墨说道,“瑞王是否有时间?可赏脸到末将府上尝尝鲜?” 秦墨转头看向北宫越,“听伯皓的吧。” 早前北宫越对萧景还心存感激,毕竟有过命的交情,而且是在他几近绝望之时,萧景领五万奇兵杀到了东关下。 可现在有点不是那个滋味了,甚至觉得此人狡诈阴狠。 萧景一双狭长的眼左右揣测半晌,带着笑对秦墨恭维道:“末将今日算领略到瑞王风范了,说起来木赤是我和北宫大将军的老对头,那人就是个莽夫,到哪都被当做枪使。” 他越说越起劲,“瑞王威武,对待这种人就该一巴掌拍死,不给他们一丁点喘气儿的余地。” 北宫越虽看不见,但却明显感觉到身旁凉意渐浓。 果不其然,这段对话由萧景一个人开端,到他以尴尬的笑意截止,秦墨一言未发。 “咳”萧景清了下嗓子,“大将军,咱们兄弟也有好长时没在一起聚聚了,还有几位西郊大营的老将,大家都挺想见你的。” 北宫越笑了下,“好,我没什么事,但瑞王最近政务繁忙。” “不要紧,咱们可以向后推推,等瑞王忙过这段的。”萧景话接得太快,立刻又改口道:“要不先和营里这些兄弟小聚一下,之后再邀请瑞王。” 北宫越算是听明白了,萧景这是要借着自己当敲门砖,搭上秦墨这条线。“呵,好啊。” 萧景拍了下手,“大将军看三日后怎样?” 北宫越:“可以。” 几人又寒暄几句,秦墨便下了逐客令,萧景上马,马蹄声渐远。 仲夏的夜晚格外凉爽,两人慢慢向府内走去,穿过亭廊,路过一片荷花池。 北宫越抬手扇开耳边不断嗡鸣的蚊子,“你觉得萧将军此人怎样?” “你不喜欢他。”秦墨言简意赅。 北宫越低头笑了声,“哪有?” 秦墨勾起他的手指,“三日后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当年萧景做出那等事定是有人背后指使,现在他又想攀瑞王,怕不是和老东家起了什么分歧?要不要把秦墨牵扯进来,北宫越一时还没想清。“你爱吃烤全羊吗?” 秦墨略迟疑了下,“爱吃。” “乱说。”北宫越忍不住笑起来,“谁家府上的菜一天天像喂兔子似的?” “谁是兔子?”秦墨的声音依旧是惯有得沉稳,又凑到北宫越耳边低沉道:“让我瞧瞧。” 北宫越忙缩脖子向后退,秦墨的话带着搔人的热气钻进耳中,痒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闹。” 秦墨的手搂在住他的腰,“三日后我还是与你同去吧,看看萧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推开门,北宫越摸着门框边跨过门槛,“想攀您瑞王的高枝儿嘛,这还看不出来?” 他抬手拆掉眼睛上的布条,屋子里燃着灯,北宫越低头隐隐看到手中的居然是红色。 哪来的红色遮眼布?他又凑近仔细辨别一下,“秦墨,这个你哪来的?” 秦墨正在更衣,听到北宫越问话,来不及将衣带理好,转身便看到他手里艳红的喜布。“成婚那天,你戴过的。” “啊?”北宫越有点懵,“这东西你随身带着?” “嗯。”秦墨走过来,抬手便要从北宫越手里抢。 北宫越将手向身后一背,“我说过不喜欢红色。” 秦墨侧身,往他身后抓,“但伯皓戴上很好看。” 北宫越转脚闪了过去,“你这人,霸道有余!” “只让我在成婚那晚看一次,心有不甘。”秦墨慢慢靠近,步步紧逼,直把北宫越堵到床边。 北宫越腿窝碰到床沿,立刻抬手准备推住秦墨,怎料抬起的手却被一把攥住,“乖,还我,哪怕以后不戴也好。” “为、为什么还你?这是我的东西。”北宫越依旧死死藏在身后。 秦墨低头瞧着,最近北宫越的眼睛明显比之前有了些光神,此时正定定看着他,眨眼时睫羽尖带着烛光,细细碎碎,很是好看。“那不如以后什么都不戴了,好吗?” 秦墨说这句话时极尽温柔,北宫越看着他,两人离得很近,可无论怎样眨眼,眼前依旧模模糊糊,“秦墨……” 他抬起手,摸在秦墨侧脸,“我好想看清你的样子。” 秦墨搂住北宫越,缓缓低下头,“会的。” 北宫越向后倒在床上,刚刚车舆里那个吻虽然绵长,但终还是束缚太多。此时秦墨将他搂在怀里,湿热的吻落在唇角。 秦墨的衣服散落开来,北宫越抬手便触碰到他的肌肤,两人缠绵,越抱越紧。 精致的锦袍被丢在地上,红色纱帐滑落,烛火摇曳,夜风轻柔。 “秦……秦墨……”北宫越声音带着隐忍,用力抓住秦墨手臂。 “换个称呼。”秦墨低低喘口粗气,抬手揉了下北宫越头顶,“除了瑞王和秦墨,你该叫我什么?” “呃……”北宫越死死咬住下唇,“子……子夜……” “宝贝再想想?”秦墨在他耳边低喘,“我是你什么?” 北宫越眼中含着泪光,脸颊烧得通红,额头、脖颈上全是汗,黑发落花流水散了满床。周身药气被蒸得笼满床榻间,闻得秦墨几乎要醉倒。 “嗯?”他又俯下身,在北宫越耳边用力呼出口气。“说,我是你什么?” 北宫越臊到极点,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他声若蚊咛,“相公……” 秦墨嘴角立刻扬起笑意,“大点声。” 北宫越抿了下唇,此时这种状况,只能乖乖听话,“相、相公。”他身体如同火烤,狠狠吞下口水,“相公……快点……” 窗外蝉鸣声声,月光透过窗洒了满地银辉。树枝摇曳,翠绿的树叶随之晃动,时快时慢,摇摇欲坠。 两人直折腾过了子时,清墨依然意犹未尽,北宫越觉得骨头已然快被撞散架。 他推住秦墨肩膀,“相公,你明早还要早朝,就这样吧,睡吧……” “伯皓。”秦墨的声音低沉又柔软,似要叫进人心坎里,“我的小郎君。” “别别,求你了……秦子夜,算我求你了。”北宫越说这话时几乎带出哭腔。 秦墨“噗”得笑出声,“好,那就睡吧,我抱你睡。” 大夏天里,秦墨把北宫越牢牢圈在怀中,胳膊搂着还觉不够,又必须用腿勾住。两人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最后睡下已是丑时。 不出意外,第二天辰时秦墨没能按时早起。 童影在外面备好马车,半天不见别院院门打开,算算时辰该从家出门去宫里了,但瑞王怎么还没动静? 想着昨晚发生的那些事,童影决定进去瞧瞧。 北宫越眼睛虽然日渐好转,但对光的敏感度依旧如常。 清早阳光照进屋子,即便床上挡了纱幔,他还是被光亮扰醒。脖子上搭着条手臂,秦墨几乎是半边身子趴在他身上,“快醒醒,什么时辰了?” 秦墨被他这么一推,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喘了声粗气。 “秦墨,快醒醒。”北宫越觉得不妙,看模样定是起迟了。 秦墨一把将他搂住,“叫我什么?” 北宫越又推了下,“啧,相公,巳时了。” 这边话音刚落,房门被轻叩两声,“殿下,该出发了。” “嗯,在外面等我。”秦墨抬手揉了把北宫越的头发,“小骗子,还巳时,若真到巳时,童影早冲进门了。” 感情他睡这么踏实,是因为留了后手。 秦墨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便洗漱好,换好朝服,临走前还吻了下北宫越的额头,“你再睡会,昨晚没休息好。” “知道了,快走吧。” 