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强迫反派入赘的恶毒女配》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成强迫反派入赘的恶毒女配》作者:一阵惊雷 文案: 书中被地主家蠢毒闺女毁了前程的反派,一朝得势后让地主家破人亡。 不幸的是,许清如成了这个地主家的蠢毒闺女! 更不幸的是亲事已成,不可转圜! 对着面上温和顺从,内心不知道怎么想着打击报复的反派夫君,许清如眼睛一闭一睁,决定助反派重登科举,步入官场,化仇为恩! 后来进京赶考的反派在临行前温柔而深情的说:等我回来,让你做官太太。 许清如没当真。 直到半年后,县令带着乡绅恭迎京官钦差驾临…… 立意:。。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配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清如、赵京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化敌为友,携手并进 第1章 送亲长龙吹着唢呐敲着锣打着鼓在街上慢行,许府的小厮们穿着喜庆的红色衣服,抬着一箱箱的假装跟在其后,又有外围的下人抓着一把把的铜钱花生往站在街边的人群里撒。 欢欢乐乐的场景宛若过年……不,比过年还要热闹。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人群中一个老妈子正飞沫四溅跟人分享许家这场亲事的内幕。 成个亲能有啥内幕? “且听我说,别看许家这么大阵仗,其实可根本不是嫁闺女呢!” “刘婆子,你又在瞎咧咧,许老爷家就这么跟独苗,不是嫁闺女,难不成还是许老爷自个儿再娶?” “那倒不是,不过啊也不是嫁闺女,而是女婿上门呢~” “哎呦,这我倒信。” 话说许老爷是整个汤水县最有钱的主儿,可惜再有钱,膝下却只得一女,没有儿子傍身,再有钱将来还不是要成了别人家的。 如今招个上门女婿撑门庭倒是正常。 然而刘婆子的话仍在继续。 “且听我说,你们可知这倒插门的女婿是谁?” “谁?” “赵京钰!就是咱县城今年刚考上了举人的那个赵京钰!!” “啥?”围观者纷纷傻眼。 等再回过神来又问:“赵家怎能答应了这门亲事?” 许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汤水县城的百姓们可是无不耳闻过其大名,端的是个嚣张跋扈、不讲道理且十分凶悍,时常当街殴打家奴。 这样的女子,若不是生在许家这样富裕的人家,恐怕这辈子无人敢娶,只能留在闺阁里做个老姑娘了。 “哪能答应啊,谁家有这么优秀的儿郎,愿意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据说这赵家儿郎仅一次便中了举人,日后还指不定有什么样的大好前程……哎,只奈何赵家势单力薄呗,又如何能反抗了许家。” 众人纷纷唏嘘不已,“那这许家可真是缺德。” “可不是,你说就许家那嚣张跋扈的闺女,随便寻个普通人家的儿郎不成?偏就看上了着有出息的赵京钰。” 众人顿时开始谴责起许家来。 恰在这时,花轿两侧跟着的散财童子从此处走过,人群一阵哄抢洒在地上的铜钱和果子,抢完继续谴责许家做的缺德事。 而花轿里,赵京钰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头上盖着的大红盖头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双手双脚被人用红布捆着。 这对一个男子来说绝对是最屈辱的成亲方式。 一向不喜袒露情绪善于隐忍的赵京钰,闭上了眼睛,眼角的经脉微微抽动,这个品学兼优,无人不称赞的俊俏举人郎,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屈辱。 他自然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入赘许家。 可许家人霸道刁蛮,又与县令暗中勾结,诬陷赵家少交税银强行搜家,之后竟是拿了赵京钰写景的诗词废纸,强行污蔑他辱国谋逆,硬生生让赵家担了莫须有的罪名,将赵家一家老小抓紧了大牢。 偏偏赵母生怕儿子出事,便主动担下了罪名,说那诗句是自己写的。 一个无知村妇又岂能写诗词?但官差们哪管真假,直接叫赵母按了手印,然后将认罪书丢到赵京钰面前,赵京钰又如何能不管母亲,迫于无奈只能应了亲事——入赘赵家。 本朝律法:上门者,是为不孝,禁科举。 既应了亲事,就等于是放弃了前程,往后除非岳家主动和离,否则他再无机会踏进考场半步。 不过在昨日之前,他万万也想不到,许家竟会在成亲时,以这般野蛮的方式羞辱他! 作为男子,他像一个女子一样坐着花轿被抬进门。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等事,恐怕得气吐血,羞愤死! 可真是…… 赵京钰羞耻之余,竟是不止如何表达自己内心又惊又怒极为复杂的情绪。 送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从许府的后门绕着整个县城转了一圈,才又回到许府正门。而今日的汤水县县城的官道极为热闹,原本定下的是从晨光微熹时出发,大约绕着县城官道走两圈,时辰大约刚好到正午。 但却不想因为许家太大方,叫送花轿的童子一路撒铜钱果子,百姓一路跟随围观哄抢,致使道路阻塞,于是送亲队伍便如蚂蚁爬行般缓慢前行,至正午前,堪堪走完一圈官道回到许家大门前。 许府大门紧闭,花轿刚刚落下,门外守着的两个身材圆滚的媒婆就上来,指挥着抬轿子的小厮,“许老爷吩咐,花轿从侧门进府。” 媒婆嗓门极大,尽管敲锣打鼓的声音并未停过,但她们大嗓门这么一喊,不仅送亲队伍,连周围围观的人都听得清楚。 人群中的讨论声宛如被戳破的马蜂窝一般,瞬间炸开。这些寻常无聊的百姓们一向最喜讨论街坊邻里的八卦。 边磕着手里刚抢到的瓜子花生,边激烈讨论起许家为何如此作为。 从侧门进府是什么意思? 他们还从没听说哪家招上门女婿从侧门进去的,就算是一般人家嫁女,只要不是给人做妾的,也不能从侧门走!这不是羞辱人么? “难不成……许老爷要给自家闺女纳男妾?”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静,紧接着便是更为激动的议论声传来。 许府门前守着的下人外加两位媒人皆是一阵汗颜,旁人不知,他们却是知道许老爷为何有此吩咐的——不过是想给新女婿一个下马威! 许老爷的意思是,像赵京钰这种读书人心气儿高,不打压一番,恐怕心里会不服做这个上门女婿,若是不服气又岂能好好过日子? 想想这许家和赵京钰这个举人老爷的差距,想来这新郎定然十分憋屈。 但虽则顾虑的有些道理,可这么做却是有些过了,试问哪个男人不爱面子?被人这么羞辱,心里不恨极了才怪。 可眼看许老爷主意已定,媒人不过拿钱做媒,也懒得多言。于是就顺理成章的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任由围观者们如何炸开了锅,花轿中的赵京钰确实连眼都未抬一下,更别提因此愤怒。 大概是人一旦愤怒到了极点,反倒能冷静下来了,红盖头下,他紧闭双目,脑中思考着该如何解开如今的困局。 第2章 ‘许清如’缓缓的睁开眼睛,这么会儿她总算喘过气了。 脖子上一道红痕,火辣辣的疼,打成结的麻绳正在她头顶晃啊晃。 估计原身许清如,根本没想到自己一时任性,竟然真的断送了生命。 如今醒过来的人已经换了芯子。 这部叫做‘风华至上’的小说,写的是女主凭借自身魅力,被很多男人喜欢,最后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庸俗故事。 而‘许清如’只是个因为看中反派英俊的面容,不管不顾的把反派变成自家的上门女婿,毁了反派前程的女配。一个最后被反派灭了满门的地主家被宠坏的小姐。 在整本书中,原身只存在于反派赵京钰的回忆里,几行字的简单描述。 而此时与‘许清如’同名同姓,但性格经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继承了这具躯体。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声音停止后,响起一道没有一般中年男人般浑厚的男声,“小祖宗,你可别闹了,爹今日可忙着呢!” 此人正是许父,汤水县的首富许有德。 许清如揉了揉被麻绳勒红的脖子,坐在黑漆的方木桌前,倒了杯已经凉了的茶水灌下去,随着茶水的侵入,喉咙瞬间传来疼痛感,她捏着脖子,过了会缓过劲儿才那袖子擦了擦脸,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爹,我想明白了,赵京钰也没什么好的,这个亲我不想成了,您把他赶走吧。” 早在睁开双眼之前,她就已经接收了关于这具身体的一切。这么会儿也渐渐对这一切缓过劲儿来了。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一本书中,存在于反派角色过往中的小人物,可这个小人物,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反派赵京钰的命运,最终害的自己家破人亡。 而今天,就是许家这父子俩要毁了赵京钰的关键日子——两人成亲……不,许家强纳赵京钰当许家赘婿的日子。 赵京钰今年刚考中举人,放榜那日,连县太爷都亲自上门道贺,他还是近几年汤水县这个偏远的南方小镇,唯一考中举人的独苗,且他只一次便中了。 本朝前些年战乱不断,不论朝廷还是民间皆是尚武,但新帝登基后却是重文轻舞起来,于是全国广纳文才,但奈何即使新帝大力推举,奈何国民弃文已久,所以文才仍旧稀缺,像汤水县这样偏僻的小镇,几年能出这一个举人也算是艰难。 至于赵京钰将来前途如何,一想便知。 不说鲤鱼跃龙门,但挤进官场一展宏图应当是有机会的。 所以现在必须阻止赵京钰入赘,只有亲事不成,才不会毁了他的前程,让他将来一旦有机会翻身,便对许家展开报复。 许父误会了自家闺女的意思,心想这成亲流程还没走完,小丫头片子就被那小子迷得神魂颠倒,往后还得了? 不行,他必须得替自家闺女把关,不然往后这许府没准都要改姓赵! 许有德觉得有些气闷,没想到一向自私跋扈的女儿竟然为别个男子做到这等地步,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酸的说道: “爹知道你就是心疼爹爹羞辱那姓赵的小子,可你得清楚,读书人素来清高,爹瞅着那赵京钰尤其,爹要是不帮你搓搓他的少年锐气,他将来能好好跟你过日子?听爹的话,别再闹什么自伤的把戏,前院宾客满门,爹可忙着呢,没空哄着你这个小姑奶奶,你且老老实实等着拜堂吧。” 许清如一听,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还想再好好劝劝,哪想到她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又听见门外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许有德忙得脚不沾地,满院的宾客等着他接待,这会儿只都得出片刻时间劝劝女儿,却是因为没想过女儿会真的‘自杀’,这些个自杀的手段在他看来都是女儿闹脾气时惯常使用的手段,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许清如无言片刻,到底两步走到门前,拍了拍门,“翠儿,把门打开。” “老爷吩咐过不许小姐出去,小姐别难为翠儿了。” 翠儿是伺候原身的大丫鬟,原身身边一共三个丫鬟,分别是翠儿、荷儿和莲儿。因为今日府中忙碌,所以荷儿和莲儿就被调取前院帮忙了。 许清如愁眉紧锁,冷静的问:“马上就要拜堂了吧,我爹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翠儿见自家小姐竟然没刁难,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哪能不了解她这么问是个什么心思? 连忙回答:“小姐安心,老爷不会不让小姐拜堂的。”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来开了门,帮许清如整理整理妆容,又盖上红盖头之后就牵着她出了门。 吵闹声越来越近,许清如被引到厅堂中,她头上盖着大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但耳朵里确涌进不少宾客的祝贺声和许父的朗声寒暄。 其实按照当地习俗,一般女婿上门基本不会大操大办,而许家不仅办喜事办的人尽皆知,甚至用花轿抬新郎进门,这种操作更是闻所未闻。恐怕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整个县城的人最乐于讨论的八卦莫过于这场亲事了。 站在许清如旁边,穿着红色新郎服饰的赵京钰亭亭而立,英俊的面容却是面如寒冰,目光冷沉。 满堂宾客的指点碎语,叫他抿紧了薄唇。 无人察觉到他流露出的那些微情绪。 赵母与许有德并排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此时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早已没有心思去查看儿子的神色。 赵母冷着一张脸,与儿子的淡漠隐忍全然不同,她的满腔愤恨尽写在了脸上,即使面对满堂宾客,却连扯一扯嘴角装个假笑也做不到。 含辛茹苦培养出来的骄傲,一朝天降灾祸,竟被个商户之女毁了前程,你叫她怎么忍。只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在这对无耻父女脸上,再拉着二人同归于尽! 只可惜世道丑恶,官商勾结,却叫他们这些斗米小民无处伸冤! 希望被毁,她眼里除了满目悲凉,再不能存留其他人或事。 这场婚事,如今唯一真心欢喜的,大概只有正与人推杯换盏的许父了。 吉时一到,吹唱再起,媒人上前高唱贺词,宾客起哄声阵阵。 这时,赵京钰忽的感觉到手腕上绑着的红绸一松。 说来,满堂宾客倒是无人发现他的双手被绑着,皆因他身着的喜服袖子非常宽大,红绸又与喜服颜色相同,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在繁杂的喜服中看出这点端倪。 他是下了花轿时才被许府的下人掀了红盖头,为他保留了最后那一丝丝的颜面。 不过不知道是下人忘了还是故意的,他的双手仍旧绑着。 而此时双手的束缚骤然被解开,他是□□凡胎,被绑了一上午,双臂早已因此麻痹不堪,稍微动一动,就宛若千万蚂蚁爬一般。 余光下意识扫了眼站在身侧的女子,却撞见她动作灵活的把红绸塞进自己的袖口。 这自然就是许家大小姐,赵京钰的便宜新娘子。 赵京钰冷漠的收回视线,自是不可能因此就对这位强嫁给他的小姐,产生丝毫的感激之情。 许清如因盖着盖头看不见周遭情景,便垂了脑袋盯着自己的脚看,又一时好奇朝新郎打量了两眼,结果这一打量,却意外发现这准新郎的双手竟被捆着。 这……果然是许家这对父女的作风,不过这到底是娶新郎还是去犯人呢?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点,此刻反倒是对这位印象中心狠手辣的反派人物怀了点怜悯之心。于是顺手就把那条红绸给扯了下来。 可扯下来有无处放,只好尽量动作小,不引人注意的把红绸卷吧卷吧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袖子倒是宽大,塞进去后也瞧不出异常。 媒人唱完贺词,便到了新人行三拜之礼。 许清如盖着红盖头,动作僵硬,当礼官喊出一拜天地的时候,她茫然的在府里婆子的指引下做出动作,而站在她身旁的赵京钰却一动不动,最终被两个府里力气大的下人硬压着跪下磕了头。 前来做客的宾客纷纷祝贺许有德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婿,许有德倒是心情极好,周旋于席面之间,一杯一杯接过宾客的敬酒,嘴上各种谦虚,心里却乐开了花。 两位新人在一众人的佣促下被推进了新房,房门''啪''的一声关上,好心婆子还贴心的将房门上了锁。 正院仍在推杯换盏,热闹喧嚣。 亲事办的很是热闹,许清如是许有德独女,她的婚礼自然办的精心,许有德为了今天大把大把的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婚宴自然办的尤其热闹。现下汤水县不知道多少人为许家的大手笔咋舌。 到现在,许家门口还围着一群百姓,就等着这一个时辰一次的铜钱雨呢! 而许家院内,一张张圆桌坐满了亲朋好友及街坊邻里。 其中赵家的亲戚却不多,仅仅不到两桌人而已,被安排坐在角落。 站在院中一眼望去,全是穿着绸缎显露富态的人,只有一桌桌看过去,才能瞧见在院子最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两桌穿着粗布麻衣的乡下人。这两桌人大抵少见这样的席面,但凡才菜盘子一上桌,十几双常年务农长了黑茧子的粗手便将盘里的食物一抢而空。 期间有孩子手短够不着,又或是小手拿不稳筷子,长辈便将孩子搂到桌上,任他们用手抓,也幸而桌面够大,才不至于将盘子挤下去,砸碎了。 不少客人被这两桌的穷酸样儿逗得发笑,许府的管家许发瞧见心生不满,觉得新姑爷家的穷亲戚实在丢许家的脸,于是走到许有德跟前,提醒他那两桌的情形。 许有德喝的半醉不醉,闻言大手一挥:“既然不够吃,就多给他们上几个菜,这么点小事也要我做主?没瞧见我忙得脚不沾地?” 管家许发应了声,刚转身却又被自家老爷叫住,“等等……” 许发问:“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许有德沉思一瞬,忽然奸诈的嘿嘿笑起来,让许发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与人推杯换盏。 期间,目光朝刚才赵母坐的位置上瞟了眼,想到方才举人娘对他爱搭不理,甚至一直以来对他家毫不掩饰的鄙夷不屑,他冷冷哼了声。 媒人将两位新人引到新房后,就指使着下人们都出来,并体贴的锁了门。 这样一来,新郎就是插翅难逃了。 两位媒人与新嫁娘的贴身丫鬟恭维几句后,便一起去特意给他们留的位置吃酒席。两人却是对这首富家的礼仪议论起来。 “哪有新郎新婚之日躲在洞房的?这许家也太没规矩了些。” “让新郎盖红盖头坐花轿也是头回见。” “这等随意,也不怕月老怪罪,将来叫两人儿磕磕绊绊,夫妻之间反倒生出怨恨来。” “就是呢。” 她们却不知自个儿的随口之言,却是全然应验。 第3章 许晴如眼前一片大红色,只怪这红盖头太过厚实,让她完全看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情景。 片刻后,许清如轻咳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也不等新郎拿秤杆给她挑开红盖头,自个儿掀开了那块儿碍眼的红布。 眼前豁然明朗,这并非原主上吊的房间,比较她之前待的房间大些。 屋内刷了新漆,看得出来重新整修过,屋子右面的雕花镂空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大红帘子拉至两侧,窗外阳光灿烂,透过窗户上大大的囍字贴纸照进屋里,宽敞明亮。而桌面上则点着小孩儿手臂粗,刻了囍字的大红蜡烛。 许清如的目光落在端坐在桌前的男人身上。 这人眉眼俊秀,身形挺拔,坐姿端正,偏白的皮肤瞧着就很有书生气,却并不柔弱。 他坐在红烛边上,在蜡烛的红光与喜服的衬托下,那双睫毛浓密的眸子中透出几分沉郁。那双棱角分明的唇微微抿着,透出几丝隐忍。 初次之外,再无法从他身上探究到其他情绪。 他不恨吗? 许清如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他应当只是比较善于隐藏罢了。 而这种心思不喜外露之人,往往最是难搞。 虽则她如今换了具身体,但也算是上天恩赐让她多活了一回,性命珍贵,她自然是要好好珍惜的。既如此,就得想法子改变如今这具身体的命运。 赵京钰察觉到有人正盯着他看,他微微抬眸,冰冷的视线与许清如短暂相触,下一瞬他转移了目光,语气疏离冷淡的说道:“许小姐何必这般着急,现在还是白天。” 又是让下人锁了房门,又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意欲如何谁能看不出来? 许清如茫然一瞬,随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垂了眸子,尴尬解释:“赵公子你放心,我没那个意思。” 两人相对无言,因为方才的误会,许清如不敢再将目光放在英俊如画的男子身上,屋子里一时间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过了会儿许清如觉得脖子酸痛,这才想起自己脑袋上顶着一脑袋的金钗银饰,于是纠结一瞬,决定不管赵公子会不会误会,先把头上的重物卸下来再说。 她起身朝梳妆台走去,过程中却注意到梳妆台旁边的小柜子上摆着一本半摊开的书,她把书拿起来扫了眼封面——《孙子兵法》。 搜寻脑中记忆,许清如想起这是原身前几日,跟人打听到赵京钰从书铺借过书后,特意买了一样的回来。 原身一向对各类文字作品无感,几乎算是半个文盲,能把这本枯燥的书看了近小半,也算是极用心了。 不过依她看来,原身怕是被书铺老板忽悠了,不仅花钱买了两大箱子书籍回来,还给了书铺伙计几两银子的赏钱。 许清如转身把书递到赵京钰面前,说道:“若是无聊,就看看这本书打发时间吧。” 说完也不等赵京钰有所回应,她回到梳妆台前,专心为自己卸掉那复杂的首饰。 而她身后,赵京钰则是坦然的拿起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看了起来。这本书他早已读过,里面的一字一句都已印在他的脑子里,所以说是看书,实则不过是看着书本沉思。 许清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总算卸掉了沉重的首饰,顿时觉得轻松许多,又拿起木梳整理一番有些凌乱的头发。 她背对赵京钰而坐,透过不甚清晰的铜镜,瞧见他坐姿挺直,手上握着那本《孙子兵法》看得认真。倒叫她有几分相信他之前的确在书铺借过这本书了。 许清如正看着铜镜里静默而坐,君美如画的男人出神,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时,一阵慌张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不消片刻,传来开锁的声音,婆子推开门,语气急切道:“不好啦小姐,赵家老夫人出事了,老爷让顾爷赶紧过去!” 什么?! 许清如心头一惊,起身。 赵京钰已是快她一步起身,急切的大步走出房门,她连忙紧随其后,到了门前却被婆子拉住,“小姐且慢!” “还有什么事?”许清如皱着眉,看着赵京钰越来越远的身影问。 “老爷有几句话吩咐小姐。”婆子道。 “你说。”她收了视线,看向婆子,“婆婆到底出了何事?” “亲家老夫人支开人,自个儿偷偷在客房上吊,幸而被府里的丫鬟发现,及时救了下来,还有气儿,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婆子答道。 许清如松了口气。 婆子接着说道:“可亲家老夫人上吊,很可能与老爷有些关系……” 许清如脸色一凛:“什么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 经过婆子一番解释,许清如了解了前因后果,张了张口,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怼怼她真是好生……无语。 原来之前许有德去牢里探赵氏的监(名为探监,实则威胁),却被赵氏辱骂,且朝他吐了口谈以示羞辱,这事叫许老爷怀恨在心,于是今日见席面上赵家亲戚出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让府里的婆子特意在赵氏面前言语羞辱。 “我爹他老人家可……真是胸怀大度。”无言稍许后,许清如忍不住感叹。 “小姐,老爷让我来提点你几句。”婆子凑过来在许清如耳边一阵叮嘱,“待会儿可莫要犯傻心软,这个亲老爷满意,又费了好一番经历钱财,无论如何这亲是必成的,容不得小姐反悔改口。” 许清如眼眸微转,奇怪问道:“我爹为何一定要招赘赵京钰?” 赵京钰虽然确实足够优秀,但人家现任不愿入赘,若说女儿喜欢,赵老爷强迫还能说做是宠女儿,但自个儿女儿都不想再勉强,强扭的瓜不甜,赵老爷应当不会不明白,为何又非要强求? 婆子道:“老爷自有老爷的考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如何能懂?您若想知道,何不抽了空亲自问问?” 许清如与婆子一同往赵夫人休息的客房去,短短的路又被叮嘱了几遍要谨记老爷的话,莫要惹他生气。 许老爷若是生气起来,自然不会罚自己的宝贝闺女,但许府的一众下人却要倒霉。 许清如进门时,正好看到赵母一巴掌扇在赵京钰脸上。 不算大的客房因为这一巴掌瞬间静寂! 赵京钰脸被打偏几分,身子仍旧挺直,稳稳的跪在母亲床前,虽然刚被打了一巴掌,说话时声音却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温和,劝着母亲:“您身体不好,莫要为了儿子动气伤了身子。” 片刻功夫,那张俊秀脸,偏白的皮肤上出现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足以见得赵氏这一巴掌是用了十足的力气。虽然尚在病中,但她常年干农活,早已练出了寻常妇人不能比的气力。 床边站着许府的丫鬟,还有刚刚被请来给赵氏看病的大夫,赵京钰的妹妹赵丝玉在兄长身旁跪着,手扶着床埋着脑袋小声抽泣,而许老爷…… 许清如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才看到他远远站在赵氏看不到的地方。 许有德倒不是因为心虚,他是怕真把亲家气死了,这亲还没彻底落定,得等今日喜宴过了,才能去官府领取合婚书。 虽然即使没有合婚书,光是凭借许有德在汤水县这一块儿的人脉,以及他和郝知县的矫情,赵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若赵氏真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还是因许家而死,那这场亲事就真的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且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了。 许清如的出现总算让屋子里的人醒了神,赵京钰被他娘一巴掌打偏了脸后,目光正好看到许清如踏进屋子。 因为来之前就被婆子提点过,知道这里的状况之后,为了不刺激被气病的赵氏,许清如特意换下喜服,随意才柜子里翻了件水粉色的常服。 在第一次看到镜子里这张脸时,她就发现原身虽说有诸多缺点,却是有一样意外的出众,就是她这张漂亮精致的脸蛋。 翻找原身以前的以及,就能发现这位虽然性格嚣张不知收敛,既没什么脑子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艺,却仍旧凭借这张脸迷惑了不少青年的心。 是以原身虽然名声一直不怎么好,成年后却仍旧是被媒人踏破了门槛,其中一半自然是觊觎许家的财富,而另一半却是被美色迷了眼失了神。 只可惜许父一心想找赘婿,而原身亦是眼界高,看不上寻常男子,就这么拖了三年,拖到了十八岁的高龄,才在某次带着丫鬟钱财出门挥霍时,遇到了衣衫半旧,在街上摆摊卖字画的穷书生赵京钰,之后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众人回过神后,目光纷纷落在赵京钰脸上鲜明的巴掌印上,一时间都觉得这赵氏可真是狠得下心,对自个儿儿子也舍得下这么大的力气打,也不怕把这张俊俏如画的脸给毁了。 赵氏连喘带咳嗽许久才缓过劲儿来,她眼圈通红,那只粗糙长满老茧的手颤抖的指着儿子,“亲眼看到你堂堂男子汉,嫁到人家做赘婿,我还不如立时死了才好!” “母亲……”赵丝玉抱着母亲痛哭起来。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有出息的儿子!”赵夫人一把推开女儿,指着儿子骂道。 她却没察觉女儿被她这么一推,身子后仰,脑袋磕在了床角,赵丝玉痛的整张脸皱了起来。 许清如走过去,把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扶起来,然后让一边的大夫帮她看看,却见小姑娘那双小兔子般红红的杏眼正定定的看着她。 她往小姑娘脸上捏了捏,看她神色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朝小姑娘微微笑了笑。 转身,走到赵氏床前,在赵京钰身旁跪了下来,“儿媳不孝,惹婆婆伤心了。” 见着情形赵丝玉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巴,眼眶里的泪水要掉不掉,而躲在一旁当隐形人的许有德却是坐不住了。 赵氏打自己儿子他懒得管,但绝不能让她那巴掌往自个儿闺女身上招呼。心里暗恼闺女这时候犯傻,却也走到闺女身后,一副护食的姿态。 本来赵氏见许清如竟敢主动凑过来,是想教训教训这小蹄子的,结果下一瞬就看见许有德走过来,她苍老的手指着许有德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奸商!我老媪就是做了鬼也要拉着你,到地下找阎王爷评评理!” 许有德脸色一青,却是不怒反笑,“劝老婆子你还是想清楚些,若是现在死了,可就看不到你儿子和我闺女儿孙满堂的一幕了。” “呸!”赵氏直接往许有德吐了口唾沫,“你、你这个断子绝孙的老货,活该下十八层地狱奸商!” 许有德接过管家的帕子擦了擦脸,这下是笑不出来了,只觉得这个老太婆实在粗俗,跟她玉树临风的儿子根本不像一窝的,他也没想忍,继续往老太婆心口插刀子。 “你老婆子咒我也别把你儿……” “爹!” 许有德话未说完,许清如赶紧打断,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许有德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对赵京钰道,“你娘气性忒大,我还是遣人把她送回去,免得气坏了身子。” 许清如连忙接过话,“若不然就由赵郎送,私下也能劝一劝。” “不必。”赵京钰却是拒绝了,“母亲性子倔强,恐怕一时无法接受,劳烦岳父派两个人看着母亲,别叫她寻了短见。” 许有德点了点头,吩咐管家安排。 “谢谢岳父。”赵京钰又道。 “你比你母亲却是懂事的多,往后你老老实实在许家过日子,可别跟你母亲一样尽出幺蛾子!”许父看着这个品貌皆上品的女婿,真是越看越喜欢,微胖的脸上不自觉染上得意的神色。 这世上的商人,又有几个能如他这般,招个这般优秀的赘婿? “是。”赵京钰答。 许有德说的话并不算好听,恐怕在任何人面前这么说他的母亲,都无人能忍,但偏偏赵京钰面色平静,没有不满的情绪流露。 他全身上下唯一不对劲的地方,恐怕就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浓密的睫毛始终下垂,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叫人无法探寻那双异常好看的双眼中所透露的情感。 从刚才开始,许清如就在打量他,赵京钰的平静与顺从能让许有德满意,却无法让她信服,因为她是个拥有上帝视角的穿书者。 观察许久,她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个男人心思也太深了些,简直可以用无懈可击来形容了。 要不是她知道赵京钰后来是用怎样残酷的手段,叫许家家破人亡,逼得原主在他面前跪了几天几夜,活活跪死的。这会儿她恐怕也要被迷惑,认为他是个温和斯文的男子了。 赵氏并不愿就这样离开,但奈何许府的婆子太强硬,说是搀扶实则却是控制住了她的双手,硬是将她架着出了许府后门,上了马车被送回汤梅村。 第4章 许清如与赵京钰两人虽说这婚结的不情不愿,但不得不说的是两人站在一块却是一对儿璧人,不明情况的人看了,只会感叹这对年轻人郎才女貌,着实般配! 许有德强行送走了赵氏后,一回头就看到自个儿漂亮的闺女与英俊的女婿站在一块儿,脸上重新挂上满意的笑容,也不枉他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促成了这门亲事,其中差点踩坏了郝知县家的门槛,不知往知县大人兜里送了不少钱财,厚着脸皮讨要以往的交情,才叫贪财的郝知县松了口,帮他给赵家设了个套。 说来郝知县敢这么胆大妄为,应下这样陷害已中了举人的赵京钰的阴谋,也是因为汤水县是个地处偏僻的弹丸之地,又天高皇帝远,也不是富庶之地当官的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一般只要不是谋逆大事,上级官员是不屑理会这种小地方的。 许有德走进赵京钰,对他是难得慈和,“你定是没什么好衣裳穿,我已吩咐下去叫人去成衣铺里买了些,又吩咐府里的绣娘加紧给你做几套,往后你便是我们许家人,莫穿的太磕碜出去丢我们许家的脸面。” “那便写过岳父。”赵京钰态度恭敬。 许有德是越发的满意,先前还以为这个读书人心高气傲,就算被迫屈从,来到许家恐怕也是有的闹腾,现如今见他态度谦和,似乎并没为入赘这事儿感到多屈辱,他心里不由得松了松。 但他也知道,这小子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做他们许家赘婿,不过就是识时务,知道事情不可转圜,便不叫双方明面上难看,接受了现实罢了。 不过不情愿是人之常情,有些事情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接受了,若是到时候有了子嗣,就由不得他不心软,到时那赵氏怕是也能接受现实。 想到这,许有德便要对自个儿闺女嘱咐两句了,这时却见女儿正与周大夫站在一处,正在嘱托大夫开伤药。 许清如询问道:“这药涂到脸上多久能消肿?何时涂效果最佳?” 周大夫摸了摸自个儿的小胡子,“许小姐……不,应当是许夫人才是。许夫人有心了,这药最好是晚上睡前涂一层,郎君脸上的伤虽说看着吓人,却不过只是浮肿,今晚涂了药睡,明早应当能恢复如初。” “谢谢周大夫。”说着又吩咐,“翠儿,送大夫,今日的诊费除双倍。” “是。”翠儿领了命,送周大夫出门。 许有德见着一幕,酸道:“老子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何时对她爹这般仔细过?” 这就心里失衡了? 许清如却不惯着他,朝他瞪了一眼没好气道:“您可是忘了之前将我当做犯人关押的事了?” 许有德老脸一僵,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若是还有些孝心,就早些生几个娃娃出来,给咱们许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紧。” 他此话一出,场面却是僵持住了,屋里的两个晚辈,没一个应声,许有德倒不生自个儿闺女的气,不光是因为他疼闺女护短,更是他心里门儿清闺女对这姓赵的小子多有心,于是他理所当然将矛头对准了新女婿。 正想敲打两句,管家却匆匆赶来,说是前院的客人们正嚷嚷着许府的主人哪去了,于是他只好跟着管家匆忙去了前院。 反正对付赵家小子的事儿不急,往后日子长着呢,他有的是时间,准叫那小子心甘情愿踏踏实实的待在许家。 这边许清如把小小的药瓶递给赵京钰,“方才大夫的话你听见了吧?” 赵京钰把药瓶接过去,“听见了,劳烦。” 之后两人便回到新房,折腾了一整天许清如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翠儿那丫头倒是凌厉的紧,还没等她吩咐,就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桌子饭食,边帮忙布菜边道,“翠儿猜小姐和姑爷定是饿了,就提前厨房预留了几样菜,今日家里办酒席老爷特意从醉春楼请的厨子掌勺,小姐快尝尝味道如何?” 许清如点头,夹起一片卤牛肉,也不知是饿狠了还是醉春楼的厨子厨艺确实好,让她只觉得美味极了,味蕾得到满足享受。 她吃了几口发现坐在对面的赵京钰没有动筷的意思,于是劝道:“就算没胃口也吃点吧,不然夜里空着腹恐怕睡也睡不好。” 赵京钰闻言,并未多言,只是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一顿饭后,天色变得有些昏沉了,前院传来的宾客的吵闹声也越变越小,酒席开始散了。 许清如问过下人后,得知许有德仍旧被还没离开的客人们拉着,扬言不醉不归。 她和赵京钰虽然经历了成亲,但说到底还很陌生,两个陌生人待在一间屋子里难免别扭,况且他们对彼此都无甚可说的,于是许清如吩咐翠儿把她之前买的那两箱子书搬来。 她在一堆书中挑挑拣拣,找到一本勉强可以打发时间的杂记,又见赵京钰看过来,似乎对这些书有些兴趣的模样,便对他道,“你要不要来找找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不用,只是你手里那本杂记……”赵京钰欲言又止。 “你喜欢这个?”许清如问。 “算不上……只是没想到你对此类书籍感兴趣。”他道。 呃…… 他这么说,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只是从一堆一看书名就很严肃酸腐的书里面,找到一本书名不那么严肃酸腐的而已,要说喜欢着实是谈不上。 随后许清如又吩咐翠儿把书搬去书房,摆在书架空出来的位置。之后便半躺在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翻开书页。 接下来她就明白他为什么有那种反应了…… 说起来她是继承了原身的记忆的,原身读过书,许有德曾给他这宝贝闺女请过好几任女先生,不过最后都被她气走,书也是读的稀里糊涂,这本书中颇有些深奥,依着原身的水平看不懂不奇怪。 不过许清如自己却是能看懂的,尽管如此,她却仍旧把书合上了。因为本能让她不想在赵京钰面前暴露过多。 索性也没僵持多久,很快原身的奶娘辛妈妈进来,给两位新人铺床,说是铺床,其实不过是在大红色的被褥下面垫上一块儿白布。 “小姐和姑爷早些休息吧。”辛妈妈嘱咐后,转身出去。 ‘咔哒’一声,竟是又锁了房门。 说来作为女婿赵京钰本该和许有德一起在前院招呼客人,可许有德却不在乎这些俗礼,自个儿一力承担了待客的担子,只为让小两口多多的亲密相处,最好叫他明天就能抱上孙子。 他却不知,自个儿的宝贝闺女却不打算叫他如愿。 许清如直接扯掉床上的白布,坐在床上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膈应的慌,便掀开被褥,发现下面扑了一层花生枣子铜钱啥的,顿时脸色一黑,心想自己今日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封建陋习。 床下铺了这么些东西,晚上能睡着才怪,她索性把这些膈应人的东西全扫到那块儿白布上,兜起来丢到床底下,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下才踏踏实实坐在床边,对上了赵京钰怪异的眼神。 她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愿跟我圆房,今日咱们就分开睡吧。” 赵京钰微垂了眸子,薄唇轻抿,片刻后,开口说道:“既然已经做了许家的赘婿,我就没有什么好情愿不情愿的。” 许清如身子一顿,“这么说你愿意圆房?” 赵京钰沉默稍许,答道:“既然嫁了你,自然是一切都听夫人的。” 许清如蹙眉,看着这个神色坦然的男子,忽然道:“别装了,你的顺从看起来很假。” 赵京钰:“……” 许清如继续道:“……而且不符合逻辑,正常人在受到逼迫和威胁后,至少应该先反抗之后再无奈顺从。” 其实一点都不假,尽管有些不符合逻辑,但有些事情被他做出来,就很容易叫人相信不生怀疑。 说白了,是他太会装了,这样毫不客气的戳破对方的伪装,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怕自己被他温润谦和的外表所迷惑,叫她怀疑书里面的人和眼前的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自然,其中也带了试探的意味,就是想看看他这样子究竟是真是假。 见他沉默,许清如起身朝耳房走,那里便是浴房,刚才婆子进来铺床时已经吩咐丫鬟抬了洗澡水进来。 她走到耳房门前,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刚才我的话说重了,你就当我嫌弃你脸肿了。” 赵京钰:…… 他神色晦暗的看着许清如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耳房门前。 过了会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开始打地铺,等许清如从耳房出来,正好见到他将被子铺好。 还真是自觉。 她浅浅勾了勾唇,绕过地铺上了床,又拉上帘子,与外面的人便形成了两个空间。 没一会儿灯被熄灭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许清如忍了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不洗澡吗?” 黑暗中响起一道清润的嗓音:“明早洗。” 她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尴尬解释:“方才我给你留了水,干净的。” 赵京钰:“……嗯。” 屋子里安静片刻,许清如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随后油灯又亮了起来。 许清如默默将脑袋埋进被子里,艰辛的忍住笑。 第5章 第二日早上,仍在梦中的许清如被赵京钰推醒。 “你的丫鬟来了。”赵京钰道,他大概也才睡醒没多久,嗓音中透着些许沙哑和慵懒。 赵京钰说的丫鬟是荷儿,荷儿并没有进来,早上刘婆子嘱咐过她,小姐如今成亲了,让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往后进出小姐的房间要敲门。 是以荷儿敲了敲门,道:“小姐,可要荷儿进来伺候更衣?” 许清如正要回应,却听赵京钰温润微哑的声音提醒道:“若是让岳父知道我们没有圆房,恐怕不好解释。” 许清如打量着他,见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得差不多,也不怎么肿了,看来昨天大夫给开的伤药还挺好使,仅仅过了一晚上,她的连已经好的差不多,若是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不知他什么时辰醒来的,此时衣衫整洁,地上的被褥已经消失不见,应当也被他收拾好塞回了柜子里。 许清如清醒了些,从床上坐起来,屋子虽然已经恢复了昨日的样子,但两人这幅清醒,明眼人也是能看出些端倪的,是以并未让荷儿进来,而是吩咐道:“今日不用你伺候,把锁打开再端些热水进来……给姑爷另备脸盆。” “是,小姐。”荷儿应了声,虽然觉得今日小姐有些奇怪,因为他们家小姐从来没有自己穿衣的习惯,但她也不敢多言,只掏出刘婆子交给她的钥匙,开了锁后又赶紧去端热水来。 哪知她还没走到柴房,就被迎面而来的辛妈妈叫住,辛妈妈是许府的老人,更是许清如奶娘,在许府,除了两位主子就属她地位最高,平时专门负责照顾许清如。 荷儿见了她连忙恭敬的问候,辛妈妈却拉着她的手仔细询问道:“小姐让你进屋没?” “没有,小姐说今日不让我伺候更衣。”荷儿诚实的应道。 “你等下送水进去的时候,记得观察一番屋里的情形,再把小姐床上的喜帕拿出来交给我。”辛妈妈说着又怕这小丫头片子不晓得喜帕是什么,遂解释道,“便是小姐床上铺着的一块儿白布。” 荷儿自然不敢不从,送热水进小姐与姑爷的新房时,果然按照辛妈妈的吩咐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屋内有何不同,又掀开被子想将辛妈妈所说的垫在小姐床上的喜帕拿走,然而掀开大红喜被后,却发现大红被褥下除了印了‘囍’字的红色床单外,什么也没有。 心想莫不是辛妈妈年纪大记错了?于是双手空空的出去找辛妈妈禀告。 辛妈妈见她没拿来自己要的东西,只点着荷儿的脑袋骂了句无用,又仔细问了问屋内的情况,听到荷儿迟疑的提起一切如常后,仍旧不甘心的问,“床铺乱不乱?” 荷儿茫然应答:“床铺确实有些凌乱,但荷儿已经将床铺好了,可有什么问题吗?” 辛妈妈一听,松了口气,笑着调侃这不懂人事的丫头,“等你成了亲便知道了,好了,你去忙去吧,婆子我也要回了老爷的话去。” 看着辛妈妈走远,荷儿却是更加疑惑,心想小姐睡觉一向不老实,早晨起来床铺凌乱不是正常的么?她们家小姐的床铺何时不乱过? 只怪荷儿年纪尚小,才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对其中深意自然不知。 而辛妈妈自然也是知道她家小姐的习惯的,只不过一时关心则乱,等从老爷处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糊涂了,又连忙回转自家小姐的新房亲自查看。 许清如与赵京钰两人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等洗漱好后,便在丫鬟翠儿着急的催促中来前院厅堂给父亲敬茶。 自古以来,新婚娘子次日都要早起给公婆敬茶,赵京钰虽说不是新娘子,但也是入赘到许家的赘婿,是以按照习俗,这套流程也是要走的。 许家的大宅院一共三进,许有德作为家主自然住在一进院,而许清如作为女眷原本住在二进,前头为了成亲暂时搬去了后罩房客居处,等请了工匠把二进院修整一番,便成了小两口成亲后的新房。 刚成亲第二日,二进院的窗户门上的仍旧贴着‘囍’字,下人还没来得及撕掉。扫撒的下人们倒是去掉了头上的红绳和腰上的红腰带。 两人越过长廊来到前院正厅,许有德已坐在主位上,等着两位新人给自个儿敬茶。 本该意气风发面色红润,但奈何许老爷昨日与客人喝了半宿的酒,此时神色萎靡,一双小眼半睁不睁,有些肥胖的身子歪歪倒倒。只等喝了女婿的敬茶后赶紧回房再睡一回。 两人按规矩给许有德敬了茶,许有德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俗称改口费给了赵京钰。 许有德大概已经忘了自个儿昨日是如何过分的羞辱人的,虽则面色因为熬夜有些难看,但语气非常慈和的与赵京钰寒暄交谈,而赵京钰亦是谦和应对,两人似乎不约而同的忘了彼此间的过节。 吃过早饭没多久,门房过来禀报说郝知县来拜访,许有德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醒神,同时连忙起身迎接。 许清如见有客人上门,刚要开口说离去,许有德却是目光微闪,却是对两人道:“后日便是三朝回门,珍珍去看看下人可将回亲礼准备好了。” 珍珍便是许清如小名。 许清如应道:“好的爹爹,那我们就……” “你自个儿去看就成,言竹留下陪我待客,他如今是许家的男人,陪爹爹多见些人才好。”许有德道。 赵京钰,字言竹。 许有德带着赵京钰迎候客人,将郝知县迎到正厅,期间许有德与郝知县侃侃而谈,看似关系极好。 郝知县登门是为送婚书而来,别人家成亲自然无法劳动郝知县亲自送婚书,但许家却是不同。 一来许有德为了这场亲事,往郝知县荷包里塞了不少银子,致使两人交情更胜从前;二来许家和县衙都建在城南,且离的仅仅不到一里地的距离,郝知县自然不吝啬卖许有德面子,他作为父母官亲自来,也能震一震赵京钰这位新晋举人老爷。 虽是举人,但说到底也只能算是个平民百姓,只要在汤水县这地头上混,就逃不出郝知县的五指山。有他郝知县镇压,量他赵京钰小小举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赵京钰站在许有德身后,瞧着倒是恭敬有礼,没有表露出丝毫怨恨,郝知县心道果然是少年英才,真是孺子可教也。 二人在厅堂畅聊,由赵京钰作陪。 须臾,许有德把婚书递给赵京钰,“这是你们小两口的东西,自个儿收着。” 婚书是两本红色的册子,赵京钰接过后放进袖口。 下人倒茶水的间隙,许有德却忽然云淡风轻般的问道:“知县大人,不知我亲家的案子可有着落了?” 此话一出,赵京钰面色一凛,看向郝知县。 郝知县似乎并未察觉赵京钰看向自己,只笑着对许有德道:“赵家的案子说来也是简单,只不过如今衙门案子甚多,按照规矩得一件件来,还望许老爷谅解一二。” 许有德面色为难的看向自家女婿,片刻后赵京钰起身,恭敬的朝郝知县行了礼,“自是不好破坏县衙规矩,只不知何时能将案子撤下来?” 郝知县道:“这可说不准……不过本知县尽快便是,府衙事物繁多,本知县便告辞了。” 恭送郝知县出了门,转头许有德拍了拍赵京钰的肩膀,语气无奈道:“你可莫要责怪岳父对赵家不够尽心,我可是往那个贪婪的知县老爷兜里送了不少银子。” 赵京钰淡淡勾唇,浅淡的笑容未达眼底,“小婿明白。” “嗯,明白就好。”许有德往前走去,耳朵微动,注意到身后的人跟上来,笑容便深了几分。 他可是混迹商道几十年的老狐狸,人都道无奸不商,说的倒是贴切。 赵姓小子纵然聪慧,却到底涉世未深,自然被他轻易捏在手心儿里。 “你们家的事儿倒也不是没法子。”眼见将人磋磨够了,许有德悠悠开了口。 “愿听岳父教诲。”赵京钰应道。 许有德顿足,站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上,池塘里养了不少鱼,有些品种珍奇,是许有德外出行商时在异国带回来的,这些小东西可是珍贵得很。 他指着一只肚皮肥大的黑色小金鱼儿道,“我是真老了,连小鱼儿都羡慕起来了。” “岳父为何有这番感慨?。”赵京钰问道。 “它这一胎生下来便是儿孙满堂,我们许家却是一脉单传,若是我也能有个胖乎乎的小孙子抱着,这心里一熨帖,没准愿意再花些银子,哄一哄那贪财的县令,求他勤快些,早日将该了结的案子都了结乐。”许有德道。 许有德可算是打了一手好牌,给赵家下的套子却是一环接着一环,叫赵京钰挣脱了这个坑,马上又进了另一个坑,想爬出去,简单,那就须得乖乖听许老爷驱使。 回去时,赵京钰面色沉郁冰冷,许家的无耻嘴脸一次次挑战着他的底线。 什么‘不便坏了府衙规矩’,不过是知县的拖延之词罢了,一个能将莫须有的罪名往无辜百姓头上扣的知县,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一切不过都是那两个老奸巨猾的,给他下的套罢了,他们也没有做的多隐秘,只不过随意扯个荒诞理由,一块儿破烂不堪的遮羞布,目的就是让他认清,他便是五指山下的孙悟空。 原本成亲之于赵京钰而言,确实是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只待他的老师远游归来祝他脱困。怎么可能真为许家这种商户留下子嗣? 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赵京钰,却是没想到有人能无耻的这般明目张胆,这般没有下限。 他,已是忍无可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求收藏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收藏!收藏!来一个![挥手绢jpg.] 第6章 听从许父的话,许清如独自去找管家看看回门礼准备的如何了。 去前院下人房的路上路过厨房,许清如刚走到那儿时,却见辛妈妈正在墙边训人,被训的人哭的泣不成声,正是许清如身边伺候的丫鬟荷儿。 荷儿虽被骂哭,却梗着脖子辩道:“荷儿实在不知自个儿犯了什么错,辛妈妈若要拿荷儿撒气明说便是,何必往荷儿身上乱扣屎盆子。” 辛妈妈一听气的不成,合着她教训了半天,却是对牛弹琴,这臭丫头全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其实这事儿倒真不怪荷儿,她只说小姐床铺乱,却哪知辛妈妈自个儿想多了,生了误会。 她刚去书房叫老爷安心,只等着抱大孙子,结转头刚出了院子,却是回过神来,觉得这洞房究竟成没成好似却并不确定。 于是她连忙来到小姐新房,准备仔细找找喜帕,辛妈妈倒全然没想过她家小姐会将喜帕藏起来,只觉得是裹在被褥里面,才让粗心的荷儿丫头错过了。 等她到了新房,将床上的被褥垫子翻了又翻,竟是真没找到喜帕,心道那东西难不成还能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辛妈妈不信邪,连床底下也翻找一番,这下才总算找到裹了花生红枣铜钱的包裹,而此时那片白色帕子早已皱的不成样子。 这可是象征女子贞洁的珍贵物件儿,竟就这般裹吧裹吧当成垃圾丢到床底下。 自然,如今这块布就是块儿再普通不过的破布,因为上面半点处子之血也无。 辛妈妈是小姐奶娘,许清如从小可以说是由她一手带大,许有德早年出门走货,通常一走短则半月,多则一两年也是有的,她把小姐当成自个儿半个女儿,而许清如随对府里其他下人动则打骂,对辛妈妈却是敬着的。 这会儿见小姐正路过,便放过小丫头,拉住许清如苦口婆心一番劝告。 辛妈妈说了一堆话,许清如才明白她的意思,大体就是—— “小姐莫要被姑爷拿捏了才是,许家往后还得小姐掌家,可不能太过心软!” “我定听辛妈妈话,往后让自个儿心硬的像石头成么?”深知辛妈妈也是为自个儿操碎了心,也不好驳了她老人家好意,只半玩笑般的应承着。 随后又道,“辛妈妈可能放了我去管家处看一看回门礼准备如何了?这是爹爹吩咐的。” “去吧。” 辛妈妈仍是神色忧愁,在她心中自家小姐虽脾气暴躁些,但为人没什么坏心眼。当然同时也没脑子没心机,现如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可真是愁死个人! 为何未洞房?这事儿还用想么?定然是姑爷不愿意,小姐又不舍得逼迫,只痴痴一心护着夫君,心疼姑爷被老爷责骂,才傻傻的把喜帕藏起来。 这事儿还是得跟老爷说说,还是老爷更有主意些,像姑爷那等表里不一又心高气傲的少年郎君,就该叫老爷这等老谋深算的人物来对付。 且看那中了举人的风光小郎君,还不是在老爷的威压下乖乖做了许家赘婿? 许清如来到前院罩房找到了管家。 管家姓钱,是府里的老人了,许清如去查看回门礼时,发现早已备好,准备的妥妥贴贴,没因为赵家穷酸就刻意轻简。 她又吩咐钱管家多加了些人参之类的保养品进去。将原本正常规格的礼物足足加了两成,算是十分丰厚了。 这么做的原因,也是觉得有些理亏,摊上他们许家,赵家也实在是倒霉了些,心软之下却也只能在这种小事情上补偿一二。 如今她成了许清如,成了许家人,自然也会因为许有德做的错事,而对赵家心存一份愧疚,现如今万事已成定局,唯有尽力补偿一些了。 也不敢给太多好东西,这是许清如自己的考量,以赵家的情况,两人回门那日必然被人围观,若是带太多礼上门,被人瞧见恐怕会招人眼红,到时反倒给赵家招惹麻烦。 等她检查完回门礼确认无误后,正要回去时,又吓人来请说是老爷找她。 这会儿许老爷应当已经将客人送走,找她又是有何事要说? 许清如进了她爹办公的账房,刚一进门,一摞账本就丢到她脚下,“你自个儿看看,为了给你弄个好夫婿进家门,你老子花了多少银子。” 赵京钰那等光风霁月的俊俏郎君能值多少银子,她倒真有些好奇,随即在许老爷吹胡子瞪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中捡起了账本,认真看起来。 “你看得懂么?”许老爷气哼哼道。 他自个儿闺女他还能不了解?若真能无师自通看懂账本,他恐怕做梦都能笑醒! 许清如粗略翻了翻,发现自个儿还真看不太懂,主要是这账理的实在杂乱了些,一眼看去乱七八糟。 她头疼的合上账本,索性直接问:“所以您是花的多少银子买的女婿?” “足足一千两!咱许家这么些店铺去年一年总利润,也才不过五百两上下!”提到这个许有德就肉疼,扣除花销应酬,等于把他这三四年的积蓄全帖进去了。 许清如咋舌,按照这里的汇率换算,一千两足够买下半个汤水县成的商铺了。 汤水县不过是个小县城,即使辖区内遍布着大大小小许多村镇,也改变不了这是个穷乡僻壤的事实,但也因为这些年打仗几乎避开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所以百姓穷虽穷了些,但也还算得上安居乐业。 而许家作为汤水县首富,产业自然不可能只遍布在一个小县城,周遭的县、镇都有商铺产业,而这些店铺加起来一年的利润也才不过五百两!按此汇率来算的话,一千两的确很多! “那您老也太想不开了,花一千两买回来的宝贝疙瘩,您不供着就算了,还这般磋磨羞辱,真不怕人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许清如把账本放到桌面上道。 许有德怎么可能不担心?读书人哪个不清高?一时看不开真宁死不从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从最开始就留着后手。 许有德道:“只要将人看紧些,应当出不了什么问题……再说你当你爹真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 许清如斜眼扫了他一眼,心想难不成您不是? 许有德被自个儿闺女那□□裸的眼神给刺激到了,哼哼两声道:“爹花一千多两是想买个大孙子继承人,又不是想买条人命!再说你真当那怂了吧唧,贪财怕死的知县真能帮我个商贾,去陷害举人老爷?” 说着放低声音道:“你仔细看着他些,爹敲打归敲打却也没想要了他的命,爹也知道读书人受不得屈辱,若实在不行,我便把一些真相告诉他,想来他便能重燃希望,不会寻死了。” 许清如心头一震,连忙追问:“什么真相?” 许有德十分不信任的瞪了自家傻闺女一眼,“我若跟你说了,恐怕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傻丫头转头就跟那小子说了,且等你俩给爹爹生个大胖孙子再说。” 许清如:好个奸诈厚脸的商人! “我看你个傻丫头就是被那小子迷了心窍!你若真为他着想,便早些让爹抱上孙子,到时候爹再想法儿让你卖他个人情,没准儿他一来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二来感念你的好,倒心甘情愿与你继续做夫妻。”许有德诱哄道。 许清如一言难尽,心想不可能的,按照剧情正常发展,她和赵京钰不可能有孩子,他更不可能对她心怀感恩。 不过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在被坑的这么惨后,还对罪魁祸首心怀感恩吧,若真有,那也必然是个傻瓜胆子。 所以究竟是许老爷自个儿太天真呢?还是他觉得自个儿闺女好骗? 她问:“您老究竟为何定要招了赵京钰做赘婿?” 还能是担心自个儿闺女一辈子嫁不出去做老姑娘,叫他永远报不上孙子不成? 既然招赘婿就是为了生孩子,那为何非要选不情不愿的赵家?像许家这般殷实的人家,整个汤水县有愿意入赘的,何必挑上本身前途大好的赵京钰?这不是缺德么? …… 赵京钰一路从前院到二进院新房,这一路走来不少下人跟他见礼,他虽心情差极,却也没有拿下人发泄。 等进了新房时,他心中的郁闷怒气已经散了差不多。 头脑越发清明,晓得自个儿现在不宜表露不满,现在他还是得等,等到恩师远游归来,他才能有靠山! 现如今最要紧的倒不是他自个儿受屈辱,而是得先想法子安抚好母亲才是。 赵京钰吩咐下人:“给我取本书来。” 下人为难道:“老爷说了,不许姑爷再把心思放在考取功名上,所以……所以姑爷只能看账本,往后帮助小姐打理许家产业。” 赵京钰袖子下的手握紧成拳,深深吐出胸口的郁气,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谦和:“那就按岳父所说,给我拿些账本来看。” 下人应是,起身时偷偷打量这位新进门的姑爷,只见他面色温润,心道姑爷脾气真是太好了! 第7章 “您就仅仅是看中了他聪慧?”许清如惊讶道。 经过许有德的解释后,许清如总算明白许老爷是怎么想的了,理由说是荒诞也不为过。 原来许老爷坚信龙生龙凤生凤,赵京钰自小便有神童名声在外,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偏这样聪慧的郎君长的亦是难得英俊,纵观整个汤水县,那容貌也是顶尖儿的。 再说赵京钰早死得父亲,据说当年也是有些才名,死前还是个秀才,再看赵家一家子,虽然穷酸落魄了些,但就连赵氏这样的妇人也跟旁的没什么见识的妇人不同。 许老爷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就生出了光耀门楣的心思,可偏偏许老爷自个儿是全家唯一仅剩的一根独苗,他膝下又单单只有个女儿,于是若不想断了香火便只能招赘。 本来他倒是只想老老实实随便招个能给许家穿成香火的女婿就成,却不曾想自个儿的宝贝闺女瞧上了今年刚考中举人的赵京钰。 这原是怎么看怎么不可能的亲事,别说招赵京钰做赘婿,就算把自个儿闺女嫁去赵家,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娶。 士农工商,商人乃属最下等,风光的举人老爷怎会看上商贾之女? 但眼见闺女跟着了魔般不肯罢休,许老爷愁着愁着竟是在这其中琢磨出点别的意味。 