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把想杀我的影卫压了》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越后把想杀我的影卫压了》作者:暮时微雨 文案: 因某不可抗原因,苏鸿宇被迫亲身体验了把听过没见过的穿越,转职当教主。 身体原主人去哪儿了?怎么才能守住自己的秘密?教主到底该怎么当? 没有新手攻略,狠心作者只给开了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铜手指,还好碰到愿意教他怎么开挂的人才没有开局就扑街。 苏鸿宇:江湖险恶,有缘来此,愿与你携手共闯 景凌之:嗯! 景凌之:我教主人练剑 苏鸿宇:好 景凌之:我帮主人打怪 苏鸿宇:好 景凌之:我送主人回家 苏鸿宇:好……嗯??!!不不不,这个就不用了 内心坚强温柔不认输的穿越教主攻×稳得一批很强大很厉害的影卫忠犬受 排个雷? 主角he,但重要配角死亡预警 内容标签:强强 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鸿宇,景凌之┃配角:易渊,影一,苏七等┃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关于穿越的主角与影卫的故事 立意:守护与被守护 第1章 无边的黑暗中,苏鸿宇缓缓睁开眼睛。 一片混沌的大脑尚且停留在痛苦挣扎的前一刻,半晌回不过神。 “主人,您醒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苏鸿宇全部注意。 一个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微垂着头半跪在床前,看不到脸,一头长发整齐束在脑后,只余漆黑的发顶。 那闻所未闻他却莫名听得懂的发音,颇有古风的服装打扮......再看一眼层层叠叠的床帏,精巧华美的饰品,还有眼前骨节分明带有薄茧的手。他的手上确实有薄茧却该是在右手中指和小拇指关节处,那是常年写字磨出来的,而不是像眼前这只手这般,在虎口。 无意识将手掌握紧又放松,僵死的脑子费劲地转了半天,他才模糊意识到,这不是他的身体,或许也不是他熟知的时代。 他应该已经死了,在染上当今医疗水平无法解决的病毒后。 他现在这算是,强行夺舍?借尸还魂? 苏鸿宇一手遮住自己的脸,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乱作一团。他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他不说话,床边的黑衣人便也默不作声,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唯余清浅的呼吸声。 “主上?”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再次轻声唤道。 这声音惊醒不知神游往何方的苏鸿宇。他侧首看去,借一抹微弱的光亮,将那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还是刚才的姿势,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轻易便能被当做毫无生息的死物略过去。 “你出去。”苏鸿宇道,本能的不想被人瞧出什么不对。 “是。”黑衣人揖手一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室内再无旁人,苏鸿宇缓慢坐起身,细细打量。 身上穿得是一件白色衣衫,领口大开,当是一件寝衣,触感极佳,就算不识货也知道这并非凡品。手指修长有力,自有澎湃的力量蕴含其间随心而动。举目四望,他所在的房间称得上极为宽敞。周围零碎的摆设与整个屋子的装饰浑然一体,于无声中透出古色古香的韵味。 不远有一扇紧闭的窗户,朦胧透进些许光来。临窗有一张桌子,笔墨纸砚俱全,其余皆看不大清楚。 床边铺着厚厚的绒毯,赤脚踩上去并不觉得冷。莫名的暖流自发流经身体各处,因暴露在外过长时间而微冷的肌肤很快暖和起来。 苏鸿宇试探着站起身走了个来回,除却脑袋尚有些昏沉,并无任何不适。直到此时,他才生出几分重获新生的喜悦。若非不知身处何处,必要大笑上几声才能宣泄死里逃生的狂喜。 忽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他后心处,苏鸿宇立时僵立在原地。 与此同时,“别动!”低低的男音就在耳边响起,激得他一个寒颤,是方才的那个黑衣人,他没有离开!冷汗瞬间浸透白衫。心情大起大落后心脏痉挛间阵阵的疼,鼓膜随心脏的跳动传来砰砰的声音,刺耳至极。 他才刚刚逃脱死亡,这就要再次死去吗?不,不要,他不想死,他想活!那人有利器,他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逃出去?谁都好,谁来救救他?! 苏鸿宇张嘴欲喊,身后那人早有预料般在他身上点了几下,酸麻的感觉过后,嗓子拼命用力却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呼救不能,身体无法动弹,身后异样的触感越发明显。冰冷的刀锋四处游移,不仅是心脏,就连胃也开始抽搐得难受。苏鸿宇嘴巴发干,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疼痛的到来。 “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眼见有活着的希望,压下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脏,苏鸿宇快速点头答应。 又被点了几下,那人问道:“你是谁?主人在哪里?” “我……咳咳,我我是苏鸿宇,我不知道主人是谁。”用力咳了几声,苏鸿宇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背后的刀尖抵得更进一点,苏鸿宇觉得一阵刺痛,很明显那人不满意这个答案:“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主人在哪,我一醒来就在这个房间了!相信我,我没有骗你!”他用最快的语速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没有用,那人不信。 刀锋步步紧逼,极端恐惧之下苏鸿宇脑子里一片空白,“嘭”一声巨响后,再回神,方才挟持自己的黑衣人已经倒在墙角,原本放在那里的摆设散落一地,沾了些许血迹的短剑就落在他脚边,还在微微震颤。 发生了什么? 苏鸿宇只看到一息不到的时间,空旷的屋中挤满了黑衣人,他们训练有素地将他围在正中央,手中利刃齐齐指向墙边不知生死的那人。 得救了吗?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苏鸿宇只觉得天旋地转,很快失去意识。 景凌之紧咬着牙咽下涌到嘴边的血,双手被拧到身后绑紧,又被来人点了穴道,拿绳索再次绑了压至那人身前,膝盖窝被踹了一脚,站立不稳跌跪下去。紧接着有人紧紧压住他的头逼他不得不爬伏在地上。 因内伤而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是几十人来来去去的步伐,皆为黑色劲装,唯那人赤足白衣显眼得很。 ………… 景凌之一动不动隐在黑暗中,放缓呼吸,右手牢牢握住短剑,身体蓄力,随时准备冲出去。 在主人睁开眼的时候,他还来不及高兴,就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他莫名的直觉从未出过错。 主上命他退下,他不敢抗令,亦不敢走远,留了个心眼佯装离去,又折返回屋。若主人安好,他不过是违令被罚上一百鞭,但若因他的疏忽而让主人再次出事 ,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果不其然那人一无所知地在屋内随处打量,动作迟缓,脚步轻浮,行走间毫无章法,如同毫无内力的普通人。 世人皆知,常山衡教教主苏泓御乃不世出的天纵之才,内力之深厚,实力之强劲冠绝古今,横扫江湖,而立之年便已是公认的武林第一。就算走火入魔内伤在身,也不该如门外汉一般。 这人顶着一张与主人一般无二的脸,竟险些将他也骗了去。是谁泄露主人受伤的消息淫贼人上门?他一直守在主人床前寸步不离,又是谁如此神通广大,能悄无声息将主人掳走?为今之计只有制住那人逼问主人的下落,或可破解此局。 心间转过万般念头,景凌之更加小心地隐匿自身,寻找出手的机会。 无论怎么看,那都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身上无半点武者的警觉,行动时还有几分小心翼翼,随便一个刚出师的影卫都可以瞬间将其毙于剑下,换了他来更绝无失手的可能。就算那人故意藏拙,接着便是。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再等片刻,趁那人背对他的瞬间,景凌之轻功运到极致,轻巧地落地,眨眼便潜至目标身后,刀锋抵在那人后心处。 手中的短剑刻意在要害处一一掠过,故意压低嗓音使人心存畏惧,再配以漆黑不见五指的环境,足够让一般人老老实实交代一切。 事情却出乎他意料。 明明怕到了极致,那人竟还死咬着说自己的名字是苏泓御,不肯吐露主人行踪。 那就更进一步恐吓一番。景凌之持剑的手稳稳向前送出一分,刺入肉中。 还没待他再问,磅礴的内力从那人身上倾泻而出,有若实质般猛地轰在他身上。 景凌之来不及防御,当即被轰地倒飞出去。 能将内力外放伤人至此,这样的实力举世唯有一人能做到,他的主人,苏泓御。 刹那间千般思绪万般考量都化作虚无,唯有一个念头盘桓不去,他竟伤了主人! 后背撞碎木质的家具,又重重撞在墙上,景凌之喷出一口鲜血,已是受了内伤。深入肺腑的疼将散开的思绪拉回。咽下腥甜的血,他颤抖着手臂强撑起身体,勉力睁眼看向一片黑暗中唯一的那一袭白。 那人有与主人一般无二的脸,一般无二的深厚内力,连声音也一般无二,但行为举止却无一丝一毫相似之处。多年贴身护卫的经历让他对主人的一举一动都熟悉无比——那不是他的主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凌之死死盯着那人,就算绳索被拖出房间也不想移开视线,还有没有人能发现异常?他即将身陷囫囵,该怎么做该怎么办才能找到真正的主人?若是……他下意识不愿去想,若是无人察觉,又该怎么办? - 第2章 苏鸿宇缓缓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屋顶有些分不清是在哪里。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坐起身,伸手压紧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的额角。 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打搅他。 掀起床帏走到窗前,“吱吖”的轻响后,木制的窗向外打开,有些刺眼的光随新鲜的空气一道迫不及待涌入房间。 骤然见到阳光,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眼睛一阵刺痛,难受得想要流泪。苏鸿宇却固执地瞪大眼睛,看向外面陌生的世界。 今天天气极好,蓝的天,白的云,青山绿水一览无余。山间特有的凉风打着旋儿擦过他的肩膀,吹起几缕散落在胸前的墨色长发轻轻飞舞,也吹散了他满腹的思绪。 这不是他熟悉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却也不能说完全陌生——“苏泓御”在这里度过了三十多个年头。 之前的昏迷,竟零零碎碎让他“看到”些苏泓御的过往。 少年丧父,仓促上位,内有心怀不轨之人,外有趁机来犯之敌。“他”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之辈,又手持利刃率众将来犯之敌尽数斩杀,一战成名。之后的日子里“他”忙于修习武艺,忙于整顿内务,忙于应对慕名而来之人......如此这般,待到终于能松一口气时,竟已过去十个春秋。 “他”便将大多杂务都丢给属下,自己则愈发深入简出,或月下独酌,对影成三,或打坐静修,精进内力,又或者偷溜下山,一人一剑随性而游…… 直至“他”在静室运功时不慎行错内力,走火入魔,回天乏术之际骤然失去意识。 再睁眼时已是异世之魂。那些曾属于“苏泓御”的风起云涌或山河壮丽,如过眼云烟,看过也就罢了,终究入不了心。 这或许就是一趟单行的旅程,苏鸿宇想,无论是“他”还是他,都已回不到过去。他能做的只有珍惜眼下,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重新开始。若那人去了他的世界,机缘之下重获新生,他愿送上祝福,道一声珍重,若那人就此折戟沉沙,他也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仅此而已。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那个人,景凌之...... 原主并不是性情严苛之人,衡教在原主掌权的这几十年中刑罚条例日渐宽松,大多只是略作处罚警醒一二,唯有触及底线时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叛教为其一,噬主为其二。 不知他昏迷了多久?太晚的话,他就真的只能给这位影卫统领收尸了。 早在木窗被打开时,就有听到动静的仆役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将清水毛巾等一应用具摆放整齐,悄悄退下。此时正方便苏鸿宇稍作洗漱,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头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得任它披散着,就这样踏出房间。 衡教总部坐落在常山上,倚山傍水,景色自不必说,又兼之几代教主门生共同努力,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与常山相映成趣。有时山间云雾缭绕,称一句人间仙境亦不为过。 苏鸿宇醒来的屋子在常山半山腰,是原主心生退隐之意时着人建造的,平日里若无要事并不会有人来打搅。除去主屋,左右各有耳房,再往前是两座厢房,虽时时洒扫,却常年空置。屋前是一片空地,多用来演习招式,旁边还栽了几颗大树,不知品种,有两人环抱那么粗,树下放着石质桌凳,是盛夏乘凉的好去处。再往外就是一条蜿蜒看不到头的山路了。 苏鸿宇走在环山的小道上,努力把梦中所见的场景与眼前的路一一对应,走过几个岔路,又转过几个弯,还走错了几次,他一边庆幸没人看到,一边跌跌撞撞摸索着,几经波折后终于找到了影卫营的入口。那地方似是个山谷,四面环山,若无人指引就算找到地方也不得其门而入。等他站在大门口,早有两名黑衣的影卫候在那里。为首那人苏鸿宇认得,是上一任影卫统领,苏七。在他的父亲,上一任衡教教主身死后,接管影卫营,负责培养新人和执行对犯错影卫的惩罚。 苏鸿宇暗自深吸一口气,一正神色,缓步走到距那两人两步之遥处站定。 苏七领头,余下那影卫站在苏七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两人齐齐跪下,低头行礼:“属下见过主上。” 离得近了,隐隐似有血腥气自苏七身上飘散开来。苏鸿宇微皱起眉,到底没有退开。他挥手免了二人的礼,直接说明来意:“带我去见景凌之。” “是。”苏七应了一声,站起身,“属下冒犯。”言罢,他微侧身走在苏鸿宇左前方半步,一路向内。 影卫营亦是依山而建,却与衡教主体建筑截然不同。平整简洁的房屋一间间一排排分布齐整,其间偶有黑衣人匆匆穿梭其间。在苏鸿宇经过时,均停下动作,跪地行礼,低头等候,直至他行过,才有各忙各的事情,井然有序,阶层分明。 苏鸿宇在苏七的带领下横穿过整个山谷,才到达山脚下的刑堂,又在刑堂内穿行了好一会儿,来到一处石壁前。 苏七上前一步,极为熟练地在石壁上拍拍打打十数下。隐藏在墙内的机关悄然启动,带动挡在两人面前的石壁无声滑向一边,露出昏暗的隧道。干净整洁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有一盏油灯,橘黄的火焰跃动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努力照亮这块阳光到不了的地方。 “苏泓御”知道影卫营有这样一座建在山里的关押重犯的特殊囚笼,苏鸿宇在回忆中却没见他来过。如今,他站在入口处,低头看一眼脚下。前方不到半米的地方,黑暗与光明的界限如此分明,跨过去,大概就是地狱。 许是他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候在隧道一侧的苏七低声问道:“主上?” “没什么,继续带路。”说罢,苏鸿宇一脚踩过那条分界线。他只是突然想到,若是他的异常被发现,等待他的大概就是在这样无望的黑暗地狱里沉沦,再被问出所有秘密前,连死亡都是奢望。 苏七只以为主上是因为即将见到的人而心生波澜,他不再出声,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带路。 见苏七没有追问,苏鸿宇暗自松了一口气,捏紧掩在长袖下不知何时布满冷汗的手,一路沉默地走过两侧空置的牢笼。 前方隐隐传来什么声响吸引苏鸿宇的注意。他看了眼苏七,只看到一个背影,被烛光映得不甚明晰。又走了一阵,苏七在一扇厚重的门前停下,伸手一推。原本隐隐绰绰的声音清晰落入苏鸿宇的耳中。 火焰燃烧时微弱的爆鸣声,鞭子甩动时呼啸的破空声,锁链相击时清脆的碰撞声,还有隐在这些响动里凝神才能分辨出的破碎在喉咙里的呜咽。 苏鸿宇跨过立在门边的苏七,明艳的火光中,屋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正中的屋顶垂下一条铁链,牢牢绑缚着一人的双手,将他整个人拉扯得不得不将身体拉伸到极致,用力踮起脚尖才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脚上缠着脚镣,另有沉重的铁球被串在脚镣上,在他被鞭打的力道抽得整个人向前倾倒时帮他稳住身体。 那人头发散乱,光裸的上身遍布鞭痕,皮肉外翻,几乎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下身的裤子同样满是血污,褴褛地挂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那人赤着脚,不时有鲜血蜿蜒过脚踝,与他脚下暗色的血污混在一起。 景凌之......就算被严刑拷打至此,他依旧一声不吭,默默咬牙受了。 苏鸿宇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别开眼不敢再看。他用力掐紧大腿,借那一点疼强自稳住呼吸镇定心神。 屋中负责行刑的影卫早在苏鸿宇出现的那一刻就停下手上的动作跪倒在地上:“属下参见主上。” 突然变得安静的刑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主......主上......不知何时,似乎永不停歇的鞭打停了下来。被持续不断的疼逼得几欲发疯的脑子在听到“主上”时愣了一下。景凌之睁开被血模糊的眼睛看过去。有一人负手立在入口处,看不清面容。他血色的视野里最后看见的,是那一双跃动着火光却依然清冷的眼,直直看到他的心底,激起一身冷意——是......是主人,来见他,来带他走吗? “苏七,他我就带走了。”苏鸿宇丝毫没察觉那人的视线,他转身吩咐苏七。 苏七原本想劝一句不合规矩,但见主上神色坚定,终是没说出口,只是点头称是。影卫营本就归教主所有,一切规矩也以教主意志为先。 见苏七没有反对,苏鸿宇几乎要长舒一口气。之前怕苏七不放人他才要亲自跑这一趟,如今目的达成,他只需要回去等着苏七把人好好送过来就可以了。 谁知这口气松得太早,还没等他离开,安静跪在一旁的影卫忽然俯身说到:“秉主上,犯人陷入昏迷,是否盐水激刑?” 将盐溶入冷水中直接泼在景凌之身上,盐水触及伤口,激痛之下他自然会醒。 对重伤之人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不必。”苏鸿宇赶忙否决,生怕自己说得慢了,“苏七,你带人把他收拾干净送至本座居所,我亲自审问。” “是。” - 第3章 影一小心抱着怀中的人,足下运起轻功快速穿梭在林间小道上,身后跟着的影四憋足一口劲不被落下。 两人奉苏七教习的命令将获罪的影卫统领送至半山腰的主上居所。 影卫执行任务最少两人一组,一为互相监督,二为遇事有个帮手。虽然影一不明白在贴身护卫主上安全的影二至影九里教习为什么选轻功最差的影四,但身为一个服从命令的影卫,影一乖乖领命。 出门找到影四,两人一起将还被挂在屋中的景凌之放下来,对着还在昏迷中的人犯起愁。倒不是嫌弃统领满身血污,一个影卫若是怕血一定活不了多久。而是影一还记得之前主上来要人时看一眼统领都厌恶到不行,亲自吩咐把人洗干净。只是这刑堂里的水或多或少都掺了别的东西,用来清洗......抬头一看,影四已经拎起备在墙角的水桶准备上手了! “诶,住手。”影一纵身一扑,好歹抢下影四手中的桶。要不是多年相处,他都要怀疑影四这是想公报私仇,“统领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影四疑惑地看了眼影一,夺回自己的桶:“我知道。”边说,边挽起袖子,准备干活。 “那你还?”影一不肯让步。 “这是干净的清水。” “清......清水啊......赶紧干活吧,耽误了时辰又要被教习罚了。”影一三下五除二扯下景凌之身上的破布条。他发誓若是影四敢因此笑话他,他一定会......还能咋滴,武功不如人就只能庆幸还好影四不爱八卦了。 “影四,你说统领为啥要干这事儿呢?”影一突然问。 影四默默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来问我? 影一被影四的反应噎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玩笑道:“说不定是因为统领发现了主上什么惊天秘闻?” “你当心被统领发现,又要罚你。”影四忍不住劝了一句,然后默默离影一远一点,怕被牵连。 影一赶紧低头看了眼还在昏迷的人,放下心,到底不敢再说什么。憋了半天,又问:“你说统领这次......” 闻言,影四不觉停下手上的动作。在所有影卫里,他们影一至影九因职位之故与景凌之接触最多。他们的统领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深得主上信任。御下虽严,但事事以身作则,待己更为严苛,是以众人皆心服口服。说实话,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相信统领居然会对主上刀兵相向。这之后会如何,端看主上想要如何处置。主上待下属宽厚,此次却多半是要极刑处死,曝尸荒野,众影卫观刑以儆效尤。 影一大概是想到了一样的东西,两人都没了闲聊的心思,只加快手上的动作。几桶凉水用完,景凌之好歹有了人样,再拿干净的绷带遮住刑伤,就算清理干净了。至于伤药,没有主上的吩咐谁都不敢多此一举。 到了地方,两人在一圈屋子里挑了个最不起眼的杂物间稍作整理,将人直接放在了地上。 这就导致苏鸿宇在回来后转悠了主屋旁的几间屋子都没有找到人。他一头雾水还有点慌张,这苏七是阳奉阴违吗?莫不是发现他是个冒牌货了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已经尽量板着脸少说话了,苏七又不像景凌之那样对原主知之甚详。 在苏鸿宇想七想八的档口,等在一旁的影一现身告知详情。等到他俩赶到杂物间,景凌之身上干净的囚衣已有几处渗出些许血迹,脸上通红,一看就是在发热。 苏鸿宇曾听说,古代由于医疗水平低,就算是现代普普通通的高烧都能烧死人,赶紧招呼影四把人抱回主屋,又吩咐影一去请药阁的大夫,一通兵荒马乱后才算彻底安顿下来。 药阁执掌者易渊同上代教主交好,是个白胡子老头,在江湖虽不闻名,医术却是实打实的好。前一阵子老爷子说要下山寻找药材,此时并不在山中。来的是易渊的徒弟,易芝,与易渊名为师徒,更似父子,医术亦不差。前几天原主走火入魔和苏鸿宇无故昏迷都是易芝来诊脉开药。 听影一说教主急召,他带几个药童拎着箱子就急急忙忙赶来,唯恐教主有什么后遗症,来了才看到教主坐在桌旁拿了本书在看,一眼扫去并无不妥。床上躺着的伤患他也认识,是那个常年跟在教主身边的影卫。 教主没事就好。易芝暗舒了一口气,同苏鸿宇见过礼,将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收起,带领药童开始专心处理伤口。 凭他的水准,只看了几眼就能瞧出个大概。以防万一,易芝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道:“鸿宇哥,你就放心吧。动手的人分寸掌握的极好,这伤看着严重,多是皮外伤,并不伤筋动骨,养一养很快就好。” 苏鸿宇在一旁看着易芝忙上忙下,心里忽上忽下地飘了半天,此时一听没什么事,忙松了一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一低头,这才发现手里的书居然是倒着的。他不露声色把书合起来放在桌上,道:“之后的疗伤调养也要麻烦你了,小芝。” 易芝只觉得今天的鸿宇哥有点怪,温和到让他心里有点发毛,话都说不顺畅了:“放...咳咳,放心吧,我保、保证治好他。”说罢,一溜烟小跑着去煎药。 屋里没有人,苏鸿宇终于卸下一副不拘言笑的表情,走到床前。 来这里也有两三天了,这是他与对方第三次见面,却也是唯一一次能好好打量对方。 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能让人一见倾心的容貌。在现代被娱乐圈的俊男靓女小鲜肉轮番轰炸,本人又早以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景凌之粗看之下只能称一句尚可,全身掩在被褥下,只剩惨白带有烧红的脸露在外面,嘴唇青紫。 这样的人,苏鸿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人一身黑衣低眉敛目怀抱一柄铁剑立在他身后。在属于“苏泓御”的过往中,景凌之沉默寡言,却几乎参与了他所有的人生——随他上阵杀敌,随他肃清教内,又随他隐居于此。 永远无声的守候你的世界。 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现代人,苏鸿宇不懂,却发自内心的羡慕。 浑身无一处不在痛。意识还没有清醒,却本能的压下涌至喉边的痛呼,仅只是呼吸重了一瞬。 仅一瞬,也足以惊扰到旁边等了许久的人。 尖锐的痛楚让景凌之迅速醒转。身下的触感柔软温暖,绝不是刑堂该有的模样。这房顶他也不陌生。不知多少个日夜,他就隐匿在房梁上 ,护主人无忧。 没想到,他还有醒来的一天。景凌之默默叹息,只是不知主人怎么样了...... 主人!景凌之心里一跳,就要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手上刚有动作,就听到有人在说:“你醒了?” 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一瞬间卸掉,微微抬起一点的上身落回床上,激起更猛烈的痛感。顾不上自身糟糕的现状,景凌之勉力侧头看向一边。 有一人背对他站着,着一件深色长衫,长发披散。似是听到了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样貌。 似乎是发现景凌之方才的胡闹,那人快步走到床边俯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他竟挣脱不开:“别动,你伤势未愈,要小心些。” 明明是同主人一般无二的脸,不曾笑,却带着仿佛与生具来的温和,同主人完全不同。景凌之下意识运起运起内力伸手摸向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他的剑早就被收走了,而内力更是一丝一毫都提不起来。 苏鸿宇对景凌之的举动视而不见,只是将人重新塞回被窝里。说来可笑,之前他想了无数遍该怎么解释,真正等景凌之清醒了,却紧张地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最后,也只能清清喉咙,张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的名字确实是苏鸿宇,与你主人同音不同字,取自鸿蒙宇宙。” 景凌之疑惑,这人在说什么?随即才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拿刀指着这人时似乎问了一句,你是谁,主人在哪儿。 果然,这人接着就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主人去了哪里。这身体确实属于你的主人,苏泓御。但,占据这身体并非我愿,也非我之能。” 苏鸿宇曾听人说,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九真带一假,模糊其词。鲜少骗人的人,如今为了活下去,磕磕绊绊试图编造让人、让景凌之信服的谎言。 他说不知道原主在哪儿,自己也是偶然才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真的。 “我非此世之人,家中尚有亲人相候。”假的。在他染病时,他的父母因为扛不住病毒,已经相继过世了。 “若有朝一日你的主人能回来,我或许就能回到我的故乡。”假的。不论是什么样的巧合让他穿越,这样的机会千万载难逢。苏泓御回不来,而他也回不去了。若是真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你若伤了这身体,他日或许于你主人亦有碍。”真的。 “不若暂且维持现状。你主人若能归来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再做打算不迟。”真真假假一番话后,苏鸿宇抬头看看天色,“你的药该煎好了,我让人端来。”说罢,径自走出屋子掩上门,背对房门静立片刻,忽得苦笑一声,松开手中皱巴得不像样的袖角,往厨房走。那里,易芝的药童正按照药方在煎药。 景凌之养躺在床上。苏鸿宇的话他将信将疑。不知何处而来的孤魂侵占主人的身体,他却毫无办法,甚至不能声张。那人说的是真是假对他毫无意义,唯有一点,他的主人还有可能回来,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若主人能回来,暂时的退让屈服算得了什么?若这人敢骗他,终有一日,待他查明真相,他会让这人知道,他影卫统领的身份绝非徒有虚名。 但,调查事情始末也好,查找让主人回归的方法也罢,最缺的是时间。可因他的一时冲动,早已让那人生了警觉。而今之计,不如假意顺从,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景凌之仰卧在床上,等那人回来。 知道屋里的人初逢大变,需要独自静静,苏鸿宇刻意在院中转悠几圈,又在厨房磨蹭了一会儿,才带着煎好的药回来。景凌之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躺在床上,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见苏鸿宇进来,他咬牙撑起身体,强硬拒绝苏鸿宇的搀扶,半滚着跌落在地上,颤抖的双臂抵在地上,像那一夜一样五体投地爬伏在苏鸿宇脚下,只是没了周围一圈影卫和那只强按在他头上的手臂:“属下景凌之,现任影卫统领,见过主人。” - 第4章 “快起来。”苏鸿宇急急上前几步,在景凌之撑不住将要摔倒时一手捞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回来。 景凌之这次没有拒绝,任由那人动作。就算那只手握在了他还在疼的伤口上还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道,也只是不露声色暗自忍下去。他顺着苏鸿宇的搀扶半倚在床头,接过还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一饮而尽。那味道就和气味一样一言难尽。罢了,他才看到那人一只手还是端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汤匙......景凌之捏捏已经空了的药碗,突然之间觉得这碗烫手至极。 苏鸿宇原本打算再将中药搅拌一下降降温,谁知被人一把抢过去抬头就灌,再回神已经只剩个药底了。再一看方才还冷心冷面倔得要死的人一下子尴尬地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一个劲儿盯着碗猛瞧,仿佛能把那只素白没有多余纹饰的碗盯出一朵花儿来,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幸好他还记得原主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设,怕吓到对方,忍了又忍,最后只是牵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换来那人肉眼可见的僵硬和更加炽热死盯着碗的目光。 将准备好的蜜饯塞进景凌之手中,顺便解救下被□□的碗,苏鸿宇转身,仗着景凌之看不见,毫不顾及形象的无声狂笑。一直以来笼在心头的阴云在此刻终于散去,唯余一身轻松。 景凌之默默看着那人一颤一颤的肩膀,知道自己被笑话了。将手中那枚黄色的果脯塞进嘴里,甜的有些过的味道很快将原本的苦涩掩盖下去。皱起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 只是...... 他看看已经空了的手掌,忽然说:“您不该救我。” 那一夜冲动之下的袭击,不仅将他自己送进刑堂,还彻底失了先手的优势。整个衡教中,他是对教主苏泓御最为熟悉的人,其次是影一到影九,再次就是其他阁主长老之类。若他就此折在刑堂,那“教主已被人替换”的消息会随他一起掩埋在黑暗中。 装作没有察觉门边那道突然静立不动的身影,景凌之自顾自说下去:“若属下身死,您就是名正言顺的衡教教主。” “你真的这么想?”苏鸿宇问道。 景凌之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沉默以对。口中的蜜饯也失了原本的味道,齁得他难受。他与苏鸿宇相处的时间不长,还要刨除自己昏迷的时间。他却能确定,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先生是个好人,性情温和,不善杀伐,若生在这里大概也能被人赞一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若是主人回不来,他不可能任由这人顶着主人的脸为所欲为。杀了他,再自裁,这是他为自己定好的最坏的结局。 “就算没有你,时间长了,影一他们也会察觉到不对。”苏鸿宇走到床前,扶伤患躺下,又为他掖好被角。他没有忽视景凌之全程硬邦邦的挺直身体,低着头不肯看他。“有你在,还能帮我周旋一番。”能真正被苏泓御放在心上的人很少,景凌之为其中之最。似原主那般性情淡泊的人,若不上心怕是连个眼神都欠奉。说他天真也好幼稚也罢,他既借对方身体还魂,总想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好对方在意的东西。事实证明,苏泓御确实没有信错人。 “你重伤未愈,还是再休息会儿吧。”说罢,苏鸿宇转身坐回桌边,拿起先前被他随手放下的书翻到先前看到的地方细细读下去。 或许是这几天一直没能好好休息,也或许是这床太舒服,景凌之竟真的感到一股困意涌出,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很快,房屋里只剩下那人清浅的鼻息和苏鸿宇刻意压低的呼吸。 担心翻页的声音吵到好不容易睡着的人,他再次放下手上本就没翻几页的书,思绪顺着远望的目光渐渐飘远...... 外面的树上,换班的影一和影四还有影七各自趴在不同的地方一面小心戒备,一面互相打着手势聊天……聊天的只有影一和影七,老实人影四暗暗翻白眼心里唾弃一声“幼稚”,然后靠在身后的墙上闭目养神。 这话题还是影一提起的,聊的当然是最近震惊整个影卫营的统领大人。 “也不知道咱们统领现在怎么样了。这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到。”影一笔划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统领,就算打碎他的骨头都不会吭一声。”影七也比划。 “......”影四闭目养神中。 不过影一和影七原本也没指望闷葫芦一样的影四说什么。 “你说的也是。”影一连连点头赞同。一天前苏七教习命他协助审讯统领,换做他自己挨到一半就该该不住,统领从头受到尾,什么都没交待,“说不定统领现在在被抽鞭子?” “不可能。”影七鄙视道,“你都说了屋里没声音,怎么可能抽鞭子。要我说金针封穴还差不多。”边比划,边自己打了个寒颤。以前因为任务中犯了错,差点失败,回来就被统领罚了金针封穴一个时辰。那效果,只看他到今天都对那个任务记忆犹新就知道了。 “......”影四闭目养神中,并将一句“妈的智障”送给两位同事。。 屋中,睡得正沉的景凌之无知无觉得打了个哆嗦。 “说不定被喂了噬心。”影一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想把某些不好的记忆甩出去。想当年他还没出影卫营,年轻气盛,自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主上老三他老四,不知死活跑去挑衅统领。统领不愧是统领,专治各种不服,从身到心把他□□了一遍,完事又扔给他一颗噬心,让他从此以后低着头做人,再也不敢嘚瑟了。 影七显然也记得,心有戚戚然:“当时你那惨叫隔了大半个影卫营都听得见,我们都以为你死定了。没想到第二天你居然活蹦乱跳的没什么事儿。统领到现在都没出声,不会是昏过去了吧?” “......”影四闭目养神中,并表示不想和智障为伍。 被迫“昏迷”的景凌之依旧睡得无知无觉。 “主上对统领极为看重,平日都不说统领一句重话。”影一道。 “但这次统领闯的祸太大,若你是主上你能放过统领?”影七反问。 影一想了想,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摇头。他和影七执手相看泪眼,不约而同长叹一声,同时想,统领,你放心去吧,我影一/影七会为您烧纸钱的。 已经被死亡的景凌之还在睡。他先前消耗了太多精力,暂时是醒不过来了。 “......”影四忍无可忍,浑身鸡皮疙瘩的爆起发言:“你们难道没想过统领只是睡着了?!刚刚主上还叫来易芝大人为统领包扎!别告诉我影一你已经忘了这回事儿了!!” 嗯???怎么回事??? 影七心中悲凉到不行的配乐戛然而止。他瞬间目露凶光狠狠瞪着影一不放。 “额......”影一挠挠头,撇开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刚刚还相对垂泪的影七。 影七哪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他握紧腰间的短剑,磨剑霍霍向影一,眼看就要大义灭亲痛下杀手。 影一见势不妙,给影四疯狂打手势,只换来老实人心平气和略带爱莫能助的一耸肩。 还好统领的金针封穴没白受,影七好悬记得自己是在值班,只得作罢,只是心里在影一长到见不到头的帐上又记了一笔。 其间屋子的门开了一次,他们三人眼看着主上叫来易芝,回屋没多久,易芝离开,主上端了个盆回了房间再没出来。 主上要亲自照顾统领吗? 主上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别看我啊我就吃个瓜,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你何用×2 ……影一委屈,但影一不说。 这边三个影卫安安静静聊得热火朝天,那边休息了三个时辰的景凌之在天擦黑时终于睡醒。 一睁眼,竟还有些今夕是何年的恍惚。 “你醒了?休息的怎样?” 沉稳温和的声音唤起景凌之的注意:“多谢......关心,已经好多了。”边说,边掀开被子想要爬起来。之前是迫于形势,如今再呆在床上实在是太逾矩。这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下来,砸在身前的被褥上。 一只手探过来,很自然地摸摸他的额头,顺便取走变得温热的毛巾:“你还在发烧,小芝说不宜见风,先就这么坐着吧。若无聊,这里还有些话本,挺有意思。” 景凌之一低头,“剑起衡山”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封面上还有一白衣剑客持一宝剑长身而立,与身侧的华服女子深情对望。最下面还用蝇头小字写着“学识渊博的郡主与江湖第一高手的二三事”。 ...... ...... ......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他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皎皎如皓月凌空的主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好不容易缓过神,景凌之立刻意识到自己沉默时间太长了。他赶忙拼好裂开的脸,严肃又认真地说:“多谢......体恤。” “不必客气。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您不必如此。”景凌之轻轻摇头,“属下是您的影卫,无论何事,只要您吩咐,属下定不会推辞,万万当不得‘求’字。” “那,,教我写字吧。我虽读得懂听得懂,但这写字怕是连幼儿都不如了。” “是属下疏忽,请您恕罪。” 苏鸿宇制止景凌之下床的动作,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说。” - 第5章 不知现在是什么季节,刚刚还西沉的太阳现在早已不见踪影。没有云雾遮掩的深色天空明月高悬,有繁星点缀在四周,比苏鸿宇从前见过的更明亮更好看。 “今日你就歇在这里吧,一会儿我让人把你要用的东西送来。”苏鸿宇叮嘱床上的病患,“你中午没怎么吃东西,又睡过了晚饭。睡前不宜多食,我去叫人做些易消化的粥送来,垫垫肚子。” “您呢?” “旁边还有收拾干净的厢房,我去那里凑合一晚,明天再说。” “万万不可!”景凌之骤然拔高声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他翻身跪在柔软的被褥上,语气平缓,“您是衡教的主人,属下只不过是区区影卫,是您的下属。哪有下属睡主屋,将主人赶去睡厢房的道理。” “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苏鸿宇摆手。 景凌之向前膝行一步,道:“您或许不在意,但别人会在意,属下也会在意。若传出去,有损您的威信,亦是属下僭越失职。请您在此处歇息,属下去厢房过一晚。” “你去厢房?”外面天气没那么冷,但现在是晚上,还是能感到一丝凉意的。床上那人浑身上下就一件贴身的睡衣,连件外套都没有,还发着烧,受不了凉。景凌之到底对自己的身体有没有点数?苏鸿宇不由微颦起眉,话中不自觉带上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就给我待在这里,明天之前哪都不许去。” “可……”景凌之为难了一下。不能抗令,也不能任这人离开……“若您不嫌弃,属下可以为您守夜,绝不会打扰您休息。” 守夜?苏鸿宇想,那自己还不如去厢房呢。在打量一下房间,他眼前一亮:“这床躺你和我两个人还有些余裕,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一起休息吧。” 这……也是个解决办法? 还在犹豫间,苏鸿宇已经叫人送来一副寝具。 喝过粥,潄了口,重新洗漱过,景凌之手脚僵硬的躺在床上。一旁床垫凹陷的震动穿到他身下,整个人越发的紧绷。 不只是他,自上小学后母胎单身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未与人同床共枕。如今身边躺了个大活人,苏鸿宇也睡不着。 心思各异的两人挺尸熬夜到深夜,才各自迷迷糊糊睡过去。 天刚蒙蒙亮,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没睡多久的景凌之睁开眼睛。一晚的休息,他的烧已经退了,伤口也没那么疼,除却内力还提不起来,浑身上下感觉清爽了不少。床头是不知何时备下的干净衣服,最上面的黑色外衣叠的整整齐齐,领口不起眼的地方用深色的线秀了代表统领身份的暗纹,与他入刑堂时被毁去的那套一模一样。不仅如此,这衣服必定被细细浆洗过,摸起来比新衣柔软舒适不少。 这是给他准备的。 这人真是…… 景凌之暗自叹一声,瞥一眼还在熟睡的人,穿好衣服,轻手轻脚推门出去。这个地方他没少来过,轻车熟路找了个地方清理干净自己。他猜昨晚有自己在,那人应该睡得不是很好,不想再去惊扰里面的人,只在房间门口安静站着。 清晨的山风对于武功被封身上带伤的景凌之来说还是有些凉,站了没一会儿竟觉得有些受不住。 暗自骂一声矫情,景凌之默默拢紧身上的衣服,准备硬撑过这段时间。 却不想没过多久,门便开了。滚了金边的玄色外套整整齐齐穿在那人身上,长发未束,看到门前的他明显吃了一惊,那人伸手轻轻用力,将他拉进屋里:“你伤还没好利索,这么冷的天,当心复发。” “属下还受得住。”内力还在的话,这点山风确实算不了什么。景凌之话虽这么说,人却很实诚的顺着手上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被屋内暖和的温度激得一个激灵,不知何时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 略做梳洗,苏鸿宇本想与景凌之一起去厨房用餐,无奈对方强烈反对,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只得作罢。等他再回房间,桌上已经摆好了练字的纸,做工精美的毛笔搭在盛墨的砚台边上,万事俱备,只差他这个正主了。 用握钢笔的姿势别扭的拿起毛笔。不知用什么木材磨制成的笔杆光滑圆润,握起来极为舒适,在靠上的位置刻了个小小的“渊”字。笔毛为黑紫色,亦瞧不出来源,看着柔顺,摸起来却有些扎手。苏鸿宇一时起兴,握笔虚虚掠过白纸上方,幻想自己下笔如神助,作出不世之典范供后人瞻仰...... “您握笔的姿势错了。” 忽然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苏鸿宇心里咯噔一声,手一松,眼看笔就要摔在地上。 斜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将笔牢牢握住。 景凌之双手捧着笔呈到苏鸿宇眼前,弯腰谢罪:“惊扰到您,属下领罚。” 苏鸿宇连连摆手:“不怨你,是我太不小心。刚刚你说我握笔的姿势不对?”边说,边向一旁让出一块儿地方,“你来教教我。” “属下领命。”景凌之右手握笔,展示给苏鸿宇看:“拇指第一节 按紧笔管左侧,食指第一节压在笔管右侧,中指指肚前段勾住笔管,同拇指食指一道用力捏紧笔管,无名指用甲肉相连之处顶住笔管的内侧,小指紧靠无名指而不接触笔管,以增强无名指向外的推力。握笔时还要注意,手指压实笔管,握笔当稳,手掌放松自然,方能运笔自然,执笔时,掌背自然上竖,手掌竖起,才能将笔拿直。” 看着似乎有点难度。 苏鸿宇试着握笔,却总觉得没有景凌之自然。连试几次,都摸不到要领。 “您将食指向上些。”景凌之在旁耐心纠正道。 苏鸿宇照做。 “手掌再放松些。” “无名指再用力些执笔才能更稳固。” ...... 姿势大体正确,小的地方毛病不少。景凌之不厌其烦的纠正,看不出一丝厌烦。 倒是苏鸿宇被念叨得有些不好意思。 “您本是初学,有疏漏也是常情。”景凌之瞧出苏鸿宇的不自在,“教导您是属下分内之事,该是您不嫌弃属下口拙才对。” 又练了一会儿,苏鸿宇练的有模有样。接下来,就该下笔写字了。 模版是景凌之准备好的启蒙书籍。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三字经。虽然苏鸿宇只记得开头那两句,也不影响他看到书名时惊讶了一下。 沾了墨,小心翼翼地落笔。 一开始果然不出两人所料,不是墨蘸多了糊成一团,就是落笔太重字迹过粗,再者掌握不好结构字写得歪歪扭扭。 苏鸿宇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讪笑道:“这笔用着挺舒服。” “这笔乃鸿渊阁所出,笔管由红木制成,笔毛精选野兔项背之毫,笔尖如锥,挺拔锋利,宜于书写劲直方正之字,是主......”景凌之猛地停下话头,眼睛骤然瞪大,双手紧握,不自然僵直了身体。 “主什么?”苏鸿宇心分两处,一面练字一面听科普,听到一半没了下文,很自然的问。 “属下失言,请...责罚。” 苏鸿宇只听到“噗通”一声,低头看去,本该站在他身侧的人此时跪在地上,俯首请罪:“失言?哪里失言?”话问出口,他简单回忆了一下刚刚两人的对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简单的闲聊而已。 “......” 景凌之只是跪着,一个字都没说。 苏鸿宇后知后觉,那没说完的“主”是在叫“主人”吧,这个主人指的也肯定不是他。再然后,他忽然想起,这几天除了昨天表示效忠时景凌之叫了他一声“主人”,其余时间都是怎么称呼他的? 既不像苏七一样称他为“主上”,也不如易芝一样叫一声“教主”,只是“您”,或者干脆略去不提。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满与恼怒,细品一下,就犹如“我当你是好朋友结果你背着我在外面有了别人”。随即苏鸿宇更进一步意识到,就连这恼怒,他都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他是谁?直白些说来,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人,靠着半真半假的谎言勉强活了下来。再回想,自以为是的将人接到自己屋中,自以为是的照顾,自以为是的亲近......不过是自作多情,他怎么能指责景凌之没有像对原主一样对他呢? 打算劝解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下去。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说什么都是错。苏鸿宇看看手中还在滴墨的笔,和纸上鬼画符一样的字,有些意兴阑珊。 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 几声轻微的叩门声在这时格外清晰。 “我去开门吧。”说着,苏鸿宇绕开一旁的景凌之,走到门边。 景凌之右手挣扎了一下,沉默的跪在原地没有动。 门外,一身黑衣的苏七单膝跪地行礼:“见过主上。” 他身后,两个陌生面孔的影卫亦见过礼。 “不必多礼,进来吧。”苏鸿宇让开一条路,“何事?” - 第6章 屋中的摆设一览无余,苏七自然也瞧得见似乎被罚的景凌之,也猜得出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他目不斜视,只躬身询问道:“回主上,此次统领的受刑记录该如何标注还需主上定夺。” 景凌之的心跳乱了一下。 这记录上需写明进刑堂的原因,受哪些刑,结果如何,并无需苏鸿宇过问。若按照叛主来算,那景凌之就该是个死人了。如今他插手将景凌之带回亲自审问,也难怪苏七会拿这件事来问他。 受刑记录除了他这个主人有权调阅,影卫营高层依据职位不同,分了不同阅览权限。有资格查看统领案卷的人不多。被记录“叛主”,这不仅会对景凌之身为统领的权威造成巨大影响,亦是终其一生甚至将来死亡后都无法甩脱的阴影。对影卫来说,他们宁愿在痛苦中用血洗刷污点而死去,也不愿背负叛主的名声苟且偷生。 苏七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景凌之必定听到了,却只是安静的待在原地,只留给苏鸿宇一个黑色的后脑勺。 他在想什么呢?是在后悔最初没能杀掉他?还是已经接受了可以预见的惨淡未来?或是在想别的什么? 苏鸿宇瞥了眼那人,很快收回视线,道:“前些日子景凌之办事不力触怒本座,本座既已略施薄惩,此事就到此为止。” 眼看苏七还想说什么,苏鸿宇摆手截断他的话头:“苏七,以他的忠心,本座相信他必不会背叛本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七已经明白主上想要保下那人的决心。既如此,多说无用:“属下遵命。可否要属下解开统领身上的禁制?” 他身上还有禁制?易芝怎么没说过?对身体有害吗? 一串的念头转过,苏鸿宇不露声色点头应允。 苏七伸手在景凌之身上拍了几下,随后告退离开。 房间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苏鸿宇重新坐回桌边,可怎么都找不回先前平和的心态,只觉烦躁不已。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索性将纸推到一旁,伸手去拉景凌之:“起来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顺利将人拉起来,苏鸿宇拿起废弃的那一摞纸,一张一张看过去,“差不多该是午饭的时间了。你去看看厨房的情况。我似乎摸到一些头绪,自己练习也不成问题。” “是,属下遵命。” 只剩下自己一人,苏鸿宇目送那人离开,长叹了口气,收敛心神继续练字。刚刚翻看的那些纸也不是没有收获。写时不觉得,连起来看明显能看出最后一份比第一份强上许多。 这或许是那份残缺的记忆带来的小小福利也说不定。 景凌之神色如常地走在去往厨房的路上。 主......苏鸿......那个人,一定知道了,景凌之肯定。身为影卫,眼力必须一等一的好。虽然没有说什么话,那人恍然大悟的表情,飘忽不定的眼神,焦躁不安的动作,必定是猜到了。他所有的尊敬,不过是出于想让主人回归的心思和保护主人身体的念头。“苏鸿宇”这个人到底怎样并不重要,他的态度不会因为把“苏鸿宇”换成“张三”或“李四”而改变。那人知道,却没有借身份之便指责打压,或让苏七将他拿下,反而似乎在,景凌之回想一下,似乎在苛责自身。 依照短短几天的初步接触来看,这位“孤魂先生”是位温煦随和,心思细腻,严于待己,宽于律人的人。这样的人,就算是死敌,也足以让他生出一线好感,一丝尊敬。但并不排除那人伪装精湛连自己都骗过的情况,后续仍有待观测。 只是...... 景凌之忽的苦笑一声。身为影卫营的统领,前些年随主人四处奔波,什么危机没遇到过,也就最近几年才稍得些安稳。还没喘口气,又遇到这样的事。若无意外,影卫一生只认一位主人。他原本以为自己也会如此。却不想世事无常,那一晚,他为表诚意,认了别人为“主人”,事后却又为了自己的那一份私心,百般回避对那人的称呼,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就什么都不会改变,等主人回来,一切都还会变回从前。他早该知道,变了就是变了,现在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单是他自己就看不下去,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就这么拖下去绝不会有好的结果。 景凌之站住脚,前方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厨房的里忙忙碌碌的仆从们。迷茫的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和偶尔飘过的白云,他想,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厨房的动作很利索,在得知他的来意后,负责人告诉他还差一点午饭就准备好了。那人现在应该也不想看到他,景凌之索性等到饭菜都准备好并被装在食盒里,然后提着食盒慢慢往回走,等走到地方,饭菜正好到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景凌之原本以为那人赶他走后会对着窗户发呆,就像他从昏迷中清醒时看到的那样。没料到那人真的拿着毛笔在认真地练字。 敲敲门,没有反应。 毕竟是被赶出来的,不敢打扰那人,景凌之提着饭盒站在门口,等待屋里那人的传唤。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饭点早就过了,手里的菜也已经凉透。 重新去厨房拿了份热的饭菜,正在景凌之犹豫是否再去敲门,那人终于放下手中的笔,露出轻松的表情,正要舒展身体,透过窗看到门边的他,似乎真如说得那般,并没有将两不久前两人间的不愉快放在心上,连连招手招呼他进去。 桌上,空白的纸被用去不少,右手边叠放的部分比他离开时高了些,最上面的那张纸上整齐的字迹跃然其间,墨痕还没干透,白纸黑字,起承转合间满是他熟悉的痕迹。 景凌之一怔,不由踏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晰些。 这是...... “不知为何,先前用着不顺畅的毛笔越写越流畅,到最后竟将这三字经抄了不少。你看。” 景凌之接过那人递来的纸,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写满字的白纸,再抬头看一眼那人轻松惬意的脸,复又低下头仔细看过每一个字,神色莫名,心里已翻起滔天巨浪。 为什么会这样?要知道每个人的书写习惯不同,性情品格不同,人生阅历不同,那么除非可以模仿,就算是同样的字,写出来的字必然会有细微的差异。就算师承相近,也不可能像到如此地步。 这人若是刻意模仿,他必定与主人有过亲密接触,必定知道主人在哪儿。若是无意为之,那他与主人有何关系?昨晚借同床共枕的机会,他曾悄悄探查过那具身体,肩胛处与胸膛、心口这些除他自己、影一到影九以及药阁阁主易渊和他的徒弟易芝外无人知晓的伤疤都对得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数危险阴暗的念头转过脑海。 眼前的人盯着那一摞纸已经不短的时间了,脸色不知怎得突然变得特别难看。自己的字有那么吓人?苏鸿宇一边疑惑,一边伸手挡在景凌之和自己的作品中间,左右晃动:“你没事吧?” 景凌之“啪”一声拍掉眼前的手,另一只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短剑,手上的东西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些。 理智回笼,在外面值班的影三影六和影九分三站立,隐隐将他和那人隔开。三人皆利刃出鞘,影三的剑更是直接架在他脖子上。要害被制,脖颈处的肌肤在冷厉的剑锋下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隔了三道人影,那人站在满地白纸前正看着他。景凌之突然发现,收起一直以来若有似无的温和,眼前的“教主”与记忆中的竟是一般无二。 他缓缓抽出短剑丢在地上,双手掌心朝上,五指张开,摊平在身前。 影六警惕地上前,将景凌之双手反剪缚于身后,并在他身上连点数下,最后一掌拍出,同时脚下使了巧劲踢在他腿弯处。待景凌之受力跪在地上,影三才撤了剑,与影六一道压制住他所有的动作。影九则护在苏鸿宇面前以防万一。 先前影三三人看情况不对,立即出手将人拿下。景凌之虽有动手现已,却无动手之实。之后该如何处置,还得身为主上的苏鸿宇来判决。 事情发生的太快,只是一眨眼,便尘埃落定。 苏鸿宇眼看景凌之被迫跪趴在地上,一如两人初见那天晚上,突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挥手示意三个影卫退下。 三人确认过指令,彼此看了一眼,行过礼后依次退出房间,重新隐匿身形。 钳制的力道消失,景凌之却保持原本的姿态没有动。 