北宫越的确是想再好好睡一觉的,但秦墨没走多久,陈渊便回来了。 此一番陈渊查了西郊大营,又查了有关镇南王的一些线索,得知早在五年前,萧景便已投靠在镇南王一派。 东关一战后,也是镇南王向皇上提议,将萧景调回京都,只是现在似乎情况有变。 陈渊压低声音说道,“现今西郊大营虽挂萧景为将军,但据说虎符一直收在镇南王手中,而且军营里去年来了好几个小头目,西郊大营名为萧景掌管,实则其实由镇南王一手掌控。” 而且陈渊也查到当年萧景私下损毁调兵密令一事,他还查到,是在东关一战开始没多久,萧景便接到了京都传来的密信,而传信者正是镇南王。 此中种种联系在一起,还有昨晚萧景的表现,北宫越猜测,许是镇南王用完了萧景,现在想将他一脚踢开,所以萧景才来爬瑞王这棵大树。 呵,还真是可笑。 第51章 半下午,屋外阳光正好,北宫越一人着实无聊,便扯掉药包,跑到院中槐树下乘凉。 陈渊这两日将查到的线索、来龙去脉都与北宫越讲了一遍,甚至查到害他眼盲的药似乎也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北宫越抬手迎着光仔细看,轮廓清晰了点,但眼前依旧是亮亮的一片光团。“陈渊,瑞王长什么样啊?” 他翻过手背,微风轻轻撩动额角碎发,惹人发痒,明媚的夏日阳光里,心中一想到秦墨便莫名泛起丝甜意。 “瑞王……”陈渊思索了下,“是我见过最英气的男子。” “哦?”北宫越将手撂下,扭头看向陈渊,“那我呢?” 陈渊没料到大将军会这么问,他看着坐在树荫下的北宫越,比贵气多三分冷艳,五官清丽,还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刚毅气度。“大将军是属下见过……最好看的人……” 陈渊说完臊得满脸通红,这种话说起来的确太难为情,但他所言又的确是实话,不论男女,北宫越真是他陈渊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嗯。”这句马屁于北宫越来讲还挺受用,“之前咱们虎啸营里的老将,你最近见了不少吧?” “是的,很多老将士都为皇上撤您兵权感到气愤,还说他们都是虎啸营的兵。” 北宫越哂笑,“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陈渊随即叹口气,“但是西郊大营已经不是以前的西郊大营了,镇南王几乎掌控一切,军营里的老将军们基本全被架空。” “什么样的主子领什么样的兵。”北宫越起身,缓缓在院内踱步。 “我就是个被撸下来的大将军,辛辛苦苦几代人攒下的虎啸营现今也在我手中被拆得四分五裂。所以说嘛,手底下将士哪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不是的大将军,您别这么说。”陈渊挺害怕听北宫越说这些丧气话,尤其刚刚眼盲那阵,几乎天天能听到北宫越这么说。 但自从与瑞王成婚后,似乎没再听过大将军再说这些,今儿是怎么了?许是刚刚自己多嘴。 “大将军,京都城内是镇南王欺瞒圣上,自作主张。京都外虎啸营还是原来的虎啸营,您千万别多想。” 北宫越背着手,正在琢磨这些事该怎么处理,压根没注意到陈渊的紧张与局促。 上一世镇南王谋反,应该就是调用西郊大营的兵力,禁军又是他自家人掌管,谋反于他而言还真是件手到擒来的事。 自古禁军与西郊大营便是相互制衡的存在,为的是守外敌,防内窃。 可现在镇南王却暗暗掌握两边兵力,只要时机成熟或事情不妙,他没准都会揭竿而起。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院外走进两个人,瞧身形应该是秦墨与童影。 陈渊转身施礼,“拜见瑞王殿下。” 北宫越刚要起身,肩头却传来个力道,又将他压回去。 秦墨一早出门到现在才回来,他看着北宫越,抬指在对方眼角刮了下,“怎么没敷药?” “刚摘下去。” 北宫越仰着头,双眼似聚焦又有些涣散地看着他,扬起的脖颈在树荫下呈现出好看的弧度,秦墨低头,正瞧见粉唇微启,那模样似在向他索吻。 他身上朝服还没换,不敢靠北宫越太近,便将双手负于身后,弯下腰,侧头在透粉的唇上轻吻一下。 童羽和陈渊眼睁睁看到这一幕,两人立刻背过身,向院外走去。 童影:“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渊:“大将军也许会动杀心。” 童影:“不,你不了解你家大将军。” 陈渊:“你也不了解你家瑞王。” 北宫越吓得忙低下头,正巧一只白蝴蝶落在他冠顶。 夏日几近傍晚的霞光里,瑞王身着五爪龙纹朝服,负手立在温暖橙黄的夕阳里,北宫越羞得耳根通红,发顶蝴蝶一下下缓缓扇动翅膀。 晚霞绚丽,情谊绵延。 秦墨:“在这等我,我去换下衣服,然后一起去萧景那。” 北宫越点头,蝴蝶扑闪着飞走,他还没从刚刚那个吻里回过神来。 既然要出门,北宫越照旧将眼睛蒙好,视力逐渐恢复这事,他没准备对外宣扬,毕竟当年有人想让他变瞎,现在就该一直让某人称心如意,才能对他放松警惕。 萧景府上离瑞王府有段距离,两人乘马车过去,刚到门外便闻到阵浓郁的烤肉香。 北宫越不禁舔唇,吞了下口水。 秦墨在旁低声笑问:“我府上的东西就那么难吃?小兔子。” “难道你闻着不觉得香吗?”北宫越伸手去摸车门,急得想自己下车。 “一只烤全羊就能把你领走?”秦墨将他拉住,“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 “我……我饿了。”他伸手去抓秦墨,“相公,快扶我下车吧。” 秦墨握住他的手,“行,但要先亲我一下。” 北宫越皱眉,摸到秦墨侧脸,敷衍地落下一个吻。 “不对,亲的位置不对。” 北宫越气得跺脚,马车被他跺得“吱呀”一声险些散架。但现在他被秦墨擒着,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吻了下秦墨的唇。 秦墨摇头感叹,“为了只烤全羊,才勉强肯第一次亲我。” 北宫越刚欲辩驳,才想起好像是这么回事。 马车外早已站了一排人,萧景、西郊大营的参军、前将军,还有几名贴身随从,此时大家都统一低着头,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 童影站在马车边,人都快僵了,其实上次殿下和大将军在车里接吻,他在外面就听了个一清二楚,那时就该提醒瑞王一下的,今天可好,两人等于在众人面前来了个现场打情骂俏。 瑞王推开车门,依旧端得派高冷肃然,面无表情扫了众人一眼,若不是回手搀扶车里的北宫越,真会让人怀疑刚刚索吻那人究竟是不是瑞王。 寒暄的流程照例,几人来到前厅时,正好摆上来刚烤好的烤全羊,“滋滋”油声伴着香气,北宫越真心有点坐不住了。 