借此振兴许家的想法宛如生根发芽的野草般,在心底蔓延,最终下定决心联合了好知县给赵家下了套。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冤,实在是冤! 许有德得意道:“若将来能亲眼见到许家子孙登入庙堂,爹便算是人生圆满了!” 许老爷似乎对自己的手笔十分满意。 许清如无语片刻,给他泼凉水:“您也不怕到时鸡飞蛋打,不仅生不出振兴许家的子孙,还毁了您闺女后半生幸福?” 许有德不以为意:“你当你爹老糊涂了不成,我就是再糊涂也不能害了自个儿闺女。” “所以若赵京钰一心不顺服,您有什么打算。”许清如试探道。 “到时爹自然……”许有德忽然住口,打量着自个儿闺女探究的神情,笑呵呵道,“你个丫头,何时竟变聪明,学会套你爹话了。” 事实证明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姜永远都是老的辣。 许清如收起好奇心,跟许有德告了退,然后离开了书房。回自个儿院子的路上她蹙眉沉思,忍不住猜测关于赵京钰不能入仕这事儿是不是还有转机? 等她离开,许有德才想起来,他把闺女找来是为了什么。 是辛妈妈将两人没洞房的事儿说了,他气的差点摔杯子,但因刚刚才敲打女婿一番,此时自然不好再将人叫来教训一番,虽说女婿瞧着性子好,但谁还能没点儿气性,真惹急了,兔子还咬人呢! 许有德做了这么多年的财主,早已深谙从商之道,寻常做事也处处显出商人脾性,就例如对待女婿就如对待手下的掌柜们,需得恩威并施,若是做的太过不留余地,恐怕会撕破脸不好收场。 他今日敲打赵京钰,也是看他脾性谦和,善于隐忍。 一时间又觉得恨铁不成钢,想他自个儿精于算计闺女却没学到他半点,竟是傻乎乎被人耍的团团转! 于是让人把许清如叫来,打算好好教导一番,让她往后放清醒些,免得她被人骗了还不自知!谁知一通谈话,却偏了话题,真正要说的没说,本不打算说的却透露了。 许清如回到自个儿院子时,几个家丁正架了梯子在门前将门梁上的红绸扯掉,院子里扫洒的扫洒,搬东西的搬东西。成婚第二日府里仍旧忙碌的很,所以她身边的丫鬟也都被调派去帮忙了。 进了屋,见身姿挺拔的赵举人正坐在窗前,手持一本书,看的分外认真。 晚霞中眉眼清俊的男子旁若无人的盯着手中书卷,这模样着实是容易迷了人的心神。 许清如走过去,注意到窗外的丫鬟偷偷往这边瞧,她没什么表情的瞪了眼,丫鬟们顿时吓得跟受了惊的鹌鹑般缩了脖子低下头。 她好笑的勾了勾唇,伸手将赵京钰手里的书拿走,指着窗外玩笑道:“你对着书本着了迷,却不知窗外的丫鬟已被你迷了魂儿,白白生了副好皮囊……” 下一刻她顿住,蹙眉,疑问:“账本?” 赵京钰神色淡泊:“父亲不让看书,便只能看些账本打发时间。” 许清如点头:……她知晓了。 她唇边的笑容收敛。 赵京钰道:“父亲说的有道理,左右我已与科举无缘,读圣贤书的确浪费时间,看看账本熟悉熟悉许家产业,将来帮着夫人打理家业才是正道。” 她面色难看几分。 许老爷可真是不遗余力作死,账本这东西是能随意给外人看的么?何况这个外人恐怕早已对他们许家恨之入骨。真不怕他从银钱支出中找到许家与官府勾结的罪证? 赵京钰见她面色似有疑虑,索性道:“若是不方便,往后我也可以找些别的打发时间,听说夫人不善女红,我倒是有些兴趣,不若就跟府里的绣娘学学,将来好亲手为夫人做些衣裳帕子。” 前半句语气倒还算正常,后半句却是带了些自嘲的味道。 堂堂举人,却入赘商贾,且主动提出学习女红? 许清如心底五味杂陈,瞧着赵举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后的淡定模样,少顷,冷着声道:“原来你是个这般没出息的,我若婚前便知你这般,定然也瞧不上你,不会把你‘娶’进府来。” 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娶’字,然后眼见着赵京钰淡然的俊秀脸庞微变脸色,继续嘲道:“我却不记得是哪位文豪大儒说过读圣贤书便是为了入仕做官,只记得人人都道:学以致用,学以修身。” 赵京钰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他问:“学习理账,不也是学以致用么?” 许清如把手里的账本合上,往身后一丢:“但你却不适合,你不适合做满身铜臭的商人,只适合读圣贤书!” 赵京钰抬眸,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许家小姐,见她目光真挚,话语坚定,带着让人信服的味道。 他动了动唇,吐出话语:“还是学理账更实在些。” 许清如牙根有些酸,心想这人看着高大挺拔,却着实是太能装了些! 她索性懒得继续争辩,拉着他往屋外走,“你怎知学理账更实在,万一以后还能科举,这般浪费光阴岂不是亏大发了?” 此话一出,身后男子停住脚步。 许清如转头看他:“再不去书铺就要打烊了,等将书买回来,你再自个儿选间喜欢的空屋子,修整一番当你的书房。” 许清如知道他注意到自己的提示,停下脚步是想听她解释,但有些事情她自己也只是瞎猜,且仔细想了想就发现逻辑不大行的通,若真如她猜测赵京钰并没被她爹剥夺科举权利,那盖了章的婚书说不过去。 毕竟本朝律法明确规定,赘婿不能入仕。 赵京钰既然已经入赘许家,且连婚书都已经拿到手了,不能参加科举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自个儿都不知道为何会将这些没影儿的事儿说出来,可能是恻隐之心作祟吧? 赵京钰自然也没追问,因为依照他对许家的了解,觉得她这么说很可能是试探而已,试探他是不是还存着参与科举的心思。 许清如点了两个小厮陪着去书铺搬书。 书铺掌柜的正要关门,见着她来,笑的眼睛迷城一条缝,对这位出手阔绰的许家小姐那是殷勤的就差喊亲娘了。 但等他看到许大小姐身后的跟着的男子时,面色一僵。 这男子身材□□,脸庞俊逸剑眉星目,行动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斯文,面色却是淡入清水。 这便是汤水县的文曲星,近几年来唯一考中举人的赵举人——赵京钰了。 掌柜是见过赵京钰的,因为对方以往经常会来铺子买些笔墨回去,算是掌柜的老主顾,以前他见到这个衣衫半旧打着补丁的年轻人上门,因为对方往往买的东西都不多,所以不怎么在意,只当个寻常顾客。 直到汤水县出了个赵举人。 自打赵京钰中了举人后十里八乡不少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声,至此掌柜再见人上门,就变得客气殷勤起来。 但此时掌柜却是笑容勉强。 后面又见两人身后跟着粗壮的家丁,掌柜更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书铺掌柜不由忆起自己前些日子财迷心窍,哄骗许大小姐花了不少钱买了两大箱子书回去的事情。如今她带着下人来,莫不是意识到自己被骗,来砸场子的? 许大小姐脾气暴躁这事儿,县城里还有几个人不知?他不由暗恨自己太过贪心,怎就敢糊弄到这位头上? 许清如自然不知道书铺老板心里的弯弯绕绕,进了门就吩咐:“老板,把铺子里只要不重样的书籍全都搬出来吧,我都要了。” 掌柜的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倒吸一口气,神色为难道:“小的混口饭吃不容易,许小姐您放条生路……” “怎么?不卖?那我去别家了。”说着,许清如转身就走。 还未踏出大门就被掌柜的拦住,“您玩笑了不是,咱开书铺怎会不卖书,况且整个县城就我们一家书铺,劝您还是别白白浪费脚力了。” 许清如诧异挑眉:“怎会就这一家?” 赵京钰温声解释:“的确就这一家。” 这也是奇了,汤水县城虽说不算大但也不小,整个街上竟是只有一家书铺子! 其实这事儿说来也有些典故,因着前些年朝廷年年打仗,自然重武轻文,特别是汤水县这种偏远地区,人人都会练些拳脚自保,至于读书?有那个银钱还不如多买些米面以防万一。 开始施行文治是在几年前新帝登基之后,这时战乱也早已平息数年,百姓和朝廷都休养生息缓过劲来,朝廷文官紧缺,开始大力招揽文臣,民间自然也跟着响应,百姓开始拿起书本笔墨。 但仅仅不过几年时间,舞文弄墨的潮流还未传到汤水县这样的穷乡僻壤来,外加读书人的东西向来贵,寻常百姓家供不起书生,一本书能顶一家人几个月口粮。 光是这一间书铺,掌柜的已是糊口艰难,生意人哪个不是无利不起早,见书铺子生意惨淡,谁还会想再掺和进来? 这回,书铺掌柜足足给许清如整理出四大箱书本出来,外加许清如又叫赵京钰自个儿挑了些笔墨纸砚,足足五大箱,花了三十两银子,这还是其中一些书籍纸张已经发旧泛黄,让掌柜贱价甩手的。 五个大箱子,光两个家丁定然不好般,书铺掌柜笑的见牙不见眼,主动让给自家请的长工帮忙,又请了两个邻居,才将这些书搬到许府后院。 许清如指着后罩房其中几间屋子,“这几间是空的,你看喜欢那间,就将这些东西都搬进去。” 这一整天忙碌下来,许清如已是腰酸背痛,随意吃了些晚饭后,便会卧房休息,再也不想管其他琐事。 等她到卧房,正看到辛妈妈亲自给她铺好了床出来,二人正好在门口撞上,辛妈妈千叮咛万嘱咐道:“小姐,今日可不能再有失误,那有新婚夫妻不洞房的道理?我再去跟姑爷说说,您且放宽心,今晚准能成的。” 她无语凝噎。 听辛妈妈话中的意思,好似她空虚寂寞冷,非要同房似的,又想到自个儿今日累的跟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也不知自个儿是做了什么孽,心里一时不痛快,也懒得阻止辛妈妈去跟赵京钰唠叨,只敷衍的挥挥手:“那便承辛妈妈吉言了。” 辛妈妈:“……” 虽则她知道昨日小姐没有姑爷同房,多少会心生委屈,却也没想到自家小姐丝毫不羞怯,这般大方坦然,完全看不到半点女儿家的娇羞,一时宛如有什么话梗在嗓门儿,又吐不出来。 直到许清如关了门,辛妈妈看着关上的门,才在心里暗道:这哪像从未经过男女之事的黄花大闺女? 许清如洗漱一番便睡下了,赵京钰还未回屋,被她安排在后罩房监工下人收拾书房。 那是他的书房,可不得由他自个儿看着? 但她却没想到,在自个儿沉入甜美的梦乡后,却被某个披星戴月回屋的缺德男人叫醒了。 第8章 许清如迷迷糊糊半睁着眼,床边坐着赵京钰,他身着白色里衣,发丝披散带着潮意,一看就是刚从浴房出来,脸庞被热气熏得泛红,随便哪个女子见了空怕都要被勾的意乱神迷。 若不是见他眼神清明冷淡,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出来勾引人的了。 “干什么?”许清如难忍困意,更没什么心思欣赏美人,只强撑着沉重的眼皮问道。 赵京钰将手里一本泛黄的书本递到她眼前,“这是辛妈妈给的,特意嘱咐我要伺候夫人就寝。” 辛妈妈说的难道不应该是洞房么?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想他自个儿只是个侍寝丫鬟似的? 许清如不予纠缠,闭上眼躺下翻了个身,将后脑勺留给身后之人,含糊说:“我已安寝无需伺候,辛妈妈那里只管交给我来解决。” 赵京钰手里举着的书籍泛黄卷皱的封面上,印着‘闺房之乐’几个字,不用摊开,光看露骨的名字便知里面是些什么内容。 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也好,我也与洞房之事不甚了解,也须得花些时间了解一番,免得到时伤了夫人。” 话音落了许久也未曾得到回应,他这才意识到,床上的女子竟真能这般大大咧咧的熟睡了去。 他默然片刻后,起身走到柜子前,将哪本不宜暴露人前的□□之书收进箱底,又照旧把被子拿出来打了地铺。 与昨日新婚之夜一样,两人就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共寝一室。 而门外,丫鬟荷儿贴着门缝,紧张的偷听屋内的动静。 这是辛妈妈交给她的任务,叫她晚上自习听听屋内有没有动静,算是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虽然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被辛妈妈痛骂一顿。 而辛妈妈的心思乃是九曲十八弯,眼见小姐已然成婚变成妇人,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得懂些夫妻之事,不然如何能伺候的好小姐? 再说翠儿、莲儿跟荷儿这三个丫头中,最小的荷儿都已经十三岁,而翠儿更是去年已经及笄,也到了了解这些事的年纪了,辛妈妈自认自个儿也是为了三个丫头好。 这三个小丫头都是自小被买进许府的,一个个的没有亲娘教导,总这么傻愣愣的可怎么好? 就说翠儿,已经十六岁,却与男女之事全然不开窍,虽说她确实较寻常丫头要笨拙些,但辛妈妈还是决定抽了空要好好教一教她,免得本来就呆笨的她显得更傻。 到了半夜,倚在门口的荷儿早已坚持不住,靠着房门睡熟了,直到屋内污染传来的“砰!”的一声响,才叫她惊醒过来,她揉了揉困顿的双眼,耳朵贴上门缝仔细听了听,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离得远又隔着门,听不到具体说的是什么,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 荷儿从地上爬起来,打着哈欠往下人房走,嘴里嘟囔着,“小姐屋里有动静,有说话声……还有响声……我可以回去睡觉了。” 屋内,许清如揉着膝盖,痛的直冒眼泪! 她睡得迷糊,忘了地上还睡着个人,起夜时被不小心绊倒,大晚上摔了个跟头她算是彻底清醒了。 赵京钰也醒了过来,半坐起身子,语气歉疚道:“是我的疏忽,让夫人受惊了。” 黑夜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得见对方人形的轮廓。 许清如:“不是受惊,我怕是受伤了!” 她话音方落,就见地上的黑影起身,磕磕绊绊的摸索到烛台边,没一会儿烛光亮起,屋子总算不再黑暗。 赵京钰又翻找一番,片刻后把一个熟悉的小药瓶地给她,“涂些伤药吧。” 屋子一亮,许清如的模样也露了出来,只见她坐在椅子上,将裤腿掀起至膝盖以上,膝盖处青紫一片。 即便如此,她露出来的小腿却是白皙娇嫩的跟刚剥了壳的鸡蛋没甚么区别,小腿纤细而直,形状美好。 但自小读圣贤书的赵京钰,却是非常君子的偏移了视线,将药瓶地给她后便背过身去。 反道更应娇羞的许清如,却是捏着药瓶,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调侃道:“郎君这是害羞了不成?你这模样像极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可莫要等咱们真正洞房后,羞的躲在屋里不敢见人。” 赵京钰诚恳道:“夫人放心,我必好好学习,不叫夫人难做。” 许清如噎了噎。 原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对方木头般的正式回答,却是叫她不知如何接话。 故意的吧?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是有意为之,却又拿不出证据。 她抹了药后,两人便各自归位,安然入睡。 次日天明,许清如一睁眼却看到早已收拾好地铺,且将自己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人,正坐在桌子前……拿着刀! 嚯! 她一惊,顿时清醒,警惕的打量赵京钰,第一个想法从脑子里冒出:莫不是终于忍无可忍想跟她来个同归于尽? 她、她还没活够哪! “你……你先把刀放下,咱有话好好说!”许清如柔声安抚。 赵京钰先是愣了愣,然后轻笑一声,漂亮的桃花眼宛若流光溢彩,不仅漂亮招眼,关键比之前的笑容都更真实,他的笑声也如泉水一般淳润。 叫人不由放松下来。 赵京钰见床上女子瞪大双眼,宛若受了惊的兔子般神色慌张,偏还强作镇定的模样便有些忍俊不禁。 当下许清如已然冷静下来,瞧见桌上的喜帕,那是昨晚辛妈妈亲自垫到她床上,又被她照旧随便卷吧卷吧丢到床底的。 只见赵京钰一只手拿着刀,刀尖在另一手的指尖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流出,随后他将血抹在喜帕之上。 许清如动了动唇,“……你可真勤快。” 赵京钰面色坦然:“夫人该起床了。” 是该起了,这两日太过劳累睡得太沉,醒来时已是日照三竿,丫鬟早已来敲过一遍门,没得到吩咐也不敢进来,怕触怒了脾气不怎么好的小姐。 这会儿她睡得心满意足,起身起的也甚是利索,衣服刚自个儿穿戴整齐,门外就又响起敲门声儿。 许清如扬声道:“进来!” 房门‘吱吖’的被推开,辛妈妈脸上堆着笑进门,边走边道:“小姐和姑爷昨日休息的可好?” 许清如想起自个儿受了伤的膝盖,应道:“不太好。” 辛妈妈却是笑的更深,眼角的笑纹挤作一团,“小姐若是睡得不好,今日就歇个午觉,不过现下小姐和姑爷还是先洗漱整理,老爷现下正等着你们过去嘱咐几句,好安心上路。” 许清如问:“爹要去哪儿?” 辛妈妈答:“听说是州府,具体的还得老爷与小姐细说,小姐与姑爷还是赶紧收拾好过去才是。” 说着,辛妈妈来到床边,在床上翻找一通,找到了被裹在凌乱被子里的喜帕,见上面红梅点点,顿时松了口气。 心道:看来自家小姐还是成器的,姑爷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 “辛妈妈,你让人将院子里午休的小榻搬进来。”许清如边往梳妆台走去边道。 昨日夜里摔倒,倒也提醒她总不能总让赵京钰睡地上,实在不方便。 “小姐为何要将小榻搬进屋?”辛妈妈问。 “自然是给郎君用,今晚郎君就睡小榻上。”许清如倒是无意掩饰自个儿要与夫君分床水睡的事儿。 这种事情就算不戳破,迟早也瞒不住。 况且不管如何,睡觉这等私事,也没有叫别人管着的道理。 “怎好让姑爷睡小榻?小姐婚前的床还新着呢,我想空着也是空着,不若就搬来给姑爷用?”辛妈妈笑眯眯的问。 为何对小姐同房这事儿看的这搬紧的辛妈妈会这般? 原来她却在许清如言语中听出了别的意思:小姐为何要与姑爷分开睡,那还用说?必然是昨夜累着了,为了小姐的身子着想,也却是该如此,倒是她这个老妇忽略了! 能有床自然是最好的,许清如点了点头。 翠儿、荷儿和莲儿三个丫鬟已经回来,和往常一样分工明确,荷儿整理屋子自不必说,莲儿伺候梳头,昨日因忙碌有所疏忽,仍让已婚的小姐梳的少女发髻,今日却是正正经经要改成妇人髻,给小姐梳好,又转身要给姑爷梳,却见姑爷自个儿已经整理完毕,倒是为莲儿省了事。 而翠儿比不上其他两个丫鬟聪慧伶俐,想来都是被安排做些粗活,早饭便是由她来安排,平常主子出门采买,也是她负责拎东西。 翠儿虽说有些拙笨,但力气却是比府里其他丫鬟都大些,也因着她是个死脑静,不懂变通也不知道怕,所以原身时常那她发泄,动辄拳打脚踢,她却全然不怕疼,这也是之前许有德叫她看管房门,不许她放原身出来的原因。 两人到前院时,许有德已经早已让下人为他收拾好行李,正坐在厅堂等着他们。 见两人来了,他道:“州府那边的铺子出了点状况,我得赶过去瞧瞧,无需多久,几天便回来了,你们两个在家要老实些。” 最后这句话自然是提点赵京钰,没他在府里镇着,岂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家傻闺女又怎么管得了自个儿郎君,傻丫头也就瞧着脾气厉害些,实则不过是只纸老虎,半点没学到他的威严。 而女婿偏又是个心眼多不老实的。这次出门虽然时间短,但许有德却是不放心极了。 许有德想了想,实在放心不下,便将那翻不合规矩的话说了出来,“言竹,我此番出门,你们明日若又要回门恐怕不妥,府里总不能连个主人家都没有不是,我看不妨将回门的日子往后推一推,左右我过几日就回了,到时多给亲家送些道歉礼……” “劳父亲费心,府里没主人确实不大方便,不若夫人便留在家中,我一个人回去也是行的,想来我母亲也能理解许家难处。” 许有德话未说完,便被赵京钰打断。 眼见父亲脸色变得难看,而赵京钰明显也不愿退让,许清如连忙站出来道:“爹你是不放心辛妈妈和钱管家么?他们可是府里的老人,且忠心着呢,再说之前父亲不在家时,我也曾跟汤水县的闺秀们出门赏景过几日,府里也是没出什么问题的,爹爹不用操心太多。” 许有德眉头一皱,想要出口训斥却又勉强咽下,到底是不忍心对自个儿闺女发火。 罢了罢了!这小两口如今是一条心,自己操心个什么劲儿?还落不着好。 只要能让他早日抱上孙子,其他的且随它去吧! 心底酸溜溜的许老爷没好气的“哼”了声,冷着脸让随行的下人轻点行装,然后带着人出了门,往州府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3 20:57:58~2020-04-14 21:3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幻雨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既然许有德不在家,许清如和赵京钰自然是各玩各的。 午觉醒来,许清如得知赵京钰正在书房,左右她闲来无事,便索性带着翠儿跟荷儿出门逛街去,就当亲身体验一番此地的风土人情。 虽则这是原身自小长大的地方,而许清如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别人的记忆与自己的亲身体验感触又如何能一样?昨日她倒是出了门,却是直奔书铺,没机会多看几眼。 街市中各类铺子却是一应俱全,酒楼妓院都不少,也有带了土味在街市上摆摊的乡下人。 三人花了大半个时辰,从街东面逛到街西面,许清如随意指了指旁边的酒楼:“咱们上去休息休息。” 定了二楼包间,小二殷勤的将她引了进去。 许清如坐下后,见两个丫鬟傻站着,便吩咐,“你们俩也坐下吧。” 两个丫鬟迟迟不动,面面相觑,最后荷儿出面战战兢兢道:“小姐,我们站着就好。” 许清如随意点了点对面的座椅:“怕什么,我不打你们,叫你们坐就坐。” 荷儿往翠儿身边靠了靠,小心回答:“谢小姐。” 显然翠儿胆子更大些,拉着荷儿一同上前,在许清如对面坐下。 许清如将桌上的瓜果往两人面前推了推,微笑着问:“你这个丫头为什么不怕我?” 翠儿笑道:“翠儿也怕,不过小姐打人也不是很疼。” 许清如:“……” 恐怕是挨打挨多了,不仅不怕责罚,竟还能有心思品味疼不疼来。 歇息时,许清如和气的逗着两个丫鬟,也让两人慢慢放松几分,敢往瓜果盘子里伸手了,自然所有大胆的举动全都得翠儿先做,荷儿才敢跟着做。 就楼下,掌柜正擦着汗跟眼前两位贵客解释:“宋二少,真的不是我刻意而为,只是我们许家大小姐一眼就看上那个包间,压迫进去,小姐的脾气二位想来也知晓一二,您说我这个小掌柜如何敢得罪?” “你们家小姐?许清如?”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长相普通。 这二人是宋家母子,宋二少和打扮得体的中年妇人宋刘氏,今日特意订了最好的包厢来给儿子相面的。 听闻掌柜的话后,宋刘氏从儿子身后站出来讽道:“强占别人事先定下的包厢,这的确是许家的缺德大小姐能做出的事儿,只我们宋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今日必要讨个说法!你叫许清如那泼皮丫头亲自来跟我们道歉!” 掌柜的哪敢,他明知道这二位也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即使如此刚才大小姐随意指了间包间他不敢提醒一下。 谁都能得罪,许大小姐绝对不能得罪,因为许家的掌柜们都知道,老爷从来精明的很,唯独在这唯一的闺女身上那是全然不讲道理的宠着。 得罪大小姐,他饭碗还想不想要了? 当下只得跟宋家人求饶告罪。 宋二少原本并没做声,直到他余光扫到那抹明艳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他伸手拉了拉母亲,挡在母亲面前对掌柜客气道:“不怪掌柜,本来就是我们来迟了,清如小姐算不上占我们的位置,掌柜再给我们找个包厢才是。” 掌柜一听,宛若遇到救星,连连应是,转头让小二给两位客人安排靠窗的好包厢,并表示免掉宋家母子的费用权当赔罪。 宋刘氏在外人面前自然不好驳了儿子面子,等掌柜一走,她放低了声不满道:“咱们家是缺这点钱不成?今日相面的甘家小姐的祖父是州府的大儒,那般高贵的人家咱们怎么能怠慢?你莫不是还对那泼皮丫头念念不忘?” 宋二少低头,神色似有落寞:“娘,别说了。” 此时,许清如刚好从这母子二人面前走过,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原本她并未在意,没有将这位夫人口中的‘泼皮丫头’与自个儿对号入座,直到注意到那年轻男子神色复杂的盯着她。 许清如被这人盯得直起鸡皮疙瘩,心里猜想莫不是遇到了流氓?于是加快了脚步出了店门。 直到离开后,许清如才后知后觉的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她想不起来就问两个丫头。 荷儿问:“小姐不记得宋二少了吗?” 许清如了然,看来的确是原身有过交集的人,于是道:“宋二少么?我是觉得有些眼熟,但忘了是那号人。” 荷儿无奈解释与自家小姐听:“宋家曾遣了媒婆来咱们府上提亲,但老爷那会儿一心想招赘钱管家的小儿子,所以拒了,不过前段时间小姐出门时见过宋二少的。” 原来是不熟的人,那依照原身的性子,记不住实属正常不过了。 离开酒楼后,许清如刚要说不逛了回去,却发现自己在街上随意淘到,觉得有些意境的小猫木雕忘拿了,说来不过是几文钱买的小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但她却意外喜欢,离开酒楼也没几步的距离,便回转身去拿。 考虑到两个丫鬟拎着东西不方便,就让两人在原地等。 掌柜见到她自然百般殷勤,等许清如说了来意,掌柜却为难起来:“可是方才那间包厢已有新客进去,若不然我去替小姐找找看?” 许清如:“这么快就有新客进去了?” 掌柜道:“是宋夫人和宋二公子,刚才特意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扰,我瞧着像是在等候贵客……” 许清如问:“他们的贵客已经来了么?” 掌柜答道:“倒还没来。” 许清如笑了笑:“那便好,我东西掉了想来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寻了自己的东西便出来应当不会打扰到他们,掌柜若不方便出面,便我自己去好了。” 掌柜十分为难:“这……” 刚才宋家母子对大小姐口不择言的话仍旧清晰,小姐若是亲自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掌柜万分担忧,许清如已转身上楼。 走到方才的包厢前,正要打声招呼,却听里面二人提到她的名字,她不过迟疑了一瞬,就听到下面的恶语。 “……许家那泼丫头如何能配得上你,别说如今还有甘家这等高门户的女子等着相看,便是没有那甘小姐,娘也是不会允许你娶了那个泼妇的!她要是真嫁到咱家来,咱家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我儿当清醒些,莫要被那泼皮丫头的狐媚长相迷了心智才是!”宋刘氏尽力规劝着自己的二儿子,而提到许清如时,却是满满的鄙夷。 许家再有钱,也不过是跟汤水县这破烂地方的小门户比,真到了州府,许家那点家底也是不够看的。 许家小姐如何能跟甘家小姐相提并论,一个商贾之女,一个却是官家之女。便是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该选谁! “娘,清如小姐已经成了亲,您为何又将我与她扯到一处?” “娘还不是看你被那小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的,为你担忧!” “您却是将儿子看得太简单了些。” “怎么说?” “您真当赵举人能踏踏实实的待在许家当赘婿?您可知赵京钰的恩师是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儿子的意思是,许家绑不住这赘婿,倒是许家境况如何还未可知,最好的结果便是和离,若许家真能安然无事,那儿子以侧室之位迎了已然残花败柳的许清如进门,当如何?” 包厢内母子两人隐秘交谈,却不知他们口中的许小姐正在门外将两人的话听了个全乎。 许清如转身下楼,权当自个儿没听见里面的对话,下了楼又嘱咐掌柜等客人走了再帮她把东西取出来,改天过来取。 到了傍晚回府,见辛妈妈果然让人又抬了张床摆在原来的床侧面,索性屋子宽敞,加了张床也不嫌逼仄。 本来是可以直接让姑爷在其他房间睡,但辛妈妈心思多,觉得小两口就算偶尔不同房,睡在一处感情也更好些。 小姐和姑爷的姻缘开始的不顺意,辛妈妈自然想多制造些机会让两人更亲近些。 而许清如则是根本没想到可以分房睡,她觉得分床已是过分的要求,若是再分房那心心念念想抱孙子的许有德估计得炸。 和赵京钰同桌用了晚膳之后,夜幕降临后,两人便各自洗漱,然后各自安息。 可喜可贺的是,赵京钰终于能睡床了,睡地铺到底不如睡床舒坦。 两人早早熄了灯歇息,只等第二日早早起床赶去汤梅村,过回门礼。 也不知明日会是个什么情形? 许清如觉得,她那位便宜婆婆,恐怕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第10章 清晨,露水未干的乡间小土路上,一辆马车正缓慢前行,马车前边是一男子骑着马,马车后方是拉礼箱牛车。 “停下!”车帘被一双玉手掀开,露出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明艳容颜,女子对车夫吩咐道。 小土路实在不平稳,坐马车的许清如被颠的七荤八素,实在受不住叫停了车夫,正欲下马吹吹风歇息一阵,刚挑开帘子,就听荷儿提醒道:“小姐,昨日下雨地上泥泞,免得脏了鞋子,您还是莫要下车,在马车上歇会儿吧。” 许清如看着在前面骑马悠闲散步的男人,难免妒忌。 这人明明是个穷苦农民,听说赵家可是连饭都吃不饱的贫困人家,结果这货居然会骑马! 先前他说时她还不信,如今见他真骑马起的四平八稳,她却是不得不信了。 春日阳光正好,马车找了个稍宽敞点的空地停下,拉开车窗帘子,微风带着花香钻进鼻尖,算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了。 虽然时不时会有老农带着泥牛走过,也会有农妇大嗓门的吆喝从田地这头传到那头,但此情此景却意外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至少许清如是这么觉得的,至于其他人……例如荷儿快皱成麻花的眉头,足以说明一切。 赵京钰调转马头,因道路泥泞他也始终没下马,骑马并不比坐马车轻松,何况他于骑术一道也很生疏,双腿内侧被磨得隐隐疼痛,若不是觉得与女眷同坐马车多有不便,他也不会选择骑马。 他的骑术是恩师所教,因骑得少是以并不熟稔。赵京钰扯着缰绳使唤马儿来到马车窗前,“这里离汤梅村还有大半的路程,夫人若受不住便在此处歇息一阵,然后掉头回去吧。” 许清如微微心动:“你呢?” 赵京钰浅浅勾唇,面上带着几分温柔的意味:“我自然还是想回去,看看母亲身子如何。” 许清如想了想,认命到:“那我便跟你一起回去吧。” 哪有三朝回门女婿、不,儿媳不去的道理? 歇息片刻后,她吩咐继续赶路,最好争取在午饭前赶到,午饭后抓紧回转,应当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只是恐怕今日这顿午饭不太好吃。 “这是什么破路,真糟心死了!”一行人正欲再度启程,却闻一声娇呵传来。 同时一辆马车从许清如车窗侧面过去,两辆马车都拉开了帘子,她与对面马车中的人目光相接。 对面马车中坐着两个人,都是年轻的小姐。 其中一位许清如是有记忆的,便是宋家的四小姐,昨日她在酒楼遇见的宋夫人的女儿,自然也是宋二少的亲妹妹。 真是赶巧了,她跟宋家的人可真是有些缘份。 宋二少与宋夫人在包厢的对话再次印入许清如脑中,她伸手刚要拉下窗帘来个眼不见为净,对方却比她更快一步。 宋四小姐冷冷的‘哼’了声,把面前的车窗帘子拉了起来。 许清如:“……” 许清如无甚所谓的让车夫放慢速度,叫对方先行,前方路不够宽敞,若互不相让恐怕谁都别想走了。 她赶时间,没空与人争执。 况且前面没多久就是岔路,宋四小姐应当要去右边的清源寺,她记得清源寺旁边好像有个梅林,胖胖现下梅花应该开的正好。而她则是要往左走下乡去往汤梅县。 果然,没多久两辆马车便在岔路分别而行 宋家的马车内坐着的两位小姐,分别是宋四小姐宋玉莲和甘小姐甘婉。 甘婉原本了无趣味,她自小住在州府外祖父家中被当成大家闺秀娇养长大,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只不过她父亲原是外祖父家的家丁,父亲家穷困潦倒,这么些年全靠外祖母接济,幸而她自小便被接去外祖父家。 不过前段时间父母非要将她接回义德县家中,并为她安排了与宋家这场叫她瞧不上眼的亲事。 一路上宋玉莲话多的像苍蝇般‘嗡嗡’吵人,甘婉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已然很不耐烦,可这位宋家小姐实在不会看人眼色,一路上兴致勃勃的说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甘婉自小教养好,所以即使不耐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又见宋玉莲不懂看人脸色,只好能忍则忍。 可当马车路过这片空地时,甘婉看着窗外的视线中闯入一道骑马的男子身影。 她目光落在男子脸上,久久不能移开,即使在州府,她也从未见过这般英俊的男子,不仅仅是长得好,还有那周身淡雅如泉水的气质,好似周遭一切骤然失色,只独剩这一抹颜色。 这下叫甘婉烦恼的宋四小姐的抱怨声,当真是如烟雾被风吹散般消弭与耳畔了。 世间竟真有这般美好的男子…… 甘婉愣愣出神,骑马男子大概感觉到,视线朝她这边扫了眼,然后淡漠移开。 直到宋玉莲拉上车窗帘子,甘婉才回过神来,看着气愤的宋玉莲道:“你怎么了?” 宋玉莲解释道:“刚才马车中那人,甘小姐千万莫要靠近她!” 甘婉疑惑:“为何?” 宋玉莲冷哼一声,泄愤般道:“那可是我们汤水县出了名的蛮横,不过仗着家里有些钱财,便目中无人,肆意妄为!也不想想,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凭什么这般嚣张!” 甘婉没应声,因为宋家也不过是个商户,她其实也是看不上这等沾满了铜臭味的人家的,若不是家中破落这些年欠下不少钱财,宋家又答应给一笔丰厚的彩礼,她父母又怎么会同意等亲事? 而宋玉莲为了取信与甘小姐,却是嗒吧嗒吧的把许家的烂事全部抖落了出来。 这下甘婉惊讶的瞪大眼睛:“小小商人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强迫举人入赘?” 宋玉莲道:“谁知道私底下是怎样肮脏的算计人赵家的!” 甘婉心中一动,脑中浮现那道骑马的身影,问道:“方才许家马车前骑马的男子是……” 宋玉莲道:“那可不就是赵举人么!那般玉树临风的男子却生生叫许家给糟践了!” 甘婉一怔,清秀的眉眼中染上失望之色,勉强应了声,便不再接话。直至到了清源寺,见到梅林梅花雨纷飞的绝美景色也是兴致缺缺,失了原本看美景的趣味。 等到回去的路上,因赏了美景而心情尚且激动欢欣的宋玉莲再次提到许家,却不是说坏话泄愤,而是与甘婉介绍许家有多少奇珍异宝。 例如那满池塘的异品种观赏鱼,还有花圃中所种的花朵与绿叶同色的菊花,以及院中铺的鹅卵石。 这些却让甘婉不甚在意,唯一让人产生点儿趣味的大抵只有绿色菊花罢了,听着宋玉莲赞叹又妒忌的语气,甘婉只觉得果然是小地方的商户小姐,在她看来简直宛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妞般可笑。 更可笑的是母亲竟真要把她嫁给这样的人家。 但随后她却心念一动,神使鬼差的问道:“既如此,不知有没有机会去许家瞧一瞧那些‘奇珍异宝’呢?” 甘小姐的要求宋玉莲自不会,也不敢拒绝,连忙应道:“自然可以,若是听闻甘婉姐姐大驾光临,许家恐怕觉得十分有面呢!” 甘婉浅笑道:“那就劳烦妹妹安排了。” …… 临近午时,汤梅村终于到了汤梅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村子,许清如预料中被围观的情形却并未发生。 农忙时节,临近午时,村子里却人际稀少。 难不成是务农未归? 一行人自然无暇管别人归没归家,由赵京钰这个主人家带路,一路径直走到赵家门前。 却见赵家门前围了两圈人,正在瞧热闹。多数人都是刚从地里回来,身上沾了泥巴污渍,许清如吩咐车夫停下,下了马车走过去,便听见一妇人正扯着嗓门儿喊叫。 “大家伙儿都来看看这杀千刀的赵氏啊!自己儿子入赘了地主家,便不拿正眼看人啦,我不过朝她借两个钱给我家百生交学费,她却是硬要生生断了我家百生前途!生生断了咱汤梅村的前途!” “她就是要逼死我们老王家,自个儿儿子不能入仕便看不惯别人家儿子有前途!想当初她家言竹进京赶考时,我家当家的把全部积蓄拿给他当路费,如今却是白眼狼恩将仇报!” “大家都来悄悄这缺德的赵家,为我儿评评理啊!” 王家婆娘一个时辰前便坐在赵家门前叫骂,如今嗓门已哑却气势不减,原本在村里忙了一早上的村民本该回家吃了午饭再下田,此时却都聚在这儿瞧起热闹来。 但这王家婆娘虽早有筹谋请来了理正帮忙,奈何赵氏始终进步大门不出来。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村里来了豪气的马车,而马车前头正是骑着马回家的赵家大儿。别说,赵家小子换上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别提多有气势了! 看来果然如王家婆娘所说,这赵家如今攀上许家,的确是发达了! 原本围着王家婆娘的人,纷纷扭头朝赵京钰看来,并议论不止。 不过这些村民虽说羡慕赵家发达,却又暗道可惜,这些村民与赵家毗邻而居十几年,都是亲眼看着赵氏一个寡妇硬生生拉扯出个读书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眼见着赵家小子有出息考中了举人,却转头被县城的许家招去做了赘婿生生断了前途,关键是赵京钰乃赵家独子,唯一的男丁,就这么入赘,算是断了香火绝了户了! 富贵又如何,不过是一时的,原本他们羡慕的同时,也是有些可怜赵家。 不过之所以可怜是因为这些村民没想过赵京钰入赘的何等有钱的人家! 眼见着那牛车后一箱箱的回门礼,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民哪有不眼红的,再见从豪气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如花似玉,漂亮的跟仙子一般的美人,村里汉子们纷纷看直了眼,村妇们亦是惊奇! 先前大伙都在传,说许家的闺女恐怕是个丑陋没人要的,不然能这般强抢了赵家小郎君做赘婿? 如今见到,自是不敢相信这般漂亮的姑娘便是那许家的小姐!这般人物,与赵家小郎君站在一起属实般配,叫人忍不住赞叹一句郎才女貌! 说起赵京钰,他的美名早已传遍附近的乡镇,谁不知道汤梅村有个小郎君,不仅出息,长得也是极好。 据说赵京钰刚成年时,赵家不知被多少没人踏破了门槛,其中自然步伐地主老财,甚至连隔壁村的张地主家也来求过亲,虽说张地主家的闺女长得磕碜些,但人家却是愿意为自家闺女出五十两的嫁妆呢! 只不过赵氏倔的很,明明自家已经家徒四壁,却偏不愿在儿子的婚事上有丝毫讲究,若非如此,赵家小郎君岂能让县城的许家有机会招做赘婿? 村民们心思如何复杂不提,这时还想再劝赵氏出来面谈的理正已然察觉到异常,理正原是收了王家的礼才来的,心自然偏向王家,如今察觉情况,便提醒了还全然沉浸在撒泼叫骂中的王家婆娘。 王家婆娘用袖子抹了把脸,本就不甚干净的脸顿时又被自个儿抹了层泥,又狼狈又滑稽,但因周遭都是一群刚从田里上来的村民,倒也让她不显得过于特殊。 王家婆娘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拍拍地上的泥土,原本已然对从赵氏要钱这事儿不抱希望了,此时却眼珠儿一转,有了辙儿!闪着精光的眼神便落在那衣着华丽的女子身上。 第11章 许清如下了马车,却见赵京钰仍旧坐在马上没有动作,便走进问道:“你怎么了?” 赵京钰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无奈道:“……腿麻了。” 许清如先是怔了怔,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调侃:“你不是会骑马么?” 赵京钰好脾气的接话:“懂些皮毛,不大熟练。” 许清如乐够了,便指了家丁把他从马上搀下来。 落地许久,赵京钰的双腿才总算恢复了知觉,大腿内侧被撕磨的痛感宛若有无数跟针反复扎入一般火辣辣的痛。 但他面上却淡定的很,行走间双腿迈动的幅度亦是与寻常没什么区别,叫人全然看不出端倪。 扶赵京钰下马的家丁是个老手,早就看出姑爷骑术不精,方才扶他下马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哪有老手骑马这么点路程就腿麻的? 但随后见赵京钰步履平稳,面色坦然的模样,却是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村民们见夫妻二人并着肩走进,一个个不由自主的为两人腾了条道,唯独王家婆娘非但没让路,反而朝两人扑了过来! 许清如险险侧了个身,险些被她扑个满怀! 王家婆娘堪堪稳住脚步,大约是野蛮惯了,全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失礼,反而转个身又朝这位穿金戴银的千金大小姐走来,并伸出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就去抓这千金大小姐干净的袖子。 王家婆娘倒不是故意想毁了人家这身好衣裳,只是想摸摸这衣服料子,瞧着面料就极好的样子,又觉着许家是县城的大户,有钱着呢!能在乎这一件衣服?若是衣服弄脏了,没准儿随手就丢了,到时候她捡回来洗洗干净,拿到城里去买,说不得能卖个几十文呢! 哪知王家婆娘手还没伸出去,许清如就眼疾手快的躲开了,叫她抓了个空。 王家婆娘忍不住撇了撇嘴,倒也不纠缠这身衣服,一屁股坐到地上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这位不是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诉起苦来。 一时间也不管嗓子哑,又哭嚎起来:“这不讲良心的赵家呦!当初若不是我家借钱给她救急,言竹如何能考上举人?许大小姐你快看看你那不讲良心杀千刀的婆婆呦!若不是当年我们家把全部家当借给她,害的我儿没了路费,举人哪能轮得到赵郎做?我儿可怜!都怪我这个做娘的太心善!却不曾想赵家如今发达啦,便不将咱当初那点子恩情放在眼里,赵家恩将仇报啊!许大小姐千万要给我老婆子做主!不然我今儿个便撞死在你们赵家大门前!” 许清如深蹙眉头,心道今日出门前应当看看日子是否不宜出门,不然作何糟心事儿都落到着一天来了? 赵京钰亦是面色微沉,他在王家婆娘面前半蹲下,算是给长辈面子,“王婶子地上脏,您不如起来说话,另外我娘朝你家借的钱可还了?” 王家婆娘面色一变,指着赵京钰的鼻子骂道:“你个小白眼狼,咋了?钱还了恩情就算是结清了么?你们赵家果真都是一群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的东西。” 赵京钰眼眸更冷,直起身,接过一旁许清如递过来的帕子,心领神会的擦了擦脸,他虽自小苦读圣贤书,但因出身乡野穷村,自也是见过不少妇人撒泼的景象,只从前赵氏从不叫他掺和村里琐事,不许他听别人嚼舌根凑热闹,年幼时也是将他关在房中不许他与村里孩子玩儿,是以他还从未亲身见识被乡粗鲁村妇指着鼻子骂过。 王家婆娘唾沫横飞,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他擦了脸,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家婆娘,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只纤纤玉手拦在他面前,视线一转便看见许清如冲他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眸宛若流光。 “我来。”许清如道。 赵举人一个书生对上泼妇,岂不是秀才遇上兵,勤等着吃亏么? 至于许清如自个儿?反正这幅身躯素来也有泼妇威名,她倒不怕传出什么凶悍名声。 王家婆娘正骂的起劲儿,就见那漂亮的跟狐狸精一样的千金大小姐开口了,她心中一喜,果然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听她这么说怎能不心软,便是真不心软面子上也要有所顾忌的。 她已然思索该说多少银子合适了? 只听笑盈盈许大小姐问:“不知赵家当初问你借了多少钱?” 王家婆娘在三两银子和五两银子之间衡量一番,觉得这许家应当拿的出五两银子,正欲开口,赵家的院门却被“吱呀”一声拉开。 “你别给她钱,她才没有帮我们,当初明明是趁火打劫讹了我娘一笔!”急切的稍显稚嫩的女孩儿声音打断了正欲交易的王家婆娘。 众人纷纷看去,原来是赵丝玉。 赵丝玉早已趴在墙边听了许久,却是越听越气,只奈何她娘不许她开门,因为知道今日兄长回门,她娘原话说:不让那逆子进门! 赵丝玉如何敢违背娘,之能躲在院墙后面偷听,从王婶子开始编排他们家的时候,她就已然再偷听了,听见王婶子无言乱语,她只恨不得马上出去说出事情……可她到底还是不敢不听娘的话。 直到眼见着兄长和……和许小姐差点要被讹钱讹钱了,她才实在忍不住冲出来阻止! 王家婆娘一听,臭丫头片子竟敢坏她好事,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过去打她两巴掌。 许清如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个粗壮家丁上前,拦住了王家婆娘。 随即她问站在门边神色懊恼的赵丝玉:“小妹,可否将实情与我说一说?” 大约是见许、许小姐笑的温柔又好看,叫人忍不住相信她,赵丝玉放松了些,但却并未应话,只是扭过头去不看人,也不言语。 赵京钰走到小妹面前问:“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虽然是自家事,甚至母亲借钱也是为了给他做路费,他却反倒对此事全然不知。 赵丝玉气的双颊通红:“当初娘跟王婶子家借钱,王婶子说得算利息,娘借了一两银子,转头就要还二两!” 他又问:“为何这事儿我却不知?” 赵丝玉撇撇嘴,委屈的差点流眼泪:“娘不许我跟你说。” 他揉了揉小妹的脑袋,温声询问:“还王家的二两银子又是从哪来的?” 闻言,赵丝玉有些迟疑的回头朝院里看了看,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是娘给我说亲……” “闭嘴!你个蠢货!跟那些外人瞎嚼个什么舌根子?”窗子被大力推开,赵氏的呵斥声阻断了赵丝玉的话。 赵京钰深深皱眉,因母亲从不去他管家中琐事,且他从七岁起因显露过目不忘的本事被恩师看上,便带他到县城的私塾读书,每月只得回家一趟,所以对家里情况不甚了解。 甚至每次回去母亲还会炖些荤菜,所以他虽知家里穷,却从未想过已经穷到叫母亲得用妹子的亲事来给他凑路费的地步。 赵京钰神色复杂的看向母亲,赵氏喊着女儿:“丝丝,关上大门,莫让这些外人踏进我赵家院门!” 赵丝玉求助般的看向兄长,怯生生的应道:“是,娘。” 她、她跟兄长瞎说,回去一定会被娘骂的,现在唯有兄长能救她。 每次兄长回家,她娘就很开心,还会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还会买肉吃。 可现在娘不让兄长进屋,她该怎么办? 赵丝玉不敢不听话,慢吞吞的锁了院门。 赵京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立了会儿,转身对许清如道:“夫人不要见怪,母亲……” 许清如摆了摆手:“我晓得!你便留下处理处理家事,我回去就是。” 赵京钰松了口气:“多谢。” 这次的“谢”却是带了几分真诚,她见状,笑容便也真了些。 对于赵氏的做法,许清如说自个儿不委屈绝对是假的,虽然也能理解赵氏,但理解归理解,该委屈还是会委屈。 但若能换赵郎君一句真心的“谢谢”却也值得。 王家婆子眼见着到手的钱财就这样不翼而飞,当真是恨得牙痒痒,此时更是不愿放弃到手的肥肉! 眼见着千金大小姐要走,连忙要拦住,只奈何她虽泼辣,力气却到底比不过两个大男人,被两个家丁稳稳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她却是多虑了,许清如本就没忘了这婆子的存在,跟赵京钰说完话后,便吩咐两个家丁把她捆起来待会县城交给县太爷处理。 王家婆娘听见,正欲骂人的她嗓门瞬间就哑了,民不与官斗,听说去衙门谁能不怕,像王家婆娘这等乡土农妇已然吓得傻了眼了! 家丁动作也是利索,很快就用麻绳将人捆了个扎实丢到牛车上。 许清如又指使两个丫鬟把事先准备好的那盒子铜钱取下来,撒给村民们。 整整一大盒子的铜钱啊,村民们个个都抢红了眼,等哄抢完之后合在一块数一数,那眼疾手快的竟是能抢到十来文!足足够一家人几个月的盐钱!你说喜不喜人! 这下再看这位千金大小姐的眼神,都像是看散财童子般殷切了! 站在村民中的里正虽说抢的不算最多的,但也抢到了四五文钱,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况且先前王家婆娘找他帮忙时,不过拎了只鸡腿来。 手上这四五文钱买半只肥鸡尽是够的。 这时,只听散财童子……不,许大小姐发话了,“往后还望各位辈分高的叔叔伯伯们多照顾着赵家,若是有人欺上门,劳烦来县城许家门上与晚辈告知一声,必不叫大家伙儿白费了脚力。” 她这话一出,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家都成了整个村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又因着有王家婆子的事儿在前,一段时间内在无人敢找赵家半点麻烦。 所以一时间,大家伙儿竟谁也没能挣到县城大户,许家大小姐许诺的脚力钱,倒是叫赵氏万分不适应,却有气没处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第12章 许清如这番作为,叫赵京钰心中不由产生一个念头:这样聪慧又利落的女子,真的会因为在大街上看上一个人就千方百计弄到手么? 不得不说,许小姐与他所想象中的出入有些大。但很快他又想到许有德,那是个名副其实的奸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符合许有德的为人。父女俩的品行差别甚大。 或许……一切都是许有德独自作为?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头,就被赵京钰掐死在摇篮,若不是为了女儿,许有德没必要这么做,这般算计,良苦用心图的什么?深觉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 赵京钰却不知,许有德的的确确还就是因为一些荒唐的理由,才强行招赘与他的,不管亲闺女赞同或反对,他都会一意孤行地把赵举人这个自个儿十分中意的女婿弄到许家,做他们许家的人,为他们许家开枝散叶。 许清如叫人留了匹马和一个家丁陪着赵京钰,便带着自个儿带来的回门礼和被捆成麻花的王家婆娘原路返回了。 之所以又把东西带回去,是因为眼瞧着赵氏也不可能收,若是就这么留在大门口,恐怕只等她一走东西就要被村民们哄抢一空了。 也不仅仅是惜财,而是礼箱中大多是人参燕窝一类的补品,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倒是少,只怕这些没什么见识的村民将大补之物剁吧剁吧炒菜吃,浪费不说,万一吃伤了身子,更甚者吃出人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过了一上午,地面虽没彻底晾干,却是不那么泥泞了,回去的路便顺畅些。 到了约莫离汤梅村几里地的距离,许清如让人解了王家婆娘的绳子,把她丢在路边自行回去,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带王家婆娘回县城见官儿,只打着吓她一吓的心思。 王家婆娘被放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说起来这一路她倒是没怎么闹,一是身子被麻绳捆着根本闹不起来,二是心中伤心,她那一家老小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捆走,却没个敢上前拦车救她的,哪怕跪求一番都不曾。 王家婆娘一路往回走,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却不承想丈夫不但不关心她一番,还埋怨都是因为她才害的自家少抢了那几文钱。 当天深夜,王家的夫妻两人吵起来了,王家婆娘扯着大嗓门儿边哭边骂,哭喊声吵得整个村子无法安眠,只得纷纷裹了衣服来王家劝一劝这二人。 因王家寻常树敌太多,这回倒是叫有些与王家有过节的人拼着不睡觉,也要来一番火上浇油,挑拨的两口子吵得更凶,好心劝解的人见着乱糟糟一片劝了也无用,索性也懒得管了。 再说许清如,因独自回去被恨铁不成钢的辛妈妈唠叨的头大,吩咐丫鬟抬水泡澡时才得了片刻清闲。 而卧房外,辛妈妈正拉着两个丫鬟质问究竟出了何事。 翠儿道:“全赖那赵家的老夫人不许小姐进门!” 荷儿道:“辛妈妈您是不知道,赵家今日被同村儿的婆子堵门,骂的那赵家夫人龟缩在屋里都不敢出门!” 辛妈妈抬手就给了两个丫头一人一个爆栗,“你们这两个丫头,尽忙着看人家的八卦,却是连自家小姐被欺负了羞辱了也不知想法儿找补回来,可真是白吃干饭的蠢笨丫头,就你们这样的真该把你们发卖出去!” 荷儿和翠儿见辛妈妈这般生气,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听训,不敢有半分反驳。虽则她们也觉得自个儿很冤枉。 辛妈妈骂完后问:“可知道错在哪儿了?” 两人怯生生的答:“知……知道了。” 实则根本不知道,那赵氏不让小姐进门,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除了干看着又能怎么办?但辛妈妈正在气头上,连素来傻憨憨的翠儿都不敢说真话。 辛妈妈又问:“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该怎么做?”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小心翼翼地看辛妈妈脸色,见辛妈妈脸上黑沉沉的,吓得连忙缩着脖子垂了脑袋,也不知如何作答。 辛妈妈叹了口气,她心里是着实气恼,伸出手指恨恨的在两个丫头片子脑瓜上点了点:“下次若再有人敢欺负小姐,便直接打上门去,叫他们知道咱们许家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往后再见到咱们许家的主子,都得小心这些!” 两人连忙点头:“是!是!我们晓得了!” 许清如披头散发地从耳房出来,恰巧就听到辛妈妈这霸气刁蛮的话语,只觉得一阵无言,心想原身的刁蛮任性怕不就是被这辛妈妈手把手教出来的? 还真当自家小姐是公主不成?还谁都不能欺负? 不过虽然辛妈妈霸道了些,但被人回护却也叫许清如觉得暖心。 而辛妈妈因怕小姐伤心,之后便不再提回门的事,倒是叫许清如松了口气。 隔日上午,闲暇时许清如来了许有德书房,在书架上找了本陈年账本翻阅整理起来,因她觉得这账本理的实在没有章法,她虽在理账上没什么真本事,但在原先的世界时也是使用过一些理财、记账的软件,如今倒是正好可以用在此处。 虽然账本是纸质的与前世的软件有所不同,不过再琢磨琢磨,没准儿能整理出一套恰到好处的记账方式。 这一埋头干活便全身心投入其中,直到钱管家来敲门。 许清如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管家问:“什么事?” 钱管家想起方才庄子上的管事来说的情况,也是十分无奈,说是庄子上的帮工偷东西被抓个正着,那帮工嚷嚷着自个儿是姑爷家的亲戚,管事的哪敢私下处置?便遣了人来问。 钱管家一听那也是不敢私自拿主意,毕竟现在小姐是府里唯一的主子,而小姐必然会偏帮纵容姑爷家的亲戚,不过管家虽不敢瞒着小姐行事,却碍着老爷威严也得劝一劝小姐,不指望她不纵容赵家亲戚,好歹劝她查一查那帮工到底是不是冒名的不是?如若不然等老爷回来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钱管家道:“小姐,是这样,庄子上的帮工犯了错,说自个儿是姑爷家的亲戚,管事遣人来问该怎么处理?” 许清如皱眉:“这等琐事往常难道没发生过?” 钱管家道:“倒是有,那些乡野蛮人被请来做帮工,自然少不了鸡鸣狗盗。” 许清如:“那你为何还专程来问?和往常一样便是。” 钱管家解释:“对方说是姑爷家的亲戚。” 许清如问:“所以?” 钱管家正欲再细说,却忽然一顿,意识到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意思,顿时笑嘻嘻的领了命:“小姐英明公正!我这就去回了庄上管事遣来的人。” 许清如:“……”虽然被恭维,但她莫名觉得自己被人瞧不起了。 仔细想想,好像从来到这里,她身边包括辛妈妈和钱管事在内,都处处为她操心。原身脾气差对下人也时常不当人看,身边却还能有这么忠心为主的下人无论大事小事,为她操碎了心,上头还有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老爹,究竟该算是运气好还是不懂珍惜呢? 钱管家刚走没多久,又有莲儿来敲门,递给她一封请柬,说是宋家的人送来的,许清如翻开看了看却见底部不仅有宋四小姐的落款,还多了个‘甘婉’的名字,她回忆一番,发现对这位叫甘婉的小姐没什么印象,但也没什么所谓,只接下了请柬,应下了五日后踏青节去长游湖小聚。 汤水县虽小,但也有等级之分,虽说朝廷将百姓以士农工商的等级来划分,但民间的地位却往往自行以官、商、农的地位来的,像汤水县这个地方,厉害点儿的商人也就仅仅比县令和县丞的势头低些,一般捕快师爷什么的,见了这些顶尖的商人还不是得恭恭敬敬。 许清如清楚既然自己身处其中,这类社交必然是免不了的,看帖子上定的日子都是三天后,想来是这些小姐们商量好了组团儿来的,她挥挥手让莲儿正常准备就是。 话说在庄子上偷窃被抓的帮工却并不甘心受罚,虽然管事的已经看在姑爷的面子上手软了些,但这帮工却觉得管事的肯定没把自个儿是赵家亲戚这事儿报上去。 不然定不会罚他,再怎么说自个儿也算是许家的亲家不是? 这帮工倒是没说谎,他不仅是赵家亲戚,还是近亲!他是赵京钰的表哥,赵氏的亲外甥,名唤周言诚。 周言诚被打了棍子丢出庄子后,便回家跟父母诉了委屈,周言诚娘一听自然生气,被儿子怂恿一通当天下午便带着丈夫赶去汤梅村找赵氏说理去了。 而赵氏此时正冷脸背身躺在床上,儿子女儿做好了午饭端到床头她也不吃,劝急了便说“自个儿饿死在床上最好,刚好叫那些不肖子称了心!” 若问她妹妹亲事,她便不是破口大骂就是砸东西,却始终不愿正面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赵京钰转头问妹妹,赵丝玉便哭,同样是不愿说。 一时间叫赵京钰无可奈何,这还是赵氏第一次对他这般蛮不讲理。 到了第二日中午,赵氏依旧绝食,赵京钰劝不动便沉下脸来,站在母亲床边冷声道:“母亲非要这般作践自个儿,叫我这做儿子的不能奈何,便只能担了不孝名声从此绝了科举之心,在许家做个账房先生罢了!” 说罢,他也不管自己母亲作何反应,便转身绝绝离去。 叫赵氏气得直重重拍打床板,气急恨道:“我当初就不该把你这不争气的种生下来!” 赵京钰出门透了口气,在田埂转了转到了傍晚才回去,结果刚一进门就见自个儿母亲正拿着扫帚打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那扫帚往两道眼熟的身影上招呼,打的两人抱头鼠窜,边打人嘴上还不留情的骂骂咧咧。 多少年了!赵京钰多少年没见过母亲这般彪悍的模样了! 这些年赵氏总是自持是读书人的娘,便也跟儿子学了几分斯文委婉,但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个泼辣妇人,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她若不泼辣这么些年早被欺负惨了,家产都保不住还能培养出个举人出来? 这几日她也是气急了,懒得管顾自个儿举人娘的形象,况且唯一的儿子都入赘给人家了,她还顾个狗屁形象! 此番一阵撒泼打人,倒是格外酣畅淋漓! 第13章 等打跑了娘家兄长与嫂子后,赵氏拄着拐杖喘粗气,直觉眼前一阵黑,倒不是气得而是饿的,她已经足足两天没进食了,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等好过了些,就见到儿子正把碗举到她面前,温声道:“娘,吃些吧。” 赵氏却是无心进食,抓着儿子的袖子质问:“你晌午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便担了不孝的名声,从此绝了科举的心思’?难不成如今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不成? 虽则赵氏自个儿都觉得渺茫,但关乎儿子前程,她难免还是抱了些妄想。 