苏鸿宇长叹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剑,绕到景凌之身后,假装没有看到他瞬间收紧的身体,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磨着手腕处的绳索。 剑很锋利,没费多少劲,绳子就断了开来。 苏鸿宇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想起刚刚那个影卫的动作,问:“你的内力被封了?” 景凌之点头。 “果然。”苏鸿宇也不意外。前几天他就发现了,虽然继承了原主雄厚的内力,他却不会用。这解除封印的法子他还真用不出。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向窗外招招手,影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翻身跪在他面前听候吩咐。 “给他解开。” 出乎意料的是,影三并未动作,只是俯首一礼:“主上,属下认为不妥。” “无碍。” “属下遵命。”干完活儿,影三很有眼色地退下。 “你也去休息会儿吧。”苏鸿宇将手中的剑还给景凌之,“等明天你我都心平气和时再来谈这件事。” “属下告退。”景凌之没有多说什么,收剑入鞘。事关主人安危,他也确实需要时间好好捋清楚思绪。 - 第7章 苏七找到景凌之时,大老远就看到他腰背笔直地盘腿坐在一根树枝上,正看着远处发呆。苏七脚下运气轻功,轻点在枝桠上借了几次力,最后轻飘飘落在景凌之身后,好似没有重量一般,树枝半点没有颤动。 说起来,这地方还是他带景凌之来的。身后的大树郁郁葱葱,直指青天。站在树的高处,视野开阔,远处的景色尽收眼底。晴空之下,碧波荡漾,耳边除了鸟叫蝉鸣,树叶婆娑时沙沙的响动,再无其他多余的声音,听久了,让人的心都沉寂下来。 “你来了。”景凌之道。明明没有回头,却对身后的情景了如指掌,也并不意外苏七回来找他。 “嗯。”苏七应了一声,“影三回报,午时你差点对主上动手。” 景凌之没有说话,这是默认了。 苏七皱起眉:“你这几天有些反常。违逆主上乃至背叛,若换个人来我或许还信,但你绝不是这样的人。更不必说对主上动手。”当初是他将人带到刑堂,是他按规定将刑罚一一行过。但他也相信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相信他绝不会犯原则性的错误。他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景凌之转身看向身后的黑衣人。自十五岁拜师,如今已有十余载。得益于内力护体,再加上衡教向来赏罚分明,并不过分苛责,苏七如今四十又七,看着仍满头乌发。唯有眼角些微的皱纹才告诉旁人,他已不再年轻了。“弟子不孝,让师父担忧了。”至于苏七的问话,则闭口不谈。事关重大,在还没有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实在不宜让更多人知晓。 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景凌之一开口,苏七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主上虽然免了你犯上的罪,但再这么下去,早晚会惹主上厌弃。招来杀身之祸。” “弟子知道。”景凌之抱拳躬身行礼,“必不会连累师父。”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苏七将人扶起来,“你所行之事可会于衡教有碍?可会于主上有害?可会于自身信念相背?” “绝不。”景凌之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去做。”苏七直视弟子的眼睛,“优柔寡断,只会害人害己。主上并非严苛之人,只要不触及底线,我虽不才,在主上面前还有一分薄面。”苏七顿了一下,继续道:“但若伤及主上,我第一个绕不了你。” “弟子明白。”景凌之心中无愧,回望得坦荡。 “明白就好。”此行目的达成,苏七该准备离开,“主上既命你休息,你也不必急着回去。左右主上身边有影二他们守着,出不了什么大事,明日再去不迟。”说罢,如来时那般走得无声无息。 “弟子恭送师父。”景凌之执弟子礼,直至苏七走远。 重新坐回树枝上,想了想,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身体向后靠在枝干上,两腿随意晃在半空,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下面。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层层阻拦落在身上,生出暖洋洋的感觉。 景凌之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人的字。 同主任还是有不同的。 主人书法已经大成且笔锋凌厉,而苏鸿宇的字虽与主人大体相同,有些地方着墨过重,笔画转折处还透着些许生疏,字里行间亦要温润许多。 字如其人。 一人似落雪山巅傲雪凌霜的松柏,冷而坚毅,一人似锦绣江南风景如画的川流,柔而内敛。一样的面容下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至于明明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字迹如此相似的问题,想七想八的景凌之突然想起那本《剑起衡山》。到最后郡主与剑客几经波折,机缘巧合下竟发现两人前世便倾心相爱,无奈父母不允,私逃不成,约定来世再续,之后双双殉情。 前世今生,前世今生...... 不知从何而来的叶子一晃一晃的飘在他眼前,落在他身上。 拾起叶子用了点内力将它重新扔出去,景凌之哂笑一声。对这些故事他从来都听过便罢,从不曾放在心上。今天不知怎的竟想了这么久。若让他手下那些影卫们知道,怕不是要被笑死。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傍晚,该回去了。 苏鸿宇这边,将景凌之轰走后彻底没了练字的心情。他大约能猜出是自己的字出了什么问题,却有些赌气不愿细想,甚至有那么一些委屈,到最后,又觉得自己的委屈来的毫无缘由。等收拾完,苏鸿宇决定将这些烦心事先抛在一边,明天直接问正主比他自己乱想强上许多。 而且,他饿了。 先吃饭,再睡觉,下午看会儿书权当放松。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就连娱乐都贫乏的很。原主除了修炼内力就是演练招式,再就读书陶冶情操。苏鸿宇虽贵为大学教授,可惜是理科的,英文都比古汉语强。文言文知识大部分都还给了老师,就算有原主的记忆加持,该看不懂的还是看不懂,唯一能看进去的居然是那本《剑起衡山》。 虽是这么想,但世事总不尽如人意。苏鸿宇刚手捧着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一个衣着朴素的白胡子老头风尘仆仆,背着个药箱急匆匆走进来,看到他后明显眼睛一亮,脚下生风走到他面前。 这人就是药阁阁主易渊,原主父亲的好友。 苏鸿宇放下书,行了个晚辈礼:“见过易伯。” “早说过,和伯伯我不用这么多礼。”易渊连连摆手。 “您是长辈,礼不可废。”苏鸿宇坚持行完礼,又招呼易渊坐下。 早有下人送上沏好的茶。 “易伯此番下山可有所获?”苏鸿宇刚坐下就看到先前摊放在桌上的书,顿觉不妙,此时边寒暄边不动声色把书往自己这边拉。 “收了几枚药材,但年岁太浅,药力有些不足。”易渊喝了口茶润唇,“本想再走远些,半途收到小芝的飞鸽传书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也是,原主走火入魔还昏倒的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这位老人的:“惊扰到易伯,是晚辈不是。” “哪来的话。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再给你诊诊脉。小芝天赋虽高,经验还有欠缺。走火入魔是大事,得慎重些。” “书房少有人去,还算安静。” “那就走吧。”说罢,易渊一马当先,风风火火走在前面。 这地方易渊常来,熟悉得很。 盛情难却,苏鸿宇只得跟上。 到了书房,易渊打开随身的药箱,拿出诊脉的布枕。 诊脉需得凝神,苏鸿宇自然不敢打扰。 良久,易渊才松开手,脸上浮出笑意:“看来易芝的医术精进了不少。你的内伤好了不少,剩余的慢慢调养即可。说起来,”易渊上下打量了几眼,接着道:“鸿宇倒是变了很多。” !! 苏鸿宇心里咯噔一声,面上露出些许疑惑:“晚辈并无感觉。” “气息确实较往常柔和一些。”易渊再瞅了几眼,肯定的点头,“或许是内力受损的缘故?” “也许吧。”苏鸿宇若有所思的点头附和。 最要紧的事情解决了,易渊明显放松了许多,边慢悠悠提笔写下药方,边揶揄道:“先前我见桌上放着一册话本。” !! 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苏鸿宇索性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假装那并不是话本而是诗集,理智气壮看过去。 见他这幅反应,易渊嘴角下撇,露出计谋未得逞的遗憾:“鸿宇真是越大越不好逗了。明明小时候还会脸红的。” “易伯!”苏鸿宇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了不逗了。你既然没事,那我也该下山了。” “易伯不多休养几天?” “不了,前不久刚得了条百年人参的线索,不快些去就错过了。我明日就下山。” “那您早些休息,晚辈就不打绕了。”说着,苏鸿宇叫来值班的影六,命他护送易渊回药阁。 半只脚踏出房门,易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鸿宇啊,若真有了心上人,可得早点告诉易伯,易伯好准备份大礼。有易伯在,保管你三年抱俩。” 这宛如在现代时被家长催婚的场面,没想到穿越了都躲不过。苏鸿宇木着脸抱拳躬身行礼:“多谢易伯关心,晚辈醉心武学,暂无婚配的打算。” “这学武成婚两不耽搁嘛。再不动手,好姑娘可都是别人家的了。” “易伯” “好了好了,这次易伯是真的走了,药记得按时吃,我让凌之看着你。好好养身体。” “晚辈记下了。易伯慢走。” 艰难送走热情的难以招架的长辈,苏鸿宇心里狠狠抹了把汗,将身上藏着的《剑起衡山》拿出来,在书房转了两圈,最后选中书架上的一排游记散文,将这本闯了祸的话本夹在最里面,又悉心整理了一番,确保从外面看不出来。 做完这些,苏鸿宇见桌上摆好的书房四宝,忍不住心痒痒,坐在桌前一笔一画接着先前的部分继续抄起三字经。 - 第8章 易渊的住处离得并不远,两人又都身负内力,没多久就到了。 “就送到这儿吧。”易渊谴走身后的影六,“别忘了告诉凌之,一定要盯着鸿宇按时把药喝了。”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影六告退,运轻功三两下就没了身影。 一直等在门口的易芝边接过药箱,边好奇地望向影六离开的方向:“师父,您回来啦。那是?” “影六,在你鸿宇哥哥那里应该见过面。”易渊笑眯眯地任由徒弟瞪大眼睛等着多听两句,自己却不说了。 等了半天没下文,深知易渊本性的易芝哪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师父看笑话了,瞪了眼易渊,转身背着药箱就往院子里走。 眼看着徒弟走掉,易渊赶忙投降:“小芝,小芝!哎,你要是对他感兴趣,改天去找你鸿宇哥哥把他要来陪你几天。” 这......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苏泓御对易芝就像对晚辈一样照顾,易芝对比他大了不少的苏泓御却莫名有些心虚,总不敢亲近。师父在时还好些,若只他一人,只敢规规矩矩喊一声“泓御哥”,让干嘛干嘛,提要求那是半点不敢,比见了猫的老鼠都乖。就因为这被师父逗了不知道多少次,却总也改不过来。 师父明明知道自己怕鸿宇哥怕的要命。易芝冷哼一声,转身跟在易渊身后嘘寒问暖:“师父您大老远回来都没休息,您赶紧坐下。”“您渴吗?这是我刚沏的茶。” 易渊抿一口茶,伸手揉着胳膊,叹:“唉,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我来我来。”易芝把药箱一扔,赶忙跑过来边捶肩膀边问:“师父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舒服点?” 易渊没顾得上说话,他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匆匆一放,飞身出去好悬救下宝贝的药箱,痛心疾首道:“小芝,这是你师父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宝贝药材!” “您最宝贝的不是我吗?再说,我下手您还信不过吗,肯定摔不了。”易芝撇嘴。 “这不是关系则乱,关心则乱嘛。”易渊端端正正将药箱放在一旁,“对了,小芝,刚才我替鸿宇诊过脉,除了些微的虚弱,没什么大问题。短短几天,能将走火入魔这等严重的内伤回复至此,你的医术精进不少啊。”边说,边捋着自己的胡子老怀大慰。 “师父此言差矣。”易芝摇头否认,“听闻鸿宇哥走火入魔,我去诊治时发现鸿宇哥的脉象与平常并无多大差异,只是稍显虚弱罢了。”说到这儿,易芝低下头,有些难过,“说来惭愧,我为鸿宇哥调理这么久,鸿宇哥的脉象却半点起色都没有。” “竟然是这样吗。”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秘,易渊皱着眉思索着。 说起来,习武之人对走火入魔谈之色变。皆因其轻则经脉受损,需悉心静养,重则功力全失,沦为废人,更有甚者直接命丧于此。如易芝所述几乎毫发无伤的情况听都没听过,但又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必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到底是什么呢? 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易渊纠结得手上没注意,保养极好的胡须都断了一根。 还是易芝打断了他:“师父明日还要下山,今晚早些歇息吧。左右这也不是件坏事,日后慢慢再想不迟。” “说的也是。” 第二天。 近来难得一夜好眠的景凌之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就往影卫营走。 既然决定要负荆请罪,他准备先去刑堂挑一根“荆”出来。 也是碰巧,刚到影卫营,正巧撞上行色匆匆的影一和影六。 两人看到景凌之皆是一喜:“见过统领。” “你二人行色匆匆,有什么事吗?” 影六先道:“昨日得易阁主令,命您监督主上按时服药。” 景凌之点头应下,看向影一。 影一将手中的情报递上:“秉统领,今早收到消息,我教名下的一个商队在清阳县城与东华派所属起了冲突,死了人。商阁阁主此时应该也已经收到消息。我影卫营是否介入,请统领示下。” 商阁,负责衡教名下各项生意往来。多年来东华派一直与衡教争利,冲突不计其数,各有胜负。虽然双方都有所克制,死人的次数不多,但也还是有的。 景凌之接过情报,粗粗扫过。蚂蚁大小的字密密麻麻,详细记下了冲突的来龙去脉。文字记录必有疏漏,真要细究,还是要派人再走一趟。 “此事我已知晓。稍后会做安排。”眼下最重要的是向那人请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并不紧急,延后些也不打紧。 “是。属下等告退。” 还不到月末清算的时间,小错一般当场就罚了,不会过夜。因此刑堂此时空无一人,仅入口处有两人把手。 景凌之身为统领,自然无人阻拦。 在形形色色的刑具前转了一圈,景凌之伸手拿起一个木盒。 据这几天的观测,那人不喜太过狰狞的刑具,也不喜见血。这盒金针正合适,小巧精致,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口,又不会让那人觉得罚得太轻。 在影卫营多呆了些时间,将最近挤压的公文简单处理一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景凌之扔下不见少的文件,来到熟悉无比的院子。 那人果然已经醒了,正在院中比划些什么。本该当值的影卫不见踪影。 忽然,那人停下动作,遥遥看过来。 景凌之几下跃到那人面前,单膝跪下,垂手行礼:“见过主人。” 苏鸿宇窘迫地把手上的剑往身后藏了藏。他只是在书房找到这把剑,有些兴起,没想到景凌之来的这么早。不过是一夜未见,这人给他的感觉却大不相同,更沉稳、更坚定,不似先前略显浮躁,畏手畏脚。 这是,苏鸿宇侧首,想通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去书房吧。” 苏鸿宇将剑收入鞘中,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坐在书桌前。 全程景凌之一言不发,一进门就主动跪在正中央,严肃认真地让原本轻松的苏鸿宇不觉也严肃起来。 只是...... “你的伤如何?” ??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景凌之要出口的话:“谢主人关心,属下伤势已无碍。”,回完话,景凌之想接着请罪。 “伤药换过了?” 景凌之噎了一下:“回主人,尚未......”等之后再换也不迟。 “那么严重的伤,不换药怎么行。”苏鸿宇将人从地上拽起来,按在一旁的榻上爬下,“猜到你大概不会换药,我特意让易芝留了一个药童在这里。”边说,边让下人叫来随时待命的药童。 药童不愧是能跟着易芝的人,手脚利索的扒开景凌之的衣服,换下失效的药,擦干净伤口,涂上新调好的药。 药童在干活,苏鸿宇就站在一旁边惊叹药童的专业高效,边看着景凌之不漏声色下的生无可恋,觉得这才是两人谈话正确的打开方式:“昨天易伯还说要让你盯着我吃药。若让易伯知道你连自己都不爱惜,这活儿怕不是要反过来了。” “您见过易阁主?”景凌之惊了一下。 “嗯。”苏鸿宇点头,“易伯老当益壮,就是有些唠叨。”想起被催婚的恐怖经历,不自觉露出一个苦笑,“若能不劝我成婚就更好了。” 景凌之沉默。这大概是老年人的通病。 药童已经涂完药,转身拿起干净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个干净利落的结,收拾东西退下。 景凌之收拾好自己,正准备继续请罪的话,一抬头,那人手里拿了个万分眼熟的盒子左右翻看,被他发现了也不慌,大大方方将东西举到他眼前,问:“这是什么?” ...... “回主人,是金针。”景凌之闷闷答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明是很严肃很正常的请罪,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的暗器?” ......“回主人,是刑具。” 正巧这时,苏鸿宇终于摸清楚其中的机关。木盒里,有十数根针,极细,约一掌之长,通体金黄,在光下熠熠生辉,摸上去是金属特有的冰凉。 一时苏鸿宇竟不知该说什么。他以为两人就彼此开诚布公的谈谈,景凌之却准备了金针。 这算什么,两人之前隔了千年的代沟吗? “我并没有想要伤害你。”苏鸿宇一字一句斟酌,“你也不必称我为主人。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做势给他人看而已。”说着,苦笑一声,“若换做是我,遇到这样的事,亲近之人被孤魂野鬼取而代之,大概做的还不如你吧。” 沉默的时间,景凌之已经离开塌,赤脚跪在地上,上身□□。习武之人健壮的体魄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不由打了个寒颤:“若非主人慈悲,属下早在几天前就该身死。之后属下数次冒犯,更是意图动武,主人亦未做惩处。属下合该受此刑。” “你这是......” “衡教为历代教主心血,属下愿护您此世安稳,以此换得您护衡教无恙,换教主大人平安归来。” “他给了我一线生机,我自不会负他。”苏鸿宇应下。于情,原主对他算是救命之恩,于理,若一辈子回不去,护好原主留下的东西对他来说利大于弊,没有理由不答应。 景凌之深吸一口气,叩首深深一礼:“属下以下犯上,胁迫教主,愿领刑。” - 第9章 面对景凌之的惊人发言,苏鸿宇能做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领刑什么的,作为一名光荣的大学教授,若真有学生做错了,他也确实会罚,只不过多是加作业考试做值日,再严重些就是写检讨给家长打电话,看人下菜,罚得那些学生哭爹喊娘下次还敢。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的人,现在让他一下三连跳直接从老少皆宜跳到十八禁,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况且,苏鸿宇指尖抚过金针,这么长的针用着,那还有活路吗? “主人若是不嫌弃,可让属下自己动手,或命其他影卫施针,绝不会危及性命。” 苏鸿宇被景凌之突然的大话吓了一跳,手上一疼,手指被针尖刺破,立即凝出一颗血珠。他竟然把这话问出来了!苏鸿宇连连摆手,“不不不,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针太危险,一个没控制好,后果不堪设想。”说着,把金针妥善收好,还给景凌之,“还是找个地方收好,别误伤他人。” 又是这样。 对他们影卫来说,有功赏,有过罚,唯有用疼痛将规矩记在心上,下次才不会再犯。 司空见惯的事,主人却异常抵触。 但既然是主人的命令,景凌之只得先应下来:“属下领命。主人上午可还要练字?” 练字啊,其实有原主经验加成,苏鸿宇觉得自己的字已经能拿出去见人了。只是毕竟投机取巧,基础不扎实。再想进步,只能靠日复一日勤加练习。比起练字……苏鸿宇瞟了一眼被他放回木架上的剑。 那是原主的随身配剑。 景凌之也看到了。他低声为苏鸿宇介绍:“此剑为教主大人的配剑,陨铁所制,剑锋三尺。” “确实是一把好剑。”苏鸿宇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 今早他在书房看到那柄剑,方恍然大悟,这是个存在内力武功的世界。饮马江湖上,仗剑走天涯,曾是他少年时期遥不可及的梦。 如今,触手可及。 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彻耳畔。苏鸿宇喉结起伏,咽了口唾液,站在那柄剑前连大气都不敢出。良久,鬼使神差,他伸手握上剑柄。沁人的凉自手心一直蔓延至心底,然后激起万丈豪情。 拔剑而起,随心而舞。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配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在少年时熊熊燃烧,又被日益增长的理智浇灭的火在他胸口燃烧,跃动,爆裂。 一剑出而天下惊。 剑锋所指,敌莫敢当。 剑是好剑,极轻便,极锋锐,如臂指使。劈划挑刺,挥舞间自有无不可破之势。 只是当苏鸿宇尽兴收剑,就看到一旁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少的景凌之,多少有些心虚。现在提起来还是不自在。 景凌之对此一无所觉:“主人若想习剑,属下不才,愿为陪练。另,武阁基础剑法与主人家传剑法相同。主人可以此为根基,重新学习剑法。” “那就麻烦你了。”苏鸿宇接收的记忆中当然有原主练剑甚至御敌的场景。但他自身毫无根基,看那些东西只觉眼花缭乱,帅就完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练起总没有错。 还有就是,“帮我另寻一把剑吧。” “什么?”景凌之不解。主人明明很中意那把剑,为什么? “那是苏泓御的剑。我曾听说,习武之人对兵器格外看重,剑客尤甚。”虽然不是网络小说的忠实爱好者,但谁年轻时没看过几本古龙大神的武侠小说呢,“我毕竟不是他。”这把剑是原主的父亲相赠,陪了原主二十载,对原主来说必定意义非凡。他鸠占鹊巢已是不妥,又怎能得寸进尺,“把它收起来吧,妥善保存。” “!”景凌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鸿宇。这是第几次了?这位主人总能在不经意间打碎他的认知,还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若他是主人,在第一天就该想方设法处理掉所有知情人,以免真相泄漏于己不利,况且那时他贸然出手作茧自缚,之后亦时有冒犯,杀他再轻易不过。主人没有,每一次,都选择了既往不咎。若他是主人,将那把剑据为己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可彰显身份避免被怀疑,二来这真的只不过是件小事,既已成为教主,对原本属于教主大人的东西随意处置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怎会特意爱护。 “怎么?”许是他沉默太久,那人脸带疑惑侧首看过来。 景凌之快速垂下头,不想让那人发现自己的失态:“属下遵命。” “嗯。”该交代的都说完,苏鸿宇坐到书桌旁,挽起袖子拿起笔。今日的字还没练呢。 景凌之轻手轻脚捧起剑,默默退出去。他得先去找个剑匣将剑妥善收好,再将它还给主人。至于主人的剑,衡教兵器库中收藏了不少利器,虽不如这一把,却也不可多得。日后,他定要寻一把能配得上主人的剑来。 兵器库的位置距影卫营并不远,明面上的巡逻由武阁负责,暗地里的暗哨由三名影卫负责。兵器的每次取用或入库都有专人详细记载。兵器库分外中内三层,外层是普通弟子们使用的制式兵器,数量可观的刀枪剑戟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蔚为壮观,中层为影卫专属兵器,多为银针飞镖短剑等暗器,数量亦不少,最内层数量锐减,所藏无不是精品。景凌之要找的剑匣和剑都在这里。 登记完毕,抱着东西往回走的路上,景凌之正遇到苏七。 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苏七一眼认出景凌之手上的东西:“主上的剑匣?” “正是。”苏七能认出来景凌之一点都不奇怪。苏七的主人是上一代教主苏煜齐,主人的剑,从选材到锻造再到送出,苏七都在场。 苏七皱起眉,只有当兵器被束之高阁才需要剑匣来盛放。主上对自己的佩剑万分珍惜,为何突然想要剑匣?再加上最近自家徒弟的异常,他慎重地问:“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并无。”景凌之否认得极快。 苏七点点头,就此作罢。主上的想法不应让他们这些属下置喙。 “师父这是要去兵器库?” “嗯。”知道徒弟想转移话题,苏七很痛快的顺着景凌之的话说下去,“今天是影卫营补充暗器的日子。” “……”算算日子,确实是这样。最近事情太多,他的精力都放在主人那里,旁的事忽略了不少,“师父,我…” 苏七摇头,道“无妨,影卫营有我看顾,还有影一他们,出不了乱子。倒是你,”他上下看看景凌之,露出些许轻松,“看起来比昨日精神不少。” “让师父担心了。” “没事就好。我先走了,你也多加小心。” “师父慢走。” 回到影卫营,他案头放着今早影一收到的那份情报。白字黑字将事情写的清清楚楚。 景凌之食指轻扣桌面,将情报粗看一遍,又细读一番。直觉有猫腻,却说不出哪里不对。还是派人去看看吧,小心总不为过。目前影一至影九都在教中,其中影五最为细心。既是暗查,人不宜太多,以免打草惊蛇。 “见过统领。”影五来的速度很快。 “不必多礼。”景凌之将文书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影五快速看完,什么都没发现。这只是很正常的冲突,放在衡教和东华派之间那更是常有的事。唯一值得重视的是死了人,那人地位还不低。 “死的是商阁一个管事。”一队三十几个人除了逃出去报信的,其余全部遇害。等衡教清华县城的人手跟着报信的人前去增援时,只得到满地尸首,那个管事更是被一刀毙命,“我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这管事我有些印象,为人小心谨慎,虽然有些贪财,却未有大过。这情报上写着起因是这个管事存心挑衅,东华派的人气不过才动手。但以这管事的性格,万事小心为上,不像会出言不逊的人。其中或有蹊跷。你带几个影卫暗中查清此事。” 如此说来确实有问题。影五恍然大悟,道“属下领命。” “下去吧。” “属下告退。” 这头影五刚走,景凌之还没喘口气,那头影一就蹦跶进来了,“统领,我在刑堂清点刑具时发现少了金针,问了值班的人,只有统领去过刑堂。” “金针是我拿走了。”这几天他这是怎么了,丢三落四,若不是影一提醒,他都忘了金针还在他身上。摸出装着针的盒子递给影一。 影一面色纠结的接过盒子,见被统领忽略了个彻底,只得告了退,一回到刑堂就把针拿出来一根一根数了两遍,应该没少。 真是谢天谢地。 刚刚和统领面对面,统领脸色不太好,他差点以为主上秋后算账,统领被主上施了金针封穴。 送走影一,景凌之这边终于安静下来。等他终于处理好堆积下来的文书,已经是午后。两三口填饱肚子,一刻不停去武阁讨来一本基础剑招,这才将自己打理干净,捧着剑匣并一把宝剑去面见苏鸿宇。 - 第10章 景凌之捧着收拾妥当还罩了个罩子的剑匣站在书房门口时才发觉书房内居然有别的人。他后退几步,免得不小心听到里面的对话,略一思索,猜测这人十有八九是商阁阁主杜宏轩了。 杜宏轩此人,武功不高,身形圆润,长相憨厚,极易让人心生好感,对行商眼光独到,得上代教主信任,一路从小小管事提拔为商阁阁主,总管衡教名下商业往来。他处事圆滑,心思细腻,衡教上下谁都能和他聊两句,弯弯绕的肠子也不少,好在对衡教还是尽心尽力。景凌之倒是没想到,清阳县城的事儿,他会如此之快捅到主人面前。 倒也不是说不能告诉主人。当年苏煜齐苏老教主去得突然,主人年少即位,以雷霆手段肃清衡教内外,又花了数年稳定规范衡教行事,接着就放权给各位阁主,若无要事无人打扰。这次的纷争,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实在够不上什么大事。 屋内,苏鸿宇一行一行看过纸上的字,一面听着汇报。 说真的,这位商阁阁主求见的时候苏鸿宇整个人都有些懵。他毛笔字还没练完,原主的记忆才翻了一半,对衡教也一知半解。再说苏泓御目前处于半退隐状态,平日衡教也没什么必须他本人出面的事,再加上有景凌之在。原主十天半个月没人打扰也是常态,万万没想到,他来了才多久,衡教就出事了? 懵归懵,人还是要见的。 进来一个富态老爷爷,圆脸圆肚子,蓄短须,半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身衣物颇为朴素,只在腰间坠了块儿鱼形玉佩。一进来,先是弯腰一礼:“见过教主。” “杜老请起。”两人各自落座,又命小厮送来新沏的茶,苏鸿宇这才问:“此番所为何事?” “教主身体欠佳,小老儿本不该打扰教主清净。只是这事实在蹊跷,故特来拜访。”杜宏轩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递到苏鸿宇面前,“小老儿今早收到消息,商阁一商队在清阳县城不知何故与华山派的人起了冲突,亡三十余人,全队唯一人逃脱。” 这些信息都写在纸上。苏鸿宇心里咯噔一下,不禁皱起眉。他捏着纸的手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心后背更是一片冷汗。死了三十几个人,在现代,死这么多人,已经是引爆全社会的重大事件,必会引起全国高度重视,一定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才行。 而在这个时代,只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一笔带过。甚至,苏鸿宇瞥了眼杜宏轩,甚至若不是这中间有什么问题,他连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都看不到。他真该庆幸苏泓御是衡教教主,且积威甚广。否则,他能在这个危险重重的武侠世界活几天? 平复一下心情,苏鸿宇接着看下去。纸上写着,在郊外的一条路上,东华派的人商阁商队迎面撞上,谁都不愿让路,遂起了争执。双方从口角到动武,最后东华派杀人离开。中间有一机灵的伙计偷偷跑回清阳县城求援,等援兵到时,所有人都已经遇害。那伙计当场被吓破了胆,人变得有些傻,直到这份情报发出时都没好转。 “这情报看起来并无不妥。”起因,经过,结果,写得清清楚楚。 “看似如此。”杜宏轩呷了口茶,“这管事名叫李叶,生性谨慎,行事低调,不轻易招惹事端,是以带队这几年从未出过差错。以小老儿看来,就算东华派先行挑事,李叶多半也会退一步,以防万一。” 这性格与情报相左。苏鸿宇点头。 杜宏轩继续道:“再者,商队里护卫有十余人,其中不乏好手。按理说,就算东华派人多势众,也不该全军覆没一个不留。这与其说是无意为之,倒不如说是杀人灭口。” 这确实是又一个疑点。 “最后,清阳县城与我衡教常山所在并不远,商队行动迟缓,也仅需要两天便能到,若快马加鞭那只要五个时辰,算是我衡教脚下。东华派因其势力与我教接壤,与我教关系紧张,就算是做生意,也不会入我教腹地如此之深。被劫的那些货物不过是些普通的玉器首饰,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依小老儿看,其中必有文章。” 不过一会儿功夫,什么杀人越货栽赃陷害阴谋诡计,乃至007里的詹姆士邦德都在他脑子里晃了一圈。他思索片刻,问:“依杜老所言,若真是东华派有意为之,为何独独留伙计一命?可是这伙计有什么问题?” “这也是小老儿想不通的,故求助于教主。”杜宏轩摇头轻叹,“希望是小老儿多虑了。否则,唉......” “杜老不必忧心,本座会派人查清,早做准备。”苏鸿宇应下这件事。 “如此,小老儿就放心了。”正事谈完,杜宏轩明显放松下来,“看教主气色欠佳,可着人看过了?” “易伯来看过,言气血不足,慢慢调养即可。”苏鸿宇心生警觉,不露声色地把最近见过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易渊拖出来当挡箭牌。 “易阁主医术精湛,他如此说,那必无大碍。”他笑眯眯摸着自己的胡子:“祝教主早日康复。” “借杜老吉言。”看样子应该是过关了? 杜宏轩起身告退:“小老儿就不多叨扰教主了,就此告辞。” 毕竟是和原主父亲同辈的人,对他,原主也颇为敬重。苏鸿宇跟着站起来,想要送人到门口。 杜宏轩摆手推脱了:“教主修养要紧,不必远送。” 苏鸿宇无法,叫来小厮,命他将人送到院门口。 杜宏轩刚出书房,就看到不远处捧着什么东西等了不知道多久的景凌之,点头打个招呼:“景统领。” “杜阁主。” “方才我观教主气势略有些柔和,不似以往冷冽锋锐。景统领可知是何故?”若以往是高山上呼啸盘旋的风,今日就只剩高山白雪,虽冷,却无半分刀锋割面的锐利。 “或许是主人武功有所精进。”景凌之答道,暗自留意。 杜宏轩看他谈吐动作与往常一般无二,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清阳县城那码事有些多心,想过一圈也就放下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景统领,就此别过。” 景凌之目送杜宏轩离开,才一正神色,扬声道:“属下景凌之求见。” “进来吧。” 景凌之使了个巧劲推开门,将剑匣放到书桌上:“属下已将教主大人的剑封存妥当。” “这么快?”苏鸿宇抬眼看去,桌上多了一个黑色看不出材质的包裹,“你在书房找个稳妥的位置收好就是。”他人还沉浸在刚刚和杜宏轩的对话里,一点一点回想有没有什么应对不当的地方,有点没反应过来。 景凌之从腰侧取下那柄他亲手挑出来的剑,双手捧起:“属下另为主人挑了一柄剑,不知主人意下如何。” “剑?”苏鸿宇终于回神,“我看看。” 黑色的剑鞘为木质,朴实无华,唯鞘口与底端以银色金属装饰,既为美观,也为保护剑鞘免受剑身磨损。他左手拿过剑,右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这剑比先前那把样式略有不同,剑身要更宽些,重量也有不同,但同样是柄吹毛断发的好剑。在空中轻轻挥舞几下,用起来的手感也不尽相同。不过对现阶段的他来说足够了。 苏鸿宇顺手挽了朵剑花,归剑入鞘,转身去拿那份商阁阁主友情赞助的情报,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景凌之瞬间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盯着他拿剑的右手。 在景凌之眼里,时间骤然慢了下来,那人拿着剑随意立在房间中央,松松挽出一朵剑花,然后垂眸看向手中的剑,无悲亦无喜,如远山的浮云,似山巅的落雪,遥远而无法捉摸,就如同...... “主人......”景凌之喃喃道。 “什么?”苏鸿宇回头,疑惑地问道。 不经意间,景凌之对上苏鸿宇看过来的眼睛,心里一颤。逆着光,那人面容模糊看不太清楚,唯有那双眼,清澈通透,一眼望去,只教人心中一舒,仿佛连世界都变得温和。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景凌之猛地低下头,矢口否认:“不,没什么。”说完,才觉得不妥,俯身请罪,“属下失言。” “无妨。你来看看这个。”苏鸿宇也只是随口一问,将手上的纸递给他,顺便把刚才杜宏轩的猜测简单复述了一遍。 景凌之一目十行,心中了然,自己猜想无误,果然是为了清阳县城的事。他说:“此时属下已经知晓。属下认为杜阁主所言甚是,已派影五前去调查,不日便会有结果。” 苏鸿宇点头:“有劳你了。” “属下份内之事。” “这练剑的事准备的怎么样?”山雨欲来,若真有大变故要发生,苏鸿宇总希望能有武艺东西傍身。杜宏轩的话给他敲响了警钟,震得他从今早起就一直发热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江湖有豪情万丈,更少不了血溅三尺。最起码,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剑下冤魂。 “明早即可开始。” “那太好了。”苏鸿宇脸上一喜,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为难,“今日杜阁主来得突然,也不知他是否瞧出了什么。” 杜阁主?景凌之诧异。自己从没提过商阁阁主之名,想来杜阁主在主人面前不会自称姓名,那主人又是从何处知道他姓杜?细细想来,这样的疑点其实不少。主人认得苏七,认得影一他们,对衡教各个地方也不是全然陌生。至少,主人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找到了极为隐蔽的影卫营。主人还知道教主大人的名讳,对书房、对起居室的摆设颇为熟稔,对东华派亦有所了解,更不必说书法和收剑的习惯......随时间推移,主人身上的疑点不仅不见减少,反倒多了许多。 心念电转,景凌之只是回道:“主人不必忧心。属下以为,杜阁主并未察觉。”罢了,将方才自己与杜宏轩对峙的事说出。 苏鸿宇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人,道:“多谢。” “属下份内之事。” 在苏鸿宇印象里,从初见面到现在,似乎不论发生了什么,景凌之一直都如现在这般,黑衣加身,处变不惊,沉稳的如同海边的礁石,任尔狂风骤雨,我自泰然处之。 苏鸿宇怔了一下,偏头移开盯着那人看的视线,道:“练过剑后,将衡教的事情说给我听吧。” “属下遵命。” - 第11章 第二天,天气大好。苏鸿宇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自信满满地提着剑出门。一抬眼却看到,景凌之已经等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 那人穿着一贯的黑衣黑裤,抱剑站在树下的阴影里,长发高高束起,额前几缕碎发随不时吹过的微风轻舞,缱绻着擦过他的脸庞。那人一无所觉的微仰起头,盯着不知何处的景似是发呆,洒脱的就像一幅画,映入苏鸿宇眼中,让他不由驻足。他心中名为“侠”的形象悄然生动起来,模糊不清的面容被一笔一画悉心勾勒,渐渐与那人重合在一起。 然后,那人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立刻垂下头,恭顺地弯下原本笔挺的背,单膝跪在地上,道:“属下参见主人。” 一丝莫名的惆怅如轻柔的风,缠绵地拂过他的心头,再去寻时已无痕。 “不必多礼,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留下被勒令不允许跟随的影三影六互相看了眼,也动身离开。 离开院子再走一段距离,有一块儿被掩在丛林里的空地,还算宽敞。 比照记忆里的路线,苏鸿宇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就在此处练剑,你觉得如何?” 景凌之的目光从周围带有剑痕的树干上扫过,最后落在场地中央的人身上。今日那人穿了一身藏青色劲装,干净利落。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拱手应诺:“属下遵命。” 拔出特意准备的剑,景凌之右手抬起,做了个起手式,深吸一口气,身体辗转腾挪间把十三式剑法一一施展一遍。 基础剑法,是每个衡教弟子都需要修习的剑法,也是苏家剑法的根基,共十三式,每一式又可以拆分为多个剑招。看似简单,想要真正融会贯通却不容易。 景凌之一共舞了两遍,第二遍更是特意放慢了速度。 苏鸿宇站在一旁,边看边与脑海中的记忆一一对照,越看越是激动,到后面甚至对景凌之接下来的动作做出预判。 待景凌之演示完毕退下,苏鸿宇右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微微阖眼,在心里将十三式剑法一一回想一遍,确认无误后,凝神静气,睁眼,手上用力,剑锋在空中荡过一道雪色锋芒,剑起。 第一式,万里微茫。 剑尖向前,力由腰部传导至手臂,直取对方,倏尔沉腕向下,奋力劈出。招式对了,用力的感觉却不对,连带着动作都时断时续。苏鸿宇借一个停顿调整呼吸,继续练下去。 第二式,江涵秋影。 收剑回防,旋身扫出。没控制好力度,剑险险擦过左臂,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红痕。苏鸿宇也不停下,满心满眼只有那一点雪亮的剑尖。 第三式,第四式,...... 手臂、腰身、肩膀、手腕,乃至整个身体,在他忘我的舞动间一点一点调整,磨合。出剑的动作越来越顺畅,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遍,两遍,三遍,...... 不知何时,一丝一丝内力缓慢缠绕在挥舞的剑上,肆无忌惮地宣泄而出,随漫天剑影一起舞动。有风渐起,由弱至强,卷起地上的落叶一道加入这场狂欢。场边的树上,树叶哗哗作响,为这突如其来的放纵献上狂乱的舞曲。 景凌之一退再退,直退到空地边缘。他一眨不眨死死注视风暴中心独自舞动的人,被扑面而来的剑芒划伤亦不自知,握剑的手竟在颤抖。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样深厚磅礴的内力,这样纵横披靡的剑气,放眼江湖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蓦然,那人动作一顿,十三式剑招已至尾声。 风声骤停,失了依托的树叶仍自飞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切都已完结,各自晃晃悠悠落回到地上。 景凌之眼睛骤缩,失声嘶喊着“主人!”,脚下已运起轻功,闪电般蹿向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在倒地前将他一把抱起。 “扑通”的声响传来,景凌之低头看过去,他亲手挑中献给主人的剑,剑身已断做数节,散落在地上,只剩剑柄还握在主人手中。 苏鸿宇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好像被拆开又重组过,每一处都有酸又痛,无力到动动手指都费力。他这是,怎么了?似乎已经成了浆糊的脑子慢腾腾的转动,他盯着熟悉的房顶看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昏倒前他在练剑。脑海里还残留有那时如鱼得水畅快无比的感觉,好像只要手里有剑,就没有什么能击败他。 “主人,您醒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苏鸿宇的注意。 一个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微垂着头半跪在床前,看不到脸,一头长发整齐束在脑后,只余漆黑的发顶。屋外隐隐传来争执声,隔着门听不真切。 苏鸿宇笑了一声,调侃道:“景凌之,似乎每次我从昏迷中醒来,都能看到你这副样子。” “让您看到属下失态,是属下失职。”景凌之一板一眼回到。 “外面怎么回事?” “回主人,您昏迷时,属下将您带回这里,被影三看到,上报苏七教习。苏七教习认为属下护主不力,该带走惩处以儆效尤,为您诊脉的易芝公子执意不肯,说等您醒后再做决定。” “这本就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说到这儿,苏鸿宇卡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他到底是干了什么才会练剑练到昏迷的? “回主人,您在剑招中注入内力,内力消耗过度才会昏迷。静养调息几日即可恢复。” 内力?居然是因为这么玄幻的东西?被这么一提醒,苏鸿宇才发现身体里有暖洋洋的气流游遍周身,所过之处酸疼的感觉都减少了些。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居然阴差阳错感知到了内力。只是有个问题,现在的内力只剩一点点,多半还是在他昏迷时自动回复的。难怪他觉得整个人都迟钝了不少。不知道回到全盛时期得多久。 还有就是,苏鸿宇觉得好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这时,安安静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几声肚子叫,声音大得宛如打雷。苏鸿宇不动声色地往被子里藏了一下,希望这样就能把丢掉的脸再捡回来。 景凌之及时出声:“属下失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咳咳,端上来吧。顺便把苏七和易芝叫进来。哦,对了,衡教的相关事宜......” “属下将其简单整理归类,记录下来,方便主人查阅。”说罢,景凌之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册子,双手举过头顶捧到苏鸿宇面前,待他接过东西,叩首一礼,静静退出房间。 苏鸿宇大致翻了翻,里面不仅有他最需要的衡教构架和高层名字,每个人后面还有细心标好了外貌特征,武功兵器,个人喜好等内容,显然不是真如他所说只是“简单”整理。 叹息一声,将小册子收好,门口正好传来苏七他们求见的声音。 进来的苏七干净利落的行礼,而易芝也一如往常一般,喏喏喊了声几乎听不见的“鸿宇哥”就缩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对此苏鸿宇也是颇为无语。明明他是这么温和善良的一个人...... 先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是自己练剑时失了分寸,与景凌之无关。苏七尽管看起来不太赞同,仍旧妥协在苏鸿宇的目光下,告退离开。 倒是易芝,明明看起来怕的要死,还是哆哆嗦嗦表明自己的不满:“鸿...鸿宇哥之前走火入魔的伤势还没好,怎么...怎么能轻易将内力消耗一空呢。好在用不着吃药,静养一段时间就好。如果师父知道了,一定又要念叨好久了......”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抓着药箱的手握紧又松开,几乎要带上哭腔了。 “小芝,放......” “抱歉鸿宇哥,我一定不会告诉师父的!”吼完这句话,易芝脚底抹油开溜,徒留苏鸿宇一人满脸惊诧坐在床上。他发誓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 这时,指挥小厮们抬着小桌子小凳子并许多食盒进来的景凌之简直救他于水火。 菜不仅种类多,分量也够足,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一起吃?”苏鸿宇习惯性招呼了一句,说完,才发现卓上只摆了一副碗筷。 景凌之原本安静跪在角落里,听到问话,他向前膝行几步,回道:“属下不敢。” “一起吃吧,这一桌饭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这么久没吃饭,肯定饿了。”说着,苏鸿宇就想招呼下人再拿一副碗筷来。 景凌之此时再行一步,略提高了声音:“属下身为影卫,未能尽守护之责,害主人内力耗尽乃至昏迷不醒。属下本身份低微,如今待罪之身,怎可与主人同桌而食!” 不仅如此,那时他本可以冲进去强行阻断主人,却......等他行动时,已经迟了。他活该被罚。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苏鸿宇几乎要叹气了,“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让厨房另给你准备些饭菜。” 主人不该这么温和,他想,总是对他的过错轻轻放过,如此纵容。景凌之还想说什么,终究放弃了,只是告退离开。 - 第12章 和苏七前后脚回到影卫营,景凌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转道去敲苏七的门。 刚巧影三也在,看到门边的人立刻抖了三抖,很识趣的退下。 景凌之关上门,师徒俩在不大且堆满各种卷轴杂物的房间里相顾无言。 对于景凌之的固执,苏七早就深有体会。若他不说话,两人说不定真能对峙到天明。他扔下手中看了个开头的文书,疲惫地掐着眉心:“有什么事吗,凌之?” “师父,您在查主人的事?”刚刚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影三说的分明是主人身边那些下人的行踪。景凌之皱眉,按规矩,以任何手段刺探主人动向都是不允许的,特殊情况除外。 “你听到了?”苏七惊讶了一下,也是,毕竟是自己的徒弟,被发现也是必然的,再说,自己也没刻意避着他,“最近无论是你还是主上都意外频发,我总要查清为什么,好做准备。” “弟子没......” 苏七挥手截断景凌之的话:“莫说其他,主上功法频频出错,前些日子的走火入魔不提,以主上的能力,今日居然内力耗尽。若主人身边被人埋了钉子,是我等的失职。谁都说不准下次还会发生什么。” 不,没有这回事。但他所知道的那些内幕该永远烂在他心里,绝不能让第二人得知。景凌之想再劝,却不知如何下手。 “你也不必再劝。我答应过主人,一定会保护好主上。若被追究下来,我自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已无益。景凌之转头提起自己的来意:“弟子想领一颗噬心。” 噬心是毒药,发作迅速,对人体刺激性极强,若不叠加使用则只是皮肉之苦,不伤根本,是药阁无数失败品之一。一旦叠到三颗,会对经脉造成不可逆伤害,叠到六颗当场暴毙都不稀奇。噬心属于严管药品,使用都需报备。 苏七不解:“若是为了今日的事,大可不必。主上已经表态,你无需如此。” 景凌之沉默以对。 身为统领,对方确实有权自主领取这类药品。苏七也没多问,只是按照流程,支取和使用人那里都添了景凌之的名字。 收好东西,景凌之回到自己的桌前。天色还早,抓紧时间还能多处理一些堆积的公文。 在景凌之奋笔疾书时,苏鸿宇终于吃饱喝足,瘫坐在书房的摇椅上掏出那本小册子,以曾经考试前几天死亡冲刺的认真仔细研究。碰到认识的比如杜宏轩看得津津有味,不认识的先记住名字特征,确保不出洋相。最后花费半个下午时间,收获一脑袋的人名地名,晕晕乎乎在床上躺了半天反而越躺越清醒。 他这是,失眠了? 苏鸿宇后知后觉,然后有些烦躁。刚开始过的惊心动魄时没失眠,在一切好转的时候睡不着,这都是什么毛病!又躺了一会儿,窗外蛐蛐声风声树叶沙沙声声声入耳,清晰的好像在他耳边放了个大功率重低音音响,听得人头皮发麻精神倍儿好。这算什么?激发内力外挂的后遗症? 确认是真睡不着了,苏鸿宇索性穿好衣服来到院子。听说多运动有助于睡眠。 院子的树上,有两道呼吸声引起他的注意。苏鸿宇抬头看过去,借助月光只能勉强看清树的样子。但神奇的感觉和听觉都告诉他那里有人。世界在他的眼前褪下模糊的面纱,越发真实清晰起来。 苏鸿宇悠悠闲闲离开,徒留树上的影一影七彼此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悄咪咪说主上坏话被发现了。 景凌之坐在树上,摩挲着手里的小木盒。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亮这一片不算大的空地。那柄断剑被他鬼使神差捡回去收好。白天的那场剑舞还历历在目,他罕见的失眠了,索性爬起来一路摸到空地,坐在树上看月亮。没看多久,就察觉有人正往这边来。景凌之眼神一凌,收好木盒,敛息轻飘飘落在地上,身形一矮隐在阴影里。那人一无所觉缓缓行来,不多时已经到了他攻击距离的边缘,然后站在那里,扫视周围,最后转头看向他,疑惑道:“景凌之?” 声音亦是熟悉的很。 认出来人,景凌之卸下防备,迅速出现在那人面前:“属下见过主人。” “没想到真的是你。”苏鸿宇一挑眉,随便试试,没想到真把人给叫出来了,“这么晚不睡觉,怎么跑来这里?”问完才想起,半夜乱跑的自己好像没资格这么问。 景凌之没察觉苏鸿宇一瞬的尴尬,规规矩矩回道:“属下睡不着,出来走走。” 连失眠都在同一天,还恰巧走到同一个地方。苏鸿宇眼睛一亮,拽起景凌之就往一棵树下走:“正巧我也睡不着。我记得这树下埋着一坛酒,一起喝。”边说,边找了根树枝做工具,确认了一下方位,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地上刨起来。 没挖多久,身边多了一个人。景凌之以看起来比他更专业的手法握着树枝,蹲在他身边:“还是属下来吧。” “两个人总归快一些。”苏鸿宇往旁边挪了一下,让出一点位置。 景凌之没有再说,只是加快手上的动作。自己多挖一点,主人就能少挖一点。 坑越变越大,最后在旁边一颗树底下找到一个坛子。 回厨房顺了两只碗,支走暗处的影卫,又在景凌之的帮助下使出撇脚的轻功飞上屋顶,苏鸿宇在景凌之一掌拍开封泥后无视他口头地拒绝,先豪迈地给他倒了满满一碗,再给自己满上,最后两个瓷碗“啪”地一碰杯,宣告月下酒宴的正式开始。 虽然这酒宴只有两个人,一坛酒。 苏鸿宇是太过兴奋不知道该说什么。月下探险和第一次用轻功的激动已经填满他的大脑,此时只知道捧着瓷碗往自己嘴里灌酒。还别说,这酒闻着香,入口更是甘甜,余味无穷,被他这样牛饮,说实话是有些浪费了。兴致正高的人哪想得到这些,自己喝的时候还不忘给旁边的人满上。 景凌之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他胡闹。除了刚刚主人给他倒酒时,他觉得不合规矩推拒过,见推脱不掉也就不再言语,更只字不提影卫不能喝酒的事,陪着那人一碗碗往下灌。酒并不烈,还有些绵软,却后劲十足。两个人分了半坛酒,他已经觉得有些昏沉。意识明明还清醒,身体总是慢半拍,向来偏冷的体温升高,太阳穴更是鼓胀地难受,心跳一声强过一声,震耳欲聋。 “凌之对我可有疑惑?”又一碗酒下肚,苏鸿宇侧头看了眼面色如常的人,忽然问道。 似乎听到了一句话,但是没听清,景凌之本能的问道:“什么?”他挪到距离苏鸿宇更近一点的地方,脑袋凑到苏鸿宇面前,眼睛紧紧盯着被酒水润湿的双唇。就算听不清也没关系,他想,作为一名合格的影卫统领,唇语不过是手到擒来。 被景凌之的动作下了一跳,手上还剩一半的酒一个手抖全都便宜了屋顶。苏鸿宇晃晃有点昏沉的头,觉得自己没喝醉,还能再来。他提高声音,一字一句道:“凌之对我可有疑惑?” 这回,景凌之看清了。只是,疑、疑惑?什么疑惑?被酒灌成浆糊的脑子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他死死盯着对方的唇,想要他多说点。 “比如,我的毛笔字,我的剑法,还有我为什么信任你。”苏鸿宇看着对方在月光下漆黑如墨冷静自持的眼睛,想要看出点端倪。 对啊,为什么呢?景凌之当然发现了主人的目光,他以无畏的眼神坦坦荡荡看回去,又在对方张口欲说时赶紧移回去。 苏鸿宇想要说什么,对方却略低头移开了视线。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听他解释?不相信他说的话?不行,我苏傲天今天必须把话放在这里,谁来都没用!他把手里的碗往房顶上一磕,站起身单手勾住那人下巴逼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你给我听好了,因为我也不知道。” 景凌之猝不及防被笼在对方阴影中,被迫仰视。一抬眼,清晖自明月洒向大地,朦胧亮着光的世界里,有一人背负所有月光站在他的面前,却隐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那人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不知道。”不、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想法刚升起,就碎在对方的碎碎念里:“我醒来就在这里,脑子里还多了许多记忆。” 哦,原来是这样。景凌之恍然大悟,却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捂了个什么。 “我还没想明白原因,你就要杀我!” 景凌之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拿着短剑抵在那人要害处的画面。他的错,该、该请罚。怎、怎么请?他身上好像有噬心?不知道够不够?景凌之慢腾腾摸向身上的暗兜。 没得逞,他的手被人拍掉了:“你怎么能走神呢?认真听讲知不知道?都是考点,要考的。”得到点头保证后,苏鸿宇满意地说下去:“总结,苏泓御留下的记忆碎片加上他身体的本能,共同构成了今日的未解之谜。记下了吗?” 景凌之点头。 “记下就好。真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等本教授有了进展,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好好干,跟着本教授一定能高分毕业。” 嗯,这是为他好。景凌之再次点头。 “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下课。”说完,苏鸿宇认真想了下自己是怎么来的,照瓢画葫芦运起内力,在成功把自己摔到地上之前落在一个硬邦邦的怀里,不满的推开那人,左右辨清方向,推开门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睡觉。 一直目送主人进屋,景凌之呆了一下,放下护着主人的手,四处看了一下,飞身跳上院中的大树,找了个视野良好的位置,背靠树干准备稍微休息一下。 这场酒宴,就这么散了。 - 第13章 第二天,苏鸿宇的意识刚清醒,还没睁眼就忍不住□□一声,抬手按住太阳穴。脑袋疼的像是要炸开。 他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的? 这个念头一升起,关于昨晚的记忆从头到尾开始浮现。苏鸿宇按压太阳穴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住。他一巴掌糊在脸上,短时间内是不想见人了。那个胡言乱语的人是谁?那个差点房顶咚了小影卫的人是谁?那个喝到差点从房顶上滚下来的人又是谁? 没错,是你阿宇哒! 他该感动一下自己颇有先见之明的支开值班的影卫吗? 苏鸿宇表示自己不敢动不敢动。 人活着,就要直面惨淡的人生。