秦墨扫了眼屋内几人,若他们是北宫越部下,见面应该格外激动才对,怎么一个个不大熟的样子? 北宫越光闻着味儿便再没半点别的心思,“羊排先给我来两条,要稍微肥点的。” 说完便把袖子挽起,擎着手坐那等着。 秦墨将桌子并到北宫越桌边,“刚烤好的太烫,稍等下我喂你吃。你不是好久没和老部下见面了吗?怎么都不说说话。” 北宫越这才觉得不对,“萧将军,今日都请谁来了?” 萧景笑了声,“这不营里最近挺忙的,今日就带了刘参军和营里的前将军,都是以前我的老部下。” 羊排包好帕子,一根带着香气送到北宫越手中。 “不是说我的老部下?怎么都变成了你的老部下?”北宫越咬口羊肉,皮焦肉嫩,入口即化,味道和当年在草原上吃到的一样。 “都是自己人。”萧景忙赔笑,“主要今天瑞王也在,末将想着人少些好说说话。” 北宫越丢掉手里啃干净的羊骨头,“说话?萧将军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和殿下还有大将军交交心。”萧景端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大将军,这是上好的烧刀子,您要不要也来点?” 北宫越:“好。” 秦墨:“不行。” 萧景拎着酒坛子起身,先给秦墨斟了一碗。他又用眼神询问瑞王,秦墨眉头一皱,萧景立刻会意,转身回了自己席位。 “酒伤眼,不能喝。”秦墨说着又递给北宫越一根羊排,“多吃点倒是无妨。” 席间,萧景先是一通恭维,说自己如何如何崇拜北宫越,视他为毕生奋斗目标,又说瑞王是何等明主,只求一生能追随左右。 酒喝得越来越多,话也变得越发没了谱。 萧景大着舌头,半说半吼道:“瑞王殿下,只要您不嫌弃,我萧景,还有我手里的西郊大营,愿意随时听您差遣。” 秦墨今天喝得也不少,而且似乎兴致还不错,“西郊大营直属父皇调配,不是我的,更不是萧将军你的。我这人向来一视同仁,怎会有嫌弃不嫌弃一说?只要萧将军为国效力,便是我的兄弟。” 萧景反应了下瑞王这话,然后哈哈大笑,“瑞王说得是!对,西郊大营是圣上的!但我这个兄弟,绝对是您瑞王的!” 北宫越脆骨咬得“咯嘣”响,心说好你个秦墨啊,我真是看错了你!居然想收萧景做你的走狗,呵,以为有了萧景就能掌握西郊大营?只怕你还不知镇南王这层关系。 他正气得牙更痒,想今晚该怎么给秦墨当头一棒,能把他的榆木脑子敲开窍。屋外侍卫却急匆匆跑进门,“扑通”一声跪在厅门口。 “报!镇南王,镇南王车驾已到院门口,说现在有要事与萧将军商议。” 这边高枝儿还没爬上去呢,那边老东家便找上了门。 “什、什么?镇南王来了?!”萧景当即吓得口吃。 “今儿什么日子?萧将军府上竟这般热闹?”屋外黑暗处走进个人,带着一脸满含深意的冷笑,目光如刀子般丢在萧景身上。 第52章 北宫越还在嚼骨头,“咯嘣”“咯嘣”将闷气全撒在脆骨上。听到镇南王突然造访,心中竟有些窃喜。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萧景,今日看你要如何收场。 “皇叔。” 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因镇南王的到来而吓傻,只有秦墨先起身打了声招呼。 “原来是子夜。”镇南王迈步走进门。 “拜见镇南王。”这时其余人才反应过滋味,全部起身施礼,其中也包括北宫越。 镇南王摆摆手,萧景极为识趣地将他请上正位。 镇南王扫了一眼在座几人,“你们这是在私下小聚?” 朝中官员禁止私下往来过密,镇南王这句话明摆着是在问萧景。萧景在他手下混了好几年,自然知他脾性,吓得“扑通”一声跪拜在地,什么都没说,人先抖得如筛糠。 秦墨看了眼镇南王,虽然他是长辈,但不过只大了十几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也正是欲望最蓬勃的年纪。 再看看前面跪着的萧景,如丢了魂般。秦墨端起酒杯,“皇叔误会,今日是侄儿代替伯皓向萧将军道谢。” 原本在一旁等着看戏的北宫越,听到这话当场就愣了。什么玩意?什么道谢? 秦墨继续说道:“早前东关一战兴得萧将军相助,这份情谊侄儿自然要来亲自登门谢过。” 萧景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对,瑞王真是折煞末将,末将诚惶诚恐,还望镇南王明察。” 北宫越伸手拽住秦墨,秦墨用力攥了下他手腕,低声极快说道:“之后再和你解释。” 北宫越心里这个气,但不知秦墨究竟是何用意,便先忍了下来。 镇南王低哼一声,显然也没准备买秦墨的面子。但碍于两人身份,既然秦墨给了个台阶,他也没必要当场拆穿。 于是看向席间另一侧,“今日萧将军最得力的两名部下也在。”镇南王语调阴冷,“城门守卫正好空了两个缺,明日你俩先顶上。” “王爷……”萧景这下是真怕了,镇南王向来手段狠辣,他最是知道,今日私下密见瑞王,事情已经做得很小心,怎料发现。 “您听末将解释,空了缺末将可以掉别人过去,但是陈参军……” “你好大胆子。”镇南王猛拍下桌案,“我的安排也敢忤逆?” 萧景连连摇头,“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秦墨面无表情坐在那看他二人,桌子下攥着北宫越的手,在掌心写到:别怕。 北宫越也拉过秦墨的手,在掌心写到:靠! 秦墨意识到自家小娇妻好像快忍不了了,而且现在这里看样子也不适合久留,便在镇南王没再次发作时立刻起身道别。 两人匆匆离开萧将军府,坐上马车。 北宫越僵着脸,等秦墨给他个解释。 秦墨拉过他的手,“今晚没吃饱吧?” “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北宫越抽回手,“你什么意思?还真要把萧景拉到身后护着?西郊大营的几万兵力就那么吸引你?还有,你知不知道萧景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墨:“我没要护着他。” “怎么没有?”北宫越气得胸口像烧起一把火,“还说为了我感谢他?感谢他个屁!当初要不是萧景那小人压住调兵密令,我虎啸营何至于死那么多弟兄?” “我知道,我知道。”秦墨又拉过他的手。 “你知道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北宫越用力挣开。 “伯皓,我看到那半片羊皮残卷了。” 车舆内一时安静下来。 残卷后来北宫越拿给陈渊看过,虽然烧毁上半部分,但下面依旧清楚写着:命你部调军五万,立刻驰援东关战场,不得有误。下面署得是华北军政司。 秦墨悄悄坐到北宫越身边,“你想想,今日镇南王为何会突然来萧景府上?” 北宫越心里依旧静不下来,“自然是有人告密,府上定有镇南王眼线,他要投靠你,当然会报给镇南王。” 