赵京钰抿唇沉吟,见母亲实在着急,便松了口:“等恩师回来,或许还有些转圜的余地,不过儿子也不能保证。” 赵氏一听,心情激动之下竟是再扛不住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就见儿子已收拾好东西坐在她床前,见她睁眼便道:“娘,儿子该回许家了。” 赵氏心一紧。 赵京钰无奈道:“娘需养好身子,才能见着儿子登科入仕的那日,另则丝丝的亲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年纪尚小,娘不该为了些银子就将她早早定了人家。” 说到此,赵氏如今心情平顺些倒是愿意为儿子解释一二:“你别想太多,丝丝是我亲闺女我自是不会太苛待她,那家人是隔壁县姓蔡的人家,那家的小子跟你妹子就差了一岁,蔡家当家在县衙做捕快,将来那小子也能承袭他老子的位子……若不是看上你这个大舅子将来前途光明,人家怎会看上咱们这样的人家?” 赵京钰闻言沉默稍许。 只听赵氏又解释道:“提前收下人家的定亲前是我不对,但也是没得办法,况且将来你若是登科及第那么几两银子岂不是轻易就能还了,左右丝丝才十岁,少说也得再等个五六年的才能嫁过去不是?” 与家里人告别后,赵京钰便又骑上来时的马回县城去。 却说他双腿先前被磨得一片狼藉,起了泡也磨破了皮,这不到两天的功夫还尚未结痂,这一路骑马回去等到了许府已是疼的失了知觉。 他自个儿却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是叫许清如发现了些端倪,瞧见他裤腿上沾染的血水,吓得惊呼一声连忙让人叫了大夫来瞧,大夫来检查一番开了药,赵京钰才不得已道出实情。 许清如瞧着下人拿出来的染血的里裤,心脏直抽抽,心道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太能忍了些,难不成没有痛感不成? 没有痛觉自然是不可能,为何不说?他却连自己也无从解释。 大概是这种身体上的刺痛让他感受到隐秘的刺激?相比之下痛苦倒是没那么明显了。 况且他实在喜欢骑马奔行的畅快!回汤梅村时随马车而行走的慢,等到了家门前也不说出情况,大概就是暗搓搓计划着回城时能有御马奔腾的机会。 回来这一路他不管腿伤,只用力朝马屁股挥着鞭子迎风疾行的感觉,让他直到这会儿仍旧心潮澎湃,觉得恣意畅快的不能自己! 等许清如送走了大夫进屋,见赵京钰靠坐在床上,正手里握着本书惬意阅读,他又容貌俊逸像极了书中所描述的翩翩君子模样,但偏偏奈何……许清如看向他叉开的两条修长大腿,虽知不合时宜却仍旧无法忍住的眼底染了笑意。 赵京钰自书中抬起头来看她,闭了闭双眼认命道:“想笑便笑吧!” 许清如于是毫不客气的笑了个畅快,笑完调侃:“看来郎君要卧床几日了,需不需要妾身将您的书房搬来,以便解闷?” 赵京钰勾了勾唇:“倒也不必那般麻烦,先搬些来读,等我看完再将其他的搬来也可。” 许清如笑道:“你倒是口气大!” 那么多书怎可能几天就读完? 赵京钰只笑了笑,不言。 许清如果真让人把书房近半的书搬到赵京钰床前,堆了一摞又一摞,叫荷儿见了眼皮直跳,跟在主子身后连连道,“小姐搬得太多了,搬这么多作甚,姑爷必定看不完的到时候还得往回搬!” 荷儿没瞧见,自家小姐被说动后偷偷朝姑爷看了眼,见姑爷面色坦然,便挑了挑眉也不做声,只眼睁睁看着那书一摞摞堆到姑爷床前,直至书房被搬空了一半方才停下。 直至次日,赵京钰又叫人把书房剩下的那半书搬来,许清如总算难掩惊奇,询问道:“这么些,你不到一天就读完了?” 就算浑身长眼睛也做不到这般快吧?怎么看怎么都想忽悠人的! 赵京钰淡定解释:“这些书并不算什么珍贵书籍,大部分我在老师那里都读过,只需翻找翻找看看是否有未看过的游记杂记之类,做无聊消遣罢了。” 许清如:“……那你为何让人把书都搬来?自个儿去书房找不是更方便些么?” 赵京钰:“大夫叮嘱过,我现在不宜走路。” 忽然变得这么娇贵的么。 许清如心情复杂,因为她觉得自个儿像是被耍了,偏偏赵京钰看向她的目光温和却没什么诓骗了人后的得意,实在叫人抓不住把柄。 此后两日,许府的两位主子各忙各的,姑爷读书一读一整天,小姐亦是把自个儿管在前院儿书房,扬言要帮老爷整理账本。 许大小姐有没有那个能力整理账本下人们心里有数,只辛妈妈和钱管家见自家小姐忽然这般上进,感动的直流眼泪!若不是因着男女有别,这两个老家伙恐怕要抱头痛哭一回了! 只要小姐知道上进,许府就有望了! 而辛妈妈感动之后又是一阵心疼,认定小姐定然是在赵氏那里受了打击,才忽然变了性情的。 这下便更是看姑爷不顺眼起来,只奈何她身为下人自然不敢跟主子撂脸,便只能憋在心里,每每见到姑爷脸色便僵硬些,做不出真诚的笑脸来。 日子一晃眼便到了踏青节前日,赵京钰大腿的伤也经过这几日修养好了许多,伤口已经结痂。 不过许清如却是从头到尾没见过他伤的究竟如何严重,毕竟伤在私密处,她自然得顾忌男女之防,伤口已经愈合结痂还是大夫告诉她的。 到了晚上,两人仍旧各睡各的床,辛妈妈瞧着两人这情况,每每担忧的盯着许清如欲言又止。 许清如知道辛妈妈的心思,却刻意视而不见,有时眼见辛妈妈忍不住要开口了,便在她没来得及开口前岔开话题把她支开。 说起来,对付辛妈妈可比对付许老爷容易多了! 这日与往常一样,许清如照旧在书房做账本,因被难题难住许久,愁眉紧锁的思索着,因太过专注所以连荷儿进来告诉她姑爷来了的事都全然不知。 一双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指着账本一处细节,被提醒的许清如恍然大悟,被人简单指点一番总算知道了错在何处! 她正欲抬头悄悄是哪个好心人帮了自个儿一把,却听上方传来一道温润如泉的嗓音道,“这账本是你做的?” 这下不用抬头,她已知道对方是谁了,便点头应道:“是啊,忙了好些天总算要收尾,还当自个儿能松口气,没想到卡在了末尾出迟迟不能收工,若非你指点出错处,恐怕我会因这点不合理处白费了这几日的操劳了。” 赵京钰刚才已经将账本认真看了一遍,觉得这种记账方式很是新奇,且粗略一看倒像是能用的样子。 “你这套账本奇思妙想,倒是比别的记账方式更简洁明了……”说着他微微顿了顿,又道,“夫人很是聪慧。” 聪慧到足以让他惊讶的程度,且越看越叫他惊叹,这套记账方式虽看着简单,其中却藏着许多世人不知的规则,且算者还在纸张中设计了十分有助于查看账目的线框,每一栏皆规划的紧紧有条,一眼扫去一目了然! 这般新奇的账目,恐怕无论是文豪大儒还是擅长算术的能人匠人见了,都要赞叹一二的! 这一刻他倒是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只…… 赵京钰看着这如同肉虫蠕动般糊作一团的丑陋字迹,难忍的抿紧双唇,这恐怕是他有生之年见过最丑的字了,连恩师远亲家的三岁孩童都不如。 实在入不得眼,更是配不上这满是奇思妙想的账本。 赵京钰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昔日老师拿着戒尺,气急败坏训斥学生愚笨的模样,他此时总算理解为何老师总在那种时候变得格外暴躁,跟往常的自己不太一样了。 但最终他还是忍下了,面前的女子与他不过是人生过客,既是过客,又何必浪费口舌? 正这样想,他便见女子靠在椅背上,随意活动两下微僵的胳膊后,听到他说的便扬起唇角,眉眼间颇有几分得意,却又以满不在乎的口吻道,“不过是些小聪明,算不得什么。” 赵京钰道:“看来夫人胸有丘壑。” 许清如正捏肩的手一顿,直觉眼前灵光一现产生了些念头,心中一动便要跟赵京钰说一说,但下一刻她又顿住。 因为瞧着眼前这仪表堂堂、如玉如竹的俊俏郎君,她突然便回了神。 她和他并不是熟悉到可以分享内心想法的关系呢。 第14章 春日风光正好,日头灿烂却不觉炎热,不时来一小阵春风拂面,便只叫人心旷神怡。 许清如找了件轻便的衣衫穿上,身边带了荷儿和莲儿两个丫鬟,坐马车去长游湖畔赴约。 长游湖乃是密川州出名的美景,湖畔垂柳,柳下野花拥簇盛开,野花越向湖畔外侧蔓延便越稀疏,花儿虽逐渐稀少那翠绿的草儿却愈渐丰茂起来,草儿虽茂盛却只长到少女手掌的高度,蔓延至百米开外,花儿与草儿交叠拼接,形成一幅叫人惊叹的画作。 但美景虽美,却只美在春末夏初,其他季节或是花儿凋零或是草木枯萎,却是见不到这番景色的。 许清如笑着对两个丫头道:“我倒是来着了!” 荷儿笑着回应:“长游湖就在咱汤水县郊外往南几里地,小姐往年也是去过的,怎的今日兴致这般高?” 她只笑着摇头,并不作答。 荷儿与她说的自然是两个意思,她可是今年才来此处的。 原主去过几次长游湖,许清如记忆中也有她去长游湖的情景,但那一帧帧画面就像是看电影似的,全然无法自我代入,况且原主不爱赏景,往年每次去注意力都在同去的其他小姐们身上,大好景色自然也就成了陪衬。 自个儿亲自观赏,才是真真切切,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因湖在山上,要去游湖就得爬山,是以此前应官府响应,由县城内富户筹银修成一条石阶铺成的山路,方便女眷爬山而不弄脏衣裙,既然是这些富户们筹银子修的路,他们的自然就受到格外优待,例如每年富户们家里女眷到此地游玩,便让自家家丁守在山下,不许旁人骚扰。 说来人一旦有钱便要讲究几分,例如汤水县这小地方的富商们,偶尔喜欢搞些特殊来彰显高贵。 许清如坐在马车上到了山下,撩开帘子见山下已经停了好些车辆,到了这处便不能再坐车,她便下了车与两个丫鬟一起登山。 等到了目的地,远远就看见一群女眷,自然也有人眼尖瞧见了许清如。 许清如靠近了些时,就听到有人抱怨,估计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你怎么把她也请来了,不嫌煞风景吗?” 被抱怨的人讥讽道:“这样清丽脱俗的景色,想来勉强能将她满身俗气遮一遮。” 许清如:…… 她看向那两位说话的小姐,其中一位便是宋玉莲宋四小姐,另一位则是一直都与宋玉莲交好的孙家小姐孙慧茹。 两人一直以来同仇敌忾,将原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至于归根结底最初结下梁子的原因…… 许清如看向自个儿的丫鬟莲儿。 宋玉莲的闺名就叫莲儿,知道自个儿与许家的丫鬟同名后,宋玉莲要求许清如给丫鬟改名儿,原身性子霸道嚣张偏不改,两人吵了一架后,原身每逢这样的聚会便带着丫鬟莲儿,最喜欢当着所有小姐们的面,指使自个儿的丫鬟莲儿,大声喊丫鬟莲儿的名字,羞辱之意不要太明显。 后来宋玉莲气不过,也买了个貌丑的丫鬟取名叫珍珍,珍珍是许清如的闺名,宋玉莲也在聚会时按照同样的法子当众羞辱原身,原身那暴躁的性格能忍?当场使唤家丁把那叫‘珍珍’的丫鬟揍了,据说揍得只剩一口气,原身趾高气昂的丢下一锭银子给那丫鬟做医药费。 原身的嚣张是出了名的,不只是宋玉莲和孙慧茹,却其他小姐也是看她不惯,因奈何不了许大小姐嚣张的性格,是以对她是敬而远之,能避则避。 往年这类小姐聚会没人邀请原身,原身不在乎,只要听到风声有聚会她就自个儿去! 这时听到宋孙二人说话后,又一位小姐道:“玉莲姐姐也不怕某些粗鄙之人冲撞了甘小姐,甘小姐可不想咱们,见过某些人粗俗蛮横的泼妇样!” 宋玉莲很配合的做懊恼的样子:“哎呀,都怪我,我就不该心软发善心,想着许、姐姐没人请可怜兮兮~” 这些人一唱一和,许清如眉头微挑,只随她们说去,不过就是打打嘴仗,而自个儿现在可没空与这些人打嘴仗,只觉得这里吵得很不适合赏景,便四处看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结果转了身刚要走,就听到有另一道陌生的声音道:“你是许清如小姐吧?早就听说你容貌好,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比那湖边的花儿都长得好看呢!” 许清如转身,见一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朝自个儿走来,这女子长相清秀,气质打扮与周遭充满铜臭味儿的商户小姐们格格不入,她头上只簪了只样式简单的银簪,脸上妆容亦是清淡。 这位没什么印象的小姐走到她面前,脸上始终带着亲切的笑容,全然没有其他小姐的排斥和敌对。 许清如不由想到几个字:缺心眼儿吗? 她不相信这位没听过自个儿的事迹,既然听了还能不介意,只能说明要么是缺心眼儿,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甘婉拦住了想走的许清如,微笑着对其他人道:“咱们去泛舟如何?荡舟赏景作诗,最是惬意不过。” 甘婉说完,其他小姐们却是面面相觑没有迎合,因为这些小姐们认识字儿的都少,你要她们作诗?街头巷尾孩子们口中唱的打油诗要不要?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宋四小姐连忙站出来为自己准嫂子解围,“咱们作诗比不过甘姐姐,但据说州府的官家小姐们最喜泛舟游湖,咱们体验一番也是好的。” 众小姐闻言,都觉得说的有道理,于是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许清如这种被所有人排斥的人的意见自然没人在乎,她被甘小姐挽着手姐俩好的带着上了小舟,没机会婉拒。 因湖面不算大,说话声音大些所有小姐们都能听见,上了舟没一会儿,不知是谁扬声道:“甘小姐不是会作诗吗?作首诗让我们开开眼如何?” “我一个人作诗有什么意思?”甘小姐爽快笑道,随后看向身边明眸善睐的女子笑意更深,“听说许姐姐也是读过书的,若不然我们两个一人作诗一首如何?” 许清如面无表情的看向甘小姐,心想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原身本身也不识几个大字这不是公认的么?许清如虽然自个儿不是文盲,但作诗?抱歉她还真不会,背诗倒是会,可她也不敢背啊,将那些诗仙诗圣的诗背出来,跟原身的文化程度差太多,不仅没人信,恐怕还要被讽刺。 她现在明白,这位甘小姐不是缺心眼儿,人家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啊。 原因是什么? 想着她与宋四小姐关系很好,便悟了。 作诗实在叫她为难,她正想婉拒,宋四小姐却已经带着人起哄起来。 “许姐姐,你就别谦虚了,我们谁不知道你爹给你请过州府的女先生,你做出来的诗没准儿比甘姐姐还好呢!”宋玉莲道。 一向视彼此为仇敌的人,竟然能忍住恶心将她捧得老高,力求让许清如这个眼中钉下不来台。 许有德的确给许清如请过女先生,听说还是那位女先生还教过知州家的千金,但许大小姐却不到半个月就将这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气跑了,这事儿当时让这些小姐们私下里好一阵笑话。 “谁说不是呢?往常也没见珍珍作过诗,都怪我们这些姐妹们庸俗,才让珍珍不愿展示才华,如今有了甘小姐,珍珍你便大胆展示一二呗。”孙慧茹道。 想让自己骑虎难下么? 许清如淡定的勾了勾唇,她完全不在乎什么丢不丢脸的,樱唇微动拒绝的话正要说出口,眼角余光却瞥见岸边来了个人。 此人一身青色长衫,身姿挺拔,相貌堂堂,一双桃花眼远远看过来,极是勾人! 许清如回过神来,却见其他人全都看着岸边,被那立在岸边的翩翩公子迷了魂儿。 甘小姐竟也不能免俗,许清如上前一步挡住甘小姐的视线,拉回了她的神思后说道:“甘婉小姐诗兴浓,但我却是个没什么文采的粗人,为了不让甘小姐扫兴,我请我家夫君与甘小姐比诗如何?” 她本以为甘小姐听到她这么说,好歹会问一问你夫君是哪根葱?结果甘小姐没问,反而有些激动道:“也好!” 许清如一怔,甘婉察觉自己失言,连忙解释道:“我听莲儿妹妹说赵……你夫君是位举人,想来文采必是不错了。” 许清如道:“甘小姐过誉了。” 随后她扬声对岸上道:“夫君,可否与甘小姐隔岸赛诗?” 湖畔上,亭子中,赵京钰闻言浅笑应道:“自然。” 春日阳光温暖,野花随风飘逸暗送芬芳,甘婉怔怔看着那人,春心已动。 可有些缘注定难成,不说她已经被父母许给宋家,只说岸上那美好的公子,却也已经沦落进商贾府邸,只因无权无势便被小小商户踩进泥里,羞辱至此! 她替他不平。 心里一时涌起五味杂陈,视线不由落在同乘一舟的女子身上。 这样的女子空有其表,腹无点墨,行事粗俗,又如何……配得上那样的公子? 第15章 甘婉自幼与外祖父家的表姐妹们一起读书识字,虽说才华在表姐妹中不算出众,但对上小县这些可能都不是几个字的商人子女尽是有余的。 原本她不屑于刁难许小姐,况且两人本来素日无怨近日无仇,她本没必要给人难堪的,今日赏景也不是她叫宋四小姐给许清如送的请柬。 本来不相熟也无意结交,但不知怎么的见到这个容貌艳丽,在一众女孩儿中格外显眼的女子,她就忍不住产生了故意为难的心思。 直到见着他,她方才回过神来,那日乡间小路偶遇,他坐在马上的模样始终刻在她脑中,她自个儿知道两人没可能,她也没让自己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 同时又觉得自己与他一样命运坎坷,这人明明少年英才却偏偏被许家坑害,而她呢,就因摊上那对不成器的父母,便要为他们牺牲嫁到宋家这样的人家。 想到这里甘婉心中郁气难纾,又不愿叫人从自己的诗里听出惆怅心思,也深知自己定然比不过湖畔上的人,比了也不过是个输罢了。 她直接越过许清如,便看向兴致勃勃准备看戏的宋玉莲一众人等,道歉道:“抱歉各位,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想来是晕船了,不然今日便作罢可否?” 宋玉莲闻言,连忙让下人们把舟划回岸边,小舟靠岸,甘婉由自己的丫鬟搀扶上岸,一旁许清如的丫鬟莲儿也赶紧来扶着自家主子。 然而却有人比莲儿更快一步,许清如扶着那比女子更坚实稳固的手臂上的岸。 莲儿见此很有眼色的默默退回到荷儿旁边,荷儿清闲的很,找了个阴凉地方掏出自个儿带来的瓜子儿偷偷嗑。 每次像这样的聚会,小姐虽最少都会带两个丫鬟跟着,但唯一忙碌的人一直都是莲儿一个,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她倒霉催的跟小姐的仇人同了名儿。 莲儿自觉受害,曾不止一次跟其他两个姐妹荷儿和翠儿抱怨过,说宋四小姐一个千金大小姐,怎的非要跟自己这个下人抢名字。 这话自然没什么道理,她也不过是随口抱怨两句罢了。 “小、小姐!” 甘小姐身边的丫鬟忽然叫了声,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其中包括许清如与赵京钰两人,甘婉连忙松了丫鬟的手,神色关怀道:“我不小心弄疼你了吗?” 自然是疼,不然州府大宅子里出来的丫鬟,怎么会这么不懂规矩? 但丫鬟到底训练有素,不着痕迹的将自个儿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被指甲掐出来的血痕,回答道:“多谢小姐关心,但奴婢并未伤着。” 说完又微微扬声跟旁人解释道:“我家小姐方才头晕差点摔倒,是奴婢失礼惊扰了各位。” 这点小插曲就这么过去,甘婉仍旧心神不属,也幸好身边有丫鬟提醒。 甘婉自己也没想到,竟会为个连话都没说过的男子这般乱了心神……其实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他吧?如今她自己前途未卜,虽然她背后有外祖父外祖母帮忙撑腰,但外祖父为人谨遵礼法,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外祖父他老人家知道了父母做的荒唐事,会不会帮她。 甘婉自觉与赵京钰同病相怜,都是不能做主自己婚姻之人,再加上赵京钰很符合她对夫婿的幻想,一时间不能自拔也是情有可原。 上了岸后,宋玉莲对自个儿的准嫂子百般殷切关心,只差遣人回城请个大夫来山上为甘小姐瞧一瞧,被甘小姐反过来劝了劝,又说自个儿不过是晕船休息一阵给打发了。 甘婉的目光总是时不时不由自主的落到那两个、不……只是落在那抹挺拔的身影身上。 许清如含笑着问赵京钰,“言竹怎么来了?莫不是那些书都读完了?” 赵京钰神色淡然摇头。 许清如闻言点头,不加思索道:“在屋里待久了闷了吧?总闷头看书确实不好,是该出来散散心。” 赵京钰再摇头,眼底郁气一闪而过,叹了口气道:“父亲回家了,吩咐我来接你回去。” “父亲回了?”说完却自个儿低声抱怨了句,“这作精的老头子,明知道我带了下人坐着马车来的,却还要烦扰你跑来一趟。” 哎,这许老爷,她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赵京钰见她神色不满,竟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心里一暖便忍不住全解道:“父亲想来是想你了,要我来接你早些回去吧。” 许清如却不领情,朝他瞪了一眼,“你为何总是这般没脾气?不晓得这世上有人惯会得寸进尺的么?你下次试试同我爹发挥脾气,兴许他就知道对你客气些了。” 她倒是真的有些为这人不平,但更多的是怕他太能忍,越忍越憋屈,憋屈太过心里的恨便会越难解开,将来一朝爆发出来便是毁天灭地。 人,不怕他把脾气发泄出来,最怕是强压在心底,像赵京钰这般面上总是云淡风轻的最是让人担忧! 赵京钰闻言笑道:“我若真跟父亲发脾气,怕是第一个不放过我的是你自个儿吧?” “他虽是我亲爹,但做事不着调,我这人向来帮理不帮亲,”她斜眼觑他,“不然你可以试试看。” 郎才女貌的两人正站在一旁说话,俊俏的郎君面色柔和,明艳的女子笑容灿烂,与最美的长游湖景色相容,形成一幅羡煞旁人的画卷。 这边两人正正经经的交谈在那边暗中关注二人的小姐们看来,却是新婚夫妇在打情骂俏,两人却毫不知觉自个儿的举止能羞死个人,这般毫无顾忌的亲近,简直让人酸掉了大牙。 众小姐们又酸又嫉,却又实在忍不住朝那两人偷偷看去。 说起赵京钰,自他考上举人开始,便成了县里富家小姐们的谈资,哪个不曾肖想过一二,只奈何大家都有共识,这不到二十岁便考中举人的赵郎君,定然看不中她们这些没有官身的商户小姐。 听说当初就连当初县丞大人,也私下叫人悄悄去赵家,为适龄的女儿打听过赵郎君的亲事,虽说后来县丞说是为儿子求娶赵郎君的妹子,但这些同个圈子里时常聚一聚的小姐们却是知道的,县丞原本就是瞧准了找郎君,后来不成便顺理成章的将目光投向了赵举人唯一的亲妹子的。 只谁也没想到,这般好的郎君竟被许清如给捷足先登了,关键这许清如还不是嫁到人赵家,而是把这顶好的郎君给“娶”回家做了赘婿! 你说这不是糟践人么? 若许清如真嫁到赵家去,想到赵家那破烂的土房子,她们或许还能接受一二。 可凭什么许清如这种人能得尽好处?自小许府便只有她这一个小姐,又含着金汤匙长大将来许家的财产不归男丁,全是许清如这个独女的! 现如今有招揽了这么好的夫婿,这事儿叫人如何能心理平衡?能平衡才有鬼! 这些汤水县富人圈的小姐们一时间同仇敌忾,不约而同的对许清如嫉恨起来,原本对许清如能避则避的小姐们,今日即使自个儿没亲自刁难她一二,也乐得看甘小姐给她难堪,乐得看这出许清如出丑的好戏! 既然是父亲回来,许清如就有理由告辞了,反正美景她已赏过,再留下来与那些小姐们打机锋没什么意思,再说她能感觉到若是眼睛能变成刀子,她早被那些小姐们捅成马蜂窝了,何苦留在这里碍人眼呢。 哪成想她刚提出先走一步,她们却是不愿放人的架势,许清如懵了,随即想明白原因,这些人怕是没刁难到她不甘心,才补愿放过她。 但她们愿不愿放人她都是要走的,见这些人七嘴八舌的留人,许清如勾唇,“我只是与各位说一声,告辞。” 说完全然不给面子的转头便走,赵京钰正在不远处的亭子中等候。 “大伙儿别留人家许大小姐了,人家只拿你们的热情当放屁呢!”宋玉莲对着许清如的背影刻意大声道。 宋四小姐这话一出口,其他小姐便集体噤了声,宋玉莲的话让他们觉得自个儿像是奉承许清如,巴巴儿的把自个儿的热脸凑过去贴人家冷屁股似的。 与宋玉莲站在一处的甘婉皱了皱眉,只觉得宋四小姐这般粗鄙的语言污染了自己的耳朵。 眼见着那夫妻二人越走越远,甘婉跟宋玉莲耳语一阵,只道自己身体不适恐怕也要扫兴先走,叫宋玉莲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刚才还那样说许清如来着,但若甘婉要走她必然要跟着一起回去的,毕竟两人同坐一辆马车——也就是宋家的马车来的。 宋玉莲与众小姐妹请辞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场踏青游明明是她安排的,如今作为领导人她却先退了,多少有点卸磨杀驴的感觉,况且现在日头正盛,往年来都是到傍晚才回去。 但她也不能硬拉着身体不适的甘婉继续耗着吧?若是不管自己这位准嫂子,回去母亲定要教训她的。 全家人都很看好这场姻亲,甘婉来了他们宋家全部紧着最好的给她,生怕叫她受点委屈毁了婚,宋玉莲先前是不服的,凭什么甘婉这个外人要被全家人捧着,比她这个亲女儿亲妹妹还受宠?但从她哥跟她解释后,她就全懂了。 他们宋家只要去了甘小姐进门,那就不单单是与甘家做亲家这么简单,甘小姐家境一般,但她本人却从小生活在州府的外祖父家,而甘婉外祖父郑固宗的来头可不是一般的大。 郑固宗曾做过京官,退休后便回到故乡养老,现如今在州府连知府大人也要卖几分面子,而他们宋家若真能与郑家做上亲戚,那好处单单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出来。 宋玉莲知道甘婉的背景后,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原本也是有所疑惑为何那般高门大户的小姐会看上他们家,问了兄长后才知道原来这甘小姐的母亲年轻时与家里的下人私奔,郑老爷气得扬言永远不许她在踏进郑家家门一步。 甘婉之所以能在郑家长大,大抵也是郑老夫人瞧女儿落魄不忍外孙女受苦才接回去的。 郑家女儿与甘父私奔的龌龊事,宋家也是无意间了解到,凑巧宋老爷又结实了甘婉那滥赌欠债的老爹,某次花了钱将甘父从赌场打手手上赎出来,原本想的是与甘父结交就算不能真的搭上郑家,便是拿着郑家的名头也好办事。 可甘父见与宋家结交有利可图,便再三主动勾搭,最后甚至主动提出两家联姻,宋老爷这才得知原来甘父有个女儿被养在州府郑家,自然是很乐意成全这番亲事,为表诚意还帮甘父还了大笔的赌债! 之后才有了甘父唆使妻子将女儿接回家,又瞒着郑家说了宋家这门亲事的后事。 不过十来人出来游玩却接连三人告辞,其他人自然也没了兴致,便纷纷回去。 山下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告别时,甘婉犹豫一番后却是来到许家的马车前,朝马车旁站着的男子行了礼,道:“没能有幸见赵举人作诗,甘婉十分遗憾,希望以后能有机会一堵风采。” 赵京钰神色淡漠的客套道:“小姐过誉了。” 他并不认识面前这女子,更不曾听闻过他们这地界儿出过什么才女,是以之前许清如让他与这女子隔岸对诗,按照从前来说算是掉了他身价的,只他的身份别说身价就连脸面也早没了,所以就没拒绝。 赵京钰答应与女子对诗自然是看在许清如的面子上,眼前这个女子他却是从头至尾并未留意过半分。 如今这女子主动上前说‘希望有机会一堵风采’,若是换做其他迂腐些的书生怕是要觉得被冒犯而生气了,赵京钰虽也觉得这女子有些失礼,倒也不生气,只没应下对方的话罢了。 甘婉自小长在高门大户是知礼之人,见赵京钰这么说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她紧咬着唇,拿着手绢的手也越发用力,心里只觉得尴尬与羞恼。 她自小学习女子礼仪,从前与外男甚至郑家表哥也是刻意保持距离的,主动与哪个男子说话更是前所未有,却没想到对方却不领情,不过到底没那么直白,算是顾及了她几分颜面。 许清如刚去旁边的小溪里洗了把脸,回来就看到自个儿的‘夫君’正与甘小姐在一处闲聊,她倒没什么感觉,只荷儿一脸不高兴道,“姑爷怎么能跟别的小姐站那么近?” 许清如诧异的看着隔着至少三步距离的男女,“哪里近了。” 那分明是两个不熟悉之人交谈时,应当保持的最恰当的距离吧? 荷儿一连纠结,欲言又止,她也不知道自个儿该怎么跟小姐解释,刚才她就注意到甘小姐总是朝自家姑爷看,那眼神好像就是有点不对劲儿,但要让她说,荷儿却是说不明白自个儿的感觉。 荷儿正想着该怎么说说时,主仆两人看见甘小姐转身离开了,瞧那样子似乎还有些失落。 又能失落个怎么呢? 许清如想了想,叹惋道:“没想到那甘小姐是个爱诗的人,瞧她因没跟你家姑爷比成诗,便失落成这般样子。” 荷儿更加纠结的看着自家小姐。 仅仅是因为没与姑爷比诗么?可为什么她觉得不太像……甘小姐也太奇怪了! 第16章 因赵京钰腿伤还没好全,所以也一道坐马车回去。 马车上,赵京钰道:“我瞧着父亲心情不大好,想来这趟出行大抵不是很顺利。” 许清如闻言嗤笑,“你倒是心软。” 感受到自个儿被嘲笑的赵京钰:“……” 说来也是,许有德对他发脾气不是正常么?这次不过是朝他扔了个杯子骂了声‘光吃饭不干活的东西’而已,哪比得上被捆在花轿里盖着盖头? 马车内诡异的沉默了。 赵京钰端坐在许清如对面,没再言语,直到一双小脚踢了踢他:“……你别介意。” 赵京钰疑惑看向女子:“介意什么?” 许清如:“……”自然是介意被自个儿笑话啊! 她也不是有意嘲笑,只是那句话说完才察觉自己语气好似有些不对,再加上他不说话,便以为他介意。 原来不介意。 见他神情中的刹那疑惑,她便知道他是真的不介意,是她自个儿想多了,一时间心念翻转竟生出这人心胸挺宽的想法来。 这时赵京钰又解释道:“我觉着父亲这次应当不是简单的拿人出气,他面色忧愁似乎真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儿。” 这人可真是好心! 许清如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了,你就别关心我爹了,我瞧着怪别扭的。” 安静片刻,许清如忽然想起什么,‘噗嗤’一笑,对上赵京钰疑惑看来的目光,她解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不枉我夫君长了这幅好面容,叫那些个小姐们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 赵京钰无奈的看着她。 见面前人眉眼如画,她忍不住再次赞叹道:“果然是面若潘安的俊俏儿郎,借用甘小姐的话来说,便是真真的把那路边的野花儿都比的失了颜色了呢!” 赵京钰无奈道:“夫人莫要拿我逗趣了。” 许清如笑眯眯的盯着他看,“这可不是逗趣,带我寻一面镜子让你自个儿照一照,悄悄自个儿多勾人,往后可莫要轻易出门,勾了小姑娘们的芳心可是罪过了。” 她的话却叫他忆起一些事情,面色冷淡下来,温润的嗓音透着些叫人不易察觉的冷漠,“夫人,可否容我养会儿神?” 正拿了妆匣翻找镜子的许清如动作一顿,从他语气中听出些异样,抬眸看去时,他已闭上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正如他自个儿所说的闭目养神起来。 她方才意识到自个儿刚才失言了,大抵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叫荷儿收了妆匣,她不再出声,只看着好看的郎君因马车晃动而跟着颤动的睫毛,看来是自个儿误会了,这人心胸没她以为的那般宽广,也没自个儿想象的那般好脾气,只这人生气时,若是与他不熟之人或是心思粗些的,恐怕全然察觉不到罢了。 连生气都生的这般斯文,这般不着痕迹的,许清如自个儿也是第一次遇见。 其实说生气也不够准确,赵京钰是被提及伤心事心中烦乱罢了,偏那个罪魁祸首的当事人却开玩笑般的与他说起那事儿。 那事儿是什么事儿呢? 许清如忆起两个月前,汤水县街头原身与赵京钰初次见面的情形。 那日也像今天一样阳光甚好,英俊的郎君从原身身边走过时,原身被郎君的容颜惊艳的迟迟迈不动道,只要眼睁睁看着郎君从自个儿眼前走过,且越走越远。 这个一向不大聪明的姑娘难得机智了一回,回过神后原身便自个儿一个人跟在郎君身后跟了一路,且为了不被郎君察觉还赶走了身边跟着的丫鬟。 只可惜出师未捷,她刚跟着对方走出城没多远就扭了脚,恰巧又惹了那老流氓的眼,想调戏这落单的漂亮姑娘,姑娘害怕之下大声喊了前面的郎君求助。 也得亏那郎君——便是赵京钰,好心帮了她,她却狡猾的跟人要了住址,说是要让家人登门感谢,然而心里却藏着其他心思,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这好心的郎君便是刚中了举人,在汤水县已是很有些名声的赵京钰。 赵京钰帮原身赶走了流氓,转头原身狼狈回家让自个儿老爹带着重礼去赵家提亲,是的,没错就是提亲! 赵家自然不愿,而许有德原本也不过是敷衍女儿,想借着送礼去看看自个儿闺女看中的人究竟什么样儿,若真比钱管家的小儿子好,便是换个女婿也是行的。 这一见之后许有德自然百般愿意,当场便跟赵京钰的母亲赵氏提出招她儿子做赘婿的想法,且立时便许了很厚重的聘礼,结果被赵氏当场变脸,拿着扫帚打了出去,又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对着许有德劈头盖脸一阵痛骂。 许有德也是气黑了脸,当场愤愤离去,回去后自然被自个儿亲闺女各种依依不饶非要他去跟人道歉,还要把自个儿嫁到赵家去给人家做媳妇! 许有德膝下就许清如这么一根独苗,他能舍得让闺女嫁人?从老早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将来为女儿招婿,为他们许家撑起门庭,这件事上自然不可能跟闺女妥协,即便原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折腾,短短几天自杀手段层出不穷,许有德也仍旧没有妥协。 自然这其中也不乏他太了解自个儿闺女的原因,甭看闹得再凶,那都是做给他看的,哪敢真玩真的,闺女若真敢狠狠心来一回真的,他恐怕也就真抵不住心软妥协了。 当然许有德自然不可能知道,成亲那日清晨,被他关在屋里的闺女,竟真的一时糊涂往房梁上栓了跟绳子,本想演戏,却不料因他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屋,救得不及时而致使自个儿闺女真就阴错阳差倒霉催的吊死了。 自然这样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本来许有德已然放弃了那赵京钰,结果之后却又得知那姓赵的小子竟是刚考中了举人!不仅如此那小子还自幼便有神童之名! 当然这些都不能让许有德心动,他心动是因得知那赵家几代人都聪慧的很,赵京钰的祖父在前朝是是做官的,早死的爹也是考中了秀才的,只是命不好早早得病死了,轮到赵京钰又是格外出众,自小便过目不忘! 那段时间因赵京钰刚考中了举人,且年纪轻轻比上一任考中举人的足足年轻三十几岁,可以说是少年英才,他与那赵家便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那赵家真是格外被文曲星光顾了。 许有德再看看他们许家,那是一代比一代的没出息,他那几个兄长也因家里发洪水死的死走的走,至今也就只剩下自个儿还有个闺女,独苗不说还是个女娃娃,为许家挣功名?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那日回去后又见自个儿闺女再闹,许有德便忽然灵光一闪生了个大胆的念头——若是把这‘文曲星’搬来他们家会如何? 他自个儿虽知这想法荒谬,但这荒谬的念头却宛如野草般压不住的疯长起来,于是他一狠心,便下了决心背着厚礼去见了郝知县。 这厢许清如和赵京钰刚踏进家门,辛妈妈便求到跟前来。 问了之后才知原来许老爷正冲去为自家当的求情的刘婆子发脾气呢,辛妈妈与刘婆子一同在许府做工多年,两人交情深,刘婆子家出事她哪有干看着的道理,但许有德正在气头上,她就算真不管不顾上去求情恐怕也无用。 因为刘婆子那事儿还挺严重。 这事儿还要从许家在州府的铺子说起——许有德有了些家底后便开始打算开拓产业,在前年把目光投向了繁荣的州府,经过一番计较后便买了间店面做起生意来。 奈何州府商道水太深,许有德这个初来乍到的自然受到排挤,亏了些钱不说生意还惨淡,许有德也是狠狠花了不少心思和金钱在这间铺子上,虽说至今仍旧是亏钱状态,但情况已是越来越好了,眼见着再过不久就有盈利的苗头,只要稳住了这一间铺子,便算是挤身进了州府,将来便也有机会开第二间第三间了。 可在这时却出了事儿。 刘婆子的当家的便是州府这间铺子的掌柜,说是得罪了什么贵人,不仅被官府封了店还被官差抓进了大牢。而许有德这次出门便是处理这事儿,本以为是花点钱就能解决小事儿,却不料这次银子也不好使,那些官差过河拆桥收了银子却不办事儿! 许有德是赔了银子又折了铺子,连手下掌柜也进了大牢。 最关键的这次却是叫许有德意识到,州府的街铺都被州府城内的大户把控着,外人想插一脚分杯羹,尤其是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地方商贾,那就宛如跳梁小丑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次也实在算是叫他长了教训。 于是他便只能灰溜溜回来,至于捞人?他银子也花了算是尽了心,捞不出来他能有什么办法?便打算放弃了。 许清如到书房时,许有德脸色仍旧黑沉黑沉的,手里的茶杯被摔得噼里啪啦,也不知这是哪里产的陶瓷,被这般摔砸还碎。 许老爷正前方刘婆子正跪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求,她也知自个儿当家的这次是闯了大祸,可若没了当家的他家那一大家子可怎么活?! 许清如过去把刘婆子扶起来,“你先下去吧。” “小姐……” 许清如道:“我爹不会真不管刘掌柜的,你且宽心便是。” 刘婆子闻言连忙跪在地上给小姐磕了几个种种的响头,“婆子谢谢小姐了!” 说罢也不敢往老爷身上瞅,又生怕父女俩反悔般,抬起袖子抹着眼泪退了下去。 许有德已经又是拿起茶杯重重的在桌上砸,“连你也要来气死你亲爹不成?!” “亲爹,我瞧您是脑子糊涂了!”许清如丝毫不惧许有德怒火,冷静道,“不就是州府的铺子这点小事?您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却只知道回家里来发脾气。” 许有德被自个儿闺女以那淡定的语气骂的愣了愣,随后痛心疾首的指着自个儿闺女,“你个傻丫头呦!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败家货?我许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叫老天爷亲自出手整治不成?一大家子人都死绝了,留下我这个独苗生的闺女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许清如:“……别要死要活的,没那么严重。” 许有德:“你个……” 许清如:“你不省心的亲闺女我或许有法子挽救。” 许有德:“……” “啥?”许有德揉揉耳朵。 他怀疑自个儿耳背,不然怎么听这丫头说起胡话来了? 她能有什么法子?这丫头不给他添乱他就给祖宗烧高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6 21:23:29~2020-04-27 21:1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城烟火半城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在来书房之前,许清如已经从辛妈妈那里听说了事情。 无非就是州府铺子出了事,刘婆子家的当家的刘海被官差抓紧了大牢。 这事儿其实说来也很好解决,只是像许有德这样从商多年早已习惯圆滑处世的商人,恐怕遇到这种事儿会很容易被人蒙住双眼。 许清如道:“爹您若清醒就该知道,铺子被封掌柜被抓不过是州府有些商人与官差勾结对付咱们。” 许有德没好气回答:“爹自然知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叫他全然没了法子! 许清如又道:“官差与商户勾结可是重罪,况且他们还胆大妄为的抓了无辜百姓,我才这事儿一定是那两伙人私下做的,必然不敢搬到明面上来,那些人有胆子欺负的也就只有咱们这样没什么背景的外来商人。” 许有德气呼呼的拍桌子,用了老大劲儿许清如看着都忍不住替他手疼,“可不是!那些个小人最会做这些肮脏事!我倒是不知道官府那条明文规定不许人去州府开铺子的。” 许清如勾唇笑道:“所以啊我说爹你犯糊涂你还不信。” 许有德:“我犯得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这样做恐怕不妥吧。” 他这会儿已是回过神来,明白了自家闺女的意思,但这法子太大胆了些,这么做不是得罪人么,若真这样恐怕将来想在州府商道立足怕是难了。 那些个商人别看平时有竞争,但面对利益时却是团结的很,一致对外的排斥外商。这与汤水县也是差不多的,天下商人一般黑,若有临县的来他们县城开铺子,自然也会被排挤的开不下去。 许清如却抿了口茶,徐徐解释道:“您若不反抗便只能放弃州府那块儿肉,但若把事情闹大,把这些龌龊事明明白白的搬到上头官员面前去,不信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就算当官的真不屑理会咱这小商贾,那些商人闻到了风声也不敢再继续放肆,他们若干继续如此便是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 “爹,咱们不过是个小商贩,咱们没名没姓的不过就是在州府开一间小小的铺面,与州府那些大户而言其实无伤大雅,人家没空真去花太多功夫对付咱们,而与咱们而已只要能撕开州府一点点口子,往后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想来应该是有机会在州府立足的。” 经过女儿一番话,许有德陷入沉思,思索一番后觉得这个法子确实可行,便又开始筹谋策划起来。这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如何能见到当官儿的。 这一番下来,半天时间已经过去,许有德再回神时已是饥肠辘辘,书房中已经没有许清如和刘婆子的身影,透过窗户也能看见天色微微暗了下来。 他起身吩咐人上晚饭,等下人把晚饭摆上桌,坐在桌前的许有德看着那油冒冒的猪肘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吓得下人差点丢了手里的推盘,心里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老爷这时气疯了不成,若不然还是赶紧禀报小姐请了郎中来给老爷瞧瞧? 这时,许有德已是一拍桌子,大声道:“好!让人明日给寺庙里送些香火钱!我闺女终于开窍了!” 他就说,他许有德精明了一辈子,他的闺女怎么可能是个笨的?果然之前就是年纪小不开窍,如今刚成了亲便开窍了,学聪明了。 ……唔,或许还有他请回家的那座‘文曲星’的功劳! 嗨!总之都是他们许家人,他只管高兴就是,计较那么多是做什么! 随后又是‘哈哈’笑了起来,却不知自个儿骇的下人慌慌张张的去找了大小姐去。 再说许清如从许有德书房出来后,回到新房便看到赵京钰正捧着她研究出来的新账本看,见她来了便指着自个儿对面的椅子道:“这账本有些细节处我改了改,夫人可愿听我说说?” 许清如微诧挑眉:“你已经无聊到连这种事情也感兴趣了么?” 士农工商,商道是为最下等,现如今只要稍有些前途的武将或清高些的读书人,哪有愿意将商人放在眼里的,更不要说与商人为伍了。 而像赵京钰这般主动拿起商贾账册的,不惧统筹味儿计算银两倒是很少。 当然这不代表读书人就不爱银子,但他们推崇清高,不管内心多爱金钱表面上也必须表现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模样,不然……是要被其他读书人嘲笑的。 赵京钰倒是全然不以为耻,反而他觉得许清如这账本做的很有些意思,若是有机会推出去,极大可能会风靡起来。 他又将一些地方做了简单的修整,与许清如仔细一说,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埋头认真策划起账本来。 第二天一大早,许有德请了大夫来给许清如诊脉,大夫把了脉后对上许老爷期许的目光,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没怀。” 周大夫真是觉得一言难尽,大清早早饭吃了一半被许家的下人请来,本以为是谁的了急症,当即放下筷子匆匆跟着下人赶来,却没想到仅仅是为了给许家小姐诊喜脉。 诊喜脉就诊喜脉吧,周大夫问许小姐症状时,许小姐似乎心情极度不虞,全程冷脸不理,还是身边婆子说给他听的。 自然不可能怀孕! 许清如黑着脸听大夫说出意料之中的答案,从来没有哪一个叫她觉得对自个儿这便宜爹这般无语过。 见许有德听到周大夫的话后,露出一脸失望的神色,许清如冷哼道:“您若真那么急着抱孙子,我今日就去街头巷尾捡个小乞丐回来给您当孙子,岂不更加方便么?” 许有德见闺女生气,让人把周大夫送回去,又遣走了屋里其他人,然后带着点儿讨好的语气解释道:“着急归着急,但那街头的乞儿怎能随意往家领?” “哼!”许清如不给面儿的别过脸去,她此时的心情实在是不大美妙。 许有德叹气,在屋里走了两圈,又问道:“我怎么听说你与那小子竟是分开睡?你们二人可是新婚,怎能这般疏离,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许清如怀疑的盯着许有德皱成包子褶的脸,奇怪道:“您现如今倒是不再刁难言竹,改成刁难我了?” 许有德一瞪眼:“你这说的哪里话,再怎么说你都是我亲闺女,咱俩才是最亲的,那姓赵的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你如今最该和你爹我团结一气,早早为咱们许家开枝散叶,生个漂亮聪慧的孙子出来!” 许清如:“……你等等,言竹如今不也是咱家人了吗?你这么说是个什么意思?为何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许有德面色一僵,才意识到自个儿又说漏嘴了。 不过随后一想,如今自家闺女确实开窍变聪明了,这件事或许应当跟她说明,但刚要开口,却又想起自个儿闺女对赵京钰的态度,虽说闺女现在从某些方面来讲的确变聪明了,但在面对赵京钰那小子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万一自个儿把实情说出来,转头被亲闺女不小心透露给那小子,那这事儿就难办了。 还是得再瞒一瞒,等时机成熟了再说更好些! 这般想着,许有德便柔声劝自家还没全然退去傻气的亲闺女,含糊道:“这事儿以后你自会知晓,现如今你最大的任务便是赶紧生个孩子出来,只要有了孩子一切危机都能迎刃而解,不然你那好夫君怕是拴不住飞跑了。” 许清如好奇心起,放低了声音哄劝她爹:“您便将实情告知又有何不可,何必这样藏着掖着?您放心您告诉我我保证不往外说!” 许有德十分不信任的看着自家闺女,然后奸诈的开出了条件:“你啥时候有喜了,我就啥时候告诉你,保证全盘托出丝毫不瞒!” 许清如:“……” 这个糟老头子…… 当天晌午许有德便又收拾了行李,充满斗志的带着能干的手下再次去了州府,准备谋翻大事! 因为人手缘故,去州府时许有德带走了手下另一位在汤水县城管铺子的掌柜,如此一来便有一间铺子空了下来,许有德便狠了狠心做了个决定,叫自个儿的傻闺女尝试着做生意试试,反正迟早也是要踏出这一步的。 亏不亏钱的暂且不去想它,权当给闺女练练手了。 许清如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家铺子缺人手,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花点功夫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至于从商,她其实并没想过,倒也不是不喜欢从商,而是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往后要做些什么,过什么样的日子。 事实上目前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做选择,她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把赵京钰这个潜藏在身边的危机理明白了再说。 接手了一间铺子之后,许清如的日子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清闲了,虽忙碌了些但也觉得充实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无聊了。 赵京钰也自发帮忙,提出给她管账,她先前还怀疑他别有用心,若不是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会用新账本又十分聪慧的账房先生,她也是不会用的,用了也不放心。 但现下这种情况,却是不放心也只好先用着,且越用越顺手。这称手的账房先生不仅算账不出错,遇到错处麻烦处,还能自己想法子解决,全然不让她在账本上操半分心。 而原本的账房先生却是闲置下来,全然跟打杂儿的一样做跑腿儿和端茶倒水的活儿,心中自然是十分郁闷的,郁闷的同时却又不得不对姑爷生出了佩服之情! 两人每日同进同出,看在许府的下人们眼里,便觉得姑爷和小姐的感情真是好。 这几日偶尔闲暇之时,许清如也会再想一想许有德那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只要有了孩子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 这句话简直怎么想怎么奇怪,只奈何许有德嘴太紧,多透露半分都不肯! 第18章 许清如暂时接手的铺子是个专卖珠宝首饰的铺子,大门口牌匾上写着“玉宝斋”三个大字。 纵观整个汤水县城,玉宝斋是最好的首饰铺子,说是最好也不无道理,因为跟汤水县城内的所有铺子相比,玉宝斋的首饰是款式最新的,虽然价钱也相对贵些,但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来玉宝斋定做首饰,尤其是那需要为女儿备嫁妆的人家的首选。 许有德之所以能在汤水县独占鳌头,就说明他是会做生意且擅长钻营会找门路的,玉宝斋能在汤水县独占鳌头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店里的首饰款式都是州府小姐们最爱的新款。 当然像许有德这样的商人,拉到密川州府定然是不够看的小虾米一只。 许清如这些日子便都坐在柜台前,一日接待三四个客人就算是生意好,但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前些日子教跑堂儿的如何接待客人,为了激励活计的积极,又重新给活计定了工钱的规矩。 把以前半年结算一次的固定工钱,改成按月结算,定了底薪提成制,这之后活计干活的态度明显变了,每日早早的来,天摸黑了才关门回家,还主动为铺子介绍起客人来。 这一番改革被赵京钰看在眼里,便对许清如有些刮目相看起来,等到晚上两人回了府,躺在同一个屋两张属于各自的床上,熄了灯后,赵京钰偶尔会夸赞她,叫许清如十分受用,欣欣然接受了夸奖,丝毫没有谦虚之意。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赵京钰在连他自个儿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对许清如已是全部改观,当初那个拐了脚被他所救却转头恩将仇报的许清如,已是在他脑中悄然淡去。 一眨眼功夫半个月的日子过去了,这日许清如和往常一样站在柜台前,百无聊奈的翻着一本昨天刚从赵京钰书房翻找出来的话本,但这个话本里的故事很是俗套,她看的越发无聊起来。 抬头时见伙计春子还站在大门边儿上,眼巴巴的瞅着街上路过的行人,她好笑的指着春子道:“你这样眼冒绿光、虎视眈眈的模样,客人就算想进门买东西都要被你吓走了。” 春子连忙殷切的跑到掌柜大小姐站着的柜台前面,讨好的请教道:“大小姐您教训的好,您可能再发发善心教教春子两招?” 春子现在早已对主家大小姐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以前他也是听掌柜的和其他店铺的伙计说过许大小姐的,且他听说的多是些不怎么好听的流言,所以那日大小姐来说要接管铺子时,他当天便已经开始寻找下家,做好了被大小姐赶走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大小姐不仅不刁难人,还亲自教他怎么招待客人,并把发工钱的方式变了。 刚开始春子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大小姐所说的底薪比他之前定好的工钱少了太多,还说什么提成制?他是不懂什么提成制,在城里做了这么多年工,也还从来没听过这么结工钱的,若不是还没有找好下家,春子恐怕当场就要跟大小姐结了工钱走人了。 但是第二天自暴自弃的卖出了一套首饰后,大小姐把他当日卖的那套首饰获得的提成告诉他时,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那套首饰是个穿金戴银的夫人买走的,选的店里的一整套的银质头饰,加起来共花了三十八两银子。 当时只见大小姐往姑爷微抬了抬下巴道:“言竹,那套首饰成交价是三十八两,春子既然已经再某下家,这几日便每日给他结算提成吧,其余的工钱还是按之前的算,提成就不扣了。” 姑爷如竹一般又长又直的五根手指随意拨了两下算盘,然后道:“春子应得利钱为十八文钱。” 春子听了瞪着眼睛茫然道:“多少?” 姑爷声音温和的说道:“十八个铜板,去许掌柜那里领钱吧。” 春子呆滞的领了那十八文钱,等一路回到家才回过神来。 其实十八文钱并不是能多到将他吓着的钱财,大小姐来之前他在玉宝斋半年的工钱定的是一两银子,折算下来一贯铜板,也就是一千文钱。 玉宝斋给的工钱算是高的了,所以眼看着大小姐把原本的一两银子的工钱改成一百个铜板每月,他哪能接受得了。 可如今他才意识到自个儿这不是要被东家压榨,相反仔细算下来他是赚了的! 春子回去仔细算了算后,便打算踏踏实实继续做下去,在没生出找下家的念头,不仅如此他对这份工格外认真起来。 许清如道:“既然没客人,你便老实待着,等客人上门了再热情也不迟,也无需将姿态摆的太低,稍稍端着半分架势更能让客人相信咱们店的东西好不愁客……再者,往后还想以前一样的时辰开门关门。” 春子听不太懂,心里也对大小姐的话产生怀疑,你说对客人哪能端着架子?就该卑微的讨好着才是,否则人家能买咱们铺子的东西?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大小姐的话,毕竟人家等于给他涨了工钱不是? 许清如的话却让赵京钰微微皱眉思考起来,片刻后他了然的点了点头,卖首饰的铺子与其他铺子自然是不同的,若是伙计姿态过于卑微,恐怕要叫客人贬低了店里东西的价值。 更甚者,或有那想少花两个钱的客人见伙计如此,会生出讨价还价的心思,若是没还成价便觉得自个儿被怠慢,若还成了价定然又觉得自己吃亏,觉得买到的首饰廉价不值得自己花的那些钱。 相反姿态高些,客人反倒能觉得自个儿花大价钱买的贵重首饰买值了。 许清如见他这样笑着说道:“言竹真是聪慧!” 赵京钰谦虚勾唇:“全赖夫人教得好。” 许清如却全然不知谦逊,指着春子笑骂道:“听到你家姑爷说了没?我这般好的老师全叫你这个笨伙计给坏了名声了!” 春子嘿嘿一笑,讨好道:“大小姐放心,春子往后定加倍认真学习,争取做那个、那个什么……哦,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赵京钰纠正:“是勤能补拙。” 春子连忙道:“对对对!补拙!补拙!春子一定好好补拙!” 许清如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朝赵京钰看去,只见他眉眼中也是透着几分笑意。 这样的日子倒是惬意的很。 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两个打扮得体的妇人进门,刚踏进门槛其中一个妇人便挥动着手上的帕子,满脸嫌弃的与同行的妇人道:“这穷山恶水的破地方果真是没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妇人道:“随意采买点儿上门礼便罢了,那宋家小户哪有资格嫌弃咱郑家送的礼,更没资格叫咱们大老远从州府买了礼物带来。” 店里伙计春子已是热情迎了上去,笑容满面的冲那两个妇人道:“两位夫人想买些什么?” 妇人道:“你们这小破店能有个什么好东西,不若把镇店之宝拿出来看看,或许还能勉强入眼。” 春子为难的看向柜台前坐着大小姐,他们玉宝斋哪来的什么镇店之宝? 可眼下这两位夫人财大气粗,虽然身上穿的衣服不算上等布料,但见两人口气这般大,又听他们说起州府,恐怕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这两人从一进门开始就满脸的不屑,若是拿不出好东西恐怕又要被嘲讽羞辱一番。 他们店里倒也不是没有好东西,只……也不知能否入了这两位客人的眼,毕竟人家可是州府这样的大地方来的,眼光怎可能不高? 而与伙计对话的功夫,其中一个妇人的目光却落在了那正打算盘的账房先生身上,见这账房先生一手握着笔,一手拨动算盘,周身气质淡默文雅,长得也是俊逸极了! 妇人心中忍不住嘀咕:没想到这小破地方的山水,竟能养出这般优秀的儿郎,竟比他们郑府的公子哥儿气质更好,也是奇了! 不过随后又转念一想,这人长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账房先生,又如何能跟他们郑家的公子哥儿比? 而同时另一个妇人看柜台前的女掌柜看直了眼! 这女子可真是要身段有身段,要长相有长相,关键是那双朝他们二人看过来的眼睛,神情不卑不亢,虽说也是和伙计一样满脸笑容,但却让人无法低看半分,相反,还叫人忍不住在她面前不敢再继续端着架子了。 这时,只见那女掌柜从柜台前走出来,笑意盈盈道:“我就说今日怎么有喜鹊登门,原来是为迎接贵客进门呢!春子,还不看茶,当然最重要的赶紧去库房,把咱们店的镇店之宝拿出来!” 春子忙道:“小的这就去。” 春子说着转身便钻进了后院,边为客人弄茶水便急的抓耳挠腮。 能不急么?他们店那有什么镇店之宝?小姐明知道还要让他拿,他哪能拿的出来? 正当春子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赵京钰也转身进了后院,方才许清如抽空给他递了个眼神,那眼神中狡黠的笑意叫他福至心灵,瞬间便悟了她的心思。 赵京钰指着茶壶道:“把这壶茶倒掉,用昨日你家小姐刚带过来的上等碧螺春招待。” 春子连忙应了,手脚灵活的干活。 赵京钰又道:“去库房取个价高些的首饰来,最好是平常难卖出去的物件……记得莫要取顶贵的,一般贵就好。” 春子满脑子疑问,但这时候也容不得他多问,只能按照姑爷的吩咐来做。 他们库房中最难卖出去的便是两年前进的那对儿玉核桃,有钱的老爷有盘核桃的爱好,本来是不该卖不出去的,但奈何那对儿玉核桃材质虽好,价格却有些贵,再加上玉易碎买回去也只能当个摆件儿,于是放在库房一放就是两年。 许清如正陪着两位客人聊天,她会说话,一番不着痕迹的吹捧叫两个妇人心情愉悦。 等春子把茶端上来,许清如亲自为两位客人到了茶,只见两人先是露出些嫌弃,只奈何方才聊得畅快话说得多,如今确实得喝口水来润润喉咙,便端起杯子喝了口。 这一口喝下去,却叫两个婆子纷纷愣了。 怎的……这么个小破店里竟也有好茶叶? 这郑家的两个婆子虽说是下人,但因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也是见过些世面的,至少她们的日子过得肯定比汤水县大多数人家的妇人都体面些,当然下人到底是下人,再见过世面那也是有限的,以往宝贝也是跟着主子有幸见过不少,但细看却是不可能。 像这口好茶,以往她们也是闻过香味儿,但却是没喝过的。 一杯好茶喝下去,叫两个婆子对着玉宝斋改了观念,等伙计把那包装精美高贵的玉核桃拿上来,两个婆子见玉核桃玉质通透,互相对视一眼,心里不由的发虚起来。 这东西瞧着不便宜,也不知从府里领的银子够不够,他们原本还打算买礼品剩下的钱私下两人偷偷分了,当做这次大老远过来办事的跑腿费。 如今跑腿费是不想了,只担心自个儿刚才口气太大,现在拿不出钱来被女掌柜的打了脸。 两人方才位置被捧得高了,得意过了头,自然难以轻易放下身段。 许清如似全然没瞧见两人神色,含笑问道:“两位夫人觉得如何?这可是咱们家的镇店之宝,以往都是放在库房不舍得拿出来卖的,如今见二位贵客上门,怕其它低贱的物件入不了二位的眼,便忍痛将此宝物拿出来出让与二位,还望两位夫人以后多往我们店里介绍些贵人来。” 其中一人干笑道:“自然,自然……” 另一人迟疑问道:“不知这……价值几何?” 许清如笑眯眯道:“价钱不高,也就一百二十两银子,想来两位夫人定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两个婆子觉得肉疼,他们来时,总共也就从郑家账房支了一百两银子,如今莫不是要倒贴不成? 两个婆子朝对方看了眼,做了决定,丢脸便丢脸罢,怎么也不能倒贴不是?那多出来的二十两银子她们就是想倒贴,也拿不出来。 哪知两人刚要开口,女掌柜却是又道:“虽则二位贵客不将这些银钱放在眼里,但我与二位十分聊得来,便免掉二十两的零钱,以后两位姐姐多给我这小店介绍些客人来如何?” 两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痛痛快快付了银子,临走前还夸赞女掌柜大方会做人。 等二人一走,许清如拿出五十两银子,又从柜台捡了几钱碎银递给春子:“去醉春楼订桌酒席,咱们晚饭去那儿吃去,另外这五十两给我换成散钱。” 春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嘞!