在床上躺尸了一会儿,他不情不愿的起床推开木窗散散满屋的酒气。一阵敲门声后,有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教主可要洗漱?” “什么时辰了?” “回教主,已至巳时一刻。” 巳时一刻,换算一下,已经十点多了?!要知道平日里他都是6点起的:“备水,本座要沐浴。” “是。” 等苏鸿宇打理好自己,已经有人等在书房外了,还是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景凌之,他和一名影卫打扮的人似乎在朝些什么。说是吵,也只是那名影卫在说些什么,景凌之只是不时点头摇头,就把那名影卫气得不轻。 走近了,苏鸿宇只听到景凌之说了一句“无需多言,我自会向主人说明”就被两人发现。 那影卫苏鸿宇也不陌生,影一。难怪被气得不轻还不敢还嘴。原主喜静,影卫除非召见不会现身。上一次见面似乎还在好几天前,他向苏七要人的时候? 等他回神,只剩下景凌之一人垂首听候指令。 景凌之还是老样子,一身玄衣,长发高束,干净利落,与昨晚他说什么都乖乖点头的样子判若两人。 “进来吧。” “是。” 苏鸿宇轻皱起眉。刚刚还不觉得,景凌之这一走动,他立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而且,他的脸色是不是不太好?是喝酒的后遗症?说起来,他确实得好好跟人道个歉,拉着人胡作非为也就算了,还害得人身体不适。 “昨晚是我唐突,不该强拉你喝酒。” “身为影卫不得饮酒,属下明知故犯,还请主人责罚。” 嗯? 两人对脸懵逼,景凌之还记得直视主人为不敬,快速低头看地板。 影卫居然不能喝酒吗?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为了确保不会误事,也为了不影响反应速度。这也是原主极少饮酒的原因。况且强人所难的人是自己,怎么能怪景凌之呢? 主人为什么要道歉?知法犯法没有推辞的人是自己,犯错被罚更是天经地义,又怎么能让主人为此道歉呢? “这不怪你,是我的错,没考虑到你。” “属下身为统领却不能以身作则,本就该罚,不值得主人如此。” ...... 又是一阵沉默。 苏鸿宇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什么尴尬黑历史通通都抛到一边,心情豁然开朗。他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人:“看在你我如此心有灵犀的份儿上,此事就此揭过,不准再提。我不罚你,你也不能怪我。” “是。”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景凌之也不由心里一轻,不再坚持,顺着胳膊上的力道站起来。看一眼主人轻松的笑容,突然问道:“主人还愿意练剑吗?” “当然。”苏鸿宇讶然,不知为何会有此问,“还的继续麻烦你。” 上次出了那么大问题,主人竟还愿意相信自己,再加上刚刚的道歉,明明挑起话头的是他,现在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唯有一点,他绝不会再次辜负这份信任。 ——————————————————— 还是熟悉的地方,两人各拿一柄开刃的铁剑相对而立。 握紧剑柄,摒弃杂念,调整呼吸,气沉丹田,直至眼里心中只剩下眼前的那个人,然后,振刀出击。 内力加持下两人的动作都已超过肉眼能看到的上限,只有两道银光不时交叉,碰撞,伴随兵器相击绽放的火花。 又一次猛烈摩擦后,两人骤然由动转静,带起的风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一把剑被高高挑飞,又一头插在地上,剑柄犹自震颤不已。 景凌之左腿微曲卸力,右手反握铁剑,剑锋险险停在脖颈前一线处。 苏鸿宇维持要害被指的姿态僵直在原地,握剑的右手垂在身侧,止不住的颤抖。脑子更是一片空白,只余刚刚直指自己脖子的那一剑,还有景凌之那时波澜不惊的双眼。剑锋只要再进一丝,他就会命丧当场。 不过三招! 架在脖子上的剑让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江湖有多危险,这个世界的人命又有多么不值钱。 而他又有多幸运,在最初闯入这里时能碰到像景凌之一样的人,愿意在他羽翼未丰时为他遮风挡雨,为他争取融入的机会。 只有三招...... 他和景凌之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属下冒犯。” 苏鸿宇低头看去。 景凌之已经将被打飞的剑捡了回来,双手捧到他面前。 努力良久,苏鸿宇才能勉强伸出僵硬的手,拿回那把剑。剑尖指向地面,手上的颤抖沿着剑身一路蔓延至剑尖。 景凌之也一定注意到了。苏鸿宇自嘲地笑着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内力比你高,却连三招都撑不过。” “绝无此事。”景凌之否定地斩钉截铁,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一向循规蹈矩的人一反常态地抬头,主动直视主人的眼睛,“属下猜测主人的世界定是极其安定富足,并无修习武艺保护自身的必要。因此方才交手时才会畏手畏脚施展不开。但不过短短两天主人已能将内力融于剑法,已是难得。主人只需多加练习,自然不会输属下分毫。” 确实是这个道理。一样的身体,他还有原主帮忙打基础,没理由原主能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 被景凌之认真的眼神盯着,苏鸿宇一口干了鸡汤,豪情万丈。他抬手摆一个起手式,道:“再来。” 专心致志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已是日落西山。约好明日再练,两人并肩往回走,正巧碰上从院子里出来的易芝,他背着药箱,身后跟了一个药童,神色慌张。 苏鸿宇正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就见易芝风一样刮过他的身边,直奔跟在他身后的景凌之,见到人后张口就喷:“你今天怎么没来我这里换药?早就和你说了你的伤还没好,这药必须及时换才有用!当时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我今天等了一天你都没来!还想不想快点好了!知道你忙,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最讨厌你们这些不听医嘱的人了!你再不听话我就告诉鸿宇哥去。” 景凌之一个没拦住,眼睁睁看着易芝那张嘴嗒吧嗒吧把所有事都交代了。 “告诉我什么?”刚练武的好心情一下都没了。苏鸿宇皱起眉,瞥了眼景凌之,面色凝重地看着易芝。 “...!”易芝这才发现居然还有人在,那人不仅长了一张让他看了就害怕的脸,神色还阴沉的可怕,他一下子卡了壳,深恨自己眼瞎,没了刚刚嚣张的样子,支支吾吾打招呼,“鸿...鸿宇哥,您也在啊...” “你刚刚说景凌之今天没去换药?”苏鸿宇直至问题核心。 “是...是啊。”提起这事,易芝被吓没了的火气又窜上来,“他身体本来就有伤,今早我听说他还喝酒了!饮酒伤身,尤其是对伤患来说。” ......苏鸿宇不自在的摸摸鼻子。 易芝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仍在抱怨:“我本来想着今天见面提醒他一声,谁知从早上等到现在都没见他来。他的伤本来好的差不多了,这一拖,又不知道要拖到几时。这件事鸿宇哥你一定要管。” 这是肯定的。他轻咳一声,对从刚刚起就一直不说话的人道:“你也听到小芝的话了,正好一起去我屋里换药。” 景凌之有心拖延,却也知道,本就心软的主人不会放任他不上药而不管。但...... 是他的错,他该早点去找易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抓个措手不及。 再怎么不想,他也只能找主人说的话去做。 褪下上衣,原本雪白的绷带一层一层缠绕在健硕的身上,有些地方血渗出又干涸,留下难看的暗红色,还有大片的地方血迹都是新的,还在往外扩散。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快好的样子。 苏鸿宇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想起今早见面时景凌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那时他以为是喝酒的后遗症,就没太在意,还拉着人去练了一下午剑。 他捏紧手中的剑,几乎想给自己一耳光。 旁边的易芝只在看到绷带时张大眼睛吃了一惊,然后被教主大人的低气压吓破了胆,站在一边半句话都不敢说。 唯有景凌之,已经接受无路可退的结果,打开绷带上的结,手上的动作又稳又快,一圈一圈解开缠绕在身上已经被血浸透的绷带。碰到黏在伤口上的部分依旧没有放慢速度,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暗自咬紧牙关,手上使劲就要用蛮力扯开。 一只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止住他所有动作。景凌之沿着那只手看上去,是他的主人,正弯下腰看向他身上的伤。冷若冰霜的脸上,唯有一双眸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景凌之放下手,胸怀大敞的跪坐在榻上,颔首低眉。 - 第14章 气,气极。 气他不爱惜身体,更气自己当时的视若无睹。 “小芝,有剪刀吗?”苏鸿宇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有......”易芝弱弱地回道,一面手忙脚乱从自己的药箱中翻出剪刀递到苏鸿宇手上。 握紧剪刀,苏鸿宇再吩咐:“去叫人端盆热水来,要烧开的。” “好:好的,我这就去,这就去。”说完,易芝连滚带爬走出房间,摸了把冷汗,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苏鸿宇深吸一口气,等激烈的情绪缓和了些,才动手去处理景凌之身上的伤。 他曾经独自一人生活久了,这样的伤简单处理没有问题。没有热水,只能先将多余的绷带剪掉,只留下被血粘住的部分。不难,却繁琐,还得小心翼翼,免得造成二次伤害。浓郁的铁锈味萦绕在鼻尖,熏得他就要窒息。不愿去理会沉默不语的人,苏鸿宇一面小心动作,一面仔细听着景凌之的呼吸。在怎么习惯了熬刑,突然被弄疼时还是会不自觉加重呼吸,比直接问或者观察表情都有效的多。 景凌之安静的坐着,任由主人随意摆弄。无处安放的视线时不时扫过主人专注的脸庞,又在被察觉前飞快逃开无焦距的落在地板上。主人凑得实在是太近了。身上的伤早已习惯,无视了那份疼,余下的就是主人的手偶尔触碰到身体时的一点温度,与拂过胸膛的绵长呼吸。他不自在地往后挪一点身体,恰巧此时主人手正捏着绷带,这一退立刻有伤口被拉开。突如其来的疼让景凌之平稳的呼吸一沉。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主人干巴巴地一句“别动。” 他沉默了一下,默默将身体移回原来的位置。 没多久,一个小厮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小声道:“易芝大人说他带的伤药不够,现在回去取了,一会儿就回来。” 苏鸿宇点头,没戳穿易芝的小九九,只是让小厮退下。 能拆下来的绷带都已经被剪掉,还剩下许多留在伤口处,想拆下来就要用干净的水将绷带润湿后才能动手。 站着不方便,苏鸿宇索性也脱鞋上了榻,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有点疼,你忍着点。”说罢,他拿一旁干净的绷带沾了水,再滴在满是血迹的绷带上。 景凌之动动眼睛,悄悄看一眼主人,就算已经气极,却还在顾虑会弄疼他...... 苏鸿宇的动作再小心,仍不时会牵动伤处。 现在的天气还很暖和,就算太阳将要下山,房间里的温度还算宜人,上身□□在空气中并不觉得冷。 又一块碎片被扒下来放到一边,景凌之突然道:“主人其实不必如此费心。影卫是您手中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实的盾。这点疼实在算不上什么。”风里雨里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不过是忍一忍,粗略包扎后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他不是一碰就会碎的纸娃娃,一点力都用不得。正相反,无论怎样的困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他也能爬出去。影卫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统领,武艺高强,冷静自持,恪守信条,意志坚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当之无愧的统领。他们因此而崇敬他,追随他,他以此为傲,早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人,是人,坚强太久,总会累的。 教主大人的信任,师父的期盼,属下的尊崇,保护衡教的信念......林林总总压在他的身上,所以不能软弱,不能怯懦,不能逃避,然后在跋涉太久后遇到一个人,总是不经意中想要抚平他的伤痛。对那个人来说,这或许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对他来说,确是一份无法拒绝的温柔。 景凌之的话于苏鸿宇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再怎么不怕疼,身体是你自己的,做事之前不能好好想想吗?我都说了责任不在你,你怎么......”苏鸿宇突然想起,今早在见他时,这人身上已经添了新伤。再想想每次景凌之请罚,自己却说不怪他后的反应,哪还想不明白。这哪是没有好好想想,分明就是想得太多!害怕自己轻轻放过所以就自罚?这都是什么毛病?苏鸿宇简直要被这人气笑了,“先斩后奏就是被你这么用的?!明明知道我不罚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犟呢?” 明知道不能喝酒但还是喝了,那因此被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景凌之以为主人是在气他刻意隐瞒,现在却有些迷茫,只知道他惹主人生气了。惹怒主人该怎么做?他规整姿态,面朝主人,低头将自己脖颈的要害暴露在主人眼下:“属下僭越,请......”主人责罚。 “要是请罚的话那就免了!”苏鸿宇气急。他真想敲开这人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怎么罚?还想罚什么?” 景凌之现在的模样确实算不上好。旧伤未愈,再叠新伤。一条条一道道鞭痕错综复杂,彼此勾连着形成一道可怖的血网,将身体割得支离破碎,找不到一块儿巴掌大的完好肌肤。 苏鸿宇以为他会沉默,却不料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推到他的面前:“主人若不想见血,可命属下服用噬心,略作薄惩。” 噬心,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苏鸿宇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对方口中的“略作薄惩”能到什么程度,怕不是要褪一层皮。 “属下知道。属下绝无怨言。”景凌之当然知道。在他还不是统领的时候曾被罚过一粒噬心,那滋味,只是想想就心慌的厉害,尝过一次绝不想尝第二次。但是,主人生气了啊。他只希望罚过以后,主人还会像之前那样,将他带出刑堂,对他悉心照料,会开玩笑,会赞他武功厉害,会时不时关心他。不过是些许疼罢了。 这人是认真的。苏鸿宇清晰得认识到。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却要另一个人剔肉削骨来还。他忙着练字,忙着习武,忙着熟悉衡教,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这个世界。 景凌之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垂着头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唯有苏鸿宇知道,月光下,当他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看过来时,你的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包容其间。 滔天的怒火一下熄了干净。 说到底,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在他以为对方每一次的请罚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出主从和睦的好戏时,从没想过那人真的做好了被罚甚至为此丧生的准备;在他隐隐对这个世界轻蔑以待时,从没想过那人为了当初“护您一世安稳”的承诺付出多少。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为了自己的无知去责怪对方做得不够好,不符合自己心意呢? 苏鸿宇蹲下身,仰头去看景凌之的眼睛:“......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不该用自己的习惯去评价你的行为,这是我的错。”在景凌之被惊得想要谢罪前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但是,今后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自罚。记下了吗?” 景凌之愣愣地点头,满脑子只有“主人怎么能如此自降身份”和“这不合规矩”。 苏鸿宇没有放过他,手上加了力道,再一次问道:“不,你没记下。我不准你再自罚,记下了吗?” 这次,景凌之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路向上,直视主人的眼睛。手腕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酸涩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哽得他有些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记下了就要做到。”苏鸿宇叮嘱一句,重新坐回榻上,拾起刚刚被扔到一边的干净绷带,准备继续处理伤口。只可惜原本冒热气的水这时已经凉了不少,“你先等等,我去叫人换盆热水。”说着,起身到门口叫人。 门口候着的除了小厮,还有“回去拿药”的易芝。见他出来,腼腆地一笑:“鸿宇哥,您和统领大人聊完了?” 苏鸿宇一点都没有意外,只是让易芝进来,换来易芝猛摇头也不恼,只是叫小厮重新端盆热水来。话说到一半,鬼使神差地回头。景凌之乖乖坐在榻上,眼睛正瞅着这边。苏鸿宇点点头,转回去继续对小厮吩咐。 景凌之的目光追随主人的背影一直到门边,安静地听着传来的只言片语,被抓包时奇异的竟然没有多少紧张。果然,主人只是点点头,又继续自己的事情。 月上梢头,此时已经入夜,门外是浓厚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门内,新燃起的烛光跃动,将房屋照的通透。 这些天繁杂的思绪被扔在脑后,焦躁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连带身体都有些疲懒,一动都不想动,只愿此刻能够长久。 一番折腾,伤口上了药重新包扎好,让值班的影六把易芝送回去。 黑色的紧身衣沾上血迹不能再穿,再加上天色已晚,苏鸿宇留了景凌之过夜。 有了之前同床共共枕的经验,景凌之干脆地答应下来。态度之爽快,让苏鸿宇心情好了不少,连入睡都快了不少。 只是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说了声“谢谢”。是错觉吧?意识挣扎了一瞬,很快重新沉入梦乡。 见主人睡得正好,景凌之眼中露出一丝微小但确实存在的笑,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 第15章 见识过景凌之有多不在乎自己,怕他忙起来再忘了上药这回事儿,苏鸿宇索性将人暂时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打算等伤好得差不多后再放人离开。反正主屋旁的两间耳房空着也是空着,此时拿来用正好。 景凌之大概也知道这件事上自己在主人那里的信任值不高,答应得挺痛快。 将事情吩咐下去,自然有下人备好日常用品。至于影卫营的公文,则由影一负责送来。两人白天一起在书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晚上再各回各房,日子过得倒也悠闲。期间易芝来过几次,匆匆诊治完景凌之的伤情,再匆匆离开。唯一被苏鸿宇撞见的一回,他只来得及问一下易渊的情况,得知易老爷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就只能看着人火烧屁股一样窜走。易芝对他的态度也算是苏鸿宇心中未解之谜的榜首了。 除了这个插曲,在小院子里的生活也算得上是悠然自得。 这一天,景凌之如往常一般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又叫已经等在门外的药童为自己换了药,这才收拾好自己往书房去。 宽敞的书房中临时多添了张桌子,笔墨纸砚俱全,收拾得干干净净,与不远处另一张桌子上层层堆叠的书一比,显得简陋了不少。景凌之到时,屋中已经有人在了。 “属下见过主人。” “不用多礼。”苏鸿宇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书,下巴朝另一张桌子的方向点了两下:“影一已经把东西送来了。” 如前几日一般,景凌之一件件处理公务,苏鸿宇则翻看之前拿到的小册子,偶尔碰到感兴趣的内容就去问景凌之。几天时间,他终于让对方习惯了每次回话的时候不再单膝跪在地上,而仅仅是放下手中的笔。不得不说,这是个不小的进步。 就如同现在,景凌之将笔搭在砚台边上,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恭声回道:“回主人,阡阁阁主燕飞,负责衡教财务流通。瘦高个子,蓄短须,左脸有一道一字形伤疤,衣着简朴,常年着一件靛蓝色外袍。武功尚可,擅使软剑。与商阁阁主杜宏轩同为仅存的两位跟随过上任教主的阁主。与杜阁主交好。除此之外,因性格不讨喜,说话不留情,同其他阁主副阁主等不过是点头之交。掌管阡阁多年来并无大错。” “你说他武功尚可,与你相比如何?” “回主人,生死相搏,属下可在一招之内取其性命。” “哦?”这所谓的武功尚可水分这么大? “燕阁主剑法虽好,内力却只算二流,远不及属下。加之属下身为影卫,于暗杀一道极为擅长......” 剩下的不用说苏鸿宇也猜的出来,这不就是送菜吗,他懂。还有一点,“你说他并无大错,莫不是财务方面有问题?”这倒是出乎意料。按照之前的信息,苏鸿宇想出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不苟言笑的老头,脾气不好,视金钱如粪土。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 景凌之很上道的解释:“燕阁主虽有小过,但下手极有分寸,再加上上任教主念其操劳多年,功大于过,因此并未追究。”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也懂:“那你还说他衣着朴素?”苏鸿宇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杜宏轩。那老头子一身打扮看着素,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那衣料可不是真的就像表面那么廉价。不知这燕飞又是怎么个素法? “主人不知,燕阁主虽富裕,于花销上却有些吝啬...” 不用说了,看来这是真的“朴素”了。 恰在此时,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从打开的木窗飞进来,在屋中盘旋一圈后落在景凌之肩上,“咕咕”叫了两声,然后开始不停用喙啄他的脸,边啄,边眨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时不时偏头看看不远处的苏鸿宇。 是信鸽!这三个大字很快在苏鸿宇眼中刷屏。在现代,信鸽传书早已经被更便捷的方式取代,鸽子只在电视上或天上路边见过,上手摸是从来没摸过的。 景凌之认出是衡教养来传递消息的信鸽,速度快,但传不了什么机密要件。从鸽子腿上绑着的木质小筒中拿出不大的纸条,敏锐地发现主人正看着信鸽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他顺顺鸽子毛,熟练的两手将鸽子一握,顶着鸽子“小老弟,你怎么回事”的表情捧到苏鸿宇面前。 试探性地伸出手,鸟的体温比人高,手指摸上去不仅顺滑,还很暖和。苏鸿宇手忙脚乱抓着鸽子,怕弄疼它都没敢用力。景凌之看完纸条再抬头,那只鸽子已经飞得没了踪影。 看着主人一脸遗憾的表情,不禁想要笑出声。他低头轻咳了一声,将纸条放在苏鸿宇身前的书桌上,上面写着“事已查清,即归。”末了,还有一个表明身份的暗号。 “前几日属下命影五详查清阳县城一事,不想现在才有了结果。” “可是有什么意外耽搁了?”苏鸿宇猜测。 “若真有意外,影五定然会传回消息。”景凌之摇头否认,“他午后应该就回来了,到时一问便知。” “也好。”苏鸿宇点头应允。 景凌之时间估得挺准,午饭后没多久,有影卫来报,影五求见。 出乎苏鸿宇意料的是,影五并未穿影卫惯例的黑衣,反倒是一身武夫打扮,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上身着褐色短衫,配上黑色的长裤,脚上穿一双沾了尘土的布鞋,整个人畏畏缩缩躲在影五身后。 “属下见过教主大人。”影五如普通教众一般行过礼,他身后的人也磕磕绊绊学着他的样子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要不是身份限制,苏鸿宇挺想安抚安抚这可怜的娃。无奈,他只能眼神示意景凌之。 景凌之收到信号,面容严肃地问:“这是何人?” 在人被吓得更厉害之前,影五答道:“回大人,这是清阳县城李叶商队的幸存者,张三。”说罢,他将人从身后揪出来,放在身边,“别紧张,将那时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 可能是之前被问多了,张三看着害怕,话还算利索。总结一下就是,李叶带商队走在路上,迎面撞上东华派的车队吵吵嚷嚷要他们让路,李叶见对面人多势众,谨慎起见决定退让,对方却得理不饶人,骂骂咧咧嫌弃李叶动作慢。随商队的护卫见对面其人太甚,就还起了嘴。眼看事情要闹大,李叶悄悄让张三抄小道回清阳县城叫帮手,但救援去得太迟,人都死了。 说完了,景凌之示意影五先把张三带出去,交给外面候着的小厮照看。 影五的调查结果与张三说的差不多。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将死去的三十几个人的身份重新核实一遍,重点关照了一下张三,确认这些人都是清阳县城附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起码三代都在这里,再往前则是战乱,人们流离失所,来处并不好查。这些人背靠衡教,平日里受衡教恩惠不少,再加上衡教待遇好,还能学门本事,因此衡教普通教众不少都来自这里。 查到这里,清阳县城的事情若无变故算是落下帷幕,唯一的麻烦是对张三的处理。这事还得叫杜阁主来一趟。 杜宏轩来得挺快,一段日子没见不仅一点没变,似乎还胖了些许。 彼此见过礼,赐了座。影五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详加说明。 杜宏轩仔细想了一下,确实寻不到什么纰漏。但他的疑惑也并没有得到解决。除了有个人证,事情似乎陷进了死胡同:“小老儿以为,如今解决的关键全落在这张三身上,此人不能放。” 苏鸿宇点头,又反问道:“以杜老看来,张三该如何安置?” 张三家中并无高堂,母亲早逝,唯余他与父亲二人,均入衡教,同在李叶商队效力。此次天降横祸,他父亲亦在受害者之列。换言之,他已无亲眷在世。于情于理,衡教都不该放任不管。 “依小老儿看,不如给他一笔费用将其父好生安葬,之后在商阁给他安排个活计,另安排些人手就近监视。” 这办法确实稳妥。只不过...... 苏鸿宇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孩子。他有多大?十七?还是十八?明明在现代还是读书的年纪,在这里却已经家破人亡,艰难谋生。张三年纪不大,也没有学到什么武艺,会的花拳绣腿还都是入门后在武阁学的,对付普通人或许行,但在衡教这基本人人会两招的地方很难保护自己不被欺负。说他心软也好,虚伪也罢,既然看到了,有能力帮一把时总不能放着不管,左右对自己没什么影响,不过是多副碗筷的事。 “经过的人手越多事情暴露的可能就越大。不若留在本座身边做个小厮。有影卫在,看管也更方便。” 杜宏轩挤道:“此事万万不可,教主万金之躯,怎能置于危墙之下!” “无妨。”苏鸿宇道,“况且有凌之在,杜老总该放心了。” “这......也罢。还望教主千万小心。” 如此,张三的事就这样定了。 杜宏轩走后,一直沉默的景凌之这才跪在苏鸿宇面前,道:“属下同杜阁主所见略同。此事牵扯到东华派,张三的疑点亦尚未查清,还望主人三思。” 接连遭遇反对,苏鸿宇还没忘自己先前的无知导致了什么结果,冲动过后,原先的念头也有了动摇:“是我鲁莽了。”想了想,他有了个主意:“此事已经同杜阁主说定,不好出尔反尔,不如将人安排到远离主屋和书房的地方,去做些洒扫的活计,也算是个交代。” 主屋和书房是重地,有影卫暗中盯着,旁人轻易不得靠近。其余地方倒是没什么要紧。思索一番,景凌之还是点头同意了,回头准备让负责值班的影卫对张三多加关注,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 第16章 从教主那里离开,回去的路上,杜宏轩见前面走着的高高瘦瘦的背影越看越想老友,加快步伐凑上去一看,果不其然。 “哟,这不是老燕吗?” 听到身后的声音,前面的人转过头,露出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下巴的短须修得方方正正,一侧的脸上有道淡色的一字形伤疤,正是燕飞。 看清楚人,燕飞板着的脸上挤出一点笑,也打了个招呼:“老杜。这是刚从教主那里回来?” “对啊。前些日子我手下一个商队不是出了事儿吗,我就去请求教主帮忙查查。”杜宏轩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表情。衡教有五阁,各有各的探听消息的门道,但总归人单力薄,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说让教主帮忙,大家都懂是想借影卫营的力。 这事燕飞也有印象。因着与自己交好,杜宏轩前几日也拜托过自己,只不过还没有结果。他问:“怎么,有结果了?” “是有结果了。”杜宏轩一点头,“本以为两三天就能有消息,没想到这次等了这么久。” “慢有什么,有消息就是好事。”燕飞道,“来,边走边说。这事儿忙了这么久,你现在也能放心休息一下了。我让人张罗一桌子菜,今晚咱们聚聚,庆祝庆祝。” “那就叨扰了。” “你我哪用这么客气。早和你说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不过是一点小事,哪值得你东奔西跑地忙。” 这话说的,杜宏轩一下子就笑了。 两人一胖一瘦站在一起,高个的可不就是燕飞吗? 相处这么久,燕飞哪儿还想不到杜宏轩在笑什么,他白了眼对方,没好气地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不敢感激也就算了,还笑话我。”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今晚一定多喝几杯,向你赔罪。” “这还差不多。” 酒足饭饱,杜宏轩也把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教主非但没有遣散张三,反而将人好生留下,燕飞嗤笑一声:“这衡教什么时候专收垃圾了?真是什么人都往里塞。” “话也不能这么说,教主面冷心善,体恤下属,也是件好事。”杜宏轩喝干杯中的酒。至于他曾经猜测张三可能是东华派的细作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老燕不知道也罢。他把空了的酒杯放回桌上,告辞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晚了又得被你嫂子说。” “那就不留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将人送出门,燕飞回到房间,看着满桌狼藉,他收起脸上的笑,良久,才嗤讽道:“倒是好运气。”说罢,一摆袖子径自离开。 为了解决张三的问题,苏鸿宇特地向景凌之要了份自己院子里的人员名单。 院子里的两个总管一个叫书墨,是个侍卫总领,武功不错,院子的安全由他负责,总领剩下的30名侍卫。这30名侍卫分5班,每班一个小头领,负责将每日的情况汇总给书墨。 另一个总管叫书画,是个侍女,除了护卫剩下的人都归她管。书画心思细腻,跟随原主隐居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什么纰漏。书画之下是春华和秋实,给书画打个下手。剩下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有13人,如今又多了张三。 这些人里苏鸿宇唯一熟悉的怕是只有书画春华和秋实了,他有事吩咐下人时,来的是侍女,那就是春华或者书画,小厮就一定是秋实了。其次就是书墨。这四人的忠心毋庸置疑。 这次也不例外,来的是书画。 苏鸿宇着重说明了张三的特殊性,再简要提一句让他去扫院子,剩下的书画自然会安排妥当。 给清阳县城事件收了尾,又安安心心练了几天字,苏鸿宇一大早就被景凌之堵在自己书桌前。 景凌之手里捧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东西。 苏鸿宇看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低头跪在他面前的景凌之,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一大早就看到这人满脸严肃地在书房门口等他,他还以为自己今早起床偷了个懒来迟了。一进门,他刚坐下,景凌之就单膝跪在自己面前请安,更是让他以为事态严重,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要知道经过这几天的适应,他可是成功以“麻烦”为理由,让景凌之就算打招呼也只不过是抱拳行礼而已。 直到他接过那张纸,看清了开头的三个大字“诊断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有些好笑。 真诊断书是易芝写得,他与易渊一般龙飞凤舞的字难得的工整,诊断对象自然是景凌之。洋洋洒洒一大堆,核心观点是景凌之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然后从各种角度印证此项观点。末了在最后写了结论,景凌之就算不被关在书房也没事了。 易芝怕他怕得像见了教导主任的捣蛋学生,自然不敢自己写这封信。那这幕后主谋就很清楚了。 再看跪得规规矩矩无比标准的人,苏鸿宇只觉得他左边写着“委屈”,右边刻着“可怜”,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弱小无助但不敢说”,让一直自诩温文尔雅的自己都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忍下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苏鸿宇抿起唇角,压低声音:“是本座考虑不周,强迫你与本座日日相处,难怪你会心生厌烦。” “属下不敢。”景凌之头压得更低,“属下身为影卫统领,整日无所事事,不能为主人解忧,属下惶恐。” “是不敢厌烦啊,唉......” 景凌之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觉得这声叹息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直叹得他心都颤了一颤。 还来不及表明心意,又听主人说:“算了,是本座不该强留你。你走吧。” 苏鸿宇说罢,作势要起身。 景凌之被“你走吧”搅得心神不宁,又看到主人意欲离开,情急之下伸手勾住主人的衣角,急切道:“能得主人关心,是属下的荣幸,又怎会心生不满。属下不该妄......”边说,景凌之边抬头,想要挽留。一张盈满笑意的脸映入眼帘,景凌之哪儿还不明白自己是被主人戏弄了。请罪的话就这么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不该什么?” “......”偏偏主人还不肯放过他。景凌之闪电般收回手握拳遮在身后,窘迫地移开视线,面上仍是一贯凛然严肃的样子,“主人莫要拿属下开玩笑。” 这人再怎么逗都是一脸处变不惊,真的很没有成就感。苏鸿宇暗自撇撇嘴,只能作罢。这诊断书虽然是被迫写的,但景凌之伤势的状况应该是真的。他也确实不该再把人拘在身边。想了想,他说:“既然小芝都说你没事了,那我也不留你。只是你日常仍需需小心伤口,免得裂开。” “属下明白。” “你记住就好。”事情处理完,苏鸿宇准备开始今日的练字了。 倒是景凌之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去办公,一脸犹豫。 “还有什么事吗?” “属下身体已经无碍,主人的剑法......” 苏鸿宇又想起被这人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一天,心累是真的心累,爽也是真的爽。再加上这么多天没练,他确实有些手痒:“那就明早?” “是,属下遵命。” 宅在书房时间长了,稍一活动就觉得神清气爽。练剑的事按部就班的进行,苏鸿宇收获良多。用景凌之的话来说,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江湖二流选手一战了,可喜可贺。 这天练完剑,回去的路上居然碰到了张三,穿着干净了不少的粗布衣服,精神比那日初见时好了不少,抱着有他大半个人高的扫帚吭哧吭哧扫着地。 苏鸿宇将秋实叫来问了问情况。 秋实如实说到:“张三刚来那几天一直沉默寡言,魂不守舍。春华知道了去开解了几句,这才渐渐好起来。昨天我见他神色好了不少,就让他去打扫小路。与他一道的李四说他干活利索,也挺老实。” 就算这人有问题,也不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苏鸿宇只能叮嘱秋实说:“张三的事你一定要多加留意。平日里倒也不必苛待他。再怎么说他突遭大变,年纪轻轻相依为命的父亲一朝逝世,多少照顾着些,莫让人欺负了他。” “是,秋实明白。” 这边苏鸿宇岁月静好,东华派,却有人气得“咣当”掀了桌子。 “老夫让你去杀人灭口你就是这么做的?啊?打着东华派的招牌,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儿是东华派干的?!东华派不缺你这一个废物!” “长老息怒,长老息怒。下面的人不懂事办了坏事,您莫要为这些没用的东西气坏了身体。小人以为,若真被衡教找上门来,也能推脱是别家人干得,咱东华派平白背了黑锅。”跪着的人嘴皮子溜得飞快,生怕晚上一会儿就要脑袋搬家。 “哼,这话你留着和掌门说去。好在那李叶已经死了。要不然,就拿你的命去平掌门的怒气吧。” “是是是,小人多谢长老不杀之恩。”这人连连应是。 “不过是个小小管事,我东华派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居然不识好歹想要反悔!也是活该!” “您说的是,那李叶该死。” 骂完,长老话语一转,问:“暗影二十一有消息了?” “这......回长老的话,还没......” 眼看长老又要发火,一阵规律的叩门声传来。跪着的人连滚带爬摸到门边,接过外面的人递来的纸条,只扫了一眼,就喜笑颜开的滚回去跪好,连磕了几个头:“恭喜长老,贺喜长老。” “有什么可贺的。”长老明显余怒未消。 “回长老,暗影二十一有消息了。”那人敢忙把纸条地上去。 一阵沉寂后,长老“哈哈”大笑几声,怒火一扫而空:“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哈哈哈,就连老天都在帮我东华派。记你一功。来人,为老夫更衣,老夫要去见掌门。” - 第17章 多日不曾来过影卫营,再看到一排排整齐简单的房屋时竟然会有些感慨。暗自骂了声矫情,景凌之熟门熟路去往自己的书房。数十天不曾来,屋子里仍就收拾的井井有条,并未落一层灰。这里是影卫营重地,除了少数几个,其余人等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大概是影一来拿文书时帮他打扫的。 除了被他带来的已经处理过的公文,桌上还攒了许多,都是不紧急但必须他过目的东西。 简单整理了一番,景凌之开始处理堆积的文件。 没多久,影一求见。 “属下见过统领。” “起来吧。今日在主人院子里值班的人是谁?” “回统领,是影六影七和影八。属下另派影十九盯着张三。” “影十九?”景凌之皱起眉。在影卫营任职的影卫排名向来简单粗暴,以实力为准。影十九的功夫已经很不错,若不是主人特别要求,这样的人通常只会派遣三十以后的影卫去做排查。但,凡事总有例外。“影二至影九,谁没有任务在身?” “除值班的那三人外,影二影三在整理最近传回来的情报,影四影五协助苏七教习训练新人,影九今日轮空。” “那就让影九和影十九一起。”景凌之道,“今后监管张三的影卫必须有一人是影二八人其中之一。” “是。”虽然应下这个命令,影一仍有些不解,“统领,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张三只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被统领黝黑的双眼盯着,这话影一没敢说完。 “你大意了,影一。” 影一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羞愧地低下头:“属下知错。” 景凌之看着得力部下,皱起眉头:“狮子搏兔尚需全力。入影卫营交给你们的最重要的几点,其中之一就是不可轻敌。张三是没有内力。但我影卫营麾下并未修习内力的人也不是没有。” 影一惊讶地抬起头:“您是怀疑......?可影五调查过,这张三确实是清阳县城本地人,过去十几年经历详实可考,并无任何缺漏。”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当是我的直觉吧。”景凌之低声说,“主人身边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在彻底确认张三没有问题前先这么办吧。” 说真的,主人留下张三在身边的举措着实让他措手不及。本来按他的打算,将张三放回商阁后派个擅长伪装的影卫去熟悉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待足以以假乱真后拿下真的张三,让这名影卫取而代之。既能打入敌人内部,严刑拷打下也总能问出点东西。若是张三熬过了逼供,那更能说明他有问题。一个普通人,突然被抓已经能让他言无不尽了。至于真的冤枉了好人?干影卫这么多年,他景凌之手上早就染上无数人的血,无辜的人自然也有。他只愿能护好主人,闲杂人等他顾不了,也不想费那个心思。张三也只能自认倒霉,期盼来世能投个好胎了。 “之前吩咐你去查张三在商阁接触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回统领,已经有些眉目。”影一面露难色,“但仍需些时日。” “要尽快。” “是。”影一说着就要退下。 “等等。” “统领还有何吩咐?” “我不在这几日书墨、书画、春华和秋实这四人可有异动?”这本该是每日都汇报的东西,但主人书房实在不是个说这些事情的好地方。一来难防隔墙有耳,二来主人并不知情。 这也是影一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大约半个月前,统领突然命令在主人院子里值班的影卫盯着这四个人的一举一动,每日上报,并严禁告知他人,就算是苏七教习也不行。这四人都算得上是主上的心腹,一直侍候在主人身边,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事,在主上心中的分量只多不少。统领与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未如此戒备过。疑惑归疑惑,统领不打算说的事,他问了也白问。当下老老实实回答:“这四人与往常并无二致。” “那就好。”景凌之不放心,又强调了一遍,“他们若有异常,不要打草惊蛇,无论何时立刻来报。” “是,属下遵命。” 景凌之摆手挥退影一,神色莫名地盯着深褐色的桌面,好半晌,才开始继续被影一打断的工作。 苏鸿宇放下手中的笔,为了顾及形象不能伸个懒腰,只能甩甩手腕就作罢。他拿起自己努力的成果,满意的点头。与最开始相比,他现在的字迹更圆滑,运笔更流畅,有了不小的进步。换句话说,能拿出去见人了。 上午练了字,下午闲着无聊又不想看书,再加上早上练剑时有不顺畅的地方,索性拿了剑,准备自己舞一会儿,有不懂的再留着明早问景凌之。 半路上,照例碰到拿着大扫把扫地的张三。他大概扫得太认真没注意到别的,直到苏鸿宇走得很近了才慌忙把手里的扫把往旁边地上一扔,“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小人张三,见过教主大人。” “起来吧。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人?”这一路走来,除了张三,苏鸿宇没看到半个人。到底是自己留下的人,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张三头都不敢抬,整个人哆嗦得厉害,半天才把话说清楚:“回教主大人,春华姑娘让小人把这条小路清理干净。” 这倒是正常,“在这里住的怎么样?可还习惯?” “回教主大人,大家人都很好,对小人很照顾。” “那就好。有什么事就去和秋实他们说,他们会帮你。”苏鸿宇放缓了语气。 “小人...小人确有一事相求。”需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不合规矩,张三的头压得更低了。 本以为这人只会应是,没想到提了个要求。苏鸿宇诧异:“说。” “小人想回商阁把亡父的旧物收拾好拿到现在的住处。” 这要求并不过分:“是本座考虑不周。明日本座派人和你走一趟。” “谢谢教主大人,谢谢教主大人。”张三感激涕零。 路边不是谈话的地方。点头示意后,苏鸿宇不再停留,握着剑离开。 张三跪在地上,直到人走的看不见身影才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灰,捡起地上的扫帚一下一下认真扫了起来,不时蹲下身,将地上扫不动的石子树枝一个个扔到小路两旁的草丛里,碰到些许凹凸不平的地方,也会拿出随身的小铲子将路铲平填好。 张三干得细致,速度自然慢了些。常人两三下扫完的路,他得多费三四倍的时间。好在春华也没给他限制时间,有的是功夫让他慢慢干。 只是苦了不远处的影十九。连续几天跟在张三身边,看着这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拿着扫帚扫地,仿佛永远不会厌烦一般,偶尔还会被秋实他们叫过去。相比起其他刀光剑影暗潮涌动的任务,监视张三无疑简单的很。身为一名成功从影卫营训练场出师的人,再简单的任务都不会掉以轻心。他无所事事地叼着一根草,将自己隐藏在重重叠叠的树叶下,时不时用眼睛余光透过仅有的一条缝隙瞟一眼,确认目标无误后飞快移开视线。 就在他以为今天也要这么结束时,身后有人在隐蔽而快速的靠近。影十九一个机灵,叼在嘴里的草差点掉出去。他保持原本的姿势,不露声色的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反击,直到听到几声鸟鸣,才放松下来。来的是熟人。 见过影九大人。影十九无声地比划。 情况怎么样?影九静悄悄轻飘飘落在一旁的树上,比划着问道。 一切如常。 影九微微颔首,继续比划,你留守原地,我去另一边潜伏,注意隐蔽。 是。比划完,影十九缩回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 影九绕了个大圈绕到另一侧,也寻了个地方,与影十九互相照应。张三的事他有所耳闻,被影一叫来和影十九一道时也觉得统领大材小用。想归想,除非想被统领教训,该做的事还是不能放松。 张三看起来确实很普通,瘦高的个子,寻常人家的打扮,衣服干净但有补丁。动作迟缓,脚步轻浮,是寻常不曾修习内力的人常有的表现。干起活来认真不敷衍,干久了也会坐在路旁边捶腰边休息一下。休息够了就继续干。就这么过了一下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天色渐晚,有人来找张三,看服饰也是院子里的下人。张三收起扫帚,听话地跟在那个小厮身边,时不时点头或摇头,俩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再晚一点,另有影二带着影二十来换班。 影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吃个饭就被景凌之派人叫了去。 景凌之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影九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回统领,并无异样。影十九说主人未时左右曾同张三有过接触。张三提出想要回商阁收拾东西,主人同意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是,属下遵命。” - 第18章 张三在商阁认识的人其实不多,大概是因为年纪小。之前有父亲在,他就只管跟在父亲背后,见了人只打声招呼,就退下去干自己的事情。再加上与他父亲相熟的大多都是一个商队的,如今也都不在了。人走茶凉,这一路上指指点点的人有,迫于张三周围跟着的几个青年,敢凑到他面前说风凉话的寥寥无几。而除去看在张三父亲面上过来说几句客套话的,真正愿意与张三亲近的也就一个人。 一个老头子,头发花白,一张干巴巴的褶子脸,弓腰驼背,拄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木棍,握着拐杖的手瘦的厉害,黑黝黝的,手上满是老茧。身上穿的是衡教无偿发给底层门徒的制服,洗了不知多少次,已经发白褪色。他看着年龄大,身体还算健朗,宝贝似的揣了个粗布小包,稳稳当当往张三的屋子走。 影一顺着统领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这么个老头儿,刚巧他认识。左右看看除了影卫没有别人,影一三两步蹭到景凌之身边,悄声解释道:“这个人在咱们衡教呆了四五年了,认识的人都叫他老王。进衡教前一直在常山脚下捡垃圾。有一年冬天快要冻死的时候被张三看见,张三求了他爹把人带回来,又去求了商队的管事李叶让这老头留下。李叶心软,拗不过他,加上张三的爹愿意把自己的饭分一点给老头,李叶就同意了。再后来见这老头老实本分不惹麻烦能干活儿,还给发了月俸。” 说话间,老王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敲门。 影一接着说:“统领命我查清张三在商阁接触的人时,这老王是排在第一个的。我带人搜了他的房间,干净的很,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门开了条缝,张三探出头看见是老王站在门前,赶忙把门开大了将人扶进去。 “影一跟我进去,剩下的在外面等着。”景凌之紧贴屋檐静悄悄滑进房间,轻飘飘落在房梁上,没有激起一粒尘埃。他身后影一紧随其后。俩人屏息趴在梁上,凝神关注下面的动静。 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蜘蛛悄悄爬过。 房间里,有的东西已经开始打包,还有的没来得及收拾,临时堆在地上。整个屋子乱糟糟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随张三一起来的几个人见老王进来,都极有眼色的说要出去转转,把屋子留给这一老一小。 “爷爷你怎么来了?”张三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左右看看,没找到能坐的地方,几步走到床边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好歹空出个位置来。他把老王扶过去坐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低着头,捏着手指头不知所措。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看看嘛。”老王一把把人拉到自己身前,摸出那个粗布小包,强塞进张三手里,“当初要不是你把我捡回来,我哪能有今天。这些钱不算多,我在这儿呆着有吃的有穿的也用不上,你拿着。去了教主大人那里多听多学,少说话,多做事。碰到什么难处,别怕麻烦,一定要来找我。你爹就你一根独苗苗,老头子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帮他照顾好你。” 话说到伤心处,两人更是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眼看时间不早了,老王又叮嘱几句,才一晃一晃的离开。 张三他们动作利索的把该拿的东西打包带走,早有管事候在一边,在他们走后用白条把门重新封起来。 “叩叩叩”三声敲门的轻响穿到苏鸿宇耳朵里。 他放下手中大半天都只翻了一页的书,扬声道:“进来吧。” 一身黑衣的人闪身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对桌边坐着的人跪拜下去:“属下见过主人。” “你我之间,何需这么些虚礼?” “礼不可废。”景凌之坚持做了全套。 苏鸿宇无奈地摇头。不过搬出书房一天,这人就捡起从前的规矩,不,比从前还要恭敬许多,似乎想要一股脑把前几天的份儿也都补上。他走过去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一上午没见,这人脸色还好,看来这次的任务确实像他自己说的,并不难。身上的衣物与平常一般无二,就是凑近了总能闻到一点极淡的尘土味。“查出什么了吗?”边说着,注意到他嘴唇上干起了皮,回身拿了个杯子将桌上的茶倒了一杯,塞进景凌之手中。 景凌之神色黯淡的摇头:“并未。”,躬身双手捧过那杯微凉的茶,手上一顿,眼睛扫一眼书桌。桌上放着一些纸,大概是刚刚不小心碰到了,有几张散落在桌上,另外一个茶杯,一壶茶。他道一声“谢主人赏。”罢了,以手遮掩,将茶一饮而尽。 苏鸿宇也不意外:“若真有问题,时间长了总会露马脚。倒是你,身上的伤口没有裂开吧?” “主人的叮嘱,属下不敢忘。行动时多有小心,因此并未裂开。主人可要验查?” “也好。”免得这人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 苏鸿宇关好书房的门,将人引至屏风后的榻上。 景凌之宽衣解带,快速除去上衣,然后背对主人跪坐在榻上。 习武之人常年苦修,身材修长,肌肉线条流畅,看着赏心悦目。美中不足的是上面爬满了狰狞扭曲的黑色蜈蚣,让人触目惊心。不是没有看过景凌之的身体。但之前每一次,这人无不是满身血污,严重时甚至昏迷不醒。那时他满心关注的只有伤口,哪顾得了旁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光天化日心平气和的时候,离景凌之这么近。 黑色的痂摸起来有些硬,粗糙的很。苏鸿宇仔细看过,有些痂周围红肿,应该是不小心牵扯到了,好在没有裂开。除此之外,景凌之尚且完好的皮肤上,他同样找到不少已经凝成疤的痕迹,或深或浅,爬满了整个背部。它们曾是刀伤、剑伤、或是刑伤,好几处离要害只差一点。现代的人,哪怕只是卷笔刀划出的小口,都能大惊小怪半天。要想留下这样一身痕迹,景凌之曾经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又有多少次生死一线?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能、不,大概就是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景凌之安静跪着,将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主人面前,心里想着自己应该没有违背主人的命令,一面又有些后悔来之前没先让影一帮自己检查一下。身为影卫的警觉让他即使背对主人,也能清晰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并不激烈,只是专注地检查他的伤口,却让他不自觉收紧肌肉,整个人如惊弓之鸟。 这是第一次,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干扰,衣衫不整意志清醒的距离主人如此近。 景凌之揪着心,竭力放松身体分散注意,免得在主人面前出丑。这时,一根微凉的手指落在伤处,第二根,第三根。手指沿伤口游走,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火热的肌肤。 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听不到,动不了,头脑亦是一阵空白。过了有多久?一刻?一日?一年?他猛然绷紧整个背部,身体不自然的颤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不等他放松,游弋在他身上的微凉手指已经收回。背后有人在问:“弄疼你了?抱歉。” 被触碰的感觉还残留在心底,如燎原大火越烧越旺,意识却一反常态的清醒,宛如一个看客一般浮在半空中,看着榻上那个面色如常的男人克制地开口:“并未。是属下失态。” “穿上衣服吧。我问过小芝,小心注意的话再有半个月就能好一大半。” 几下敛上衣襟,将满身的伤重新隐在漆黑的影卫劲装下:“谢主人挂念。” “你受伤,本就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怪我就已经很好了。”苏鸿宇道,“说起来,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就连张三的事都要你带伤去办。”今早练过剑,景凌之突然提出要看着张三搬家,他本不想同意,却拗不过。 “主人是在为此自责吗?”景凌之跟在苏鸿宇身后,问。 苏鸿宇小小惊讶了一下,回过头来。他还以为景凌之会第一时间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景凌之很坦然的对上苏鸿宇的目光:“您大可不必如此。”据他推测,主人的年龄应该和教主大人差不多。