秦墨揉揉他头发,“正是这样。其实今日萧景已将那些眼线派出去,是席间我命童影刻意透露的。” 北宫越这下来了精神,“你要看他们窝里斗?” “是,但不全是。”秦墨抬手解开北宫越眼睛上的布条。 北宫越眨眨眼,“不全是?怎么讲?” “给个奖励,我再告诉你。” 黑乎乎的车舆里,北宫越只能大概看出个轮廓,他抬手摸到秦墨肩膀,“你真是越来越会难为人了。” 秦墨得寸进尺搂上他的腰,看他慢慢向自己靠近,角度的确有些偏,便配合着低下头,狠狠啄了一口。 “吧唧”一声脆响,羞得连车外童影都低下了头,好在他们走这条路很荒芜,童影用力夹下马腹,又走快几步。 “嘶……”北宫越不明白秦墨为什么那么喜欢啄他唇角、嘴唇,吸得真会很疼。“现在可以说了吧?” “伯皓,其实现在的西郊大营是掌握在皇叔手中。我知道,你听到这个心里定会不舒服,但萧景的确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北宫越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心思一向单纯,最初也真心实意把萧景当做自己好兄弟看待,才把西郊大营交给他。“这件事,我知道的。” “今日我在皇叔面前对萧景示好,就是让他以为萧景投靠我,而我也接纳了他。这样就会将萧景至于不可回头之地,不管真假,皇叔定会弃他,而他也定会投奔我。” 秦墨继续说道:“经过最近查探,萧景帮皇叔做过很多事,而这些只要萧景愿意说出来,父皇必定会有个裁决。” 北宫越一直没在秦墨面前太多提及镇南王,虽然上一世镇南王谋反,还亲手杀了他,但那是上一世的事,他心中知道,不代表秦墨能认同。 此时他二人只是在政治方面不合,秦墨虽也明确说过他发现镇南王觊觎皇位,但这个人毕竟是他皇叔,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可是你皇叔,你真要亲手扳倒?” “不瞒你说,母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我这位皇叔脱不了干系。”秦墨抬手揽在北宫越肩上,“他威胁母妃,威胁小妹,曾经也威胁过我,而且我查到关东一战也为他背后指使。” 秦墨蹭着北宫越额角,“这个人抢走太多属于我的东西,伤害太多我爱的人,他还要继续错下去,我怎能纵容?” “可他那些罪行,都是借别人手完成,想要真正抓住他,只能用此下策。” 北宫越偏过头,“你……查了有关我的事?” “嗯。”秦墨没想多说,毕竟那都是有关于北宫越痛苦的过往,“都过去了,以后的全交给我。” 北宫越紧紧攥着秦墨的手,上一世秦墨是不是也这般默默做了一切,但最后去没能达成他想要的结果?若真是该怎么办? “怎么了?”秦墨搓搓他的掌心,全是热汗,“你很担心?” “秦墨,你可知镇南王此人野心?你可知把他逼到绝路上他会怎么做?”北宫越不断联想上一世那些杂乱的记忆,“只怕还没从萧景口中得到什么,又将你陷于不义。” “你担心我?” 马车晃了下,又稳稳停住,车夫在外通禀一声,说已经到瑞王府门口。 两人下车,北宫越握着他的手,想着自己必须做点些什么。 走进屋后,秦墨将灯点燃,“伯皓,你的羊皮残卷能否拿出来再让我看看?” 北宫越这次没有迟疑,直接从怀中掏出来,“我本想自己查东关之事,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秦墨坐在椅子上,“傻瓜,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怎能说牵扯?” 他将油灯拉近些,北宫越也坐在他身边,凑过去努力想看清。只是凑得太近,不小心将下巴垫到了秦墨肩膀上。 秦墨笑问,“能看到吗?” 一块羊皮,上面一堆黑点点,北宫越摇头,索性将下巴踏踏实实压在秦墨肩头。 秦墨看得很仔细,最近他在军机处查了很多华东军政司之前的调军令,从羊皮质地,到笔迹印章,手里这个绝对是真品。 “我们就用这个,让萧景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伯皓觉得怎么样?”秦墨微微偏头,正看到北宫越大眼睛眨巴眨巴。 “今晚肉吃多了,好困……” “那我扶你去休息?”秦墨刚要动,北宫越却侧靠在他背上,又伸手牢牢抱住。 北宫越:“其实,有很多事我们没办法左右,做多了是错,不做又是在等死。” 重新活过来那天,北宫越没想着会和眼前这个男人有什么瓜葛,以为会和从前一样,做个不见面的陌生人。 可经历了这么多,他这才发现,原来两人早就在上一世便割扯不断,只有他后知后觉。 都说没有牵挂的人才会无畏,北宫越曾经想,对付镇南王也没什么难的,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虎啸营随时听他差遣,可这样做了等待他和秦墨的又会是什么? 北宫越发现他变得越来越贪心,不仅想要活着,还想和秦墨好好活着。 “相公,我舍不得你,所以,答应我,一定不要冒险。” “怎么了?”秦墨觉得今日北宫越情绪不大对,回过头去,竟看到他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眼中还泛起薄红。 “别乱想。”秦墨低下头,饱含温柔轻轻吻了他一下。 第53章 镇南王搅起的风波没有就此停息,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日早朝他公然呈上奏章,指责使团来访瑞王当众泄私愤,不顾查尔汗国颜面,毫无大国气度,将使团行程全部取消,拒绝与其通商,直接把人晾那了。 当晚情形朝中很多大臣都曾看到,更有人揪出北宫越对使团人动手一事,说得不依不饶。 秦墨立在大殿上,默默听众人七嘴八舌,待夸的贬的全都说完,殿内终归于平静。 燕平王:“子夜,你作何解释?” 秦墨侧出一步,拱手道:“查尔汗国几年内吞并蒙古数十个小国,可见乌恩可汗野心。此次通商他不远万里亲自到京都洽谈,其中心思又怎能只为区区通商?” 秦墨此话一出,朝中一部分聒噪的老臣立刻闭了嘴。 “使团来访我全程陪同,他们看得是我大燕百姓是否富足,官员是否尽责,官兵是否精健有序,敢问各位,他看这些是为何?” 秦墨抬头看向燕平王,“父皇,乌恩可汗在晚宴席间多次纵容手下对我燕国出言不逊,这是明摆着在试探我大燕。此种情况下,儿臣以为必须要强势回击。” 他转而看向镇南王,“否则,在我们地界上都要对他退避三分,到了边塞,岂不是凡事都要拱手相让?皇叔,您说是吧?” 镇南王紧紧咬着后槽牙,嘴角硬挑起个笑,“翅膀还没长硬,太过骄横只会伤到你自己,皇叔这是在教你。” “谢皇叔赐教。”秦墨抬起眸子,眼中风雪一掠而过,“侄儿从小不爱争抢,却发现有些自己在意的东西,必须拼力一搏才能争取。” 