小的这就去!” 赵京钰提笔在账本上将这笔账记上,问许清如:“你这般坑人不怕人家知道真相,回头找上门么?” 许清如耸了耸肩道:“那两个婆子是从州府来的,方才又提到宋家,你说州府大户人家给宋家送礼,宋家能说‘你送的这对儿与核桃价值不过五十两,你糊弄我们宋家不识货’这种话吗?” 赵京钰看着女子狡黠的笑容,噎了噎,片刻后才答道:“……应当不会。” 许清如道:“是啊,那有有个什么好担心的?况且那两人迟早回州府去,还来不来咱们这小破地方都难说。” 赵京钰沉吟片刻,“可欺客总归不好。” 许清如道:“我这是劫富济贫,他们说自个儿有钱,把姿态摆的那般高,我从他们身上捞些油水去接济那街头的乞儿,也算是替她们做好事不是?” “再说,这钱也不是她们的,而是她们主人家的,就算我不贪这钱,她们也会把这钱昧了去,你真当她们能上交回去不成?” 赵京钰:“接济乞儿?” 许清如道:“不然你当我为何把那五十两换成散钱,我嫌整的不好看不成?我不仅要接济乞儿,还要以州府郑家的名义。” 赵京钰问:“这又是为何?” 许清如叹气道:“言竹没听到么?那两个婆子称自己是郑家的下人。” 赵京钰彻底沉默下来。 等到晚上二人躺在床上熄了灯,赵京钰方才充满复杂的叹息,“没想到你竟是个好心的女子……” 只另一张床上的许清如早已陷入沉睡,不曾听到他这番感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8 17:57:52~2020-04-29 16:0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城烟火半城离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密州州府郑家的两个婆子分别是刘氏和秦氏,两人这番来汤水县就是为了接表小姐甘婉回去的。 二人提着买到的礼品一路朝事先已打听过的宋家而去,一路上两个婆子自是少不了交谈。 刘氏提着礼盒,撇撇嘴道:“表小姐真是倒霉,有那么个不成器的父亲,竟是能穷到打起卖女儿的主意。” 秦氏道:“也是哭了咱们小姐,眼瞎嫁了这么个人,惹得老夫人每每想起便要哭上一回。” 刘氏道:“小姐当初不听老爷话选择私奔,如今过这般苦日子不正是应了那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么。” 秦氏道:“就是,不过这与咱们没什么干系,赶紧接了表小姐回去才是,婆子我是再不想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多待了。” 两人说着,一路找到了宋家大门前,告知了门房身份又递了拜帖,宋家自然是恭恭敬敬把人请了进来,面上功夫做得再好,宋老爷与宋夫人心里却是跟咽了黄连一般苦。 郑家派人登门接甘婉回去,便说明他们两家这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可宋家入流水般大笔的银子早已花在甘婉父亲身上,如今怕是打了水漂要不回来了,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心,宋老爷虽知得罪不起郑家,却仍旧敷衍着不愿就此让他们把甘婉接走。 直到秦氏道:“我家老夫人说,你宋家花在我们姑爷身上的银子,郑家是可以帮忙还的,不过须得姑爷一纸和离书将我们家小姐送回郑家。” 宋老爷连忙应了,他还能拒绝不成?郑家哪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为了拿回银子,宋老爷之后如何逼迫甘父和离的暂且不说。 甘婉得知外祖母派人来接她回去,自然是热泪盈眶,觉得自己总算是脱离了苦海,日子算是重新有了盼头儿。 但是等冷静下来,她又不由得想起那个与自己一样命运坎坷的赵举人,第二日又去找了宋四小姐。 宋四小姐知道自家的打算落了空,性格耿直的宋四自然也气起甘婉来,甘婉只得捏紧了帕子哄她一番,又许诺等自己回去便请祖母为她相看门好亲事。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甘婉也是知道这宋玉莲之所以十六岁还未说亲,就是因为瞧不上汤水县内的那些适龄男子,一心想高攀嫁到州府去,她如今这般许诺自然叫宋玉莲放下芥蒂,又跟甘婉亲亲密密的称姐道妹来。 甘婉便顺势提出:“上次你与我说许家有一池塘的异品种鱼儿,哎……如今我要走了,却是恐怕往后都见不到了。” 宋玉莲道:“这有什么,我给你安排就是,定然让甘姐姐开开心心的回州府去,没留半点遗憾。” 甘婉笑了:“那就有劳妹妹了,只是外祖母急着接我回去,所以恐怕时间有些赶……” 宋玉莲道:“那就明日!明日我定让那许清如敞开大门,恭恭敬敬的迎甘姐姐进家门赏鱼。” …… 次日午饭过后没多久,下人跑来店里说老爷回来了。 许清如问道:“神情如何?” 下人道:“老爷凯旋归来,自然春光满面。” 许清如讪然一笑,心想‘凯旋归来’是这么用的么? 既然父亲回来,她和赵京钰也要早些回去,两人离开时祝福春子好好看店,春子自然满口应承。 出了店门,赵京钰却见许清如并不往许府的方向走,便问:“你不回去么?” 许清如冲他摆了摆手,道:“我有些小事要做,你自个儿先回吧。” 赵京钰应了。 许清如拐进一个巷子,很快来到一个小院门前,这个小院的院门边上挂着个回春堂的牌匾,大门敞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这便是周大夫的药房,周大夫不仅卖药,因为医术好所以兼着治病救人,在汤水县颇有些声望。 许清如一进门,周大夫便起身相迎,许清如示意他继续为病人诊治,等周大夫为最后一位病人开了药,她才请他到一旁说话。 等她将自个儿一番言语说完,周大夫却是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若是传出去老夫这药房怎么开的下去?” 许清如认真想了想,又道:“这好办,我也不让你说假话,你就说时辰尚浅,脉象不稳探不真切如何?” “这……”周大夫很为难,却又不敢得罪这位速来难缠的许大小姐,“敢问您寓意为何?” 好好的为何要骗自个儿老子,说自己有喜了? 若是真有喜了就算了,这没喜偏偏说有喜,不是吃饱了撑的么?难不成自个儿说了假话就能让她从无喜变成有喜? 这位大小姐实在是行事荒诞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许清如伸出五指:“我给您五两银子,且保证不让您名声有损,也不叫家父来药房寻麻烦,如何?” 周大夫应了。 许清如笑着给周大夫留了五两银子后转身离去。 她之所以有这么一番作为,全是为了诓许有德说出真相,这几日她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觉得这其中疑窦丛生。 赵京钰是已有功名的举人,怎么就能轻易被人陷害了呢?郝知县真的敢胆大妄为的陷害一个举人?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再结合许有德之前所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更是叫怀疑的很。 只奈何许老爷嘴硬,死死咬住真相不告诉她,实在是叫她无能为力,才想出了如今这么个损招。 许有德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想赶紧抱孙子吗?不是说只有怀了孩子才会告知她真相么?那她就只好给他织个美梦了。 梦虽是假的,但也能让许有德乐呵两天不是?当然前提是他想得开…… 等回到许府,看门的门房大爷地给她一摞拜帖,她翻看一番发现全是踏青节时一起去长游湖的小姐们送来的,这些小姐们大概是约好了,帖子里的理由都是一样的——赏鱼。时间也都是定的明日。 既然有客人递了拜帖,她自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再说,她如今也正好有用得着这些小姐们的地方。 便是这段时间她闲着无聊时,计划着倒腾胭脂铺子。 汤水县倒是已有两间胭脂铺子,但之前她去看过,觉得里面的胭脂水粉品质一般,且价格也高。大概那两家的掌柜想着寻常人家买不起谁也不会花那些个闲钱花钱打扮。 其中有必要一提的是,这两间铺子中,有一间便是许家的,另一间则是属于宋家,又因为原身以往几乎得罪了整个汤水县富人圈子的有钱小姐们,所以许家的胭脂铺子生意惨淡,客源都被宋家抢了去。 但许清如现下却觉得胭脂铺子或许可以将经营方式改一改,不与宋家抢客源,倒是可以开展新客源。 这几年不打仗,百姓的生活也渐渐富裕起来,以往寻常百姓见到胭脂铺子便绕着走,只因为她们深知买不起里面的东西。 但世上女子有几个不爱美的?若是进些低价的妆品,或能改善胭脂铺子的生意,招揽些爱美却手头有些紧的少女、妇人们。 但整改铺子之前,还是对先了解妆容和女子们的潮流方向,不然便如无头苍蝇,等着亏钱吧。 许清如从来不是不理智的人,她原本就正纠结着该从何处打探,如今这些小姐们送上门来,简直是瞌睡了有人抵枕头! 收了拜帖后,许清如又去见了许有德,见他果然面露红光,那双小眼睛盛满了喜意,便确认了他这次的确是顺利的很。 “我这次去本来花银子找关系要见一见密州县令的,结果恰好遇到密州县令招待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可真是个明事理的好官,文明缘由后随口与密州县令吩咐两句,我这事儿便由官府的官差亲自督促办的妥妥儿的,所以提前便回来了。”许有德道。 “那就恭喜爹了。”许清如道。 许有德得意的晃着脑袋哼着小曲儿,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你是不知那知府大人的官威,那派头可不是一般的大,单单往你身上扫一眼,便叫人不敢动。” 许清如应承道:“爹算是有幸见了世面了。” “可不是!”许有德放下茶杯,“不过这些暂且不说,我回来便听管家说你将那间铺子管的极好,我闺女真是越发出息了!” “谁叫我是您亲闺女呢,不过这段日子我却是将玉宝斋的规矩改了改,爹你回来我还是得与您说一说,让您指教一二的。”许清如道。 接下去便把自个儿的一系列手笔一说,许有德听了先是思考一阵,随后激动的只拍桌面,口中连连道:“我闺女当真是开窍了!开窍啦!这般头脑便是我这个当爹的也自叹不如!” 说着许有德忽的起身,便要疾步往外走去,同时口中道:“我得去给列祖列宗烧香去,感谢祖宗们保佑!” 许清如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哭笑不得:“爹,祭拜祖宗的事儿不急,我现在还有话要与您说。” 拉着许有德又坐下,许清如又把自个儿想改革胭脂铺子的事儿说了,许有德想起那间要死不活的铺子,本来他早已打算关门算了,也是这些日子太忙给忘了,如今见闺女有意改造,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大手一挥便道:“那间铺子尽管拿去玩儿,便是再亏一笔钱又如何?大不了关门就是,只要我闺女高兴。” 许清如笑着应了,只觉得斗志昂扬,迫不及待的想朝那铺子下手了。 等回自个儿院子后,许清如又叫翠儿安排明日待客之事,又跟辛妈妈提起自个儿最近身体有恙,叫辛妈妈明日将周大夫请来瞧瞧。 随后便回了屋,直到晚上一家人吃了饭又各自回房休息,一夜好眠。 第20章 次日,许家敞开大门迎客,许清如亲自带着小姐们逛自家院子,看花儿赏鱼一个都没落下。 这次许清如作为主人家,客人们上门自然不好对主人家刁难,再加上许清如这次比以往都更加热情,全程陪同不说,难得的是没说什么难听话,所以一众人一早上的相处倒是愉快。 小姐们倒是没发现许清如一直将话题往那妆容上引,自然她们也乐得聊这类话题,因为懂得多呀,许清如诚心发问,她们便也不吝啬的教。 只这些小姐们中,却有一人神思不属,便是甘婉。 她来许家却并不是真为了赏鱼的,州府郑家什么没有?甘婉跟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姐却是不同。 她来许家,不过是为了最后再见一见那赵郎君,此番一走,恐怕与他再无缘相见,到底是心底一抹遗憾! 她眸子四顾,竟真让她见到那抹心心念着的身影闪进了小门,她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而其他人只顾聊天却为注意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甘小姐。 甘婉一路跟着那道身影走到了前院许有德的书房窗前,见到赵京钰正与许有德说话,这下她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没见过许有德,但想也知道这微胖的中年男人是谁。 当着许老爷的面儿和他女婿道别,怎么想都有些不大对,甘婉正踌躇着要不要先离开,却听见屋内传来训斥声。 “你这个不成器的,做个什么账房先生?还不如积极些赶紧给我生个孙子出来!” 许有德的话叫甘婉听来实在觉得太过羞辱人了些,她紧紧捏着手帕,为赵京钰感到不平。 若不是今日来许家,她都不知,他竟比自己想象的处境更加艰难…… 书房中,赵京钰不闹不怒,早已习惯许有德这幅态度,他淡定的继续道:“我觉得应当能胜任账房先生一职,若是父亲不肯我插手家里生意,便请允许我去别家铺子做工吧。” 许有德气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们许家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真要做账房先生自然也必须在自家的铺子做……这样,往后你与珍珍一起打理那间胭脂铺子吧。” 赵京钰应了,却接着开口道:“那工钱当如何算?” 许有德一听,竟是笑了,“这才是我许家人的样子,做商人就该计较利益,你若是也学那些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毛病,我怕是还要敲打你一番。” 说着脸色又是一变,严肃了几分,“跟外人计较归计较,但跟自家人还是得不分彼此,不过我知你现在心还未全然投入许家,既然你主动提出做账房先生,便按照账房先生的工钱算……不过,这次可不是我逼你的!” 赵京钰捻下眸低的惊讶,只道:“……是。” 这许老爷的想法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在许家的铺子做账房先生,工钱自然比伙计高上许多,例如玉宝斋的伙计春子原先的工钱是一两银子半年,而账房于先生的工钱却是半年五两银子。 工钱瞧着不多,可这五两银子却够汤水县县城中一个六口之家两年的嚼用。 而赵京钰的妹妹赵丝玉的彩礼钱也才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已算是巨款,是蔡县丞家知道赵家有个有前途的读书人,才刻意多处些银子帮助未来亲家小舅子,正常情况下普通人家的彩礼钱也不过六两六钱银子罢了。 赵京钰之所以想做账房,便是为了母亲和小妹,这事儿他本来就已经有所打算,只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许有德提起罢了。 母亲为了给他凑钱做了糊涂事,虽说先前已与他解释过,给丝玉定的是好人家,但这门亲事摆在眼前,多少膈应人。 若是两家却是相中了,也不该早早拿了男方家里的钱,若这钱不还上,将来丝玉嫁过去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况且母亲为何一直瞒着这事儿,恐怕另有隐情,他不愿母亲与小妹为了自个儿做什么牺牲。 若真如此,倒不如弃了科举,做个能保证家人温饱的庄稼汉。 大概赵氏也是了解自个儿儿子的为人,所以许多事情刻意隐瞒,不愿让他知晓。 赵氏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却将儿子的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在儿子前程和振兴赵家面前,任何人任何事都得让步。 赵氏了解自个儿儿子的为人,赵京钰却也知道母亲性子有多倔,知道母亲做了决定的事向来不轻易改变,且她性子好强,即便吃不上饭活活饿死,恐怕也不愿接受许家半分帮助。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做出这番决定。 况且赵京钰并不觉得做账房先生是丢脸之事,便是丢脸又如何?总比穷的吃不上饭强上百倍。 但他知道母亲必不能接受,所以这事儿他必也要瞒一瞒,不叫母亲知晓,只等自个儿攒够了钱,再想法子交给母亲就是。 从许有德书房出来后,赵京钰察觉到有人跟着,一转身便看见一位女子在不远处,他记性异乡好,记得这位便是之前要跟他比诗的小姐,姓什么他倒是不清楚。 既然不熟,想来是自己误会了,人家并不是跟着他,是以他回头继续往回走,却刚抬起步子就被叫住。 “赵……举人。” 那小姐咬着唇,看似很紧张的吵他看过来。 “有事?”他问道。 “我……” 他等了会儿,见对方迟迟不说,便有些不耐的微微皱眉:“若是小姐无事,我便回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 甘婉本还在犹豫纠结,有带着几分羞涩着急,见他竟真的转身就走,一急追下终究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能帮你!” 赵京钰再次回身,疑惑道:“小姐的话我听不懂,还请莫要再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语了。” “不,你听我说,我真能帮你!”甘婉怕他又要走,急忙开口,此时没经过脑子的话一出口,她竟是松了口气,心中也是兴奋激动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她真的是可以帮他的! 赵京钰被这叫住自己,现在有莫名激动的小姐搞得十分莫名,他自认跟这位小姐真的不熟,算起来加上今日也才见过不到两面罢了。 对方忽然说要帮自己,她帮什么帮自个儿什么?换句话说,他又有什么能让这位小姐帮助的?教他作诗么? 他连这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对方莫不是犯了癔症,自说自话胡言乱语。 这厢便打算不再理会,直接转身走就是。 然而对方却在这时说出一句叫他心头一震的话语。 只听那不认识的小姐道:“我可以帮你摆脱许家掌控。” 赵京钰猛地抬眸,看向那离他有几步距离的女子,脸上惯常温和的神色淡了,那漂亮的桃花眼中染上冷漠:“不管你有没有那个实力,赵某的事都无需小姐插手。” 甘婉看着赵京钰离开的背景,只觉得又羞又恼,直羞的将手里的帕子扯得不成样子。 从来没哪个男子对她这般无理过,羞愤之下只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全都为了狗! 哪有这样的人?看不出自个儿是想帮他么? 甘婉接触过的男子不算多,其中在这汤水县最熟的两个除了宋二少便是这赵举人了,她又从未把那个长相一般,行事有些油腻的铜臭商人宋二少放在眼里,住在宋家这段时间,也是每次见到那人都远远躲开,不愿与之多说半句。 可笑宋家人还当她小女儿家害羞,她便是害羞,也不可能对着那么个毫无长处又目光不正的男子羞涩的起来。 可赵京钰却是不同,那样英姿的男子,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叫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去,且他出身虽差,却是个有才华的端正郎君,这样的男子,便是细数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人中也是极少见的。 许清如送走了客人后,辛妈妈说周大夫已经请来了,不过周大夫来的消息被老爷先知道且已捷足先登请去前院正厅。 许清如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辛妈妈,辛妈妈一阵心虚。 小姐身子不适请周大夫来府里的消失,的确是她传到老爷耳朵里的,不过她这么一番良苦用心还不是为了让老爷敲打敲打她家这傻小姐? 自古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小姐赶紧为许家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呢! 原以为小姐会对自己这么做不满的辛妈妈,在下一刻听到她家小姐笑着道:“辛苦辛妈妈了。” 辛妈妈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见自家小姐已径直往老爷院子走去,辛妈妈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小姐刚才虽说是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瘆人,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小姐如今身上的气场,竟是比老爷更能震慑人了! 怪哉!怪哉! 许清如到了前院,见到周大夫便笑意盈盈的伸出自个儿的手腕,让周大夫给自己诊脉,口中道:“劳烦周大夫了,我最近肠胃有些不适,您给看看,再开副药调理调理就好。” 周大夫诊完了脉象,有些迟疑的不肯开口,又朝许大小姐看去,见她仍旧笑眯眯的看着自个儿,但那笑容和没有什么笑意眼神,让周大夫看到些许威胁的意味。 这时许有德已连忙催问道:“周大夫,可怀了?” 周大夫一咬牙,便道:“瞧着像是喜脉,不过日子尚浅还不能确认!” 他将‘不能确认’几个字说的重些,意欲提醒许老爷千万别高兴太早,可千万别到头来发现空欢喜一场,将麻烦找到他头上来。 但许有德显然没领会到周大夫言语中的暗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又嚷嚷着要去拜祖宗,全靠祖宗保佑之类。 许清如拉住她爹,又对周大夫使了个眼色,周大夫领会其意,如释重负,连忙道:“那我就告辞了,药铺里还要病人等着。” 许有德闻言,高声喊来了钱管家:“给周大夫包十两银子的喜钱!” 周大夫那敢收,连忙拒绝:“不用不用,这……这、许小姐的脉象还不算稳,也不一定就有喜了,许老爷还是……莫要高兴太早。”免得乐极生悲。 后面那句,周大夫憋在心里,没敢说出口。 许有德却全然没理解周大夫其意,笑道:“我许家洪福齐天,有那么多位祖宗保佑,又怎会空欢喜异常?周大夫想多了。” 周大夫:……好吧,他想多了。 等钱管家送走了周大夫,许清如支走丫鬟,过去把大门关上。 许有德莫名的看着自家闺女的作为,奇怪道:“你这是作甚?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许清如道:“关门自然是因为要与爹说些秘密。” 许有德:“什么意思?” 许清如笑着提醒道:“爹忘了吗?先前您自个儿答应我,只要我有喜了,便告诉我我与言竹婚事中的隐秘。” 许有德恍然大悟,却是与迟疑起来,他犹豫片刻后终是开口道:“可周大夫说你未必就确定怀上了。” 许清如反驳:“爹也说了,有祖宗保佑这事儿怎会空欢喜一场?” 父女俩辩驳之时,赵京钰找许清如找到了前院儿,正巧遇到钱管家送周大夫出门,钱管家见到赵京钰便满脸喜色道:“姑爷,您快去瞧瞧,小姐有喜了!” 赵京钰呆滞一瞬,桃花眼逐渐瞪大,片刻后才恍然回神,动了动唇震惊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在深山里的熊猫精一家,熊猫爸爸和熊猫妈妈带着一群崽子避世而居,一家人日出而吃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惬意。 直到后来有一天,熊猫妈妈发现她丢了个孩子,是她刚出生不到一年的小女儿! ~~ 康康是只漂亮的熊猫崽子,化形那天,她被进山探险的张瑜瞧见,以为她是被谁丢弃的弃婴,于是张瑜顺理成章的把漂亮的奶娃娃带出了深山,被所有人误会未婚生子后,他又顺理成章的收养了奶娃娃,从此开始了他的奶爸人生。 但他渐渐发现他家小康康不省心,经常被人拿吃的哄走,等天黑前又顶着吃撑了的小肚子回家,叫他动容的是小康康每次回来都要给他带吃的,尽管他不缺吧,但一颗老父亲心也是感动的一塌糊涂。 后来有天,他和动物园的管理人员谈合作时,看到他家小康康在园内跟国宝抢竹子吃,围栏外观众的叫声震耳欲聋。 小康康看见他,朝他跑过来,期间摔了个屁股蹲儿又站起来拍拍屁股,最终总算一波三折的跑到他面前,把一根竹子递给他:“粑粑,吃!” 张瑜:“……” 这是一只熊猫精崽崽被不小心拐出大山后,凭实力(并不)骗吃骗喝,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戳一下专栏《养上古神兽做宠物那些年》 感谢在2020-04-29 22:01:20~2020-04-30 21: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長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前院正厅, 许家父女俩正在对峙,许有德坐在主位上, 面上笑嘻嘻跟闺女说好听话, 却没有一句是许清如想听的。 她见许有德一副打算赖账的无奈样儿, 又气又无奈, 知道撬不开这老家伙的嘴,索性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既然爹你不认账, 也就别怪女儿我做出什么得罪祖宗之事。” 说着边往外走边冷声道:“周大夫还未走远, 我得赶紧去找他再开副坠胎药去!” 赵京钰刚走到门口, 恰好听到这声,他一呆,站在原地, 如遭雷劈! 若说方才他还不信,这下当事人自个儿喊出这么句,他却是不得不信了! 许有德急忙喊道:“不许去!不许去!” “呵!”许清如冷笑一声, 走到门前,“这事儿恐怕由不得爹。” 许有德连忙追上前,拦在闺女面前:“你敢去老子就敢把你打断腿!” 说完察觉自个儿语气不好, 又放柔了声音道:“闺女,可不能这般任性啊!” 她道:“还能管得了我自个儿这双腿不成?” 许有德太清楚自个儿闺女, 那是任性起来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无奈之下只好妥协道:“你既然非要听,我告诉你便是!” 许清如问:“所以我和言竹的婚事究竟有个什么隐情?您可想要了别撒谎, 爹您可是知道您闺女是个什么性子的。” 隔了一道门,这话这话传进赵京钰耳中,他蓦地一顿。原本想问清楚所谓有喜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却停下动作,静静站在门边,听着屋里父女俩的对话。 许有德觉得脑壳儿疼,拿这个闺女他实在是没办法。 坐回主位上,叹了口气,他开了口,将自个儿与郝知县密谋的那些事儿全盘托出,“你与言竹的婚书是假的,郝知县那个怂货不敢对举人老爷做的太绝,收了我近千两银子却只敢做到这个地步,珍珍,你可千万别怪爹……” 许清如倒吸一口气,对这个答案简直瞠目结舌,全然没想到许有德与郝知县竟然能密谋出这么个、这么个……这么个叫人无语到根本想不到的计划。 门外,赵京钰沉默一瞬后,选择转身离去。 回二进院的走廊上恰巧又遇见钱管家,钱管家笑盈盈的跟他打招呼,赵京钰微微颔首,试图挤出一抹和往常一样的习惯笑容,却挤不出来。 原本他以为许家逼迫他做赘婿紧紧是因为看中他,如今看来……结合所有线索回想一番,却更像是许小姐与人珠胎暗结,许老爷为保女儿清白方才…… 这么一想,赵京钰觉得自己好笑又凄凉。 怪不得…… 怪不得许清如主动提出不同房,原先的一切不合理此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许家这出戏做的可真够好! 赵京钰也不知为何,他觉得自个儿心里有些难受,闷闷的,闷得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也酸,忍不住想到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的就能叫一个女子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拼着名节不要,百般算计也要生下他的孩子。 他觉得大抵是生平第一次叫人这般愚弄,将他耍得团团转,偏偏……偏偏先前他还差点觉得自个儿误会了那女子,一时间觉得自个儿当真是傻的不能再傻了,当真变成了恩师口中的书呆子了! 直到一路回了房间,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事儿与他是有利的,既婚书是假,那么到时只要一拍而散即可影响不了他的仕途,且如今他捏着许家把柄,将来只要他想,捏死许家便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商人勾结朝廷命官,陷害忠良仕子,其罪当株满门。 许家父女的作为漏洞百出,一朝不慎,便家破人亡! …… 许有德见闺女迟迟不语,生怕她因受不了打击伤了肚子里的孩儿,那可是他的宝贝孙子,现在就是他的命根子,许家的希望啊。 为了安抚闺女,许有德连忙又道:“如今有了孩子,爹便有法子帮你留住那小子。” 许清如面无表情:“什么法子?” 许有德道:“等你将孩子生下,爹便再去找郝知县,将那假婚书变成真婚书,到时就算言竹小子想做什么,也得顾虑孩子不是?那可是他亲儿,闺女可别忘了他家可是三代单传!” 许清如面无波澜:“若生的是个闺女呢?” 许有德抿了口茶,自得道:“我相信有祖宗保佑,你定能一举得男,就算真生个闺女也无妨,再生一胎就是。” 许清如道:“若下一胎还是闺女呢?” 许有德皱眉:“说的什么丧气话?大不了若还是闺女,就再生……” 许清如冷着脸:“爹当我是母猪下崽呢?” 许有德道:“那谁叫你说这种不争气的话,一举得男多好!” 许清如只觉得额角突突的跳,冷哼一声道:“爹若想要男孩儿,大可自个儿生,爹正值壮年,再娶一房继夫人过门,生他个十个八个的也是行的。” 许有德脸一黑,指着自家闺女半天说不出话来,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这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许清如毫不示弱,站起身往自个儿肚子上拍了两巴掌,道:“爹暂可放心,等我真有了再说那生男生女的话也不迟。” “那就好……”话未说完,许有德猛地一顿,“你个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什么叫‘真有了’?现如今不是已经有了么?” 许清如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扭头对她爹道:“其实……其实现如今还没有,我昨儿到回春堂贿赂了周大夫五两银子,要挟他帮我跟爹撒了个小慌。人家周大夫全是被逼无奈,您有火尽管往我身上发,千万别去为难人周大夫。” 撂下这句话,许清如便‘逃’出门去,等她走了老远,方才听到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你个逆子!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她打算等她爹消了气再去好生说道说道。 这么一天忙碌下来,已是到了晚饭时间,许清如特意去厨房,让人等下把晚饭送到二进院去,这时候许老爷正在气头上,自然不好上赶着出现在他眼前,不是找骂么。 钱管家从老爷房间出来,找了一圈总算找到那快把老主子气死的小主子,连忙叫住了人,快步走到她面前,急切道:“小姐您快去看看老爷吧!” 许清如心头一突,吓了一跳,连忙问:“我爹怎么了?” 老头子可千万别叫她给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钱管家喘着气儿道:“老爷跟下人要了跟粗麻绳把房门锁上了,恐怕要出事儿啊小姐,您快赶紧去看看吧!” 许清如心头一松,随后又是一紧,因为想到先前的原身,可不就是玩儿上吊玩脱了么! 她不敢耽搁,连忙跟着钱管家往前院儿去,一路上心里已是后悔不跌,只怪自己因为太想知道真相,便想出了那么个烂法子。 虽说她自个儿有时候看不惯许有德,但相处这么久,即便是在不知道亲闺女躯壳已经换了人,但对方真把她当亲闺女待,她又如何狠得下心。 其实从前厅出来时,她便已经后悔了,也有些担心把他气出个好歹来,但既然做都已经做了,后悔早就来不及了,唯一的法子也就是等他气消了自个儿再去跟前好好赔罪一番。 却没想到许有德不是被气病,却是跟他自个儿的亲闺女一个调调儿,遇到不顺心便要上个吊玩玩儿,也不知道是他闺女继承了他的脾性,还是他学了他闺女的胡搅蛮缠。 等到了许有德卧房前,见他果然将房门锁了起来,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许清如推推门,喊了声:“爹,您可别想不开啊。” “你个不孝女还管我做什么!”许有德躺在床上,闷着被子面朝墙虚声虚气道。 那捆麻绳被丢在屋子中间,他本来是想上个吊吓吓人的,只奈何他这屋儿的房梁太高,需要踩着椅子才能将麻绳一头丢过去,可那凳子他觉着不稳,若真摔一跤摔出个好歹来实在不划算,倒是可以用桌子垫脚,桌子够稳当,但桌子重啊,况且上面摆着他最心爱的茶壶,所以许有德又觉得搬桌子麻烦,便作罢了。 但他又实在气,这空欢喜一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若轻易宽恕了那吃里扒外的丫头,他心里实在憋屈,便相处了现在这个装病的法子。 再说许清如软话儿硬话儿说尽了,见她爹仍旧没有软下来的迹象,且到最后竟是连理都不理外面人了,她心想这许老爷实在倔了些,又因为实在担心他在屋里真想不开出个什么事儿,便心一狠叫钱管家找来两个小厮将门撞开。 但钱管家却是拿了个锯子来,让人把木制的门栓据开。 没一会儿,夕阳渐渐晕染了天际,许有德的卧房门也被破开了,许清如带着钱管家冲了进去,下一瞬她松了口气,好笑又无奈拍了拍钱管家的肩膀,“钱管家,您还是太小瞧我爹的气量了。” 合着他们在屋外劝了近一个时辰,屋里的人却是躺在床上睡熟了,还在打着呼噜。 钱管家见他们破门这动静都没吵醒他家老爷,也是十分……一言难尽! 怎么就睡过去了?说好的被气得半死呢? 钱管家目送小姐离去后,走到老爷床边将人叫醒,“老爷,该吃晚饭了。” 许有德迷迷糊糊睁开眼,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今夕是何夕,他气呼呼坐起身子,“珍珍人呢?她不晓得她爹我快被她气死了么?怎么不守在门外告罪?” 钱管家一阵无语:“小姐自然是担心老爷的,在门外劝了许久太担心,便让把门撞开,见老爷心宽睡熟了便回去了。” 许有德闻言沉默许久,才用那双布着细纹的小眼睛幽幽的瞪着钱管家:“你破门时就不能将声响弄大些?” 钱管家轻咳一声,忍住笑意,“小的没想到老爷睡熟了。” 钱管家是了解自家老爷的,知道他不会真寻短见,但因为事先没有跟老爷串通好,他哪能读懂老爷心思? 若是老爷事前先跟他串通好,钱管家定然不为了减少损失,而选择用锯据开门栓的法子破门,定然选择动静更大的方式,例如撞门。 许有德自觉面上无光,冲钱管家发泄一通邪火后,便起床让人摆上晚饭。 许清如顶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回去,却见饭桌上只剩一桌残羹冷炙,问了荷儿才知道,原来赵京钰没等她,自个儿已经吃了饭,现在在书房看书。 她自然不会为赵京钰自个儿吃了饭没等她这点小事介怀,只是心里却有些奇怪,大概是因为父亲出门在外的这半个月,两人都是同进同出,同桌而食惯了,对方忽然没等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吧。 心底略微的怪异感很快被她忽视过去,叫荷儿去厨房重新弄份简单的晚饭来,随意填饱早已空乏的肚子后,便去了后罩房赵京钰的书房,打算将自个儿新定的整改胭脂铺子的计划跟他说一说,看看他能否提出些好的意见。 刚进了小门,就看见书房窗子开着,赵京钰正借着油灯不算明亮的灯光埋头苦读,她走过去推开门,开门的‘吱吖’声惊扰了全神贯注看书的人。 赵京钰抬头看过来,窗外凉风一吹,油灯的烛火随风晃动,让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他的眸中似乎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只那神色稍纵即逝,难辨分明。 许清如边走过去边笑着道:“不是说书都看完了么,难不成是要再读一遍?” 赵京钰神色微淡:“我今日与父亲说想在家里的铺子做个账房先生,父亲便让我与你一同经营胭脂铺子,给你打下手。” 她闻言微微蹙眉,不赞同道:“做账房先生有什么好的,我还打算想法子找些好书来给你读,我听说郝知县当初也是考了进士的,想来他那儿说不定有些好书……” “劳夫人操心,不过不必了,”赵京钰未等她将话说完,便打断她解释道,“父亲答应给我发工钱,我也想挣些钱给母亲补贴家用,也好让母亲把欠人家的钱都还了。” 许清如闻言便不再劝,只道:“你倒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赵京钰沉默了。 许清如走到书桌前,摊开一页白纸,正要招招手让他过来听听自个儿的计划,却听那人声音复杂难明的说道:“你们当初看中我,便是因为觉得我‘有担当’么?” “什么?”她疑惑抬头看去。 “没什么。”赵京钰浅浅勾唇,恢复从容。 似乎他刚才的确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她不甚在意的朝他招了招手,“言竹快过来,听我说一说整改胭脂铺子的想法如何?” 等他走到面前,她便细细讲了起来,讲不好的地方便用毛笔在纸上作画,虽然在赵京钰看来她的画作比她讲的还要不清不楚,但他还是听懂了。 许清如讲完后,问:“言竹觉得如何,可行否?” 赵京钰沉思片刻,道:“你的想法很大胆新颖,但实际如何还得试过才知。” 她笑道:“既如此,那便请言竹与我一同为胭脂铺重新起个名字吧,我总觉得‘花月坊’听起来有点像那西街妓馆的名字。” 经她这么一说,赵京钰想了想觉得好像还真是,但随后又好笑的摇头:“‘花月’意为花容月貌,是你想多了。” 许清如单手撑着下巴,轻笑着对赵京钰道:“是么,那这名字可真适合妓馆,你看妓馆的姑娘那个不是花容月貌?就算真有相貌一般的,那老鸨将妓馆去这个名字,便也算是‘自卖自夸’,这着实是个好名字,极适合妓馆呢。” 赵京钰:“……夫人巧言善辩。” 黑的都能叫她说成白的,差点将他也带跑偏了。 像她这般女子,说是聪慧也好,说是狡诈却也没什么错处。 许清如全然没看出他复杂的心思,将他的话当做褒奖,心情更加愉悦了。 这时忽然又想起有事儿没说,便道:“你对下一科科考信心如何?若不然还是先别想着做账房挣工钱了,多读读书提前做准备?” 赵京钰苦笑:“夫人莫要拿我开玩笑了。” 许清如靠在椅子上,唇边含笑打量着赵京钰:“言竹觉得我是胡乱开玩笑的人么?” 赵京钰一顿:“你、什么意思?” 许清如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那婚书是假的。” 她宣布完好消息,却见他迟迟不说话,只怔怔的盯着自个儿,只当他太过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真是假的,只是父亲固执,言竹再委屈一阵,我定让你重回仕途,言竹……权当许家一时糊涂,言竹别怨许家可好?” “你,”赵京钰深深呼吸,“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她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与你志同道合,便不忍看你埋没十年苦读,一身才华罢。” 自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她是欣赏他,也怜惜他如今遭遇,但与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她自个儿,她得为自个儿的未来做好规划,她不愿走原身的老路,家破人亡,早早殒了命。 这一番算是帮了他也帮了自个儿,算是两全其美吧。 只不过那些貌似‘预知未来’的事情,她自然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没人信便罢,若是被当成妖怪便惨了。 赵京钰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勾唇笑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柔声道:“你是个好心的女子。” 只不过有些不走运,遇到了负心之人。 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那里值得你那般真挚待他。 许清如自然不明白这人心里已是九曲十八弯,被个男子摸了脑袋,便虎着脸道:“言竹可是羡慕我这一头柔顺的秀发。” 言竹:“……” 赵京钰手一顿,干咳一声,收回自个儿的手,转身朝书房外走去,“天色已晚,该睡了夫人。” 于是两人便收拾收拾休息了。 而辛妈妈大抵是意识到自个儿得罪了小姐,很自觉的整个晚上都没出现在她眼前。 第二天一大早,钱管家和辛妈妈出现在二院厅堂,二人均是一连苦色。 等两位主子起床后,钱管家先道:“小姐,昨晚老爷一夜没睡,在祠堂跟祖宗告了一夜的罪,您快去跟老爷求个饶道个歉吧。” 对此,许清如表示不信:“真的?钱管家您可别框我年纪小。” 钱管家苦笑:“您就别倔了,也别管老爷有没有去祠堂,您赶紧去陪个罪讨个好吧我的小姐!” 辛妈妈也连忙道:“小姐快去吧,老爷心疼您,您只要好好求饶,老爷定会宽恕你的。” 说的倒是好听。 许清如心道,这两人一看就是父亲那头的。 不过服个软其实没什么,只是服软之后许有德必定得寸进尺,若是提了些她做不到的要求,便又要与她生气,还不如不去多此一举,相信不过多久父亲也就能自个儿消了气了。 然而她没想到辛妈妈和钱管家并不是来当说客的,他们这次是真站在她这头,想帮她的。 因为许老爷装病不成后,却不愿就此罢休,这天一早就让辛妈妈把小姐的东西收拾收拾,赶出家门去,除非知错且答应必须赶紧给他生个孙子出来,否则别回家。 说来许有德这次算是做的很绝了,以往他觉得做不到对自个儿唯一的亲闺女这么狠心,这次实在是没办法,若再这么耽搁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个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不过想赶紧抱上孙子怎么就这么难,都怪那傻丫头不成器! 即使如此就得鞭打鞭打,叫她知道若是不听话就得吃苦头! 但到底是自个儿亲闺女,许有德吩咐了辛妈妈之后,又叫来钱管家,让钱管家准备一百两的散银票给她,生怕他闺女真在外头饿的吃不上饭。 且送了银票后,又觉得这样也不行,万一钱丢了呢?再者许有德太了解自个儿闺女,知道她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不光不顾,到时钱花完了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便又让钱管家把那胭脂铺子的地契取来,叫钱管家合着银票一起交给小姐。 话到时放的够狠,连面都不肯再见一见,只提笔写了封断绝关系的书信,让钱管家亲自交到她手上。 两人……不,三人就这么被赶出家门,附赠大包小包十分,辛妈妈收拾的十分周全的行李。 为何是四人,因为丫鬟翠儿也被一道赶出来了,钱管家的说法很是简单粗暴,只说这丫头吃得多,许家不要这样能吃的丫头往后让她自谋生路去! 翠儿跪在小姐面前哭求小姐不要将她赶走。 许清如哭笑不得! 赵京钰很是茫然…… 他问:“父亲究竟为何事生气?” 发这么大的火儿看来不是小事,况且以许有德对自个儿闺女的宠溺,怎么也不能将怀了身孕的闺女赶出家门吧? 除非这事儿真的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30 21:41:32~2020-05-02 17:4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長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许清如想到自个儿做的荒唐事, 觉得十分尴尬,眼睛瞟向别处, 顾左右而言它, “咱们快些去胭脂铺吧, 那后院恐怕还得收拾一番才好住人。” “姑爷, 翠儿知道,辛妈妈说小姐联合周大夫诓老爷假有喜才被赶出来,辛妈妈还说只要姑爷小姐加把劲儿早日真有喜, 老爷一定高高兴兴接你们进门……哎呀!小姐, 疼!” 许清如赏了翠儿一个暴栗, 羞恼道:“你这多嘴的丫头,疼死才活该呢!” 翠儿觉得很委屈,“是辛妈妈叫我跟姑爷说的。” 许清如点了点翠儿的脑袋, “你连自个儿主子是谁都认不清,被赶出来才真是该!” 翠儿连忙跪下:“翠儿错了,小姐莫要赶翠儿走!” 许清如好气又好笑, 伸手把翠儿拉起来,“不赶你走,但下次可要记得该听谁话。” 翠儿忙道:“是, 翠儿一定记住。” 主仆俩一番谈话,许清如却忍不住把目光落到赵京钰身上, 见他懵住了似的,过了片刻才开口问:“什么是……假有喜?” 假有喜便是假有喜,这很难理解么。 许清如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干咳一声,“言竹真不懂假不懂,可莫要故意看我笑话才是。” 去胭脂铺子的路上,赵京钰总算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个儿之前误会了。 许清如将自己做的事儿说完了,见赵京钰眉眼舒展,看上去心情颇好,却没有笑话自己的意思,心想这人心里定然已经笑成什么样了。 也亏得他能忍,不然定要将手上的行李全丢给他一个人拿。 几个人拿的行李不算少,但也远没到花钱请人帮忙抗的程度,翠儿担心被小姐赶走,主动一个人拎了一大半的行李,许清如让她放些下来她都不放。 看着翠儿那堪比男人般粗壮的身板,她也就不再继续劝阻了,翠儿却如辛妈妈所说吃得多,脑子也不大灵光有些憨憨的,但幸而还有一把子力气,寻常难有姑娘能有她这般,也算是个难得的好处,从前许清如浴房抬水的活儿都是她来。 她也不怕挨打,原身从前最爱打她,但她每次都跟挠痒痒似的,皮糙肉厚不怕疼。 剩下的东西,赵京钰挑了几样没什么轻巧物件给她拿着,剩下自个儿拎。 一行人就这般朝胭脂铺子走去。 等几人的身影渐渐走远了,许家门口一直朝外偷看的门房便奔去前院,将这事说给许老爷听,许老爷听了自又是骂了一阵子女不孝的话。 刚将人赶出去许有德便后悔了,但这节骨眼儿上他又不能自个儿凑上去说别走了,也不能让下人去说,不然他脸面往哪儿搁? 许有德盘算着,这事儿明显是闺女的错,她总得来跟自己求饶一番,倒是便算是有了台阶,自个儿再摆摆谱算是全了脸面,最后再让她留下才算好。 哪想到闺女这么有骨气,宁愿去外面吃苦也不远到她亲爹面前服个软?! 许有德当天是真吃不下饭了,钱管家将午饭摆上桌劝他好歹吃两口,被他没好气的怼了一嘴,“一个个不讲良心的东西,你们都巴不得我把我气死才好,这会儿人都走了你还来献个什么殷勤?” 是人都有几分脾性,钱管家心想老爷自个儿将小姐赶走,转头却怨到他头上,自个儿难不成是专供老爷出气的受气包么?他自然不敢当着老爷的面儿将心里话说出来,只也不再凑上去说些让老爷宽心的安慰话。 晌午集市上还算热闹,许清如三人到了‘花月坊’大门前,见自家铺子门庭冷落,连铺子门都是半关着,一进门便看见掌柜正坐在柜台前磕着瓜子儿哼着小曲儿,好不悠闲的模样。 对比之下,凑巧建在花月坊对面的闭月阁的生意简直能形容为‘门庭若市’了,这么会儿功夫对面闭月阁已经又迎了两位客人进门了,闭月阁的女掌柜不若花月坊的掌柜闲散,那女掌柜脸上总是挂着笑,一见客人上门便热情迎上去。 说起来当初还是许家先开的胭脂铺子,对面宋家不过是跟风,且跟风还跟的极没眼色,跟打擂台似的将铺子开在花月坊正对门儿。 对面的这么做不仅是抢生意,人家还是明目张胆的抢生意,关键还真把许家的花月坊给搞得半死不活,自个儿在汤水县街上一家独大了。 许清如带着大包小包踏进了花月坊,掌柜瞧见后连忙丢下手中的瓜子壳儿,便上前迎接,嘴上道:“哎呦!小姐这么早就来啦,小的已经恭候很久了!” 许清如看着那地上洒落的瓜子壳,“恭候?” 掌柜笑容一僵,心想看来小姐是想给他个下马威了,他收了笑容,转头朝后院儿正忙碌的伙计喊了句:“个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来收拾收拾!” 许清如皱眉。 掌柜见此却又恢复笑容,“您多担待,咱店里没生意,小的也是闲着太无聊才弄些瓜子儿解解闷。” 许清如没多说什么,只道:“后院儿收拾好了么?往后我们几个便住在这儿了。” 掌柜闻言这才注意到小姐身后那大包小包的行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几分,眼睛一转便道:“小姐,咱们铺子的后院很潮湿,恐怕不适合住人,况且时常有虫鼠出没,那耗子肥的有人巴掌那么大,笑的真怕吓着小姐!” 许清如冷脸看向掌柜:“蔡掌柜什么意思?” 蔡掌柜忙道:“小的能有什么意思啊,还不是怕小姐受不了这肮脏的地方么,小的可是忠心耿耿为小姐想啊,小姐可莫怪我多言,您说许府那大院子多好,何苦到咱们这地方吃苦呢!” 许清如这下总算是听明白了,听明白也着实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蔡掌柜给气着了,她把东西丢在桌上,问:“蔡掌柜这是要赶我走的意思么。” 蔡掌柜道:“哎,小姐可别多想,小的怎么敢!” 许清如气得正要教训两句,被一只手扯了扯胳膊,然后她听到赵京钰温声道,“知道掌柜不敢,不过这后院儿真如蔡掌柜说的有虫鼠么?” 蔡掌柜闻言心中一松,果然不过是个娇滴滴的丫头片子和一个书呆子而已,能有个什么出息?随便吓一吓便叫二人软了脚,当即笑容重回脸上,道:“当真是有,我能拿这事儿诓小姐么,借我个熊胆子小的也不敢不是?” 赵京钰唇角微勾,却无半分笑意,“夫人,容我去瞧瞧那硕鼠长什么样如何?我小时候倒是在家里捉过这等畜生,对捉鼠倒是还记得些技巧。” “哦?”许清如惊讶的看向他那双白而修长的大手,“抓老鼠还有技巧?” “也不算,熟能生巧罢了。”赵京钰道。 许清如嘴角抽了抽,这得是捉过多少老鼠才能熟能生巧的?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他抓老鼠的模样。 蔡掌柜这会儿却是急了,“姑爷您可想清楚,那东西可是咬人的!” “若不还是算了吧,我让翠儿去买些老鼠药回来药一药更简单些。”说着她一双利眼看向蔡掌柜,“我许家不养闲人,左右蔡掌柜不会做生意,到时便让他来清扫老鼠尸体,蔡掌柜当不会有什么不满吧?” 蔡掌柜心里苦,心想这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但目前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能让两人到后院儿去,眼见姑爷抬脚要往后院走,他连忙上前一步,用自个儿圆润的身子拦住那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急切道:“小姐和姑爷莫不今日先住酒楼,待我让伙计把后院仔细修整后再住进来如何?” 许清如想了想,也倾向于这样,虽然她觉得这蔡掌柜嘴里没有实话,后院十有八九并没有他说的那般脏乱,但光是听说后院有老鼠她便头皮发麻,她是真怕那东西,脏得很,若真被咬一口谁知道会不会染上什么瘟疫病症的。 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她刚要吩咐蔡掌柜去定酒楼客房,赵京钰却已是先开了口,竟是不依不饶道,“夫人,我对这后院的‘老鼠’倒是有些感兴趣,不若我去看看这‘老鼠’究竟长什么样儿如何?” 他一双眸子朝她看去,许清如读懂了他眼底的深意。 看来这蔡掌柜定是在后院儿搞鬼,言竹应当是看出来了。 她点头:“那就去吧。” 蔡掌柜无措的抓住赵京钰的袖子,不让他再往后院儿走,“姑爷您可想清楚,可别伤了自个儿!” 许清如见这一幕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来这蔡掌柜竟是拿她当傻子耍呢! 一时只觉得怒从心起,对翠儿喊道:“翠儿,拦住蔡掌柜,我倒要看看他是在花月坊后院是藏了宝藏不成?” 翠儿很听话,她力气也很大,至少像蔡掌柜这种常年不劳作满身横肉的老叔叔,她还是能拦下的。 况且他们这头还有赵京钰这么个大男人,哪能容得蔡掌柜放肆? 蔡掌柜急的忙喊伙计帮忙,但伙计胆子小人也不傻,知道一个随是自个儿的顶头上司,另一个却是大东家,所以此刻早就躲得寻不见人影了,生怕火烧到自个儿头上。 再说蔡掌柜心里早已是后悔不跌,只恨自个儿不该不将小姐放在眼里,以前小姐不是没来过铺子,但从没见过这般犀利不饶人,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大意了。 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放进去,蔡掌柜情急之下灵光乍现想出了个主意,只要现下能将人拖住,有了时间处理后院儿,就不怕过后东家问罪,大不了打死不承认便是,没有证据能拿他怎么着? 但他却是小瞧了自家小姐的粗暴,竟直接让那粗壮的没点姑娘样儿的丫鬟将他抓住,姑爷挣脱了束缚,转身便快步闪进后院去了。 蔡掌柜心道: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赵京钰进去不肖片刻,便传来一声女子惊叫,随后是砸东西的声音。 又过了片刻,赵京钰一身狼狈的回来,许清如看他半个身子浸湿,联想一番便知他被人泼了水,心头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 赵京钰面色阴沉的看向蔡掌柜:“蔡掌柜现在可以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2 17:48:10~2020-05-03 20:2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uang 10瓶;无音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正在这时, 藏在后院儿的女子却是紧跟着赵京钰冲出来,手里拿着个扫帚便乱打人。 赵京钰连忙护住许清如躲开, 翠儿扑上去把那女子压倒在地。 蔡掌柜连忙过去拉开了翠儿, 嘴里喊着:“你这笨重的丫头快起开!别将我夫人压坏了!” 许清如心魂已定, 看向那被压在地上的女子, 只见这女子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看面容这女子已不年轻, 皮肤有些粗糙色衰, 那双眼也是浑浊不清不像是清明之人。 女子被翠儿死死压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 只她力气太小,最终还是在那蔡掌柜帮助下才挣脱了翠儿。 蔡掌柜将那女子扶起来,女子一双眼睛满是惶恐, 躲在蔡掌柜身后,沾了泥的双手死死抓着蔡掌柜的衣角,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 这女子瞧着不太像正常人的模样。 蔡掌柜这时按着那女子跪下磕头, “求小姐给小的这傻夫人一条生路,莫要将我赶出铺子!” “这女子是你夫人?”许清如迟疑道,“你夫人不是……” “求……求小姐, 给我、生路。”女子到了这会儿才迟钝的开了口,又学着蔡掌柜的样子磕了磕头。 “我夫人并没死啊小姐, 是……是我那老娘将她赶出家门,对外便称她死了,其实……其实, ”蔡掌柜这么个年近五十的大男人,说着说着竟是哽咽起来,“是我家老娘想让我这傻夫人腾出位置,好叫我家里那位继夫人过门……” 人人都说家丑不能外扬,蔡掌柜若不是没办法也不会将自个儿家的丑事往外说。 “你……”许清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蔡掌柜又是磕头,“求小姐给贱内个住的地方吧,若小姐不嫌弃叫她给小姐做牛做马都使得,她虽迟钝一根筋,但也是能干活的!” 许清如有些措手不及,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方才听到内院有女子尖叫,还猜想这蔡掌柜莫不是私自在后院养了外室?依着这蔡掌柜的身家,真养外室恐怕也是那不入流的女子。 却没想到人家养的是自个儿亲夫人,便是因为要背着家里人在外面偷偷养,才搞着这般鬼鬼祟祟,做贼似的。 许清如同情这女子,也为蔡掌柜的重情重义有些感触,又叫她如何硬下心肠赶走蔡掌柜和这可怜的女子? “你为何不把她接回去?再说你夫人的娘家人也答应你家对她这般为所欲为么?”许清如问道。 蔡掌柜苦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这些年只生了个丫头,便是岳父那边也没立场来闹,我娘也是因此才做的这般绝。” 这么说来,也是实属无奈。 许清如想到许有德,也是心心念念盼着闺女赶紧生个孙子,她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先前太过想当然了,在这个世界,人人都重子嗣,人人都觉得只有生了儿子才有希望。 不能说他们有什么错,生处环境如此罢了,只这样的环境叫她觉得有些无奈压抑。 “分明是你自个儿自私懦弱,明知老娘做错却不反抗争取,不就是怕担了不孝名声或是膝下无儿子傍身被人耻笑,何必将自个儿说的那么无辜?” 许清如一怔,诧异的看向站在身旁的男子,见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只他说出的话却叫人无法不动容。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的人,难道不应极重孝道么?怎的他确是偏偏不走寻常路,能置身事外的将道理看的这般明白,倒是叫人意外的很! 蔡掌柜被这番话说的臊红了脸,本跪在他身后的蔡夫人却忽然爬起来,便朝赵京钰冲过去要打人,蔡掌柜反应过来却已来不及拦住自个儿夫人,眼见着蔡夫人就要朝赵京钰扑过去,当事人却比在场每个人反应都快,迅速往旁边躲开了! “砰!”蔡夫人直接扑到赵京钰身后的柱子上,脑袋磕在柱子上,当场晕了过去。 翠儿连忙往自个儿脑袋上揉了揉,这响声听着就很疼! 许清如对还呆愣跪在地上的蔡掌柜叱道:“还不快看看你夫人如何了?” 蔡掌柜这才回过神,连忙过去把自个儿夫人抱起来,往后院走。 许清如很自然的便也要跟去后院看看,却被赵京钰拦住去路,“后院脏乱,你最好还是别去看了,免得脏了眼睛,等请了长工修葺清理一番再去不迟。” 她应了,想了想还是将方才一闪而过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方才应该可以拉她一把,不让她撞上柱子的。” 方才的情形她看的分明,蔡夫人朝他扑过去时他就已经反应过来,并迅速瞅准方向换了个位置,他分明眼疾手快且动作相当利索,当时应当能及时拉蔡夫人一把的……吧? 想起言竹的为人,她又有些不大确认。 赵京钰回看她,奇怪的问:“她要伤我,我为何反倒要伸手帮她?” 许清如:“……额。” 大抵是他的语气太过理直气正,叫她哑口无言。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有些地方说不通…… 后来她才想明白,这厮能说出这番话,便说明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清如对翠儿吩咐道:“你把伙计叫出来,我有事吩咐。” 翠儿领命进了后院,许清如又对赵京钰道,“等下你跟我一起去就近找个客栈收拾一番再说其他。” 赵京钰现在的模样实在狼狈,湿漉漉的衣服还在滴水。 没过一会儿翠儿抓着伙计来到许清如跟前,“小姐,伙计躲在柴房了。” 伙计跪在地上连连道错,求宽恕别将自个儿赶走。 这伙计名唤剩儿,在花月坊做事也有些时间了。 许清如道:“往后你跟蔡掌柜都是店里的伙计,你也不用受他驱使……往后我才是你的掌柜,不会将你赶走,你只要好好做事自然有你的好儿。” 剩儿道:“全听小姐吩咐。” 许清如道:“叫许掌柜。” 剩儿忙道:“是,许掌柜。” 许清如便吩咐:“之后几日花月坊关门,你去请长工重新修葺装修铺子和后院儿,我会在醉春楼暂住,你等下将我的话告诉蔡掌柜,叫他把花月坊近一年的账本给我拿来。” 剩儿道:“是,小……掌柜的,那剩儿现在帮您把用得着的日常用品送去醉春楼,剩下暂且用不上的便放在店里?” 许清如道:“你用你帮忙跑腿,将我交代的事做好就是。” 剩儿应了,又钻进后院儿,许清如让翠儿将衣服银子另外一些金银首饰类的贵重物都带上,几人便离开花月坊,转而住进了离花月坊最近的酒楼——醉春楼。 醉春楼说来也是许家的产业,所以掌柜见到自家小姐自然如见到衣食父母一般热情,没收她银子给她开了两间房,许清如本意是开三间,但想到自个儿与赵京钰明面上的关系,觉得她要是敢在自家的酒楼这么明目张胆的跟夫君分房睡,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传到许有德耳朵里。 想到那正在气头上的爹,她便忍下了口中欲出的言语。 却不知许老爷的消息比她想的还灵通,三人刚住进醉春楼,转头就有人跑去许府将事情禀报一番,钱管家得了小姐的消息自然连忙跟老爷一说。 许老爷闻言先是担忧,心道闺女定是住不惯花月坊那破院子,但转头换个方向一想,却又高兴起来! 