不同的经历,造就了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影卫是您的剑,是您的盾,是您的帮手,是您的下属,唯独不该成为您的阻碍。或许在您的世界里,人人生而平等,但在这里,并是不是如此。” 苏鸿宇大惊:“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景凌之的声音依旧平稳,“从您待人处事的习惯,您的说话方式,还有一些细节就可以推断出来。您很注重自身礼仪,这或许是因为您的教养。但您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不因身份而差别对待。就算对张三一个下人,或是属下这样的下属,都会下意识道歉。见到杜阁主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您会紧张,会不安,唯独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胆怯畏惧。您在说话时会下意识正视对方的眼睛,对彰显尊卑的规矩并不在意甚至别扭。还有很多。哪怕您已经尽力隐藏了,但这些深入骨髓的东西,就算是特殊训练过的影卫也是很难改的。” 没想到,自以为还凑合的伪装,在景凌之眼中竟是漏洞百出吗?苏鸿宇自嘲。转眼想到景凌之都承认连影卫都做不到,那他还有什么可失落的。调整好心态,他认真听景凌之继续往下说。 这番话景凌之应该已经想了很久了,此刻说出来,没有一点迟疑:“在您看来,影卫屈居人下,规矩严苛,忍受非人的折磨,出生入死一刻不得安宁。但在属下看来,年幼流落街头幸得衡教影卫营收留,因此习得一身武艺。属下忠于衡教,忠于主人,不仅是因为影卫营的教诲,也是为报恩。” - 第19章 苏鸿宇站在原地,听景凌之低沉的声音问:“您又如何能以自己的观念来评判属下过得好坏呢?”他抬眼望去,景凌之眼中一片清明,正看着他。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从很小的时候起,景凌之就已经认识到,人,生来不平等。有人生而高贵,有人命如草芥。他只不过是命不好,没投个好胎。但他不服。凭什么别人绫罗绸缎,他却衣不蔽体?凭什么别人有龙肝凤胆,他却食不果腹,要在泥里找吃的? 于是,当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习武时,他看到改变的机会,毫不犹豫跟那个人走了。 后来,他知道,带他走的人叫苏七,奉衡教教主苏煜齐之命为影卫营寻找新鲜血液。 影卫营的日子不好过,却比曾经活过今日不知明朝的时候强多了。有得必有失,他习得武艺,付出的是对衡教的忠诚,很公平。为此他加倍努力,牢牢占稳第一的位子。 然后,表现出色的他被带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小孩,他未来的主人。 他和已经成为他师父的苏七隐在暗处,看那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娃娃,锦衣玉带,握着一把有他大半个身高的剑,一下一下认真挥舞。师父和他说,他就是你以后的主人。 凭什么呢?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还没有他高。什么都不懂,却要在日后主宰他的整个人生,让他生他才能生,让他死他就只能去死? 他......不愿意。他可以为了衡教出生入死,却不想将自己脖颈上的枷锁交到那个陌生人手里。也是年轻气盛,第一次,他升起逃离的念头。 他如往常一般训练、学习、切磋,竭力压制消磨那个大不敬的念头,却只能任由它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他开始暗中谋划,一点点摸清逃离的路线。等他见识过阳光的滋味,见识过江湖,他就回来。在此之前,他想放手搏一回。 但,这个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已经失败了。在他即将行动的前一天,他的师父亲自将他拽到刑堂,在昏黄的刑室里,把他想要逃离影卫营的证据一件件摆在他面前,又塞了一颗噬心,教训他的大逆不道。 疼,真疼啊。疼得他满地打滚,嘶吼得把嗓子都喊破了。他以为早已习惯了与疼痛为伍的日子,却从没想过,之前的痛根本算不了什么。仿佛有把钝刀在他脆弱的五脏六腑上慢慢地磨,痛到他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自己。他的师父只是静静看着,末了,告诉他,这些东西是教主给他的。 有那么一瞬,震惊压过难熬的疼。他猛地瞪大眼睛,仔细看过苏七的脸,直到确定师父没骗他。他放弃了一般摊在地上,放任身体疼到抽搐,咬紧牙关再不肯叫出一声。 苏七还说,教主让他转达,让景凌之认自己儿子为主,不仅是因为他居影卫营榜首,还因为他想寻一人,能在他看顾不到的地方护好他最珍视的人。景凌之若不愿,那就算了。在衡山给他另寻一份活计,从此他与影卫营再无瓜葛。 最后,他还是认了主。曾经比他矮的少年如今已经和他差不多高。品行高洁,剑法高超,带下宽厚,是个很好的主人。 再然后,教主早逝,主人仓促之下上位,他陪主人风里雨里进出不知几回。 经历的人和事多了,才知道,人,果然生来就不平等。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足以对脚下的蝼蚁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天下太平没多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商户门派,凡是有些权势的无不畜养影卫,或者杀手、暗卫,随便叫什么,既能护卫自身,又能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被人发现还能当个替罪羊。 对于这些活在阴影中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而培养忠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刑罚,无尽的刑罚。精心挑选年幼的乞儿,从入门那一刻起,用望不到头的刑罚与惨烈至极的痛教导他们什么是忠诚,直至反抗的念头被彻底抹去,顺从被刻在骨髓最深处再也抹不掉,这影卫就算养成了一大半。 景凌之偶然遇到过一个不知来处的影卫,身手不错,却一身死气,刻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有能逼退他的实力,却在拼死回去复命时,被他的主人厌弃,随手丢给下人们,被玩弄至死。从始至终,直到无神的双眼彻底没了光亮,都没有一丝挣扎。明明身无枷锁,明明轻轻一挥就能杀了所有人,却像个玩偶一样,在失了操偶师后寸步难行。 傲了这么多年,直至此刻,他终于对一向嗤之以鼻的命运低下了头。 世事无常,他该有多幸运,没有被掳夺人性,甚至被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他该知足的。 苏鸿宇看着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语气坚定地说:“属下求仁得仁,对属下来说,这就足够了。”那双黑色的眼睛燃着火,神采飞扬。他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下,不重,痒痒的,“抱歉,是我强求了。” 景凌之摇头:“您只是,不习惯罢了。” 两人走到外面的书房,景凌之的视线越过书桌,落在不远处开着的木窗上。他进来的时候,主人的位置似乎离窗边不远。窗外,是绵延不绝的常山,虽美,看多了总会厌烦。他想起主人除了练剑,似乎从没出过院子。景凌之犹豫了一下,仍旧问道:“您......要下山去看看吗?” “诶?”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苏鸿宇喜上眉梢,“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教主大人也会时不时下山走走。倒是属下失职,没有照顾好您。” 后半句话,苏鸿宇已经学会自动忽视了:“那......”他有一点迟疑,最后仍旧没抵过下山走走的诱惑,“那等你伤好了,我的剑法也更近一步的时候,再一起下山?” “属下遵命。” 被好消息弄得激动不已,苏鸿宇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不仅如此,行李不方便让下人收拾,苏鸿宇自己动手包了个包袱,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时不时东翻翻西看看,碰到什么都觉得是必需品,然后塞进包袱里。 等景凌之背着简单的行李终于得见包袱的全貌时,只看到一个大到超出想象的球形物体,还有站在不明物体旁带着尴尬的主人。好吧,这又是他的疏忽。 景凌之摁下额头的黑线,将包裹打开,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此行并非远游,您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边说,边手脚利落的挑出真正有用的,简单打包,“只需拿些换洗的衣物,些许干粮,一些碎银,以及主人的剑。” 俩人在里面忙活,外面的树上,五个影卫各自占了一个位置。得亏这五人轻功都不错,这才没有把树压弯。等得久了,性子最急的影九戳戳身旁的影六:“统领怎么还没回来?” “我怎么知道。”影六翻了个白眼。讲道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都戳他几次了?“不过,主上下山不都是一个人吗?这次统领居然叫来咱们五个来?” “听统领的意思,他这次还会亲自跟着。”影二补充道。 “难道是常山脚下有变?”影三猜测。 “不管怎么说,能出去转转总是好的。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天我和影二轮流盯着张三,一盯就是大半天,光看他在那儿扫扫扫的,他没扫累,我都快看困了。”这是影九。 影二指出:“执行任务时不得分心。”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儿统领看得那么紧,我哪儿敢啊。”影九说完,赶紧看一眼门口,没人出来,松了一口气。 “就算没有统领,你也不能...” “饶了我吧小二,我就发个牢骚。”影九举手投降。 “说起来,进来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看到张三?”影三突然插话。 “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嗯。” 一片应和。毕竟大家进来走的都是一条路。 “那你们就没觉得哪里奇怪?”影三接着问。 “没有。” “没有。” ...... 一片否定。影九不满地换到影三旁边,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捞过来:“不是吧小三,我和影二这么久都没发现不对。”边说,边朝影二猛使眼色。 可惜影二正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细节,没工夫理他。 讨了个没趣的影九悻悻收回目光:“快说说,有啥发现。” 影三皱起眉,也很是困惑:“具体哪里说不太清楚,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得再想想。” 影九放开手,不再打扰影三,让他慢慢想。 影八没去管这群逗比,占了高处的位置凝神观察四周,顺手弹飞一只从他旁边爬过的蜘蛛。 常山树木繁茂,除了冬天太冷,其余时间这些小虫子哪里都有,烦人的很。 远处,张三如往日一般慢悠悠扫着自己的地,无比耐心,丝毫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谈资。 - 第20章 出现在苏鸿宇面前的是一辆马车,四四方方,看起来宽敞的很。整体为木质,不知怎么做的,摸起来并不刺手,反倒滑滑的手感很好。门口被垂下来的帘子挡着,看不到里面。拉车的是两匹棕色的马,被喂的膘肥体壮,油光发亮。大眼睛,长睫毛,时不时低头啃两下草,或动动蹄子,十分悠闲。简而言之,是两匹颜值挺高的马。 唯一的问题是...... 这次出门难道不是骑马吗?这马车是怎么回事?要知道为了这次的顺利出行,他还特地让景凌之教了一下午怎么骑马,成效显著,怎么临到头突然变卦了? 苏鸿宇侧头去看身侧的人。 景凌之面不改色,手脚利落的把属于主人的东西收进马车里。他当然知道主人在看他,也知道为什么。前几天他看主人对骑马的热情格外高,不想拂了主人的兴致,就没说马车的事,想着之后再说。这一放,“不小心”就忘了,直到今天要出发了才想起来,并且难得有小拇指甲盖的一半又少一点点的心虚,随后又想到主人多学点技能总是好的,这次用不上,万一下次呢?然后,他就心平气和的去帮主人收拾东西,并在接收到主人谴责的目光时有那么一些小高兴。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傻乐什么。 然后又觉得不太好,蹭到主人身边小声解释:“此次出行旨在为主人散心,并不赶时间,属下斗胆安排了更为舒适的马车。若主人不喜,属下为主人寻马来。” 苏鸿宇斜睨了景凌之一眼。他敢打赌,这人绝对是故意没和自己说。懒得理他,直接钻进马车,不到一刻钟就沉溺在又厚又软的毯子里,真香了。 略过这个小变故,他们顺利出发。 以苏鸿宇对古代小说道听途说二十多年的经验,以及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自信,他本以为就算有地毯,这马车也该颠簸不已,用曾听过的话来说,就是“屁股都要被颠成八瓣”。真走起来却稳得很。若路况良好,在马车里放杯茶慢慢品都不是问题。 马车两侧的墙壁上各开了一扇小窗,同样被垂下来的帘子挡着,方便车里的人探查外面的情况。 出了衡教是一条康庄大道,两侧树木郁郁葱葱,走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变得稀疏,换成满地野蛮生长的野草,不时能看到或黄或紫的花夹杂在一片绿中,格外显眼。 褪去下山的激动,这样的景,与现代并无区别,看久了也会无聊。 就在苏鸿宇有些后悔没带上几本书解个闷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 进来的人是景凌之。他今日没有穿一贯的黑衣,换了一身侍卫的打扮,同是劲装,比影卫制服多些图案勾勒与小饰品,头发梳了个简单的男子发髻,还带了枚银色的发冠,衬得景凌之整个人英姿飒爽,与往日的沉稳内敛大有不同,也让苏鸿宇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景凌之行了个礼,问:“主人可要看些话本打发时间?” “你有?”苏鸿宇惊喜道。眼睛在他身上绕了一圈。景凌之两手空空,袖袍紧束,唯腰间配了把乌鞘长剑,怎么看都不像是藏着书的样子。 景凌之几步走到一个角落里,掀起毯子一通鼓捣,很快翻出一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几本书。苏鸿宇眼见,认出最上面那本就是他这几天正在看的,出发前不久被景凌之从巨型包袱里翻出来扔在了一边。没想到居然在这里。 “这辆马车的工匠是有名的机关大师,在车里藏了不少暗格,方便出行又不占地方。”景凌之解释。 首次见到神秘莫测的机关,苏鸿宇刘姥姥进大观园,将马车四壁好好打量一番,一无所获后,重新把视线放在景凌之身上。 景凌之也真如神奇的魔术师一般东敲敲西碰碰,翻出几盒点心并一个棋盘两盒棋子摆在苏鸿宇面前:“主人若是无趣,也可下棋消遣时间。” 这点心是他为了路上吃提前让春华准备的。棋盘则是偶然翻出来,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拿来试试手。本以为这次是没机会用到了,没想到景凌之竟然都好好收起来,藏到了马车里。他拉住放好东西准备退出去的景凌之:“你留下来,和我下几盘棋吧。”正好这马车足够大,景凌之身上的伤也还没痊愈。 “这......” “不是还有影二他们吗,有什么事你再出去不迟。” 景凌之稍一犹豫,点了头。 棋盘被摆在两人中间,黑子先行,景凌之将装有黑色棋子的盒子推到苏鸿宇那边。 苏鸿宇拿起一枚黑子,想了一下,放在棋盘上:“我们去清阳县城要走多远?” “回主人,马车行得慢,大约要两天。”景凌之落子,“今晚在野外歇一晚,明日傍晚能赶在封城前入城。”说完,见苏鸿宇沉默不语,补充道,“主人莫要担心。属下做了准备,必定万无一失。只是......条件简陋,委屈主人暂且忍耐一晚。” 野营嘛,他懂。要是怕吃苦他就不会下山。苏鸿宇再落一子:“除去清阳县城,可还有其他安排?” “主人若是想走得更远些,可在清阳县城略作补给。”景凌之跟进。 再远啊?那还是算了吧。他就散个心解个闷。衡教的副本才刷了一点,就不去别的地方给景凌之添麻烦了:“衡教和清阳县城之间就没什么奇观异景吗?” 景凌之想了想,道:“离衡教不远有条瀑布,水流湍急,两侧悬崖峭壁,地势险峻。溪流穿过常山,自西向东,越近清阳县城,水势越缓,是清阳县城的水源之一。” 这也算是个去处了。苏鸿宇给这条瀑布画个圈,准备回来的路上去看看。 “说起来,我在衡教承蒙凌之照顾,却只知道你的名字,别的一概不知。”苏鸿宇自信满满再走一子。 景凌之看了眼棋局,再看看苏鸿宇,再看回棋局,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走了一步:“属下年幼入教,经影卫营训练,17岁认主,20岁时老教主逝世,之后一直陪在教主大人身边,至今已有12载。属下经历乏善可陈,实在难入主人的耳。” 这么多年刀光剑影,在对方嘴里只不过一句乏善可陈。苏鸿宇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强求,手下再下一子。 景凌之放下白子,看机会难得,没忍住,问:“主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世界?”大概也是,没什么了说的,“读书二十二载,之后教书育人,如今说来,但也只能说乏善可陈了。”除此之外,就只有出门飞机汽车,在家手机电脑,网上吃瓜是常态。 什么是汽车?比马车更快的马。 什么是飞机?能让人飞上天的东西。 手机电脑?能让人远在千里之外却如在眼前。 一人问,一人答。问的人听得认真,答的人说得兴起。 说了不知多久,直到两人停下来,苏鸿宇才觉得口渴。 景凌之叹道:“您的世界是仙境吧。”主人的世界,神奇的让他无法想象。大约坐拥天下的皇帝也没有这样的神仙生活。只不过是简单的描述,就已经足够让他知道两个世界的差距有多大。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能够飞天遁地的世界来到这里,这中间的差距比皇城到西荒都大。出行不便,习俗不同,举世无亲,主人却能沉得下心,小心翼翼,逐步适应,除却最开始的无措,一直不改本心,游刃有余,甚至能照顾身边的人。这样的心性,举世能有几人? 感叹完,又轮到自己落子,景凌之仔细研究一下棋局,这白子举了半天没落下去。 “怎么了?”难道是要认输了? “回主人,您的棋下错了。”景凌之在棋盘上连指了五六处。 “是吗?”苏鸿宇轻咳一声。他虽然从原主记忆里看到些围棋的规则,本人确是个实打实的新手,下错再所难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不是能吃午饭了?” 趁景凌之出去问话的功夫,苏鸿宇赶忙伸手搅了棋局,再慢慢将黑白子放回棋盒。 回来的景凌之看到已经乱了的棋盘一怔,默默藏起笑意,假装没看到:“回主人,离午饭还有一会儿。您要是饿了就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既然还有时间,我们再来下棋吧。”边说,苏鸿宇边把五子棋的规则说了一遍,又演示了一次。 聪明如景凌之立刻表示理解。 这次,两人打的有来有回,苏鸿宇仗着经验丰富,赢多输少,并深觉作为一个粗人,玩个五子棋就够了。围棋什么的,还是饶了他吧。 又一局后,影二来报,可以吃饭了。 一路上负责警戒的影三影六影八和影九这时也纷纷现身,蹲在一边凑作一堆,边啃干粮,边闲聊几句。在听到影二说统领在车里半天没出来时,露出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笑,在被景凌之发现后做鸟兽散,留下慢了一步的影九被抓了正着。 景凌之在心里给这些人记了一笔,吩咐影九吃过饭后代替影二的位置去赶车。 - 第21章 出门在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景凌之说吃饭,苏鸿宇还特别期待了一下景凌之能给自己弄到什么野味。 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主角露宿荒郊,到了饭点,往林子里或者什么地方一钻,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都逃不过主角的眼睛,最后总能大饱口福。 谁知景凌之只是如之前一般,在车厢里左右翻翻,翻出一些干粮,腌好切块儿的肉干,还翻出一只干净的茶杯,另翻出装了清水的水袋,往杯里倒了八成满的水,推到他面前。虽然简单,对比外面拿着干粮直接啃的影卫们还算是“丰盛”。 只是,“不是烤肉吗?”说好的野外烧烤BBQ呢? 景凌之刚想说一句“准备仓促,还望主人恕罪”,就被这一句“烤肉”给问住了。他疑惑地看一眼主人:“主人,以现在的温度生肉不易保存且难以携带,这条路因为衡教的关系虽然远,却也时时有人路过,野外的动物警觉性高,一般不会靠近。”离主路远一点的地方倒是有些山鸡野兔之类,但费时费力,还容易做白工,远不如干粮简单方便。但,此次出行本就是为了让主人散散心,时间方面并没有顾虑,带的食物也撑得住,主人若是想,绕远路去打个猎未尝不可。 苏鸿宇在景凌之奇怪地看过来时就知要遭,深觉自己被网络小说荼毒的不浅,正打算说点啥岔开这个话题,谁知景凌之说完前一句话,后面又接了个“但是”:“不过主人若是想,属下命影二他们准备一番,好运的话今晚可以烤肉来吃。” “这......还是算了吧。”苏鸿宇一番犹豫,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烤肉也不是非吃不可。不必再麻烦影一他们了。” “是,属下遵命。”见主人开始用餐,景凌之告退。 退出车厢,翻出自己的干粮啃了几口,再打开水袋就着清水咽下去。上午陪主人下了许久的棋,他此时并没有十分饿。三两口吃完一张饼,已经饱了七七八八。看还有些时间,就叫来影六询问上午的情况。 “回统领,今天上午这条路除了主人的车架,并无他人通过。”影六老老实实回答完,有些不解的问,“统领为何如此不安?可是与主上有关?” 这话问的景凌之一怔,他反问:“我,不安?” 影六点头。不仅是他,其余的人也都看出来了。脚下的这条路是出衡教的必经之路,早就走过无数回,说是烂熟于心亦不为过。此次主上出行,统领不仅安排了五名影卫随行,出发前更是把路上的一应用具来来回回检查了许多遍,又特意嘱咐他们检查自身携带的武器。明知道若真有什么事他们一定会上报,还是选择亲自问一遍来安心。方才他与其余人一起揶揄统领黏着主人一上午,本以为主上是看出了统领的不对,想要安抚一番,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景凌之无言以对。他竟不知自己失态至此。他抬头看一眼马车。入口与车窗都被帘子挡了严实,他看不到车里的人,车里的人也看不到他。主人大概,还在用餐。 景凌之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这一路上或许会有什么意外。回去吧,让其他人都打起精神来,别大意。” “是。” 剩余的路走得十分顺利,按照预定时间,一行人顺顺当当站在清阳县城外排队等待入城。 在马车上整整闷了两天,就算时不时能下来走走,苏鸿宇还是觉得手脚无力。一听到地方了,几乎迫不及待走下马车,来回活动活动。 清阳县城不愧“县城”之名,城墙修得不高,灰扑扑的不起眼,城墙不少地方被风雨腐蚀,坑坑洼洼。大门正中挂一块儿牌子,黑底金字,端端正正写着“清阳城”,细看就能发现,这三个金字都有磨损甚至掉色,同城墙一般落魄。厚重的城门此刻大开着,有几个腰配长刀的士兵在门口站着,挨个检查入城之人的身份文书。入城的人多穿着朴素,风尘仆仆,这就显得苏鸿宇一行人的马车格外显眼。苏鸿宇就看到有一个士兵远远瞅了他们一眼,然后慌慌张张跑掉了。 这文书苏鸿宇自己是没带的,他想找景凌之问问,回头才发现影二几人都散了个干净,只有侍卫打扮的景凌之手里牵着缰绳站在他身后。“其他人呢?” “回主人,影二他们已经先行进城。” 至于怎么个进城法,先前看到城墙时,苏鸿宇估摸了一下,以他蹩脚的轻功,只需借一次力就能翻进去,原主更是连借力都不需要。城墙上的巡逻并不严,凭影二他们的本事,入城自然轻轻松松。 “凌之,你带文书了吗?” “属下是带了文书,只是......” 景凌之话没说完,就有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在几个士兵的簇拥下来到苏鸿宇面前。他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眯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这位大人,小人钱五,是这儿的校尉。都是手下办事不力,这眼看着天快黑了,还把您堵在门边不让进,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说罢,假模假样的踹了一个士兵几脚,边踹边骂骂咧咧,“你们是眼瘸了?怎么能让大人等这么久!平时我怎么教你们的,啊?都忘了?” 那小兵被踹得趔趄了一下,唯唯诺诺的应着声。 苏鸿宇实在看不下去,叫停道:“算了吧,我等并未等很久。” 校尉一转头,站在苏鸿宇面前时又是一副恭顺的样子:“您说的是,您说的是。那咱们这就进城?” “唔。” 见苏鸿宇点头,胖校尉立刻指挥下属开道,一把推开挤在门口等着如城的人们,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城,眼睛不住往两人身上瞟。 苏鸿宇还没弄清这人到底要干什么,景凌之已经摸出一小块儿碎银,熟门熟路地扔给胖校尉。 胖校尉眼疾手快接下银块儿,脸上笑得多了几分真心:“别的不敢说,在这清阳县城,我钱五还是有些名气的。您要是有什么麻烦,直接报我的名字,一定没人敢惹您。” 收贿赂收得如此清新自然不做作,一套动作流畅无比,一看就是惯犯。 苏鸿宇摇摇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景凌之,怕主人想差了,凑近一点小声解释道:“这钱五与县官有些瓜葛,也有分寸,得罪他,弊大于利。” “小鬼难缠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苏鸿宇叹道。他也是挨过社会毒打的人,不至于天真到眼里容不下沙子。只不过前世只能暗地里进行的事情,这里却做得光明正大,有些感慨罢了。这个国家建国后也不过两代人,已经乱到如此地步,或许,离再次乱起来不远了。 顺利进了城,首要的事情是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整一晚。 景凌之对这里熟的很,三拐两拐找到地方,客栈门口树了一根木杆,隔了挺远就能看到挂在木杆上的“栈”字。 柜台前一个带着四方帽子的男人正在核对账本。听到门口的动静,赶忙换上笑容迎客。 客栈虽然不大,却足够干净,收拾的井井有条。因是傍晚,坐了不少吃晚饭的人。 “两位客官里面请。” 看样子这男人应该就是掌柜了。他在苏鸿宇和景凌之身上看了一眼,准确判断出哪个是主人,然后对苏鸿宇询问道:“这位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 他人生地不熟,对这里的物价货币并不了解,再加上钱都在景凌之身上,苏鸿宇很自然地退一步,让景凌之去与掌柜交涉。他只要做个吉祥物,负责吃吃喝喝就可以。 将客栈看了一圈,心里还挺满意。苏鸿宇一回神,刚好听到景凌之在问掌柜还有几间空房。 小说里好像一到这种时候就会只剩一间房,再差一点连这一间房都会有人蹦出来和主角抢。至于结果,当然是主角大获全胜,小反派不仅灰溜溜走人,说不定丢了面子还得破钱消灾,总之突出一个“惨”字。 挺老套的桥段,老套,却经典,以至于被苏鸿宇一直记到现在,被那个“还有几间空房”的问题勾了出来。 景凌之在柜台前,腰背挺直,侍卫的装扮更衬得他肩宽腿长,配上周身内敛凝实的气息,只是简简单单站着,就能把现在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比下去,妥妥的主角人设。他自己则是主角带来的小弟/下属/兄弟,作用是负责一会儿给主角喊“666”。苏鸿宇想得认真,把两人的脸带入一下,更觉乐不可支,连旅途的疲惫都散了不少。 “订两间上房,吃的选些清淡的,两人份,一会儿送到房里。还有,尽快送一桶热水来。我的两匹马好好照顾,有什么好的饲料尽管用。” 景凌之说,掌柜在一旁连连点头。两人谈妥了,景凌之把房租给了掌柜,登记过姓名,拿着换来的两把钥匙走回主人身边,被迎头一句“是不是只剩一间房了?”问得都点不知所措。两把钥匙还在他手里捏着呢,为什么会只剩一间房? 接着,他就看到主人懊恼地侧过头不再看他:“是我失言了。既然拿到钥匙,那就走吧。” 景凌之点头,不多问,走在前面带路。 苏鸿宇跟在后头上了楼,默默自闭了。苏鸿宇啊苏鸿宇,既然野营都没有烤肉,你凭什么认为客栈没有多余房间呢?! 临到进房间,他才想起问一句:“只有两间房,影二他们该如何歇息?” “主人不必担忧,属下与他们轮班为主人守夜,一间房住的开。” 这是自己住一间,他们六个分另一间?苏鸿宇不答应:“不必如此。你们也奔波了两天,怎能不好好休息?给影二他们也开几间房吧。安全方面,你若是不嫌弃,我看这客栈的床足够大,你我一间,如何?” 景凌之只能应下。 - 第22章 小二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抬进来洗澡的热水和几条干净毛巾。 苏鸿宇试了试水温,有点烫,但对两天没怎么好好休息的他来说正好。只是:“怎么只有一桶?” “属下简单收拾一番即可。主人不必顾虑属下。”出门在外,影卫没那么多讲究的余地,“属下为主人警戒。” 苏鸿宇不再坚持,好好泡澡放松了一番,换上提前备好的干净衣物,苏鸿宇拖着还在滴水的长发走出用帘子隔出来的小隔间,桌上摆着刚送进来不久的两碗热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一旁是两副摆放好的干净碗筷。 苏鸿宇坐在凳子上,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粥,食指大动。 景凌之收回针尖依然雪亮的银针,一抬眼就看见主人穿一件白色的里衣,没有系好的领口敞开,随主人的动作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胸膛。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打湿,贴在身上。身后的长发还在不住滴着水:“主人,您的头发......” 苏鸿宇伸手把一缕黏在胸前的湿发拨到身后:“我实在不怎么会收拾头发,让你见笑了。”以前,他头发最长的时候都没超过10厘米。来这里之后有书画他们帮忙,尚能应付,让他自己来,还是算了吧。“不说这个了,来,吃饭。” 景凌之犹豫了一下,拿来一块儿干净的毛巾,站在苏鸿宇背后:“属下冒犯。”说罢,用毛巾包裹住湿发,动手将头发擦干。 “诶?我自己来吧。”苏鸿宇惊了,尽量得体地抢过毛巾,自己在头上胡乱揉擦一番,就算完事。 景凌之长叹了一口气,接过苏鸿宇手中的毛巾:“头发不擦干,主人明早一定会头疼。还是属下来吧。” 这语气,就像看到个不懂事的孩子做了坏事,长辈只好边讲道理边收拾烂摊子。 这都是什么诡异的错觉啊? 想归想,苏鸿宇直挺挺坐在那儿,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景凌之的手法并不重,正相反,他几乎感觉不到头发的拉扯。只是,身后的热源存在实在太明显,让他想忽视都没办法。明明曾不止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景凌之的身体他也不是没看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个什么。 可能是因为,之前相处的时候,要不两个人都一本正经的干正事,要不自己照顾受伤后行动不便的景凌之,导致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印象一直都沉着冷静游刃有余,或许在某些方面犟得要死,还要他来照顾,但总体来说还是个很严肃认真的人,不像现在这样,他居然反过来照顾自己,接地气到让他不适应。 不自觉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景凌之身上。他的呼吸悠长平稳,听着能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衣服窸窸窣窣的响,他在干什么?脖子有点痒,是不是他的头发落在了自己身上?头发好像还在滴水,擦到哪里了?什么时候的能完? 苏鸿宇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听觉是如此强大,感官又是如此敏锐,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苏鸿宇终于感觉到在自己头上作弄的手拿开了。他几乎迫不及待地问:“擦完了?”问罢,才觉得这话显得太着急,敢忙补上一句,“擦完了就来吃饭吧。再过一会儿饭就该凉了。” 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景凌之有没有感觉苏鸿宇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无措得连粥都不香了,匆匆扒了两口菜,端起粥一饮而尽,就准备上床睡觉。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退回桌边一看,果然景凌之已经在收拾碗筷了。他吃得又急又快,这么短的时间,他可不信忙了一天的景凌之能吃饱:“凌之,若是没吃饱就继续吃,出门在外,不必守那么多规矩。”说完,两三步走到床边,自觉滚到最里面,空出半张床的位置。 “是。”知道主人确实不在意这些,景凌之没有坚持,他确实有些饿。又扒拉几口菜,等他吃饱了再看时,床上已经响起平稳绵长的呼吸,主人已经睡着了。 他走过去把床帏放下来,遮住室内有些刺眼的烛光。再将桌上的盘子碗轻轻收拢起来,给店家送下去。之后回到房间关好门,犹豫了一下,还是绕到那个小隔间里,花了点时间将身上的暗器都摸出来在一旁放后,再飞快褪下紧身衣,随手拿了块儿毛巾在水中沾湿后粗略将身体擦洗一番。 过了这么久,他身上的刑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连续两天奔波,即使没太在意都没有再裂开。大多数地方都已褪下硬痂,留下新生的粉色疤痕。这些疤痕会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变浅,变淡,同旧有的所有痕迹一起,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景凌之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就将自己收拾妥当,将暗器一一收回身上。 最后将门窗都检查一遍,景凌之翻身躺在专门为他空出来的那半张床上,手上挥出一道劲气灭掉烛火,闭目浅眠。 一夜风平浪静。 休息过后,苏鸿宇早忘了前一晚的不自在,兴致勃勃拉着景凌之逛街。 然后,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怎么说呢,在苏鸿宇想来,古代县城就算没有现代县城那么繁华,也该差不多才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清阳县城总体呈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短,其间有东西与南北两条大街将整个县城分为四块,路的尽头是四个城门。他们进城时走的就是西门。西南稍偏南紧邻南大街的地方是县衙,大门紧闭,偶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苏鸿宇不想惹麻烦,只远远看了一眼。 沿南大街再往前走,是一座市楼,多年没有好好修理,破败了些,但透过柱身残留的纹饰及涂装,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精巧。 再往前,东北一角有一座庙,叫城隍庙。地方不大,倒是难得的整洁。一进门就是一坐高台,台上一个苏鸿宇不认识的神像脚踩祥云,目视前方,顶天立地。祥云下是供奉的案台,放了几碟贡品和一个落满香灰的香炉,炉中端端正正插着三柱燃着的香。案台前的地上放着三个草编的蒲团。苏鸿宇是标准的无神论者,景凌之只信自己手中的剑。两个不敬鬼神的人就算拜了神像恐怕也会被嫌弃心不诚,看过就罢。 东北角是一片住宅区,能在这里住的不是乡绅就是县官,平民百姓住不起县城,都在城外的村里。绕了一圈,最热闹的也就只有客栈所在的西北角了。这里是县衙设立的市,专供交易用,衡教的店铺也在这里。 两人起的太早,出门时西市还没到开始的时间,如今绕了一圈回去,人果然多了不少,好歹有几分苏鸿宇期待的样子,不说人来人往小贩不断,至少有摆摊的。 苏鸿宇买了些话本,转头就看到有个老大爷糖人画的不错,三下两下就画出一只拿了个长棍的猴子,看着栩栩如生。可惜没有锁子黄金甲,也没有凤翅紫金冠,藕丝步云履更是想都别想,唯一的如意金箍棒也简陋的不成样子。 苏鸿宇也不失望,乐呵呵接过猴子展示给景凌之看,得了景凌之摸不着头脑的一个好评,又被街对面的一副扇子吸引注意。 他将猴子塞给景凌之,自己三两步穿过不宽的街道,想凑过去看个清楚。 “主人小心!” 人还在路中间,突然,身后传来景凌之一声怒喝。 小心?小心什么?苏鸿宇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瞬间,飞驰的骏马前蹄高高扬起,景凌之身体前倾蓄力,隐在暗处的几个影卫隐隐露出身形,画糖人的老大爷惊恐的瞪大眼嘴巴大张,还有那个糖人小猴子自景凌之手中掉落。 奔马粗重的喘息清晰可闻,苏鸿宇瞳孔紧缩。下一秒,他的身体凌空向后飞了好几米,险险与马蹄擦肩而过,“孙大圣”嘭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脸上还能感觉到策马奔腾带起的劲风,远去的喧嚣重新涌进耳中。有人在放声尖叫,人群彼此推搡着想要远离,还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贴在他的耳边,不断小声重复着“主人,主人”。 苏鸿宇感到一阵窒息,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血液回流,他手脚发软地隐在景凌之为他筑起的一小片安全区域中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理智。 他的身后是一堵墙,身前,是景凌之挺直的背影。周围吵吵嚷嚷闹成一团。引发骚乱的那匹马已经不见了踪影。街对面,摔碎在地上的猴子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活灵活现。 “主人,这里太乱了,我们先回客栈。”景凌之疾声道。 苏鸿宇点头应允。 多亏场面混乱,两人的离开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苏鸿宇跟在景凌之身边,三绕两绕回到客栈的房中,影二已经等在那里,脸上简单易了容,身上还穿着伪装用的粗布衣裳,影三在外戒备。影六去追惊马还没回来,影八影九留在闹事处监察后续动向。 “影二参见主上,统领。”简单行过礼,影二把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他们几个隐在各处护卫主上,一人驾着马从一处小巷中突然窜出,不管不顾往前冲,不少人躲闪不及被撞出去。 没多久,影六来报,称那人驾马冲出西门,自己追不上,就掉头回来了。 再然后,是影八和影九。据他们说,有三个当场死亡,重伤的四个眼看也活不久了,轻伤十几个。有官差来收敛了死者的身体,并将重伤的人抬走,叫那十几个轻伤的人录了口供,之后就走了。 清阳县城这个小地方,养得起马的人不多,闹市策马更少之又少。他们一行人刚来县城就发生这样的事,冲他们来的可能性不小。 这一点,不用景凌之说,苏鸿宇也能想到。碰到这种事,游玩的心早就没了。他思忖一番,道:“迟则生变,收拾收拾,马上启程回衡教。凌之,你怎么说?” “属下谨尊主人令。” 其余影卫亦齐齐应和。 - 第23章 都说夜黑风高月,杀人放火时。 这句话不知是谁最开始说的,如今的苏鸿宇用亲身经历深刻感受到,这果然是混江湖的老前辈总结的经验之谈,老辣的很。 他摸着黑小心翼翼往前走。白日青翠碧绿的树林隐在黑暗中,露出狰狞可怖的姿态。一个没注意,他的脚下发出“咔嚓”的脆响,惊得苏鸿宇眼皮一跳,就保持着向前迈步的动作静止成一座黑色的雕像。他侧着耳朵仔细听着随风穿来的响动。 有树叶婆娑的声音,流水哗啦的声音,不知名的昆虫卖力嘶鸣的声音,还有身后隔着婆娑树影隐约透过来的人声。 苏鸿宇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将背上的人向上一颠,咬牙再往前走了一段,直到将模糊的喧哗声彻底抛在身后,才踉踉跄跄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停下来喘口气。 不久前他还在清阳县城里悠闲地四处乱逛,再往前一点他还能吃到客栈清淡可口的饭菜,再再往前他还能坐在马车里遗憾着没有烤肉,而如今,他只能衣衫褴褛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掬一捧水来勉强充饥。 世事无常,不过短短半天,他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的? 当日午时,他和景凌之察觉到城中可能有异,当机立断,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守门的还是那个钱五,景凌之如之前一般塞了些好处过去,钱五二话没说让开一条出路。 影二几人则借了衡教店铺的几匹马,以进货的名头,也混了出来。 两队人马在城外集合,苏鸿宇和景凌之二人骑马先行,另有影八影九从旁保护,影二则驾着马车以来时的速度不紧不慢赶路。车里坐着影三影六,随时准备出手。车帘晃动间,隐隐能看到一蓝衫男子长发披散背对车窗,不知在做些什么。 好机会! 隐在一片杂草中的人呼吸丝毫不乱,手臂上早已上弦的箭隔着车帘对准蓝衫男子的后心。以铁铸成的箭头在阳光下非但不反光,反而呈现幽幽绿色,一看便知抹了剧毒。再细看,箭镞也不是普通的菱形,而是带了倒钩。这样阴毒的设计,让中了箭的人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唯一不足的是,为了射程更远,杀伤力更足,相较普通暗杀用的箭,这种箭射出去的动静要大得多,反应够快,完全可以躲开。 但...... 据暗影二十一的消息,昔日的江湖第一高手不知为何武功大减,再加上清阳县城的试探,基本可以断定消息无误,苏鸿宇早已失了作为顶尖高手的警惕心和反应能力。这一箭,必中。 能够将衡教教主拉下马的诱惑并没有让潜伏的人失了理智。他越发压低自己的气息,减缓呼吸,眼角余光不时瞟过,手臂轻移瞄准,眼看那辆马车不紧不慢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吱呀的车轮轻轻巧巧压过他的攻击范围,无知无觉地载着它的主人一路驶向危险的漩涡。 就连老天都在帮他。在马车驶过最佳攻击距离的一瞬,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打着旋吹过,蓝衫男子的身形清晰可见。 紧扣机关的手指用力收紧,三支抹了剧毒带着倒钩的箭离弦而去,呼啸着扑向预定的目标,随三声轻响,接连没入那人的身体。蓝衫男子身体晃了晃,倒在马车内,离开暗杀者的视线。 有马车的阻挡,他看不到目标是否血染衣襟,是否已经毒发,是否还在挣扎,还是干脆已经死了?他只知道中箭必死,而他射中了。任务完成。他有条不紊收回臂弩,披着伪装匍匐身体,想要赶在对方追过来之前离开原来的地方。 影三躲在马车里,快速扯下身上的蓝袍,解开蓝袍下被掩盖的系带,反手一握,接住背后落下来的木板,看清入木三分的三支箭后咂着舌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带上几分小心,将木板安置妥当,活动了下身体,给影六个眼神表示自己无碍。 影六点了下头,闪电般冲出马车,冲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在他身后,影二丢下手中还在冒烟的信号弹,拔出短剑跟着冲了出去。 一道红色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摇曳在空中,方圆百里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影一右手轻挥,与他一同隐匿起来的影卫们迅速行动起来,把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张三团团围住,堵死他所有逃跑的路线。其中两名影卫上前,干净利落地把人捆了个结实。 影一检查无误,下令将其带回刑堂关押。 整个抓捕过程安静,迅速。鉴于张三每天活动的范围人烟甚少,大大方便了影卫们的动作,大白天的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顺利得让满心阴谋论的影一觉得不踏实。 没过多久,派去抓老王的影卫来报,老王不见了。 “不见了?”影一不解,“不是派了人去看着吗?怎么能不见了?负责老王的人呢?” “回大人,是影十九。”影十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艰难地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属下在老王的房间里发现了影十九的尸体,初步断定死因为中毒。” 他找到影十九时是在房梁上,惯例的监控地点,影十九还保持警戒的姿态,人却已经凉透了。影卫执行的都是危险任务,几乎每一次都在与死亡共舞。影十失去过很多同伴,但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次一样,明明同伴就在屋外,却死得无声无息,一点信息都没有留下。 事有蹊跷,他该去检查一下出事的地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影一想,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影一当机立断,命影十封锁案发现场,并叫来苏七接手扫尾工作,自己则领着三十余个身手最好的影卫火速下山,寻着信号弹的方向而去。 正在赶路的苏鸿宇也看到了信号,心里一紧,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红色代表遭到袭击。清阳县城的事果真不是例外。敌暗我明,再加上对方有备而来,那影二他们...... “不要分心,主人。”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景凌之头都没回,声音却清晰地响在苏鸿宇耳边,是传音入密,“敌人的目标是您,您活着,影二他们的功夫才不会白费。” 苏鸿宇把后槽牙咬得嘎嘣嘎嘣响,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握紧的手青筋暴起。景凌之说得没错,况且,早在他同意兵分两路的建议时不就该知道影二一行人凶多吉少了吗?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他不再关注即将燃尽的红色信号,一心一意催动马匹跟在景凌之身后,跑快点,再快点。早一点脱险,他就能早一点派人去救影二。 突然,景凌之身下的马失去平衡,嘶叫着倒在地上,在惯性下向前滚了几圈,悲鸣几声,彻底失去生机。景凌之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大喊一声“主人小心”,同时脚下在马镫上借力提气飞身跃起,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身后不远处的马背上,伸手揽过苏鸿宇的肩,内力运转,带动两人一起离开马背,安全着地。 做完这一切,苏鸿宇回头,刚刚还带着他狂奔的马此时已经步了先前的后尘,连叫都没叫出来就已经扭断了脖子。 “主上。”影九快速来到苏鸿宇身边,同景凌之一起警戒四周。 探查情况的影八没耽搁太久,他单膝跪在苏鸿宇面前,小声道:“主上,有人在路上设了绊马索。前面不远的地方方路上被挖了不少小但是深的坑,用草挡着,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苏鸿宇和景凌之对视一眼,深知已经陷入对方的陷阱。这次出门真该看看黄历,苏鸿宇握紧手中的剑,这是他们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 “小心戒备。”景凌之下令。 “是。” “是。” 影八影九在外围,景凌之负责贴身保护。他凑近苏鸿宇,看到对方被自己的突然靠近吓得抖了一下,一丝苦笑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他压在心里。是他护卫不利,才让主人落入这般境地。当初信誓旦旦要保护主人,如今想来真是自大的可笑。但...... 景凌之看着主人发现靠近的人是自己时放松的身体,侧耳凝神时不自觉皱起的眉。苏鸿宇握剑的手大拇指轻轻顶在剑柄处,宝剑出鞘一分,剑鞘口微微下压。或许连苏鸿宇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这些小细节,还有更多,和教主大人很像,这大概也是影一他们至今 没有觉得不对的原因,时至今日却已不会让景凌之再认错。 他原来的主人和现在的主人,这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苏泓御,他的原主人,天纵之资,矜持庄重,除去对剑道的执着,疏离渺远的好似高山白雪。这样的人,对下属却很好,在这个普遍认为影卫只是工具时代,甚至称得上一句宽厚,有功赏,有过罚,不曾苛责,有难处也能体谅,是他能够遇到的最好的主人。可苏鸿宇是不一样的。他愿意为了原来的主人去死,却想待在现在的主人身边,不拘干些什么都可以。 和这人的相处满打满算连一个月都没有,除去最开始的试探,剩下的时间此刻回想起来,居然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明明连三十天都没有,不知不觉间他投注在对方身上的目光太久,等到不得不分离的现在,才发觉自己已经不想收回。早已下定的决心更多一份坚定,就算是踩过自己的尸体,那些人也别想得逞! 在此之前,他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 “主人。” 听到声音,苏鸿宇左右看了看,不远处的影八影九没有反应,是他之前见识过的传音入密。 “主人不必惊慌,只是有些话不宜让他们听到。”景凌之解释道,“下山前属下曾吩咐影一若有变动立刻擒下张三老王二人,并带人手前来支援。突围后主人可命影一详加审讯,定能问出什么。”此次遇袭,整个衡教就数这两人的嫌疑最大。 “影一不论武功还是心智手段,在影卫中都是上等,且对衡教忠心耿耿,日后即使主人秘密暴露,影一也会如属下一般护主人安全,是下一任影卫统领的第一人选。”人选是早就定好的,影一他带在身边教导许久,主人出了意外后更是详加考察,自认对影一还算了解,是将主人托付的最好人选。 “苏七教习忠于上一任教主,对主人的态度存疑,主人应小心防范。若您的身份被揭穿......”景凌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先下手为强。”师父......师父若是为了衡教接受主人是最好的情况,但,以师父的忠心,他实在不敢确定师父会不会像他自己最初的打算那样,先杀了鸠占鹊巢的主人,再自杀谢罪。 一番话絮絮叨叨,像是要交代后事。苏鸿宇急切地想问一句,那你呢? 景凌之像是料到了苏鸿宇的心事,补充道:“若属下有幸逃脱,再向主人负......” 话还没说完,只听“铛”一声响,影八短剑护身,及时格开射向自己的箭,喝道:“主上当心!” - 第24章 景凌之三人分散开来各守一角,将中央的苏鸿宇牢牢护住。箭雨过后,没有一支能越过这道防线。 箭已射尽,再躲也无用。几十道影子陆续现身,黑衣加身,黑巾蒙面,错落有序地散布在周围,形成一道看似松散实则缜密的包围圈。 景凌之暗自警惕,这人数,也太多了些。 清阳县城所处毕竟是衡教腹地,别的不说,人员往来至少能摸个大概。这么多人潜入,还携带了数量不少的弓箭兵器,他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除非,衡教有内鬼,且地位不低,这才能暗度陈仓。 似乎是觉得大局已定,幕后主使大大方方亮出身形,站在包围圈外耀武扬威:“哈哈哈哈,许久不见,苏教主风采依旧呐。不知老夫这份精心准备的大礼,苏教主可还满意?”说着,还特意凑近了些,生怕圈中的人看不清自己的脸。 习武之人耳清目明,就算不往前,苏鸿宇也能把那人看得一清二楚。 发际线挺高,额头扁平,花白的头发乱的像杂草堆,方脸,皮肤挺白,脸上褶子没多少,开口说话时能看到下门牙的两颗金牙齿闪闪发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在阳光下隐隐发绿,直勾勾盯着他,无端让他慎得慌。老头面相不好也就算了,还穿了一身黑长袍,咬字吐气奇怪的很,让苏鸿宇不自觉一个晃神,仿佛看到了一条竖直上身蓄势待发的毒蛇,在“嘶嘶”作响地向他吐着芯子。苏鸿宇不舒服的皱起眉,对那人的“许久不见”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原主什么时候惹过这种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角色了?噢,也许是因为这种人原主看不上,就给忘了? “主人,他就是老王。”景凌之小声说。 老...老王??老王是谁?苏鸿宇还想再看看那张脸,一抬头却发现景凌之不知何时挡在自己身前,把那人阴冷的视线挡了个严实,他这一抬眼,只看到了一个□□笔直的黑色背影。苏鸿宇心里一暖,伸手轻轻搭在景凌之肩上。掌下的身体肌肉紧绷,在他碰上去的瞬间微不可查地一震,很快平静下来。苏鸿宇学着景凌之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道:“不必这么紧张,兵来将挡。老王是谁?” “回主人,您曾派人帮张三收拾过东西,那时和张三接触最多的人就是老王。属下无能,没能查清老王的底细。” 苏鸿宇沉默了一下,费劲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安慰:“......不怨你。”到了这个地步,苏鸿宇哪儿还猜不到自己当初的一时心软,究竟放过了什么东西。张三是细作,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若不是他自作多情一意孤行,接连驳了杜宏轩和景凌之的话,张三再能干也不过是在商阁最底层转悠,哪像现在这样,直接掐住了他和景凌之的七寸之地,往死里碾。 一颗心,只经过一瞬的暖意,转眼就被扔进冰冷刺骨的寒潭中不见天日,就连那一丝来自景凌之的暖,都仿佛是个错觉。 他做了错事,为此得到教训是天经地义。只是这个教训太过沉重,要用所有人的命来填。 他,填不起。 顾不得影八影九就在不远处,有些话不说出来,会梗在他喉咙里憋得心慌:“是我的错。”第一句话说出口,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若我能听你的话把张三调回商阁,或者干脆抓起来,也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死地。”景凌之的教训还没有磨平他因来自现代而生出的傲慢吗?那满身的血迹鞭痕还没有教会他谦卑地面对这个世界吗?为什么他会自大的以为那不过是个孩子?为什么在他没有彻底认清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自以为是的伸出“援助之手”?除了不合时宜的自我满足,看看他还换来了什么? 景凌之没有说话。 苏鸿宇就像只鸵鸟一样躲在黑色的阴影中,惶惶然想,他一定是在怨自己吧?他确实该怨自己的,占了他最重要的人的身体不说,还自鸣得意指手画脚,现在两个人都要完蛋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埋怨自己呢? 这时,老王一声爆喝打断了快要把苏鸿宇淹没的愧疚:“你居然不记得了!你怎么能不记得!十年前,常山衡教入口,若不是你毁了我的丹田,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白驰那个蠢货抢了掌门之位!十年里,我失去的东西,就拿你的命来偿吧!” 随老王一声领下,散落的黑影有序地发起攻击,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景凌之听出了主人话中的自我厌弃,他有心反驳,奈何那些黑影进攻太快,行踪鬼魅,实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影八影九确实没有辱没了他们如此高的排名,敌方人数众多,训练有素,景凌之三人竟能守得滴水不漏。若不是要护着苏鸿宇,脱困而出也不是什么难题。 老王绝不希望自己如此大费周折,最后功亏一篑。好在他早知道东华派的暗影们是什么货色,也早留了后手。他抽出一根黑色的竹笛,吱吱呜呜吹起来。 影八影九还好,景凌之原本准备格挡的动作一顿,他周围的暗影立刻抓住机会上前,手中的兵刃直指要害。 景凌之强行凝起溃散的内力,右手挡下划向咽喉的剑,侧身用左臂接下本该刺破心脏的攻击,握紧短剑的右手猛然发力振开对方的兵器,一道银光闪过,攻来的两人已经倒在地上,喉间喷涌的血很快淋了满地。紧接着,他抬脚踹飞紧随而来的暗影,短暂清理出一片空地,一下子跪跌在地上手撑住地不断喘着粗气。 还有不怕死的人冲上来,景凌之来不及调息就要再战,这时一柄长剑从他背后刺出,平平的一剑,正正将那个人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这是怎么回事?”苏鸿宇皱紧眉。一直以来都如臂指使的内力沸腾着想要逃脱他的掌控,横冲直撞,撞得经脉隐隐发疼。剑招还能使得出来,威力却远不及平时。 景凌之更甚,他连使出剑招的内力都没有了:“回主人,是蛊。” 一片冷兵相接的碰撞声中,唯有老王一人笑得得意:“哈哈哈哈,苏泓御啊苏泓御,中了我的蛊,任你天大的本事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苏鸿宇荡开剑上的血,剑尖斜指向地面。第一次杀人,他却觉得不过如此。收起繁杂的心思,眼里心中只有狂笑不止的那个人,以及唯一的一个念头,杀了他。 厮杀声渐渐远去,十三式基础剑招清晰浮现在脑海,看不清面目的长衫男子拿着那把被他转赠给景凌之的剑,或辟或挑或削,最后都化成一剑。身随心动,苏鸿宇运起轻功,眨眼间穿过纷杂的战场,向前简简单单地一刺。 意识回笼,刺耳嘈杂的笑声戛然而止。苏鸿宇他平静地看着老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颤颤巍巍:“不、不可能,你的武功...你的武功...你骗我!”