两人大有剑拔弩张之势,燕平王忙各说了几句又各夸了两下,搅一滩浑水,这事便算含含糊糊过去。 秦墨越发察觉出自己这位皇叔的心思,以前他只是镇南王的肉中刺,现今只怕已经变成了眼中钉,逮个机会便要拉踩一下。 今天心情不大好,下了早朝秦墨便直奔鸿胪寺,准备把晾在那的使团打发回去。 忙完已经下午,回到府上家仆便急忙来报,说晌午过后箫将军便来了,一身便装很是神神秘秘,说是来找大将军,现在都过去一个半时辰,还不见人出来。 “我知道了。”秦墨没直接回别院,而是去先换了身衣服。 北宫越车轱辘话和萧景说了几遍,现在只要给他个枕头便能直接睡过去。 萧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可瑞王却怎么都等不回来。 “要不你先回吧,我晚上告诉他,你明儿再来。”北宫越歪在椅子上,指尖一下下不耐烦地敲着扶手。 若不是秦墨昨晚对他说了对付萧景的办法,他今日可没闲心这般好声好气陪萧景耗一下午。 萧景略有些为难,“属下这事……真的挺急。” 北宫越一听,他是准备厚着脸皮死赖在这了,便更加不耐烦,扯着嗓子喊道:“陈渊,到门口看看,瑞王车驾回来了没。” 秦墨此时已迈步走进小院中,正看到北宫越一滩软泥般躺在椅子上,二郎腿翘着,手中一把折扇扇得“哗啦啦”作响,简直流氓气十足。 “我回来了,今日有些事,耽搁得晚了些。” 北宫越闻声起身,拽着满是热汗的后衣襟呼扇两下,“你可回来了,萧将军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机密,连我都不告诉。” 他转过身,“行,那你俩说吧,我先回去睡一觉。” 椅子在槐树下,北宫越向屋子里走,上了三级台阶,便伸手去摸门框。 “我扶你进去。”秦墨一把拉过他的手,又低声问:“萧景和你说什么了?” 北宫越:“没说什么,八成是镇南王要收拾他吧?跑你这求庇护来了。” “好,你先睡一会,今日西域进贡来一批瓜果,我已经命人冰上,等你醒了吃。” 听到能吃甜甜的冰西瓜,北宫越脸上立刻扬起蜜汁般的笑意,“好。” 北宫越本想躺躺就起来的,毕竟萧景说什么他也蛮感兴趣,可怎奈脑袋挨上枕头,倦意便那么轻而易举将他攻陷。 再恢复意识时,是脸边吹来阵凉荫荫的风。 北宫越抬手蹭了下脖子,都是汗,“好热……” 人还没彻底清醒,瓮声瓮气的呢喃像在撒娇。秦墨将他额头汗水擦掉,“起来吃西瓜了,很甜的。” 北宫越缓缓睁开眼,最近眼睛恢复不少,能清楚看到秦墨手中端了一盘红灿灿的西瓜,还有他脸上的微笑。 说心里话,秦墨这人长得果真很英气。 北宫越迷迷糊糊坐起身,“萧景走了?” 秦墨插了块西瓜递到他嘴边,“走了,正如你所料,他怕皇叔会对他不利,便来投靠我。” 北宫越咬了一小口,西瓜冰得扎牙,几乎没尝出什么味,囫囵个便吞了下去,冻得他打个寒战,人瞬间清醒不少。 “哈哈”秦墨看他的模样像吃到烫嘴炸鱼的小猫,“很凉吗?” “有点,但挺好吃的。”他说完,便微微张开嘴,等秦墨再喂一口。 哪料到秦墨却自己吃了块,口中暖一下又低头喂给北宫越。 口腔里又凉又甜,秦墨的唇很冰,碰上来软软糯糯,惹得他不忍放走。 “还凉吗?”秦墨向后侧了下身,北宫越立刻追上来。 “我手里还端着西瓜……”话都不让他说完,北宫越便扒着他肩膀落,在唇上下热吻。 投怀送抱这事,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秦墨将西瓜放在床头边,一把便将人搂进怀里。“今天这么主动?” “嗯。”北宫越勾住他脖子,“因为我发现,其实你长得还不错。” “哈哈,我不是长得又丑又凶吗?”秦墨搂住他的腰,来回慢悠悠晃着。 “嗯,对呀,我看习惯了呗。”北宫越勾开秦墨衣领的扣子,“我这个人,一点不肤浅,看中心里美。” “那我是属于心里美那类的?”秦墨倒是不急,看北宫越笨拙地对他身上那些盘扣使劲。 盘扣太小,上面的扣鼻儿他看不到,解了三次没解开,急得他直咽口水,“这样,咱俩商量下,要不你脱你的,我脱我的。” 秦墨“哈哈”大笑,翻身便将他扑倒。 只是床上的北宫越总会不大老实,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连秦墨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画画玩法。 待两人折腾完,屋外天都黑了。原本凉到拔牙的西瓜,此时已然变成常温。 秦墨躺在北宫越身边,累得不断喘粗气。 北宫越枕在他胳膊上,顺手勾过他一缕发丝,绕在手指上玩弄,“还没问你呢,你俩今日说了些什么?” 秦墨被他一下下拽着,转头瞥见面颊绯红的人,打趣道:“以为你把这事忘了。” “怎么可能,要不是你无缘无故喂我西瓜……”北宫越两指间飞速拨弄着那缕长发,乌黑发丝将食指缠满。 “萧景今日过来,说皇叔已完全掌控西郊大营,调兵虎符也在皇叔手里。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现今一家老小都被接到郊外,由皇叔府上家兵看管。” 北宫越了然,看来之前查的事情果然没错,“那他偷偷来找你,是想让你救他家人?” “这个我还真做不到,而且也没必要为他这样做。”秦墨揉了把北宫越头发,“这个人害了你,若不是他掌握搬倒镇南王的信息,我恨不得先一剑宰了他。” “那可不行,他好歹也是个将军。”北宫越松开手指上缠着的长发,“但是利用一下,还是可行的。” 秦墨:“嗯,我已经给了他机会,就看他要如何把握。” 第54章 秦墨接下来几天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每天早早便离开,入夜才回到府上,还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即便和北宫越打个照面,也没时间聊太多。 北宫越这几日也在悄悄忙自己的事,回了趟老宅子,偌大的将军府只有管家和几名平日打扫、护院的下人,荒凉得有些不像话。 陈渊:“大将军,除了这些帅旗,还要再拿些别的吗?” 北宫越站在院中,梧桐树居然长这么高了,不是才两三年没见吗?他抬手拍拍树干,“别的不拿了,最近又要辛苦你。” “大将军哪得话。”陈渊将几面崭新的帅旗卷好,沉甸甸得,如压在心头般,“属下愿意为大将军做事,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 北宫越突然想起上一世,镇南王派士兵冲进瑞王府,就是陈渊领府内几十家兵殊死抵抗,最后为护他而死。 他上前拍拍陈渊肩膀,“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我要你好好活着。” 今日阳光很好,轻抚而来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陈渊,你小儿子今年三岁了吧?” “嗯,上个月才过完生辰。” 