心道他就知道那丫头是个娇气的,既然在外面过不了苦日子,定然很快就会回来乖乖求饶。 这么一想许有德许老爷心情便明朗很多,当日饭也吃的香了,觉也睡得安稳了。 许清如三人跟着小二到了楼上后,她叫赵京钰独自进一间,吩咐小二给他准备热水,又叫翠儿给他找身干净衣服换上。 他那一身狼狈的模样,早从出了花月坊就一路被人打量,实在是有些惹眼。 许清如进自个儿房间前,忽然想到之前的事儿,便问掌柜,“我现在落下的物件儿找到了么?” 掌柜的一拍脑门儿,才想起来这么回事儿,连忙告罪,“小姐莫怪,都是我这脑子糊涂将这事儿给忘了,小姐的东西没丢,被我好好收着呢,马上就给小姐拿来。” 她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是个便宜的小玩意儿,她不过是忽然想起来问上一嘴罢了。 那是上次来醉春楼喝茶时,无意将东西落在了包厢,刚出了醉春楼便发现丢了,后转身自个儿回来寻,结果东西没寻到,因听到宋家夫人与二少正在那包厢里说她闲话,她当时倒没什么感觉,又不好推门进去自寻尴尬,便只当没听见转身走了,临走时让掌柜帮忙看着。 这事儿已经过去近月余时间,掌柜还将东西留着没扔,算是很有心了。 再将醉春楼生意兴隆与蔡掌柜经营的花月坊生意惨淡做对照,实在是很合理了,所以将蔡掌柜降为伙计并不算亏待与他。 只是正守在夫人床前的蔡掌柜听到伙计剩儿的传话后,却并不这样想,蔡掌柜气恼之下在屋子里疾步走来走去,连自个儿夫人已经醒来也未察觉。 脑中想到的只是许家无情,他这么些年为许家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如今竟是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不就是借用个后院儿么,能是多严重的事?竟是毫不留情,直接将他从掌柜贬为伙计! 伙计与掌柜无论是工钱还是权利地位,差别都很大,他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变化。 蔡夫人醒来后,喊了声,她这哑声一喊,却是叫蔡掌柜茅塞顿开,目光一闪便想到了转圜的法子。 既许小姐无情,他何不将计就计,让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自讨苦吃,知难而退? 这花月坊虽说经营不善,但蔡掌柜经营多年,里里外外的事情全是他亲手把持着,若想轻易接手过去,没他答应那是极困难的。 第24章 没过一会儿小二将许清如之前遗留的小物件儿归还了来, 她将那失而复得的小玩意儿随意丢在桌子上。 本来就是不值钱的小挂件儿,若不是今日恰巧又来醉春楼忽然忆起, 她早将这东西抛掷脑后了, 不过东西再次回到手上, 却又是叫她眼前微亮。 虽然只值几个铜板, 但做工细致生动。 到了下午,伙计剩儿许清如送来了账本,她看了才发现这本账目乱的很, 且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便叫来闲人赵举人一枚, 两人一起忙碌了至第二日晌午, 才将账目重新整理一番,这下不仅盈利亏损清晰了然,连其中漏洞也是看的清楚。 不过这正是账目的蹊跷之处, 赵京钰仔细想了想道:“这里去年五月份蔡掌柜贪了一笔十两的进货银子,却又在之后的一点点补回来,这是为何?” 赵京钰想不通蔡掌柜的意图, 许清如却是想的明白,她解释道:“去年六月初蔡掌柜娶新妇,大抵五月份的时候原配妻子就已被他母亲赶出了门, 结合蔡掌柜之前说的,蔡夫人当时重病……” 见赵京钰一脸恍然, 可眼底仍旧有些不解之色,她便又道:“言竹是想不明白为何蔡掌柜宁愿偷偷摸摸贪墨银子养原配妻子,却不愿为她与母亲撕破脸?” 赵京钰点头。 许清如无奈叹息, “人心便是如此复杂,蔡掌柜虽对原配情谊深厚,心里却大抵也和他母亲一样,想要个儿子傍身吧,他母亲这般一推动,他便无法坚定由着母亲去伤害妻子了,说白了不过是自私罢了,但这也怨不着他,人心皆是如此,谁又能做到全然无私呢?” 见赵京钰陷入沉默,许清如转身从包裹里找出一张纸,上面用丑陋的笔迹写着满满整张纸的字,这便是为胭脂铺新取的名字。 她将纸张摊开在桌上,敲了敲桌子,“言竹别发呆了,赶紧来帮我参谋参谋哪个名字更好!” 赵京钰朝她走过来,顺着那双纤细干净的玉指看向那纸张,下一瞬眼角猛地一跳。 这字! 这字实在是有种叫人落荒而逃的冲动,墨渍糊作一团,有的字根本叫人认不出,打眼看去像是滴了一团墨在上面,且这些字大小不一,大的如婴儿拳头般大小,小的便是一滴墨滴在纸上。 丑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赵京钰想,他终其一生,恐怕也再不会见到这么丑的字了! 但许清如却不知晓身旁人的心里想法,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个草稿纸罢了,既是草稿纸写字的时候自然不需多讲究,为了贪图方便,有些字她甚至用了代号,代号自然只有她自个儿看得懂了。 但这张纸本就是给她自个儿看的,她自个儿看得懂就行了,言竹不懂没关系,她念给他听就是! ……这不怪她,实在是毛笔字太难写了。 许清如已是一连淡定的将纸上的名字念了出来,然后问赵京钰道,“你说哪个更好?” 赵京钰幽幽道:“你这字儿该练了……” 许清如:…… 她瞪了这人一眼,毫无羞耻之意的道:“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该帮我选个名字!” “不若便叫妆意阁,简明且……”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花月坊’的名字,及许清如之前对这名字的说法,赵京钰轻咳,一本正经道,“不显庸俗,夫人觉着如何?” 许清如笑道:“甚合我意!” 她心道,举人老爷选的名字果然就是好! 虽着这名字本身是她自个儿取的,但因取的名字太多,那么多字堆在一块儿,却是叫她挑花了眼,得赵举人这般一指点,她顿时便瞅准了这个名字,且越看越顺眼! 她兀自高兴了会儿,等再次去注意赵京钰时,见他似有些欲言又止,她便关切的问,“可有什么想说的?莫不是你想到了更好的店名儿?” “没什么,只是夫人的字儿……从小便是如此么?”赵京钰指了指那张摊在桌面上,糊满了墨迹的纸,“夫人的老师恐怕是个没本事的。” 他话说得委婉。 许清如哼了声,不甚在意道:“言竹是说我字写得丑么?想说直说便是,我难不成还会怪你?” 他浅笑,并未直白打击,仍旧委婉道:“夫人的字尚有提升空间。” 话落,他见女子毫不惭愧,那双明亮的眼睛闪过狐狸般狡黠的光,“言竹说的有理,既如此我也提点提点言竹如何?” 赵京钰有些好奇,“哦?请夫人指教。” 许清如道:“言竹可知……对掌柜不敬是要扣工钱的。” 赵京钰:“……夫人的字难得一遇,言竹自愧不如。” 许清如笑的花枝乱颤! 窗外的叫卖声始终不停,但女子娇娇的笑声却足以掩盖一切杂音,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生动极了。 那原本被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小狐狸挂件儿入了许清如的眼中,她指着那小挂件儿道:“本掌柜将这东西赏你了,往后记得多说些这样的大实话,本掌柜最喜欢实诚人。” 赵京钰无奈失笑,这女子竟是半点儿不觉得羞臊! 等到了次日,听剩儿来说擅长修葺房屋的长工已经请来了,许清如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让剩儿回去忙活,剩儿却无动作,想到蔡掌柜交代的事儿便道:“蔡掌柜……啊呸,都是小的口误,是蔡伙计说若小姐账本上有什么看不懂的只管找他就是。” 许清如点头,又朝剩儿摆了摆手,剩儿这才转身走了。 她自然是想到账本上的漏洞,心道蔡掌柜大概是怕她看出来,此时正紧张着呢。 但她不打算计较这事儿,既然蔡掌柜事后已经将银子补上,她便只当自个儿没发现这事儿,全当成全成全他对发妻的一番情谊吧。 可她却不知自个儿其实想错了,蔡掌柜根本没为这事儿紧张,一来他将银子补上后就已然不再担忧这事儿,二来在他看来许大小姐别看现在妆模作样,实则恐怕根本就是草包一个。 她能看懂账本儿都悬,更别说他做的那点子隐晦事了。 蔡掌柜此时正在院子里焦急踱步,晃得蔡夫人看的眼晕拉着他坐下,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听到剩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连忙又站起来,等剩儿踏进后院儿便问:“如何?说了没?” 剩儿道:“没说。” “你!”蔡掌柜气得抬手便要往剩儿脑门儿上呼过去,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做,剩儿从来不敢躲。 但这次剩儿却是躲开了,因蔡掌柜……不,蔡伙计现在也是伙计,跟他身份是一样的,既如此蔡伙计又有什么资格欺负他? 蔡掌柜气得指着剩儿道:“连你现在也要爬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了么?” 剩儿不服的抬着脖子反驳:“我可没欺负你,不过你现在跟我一样是伙计,你也没资格再使唤我了。” “你!你小子当真觉着我收拾不了你了?”蔡掌柜道。 剩儿下意识脖子一缩,这么些年被这姓蔡的欺负惯了,一时半会儿转圜不过来,仍是被蔡掌柜给震慑着了。剩儿不肯对这如今跟自己平级的蔡伙计低头,却到底心里有些骇的慌,有些底气不足道:“凭什么叫我去说?咱们铺子今年的税银明明不是该下个月才交么?若是叫小姐发现我诓骗她,岂不是要将我赶出去!” 蔡掌柜嘲讽道:“你这小子如今竟也敢玩心眼子,你还真信那没吃过苦头只会享福的千金大小姐,能在咱们铺子待得下去?等她一走这铺子还不是照样落在我手里,劝你小子可要找准了主子!” 剩儿觉得蔡掌柜在糊弄自个儿,他想到小姐如今的样子,总觉着小姐好像和之前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剩儿形容不出心底的感觉,但他就是相信自个儿的直觉,他觉得小姐没以前那么好糊弄了。 是以剩儿并未因蔡掌柜的威胁而松口,只梗着脖子道:“那边等你再坐上掌柜的位置再说不迟。” 蔡掌柜气个半死,他本来没想过拿剩儿这个小伙计当枪使,但没想到那小子心眼儿倒是多。 另则既然剩儿不愿帮他跑腿,他便少不得要自个儿跑一趟了,于是在心里想好了说辞后,便朝醉春楼赶去。 不凑巧的是,蔡掌柜去时,许清如与赵京钰刚好带着翠儿出门了。 既然铺名已经取好了,也请了人重新修整铺面,现在自然轮到重做牌匾。 牌匾是店铺的门面,许清如之所以带上赵京钰,便是这位赵举人写这一手好字,她觉着别的不说,赵举人的字定然要比那工匠的字好上许多。 于是她便带上了赵京钰,叫他去给牌匾提字。赵京钰好脾气的应了。 等到了做牌匾的铺子,才发现铺子兼着做打铁的生意,老子做木活儿,儿子负责打制铁器。 他们来的不是时候,这会儿铺子里正忙着,木匠这边他们前面还排了两个做板凳和搓衣板儿的人,本来要不了多久等一等也无妨,但因木匠旁边不远处就是个大火炉,那热气扑面而来,许清如便提议找个茶铺先喝会儿茶等一等。 赵京钰和翠儿自然都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两人找了个临街的茶铺子坐下点了壶茶边喝边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4 11:59:23~2020-05-06 00:0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香 14瓶;長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巷子口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相貌平庸,浑身怒火, 嘴上骂骂咧咧。 他手提溜着个女人, 出了巷子便将那女子一把轮到地上, 被甩倒在地上的女人哭嚎着, 月月死死抱着转身要走的男人的双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求饶,“相公, 相公我错了相公, 你不要休了我啊!” 男人一脚踹在女人胸口, 女人倒在地不省人事,男人满脸嫌恶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转身回去。 这男人便是木匠的儿子, 也就是打铁的铁匠。 许清如看到这一幕,终是忍不住站起身,虽知道管人家的闲事可能会惹自个儿一身骚, 但那妇人已经昏倒在地,且看她小肚隆起,有几分怀孕之相, 便还是打算伸手帮一把,管一管这‘闲事’。 她起身刚要与旁人一样朝那昏倒在地的妇人走去, 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回头一看,是赵京钰。 他道:“这热闹你还是别凑了,免得脏了眼睛。” 许清如见他脸上那显得冷漠的神色, 忍不住皱眉,心里莫名便升起一些火气,“那妇人多可怜,我左右无事帮一帮又有何不可?” 赵京钰温声道:“好心无错,但你看为何人家都不帮忙?” 这处街道是闹市,妇人晕倒后没多久便被人围住,但却真没哪个伸手帮忙的,这些群众唯一热心的便是对妇人指指点点的八卦起来。 许清如收回视线,眼中染上些许失望的神色,“他们不管我管!难不成别人冷心冷肺的我就也要学不成?” 她说这话时直直看着赵京钰的眼睛,眼神中透着分失望和怒气。 她的话意有所指。 赵京钰拉着她的手一顿,未见生气,笑了笑摇头,“夫人误解我了,夫人若要发善心,我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做好事之前总该先探明情况才是。” 她顿时哑然,声音僵硬道:“不管是何缘由,打人总归不对。” 赵京钰道:“若是给丈夫带了绿帽子,肚子里还揣了情夫的种呢?” 许清如想也不想的反驳:“再如何身为男人也不该对女人动手,欺负女子力气小……呃!” 话语骤停,她险些咬到自个儿的舌头,“什、什么?” 赵京钰勾唇,眼底染了几分笑意:“眼前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夫人可愿赏脸听我说一说这铁匠一家的八卦?” 许清如犹豫一番,终还是朝那晕倒在地的妇人走过去,将妇人扶起来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才回来听赵京钰说那铁匠家的八卦事。 原来是前段时间张铁匠听说密川州隔壁的州府发现了一处铁矿,便大老远去捡便宜进些货回来,等回来却发现自个儿那有几分姿色的妻子给自个儿带了绿帽子,且肚子里还怀了那浪子的野种。 这张铁匠因常年打铁一身横肉,但面向虽瞧着凶悍,为人却老实的很,周围邻居都说在这事儿事发前,张铁匠那是从未跟妻子红过脸,再加上张铁匠平时脾气好为人也不错,所以这事儿一出叫周围邻居大跌眼镜的同时,也是对张铁匠很是同情。 这事儿出了好些天了,一直没闹出个结果,因那张李氏一直说自个儿是被人强迫了,张铁匠一家子虽说又气又急,但这事儿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因为妻子/儿媳被奸人害了就休妻吧? 便是想休妻,也得衡量衡量自个儿家的家底儿,有没有钱再给儿子说一房媳妇,恐怕真再说,也只能配那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寡妇了。 左右衡量之下,张家心里虽气闷,也只好忍下这口气。 不过那张铁匠虽人看着老实,却也是有几分精明的,他多次逼问张李氏那作奸犯科的男人是谁,张李氏死活不愿说,问急了就是没看清人长啥样,且虽张李氏先前应下喝药滑胎,后来确实各种推脱。 张铁匠察觉不对,便发了狠打了张李氏一顿,一通逼问后才知自个儿妻子并非被人强污了身子,而是与那富户宋家的二少爷勾搭上了。 听道此处,许清如微微哑然,“宋二少爷?” 赵京钰问:“怎么,夫人知道此人?” 许清如想到那在包厢里说自个儿闲话的宋家母子二人,不屑嗤笑:“见过,但印象不甚好。” 赵京钰勾唇:“看来夫人慧眼识珠,早已看出那人不是什么好人。” 她失笑,想到自个儿刚才还误解他,他竟还愿意这般恭维自个儿,这心得有多宽? ……也不对,他真是心宽之人么?恐怕未必。 许清如道:“莫要恭维我了,方才恕我眼拙,误会了言竹,我道歉便是。” 赵京钰摇头:“夫人无错,夫人只是善良了些。” 许清如好奇问他:“你是如何得知这些街头巷尾的八卦琐事的?” 赵京钰道:“方才听咱们身后那桌人说的。” 许清如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背后那桌早已空了,赵京钰又指了指看在人群中的两个婆子,“是那两个人,也去看热闹去了。” 既如此这事她确实不好插手管闲,而恰巧方才昏过去的妇人也醒了,许清如便不再多事,招了翠儿回来。 木匠又送走了两位客人,许清如便过去想请木匠做牌匾招牌,却哪知那胡子拉碴的老木匠朝两人瞟了眼,便不客气的将面前的木屑扫掉,赶客道:“今日家里有事,不招客了,请回吧!” 两人明显感觉到这木匠的针对之意,许清如想到大概是因自个儿刚才帮了他那儿媳,叫他看见怨上了。 这可真是…… 她与赵京钰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无奈。 许清如对老木匠道:“你若不接我便找别家去就是,只不过我却要好心提醒一句,你是在这开铺子做生意,既然是做生意,便不要因自个儿家的烂摊子而迁怒了客人。” 她说完转身便走,赵京钰自然跟着她,哪想到刚走两步就被木匠的儿子铁匠给拦住了。 张铁匠早已停下活计,身上穿着件破布衫满身横肉,脸色亦是阴沉沉的,瞧着就不像好人。 张铁匠粗嗓门儿问道:“不知小姐可认识宋家二少爷?” 赵京钰已在张铁匠拦住他们时,便将许清如拉到了身后,此时他面色微冷,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好脾气样儿。 他与张铁匠对面而站,比张铁匠要高些,却没他那般粗壮,跟张铁匠这般莽夫相比显得文弱了些,但他全无怯色,语调淡漠平静的说道:“不认识。” 张铁匠并没因此让开:“公子,我问的是你身后那位小姐,她定然认识宋二少爷。” 赵京钰冷淡道:“你怎知她认识?” 方才许清如的确与他说过自个儿与宋二少不熟的的话,不熟便代表至少认识,但他们方才的谈话按理说张铁匠不可能听到才是。 许清如从赵京钰身后出来,有些警惕的打量张铁匠,“我认识又如何,你这莽汉还敢当街打人不成?” 张铁匠一愣,连忙解释:“我不打你们,我打你们作甚?只是我以前见过小姐与宋二少在一处,想来小姐必然与宋二少相熟,那宋家大门现在守了好些家丁专防着我,便想请求小姐帮忙传个话,若小姐愿意帮忙,往后只要来我们家做东西,不管是木活儿还是打铁,都只收个原料钱。” 许清如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传什么话?” 她心想,别看这张铁匠长相粗蛮,却竟是个动口不动手的不成? 下一瞬却见张铁匠咬牙切齿,神色凶狠,“麻烦小姐转告他,往后小心些,只要他在汤水县一日,我张勇必见一次打一次!不信那断子绝孙的狗东西能躲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 许清如:“……” 莽夫就是莽夫,文雅是不可能文雅的。 相比之下,许清如觉得还是赵京钰这样喜欢讲道理的读书人,更可爱些。 想到赵京钰方才毫不犹豫将她护在身后时的保护姿态,她心底有些动容。 毕竟跟张铁匠这常年做打铁营生,满身蛮力的壮汉相比,赵京钰这么个弱质书生明显是出于弱势的。 他就不担心自个儿被打么? 会不会被打暂且不说,他在面对威胁时仍旧淡定自若,全然没露怯,且愿意站出来承担,这点足以说明他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许清如问:“你就没想过报官么?” 张铁匠嘲讽道:“官府定个屁事儿!便是报了官顶多也就是往县太爷兜里送点儿银子罢了,我张勇有生之年若不叫那狗东西断子绝孙,便叫我断子绝孙……哎!爹你做什么?” 却是张铁匠的爹张木匠一巴掌糊在儿子脑袋上,“你敢断我张家子孙,老子就将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剁了喂狗!” 许清如:“……” 赵京钰:“……” 翠儿刚过来,听到这句便问:“小姐喂什么狗?翠儿来喂!” 许清如赠送翠儿一记暴栗:“哪儿来的狗。” 翠儿眼泪汪汪:“……哦。” 赵京钰忍不住轻笑一声,许清如嗔怪的朝他瞪了眼。 她觉得这张铁匠有几分意思,明明长相不像个聪明的,却偏偏有几分精明劲儿,这样的人若是真心投奔了谁,给人家做个打手,应当是个讲义气值得信赖的手下。 但许清如并无招揽之心,许家不缺家丁,再说人家铺子开的好好的,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去给谁做家奴。 不过虽说如此,结个善缘倒是不错的,张家人在这一块儿地带人缘儿不错,而她又是在同一条街开铺子,商人最重要的便是交际,多个朋友有利无弊。 再说,因之前不小心偷听到宋家母子那番话,也是叫她对宋家二少爷没什么好感。 总之,这个忙帮得! 许清如道:“张兄弟要看顾铺子,倒是不必那么麻烦抽时间盯着宋二少,我开的铺子于宋家铺子正好对门儿,你若想找宋二少爷我帮你注意一二便是,到时若瞧见人便让我这丫鬟翠儿给你报信如何?” 张家父子点点头,又是说了些感谢的话。 许清如将定做牌匾的事情交给张木匠,张木匠顺势要免她工钱只收个木材费用,被她拒了,按照原价交了钱。 张家父子二人便回去铺子忙活生意了,许清如与赵京钰又回到茶铺坐等。 这会儿原本围着张李氏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去,而张李氏也不见了踪影,大抵是知道自个儿再求也无用,便不继续留在这处自寻难堪了吧? 许清如啧了声,“也不知这张李氏,为何不干脆将腹中胎儿滑掉算了,这样没准儿能瞒住张铁匠她与人私通的事,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继续跟着张铁匠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哎……这世上总有女子觉着自个儿能攀龙附凤,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殊不知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赵京钰道:“别人的事儿想那么多作甚……你该想想你自个儿。” 许清如有些奇怪问:“我?我能有个什么事儿?” 赵京钰沉吟稍许,道:“既已知道那宋二少浪荡,往后便离远些。” 方才张铁匠的话留在他心头迟迟不散,张铁匠说他以前见过小姐与宋二少在一处,看上去还挺熟的样子。 许清如有些莫名,只半玩笑般说道:“我这人慧眼识珠,早看出那宋二少不是好人,以前被他纠缠过一阵,后来见到他便躲着走,生怕被他猥琐的双眼多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6 00:01:32~2020-05-06 23: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隔壁家米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极企鹅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张木匠手脚利索, 过了一个多时辰左右,便将牌匾的模板做了出来, 又刷了层暗红色的漆, 便搁在太阳下晾晒。 到了要吃晚饭的时辰, 牌匾算是彻底做好晾干了, 许清如又将事先买好的笔墨拿出来。 这墨算是书铺子最好的墨了,据说写了字用水洗不掉,笔也是婴儿手腕般粗的毛笔, 这两样东西寻常是没人买的, 一般只有做牌匾门画儿的时候用得上, 自然卖的也贵,这两样东西加起来要一两银子,墨量少, 写不了多少字。 许清如怕翠儿手粗不小心将这忒贵的墨水弄撒了,便自己亲自动手磨,等磨好了, 赵京钰提起粗毛笔在砚台中沾了沾,神色颇有些郑重的在牌匾上写下‘妆意阁’三个大字。 许清如认真的看着牌匾上的字,虽然说不出其中意境, 但至少在她这个外行人看来,这字是极亮眼且让人舒服的。 她点头表示:“本掌柜甚是满意, 决定这个月给言竹加工钱。” 赵京钰朝她拱了拱手,眼底带着笑意,语气却是颇有几分认真, “言竹谢许掌柜抬爱。” 许清如装模作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好好干。” 张木匠就在一旁,闻言有些迷惑道:“原来二人是主仆么?我还当……” 许清如‘噗嗤’一笑。 翠儿跟张木匠解释道:“不是主仆,这是我家姑爷和小姐。” 张木匠:哦……他就觉得两人不像主仆来着。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儿! 张铁匠正在埋头打铁,一声一声的落下重的很,张木匠不愿儿子再受刺激,摆摆手赶人,朝儿子喊道:“去帮客人把牌匾送回去。” 张铁匠沉默走过来,轻易便将那牌匾扛在肩上,一路走到花月坊门前都不带喘气儿。 叫翠儿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竟然有人力气这般大。 翠儿自个儿的力气堪比个成年男子,她长得本身也粗壮,遇到这么个身材快有自个儿两个壮实,力气也比自己明显大了许多的男子,便好奇问他,“你不累吗?” 张铁匠朝翠儿瞅了眼,他的脸色从一开始就带着煞气,“不累。” 翠儿又问:“你怎么力气这么大?” 张铁匠道:“我是铁匠。” 翠儿:“哦……” 这人好生无趣,还不如跟小姐说话,小姐虽然爱凶她,但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动手打人了。 几人到了花月坊,许清如让张铁匠与剩儿一起把牌匾挂上,又用块儿红布遮住,只等新的胭脂铺——妆意阁再度开张那日再掀开红绸。 忙完后张铁匠便回去了。 许清如在店内看了看,请的长工还没走,前面铺子改修的已经修的差不多了,本来许有德盘下这个铺子开胭脂店也没几年,一切陈设都还算新。 只后院脏乱了些,蔡夫人是个傻的自然也别指望她多爱干净,在铺子里吃住了快一年,邋邋遢遢将后院儿弄得乱七八糟。 剩儿是个勤快的,这会儿许清如走进后院儿,看到的便是已经清理过一遍的院子,剩儿又殷勤的帮他们煮了茶水,又跟许清如禀报道:“蔡伙计已经将自个儿夫人另找了地方,小姐……许掌柜回来之前已经搬走了。” 许清如点了点头。 剩儿还要说话,这时外面却传来骚乱声,没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身板儿单薄的少女,这少女穿着一身破旧发白的麻布裙,额头上细密的汗水粘着发丝搭在脸颊两边。 这少女名叫赵丝玉——正是赵京钰妹子。 赵丝玉一进门便道:“兄长,娘让我来叫你回去!” 赵丝玉身后紧跟着走进后院儿的是许家的家丁王伯,王伯跟进来后对自家小姐道:“小姐,赵小姐方才来拜访许家,钱管家让我带她来见姑爷。” 许清如点头,对王伯道:“你回去吧。” 王伯便转身走了,许清如回头看这兄妹二人。 赵丝玉抓着赵京钰的袖子,神色透着急切,眉眼间带着几分激动神色,“兄长,你快跟我回去吧,娘让你回去!” 赵京钰从翠儿那里要了个帕子递给妹子:“擦擦脸,慢慢说家里到底出了何事?” “哎呀就是……”赵丝玉话音一顿,转头看向许清如,那圆溜溜的杏眼中透着些警惕。 见许清如朝自个儿看过来,又连忙转过头去,心虚又慌乱的解释,“哥你别问了……你快跟我回去吧,王二伯赶牛车带我来的,咱们赶紧走还能搭王二伯的车在天黑前赶回村儿。” 赵京钰面色严肃了些:“你先告诉我何事。” 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便是娘又病了,想到这处心里便是一紧。 赵丝玉咬着下唇,她不想撒谎的,可是感觉到许小姐正盯着自己看,她最终一咬牙还是按娘说的对兄长道:“娘病了,病的很重,现在正卧在床上等你回去看她,大夫……大夫说、说你再不回去就见不到娘了。” 后面半句却是说给许小姐听的。 她娘说怕许小姐不放人,得把情况往严重了说,这样她就不得不放兄长回去了。 许清如闻言一愣,随后回过神来,连忙对着身子僵住的赵京钰道:“婆婆身子要紧,我跟言竹回去看看。” 又对翠儿道:“翠儿,去帮姑爷收拾行李!” “翠儿马上就去。”翠儿应了便连忙回醉春楼收拾东西去了。 赵丝玉一听,顿时心虚又心急,慌乱的摆手拒绝,“你不能去!”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许清如,她却是不能去,她若去了,恐怕那赵氏真要被她气死了。她这时候的确是得避着些。 她正要点头,却听赵京钰解释,“夫人还要管铺子,想来事忙,便别跟我们一道回去了,想来母亲能理解你的心意。” 她便顺势点了头,心想言竹可真善解人意,这台阶递的及时叫她面上没那么难看。 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我去请周大夫跟你们一起去。” 哪知这番好心也被赵丝玉连声拒绝了,“不、不行!我娘说不要你请的大夫。” 许清如刚要往外走的步子一顿,解释:“周大夫是县城最好的大夫,叫他跟着或许能有帮助。” 赵京钰感激之下,拱手道谢:“谢夫人。” 赵丝玉急了:“那也不行!” 这下许清如倒是奇怪了,“为何?你不想让最好的大夫去给你娘治病吗?” “我、我……”赵丝玉无措的搓着衣角,一张因近来跟着母亲下地劳作,被太阳晒得有些黑的小脸涨的通红,“反正娘、娘说不要许家请的大夫!” 这就实在没道理了。 赵氏究竟是有多恨许家,连病的卧床不起都还记得嘱咐不要许家请的大夫…… 许清如很是无奈的看向赵京钰,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赵京钰皱眉,难得训斥妹子,“丝玉别闹了!” 眼见着许小姐叫店里伙计剩儿去请周大夫,赵丝玉急的宛如热锅蚂蚁般,内心十分慌张不安。 若是这事儿没做好,娘定要打死她的! 可现在该怎么办?她真恨不得拉着兄长到隐秘的地方把真相都说给他听! 一刻钟后伙计剩儿回来道:“小姐,真是不凑巧,周大夫今早下乡探亲去了,不若笑的再去请其他大夫?” 赵丝玉刚松了口气,一听伙计后半句,小心肝儿又是提起,“不用了,我们村儿有赤脚大夫,医术很好!” 既如此便作罢了,时间不等人,这会儿翠儿已经为姑爷收拾好了包袱,许清如悄悄往包袱里塞了十两银子的银票,亲自跟到城门口,将兄妹二人送出城去。 次日,剩儿到醉春楼来说铺子已经修整的差不多了,请她去亲自过去看看,若是确认妥当了便给长工结了工钱。 现在正值农忙时节,本来长工难请,剩儿是还是从别人家借的人,工钱自然也要高些,还要给原本的主人家一些银子以作感谢。 这些钱自然得小姐自掏腰包,问为什么?自然是蔡掌柜从中作祟。 剩儿其实想把这些都告诉小姐,但他怕与蔡掌柜真结了仇,到时候若是小姐真待不下去走了,铺子又落到蔡掌柜手里,定然要报复与他。 剩儿得给自己留后路,自然就得闭上嘴巴,当做对蔡掌柜做的事全然不知,不能告诉小姐:其实修葺店铺的银子可以走公账,不用小姐自己掏银子。 说起来蔡掌柜之所以有这一手,全是因为通过许府关系好的人,听说了许家父女俩闹起来的事儿,便打算钻个空子。 许清如里里外外看了看,主要是后院,发现后院收拾的宛若新房后,她满意的点头,告诉剩儿可以结工钱了。 却见剩儿迟迟没动,木桩子般杵着,便道:“怎么,难不成还要我结账不成?” 剩儿低着头不说话,也无动作。 他是十分为难,两边都得罪不起,只好缩着充当木头了。 也幸好蔡掌柜还有点儿良心,见剩儿那傻呆呆的样子与小姐僵持着,知道他小子是个什么心思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只好亲自上前跟小姐解释,“许掌柜这样的,现下账上缺银子,往常这样的情况都是做掌柜的自个儿掏腰包先顶上,等到月底再清算。” 许清如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规矩?” 蔡掌柜笑着道:“小姐您位置高,自然注意不到这些小细节。” 许清如皱眉,她看出来了,这蔡掌柜是故意刁难她来了。 见店里等待结账的长工已经开始不耐烦,她深吸口气,问剩儿:“多少银子。” 剩儿犹豫一番,被蔡掌柜瞪了眼后道:“工钱加材料共七两三钱银子。” 许清如便从袖口掏了个十两的银票递给他,“去把帐先结了。” 剩儿走了,蔡掌柜嘿嘿一笑,那眼里透着几分得意,又对许清如道:“小姐,今年的税银也该交了,共二十两银子。” 许清如勾了勾唇,冷眼打量蔡掌柜,“蔡伙计,你可别上头了。” 蔡掌柜道:“小姐哪里话?” 许清如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冷哼一声道:“蔡伙计可知你的东家是谁?” 蔡掌柜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自然是许家。” “错!”许清如说道,又从怀里掏了张房契出来,摊开举到蔡掌柜眼前,“你现在的东家是我,我若是不高兴,随时便可将你赶出去!” 蔡掌柜脸色变了,“我为你许家任劳任怨这些年,小姐就算不看情面,好歹也给个赶我走的理由!否则小的不服!” “我说了,这间铺子从现在开始是我的,不归于许家,你若当真不服也别跟我说,去许府找你原东家说去。”许清如态度强硬,说完便起身,等走到门前又转身,朝蔡掌柜粲然一笑,愣是笑的蔡掌柜背后升起几丝寒意。 “我劝蔡伙计还是要认清形势,不然我这铺子可容不下你。”她说着,收了笑容,“蔡伙计大可以试试,我能不能将你赶出去。” 许晴入背影消失在大门前后,蔡掌柜方才松了口气,一阵小风吹来,蔡掌柜觉得额头有些凉,用手一摸,摸到一手冷汗。 他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大小姐变了! 变得看似脾气好些了,却病不比以前好相处半分,反而更加难缠了。以前的小姐脾气虽然暴躁些,但是没什么脑子好糊弄,现在的小姐却是……精明了许多。 等蔡掌柜堪堪回神,心思翻涌的回过身时,见剩儿正躲在门后面探出个脑袋来,他转过身时剩儿没及时反应,叫蔡掌柜看到他那幸灾乐祸的神色。 蔡掌柜顿时气得骂起人来! 自然,他能骂的人也就只有剩儿一人,他那发妻已经被他另找了地方安顿。 …… 赵家兄妹二人坐上了王二伯的牛车。 等马车走出了城,许清如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后,赵京钰脸色便沉了几分,他问小妹赵丝玉,“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早已看出妹妹撒谎,赵丝玉并不擅长撒谎,方才之所以没拆穿,是不想让许清如难堪下不来台。 另则,他觉得小妹这样说谎,是有不便说的原因的。 赵丝玉缩了缩脖子,觉得兄长这样好凶,她解释道:“方先生遣人送信来家里了。” 方先生,名方信泽,赵京钰的恩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6 23:03:37~2020-05-07 23:1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拾二、山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方信泽年近五十, 原非密川州本地人,早年因一些原因举家迁至密川州, 十年前下乡游玩时遇到年仅七岁的赵京钰, 见他天资聪颖, 过目不忘, 便收下做自己的学生,之后又见赵家贫困恐无力承担其读书,便将他带在身边。 不过虽说是带在身边, 但方信泽其实很忙, 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只常常留下赵京钰一人,一出门便半年不回来也是常态。 他也没教过赵京钰多少知识,只是给他找了个启蒙的私塾, 赵京钰算是常年住在私塾,方信泽偶尔回来一次也会考一考赵京钰的学业进度。 另则方信泽虽举家迁至密川州,其实却是只有两房妾室两个仆从外加一方小院, 日子过得不算多富裕。 但便是这位不怎么富裕,也没什么官职的老书生,却是门徒众多, 其中包括赵京钰曾有幸见过一次的密川州州府节度使和知州大人的师爷,和这些人一比, 赵京钰算是个丢脸的学生了。 也是因知道恩师的门生们各有来头,他才会在被许家威胁陷害下,将希望寄予恩师身上, 至于他为何不自己去寻找同门求助,则是因为若无恩师引荐,那些人他一介布衣却是见不到面的。 便是能见到,那些人又能因他三言两语便出手相助么?恐怕没那么简单! 与赵京钰而言,算是方信泽将他养育长大的,恩师方信泽与他亦师亦父,待他恩重如山。 即便因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叫他对恩师也不怎么了解熟悉,甚至连对方祖籍何处都不大清楚。 赵京钰回到家,赵氏将那封信递给他,信中寥寥几句: 师不日将归,已闻言竹年初中了举人,言竹年纪轻轻有此才华,师心中甚慰! 同时告诫言竹,不可傲之,当更加勤恳,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取得官身! 合上信,赵京钰沉默垂眸。 赵氏急切的问:“方先生说了啥?可是他回来了?” 他抬眸看着母亲,脸上没什么高兴的模样,道:“未归,不过应当快了。” 赵氏双手合十,连拜佛祖,“佛祖保佑,咱们赵家又有望了!” 赵丝玉亦是十分欢欣。 只要方先生回来,兄长便又有了出头之日,倒是便能拜托许家,再也不用委屈给人家做赘婿了,母亲也不用日日担忧了。 赵氏又道:“这次回来便别回去了吧,反正方先生也快回来了,只要方先生回来,那许家也再不能将咱们如何了!” 过了半晌,赵京钰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听母亲的。” 赵氏自是更加欢喜,想到儿子坐了许久的牛车,便催着他赶紧回屋歇着。 见兄长进了屋,赵丝玉挠着脑袋疑惑道:“母亲,兄长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赵氏呸了女儿一口,“怎么不高兴?臭丫头竟瞎说,你兄长定是高兴的傻了,没回过神来呢!等回过了神,恐怕今晚得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赵京钰当晚的确没睡着觉,却不是因为高兴,而是觉得心中烦乱纷杂,一闭上眼脑子里便浮现许清如明媚艳丽的笑颜。 …… 宋玉莲被母亲拉着来自家铺子挑选胭脂水粉,前阵子舅母为她说了门亲事,对方是别县的秀才,听说家里穷的一贫如洗,宋玉莲本不太满意这桩亲事,她一心等着甘婉那边的消息呢。 但昨晚母亲将她好一番开导后,她才算是想通,便是将这个秀才先应付着,若是甘婉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再考虑成亲,是以母女俩这才来铺子挑选妆面,准备明日的相面。 哪成想到了自家铺子门前,却见街对面儿许家的‘花月坊’不知何时已关门大吉,母女俩顿时比来时还要兴奋几分。 宋刘氏道:“看吧,咱家的好运来了!” 宋玉莲笑道:“母亲说的哪里话,‘花月坊’早该关门了。” 母女俩正说着,那遮住了牌匾的‘花月坊’开了门却,许清如从门内走出来,迎面便听到这母女俩幸灾乐祸的话语。 宋家母女见到她,又是一番嘲讽。 宋玉莲笑道:“许大小姐真是好大的牌面,这么大一间铺子专供你一人使用,可真叫人羡慕死了!” 宋刘氏配合女儿道:“莲儿可别学人家的奢侈,再有钱该省的也还是省着点儿花才是。” 宋玉莲笑哈哈道:“母亲说的是。” 大清早的被人找晦气,饶是许清如脾气再好也忍不了要黑脸,她转头对翠儿道:“翠儿你看我说的可是对的?屋外真的有犬吠,将咱院里的那颗树上的喜鹊给吓走了。” 翠儿茫茫然的看着自家小姐,心想哪来的犬吠?这附近也没养狗啊。 宋玉莲母女脸色顿时难看,宋玉莲指着许清如,“许清如你骂谁!你才是狗!” 气到人许清如便高兴,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我可没骂宋小姐,我骂的是那只知狂吠的狗,您干什么主动认领?不知道的还当我骂您是狗呢。” 宋家母女脸色黑一阵白一阵。 许清如又道:“你们有功夫操心我这铺子,还不如想想你宋家二少爷那摊子烂事儿呢。” 宋刘氏脸色阴晴变化,过了会儿拉住正要出口成脏的女儿,将她推进自家铺子里,警告她不许出来惹事儿,随后宋刘氏回过身朝许清如走来,努力挤出一脸的笑容,亲热道:“我们方才实属无意得罪,珍珍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里才是。” 宋刘氏说着便要抓着许清如的手‘语重心长’的聊一聊,却被避开了,她有些尴尬的搓着手,心里如何腹诽不说,面上却仍是一派亲切姿态,宛若长辈对晚辈般的语气道,“伯母有时也是心疼珍珍,这么好的闺女何故就招个赘婿回家,也怪你爹爹想不开,竟生生将你耽搁了。” “宋伯母你到底想说什么?”许清如奇怪的问。 心想莫不是来挑拨离间不成? 宋刘氏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可惜罢了,我家常德到现在还心心念念着你,为娘的看着心有不忍……说来那赵家小子虽说读书厉害,但到底是个手无缚鸡实力的书呆子,如今又被你家毁了前程,心里不知如何怨恨呢,有些事儿珍珍还是得多注意注意才是。” 许清如面上变幻莫测,忍着笑道:“那就多谢宋伯母提醒了,至于宋二公子,说来我前阵子刚听说了他与铁匠家娘子的花月事儿。” 宋刘氏连忙解释:“珍珍可莫要听人谣传,那女人算个什么东西?当初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我家二郎,如今又仗着身孕来我家闹腾,那狐媚子与珍珍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清如笑而不语。 宋刘氏又道:“珍珍若是不信,明日便让常德亲自来解释与你听。” “不……”话到嘴边,许清如眼眸一转,勾唇道,“说来也是许久未见常德兄长了。” 宋刘氏见此,更是心花怒放。 因那狐媚子的事儿传的街头巷尾都知晓了,现在宋刘氏想给儿子说门好亲事怕是难了,今日见到许清如便忽然想起之前儿子的话,这才打起她的主意。 当下回去后宋刘氏便去见了二儿子,宋常德因前段时间翻铁匠家的墙被揍得断了肋骨,一条腿也被打的骨折,在床上躺了月余才将伤势修养的差不多。 宋刘氏把事情说给儿子听,宋常德听了心中自是窃喜,第二日好生准备一番去了‘花月坊’。 许清如很是守约的在铺子里等着,后院重新修葺好了之后,主仆二人昨日便退了醉春楼的房间搬过来住了。 等到宋常德来了便跟翠儿使了个眼色。 翠儿早就被小姐耳提明面的交代过,这会儿便按照小姐的吩咐赶去张家铺子提醒张铁匠去了。 张铁匠来时带了跟粗麻绳,见到宋常德便将人又是拳打脚踢的揍了一顿,直揍得躺在地上如同死狗般动也动不了。 张铁匠对上宋常德,简直像是老鹰对上小鸡崽,等他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又被张铁匠那粗麻绳捆成了粽子。 这会儿宋常德已是回过神来,他有气无力的瞪着许清如,口中边吐鲜血便道:“贱人……咳,你敢算计老子!” 换来的是张铁匠又一脚踢上去,痛的宋常德又是一阵脸色发白。 许清如蹲在宋常德面前,丝毫不惧他眼里的仇恨,只警告道:“别再将主意打到我许家头上,这次不过是给张铁匠通风报信,若有下次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被许清如那凉津津的目光扫过来,宋常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接着便在忍不了疼晕了过去。 许清如又对张铁匠道:“人你带走可以,但不要闹出人命,一来为了这么个杂碎进大佬不值得,二来看在我帮你的份上,别给我招麻烦。” 张铁匠郑重握拳跟许清如行了个礼,“感谢,往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许清如笑了:“你是条汉子,够讲忆起,若当真有地方需要你帮忙,我必不会客气。” 又一连几日过去,原‘花月坊’更名为‘妆意阁’重新开了张。 店内的商品几乎都是先前的库存,以低价贱卖,为了让更多人知道店里的东西便宜,便贴了红纸黑字的公告栏在大门前。 果然如她所想,生意一日比一日好,生意变好,库存也就越变越少,她便联系了之前的供货源,按照之前所计划的商谈以低价进货。 自然不可能进与之前一样的货,而是将对方多余存货全数揽下来,并协商好之后对方的库存自己也包揽下来。 这样一来近百两的存银和这几日里店铺的进项便花了个精光。 这日又对年轻夫妻进店来,许清如瞧他们衣衫寻常,那年轻妻子袖口处还打了个补丁,进了点后面上不大情愿非要离开,只被丈夫拉住。 她见那这年轻妇人目光在店内货架上流连,眼神里分明透着喜爱,便主动与他们介绍价钱,夫妻两人一听竟果真如此便宜,当即小妇人也不要扭头走了,便仔仔细细的挑选起来。 许清如便与她随意聊聊,才知道原来这对夫妻家里本来过得,只家里郎君在私塾读书,这些年年年入不敷出,几年下来家里逐渐清贫起来。 汤水县只有一家私塾,建在城外山脚下,束脩不便宜,据说要半两银子一个月,不过私塾供学子食宿。 一番打听后,许清如便动了念头,转头便让剩儿去打听打听,剩儿打听一番后回来,将私塾的情况与她一说,许清如便更是心动。 据说私塾有三位先生,其中两位是前朝进士,汤水县前头考中举人的那位老先生,便是出自这个私塾,而那位老先生比赵京钰运气好些,考中举人之时因朝廷急缺文才,便分派了官位,做了汤水县的县太爷,便是郝知县的父亲,他死后又将位置传给自个儿亲儿子,也就是现在的郝知县。 一连好几日,赵京钰始终未归,许清如心中生出些许疑虑,这些疑虑叫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 这日傍晚连翠儿也察觉到异样,但她脑子有些愚钝,只担忧的跟许清如提了一嘴‘莫不是亲家老夫人真出了什么事?’之类的话,这日得知周大夫回来,便赶忙回来告诉许清如,问她要不要带上周大夫去看看亲家老夫人。 许清如只让她不比担心,自己心里却是不上不下,只拿了半两银子让剩儿去城外私塾为赵京钰交了束脩。 她觉着虽然赵京钰现在仍被郝知县与自个儿父亲许有德联手压制着,一时半会儿无法参与科举,但这次他定不会像书中那样前程尽毁。 她会帮他,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许家,还是因为对他的怜惜,她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碌碌一生,最终变成为书中女主出谋划策,掌管生意,还要助女主一步步登上那个至高凤位,却注定一生藏于幕后,做个不为人知的小小幕僚。 这日傍晚,遣走了剩儿去私塾教束脩后,许清如便坐在柜台前‘噼里啪啦’的敲打算盘,赵京钰走后她便无人可用,那蔡伙计虽然会算账,却对新账本不大接受,半天学不会有些故意拖延的嫌疑,而伙计剩儿又大字不识,她也就只能自己上手管账。 不时,一抹暗影踏进铺子。 许清如抬首脸上挂了笑正欲招待客人,下一瞬却是一愣。 进店之人身形挺拔但算不得很壮硕的汉子,而是带着些书生的斯文,他头上束起的头发有些散乱,一身整齐的衣衫染上了些风尘。 许久,她笑了。 刚踏进铺子大门的男子也笑了。 两人心照不宣,许清如指了指后院,“去洗漱一番吧。” 赵京钰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他坐在浴桶中,温热的水雾中,他浅薄的唇勾了三分,笑容带着舒朗。 那晚辗转反侧,纠结难昧,临到天微亮,鸡鸣狗吠之时他才豁然明确了自己该做什么。 虽然心中怪异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但他觉得应当遵从心底的本能想法。 他对许家仍旧心结,但他不愿将这些怨恨加持到许清如身上,因为他知道她是无错的,若不是因为她深明大义,暗中帮助,恐怕便是恩师回来,他想脱身亦是要与官府好一番纠缠。 想通了这些,他混沌的心思顿时清明,当即便要回去,赵氏见挽留不成,便也只能随他去,只是这几日村里无人进城,总不能靠着双腿走回来,若真如此怕是得一步不停的走上一整天,便只好等到今日王二伯又赶着牛车来城里采买,才借势搭了他的牛车回来。 现如今两人既然已经从许府搬了出来,自然没有继续同住一屋的道理,许清如为两人收拾出相邻的两间卧房,书房是没有了,因后院屋子少,除了他们还得给剩儿和翠儿各自安排一间,另有院子侧面的小房子做厨房用。 等到晚上,几人在院子的石桌里吃罢晚饭,因小姐吩咐,剩儿和翠儿这些日子都是与小姐姑爷同桌而食,小姐说不拘什么丫鬟伙计的,既然都在这小院子里住,便当做自家人就好。 翠儿和剩儿听到这话时,自是感动的很,翠儿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让她坐她也不扭捏,而剩儿本来还有些顾虑,见翠儿这般大方,慢慢也放松了下来。 这晚因赵京钰回来,许清如便吩咐晚饭弄得丰盛些,又让剩儿去隔壁酒铺打了几两二锅头,一顿饭过去,剩儿和翠儿喝的多些皆是醉的不省人事,许清如略有些微醺,见赵京钰目光清明,心中有些不甘,还欲再劝酒,却发现那酒坛子竟被那俩不省人事的酒鬼喝空了。 赵京钰原本还连连摆手拒绝被灌酒,结果见那小酒坛子倒了半天才倒出一小滴酒液,便开怀笑起来。 他笑的恣意爽朗,却惹恼了许清如,指挥者他将两个醉倒的酒鬼拖回房间后,又非拉着他叫他扶着自个儿上楼顶看星星。 被楼顶上的小风一吹,赵京钰也有些显出醉意,两人躺在楼顶安静仰头看月亮,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 她看着那轮圆月,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身旁的男子没应,但他略有变化的呼吸声告诉她,他在听。 “我知道言竹心中怨恨许家,但是我真的希望有一天,你能放下对许家的恨,我父亲做的荒唐事,由我来补偿言竹可好?” 身边之人呼吸停了一瞬,沉默片刻后才答:“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不需要为他补偿。” 许清如轻笑一声,又无奈叹息,“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言竹能这般诚实,我其实还挺高兴的……我给你安排好了城外的私塾,这两日你便收拾东西过去吧,总不好一直这般荒废学业。” 赵京钰侧头看向这女子的侧颜,洁白的侧脸和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更加朦胧美好。 也更加勾人,勾的人心尖儿微颤。 他想,那些话本儿里勾引书生的女妖精,就是这幅模样吧? 他很快慌乱的收回视线,用尽全力克制愈加粗重的呼吸,羞耻与无措涌上心头,一时间只觉得自己面上燥热无比,也幸好月色昏沉,助他掩饰住心中的尴尬。 赏完了月,数完了星星,两人酒意散去之后下了楼顶,各自回屋时,赵京钰忽然道:“我老师要回来了,我不知他会如何处理许家,但我会帮忙调和一二。” 许清如惊喜的转身道谢,赵京钰只道不比,随后进了屋关上门。 许清如盯着那关闭的大门许久,才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 她心里有些愧疚,说到底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曾对他说自己‘帮理不帮亲’,起初她以为自己的确是自己所说的这样,但现在看来不过是大话罢了。 她清楚自己对不起赵京钰,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许家落难,若是今天她求了,他不愿帮许家,她也不会勉强,只当自己没说。 甚至她已经做好了自己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竟应了。 他应了,她反而更愧疚。 次日,许清如一早起来就看见赵京钰坐在账房先生的位置,埋头认真处理账本,这几日因为事忙,有些账目便被她暂且放在一边搁置,留着等什么时候得了空在处理,却不想赵京钰是个勤快的。 她走过去一看,却见账目竟已处理的差不多了,不由问道:“言竹几时起的?” 赵京钰自案前抬头,浅笑温声道:“大致寅时三刻吧。” 她伸了伸懒腰:“言竹真是勤快,真是叫人自叹不如。” 赵京钰未答,其实他昨夜并未睡好,一场春梦叫他难得心慌羞耻,想到梦里那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女子…… 他嚯的起身,匆匆道了句,“我现在有些困了!” 便慌张的冲回了屋,全程不敢朝许清如身上看一眼。 许清如一阵莫名。 直到日出三竿,见剩儿和翠儿还未起床,眼见客人开始变多,便挨个敲两人的门,将翠儿和剩儿叫了起来。 第28章 又过了一日, 赵京钰背着行囊一早去松阳书院,也就是城外汤水县唯一的私塾。 赵京钰刚走不过半个时辰, 许府就来人, 说老爷叫她赶紧回去。 许清如心想许老爷这是要主动与我和好了不成?她也很乐意下这个台阶, 当即带着翠儿买了几样许有德爱吃的点心, 就回了家。 刚踏进厅堂,一个茶杯便在脚下炸开了花儿! 伴随着许有德质问:“不成器的蠢货,你做了什么?你想害死你亲爹不成!” 许清如顿了顿, 将手里的点心递给站在一边的钱管家, 这才又回头冷静的对许有德道:“爹想多了, 女儿是帮您收拾烂摊子。” 许有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帮着外人来祸害自个儿亲爹!” 许清如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明白这会儿这老头大概是说不通了, 反而可能越说火气越大,她干脆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许有德气急冲闺女的后背喊道:“你若敢踏出家门半步,我明日就去找县太爷弄份真的婚书来!” 果然还是这句话最有效, 他那不成器的闺女停下了脚步。 人都道闺女外道,他以前还不信,现在却是觉得这句话说得真对, 有了夫君便不把他这个亲爹放在眼里了。 偏这夫君还是个没有真实名分的,许有德真是想不明白, 自个儿闺女怎么就能叫个外人给控制的死死的,合着外人一起来对付自个儿老爹! 许清如转身,“尽管去就是!您要想作死做女儿的拦不了, 只能在黄泉路上给您尽孝了。” 回应她的是迎面飞来的茶壶,不过准头儿一般,差点砸到离她两步远的下人。 许清如离开了许府,她知道许有德现在定然很生气,这次是真的生气。 但就算生气又怎么样?有些事情不能妥协就是不能妥协。 许有德当天就气病了,是真的气病,卧床不起的那种。 期间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起来,要断了闺女的银钱供应,看她还怎么开店,这才知道原来他闺女早几日就低价进了一批货,且她没从家里支银子。 许有德顿时更气了,哎呦哎呦的躺到床上,直嚷嚷着自个儿怕是要死了,叫钱管家去把那不孝女叫回来给自己守孝。 转眼又过去月余,许有德得知妆意阁的生意越来越好,且在周围的几个镇子和村庄名声越传越开,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生意兴隆的连闭月阁都不能与之相比了。 许有德心里骄傲的同时,却又顾虑重重。 但至今父女俩已经冷战许久,谁也没想过主动低头示好,叫许有德心中十分酸楚。 这日许家的门房说有客拜访,许有德将人迎进来,却原来是好些日子没见过的生意上的朋友,这位朋友在其他县做生意,两人无生意竞争,曾路上偶遇一道去郦桑国走货,算是共历险难的情谊。 两人偶尔也会彼此拜访,当日酒过三巡后,两位老友便聊了起来。 “我知许兄一直在寻找亲人,近日我义德县的酒楼遇到一位酒官,听说姓许,且是从许兄老家逃难过来的,我观那人相貌上与许兄有些相似,此次来拜访许兄顺便将这事儿与许兄说一说。” “多谢兄弟将我的事挂念于心,感激不尽,便以酒表达情意。”许有德说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等第二日送走了客人,许有德便启程去义德县寻亲。 说来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听说过有亲人消息,但换回来的不过是一次次失望,所以这次也并未抱多大希望。 …… 自那日从许府回来之后,许清如便处置了蔡伙计,那事儿不用想便知道是怀有异心的蔡伙计通风报的信。 赵京钰已去私塾近一个月的时日,许清如时常会带些东西去看他,有事是些自个儿觉得味道很好的吃食,有时是搜罗到的书籍,也送了两次衣裳。 她去的勤,所以赵京钰私塾的同窗们也都认识她了,每当她去,赵京钰便少不了被同窗调侃一番。 这日她将从郝知县那里借来的书本,外加剩儿新做的酱肘子打了包,便打算去书院看一看。 却在半道上正好与赵京钰迎面相遇。 翠儿从马车外探头进来,“小姐我看到姑爷啦,但是他好像不是从书院的方向来的?” 翠儿疑惑的看着姑爷从另一条小道径直走过来。 许清如不甚在意,笑着对翠儿道:“巧了,去叫姑爷上马车来我们正好一道儿回去。” 等赵京钰上了马车,她好奇问:“你们今日怎的放假了?” 赵京钰微微怔了怔,随后摇头,声音有些低沉,“我今日跟先生请假了,家里……家里出了些事。” 许清如收了笑容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可需要我帮忙?” 他抿唇,沉默一瞬后道:“不过小事,已经解决了。” “便是小事你也该与我说,别叫我瞎想才是。”她看着他道。 直觉告诉她并不是小事,虽然他面上瞧着从容,但两人到底相处许久,她算是了解这个人了,能从他语气神态的细微之处,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 例如今日,他就很不对劲。 赵京钰选择沉默。 但那双盈盈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一路上直至回到妆意阁,下了马车进了后院,那双眼始终倔强的盯着他,似乎一直在等着他的回答,他若不说,她便这样一直盯下去。 他心里有些无奈,却也有温暖……以及那隐忍掩藏在心底的酸楚。 自那场荒唐的梦后,这些日子他总是心神不属,就像是心中有个闸门就此被拉开,洪水猛兽一涌而出。 那夜之后,他总能在夜里梦见和这女子纠缠撕磨的情景,从最开始的难以启齿羞愧难当,到逐渐接受且愈加渴望。 这些念头被他死死压在心底,他和她的孽缘迟早有缘灭的一天,到时便是各奔东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各自安好。 本就是短暂的缘分,不该生出执念。 这段日子他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但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后悔,也晚了…… 他终是抵不过她那直勾勾的目光,转过身,与她清澈的视线相接后,又挪开。 他道:“今日蔡县丞去家里退亲,小妹哭的很伤心,邻居有些闲言碎语……不过是些小事,珍珍不必担忧。” 许清如轻咳一声,尴尬道:“抱歉,我不知道是这种事。” 原来是家丑,怪不得他不想说,倒是可以理解,她一时有些恼自己多管闲事。 但好在他全然不介怀,道了声无事。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赵京钰却硬拉着她去屋顶赏月。 许清如看着那被乌云遮的黑漆漆的夜空,哪有半点儿星星月亮的影子,但因难得见他这么有兴致,且第一次主动邀约的份上,她没拒绝他。 躺在屋顶上,对着黑漆漆的夜空上月,只当自个儿眼瞎,巧的是赵京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一副没发现今天没月亮的样子。 “珍珍,往后要好好管束许老爷,别叫他再做糊涂事。他只是个商人,往后规规矩矩做生意,别连得罪人都不知……更别再叫他因为些荒唐的理由做些荒唐事了。” “他是你父亲,若真犯了错必然要牵连到你,我也知你这么心软的姑娘,连外人都要伸手帮一帮,自己父亲定不会不管,但有些事情总归无能为力,所以你要好好管住许老爷……”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京钰声音暗哑的徐徐说道。 漆黑的夜色将他复杂的神色尽数遮掩,那淳淳如泉水般温润的嗓音却透着难以言明的复杂。 他说罢,却迟迟未得到回应。 今年夏天格外的热,如今不过刚迈进夏季,夜晚身着薄衫躺在屋顶上,也不觉得冷,微凉的小风吹过,叫人犯困起来。 赵京钰看着熟睡的人儿,起身轻柔的抱起她下了楼,轻轻推开门,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他坐在床边,看着那沉静毫无防备的睡颜,心跳如鼓。 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俯身,在那洁白光滑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然后他起身,步履有些凌乱的逃出房间。 伴随着关门的‘咯吱’声,床上的人儿睁开了双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那一处有些发烫还有些痒痒的。 她后知后觉的红了脸颊,宛若晚霞般的红将整个脸蛋布满,很快蔓延至整个耳朵。 她本来是没睡着的,在屋顶上听到赵京钰那翻奇怪的言语便假装睡着,想看看这厮到底怎么了,为何今天这般奇怪,这么不对劲。 