他伸手握死了刺穿自己胸口的剑,几近癫狂,“骗我又如何,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三声弦响,三个方向,苏鸿宇想收剑回防,手上用力,剑却纹丝不动,此时再弃剑为时以晚。危急关头,求生的本能让他后撤一步,带动老王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扛下一箭,剑鞘打飞一支,剩下的只能用身体硬挡。他想,只希望别太疼。 “扑哧”一声响动,是箭刺入□□的声音,苏鸿宇却没觉得疼。 最后时刻,有人闪电般冲到他的面前,为他挡了这一下。 静如止水的心,一下子乱了。苏鸿宇眼睁睁看着影八无力倒在地上,断了气息。 这是一支毒箭,见血封喉。 影二他们死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还能骗自己还有机会救人。现在影八也死了,就在他面前,黑色的血在蔓延,直到他的脚下。 苏鸿宇踉跄地退了两步。 “走啊,主人,快走!”有人在嘶吼。苏鸿宇茫然地去看,景凌之费劲撑起乏力的身体,艰难挡下疯狂向他扑过来的黑衣人。 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不知数量的同伙在往这边赶。他身前是厮杀的战场,身后是通往生的道路。他站在交界处,只要拼命奔跑,就能把这里的一切远远甩开。 “主人,快走!”景凌之还在拼命。 大脑已经停摆,只是机械的跟随指令运起残存不多的内力往生路的方向冲过去。 只要,再一步,再往前一步。 在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鬼使神差般,苏鸿宇回头看了一眼。 影九也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景凌之身陷囫囵,在一轮又一轮车轮战后终于被耗尽体力。锋利的短剑坑坑洼洼,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只要再一击,就会碎成再也拼不回的碎片。 就如同那只在他眼前摔得粉碎的“齐天大圣”一样。 与景凌之相处的一点一滴掠过眼前。苏鸿宇惊讶地发现,不过短短一个月,这个人在他生命中刻下的痕迹是那样的重,失去双亲的痛,人生无望的冷,竟在他无知无觉中,在这个人的陪伴下,就这么跨过去了。向他请罪的景凌之,为他解惑的景凌之,陪他喝酒的景凌之,满身伤痕的景凌之,认真工作的景凌之,无声包容的景凌之,奋力拼杀的景凌之......有那么多,那么多,多到几乎占据了他思绪的所有,多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这个人放进了心底。现在,这个人要离开了,他挥一挥手,说,主人,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然后就想离开,带着那些鲜活的记忆连同刚刚明了的心一起。 他已经失去了挚爱的双亲,如今就连陪伴他度过低谷的人也要离去吗? 不,我不答应!! 这样的事,怎么可以答应!! 再度握紧手中的剑,苏鸿宇回身,向着战场,杀回去。 - 第25章 致命的一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吻上他的脖颈,景凌之却一动不动任由敌人疾速靠近,垂在身侧的手因脱力而微微发抖。 主人已经安全了,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身陷囫囵,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别人的,自己的,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溅了血渍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一刹那,要害处似乎掠过一丝凉意,景凌之向前猛扑,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动作会让敌人的刀刺的更狠更深。绑在小臂上的匕首不知何时被他牢牢握在手上,在这最后的疯狂时刻,景凌之眼中依旧波澜不惊,甚至在算出能够同归于尽的结局时蜻蜓点水般浮现一点笑意。 刺穿□□的感觉无比清晰地传入大脑,颈项的皮肤一阵刺痛,伴随“叮”一声脆响,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了出来。 最后关头,那把刀被人打飞了。锋利的刀刃只浅浅划破一层皮。 景凌之的身体无力地倒向地面。他意识到了什么,无暇顾及自己,猛地瞪大双眼向后扭头。 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牢牢箍住他的腰。景凌之虚弱的身体倚上一个宽厚的胸膛,有人接住了他。 “......主...人。您......” “若是什么‘不该回来,放我下来’之类的废话,就别说了。”苏鸿宇一道剑气逼退景凌之身边的暗影们。没有击中目标,剑气打在地上扬起一片草屑。 情况危急,一直以来不慍不火的人此刻说话都带了三分火气。他的内力正在衰退,带了一个人,先前的路已经行不通。另一侧,陆续有黑影赶到,重新补全包围圈。 不能再拖下去。 苏鸿宇当机立断,抓住对方视野被略微遮挡的机会,向敌人最少的方向发起攻击。 强敌之下十三式基础剑法越发融会贯通,战线被拉长,除了抱着人的左胳膊被划了一刀,为了躲开毒箭腹部被射了一箭,苏鸿宇突围的还算轻松。这都多亏了那些黑影不知为何放缓了攻势。 腰间的手握得极紧,如同主人绝不会放手的决心一般。由于多带了一人,主人的轻功施展的磕磕绊绊,难免会碰到身上的伤口。景凌之一声不吭,抓紧每一点时间恢复体力。 还不到彻底放弃的时候。若他所料不错,按照现在的方向,一会儿恐怕还有硬仗要打。多一份力气,到时候,就多一丝助主人逃脱的可能。 很快,苏鸿宇就知道这些家伙为什么不选择强攻,反而像是追赶猎物一样缀在身后。 还记得之前被他画了个圈的瀑布吗?当时想着有机会绕远路去看看,现在都不用他特意绕道了,只需跳个崖,再逆行个千八百米的就行,多方便。 这地方也真不愧景凌之当处“地势险峻,悬崖峭壁,水流湍急”的评价。靠近了,空气中的水分明显增多,流水冲击石壁的哗哗声清晰可闻。 强攻不下还会损失人手,左右对方选了条绝境,不如远远溜着,时不时骚扰一番,等他耗尽气力再出手不迟。 呵,这群暗影也不全都没脑子啊,失了领头的人,还能打这一手好算盘。 苏鸿宇一点笑不出来。 包围圈一缩再缩,经过先前的苦战,现存的敌人不减反增。雪上加霜的是,愈发稀少的内力这时也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主人还是放下属下吧。”景凌之微微挣扎了一下,“属下拖住他们,凭您现在的剑法,只您一人的话,脱围虽然难,但也并非做不到。属下不过是一介影卫,没了自有人会顶上。您是衡教教主,怎能为属下馅自身于险境?”先前主人为他涉险已是不妥,若错过这最后的机会,那他就算是死也不安心。 “你给我闭嘴!”苏鸿宇扣死揽着景凌之的手,生怕一个没看住这人就冲出去寻死。他一边缓缓退后,一边低喝道:“没有人了,景凌之,你给我记住。你不是什么‘一介影卫’。你死了一了百了,你让我去哪儿找第二个景凌之?” 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后简简单单就想离开,这样的事,景凌之,他苏鸿宇决不允许! 影卫为主人死是天经地义的事,主人这又是在犟什么?景凌之忍下心中翻起的急躁,刚想再劝一句“有影一在,不必担心后事”,侧过头看到主人抿紧唇皱起眉满身肃杀。景凌之不合时宜的愣了一下。这么长时间来,他竟从未见过一向温和待他的主人在他面前表露如此强势的一面。 再劝也无用。 吞下唇边的话,景凌之心里一动,手悄悄攥紧主人垂落的衣角又极快地松开。 他刚想说点什么,耳边传来主人的声音:“景凌之,你信我吗?” 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里,景凌之答得斩钉截铁:“信!” “那就别轻易放弃。”说罢,苏鸿宇已站在崖边,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脚下用力一踩,身体向后倒,一下子消失在众人眼中。 主角定律,跳崖必捡宝。他身后的崖下没有密宝,也没有白胡子老头,只有一条不知深浅的河,足够了。 都说尽人事听天命。若天命要他二人死在这里,那他苏鸿宇就要同这天命争一争。 下坠的时间很短。景凌之调整姿势身体发力想换自己在下,刚一动,伴随着“别动”的一声低喝,身下的人就锁住他所有动作。呼啸的风响彻耳边,他仰面坠落下去,腰间是主人还在淌血的手臂,身后是主人稍显急促的呼吸,眼中是不断远去的山崖,与主人随风飘起的几缕长发。 “嘭”一声巨响,已经重伤的身体抵不过入水的冲击,眼前的光渐渐涣散,隐入黑暗。在昏迷的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生死立见的瞬间。这一次,他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威胁,而是回过头去。 一道身影携雷霆之势而来,转眼已到他眼前。平日里总带着笑意的脸上凝聚起黑云压城的狂怒,在他即将踏上黄泉之路时,无比强硬的挡在他的身前,在那一刹,为他划开生与死的界限。 “主人......” 苏鸿宇紧紧抱住景凌之,落水的前一秒,将好不容易凝起的内力汇于后背,想要抵挡紧随而来的巨大冲击。胸前背后的撞击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在内力护体,并没有昏过去。 身上的衣服浸了水,变得沉重无比。他单手抱紧怀里的人,另一只手艰难地用狗刨的姿势在水里折腾,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上岸。 他把景凌之放在地上,崖上的人还在,苏鸿宇不敢久留,只能匆匆确定还有呼吸,就背起人踉跄着往前走。 这真的是他自穿越以来最狼狈不堪的时刻。追兵将至,为他遮风挡雨的景凌之已经倒下。雄厚的内力经过刚才的一撞彻底消耗殆尽,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身体没有一处不在疼,腹部的箭似乎扎得更深,伤口处,血一刻不停在向外流。他像只受伤的野兽,惶惶然间只知道快跑,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唯有颈边那点微弱的呼吸能稍稍安他的心。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天黑了。 身后没有了隐约的人影,失血过多让他手脚冰冷,脑袋开始发晕。苏鸿宇终于决定找个地方停下来。 草草清洗干净双手,将外套的内衬撕成一条一条胡乱裹在伤处,他开始处理景凌之的伤势。 没有了那身劲装的遮挡,景凌之的身体完全暴露在苏鸿宇面前。快要愈合的鞭伤重新开裂不提,刀伤剑伤不一而足,最微不足道的反而是脖颈处的那道划伤。 此刻的苏鸿宇真是无比庆幸在衡山临走前因为担心景凌之的伤,他特意带了满满一瓶的伤药在身上,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居然没有落在路上或河里,密封好得没有进水,还能用。 外衣已经被他霍霍得不成样子,他将还算干净的中衣脱下来,挑干净的地方做成绷带。他不会也不敢生火,只能这么将就着勉强应急。感谢之前为景凌之处理鞭伤的经验,这次情况虽然眼中,也不至于让他太过慌乱。 包扎接近尾声时,景凌之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苏鸿宇立刻发现了。他赶忙将手头的绷带打了个结系好,伸手将散乱的头发胡乱拢到身后,又将身上仅有的里衣整理一番,把随手扔在一旁破破烂烂的外套披在身上,想要看起来整洁一些。 一错眼,正对上景凌之张开眼睛静静看着他。 他勉强笑了一下:“你醒了。” 苏鸿宇都不知道他笑的有多难看,脸色惨白,衣衫褴褛。 看在景凌之眼中,这个笑比他曾看过的所有,都更让他……心里一酸。那个人,温和,包容,从来都从容不迫,何时会狼狈到这个地步! 只是为了救他,明明已经逃出去,却偏偏选择回来。明明只要丢下他这个内力尽失的累赘就能轻松脱险,却死死将他绑在身上不愿放手。 景凌之很强,这是每个影卫营的人,每个他的敌人都公认的事情。他可以咬牙挺过所有伤痛,涉过所有险境,坚强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打到他,强大的仿佛他生来如此。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从来没想过,他会在主人那里感受到如此浓烈,以至于让他无法不动容的在乎。 那边,苏鸿宇还在笑,“别担心,那些追兵没这么快找到我们,会没事的。” 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还要安慰受了重伤只会碍事的他。 容许他跋涉太久后些微的软弱,包容他所有的缄默和尖锐,在他坠落时会死命抓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你还可以再次飞起来。那人用无处不在的温柔,强大,悉心与宽容将自己彻彻底底刻在他的心底,不是游离于教主大人的影子,而是苏鸿宇这个人。 这样的人,他该怎么看住那一颗本就偏颇的心,不去在意呢。 - 第26章 景凌之估算了一下身体状况。 草草上过药后,伤口不再流血,只剩下疼,对他来说并不难忍。丹田空空如也,提不起一点内力。短剑、匕首,连同所有暗器都已经耗尽。右手脱力,直到现在还无法停下颤抖,拿起剑战斗更是想都别想。不过他左手还能用,问题不大。身上的衣服只剩一件亵裤,裤腿被挽到腿弯处,露出缠有绷带的小腿。他左手用力,缓慢撑起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视线变得漆黑,耳鸣加头昏,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入水的冲击大概是伤到了内腹,不动还好,简单的动作刺激得体内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苏鸿宇上前一步,跪坐在景凌之身边,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你伤的不轻,何不再歇歇?” “多谢主人。”景凌之也没逞强,卸了力安安静静地靠着,“主人的伤势如何?” “已经处理过了。” “可否让属下看看?” 苏鸿宇把身体往景凌之视线外避了避,又悄悄确认被他放回身上的药瓶还在原处:“我伤的本就不重。你身体不好,一会儿还要赶路,还是再歇一会儿吧。” 这里离他们跳崖的地方有多远苏鸿宇并不知晓。当时情况危急,他只是简单确认了方向就背着景凌之闷头赶路。这里靠近溪流,并不安全,保险起见,得往更远的地方走。 景凌之自然晓得轻重缓急:“属下无碍。属下临下山时曾命影一收到信号即刻来援。主人只需撑过今晚。这附近是衡教脚下,东华派的人不敢停留太久。” “多亏凌之谋划周全。”苏鸿宇叹道,“若非我思虑不周,决断有误,也不至于让你我沦落到如此境地。”说懊悔,他早就懊悔过了。此时旧事重提,过了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没有了当初扑面而来的自弃,自责是有的,但更理智,也更能看清自己错在哪儿。他错在了轻敌,被敌方抓住机会有心算无心,不栽个大跟头才怪。 再自责又有什么用呢?影二他们终究是回不来了。 “您实在无需自责。”景凌之摇头,“初次遇袭,您不仅保全自身,还救下属下,已尽您所能。没有人会怪您。是属下防范不周,酿成大祸。害您身陷险境,属下该罚。” “算了,不说这个了。”两个人这么对着道歉,得到猴年马月去,该他记下的他绝不会忘,“还能站起来吗?” “属下可以。”说着,景凌之就想站起来。 “等等。”苏鸿宇制止道,“先把衣服穿上吧。总比没有强。”他解下自己身上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外袍,披在景凌之身上,罢了,自己去捡被扔在一旁的原属于景凌之的黑衣。 湿淋淋的衣服被尽力拧干,内侧还带了点主人的体温,此时穿在身上,让景凌之冰冷的身体一个哆嗦,顿时舒服了许多。他克制住想要汲取更多温暖的本能,拒绝道:“这不合规矩。” 苏鸿宇拿起破了不少洞的衣服,比划了一下,觉得还能穿:“你伤得比我重,这个时候就别拒绝了。”他用力拧干衣服上的水,抖了抖,穿戴好。冰冷的感觉紧贴在身上,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一边还有心思想,好在天够黑,景凌之也看不到,否则那人肯定说什么都不会乖乖听他的。 做完这些,他尽力避开伤口,一手扶着景凌之的腰,一手将他的完好的右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用力把人扶起来:“我扶着你,小心伤口。” “多谢主人。” 夜色下的路较白日难走了许多。林中枝桠横生,脚下腐枝枯叶扎堆,一不留神就是会崴脚。纵如此,苏鸿宇觉得此时此刻比下午自己背着昏迷不醒的景凌之狼狈逃窜时强多了。 月与星辰都隐匿在云中,浓郁的夜色阻碍了敌人的追击,成为两人天然的保护伞。两道身影相互扶持着向林中摸索,唯有被他们留在身后的夜记下了两人的只言片语。 “主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嗯?” “主人为属下包扎时用的药好像不是影卫营的东西?” “那还得好好谢谢小芝。听说我要下山,他配了许多用得着的药让我带着,可惜只剩下伤药了。” “等回去,属下一定当面向他道谢。” “那小子,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我看着也没那么可怕吧......” ...... 易芝背着自己整理的小包裹,鬼鬼祟祟绕开自己师父的房间,靠在墙角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好容易挪出去,还没松口气,就听到有人站在他身后,问:“小芝,大晚上不睡觉,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 易芝吓了一跳,一扭头看到一身白衣的鬼在冲自己说话,差点一蹦三尺高。 “小芝?” “啊?啊!是师父啊。”易芝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这......这不是看今晚月亮又大又圆,就想出来看看嘛。没想到惊动了您老人家,哈哈,哈哈。” 易渊笑眯眯地捋着自己的胡子不说话,就看着自己的徒弟笑着笑着笑不下去,垂头丧气的低下头。 “我,我这不是听说鸿宇哥有危险嘛,就...就......” 见不得徒弟难过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易渊叹了口气:“唉,我还不清楚你?见了你鸿宇哥就跟个鹌鹑一样,我劝了多少次都没用,你还敢自己去找你鸿宇哥?” 易芝嘴犟道:“那、那是平时,怎么能跟这次比?我就是担心鸿宇哥,师父你就让我去找鸿宇哥呗?” “影一已经带人去找了。你还信不过他?”易渊摇头。他回衡教后就一头扎进藏书阁没出来,要不是那个红色信号弹,他都不知道鸿宇自己溜下山,还出了事。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自己也算是看着鸿宇长大,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半点不为过。但就算再担心,能做的也只有等消息。真去找人,反而是给影一添乱。这样的道理小芝应该也懂,却一直想着下山,还来偷跑这一招。 “我...我就是......”易芝我来我去说不出个所以然。 易渊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太专注于医书,冷落易芝了,才让他拗着要下山?看小芝的担忧也不像装的,他试探着问:“鸿宇那一行人里有你担心的人?” 易芝一惊,到底别别扭扭点了头。 易渊仔细一琢磨:“上次那个影六?” 这次易芝点头干脆多了:“我想救鸿宇哥,也想救影六。我医术好,跟着影一他们,万一搜到的人受了伤,我能第一时间救人。”他还有一点私心没敢说。鸿宇哥的武功比影六不知道强了多少。有鸿宇哥在都发了红色信号,那影六恐怕就...... “天太黑了,小芝,下山的路不好走。再说,你下了山,该怎么找到影一?”易渊摸了摸易芝快要低到地下的脑袋,“影一肯定带了懂医术的影卫跟着。与其去添乱,不如回去养好精神,等人带回来了,你才能帮的上忙。听话,回去吧。” “......我知道了。” 影一带着手下没多久就发现了敌人留下的痕迹,就在距离衡教不过一个时辰路程的地方,嚣张地简直就是把衡教武阁和影卫营的脸扔在地上踩。 被废弃的绊马索,挖在路上的坑,已经死了的马。 不仅如此,影十还找到了一直在附近徘徊的两匹马,屁股上印着衡教的标志。 距这里稍远一点的地方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场上死了二十多个黑衣人,影八影九也在其中。距离袭击发生已经过了很久,两人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两人死因不同。影九被人从后捅穿了后心,影八则是一支毒箭。影十一眼认出,中毒的样子与影十九类似。 其余黑衣人均非衡教所属,伤口几乎都是影卫营制式短剑及暗器造成,尸体朝向一致,再加上所在方位,轻易就能推断出有人在此被伏击,苦斗后脱困而出。 只有两人的伤势与众不同。一人位于包围圈中心,没什么特殊之处,另一人在包围圈外,是个老头,穿着与黑衣人不同,身上除了心口的剑伤和一支与影八所中毒箭同源的箭,再无多余伤口,应该就是领头羊。 影一面上不显,心里咯噔一下。正面迎敌他相信主上不会输给任何人。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实在难防。况且,据他观察,自走火入魔后,主上武功降了不止一星半点。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场没有发现主上或统领的尸体。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柄短剑,剑锋坑坑洼洼,剑身上更是布满裂纹:“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影一不愿去想最糟的结局,“死要见尸。” “是。” 影二十和影二十一留下,两人将那老头的尸体单独收好,又合力将影八影九的尸体抬到一边,废了点力气才让二人僵直的身体平躺在地上,条件有限,只能简单收拾一番。 没多久,有消息传来,发现了新的线索。 影一分出一半影卫继续查找,自己带着另一半寻着地上的痕迹一路来到崖边,与留守在那里的十几个黑衣人迎面撞上。 两方人马一番混战,影一等人兵强马壮装备齐全,一番混斗下来黑衣人死伤惨重。幸存的一人找机会发了信号,其余人齐齐自尽。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发信号就说明还有同伙,很大可能就在崖下。唯有主上才能让他们如此穷追不舍。 影一发出召集令,点了几人留下看守,剩余人纷纷运起轻功下到崖底,兵分两路开始新一轮搜索。 - 第27章 在崖底,果然有新的发现。许是刚刚那发信号弹的缘故,不属于衡教的黑衣人们纷纷退走,在留下五六具尸体后逃得无影无踪。此后影一他们的搜索开展地十分顺利,没有再碰到敌人。 影一影十各率一队人马,沿河岸分两个方向各自查找。 没过多久,影十他们在一处草丛里找到了没藏好的破布碎片,上面的血还没有干,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再加上一旁的地上还能发现杂草被踩踏的痕迹。 主人他们身上有伤,应当没走多远。 “搜。” 影十先给影一发了信号,接着一声令下,影卫们迅速行动起来,以这一点为中心,寻着仅有的那一点线索,沉默有序的搜寻随之展开。 害怕被可能的敌人发现会陷主上于危险,影十他们不能点燃火把,只能摸黑往前探。 此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成为最大的阻碍。 时间越久,越有可能出现意外。主上的意识是否清醒?伤势如何?还能撑多久?这些问题盘旋在影十他们的脑海中,每转一圈,都有无数阴暗的念头转过心底。 随时间推移,所有人的神经都越绷越紧。 这么漫无边际的寻找,不知何时能有结果。 迷茫时,影一赶到。他命手下两人为一组,扇形展开,每组携一支短笛,以影卫特有的暗号将援军到来的消息透过浓重的夜色远远传出去。 苏鸿宇放任自己无力地靠坐在树干上,整个人隐在浓密的树冠下,压下涌到嘴边的咳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主人?”景凌之察觉到身下随树枝传来的动静,问道。他撑起重伤的身体想要凑近一些。 “别担心,我没事。”苏鸿宇很快答道,“不必过来,小心拉到伤口。” 作为伤患,两人都知道,和行动迅速的敌人比赛躲猫猫,自己这一边并不占优。更何况黑夜中的树林,危险的不只是追兵。因此进入林中后并没有走太远。 景凌之就近选了颗看起来普通的树,中了蛊,两人此时都凝不起内力,废了好大力气才爬上去,等找了根结实的树枝暂时安顿下来,已经是精疲力尽。 苏鸿宇只觉得心脏跳动得厉害,四肢乏力,手脚冰冷,身上止不住地冒冷汗。他伸手摸向疼痛难忍的腹部,果不其然摸到一手黏腻。无法点穴止血,他包扎时也只是折断了过长的箭杆,再用绷带紧紧缠在伤口处,尽量固定箭头位置,压迫伤口停止流血。然后就带着这一身伤先是为景凌之处理伤口,没休息多久又四处奔波。如今,伤口裂开真的是一点都不意外。实在没力气重新整理绷带,他将黑色外衣拢在腹部勉力压住,喘了口气重新靠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景凌之说话:“凌之,你说,他曾经,和老王见过面?” 他指的是谁?景凌之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主人,属下也记不太清了。十二年前,老教主突然离世,本教教内各位阁主日益做大,内乱不止,教主大人带领影卫影花了两年时间平息叛乱,清洗衡教,导致衡教实力大减。东华派纠集不少门派直奔常山,想要借此吞并我教。教主大人率众在山门处迎敌,杀了不少人。老王应该就是那时的幸存者。” “这老王运气倒是够好。”苏鸿宇从来都没觉得夜晚有这么长,这么冷,“那个......那个蛊是怎么回事?” “蛊是苗疆的看家本事。传闻百年前中原久经战乱,武林实力衰落,苗疆人妄想趁机占领中原,被以衡教为首的联盟打了回去。衡教内关于蛊的消息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也不知道老王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些东西。咱们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明明都那么小心了。”苏鸿宇晃了晃愈发沉重的脑袋,注意力开始涣散,只觉得景凌之的声音忽远忽近,飘忽的很。 “据属下推测,应是在客栈。这一路的吃食都是自备,除了客......”景凌之停下没说完的话,侧耳细听了一阵,突然惊喜道,“主人,是影一他们。”说罢,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圈成一个圈,放到嘴边吹了段口哨出去,隔了一会儿,再吹了一遍。 “主人?主人?” 没有得到回应,一向沉稳的人此刻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想查看主人的情况,刚一动,脱力的身体险些从树上滑下去。他什么都做不了:“再坚持一下,主人。”他早就觉出主人状况不太好,只得尽力陪主人说说话,让主人不至于昏迷。眼看主人声音越来越低,再拖下去必定不妙。如今影一的到来着实让景凌之松了一口气,一心只盼着他们能快一点儿。 收到回信,影一他们来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把这棵树团团围住。 影一运起轻功轻松跃到枝上,跪在苏鸿宇面前请责:“影一来迟,请主人责罚。” 话没说完,一个身影忽然向他的方向倒下,紧随而来的,是统领惊慌失措的声音:“主人!!” 影一本能地将人接住,手上低到不似活人的温度让他心里一惊,顾不上什么规矩,赶忙抱着人跳下树,叫来会医术的影二十:“快看看怎么回事。” “是。”影二十放下特地带上的包袱,周围的影卫已经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空地上,苏鸿宇被养躺着放在垫了几层衣服的地上,有人点起火把。 借着火把的光,苏鸿宇的情况一览无余。刚被扶下树的景凌之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步撞到树上。 火光下,苏鸿宇握紧的手指被掰开,手上浸透了血的黑衣被扔到一边。影二十拿出小刀划开胡乱缠在一起的绷带和里衣,露出只剩一小截的箭杆和血流不止的伤口。他有条不紊地翻出干净绷带沾了些水擦净伤口的污渍,拿出止血的伤药均匀撒在箭伤处,直至血不再外流,再用新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上去。 影二十忙碌地当口,被遗弃在一旁的黑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景凌之挥开为他检查伤势的影二十一,艰难地挪到黑衣旁。那是一个瓷瓶,拔出瓶塞,里面是空的,凑到鼻尖仔细一嗅,还能闻到熟悉的气味,与他身上的伤药如出一辙。 瓷瓶自景凌之手中滑脱,无声的落回黑衣里。 握剑三十余载从来都平稳的手,如今竟握不紧一个已经空掉的药瓶。 他,他曾问过主人伤势,主人是怎么答的? 已经处理过了,伤得不重。如今想来,那时的主人分明神色僵硬,动作躲闪,他竟没看出来。曾识破无数谎言的人,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被骗过。 他、他、...... 身上的外套上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给他外套的人如今却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景凌之深吸一口气,微仰头逼下涌到眼角的热流。 主人,骗得他好苦! 明明、明明,明明知道影卫不过是消耗品,死了还有新的补上,明明知道可能会死,明明已经逃出去了...... 他的主人曾说,不会再有第二个景凌之,他的主人没有说的是,他不会放任他去死。没说,但却默默做了所有。 一如既往地温柔,让他几欲发狂。 这时,影二十一走到他身边,低声劝道:“统领,您的伤势需要重新处理,不能再耽搁了。” 对,主人还没有脱险,他还不能倒下。景凌之无知觉地伸出受伤的胳膊任由影二十一动作,不知道疼,也觉察不到其他,一双眼透过来来去去的人影,眼中只有昏迷不醒的主人。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失去主人了。若是影一他们来得慢了,那......他不敢想。 “统领?统领?” 景凌之不情愿地移开视线,回头:“影一?”随即,快速将目光重新放在位于火光中央的人身上。 “统领,属下找到了影八和影九的、”影一顿了一下,“尸身。影二影三及影六仍无踪影。” “往清阳县城的方向去搜。”景凌之梦游一般,轻声说。 “是,属下知道了。” “主人的情况如何?” “回统领,影二十已经为主上止血,暂时稳住伤情。剩下的,只能等会到衡山后交由易阁主来办。” 没事了?悬着的心直到此时才悠悠落回了胸腔。景凌之摇摇晃晃站起身体:“那就走吧。”话还没说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没摔倒。 影一赶忙将人扶住:“统领伤势亦不轻,不宜赶路。不如属下带主上先行返回?” 景凌之站稳身体,推开影一:“不必。我带影二十他们先回衡教,你带剩下的人继续搜索影二他们。无论如何,把他们带回来。” 影一焦急道:“统领,至少让影十跟着你。他是这些人里武功最高的,让他跟着属下也能放心。” 景凌之忍过又一次的眩晕:“这些你来安排。我只要尽快启程。” “是,属下遵命。” - 第28章 一片黑暗中,苏鸿宇昏昏沉沉地睡着,空荡荡的大脑只剩下一片虚无。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从何而来的光透过这片无边的黑暗来到他的面前。他该醒了。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催促他快些睁开眼睛。 苏鸿宇遵从本能的指引,不知在何处飘荡的意识终于肯回归身体。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层层叠叠的床帏,精巧华美的装饰,竟是久违的熟悉。他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了。 “你醒了。”平和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苏鸿宇木木地转过头,混沌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次居然不是景凌之啊。 “凌之的话大概被小芝压着在休息吧。现在也只有我这个糟老头子肯陪着你了。” 一个看起开挺面善的白胡子老头坐在床边,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易......伯、咳咳咳”久未说话,干涸的声带在喉咙里振动,带出一连串的咳嗽,牵起腹部的伤传来尖锐的疼。苏鸿宇这才想起,昏迷前他和景凌之正在逃命的路上。看样子是得救了。 “别说话别说话,小心伤口。”易渊赶忙丢下整理到一半的药箱,几步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把咳得正难受的人扶起来,又塞了几只枕头在床头,让苏鸿宇舒舒服服靠上去,这才松手,拿起一旁早就备好的温水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 只微微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的难受的喉咙,苏鸿宇轻轻摇摇头。 易渊也不勉强,把水杯放回原处。 “易伯,凌之的伤怎么样了?” “都是些皮外伤,有伯伯在,你就放心吧。”易渊叹道,“倒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箭还插在身上,你就敢到处乱跑。要不是影一去的及时,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 苏鸿宇乖乖坐着,低眉顺眼地躺平任嘲:“是晚辈的错,让易伯担心了。” “你是煜齐兄的孩子,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能不担心吗?你呀,出门在外也要多加小心。现在江湖这么乱,总有伯伯看护不了的时候。” “是,晚辈知道了。” 自家孩子自家知晓。既是答应下来,那就肯定会做到:“不说这些了。你的伤还好处理的及时,今后只要按时吃药,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那个蛊......”易渊皱起眉,琢磨着,“这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等我在找找,总能想出办法来。” “那就麻烦易伯了。” 苏鸿宇双手抬起,刚想行个半礼,就被易渊叫停:“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我再去凌之那边看看,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书画还在门外候着呢。就算没有凌之盯着,也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晚辈记下了,易伯慢走。” 叫书画进来之前,苏鸿宇先检查了一番身体。胳膊上的伤被层层包扎好,不用力几乎感觉不到疼。腹部的箭已经不见踪影,同样上了药处理妥当,雪白的绷带绑得比当初他自己弄的好看多了。只是大概因为伤口太深,呼吸间明显觉出一阵一阵的疼从腹部直达大脑,稍一用力就是撕裂般的感觉。 任由书画服侍着洗漱用饭,再将一应用具都搬下去。 等到只剩下他一人,苏鸿宇叫来隐在暗处的影卫。 “影四见过主上。” 眼看影四动作轻盈地翻窗进屋,眨眼间就落在地上,单膝行礼,仿佛又看到影八用同样轻盈迅速地动作眨眼间挡在他面前......苏鸿宇只觉得腹部的伤一下子难受的厉害。他一手抚在箭伤处,瞥过眼不去看影四:“是谁送本座回来的?” “回主上,是影一大人。” 果然如此。苏鸿宇点点头,再问:“影一找到影二他们了吗?” 没想到主上会问这个,影四心里一跳,悄悄抬头瞄了一眼,隔着床帏什么都没看到,又飞快低下头:“回主上,影二影三影六影八影九的尸体全部找到并已带回衡教。” 尸体......苏鸿宇一时失神,手上不由用了些许力道。骤然袭来的痛楚让他霎时屏住呼吸。 “主上?”影四疑惑道。 “本座无碍。”苏鸿宇一挥手,“老王的尸体可带回来了?” “回主上,影一大人另带回一句老者尸体,手上握有一支黑色竹笛。不知此人是否是主上所说之人? “是他。他在哪儿?” “同影二等人的尸身一起,收在影卫营。”主上问得这么急,影四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 下一秒,“带本座去见他。” “主上万万不可!”影四急急劝阻,“您伤得不轻,此地距影卫营路途遥远,必会牵动您的伤口,导致伤势更重。”一面竭尽脑汁回话,一面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张嘴。要是影一大人看到他没看好主上,不得剥了他的皮。 苏鸿宇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明知道他去看了也不会发生什么奇迹,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但就这么不管不顾,他就算躺在床上都会觉得床硌得慌。苏鸿宇抓起床边书画刚放下不久的外套随意披在身上,深吸一口气咬牙站起来:“带本座去就是,不会有人因此罚你。” 影四见劝不动主上,只得退而求其次:“至少让属下叫辆马车来。” 走路过去确实不现实。苏鸿宇应下。 太久没有活动,两腿用不上力,脚下一崴险些摔回床上。好在影四眼疾手快帮了一把。苏鸿宇忍着浑身的不适慢慢调匀呼吸,道:“走吧。” ......打算借机向影一大人或者易阁主通风报信的计划胎死腹中,影四老老实实扶着苏鸿宇出了门。 书画果然贴心,早早想到了出行不方便的问题,已经备好了马车,还是在苏鸿宇还昏迷的时候,在值班的影四眼皮子底下准备的。 真想回去扇那个时候看戏的自己两巴掌。无论影四想不想,他都得驾着车把主人安全送到目的地。 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苏鸿宇靠坐在马车一角闭目休息,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休息时不觉得,刚刚不过几步路,就好似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现在只觉得气短,头晕。 在苏鸿宇不尊医嘱擅自出门的当口,易渊接过易芝的活计将景凌之的伤口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包扎无误后,带着影一交过来的黑色笛子直奔医阁藏书室。 这里面的书多且杂,有些是易渊游历各处时带回来的,有些干脆就是他自己写的。没出事之前他就一直泡在这里,想要查清楚走火入魔却能安然无恙的原因。如今时间更紧迫,他索性叮嘱影一如非必要不要打扰,然后一头扎进藏书阁不出来,目标明确地翻找着与苗疆有关的内容。 就在易渊把自己折腾得灰头土脸,连胡子都灰扑扑后,终于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在正中央横平竖直写了个“蛊”字:“我就说那蛊在哪里见过。藏的这么严实,还不是被我翻出来了。”说着,得意地抖抖手上的书,又吃了一嘴的灰,被呛得直咳嗽。 这册子里记载的是形形色色的蛊虫和它们的使用方法。当然,能记在这里面的多半是些大众货色。真正厉害的蛊虫乃苗疆不传之秘,外人轻易不得见。这也说的通。以老王的能耐,也弄不到多上等的蛊。等极低,就意味着只要找对路子,就不难解。 也不顾地上脏,易渊就这么捧着书坐在地上一页一页翻找起来,一路看到最末尾,在倒数第二页找到了相关说明及操控方法。这蛊以笛音操纵,可堵塞经脉,导致内力无法凝聚。解法也简单,用规定的曲子将其引导出体内即可。旁边的空白处还画了支笛子,看式样与他手里的黑色竹笛极为相似。 看到这儿,易渊总算安下心。他宝贝似的把书往袖子里一藏,就准备回去再细看。起身时不知碰到了什么,一本书“啪”一下落在他脑袋上,再掉到他脚边。易渊低头一看,他自己写的“奇闻逸事”四个大字在封面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下面是一排小字,写着年月。这是他不知多久前写的一本游记。 易渊心里一动,弯腰把书捡起来,随手翻了翻。 伴随书页“哗哗”翻过的声音,陈年记忆借由跨越了时间的文字被重新带到他的面前。 那还是他没这么老的时候,偶然路过一个村庄。也是他去的巧,村里不久前刚发生一件奇怪的事。一问才知道村里有个人叫王二狗,原本挺老实能干的一个小伙子,前不久掉池子里淹死了,人捞上来的时候四肢浮肿,已经没了气。第二天,就在他爹妈准备把人埋了的时候王二狗突然诈尸,身体不浮肿了,能跑会跳,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唯有一点,胡言乱语。不认人不说,天天拽着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拿腔拿调,偷奸耍滑,说什么“自己是状元郎,不屑与庶民为伍”,除了那张脸,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村民们都说王二狗是被厉鬼上身,最后一把火把人烧死了。他爹妈还给那把火添了不少木头,出了不少力。 像换了一个人。 被淹死,死了的第二天诈尸,身体恢复如初。 不记得从前的事。 他一开始就想差了。不是什么走火入魔却没有损伤,而是已经死了,却被“厉鬼”附身。 心里掀起千丈惊涛,易渊捧着那本名为“奇闻逸事”的游记,僵直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站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叫唤:“师父?师父你在里面吗?” “......我在。”似乎会一直站到死的人突然将记载王二狗故事的那一页纸撕了下来,塞进胸口,再将书放回书架上,大步往外走。一出门,就撞见眼睛肿鼻子红一看就是哭过的徒弟,“这是怎么了?” “我......我偷偷溜出去想送影六最后一程,然后...”易芝偷瞄了一眼灰头发灰胡子,一眼看过去不知为何苍老了许多的师父,小心翼翼地说,“然后我碰到鸿宇哥了。” 纠缠在脑海里掀起狂风骤浪的名字被人突然念了出来,饶是易渊的定力都忍不住一愣,无意识重复到:“看到鸿宇了?师父今天有点累了,就先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罢,摆摆手离开了。 徒留下满头问号的易芝在原地纠结。 - 第29章 影四一路把他带到影卫营一间阴凉的屋子附近。苏鸿宇推开影四搀扶的手,又让守在门口的影卫和影四一起退下。影四乖乖应下,待退到主上看不到的地方,命那个影卫留下随时注意主人动向,自己则飞奔着去找影一通风报信。 马车离屋子并不远。平日里不过十几步的路,此时却一步一挪用了一刻钟,还险些脱力。好不容易撑到门口,他倚在墙上费力调整呼吸,不让腹部起伏过大牵连了伤口,外衫下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紧贴在身上有些难受。绵延不绝的疼一刻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本就眩晕难受的脑袋被搅成了浆糊。 昨天那个拖着破烂到这种地步的身体背着景凌之走了挺远夜路的人真的是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屋里突然传出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就是来见你最后一面。以后就见不到啦。虽然我估计你也不记得我是谁。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声音的主人大概是怕被人发现,声音压得极低,若非苏鸿宇就在门口还听不到。 里面的人眼看着就要出来,苏鸿宇想躲但有心无力,来不及了。 “小白兔”易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外走,整个人正丧的不行,一抬头看到“衡教最可怕人物排行榜”榜首的苏鸿宇,一下子没收住打了个嗝儿,愣在原地。 “你......来看影六?”苏鸿宇暗自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 他披了件黑色外袍,黑发披散,更衬得脸色格外苍白。就算挺直了身体妄想装出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样子,透过外袍隐隐可见的绷带和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手却是藏不住的。 “鸿宇哥怎么不在床上休息?”易芝可不相信宝贝苏鸿宇宝贝的跟自家儿子一样的师父会放任这人跑出来。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多半是偷跑出来的。发现不尊医嘱瞎逞强的人,易芝本能地皱起眉,快走几步扶着苏鸿宇的胳膊,支撑起他身体的重量:“您又背着师父偷偷乱跑。” 一个人撑着确实有些难捱,苏鸿宇靠在易芝肩头,将身体放松了些,眼睛穿过敞开的门,落在室内凝结的黑暗中:“影二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我总不能不来看看。” “那您大可以等身体好一些再来呀。” “......不亲眼看过,我心里难安。”苏鸿宇看着易芝的眼睛,轻声问,“小芝肯定不会告诉易伯的对不对?” 易芝定定地盯着苏鸿宇看了好一会儿。明明眉目间的痛楚难耐掩都掩不住,偏偏一脸刚毅,让人一看就知绝不会改变主意。易芝撇开双眼,闷声闷气地说:“鸿宇哥就知道欺负我。” 这就是答应了。 苏鸿宇费力抬手揉揉易芝的头顶,牵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视线重新落回那一片黑暗中:“还要劳烦小芝扶我进去了。” 跨过木门,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下来,阴冷的感觉爬上脊背,激得人汗毛倒竖。 这屋子原来不知是干什么用的,还挺宽敞。此刻空荡荡的房屋中央只在地上端端正正铺了五块儿草席,上面躺了影二他们,被白色的单子从头遮到位。另有一人被扔在墙角,连草席都没有,只是拿白布随便裹了不让他出来吓人。 苏鸿宇极快地掠过墙角那人,目光挨个儿看过厅中央的五人。 他还记得与他们最后说话的场景。影二影三和影六如往常那般向他道过别,就驾着马车披着血红的阳光上了路。影八扑到他身前,只留给他一个黑色的背影,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还有影九,似乎前一刻还剑锋冷冽以一搏十,下一秒就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如今却,已是阴阳两隔。 不知过了多久,苏鸿宇闭目昂首长吸了一口气,再睁眼,其中的痛苦悔恨与彷徨统统化为灼烧一切的烈火爆裂升腾,只一眨眼,就消失无踪,恢复如常,快得让易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苏鸿宇松开袖中青筋暴起的手掌,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嗯?哦。” 天色渐暗,来时的马车边原本的影四不知去向,站了一个苏鸿宇再熟悉不过的人,影一。 易芝拒绝了苏鸿宇一起走的提议,影一叫来一个影卫送易芝回去。最后,如来时那般,影一赶着马车,载着苏鸿宇往自己的住处走。 本以为会在门口看到易渊,苏鸿宇连挨批的心理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回来一看,门口空无一人。可能是天色太晚了?任由影一把自己扶到床上安顿好,腰间的绷带还待在它该待的地方,依旧雪白,没什么红色液体流出来。不管是苏鸿宇还是影一都松了口气。 在影一告退时,准备休息的苏鸿宇才想起答应影四的事,急急叮嘱了几句不要罚影四的话。 房间只剩下他一人。苏鸿宇精疲力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没多久就陷入沉睡。 这一夜,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易渊翻到的书籍,影一连夜提审张三,苏鸿宇破碎杂乱的梦,景凌之的伤,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夜色中,静待天明。 第二天一早,易渊求见,景凌之求见,影一求见。这几人似乎是商量好了,一个接一个敲响苏鸿宇的门。 春华打开紧闭了一晚的木窗,让阳光洒进屋里。又挽起层层叠叠的床幔。叫来侍女小厮服侍着苏鸿宇更衣洗漱,带他用过早饭后将碗筷撤下去,连同换下的衣物一起拿去清洗。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下人来报,有人求见。 先来的是易渊。 不过一夜,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加快了流动速度。他的身形没那么挺拔,眼神没那么精神,颓废地像是骤然老了十岁。 苏鸿宇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费力撑起身体坐在床上,简单行了个礼算是打过招呼:“见过易伯。易伯看起来精神不佳,是昨晚没有休息?”这话说出来他其实还有点心虚。万一是因为他昨天没尊医嘱让易伯生气了...... “我听小芝说,你昨天去看了影二他们。”易渊心情复杂地看着坐在床上面色不佳的人。他从小看护着长大的孩子,在他无知无觉中不在了,眼前的不过是个赝品。一晚过去,最初猜到真相时的悲愤还在,却被理智牢牢束缚。那一页纸还在他怀里,他当然知道愤怒冲动改变不了任何事。他一心保护的人已经回不来了。那至少,让他好好看看,占据了这句身体的到底是什么。 苏鸿宇点头,低声道:“若非他们,我和凌之此次必定凶多吉少。就算易伯不同意,我......至少我该送他们最后一程。” 人老了,是不是就会变得心软?它、他在为逝去的影卫们悲伤、哀恸。这些情感是如此真实。影卫护主而死是荣耀,什么样的人才会为他们伤心,把他们的死当作是自己的责任?仅有的几次见面,再加上小芝的转述,足以让易渊判断出,他恪守礼仪、以礼待人的教养已经深深印入骨髓。什么样的环境能让一个人养成这样的习惯?易渊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论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又是如何来到这里,他姑且算得上是个好人,不该如那个“同类”一般被一把火葬送掉所有。 或许他该再看看,再想想:“逝者已矣,节哀顺便。你身体不好,就该多加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就碰到带着影五正向这边来的景凌之。 “见过易伯。”景凌之弯腰抱拳一礼。 抬手将人扶起,易渊问:“去找......鸿宇?”他更想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个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转念一想,连自己都能看出来,这个曾和泓御朝夕相处的人又怎么会认不出?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景凌之不知眼前的易伯心中闪过的诸般念头,规规矩矩答道:“我也有些事想和您说。苗疆的蛊神秘莫测,想解开千难万难。我中的蛊与主人相同。若找到解法,可否请易伯现在我身上试试?行得通再为主人解蛊。” “你这么做,鸿宇可知道?” “主人伤及肺腑,需安心静养,我不想主人为此事忧虑。”景凌之垂首回道。 易渊静默了一阵,长叹一声:“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净会给老头子我出难题。” 景凌之喜上眉梢,连连道谢:“多谢易伯成全。” 苏鸿宇刚送走来得快走得更快的易渊,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敲门,竟是本该卧床静养的景凌之。 看样子不尊医嘱的不止我一个?苏鸿宇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想到挨批的不仅他一人,有景凌之作伴,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这么想着,苏鸿宇一面将人拉到床上休息。虽是皮外伤,牵动伤口总归不是好事。 景凌之刚想说什么,一阵急促敲门声后,影一闯入房间,单膝跪下,张口就是请罪:“属下无能,张三于影卫营地牢中自杀身亡”。 第30章 怎么会?!看似幕后主使的老王已死的现在,张三是唯一一条握在他们手里的线索。 这边刚刚下定决心彻查此事,还没动手就跌了个大跟头。这仿佛是两记耳光狠狠煽在苏鸿宇脸上,让他脸色骤然一沉,差点露出狰狞的表情。内力被制,影卫身亡,张三自杀,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个顺心。冷冰冰的现实拍在苏鸿宇脸上,仿佛是在嘲弄他的软弱无能。 一直不曾停息的怒火自心中蔓延开来,将眼前的一切都映得血红。但,再旺盛的火焰也掩盖不了深埋在心底的无力。苏鸿宇不可抑制地想,若是他还在,若是备受景凌之尊崇的苏泓御还在,事情还会、还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吗?那个惊才绝艳至一出天下惊的武林第一高手,那个挽狂澜于既倒的衡教教主,怕是会在被伏击的那一刻,就将所有这些都掐灭在苗头。 赝品,终究是赝品,就算他再努力,再拼命,也还是个赝品。 “主人?” 衣摆被轻轻扯动,有人在叫他。苏鸿宇一扭头,正对上景凌之永远波澜不惊的双眸。 景凌之道:“主人不必焦虑。张三的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低沉平稳的声音奇迹般抚平苏鸿宇内心的波澜,他侧耳认真听下去。 “主人可还记得劫杀我等的那些黑衣人?” 苏鸿宇点头。刚发生过的事,他的忘性还没那么大。 “那时属下就有些奇怪。清阳县城距衡教所在的常山非常近,为了安全起见,常年有影卫驻扎其间。几十个携带大量兵器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那附近,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但属下并未收到任何清阳县城有异动的消息。若不是清阳县城的影卫集体叛变,那就是...” “衡教高层有奸细。”话说到这份儿上,苏鸿宇了悟,“这个奸细身份必定不低,才能神不知鬼不觉送这么多人到衡教腹地。” “正是如此。”景凌之应道。 一旁安静跪着的影一适此时向前膝行一步,叩首,道:“属下有事禀报主上。” “讲。” 影一跪直身体,快速捋一遍思路,说道:“属下粗略检查过张三的尸体,嘴唇发青,面色惨白,指甲盖呈青紫色,与影十九以及老王的情况相同。” 影十九?苏鸿宇一愣。他从未听人说过,还有别的影卫出了事。与他打交道的多为排名九以内的影卫,连影十都没见过,此时竟回忆不出影十九是什么模样。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景凌之。 景凌之只是微皱着眉,反问:“他们三个都中了一样的毒?影十九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出事的?” “回统领,是在主上及统领出发后。属下曾命影十九监视老王,一有异动不问缘由即刻拿下。收到信号后,属下带人擒获张三,命影十前去协助影十九,这才发现影十九趴在房间的横梁上,已经断了气息。” “检查过现场吗?” 影一迟疑了一下:“......属下并未检查,将此事移交给苏七教习后就带人援助主上......属下思虑不周,请统领责罚。”说罢,趴伏下上身紧贴在地上。 ...... 这么多天过去,就算有什么线索,也早就被人处理掉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苏七能有什么收获。 除此之外...... 景凌之离开温暖的床铺,赤脚踩在地上,两三步走到影一身边,不顾自己的伤势双膝跪地,深深叩首:“属下恳请主人下令,彻查横教总坛。” 彻查,意味着要调动影卫营所有深埋在总坛的耳目。这些耳目布置不易,潜伏时间有长有短,都是影卫营耗费心力培养出来的,为了防止衡教再次出现教主身亡后教众纷纷叛变的情况。 这些深埋在衡教各处的棋子,用过一次,也许就废了。重头再来又要耗费不少成本。 “可是你的身体......”查案是当务之急,拖不得,景凌之的伤也该静养。 影一适时请命,道“属下恳请主上给属下将功折罪的机会。” 景凌之能将影一选为继任者,想必能力手段都不缺。苏鸿宇点头表示同意。 影一大喜:“属下谢过主上,统领。” 看影一跳脱的样子,景凌之忍不住开口警示:“若是再有差池......” “属下任由统领处置。”影一答得斩钉截铁。 “真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手下留情。”景凌之道,“若没事,就下去吧。” “属下告退。”影一准备带着影五一起,就算把地牢再掘三尺,也要找出了线索来。 苏鸿宇由着景凌之恐吓完影一,等室内没人了,才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若不是身体不适,苏鸿宇其实更想自己下床把人拽过来的。在拆掉绷带前,也只能想想了。 景凌之乖乖爬上床,很严肃的坐好,就被斜里伸出的手轻轻向后一推,顺势靠在床头一个柔软的枕头上。 “凌之,我昨天去看了影二他们。”苏鸿宇突然起了个话题。 这事儿景凌之其实知道。影四火急火燎来找影一的时候,影一正和他呆在一起检查老王的那根笛子。没想到主人会主动提起,景凌之这才记起,按照主人原本世界的安全程度,大概在这之前,从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斗争,更遑论影八是当着主人的面......生在和平时期的人,骤然面对残酷的打斗,在对死亡都司空见惯的他都已经放弃时,还能不乱阵脚带他逃出生天,换做是他处在主人的位置,都不敢认为会比主人做的更好。感慨归感慨,景凌之认真想了想,低声道:“逝者已矣。主人请节哀。” 这话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刚刚分析来龙去脉时滔滔不绝的人,此刻像是个锯嘴的葫芦,越想说些安慰的话,越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想让影二他们白白牺牲。”苏鸿宇打破尴尬,“一定有什么,是我能为他们做的。至少要揪出那个叛徒,以際他们的在天之灵。凌之,你会帮我的吧?” 