北宫越背手向外走,“挺好,没事多陪陪媳妇儿子,这才是人间乐事。” 萧景现今将秦墨视为救命稻草,秦墨要求也很明确,将他与镇南王所做那些不轨之事全部交代清楚,他能确保萧景家人平安,也愿在皇上面前为其求情。 两人最近一直僵持着,毕竟镇南王那些事,哪一件抖出来都是掉脑袋的大事。 这晚秦墨回来得比较早,北宫越还没睡,正点着油灯,在通亮的灯火下看书。 “你都快钻进书里了。”秦墨走过去,推着北宫越肩膀让他直起身。 “相公,相公,我这样能看清书上的字了!”北宫越眯起眼,“但坐直还是看不清,只有贴在眼前才行。” “好了,不能太累,大晚上的看什么书?”秦墨把书抢过来,瞧了眼封皮《潮思艳想》,不禁皱眉,“你看得些什么啊?哪来的?” “路边买的。”北宫越起身,蹭了蹭鼻子,“主要书里有图,看不清字还能看看图,猜一下我看的字对不对。” 秦墨差点被他气笑,这种书有必要看字吗?他将书一合,“书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呃……看不清。”北宫越准备装糊涂,向床边走去。 “书里的图好看吗?” 北宫越这下憋不住了,回头笑得意味深长,“还挺刺激的,要不你也看看?” “我看什么?”秦墨随手将书丢在墙角,“眼睛总算好了,结果看的第一本书居然是簧书。” 他气得不知该哭该笑,“不怕闹眼睛吗?” “诶?我书呢?别扔啊。”北宫越找了一圈,没看到被丢在墙角的小簧书。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没兵书,有也是我早烂熟于心的,其余那些酸唧唧的诗词我也看不进去,只能去路边随便买一本。” 嗯,然后就买了这本。 秦墨又想开口,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段时间忙着处里萧景的事,忙着收集证据,忙着朝中政事,却忽略了北宫越。两人已经近十天没做些什么了,难道他是在暗示自己? 秦墨悄悄走到窗边,将墙角那本《潮思艳想》又捡起来,书中多图描绘了男子与男子间的行乐方式。 他翻看几页,这些姿势如同杂耍,于常人来说有些太难。秦墨不禁抬头看了眼正在更衣的北宫越,家中小娇妻的要求还真是越来越高了。 终于翻到某一页,看模样还算正常,主要图下配文写到:欲生欲死,如坠云端。 秦墨站在窗边钻研半晌,这个不错,可以试试。 “亥时已经过了,还不睡吗?”北宫越穿了件略有些透明的薄纱衣,发丝散在身后,欲遮还露地歪在床上。 “嗯,这就来。”秦墨盯着他,媳妇处处在暗示,自己可真是太笨了。 北宫越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脑袋刚挨上枕头,鼾声已然随之而起。可还没等他睡实,便觉身上像被什么东西缠住。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秦墨正在解他的纱衣,“干嘛呢?大半夜的不睡觉。” 秦墨声音带着蛊惑,“让你体验一下如坠云端,欲生欲死。” “嗯?什么东西?”北宫越有点懵。 秦墨严格按照书中描述执行,果真这次北宫越叫得格外大声,甚至期间肌肉都在抽搐,两人做完他软泥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秦墨单手撑着脑袋,戳了戳北宫越肩头,“怎么样?如坠云端了吗?” 北宫越回敬一个白眼。 秦墨点头,云不云端看不出来,欲生欲死肯定有了,“所以,你喜欢吗?” 北宫越嗓子已经喊哑,心说秦墨一定是瞎,自己什么样了看不出来吗?还没完没了地问。索性将头一扭,不理他。 这是害羞了?秦墨瞧了眼那本小簧书,存在既有道理,看来此书今后要妥善保管才行。 两人都已累得够呛,北宫越觉得自己大腿差点被秦墨卸下来,浑身如散了架子一般。冲洗完毕再没什么话,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天还黑着,外面却传来阵砸门声。 “大将军!大将军快醒醒!”陈渊屋门砸得“哐哐”响,“出事了!” 秦墨拍了拍北宫越,先起身披了件衣服,跑去开门。 陈渊见是瑞王,也没瞒着,直接说道,“西郊大营已经起兵,向京都城这边赶来!” 秦墨耳边“嗡”得一声,“是镇南王?” 陈渊点头,“正是。” 北宫越此时也已起身,“禁军那边可有动静?” 陈渊:“还没有。” “西郊大营到城外差不多一个时辰,他们这是要里应外合。” 秦墨立刻抓起件衣服,“我先设法潜入宫中,去救父皇,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北宫越点头,看到匆忙间秦墨拿起他时常带在身边的拙玉,自己那块呢? 黑衣人闯进来那晚,府中任何东西都没丢,可那块玉却突然找不见了。 他心中一沉,忙喊住已经跑出院门的秦墨,“子夜,等等!” 北宫越追上去,攥住秦墨的手,“任何人若拿这块玉威胁你,说我在他手中,你万不要相信,我会很安全。进宫后先带皇上躲起来,一切都会解决的,相信我。” 秦墨看着自己手中玉佩,点点头,“好,你也一样,千万小心。” 不多时,外面便传出萧景被杀的消息,北宫越穿上重甲,从剑匣中将长剑重新拿起,“童影,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大将军放心!” 夜幕之下,寂静的京都城内,两名身着战甲的将士骑着马向东门奔去。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哒”敲得人心焦。 京都城此时依旧沉睡着,没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天边渐渐泛白,破晓只在一瞬。 陈渊早与守门侍卫打好招呼,此时东门大开着,一面北宫越的帅旗高高挂于城门之上,他二人安静等候着。 北宫越心中不安,“你说,他们会来吗?” “大将军,营中几位将军都是您部下,他们自然会来。就怕到了西城门口,镇南王一派会从中阻挠。” 北宫越将剑在手中绕了个圈,“阻挠不怕,打他们几个草包我还是有把握的。” 两人没等太久,远处便传来战马嘶鸣。 “他们来了!”陈渊立刻上前相迎。 几万人马顷刻间立在北宫越面前,众人齐齐下马跪拜,“属下拜见大将军。” 那么一瞬,他如回到几年前,回到那个金戈铁马的沙场之上。 “都起来吧,我北宫越在此谢过众位将士!” 陈渊上前,“大将军,沈将军带来近三万将士,他们和原部队分开时说从侧翼夹击,后面跟了少许侦查兵,现在已经全部被干掉,营中其余将士正在破西门,准备入城。” “事不宜迟,我们手上兵不多,只能趁没被发现时杀镇南王个出其不意,”北宫越一声令下,“大家随我进宫护驾!” 