哪知…… 她将自个儿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脑子十分的纷乱,那还记得自个儿之前的想法。 过了会儿又觉得闷得慌,只得一把扯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床边开了窗户,叫晚风来吹散脸颊上的燥热感。 生怕惊扰了睡在隔壁的赵京钰,她尽量轻手轻脚,不叫自个儿发出半点响动。 微风一吹她总算冷静下来,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没想到言竹那厮竟是个孟浪之人,还……还是个登徒子之流。 原来自己看人这么不准? ……算了,不过是亲下额头,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举动,大不了往后对他防备着些便是。 说来惭愧,虽然两世为人,但她却是第一次和男人这般亲近。 因前世的父亲是个花心的纨绔子弟,小时候经常见到父亲带不同的女人回别墅,久而久之她对男人产生了排斥,无法太亲近,更别说交男朋友,她从小到大只交过关系一般的男性朋友。 第二日许清如故意晚起,想等赵京钰去了私塾在出房门。 等半晌午,翠儿来喊她时,她状若无意的问姑爷走没走时。 翠儿挠着后脑勺疑惑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不知道姑爷去哪儿了么?一大早就没见姑爷,屋里也没人,剩儿说被褥都还是昨日的样子。” 自打住到妆意阁后院后,翠儿负责照顾许清如,剩儿则是成了赵京钰半个小厮,只要赵京钰从私塾回来,都是剩儿负责打扫他的屋子。 虽说姑爷勤快,一般都是在剩儿之前自个儿将被子叠好,但剩儿心细,今日见姑爷不再屋子,一摸床发现是凉的。 剩儿和翠儿每日卯时起床,一早上并未见姑爷出来,屋内没人,床铺又是凉的,所以理所应当的觉得姑爷应当昨晚就已经走了。 哪知连小姐都不知姑爷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0 17:35:48~2020-05-11 20: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果 10瓶;我懒得想名字 3瓶;長歌、早起八点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汤梅村, 赵家。 赵氏嚯的从床上坐起,扬声将女儿喊进来, 赵丝玉顶着一双红肿的像核桃般的双眼, 进了屋。 赵氏将三文钱递给赵丝玉, “去王二伯家, 请他赶牛车送我去县城一趟。” 赵丝玉哑着嗓子道:“我不去!我往后都不要出门了!” 自从被蔡家退了亲,赵丝玉便觉得丢脸丢大了,这两日都躲在家里不愿出去, 生怕被人笑话。 赵氏对女儿到底心疼, 再加上这婚事是她自个儿一手造成, 算是间接害了女儿被退婚失了名节,这两日便也由着她躲在屋里。 但现在她却是厉声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死丫头!为了这么点小事哭成这样儿,你若真觉得丢脸倒不如去投了井算了!” 一向胆小的赵丝玉却没因母亲责骂而低头, 反而梗着脖子道:“都怪你!都是你害的我,你对我不好我也不认你这个母亲了!” 说完转身冲出了院子。 赵氏又气又急,但这会儿却也管不了闺女了, 赶忙拿着钱去村头找王二。 赵丝玉躲在树后面,亲眼见母亲坐着牛车离开村子,便蹲在树边呜呜的哭了起来。 等哭够了起身回家, 从厨房里翻找几样吃的,又自个儿收拾了个小包袱, 避着人偷偷离开了家。 赵丝玉从早上走到晌午,看见一座寺庙,才发现自个儿好像迷路了, 她本来是怕母亲丢下自己不管,打算去县城找母亲认错的,但从小到大就只去过一次县城,还是上次叫王二伯带去的,迷路再正常不过。 她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怕的也不敢胡乱走,就躲在寺庙的墙角呜呜的哭。 不多时感觉到有土粒砸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看去,看到一个锦衣华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少爷,正骑在墙上俯身看她。 “喂,你怎么在这儿哭?”那小少爷问道。 “不要你管,娘说你们有钱人都不是好人。”赵丝玉抽抽搭搭的回答。 “我是好人啊。”小少爷不服道,“我可善良了,刚才还把爹爹猎捕的兔子放了。” “兔、兔子?”赵丝玉咽了咽口水,看那小少爷的眼神像看智障般,“兔肉那么好吃,你怎么能浪费?” “因为小爷我善良啊。”小少爷很是自豪道。 “那、那你能送我回家么?”赵丝玉说着,低下头十分失落的样子,“我家在汤梅村,可是家里已经没人了,兄长不在,娘也走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坐在墙头的小少爷没想到她这么可怜,哥哥死了娘也死了,又看她眼睛已经肿的跟核桃差不多,再哭下去生怕她哭瞎了,于是灵光一闪出主意道:“不然你跟着我吧?你以后喊我爹娘做爹娘,我就是你哥哥好不好?” 赵丝玉摇头,“不好。” 她有兄长,也有娘,怎么能认外人? 小少爷全然没把她的拒绝听进去,“左边墙上有个狗洞,你从哪里钻进来,我领你去吃好吃的,等你跟我回了家见到我娘,我就跟她说说你的事儿,我娘比爹好说话多了。” 赵丝玉却是很饿,况且她现在迷路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便当真听了这小少爷的话,从狗洞钻进了寺庙,躲在小少爷的屋子里吃了顿大餐后,听到有人来又听小少爷的安排躲进了装衣服的箱子里。 …… 再说赵氏一路到了松阳书院,却被看门儿的拒之门外,她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自己那便宜儿媳妇许清如。 此时许清如正在理账,见有客人上门便叫了声剩儿,并未抬头。 直到那道身影走到自己面前,她才疑惑抬眸看去,这下便见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她与赵氏统共只见过一面,愣了一瞬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苍老的婆子是谁,她一时呆愣,“您找言竹么?他在书院。” “我知道,但那书院我进不去,劳烦你带我去看看言竹。”赵氏僵着脸,布满细纹的黑瘦脸庞上染上些许耻辱。 她对许家人可以说恨之入骨,从未想过自己有求让许家人的一天,但为了儿子她不得不先将脸面放在一边。 许清如叫剩儿看着店,带赵氏去了松阳书院,却没想到赵京钰竟没在书院。 “言竹兄跟先生请了长假,已经两日没上课了。” 赵京钰的一位同窗这样告诉她们。 许清如正奇怪,就见赵氏激动的抓着这位同窗的袖子追问,“他有没有说去哪儿了?” 同窗摇头:“你们两位家人都不知,我又怎会知晓?” 赵氏松开这年轻人的袖子,口中嘟囔着:“完了完了,那孩子八成真去……” 说着猛地哭喊道:“那可是土匪窝呀!他一个读书人去不是送死么?叫我怎么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呀!” 许清如皱着眉,肃着脸问赵氏:“到底出了何事?” 赵氏这会儿一时悔恨一时伤心,恨不得儿子从未见过方先生,也不做什么读书人不考举人了,老老实实种庄稼也好过现在为了老师送命的强。 但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她早已慌不择路,被许清如这么一问,便如倒豆子般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两天前蔡家突然带着媒人来家里退亲,还叫赵家把当初蔡家送给他们家的礼钱还回去,家里早就一贫如洗,赵氏哪儿拿得出那几两银子?只好让人把儿子请回来想办法。 只怪那蔡家得了银子又不想担上不义的名声,便以十分无奈的姿态,将方先生被土匪绑票的事情说了。 那蔡家人刚走没多久,又来了几个人,声称也是方先生的学生,之后跟赵京钰背着人密谋了些什么不知,但那几个人走后,赵氏感觉儿子有些不对劲,不过再觉着不对她也不可能想到那几人将主意打到自个儿儿子身上,想让他一个弱质书生去土匪窝救人! 这两日赵氏总觉得心慌,晚上做的竟是乱七八糟的噩梦,今早从噩梦中醒来,便再也忍不住雇了王二伯的牛车到县城看看儿子,只有见着人好好的她才能放心。 结果她果然没多想,赵氏顿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她一个乡下妇人,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土匪之流,印象中土匪便是那提着大刀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夜里索命的恶鬼。 自家儿子虽说长得挺拔个高,但到底是个文弱书生,真跟土匪对上岂不是如同蚂蚁对上大象般,哪还有活命的可能! 听了事件始末,许清如也是心一沉。 回去路上她一路安静,赵氏的低声哭嚎让她格外烦躁。 一路上想了颇多,等马车到了妆意阁门前,她忽然下定决心,要去那丰安县将那不要命的傻小子给带回来。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平时瞧着挺聪明,却不声不响的就要去闯土匪窝,实在是犯傻犯得叫人猝不及防。 进了铺子,许清如吩咐翠儿收拾行李,多带些银票和必需品,少带些无用的,例如首饰妆品什么的一律别带。之后又让剩儿把张铁匠请来。 两个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剩儿得看铺子,况且他细胳膊细腿儿的就算跟着也保护不了谁,还是张铁匠那人高马大的壮汉靠谱些。 况且之前宋二少爷那件事,张铁匠事后受诺却是没让她惹上麻烦,也叫她相信这人的人品。 转头见赵氏呆愣的站在铺子里,许清如这才想起还有自己这便宜婆婆没安置,但她现在却是没空安置她了,只告罪道:“我要去将言竹寻回来,您……或是留在铺子里等消息,或是回去汤梅村等都行。” 赵氏愣愣的点头,随后连忙道:“你不用管我,你可有救言竹的法子?对了、你们许家人多,多带些人定能将言竹救回来……我、我待赵家列祖列宗谢谢你大恩!” 说着就要磕头,许清如哪敢受这礼,连忙把人扶住了不让她跪下,随后简单招呼两句,便让她自便。 这会儿剩儿已经把张铁匠带来了,张铁匠满头大汗,显然是刚从火炉子边儿下来。 许清如亲自给他到了茶后道:“今日请张兄来是有事相求。” 张铁匠不客气的将茶水一饮而尽,“我欠着夫人的人情,夫人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许清如便不再客气道:“张兄唤我妹子便可……劳烦张兄护着我和我的丫鬟翠儿去丰安县寻人,这段时间张兄店里的损失我会加倍补偿。” 张铁匠道:“可是现在就去?” 许清如道:“是,事情紧要,耽误不得。” 张铁匠道:“容我先回去收拾几件行李。” 许清如真挚的行了一礼,“那便多谢张家兄长了。” 等张铁匠收拾好行李再来到妆意阁后,许清如和翠儿坐上马车,张铁匠负责赶车,三人便出了城,朝那风安县而去。 丰安县位于密川州与沧州的交界处,那地界儿是个匪患横行,官府不管的地方。 据赵氏所说,方先生是半个月前回密川州的路上经过这一处时,就被土匪绑票,方先生的家人也曾筹银子想将人赎回来,但那土匪却是不知道怎么想的,既不要银子也不放人。 就这样方先生便被困在土匪窝半个月之久,生死不明。 连蔡县丞也是几天前才得知这起事件,心里一合计,既然方先生被抓,那赵京钰自然也就废了,那还与赵家做亲有何用?还不如就此将亲事废了,另觅良缘。 这么一想,一向自认很有远见的蔡县丞便等不及,赶忙带着媒人去赵家退了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1 20:39:58~2020-05-12 21:3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马车在管道上一路前行, 车外张铁匠突然说道:“许妹子,后面好像有人叫喊。” 许清如撩开窗帘, 认真一听, 果然有声音从远处飘来, 隐隐约约的听见喊得是‘言竹兄’、‘娘子’什么的。 她叫张铁匠停下车, 车已停下翠儿便跳下去往后看是谁在叫喊。 等了会儿,一个穿着孝服的青年男子摇摇晃晃的跑到马车边上,一只手撑着车窗边, 便喘着气儿便结结巴巴道:“在……在下, 在下乃, 乃是……是言竹、兄、兄……” 许清如生怕这人一口气儿喘不过来气,便连忙道:“你先把气儿顺了在说话。” 穿孝服的青年男子不再客气,一屁股做到地上, 半死不活的就地休息起来。 许清如下了马车,见这人满头大汗,相貌倒是有几分熟悉, 仔细想了想,这可不就是言竹的同窗之一么,这人名字好像叫刘曦。 她蹲在刘曦旁边, 耐心等人休息好。 片刻后,刘曦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这是言竹兄前日临走前捎我托给你与令尊的信,在下很抱歉,这几日因家里出了事, 便忘了这茬儿,今日听书奇兄提起方才想起,便连忙赶去妆意阁,却得知您已离开,只好狂奔追来。” 许清如闻言,接过那用帕子包裹着的东西,捏了捏像是封信,她真诚道:“感谢刘公子。” “不必!”刘曦抬起袖子抹了把汗,“既应了言竹兄,幸好没食言。” “劳烦了。”她道。 随后将帕子拆开,见里面果然有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写给她的,另一封则是写给赵老夫人的——也就是她那便宜婆婆。 她将那封写给自己的信收下,另外一封退给刘曦,“恐怕还要劳烦刘公子帮个忙。” 刘曦看着眼前明艳的美人,想起先前在书院时见过几回,她与言竹兄站在一处说话的情形,那当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刘曦道:“你尽管说就是。” 许清如便道:“劳烦刘公子将这封信送去妆意阁,让剩儿着人送去汤梅村。” “这简单。”说着刘曦目光看向马车,又问,“你这是要出远门儿么?” 许清如浅笑着点了点头,“是。” 刘曦刚要开口劝她三思,这年头像她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出门实在不安全,万一遇着歹徒土匪采花贼什么的,该如何是好,他身为言竹兄的同窗好友,觉得现下言竹兄不在,自己如何也要帮着劝一劝。 但话还没出口,下一瞬见马车拴上一个人探出半个身子看向他,叫刘曦吓了一跳。 那男子衣着瞧着像个小厮,但面相凶神恶煞,瞧着就像个恶棍,刘曦默默的咽下了口中言语。 等刘曦走了,许清如上了车,张铁匠朝马屁股挥了一鞭子,马车继续前行。 她一边拆信一边道:“言竹的这位同窗倒是有些意思,等见了言竹要与他说一说。” 翠儿道:“小姐快看看姑爷写了什么?” 赵京钰写的一手好字,但他的字却与本人气质有些不符,字迹走笔苍劲干脆带着扑面而来的凛冽之风。 这字迹与妆意阁牌匾上的那三个字也有些不同,大概当时书写牌匾的时候可以压制了力道。 只见信中写到: 珍珍,那晚邀你屋顶赏月,本欲借此道别,却不料话到嘴边你已睡熟,便留下这丰辞别之信。 此番我将于几位学长们去丰安县配合当地官府剿匪救师,此行虽有险处,但我自当珍重,你无需担忧。 与汝父恩怨,我既已答应不再追究,便不会食言。 此番离别,便是缘尽,至此与珍珍一别两宽,往后……望你珍重! 愿珍珍平安顺遂,生意兴隆。 就此、别过。 赵言竹留。 许清如看完了信,有些好笑的低喃:“可以用白话写信,还担心我看不懂不成?” 可真是个处处为人着想的玉面公子。 翠儿好奇道:“小姐,姑爷写了什么?咱还去丰安县么?” 她将信折起来收回信封中,道:“去,为何不去?” 原本她的确一心想着将言竹从那匪患危险之地寻回来,但直到出了城门后,她却对外面的世界心动起来。 是以尽管此番看了赵京钰留的信,她却不想再掉头回去,不如趁此机会出门逛一圈,见见外面的风光,也算是涨涨见识。 她到底这个世上被圈养在深闺的女子们不同,心比别的女子要野的多,逮着机会便想见识见识外面的风光景色。 本来她是没生出这个想法儿的,但如今出了城,她一颗心便再也关不住,回不去,心痒痒的想要游历一番。 …… 丰安县的土匪窝不仅多,还个个儿都非常精悍,是不是下山抢劫一波儿再窝回提星山上去,提星山易守难攻,山下便是沧州与密川州的必经之路,土匪霸占着这座山头,叫当地府衙叫苦不迭。 要说剿匪,府衙倒也不是没剿过,只奈何土匪的兵力比官府的兵力还要强悍数倍,一听官府的人要领兵进山,山上那几个寻常斗的厉害的土匪窝便团结起来,集体对抗官府,叫府衙无从下手。 这次的方先生被土匪绑了票的事儿,丰安府衙的万友明万知县本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几年被绑架的人多了去了,本地的外地的那是数都数不过来,他便想都管,也得管得了不是? 而那叫方信泽的倒霉蛋又不是个什么大人物,不过一介布衣,哪儿来的脸面叫他特殊关照? 但很快万知县就发现自个儿想错了,因为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沧州的知府大人亲自下令,叫他务必将那位叫方信泽的布衣完完整整的救下。 万知县这才意识到,那方先生恐怕是个有来头的,听知府大人的语气,恐怕若是不能将人救下,他头上这顶乌纱帽也就保不住了。 万知县正焦头烂额左右无法之时,却有几人主动上门献策,对方自称是方先生的学生。万知县不知方先生是和来头,便也不敢对他的学生摆官谱儿,当下将人请进府宅,共商计策。 一番商谈后,便将营救的计划定了,万知县又是好酒好菜的招待几位。 酒桌上万知县对其中一位年轻的书生极为恭敬叹服,这青年人话不多,却一出口便能直指要害,无法不让人注意到。 这人自称也是那方先生的学生,姓赵。 这姓赵的年轻人是几位客人中最年轻,却也是最出彩的,万知县便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人定然是那不知是什么背景的方先生的得意弟子,应当比其他几人更受方先生喜欢,便自然而然的对他格外殷勤,热情攀交,试图从其口中探听一二方先生的身份。 那知这位年纪轻轻嘴却是严得很,万知县纵横官场多年,自认为人圆滑通透,却是有些瞧不透这位。最后只得转移目标从其他几位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45277546投出的地雷 1个; 感谢小天使松果灌溉的营养液 4瓶; 第31章 许清如带着翠儿和张铁匠一路走走停停, 在七天后的晌午到达丰安县境内。 这几日与张铁匠算是熟了,便也知道张铁匠原来名叫张海生, 今年二十, 与张李氏……现在应当叫李氏, 两人成亲不到两年时间, 加上张海生先前一直出门在外,夫妻俩相处统共不到一年,膝下尚无子。 新婚就被妻子戴了绿帽, 可以说十分倒霉了。 丰安不愧为匪乱之地, 刚进入丰安县地界, 三人便明显察觉到这处与别的地方不同,最明显的便是街上少有女子出门,即便见到那么一两个, 也多是用面巾蒙面,大热天将自个儿全身裹得严实,匆匆而过。 她们三人却两女一男, 一路上引得不少人看过来,也多亏张铁匠长得彪悍凶恶,才能一路安然无人骚扰。 为了不招惹人眼, 许清如与翠儿便待在马车里。 她本还想下车走走,体会一番此处风情, 见此情形也只能老老实实龟缩在马车内。 直至进了丰安县城内,情况才稍好些,街上也热闹。 也不知为何, 越靠近丰安县当地物价便越低,其中尤其数首饰珠宝的价格低的最为厉害,其他的诸如路边卖板凳的大爷两个板凳的价格才一文钱,许清如觉得不太对,问了家里做木工活儿的张铁匠,他父亲做这样的板凳价格几何,得知两个板凳怎么说也得五文钱往上。 另则许清如自个儿是做胭脂水粉生意,她特意去人家店里看了下问了价格,得知同等材质的胭脂一盒,竟与她店里的价格差不多。 可她店里是特意低价进的货,专门卖给寻常百信,丰安县的妆品铺子客人却多是有钱人。 许清如来了兴致,心里打着小算盘,竟是连吃饭也忘了,三人在丰安县成街上逛了一圈儿,低廉的价格算是叫他们大开眼界。 连一向扣扣索索从不舍得从自个儿兜里掏半分银子的翠儿,都知道机会不容错过,把自个儿的小金库拿出来买了不少东西。张铁匠的视线也四处转,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买些给父母。 直到肚子咕噜叫,许清如指着一家客店道:“咱们先去填饱肚子,之后找间客栈住下,茶语你俩也别买太多,别钱花完了东西带不回去。” 三人统共就一辆小马车,东西买多了的确是装不下。 进了客栈,想到此处物价便宜,许清如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 小二看着这三个豪气的客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吩咐厨子做菜。 三位客人点儿二楼贵客包厢,小二下楼先去了厨房吩咐厨子做菜,厨子一听惊了:“今日是个什么情况?怎的连着两桌的客人都这般豪放,这一桌难不成也是宴请贵客?” 小二道:“不像是宴请贵客,倒像是外乡人。不知怎么想的,敢在这地界儿漏财,不是上赶着当冤大头么。” 厨子道:“你怎的说话忒难听,万一人家不晓得咱这地方的‘规矩’呢?” 小二嘲道:“不打听清楚就来,岂不更傻的可以?算了算了,左右与我无关,小的我只管招待好客人得了……” 不知自个儿被小二说成冤大头的三人一同胡吃海塞后,心满意足的歇息片刻后将小二唤来结账。 等小二嘚啵嘚啵的当场把帐算好,三人听着小二最终爆出三两零七十八钱银子的高价儿,傻眼了。 张铁匠黑着脸,对小二怒目而视,模样比街头的恶霸更是吓人几分,“你这黑店,欺我等是外乡人,黑我们钱不成!” 小二被吓得腿软,抖着声儿解释道:“冤枉啊,咱家客店想来就这个价儿,哪敢欺客?别说咱家,便是整个丰安县城也都是这个价儿啊,几位客人若是不信尽可出去打听打听。” 翠儿亦是气愤,走过来揪着小二的衣领,力气大的差点将小二这成年的瘦弱男子举起来,气呼呼道:“咱汤水县的客店也没你家这般贵的吓人,需要这般没皮没脸的哄骗人!” 小二心里犯苦,只觉得宛如那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也说不出,他哭丧着脸解释:“客人休怪,咱这处地界儿与旁处不同,咱们丰安县啥都便宜,就是吃的贵。” 翠儿:“瞎说!我们尽早吃的肉包子也才半文钱两个。” 小二道:“城外便宜城内贵啊,你们定是在城外吃的!” 许清如心生疑问:“为何城外就比城内便宜?” 小二解释:“咱们万知县不许商人与土匪有牵扯,尤其商人但凡交易动辄封店,可城外的商人却是无所顾忌,官家相关也管不了,许多城外的商人与土匪做交易,从土匪那儿低价收了东西转头再卖出去,土匪抢来的东西再卖出去可不就便宜?可苦了咱们城里老实做生意的店家了!” 许清如问:“那为何我见街上其他店铺皆是物美价廉?” 小二道:“那提星山山上的几个匪窝儿前阵子刚联合起来进城抢了一波,说是万知县再敢管他们闲事,还会进城再抢,还扬言既然万知县不愿与他们做生意,便也不再卖城内商人一粒粮食!这样一来谁不愿把东西尽快脱手?倒是吃的却是紧缺的很,能不贵么?” 许清如与翠儿、张铁匠三人闻言瞠目结舌。 他们来之前一路上也听过不少丰安县土匪的嚣张行径,却也全然没想到土匪能嚣张到这个份儿上,连县衙都不放在眼里! 看来这丰安县却是没辱没了‘土匪横行’的名声。 土匪扬言不卖城内商人粮食,其实这威胁之言还算是说的委婉的,城内谁人不知土匪们垄断了进城道路,百姓们自然担心吃不上饭,叫土匪们闹得人心惶惶。 但即使这样,大多数百姓也没想过出城,再不济城内好歹有官兵把守,外面可没人护着他们,听说先前有不少人刚出城就被土匪劫了。 所以百姓们唯一的指望,便是仰着脖子,等着官府赶紧派兵来剿匪。 许清如自然也这样想,便问:“沧州州府不管吗?” 说到这儿小二气到:“管得了么?先前派过两次兵来,最后还不是都被土匪打回去了!” 许清如道:“土匪都已经横行到这等地步,沧州州府管不了,总该禀报朝廷吧?” 小二道:“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朝廷管不管呢?恐怕在那皇帝老子眼里,咱丰安县不过指甲盖儿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咱们这些低贱小民啊,只能盼着朝廷赶紧派人来剿匪,若朝廷不派兵来,咱也没办法不是?” 既然不是黑店,店家无心黑钱,该结的帐自然也就得结清楚。 临走时小二笑声提醒他们:“几位客人还是小心漏财,被那专门在城里蹲点的贼人注意才是。” 许清如心领了小二的好意,且当即做了决定,打算在此地歇息一晚后,明日一早便启程,赶紧离开这乱糟糟的地界儿。 虽然来此地是为了寻人,但总不能为了寻人把自个儿交代进去不是? 况且那人已在心中言明,两人再无瓜葛,仔细想来,找不找到他大抵也没什么要紧了。 同一家客店的三楼天字号包厢内,万知县攒了饭局,客人乃是知州大人派来的亲信及几位方先生的门生。 这几日不断有贵客上门,万知县虽然需要小心接待,但心中却是甚喜。 他在此地做了几年知县,却全无建树,之所以如此全赖那提星山上的土匪,今日给他来一出,明日再给他来一出,别说建树,他常常觉得自个儿的小命快要断送在那些土匪手里。想想前任知县怎么死的?不就是被那些凶残的土匪取了小命? 作为县令,他注定与那帮土匪势同水火,升不了官儿他认命,被百般羞辱也就算了,却性命被快拽在那些土匪手里,他如何能忍得了? 但偏偏又奈何不了那帮土匪,愁的夜夜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现在可好,眼见着土匪提到铁板,看得出来那方先生定是知州大人看中的,以往剿匪都是随意派些虾兵蟹将,这次却连身边亲信都亲自前来了,足以看得出来知州大人剿匪的决心。 至于方先生的这些门生们,也是个个谋略过人,其中数那姓赵的年轻书生尤其聪慧。 万知县即便已知赵京钰现如今只是个布衣举人,却仍旧对他高看几分,觉得此人将来必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想到此,他当下朝赵京钰举起酒杯,“万某也敬言竹老弟一杯,老弟计策过人,另万某折服,想必以言竹老弟之计,定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提星山那帮匪寇剿灭!” 万知县说完,其他人自然也顺势恭维,这位虽现下无权无势,但指不定将来能又和出息,总之多于这人结交总归没什么弊处。 赵京钰这才回神,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接下万知县的酒,见对方唤他做‘老弟’,他自然不能不领情,便也就着话头儿唤对方‘万兄’。 喝了两杯,称自己不胜酒力,出去散散酒气,等出了包厢,随便抓了个小二问:“方才可有个漂亮的女子进店吃饭?” 恰巧,他拉住的小二正是方才伺候过许清如三人的,此时闻见这男子满身酒气,虽然瞧着不想坏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二想着方才那位小姐为人不错,长得又好看,便有心袒护一二,怕这位酒醉的客人心里打什么不好的主意,便帮着遮掩道:“今日店里不曾来漂亮的女子,倒是来过两个中年妇人。” 赵京钰松开小二,心想自己大抵听错了,想来也是,她又怎么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随即他驱散了荒唐的想法,只当方才听到的不甚清楚的声音是自个儿产生了错觉,便转身又进了包厢。 宴席过后,万知县便顺理成章要请这群男人去花街柳巷‘逛一逛’。 赵京钰却连连摆手:“家中娘子凶悍,不敢寻花问柳。” 万知县好笑道:“此时你瞒着,内人如何得知?” 赵京钰满脸忧愁的模样,“言竹向来不善遮掩之道。” 既然被接连拒绝,其他人自然没有强行将人押去的道理,一时笑着调侃两句便将人放走了。 赵京钰走后,万知县笑道:“不曾想言竹竟是个惧内的,既如此咱们去便是。” 与赵京钰同是方先生学生的几位面面相觑,心道:原来言竹竟是已然成亲了么?这些时日倒是未曾露出过这方面的迹象。 其中一位与赵京钰同吃同住几日的男子更是惊讶,想到今早天还未亮赵京钰便偷偷起床背着人洗里裤的纯情模样,心道:言竹怎么看都像是没开窍的童子鸡啊?没想到竟然都已经成过亲了,也不知成亲多少时日了,想来恐怕也是刚开荤没多久,才叫自己看走了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松果投出的地雷 1个; 感谢小天使長歌灌溉的营养液 1瓶; 第32章 赵京钰自来了丰安县后便住在县衙, 此时因有些不胜酒力,被万知县吩咐衙役送回县衙休息。 路过一家成衣铺子时, 不期撞见一抹眼熟的身影进了成衣铺子, 他身形忽的一顿, 眼中闪过一抹愕然, 抓着其中一位衙役问,“你们可有看见那进了成衣铺的姑娘?” 两名衙役顺势看去,只见成衣铺子门前空荡荡, 那有什么女子, 便嘿嘿暧昧笑道:“赵公子看错了, 哪来的什么姑娘。” 他们丰安县街头早就难得见到女子出门,即便真能见着那么一两个,多数也是无颜女亦或是年过半百的婆子。年轻的小姐、小妇人这年岁谁不是紧紧藏在家里?哪有敢随意出门的。 两名衙役互相对视一眼, 心想这赵公子莫不是想女人想疯了? 赵京钰自然不知两名衙役心中所想,他觉着自个儿那眼应当没看错,便真是假的, 他也要证实了才能安心。 当下挥开衙役朝成衣铺子走过去,进了铺子后,只见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手中正拿着量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伙计, 其余再无旁人。 赵京钰问道:“方才可有女子进来?” 掌柜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现如今城内人人自危,掌柜和其他城内百姓一样, 见到谁都率先往坏人头上想,生怕这人心怀不轨,便道:“哪有什么姑娘?公子喝醉了。” “没有么……”赵京钰视线在铺子里扫视一圈,心头隐隐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公子若要找女子当去那东街的花街柳巷,咱们这是成衣店,哪来的什么女子?公子可要做衣服,成衣我们店里也有的卖。”掌柜迎着笑脸道。 赵京钰摆摆手,转身出了成衣铺子。 他觉着自个儿今日大抵是真喝醉了,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见过许清如,但都是在梦里遇见,但那些不过是梦而已,像这种大白天的见到还是头一次。 难道当真那么思念她不成?他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其实仔细想想,许清如怎么可能来这儿?若是自己没给她留那封辞别之信,或许还能有一二期盼,但现下信上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两人就此再无瓜葛,她又有什么理由大老远的跑到这地方来? 难不成还是来这地方做生意不成,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合逻辑,是以只能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赵京钰却不知,他离开成衣铺子后没多久,许清如却是当真在一个无人小巷与人做起生意来了。 …… 许清如与翠儿、张海生三人刚出了客店没多久,便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们。 最先发现他们被人跟踪的,却是看上去不大灵敏张铁匠张海生。 经过张海生的提醒,许清如也发现这事儿,她小声道:“先别声张,咱们找个无人之地将人制住,以免打草惊蛇招来贼人的同伙。” 他们几个人单力薄,若是跟着他们那人没有同伙还好,若有同伙,恐怕会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任由其宰割了。 而依照情况判断,恐怕那人身后必有同伙。 一来若只有一个人,见着张海生恐怕躲都来不及,怎么敢生出贼心? 二来丰安县地界儿这么乱,多得是拉帮结派的,若不拉帮结派,定然只有被同行欺负吞并的份儿。 三来便是客店小二的提醒,这县城内有贼人专派人蹲点。 恐怕他们三人便是漏了财,被贼人盯上了。 翠儿一向不爱多问,小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而张海生经过许清如一说,便知道她的意图,也认同她的想法。 于是三人假装没发现被那贼人跟踪,假意继续闲逛。 这时恰巧许清如瞧见一家成衣铺子,便带着两人进去,打算买两套男装还上,在这地界儿女子装扮实在扎眼危险,还是扮成男人来的实在。 买了衣服后,许清如忽然灵光一闪,便对掌柜诉苦称自个儿被匪徒盯上了,问他店里可有后门可走,掌柜倒是心善,一听这三人竟被匪徒盯上,便让手下伙计带人走后门逃遁。 原本行事顺利,却不曾想那贼人倒是精得很,刚甩开他没一会儿又跟上来。 实在无法,三人按照原计划把那贼人引到无人的小巷子,假装与形象蛮横的张海生分别,果然只剩许清如与翠儿两个女子后,那贼人便现形了,将她们两个女子堵在了死胡同里。 只见这匪贼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睛露着邪光,直勾勾落在许清如身上。 “小美人,陪爷玩玩儿爷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他也是好久没碰过女人了,何况还是这般艳丽勾人的小娘子,连花街的头牌花魁与之亦是比不过。 匪贼嘿嘿笑着朝两个小美人走去,打算先享用完没人再通知寨子里的兄弟收网。 许清如展颜一笑,“行,那你便过来教教我怎么玩儿。” 匪贼眼睛一亮,再也估计不了其他,几步朝那识趣儿的小美人扑过去。 正在这时张海生出现在匪贼身后,几步靠近这匪贼,匪贼察觉到危险一转身,便被那铁一般僵硬的拳头直袭面门,匪贼瞪大了眼睛,下一刻昏倒在地。 许清如走过去,朝那匪贼名恩子处狠踢两脚,冷声道:“好玩儿么?等会儿定教你下辈子再玩儿不了女人。” 说着吩咐翠儿把人捆上,又拿出一把刀对张海生道:“劳烦帮忙把这伤天害理的杂碎阉了。” 张海生面色抽动,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妹子哪来的刀?” 许清如道:“刚才在街上买的。” 原本是打算预防坏人用的,却没想到竟真的遇到坏人,现下招呼在他身上也不算浪费了她两个铜板了。 其实她本并非心狠手辣之人,若她当真心狠手辣便直接要了这匪贼的性命了,如今只将人变成太监,也是怕这畜生往后出去祸害别的女子,阉了他不是纯粹为了报复。 但张海生却是被她这狠辣模样给吓到了,他虽长得人高马大外形彪悍,但说到底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真到这关头却是不敢真动手,“妹子,不若还是算了吧?或者移交衙门?” 许清如解释道:“你没听那小二说么?连县衙也奈何不了土匪,你仔细想想,若是县衙敢管,何至于让这等匪贼进了城?” 张海生却仍旧迟迟没有动作,这等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干。 若说揍人他倒是不会含糊,但这等阉人的事情,同为男人他却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许清如是没想过,张海生这样的彪悍的汉子,竟然也有怂的时候,但他不愿干她也不能勉强不是,只好狠狠心道:“那就我来,不过这事儿你俩绝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 她到底是女子,生活在这个年代不好不顾及名声,况且因为这种事毁了名声怎么想怎么恶心好么。 许清如正握着刀准备朝匪贼走去,翠儿将她拦住,道:“小姐,我来!” 许清如愣了愣,“你?” 翠儿全然没有羞耻感,大大咧咧拍着胸脯道:“小姐放心,翠儿经常见街口儿的屠夫杀猪,知道如何又狠又准的杀猪割肉,不就是从这贼人身上切下来二两肉么,翠儿定能做的干脆利索。” 许清如:“……” 张海生:“……” 两人瞠目结舌的看着翠儿。 许清如忧愁的想:这丫头十七岁了吧,怎的还这般木楞楞啥都不懂? 张海生心中纳罕,心道:果然最毒妇人心,先人之言诚不欺我! 已昏迷的匪贼静静躺在地上,此时被张海生直袭面门的匪贼两个鼻孔已是血流不止,他全然不知道一旁的几人正在商量着什么事。 最后还是张海生无奈接下刀子,做了这等污秽的差事,虽然两个女子叫他实在刮目相看,刷新三观,但他作为男子汉总不能真让两个女子动手。 这个事儿说来也简单,嘱咐两个妹子背过身去,他一手手起刀落直接朝那匪贼□□捅了几刀,另一手同时捂住匪贼的口鼻,叫他呼救不得。 处理完贼人后,三人找了间客栈住下,许清如与翠儿住同一间房,张海生则住在隔壁。 当下,进了房间后,许清如便于翠儿换上了方才买的男装,又摸索着梳了男子的发髻。 这两套男装虽然是随意买的,却没想到意外的合身,穿上男装后,许清如便成了那未成年的小公子哥儿,有些雌雄莫辩,而翠儿本身皮肤黑,人也长得粗壮,穿上男装当真是看不出这原来竟是个姑娘。 与此同时,正待在县衙客房的赵京钰却是越想越不对。 这会儿酒意清醒了许多,便越发让他觉得自个儿先前听到的声音,看到的那身影都不像假的,虽然逻辑对不上,但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莫非她真的来了此地? 可她有什么理由来? 赵京钰嚯的从床上起身。 ……算了,先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左右今晚若是不出去找找看,自己是睡不着觉的。 今晚其他人都被万知县带去消遣了,整个院子十分寂静,黑灯瞎火。 赵京钰起身出了门,走到县衙门前时,门房打着哈欠问,“赵公子这么晚了要出门么?” 赵京钰点头,“出去散散心。” 门房道:“那您可小心些,夜里头城里最不安全。” 第33章 漆黑的街道上, 一人被两个同伴架着从街上穿行而过,被架着的人应当是受了重伤, 气若游丝, 但即便这样也不难从他语气中听到满满恨意。 “我定要将那三人剁成馅儿喂狗!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剥皮抽筋!” “三弟你放心, 大哥一定帮你。” “可咱们该怎么抓到那三个人?” “大哥二哥, 我早就想到了,那几个是外乡人,定然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我们一边派兄弟在城内找, 一边让人守在城门口, 只要那几人一现身,定然便成咱们瓮中之鳖!到时那两个女子先叫兄弟们享用,先杀那男的……” 三人商讨投入, 却没注意到转角处站着一男子,将他们的话听得完全。 这人便是赵京钰。 如门房所说,百姓们都知道夜里不安全, 天一黑全都躲在自家屋里不敢出门。而丰安县城内一共有三间客栈,客栈往往都是很晚才打烊,赵京钰本打算一家家问过去。却在路上听到有人说话, 听那三人口气不像良民,为了避免麻烦便趁着夜色将自己的隐匿在街转角处。 果然那三人没发现他, 自顾自的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离开后,赵京钰现身,他眉头轻皱, 想起方才那三个人的言语,心头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今日他看到许清如时,似乎也见到她身边有另外两人,只当是眼里都是她,却忽略了旁人,所以现下赵京钰自己也不敢确定,那三个男子口中的两女一男是否是他心中所想之人。 寻到第二家客栈时,以银钱贿赂了夜里看店的小二,小二道:“今日店里确实住进了两女一男的外乡人,那男子长相凶悍瞧着不想好人,他们的马车正停在咱们店后院儿呢!” 赵京钰道:“他们住在哪个房间?” 小二犹豫了:“这……我瞧着那男子像是土匪之流,公子瞧着恐怕不是对手,还是莫要……” 赵京钰眉头轻皱,“你放心,我并不是怀有不轨之心的歹徒,那两名女子其中一位是我家娘子。” “哦!原是这样,那小的便带您过去。”说着,小二领着人朝楼上走去,便在前头走口中边继续说道,“其实那三人中的男子虽看着凶悍,但言谈之中不大像坏人,三人来我家客栈时男子脸色青白,掌柜的还问他怎的了,其中那顶漂亮的女子解释是被土匪吓着了。” “那娘子既如此说,恐怕那男子是个胆小没经过事儿的,应当不是土匪之流,小的不会看走眼,公子且安心……哦,对了,我猜那漂亮的小娘子定是公子内人吧?跟您真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呢!” 赵京钰面色淡定,全然不介意小二前言不搭后语,只淡然道:“谬赞。” 小二又道:“公子瞧着斯文,倒像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客栈二楼,小二指着其中一间房道:“便是那间。” 赵京钰神情紧绷,对小二道:“劳烦了。” 他走到房间门前,抬起手,迟疑片刻后敲了敲房门。 随后屋内隐有响动,女子声音有些慵懒娇软,“谁?” 赵京钰心头猛地一跳! 她真的到这里来了!她……为什么来? 许清如面前勉强从周公那里夺回一些清醒,却又发现敲门声消失了,怀疑方才的声音是自个儿做梦梦到的,随意开口问了句便又转个身闷头睡了过去。 门外的敲门声再起,半梦半醒的许清如无法继续沉睡,心头烦躁不已,心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半夜扰人清梦? 抬手抓起一旁的枕头朝门丢了过去,“再喧闹别怪老娘不客气!” 门外刚要自报家门的赵京钰:“……” 许清如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她非常满足的抻了抻懒腰下了床,见翠儿睡的小榻上早已没人,想必是已经出去寻吃的了。 她如今手头不算宽裕,临行是全身上下总共就带了不到六十两银子,这六十两银子算是她的全部积蓄,换句话说,她把全部积蓄都带上了。 虽说现在手上还有些银子,但这趟出门已花了二十几两银子,让已不能再依靠许家的她着实好生心疼了一番。 这会儿她便克扣起伙食钱来。 其实说是克扣也算不上,她与张海生饭量正常也罢,翠儿那个饭桶子却要控制一二了,威逼利诱着承诺她等出了丰安县这个削金窟,便让她放开了肚皮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说得当真是不假,以往翠儿在许府时有管事的盯着,她也不敢放开了肚皮吃,自从跟许清如出了府后,翠儿在她家小姐的放纵下,食量与日俱增,现如今比刚出府时都胖了一圈儿了,却毫不知收敛。 翠儿得知小姐要扣自己伙食后,难过的找张海生张铁匠哭了一通,昨日开始每每还没到饭点儿,她便开始眼巴巴的数钱,提前跑腿儿买伙食。 许清如见空了的小榻,会心一笑,也得亏翠儿还没忘了给她打好洗漱用的水。 洗漱完,她打开房间门,却差点撞上人,定睛一看,瞳孔骤缩:“言竹?你怎的在这里?” 赵京钰眼底微青,并未回答许清如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又怎么会来丰安县?” 许清如脸上笑容一收,“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赵京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那封信你可看了?” 许清如哼了声,随后转身走到桌前坐下,脸上不见怒意,口中却带着几分调侃道:“呦,赵举人特意过来亲自划清界限的么?” 赵京钰好笑的解释:“我没那个意思……” 许清如心头其实还是有些气的。 想到自个儿真心拿他做朋友,他却说走就走,还要往后形同陌路做陌生人,叫她有种自个儿一腔真心被人无视的感觉。 但气归气,她却也知道,赵京钰在信中说明不会为难许有德,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为何要看她的面子?不是那她当朋友是什么? 但即便心里这么想,她嘴上却不饶人,“那你来干什么,咱们现在可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哦,这么说我倒是不记得我认识你了,敢问公子是哪个,何故敲我房门?” 赵京钰见她露出这般难缠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知她是刻意刁难自己,定是在气他信中绝情之言。 彼此往后形同陌路,与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许有德这种人不好相交,便是她将来恐怕也要嫁人,而自己对她偏又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而若是离的远些不再见面,想来要不了多久那不该存在的想法自然就消散了。 赵京钰对她拿乔,故意耍性子的事并不生气分毫,他好脾气的温声解释道:“在下汤水县汤梅村书生一名,曾有幸与小姐同吃同住过几月,不知小姐可有印象?” 许清如朝他瞪了眼,那一眼如娇似嗔,让赵京钰心尖儿忍不住一酥,身子也是跟着僵了一瞬。 只听她道:“记不记得起来又如何?总归咱们已是桥归桥路归路的陌生人了。” 赵京钰讷讷解释:“夫……” 许清如连忙伸手制止:“赵举人可别唤我夫人,小小商户女受不起。” 赵京钰:“……” 屋里安静片刻,楼下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赵京钰垂了眸,坐在她旁边,好声好气的说道:“珍珍到丰安县来可是来寻我的?” 许清如微怔,这事儿不大容易解释的明白,索性也懒得解释,直接背过身去。 她最初确实是出门寻他,但中途收到那封信后没返程,选择继续前行却是为了自个儿想出门看看罢了,可她将出门游玩的地点定在不甚适合游玩的丰安县却也是因为他,但到了丰安县却没想过主动找他。 说白了她也不知道自个儿究竟是个什么心理,总是很复杂解释不清就是了。 她这模样却是叫赵京钰误会了,心中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情。 他看着背对自己而坐的女子,柔声道:“左右是我的错,既然你来了,我必然要好好护你周全,将你安安全全送回家去。” 许清如见他把她出门的原因往他自个儿身上揽,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却无从下口,只纠结的皱眉解释道:“应当……也不算是因为言竹。” 赵京钰自然不信,她这模样也的确不能让人信服。 又见她始终背着身不愿面对自己,便道:“既然如此,夫人可否转过身来与我说说话?” 许清如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当下转过身,她挥去脑中原本纠结的事情,朱唇微勾大大方方笑道,“那些过去的事情纠结那么多作甚,你也别往自个儿身上揽责任,左右我们往后便是好友,还有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既然咱们婚事已无,往后若是你与愿意那我当朋友,便依旧唤我珍珍就是……” 说着,她话音一顿,眼中忽然就染上几缕怨气,朝赵京钰幽幽看过去,“不过我这个身份地位的小女子,能否攀交上赵举人这样的朋友,恐怕还得看您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若是几个字将我打发了,我纵然心中有怨真心错付,也都只能乖乖认了。” 赵京钰摇头道:“既是朋友,珍珍往后还像往常那样待我便是。” 朋友便朋友罢,她已主动提出以朋友相交,他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这女子为了他跑来这丰安县土匪窝,他总不能连这点儿小事都不答应。 左右他们也不可能成为…… 见赵京钰这样回答,许清如心情便舒畅了,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道:“我早就知言竹定不是无情之人。” 两人正说着话,翠儿抱着在外面买的早饭进来,进门见到自家小姐与姑爷正坐在桌前闲聊,便高高兴兴道:“小姐总算醒了,姑爷在外面等了许久呢!” 许清如疑惑的看向翠儿。 赵京钰指了指翠儿手里的包子道:“只买了这么些够吃么?” 翠儿能吃这事儿毫不遮掩,赵京钰又与她同桌吃过饭,自然见识过她的饭量,翠儿力气大饭量也大,通常一顿饭要吃正常男子三倍的饭量,胃口可以说很大了。 翠儿闻言,穿着男装没有半点娇弱模样的她,露出一些委屈的神色:“小姐说路费都被我吃完了,勒令我今日开始减肥。” 赵京钰唇角一勾,温声对许清如道:“珍珍说得对。” 翠儿撇撇嘴,给小姐留了几个包子后转身出去,打算去隔壁找张海生诉委屈。 翠儿走后,赵京钰将昨日在街上遇到三人,听到那三人说话的事情告诉了她。 许清如干咳一声:“我昨日的确遇见了个意图不轨的贼人……” 赵京钰问:“珍珍对他做了什么,竟叫他们那般仇恨?” 许清如目光游移,下意识不愿叫言竹知道自己凶残的一面,心虚遮掩道:“不过是叫那些人流点血罢了。” 赵京钰了然,心想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 珍珍一个柔弱女子,虽然有时瞧着挺厉害,但到底是个柔弱心软的女子,所以即便那些贼人意图不轨,虽说珍珍身边跟着张铁匠那样的汉子,但她恐怕到底不忍心对那贼子做什么残忍之事。 恐怕是那些贼人黑心肠,被珍珍放了条生路,却因在她手上受了点皮外伤,反而记恨上了! 想到此,赵京钰冷了神色,嘱咐许清如道:“珍珍往后对敌人,莫要心软才是,若不手起刀落结果了敌人性命,遇到记仇的恐怕转头又要来对付你。” “晓得了,不过我今日便要回去,不再在此乱地继续逗留,出了这丰安县也无需担心再遇着土匪贼子之流。”许清如勾唇,端的是明眸善睐。 紧接着却是目光一闪,忽然话音打了个转儿,疑惑问道:“这么说来言竹应当昨日就找来了吧?怎的不敲门叫我,干守在门外做什么?” 赵京钰目光幽幽,看了许清如片刻才很是无奈的回答她的问题,“不敢扰珍珍休息。” 许清如全然不懂他眼中深意,闻言好笑道:“这么小心作甚?难道我是母老虎能吃人不成?再说若是不想打搅我,也可与小二开间房或是先回去自个儿住处等天亮再来,那就差得了这一时半会儿的?” 赵京钰抿唇干笑。 一来昨晚出门时忘带银钱,若是回去县衙又怕再次与她错过,明知有贼人在背后觊觎,他又如何能安心离去。 只是没想到,原来她连昨日自己敲门的事儿都忘了,自己算是白白受了无妄之灾,被她吼了一嗓子。 “珍珍今日便要回去?”赵京钰问。 “是,这里太乱,我与翠儿两个外乡女子待在这里实在扎眼。”说着叹气道,“只是现在那被我伤了的土匪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 “回去也好,不过最好停留一日再走,留给我些时间为你肃清了麻烦,我与几位同门现下帮万知县剿匪之事已有头绪,提前将那些小匪解决了也不麻烦。”赵京钰道。 “也好,那就多谢了。”许清如应了。 “跟我客气什么?”赵京钰道。 “自然还是要客气客气的,咱们现在既然是朋友关系,便不好再像之前夫妻相处那般毫无顾忌。”许清如含笑解释道,话音微顿,“既是朋友,那朋友之道还是要遵守的。” 赵京钰微怔,垂了眸子。 第34章 又过了一天, 赵京钰到客栈告诉许清如,那波对她们有威胁的土匪已经被肃清了。 他亲自送三人的马车到城门口, 另外朝万知县借了几名衙役拌作家丁护送几人回汤水县。 之所以让衙役拌作家丁, 却是因为此地土匪猖狂, 与官府的人又素来结怨, 所以若是穿衙役服恐怕更加招了土匪的眼,那些土匪没什么不敢做的,更不会顾忌几名衙役。 小小的马车在管道上渐行渐远, 后面送行的人影逐渐变小, 消失与视线中。 冯东明对木桩一样一动不动站在城门口的赵京钰道:“咱们该回去了吧?你表弟都看不见人影了。” 冯东明也是方先生的学生, 与赵京钰一同来丰安县的师兄弟之一,在几人中也是与赵京钰年纪最接近的。只不过说是最接近,两人年龄却也相差了十来岁。 许清如与翠儿皆穿男装, 赵京钰对冯东明与万知县等人声称许清如是自个儿表弟,张海生与翠儿两人是亲兄弟,两人与许清如又是好友, 三人身份解释商人,此番相携来丰安县便是为了做生意,却没想到此处匪患太过严重, 便打算提前回去。 许清如与赵京钰两人虽说长得不算像,但许清如穿上男装后, 站在赵京钰身侧,两人皆是俊俏的小郎君,他们自然也没觉得不对, 而张海生与翠儿同样都长相粗壮,也都黑皮,唯一不像的也就是身高差的多了些,说两人是亲兄弟自然更无人有异议。 赵京钰恍然回神,转身进了城,冯东明紧随其后。 冯东明追在赵京钰身后啰嗦道:“你与你表弟瞧着感情极好。” 赵京钰没理会这个向来话多的师兄。 冯东明快步走到赵京钰身侧,自顾自的说道:“说起来你表弟长得有些女相了,别无会,我可没有羞辱之意,只是觉得你表弟若是个女子定然是个美人,你与他没准儿能青梅竹马成就一段良缘,哈哈!这样一说倒有几分可惜……” 冯东明说着说着,却意识到赵京钰落后了自己几步,他疑惑的回身问道:“言竹怎的不走了?” 赵京钰眼也不眨的看了冯东明一会儿,直看的冯东明觉得那眼神有些凉飕飕,叫他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随后他却又见赵京钰勾唇浅笑,神色一如既往的君子淡泊之相,手指了指旁边的铺子,“上次听一知兄说这家铺子的烧鸡味道不错,我想买只带回去送给万知县当谢礼。” 冯东明是义德县县令之子,字一知。 “哦!也是……也对!”冯东明迟钝的应了,“万知县帮了你大忙,的确该谢一谢……不过,一只烧鸡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赵京钰未回答他,只转而换个话题道:“上次我写的那首诗,不知一知兄还想要否?” 冯东明目光骤亮,想到赵京钰那首诗,那可真是才华卓绝,但当时两人还不大相熟,他不好开口讨要,颇为纠结许久后便以委婉的言语想花钱买下来。 冯东明作为方先生的门生之一,自然也是有些才能的,但他的才能却展现在擅长交际,善于钻营人脉,这一点与他爹有一脉相承,他能成为方先生的门生,便也是他爹听了些关于方先生弟子众多,人脉广阔的传闻后,走了后门儿才将他送去方先生门下的。 冯父的目的就是希望儿子近朱者赤,若能有所领悟高中定然是极好,如若不能便退而求其次,自个儿儿子能成为方先生的门徒,有朝一日能与方先生,或是方先生门下那些厉害的门生们打成一片,也算是个靠山。 所谓多条朋友多条路,是冯家父子一贯的信奉。 其实在于这几位师兄弟会面之前,虽然三考不中,但冯东明仍旧自信自己算得上才子一枚,他爹说帮他买些诗来扬名,他还十分不屑。 直到见了这几人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他第一次见到赵京钰作的诗,简直惊为天人,也大受打击,但之后冷静下来便又对父亲的提议觉得心动。 他对官场有所向往,也想赶紧步入仕途,若是能以才华扬名,那么及时不能高中,背后运作一番亦是能步入朝堂,享受俸禄的。 话说回来,前些日子他提出想买诗,赵京钰假装听不懂,他便当做自己被拒绝,此番听到对方主动提起这事儿,像是要赠与自己的意思,心里那是格外的激动! 不过当下却还是要客气一二的,是以冯东明道:“怎好意思收言竹如此大礼?” 赵京钰浅浅勾唇,声音温润且理所应当:“二百两。” 冯东明:“……啊?” 赵京钰道:“这首诗,二百两,不还价。” 冯东明懵了那么一瞬,之所以懵,是因为他方才以为言竹是要将诗免费赠与自己,全然没想到是卖给自己。 不过懵了一瞬后他很快回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正好……” 冯东明将袖口胸前掏空,数了数,“正好二百两,给!” 他这般急切自然是生怕对方反悔。 二百两买一首诗贵吗?自然是有些贵的。 但二百两买下赵京钰这首诗,那是绝对划算的! 说起来民间也有不少穷书生卖诗卖字画的,道黑市购买一首诗大概五十至一百两,但那些穷书生写的诗又怎么可能与赵京钰那首诗比较?说是天上地下都算客气的! 两人当场找了纸笔,写了交易文书,按上彼此手印,这交易便算是成了。 赵京钰果真买了只烧鸡回去送给万知县。 万知县知道赵京钰虽有才华,却是个穷书生,也不介意他送的礼薄,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礼轻情意重! 他自然是高高兴兴收了礼。 只是后来几日,有些奇怪那县令侄子冯东明像是突然穷了,往日这公子哥儿顿顿吃县城内最好的酒楼,前两日去花街玩耍,更是大手笔轻易包下花魁。让万知县那是好一番羡慕嫉妒恨。 他与冯东明他爹都是做县令的,他却从不舍得包下花街的花魁娘子,这差别也太大了些。 但这几日,却见冯东明冯公子也不去酒楼就餐了,也不去花街消费了,却是老老实实吃起县衙那不花钱的伙食来。 万知县猜想这小公子大抵是先前太大手大脚,这下钱花完了困窘了吧?万知县心里也平衡了许多。 …… “三当家的说得对,那些怂包肥羊们早就听闻咱提星山的名声,一个个情愿绕远也不愿打咱们山脚下过去,不过我瞅着这处真能遇着肥羊?” “三当家素来机智,他说能一定能。” “可我总觉得若换做是我,既然绕远,倒不如直接从临县绕过去,你看咱们也都守了一早上了,这忒大的太阳晒得老子都要冒烟儿了也没见半只肥羊影儿!” “不若咱们兄弟几个先找个凉快地儿歇一歇,带太阳落下去在出来蹲守?” 几个土匪纷纷赞同这番提议,正欲起身钻进旁边的林子,其中一人却见远处几个汉子护着一辆马车,正缓慢的行进过来。 他吐了口唾沫,‘嘿嘿’笑道:“兄弟们,肥羊来了!握紧手里的屠刀,宰羊丰收了!” 丰安县地界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清如翠儿与张海生三人架着马车带着五六个衙役扮成的家丁一路往回赶,为了绕过提星山土匪窝而专门绕了远路。 而一行人绕远走的这条路,却是荒无人烟的,一路走了半个多时辰也未曾遇到一户人家。 到了接近中午时,日头已是越来越烈,别说坐在马车中的许清如与翠儿了,外头顶着日头走路护送的衙役都已是热的个个儿哀声怨道。 唯一好过些的只有开铁匠铺,常年在火炉前打铁的张海生,这样的热度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眼见众人都开始受不了,许清如撩开车窗帘子看到前方有片树林,便开口道:“到了前面的树林,咱们且歇歇脚,此番劳烦几位小哥儿,等到了汤水县城,还望各位给个机会,让我等尽一尽地主之谊犒劳各位,再没人赠与二两银子路费,不叫几位小哥儿平白受累。” 听这许小公子这番承诺,几个衙役抱怨之声散了许多。 他们几人是丰安县衙役,虽说丰安县不是什么好地方常年匪患横行,但他们好歹是在衙门做事,土匪且不提,平常百姓见到他们都是要称一声官爷的。 有事寻常百姓或是商人小匪求着办事,还会贿赂他们一二,衙役们与万知县不同,万知县还要操心匪患骚扰,担心自个儿乌纱帽不保,他们这些人却不过是小小衙役,每日只需管自家得过且过吃饱喝足,常年这般,让他们现如今却是连走些远路都受不得。 这次出门护送的是几个小商人,也没有好处拿,他们自然心中不满。 当然他们最恼的,却是自个儿这几个‘官爷’都要走路,那两个商户家的小少爷却坐在马车里。 有那忍不住的这一路跟那赶车的张姓莽汉提过一嘴,对方却只道那二人身体孱弱。这般简单的解释,他们又如何能满意?只当这三人不尊重他们,心中自然越发不满。 不过此时听那小公子说出这番话,心里勉强舒服些,又听对方承诺每人二两银子的路费,便纷纷闭上了嘴不再继续抱怨。 二两银子是这些人两个月的饷银,若是真能得到,也算这趟没白跑了。 离前面小树林越来越近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停住。 马车里许清如听见张海生勒马的声音,随后马车内震荡一番停下。 许清如掀开帘子正要问究竟,却听见衙役们抽刀的声音,同时伴随着张海生严肃的声音道:“前面有人拦路!” 方才前方突然有一伙人自草丛里冲出来,这些人多是壮汉,个个手里握着大刀,眼神凶悍。 一看便知,这几人定是那打家劫舍的土匪之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7 20:46:14~2020-05-19 22:1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長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哥哥们看那轿子里坐着的莫不是女子?” 土匪们的调戏之声不算小, 传进众人耳中,负责护送的几名衙役面面相觑。 众人清晰的认识到, 他们不是这些土匪的对手, 光是按照人数算, 对方都是他们的两倍有余。 马车内, 许清如亦是心一沉,与翠儿紧紧靠在一块儿。 这时她们听到张海生小声道:“我调转马车,我们往回走, 二位抓紧了!” 离马车近些的衙役连忙帮着拉马掉头。 许清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沉声道:“各位衙役小哥与张兄长且先逃吧, 不用与我们一起受难,别往回跑,往旁边的田野冲!回去找衙门救与我等!” “这……”衙役们心中动摇。 他们犯不着为了保护小小商户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时其中一位衙役道:“不若我们先往回跑, 也……也许能跑掉。” 翠儿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着许清如的胳膊,“小姐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张海生道:“我们三人本就同行, 无论如何我当与你们一起。” 