景凌之臣服地低下头:“主人剑之所指,即为属下刀锋所向。” “那就帮我重掌衡教吧,凌之。”这并不是一时起意。站在影二他们面前时,他想了很多,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无能。想要还影二他们公道,想要守好原主在意的人,想要守好衡教,如之前一样成日里练字习剑是做不到的。他需要将衡教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原主对衡教了如指掌,即便半退隐多时,也没人敢噬其锋芒。他只不过接收了原主的一点点记忆,做不到原主那般胸有沟壑。如今变故已生,他既已被迫入局,何不趁自己还有些优势时主动出击? “是。”景凌之答得干脆,心里明白,迟早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是提前而已,“三日后是各位阁主副阁主例行向主人汇报的日子,主人可趁此机会,见过各位阁主。” “好。” 留景凌之一起用过午饭,下午的时间在两人探讨衡教事宜中过的飞快。 另一边,影一叫来苏七,同影五一起来到张三所在的地牢。 这地牢就建在地下,只在屋顶留了一扇小窗,入口被厚重的铁板遮了个严实,用结实的铁锁锁着,没有命令谁都不能打开。 三人沿入口的台阶依次下到牢里,张三还靠坐在墙角,双眼紧闭。 影五在牢房里转悠,时不时蹲下身查看什么,苏七直奔张三而去,从头开始,脖子,手臂,从上至下挨个检查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影一见状,问:“可有什么发现?” “暂时还不知。”苏七掰开张三蜷在一起的腿,拉过沾了泥的双脚仔细查看,“我检查过影十九的身体,除了正常的伤疤,还在影十九的后颈找到两个红点。这不正常,或许与影十九的死因有关。若是张三身上也有,那就能大概知道张三到底是怎么中毒的。找到了。” 影一凑过去,在张三脚掌侧缘,被污渍遮掩的地方,两个并排的小点赫然在目,不仔细看绝不会被发现:“这红点是怎么留下的?暗器?” 苏七否道:“不是暗器。暗器造成的伤口周围皮肤并不会产生红肿。影一,你来摸一下看看。” 果然,小点周围的皮肤与相邻的地方触感并不相同。 “这地牢四处封闭,只有天窗一个出口,但长年关闭,只在特定时候打开透气。张三自杀是在夜里,我发现他身亡后立刻下令封闭整个牢房。不管是什么导致张三中毒,那东西必定还在这里。”影一与苏七对视一眼,也加入到影五的行列。 三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牢里不知转了多久。 功夫不负有心人。影五在紧闭的天窗附近发现一只黑色的蜘蛛,大小不过小拇指甲盖。将它的螯牙与伤口比对,完全吻合。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身上的毒却是厉害的紧,处之即死。 影一看着被影五小心收好的蜘蛛,嘲道:“老王倒是聪明。” 衡教地处常山,林木环绕,其间的虫子之类数不胜数,又有谁会特意去注意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蜘蛛呢?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别过苏七和影五,连着两天没合眼的影一连衣服都没脱,就这样精疲力尽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明明困得要死,脑子里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难受的紧。 在床上躺了会儿,确定是真的睡不着了。影一崩溃地抹了把脸,起身推开门走出去,熟门熟路的翻墙到隔壁的院子里,准备找影二唠唠嗑儿。 刚抬手想敲门,忽然看到影二的门上贴了白条,才想起,在下一个影二出现前这里已经没人住了,这白条还是他带人来贴的。 运起轻功从虚掩的窗户翻进房里,原本属于影二的私人物品已经被收走,整间屋子只剩一个床板,一张什么都没有的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空荡荡的衣橱。屋里空空荡荡,一点人气都没有。用手拂过桌面,才发现因一天没人打扫,上面已经落了层薄灰。 被他吵醒了会把门关的震天响,嘴上嫌弃的要死,还是坐在床上边听他叨叨叨边打瞌睡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拍干净手上的灰,影一在屋里环视一圈,突然觉得意兴阑珊,关好窗,两三下越过墙重新躺回自己的小破床上,重新闭上眼,想,这次就绕过你了,小二,还有小三,小六,小八。最后,老九,别以为你背地里说我坏话我不知道,小本本上可记着呢。 - 第31章 出了一趟门,不仅没散到心,还为自己额外添了不少负担。 苏鸿宇数不清自己已经是第几次叹气了。他放下手草草翻过十几页的书,伸手捏捏鼻梁。马上就是例行回报的日子,就算有景凌之帮衬,作为教主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总归不妥。 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想当年他还是傲视群雄的学霸,暗搓搓吐槽过临时抱佛脚,如今风水轮流转,才深刻体会到当初那些同胞们的刻苦认真以及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心里勉强默背过刚刚那一页纸的大概内容,他重新拿起书,接着下一页看下去。景凌之已经被他赶去修养,这作准备的事儿只能靠自己——虽然他还是个苦逼兮兮的伤患。 打起精神来,毕竟本子上的字可不会自己跑到你脑袋里。 景凌之拿着一大早从主人那里得来的字条去找影一。虽然主人说了让他静养,可其他还好,这彻查的事儿若没有影卫统领盯着终究不方便,再者他也放心不下。 而且...... 他的伤多为外伤,看着凶险,但一没伤到要害,二没伤及肺腑,远不及主人严重。静养静养,躺在床上算静养,他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坐着,也能算静养......吧? 刚到影卫营,景凌之正巧碰上寻他的影一。两人相携去了景凌之办公的地方,那里勉强算得上影卫营禁地,一般不会有影卫闲得慌去那里刷存在感。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景凌之打定主意今天要和椅子同生共死,谁都别想叫他站起来。拂开几天没见反而少了不少的文书,将影一刚上交的报告打开,一目十行。 将报告里的内容都记在心里,景凌之突然想到,几天后的那场汇报似乎是个机会。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之所以可怕,正是因为他的未知。那人能潜伏这么久,全仗着没人想到衡教高层会有人背叛。他既已在清阳县城事件中漏了马脚,再想潜藏下去可没那么容易。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打草惊蛇”,看看那人会送上什么惊喜。 此事或可与主人商议。 苏七将手上最后一份文件按照紧急程度放在它该待的地方,长舒了一口气。衡教动荡渐生,原本只负责刑堂以及影卫培训的他不得不帮景凌之分担一部分公务。而他自己也多了不少亟待解决的事情。 整理了一下衣襟,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点,并一再确认过身上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苏七拉开紧闭了一晚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影二十正守在门口,见状赶忙行了个礼。 苏七点点头算是回应:“把桌上的那些文书送到统领房间去。” “是。”说罢,小心绕过门口不拘言笑的教习,轻手轻脚抱起桌上的东西,再回头时,门边那道黑影已没了踪影。 影二十悄悄松了口气,抬头挺胸去干活儿。 囫囵吞枣的看完一本书,苏鸿宇只觉得脑袋里不知道有多少个二头身的景凌之围着他手拉手跳草裙舞,跳得他头疼肚子疼。晃晃脑袋晃走这幅诡异的场景,他伸手拿起另一本,翻开一看才发现,这是景凌之之前为他整理的那本小册子,大概写了几位高层的生平,和衡教的简单构造。 首当其冲的就是五位阁主。说起来,他见过的杜鸿轩和易渊,印象都不错,其余两人看过就罢,唯有这燕飞,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莫名让他很在意,真要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苏鸿宇扬声道:“进来吧。” 苏七进了门,一板一眼行过礼:“属下苏七,见过主上。” “不必多礼。” “是。”苏七这才站起来,仍旧半弓着身体,垂首而立,眼睛盯着身前的地面,双手奉上一纸文书,道,“前几日影卫营折损的几名高位影卫,现已查明死因无误,择日即可下葬,请主人首肯。另,时间仓促,折损的影卫按照排名先后已依次补齐。还请主人检阅。待日后影卫大比,将重新按照大比排名为主上安排贴身影卫。” 苏七接过那张纸,开头列着几个他熟悉无比的名字,后面跟着对尸体的检查结果。前几日的动乱死得当然不止这几个影卫,只是其他人排名过低,无需他亲自过目。下面是补齐的影卫名单。原先的影四补到影二的位置,影五补到影三的位置,剩下的以此类推。 苏鸿宇不忍再看,将这张纸还给苏七:“这事由你负责,按例即可。影二他们的房间......可还有留着?” “回主上,影二等人的房间已经收拾完毕,主上命令下达后,新任影卫即可入住。” “......知道了。”苏鸿宇突然觉得很累,挺直的脊柱似乎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力气,让他差点栽倒在床上。 苏七收好这张纸,从身上拿出一本账本,呈到苏鸿宇身前:“这是上个月的账本,请主人过目。”手上一轻,账本被带走。苏七正要退下,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了一下。身为影卫的警觉让他立刻提起精神戒备着,眼睛顺着光传来的方向看去。叠放整齐的衣物上,一枚精雕细琢的羊脂玉正静静卧在那里,上面穿的红线已经有些年头,颜色暗淡,还有线头露了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打量,主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枚玉,道:“这玉是我今早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的,倒还挺好看。” 苏七迅速低下头,藏起脸上掩不住的震惊。 夫人难产而亡,这块儿玉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原本保管在上一代教主那里,之后落在主上手中。此玉意义非凡,因此主上珍惜非常,只是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怎会说出“还挺好看”这般随意的话?这段时间以来逐渐积攒在心中的疑惑一瞬间齐齐冒头,景凌之袭击主上,被捕入狱,主上出面将人带走,山间景凌之的迷茫......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这些一一串联。但,还不够,就仿佛雾里看花。还差一点......他需要一个契机,让他能够穿过迷雾,一窥究竟。 景凌之他,到底瞒了自己什么? 一向对徒弟信任有加的苏七,就算这段时间事端再多,也只是默不做声地接过景凌之暂时无法负担的杂物,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态度。这是头一次,他升起了调查徒弟的念头。 苏鸿宇对面前垂首而立的人心里刹那间翻起的惊天巨浪一无所知,他只是接过账本,随手放在需要自己过目的那一堆书本上,悄悄叹息着又多了一件工作,然后看了眼静默不语的人,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 苏七压下满心不解,神色如常地回礼:“并无。属下告退。” “等等,凌之可是去了影卫营?” “是,统领正在影卫营。主上可要属下将他叫来?” “不用了。”苏鸿宇无奈,“让他小心伤口,事情处理完就去休息。” 苏七道:“属下记下了。”一旦心生疑惑,那处处都是疑点。主上之前对凌之似乎没这么关心吧? 路过景凌之的房间时,苏七敲了敲门边的木框,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人抬头看向门口,随即放下手中的笔:“师父,您怎么来来?” 苏七不说话,沉着脸一点一点扫过景凌之的脸,还是熟悉的样子。再对上那双眼睛,想看清楚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景凌之疑惑于苏七的沉默,问:“师父?” “没什么。”苏七答,“主上让我传话,命你早点休息。” 景凌之先是一愣,然后升起一份无奈,果然瞒不过主人。再后来是一点点的心虚,居然被主人和师父同时揪了小辫子......可手上的活儿实在不能拖:“等我整理完这些就去休息。”他指了指旁边垒到肩膀那么高的本子。 苏七点头:“话已带到,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转身离开。想要知道事情真相,不是非得逼问景凌之。他可以去找主上身边的人,去找影一,他也是影卫,抽丝剥茧总能找到真相。 景凌之继续写了两个字,才后知后觉,苏七刚刚的样子......是不是有点怪?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又发现了多少?一辈子瞒着苏七是不可能的事,早晚要走到那一步。眼前最重要的是那个奸细。他收起心神,再次投入到先前的工作中去。 苏七处理好手头的事宜,独自一人来到后山,绕开明面上的重重守卫,隐在一棵树后遥遥望着远处。 那里有一座石制的建筑,占地颇大,肃穆庄严。入口上方高挂着一块儿厚重的牌匾,黑底白字,上书“苏式宗祠”四个大字。他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上一次还是随现任教主一起入内祭拜。 时间过得可真快,十二年前,他的主人骤然长逝,苏七亲眼看着那枚刻有主人名字的牌位被送上祭台,十二年后,长了不少白发的他只能远远看着祠堂,遥做祭拜。 十二年,主人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唯一被他牢牢刻在心里的,是主人临终的嘱托——“泓御,就拜托你了”。那只突然骤然失去力道而垂落的手、那时撕心裂肺只恨不能相随的痛被他好好藏在心里,兢兢业业托起主人交给他的重担无一日敢松懈,而今却...... 举目四望心茫然,若......他该怎么向主人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万字撒花 - 第32章 眼看着会见各位阁主的日子马上要到,冲刺了两天的苏鸿宇今天也没歇着,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原主的身体素质那绝对是顶尖,今早换药时手臂上的划伤已经覆上一层薄茧,日常的活动完全不受影响。腹部的贯穿伤也收了口子,不用力就觉不到疼,想来再过不久就可以拆线。 被迫宅了两天,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推开门,迎着刚露个头的朝阳狠狠吸了口新鲜空气。人一精神,干活儿的效率就能提高不少。翻着之前看过的书,苏鸿宇觉得自己耳聪目明,能想起个三四成,已经很不错了。 如此一来,明天的会见又多了一份把握。这算不算是这几天少有的好消息之一?还是经过他的努力后达到的!苏鸿宇几乎能想出来,那人知道这个好消息后,会半弯下腰双手抱个拳,语气沉稳地称赞一句。或许还会帮他画画“重点”,末了再不着痕迹地鼓舞一番,说些“相信主人一定可以”的话? 说起来,他是不是有挺久没见景凌之了?似乎是从......默默算了下时间,不过才两天?苏鸿宇诧异,他还以为有个三四天的。 两天其实也不短...... 左右晃晃脑袋,把时间错位的诡异感觉甩在脑后,苏鸿宇抬头看了眼刚刚升起的日头,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影卫营看看。前天听苏七说景凌之没有乖乖休息,他总得亲眼看看那人才能放心些。上午不一定有时间,那就等下午,到时候把苏七送来账本带着,问问是怎么回事。 这时,几声敲门声传来。 “进来。”苏鸿宇扬声道。 “属下景凌之,见过主人。”说曹操,曹操到。景凌之大步走到房中,眼看就要半跪下行礼。 苏鸿宇赶忙阻止道:“你有伤在身,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快来坐下。”他指着不远处的桌椅。这还是之前景凌之受伤时备下的,之后一直放在那里。苏鸿宇觉得放着也不碍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便没有去管,只是让下人时时擦拭,因此桌上并未积灰。 景凌之稍有犹豫,没有再坚持下跪,也没有坐,三两步走到苏鸿宇面前,躬身道:“多谢主人体恤,属下站着即可,身上的伤不碍事。” 苏鸿宇摇头:“书房里也没外人,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没有外人......景凌之将这几个字放在心里重复一遍,突然就生出些欢喜来。一辞是为了规矩,再辞就是抗命了。这么想着,他努力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些微兴奋,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去瞥就在不远处的主人。 主人今天穿了身白色长衫,只在交领及袖口处绣有浅蓝色纹样,长发半扎,垂下的部分随意散落在胸前身后,整个人似一块儿洁白无暇的玉,温润内敛。脸色尚有些苍白,应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动作间并无迟滞,看样子伤势有所好转;精神看上去不错。主人一切都好,景凌之默默松了一口气,如无意外,用不了多久就该痊愈。 苏鸿宇这边也没闲着,仗着身为主人的便利,他大大方方打量起景凌之。几天不见,景凌之还是一身黑衣,长发高束的模样,看不出身上的伤到底如何。只是脸色没有往日好看,嘴唇颜色偏白,脸颊瘦削,整个人似乎轻减了些。除此之外,倒是一如既往的干练可靠,叫人越看越喜欢,只这么盯着,就能看上一整天都不觉无趣。 当然,角度问题,那些小动作也被他一并收入眼底:“抬起头才能看得更清楚。” 听到这话,景凌之面上难得带出些许疑惑,片刻后转为一点慌乱。他赶忙低下头请罪:“属下冒犯,请主人责罚。” 苏鸿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打趣而已,别放在心上。” 景凌之藏在桌下的手指动了动,这次,只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主人的笑融在阳光里,他只觉得向来冷静自持的心好像化成了一朵云,轻飘飘的徜徉在这个温暖的笑容中,从头暖到脚,让他不自觉变得轻松。 “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苏鸿宇问道。 谈起正事,景凌之面容一肃,道:“是关于衡教潜伏的细作。属下已将打入常山的影卫营钉子重新梳理过,并命其待命。那细作身份不低,少说也是管事。属下以为,可在明日例行汇报时将部分情报放出。一来信号弹动静过大,瞒也无用,二来可掌握主动,引蛇出洞。属下已命影一影二封锁出山路径,苏七和影三一道监管清阳县城与外界通道。” 听到熟悉的名字,苏鸿宇一愣:“影二,影三?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景凌之低声道:“影四影五进位影二影三,影七进位影四,剩余影五到影九的空缺由影十至影十四的影卫暂时补齐。” 苏鸿宇这才想起,苏七和他说过这件事。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室内沉寂了好一会儿。就在景凌之忍不住想要抬头看看时,他听到从主人那里传来一声叹息:“......是这样啊。” 其中的不知所措与悲伤让见惯生死的人跟着轻轻一颤:“......主人节哀。”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苏鸿宇提高了一些声音:“不说这些了。凌之,若想引蛇出洞,该怎么做?” “回主人,可向众位阁主说明,老王乃东华派眼线,前些日子派人伏击主人,险些令主人身亡。幸得影一相助得以反杀。然,老王生性狡诈,假死脱身,目前仍在逃窜。老王掌握着东华派打入我教的部分细作的消息,命各位阁主全力搜捕老王,务必活捉此人。” “可东华派此时想必已经收到老王身死的消息。这么说,岂不一戳就破?” 景凌之胸有成竹:“事发突然,知道老王身死的只有影卫营。那细作想要收到东华派的消息,还得过些时日。再者,蛊毒为中原武林所不齿,各门各派对蛊知之甚少,只要将假死的原因推脱到蛊毒身上,就算细作同东华派取得联系,也能蒙蔽一时。属下令派人做老王的打扮迷惑视线,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要被影卫营的钉子抓住破绽,那细作插翅难逃。” 苏鸿宇懂了。真真假假,打的就是情报差和时间差:“此法可行。”不愧是景凌之,“哦,对了,有关细作。这几日我整理衡教的情报,不知为何,总觉得燕飞哪里有问题。” “燕飞?”景凌之想起那个瘦高个子脸有刀疤的山羊胡老头,“可是阡阁阁主?” “对,是他。”苏鸿宇没见过本人,凭的只是资料里的详细记载,“他和商阁阁主杜鸿轩是唯二两个跟随过上一任教主的阁主。杜鸿轩我曾见过,并无甚感觉,倒是这燕飞......”苏鸿宇没说的是,这莫不是原主的警示?可他翻遍了原主记忆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属下这就命人严查燕飞。” 苏鸿宇担心这莫须有的直觉会误导两人,有些迟疑道:“不会打草惊蛇,误了今后的计划吗?” 景凌之回道:“主人放心。属下定会考虑周全,绝不让细作再掀风浪。” “嗯,就拜托你了。”景凌之的能力苏鸿宇自然信得过,“明天的会见也是。我虽粗略记下了些东西,可总归没有...‘他’对衡教来得了解。只盼到时候别出什么差错。” 景凌之在胸前抱拳,低下头去:“时间紧迫,主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极为不易。”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接着道,“副阁主管事之流只是占个位置,并无多大作用。需要汇报的各项事宜各位阁主会写成文书呈到主人面前。可将几位阁主的情况记下。其余的,待众人离开后再看不迟。” 这样的话,他要记要看的东西无疑会少很多!苏鸿宇眼前一亮。 景凌之继续道:“教主大人在衡教素有威名,主人只需端坐高台,有属下在,自无人敢冒犯。主人大可放宽心。” 被这么一说,原本五六成的把握立刻涨到□□成。苏鸿宇信心暴涨,只觉得让他忐忑不安了两天的会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接着,他回忆了一下刚刚景凌之的话,突然弯起眼睛轻笑了起来。 “可是属下哪里说得不对?”景凌之疑惑。 苏鸿宇连连摇头,一边暗自感慨着,真不愧是自己,想的全中,一边抽出放在桌上的账本:“凌之,来看看这个。” 景凌之走到苏鸿宇身边,眼睛看向主人手指的方向,问:“这是影卫营的账本?” “嗯,苏七送来的。原本昨天就该给他送回去,可惜我看不懂,又不想打扰你,就拖到了今天。” 对这话,景凌之并不认同:“属下本就该为主人排忧解难,何来打扰一说?”说着,将账本翻到最新一期,细细讲解起来:“影卫营支出款目繁多,其中大头是各类武器暗器,其次是衣着膳食与薪酬,再次就是些零碎的记载。影卫营的账本走的是教主私帐,主人可将这里的记录与书画手中的进行对比。” 苏鸿宇已经确定了,景凌之就是他穿越以来最大的金手指啊。原本毫无头绪的事情,有了他指点迷津,立刻就能事半功倍。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苏鸿宇刻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沉下声音:“听苏七说,你这两天都呆在影卫营,没有好好休息?” 景凌之呼吸一滞,心道,果然躲不过。他后撤一步跪在地上,弯下腰,头抵在地上:“属下违抗主命,请主人责罚。” 苏鸿宇一个没看住,就见眼前的人矮了一大截。又不是不知道景凌之的性子,怎么能拿抗命这事儿来逗他?心里狠狠呸了自己几口,苏鸿宇焦急地伸出手,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只得又收回去,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小心伤口裂开。我就是担心你忙起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景凌之直起身体,将苏鸿宇伸不是缩不是的手看在眼里,清冷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主人放心,属下有按时换药。药阁的人说,属下的伤于日常已无碍。”主人身上的蛊可还在呢。例行汇报后易渊阁主就能试着解蛊。他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使身体状况欠佳,延误了主人。 - 第33章 衡教议事的大殿位于山巅上。 先辈们修建这座建筑时选了常山最高的山峰,拔除山顶上的植被,再铲平整个山尖,将坑洼的空地修缮平整,最后用青石寸寸铺平。以青石为基,恢弘雄伟的建筑群屹立在巅峰,无数次的昼夜交替风云变幻中,稳稳站在至高点,以俯瞰之姿傲然于常山之上。 其中有清和殿,为衡教众教众朝拜教主商讨教务所在。主体为石制的建筑简单大气,衬以同样简洁规整的青石广场,还未走近,渺小之感顿生,肃穆庄严的气氛铺面而来。 这座清和殿就这样,以万夫莫当之势俯卧于山巅,青天白日之下,再无其他能凌驾于它之上。独属于教主的宝座就位于清和殿内的最高点。历代教主不可忤逆的威势裹挟着清和殿与生俱来的强大气魄一起,在这一览众山之地震慑、守护着衡教直至今日。 “主人?主人?”景凌之上前半步,附在苏鸿宇耳边小声轻唤。 “......我无事。”苏鸿宇敛起失神看向建筑群的眼,回道。这个世界匠人们鬼斧神工,这般气势,他生平仅见。 苏鸿宇的身后,书墨带一队侍卫立在距他十数步开外的地方,站位井然有序。唯有景凌之一人在他身边。不时有执刀剑往来巡逻的教众认出他的身份,远远停下行了个礼,并不敢上前打扰。苏鸿宇只遥遥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 似乎是瞧出了他的紧张,景凌之道:“时辰尚早,各位阁主管事还未到。主人可先在偏殿修整片刻。” “也好。”苏鸿宇喉结微动,哑着嗓音回了一句,不知何时汗津津的手被他藏在宽大的绣袍中紧紧握住。连阁主们的面都还没见到,他却已经觉得心跳加速,嘴唇发干,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脑袋里却杂乱如麻。 这样不行!苏鸿宇强制自己停下胡思乱想,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再开口,声音好歹恢复了原本的沉稳:“咱们走吧。” 偏殿门□□给书墨守着,苏鸿宇收起往日常挂在脸上的轻松神态,板起面孔坐在椅上,心里将景凌之为他划的重点翻来覆去的背。 主人不笑的时候与教主大人真的很像,景凌之想,但现在的他却能一眼看穿故作镇定的主人表面下的不安。他能为主人披荆斩棘荡平所有阻碍,却没办法代替主人紧张。心理这一关,终究只能靠主人自己。景凌之用尽脑力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还算襄像样的安慰的话来:“主人不必如此忧心。这场议事,该担心的应是那些阁主管事才对。” 好歹不是“主人宽心”这种没有营养的废话了不是?景凌之心中懊恼自己嘴拙,说不出更好听的话,面对主人看过来的眼睛,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最近衡教屡发事端,牵扯其中的阁主副阁主们大概都暗自祈祷着主人轻些发落。” 说的也对,苏鸿宇琢磨,这不就和大学时的论文答辩差不多嘛,作为评审老师的他有什么好紧张的,真正该着急的是那些生怕一不小心就挂掉的学生吧。换到现在的情景也是这个理。他是教主,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再不济,苏鸿宇看看抱剑而立身姿飒爽的人,不还有景凌之嘛。 衡教高层齐聚一堂,再加上主上统领双双失去内力,为保证安全,早有影一影二代领影卫在大殿内层层布防。 没多久,就有影卫来报,人已到期。 是时候出场了。 脚下稳稳地踩着石阶,拾级而上。万众瞩目中,苏鸿宇站在那把代表了衡教最高权力的座椅前,迤迤然坐下。这是第一次,他苏鸿宇在衡教的亮相,但绝不是最后一次。他想找出奸细,想为逝去的影卫们报仇,想保衡教无恙,想...护住景凌之,他必须真正掌权。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景凌之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此刻持剑护卫在他身后。 广阔的大殿内站了不少人,按照各自所属及地位高低整齐排列,尊卑分明,秩序井然。 最前面的正是一人之下的几位阁主。 衡教分茹阁、阡阁、商阁、武阁、药阁五阁。茹阁负责教众招收人员变动,阁主是个挺年轻的姑娘,长发逶迤,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轻纱长带,看着很是温婉,其名萧竹。阡阁负责衡教财务,阁主正是燕飞。商阁负责衡教名下的各项生意,阁主杜鸿轩。武阁 负责教导新人习武识字与衡教的安危,阁主丁辉,看着络腮胡子五大三粗,实则粗中有细,武功亦属上乘。药阁负责各类药物的研制,阁主易渊。药阁出品的药在整个江湖亦有薄名。 每位阁主之下均设有副阁主两名,即为辅助,也为监督。副阁主下又设数目不等的管事,管事之下是小管事,再下面就是普通教众了。 影卫营则不同于五阁。它由教主私库供养,只忠于教主一人,隐在暗处,不参与衡教运营,是历代教主最服帖顺手的工具,权力之大甚至可直接捉拿审讯一阁之主。 苏鸿宇挥手示意,早已等在一旁的一名侍卫高升喝道:“议事开始。” 大殿内所有人乌泱泱跪了一片:“属下等参见教主。” 走了一遍参拜的流程,议事正式开始。 首先是萧竹,她先是汇报了这一个月衡教招收新人的现状及各阁人员流通状况,末了伏地请罪道:“属下识人不清,御下不严,竟让东华派细作混入我衡教数年不曾察觉,更让教主深陷险境,属下请罚。” “茹阁的事本座知道了。最近衡教变故颇多,也非你一人之过。请罚的事先记下,待查明事情始末,再论不迟。”苏鸿宇道。话说到中间,他忽然察觉一道满是恶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激得他脊背发凉。这目光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苏鸿宇以为只是个错觉。 景凌之突然踏前一步,怀中利剑被提在手上,出鞘一寸,目光扫过台下,一无所获。再次确认后,他收剑入鞘,脚下却没有动,牢牢护在苏鸿宇身边,小心戒备。 苏鸿宇小声问:“凌之?” “主人请放心。”景凌之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殿内有影一带人守着,必定护主人无恙。”说罢,悄悄用手点了一下。 苏鸿宇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隐隐能看到藏在角落里的一角黑衣,心下一定。 然后是燕飞。他行了礼,语气平平地报了衡教本月的盈余,又说一句“详细的内容老夫已经写进给教主的折子里,这里就不一一赘述。”说罢,站会自己原本的位子,低下头不再说话。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的让苏鸿宇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苏鸿宇难以置信地看向景凌之,用眼神问,燕飞一直就这德行? 景凌之轻轻点头表示肯定。 这老头这么傲气,对着身为教主的他都有些爱答不理的架势,是怎么平安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被打死的? 下一位杜鸿轩,将衡教与其他教派大宗生意往来简要说了说,然后如同萧竹一般跪伏在地上,叩首道:“属下同样不明是非,致使东华派有隙可乘,牵连教主,是属下之过。请教主降罪。” “降罪之事,容后再议。” “属下谢教主慈悲。” 下一个丁辉,依旧先汇报了本月新人的培训状况,然后五体投地请罪:“属下戒备不严,使东华派人手竟混入我教腹地,至教主于险地,属下该死!” 确实,真要算起来,就属武阁问题最严重了吧,负责保护衡教总坛,却连敌人摸到自家门口都不知道。凭这一点,让他去死都是轻的。 苏鸿宇多嘴问了一句:“可查清了这些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 “回教主,不曾。” 果然。影卫都查不出来的事,不过三四天时间,他可不信这丁辉能查出来:“罚你不急于一时。衡教正值多事之秋,本座允你戴罪立功。待一切水落石出,本座绝不轻饶。” “是,属下遵命。” 药阁阁主易渊身份特殊,他同老教主相知相交,俩人并非上下级,这种状况易渊都只是出个场,汇报的事由副阁主来做。无非是又研制了什么新的药,有什么新的发现之类。 听过所有人的话,就算苏鸿宇再笨也能看出,这几个人里最轻慢自己的人是谁——燕飞。只有他,三言两语敷衍了事,除了同那场刺杀实在扯不上关系的药阁,也只有他,老神在在,没请罪没请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人看了火大。从那些资料里,苏鸿宇知道燕飞因为追随过上一代教主,因此在原主面前一直以长辈自居。没见过真人之前他以为这也只不过是举止过火些,言语傲慢些,听景凌之说这燕飞对原主的命令还算听从,他便暗自想着只要能办事,摆些长辈谱其实也没啥,怎么着都是苏泓御的父亲苏煜齐看重的人,年龄在那里摆着,给他一两分面子又如何。 现在看来,这何止是一两分面子,简直就差蹬鼻子上脸了。他都不知道收敛一点吗? 心里绕过百转千回,苏鸿宇也没忘昨天和景凌之商量好的“打草惊蛇”计划。他环视大殿一圈,道:“若没有其他事,就散了吧。五位阁主留下。” “属下等告退。” 几人转到殿后的书房,按照计谋,苏鸿宇又同燕飞萧竹等人商讨了不短的时间,才终于把人送走。 这钓鱼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燕飞的性格是不是被我写的有点奇怪啊(TAT) 原本想写一个有些自命清高,尖酸刻薄,爱财如命的老头形象来着… - 第34章 眼见书房的人都离开,苏鸿宇放松挺得笔直的腰背,斜斜靠坐在椅背上,微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主人可是累了?”景凌之送各位阁主离开,一回来就看到主人一副疲惫的样子。他将提在手中的剑插回腰间,几步走到椅后,空出的双手轻轻搭在太阳穴上,稍停下动作,见苏鸿宇没有反应,才在指尖带了些许的力道,平稳缓慢地按压起来。 修长有力地手指带着温热的体温抵着人体最薄弱的穴位之一,苏鸿宇只是略一惊诧,就松懈下来,闭上眼睛。 常年练武使指腹的触感略带些粗糙,力量适中,不紧不慢的速度亦是刚刚好。 景凌之低着头,黑亮的眸落在主人黑色的发顶上,一根发丝一根发丝专注的看过去。那双拿起剑来稳如磐石,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此刻做着按摩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却没有丝毫大材小用的不甘。主人对他信任至此,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耐烦? 为了今日的议事,主人穿了身玄色长袍,胸前衣摆皆绣了暗纹,袖口处用金丝简单装饰一番,黑发半束,用一枚银质发箍束在脑后。 见多了主人轻衣简装,今早盛装之下主人昂首阔步向他走来时,让他不由眼前一亮,抱剑的手不自觉握紧,一时竟被摄了心神。山河渺远,他却只能看到在林间缓步行来的那个人。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让他景凌之只是看着,就心生欢喜了。 如今,被他悄悄放进心中的人,就在咫尺之间,看得见,摸得着。 养伤的那几天,除了成堆成堆看不完的卷宗,剩余时间他都独自一人摩挲着那只被他偷那过来的白色瓷瓶,妄图理清自逃亡之夜后时刻涌动在他心中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要看清,也不难。相处不过月余,那人却一次又一次打破他的认知,不知不觉中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将他网在其中。而他也在对那人的一次次试探中,心甘情愿走进那张网中而不自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直至生死之间,他的生命将要破碎时,那人携万钧雷霆而来,成为他灰色世界中绝对的主宰。 从此,艰难跋涉的旅人有了最终的归宿,随波逐流的航船有了停靠的港湾。 话本中常写“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清楚前因后果,景凌之免不了自嘲一声。 身为影卫,从一开始,这段情就注定不容于世。他藏起药瓶,亦将这份心意藏进心底。 无论您自何方而来,唯愿您一生平安,所愿得偿。 这就够了。 “属下见过主......”上。影一一窜进来就看到主上在闭目养神,而统领正......他整个人懵在原地,要跪不跪,努力控制着不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统领什么时候会这么、这么......温柔了?被调包了?吓死他了好嘛!再细看,统领分明如往日般面无表情。是他看错了? 听到动静,苏鸿宇睁开眼一看:“影一?”他示意景凌之停下手上的动作,重新坐直身体,“找我有何事?” 影一这才想起来意,“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膝盖在地上磕得太狠了些,不能在主上面前失态,就只能暗自龇牙咧嘴一番,面上认真严肃道:“回主上,属下已传令影卫营暗探,命其严密监控各位阁主动向,定时来报。” 苏鸿宇点头:“记得让暗探小心行事,注意安全。” “是。” “说起来,凌之,影一,你们可有发现四位阁主有什么不妥吗?”除去易渊,剩余萧竹丁辉杜鸿轩燕飞,其他三人还好,或许是他先入为主,苏鸿宇怎么看燕飞怎么不向个好人。 影一回道:“主上恕罪,属下并未察觉不妥。” “可他......” 苏鸿宇还想再问,景凌之突然插话道:“主人大约是长时间没见燕阁主,才觉得奇怪。先代教主在位时,曾因某些事情冤枉过燕阁主,燕阁主性情乖僻,无人为他辩护,唯有杜鸿轩阁主出言相劝,才使燕阁主免去牢狱之灾。燕阁主因此吃了不小的苦头。先代教主对此颇为愧疚,一直对燕阁主颇为宽容。”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倒是能理解以燕飞的性子,为何会同杜鸿轩交好,又为何如此目中无人。 景凌之接着道:“但自主人移居山间小筑潜心习武,燕阁主行事越发散漫,还请主人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苏鸿宇应下,转头对听了一耳朵八卦的影一道,“凌之内力被封,伤势未愈。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影一。” “是,属下必不负主上所托。”言罢,恭敬退出书房,运起轻功一路奔回影卫营,落地时才突然想到,统领莫不是铁树开花、看上主上了吧? “嘶——怎么可能呢!!”这念头刚升起,就被影一火速甩出脑袋。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急匆匆往目的地而去。 影一一走,景凌之就跪在苏鸿宇面前,匆忙解释道:“方才截断主人的话,属下请罚。只是燕阁主之事传播甚广,属下担心......” “多说多错,是我太不小心。”苏鸿宇懊恼地抿紧唇,拉起景凌之,“我该谢谢你帮我解围。” “属下份内之事,主人不必言谢。是属下为主人准备的资料不足。” 听到这话,苏鸿宇紧绷一上午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嘴角就带出一点笑意:“咱们这怪来怪去,得扯到猴年马月去。你陪了我一上午,肯定累了,影卫营离这里不算近,午饭就和我一起吃吧。今早出来之前我就让书画备好两个人的饭,现在回去时间刚刚好。” 景凌之刚想说声“不合规矩”,苏鸿宇就未卜先知地伸手拦下景凌之抱拳的手,道:“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吃个饭而已,就听我这回吧。”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从两人交握的地方一直传到心底。苏鸿宇不自觉留恋了片刻,才如同被烫了一下飞快将手缩回袖里。 这算不算是拉过手了? 好不容易从主人那里脱身,景凌之没处理多久杂物,就有影卫来报,易渊在等他。 是不是解蛊的事情有了眉目?景凌之把眼前的卷轴一推,就往外走。 在药阁找了间空置的房间,命下人不得随意打扰。易渊开门见山:“你的蛊不难解。只是我翻到的有关这蛊的曲谱有十余首,得一一试过才能找出正确的那一首。” “易伯试便是,我受得住。”景凌之答得干脆利落。 “你拿什么受?”连续几天高强度的研究让易渊此刻看起来万分疲惫,听了景凌之的话更是让他捏断了一把胡须,说出口的话再端不住表面的平和,“这些曲子有什么功效我们都不知道。或许真的能解蛊,也或许就会要了你的命。” 景凌之盯着随意搁在桌上交握的双手,慢悠悠道:“总好过让主人以身犯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易渊烦躁地薅着散落的白发,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忽地停在景凌之面前,“这蛊肯定得解,不若派人往苗疆走一趟,弄到更详尽的记载,再解不迟。”这话说的,其实易渊自己都不信。 果然,景凌之反驳道:“易伯说笑了。且不说苗疆一行往返就得两三个月,到苗疆后该如何拿到相关书籍也是个问题。这前前后后再快也要三个月。更不用说中原武林同苗疆向来不对付,真要按照易伯的办法,怕是耗时不短。”说到这儿,景凌之改坐为跪,轻声道,“易伯,以衡教如今的形势,留给主人的时间不多了。我又怎能在如此紧要关头带主人抛下衡教一走了之。不若直接拿我试蛊,成了皆大欢喜,败了损的也不过是我一人,还能为主人试出解蛊的方法,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他对着易渊深深跪拜下去,“还望易伯成全。” “你......”易渊想问,那你呢?折了你又怎算得上利大于弊?你当真觉得于衡教,于鸿宇来说,你的分量就轻如鸿毛吗?不忍再看景凌之五体投地的模样,易渊索性背过身去:“不若和鸿宇再商量商量吧。” 听出易渊升起离开的心思,景凌之猛然抬起头,提高声音喊了一声:“易伯!”待易渊想要离去的背影定在原地,才又放低了声音,焦急哀求之意尽藏其中,“您答应过我,不会告诉主人。”若让主人知道,以那人的性子,景凌之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主人必定会以身犯险。 这怎么行! “易伯若为难,可将曲谱交予属下,属下另寻人吹奏便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都舍不得。但...... 易渊狠狠闭上眼,长叹一声:“你,你和鸿宇,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多谢易伯成全。” 也罢,景凌之那小子从来就倔得很,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有他在,出什么岔子,总能及时救回来。 - 第35章 “我不通音律。小芝年纪虽小,笛子吹得还不错,就让他来搭把手。”易渊道。 “都听易伯安排。” 易渊朝门外招招手,早就等在外面的易芝握着根黑色的笛子“哒哒哒”跑进来,见到跪在地上的景凌之,吓了一跳,忙往旁边移了几步避开他跪着的方向,嘴唇翕动,却连个招呼都说不出来,缩在易渊身后装鸵鸟。 景凌之从容不迫地站起身,看着易芝露在外面的半截身体,正色道:“接下来就要麻烦小芝了。” 易渊大手一拉,把徒弟推到身前:“都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胆小。别躲了快出来。曲子练得怎么样了?” 易芝心里嘀咕着,这次和以往能一样吗,不甘不愿被拽到景凌之面前。听师父问他的话,舞着笛子大力点头:“练熟了练熟了,就算倒着我都能吹出来。” “你给我正着吹,别吹错了。”边说,易渊边一个爆栗敲在易芝头上。敲完,还不忘给易芝正个名:“凌之你别看小芝现在这样,正事上这孩子还是能靠得住。” “易伯多虑了。” “那就好。咱们开始吧。一共十一首曲谱,你若是受不住,一定要说出来,别硬撑着。” 景凌之盘膝坐在榻上,摆出运功的姿势:“易伯放心,我知道轻重。” 多说无益,易渊向一旁的易芝点头示意。 易芝就坐在景凌之对面,拿出这几天快被他翻烂的册子,翻开到第一页,深深吸一口气,把黑笛举到唇边。 伴随悠长平稳的吐息,内力灌注之下,清脆的笛音响起。 苗疆的音律与中原大为不同,听起来诡谲多变,甚至有些刺耳。 笛声中,景凌之缓缓闭上眼,心神内敛,气沉丹田,凝神去寻找消失无踪的内力。 易渊站在景凌之身侧,同样放轻了呼吸,手上聚起一团内力,全神贯注盯着景凌之,一旦情况有异,随时准备出手。 不大的房间木门紧闭,怪异至极的音律在狭窄的空间里四处乱窜,无孔不入,听多了甚至让人心浮气躁,难以静心。 易渊看了眼似乎毫不受影响的易芝,稍放下一点心,催动内力在体内转过一周天,强行压下心里的不适。 ...... 不知过去多久,易芝中指颤动,吹出最后一个颤音。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竟显得满室寂静,唯有来自苗疆那宛如鬼哭狼嚎的曲子还萦绕耳边。 “感觉如何?”易渊问。 景凌之摇头:“并无反应。” “莫不是吹错了?” “不可能!”易芝立刻反驳,“这曲子又不难,我都练过三四天了,绝对不可能出错。” “那就再试一遍吧。”景凌之提议。 眼看易芝拿起笛子就要再吹,易渊突然喊停:“等等。” 两人不解地看着他。 易渊道:“方才小芝也消耗了不少内力,先休息一下吧。” 易芝一脸不服气,刚想说什么,易渊一挥手,“凌之,你也先歇歇吧,不急这一时。” 知道这是易渊的好意,景凌之自然应下。 苏鸿宇带着景凌之从清和殿回来,书画果然已经备好了午饭,按照他今早吩咐的,各式各样摆了满满一桌。 款式这么多,总有几道是凌之喜欢的吧? 不知是不是影卫的习惯,景凌之动筷多的菜都是清淡为主。正好,他也吃不惯调料太重的。若俩人日后一起生活,倒是不用担心口味差得太大。 待人走后,他还特意嘱咐书画,今后景凌之来吃饭,照着他记下的那几样菜的口味上。叮嘱完,也不休息,直接去了书房。 今天新收了不少折子,都是些拖不得的内容,须得尽早批阅。 苏鸿宇这一批,直到药阁的小厮提醒他要换药才回过神,已经是傍晚了。 “来得怎么不是小芝?”苏鸿宇解下上身的衣物,露出手臂和腰间包扎整齐的绷带。 小厮不敢抬头乱看,捧着东西乖乖站在一边:“回教主大人,易芝公子和易阁主从下午回来就一直忙到现在,忙之前曾说,若是到时候两位大人腾不出手,就要小人代两位大人来为教主大人换药。” 苏鸿宇没太在意,抬起手臂方便小厮替他解开绷带,随后问道:“是这样啊,凌之那边换过了吗?” “回教主大人,小人来时的路上听别人说景统领似乎是在药阁,别的就不知道了。”小厮快速擦干净伤口残留的痕迹,蘸了新的药膏均匀抹在伤处。 冰凉的触感让苏鸿宇不自觉一抖:“凌之去了药阁?去做什......” 他忽然一愣。能让景凌之待在药阁,还能让易渊和易芝一忙就是一下午的事情,会是什么? 衡教高层的奸细与药阁无关,必定不是为了这个。 那剩下的...... 蛊! 纷杂的脑海中突然就一片空白,唯有这一个大字浮现其中。 苏鸿宇来这个世界只有月余,就已经深刻认识到内力对于习武之人的重要性。以他对景凌之的了解,这人怕不是比自己还要着急! 千万,千万别做什么傻事,景凌之! 他猛地站起来,小厮正涂药的手一抖,绿色的药膏立刻在雪白的里衣上晕开一片。 “教主大人恕罪!”眼看闯了祸,小厮“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求饶道。 “恕你无罪,起来吧。”苏鸿宇拿起一边的毛巾胡乱在身上抹了几下,擦掉还没干透的药膏,将被弄脏的里衣三两下重新套回身上,把外套往身上一披,绕开以头抢地喊着“药还没上完”的小厮,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大步流星往门外走。还没出门,就先急匆匆叫出今日值班的影三,语气强硬地命令道:“带我去药阁,我要找易渊。” 昔日的影五,如今的影三不知道统领干了什么竟然惹得主上大怒,带着主上一路飞檐走壁,最后落在药阁一间房外。 一声不知所谓的噪音骤然传出,影三没什么反应,苏鸿宇一下子没防备,被丹田突起的痛激得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影三身上,只来得及偏过头,一口血喷出,嘴里一股血腥味立刻弥漫开来。 “主上!”影三小声惊呼,一手撑起苏鸿宇压过来的重量,另一只手飞速拔出腰间短剑握在手里。 苏鸿宇忍下一阵一阵直冲脊梁骨的尖锐的疼,推开影三的手,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从牙缝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让...声...声音、停...停下。” 影三运起轻功腾空而起,攀附在屋檐下,顺着一道狭小的口子翻进屋里,很快锁定吹笛的易芝,轻轻落在他身后,快速出手点了几个穴位。 笛声戛然而止。 易渊这时才惊觉有人闯了进来,碍于易芝在对方手上不敢轻动,只是隐隐护在景凌之身前,喝到:“何人擅闯此地?” 影三躬身道:“属下影三,奉主上之命寻易阁主。”言罢,径自开了门,一下窜出去,伸手扶住将要倒下的苏鸿宇。 “......鸿宇......”易渊不太敢去看苏鸿宇难看的脸色,“你......知道了?” 在他身后,景凌之再也控不住在经脉里四处乱撞的内力,猛地喷出一口血,身体一软,直接栽倒易渊身上,失去了意识。 “凌之!”苏鸿宇拼着全身气力几步走到榻前,伸手去探景凌之的鼻息,直到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打在指上,才松了一口气,紧挨着景凌之瘫在榻上。他仰躺着喘息几声,借影三的力重新坐起身,道:“易伯,您和凌之真是瞒得我好苦啊!” “......”易渊无言以对。 苏鸿宇也知道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翻到的苗疆曲谱有残缺,只记了曲子却没标效果......” 行吧,这可真是景凌之的作风。知道没时间去苗疆重新调查,解蛊的事又拖不得,就索性以身相试。从来没有哪一刻,苏鸿宇这么清晰的认识到景凌之是一个影卫,果断决绝,为达目的不计代价,对人狠对自己更狠;也从来没有哪一刻,苏鸿宇这么恨景凌之是一个影卫,如此轻率就将自己的性命作为可以牺牲的筹码交换出去。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景凌之沉稳可靠的背后,藏了多少腥风血雨,多到他早已不在乎生死。 你是不在乎,可我在乎! 苏鸿宇挥开影三支撑他肩膀的手,稳稳站起来,从易渊手中接过景凌之,为他散开高束的马尾,扶他平躺在榻上,抚过他因痛楚而苍白的脸,用袖子擦去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再抹去他嘴角残留的血,问:“还有多少没有试?” “请主上三思!”影三大惊失色,急急跪在苏鸿宇面前,叩首央求道。 “鸿宇,不要乱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易渊亦变了脸色,提高声音喝道。 苏鸿宇不为所动,甚至有心思将景凌之乱了的衣襟一一整理平整:“中了蛊的只有我与凌之二人。眼下凌之成了这样,易伯您还要让他继续试蛊吗?” 若可以,他真情愿这两人谁都不要试!易渊满嘴苦涩,这两个人,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这屋子不隔音,还是另换个地方吧。”苏鸿宇边说边往屋外走,“早些试完也能早些了结这件事。” 他路过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装摆设的易芝,扬声道:“影三,给他解开。”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易芝一个箭步躲到易渊身后,瑟瑟发抖,只恨自己不能原地消失。 苏鸿宇看见易芝这怂成一团的模样,也只有叹气的份:“出来吧,小芝,我又不会吃人。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申签又被编编拒了,唉,被打击的没信心了(TAT) 小伙伴看问的时候觉得哪里有问题的话记得评论留言 - 第36章 这是,哪里? 景凌之睁开眼,楞楞地盯着头顶的素色床帐,鼻息间有淡淡的清香,昏昏沉沉的大脑空荡荡一片。 他好像是......昏倒了? 因为什么来着? 内力冲撞经脉...... 蛊! 景凌之心里一惊,猛地坐起身,引得眼前一阵犯黑。他得快点找易渊把剩下的曲谱都试完。 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手撑着床沿就要下床......身体,好像没那么沉重了? 他将手拿到眼前,缓缓捏紧又松开,像是意识到什么,盘膝坐在床上,气沉丹田,心随意转,一缕暖洋洋的热流蔓延开来,转过一周天后重新归于丹田。经脉有些微的刺痛,应是之前被伤到了,除此之外,一切顺利。随着功法运转,初醒的混沌被驱散了不少。 蛊......解了?曲子试完了?他到底昏睡了多久? 方才的检查已经足以让景凌之认清身体状况,并没有多糟。看来自己支撑不住昏迷后易渊并没有继续。 那...... 主人?! 莫不是易渊去寻了主人?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景凌之否决。以他对易渊的了解,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 那就只有...... 景凌之心头一跳,被主人发现了。最担心的事竟然成了真。他得尽快确认主人的状况。 双脚踩在地上,身体直立起来。他动作太急,还没稳住重心,双腿用不上力,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幸好及时撑住床沿才免得太狼狈。 不过是昏迷而已,为何手脚竟不听使唤了? 一向警觉的人直至此时才发觉被他忽略了个彻底的清香,正从角落里一鼎香炉中源源不断的散逸开来。这香有问题! 刚刚将要摔倒时,他似乎瞥见床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两件事在脑海中盘旋着,景凌之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做哪件。 带上内力的手掐在大腿上,借由疼痛让自己更清醒。打碎香炉定会引起他人注意,他此刻不宜轻动。 景凌之将床底的东西勾出来,是一张纸,一边有明显撕裂的痕迹,纸张满是褶皱,看着有些年份了。应是被人从哪里撕下来,揉过又铺平折好,扔到了床底。 将它打开,纸上的字并不陌生,虽然有些许不同,大体与易渊的字迹非常像。 这是易伯落下的?再见面时还给他吧...... 景凌之眼睛习惯性往纸上一瞥,登时僵在原地,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沉,难看得让人害怕。 村庄,王二狗,厉鬼上身,诈尸,烧死...... 一连串的字刺得景凌之瞳孔紧缩,牙关紧咬,险些捏碎这张纸。 易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景凌之迅速将最近易渊与苏鸿宇相处的场景过了一遍,脸色缓和了一分。还好,凭易渊这段时间对主人的态度,那些关心不似作伪,他对主人无害。 确定了最紧要的事,景凌之放下心的同时,再去仔细端详起手里的纸。 真想不到,除自己外第一个猜出这个秘密的竟是易伯。 这情报也算得上是瞌睡了送枕头。他为了能找回原来的主人查阅了不知多少影卫营的记载,遍寻不着的东西,却在这里找到了。 将上面的内容牢牢记在心里,景凌之将纸张重新折起来,放回床下,用内力引了些床底的灰尘附在纸张表面。做完这一切,屋外刚巧想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景凌之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闭上眼睛。 易芝推开门,垫脚蹭到床前,往里面看了一眼,失望地小声嘟囔:“还没醒啊。再不醒鸿宇哥就要把药阁给拆了。”说着,就要往放着香炉的角落里去。 恰逢此时,床上睡着的人睫毛微动,然后睁开双眼,疑惑道:“小芝?我这是......怎么了?” “凌之哥,你醒了?太好了,药阁有救了。”易芝脚下生风,一溜烟儿窜远了,“我去叫师父过来。” 准备了一肚子话,却只说了个开头。这小芝也未免太跳脱了吧。景凌之无奈叹一声气,坐起身准备迎接易渊。 “你的脉象平稳有力,应是无碍了。”易渊仔细诊了半天脉,摸摸胡子笑着说,“如此,鸿宇也应该放心了。只是经脉受损不多,也还要静养才是。每日需按时服药。再者,你先前的刀伤未愈,好在没有裂开,记得每日换药就行。” “多谢易伯照料。” “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你和鸿宇能好好的,也就行了。” “这几天叨扰易伯。我既已无事,影卫营尚有事务挤压,就不多打扰易伯。” “知道你忙。”易渊也不多留,对一边的易芝道:“去把准备好的干净衣服给你凌之哥拿过来。” “我这就去,师父。” ...... 目送景凌之渐渐走远,易芝扯着易渊的袖子,伸手一指香炉:“师父,我刚看了一下,香炉里的香都烧完了。” 易渊斜眼瞅了徒弟一眼:“怎么,心疼了?” “这可是师父您好不容易配出来的安魂香,平日里安神助眠,练功时点着还能防止走火入魔,藏了好久都舍不得用,现在全没了。” “香是死的,没了再配,人是活的,用了就用了。你没见鸿宇都急成什么样了嘛。” “我也不是心疼香,就是,就是......”易芝“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所以然。 易渊想起刚才景凌之着急离开的模样,摇头道:“倒是鸿宇和凌之,还有的磨喽。” “诶?鸿宇哥?磨什么?” 易渊狠狠一揉易芝的头发:“你还小,操心这些做什么。我昨天给你的药方你看懂了没?你师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知道了知道了。师父我都已经二十了,您能不能别摸我的头了?这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易渊眼睛一瞪,将易芝的脑袋狠狠□□了一番:“怎么,你脑袋是猴屁股啊,连师父都不让摸。” “嘶—摸就摸,您倒是轻点儿啊,我都要被您摸秃了......” ...... 归心似箭,景凌之催动内力,久违的使出轻功,三两下来到半山腰的书房前,挥手制止了值班的影卫现身,自己快步走到门前,就要敲门。 