郭勇率两万禁军,把宫内皇后贵妃抓到一处,又派人四处搜寻皇上踪影。 天边亮起第一缕朝阳,秦墨和燕平王被一队士兵从假山后的灌木丛里揪出来。他离开瑞王府时曾安排童影出城去请援兵,但最近的驻兵大营也在百里开外,赶来增援至少需要半日。 两人被押到太和殿,偌大金銮殿内,镇南王披了件黄马褂,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将玉玺宝贝般捧在手中。 见他二人被带上来,先是畅意一笑,“这天下从现在起就是我的天下了,皇兄,不如你识趣些,写个禅位诏书,我们也好皆大欢喜不是?” “妄想!”老皇帝连咳几声。 镇南王高声大笑,“皇兄,你大势已去,挣扎又有何用?” 秦墨扶住燕平王,怒斥道:“你师出无名,谋权篡位!即便现在坐在龙椅之上,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 “呵,侄儿,你还真真是可笑。说起来,若不是你,我怎会今日起兵?”镇南王居高临下,“还想联合萧景那个叛徒扳倒我?” “你做了那些龌龊之事,本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镇南王随手掏出块玉佩,在指尖不断玩弄,“代价?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墨当然清楚,那是他送给北宫越的拙玉。“怎么在你手中?” “他也在我手中,如果你有什么别的心思……”镇南王将玉佩直接丢到北宫越面前,“小心我先杀了他。” 这边话音未落,殿外急匆匆跑进名士兵,“报!北宫大将军、他、他带着虎啸营杀进宫了!” “什么?!”镇南王脑子彻底懵了,“虎啸营?哪来的虎啸营?北宫越?他不是瞎了吗?怎么可能领兵?!” “胡扯!你们全在诓朕!”镇南王从龙椅上几步跑下来,站在大殿门口向外望去,朝霞满天,殿外厮杀声震耳,不远处帅旗飘扬。 秦墨转头看到一切,激动、忧心,一股脑涌上心头。不是让他躲起来吗?这个傻瓜怎么冲到了宫里? 秦墨突然想起两人分别时,北宫越最后说得那句是“一切都会解决的,相信我。”所以,他早有预谋? 禁军遭遇虎啸营,瞬间溃不成军,关在西门外的援军迟迟不到,宫内禁军本就是一帮少爷兵,哪见过真正短兵相接的场面,不过须臾,北宫越便已杀到太和殿门口。 高高战马上,北宫大将军一身战甲,手中长剑垂在身侧,背后残阳将他掠成个剪影。“镇南王,你若交出皇上和瑞王,我可以不杀进去。” “北宫越!你不是个瞎子吗?!少在这吓唬我!” 北宫越在殿外听着,里面话音刚落,他搭弓射箭,“嗖”一声,准准射在镇南王脚前。“王爷,您最好清醒些,下一箭,末将可就射不偏了。” 镇南王吓得魂差点飞了,转身便向大殿后门逃去。而虎啸营的士兵早已守在那里,一举将人擒获。 殿门打开,北宫越翻身下马。 朝阳将他整个人照得耀眼,他踏光而来,身上铠甲熠熠生辉。“臣北宫越,拜见皇上、瑞王。反贼已擒,皇上受惊了。” “伯皓……”秦墨上前将他扶起,“不是让你躲起来吗?你这……” “怎么?看到没?你夫君我可不是个废物。” 秦墨皱眉,却又一下笑起来。 镇南王因谋反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北宫越因护驾有功,加封“护国大将军”,同年冬,秦墨被立为太子。 第55章 东宫内,北宫越恨不得抱住暖炉,蜷缩在软垫上,冻得不肯挪窝。 今年京都城的冬天格外寒冷,雪一场连一场,飘飘洒洒几乎下了小半月,天都没见放晴过。 之前他常年驻扎边塞,被寒冬折磨怕了。记忆里的冬天是白毛风卷着指甲盖大的雪片子,刮在脸上能划出道血印。 边塞的冬天格外漫长,有次碰上两国交战,冰天雪地里熬了十几天,几乎所有将士都被冻伤。北宫越也不例外,小脚趾每到冬天都会发痒,全拜边塞寒冬所赐。 秦墨自打被封太子后,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刚从议事大厅走出来,迎面便被风雪吹了个满怀,顶得他一口气憋住,隔了好一会才呼出来。 “童影,五日后便是伯皓生辰,我怎么给他庆祝比较好?” 童影面露难色,“殿下是想为将军大办?” 秦墨想了想,北宫越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大办就不必了吧,伯皓也不爱热闹。” “那就……投其所好。” 秦墨缓缓点了下头,思索片刻,对童影投去赞许的目光,“好办法。” 当他回到府上时,照旧看到北宫越抱着暖炉。 秦墨打心眼里喜欢冬天,因为只有在冬天,他一进门北宫越便会迎过来,吵着好冷让他赶快关门换衣服,然后把冷冰冰的手塞进他手中。 还有夜里,恨不得将头都埋进他胸膛。 秦墨很享受这种感觉,被心上人需要的感觉,虽然对方也许只把他当做取暖工具。 “过几日是你的生辰,想怎么过?”秦墨揉搓着北宫越的手,耐心询问。 “我没过生辰的习惯,就吃碗长寿面吧。” 北宫越见秦墨笑而不语,那模样好像安排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喜,便顺势问道,“你想给我怎么过?” “保密。”秦墨卖了个关子。 北宫越带笑抿起嘴角,心说当了太子连情商都提高了,不似以前那般不解风情,还挺让人期待的。 两人趁着腻乎劲又操练了《潮思艳想》里几个动作,直折腾得爬不起床。 北宫越生辰那日,秦墨起得很早,院子里来了一大群人,全轻手轻脚地搬东西、搭台子。 每到冬天,北宫越都有懒床的习惯,晨起绝对是件痛苦的事,能在暖和的被窝里趴着,他真不愿意爬出来。 只是清晨秦墨离开后,被窝里就会立刻失去温度。 今早也一样,北宫越摸了下身边,空荡荡的。睁眼一看外面天色还早,他便卷着被子准备再睡一会。 可刚翻过身,院子里便传来“呛啷啷”一声震天响,伴着铜锣掉在地上来回打转地悠鸣。 北宫越耳边如被猫挠,怎么回事?院子里怎么会有铜锣响? 自打那天秦墨透露要给他过生辰,他便算计着日子,今儿不就是吗? 他立刻从被窝里坐起来,几下穿好衣服,推开屋门。戏台子搭在了卧房门口的小院里,旁边还有炉灶,来来往往好多人穿梭,架势够大的。 秦墨正在指挥搭台子,旁边童影提醒了下,他才回身看到北宫越。 大门户家里庆生请个班子来唱戏的倒是不少,可北宫越素来不爱听戏,这般大张旗鼓搭台子……他有点疑惑。 秦墨嘱咐两句,便走到他身边,“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被吵醒了?” 北宫越又看了眼戏台,“府上不是有现成的戏台吗?干嘛废这么大劲,再搭一个?” “因为唱得不是一出戏。”秦墨满脸高深莫测,“走,先去吃早饭。” 不是一出戏?北宫越更不懂了,秦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吃过早饭,秦墨便给北宫越裹了件皮毛大氅,院子里戏台已经搭完,看上去和普通戏台没什么两样。 