况且他也不可能做抛下两位姑娘犯险,自己躲起来的怂包。 许清如对众人道:“跑不掉了,土匪定然早有准备!” 她话音刚落, 自他们后方又钻出来几名土匪。 唯一的生路是朝两边田野跑,最好再有人拖住土匪脚步。 许清如与翠儿到底是女子脚程慢, 且她们坐在马车上,显然就是主人家,若是此时逃跑土匪定然不依不饶的追, 能逃掉的几率太小。 她低喊一声:“快跑!” 衙役们此时不再犹豫,分为两伙儿转身朝两边田野冲去! 土匪们见此情形,以为家丁见了土匪吓得抛下主家自己逃命,对这些小喽啰不甚在意,连追都懒得追,所有土匪将马车团团围住。 在这期间,许清如低声对张海生道:“张兄长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斗不过他们,还是得想办法智取。” 张海生原本是紧张到了极致,他活这么大何曾见过这番情形?一时间几乎被土匪吓破了胆,手死死握住腰间的匕首,一副随时冲上去与这些匪徒拼命的架势。 但见许清如这个女子尚且能冷静自持,全然不惧的提点自己,他莫名就也冷静了几分。 他哪知道,许清如吓得直抖,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她最是惜命,此时连抬手掀开帘子都做不到。 还是翠儿察觉到她的意图,问道:“小、小公子要做什么?” 许清如深觉自个儿这样实在丢脸,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双眼手已是不抖了,她掀开车帘道:“我们下马车。” 翠儿吓得连忙把她拉回来,“小……公子,我们不能出去!外面有土匪!” 许清如僵硬的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拍了拍翠儿的手安抚道:“不怕,我自有成算。” 然而她的话并未安抚到翠儿半分,仍旧死死抱着许清如纤细的手臂。 这时,车窗的布被一把扯开,“叫老子看看是不是美娇娘躲在车中不敢现身……操,是俩怂包爷们儿,真他娘的扫兴!” 说着,土匪扫兴的将车帘甩上。 转瞬,一把大刀撩开车帘举到两人眼前,“下车!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许清如与翠儿下了马车,张海生连忙拦在两人身前,做防御姿态的与那叫嚣最厉害的土匪对峙。 许清如道:“各位大哥,我们这行人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愿意把身上银钱尽数送给各位,还望各位大哥能放我等一条生路。” 只见那土匪头子轻嗤一声,朝身后兄弟做了个手势,其他人立马蜂拥而上,将马车内之前的东西清点一番,甚至马车也不放过。 搜刮完了财物,土匪头子便让人控制住他们三人。 明知反抗不过,三人也不浪费力气挣扎,眼见着土匪将张海生全身搜了个遍,搜出来几两碎银,便又将目光落在许清如与翠儿身上。 这些土匪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的,许清如与翠儿站在一处,一眼便看出许清如恐怕是这三人中最有钱的,其中一人走过来伸手便要搜身。 土匪动作快,许清如顾及不了其他,只能以更快的速度一脚踢向来人的裤裆。 搜身的土匪没想到,这看着软蛋的弱鸡男人,竟然跟自己玩儿阴的,因为没有防备便没躲过那一脚,疼的摔在地上打滚哀叫! 许清如一出手就知道自己这回是死定了,但就算死也比被人发现女子身份的好,若是真被这帮人发现是女子,那他们必然生不如死。 另一个土匪眼见着自个儿兄弟被人伤了,哪能不恼火? 当下提着刀就过来,便对那土匪头子道:“大哥,我先将这不老实的娘娘腔杀了再搜身!” 土匪头子点头:“行,反正这些人本也打算都就地处决,省的带回山寨还得供给吃喝。” 许清如脑子急转,在土匪高举屠刀正欲落下时,忽然喊道:“慢!你们可是龙虎山寨的兄弟?!” 举刀的土匪一顿,随后听他大哥饶有兴致的问道:“怎的?还是一条道上的兄弟?” 土匪头子打量这人单薄的小身板儿,忍不住面露嘲讽之意。 许清如斟酌着,道:“的确是一条道上的,我们几个是青龙帮的,前段时间被我们大当家的安排到城里看风向,我们几个在城里探听到一些官府的消息,不知龙虎山寨的兄弟们可有兴趣一听?” 土匪头子姓李,名唤李大力,是龙虎山寨三当家手下的人,此番也是被三当家安排来这里蹲守的。 龙虎山寨是整个提星山最大的土匪窝,盘踞提醒山寨多年,在各个山寨中颇有些威望,算是丰安县的土匪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李大力是没听说过什么青龙帮,所以他对这男子口中的‘消息’也不感兴趣,但他对这男子本人却生了些趣味,瞧着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连长相也娘们儿唧唧的男人,却临危不惧,还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他兄弟动手,算得上有几分胆量。 自然,他所谓的兴趣也只是无聊逗弄一二,此时便不说话,只等这人自个往下接着说。 “我等在丰安县城内本欲找两个有钱人搜摸些酒钱,却不小心绑了那万知县府上贵客的小娘子。从那小娘子口中问了些信息,知道情况不了便连忙逃出城来,打算将这消息带回提星山,告知众位提星山的弟兄们。” 那本欲砍了人给兄弟报仇的土匪喝道:“臭小子再满嘴废话老子砍了你脑袋!” 许清如道:“龙虎山前些日子可是绑了位方先生上山?这位方先生可是大有来头,他被绑之后万知县请了他的许多门生上门做客,计划剿匪!” 昨日许清如在丰安县城内停留一日,赵京钰因担心再出意外便也留在了客栈,将这次剿匪的诸番事宜说与她听。 昨日被县衙抓捕的那意图报复她们的那三个土匪小队,背后便是青龙帮,青龙帮是个小帮派,统共也没几个人。 许清如此番冒充那三人,赌的便是这群土匪对青龙帮不熟,便是真有漏洞被发觉,也能编些瞎话圆一圆逻辑,应当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那土匪头子却哈哈大笑:“小子,不愧是那半点名声没闯出来的小帮派,你这消息已经不新鲜了。” 其他兄弟亦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许清如冷笑一声,颇有些门派被辱的羞恼:“无知!” 土匪头子停了大笑,沉下脸色,其他兄弟自然也安静下来。 李大力道:“狗蛋,将这口出狂言的小二砍了,丢到那山林里喂野畜,就当为咱们做些好事集福!” “好嘞!大哥!” 土匪再次举起屠刀,李大力见那小子被吓破了胆,面上满是惊惧,连忙朝他喊道:“沧州知府与方先生亦有渊源,打算不日便带着兵马攻打提星山!这次与前两次不一样,这次是带着好几万兵马来的!” 什么!? 李大力一时惊愣,待自个儿兄弟那屠刀眼看着就要落下,将那小子劈成两半时,方才反应过来,飞起一脚将自个儿兄弟踢翻在地。 他被那消息弄得惊愕不已,冲上去就要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清楚,下一瞬却被与他同行的那个高大壮硕的男子挡住。 被这人挡在身前,才发现这男子竟比自己高半个头!且那身形也比自己粗壮了近小半的样子。 他觉着自己被挑衅,心中怒火顿起,一拳便朝着男子胸膛打了过去,谁知却被对方稳稳当当的截住了拳头。 他心中一凛! 原本以为这人在自己掌控中定然不敢还手,才失了戒心,同时他们这些做土匪的力气大心也狠,便下意识觉得这男子虽瞧着高大,但多数也是虚的。 没想到他竟能稳稳当当截住自己一拳! 电光火石见,许清如突然喊道:“挟持他!” 土匪李大力一惊,危机感顿时升上心头,正要挣脱反击,却已是失了先机,被人控制住,拿着匕首抵住了脖子! 许清如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走过去指着那土匪脖颈一处道:“海生大哥,把刀尖儿对准这里,只要稍稍往里一扎,他便神仙难救。” 张海生依言照做。 他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佩服这女子的急智,这等情况下下意识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起来,但同时他也觉得这女子果真是狠辣果决,是他定然不敢娶回家的那种女子,再美也不敢娶! 这么一想,他也不知是该佩服那位赵举人,还是该可怜他了…… 许清如这句话看似对张海生说,实则更是在提醒这土匪头子与他的众兄弟们——你们大哥在我手里,若是敢轻举妄动,便一刀下去当场结果了他的性命! 所有土匪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许清如道:“放我们走!” 李大力咬牙切齿道:“放、他、们、走!” 他的那些小弟们哪敢不听,只好为几人让开了道儿。 翠儿见危机化解,便想将自家马车财物等收回来,那土匪中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着痕迹的移到马车边儿。 许清如知道这些土匪常年做杀人越货的行径,定然不是好惹的,翠儿刚动了一步,她便将人拉住:“别去,那些身外之物我们不要了便是。” “可是……”翠儿很是舍不得,眼巴巴的瞅着马车。 许清如道:“等回了家,我都给你们补回来就是。” 张海生打断两人,问道:“许妹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眼见那些土匪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的样子,张海生是个老实汉子,说他心里不紧张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脸黑,又素来习惯面无表情没什么笑意,他这幅样子此时在众位土匪眼中,颇有几分威慑。 许清如打量着四周,指着前面的树林道:“我们进树林去。” 在管道上他们带着个人质,跑不过那群土匪不说,恐怕一个不注意就要反被控制住。 如今这情况也得亏土匪们到底还讲些兄弟义气,不会全然不顾及他们手持人质,但若是耗得时间长了,那些土匪未必能继续忍下去。 如今必须得赶紧想法儿脱困,可这条路上荒无人烟,唯一能让他们有机会摆脱土匪的,便是钻进树林与他们周旋。 张海生应了,控制着人质慢慢朝树林的方向移动。 许清如忽然又对被控制住的土匪头子道:“叫你的兄弟们给我们根麻绳!” 李大力纵然憋屈愤慨,自个儿小命在别人手里,却只能勉强将这口气忍下,对自个儿亲信道:“狗蛋,给他们麻绳!” 名叫狗蛋的土匪迟疑:“大哥,不能给他们……” “你个鳖孙,给他们!难不成要看着老子死在他们手上不成!”李大力打断了狗蛋的话。 土匪虽然过得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但也是惜命的,尤其李大力这种好不容易混了个头头儿当,手里管了十几名兄弟,算是有些权利,自然更不想死。 土匪小弟将麻绳丢给许清如,许清如示意张海生控制住土匪头子手脚,又叫力气比自己大的翠儿用麻绳将人质捆了个结实。 三人钻进树林,勒令土匪头子命令他的小弟们不许跟来,但想也知道,那些土匪定然在他们看不见的距离尾随着。 不能坐以待毙! 三人皆是严阵以待,神情紧绷。 土匪李大力这会儿反道松懈了许多,因为看出这三人怕都是生手,也不知三人是否当真如他们所说帮过那县令贵客的夫人? 心起试探之意,李大力聪明的越过那精明的小子,问这控制住自个儿的糙汉子:“兄弟,你可想投入咱们龙虎山寨门下?你当知道做土匪自然还是要做龙虎山寨的兄弟最威风!如何?” 张海生只当没听见,怕自个儿泄露了什么不该泄露的,便闭紧了嘴不开口。 许清如却是看出他的意图,说道:“敢问大哥尊姓大名?在龙虎山寨任的什么职位?” 这些倒是没什么不可说,李大力迫切想要知道知州大人派遣几万兵马来攻打提星山的消息是否真实,便也不吝啬与这精明的小子交谈一二。 “我是李大力,是在三当家做事的。”李大力道。 “哦~想来你们龙虎山寨定然对我方才说的那消息感兴趣吧?”许清如意味深长的引诱,同时眼睛仔细打量着这土匪小头目的神色。 见他神情微动,便知他果然对自己先前说的消息感兴趣。 看来,这提星山的土匪们,倒也并不是真的不怕官府,只是先前官府不管,而丰安县的县衙却又不被这些人放在眼里。 如今听到沧州府衙要来剿匪,自然就慌了。 许清如眼光一转,笑道:“那消息自然是真的,不然你当我们三个为什么这么着急跑路?其实不止我们三人,青龙帮有不少人听到我们带回去的消息都收拾包袱偷偷跑路了。” 真的才怪! 她哪知道知州大人有没有派兵来,不过满口胡言混淆视听罢了。 李大力自然不会全信这人随意说出口的话,只道:“你们当家的呢?” 许清如道:“我们当家的自然不信,所以现在恨不得将我们几个‘挑事儿’的碎尸万段呢,幸好我们逃的及时!” 正说着,几人被一条河流拦住了去路。 张海生道:“怎么办?没路了。” 许清如想了想,道:“张大哥,我教你布线井如何?” 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要想脱身,便只能想办法解决掉厚棉跟着的土匪。 许清如与翠儿、张海生三人合力挖了个大坑,期间跟在身后的土匪们追了上来,许清如威胁一番,让那些人主动消失。 坑挖好了,张海生捡了块儿石头将李大力砸晕,绳子一头拴在树枝上,李大力正正好被吊在大坑的上方。 几人又将大坑稍作掩饰,然后将河流弄成有人过河的痕迹,三人又回身钻进树林中,沿着草深的方向走。 等土匪们或是察觉到不对劲,或是等的不耐烦围过来时,见到大哥被吊着,自然要救,结果却是掉进坑里,便是那有走运没掉进坑里的,一时间也只得赶紧想法儿救人,哪还有心思追那三人? 几名衙役脱险后,便连忙赶回县衙将事情回报上级。 彼时,万知县正与方先生的学生们安排剿匪事宜,见那几名衙役这么快回来,便知道不是好事儿。 听到几名衙役说他们护送的三人皆被土匪所掳,赵京钰‘嚯’的从椅子上站起身。 衙役们见赵公子面沉如水,一个个儿大气儿的不敢出,生怕被迁怒! 说起来没想到这位赵公子平时干起来文质彬彬的,生气起来倒是有几分骇人! 衙役们倒生出几分推脱责任的心思来,但说什么呢?说他们临走前那三人还没被抓?那三人还没被土匪杀死? 说了连他们自个儿都不能信服,那些土匪个个儿手提大刀凶悍的很,且他们这地儿的土匪素来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若劫的人算不得多有钱,不能再供他们捞笔大的,他们是不会留人的,都是直接杀了了事。 那三人瞧着不想多有钱的,此时恐怕早已成了土匪刀下亡魂! 待几名衙役详细说明了情况后,赵京钰道:“先前不是定了送去山上做内应的人么?在下打算与他们一同上山,还望万知县批准!” 万知县瞠目结舌:“这……这……” 便是亲兄弟,也不必这般拼命,亲自涉险吧? 第36章 眼见赵京钰这般坚持, 万知县很是为难,要知道眼前这人这幅样子, 实在不像是个做土匪的, 他若跟去保不准要成为其他人的累赘。 赵京钰看出万知县的想法, 他垂眸沉思良久, 忽然抬头坚定道:“我拌作女子,当做他们的投靠礼。” 此时厅堂里全是男子,赵京钰此话一出, 所有人纷纷朝他看过来, 眼里的震惊毫不掩饰! 拌作女子? 冯东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起身急急地朝赵京钰走过去,边走边叫喊道:“言竹,你怎么能有这么荒谬可耻的想法?” 他的声音颇大, 惊醒了其他人。 冯东明又道:“言竹啊,便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也不该自甘堕落要去做女子呀!你这样如何面对你赵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老师的谆谆教诲啊!” 所有人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半张脸, 可那露在外面的眼睛和那抖动的双肩出卖了他们忍笑的艰辛。 赵京钰冰冷的眸子射向冯东明。 冯东明脚步一僵,尴尬的揉了揉鼻尖儿,他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不大光明的想法, 尽管貌似惹怒了这位永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仁兄,但这感觉真的好生清爽。 他变成穷光蛋的仇报了! 嗯, 就算是他那二百两银子的添头吧,不亏哈哈! 赵京钰对万知县道:“劳烦万大人帮忙安排。” 万知县打量着赵京钰那张俊俏小生的脸,心想虽然没半分女气, 但换上女装或许可行,谁说这世上没有男子喜欢英气的女子? * 许清如沿着河流一直往上走,总算遇到个小村子,花了住宿费在一个寡妇家借住一宿。 这寡妇得了钱倒是热心,又是倒水又是弄吃的,三人的晚饭相较于农家来说算是丰盛了。 许清如又劳烦她帮忙打听谁家有骡子车,愿意花高价买下。 寡妇应了差事,她家虽然没有骡子车,但让邻里沾些便宜也是高兴的。 寡妇出门后,三人在院子里乘着微凉的晚风,商议起之后的路程。 “小姐咱们是会汤水县还是丰安县?” 许清如看着张海生,回答的是翠儿的问题,但她却是必须要征求张海生的意见。 “我想去丰安县,一来丰安县离此处更近,二来那几位衙役小哥儿现在应当已经跟万知县他们说了,咱们遇到土匪的事情,我想去报个平安,以免误了他们的剿匪大计,张大哥觉得呢?” 张海生点头,“我听你的。” 这段时间他已是对这位小娘子刮目相看,十分信服,自然愿意听从她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就有一老汉带着骡子车前来打听价钱,一番还价之后双方当场交易。 驾着骡子车,三人在中饭前回到丰安县的城门前。 进了城,到了县衙,许清如一问才知道好巧不巧,一个时辰前她‘表哥’赵京钰已经进山了。 想到那人是为救她才去土匪窝冒险的,她便决定暂且留下等他平安回来了,才好安心回家。 于是他们仨人便又在先前的客栈住下,倒是巧,住的还是先前的房间。 见人走后,万知县对身旁的随从哈哈一笑,“方才差点将言竹拌作女儿家上山的事情说出来。” 随从问道:“不能说么?” 万知县嘿嘿一笑:“倒也不是不能说,但这事儿若是叫自家表弟知道,那还能竖起兄长威严?” 随从道:“老爷最是细心!” * 提星山龙虎帮内。 李大力跪在下首与四位当家的禀报自己探听到的消息。 他刚说完,二当家便率先起身道:“咱们早该应了招安,一直窝在这山里迟早要被朝廷连锅端了!” 三当家闻言不屑:“二哥你便是那怂了吧唧的软蛋,咱们兄弟却不像你,个个都是有胆量的汉子!” 四当家亦是嘲讽:“二哥若怕了,便老老实实带着你手下几个兵下山给朝廷当狗去,别拖着兄弟们一起受累才是。” 二当家气得面红耳赤:“大哥!” 坐在主位的龙虎山大当家沉默片刻,对一旁的二当家道:“二弟莫急,投奔朝廷有个什么意思?这朝廷指不定有了今日没了明日,咱便是要投奔,也要择了明主儿才是。” 明主儿?! 三位当家惊坐而起! 他们自然知道大哥口中的‘明主儿’是谁,可三人皆是觉得大哥这样的决定当真是糊涂的不行! 朝廷,是想推翻就推翻的么? 那前朝太子若真有这本事,为何至今还如老鼠般躲在暗处不敢现身? 兄弟几人沉默稍许,纷纷朝主位告退。 仍跪在堂中的李大力满头雾水,对这情况实在不明所以。 二当家刚回到自己的底盘,便被信任的手下告知来客人了。 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瞧见,才吩咐道:“他们来时可有人撞见?” “大哥放心,私密着呢!”说着,手下嘿嘿笑道,“那些人倒是有诚意,还带了大礼来。” 二当家松了口气,随后连忙去会见了这几位客人。 半个多月前,二当家发现手下中竟然混入了官府的间隙,当时便气急将人捆了好生拷打一番,那人奄奄一息被关进柴房,又过了几日他便收到一封信,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手下竟不止一名官府间隙。 他岂能不慌?当下死开信看了看,这一看,他心便彻底乱了! 由古至今,哪有土匪就乐意做一辈子土匪的?便是迫于无奈亦或是年少轻狂犯了傻上山做土匪的,也都想脱去这土匪的名头,做正正经经的良民。 便是龙虎山其他几位当家,若不是担心朝廷卸磨杀驴,谁又甘心一辈子留在提星山? 这封万知县亲自写的招安信叫二当家心动了…… 此次万知县遣来接应的一共八人,外加一女子。 这些人带女子上山做什么自不必说,定然是聊表诚意的‘礼品’呗! 不过这女子长得倒是好看,却失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英气,二当家不好这口,打算转头送给喜好这口儿的手下人享用。 这一念头刚一生出,很快二当家便大跌眼镜! 只见女子主动上前宛若男子般抱拳行了一礼,“在下赵京钰,汤水县举人,亦是方先生门徒,久闻二当家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二当家惊愕的看向八个男子中相识的那人,问:“这位是?” 等那人为他好生介绍一番,二当家缓了许久才收住自己惊掉的下巴,缓缓说出:“原来是赵兄弟……失敬,失敬!” 赵京钰面色冷峻,全然不在乎二当家失礼,只问道:“不知龙虎山最近有没有劫持过驾着马车的三人,三人皆是男装,只其中一位有几分男生女相。” 二当家不由想起方才在堂中听到三当家亲信李大力的禀报,目光微闪道:“不知赵兄弟与那几人可是相熟?” 赵京钰点头:“那位男生女相的小生,便是在下表弟。” 原来如此,二当家道:“那令弟倒是灵光极了,他挟持了我三弟的手下逃了,临走前还将三弟手下那伙人给教训了一通。” 赵京钰心中一松,又问:“不知方先生现在被关在何处?” 在二当家与官府的人交谈的同时,大当家亦是在与方先生谈话。 大当家来时,见方先生正悠闲坐在棋盘前,自个儿与自个儿下棋,旁边有小童正为他沏茶,方先生一手端起茶杯品茗,一手执着白子。 棋盘不贵,但那雪山乌龙茶却是连大当家自己也不舍得喝的好茶,如今却将自己的珍藏拿出来,让方先生当水喝来解渴用。 大当家走到桌前,便听方先生道:“大当家考虑的如何了?” 大当家神色恭敬:“先前是吴某有眼无珠,今日当真如方先生所说,有一伙人上了山,被私密安排进二弟住处,看来方先生的确是有本事之人,先前吴某多有得罪,还望勿怪!” 提到有人上山时,吴大当家眼底便是一冷,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帮里出了叛徒! 方先生手中白子落下,恰到好处的位置,将原本有赢相的黑子逼上绝路。 吴大当家眉眼微动,问:“可否烦请方先生安排我与太子殿下见上一面?” 方先生这才转身看向吴大当家,面上浅笑,像个温和的教书先生,“殿下不宜露面,吴大当家与方某商谋便是,我能全权代替殿下。” 吴大当家面色微僵,意识到自己过于放肆了。 他龙虎山便是盘踞提星山多年,能号令提星山众匪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个小罗罗,倒是的确没资格见太子殿下。 想到此连忙单漆跪地道:“我龙虎山寨上下兄弟,愿听方先生差遣。” 方先生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将吴大当家扶起来,“共谋大业罢了,往后便是同僚,吴将军不必跪我。” 吴大当家笑道:“便是跪一跪您也是应当,权当感谢您将我等引上光明富贵路,成就心中抱负!” 这方先生被龙虎帮‘劫持’进山已有数月,先是以利诱大当家亲自与他见面,后又将自己的意图道出,一环一环的可谓是环环相扣。 原来所谓被土匪绑架不过是计谋,他盯上的便是龙虎帮。 吴大当家先前并未将这人放在眼中,但几个月来,他却是见识到这位方先生的本领。 原本是怕得罪前朝太子余党才不敢将此人除去,后来是惜才意图招揽他为己所用,现下却是钦佩且畏惧! 思量之下,做出决定,男子汉立于世,自当干一番大事才不枉此生! 第37章 既然山上没有许清如下落, 赵京钰还是打算下山一趟。 两日后,二当家带着人下山采买, 身边带着为比他还高上半个头的女子, 此女子美则美矣, 却有种不容侵犯的高岭之花之感。 一路下了山后, 便应二当家要求在酒楼与万知县会面谈判。 万知县收到信儿,心里一乐儿便起身去了地点,待见到二当家与他身旁站着的女子时, 起先还没多想, 离得近了听女子开了口才发现这女子竟然是赵京钰! 知道他此番也算是为剿匪冒险, 万知县便忍着不好笑话他,只是见到赵京钰,便又想到他那原以为被土匪绑了却机智逃脱, 现下还留在丰安县客栈的表弟。 打算等与二当家谈判完了将这事儿与赵京钰说一说,等他换身衣服去见人平安,也好安心。 几人从酒楼出来, 赵京钰一眼便看见踏进对面首饰铺子的许清如。 赵京钰对万知县与二当家施礼道:“我方才看见表弟,还请大人与二当家让我去叙叙旧。” 万知县刚要阻止,却听二当家笑道:“去吧去吧, 赵兄弟无需顾忌我等,我见万知县如见知己, 要好好畅谈一番!” 万知县:…… 他是真想提醒言竹,换身衣服再去的。 奈何那小子面上瞧着淡然,却没等他话出口, 便已着急的转身朝街对面走去,叫他想提醒也无法。 再说赵京钰紧跟着许清如进了铺子,进去时见许清如正与掌柜的谈话,便按捺住想要上前的心思,耐心等了等。 许清如回到丰安县后,想着左右无事,便将自个儿身上的银子数了数,觉得可以趁着现下土匪仍旧横行,这丰安县的物价仍旧低廉的时候趁机进些货带回去。 若说进货,她是做胭脂生意的,自然便将视线落在丰安县的胭脂铺子上头,今日在城里转了一圈儿,对比一番后便要数眼前这家店最实惠,便定了一批胭脂水粉和香料。 她正与掌柜商量着,见有女客人进了铺子,也没多注意,随意扫了眼便继续与掌柜拉扯还价起来。 然而那女客人却打进门起就死死盯着她看,她疑惑的会看两眼,只觉得这女子眉眼有几分熟悉,却因专注于正是,为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临走时,却被这位女客人拦住,对方开口的一瞬间,许清如渐渐阔张了双眼。 “珍珍?”赵京钰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如此陌生,忍不住出声询问。 许清如咽了咽口水,将眼前这美人好生打量一番,才肯定道:“言竹别来无恙。” 赵京钰道:“见到你安好,我便安心了。” 许清如讷讷道:“……士别三日,真的当刮目相看。” 赵京钰:“嗯?” 许清如道:“不曾想到,言竹拌作女子竟丝毫不显做作,当真是雌雄莫辩啊~” 赵京钰:“……!” 他这才想起自个儿忽视了什么,大抵身上穿的这身女装颜色淡雅,样式简单,梳的发髻也是简单清爽的,这样的装扮感觉不出与男装有太大不同,竟叫他不知不觉便忘了这事儿! 许清如眼见眼前美人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事儿,脸颊甚至耳尖都红了,这一脸红,竟是叫他少了几分冷淡如霜,多了些娇羞,更是叫人心头一跳,恨不得将人揽在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她赶忙挥散这样可耻的念头,笑道:“我这边生意谈妥了,咱们回去客栈好好叙叙旧去。” “听珍珍的。” 两位客人走后,胭脂铺空了下来,掌柜停下装模作样记账本的动作,朝门口看去,那里早已没了两位佳人的身影,但那两位客人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的情形,却叫人记忆深刻。 掌柜叹道:“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掌柜却不知,他眼中的男子其实是女子,而他眼中的女子却反而是穿了女装的正经儿郎。 等到了客栈,询问之后,赵京钰才知道许清如那日是如何惊险的躲过土匪劫道的。 也得亏她机智! 许清如抿了口茶,带着几分笑意,状若无意的问:“言竹可是觉得我太彪悍了些?” 赵京钰眼含冰霜,恳切道:“彪悍些好,彪悍些不容易受欺负!” 许清如心头微哽,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像夸奖。 她有些遗憾道:“看来我是做成那柔顺温婉的女子了,只能跟父亲一样,做个浑身铜臭的商贾。” 赵京钰道:“我倒不觉得‘柔顺温婉’哪里好了。” 许清如觉得有些新奇,“哦?那言竹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最能得你欢喜?” 你这样的。 赵京钰薄唇微动,到底未将这句话说出来。 只他定定的看着许清如,看了许久。 她总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干咳一声别过脸去,“言竹莫非心仪与我不成?” 赵京钰沉默许久,忽然抬眸,深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若我说……” “你别说!”许清如连忙抬手制止,红着脸慌乱的揪着帕子,口不择言道,“多日不见,言竹这轻浮的毛病还是没改!” 赵京钰:“我……” “难不成你当真这般没出息要做许家的赘婿不成?” 许清如再次讲他的话打断。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许清如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虽然意思是那么个意思,但她明明可以将话说的委婉些…… 只怪他那张脸太叫人把持不住,也怪他眼中的深情让人方寸大乱,叫她无法招架,慌乱之下便将话说的直白了些。 乱了乱了,全乱了! 赵京钰竟对她生了那种心思!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的朋友轻易呢? 赵京钰沉默许久,起身对许清如道:“许小姐,是我冒昧了,请原谅。” 见他这么陌生疏离的模样,她心里也有些没滋味,只装作看不出他的态度,无奈道:“朋友一场,我不怪你。” ‘朋友’两字刺痛了赵京钰的心,他淡淡的应了声,又道了句有事,便告辞离去。 他步伐有些急,一路径直回到衙门客院儿。 路上遇到同门,见他面上带着失意之色,显然心情不佳,几人好奇的给彼此使眼色,心道言竹平日总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今日这是怎么了? 赵京钰知道,他到底还是失态了,在听闻她回程路上遭遇土匪时,他就早已溃不成军。 可不该如此! 到底是何时渐渐变了的?他想不通,也懒得去想。 总归,此后该死心彻底放下了。 或许应当谢谢她,毫不心软地帮他拉回理智? 赵京钰忍不住自嘲的一笑,心里闷得难受。 翠儿进来的时候,见自家小姐出神的盯着门口,笑着说自个儿刚才在客栈门口见的稀奇事儿,“小姐,翠儿方才瞧见一女子,眉眼间与姑爷好生相似!” 许清如勉强勾唇,“翠儿,你去街转角处的胭脂铺子将我订的货取回来。” 翠儿应声后转身出去。 许清如心中烦乱,起身走到窗前,窗外车水马龙却早已没了那道身影。 她倒是不后悔自己那翻拒绝,只不知为何心头有些空空的。 其实她还是蛮喜欢赵京钰这样的温和的男子,但她与赵京钰两人却显然不合适,若非要勉强在一起,便会有不少阻力,例如一心想要给女儿招赘的许有德,再例如赵京钰的母亲赵氏。 她这人向来最怕麻烦,既然早就预料到后面麻烦诸多,便索性从一开始就拒绝,也算是快刀斩乱麻,将麻烦掐死在襁褓中。 想通之后她便努力叫自己不再难受。 这次进货花了九成的银子,因为银钱带的少,所以进的货也不多,便是打包好放在骡子车上带走也绰绰有余。 身上已经没有多少余银,她便做了决定这两天就启程回去。 只是现下得罪了赵京钰,见他离开时似有些气恼的模样,现下却不好劳烦他向县衙借人护送自己回去。 若无人护送,这一路恐怕危险。 然而等到第二日,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将赵京钰想的狭隘了。 赵京钰此番下山也是有正事儿要办,便是让二当家与万知县见一面,如今正事儿办完,自然要回提星山去,临走前他手写了一封信给许清如,但纠结一番后却将又将信亲手撕毁。 最终到底还是怀着难言的心思,去客栈亲自同她道别。 隔了一日再见,赵京钰已换上男装。 “提星山剿匪在即,很快丰安县便会大乱,倒是定然后土匪余孽分期反抗,难免伤害无辜人,你还是趁早离开避难才是。”他态度冷淡,与许清如说话间,语气也宛如一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许清如点了点头,道:“谢谢,我还当你生气不会来见我了呢。” 赵京钰冷淡道:“朋友之间,无需感谢。” “离别在即,言竹打算就一直这般冰冷冷的与我说话吗?”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别扭。 说着说着,她便委屈起来,“言竹可是气我误解你是登徒浪子之事?我知你们读书人最重这些名誉清白,但有些是你先做了,还不许我说了不成?” 他介意的是这个么? 赵京钰脸色更是冷了几分,因被曲解心里憋闷恼怒,偏又不止该如何与这惯会狡辩的女子说道,只抿紧了双唇,轻哼一声。 他知自己没理由气闷,理智些便知道她理当拒绝,昨日明明是他犯了糊涂做了浑事。 但心情这种东西,又如何是说控制就能轻易控制的? 许清如见他这么一副态度,便更加委屈气恼,“或许你是觉得自个儿一腔真情错付?” 他闻言,刷的抬眸朝她看去,但随后又移开视线,意图装作根本没被她这番话触动分毫。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存了什么心思,不愿否认。 许清如见他这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气到:“合着我昨日说错了不成,难道言竹还想……” “我何曾这样说?也从未觉得自己动了情,对方便必须得应下!你……你既然对我无心,拒绝也是应当,没什么错。”赵京钰忽然打断她,嚯的起身便要离开此处。 “可你生气了!”许清如拦住他,“你可知……可知、可知为何你偷亲我,我却没将你痛打一顿?你真当我脾气好不成!?” 也不知为何,大抵是话赶话,她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这句。 说完,她懵了。 他亦是懵了! 房间内,两人就这般怔怔的瞪着彼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清如后知后觉的面颊红透,却强作镇定道:“你可以走了,往后别再惦念我了,总之咱们俩注定是没有缘分的。” 赵京钰嗓音微哑:“非要这样绝情么?” “言竹,不是我绝情,是咱俩不合适。”她顿了顿,“再说了,年轻人情窦初开多正常,来得快去的也快,忍一忍过段时间也就淡忘了。” 赵京钰定定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他先前也是如此想,最后却是越想忘便记的越深,越是不能自拔。 他像个饥饿到极致的猎人,夜夜傻傻痴梦,梦里的女子只有她,他甚至梦见他与她亲手为彼此剥开碍眼的衣服,他梦见她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喉结…… 但这些却并不能让他满足,每当清晨醒来,看着空荡荡的身侧,恨不得再次继续昨夜的梦,每每怅然若失。 知道得知她遇匪,他忽然便想开了,既然忘不掉,不如索性接受了……只要她也愿意。 偏眼前这人,明明对他有些情谊,却能做到如此绝情,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我……”许清如哑然,书上不都这么说的么? 一片阴影压过来,赵京钰瞬间离她极近的距离。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赵京钰面色淡定:“我自是不愿入赘,也不会逼着你嫁给我,但你胖胖若对我也有几分心意,到时我们成了亲,也不会让你家断后就是。” 她茫然问道:“不嫁不娶,难不成你想与我私通?” 赵京钰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噎到:“乱、乱说!什、什么私通?!” 许清如无辜摊手,瞪着大眼睛等着他的解释。 全然不知,自个儿早已被带偏,先前明明想的是做朋友,怎的就谈论起你嫁我娶的话题来了? 赵京钰红了耳根,不知如何解释,最后迫于她直勾勾盯着看的无奈,索性道:“你且安心回去等着就是。” 临走前,赵京钰神色认真道:“珍珍,我定不负你。” 许清如“啧”一声,心道原来这便是纯情,遇到喜欢的人,便失了理智,忍不住冲动许下诺言。 第38章 许府。 “你说啥?!珍珍跟那臭小子私奔了?!” 许有德昨晚夜里归来, 带着失散多年的兄长和嫂嫂以及十九岁的亲侄子。既然寻回了亲人,自然要一家人完完整整吃顿团圆饭, 怎么着也得把闺女叫回来认认人, 所以一大早他就让钱管家去把人叫回来。 哪知, 却得知自个儿亲闺女, 跟自个儿女婿私奔的消息! 他能不生气?他快气死了! “老爷,您息怒啊,生气伤身!”钱管家连忙安慰。 许有德顺了好一会儿气才颤抖着手指着外面, “去, 把那个铺子里的伙计叫来, 我有话要问。” 钱管家连忙指着个下人去将那伙计带回来,又赶紧给自家明显已经气惨了的老爷顺气儿。 等伙计剩儿来了,许有德一通拷问之后, 才知道事情究竟是个什么始末。 知道那不知死活的傻闺女竟然去了风安县土匪窝那地界儿,他顿时觉得更加不好了,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掏出手绢儿擦擦眼角的老泪,戚戚哀哀的跟钱管家诉苦。 “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女?她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又傻又倔!” 钱管家心道:小姐的倔性子显然是随了您。 但说出口的自然是各种好听话安抚。 许有德抱怨许久, 又悔恨道:“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跟个小丫头置气,犯不着。” 钱管家:您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后悔也晚了。 “父女哪有隔夜仇,老爷等小姐回来,低个头给小姐递个台阶儿下, 小姐定然能理解老爷一片苦心。” 许有德一想到闺女去了那土匪窝,就担忧不已,抓着钱管家的手问:“你说珍珍不能出事吧?她去了半月了,也该回来了吧?” 钱管家安慰道:“不能出事!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老爷别担心,没准儿小姐这两日就要回来了。对了老爷,大老爷和堂少爷该如何安置?” 许有德道:“安排在前院儿客间住,我兄长一家要是早些出现,我又何须非要逼迫珍珍招赘?现下她抛下我走了,也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景。” 钱管家道:“老爷别多想,小姐没准儿明日就回来了。” 许有德问:“真的?” “真的!”钱管家肯定的说道,随后想了想又道,“如今有了堂少爷,没准儿小姐能有些危机感,到时搬回来。” 许有德哼了哼,“老钱,按耐不住探我口儿了不是,你且记住,虽说我现在寻到了大哥一家,但往后这家业还是要自个儿亲闺女继承。至于大老爷一家,多照顾些便是,现下咱许家有茂儿,注定不会绝了户儿,以后倒也不用逼着珍珍了。” 钱管家掀了掀满是褶皱的眼皮,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将话咽下,心道老爷您这算盘打的针叫人不得不叹服,但大老爷能携家带口跟您举家搬来汤水县,心里相比也是打着主意的。 这到底是老爷家事,他虽是管家,却也不好提醒这等隐秘事儿,不讨好不说若是被老爷认为挑拨离间就不好了。 便是这样唉声叹气的过了几日,这几日许大老爷许有义几次想向弟弟开口,让他带着儿子做生意,却愣生生没寻着合适的时候。 因为许有德一见着侄子许茂便开始念叨自个儿闺女许清如。 这日临近晌午时分,门房冲进前院儿寻到老爷,激动道:“小姐回来了!老爷,小姐回来了!” 什么?! 许有德嚯的起身,再也顾不了其他,快步出了门,就见自个儿那不孝女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府里的下人将东西搬进前厅。 许清如见到许有德,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请罪道:“这么长时间过去爹可消气了?若消了气便给女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赏眼看一看女儿特意给您带回来的礼品特产?” 许有德余光偷偷打量闺女,见她没伤着只是瞧着消瘦了些,便松了口气。 随后故作不屑的哼了声,挥开闺女冷脸道:“既然走都走了你还回来作甚?你不是早就忘了自个儿还有个爹了么?” 谱是摆足了谱,却又担心自个儿这脾气不咋地的亲闺女当真甩手走了,便忍不住朝她扫了眼,被抓个正着便咳嗽一声:“算了,我也懒得跟你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现下既然回来了,便老老实实回家住着,别再乱跑了。”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整天乱跑个什么劲儿?还有言竹,他也跟你回来了吧?怎的?直到外面苦了?” “此番言竹并未与我一同回来,另则有件事我需与父亲说一说……我与言竹的婚事就此作废了,劳烦您将我与他和离的消息传出去,好歹不能让人继续误以为言竹是咱家赘婿才是。” “你!”许有德又是一阵气血上涌,恨铁不成钢的指着闺女,抖着手许久才说出话来,“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子将话撂这儿,我闺女哪能容得别人这般轻贱?那姓赵的臭小子最好一辈子别回汤水县,否则定叫他尝尝老子的手段,有他好受的!” 许清如:“……” 合着您老到现在还没想通?当真是犯蠢而不知自! 许清如坐了三天的马车赶回来,不顾自个儿先休息一阵缓缓,第一时间便回家来给老头子报平安,此时当真是想甩袖走人! 许有德见闺女一脸不认同自个儿的神色,心里那叫一个酸,眼珠儿一转便威胁道:“你可知爹近日寻回了你大伯父,你大伯父膝下有一子,你若是再这般你听话任意妄为,休怪我将家中产业尽数给了你堂兄,你这般忤逆,一个子儿也别想得着!” 许清如嗤笑一声,对家产不家产这事儿完全不在意,口中道:“怪不得爹这般态度,女儿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半句关心不说,却是全然不将情面的威胁上了,原来是有了侄子便有了底气。”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对身后的老头子摆摆手,“家产是您的随您如何,您若容不下我我便乖乖滚出去就是。” 许清如说着毫不留情的走了。 许有德自是指着她的背影口不择言的骂了一通,大抵就是‘上辈子作孽生了不孝女’之类。 这些话许清如早听得耳朵长茧,只当耳旁一阵风刮过。 钱管家连忙上前扶着自家老爷,生怕他太激动摔着! 与此同时,听闻未曾谋面的堂妹回家的消息,许茂紧赶慢赶赶回来,走到大门前正好听到许父喊出那句‘将家中产业尽数给了你堂兄’,许茂心中自然欢喜,但也知道这时候出面定然尴尬,便想着要不要躲一躲。 随后却与踏出家门的堂妹许清如撞了个正面! 许茂回房时,许杨氏见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道儿子定然是也知道了堂妹回来的事。 她拉着儿子走到隐蔽的位置,对他道:“便是你堂妹回来你也无需担忧,左右这偌大的家产也不可能由个小丫头片子继承,再说……” 许杨氏谨慎的瞧了瞧四周无人,附到许茂耳边放低了声音道:“那丫头又不是许家血脉,你现在才是许家唯一的根儿,想来你伯伯只要不糊涂,也知道这家产该给谁,且安心等着就是。” 许茂承袭了许家人的相貌,一家人包括许有德在内,各个儿的小眼睛葱头鼻,一家人没一个算得上好看的。 许茂因身材纤瘦,瞧着倒是不丑,却也勉强算是容貌平平,加上家里穷困潦倒,他今年已经二十虚岁,却仍旧没能娶上媳妇。 那仙女般姿容的女子似还在许茂眼前,方才那惊鸿一瞥,让他到现在还未回过神来。 他从来没见过那般好看的女子。 听到母亲这样说,他目光一闪,问道:“母亲这话何意?” 提起陈年往事,许杨氏不由叹息,“当年家里揭不开锅,你祖父先是将你几个姑姑买了,最后逼不得已将你三伯送进宫里做了……哎,当时你三伯才不过才七八岁,至此便绝了后,哪能有闺女呦!” 许茂咋舌,“还有这等事儿?那、那堂妹是?” 许杨氏道:“谁知道?这等事儿不提也罢,咱们如今寄人篱下,便当做不晓得这回事,这事丑事不宜招摇,咱们得顾忌着你三伯脸面,不能往外说,好歹你三伯也是一方首富呐,脸面还是要的!” 许杨氏一家来到汤水县,见到弟弟如今竟是发达了,住着高门大户的院子,家里还养着好些奴仆,便知道他们投奔对了人,往后这日子是有指望了。 许茂讷讷应下,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向何方。 * 许清如前脚刚回妆意阁,许有德遣的人后脚就跟了进来。 “小姐,老爷说晚上府里设家宴,叫您回去认一认人。” 许清如道:“你回去跟老爷说我晚饭前回去就是。” 父女俩闹别扭归闹别扭,她也不是真不懂事儿的,既然父亲寻回来大伯一家,论礼数她还是该回去见见人的。 只是她刚回来,行李不曾收拾也罢,总该先看看妆意阁现下生意如何。 让剩儿将自个儿带回来的货摆上货架,又将库存清点一番,当初她进的货很多,却没想到短短不到半月的功夫,许多品种竟已经买断了货。 再轻点一番账本,进账亦是不少,核算下来纯利润挣了近二百两,这利润可以说相当可观了,便是将账本拿到许有德面前,恐怕他也要惊掉下巴了! 当初临走前才想起铺子里没有账房先生支撑,便让剩儿把珍宝坊的账房请来帮忙,这位账房先生记账还是按照老方法记的,许清如头疼的看着凌乱的账目,心想接下来一段时间有的忙了。 剩儿在禀报铺子各项杂事时,特意提到赵家老夫人来过不止一次,都是打听许清如回来否。 许清如便写了封报平安的信,让剩儿找人送去汤梅村。 到了晚上,她便带着翠儿又回了许府中。 回到府中才知道,原来爱折腾的许老爷竟是请了不少客人来,其中少不得郝知县和一些汤水县有名的富户,其中便包括宋家。 宴席上自然着重向众人介绍许大老爷一家,自是一番宾主尽欢。 许清如独自坐在安静坐着,专心填肚子,她这趟出行算是尽了兴,唯一不尽兴的便是没机会品尝美食,一路风餐露宿,算是许久没吃到好东西了。 如今见满桌珍馐,自然便敞开了肚子吃个尽兴。 然而她却不知自个儿这模样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却是另一番情形。 宋家二少爷宋常德看着那抹落寞的身影,心里觉得解气极了,想到自个儿之前被许清如坑了一把,叫那姓张的铁匠抓去当街羞辱一通,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丢脸的不只是他,他们整个宋家都因为这件事,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料谈资,父亲及两位兄弟这段时间亦是对他没半点儿好脸色,日子可谓是难过至极。 现下见许家有了男丁,许有德还特意为亲侄子大肆操办接风宴,如今私下里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猜测,许有德怕是要放弃不成器的亲闺女,将家业交给侄子了。 另则亦有传言私下传,说许清如此番抛下一切追随赵举人,奈何人家赵举人早已受不了她,坚持将她抛下。 她如今家产无望,又是个招人诟病的弃妇,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大快人心! 许清如感觉眼前多了片阴影,抬头便看见宋家二少那张笑的很是猥琐欠揍的脸,觉得扫兴便起身打算回自个儿的二院吃去。 结果就被宋二少拦住了去路。 许清如抬了抬眼,“好狗不当道儿。” 宋常德笑容扭曲,眼中带着几分恶毒,“许小姐现下混到这种地步,却是连狗都不如,我看你不如学人家那贞洁烈妇,自行浸了猪笼,方不丢你们许家脸面。” 许清如皱眉,心情很是不佳,冷笑道:“那宋二少是不是也该下油锅了?我好歹是成了亲的,便是如今和离也是名正言顺,不像你这等偷鸡摸狗之人,惯爱勾搭人家已经成了亲的妇人,过后还不敢认账做缩头乌龟躲起来,你这等人不像是男人,丑陋的嘴脸与污水里的癞□□颇为相似。” 一通不带脏字儿的辱骂,引来了其他客人围观。 宋二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倒是第一次亲自见识到许清如这般牙尖嘴利,以往听妹妹说起他还不屑,心想许清如这等蠢货能有多厉害? 现如今却是亲自领教了。 先前宋二少在汤水县的名声还算不错,至少瞧着人模狗样大家提到他时都称其性子不错,虽然相貌一般,但也有不少人家中意他,想将自家女儿嫁去宋家,只宋夫人眼界高,一直寻不到满意的。 自从勾搭已婚妇人的事儿暴露后,宋二少算是名声扫地,但也并不是再无人说媒,世人对男子的荒唐风流事大多宽容,且宋家又没让那张李氏进门,况且宋二少至今还有着脾性好,为人宽和的好名声。 此番大家见许小姐与宋二少争吵起来,便都围过来看起热闹来。 听到许清如那一通骂,自然便觉得许大小姐又在欺负人,今日不知宋二少要如何倒霉,恐怕注定要吃亏。 宋二少性子好,那就定然不擅长与人争吵不是? 哪知接下来的事情却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只见宋二少气急败坏的指着许清如,脱口而出骂道:“你这个臭□□!今日爷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当爷没脾气不成?” 宋常德是真气糊涂了,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过压抑,最恨的便是别人跟他提那件让他名声扫地的事儿,此时不管不顾也要发泄一通。 当下抬手便朝许清如打去! 事情瞬间便发生,许清如全然没想到宋常德竟真敢当场动手打人,关键还敢在许府对主人家动手! 反应慢了一瞬眼见着便躲不开这一巴掌,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众客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眼见着这场变故就此发生,各个都没回过神来,更别提及时阻止宋二少打人了! 痛感迟迟没有传来。 许清如睁开眼便看见一男子挡在自己身前,伸手挡住了宋常德挥下来的巴掌。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许清如胸膛起伏,一双眼睛宛若附上了冰碴般凶神恶煞的盯着宋常德。 她长这么大,活了两世,还没人动手打过她! 今日她若是就这么放过宋常德,她恐怕接下来几天吃饭都得哽得慌。 宋常德动手被拦住,现下也是冷静了几分,想起方才的事儿只觉得自己跟魔怔了似的,已然后悔不跌。 注意到许清如那盯着他的目光,也不知这小小妇人气势怎么就能这么强,看得他打了个寒战,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正欲道歉挽回几分,便听许清如道:“翠儿,把他给我捆起来!” 宋常德一惊,直呼:“你敢!” 翠儿只听自家小姐命令,朝宋常德走过去。 宋常德慌了,口不择言的威胁道:“死丫鬟,你敢动本少爷!” 翠儿当然敢动,丝毫不惧威胁。 她一向就是一根筋,此时听到宋常德的威胁,全然不放在心上,心里想的是自个儿又不是宋家的丫鬟,她是许家的人,是小姐的人,便只需要听小姐的吩咐。 翠儿的力气比一般男子都要大些,直接抓着宋常德的两只胳膊,随后却是懵了,抬头看向自家小姐,“小姐,我没麻绳。” 许清如指了指宋二少身上道:“我看他衣服料子挺结实,你把他衣服脱了当麻绳用。” “你敢!你敢!”宋常德顿时剧烈挣扎起来。 若真叫个小丫头当众脱了衣服,那他往后便是真的不用出门见人了,恐怕父亲兄弟更是会嫌他丢脸了。 然而翠儿将他控制的死死的,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挣不脱。 大抵是这段时间外出又历练了一番,翠儿感觉自个儿力气比先前更大了几分。 人群中有人见事情闹大,便赶紧去找了许老爷来。 许有德赶来时,刚好见到女儿已经将宋二少捆了,宋二少倒在地上跟个频死的虾米似的。 围观全程的客人见许有德来,便很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道,并纷纷出言劝告:“许老爷快叫许小姐松开宋二少吧。” “这般羞辱人怎的是好?” 也有人不管许小姐到底会不会放开宋二少,只与身旁相熟的人八卦。 “没想到宋二少竟然是个表里不一的,我家亲戚正与宋二少相亲,回去定要将这事儿好好与我那亲戚说一说,可别将闺女往火坑里推。” 有人可以压低了声音,生怕主人家听见,“这许小姐果然一如既往的暴脾气,一言不合就捆人,将来谁家敢娶这样彪悍的女子?怕是要家宅不宁喽~” 有人附和:“可不就是!” 许有德走到自家闺女面前,将闺女打量一遍问:“这个杂碎可是跟你动手了?伤着没有?” 许清如见父亲神色间全然没有责怪之意,心里暖烘烘的,她从未给体会过这样的感情。 “我无事,”说着指着身旁的男子道,“多亏堂哥帮忙解围。” 这么漂亮的女子与自己说话,许茂的脸蹭的就红透了。 许有德乐呵起来,“看见你们兄妹感情好我便开心。” 许清如走到宋常德跟前,对翠儿道,“将他打一顿,丢出去!” 众人:“……”果然这就是个彪悍的女子。 同时所有人都觉得许老爷应当是个明事理的,不会任由自家闺女胡来吧? 虽说宋二少有错在先,但他那巴掌不是没打下来么?这要是真把宋二少打出毛病了,许家能得着好? 果然,只见许老爷脸色一沉,对自家闺女道:“珍珍,莫要胡闹!” 众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刚松了口气,却又听许老爷说道:“敢到我许府来欺负我闺女,今日便让他掉层皮,好知道我许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许老爷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伸手一指,指向郝知县:“看,咱们县的父母官都看着呢!想来也都看在眼里,是咱们许家吃了亏受了委屈。” 郝知县懵了,心道这咋还有我事儿呢? 随后便是许有德指挥着家丁将绝望无助的宋常德架到后门,一阵拳脚相向后,将被打的只剩一口气儿的宋二少,扔到宋府大门前。 所有客人皆是心有戚戚,这许家当真是没一个讲理的! 许家这么一番作为,的确是让人轻易不敢再招惹许家人,自然,此后更加没人敢上门给许家小姐说媒了。 而许茂得知许清如竟然已经嫁过人,心里很是惆怅,整个晚上再无半点精神,最后更是扬言身子不适躲回屋里去了。 又过了一日,许清如正焦头烂额的整理账本,店里进了一位客人,可不就是赵京钰的娘赵周氏么! “许小姐,我想来问问你言竹的情况,你在信里说见到了他可是真的?”赵老夫人见到许清如,便走上前问道。 许清如点头,便做了个手势请她入座,边说,“见到了,言竹一切安好,您可安心。” 赵周氏心里压着的石头便轻了几分。 这段时间她的日子过得极为煎熬,那日得知儿子不告而别去闯土匪窝,她自是伤心不已,回去路上便是一路抹泪,只觉得原来先人们说的有道理,果然儿大不由娘啊! 然而虽然伤心生气,心里万分惦念着儿子,倒是有心想厚着脸皮留下来等儿子的消息,却又考虑着女儿独自一人在家中,终还是放不下当日便回去了。 回去路上收到儿子的辞别信后,心中也是放心不少不提。 却不曾想,她回去后却是有五雷轰顶的事正等着她。 她回到家后,里里里外外却寻不到女儿的身影,又把村子找了个遍,也没寻着人,到了深夜女儿仍旧未归,便意识到不好,这些日子她日日以泪洗面。 先前还当臭丫头故意收拾了包裹离家,不过是做样子给自己看,一个十岁的女娃娃,她又如何想到臭丫头真敢离家出走。 闺女这一走便是半个多月没了人影,村里私下都在传说那丫头自在外头了,或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传言愈演愈烈,便是赵丝玉真安然回来了,恐怕那流言蜚语也是挡不住,好名声没了,往后要想嫁个好人家怕是难了。 赵周氏自是心痛不已,慢慢的也开始后悔。 这些年家里穷,又每个男人撑着,再加上她又一心想着儿子考取功名,便难免苛待了丝玉些。 她若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把女儿逼得离家出走,定然对她好些。 现下一切都迟了,唯一能期盼的便是那丫头赶紧回家来…… 赵周氏与许清如细细打听儿子情况后,便告辞离去了,对于自个儿闺女离家出走至今未归的事,她却是没说。 在赵周氏看来,许小姐是个外人,何须说这么多,给人家徒增烦恼?自家儿子的事儿已经麻烦她颇多了。 对于许清如千里追随赵京钰的事儿,赵周氏虽将她对自个儿儿子的情深意切看在眼里,却也仅仅是愧疚和感激,不可能仅仅因此便同意赵京钰入赘许家。 * 转眼见又是几日光阴,宋二少爷终于在大夫的日夜看护下醒来了。 宋常德被奄奄一息扔在自家门口后,第二天才被下人发现。 随后宋家随便调查一番便知道自个儿儿子是被许家人差点打死了! 说起来原本宋家那日是没收到许家请柬的,也是宋常德非要去凑一凑热闹,有客人上门许家下人自然不好拦着,即使这客人没有请柬,但谁叫当日迎门的许家下人恰巧知道宋常德便是宋家二少爷呢。 且还是只知道宋常德身份,不知道宋家与自家小姐不对付。 宋常德奄奄一息时,宋家自然只想着怎么治好他,如今人醒了,宋家人便想起将宋常德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这日宋夫人与宋玉莲便带着家里所有的家丁,各个儿拿着刀带着棍子来许清如的妆意阁找茬儿来了。 说起来自打妆意阁生意兴隆起来,便衬的宋家的闭月阁生意萧条,宋家女眷每每去闭月阁选妆品,眼见着妆意阁生意越来越好,那是嫉妒的快要将银牙咬碎! 这么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进了妆意阁,引来不少群众站在门口围观看热闹。 宋夫人倒是干脆利落,带人进了铺子便毫不拖泥带水的吩咐:“给我砸!” 宋家家丁便动起手来。 宋夫人又对铺子外的人道:“今日妆意阁被我宋家包场了,往后若有人上妆意阁买东西,便做好被我宋家上下视作眼中钉的准备!” 许清如气得发抖。 宋夫人明说砸坏的东西宋家赔,显然宋家砸店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彻底砸了她妆意阁的招牌! 宋家显然是要让她吃闷亏,有冤都没处伸去! 若是闹到县衙,人家大可说赔银子就是! 这招可当真是阴损的很! 但她人单力薄,宋家人多势大,眼看着铺子被砸的稀里哗啦,她想遣人去报官都被宋家的人堵住门,谁都出不去。 宋家这时打定主意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门口的群众亦是无人敢帮忙去县衙报案,有宋家人守在一旁,谁愿意惹事儿? 这时,一众家丁中竟还有那起了色心的,意欲对许大小姐轻薄揩油。 宋家两位主子却只当看不见,颇有默许家丁作恶的意思。 许清如被控制住,翠儿拼命护也没护住她,眼见着自家小姐被人控制住手脚。 家丁伸手朝许清如那光滑的脸蛋上摸去,手眼看就要摸到,电光火石之际,那意欲轻薄的家丁,却忽然被一脚踹开! 家丁脑袋装在柱子上,瞪大眼睛朝踹自己的人看去,临昏迷过去都还未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妆意阁内填满了衙役,将宋家的家丁一个不漏的控制起来。 许清如这时才觉得委屈,眼圈儿红了。 美人悄悄背过身去,想想也知道定是偷偷抹泪。 “我来了,别哭。”他轻声道。 眼底却是一片阴鸷,阴沉沉的盯着地上昏过去的宋府家丁。 许清如努力控制不让自个儿声音哽咽,“言竹,谢谢你……” 谢谢他救了她,谢谢他在她这么无助的时候及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我好努力,有被自己感动到~ 第39章 下一刻, 她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的胸膛让她十分安心踏实,便整个人放松下来, 由着自己的本能转身抱住他坚固的腰身, 将整个人埋进这宽阔的胸膛中。 后背被人轻轻拍抚, 耳边是温润的嗓音轻柔安慰。 与赵京钰一同来的几个衙役面面相觑, 难以掩饰彼此眼中的震惊。 原来……原来许小公子竟是个女郎? 赵京钰先前卧底土匪山剿匪,得罪了不少绿林,此时他提出回汤水县, 万知县便派了一众衙役随行。 而这些随行的衙役中, 便有先前护送过许清如的五名衙役, 此番算是将功补过护送赵京钰。 到了汤水县地界儿,赵京钰便按规矩招待他们一番,几人便跟着他来了妆意阁, 便凑巧遇到了这事儿。 许清如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羞的无地自容,只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躲起来, 此生不用面对他! 她推开赵京钰,尴尬的轻咳一声道:“劳烦言竹了,失、失礼了。” 赵京钰抚着她的秀发道:“等我片刻。” 他转身, 走到其中一名衙役面前,目光透着阴沉, 语气却很有礼貌道:“可否借佩刀一用?” 衙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将自个儿腰间的刀卸下来给他。 他握着刀,走到先前欲图轻薄许清如的宋家家丁面前, 那家丁早已被控制住,此时吓得面色清白,奋力挣扎着往后退。 赵京钰将刀提起,刀尖儿抵在家丁脸上,不停这人哭喊求饶,手腕微动,动作很是利索的在家丁脸上划下几道,家丁顿时满脸鲜血。 “啊!”