屋里突然响起一阵咳嗽声。 “教主大人,您快把药喝了吧。” 景凌之动作一顿。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传来:“放在那儿吧,我一会儿喝。” “可易阁主吩咐,这药必须趁热喝了才有用。”小厮听着都快要哭出来了。 苏鸿宇压下又一串的咳嗽,被小厮缠得没有办法,只得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端起正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碗,眼一闭,头一扬,“咕嘟咕嘟”几口把药灌下肚,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没在小厮面前嚎出来。他从从容容放下碗,在小厮转身的一瞬间,抄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连吃了三个才压下嘴里的怪味儿。 真不愧是易渊出品的中药,喝完没多久就感觉身体轻松不少。唯一的缺点是味儿太冲,他的味觉又比常人灵上一分,喝一碗就能让他灵魂出窍半天。 “属下景凌之,见过主人。” 苏鸿宇转头看去,上次见面还昏迷着不知何时能醒的人正精神抖擞站在门口,双手平举胸前,抱拳躬身向他行礼:“凌之?身体没事了?” “多谢主人记挂,属下已无碍。” “内力呢?” “属下内力业已恢复。” “能恢复就好。” 景凌之看着眼带笑意的主人,那句“您是不是以身犯险去试蛊了?”的话怎么都问不出来。十有八九的事,问出来又如何?主人不想他知道,问了也不会答,反而让他与主人徒增间隙。 又是一阵咳嗽,景凌之上前几步,想为主人拍拍背,又觉得此举实在是太过僭越,只能像个傻瓜一样杵在那儿,连为主人渡些内力压制内伤都不敢。 苏鸿宇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一抬眼就看到景凌之难得无措的神态,刚想说什么,一股咳意涌上喉间,顿时咳嗽不止。 眼见主人被逼得眼角通红,景凌之再也按捺不住,伸手轻轻抵在苏鸿宇后心,没有被拒绝,提起一股醇厚的内力渡到对方体内。 苏鸿宇立刻好受了许多。他清清有些疼的喉咙,哑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易伯说,我只要按时吃药,过不了多久就没事了。” 呼吸间都是草药特有的苦涩,主人喝药时满脸的抗拒他都看在眼里,再看看主人不着痕迹捂在腹部伤口处的手.....短短几日,主人就受了不少伤,都是因为他的无能!还有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主人为了解蛊,都吃了些什么苦头? 从未握过剑的人被迫拔剑手染鲜血,从来生活安逸的人被迫带着他生死逃亡,从前毫无心机的人被迫学着步步为营,从没受过重伤的人被迫忍下钻心的疼...... 主人,在这个世界过得并不好。主人该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那时,过去的主人会回来,错位的一切都会重回正轨,两全其美。 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张纸,景凌之少见地一个冲动跪在苏鸿宇面前,没有如同往常般低下头,反倒直视苏鸿宇的眼睛,问:“若有机会,主人可愿回到从前的世界?” 从前的世界?苏鸿宇一愣。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也很久没有想起手机电脑、网上冲浪了。那个世界固然好,但他已经回不去了。不会沉缅于失去的事物,算事他的优点了吧。 而且,苏鸿宇望着景凌之坚毅的脸,他在这个世界有了新的,更重要的羁绊。他也没忘记,当初为了活下来,都对景凌之说了些什么。他说他有机会还能回去,到时,身体的原主人也能回来。 他该怎么告诉景凌之,那不过是一个能让自己留下的借口?若说了,景凌之会怎么做?一剑杀了自己这个满嘴谎言的人吗?他才刚刚有了喜欢的人,还没来得及表明心意......他还能表明心意吗?就连这一份喜欢,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的! 这个问题,将所有他不愿想不敢想的不堪清楚明白地摆在他的面前。苏鸿宇只能沉默不语。 “请主人放心。”景凌之叩首,告退。 苏鸿宇伸手,却不知该如何挽留。 景凌之掩上门,转身虚靠在门上眺望着远处一尘不变的景。 身为影卫统领,他不该有私情,更不该对主人生出那般大逆不道的念头。送主人回去的办法他一直在找,从前想着快些迎回真正的主人;如今迎回主人的心没有变,却又多了份私心,让这个迷途的人能够重返自己的故乡。 就算隔了两个世界无法再见,只要知道倾心之人能平安喜乐的活下去,也就够了。之后,他会向重新归来的主人请罪,擅自认他人为主,就算是形势所迫,亦是叛主,该凌迟处死,以儆效尤,统领尤甚。 作者有话要说: 易渊的这张纸最开始在第28章 出现 - 第37章 景凌之正在整理暗探们传回来的情报。 不过三五日,写满了字迹的小纸条从各处隐蔽又小心地汇聚到景凌之面前。上面多是各位阁主副阁主一日的行程,譬如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 这些东西已经被影一整理过一遍,仍是繁琐非常,更不用说要从浩如烟海的小纸条里找出有用的信息,必须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记在心里。饶是景凌之耐心绝佳,也深觉脑子不够用。 就在这时,同样忙的脚不着地的影一突然求见。 几日不见似乎瘦了一点的影一站在屋里,不说话,眼睛瞟过门口站岗的影卫。 景凌之会意,扬声道:“影二十、二十一,你们去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 “是” 等两人走远了,景凌之问:“什么事?” 影一单膝跪在地上,低声回道:“回统领,是苏七教习。今日在主上身边值班的影三来报,苏七教习今早独自一人去找了书画,两人在屋子里待了一刻钟,苏七教习方才离开。”影一低着头不敢看景凌之。 师父?景凌之皱眉,他去找书画做什么?两个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才是。说起来,这段时间事情多,确实有段时间没见着师父了......“可有听到苏七和书画的谈话?” “回统领,苏七教习武艺高强,警惕性极高,影三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几句。”影一声音压得更低更轻,说话更是吞吞吐吐。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景凌之被杂七杂八的情报填满的脑海里回放最后一次见到苏七的场景,他当时忙着手上的事,没多想,如今看来那时的苏七确实有些奇怪,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在审视着什么......莫非......“说吧,听到了什么?” “......苏七教习问了书画,主上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可与往日有异,还问些主上行事作风餐饮习惯的问题。书画说,自主上走火入魔又清醒后,确与以往不同。” 果然是因为这个,景凌之暗自叹道,也难怪影一支支吾吾不敢说。苏七的问话,书画的回答,就差没明着点出苏七认为主人已经被调包。 影卫可都是一群心思敏锐的人,既然苏七这么怀疑了,那听全了始末的影一和影三,估计也......景凌之神色不明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影一,他曾想过将主人托付于影一,但那不过是被逼无奈,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景凌之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些,对自家统领了解颇深的影一不可能猜不出景凌之在想什么。实际上,在他收到影三的消息时,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状况。影一一改先前汇报时的姿态,双膝跪地,以头抢地,传出来的说话声愈发沉闷:“属下与影三愿自戕以绝后患。”说不定还能赶上先走一步的兄弟们,黄泉路上做个伴也不错。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将那个该死的细作揪出来,替兄弟们出口气。 影一转念一想,有统领在,那人注定不会死得太轻松,能不能亲自动手,倒是无所谓了。 景凌之不置可否,问:“影三呢?” “回统领,影三在门外候着。” “叫他也进来吧。” 景凌之看着脚边视死如归的两人,叹道:“出了这个门,就把这事儿给我烂在心里。若从谁嘴里泄漏出去,我绝不轻饶。” “是,属下领命。”影三应到。能不死,谁不想活。 影一却是猛地抬头,惊呼:“您不杀我们?” 憨憨的样子,别说景凌之,影三都想照着他的屁股踢一脚。不赶紧谢恩,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果然还是欠磨练。景凌之道:“影一到影九,你们是跟我时间最长的,我怎么会不信你们?如今只剩下你们四个,不该被随意折在这种地方。”他将影一和影三从地上拉起来,“主人的事牵涉甚大,影卫营里我现在能放心去用的也只有你们了。” “但主上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主上了,您为什么还......”影一反驳道。 景凌之截断他的话:“我心里有数。” 影一还想再说什么,影三突然拉住他,抱拳行礼道:“既然您心中有数,是属下等多虑了。” 此事就此揭过。 景凌之摸出写了个地名的纸条,递给影三:“我和影一都暂时脱不开身,你从来心细,明天带人去这个地方走一趟,查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影三快速瞄一眼,是个村庄的名字:“是和......主上有关吗?” 景凌之点头。 “属下明天就动身。” “没别的事儿,就都下去吧。” 几日后。 忙着处理阁内杂物的杜鸿轩终于有了空闲。想起有些日子没见燕飞,索性拿了新得的好酒就往阡阁走。没成想,一直以来畅通无阻,此番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杜鸿轩也不闹,笑眯眯把手里的酒往小侍卫面前一晃:“我是商阁的阁主杜鸿轩,来找你们阁主喝酒,还请这位小兄弟通报一声。” 小侍卫倒也实诚,梗着脖子往门口一站,死活不肯让路:“杜阁主,我们阁主说了今天心情不好,谁来了都不让进。您还是请回吧。” “衡教随便找个人打听一声就能知道,我和你们阁主可是好朋友,他不让别人进,也不会不让我进去。” 小侍卫心想是这个理,十分认同并摇头拒绝道:“我们阁主说了谁都不让进。” 杜鸿轩看这小侍卫一脸深以为然,没想到依旧进不去,真是好气又好笑,刚想再说两句,一抬头看到一高高瘦瘦的人从里面走出来,正是燕飞,赶忙喊了几声:“老燕,老燕!” 燕飞板起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我说刚刚怎么心里一跳,原来是你个老小子。怎么还杵在门口?快进来吧。” “哈哈哈。这不刚去教主那里汇报完,正巧新得了好酒,就来找你共饮。”杜鸿轩把酒递到燕飞手里,眼睛瞅了一眼愣成个木头桩子的小侍卫,问,“说起来,你从哪儿找了这么个呆头呆脑还认死理的小侍卫守门的?” 燕飞掂量掂量手里的重量:“武阁前几天送来的,说什么最近衡教乱,派几个人来保护我的安全。难道没给你送?” 杜鸿轩拈着胡子:“送是送了,不过都没你这个这么有意思。” 燕飞斜睨了杜鸿轩一眼,没好气道:“想要?不给。” “知道你舍不得。不说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今天可要不醉不归。” “你倒是会挑时间。马上就到饭点了,我去让下人多备些小菜。” 小侍卫乖乖站在门口,尽职尽责的当着门神,一面将不远处两人的对话尽数记在心里。 很快,菜一样样端上桌,俩人喝得酒酣耳热,聊着聊着,不知怎的杜鸿轩聊起去找教主的事儿,他说:“我去时教主正和影卫商量啥,看样子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了。” “影卫营的事儿,能和咱们有多大关系。”燕飞哂笑一声。 想起好友向来对教主不大服气,杜鸿轩苦口婆心劝道:“你啊,就是脾气硬。这段时间还是收敛一点儿吧,要真被影卫营揪住小辫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燕飞把酒杯往桌上一磕,提高声音:“怎么,他还想学着他父亲冤枉我不成?有本事就真把我抓起来,否则,我就这臭脾气,他爱受不受!” 这么多年了,燕飞一直放不下当初那回事儿,自己也真是喝多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杜鸿轩心道要糟,连连摆手:“别别别,我这不是担心吗。教主派了贴身影卫出去,不知道查什么。你想想,连基本不离身的贴身影卫都派出去了,要查的东西能小到哪儿去。能不惹麻烦就忍一忍吧,你可千万别在这风口浪尖再犟了。” “你是说,教主连贴身影卫都派出去了?”燕飞意味不明地问。 杜鸿轩只当好友是好奇加震惊,一点头,肯定到:“是啊,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你别想扯开话题。” “知道了,就你操的心多。都是些陈年旧事,我懒得和个后辈一般见识。来,喝酒喝酒。” 此时,山间小筑,书房里。 苏鸿宇放下杜鸿轩今天刚交过来的折子,头昏脑胀地捏着鼻梁,深刻认识到想要当好一名教主到底有多难。 眼见天色不早了,他不再勉强自己,准备收工。回到住处才想起最近忙昏了头,好像挺久没见到景凌之。如今他内伤好转大半,外伤基本结痂,都不见景凌之来问问。明明自己咳嗽的时候他站在旁边挺着急不是吗? 这才没过多久就不担心自己了? 莫名其妙的委屈让苏鸿宇越想越坐不住,挥手召出值班的影卫,问:“你们统领呢?” 出来的是影十,他老老实实答道:“回主上,影卫营事务繁杂,统领这几天一直住在影卫营。主上若想见统领,属下愿代为传令。” “......都没回家?” “回主上,就属下所见,没有。” ......深觉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苏鸿宇一挥手:“算了,别去打扰他了。你们也看着点凌之,让他按时换药,别睡太晚,注意自己身体。” “是,属下遵命。” 景凌之不来,自己还不能去找他嘛。过几天,等忙完手头的活儿,就去看看他吧,苏鸿宇想。 - 第38章 苏鸿宇没想到,还没等他去影卫营,景凌之反而先找上了门。 “凌之?你怎么来了?”他惊奇地问。 “今早属下听影十说您想见属下。”我有些担心......有些想见您了,所以......“属下来迟,还请主人见谅。”刚进来时短暂的一眼,足够景凌之将书桌前的人看了个清楚。 相交上次而言,主人气色好上许多,屋里没有恼人的草药味,也不似之前般咳嗽不止,看来内伤应该有所好转。 虽然听影十说过主人伤势渐有起色,终归不如亲眼看到让人放心。更何况......主人望过来时脸带笑意专注看着他的神情,实在是看多少遍都不够。景凌之这几天稍显浮躁的心,就这么突然静了下来。 “知道你这几天忙,又怎么会怪你呢。”苏鸿宇丢下看了个开头的折子,满心欢喜溢于言表。他凑近了上下看看景凌之,笑到:“你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看样子影十的话是真的带到了。” 景凌之赶忙答道:“主人的话,属下不敢不听。”主人特意让影十带话,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主人在乎自己的程度比自己想的还要多那么一点点?“属下按照易伯的嘱咐每日按时喝药换药,影一可为属下作证。”在他看来,他的伤不过都是些外伤,并不影响行动。经脉的损伤在几天的调养下也早已无碍,不需要如此小心。但主人在意,他自然不能辜负这一番好意。 至于影一,就算主人真的把他叫过来,想来他也不敢拆自己的台。 “那就好,那就好。”苏鸿宇胡乱点着头。才发现今日的景凌之不仅束了发,还绑了条黑色的发带,夹在同为黑色的长发里柔顺的披散在身后。再仔细看看,如往常一般的黑色劲装,今日却在腰间系了条革带,银色的带扣式样简单,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平日里拿在手上的长剑斜插在腰间,用革带固定,让本就英武不凡的人更显飒爽风姿。 一缕碎发不知何时滑落下来,苏鸿宇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将它重新拢回耳后。一垂眼,正巧对上景凌之黑白分明的眸子,才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苏鸿宇心脏漏跳一拍,闪电般将手缩回身后,只觉得头昏耳热,还得强撑着表面的镇定:“我......我就是看你头发乱了才......” 对,就是这样,是你的头发先动的手,真的不能怪我!! “才......才......”才什么?才鬼迷心窍?被那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实在说不下去,心慌意乱地一转身,掩饰般逃回书桌前。 景凌之很有眼色的没有再提刚才那一茬,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主人,前几日燕飞身边的暗探来报,杜鸿轩在与燕飞聚餐时曾提到影三离开常山外出调查的事,燕飞对此十分在意,恐近日会有所动作。” 提起正事,苏鸿宇赶忙压下心中的囧迫:“杜鸿轩是怎么知......”他确实和影八聊起过,没想到被人听了去。他果然还是太不谨慎,也太小看内力的作用。他赶忙问:“可会影响计划?” 景凌之摇头:“主人安心。若燕飞真有问题,原先或许还能忍,现在有主人加得这一把火,他无论如何都该忍不住了。” 苏鸿宇松了一口气:“倒也是。那天书房里,各位阁主应该也已经确认过,我确实受了重伤需要静养。现在燕飞又知道了我身边护卫不足。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明知不对,也该想要放手一搏。对了,凌之,假扮老王的人选准备得如何了?” “主人放心,已经准备妥当。” 苏鸿宇心里盘算一番,发现戏台子已经搭好:“那现在,就该等着好戏开场了。” “确实如此。”景凌之躬身行了个大礼,“今后衡教并不太平,还望主人千万小心。” “凌之放心,习武一事我从未放松过。如今内力业已恢复,且不说有多厉害,至少自保无虞。”说着,苏鸿宇扫过景凌之腰间的那把剑,忽地意动,“说起来,你我是不是很久没有交手了?今日正好有时间,不如比试一番?” 景凌之自然不会拂了主人的性质,欣然应下:“属下领命。” 苏鸿宇取了剑,正迈过房门,突然停下来,扭头瞅了眼身后的景凌之。 好在景凌之反应快,没发生撞车的惨案。他不解地问:“主人?” “没什么。”苏鸿宇摇头,提剑继续往前走。他只是想到,方才自己逃回书桌的时候,就在转身那一瞬间,景凌之是不是笑了? 熟悉的树林中,两人各自站定。 苏鸿宇催动内力转过全身,最后灌注剑身。剑尖斜指地面,剑身震颤不已,发出轻微的剑鸣。 常言道,世事无常。不久前他还是一个空有一身内力的木桩,连基础剑法都练不明白,更是一只鸡都没杀过,面对景凌之的攻势,心里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却还是不敢直视那逼人的剑锋。 如今已是几经生死,在鬼门关转过了一两圈。即便景凌之不曾留手,仍能全神贯注,寻找破绽。 也就能感受到,在某一瞬间,景凌之的气势变了,凝而不散的气息骤然拔高,更锋锐,更跃跃欲试。 该是出手的时候。 苏鸿宇脚下轻点,身体在内力的加持下轻如鸿毛,快如利箭,手中兵锋直指要害。 从容不迫地躲开对方的几次攻击,曾经迅疾如雷的动作在他眼中放慢再放慢,纤毫毕现。 挥舞剑鞘格下挥向心口的剑,刀兵相接的火花中,趁对方无法回防,苏鸿宇手臂使力,剑尖前刺,直取咽喉。 景凌之避无可避,身体后仰,同时腰身发力翻转身体,一脚踢在剑身上,趁苏鸿宇空门大开之际,脚下借力,再度攻来。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响动,两道身影在这片空地上纠缠不休,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宛如惊险至极的双人舞,稍一疏忽就是剑毁人亡。 旁人看来险象迭生,偏偏两人都不带半分杀气,当真只是切磋。 再次对撞之后,双方极有默契地各退一步,重新分两边站定。 谁都没赢,也谁都没输。 “凌之可能放心了?”打出如此大的动静,苏鸿宇呼吸依然绵长,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景凌之将剑柄倒转,双手抱拳:“恭喜主人武功大进。是属下多虑了。” “哪里,”苏鸿宇收剑入鞘,“我尚有不足之处,离大成还差的远。” 将主人送回书房,景凌之告辞离开。还没走两步,突然被书画拦住了去路。 “景统领,”书画福了福身,“可否借一步说话?”嘴上说得客气,却是转身就走。 景凌之朝跟着书画,一路走到一处僻静的林中才停下。不待他探查周围情况,书画已抢先一步道明:“景统领,此地我已事先查过,并无他人在场。” “你找我何事?” “找您何事......”书画上前一步,“您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景凌之古井无波。 书画按耐不住,再前一步,沉声道:“我就不问您为何无故派人监视我和书墨他们,我只问您,教主大人到底怎么了?” 景凌之皱眉。 书画一下子红了眼眶,“噌”一声拔出特意带在身边的长剑,横在景凌之颈边:“你倒是说话!” “是听苏七教习说了什么?” “是又怎么样?”书画梗着脖子,死死盯着景凌之的眼,低吼道,“若不是苏七,教主大人的事,您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边说,她边把剑往前压了一线。 “主人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你只管照顾好主人......” 书画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瞪大了眼睛:“你还管他叫主人?你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 “慎言!”景凌之低喝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手掌牢牢钳住书画的手腕,逼迫她把剑收回鞘里,常年身居高位刀剑舔血沉积下来的威势毫不收敛的释放出来,被他收束着尽数压向书画。 这威压太重,书画跟在教主身边多年,自认武功不输那些江湖一流高手,此刻依旧扛不住,只觉得仿若一只蝼蚁,那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杀了自己。 冷汗浸湿后背,身体害怕地瑟瑟发抖,动一下都难。 书画咬紧后槽牙,握在剑上的手用力到泛白。她嘲讽的一笑:“怎么,你要杀了我?” “唉……”景凌之叹了口气。和书画共事了这么多年,他哪儿还不知道,书画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性子再认真不过。不能伤到她,真犟起来不一定谁能赢。 缓缓收回外放的气势,景凌之道:“我不杀你。”主人知道了,多半会不开心,“此事不许声张。你若想要对主人不利,我只能请你去影卫营暂住一段时间。” “这得看你怎么解释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统领这话问得多余。我身为教主大人的贴身侍女,那么明显的变化我怎么察觉不到?先前只是觉得教主走火入魔,好不容易挺过一劫,有变化也正常。影卫营的事我一个小侍女也插不上手,再说,我没干什么亏心事,被监视也没什么。直到苏七教习来找我,我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景凌之心里苦笑。 “教主于我有恩,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教主。现在,该给我个解释了吧,景统领大人。” “事关主人,具体情况你无权知晓。” 这话一说去来,书画顿时激动起来:“那你为什……” 景凌之示意书画安静下来听自己说完:“这事该怎么处理我心里有数。影三已经去调查线索,不久就会有结果。等消息传回来,我就动身去找解决办法。” 这样的解释显然无法让书画满意,但也让她知道了身为影卫统领的景凌之态度。多年共处,书画对景凌之的了解也不浅,她明显放松下来:“那我就静待你的好消息了。” “在这之前,”景凌之强调,“这件事你最好装作不知道。” 书画也不是什么愣头青,轻重缓急她还分得清:“您不说我也知道。”真要说起来,春华秋实他们的疑虑还是她打消的。 犹豫了一下,景凌之又补了一句:“在一切解决之前,照顾好主人。” “这是我的本分。”书画应下,“就此告辞。” 苏七藏身在高高的树枝上,将气息收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树木融为一体。 直到林子空无一人,又过了许久,他才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景凌之与书画曾交谈的地方,拔出在他的打磨下越发锋利的短剑。 一张冷肃的脸映在剑上,被苏七看入眼中。 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那再等等也无妨。影卫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守着主人的命令过了十几年,再等下去又如何? 若真的无法挽回,这个孤魂野鬼夺去了小主人的身体,那他就杀了这个冒牌货,为主人、小主人报仇。 九泉之下,再向主人请罪。 第39章 这一天,如往常一般,燕飞捧着一本账本,把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偶尔瞅一眼立在堂下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小厮。 看着平淡无奇,各中烦闷也就只有燕飞自己知道了。 他交代探子办的事儿,这都已经过去五六天,还没个回应。 若是今天还没消息,那明天就再换个人去查,燕飞一面想着,一面随意拨拉两下算盘。 一两声鸟鸣突然响起,混在一片蝉鸣鸟叫声中并不显眼,却让燕飞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啪”一声合上账本,手一扬仍在小厮脚下:“你这算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回去重做。”说罢,手往身后一背,眼都不抬径自离开。 小厮被吓得一个哆嗦,战战兢兢捡起账本,差点忘了路该怎么走,同手同脚离开书房,转头写了一张小纸条传出去,才唯唯诺诺离开。 燕飞回到自己住处,随便找个理由说自己乏了想休息,把所有人往外赶,末了叮嘱看门的小侍卫谁都别放进来,然后把房门一关,从里面反锁好,几步走到床边,一手掀起床上的铺盖,在床板上东敲敲西敲敲。 不一会儿,床板悄无声息地向侧边划开,露出其下黝黑的入口。 燕飞轻车熟路跳下去,摸着黑走了十数步,就看到一盏微弱的油灯散发出橘红的光,成为黑暗的地道里唯一的光源。 捧着油灯人见到燕飞,赶忙弯腰行了个礼:“见过燕阁主。” “行了行了,你们东华派的人就是礼多。”燕飞不耐烦地一挥手,“老夫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衡教的影卫果真名不虚传。若不是领头的人曾在清阳县城郊外被下过追踪散,这次还真不好办。也多亏燕阁主料事如神,居然猜得到那领头人身上有追踪散,才能事半功......” “废话就少说。你到底查出什么来了?”话虽这么说,燕飞对这番吹捧还是挺受用。 上次的袭击,若不是他给东华派那些废物打掩护,他们怎么可能带足了兵器补给绕过重重守卫来到常山脚下。若不是他提了意见让那群死脑筋带了追踪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掌握影卫营动向。 只可惜这追踪粉必须配以相应的鸟禽才能用,在衡教实在太过扎眼,否则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 东华派的人将燕飞的自鸣得意尽数看在眼里,心中不屑,面上却不显现,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的人一路远远跟着那群影卫,一直追到一个叫王家村的地方,打听到他们似乎在问询那里是否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燕飞追问:“什么奇怪的事儿?” 东华派的人对此也是一头雾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手下说,十多年前,王家村有个人被鬼魂附体,成天胡言乱语,最后被一把火烧死,当时还传的沸沸扬扬。除了这个,也就没别的了。” “还有呢?” “他们在一个池子边呆了半天,就离开了。” 鬼魂附体......鬼魂附体......这和影卫营能有什么关系?要说胡言乱语,这衡教也没见谁符合这个条件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燕飞问:“老夫所说合作之事,你们长老可有回复?” “燕阁主,我们长老说,上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都办砸了,我们东华派亏了不少影卫。这次就......” 燕飞一脸怒容:“上次没得手是你们东华派的影卫不顶事,那么多人围六个都能让人给跑了,还硬是等到了救援,这怎么能赖在老夫的头上!” 骂完,许是见对方脸色太难看,自己毕竟有求于人,终是放缓表情,循循诱导:“之前是准备不足,没料到不过俩黄毛小儿,本事却挺大,失手也是无可奈何。既然不能同时杀了两个人,何不抓住这次机会,先除掉景凌之。到时,苏鸿宇失了左膀右臂,自然方寸大乱,实力大减。我等再想办法乘虚而入,何愁不能成功。” 东华派的人一竖大拇指,赞到:“果真不愧是燕阁主,实在是高。” 燕飞自是得意一笑:“呵,可笑那二人居然妄图以老王为饵诱老夫上钩。却不知老夫技高一筹,反将他们一军。老王虽是诱饵,但老夫亲眼所见,苏鸿宇那小儿气息浅薄,精神萎靡,武功确实大不如前。他躲得了再一再二,老夫就不信,他还能躲得过这次。” “可您为何对这二人除之而后快呢?”东华派的人不解,“据小人所知,衡教前代教主似乎于您有恩?” “狗屁的恩情!”燕飞翻脸如翻书,“不过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欲至老夫于死地!若不是有杜鸿轩出面,老夫哪儿能有今天!苏鸿宇这小崽子和他爹一个德行,一出点问题就往老夫头上怪!既是他们无情,也就别怪老夫无意。” 说到这儿,他阴森地勾起嘴角,“茹阁和武阁那两个老东西想陷害老夫,还不是被老夫抓着机会弄死了。若不是怕人怀疑,老夫也不用忍杜鸿轩到今日。不过很快,等苏鸿宇也死了,这衡教,不待也罢。” “到时我东华派必定扫榻相迎。”东华派的人适时捧了一下。 说罢,两人都笑意融融。至于其中有几分真心,那就见仁见智了。 景凌之这边,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怀疑名单也有了个大致雏形。 能这么快出结果,影一可是出了不少力。 景凌之打开清单,排行第一的名字倒也不能算是出人意料,正是燕飞。他问影一:“燕飞可是一阁之主,若非特殊原因,就算是影卫营也不能轻动。你把他列在其中,可有证据?” 早料到统领会有此问,影一胸有成竹:“回统领,根据暗探们的信息,燕飞时不时议事议到一半突然离开,据暗探说,每次都能在他离开前听到几声特殊的鸟叫,此为其一。燕飞回房休息时总会将门反锁,影卫曾探查过,并未在房间听到任何呼吸,此为其二。暗探还在燕飞的鞋上发现了潮湿的泥土,但阡阁附近并没有与之相配的地方,此为其三。有这三点,属下推测,燕飞必定有问题,还请统领进一步调查。” “此事,我准......” 景凌之话还没说完,守门的影卫来敲门,双手托举着一个不起眼的细长竹筒,道:“统领,影三大人传来急报。” 待影卫退下,景凌之用特殊手法拧开竹筒,取出其中的密报,快速读过,脸色渐沉。 “出了什么事?” 景凌之将手中的纸张递过去。 上面简要写了影三在王家村的见闻,并在末尾处补充道:“疑似被人跟踪,但无法确认身份。”影一将上面的字念出来,“谁能跟踪得了影三?”要知道影三从前就是他们九人中最心细的一个,轻功也不差,自兄弟们死后,更是事事留心。怎么会被人跟踪? 景凌之另有决断:“影三走时,正值教内清洗,燕飞从杜鸿轩处知道,影三不在教中。现在,他刚被查出有问题,影三那边就出事......” 影一回味过来:“您是说,这些人是燕飞派出去的?他既然没有杀人灭口,还让影三传消息回来,那必是为了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竟是异口同声。 两人却都笑不出来。 不大的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此事可要告知主上?”影一打破沉默。 景凌之缓缓摇头:“明知是陷阱,怎能让主人以身犯险。此行必定凶险,明日一早,我和影四影五他们带人出发。我不在时,由你坐镇影卫营。” “若是主上知道......” 景凌之语气平平道:“出了什么后果,自有我一人承担。” 谁知影一连连摇头:“属下倒不是担心这个。属下担心,万一主上知道统领以身犯险,执意要往,属下拦不住主上,要怎么办?” 正思索着下一步行动的景凌之明显被问得一愣,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说:“近来衡教事务繁杂,主人对整顿衡教颇为上心,不会注意到的......”吧?分明连他都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若不是影卫统领积威甚深,影一真想翻个白眼送给景凌之。他心想,您难道对主上对您的关心程度没点数吗?一日不见就要问三遍,您是哪儿来的信心,觉得一连离教几日都不会被主上发现的? 不等影一反驳,景凌之道:“若主人知道了,你尽力拦着就是。务必不能让主人淌这趟浑水。” 影一不情不愿地应下:“......是,属下必不负统领所托。” “对了,假扮老王的人你可定下了?”景凌之突然问道。 “已经定下了。影二十身手尚可,精通易容,由他来最适合不过。” 景凌之叹道:“做戏做全套,让他在常山往清阳县城的方向晃一圈就回来吧。”都引蛇出洞了,想必燕飞那里自有办法确认老王的生死。这个饵已经废了,“还有,今晚点齐人手,和我一起去把燕飞抓回来,免得再生变故。” 燕飞既已出招,那他也就不用再客气。 “是。”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都已做完,终于可以开始最后一次的搞事情了 撒花~~ - 第40章 忙了一整天,饶是苏鸿宇身负内力,依旧觉得头昏脑胀,往床上一躺就能睡着。可惜天不遂人愿,眼看着他已经换好睡衣盖好被子,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嚣,间或夹杂着“教主大人”的称呼。 得,肯定睡不成了。 困到不行的苏鸿宇暴躁地想打人,却只能带着十万个不情愿乖乖爬起来穿上外套,打开门准备出去看看是谁扰了他的清闲。 门外闹腾的还是个熟人,杜鸿轩,他不顾院门口书墨的阻拦,一个劲儿往里走,嘴上还高呼着“让老夫去见教主大人,老夫有急事禀告”。 见这人铁了心往里闯,书墨也很无奈:“杜阁主,教主大人已经歇下。您不如在门口等等,容在下先去通报一声。” 杜鸿轩连连摇头:“老夫这事儿急得很,等不得。”说着,把侍卫们往旁边一推。 侍卫们怕伤到他,不敢用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杜鸿轩三两步越过他们,和书墨对峙。 “怎么回事?”苏鸿宇一声问句结束了这场争执。 杜鸿轩反应最快,俯身一礼:“见过教主。” 剩下的人如梦初醒,在地上纷纷跪做一团,齐声道:“见过教主大人。” “这么晚了,杜老有何事急着见本座?” “回教主,燕阁主失踪已经有一天。”杜鸿轩语速极快,言简意赅。 ......这确实是个大事。 苏鸿宇侧身让开位置:“杜老进来详谈吧。剩下的人就散了吧。” “是。” 屋内,两人分主次坐定。 不等苏鸿宇再问,心急的杜鸿轩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经过都抖出来:“今日一早,小老儿拿着商阁的账务去寻燕阁主,却听阡阁守门的侍卫说,燕阁主未到。小老儿只以为燕阁主起的晚了,并不在意。直到下午再去,燕阁主仍未出现,才觉事情有异,就去了燕阁主住处。谁知几次敲门皆无人回应,心急之下破门而入。床上被褥散乱,却不见人影。” 苏鸿宇边仔细听着,边拿起桌上放凉的茶,倒了半杯递到杜鸿轩手中。 杜鸿轩接过茶,道了声谢,将茶一饮而尽,继续道:“小老儿心知不妙,排商阁的人手四处去寻,一无所获,只得求见教主。”燕飞是他的好友,一声不吭就消失,让他不能不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歹徒潜入衡教。 苏鸿宇暗自琢磨,这人不会是景凌之让人给抓了吧?毕竟前几天他才和对方说过燕飞有问题。 想是这么想,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应到:“此事本座知道了。杜老放心,本座这就安排人手调查此事。” 杜鸿轩赶忙谢过:“小老儿先替燕阁主谢过教主。” “不必如此。若有消息,本座必派人通知杜老,还请杜老安心。”苏鸿宇安抚道。就算他再怎么烦燕飞,杜鸿轩怎么说都是衡教颇有名望的阁主,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的。 “那小老儿就静待教主佳音了。”杜鸿轩颇为识趣的告退。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苏鸿宇坐在桌边,透过开着的窗目送杜鸿轩离开。直到望不见背影,才收回目光,眼睛在窗外的树上掠过,手指微微曲起,在桌上轻叩几下,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突然道:“说吧,燕飞在哪儿。” 虽是问句,语气却颇为肯定。 知道主上是在问自己话,躲在树上的影二轻轻翻进房中,低头跪在苏鸿宇面前,老老实实答道:“回主上,燕飞现于影卫营大牢中。”还是他跟着统领大人去捉的。 “凌之呢?这么大的事,怎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听主上提起统领,影二的心立刻高高提起,左思右想不知该怎么答,索性缩着头装死,希望能逃过一劫。 向来有问必答的影卫居然没出声?事出反常必有妖,苏鸿宇眼睛一眯,影二绝对有事瞒着他。他试探性地问:“凌之呢?” “......统领他......属下...影一......这......”正纠结间,一股极其磅礴的威压凭空显现,几乎不给影二丁点反应时间,直挺挺压在他身上。骤然遭遇如此重压,影二来不及提起内力相抗,原本挺直的背被迫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冷汗瞬间布满全身。 “凌之在哪儿?” 冷淡而颇具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硬生生把原本的疑问念成了胁迫。 主上这段时间太温和,竟让他不觉间失了分寸!杂七杂八的念头瞬间被清出大脑,唯有“服从主命”一个念头占据了全部的思绪:“统领昨晚离教,目的未知。属下冒犯主上,请主上降罪。” “自己去找影一领罚。”苏鸿宇丢下这一句话,衣服都来不及换,只草草拢好外套,就运起轻功往影卫营而去。 被人打扰的烦躁,对影卫吞吞吐吐的不满,还有对景凌之擅自行动的担忧,种种情绪纠缠在心里,一股不详的预感蔓延开来。景凌之临行前抓了燕飞,那就是说,他的去向与燕飞有关。若真如此,必有危险在等景凌之自投罗网。 苏鸿宇不知道燕飞为何要引景凌之离开衡教,也不知道景凌之为何明知陷阱仍要踩。他只知道,自己想去找景凌之,得先探清楚情况。别救人不成反拖了后腿。 必须撬开燕飞的嘴问个清楚,不计任何代价。 理清楚思路,苏鸿宇本就运到极致的轻功又快了几分,不多时就来到影卫营,熟门熟路往大牢的方向而去。 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似燕飞这般重要的人物,必定不会被关在普通牢房里,又匆匆掉头,赶往刑堂。 那里有影卫营的密牢,极为隐蔽,易守难攻,曾经就连景凌之都被关在里面,险些丧命。 苏鸿宇脚下带风来到石壁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发热的脑子冷静一点,重新确认过景凌之曾教给他的办法,然后提掌,闪电般在墙壁上连拍数十下。 石壁侧移,露出其后幽暗的隧道。 “你们守在这里,不必随行。”苏鸿宇吩咐跟在身后的影卫留在原地,自己则大步流星沿隧道往里走。 没多远,就听到影一的声音:“燕阁主,您还是早些交代吧,也能免些皮肉之苦。” 苏鸿宇一顿,影一在他面前从来恭敬有加,倒不知他还有这么......阴森的一面。 “交代什么?”紧接着是燕飞的讥讽,听声音中气十足,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吃苦头,“影卫营的手段老夫不是没领教过。不过是一毛头小儿,老夫可是衡教阁主,连苏煜齐都让老夫三分,还会怕你不成?” “燕阁......”影一还要再审,一人突然出现打断了他。 “今时不同往日。”苏鸿宇推门而入,“昔日父亲让您,是念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座与父亲不同。你吃里扒外,私通东华派,派人刺杀本座,真当本座是死的不成!!” 一语出而一室寂静。 唯有墙边燃着的火烛被苏鸿宇盛怒之下骤升的气势一震,“啪”一声爆裂开来。 影一早在苏鸿宇进来时就以跪在地上,此时被张扬在空气中的怒气一激,只能死命缩成一团,敛息之术被他使到极致,丝毫不敢触主上的锋芒。 燕飞却是感觉不到刑堂的压抑一般,嗤笑一声,毫不在意,老神在在将身上的粗布囚衣整理一番,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教主大人,说话可得讲究证据。您有何凭证证明老夫叛教?” 瞧着燕飞故作不屑的样子,一心想问出景凌之去向的苏鸿宇简直咬碎了后槽牙。好在一丝理智尚存,知道不是发泄的时候,绷紧了脸上的表情,冷言道:“果真是父亲让着你三分,否则,堂堂阡阁阁主怎会不知晓,影卫营办事何时要过证据?本座说的,就是证据!” “你!”燕飞终于维持不了风轻云淡的样子,脸色铁青:“苏煜齐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心狠手辣、行事乖张、一意孤行,衡教有你这样的教主可真是好大的运气!” 燕飞骂得再狠,自己也不会少块儿肉,反倒是景凌之,多拖一会儿就多一点危险。 苏鸿宇分得清轻重缓急,懒得多看燕飞一眼,径直走到影一面前,问:“知道凌之去哪儿了吗?” 影一连连点头,麻利报出一个地名。 苏鸿宇认真记下,然后一指旁边不肯消停的燕飞:“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要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影一猛一抬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俯下身。 抓了燕飞已经有一整天,不敢用刑,不能伤到他,只能言语相击,作势恐吓。燕飞正是摸透了这一点,气焰无比嚣张,也使得整整一天,什么都没问出来。 若是能放开手脚,影一有把握,凭他的手段,连小时候什么时候尿裤子都能扒得一清二楚。 可......他毕竟是阁主啊,就算勾结外人,祸害衡教,也要收集齐证据,召集所有阁主共审。影卫营私下动刑,这从未有过。若被其他阁主发现,那...... “只要能留他一条命,”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影一听到主上一字一句地说,“不问手段,我只要情报,听懂了吗?” 这次,影一答的干脆利落:“是,属下遵命。”他早烦透了燕飞的油盐不进,更不用说,死去的兄弟们的仇,绝对有燕飞的一份。 影一不愧是影一,苏鸿宇换身衣服的时间,他已经捧着情报等在屋外。 将最后一件暗器妥善收好,苏鸿宇一整劲装,把乌鞘长剑斜插入腰间,最后检查无误,拉开门,一身血腥气息的影一双手奉上一张纸。 苏鸿宇看罢,记下上面的内容,收起这张纸,问:“其他人准备的怎么样?” 影一沉声回到:“苏七教习已等在外面。属下已派人去接易渊阁主,即刻便到。” “很好。本座走后,衡教戒严,由你统帅影卫营,监管衡教,捉拿可疑人员。你拿着本座令牌,若有人胆敢离开,不论是谁,格杀勿论。”或许会有误伤,但若此次不能将东华派细作彻底铲除,之前的准备尽数付诸东流不说,一旦对方有所警觉,再想把人揪出来可就难了。 “是,属下必不辱主命。” “交给你了。”既然是凌之看重的人,想必不会辜负他与凌之的厚望。 苏鸿宇跨马扬鞭,披着浓郁的夜色,带领准备就绪的影卫们呼啸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居然40章了。 小剧场: 苏鸿宇:犹豫就会败北。没错,说得就是我! - 第41章 “距离王家村还有多远?” 一夜不停的赶路,就算一行人兵强马壮,个个身负内力,此时也都感到疲惫,马匹也有些受不住。 苏鸿宇命所有人原地休整,自己拿起水囊灌了口水,问身边的苏七:“距离王家村还有多远?” 苏七拿着张地图辨认一番,回道:“以之前的速度,再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苏鸿宇只恨不能一鼓作气直奔王家村,却也知道这不现实。用长时间奔袭后人困马乏的队伍去和养精蓄锐的敌人拼,但凡有点常识都知道这不可取。 因此他也只能忍着心中的焦急,吩咐苏七:“传令下去,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是。”苏七收起地图,比划出几个手势。 安静倚靠在马边随时待命的影卫们看了,四散开来,放开缰绳任由马儿自己在这附近溜达着休息觅食,自己则掏出干粮就着水匆匆咽下,寻了个隐蔽安全的地方闭目养神。 苏鸿宇正准备休息,忽见三个影卫各自远远走开,明显不是要休息的样子。他问一旁的苏七:“他们这是......” 知道眼前的不是原本的主上,苏七也就不奇怪这人会问出这么浅显的问题,只是解释说:“此地毕竟是野外,不可放松警惕。影二十四他们负责警戒,您放心休息便可。” “还是我去吧。”说罢,苏鸿宇叫回那三个影卫,不顾他们惊异的眼神让他们去休息,自己则找了颗够高的树,轻飘飘上了树,寻了一处枝干盘坐调息,居高临下监听四面八方的动静。 他自认武功最高,之后还有硬仗要打,这戒备四周的活儿还是自己来干更好一些。 况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鸿宇总觉得几日不见,苏七对他的态度虽不见恶意,却也奇怪了不少,让他有些不自在。最了解苏七的景凌之不在身边,他也就能避则避了。 被留在原地的苏七眼看苏鸿宇离开的身影隐在树冠下,变得不太真切。他收回目光,没去休息,而是自寻了颗稍远些的树,挑好地方,选了背对苏鸿宇的方向,脚踩枝桠倚靠在树干上,拿出干粮快速吞咽起来。 不说别的,单论品行,这人确实配得上自己徒弟如此包庇纵容,予取予求。 那么,在一切结束之前,就让他来守好此人的后背吧。 有翅膀扑棱的声音渐渐靠近,苏鸿宇和苏七不约而同凝神细听。 不同的是,苏鸿宇抬臂接住直挺挺朝他撞过来的信鸽,苏七则在动静消失后重新放松身体。 凭着鸽子胖到没朋友的身材和睥睨天下的黑豆眼,苏鸿宇认出这好像就是之前书房里从他手上逃跑的那一只。 摸头的手被鸽子缩头躲过去,看它斜睨了自己一眼,不耐烦的探出绑着小竹筒的爪子,整个一“暴躁老鸽”的模样,苏鸿宇不由一笑,焦躁的感觉消退了些。 他取出竹筒里的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名,是距离王家村不远的县城还有一个名字,田武,东华派的长老,位置不低,主要负责联络燕飞及其他埋在衡教的暗棋。 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也肯以身犯险去王家村,想来是还没收到燕飞被捕的消息,也想不到燕飞反水得这么快。 知道了对面的底牌,之后的仗能打得轻松一点。 况且,东华派都这么大方,他不笑纳岂不是浪费对方的一片苦心? 休息过后再出发,果然如苏七所说,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地方。 只不过,这王家村看起来真超出了苏鸿宇的预期。 说是王家村,实际也不过十几户人家,木质的房屋,简陋的屋顶,四散分布,蜿蜒的小路穿过破旧的村落一路向远方延展。离村不远处是一片片的农田,马上就是收获的季节,田里的庄稼看着却七零八落。 与衡教脚下的村落比,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了。 苏鸿宇一声令下,影卫们极快的分散开,没用多长时间就把这个小村庄摸了个遍。 “情况如何?”苏鸿宇问。 似乎是小头领之一的影卫单膝跪在苏鸿宇脚边,答道:“回主上,王家村十三户人家共六十三人全部死亡,只找到一个孩子。” 影卫平平淡淡说出话在苏鸿宇听来不蒂于晴空霹雳,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除了那个孩子,都死了?” “是。”这边影卫刚回完话,那边就有影卫带着一个稍矮些的人走过来。 那个孩子满是惊恐,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都在抖,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身上的粗布麻衣沾了不少土,肩上还有大片暗红的痕迹看不真切,大概是躲在什么地方时蹭上的。他双手被反剪使不上力,脖颈的衣服被影卫揪着,唯一能动的两条腿在空中胡乱扑腾不止。 影卫就这么提着孩子,把人提到苏鸿宇面前,手上使了力迫使他跪在地上,自己才学着小头领的样子单膝跪下,垂首复命:“属下影三十七,见过主上。” 知道眼前的是个大人物,根本逃不了,脏的和个泥鳅差不了多少的男孩不在挣扎,扬起头,问:“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苏鸿宇低下头。 穷困的生活让男孩吃不饱饭,整个人发育不良,瘦瘦小小的一团,四肢比筷子粗不了多少。枯黄宛如野草一样的头发看得出曾被主人好好打理过,此时也沾了泥土,被半干的血黏成一缕一缕的模样。 这样一个困于贫穷的孩子,他前世也只是还上学时在电视上见过。 之前明明怕得要死,现在,在影卫无形的压力下,居然还能口齿清晰的问出话来。 苏鸿宇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男孩口齿清晰道:“之前一群黑衣服的人突然闯进村里到处杀人。一个黑衣服的哥哥偷偷救了我,让我躲在地窖里。” 影三十七佐证道:“回主上,属下确实是在一处地窖找到这个男孩。” 看来这孩子的话还算可信,但也不可大意。 张三的前车之鉴可还没过多久,翻车翻得有多惨痛苏鸿宇现在都记忆犹新。听说曾经自己国家打反击战的时候也被入侵国家的“小孩子”给坑的不轻呢,更别说这个世界机灵的跟鬼一样的所谓“孩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黑衣服的哥哥就是景凌之了吧?凭苏鸿宇的了解,景凌之对无关的人或事一律无视得彻底,出手相救不像是他会干的事。 想再多也没用。此时,这男孩儿的安置成了大问题。接下来随时会与敌人短兵相接,带着绝对不合适。他还没有对这孩子放下戒心,再者,也互不住。将其丢在这满是死人的地方,苏鸿宇自己良心就过不去。 像是知道眼前的人在想什么,男孩突然伸出手抓住苏鸿宇的下摆,惊得周围影卫纷纷拔剑,离最近的影三十七更是把短剑架在了男孩脖子上。男孩仿若未觉,只是看着苏鸿宇:“我知道你很厉害,带我一起走,我保证听话,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本座为何要带一个累赘?” 他刚刚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的长辈,但他也不是真的一无所有。男孩丝毫不怯懦,镇静地将最大的筹码推到苏鸿宇面前:“你带我走,我替你卖命,就和这些黑衣服大哥哥们一样。我会比他们更厉害,更听话。” 这真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会说出的话吗?单就这份胆量,已经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苏鸿宇,正视他:“目的呢?” 男孩儿强撑的平静表情一下子被恐惧与愤怒扭出成可怖的样子:“我要杀了那些人为我爹娘报仇!” ...... 这份执着...... 苏鸿宇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抬头望向正向这边走来的易渊和苏七,作出决定:“本座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你就先跟着易伯吧。” 男孩儿的事不过是个小插曲,苏鸿宇也没忘了正事。 影卫们很快找到景凌之留下的暗号。 除留守的易渊外,所有人屏息凝神,寻着记号一路往前,最后到了离村颇有些距离的小树林里。 悄无声息处理掉最外围明显是敌人的黑衣人,等苏鸿宇一层一层摸到包围圈的最中央,远远看到景凌之背靠树干执剑而立。在他身后,是很长时间没见的影三,和几个明显受了伤的影卫。 景凌之对面,在东华派暗影卫们呈扇形散开,被拱卫在中央的是一名看起来锦衣华服的男子,年纪似乎不大,正叨叨些什么。仔细一听,不过是些劝景凌之赶快认输的话。见实在劝不动,竟还动了活捉邀功的心思,高喝一声:“尽量捉活的,给我动手。” 得令后的暗影卫们眼看就要一拥而上。 时机已到,苏鸿宇与苏七对视一眼,不再隐藏自己,运起轻功一马当先直扑敌方头领而去。 在他身后,是苏七领着衡教的影卫们磨刀霍霍,扑向毫无防备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收藏给我续命啊(TAT) - 第42章 “叩叩叩——”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几声敲门声。 景凌之抬头看去,苏七正站在门边。看着师父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不仅不惊讶,反而升起“果然来了”的心情。 苏七说:“出来谈谈?”明明是问句,却不容景凌之不答应。 景凌之本也没想拒绝。他挥散协助自己包扎伤口的下属,自己拎起绷带的两端,熟稔地打了个结实的结,再将放在一旁的黑衣穿回身上。 此次出来的急,没有备用的衣服,王家村又地处偏远,唯有在距这里不小距离的小县城里有成衣铺,实在是不方便。因此这衣服上不仅有刀剑划开的口子,还有不少干涸了的血迹,敌人的,和自己的。 快速将自己打理好,景凌之沉默地跟在苏七身后往僻静的地方走,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的对话。 说起来,他和苏七不过几天没见,刚刚在屋里见到对方时,竟觉得很是陌生。那疏离冷淡的态度,甚至是略带戒备的姿态.....景凌之几乎要苦笑一声了,相处十几二十年,就算在他最顽劣的时候,师父都没有如现在这般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到了地方,景凌之快速扫一眼周围,还真是王家村人迹最少的地方。 一直背对着景凌之的人在据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终于转过身,黑沉沉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沉甸甸压下来。苏七问:“那个小头目的话,你有什么解释?” 这个问题将景凌之重新拉回小树林的那场混战中。 他找到影三一行人时,正遇到他们被围攻,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一个影卫,也落入了包围圈。 看到那个小头目洋洋得意地带着更多敌人现身,景凌之知道,影三只是诱他入坑的一个饵。 和他之前的预测相差无几。景凌之一面拖延时间,一面算着安排好的人手什么时候能到。没想到小头目看着挺蠢,实际也确实蠢,目中无人,好大喜功,经不起一点撩拨,一言不合就要发起进攻。 却是歪打正着给景凌之带来些许麻烦。 问题不大。景凌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感官无限放大。 很久以前,苏七曾教过他,以一敌多并非什么难事。对面看着人多,真正需要在意的不过最内圈的寥寥几人。 关键在于,面对敌人的攻击,是否能够做到沉着冷静,出最小的力快速将敌斩杀。 五六人不难,十几二十人也不难,但五十上百人连续不断的围攻呢? 耐心和耐力,景凌之恰好都不缺。 眼看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在这时窜了出来,直取小头目。竟是本该在常山的主人。 景凌之眼睁睁看着主人与数十个暗影卫周旋,一颗心简直要窜到喉咙里,连骂影一的心都分不出。 刀剑无眼,不知主人的武功恢复了几成?更别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暗影卫同衡教影卫一样,最擅长暗杀,敲闷棍下黑手无所不用其极。靠着这些,一个不留神,就算武功比他们高的人也要吃不少苦头。主人他从未接触过这些,若是一不小心中招...... 影一真是废物!恶狠狠骂一声,景凌之顾不得自身安危,在暗影卫们下一波攻击到来的间隙,以腰侧被划了一刀的代价,抓住一闪而逝的机会窜到主人身边。 小头目身边的护卫再多,也敌不过苏鸿宇景凌之两人强强联手,没多久就显出颓势。他被困树林,逃跑无门,又不甘就此殒命,竟是在景凌之的剑就要洞穿他的脖子时嘶声吼道:“他不过是个赝品,景凌之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句话借着内力,浩浩荡荡传遍了小树林。 一切都乱了套。 一瞬间的混乱险些让东华派的暗影卫绝地翻盘。好不容易将敌人尽数击杀,主人的突然昏迷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好在景凌之的威望够高,强行镇压所有混乱,带着主人用最快速度赶回王家村。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苏七虽然一言不发,却没有出言反对了。 仅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要个说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该来的迟早会来。景凌之整理一番思路,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这一说,就是半个时辰。 苏七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他甚至握紧了腰间的剑,浑身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语气粗暴地质问景凌之:“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景凌之点头。 “为何不杀了他!”苏七低声吼道。 景凌之语速飞快地解释:“留他一命,主人就还有回来的可能,若杀了他,主人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苏七的声音里饱含说不出的讽刺,“我怎么不知道我教出的徒弟竟然如此轻信他人?” 