偌大的台子下面,只摆了两张小桌,旁边新架起的火炉上吊着只处理好的羊,大师傅正慢悠悠烤着。 北宫越坐在靠火炉那边,别说,还挺暖和,比屋子里的暖炉强多了。 他扯了扯皮毛大氅,“戏折子呢?我点两出。” 秦墨抓过他的手,“今儿的戏不用点。” 只见两个伙计搬上一桌一椅,不多时台子后走上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坐在小桌前。 手指夹起桌上醒木,“啪”拍得震耳一声响,“色色色,千古一过,君子失德小人常乐,大丈夫也难把美人关过!” 北宫越在下面登时傻了,什么玩意?说书的? 他缓缓扭过头,看向身边坐着的秦墨。 秦墨笑着迎上北宫越满脸茫然,“开心吗?我把那家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请来了,为你庆生。” 北宫越心里江河湖海乱倒腾,请个说书老头为自己庆生,亏他秦墨能想得出来…… “哦,对了,还有你爱吃的烤羊。我们今儿就边听书,边吃烤羊。” 北宫越能听出秦墨言语里的得意还有喜悦,他还能说什么?“你还……挺用心的。” “你喜欢就好。”秦墨抬手搂住北宫越。 台上老大爷正好讲到战场上黄沙飞扬,烤羊的师傅正巧掏了下炉子,应景地飞了北宫越满脸炉灰。 说书老大爷一个故事接一个,秦墨和北宫越俩人扬着脖子在下面听。 北宫越用手肘碰了下秦墨,“就咱俩人听他一个人说,有必要搭这个戏台子吗?” 烤羊师傅抓了把孜然面,大手迎风一撒,飘了北宫越满脸。 秦墨抬手帮他擦掉脸上星星点点的煤灰,“伯皓不是喜欢听说书?听书不也需要个氛围嘛。” “呃……其实,也就那样吧……”他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又怕扰了秦墨兴致,忙说了句,“还挺喜欢的。” “嗯,你喜欢就好。” 一大上午,台上老大爷嗓子都说哑了,正当北宫越要喊停时,老大爷起身离席。 北宫越长舒口气,心说总算听完了。 天色眼瞧越来越黑,正晌午的时候,黑得像傍晚。 “又要下雪了。”北宫越仰起头,迎风吹来一股辣椒面。 “啊嚏!” 嚯!辣味够足的! 而且眼睛里似乎也飞进来一些,辣得他涕泪横流。 “咚咚咚咚”“锵锵锵” 台子上开始敲锣打鼓,乌洋洋跑上一堆小地豆。 北宫越擦擦眼泪,眯眼一瞧,“哪弄来这么多猴子?” 小猴子们在台上又滚又跳,鼓点、铜锣,敲得北宫越一惊一乍,好顿闹腾后,小猴子们突然开口说话了。 “祝北宫越大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松鹤常青,古稀重新!” “啊嚏!”北宫越又打了声喷嚏,好嘛,都把他弄到古稀之年了。 小猴子们顶着个大寿桃,在说书老大爷颤巍巍地带领下走到北宫越面前。“大老爷青松不老,益寿延年!” 北宫越被辣得眼泪止不住一直流……秦墨,你是不是有病? 秦墨拍着北宫越手背,煞是安慰,“来人,赏!” 赏个大尾巴狼!他把手猛抽回去,摸半天才摸到桌上帕子,把鼻涕眼泪一把擦干,“秦墨,你给我过的是几十大寿?” 秦墨看着北宫越,眼睛、鼻尖都哭得通红,可怜小模样还在强撑着质问自己,真恨不得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可现在周围外人太多,他只抬起手,在北宫越脑袋上轻轻拍两下,“以后不管几十大寿,我都会和你一起过。” 北宫越将帕子狠狠扔在桌上,天空顿时飘下起鹅毛大雪。 看看!秦墨你看看!我得多冤! “下雪了。”秦墨伸手接住飘落而下的雪花,“正巧听完,真是天公作美。” 北宫越现在是打心眼里想哭。 眼瞧着雪越下越大,正好羊肉也已经烤熟,秦墨便拉起北宫越,两人进了屋。桌上摆着只烤全羊,还有一个和烤全羊差不多大的寿桃。 “今日开心吗?”秦墨割了块羊肉,送到他嘴边。 北宫越用力嚼着,觉得自己和烤全羊差不多一个味儿。 秦墨盯着北宫越近乎机械地咀嚼,看他眼角还残留着擦眼泪时留下的痕迹,玉白般的脸上殷红一道,“小傻子,感动成这样。” 北宫越咽下嘴里的羊肉,眼睛差点瞪脱框,“不是,秦……唔……” 话都没让他说出口,秦墨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沉浸着亲了好一会,他突然抬起头咂巴几下嘴,“怎么吃了满脸调料?” “明明是刚刚那位大师傅撒的。” 秦墨捏了下他鼻子,“竟胡说。” 北宫越:“……” 算了,看在自己相公这么开心的份上,忍了吧。 爱情不就该是这个样子吗?稀里糊涂地令人开心着。 现在他心中所想已全部达成,能和秦墨安安稳稳继续生活下去,这该是多大的恩赐。 做人嘛,要懂得知足。 北宫越勾住秦墨脖颈,“书里还剩几个姿势,今儿咱都试试。” 这次该换秦墨哭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了,感谢宝贝们的支持呀!呜呜呜……谢谢你们能看到这里。 【下本开《穿成霸总的炮灰前夫[穿书]》,点击专栏不迷路!】 一朝穿书,冉宇成了耽美爽文中主角攻疯癫惹人厌的炮灰前夫。 原主爱攻爱到丧心病狂,但攻心里只揣着白月光。 在一通忘我操作后,原主终是人财两空,惨死垃圾桶旁。 冉宇决定一改舔狗形象,与秦骁的商业联姻尽量做到相敬如宾。 冉宇:“秦总放心,两年期满,我立刻与你离婚。” 秦晓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婚后生活平静展开,但秦晓却发现,清早冉宇露在被子外的半截小腿又细又白; 他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背影又欲又勾人; 洗完澡爬上床时,整个人又香甜又柔软。 秦晓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你新投资的项目,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冉宇一脸懵逼,不是你要和我划清界限的吗? “秦总,清醒些,我不需要。” 秦骁半夜悄悄跑到阳台,独自望月惆怅,婚约还剩半年,怎样才能捕获媳妇芳心? —————————— 【小剧场】 冉宇发现,他以为的霸总秦骁似乎有个小癖好。 夸他杯子好看。 秦骁:“那是自然。”骄傲的一批。 夸他能力强。 秦骁:“那是自然。”骄傲的一批。 夸他下属聪明。 秦骁:“那是……等等?你居然夸别的男人!!” #老婆竟然夸别的男人!# #我是不是失宠了?!# #急,在线等!# 随和机智美人受x前冷后宠霸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