景凌之低着头,不说话,不反驳。 “那现在呢?影三的调查足够说明主上被那孤魂野鬼夺舍而死,已经回不来……” 苏七的话没说完,一直垂首听训的景凌之突然出声打断苏七:“他不是孤魂野鬼。” 苏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问:“什么?” 景凌之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凝视苏七,重复道:“师父,他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你!!”苏七胸口起伏,对景凌之怒目而视,心情激愤下内力不受控制地鼓胀而出,震碎脚边的杂草落叶。 刹那间,似乎时间停滞,黑云压城,一吸一呼间连空气都粘稠的厉害。 重压之下,景凌之没有内力护持的身体悲鸣着颤抖,身侧紧握的手青筋暴起,包扎没多久的伤口重新崩裂,一点点糯湿雪白的绷带,再慢慢向外蔓延,与外套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纵使如此,景凌之仍不愿让步,笔直地立在原地,只是平和地看着苏七,不求饶,不后退。 不知过了多久,怒到极致,苏七反而恢复最开始的平静,脸上再无分毫情绪外露,语气板平地问:“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衡教影卫营统领。” “你可知道自己的责任?” “做主人的剑,主人的盾。” “你的主人是谁?” “是……衡教教主,苏泓御。”仅有的几次直呼主人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真是、真是…… 每一问,都有一座大山落在景凌之脊背上,让他喘不过气,让他慢慢低下头,慢慢佝偻起身体,慢慢碾碎他所有的天真与妄想,逼迫他直视残忍的现实。 “你不想动手,那就让我来。”扔下这句话,苏七就要抬脚离开。 一人挡在他面前。 苏七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几步挡在他面前,低头跪在地上。 不言不语,却是无言的请求。 求的是什么?苏七眼中浮起一丝失望,一丝疲惫。 求的是让他放过那个占据主上、不,小主人身体的……人。 他答应过主人,会保护小主人,像保护主人一样。 曾经,他对主人的死无能为力,现在,他对小主人的逝去无知无觉。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啊!他已经生了白发,添了皱纹,眼看着就要入土。 整整十二年的坚守,到头竟是一场空! 苏七承认,那个人是不错,待人接物不乏君子之风。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也不奇怪徒弟会心悦这样的人。 那又如何? 他是影卫,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纠正这个错误,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是他对主人的忠诚。 就算拼上性命,就算众叛亲离,就算与徒弟刀剑相交,也在所不惜。 苏七闭上眼不去看仍旧跪着的徒弟,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随着吐息,杂念被压在心底,余下沉淀到极致的冷静:“凌之,让开。” 这么多年相处,简简单单的话,已经足够景凌之知晓苏七的变化。他太清楚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早就预料到师父会有什么反应。 之前师父已经对主人产生怀疑,只是没有确定,所以按兵不动。 这一层布被那个小头目彻底捅破,此刻再去怪那时的自己下手太慢已经于事无补。 他不想与师父兵戎相见,更不想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生死相搏。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沉稳如景凌之,脑海中也唯有空白。 师父在说什么?想要看看自己的武功有何长进? 那就战吧。 伤口在叫嚣着疼,是不是失血太多了?为什么眼前一片漆黑?大概是还没从之前的混战里恢复过来吧?否则为什么,一向稳如磐石的手在颤抖? 身体在蓄力,冰冷的剑柄握在手心。 一站,一跪,不同的姿态,同样的起手式,同样摒弃所有情感后高度集中的精神,同样的黑衣,同样的面目表情。 不愧是师徒! 云停,风止。 肃杀之意弥漫开来,双方的气势都在飙升,眼看就要到顶点…… “属下影三,求见统领,教习。”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针锋相对的两股杀意俱是一滞,眨眼间消散于无形。 景凌之问:“何事?” 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影三不敢多看两人一眼:“易阁主命属下请统领和教习过去。” “知道了,退下吧” - 第43章 易渊所在的地方是王家村最好的一个茅草屋,听幸存的小男孩说,是村长的家。 苏鸿宇陷入昏迷原因不明,不便移动,景凌之只能就近安排影卫们把死人们凑做一堆挖一个坑埋了,再把屋子收拾一番,勉强一用。 景凌之和苏七到时,就看到易渊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为昏迷的苏鸿宇切脉,神情异常凝重。 担心发出声音打扰到易渊,两人自觉地站在一边,均沉默不语。 进门时,景凌之刻意抢先半步,此时不着痕迹的半挡在苏七和床榻上的苏鸿宇之间,垂首不语。 这番小动作怎能逃过苏七的眼。但易渊就在一旁,他不能不给这位留一份面子,只是暗自冷哼一声,安静等在原地。 没多久,易渊微微点头,似是确认了结果。他收回诊脉的手,打声招呼:“你们来了。” 景凌之半躬身行了个简单的礼,问:“易伯急找师父与我,可是有事?” “确实。鸿宇昏迷不醒,脉象与往日无异。我原本一无所获。踌躇莫展之际,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之后,就发现了这个。”易渊站起身,当着两个人的面拉开苏鸿宇的衣领。 苍白的胸膛随主人的呼吸上下起伏。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景凌之仔细看过一圈,疑惑地看着易渊,等一个解释。 苏七初时也面露不解,忽然瞪大眼睛,绵长的呼吸一滞,整个人的气息乱作一团。 景凌之察觉身侧有异,回过头才发现,苏七脸色惨白,身体僵硬,额上竟有冷汗渗出,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 “师父,您怎么了?” 担忧瞬间涌上景凌之心头。这可是苏七啊,前代影卫统领,血雨腥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除去前代教主的死亡,他从没见过师父失态到难以自持。 什么事居然能让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惊恐至此? 偏偏此时,易渊问:“你也想到了?” 这句话无意肯定了苏七的想法。他粗暴地一把推开挡路的景凌之,两步并做一步,快速凑到床板前,俯下身仔细查看。 景凌之本能地想阻拦,手都抬了一小半,才想起有易渊在,师父就算急着除去主人,也不太可能动手。放下一半的心,他跟在苏七身边,重新一寸寸扫视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一定有什么极其重要,却被他忽略的东西。。 易渊虽然忧心苏鸿宇的状况,但也没错过那对师徒刹那间地交锋。 如今正是事端频发之时,这俩人也出问题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担忧填满。他指着苏鸿宇心口处淡到几乎看不分明的浅红色小圆斑,解释道:“鸿宇这是……” “中毒。”苏七一语中的。 景凌之一愣,脸上一片空白,脑子里乱一团麻,喃喃重复:“中毒?” “对,中毒。”易渊倒是三人里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对苏七能猜到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同当初煜齐所中之毒极为相似,不,该是同一种。” 此言一出,一室寂静。 人总会下意识去怀疑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就算事实已经摆在脸上,仍会心怀侥幸。 易渊一锤定音,打破所有人的幻想。 屋外渐落的夕阳还在努力把光和热传到大地,乡间鸟叫蝉鸣热闹的很。 屋内的人却只觉得一个哆嗦,刻骨的寒意爬上脊背,再蔓延到全身,冻得人瑟瑟发抖,宛在寒冬,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冷。 景凌之下意识看了眼苏七。 苏七深深低着头,下颚紧收,脸上的表情被他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谁能料到,一番变故,竟牵扯到多年前的往事,和本该入土为安的故人。 三人心思各异,唯有震惊一模一样。 苏七在自责竟这么多年没能让主人安息,景凌之大半在担忧昏迷不醒的主人。 易渊的视线从两座雕塑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床榻一无所知的人身上,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谁又不是呢? 这么多年过去,老友的音容笑貌早已经模糊不清,葬在土里很长很长时间的老友大概也腐朽的只剩一副骨架。 直到此时,老友的起因才浮出水面。除了叹一句世事无常,还能如何呢? 易渊想,等到一切结束,他少不得要带着老友最爱的酒,去同睡了很多年的朋友说一说这世间的莫测变换。 不知过了多久,景凌之终于动了。他动作轻柔地帮苏鸿宇敛好衣襟,直到还原成原来的样子才停下,再将衣服褶皱一一抚平。他问易渊:“易伯可知道主人是何时中毒的?” “不久前鸿宇曾走火入魔,我猜那时起,他就中毒了。只不过鸿宇天资异禀,内力比煜齐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能压制毒素。兼之此毒不显于脉象,我竟未能察觉。” 景凌之与苏七俱是眼神一凝,认真听下去。 “之后不知何故毒素稍有蔓延,好在很快就被内力压下,因此鸿宇并无大碍。” 景凌之脸色一暗。主人第一次练剑时确实内力损耗眼中,当时不觉得,如今想来,是在黄泉路上绕了一圈,万幸没事。 “再之后,鸿宇虽施了内力,万幸有蛊毒在身,也能将毒压制一番。” 的确是万幸。 “直到这次,毒素越积越深,鸿宇又救人心切,大量消耗内力,终于毒发。” 景凌之听完,默默凝视主人平和地睡脸。竟是这样…… 原来主人自从来到了这里,就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而现在,主人回家唯一的希望也已经断了。 想起刚刚苏七的反常,他忽然问:“师父早知道前代教主……的事吗?” 景凌之问得委婉,可苏七一口道破:“主人的死因?”声音低沉的可怕,“原本不知,现在知道了。主人s……死时胸口有一个红斑。因为查不出异常,我,我就,我竟然……” 实在说不下去,苏七喘了几声粗气,狠狠压下哽咽:“直到在……主上身上看到同样的痕迹,我才敢确定,主人死因有异。”他用力一捏圈,指甲几乎要刺破手心的皮肤,“我必为主人讨个公道。”将那人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扔下这话,苏七再无法待在这破茅草屋里,转身大步离开。 “易伯,主人就麻烦您了。”景凌之道过别,追着苏七的背影而去。 恰在此时,影三来报,有一名影卫自衡教而来,带着影一的密信。 苏七就站在景凌之身边,看着徒弟的脸色一刹那变得难看至极。他漫不经心的想,还能有什么比刚刚的真相更糟呢? 景凌之犹豫了一下,才把密报递给苏七。 苏七一目十行看过密报。 事情真的还能更糟。 不,或许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这张纸上记着影一对燕飞的审讯结果。 就像影一说过的,连小时候什么时候尿床都问出来了。他挑了重要的内容按照时间顺序条理分明的记录在案。 头一条就是伙同东华派长老田武毒杀前代教主苏煜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七几乎要仰天长笑了。 真是老天开眼啊,主人!苏七没用,让您十几年都不能安息。 已经够了!! 燕飞已经落网,那就让属下先送那田武到九泉之下向您谢罪吧! “师父……”景凌之看着眼角通红,青筋暴起,状若厉鬼的苏七,暗自心惊。 他当然知道燕飞做了什么。 因为曾被陷害,就对提携他的前代教主心生不满,将其毒杀,害得衡教险些覆灭。 因为同前代茹阁武阁有过节,就趁衡教动乱之际设计杀害二位阁主。 因为主人对他不满,就想故技重施杀了主人。 同东华派狼狈为奸祸害衡教。 罄竹难书其过,用尽极刑都难惩其罪! 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死有余辜! 可师父怎么办?这么多年被蒙蔽其中,这么多年与仇人共事而不知…… 以师父的性子……不,换做是他自己,也只有一个结果。 “影一说田武就在王家村附近的小县城里。” 不过此处与常山脚下不同,衡教监管力度远不及清阳县城。己方人手不足,情报不足,贸然进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小头目与田武一日一联络,不赶快动手的话,等明日,田武就能知道王家村有变,立刻离开。再想杀他就难了。 “我今晚带人,暗杀田武。”亲手定下自己的末路,苏七重新找回一贯的镇定,将那些自责、懊悔,与强烈的杀意通通锁在这副皮囊之下。 景凌之知道,苏七的决意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仍是想要阻止:“师父……” 这是他最亲近的人啊,亦师亦友,见证他所有的过去,陪伴他一路走到现在。 但,这个人就要死了。 不舍、难过,想要落泪,一直以来的影卫生涯让他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他知道,流泪是无用的,是软弱的象征。 可,真的好难受。 “师父,我和您一起。两个人的话……”这番不过脑子的话竟是从一向冷静自持的景凌之嘴里说出来的。 “说什么傻话呢,凌之,”苏七偏头看去,嘴角甚至带了一点笑,他拍拍景凌之的肩膀,“你也离开,这里的守卫空门打开,一旦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别忘了你的暗杀术还是为师教的,暗杀田武的把握,为师还是有的。” 这一点景凌之当然知道,那句话一说出来他就知道苏七一定不会同意:“可……”暗杀后您要怎么脱身? “就这样吧,为师去做准备。”苏七再看一遍纸条,内力运至双手,轻轻一震,将其震为飞沫。 往前走了几步,苏七想了想,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果然见自己的傻徒弟还呆愣愣站在原地:“还有一件事。” 景凌之赶忙抬头,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关于……主上。” 景凌之一阵失望,紧接着心里一跳。 “如今的我也没资格再要求你什么。为师知道你喜欢他…” 景凌之想要说些什么,苏七一挥手打断他:“好好珍惜现在吧,别像为师一样,这么多年后再后悔。” 说罢,苏七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没多时就消失在景凌之眼中。 此番别过,再见或许阴阳永隔。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示: 苏煜齐就是之前提到的衡教前代教主,是苏鸿宇身体的父亲,也是苏七的主人。 下章预警: 天亮了,该让苏七领便当了。 (重要配角死亡预警)感谢在2020-06-21 22:21:45~2020-06-24 20:3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耀墓幽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44章 我这是在,哪里? 苏鸿宇慢慢睁开眼睛。熟悉的床帏映入眼帘。 这里是衡教自己的房间。 我回来了?发生什么事? 苏鸿宇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神放空,想要从记忆里挖出些有用的东西。 营救……战斗……昏迷…… 带着易渊本是为了救助伤员,最后却用在自己身上。他是不是又给凌之添麻烦了? 苏鸿宇觉得眼睛干涸的难受,只得重新闭上眼,抬起右手挡在眼睛上方。 视觉被封闭,听觉变得灵敏起来。 “你醒了,鸿宇。” 伴随门“吱吖”一声悲推开,老人温和的声音传来。 苏鸿宇偏头去看,易渊背着他的药箱,正往这边望过来。 “易、伯。”嗓子干涸,声带震动时带起一阵咳意,“咳咳咳,我这是怎么了?”说着就要坐起来。 易渊三两步走到床边,连药箱都来不及放,伸手压住苏鸿宇的肩膀:“别起身。你中了毒,需要好好养着。” 中毒? “我躺了多久?” “有半个月了。”易渊从药箱里拿出诊脉的小枕头,放在床沿。 苏鸿宇自觉伸出左手,放在小枕头上:“凌之呢?他没事吧?” 易渊回想了一下景凌之这段时间强硬果决的行事,似乎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就是太拼命,连着几天几夜不阖眼,好不容易被影一撵去休息,又总是在苏七的墓碑前一个人待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手上一顿,絮絮叨叨起来:“每次你醒来,第一个问得都是凌之。你该多担心担心自己,这次的毒来得凶险,就算是以我的医术,也用了十多天才勉强拔除。残留的余毒要慢慢调养了。好在你内力深厚,倒是不用太担心。” 苏鸿宇没被绕进去,脑海中控制不住闪过一串糟糕的念头,皱着眉,问:“凌之出事了?” 易渊没急着答,先是慢悠悠诊过脉:“恢复的不错。”迎上苏鸿宇黝黑的眼睛,知道瞒不过去,索性不瞒:“凌之是没事,苏七死了。” 苏七? 死了? 怎么可能? 苏鸿宇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易渊,半晌,确认对方没有骗自己。他心里翻起惊天巨浪,猛地坐起身,等不及脑海的眩晕褪去,就一掀被褥想要下床。 苏七对景凌之有多重要,对于把景凌之放在心尖尖上的苏鸿宇来说再清晰不过。两个人相处时,景凌之并不常提起苏七,但有些事,实在不需要言语就能明了。 多看看就能知道,苏七是景凌之的师父,父亲,是人生的引路者,是最信任的搭档。他们俩或许已经习以为常,唯有作为外人的苏鸿宇能看清,两个人在微不可查的小习惯小动作上有多像。 易渊赶忙拦下他:“你干什么去?”他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我、我去找凌之。” 果然。 易渊劝到:“这已经是十多天的事了,你现在急急忙忙去见他,也无济于事。况且,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刚刚不过是头脑发热,被易渊这么一劝,苏鸿宇也就不再坚持。不知道前因后果,就这么贸贸然过去,反而会弄得更糟也说不定。 “易伯,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吧。” “也好。” …………………… 送走易渊,苏鸿宇按照影卫的指引,在一处墓地找到了景凌之。 他远远就看到林立的石制墓碑中,有一道黑影就那么背对着他,安静的跪坐在那里,仍是一贯的黑色紧身衣,扎了高马尾,肩背挺拔。肃穆的让他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苏七的死因他已知晓。杀了田武后被东华派的暗影卫层层围攻,直至战死。有苏七牵扯,一起去的影卫们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次,连苏七的尸身都陷在敌营没能带回来。 这墓碑下只是一个空棺,放了几件属于苏七的黑衣,就这么悄悄葬下去。 对影卫来说,这才是常态,如曾经的影二那般能寻得完整的躯体实属难得。 对苏七来说,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结局,但对那些活着的人来说,这是注定无法弥合的伤。就算再艰难,他们也只能背负失去亲友的痛,咬牙往前走。 世人惯以白色悼念亡者,影卫为了行踪隐蔽,只能系上一条黑布条,与黑衣浑然一体——就连伤痛都要藏起来,生怕被人发现。 苏鸿宇眼尖,自然瞅得见景凌之右臂上系紧的布条。 真要算起来,苏七的死也有他的一份助力……若他没有骗过景凌之,那景凌之就不会执意犯险。若他没有带着苏七去援救,那苏七知道真相后再愤怒,也没法一夜之间跨越实数百里的路跑到王家村不是? 于是,走向景凌之的脚步无论如何都迈不出。 苏鸿宇就这么隐在树后,远远看着那一点黑。 却不料景凌之忽然拔剑,跪坐的姿态随主人的转身顺势变为更容易发力的半跪。他目光如炬,直指苏鸿宇藏身的大树,低喝一声:“谁?” 再躲下去没有意义,苏鸿宇慢慢走出阴影,现出身形。 这显然出乎景凌之的预料。他没多犹豫,倒转剑锋,将短剑收回剑鞘,身体卸力,单膝跪在地上,垂首行礼:“属下见过主人。” 苏鸿宇一步步走到景凌之身边。 一段时间不见,景凌之又轻减了不少。身为习武之人,身体本就匀称修长,多一分会累赘,少一分就显瘦。景凌之何止少了一分?他脸色苍白,两颊凹陷,颧骨略微突出,眼下还带了淡淡的黑眼圈,整个人憔悴到极点。唯有那双眼,依旧坚定有力,炯炯有神,让人忘记了他的脆弱,只记得那如山岳般坚不可摧的身影。 可凌之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他失去了苏七,教主昏迷,阁主“失踪”,衡教群龙无首,细作抓捕亦缓不得,所有这些全部都化作沉甸甸的压力,毫不留情地压在景凌之并不壮硕、甚至称得上单薄的身上…… 所见所闻都让苏鸿宇清晰地意识到,这段时间凌之过得并不好。 想起自己此行的来意,苏鸿宇偏过头不敢再看这个人,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身旁的石碑上。 方方正正的石碑,用的石材与山顶广场上铺地的石材一模一样,上面竖着刻了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苏七,名字下横着的是一排记录年月的字,从苏七初入影卫营开始,到他死亡为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鸿宇蹲下身,按照原来世界的习惯,将手上白色的花束放在苏七墓前。 景凌之不知何时重新跪坐在石碑前,安安静静看着自己主人的动作。 苏鸿宇装作不知,只是盯着横平竖直的那两个字,良久,忽然问:“小树林的时候,那个小头目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 “他不知道。”景凌之答到,“燕飞之前让东华派的人调查过王家村,知道那里有个人曾经被恶鬼附身的流言,临死前随便猜的,大概是想拉您下水吧。” 两人皆是沉默。 就这么个小头目,自大、狂傲,却是彻底搅乱了衡教这一滩浑水,险些让苏七和景凌之刀剑相向…… 一个疑问得到解答,还有一个。苏鸿宇继续问:“王家村的那个男孩,你为什么会救他?”这件事苏鸿宇百思不得其解,按景凌之一贯的性格,放任不管才正常。 景凌之怔了一下,眼睛一闪,目光重新落回石碑上:“主人……若是他死了,主人会伤心吧。”他还记得主人初见张三时的样子。长于和平时期的人,心总会更柔软一些,特别是在面对小孩或老人的时候。于是在面对那个男孩的时候,他居然动了对影卫来说最不可取的恻隐之心:“不过是顺手的事,不会影响任务。”以后查明那男孩有问题,再除去不迟。 “竟……是这样。”苏鸿宇心里一动,悄悄瞟一眼身侧的景凌之,又赶快看回石碑,“我……那孩子聪明得很,临危不乱,假以时日,成就不下于影一。若他习武天赋尚可,就让他跟着你吧。” “属下任凭主人吩咐。”景凌之一顿,继续道,“属下已将书画调至衡教分坛,主人身边的一应事务都由春华暂代。” “为什……”苏鸿宇刚问了个开头,就想明白,是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沉默再次笼罩这方小天地。 苏鸿宇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心里急得不行,眼睛死盯着石碑,决心下了又下,袖口都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谎言要无数个谎来圆。这次更是让景凌之以身犯险。 若此时不说,下次他又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又一次呼吸后,苏鸿宇猛地开口:“凌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景凌之身影不动如山,搁在膝头的手猛然扣紧。 苏鸿宇心潮澎湃,没有注意到景凌之的变化,只想着一股脑把那些堆积在他心里的话都倒出来:“我最开始说的能回去的话都是骗你的,为了活下来。对不起,凌之,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也不知道你的主人能不能回来。” 苏鸿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欺骗你,是我的错,为此甚至牵连到了苏七。我愿为我的所作所为做出补偿。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你若不想见我,我从此不会踏出山间小筑半步。你若想杀我……我只求你,下手快些。” 景凌之转头,正对上苏鸿宇坦然望过来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端午节祝福,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文笔不好,不知道这一章有没有写出那种两人相对却无言的有点寂寥感觉来(T_T) (没错,就是本作者,想要五彩斑斓的黑) - 第45章 景凌之沉默半晌,忽地低下头,将腰间的短剑连着剑鞘一并拔出,拿在手上。 这就是凌之的选择吗?苏鸿宇闭上眼睛,微仰起头,将颈间要害暴露在对方眼中,心里难得的轻松。 这一世的人生,本就是偷来的。如今还回去,也是天经地义。说来也是讽刺,最开始想要活下去的是他,现在主动放弃的也是他。汲汲营营,到头竟是一场空吗?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不知是谁说的,将死之人会看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出生,上学,结婚,生子...... 其他人看到了什么苏鸿宇不知道,此时此刻,除去已经逝去的父母,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唯有一人。初遇的冷酷,再遇的狼狈,之后的稳重沉着,足智多谋,就像夜空中高悬的那一轮明月,牢牢吸引着他的目光。 景凌之,是他跨越时空才寻觅到的珍宝啊! 越是相处,就越能发现,隐在那身不近人情的黑衣下的,柔软温暖的心。 失意时的安慰,危机间的奋不顾身,受伤后的隐忍,日常中的细心......直至此时,苏鸿宇才恍惚意识到,原来,景凌之早已在他的生命中刻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终究是有些遗憾呐。 他们的相识源自一场错位的相遇,于是,自那之后都是错。 错误的土壤里又怎么能开出期望的花呢? 苏鸿宇想起来之前,易渊的话。 经历了苏七的事,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觉得没有人能发现他的秘密。 当他问易渊,为什么不杀了他报仇时,易渊说:“虽然和泓御不同,在我看来,你也是很好的孩子,占据这具身体并非你本心,错不在你。与其纠结失去的,不如好好活在当下。” 活在当心……他不该再拖下去,为自己曾经的谎言付出代价,偷来的东西,终归不属于自己。 景凌之将短剑横置于身前,双手压着剑鞘推至苏鸿宇面前。一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主人已经闭上了眼,引颈待戮。 有点想笑,还有点难过。更多的是苦涩混合着自责沉甸甸缀在心上、哽在喉间。 他竟把主人、逼到这样的地步! 明明,因为他的无能,让主人数次遇险,说什么找到让主人回去的方法,却要主人千里相救,更是因为他的无能,失去了师父。身为影卫,他不能为主人排忧解难,身为徒弟,他眼睁睁目送师父走上末路。 什么影卫统领,他可真是,无能啊! 景凌之跪服在苏鸿宇脚下,额头死死抵在地上,将身体深深俯下去,哑声道:“我、属下绝不会对主人出手。”但也再没有颜面留在您的身边,他顿了顿,接着道:“属下恳请赴分坛驻守。” 身为影卫的职责,不知生死的原主人,师父的死,所有的一切宛如一道天堑,横在他与心爱之人中间,心生喜欢却说不出口,想要守护却伸不出手,于是就只敢像个懦夫一样远远逃开。 衡教总坛已经被清洗过一次,有影一在,足以保证主人的安全。自己驻守分坛,能够彻底肃清衡教,拔出燕飞留下的隐患,也...方便收集消息。 万一...... 苏鸿宇低头看去。景凌之牢牢绑在脑后的马尾随主人的动作滑落肩头。影卫惯穿的黑色紧身衣将眼前之人劲瘦的身躯寸寸包裹,那宽广的背脊与好看的腰臀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展现在他面前:“已经决定了吗?” “是。请主人允许。” 苏鸿宇站直身体,转身背对景凌之,远远看着他来时藏身的那棵树,沉声道:“那就走吧。” “属下谢过主人。”景凌之三叩首,轻轻说了声,“请主人多保重。” 若不是身怀内力,苏鸿宇差点听漏了最后那句关心。他身体僵硬,努力克制住想要转身拥抱那个人的冲动,隐忍地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失魂落魄的回到住处,易渊正等在屋里。他只看了苏鸿宇一眼,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易渊问:“凌之走了?” 苏鸿宇靠在门上,答:“走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苏鸿宇一阵沉默后,轻声道:“……没有。”他不知道景凌之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还会不会回来。 “……”易渊停下整理药箱的手,抬头看向门边,将苏鸿宇满身的失落看在眼里。他,问:“舍得放他走?” 苏鸿宇闭上眼,脑袋向后仰靠在门上。当然舍不得……但,他怎么能拒绝凌之?又怎么能不顾凌之的意愿,为一己私欲而将他囚禁在自己身边:“舍不得,可他想走。” 他喜欢景凌之,很喜欢。他不希望这份喜欢成为凌之不得不背负的负担。只要还能与凌之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只要知道对方过得还算安稳,就足够了:“就这样吧,易伯,就这样吧。” 凌之不杀他,他就该兑现自己的承诺,守好衡教。 分别一个月,影一送来一封信,是景凌之寄回来的。苏鸿宇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文,接过那封信。 密封严实的信封上简简单单写着“主人亲启”几个字,苍劲有力,干脆利落,就如景凌之这个人一般: “主人, 景凌之拜见主人。 属下已肃清衡阳分坛,活捉细作两人,已命分坛派人押送回总坛。另击杀四人,无一人逃脱。 属下即刻启程赶往青州分坛。 景凌之敬上。” 简短的很,通篇都是公务,似乎已经把他给忘了。 苏鸿宇将信又读了一次,心里稍微有点点难受,转眼安慰自己,凌之本就有些沉默寡言,也不是什么以公谋私的人,公事公办不正是他的风格吗? 想了想,他拿出信纸方方正正铺在桌上,提笔沾了墨,写到: “凌之, 近来可好? 信已收到。已命影一安排衡阳相关事宜。 清扫燕飞残党固然重要,凌之亦需注意身体,不可逞强。 另,初秋方至,常山树叶已红了大半,此景甚美,惜不能与凌之同赏。” 写完,苏鸿宇一番犹豫,将末尾那句话拦腰画了一条横线,之后又是一阵勾勾画画,改了又改都不太满意,反而觉得最开始写得勉强合心意。 他重新拿一张干净的纸,将涂抹的几乎看不清的内容誊抄一遍,小心放在一边,拿镇纸压了,就这么直到墨字晾干,才折起来装进信封里封好。 又一月,影一拿着信来找苏鸿宇。 勤勤恳恳了这么长时间,衡教的事务总算能勉强应对。苏鸿宇放下手中的账本,打开那封信: “主人, 景凌之拜见主人。 劳烦主人费心,属下一切都好。 …… 青州分坛情况错综复杂,属下无能,尚未能将其肃清。 常山红叶为十景之一,闻名天下。秋日天寒,主人赏景时续小心御寒。 景凌之敬上。” 苏鸿宇略过中间一大段的公务,视线落在最后那段话上,切身体会了把什么叫做“心里像蜜一样甜”。 没过多久,来交苏鸿宇辨识人体穴位的易渊推门进来,一抬眼就看到他手里摩挲着一张纸,脸上柔软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顿时心下了然:“凌之寄来的?” “易伯?”被人一口道破,苏鸿宇手忙脚乱把信往摊在桌上的书里一夹,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书合起来放在一边,边答道:“啊?啊,是。易伯,之前的穴位我已经记熟,今天要学新的吗?” 这点转移话题的小心思被易渊一眼看穿,他只是和蔼地笑笑,顺着苏鸿宇的话开始今天的教学。 第三个月,苏鸿宇算着时间推掉其他事情等了一天,景凌之的信没有到。 第四个月,没有。 第五个月,就在苏鸿宇要忍不住去找景凌之时,信到了。 入手有些沉,似乎不单单是信的重量。 展开信纸,依旧是熟悉的字迹,字里行间的沉稳一如既往。 苏鸿宇迫不及待地读下去,想要知道为什么前两个月没有寄信。 没有,什么都没有。 唯有信尾提了一句,他到了平昌,看到一个书摊上摆着一本名叫“衡山风云”的书,听摊主说是“剑起衡山”的续作,想着主人或许会感兴趣,就把书放在信封里,随信一起寄回来。 剑气……衡山?苏鸿宇满脸迷茫,苦思冥想好一会儿才从角落里翻出这本书,窘迫地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 好在书房没人,景凌之更是远在天边,他左右看看只有他自己的书房,重新恢复一派从容,拿起信封开口朝下一抖,果然抖出一本书。 在扔掉和不扔中犹豫了半天,终于看在这是景凌之送的第一份礼的份上,把书连带信一起收进木盒中。 做完这些后,苏鸿宇叫来影一,准备问问他知道什么消息。 第六个月,苏鸿宇照例收到一封信。 就在他遣退众人,拆开信封准备读信时,苏鸿宇只觉得眼前光线忽然扭曲,一阵天旋地转后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向着完结冲啊!! - 第46章 不知过了多久,苏鸿宇恢复意识。 空空旷旷的空间白茫茫一片,天上地下,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纯白,除他之外再无外物。 苏鸿宇低头打量一番,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今早那套衣服。 重新抬起头极目远望,在距离这里不知多远的前方,白色与模糊不清的黑色纠缠在一起,看不大真切。 这到底是哪里? “这里大概是你我两个世界的交汇处。”一道很熟悉的低沉男声从苏鸿宇身后传来,将他吓得心脏漏跳一拍,身体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条件反射的摸向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惊觉随身的剑并没有带进这个奇怪的地方。 “我并无恶意。”那道男声解释道。 此时苏鸿宇也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中等偏上的长相,单眼皮,短发,个子大概一米七以上,穿一条黑色西装裤,上身是一件长袖白衬衣,最上面两颗的扣子没有系,露出脖颈处的一小块皮肤。左手臂上还带了一块儿银色的腕表。 难怪他会觉得声音挺熟悉,苏鸿宇呆滞地想,这分明就是他“前世”的脸,前世惯常的着装。 他听到那人说:“初次见面,我是苏泓御。” 果真如此! 自己的穿着打扮与对方曾经的样子一般无二,也就不奇怪对方用自己曾经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方没有死,而是按照自己预想里最好的猜测,去了自己的世界! 这可真是……太好了!!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在这一刻,被看不到的手轻飘飘移开,苏鸿宇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初次见面,我是苏鸿宇。”他边说,边按对方世界打招呼的习惯,微低下头,双手作揖。打完招呼刚一抬头,恰好瞥见苏泓御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右手…… 这种诡异的错位感…… 这么个小插曲,倒是让苏鸿宇些许的紧张散开不少:“你是说,这里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嗯。”苏泓御点头,“我曾经来过这里,没待多久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到了现在的世界。没想到还能再次来到这里。” “……”苏鸿宇一阵沉默,忽地问,“你要…拿回你的身体吗?” 苏泓御一愣,随即否认:“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但我想,这次见面后,我们并不会换回来。” 无法否认,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丝窃喜闪过苏鸿宇的心头,又被他自己极快地打消:“若是因为我的原因……” “并非如此。”苏泓御摇头,“根据政府发布的消息,我所在的世界在□□个月前曾检测到一股极强的能量潮汐经过地球,但并未对地球造成任何影响。能量潮汐发生的时间与我们互换的时间相同,我猜,这就是我们互换的原因。” 苏鸿宇从满脑子的古语中艰难的翻出曾经的科学知识,边听边连连点头。 说真的,就感觉很奇怪,身为土生土长半路出家的现代人,被一个土生土长半道跑路的古代人科普什么的…… 苏泓御瞥了眼似乎在开小差的人,继续讲解:“但是这次,相关机构预测到能量潮汐的余波会在今天造访地球,能量却远不及上次。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了。” “是这样吗……”苏鸿宇低声道。 沉默再次降临。 他们俩应该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竟想不出什么话题来打破这尴尬的安静。 气质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摸不着看不见,却真实存在,苏鸿宇感叹。 明明是一样的身体,不过是换了个芯子,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大气优雅。 殊不知,苏泓御也在感慨,一样的脸,换做是对方却透着由内而发的温润。 “泓御?泓御你在吗?”清脆的女声响起,苏泓御从容不迫的表情裂了一瞬,很快又被收敛起来,他礼貌的向苏鸿宇点点头,说一声“抱歉”,然后匆匆离开。 “你是谁?”同样熟悉的低喝伴随刀剑出鞘的轻响传来,苏鸿宇呼吸一滞,二话不说紧追在苏泓御身后。 景凌之正拔剑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姑娘对峙。 先来一步的苏泓御将那姑娘挡在身后,微皱起眉看向景凌之。 苏鸿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几月不曾见过的人,身体已经下意识动起来,将景凌之牢牢挡在自己身后。 殊不知他身后的人浑身僵硬,险些连剑都捏不稳。 那是主人! 景凌之原先正在批阅公文,不过是一晃眼,就已经来到这个奇怪的一方,见到一个衣着奇怪的的女人。 还没等他从那女人口中问出什么东西,甚至刚把剑架在女人脖子上,就被人一下震开短剑。 只是一个照面,他从那个突然冒出的人身上察觉到他真正的主人的气息! 景凌之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那就是主人! 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让他从……身后站出来,弃了剑,笔直地跪在主人面前,恭顺地低下头,心里的一点私心让他挡在……身前,那人绝不是主人的对手,不能让、让他独自面对主人! “凌之?!”苏鸿宇看着背对自己的景凌之,委屈、难过突然涌上心头。他就那么不想见自己吗?也是,主从隔了将近一年的见面,他这个赝品有点眼色就该远远躲着,而不是横插一脚,像个反派一样挡在两人中间。 苏鸿宇勉强冲苏泓御笑笑,就要离开。 景凌之察觉到苏鸿宇的动作,赶忙转过身想要解释:“主人,您、”话刚说出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表情莫名看向这边的原主人,就这么住了口,再看看已经走开的苏鸿宇,终是回身膝行几步,五体投地跪在苏泓御脚下。 伏得极低几乎要跪趴在地上的身影有意无意挡住了苏泓御想要去追苏鸿宇的步伐。 这么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苏泓御的眼睛。他的目光在苏鸿宇的背影和景凌之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就明白了关键。 “罪职景凌之求主人赏罚。”对视线极其敏感的景凌之将身体压的更低,五脏六腑痉挛着成一团,生怕稍有不慎惹怒了主人。自己身死也就算了,他不能连累……不能连累鸿宇,鸿宇是无辜的。 医生打扮的姑娘尴尬地缩在苏泓御身后,悄悄探出个脑袋,瞅瞅景凌之,又是一阵汗毛倒竖。她发誓,这真的是她这一生最尴尬的时候没有之一。 她伸手戳戳苏泓御的后腰,直把自家男朋友戳得虎躯一震,才悄悄问:“你和你的手下慢慢聊?我、要不我就先去旁边避避?” 明知道自家女朋友这点音量景凌之绝对听得到,苏泓御只是默默拉开那只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握在手心里,扭过头附在女友耳边也悄悄回道:“不用。你听着就是。” 说完,他看着景凌之,正色道:“你本就无罪,何必自称‘罪职’?你既心悦他,就好好和他一起走下去吧。今后,衡教也要拜托你了。” 景凌之猛地直起身,惊道:“主人?!” 苏泓御挥手制止:“凌之,我已经不可能回去了。再者,”他亮亮和女友交握的手,和那姑娘对视的目光柔和下来,惯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染了一层浅薄的笑意,“我已有心悦之人。父亲已逝,衡教中我牵挂的唯有你和易伯。如今得知你们平安无事,也就能放心了。” 景凌之望着比记忆中柔和了不少的主人,再次拜伏下去:“属下恭喜主人,祝主人百年好合,一世顺遂。” “你的话,我就收下了。”苏泓御晃晃女友的手,低声商量着,“我和方才那人还有些话要说,你…” 姑娘立刻心领神会:“去吧去吧。这黑衣服小哥这么厉害,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遇到危险。” 景凌之和刚还被他用剑指着的姑娘一起目送主人离开,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姑娘两三下走到自己身边,往地上一坐,星星眼地看着自己,问:“你是泓御最得力的手下吧,那你一定知道他有什么黑历史吧?说给我听听,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 苏鸿宇正望着远处扭曲的黑白交界出神。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只看到苏泓御一个人,景凌之和医生打扮的姑娘不见踪影。他强压下去找景凌之的冲动,恢复眺望远方的姿势,道:“你突然消失,凌之和易伯都很担心你。不管怎么说,你能平安无事真的很好。” “我也很高兴你能没事。”苏泓御回到。 似乎发现了两人相像的地方还挺多,四分钟一下子缓和下来。 苏鸿宇讲了景凌之和自己的约定,讲了燕飞,讲了苏煜齐的死,讲了苏七,心里十万个不愿,嘴上还是强调了景凌之对对方的忠心,并表示不希望对方怪罪景凌之。 以苏鸿宇对景凌之的了解,真正的主人就在眼前,哪怕他只表示了一点点的不满,回去后景凌之都会不折不扣甚至加倍罚在自己身上。 苏泓御奇怪地看了苏鸿宇一眼,一口答应下来,并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对方。比如关于对方父母的后事,比如因为不懂现代知识而无奈从大学辞职,比如发现所在的世界不能修炼内力只好改行写小说却发现自己意外的受欢迎,再比如找了个女朋友。 说得越多,越发觉得两人挺聊得来,苏鸿宇甚至都能开玩笑:“说不定咱俩就是不同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呢。” 苏泓御想了想,点头:“说不定。” 白色的世界渐渐淡化,两个世界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 两人互相行一礼,再互相道一声珍重。 如来时那般,光线扭曲,天旋地转后,苏鸿宇再睁眼,已经回到书房,手里还拿着刚拆封的,来自景凌之的信。 回想起方才景凌之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这封信,也没了读的意义。 苏鸿宇将信重新折起,放回信封里。拿出收藏妥当的小木箱,把信装进去,盖好盖子,再上了锁。有心叫来影一将这个小箱子彻底烧掉,犹豫了半天都没能下定决心。他心里嘲讽自己的优柔寡断,手上却小心地把木箱放回原来的地方——就当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三日后,苏鸿宇接到影一的消息,半年没有踏足常山的景凌之,回来了。 正在练剑的苏鸿宇险些运岔了气。他急匆匆收起剑,在影卫营转了一圈,最后在苏七墓前找到正跪在那里的人。 景凌之又瘦了,还黑了,那身黑衣下说不定还添了新的伤。 那又如何?这些都不是他能关心的。 苏鸿宇远远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这么眼巴巴赶过来就为了看这一眼,也是可笑可悲得紧。 正要离开时,身后传来景凌之的声音:“主人?” - 第47章 “属下景凌之见过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不知怎的,这句近乎置气的话突然从嘴里冒出来。 两人都是一怔。 苏鸿宇暗自懊恼着自己沉不住气,都过去三天了还耿耿于怀。 景凌之没费多少时间就想明白,是自己在那个白色地方的表现让主人不满。以主人的角度来看,那时他不仅不顾主人的庇佑,还对主人置之不理,主人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主人了。三日前的匆匆一面,他满脑子都是向教主大人请罪、不能让主人被自己牵连,连好好看看主人的机会都没有。 之后一天不休不眠处理好分坛的事情,再骑快马疾驰两日终于在凌晨赶回常山。在主人屋外徘徊半晌,临到头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跪在苏七墓前时,除了向师父禀明真相,剩下的只有惶惶然。 主人还愿意见他吗?如果见面,要说些什么?身体很累,清剿受青州分坛时的伤又被撕裂了,一阵一阵的疼,他真的好想抱一下主人,不,只要能好好看看主人就够了。主人如果不想见他,那他就此离开,从此在不踏入常山半步。 最初想要离开主人的是他,之后面对教主大人时置主人于不顾的也是他,主人不想见他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想了那么多,唯一没想到的,是主人竟亲自来找他。 主人穿一身劲装,英气逼人。主人气色不错,似乎比他离开时还好上一分,主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对他的誓言心存疑虑。 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难道要这么离开吗? “属下有罪。”景凌之心里苦笑一声,伏在苏鸿宇脚下,对自己曾经想要保护主人的私心只字不提。他用最虔诚最郑重的姿态五体投地,一字一句道:“属下在此立誓,今生认您为主,您的意志即为属下剑锋所指。” 影卫一生只认一主,至死方休。这影卫宣誓认主的话他曾说过一次,本以为那就是他的归宿。 如今,他又一次说出曾经的誓言,忠心不变,却多了份对影卫而言最不可生的爱恋。 景凌之仰头望去,少有的直视主人惯来温润、如今却古井无波的眼睛,说出上次宣誓不曾有过的话:“等……主人百年之后,黄泉路上,属下愿做您的引路人,护卫左右。”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他自认身份粗鄙,仅识得一些字。不曾读过几本诗集,更不会吟诗作画,却在遇到主人后,把这句话暗自记在心底。 总想着,自己身为影卫,今生都藏于暗处见不得光。如此身份,做不来“结发同枕席”,黄泉之下也不敢以主人之友自居。那就做好一把利刃的本分,为主人开路,也不错。 再努力一下吧,若主人不肯原谅他,他还可以服下噬心以证忠心,还可以自囚于影卫营地牢,直至主人消气为止,还可以自废武功,任主人施为…… 回来的路上,景凌之甚至想过,就算此身被碾作尘埃,只要能换得主人原谅,又有什么不可呢? 可他也知道,这些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主人不会这么做,而他自己,恐怕主人一个否认的目光,就足够他退去,更遑论以自身为饵对主人步步紧逼。 眼看主人丝毫不为所动,景凌之心里也有了决断。 他重新俯下身,正要告退,忽然听到主人咬牙切齿地低吼:“景凌之!你怎敢、怎敢如此欺我?!” 苏鸿宇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景凌之在说什么。 多荒唐,多可笑! 真是……一颗真心真不如喂了狗。哪怕是颗石头,他捂了这么久也该捂热了。 哦,是他忘了,身为影卫的景凌之,身为影卫统领的景凌之,不是什么石头,而是块千年玄冰吧? 他满腔热血贴上去,除却冷了自己的血,还能得到什么? 景凌之,为了苏泓御,你当真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对你来说,我当真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苏鸿宇蹲下身,伸手用力捏紧景凌之肩膀,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景凌之,若是因为苏泓御说了什么,你大可不必如此。你若不愿,径自离去也没什么,苏泓御那边,我自会和他解释。你若不放心这具身体的安危,有影一和易伯在,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不需要你如此委屈自己。” 真是、真是…… 这副模样,真是难看至极——明明早就知道留不住他,明明早就想好了要潇洒转身的。 事到临头才知道,他苏鸿宇真是栽得彻底,输得彻底。 景凌之,就算如此,就算你是千年玄冰,就算我入不了你的眼,也不想你死,不想你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如此轻易就舍弃性命。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只注定在血雨腥风中翱翔的雄鹰,我留不住你。 哪怕再不能见面,只要我还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上,我、我……就算只是每个月一封的信,不,哪怕连这封信都没有,只要还能听到你的消息,那么,放手让你离开,今后天各一方,又算得了什么? 你却为了苏泓御的一句话、一个命令,连我仅有的一点念想都要斩断吗! 你于心何忍! 指下的躯体在紧绷,在抗拒。 多说无用,苏鸿宇松开手,后撤一步,飞快转身,不想再继续将自己的不堪表露在这人面前。 他退得太快,也就没看到,在他身后,景凌之眼带疑惑,紧接着满脸惊惶,急切地向前膝行两步,赶在他离开前拉住他垂下的手,一向沉稳有力的声音骤然提高:“主人留步!” 苏鸿宇依言停下,垂首去看紧握自己右手的那只,属于景凌之的手。 他惊觉,景凌之,竟在发抖。 是什么,让从来临危不乱的最强影卫颤抖成这样? “属下、我,不是,属下……” 是什么,让一直从容不迫的影卫统领连话都说不利索? 要离开的决心如此简单就被动摇。 仅仅是几个词,苏鸿宇就在想,景凌之想说什么?是他的苦衷?还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什么? 景凌之满心慌乱,哪里察觉得到主人的心思,他只顾着将那日与原主人的对话复述给苏鸿宇听,说得颠三倒四都浑然不觉。 苏鸿宇彻底楞在原地。 景凌之在说什么?苏鸿宇迷迷糊糊地问:“你心悦我?” “是,属下心悦主人。”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景凌之破釜沉舟,将那些阴暗的、十恶不赦的、不容于世的,于他而言却美好且视若珍宝的心思,明明白白展露在主人面前。 “不是因为苏泓御?” “属下所想所念皆出于本心。” “你真的喜欢我?”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属下绝不会欺瞒主人。” 竟是如此,他竟错得这样离谱! 回头看去,马车里的那些零食棋盘,双手捧到他面里的那只灰色胖鸽子,不辞辛苦整理好的衡教资料,郊外遇袭准备赴死之际的一句句叮咛,甚至是那本“衡山风云”的话本,景凌之的这份心意,早已藏在这点滴中悄无声息地显露在他面前。 是他一叶障目,是他不敢相信,是他太傻,才让彼此生生蹉跎了这么久! 前一刻的黑云压顶转眼间散了个干净,明媚的阳光驱散所有乌云,暖洋洋撒在苏鸿宇心头,于是他脱口而出:“我也心悦于你。” 这话说得太轻,景凌之没大听清,本能地追问道:“什么?” 苏鸿宇看着景凌之,越看越喜欢。原来与心爱之人心心相映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上扬的嘴脸怎么压都压不下。他索性放不在掩藏,一字一句大大方方地说:“我也心悦于你。” 没想到能得到主人的回应,景凌之呆呆看着主人的笑脸,脑子里早就成了一片浆糊。 直到手上传来不一样的感觉,他才惊觉自己还拉着主人的手! 闪电般缩回手,景凌之突然想起什么,逃一样回身去拿放在地上的被包裹严实的长条状东西。 苏鸿宇早忘了先前是谁想着要离景凌之远点,他亲身践行“人类真香定律”,恨不能变身短剑被景凌之带在身上。 他凑过去问:“这是什么?”话还没问完,苏鸿宇抽抽鼻子,有些疑惑,他是不是嗅到了血腥气? “主人,这是属下为您寻来的剑。”察觉到苏鸿宇的动作,景凌之想起身上的伤,怕冲撞了主人,或许还有那么点心虚,他退开一点距离,将布条拆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双手捧了递到苏鸿宇面前。 苏鸿宇这才想起,一直以来,他用的剑都是衡教制式长剑。现在的苏鸿宇早不是当初的小白,一眼就能看出此剑不凡。 拔剑出鞘,剑身清虹如水,剑刃轻薄锋利,挥舞起来手感极佳。 “果然是把好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景凌之脸上也带上一丝真实的笑意:“主人喜欢就好。” “有名字吗?” “有,叫‘宇凌’。”景凌之指指剑身。 苏鸿宇顺着景凌之的手指,果然在剑柄上方的剑身处找到“宇凌”两个小字。他笑眯眯地看着景凌之,故意压低嗓音拖长了音调:“果然是把好剑~” 景凌之……景凌之当初只是觉得这把剑配得上主人,被苏鸿宇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这个名字的特别,想解释,又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干脆就闭上嘴,任主人怎么调笑。 收下剑,苏鸿宇没忘了景凌之之前说得话:“凌之,我们做个约定吧。将来不论谁先走,活着的那个人都要带着我们两个人的记忆努力活下去。” “可……”属下不在乎生死,唯愿与您死同穴。 “凌之,如果我们都不在了,这世上就没有人记得我们的故事了。就算为了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好。”景凌之认真应下,如果这是您的期望…… 苏鸿宇忽地皱眉,问?“你受伤了?”边说,边凑到景凌之身边嗅嗅。 景凌之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在主人不赞同的目光中回到原位,带了些讨饶的语气小声说:“属下伤得不重,主人不必担心。” “我还不知道你。”苏鸿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把拉起景凌之的手,“我房间里还有些伤药。走吧,我帮你包扎一下。” 景凌之瞥了眼主人与自己交握的手,这么些天的焦虑不安就这么烟消云散,顺着主人的力道半推半就地和主人一道离开。 苏鸿宇终于将这一轮跨越了世界才找到的明月拥入怀中,景凌之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留的港湾。 东华派的威胁还悬在头顶,天下乱世或许就要来临。 那又如何呢?属于两个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来,大声告诉我,看到这两只终于互诉衷肠的时候有没有和我一样姨母笑不停??(*^?^*)? - 第48章 番外论穿成教主后和影卫be的可能性 一个随便得不能再随便的番外: 01.景凌之拿刀抵着苏鸿宇的后心,问:“你是谁?主人在哪儿?” 结果不小心下手重了,苏鸿宇卒。景凌之以弑主罪名被判极刑。 02.影卫营,苏鸿宇对苏七说:“带我去找景凌之。” 苏七应道:“是。” 但苏鸿宇来迟一步,景凌之不堪刑罚,已经重伤濒死,回天无力了。 之后苏鸿宇被发现不是原主,被囚禁,自尽身亡。 03.苏鸿宇初习剑,不慎消耗大量内力,体内的毒因此爆发,苏鸿宇身死,景凌之以涉及背叛弑主,被判极刑。 04.清阳县城外遇袭,落水后,两人伤势过重,被东华派暗影卫成功击杀。 05.苏鸿宇中蛊失去内力,可惜蛊毒无法压制体内的毒,就此身亡。 06.解蛊时,苏鸿宇逞强,虽解了蛊,但内伤过重,不治身亡。 07.王家村的小树林里,苏鸿宇毒发昏迷,易渊没能及时解毒,苏鸿宇因此身亡。 08.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苏鸿宇和苏泓御各自归位,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 在本文没有写到的地方,也还有无数危险在等着他们。 这么一想,我真是个亲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4 11:53:54~2020-07-08 19:3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矛修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