宋玉莲惊叫,亲眼目睹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晕厥过去。 宋夫人亦是吓得面色青白,腿软的倒在地上,浑身发抖不敢看。 直到那家丁凄厉惨叫一声,宋夫人浑身一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家丁浑身染血,双手以极不正常的方式扭曲。 宋夫人白眼儿一翻,见施暴之人提着刀朝自己走来,也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但她往常处罚下人小妾没有不狠的,这等血腥场面见过不少,此时想晕都不成。 这时,离的近的两名衙役闻到一股尿骚味儿,纷纷掩住口鼻,这等场景他们在大牢里见的多了,所以见怪不怪。 赵京钰提着滴血的大刀,站在宋夫人面前居高临下道:“我不敢动宋夫人便只能对你家家丁下手,宋夫人回去后千万记得好生安抚代你受苦的家丁才是。” 他这话一出,叫所有宋家家丁朝宋夫人看去。 只听赵京钰又道:“你与宋四小姐的双腿和这些下人的双腿,你选哪个?” 宋家家丁再顾不了其他,纷纷跪地求饶,不愿代主人家受过。 宋夫人声音颤抖道:“你……你敢!” “宋夫人看我敢不敢。”他说着,将滴血的刀尖儿对准已昏睡过去的宋四小姐的脸颊。 宋夫人连忙尖叫道:“不要!放了我们,这些家丁任你处置!” 赵京钰收了刀,眸底寒凉,皮笑肉不笑道:“很好。” 不知是哪个衙役,早在进门时便有眼色的将大门关上了。 妆意阁的大门外仍旧守着许多看热闹的群众,即便大门关上看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难以抵挡这些人兴致勃勃的谈论。 接连几声惨叫声自门内传出,众人吓得心惊肉跳,到底都是些普通百姓,谁也不想惹事儿,没人敢继续留着看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惨事,都纷纷散去了。 赵京钰正要让衙役打断那几个家丁的腿,手腕却被一双娇软如玉的小手握住。 “他们几个就算了,只是砸了些东西,且又是主人家吩咐,就别为难他们了。”许清如指着其中几个人说道,又指了指刚才控制住她和翠儿,欲行不轨的几人,“将他们几个挑断手筋罢。” 此话一出,有的家丁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在地上,有的则疯狂磕头求饶,然而许清如眉毛都没抬一下,全然没有丝毫心软的模样。 跟来的一众衙役们表示他们有些牙疼! 这两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狠辣? 那几个曾护送过许清如的,心里本身就因为先前抛下她愧疚,此时不如其他人一般犹豫迟疑,拿着刀就走向那几个人。 其他衙役见状,自然也不再犹豫。 之后赵京钰便亲自待着人扭送宋家的一众人等到了衙门,宋夫人见了官儿自然得理不饶人要讨个公道。 然而一来是她自己先带着人闯进妆意阁,二来她没有证据,双方各执一词。 最终郝知县相信的自然是丰安县衙役们的证词,判了宋家带人闹事结果分赃不均自己人打起来,同时宋家人破坏妆意阁财产以双倍银钱赔偿。 这场官司宋家自然百般不服,可再不服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这口气了。 解决了官司,赵京钰又为衙役们包下了醉春楼好生吃喝一番。 但他自己却付了银子就离开了,众人知道他心中挂念佳人,便很有默契的没有留人。 说起来这赵举人可是他们心中英雄呢!本身是个举人老爷不说,身为读书人却敢不惧危险去闯那满山恶人的提星山,叫他们如何能不服气? 莫说赵举人还这般知礼,请他们一群人到这汤水县最好的酒楼吃喝。 赵京钰回到妆意阁时,许清如正与剩儿和翠儿两个收拾被砸的乱七八糟的铺子,因为货架上许多东西被毁,一番清理之后整个货架空了大半,便只好把库房里的存货都搬出来。 这次的事情定然会影响生意,但她心里已经有了解决之法,便是降价几日揽客。只不过降价却恐怕要赔本。 她心中烦扰不已,期期艾艾的等着赵京钰回来,生怕他在蛮横的宋家面前吃亏,几番忍不住走到门前探望。 等总算见到赵京钰踏进大门,她才松了口气,又听他说宋家双倍赔偿此次铺子的损失,便整个人放松下来。 这时她才想起来关心道:“言竹将老师救出来了吗?” 赵京钰去丰安县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救师。 提到此事,赵京钰面色沉了几分,他嘴角微压,眉头紧皱,走到椅子前坐下,许久才看着站在货架前摆弄货物的人,开口道:“若我弃了科举,珍珍可会嫌我没用?” 许清如手一顿,惊诧的朝他看去,“什么?” 赵京钰深邃的目光打量着她,过了会儿垂下眸子,整个背脊也沉了下去。 “看来珍珍的确是嫌弃我了吗?” 许清如见他这般颓丧中透着些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心疼,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柔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却只是摇头不言。 看来大抵真是伤心难过到了极致,许清如想了想,伸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目光坚定道:“我怎么会嫌弃言竹呢?若是出了什么事与我说一说可好?” 赵京钰眸光幽深,似有几分迟疑的对眼前的女子道:“真的么?你当真不会嫌弃我?” 许清如想也没想的应道:“自然不会!” 赵京钰勾唇,因为她的回答不再皱眉,眉眼中染上几分激动愉悦,“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珍珍不嫌弃我,还愿意与我成亲我便放心了。” 她面色一僵,脑子顿时空白。 努力回想一番,却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 大概是见她久久不说话,他眉眼低沉下去,写尽了失落与委屈,“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许清如下意识打断他,她就是看不得他这般委屈巴巴好像受了欺负的模样。 但一个‘不’字出口,她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了片刻,下一刻见自个儿手还捧着他的脸,而他竟也分外乖巧的任她这样的动作。 她连忙收回手,见他因自己的动作伤怀的垂下脑袋,半晌才道:“一来我何曾嫌弃过你?二来我却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了与你成亲。” 赵京钰闷闷的低声道:“你说过,在丰安县的客栈。” 经他提醒,许清如当真是回想起来,自己好像?也许?的确!说过。 她不仅说过若他不科举便无用嫌弃,但那显然是刻意刺激他的话语……虽说好似是狠了些? 另外他说叫她等他,她只含含糊糊没认真去听,却没怎么在意听过便忘,却万万没想到他是较了真的! 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那双炙热期盼的视线下,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那话说出来便好像她辜负了谁似的。 许清如心中哀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忽然心念一转。 其实……好像与言竹成亲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她几乎不可能遇着比他更好看更合心意的郎君了,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到底显得荒唐另类,她倒是不怕别人闲言碎语,但相比之下嫁给言竹这样的郎君,总比单着要便宜许多。 再说现下许家有了许茂,许有德也不再指望她招赘,相当于连这层麻烦也去了。 仔细想想与他成亲也没什么不好。 许清如纠结片刻后,迟疑的问:“可否告诉我你为何弃科举?” 下一刻见他眸子一亮,她暗自好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 她咳嗽一声道:“你若不跟我讲明白,这婚咱们怕是成不了。” 赵京钰沉吟稍许,道:“我弃科举是因为老师,并非因你,你你要把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推,至于……有些事情,我必须埋藏心底,不能向哪怕至亲之人吐露半分,珍珍……” 许清如见他神色慎重严肃,猜测恐怕不是小事,便缓缓摇头笑道:“既然不方便说,我便不问了。” 赵京钰连忙道:“那婚事?” 许清如转身,没好气的哼了声,“都应下了,我还能反悔不成?没的被人当成负心汉。” 赵京钰眉眼一弯,下一刻连忙咳嗽一声,肃了神色,伸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看似镇定,镇定的叫剩儿都不得不佩服。 若不是一直等到下午,这位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期间连茶水倒完了都不知,只拎着空空的茶壶朝茶杯里到了一小滴水,便举着茶杯装模作样‘一饮而尽’。 翠儿跟在小姐身后出了妆意阁,见自家小姐面色绯红,忍不住疑惑询问:“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发烧了?” 许清如语气中透着威胁:“……谁脸红了!” 翠儿挠着后脑,“不是脸红,难道是发烧么?” 许清如:“……”她此刻当真想将这丫头痛揍一顿,叫她知道知道多嘴的下场。 翠儿全然看不懂小姐的眼色,仍旧不停嘴的絮叨着:“咱们出来作甚?铺子里还有好些活儿,剩儿一个人肯定做不完。” 许清如脚步一顿。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怎么就出来了呢? 但是现在回去又多少显得尴尬,于是想了想,她道:“去找铁匠铺子看看张大哥吧,听说他近来正在说亲。” 许清如说着便转个身朝铁匠铺子的方向去,走了好几步的距离察觉到不对,转身一看,翠儿还在原地站着。 她问:“怎么了?” 翠儿垂着脑袋闷声道:“小姐自己去吧,翠儿留下来帮剩儿干活。” 许清如挑眉,“怎的了?往常一听说去找张大哥你不是最积极的么?” 翠儿原本还不觉得,此时被小姐这么一问,自觉找到了靠山,又气又委屈的跺了跺脚骂道:“张海生就是个色胚!他、他……” 许清如惊讶万分,“啥?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对你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许清如眯了眯眼,虽说张海生帮过她,但若是真敢欺负翠儿这傻傻的啥也不知道的傻丫头,她亦是不会放过他的! 但转念一想,张海生不像是个好色的才对,或许……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不成? 翠儿气呼呼的握紧拳头,使劲儿跺了跺脚,那神情宛若谈起杀父仇人般‘愤恨’,“他前两日才说了要娶我,昨日却又跟东街的寡妇相面!他不是好人,就知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此时正好有个男人抱着孩子路过,见着丫头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男人抱着孩子快步离去,口中道:“看到了,这就是人如猛兽!” 小孩儿不懂就问:“猛兽也会脸红吗?” 小孩一说,男人下意识扭头又看向那丫头,见她虽神色凶残可怕,但那黝黑的脸上当真是浮着两团红晕。 原、原来是害羞! 男人一口气梗在胸口,心道谁要是娶了这姑娘,怕是晚上要做噩梦了! 许清如很是懵逼了一阵。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背着自己暧昧起来了! 竟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翠儿这丫头别看傻乎乎的,这事儿却是全然将她蒙在了鼓里! 但仔细想想,许清如觉得,这两人好像当真有那么几分夫妻相。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若是真如翠儿所说,那张海生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负了翠儿,她作为主子如何也得替翠儿讨回公道。 当下便追问道:“翠儿,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放心,你家小姐虽没什么本事,但也不会叫自个儿的丫鬟吃了亏去!” 翠儿见小姐误会了,连忙摆手,红着脸踌躇了许久才恨恨道:“虽说是我逼着他娶我,但他当时明明应了,转头却又反悔了。” 说起这个翠儿便伤心起来,带着哭腔问:“小姐,我是不是真嫁不出去?” 许清如见翠儿双手叉腰,哭的丝毫没有半点小女儿姿态,反而分外豪横的模样,艰难的安慰,“怎么会?” 下一瞬,翠儿抬起袖子抹掉眼泪,咧嘴道:“翠儿信小姐的!” 许清如讷讷的补了句:“便是嫁不出去又如何,我养你一个辈子。” 翠儿气势汹汹的加快了脚步,同时转头对自家小姐道:“小姐快些!翠儿今日定要找张海生为自己讨个公道!” 许清如:“……”她忽然没脸去了。 但若是张海生真没看上翠儿,总不能放任她去坏了人家亲事不是,便只好跟上翠儿,生怕她做出什么来。 等到了铁匠铺子外,见铺子挂着牌子今日歇业,两人过去正要敲门,却听到张铁匠粗糙的声音传来。 “娘,这事儿你怎的就不跟我招呼一声?” 铁匠娘嗓门大,“咋!你这浑小子被带了次绿帽子便连媳妇都不敢要了不成?!” 许清如刚收回手,刚想跟翠儿说现在打扰是不是不太好,就见翠儿已经十分蛮横的推开了房门。 “张海生,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翠儿竟是进门便喊。 许清如无奈扶额,正要进去拉人,就听张海生弱声弱气解释,“那人是我娘弄来的,我啥都不知道。” 许清如再次无言,片刻后她默默转身离开。 恐怕现在张家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算是外人了。 她回了妆意阁,进了门见只有剩儿一人。 剩儿见她回来,便解释道:“姑爷刚刚离开,临走前交代说要回趟汤梅村。” 她便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确也该回去看看母亲和妹妹。 得知赵京钰走了,她却是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第二天许清如回了趟许府。 厅堂上,父女俩四目相对,久久不言。 “那小子当真回来了?”许有德问。 “嗯,另外……” “行!”许有德不等闺女话说完,便站起身道,“算那小子有种还敢回来,我这便让人去打断他狗腿!” 许清如:“……您老先歇着,听我把话说完可否?” 许有德气得瞪眼:“咋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不成?!” 许清如心底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道:“这次我与言竹恐怕真要成亲了,爹若还要打死他,便是要让亲闺女做寡妇。” 许有德双眼一眯,对闺女之言不大信任:“你话当真?” 许清如点了点头:“当真。” 她话音刚落,便见许有德眉开眼笑起来,那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上几分。 只听许有德双手相握,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许清如问:“爹你疯了不成?” 父女俩谈话自然是在前院儿厅堂,本身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所以并未避着人,房门打开着。 许茂听闻许清如回来,想也不想便迫不及待的赶来。 这两日他被许有德安排在一间铺子里打杂,说若是做得好了那间铺子便给他打理,今日铺子很忙,他累的满身的汗,本来浑身疲惫。 但刚进大门便听门房说小姐回家的事儿,便毫无顾忌的冲动跑来,很凑巧的听到父女俩的谈话。 许茂心中苦涩,最后趁着无人发现之前,灰溜溜的离开了。 在听闻许清如已成过亲时,他满心惆怅,但这么些时日过去,他也想清楚了。 便是嫁过人又如何,她若未曾嫁过人,自己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那等仙姿的女子,现下这等情况,却反而让他生出胆子奢求一回。 他没资格嫌弃她,若是他也不嫌弃自己,他定然对她好…… 然而这样的想法和思念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一来他每日都要去铺子忙得很,二来此时他不好委托父母直接跟伯父提起,此时必然还是要先征求许清如同意才行。 但他哪想到,自己这般匆匆跑过来,却听到那番话。 堂妹她,又要嫁人了,还是先前的郎君,她看上去甚是欢喜的男子。 心中忧伤郁闷之下,许茂当天下午没去铺子,却是进了花楼放肆了一回。 他从未有这般放肆的时候,以前家里穷的饭都吃不起,别说进花楼消遣了。 许茂是进了花楼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进了什么地方,本来心慌之下转身就要走,却被两个衣着裸露的女子拦住,他红着脸不敢乱看亦不敢挣扎,便就这样被姑娘们架进了房间。 当晚许大老爷夫妇两个迟迟等不到儿子回来,便着急起来,生怕儿子出事,眼见着天上月亮越挂越高,夫妇俩忍不住去找了许有德。 许有德一听,自然也是担心不已,许茂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也是许家唯一的独苗苗了,当下也不耽搁,连忙招来了家丁出门去找人。 许茂被许家家丁架回去时已经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衣不蔽体且身上许多痕迹,实在不雅。 许大老爷见儿子这幅样子很是生气,当下便要打人,口中怒骂儿子没出息。 许有德却将他拦下,不甚在意道:“茂儿年纪也打了,想女人实在再正常不过,若不想他乱来也容易,早些娶房媳妇是正紧!” 许大老爷面露愁容,“媳妇哪那么好娶,人家好姑娘又如何能看得上我家茂儿?” 许有德哈哈大笑:“这不有我在呢么,明日便给你们买个宅子,再找媒人说说,这汤水县的媒人没若是知道茂儿是我许有德的亲侄儿,哪个不争着抢着给茂儿说媒?” 这倒也是。 许大老爷夫妇俩顿时一扫愁容,满心欢喜的期待起来。 儿子能说上媳妇,他们如何能不高兴? 若倒是儿媳再生个大胖小子,弟弟家这偌大家产便更加稳当了。 许大老爷对妻子道:“咱们如今也是有钱人了,不该再和先前那般扣扣索索小家子气,你明日去街上买两样首饰,好好捯饬捯饬,别给我兄弟丢脸才是!” “好的好的!老爷说得对!” 许大夫妇俩却不曾想到,儿子许茂第二日醒来后忆起自己昨日荒唐,却是大受打击,甚至至此一蹶不振,不再上进不说,竟是开始日日醉宿花楼。 第40章 赵京钰在妆意阁喝下几杯凉茶, 方才安耐下激动的心情。 他其实心中清楚,许清如对他紧紧是有些浅薄的喜欢罢了, 他在她的眼神中看不到热切的期盼与爱恋。 但他清楚, 自己已经深深爱上那个女子, 爱入骨髓早已沉沦不能自拔。 所以明知道她的态度, 明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样,他仍旧循循善诱,想方设法的让她答应嫁给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拴住她, 将来无论出现什么变故, 她都只能是他的妻, 这辈子都别想逃掉了。 他承认自己的做法有些邪恶自私,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这个女子傻傻的认为他品性良善。 赵京钰架着妆意阁的骡子车回了汤梅村, 回到家才知道妹妹失踪多时。 原本愉悦的心情沉了下去。 但已经失踪这么久,就算再找也难了。 赵氏拉着儿子的手,愧疚伤怀道:“都怪我!” 赵京钰沉声道:“自责无用, 娘莫要再这般,免得伤了身子。” 赵氏抱着儿子嚎啕大哭一通,这些日子她一直憋着, 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现下靠着儿子的肩膀, 将心中所有煎熬尽数宣泄出来。 第二日,赵氏说:“看到你回来娘就放心了,今日便跟着娘一起去寺里拜拜佛, 保佑丝玉能平平安安的回来,那丫头若好好的,便是叫我这做娘的折寿十年,我也心甘情愿啊!” 母子两个去了清源寺,烧了香拜了佛又捐了些香油钱,赵氏难得大方一回,花几个铜板求签为女儿测凶吉。 临离开时,却被追出来的小和尚叫住。 “施主!施主!” 母子二人停下脚步转身,赵氏道:“敢问僧人何时?” 小和尚喘着气儿问:“敢问施主可有位家人,名叫赵丝玉的?” 赵氏闻言身子一震,眼泪霎时便开始往下掉,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女儿的消息。 赵京钰问小和尚:“僧人可是小的家妹下落?” 小和尚从袖口掏出一封信,“这是京城韩家送来的信,落款便是赵丝玉。” 赵京钰收了信,当场拆开念给母亲听。 信自然不是赵丝玉手写,她是不识字的,且也不是以她的口吻让他人代写的。 写信的应当是韩家的主人,看字体娟秀应当是女子书写。 信中与他们报了平安,并表示现下不方便送丝玉回来,但定然不让她受委屈,信中自爆了家门。 赵京钰虽然没听说过京城是否有个韩家,但看信中所言能看出是正经人家,便宽慰了母亲一番。 赵氏亦是松了口气,只要女儿平安她自然安心,只是多少挂念,连问几遍对方何时将丝玉送回来。 这事儿也算是奇了,无人得知赵丝玉那丫头是如何跑到京城韩家去的?毕竟汤水县这地方离京城距离遥远,便是骑马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到。 那样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是如何到了那地界儿去的? 赵京钰与母亲回了汤梅村,路上提起自己打算放弃科举的事,赵氏听了没急着生气,却是对此事缄口不言。 直到第二日她才表示,“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吧,我不想管了,经过你妹妹的事儿,我算是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管来管去管出仇来。” 赵京钰便松了口气,这事儿母亲都能松口,那与许家的亲事便能更轻松些。 他先前也考虑过,先糊弄着将亲成了,再将科举的事儿告知母亲赵氏,却又考虑着若是这样做,母亲的性子大抵会迁怒珍珍,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这日午饭刚过,一辆马车进了汤梅村,径直停在赵家小院儿前。 不少村民过来凑热闹,对马车里坐着的人很好奇,不为别的,只是这马车还有驾车的车夫,叫人光是瞧着都不想一般人家。 车夫走到赵家门前敲门。 马车内,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冯东明生无可恋,面色蜡黄直泛白眼。 这一路从顺德县过来,他当真是吃了太多苦,乡下小路不够平坦,饶是马车布置的再舒适,一路上的颠簸也让人无力承受,欲生欲死! 冯东明是来给赵京钰送银子的。 先前他在赵京钰那里买了首诗,虽然因此吃糠咽菜好些日子,但却越看越觉得那首花大价钱买来的诗极好。 倒并不能算精妙绝伦,但比当朝许多名儒也是差不了哪儿去,且这样的诗他用起来才更称手,若赵京钰作出来的真是千古名句,他反倒是不敢用了。 有件事说来也是妙,赵京钰像是算准了似的,临走时二人道别,他留下一句若还想买诗,尽管去汤梅村找他。 回去之后,冯东明将诗拿给父亲一看,冯知县赞不绝口。 冯知县比儿子见识多,心想不若就多从同一人手里多买几首诗回来,这样一来让事情更加不易败露,二来他听说有些文人能从字里行间窥探出作者风格性情,若出自同一人之手,便不需要担忧这个。 又听儿子说那人同样也是方先生的徒弟,且文才异常出众,且还说过不打算继续参加科举的话。 这便有了冯东明带着大笔银钱前来求诗的事情。 对赵京钰的未卜先知,冯东明是万分佩服的,只可惜这样的俊才,竟然一心闲云野鹤,不愿步入朝堂一展雄风! 赵氏打开院门,见敲门的是个脸生的男子,便问:“您是?” 小厮连忙行礼:“小的义德县冯知县家的家仆,我家公子来找赵公子的。” 赵氏愣了愣才意识到,这人是来找儿子的。 同时冯东明从马车上摇摇晃晃的下来,一脸菜色的走到赵氏面前,努力挤出微笑,“小生拜见婶子,我是来找言竹叙旧的,敢问他在否?” “在家呢!”赵氏连忙将人请进院子,朝围堵在门前的人挥挥手,“都散了吧,不睡个小觉当心下午下地干活犯困。” 冯东明在屋里与赵京钰密谈许久,赵氏见两人还特意将房门锁上,心里不由犯嘀咕。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才从屋里出来,冯东明出了门便满脸堆笑的对赵氏道:“婶子,我今日大老远赶来实在是累,不知道能不能在家里留宿一宿?” 既是客人,赵氏哪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当晚便准备的丰盛的饭菜待客。 饭后,赵氏听儿子再次提起与许家的亲事。 她终是再也无法忍耐的,沉声问道:“言竹,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因为她你才弃了科举的” 赵京钰认真道:“娘,许老爷前些日子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兄长一家,这位许大老爷膝下有一子,我便是迎娶珍珍,现下也无需放弃科举,且,这次儿子不是入赘,是正正经经娶妻。” 赵氏想了想便认下了。 其实说来她倒是有几分喜欢许家那丫头的,她心上许小姐那敢说敢做的性子,与年轻时的她有几分相似。 且前次那丫头二话不说为了儿子去丰安县,她也是感激的。况且经过那一遭,她便是铁打的心肠也软和了。 但若是因此便要她答应让儿子入赘到许家去,管他是个什么金窝银窝,便是拼了她这条命,她也是千个万个不答应的! 不然她便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无颜面对赵家列祖列宗! 既然现下不用入赘,她自然也乐意这门亲事。 随后赵京钰从袖口取出一沓近千两的银票拿出来。 赵氏生平头回见这么多钱,当下就吓软了双腿,忙问道:“这么多钱哪儿来的?!” 赵京钰便与母亲解释了与冯东明交易之事。 这一千两银子是冯东明买他那些没用的陈年旧诗得来的,赵京钰很是大方的将往日闲作整理出来,尽数给了冯东明,顺带掏空了他荷包里的银票。 赵京钰道:“聘礼之事母亲不比挂念,我来准备便好,只是要劳烦母亲随我去许家提亲。” 赵氏道:“提亲自然得我去,还得好好准备一番,只是先前咱们与许老爷多有仇怨,娘有些担心……” 母亲担心的不无道理,赵京钰皱着眉头,感到十分忧愁。 过了两日,赵氏与赵京钰便花钱请了媒人,再三确认礼数周全后,便携礼登了许家的门。 赵京钰刚进县城,便迫不及待要去妆意阁,几日不见,他只觉得如隔三秋,思念如浪潮般翻涌。 然而却被赵氏拦住了,第一次见儿子这么急切的模样,赵氏很是心酸的将儿子教训了一通。 哪有媒人上门前私会的道理? * 许有德却已经在府中等赵家来提亲等了多时了! 听下人说赵家人来了,便连忙放下手中之事,客客气气的亲自赵家母子应了进来。 许有德面上端的是一派亲热熟稔,即便对赵氏也是没有表现出丝毫一样。就好像两人是多年老友,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一般。 赵氏做不到他这样,全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努力应承着许有德的热情待客。 等赵氏表明此行目的是来求亲的,许有德便很是高兴的抚掌道,“既然如此,我便应下这门亲事,只是现在离秋闱没几个月了,所以成亲日期最好还是要定在言竹进京赶考,高中归来后。” 赵氏面色一顿,迟疑的看向儿子道。 赵京钰亦是面露迟疑,心中直觉不好。 莫非珍珍没将自己不科举了的事情告知许老爷? 赵氏见儿子迟迟不答,便自个儿对许有德解释道:“许老爷,其实言竹现下已无科举之心……” 许有德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笑容彻底消失。 小半刻后,赵家母子,连带他们请来的媒人被许家家丁赶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将礼品也扔了出来。 扔东西的下人很是不客气的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穷酸癞□□也敢肖想我家小姐!” 第41章 赵氏非常之懵, 懵的站在原地半晌都呆愣愣的,此时她还尚未从许有德方才还热情过头的笑脸寒暄中回过神来。 怎么的前一刻笑的那般灿烂, 下一刻二话不说将他们赶出来了呢? 这变脸速度实在是, 堪称的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了, 着实令人咋舌! 反倒赵京钰到底在许家住过一段时间, 对许有德的品性多有了解,被赶出许府后面上只闪过一瞬羞恼的神色,便很快调整过来。 他淡定的给媒婆付了银子, 又让人先离开, 随后正要与母亲说些好话, 生怕母亲在一时恼怒闹起来,便又多了一层麻烦。 与此同时,有一人走向前来, 将地上洒落的礼品捡起来,递到他面前。 赵京钰接过东西,道了谢。 这是个穿着普通的男子, 但虽衣着普通,面相却一点儿也不普通。 这个男子长得俊美,但俊美中同时透着阴柔之感。 赵京钰无意识的盯着这个男子打量一瞬, 总觉得对方好似有几分熟悉感。 本是陌生人的举手之劳,点头之交而已, 道过谢后便应擦肩而过。 男子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直到赵京钰与母亲商量好去城西租辆马车送她先回汤梅村,转身要离开时,被男子叫住。 “这位兄弟, 在下封重,初来乍到,可否与兄弟结个善缘?” 赵京钰浅浅的皱了下眉头,因方才受了对方帮助,便应了。 说是结善缘,但对方说自己初来乍到,意图与他结交的目的算是很明确,左右不过是想请自己帮帮忙熟悉一番汤水县环境而已。 只是不知为何,他对此人有些莫名的排斥。 等将赵氏送回去,赵京钰念头一转,想起赵丝玉,月月便与这位自称京城来游学的封公子问道:“封公子是京城人士?” 封重点头:“正是。” 赵京钰问:“封公子可知京城有个高家?” 封重眉头一抬,道:“高家?你说的可是淮阳侯府高家?” 这个赵京钰并不敢确认,是以道:“京城还有其他高家么?可否与我讲一讲淮阳侯府?” 两人找了家茶楼坐下,之后便是一番交流谈论,赵京钰将附近几个县的风土人情说给封重听,封重则与他讲起京城诸事。 一番畅聊之后,两人便熟悉起来。 * 许府。 许有德赶走赵家母子后,气哼哼的跟钱管家抱怨。 “你说那赵家母子两个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好好的仕途说弃就弃!我现在又不让那小子入赘了,赵京钰若能当个大官儿,让我闺女做上官太太还好,却偏生是个不上进的,我能将好好的闺女下下嫁那等穷酸人家?” 钱管家纠结的脸上的褶子更加深,犹豫道:“……万一赵家另有隐情呢?或是担心考不中?老爷怎的不停人解释就将人赶出去了?” 许有德看傻子般的看着钱管家,“不论什么原因,只要那小子不科举就没有前途,他家又穷,我凭什么将我亲闺女下嫁过去吃苦?亏不亏?!” 钱管家:“可……” 许有德索性烦躁的朝他一挥手:“出去出去!跟你说了也不懂!莫要再烦我!” 钱管家便被赶了出去。 钱管家觉得老爷这样做太绝情了些,再说赵京钰便是不做官儿,也是个难的的优秀郎君,虽说家里穷了些,但陪小姐还是配得的。 小姐算是已经嫁过一次人的,外面传的很难听,说小姐是弃妇之类。 若是错过了赵家,小姐怕是更说不到合适的人家,还不如将错就错把先前的婚事延续下去。 可显然,他家老爷就是觉得自家闺女极好,在选女婿方面眼光是高到天上去了,自然也就看不上不打算入仕的赵京钰了。 钱管家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当自个儿半个闺女待的,自然要多替她考虑一二。 钱管家找人去妆意阁给许清如送信儿,许清如收到信儿就连忙赶回来。 这时赵家人早已经没影了。 许清如很是头疼的见了净爱瞎折腾的许老爷,她这次格外冷静的没有与他争吵,许老爷也自知理亏,知道是管家做的好事只打算事后与管家算账,现下对闺女却是没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许清如便非常客观的,讲道理掰开揉碎了讲给许老爷听,讲完她问:“爹可听进去了?” 许有德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继续道:“那好,既然如此,现下人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虽然我不甚认同,但今儿我就听爹爹的,让爹爹自个儿做个选择,是叫我嫁到赵家,还是一辈子不嫁。” 许有德连忙喊道:“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许清如皮笑肉不笑:“呵呵,可爹已经拒了赵家,莫不是爹有信心给女儿说个比言竹更好看,而且还须得是举人以上的功名的男子去?哦对了,最好还得家里富裕。” 她说着些微停顿,见许有德面色有些难看,便道:“若爹真有这么厉害,女儿往后定然事事都听您的,您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如何?” “我……” “嗯哼?” 许有德被自个儿闺女逼问的羞恼,一甩袖子起身道:“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作甚?无非就是被那小子勾了魂儿罢了,只知道回家来为难你亲爹。” 他说着抬腿就走,走到门口又颇有些不甘道:“爹会叫人去看看那小子出城没有。” 许清如笑了。 她原本是个没什么亲情缘的人,许家却让她第一次觉得自个儿有家,这个家能给她依靠。 虽然在这个家里,只有许有德这一个亲人。 但是,足够了。 许有德不算什么好人,甚至可以说就是个典型的奸诈小人,但这个人却对她很好,即便性子倔如牛,甚至思想有些迂腐,但他宠闺女也是真的。 就如同现在,明明爱面子的很,却愿意为了闺女,又巴巴儿的把自己刚刚扫地出门的人请回来。 她又想到赵京钰,那人脾气温好相处,长得也好看,她是满意的。 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还挺幸福的,若是能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应当也是极好的吧。 许家的下人并未在城门口堵到人,又在城内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赵京钰的影子。 因为此时赵京钰正坐在妆意阁内,等着许清如回来。 有件事他纠结许久要不要告诉她,其实与她没什么关系,告知她恐怕也只是平添愁绪罢了。 但他又觉得夫妻间应当坦诚相待,至少他是绝对不能接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的,而如今虽然亲事受阻,但他娶她是必然的。 今日许有德的做法却叫他下定了决心。 不想让她和许有德一样觉得他无用,所以便想要将一切解释给她听。 赵京钰等了半个时辰,许清如从许府回来看见他,不由惊喜道:“你怎么躲在这里?” 赵京钰挑眉:“躲?” 许清如轻咳一声:“我爹遣人在城里寻你未寻到……那个,我已与我爹说清楚了,你再求一次亲,这次他定不会、不会将你们赶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很是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抱歉,我爹……” 赵京钰摇头:“岳父说的没错。” 听他这样说,她第一想法便是他果然介意了,但下一刻却脸一红,恼道:“哪个是你岳父,还没成亲呢!” 她话音刚落便被抱了个满怀,挣了挣,他却抱的愈发紧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她感觉到脖子上一片温热,应当是他的气息。 许清如忍不住面红心跳起来,心想言竹真是越发大胆孟浪了。 他们此时正在院子里,前面就是剩儿再给客人脂粉的声音,只要有谁不小心掀开帘子就能看见他们这幅模样。 若是叫人看见可怎么是好?她正要叫他松开自个儿,却听他哑着声音闷声问道:“珍珍会不会嫌我无用?” 这个问题他已问过多遍,她无奈又愧疚的拍拍他的背安抚道:“怎会?言竹莫要听我爹胡说,你先放……” “真的么?”赵京钰问。 话被打断,许清如叹气点头,“是的,我不会嫌你无用,但现在你先放……” “我想与珍珍讲些事情,珍珍可否听我说说?” 赵京钰说着完,用力闻了闻怀中人特有的体香,收紧怀抱,忍住想吻一吻她的强烈冲动,不愿吓到她。 在她生气前,他将她松开。 许清如自然是愿意的。 赵京钰便将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一番话说完,许清如许久才缓过神来。 才知道,原来赵京钰不愿入仕是这个原因,但他做出这样的选择的确是正确的。 原来方信泽方先生是前朝官员,十八年前前朝覆灭,但一干忠心与前朝的官员偷偷将不到两岁的太子藏起来。 那伙儿人经营十几年,近几年开始动作频频,沧州早已再他们掌控之中,甚至连密川州也有不少他们的党羽。 恍惚许久,许清如才问:“这么大的事,你就这般与我说了?” 赵京钰道:“我不能入仕,至少现在不能。因为一旦进入朝堂就必然会被牵涉其中,幸而老师……方先生没有为难与我。” 原本方先生愿意将此事告诉赵京钰,确实是想将他拉进来共谋大事,只可惜方先生好言相劝许久,赵京钰仍坚定自个儿的态度,方先生也是没有办法。 若是按照方先生本来的做法,有些人既然拉拢不来,就必然要痛下杀手,毕竟这世上最可信的唯有死人! 可他实在欣赏赵京钰这个学生,忍不住起了惜才之心有所不忍,再加上赵京钰自个儿保证从此不入仕,绝不成为他们的阻碍,方先生才心软放了他。 赵京钰嗓音微哑,“我怕珍珍误会。” “另则,我觉得岳父说的不无道理,男儿的确应当有所作为。”赵京钰垂眸,浓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暗色,“你若是悔婚,我也是理解的……” 许清如堪堪从方才的前朝太子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她实在觉得惊奇,自个儿小小平民百姓,怎的就能跟那些人扯上关系呢? 这会儿听赵京钰这么说,便道:“不悔婚,你若愿娶,我便愿嫁。” 赵京钰眸子瞬间抬眸,一把将许清如抱入怀中,“谢谢,我、我……珍珍这番心意,我定铭记于心!” 什、什么心意! 许清如心底骂了句,将他推开。 之后赵氏便又来了趟,请了媒人备了礼金再次上门求亲。 许有德不算热情,脸上毫无笑脸,算是摆足了岳父的谱儿。 但最后婚期总算尘埃落定,便是定在一个月后。 这下许有德倒是不说时间赶了,因为昨日钱管家将市井上的流言讲给他听,听过后他气得一夜未睡,是以巴不得闺女亲事早成,叫那些人好好看看,哪个嫁不出去? 等赵家母子走后,钱管家问:“老爷,聘礼是否要收入库房?” 许有德瞪了他眼:“收什么收?不过是些寒酸的物件儿,丢了了事!” 钱管家:“可小姐肯定不这么想。” 许有德迟疑了,随即挥挥手,“那便将这些东西送去妆意阁,少在我眼前晃悠!” 于是正在妆意阁盘账的许清如便收到一个系着红绸的箱子,听送东西来的下人解释后,许清如心中很是无奈。 但是她却没想到,下一刻看见箱子里的东西后,她却差点惊掉下巴! 因为箱子里放着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外加几间铺子的房契和一些珠宝首饰。 她恍惚想起,前几日听说有人在东街一下子便收购了好几间铺子,出手十分大方! 这些铺子中价高的一百五十两,价低的也要□□十两银子。 言竹哪来的这么多钱? 许清如觉得自个儿有必要盘问一番,这么多钱是从哪儿来的? * 这日许有义又去花楼找儿子,找到人的时候许茂正搂着个女人衣衫不整,喝酒喝得双眼恍惚。 许有义见儿子这幅样子,当真是又痛又恼! 他若早知儿子会变成这个德行,还不如不到汤水县来投奔兄弟。先前他们一家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好歹其乐融融,儿子也是很懂的上进。 许有义和家丁一人一条胳膊将许茂架了回去,等回了屋儿,许有义对着醉酒的儿子很骂一通,却听许茂口中嘟囔叫着什么,他凑近去听,却听儿子叫的竟是侄女儿的小名——珍珍。 这…… 许有义瞪圆了眼,但随后他却是眼光一转,彻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通了。 定然是儿子心心念念挂念着那丫头,却偏偏碍着兄妹伦理,娶不得想不得,才成了如今这幅醉生梦死的德行! 许有义心中一震,怪不得儿子先前相看姑娘时,怎么都看不上人家,问他原因也死活不说,他还当儿子眼光高。 回去与妻子商议一番后,第二日一早夫妻俩找上许有德。 刘婆子摆早饭时,隔着墙听到隔壁老爷在卧房里砸东西,同时怒吼:“那小子想娶我闺女,想得美!也不看看你儿子什么德行!赶紧叫他趁早死了这个心!” 卧房中,许有义被弟弟气得脑袋要冒烟,“茂儿是你亲侄子!还不必上个不知哪捡来的野丫头?!” 许有德气得跳脚:“珍珍是我生的!我生的!你瞎说什么?!” 许有义嘲笑道:“你个太监也有本事生孩子?看把你能的!” 许有德直翻白眼儿,浑身颤抖的几乎要就此气死过去,“你!你!” 许氏见两人差点打起来,更是被小叔这模样吓到,连忙安抚道:“弟弟放心,我家茂儿也是你儿子,往后茂儿定也像供奉他亲爹一样供奉你的!” “只是茂儿现在一心想着珍珍,若不满足了他,恐怕他会就此堕落,茂儿可是咱们许家唯一的根儿了呀!你总不能看着他这般吧?” 说到伤心处,许氏忍不住拿帕子擦擦眼角的泪。 许有德仍是冷着脸,对嫂嫂的哭诉丝毫不动容,今日这夫妻俩算是彻底惹毛了他。 他道:“谁说咱许家只剩下茂儿一个晚辈?珍珍便是二哥和二嫂的亲生闺女,那身上淌着的也是许家血脉,二哥二嫂已死,珍珍是我养大的,现在就是我亲闺女!” 许有义夫妻闻言一惊,四目相对。 随后许有义好笑道,“有德你别逗了,二弟到死都没娶妻,哪来的闺女?” 许有德对兄长的话很是不屑,“珍珍就是二哥生的我养大的,往后我这家产也都是珍珍一个人的,你们俩就别打什么主意忽悠我?还有,我给你们买了出宅子,你们这两天就搬去住吧,别老赖在我家。” 许有义脸青了! 许有德说话当真是难听,什么叫‘赖’在他家?他们一家三口分明是他巴巴儿求着从义德县接回来的! 但既然人家都赶人了,他们哪还有不走的道理?当天便收拾东西搬到了新宅子。 至于许有德说的珍珍是老二生的这种话,只有鬼才信! 老二是十八岁病死的,死的时候根本没娶妻,且生前连女人手都没碰过,作为大哥许有义对这点再清楚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接近尾声,争取在20号之前完结。 第42章 许有义夫妇事后一琢磨, 还是觉得许有德诓他们。 夫妇俩心中不满,同时觉着许有德当真是糊涂了, 竟然真要将家产给了外人? 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不能同意的! 而许清如对那厚重的聘礼心中有疑, 第二日便找赵京钰问清楚, 问了之后才知道一部分是卖诗得来的, 其他的是剿匪后官府的赏银。 说起来这次剿匪收刮了大量财物,是以官府也格外大方。 同时赵京钰又悄悄相看了几处宅子,叫许清如选一间, 她便选了间闹中取静的小院子, 因为院子不大, 所以价格不高,也就八十几两银子。 买了宅子后又请人重新修葺一番。 这日,赵京钰与封重二人在醉春楼二楼的包厢喝酒消遣, 却意外见到一出热闹。 话说赵京钰与封重现下已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前几日得知赵京钰要成亲了,封重特意准备了厚礼祝贺。 而此番两人正先谈着, 却听楼下吵闹起来,便推开窗子看发生了何事。 楼下有个醉鬼正在闹场,叫喊着说些胡话, 引得不少人围观看热闹。 赵京钰只觉得那人好似有几分眼熟,但也没多在意。 封重却将那男子的话听了进去。 那醉酒的男子正是许茂, 这段时间对许有德据婚一直心有不甘,心里仍是心心念念着堂妹许清如,此番喝醉了酒竟当众不管不顾的撒气酒疯来。 醉春楼是许家的产业, 掌柜的知道许茂是许有德亲侄子,所以许茂来喝酒从来不敢收钱,现下听这位少爷竟敢胡言乱语的编排老爷,心里不忿,又赶紧着人去告诉许有德这里的闹剧。 “我叔叔……就是许有德许老爷,他、是……是个太监,他不能生!根本没有孩子……还说珍珍是、自个儿亲生的……” “凭什么不让我娶珍珍?他、他就是棒打鸳鸯……他,他有罪!” “你们给我评评理,他不就是爱面子、不愿承认、认自个儿是太监么?可我是他亲侄子……亲侄子!呜呜~” 许茂说话颠三倒四,然而众人注意力都放在‘许老爷竟然是个太监’这个消息上,谁还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人扬声调侃:“许老爷当真是太监?许家在这儿地界儿二十来年了,我们大伙咋从没听说过,你说话可得将证据~” 许茂自是不服,嚷道:“我叔叔就是太监,是前朝宫里的太监,前朝灭了他才从宫里出来的!” 众人皆是一惊! 跟前朝扯上关系可没什么好事!这小子当真是喝傻了,竟敢将这事儿抖露出来! 二楼包厢中,封重瞳孔一缩,他倒是意外竟然能在这个地方遇见前朝宫里的老人。 但这本身就是小事儿,前朝的太监宫女或是官员家眷不在少数,虽不算随处可见,可若遇见也不算稀奇事儿。 唯一有些稀奇的,顶多是跟前朝车上关系还敢宣扬的。 前朝数百年基业,今朝统治不过十数年,江山又能稳固到哪里去呢? 封重勾了勾唇心情颇好,正要与对面人畅谈一番朝政,却见对面人已是豁然起身,开门下楼去了。 封重有些惊讶,连忙跟上去。 赵京钰脚步快,封重走到楼梯前时,就见楼下赵京钰已经一脚踹翻那大言不惭的醉鬼! 赵京钰在听许茂提起‘珍珍’时,便已怒从心起,又听许茂胡言乱语,那番话被若被有心人听去可得了? 当下便下楼,将许茂揍了一通,又冷声吩咐掌柜拿了麻绳来,将许茂捆作一团,又见许茂嘴还不停,便随手哪来小二擦桌子的抹布将许茂的嘴堵上。 刚处置完人,许有德带着人匆匆赶来。 许有德一进酒楼就见许茂被捆成麻花,他面色阴沉的上前对着许茂就是几脚下去。 想他许有德在汤水县经营几十年,不说德高望重,脸面却是有的,如今被这个混小子被败了个精光! 往后县城恐怕无人不知他许有德是个太监这事儿了,与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许有德让人将许茂带回去,关在柴房好好反省。 许有义听说儿子出事儿,被自家兄弟带回家去,生怕兄弟气急之下将自个儿宝贝儿子给打坏了,连忙带着妻子上许府接人,结果却被拒之门外。 许有德原话:“你们不会教儿子,我帮你们管教!” 至于怎么管教,许有德不说,许有义夫妇担心不已,但知道儿子做的事实在糊涂,便也没有脸面跟许有德叫板。 * 转眼间,到了成亲吉日。 这次成婚自然不比上次随意。 大清早天还没亮,许清如便被辛妈妈从被窝里拉出来,她昏昏沉沉的任由一众丫鬟婆子捯饬,等妆容弄好时天色已经亮了。 其实本来是应该大伯母为许清如梳头教诲的,但因先前的面前矛盾,许氏便没来。 许清如也听说了许茂做的糊涂事儿,应当说这几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还有人专门到妆意阁询问,说是好奇询问,其实不过是打着好奇的名头来嘲笑的。 许家生意做的大,外面可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许清如自个儿却是不大信那些流言,为了顾及许有德的颜面,也没找他确认过。 她觉着自个儿不是许家血脉这点实在不合理,若她当真是捡来的,许有德何不直接捡个男丁,总比闺女少了许多麻烦不是? 再者,原身刁蛮不讲理的性子跟许有德简直是一脉相承,说这两人不是亲生父女都说不过去。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赵京钰骑着系着红绸的马来到许府大门前,许清如被送进花轿,花轿晃晃悠悠被抬到赵家新买的小院儿前。 这院子还是许清如亲自选的,此时小院大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门廊上挂着红色大灯笼,好不喜庆! 院子里外都已坐满了宾客,赵氏原本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有人见送亲队伍来了,就连忙告诉她,让她赶紧到高堂位置上去坐着等新人敬茶。 许清如头上盖着红盖头,不大看得清路,好几次险些绊倒,幸好都被赵京钰稳稳扶住。 进了厅堂,拜天地高堂后敬茶时,许清如才知原来高堂之座上坐着的却不止赵氏一人,还有方先生。 她头上盖着盖头,自然看不见方先生,可却感受到赵京钰的气势明显变了。 她偷偷伸手扯了扯他。 赵京钰回了神,笑容有些勉强的给方先生敬了茶。 走了流程后,许清如被送进洞房。 赵京钰四处敬酒,敬到长辈那桌,方先生笑容和气的质问:“言竹新婚却不请老师,老师可要生气了。” 赵京钰笑着给自己倒满酒,给方先生敬了一杯,诚恳道歉:“是学生的错,这杯便是赔罪,望老师原谅学生不周之处。” 方先生不过玩笑,不大在意的摆手,只道:“晚上莫急着去看新娘,先来客房与我聊两句。” 赵京钰自然答应。 等太阳落山,宾客散尽,赵京钰来到客房,方先生已等候他多时。 * 月明星稀,许清如等待许久仍不见人归来,心里的紧张劲儿早已过去,这会儿才意识到前胸贴后背,见屋里没人看见,便私自掀了盖头偷吃了几块儿桌上的糕点。 外面的喧闹声已经散的差不多,赵京钰至今未回房来,不由得让她联想起方先生来。 又等了片刻,房门吱吖一声,赵京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见许清如早已自个儿将盖头撤了,正坐在桌前偷吃糕点,便轻笑起来,眼底是宠溺的纵容。 许清如脸一红,放下手上啃了一口的糕点。 下一刻赵京钰走过来,用帕子擦去她唇角的糕点渣,又拿起那块儿啃了一口的糕点吃掉,“为夫腹中也是空虚难捱,你且等会儿,我去厨房弄些热食来。” 他在方先生屋里带了许久,此时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连赵氏的屋子都灭了灯,所以只能自己动手。 她拉住他:“你还没掀盖头,还有交杯酒……” 赵京钰这才想起这茬儿,只怪自己糊涂连这种事儿都忘了,便转身要找秤杆,却先看见了被新娘丢在床铺上的红盖头。 他不仅一讪,看向面前的姑娘。 却见她面颊透红,一双眼含娇带怯,他只觉心头一跳。 这、这是他的新娘。 他这样告诉自己,却被这念头弄得热血沸腾,冲动的伸手将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那一瞬许清如脑子空白,回过神后感受到面前的胸膛心跳如鼓,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屋内肆意弥漫。 一场纠缠,满屋旖旎。 衣衫不整的男子被推下床榻,慵懒的女声娇气嗔怪:“你去客房睡去。” 说完许清如翻个身继续睡,心里嘀咕着这人不知节制,缠了她半宿方才竟又要扑上来,丝毫不知怜惜她初次浑身酸痛,全身骨头宛若散了架般。 赵京钰当真整了整衣服出了卧房,打算去厨房弄些热食来。 这新买的院子不大,统共就两间客房,今晚其中一间住着方先生,另一间空着。 深更半夜,方先生的房间却亮着灯。 他觉得奇怪,便要过去问一问方先生怎么还没休息? 哪想到刚到门前却听见屋内竟传来敲门声,可方先生今日分明是只身来做客的,赵京钰从他屋里离开时,屋里也只有方先生一人。 恰在此时,客房内的交谈声停下,下一瞬房门被从内拉开,赵京钰便跟开门的人打了个照面,两人皆是一愣。 开门的不是方先生,竟是他今日结交的好友封重。 封重今日的确也来喝喜酒了,只不过与方先生未坐在同意桌上。 封重目光微沉,一双眼定定的打量着赵京钰,意味深长的试探道:“赵兄何时来的,怎的不敲门?” 方先生也走到门口,面上再无昔日的笑颜,神色严肃的质问:“言竹,你怎么在这儿?” 只见赵京钰垂眸,神色淡定丝毫不见慌乱,唇角微微勾起,与往日温和的模样并无半分不同。 只听他解释道:“见老师等亮着,便来看看,没想到老师与封重兄认识,当真是巧了。” 方先生便笑着解释道:“封重也是我的学生,算起来,你们两个可是我唯二的得意弟子,却个个儿都不愿跟随我。” 赵京钰也笑,看着封重道:“那看来我与封重兄志同道合,都是甘于现状之人,没什么大志向。” 封重神色意味深长:“夜已深,我便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老师和赵兄。” “封重兄若不嫌弃,便在我家客房歇一晚?” “不用,出来前我特意叫酒楼小二给我留了门,左右离得近,回去也方便,就不叨扰了。” 封重告辞离开,方先生也道自个儿困乏回房熄了灯。 赵京钰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圆月,心头起伏不定。 过了会儿他去厨房热了饭菜端回房间,却见许清如早已沉睡,想了想,便将饭菜放下,也脱了外衫,上了床榻。 将心心念念的女子抱在怀中,闭上眼睛,黑暗中他呼吸平稳,也不知何时进入的梦乡。 第二日日照三竿时,赵氏与方先生在厅堂闲谈,等着两位新人来敬早茶。 然而直等到阳光分外热烈时,那小两口还没起床,谁家新妇有这般懒怠? 赵氏讪讪的跟方先生解释道:“他们两个大概是昨日累着了,先生莫怪。” 方先生笑着摇头:“无妨。” 话音刚落,便见两位小辈进了门。 许清如浑身酸软,走路姿势也有些别扭,赵京钰亲亲热热的揽着她的腰,几乎是一路撑着她走的。 进了屋,许清如把自个儿腰间的手拿开,先给赵氏敬茶喊了声婆婆,然后第一次被赵氏亲亲热热的拉着手,塞了个红包。 随后便又给方先生敬茶,茶端到面前,却迟迟无人接,她刚心生疑惑,手中的茶便被人接了去。 接茶的却不是方先生,而是赵京钰。 他见方先生直勾勾的盯着自个儿媳妇发愣,心中便不大好受,走过去接过许清如手中的茶杯,并将她往身后拉了拉,挡在她身前替她敬茶。 方先生这才回神,意识到自个儿方才的举止有些失礼,好笑的调侃道:“看不出言竹也有护食的时候。” 赵京钰勾了勾唇,“老师喝茶。” “你敬的茶我可不接,”方先生却拒了,指了指他身后,“该叫你娘子敬茶才合礼数。” 许清如轻轻扯了扯赵京钰的袖子,将他手中的茶接回来,重新给方先生敬了茶。 方先生接过茶,抿了口放下,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封递给她,见她接了便转头对赵京钰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娘子与封重眉眼间有些相似?” 他的话叫赵京钰一愣,不由得在心中将两人的脸比对一番,这番一比,才发现两人的眼睛几乎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刚见到封重时,便觉得对方有几分熟悉,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份熟悉感在这儿。 许清如好奇的看向赵京钰,疑惑的问:“封重是哪位?” 赵京钰道:“也是老师的学生。” “虽是我的学生,但不也是你自个儿交的朋友么。”方先生笑道,又对许清如道,“言竹大概是吃醋了,不过我待言竹如亲子,你便如同我儿媳,往后这小子要是惹你生气,便找我教训他!” 许清如含笑道:“是。” 本来就已经接近晌午,方先生便留下吃了午饭,之后告辞离去,赵氏欲挽留他多住几日,被拒了。 赵氏至今都不知道儿子为何放弃科举,但她现下从女儿走失的伤心劲儿回过神来,昨日见方先生来,便又动了些科举的念想,早上与方先生聊了聊,心里便越发对此事放不下。 但她也不好跟儿子再提起,毕竟先前已经应了他的,便只好寄希望于方先生,见对方要走,自然极力挽留。 送走了方先生,许清如转头却见赵京钰正怔怔出神,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看着她明丽的眉眼,半晌才摇头,揽住她的腰将人勾到自个儿怀里,柔声安抚:“没什么,应当是昨日睡得晚了吧。” 许清如便掐着他的腰嗔怪,“你倒是还敢提昨晚?!” 闷笑声响起,他的嗓音温柔缱绻,“夫人受累,我这便抱夫人回房休息。” 赵氏送了方先生出门,转身回来便见这小两口在打情骂俏,老脸一臊,“莫在大门口丢人现眼,还不回你们自个儿房间去!” 她话音刚落,当真见儿子抱着媳妇回了房。 她怔了怔,见小两口一路打闹回了屋儿,便随后忍不住笑了,她倒是第一次见到亲儿子这样。 赵氏早年丧父,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此时心里难免酸涩,却更多欣慰。 若是儿子能重拾科举之心,让她赶紧再抱上孙子,日子便更完美了。 随后自个儿将昨日没来的及收拾的地方打扫擦洗,不去骚扰新婚燕尔的两人。 * 方先生离开赵家后便去了醉春楼见了封重。 封重面色严肃的看着方先生:“我觉得赵言竹不能留,方先生可舍得你这位得意门生?” 方先生道:“他昨日……当时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哦?”封重不屑哼笑,“可我看那人心思莫测,又不为我们所用,留着并无益处还可能招祸呢……看来,先生也有不舍得的东西了吗?” 方先生面色温和,浅浅摇头无奈解释道:“谁说他不能为我们所用?” 封重挑眉:“先生的意思是,说动他了?” 方先生道:“他这种人一旦下了决定最不宜动摇,不过总有别的法子。” 封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手中折扇微微扇动。 但这幅书中翩翩君子特有的举动,被他做出来却显得邪气妖媚,他慵懒的躺在摇椅上,闭着双眼道:“强扭的瓜不甜,这话可是先生自个儿说的。” 方先生神色深沉,眼中闪过一抹算计,“殿下可说过,言竹的岳父是前朝太监?” “不过是当笑话听来的醉鬼之言罢了。” 方先生走到窗前,看着街上人群走过,语气莫名,“殿下可知,言竹之妻与一人长得极像?” 封重不甚在意:“谁啊?” “当、朝、贵、妃。” 封重豁然坐起身,目光定定的打量方先生,“谁?” 第43章 “严大人, 笑的打听到汤水县的商人里面,还要数许家打头, 您若有什么想知道的, 便让人把当家人许有德叫来, 小地方的商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若得知您亲自到这个小地方来,定然恭恭敬敬的奉承着。” 县城大门远远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马车中坐着两人,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便是严大人。 与严大人说话的人长着八字胡须, 颌骨凸出, 眼底隐有精光闪过。 严大人其实并不是做官的,但称他一声打人却并不为过,因为他是皇商, 背靠京城大族何家。 何家何许人也? 当今皇后便是何家嫡女,正正经经的皇亲国戚。 严大人为人严谨,闻言摆摆手:“不用如此, 我此行不过是经过密川州府时,听人说此处前不久发现一种品相极佳的玉石,来一睹风采罢了, 无需惊扰别人。” 八字胡眼一转,笑着奉承, “若是如此便更要见一见那许有德了,想必他对这事儿定然十分了解,也免得咱们无头苍蝇白来一趟。” 严大人觉得这话有礼, 便点了头。 八字胡似乎想起什么,又笑着介绍道:“说起来那位许有德,可跟前朝有些牵扯呢!” 严大人眉头微皱:“哦?” 八字胡道:“听说前朝时在宫里做过太监,后前朝覆灭才逃生出来。” 严大人闻言,无聊的闭目养神。 这种小情况,根本无需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前朝的太监罢了,他对此并不感兴趣。 八字胡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这许有德少时便进宫做了太监,膝下却有一女,前段时间他亲侄子喝醉了酒,将这等丑事宣扬开。” 八字胡似乎对这等八卦很感兴趣,说着便自个儿笑了起来,但下一刻见严大人面露不耐,笑声戛然而止,连忙闭上嘴巴安静下来。 八字胡是密川州知州大人手下的,知州大人听说严大人要去汤水县看看,便派了对此地熟悉的八字胡陪同。 等进了城,八字胡安排人先行去定了客栈。 因到了闹市,马车行的便慢了许多。 不知行到何处,人群声更加吵闹几分,车夫忽然勒马,车厢震荡,严大人险些摔跤。 同坐一车的八字胡却像是有准备般,手扶着窗子坐的稳稳当当。 严大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对车夫怒斥道:“怎么架的车?” 车夫忙告罪:“大人恕罪,前面有人群拦在路中间,方才路口转弯小的没察觉到这情况。” “好好驾车!”严大人说着,回头却见八字胡正撩开帘子往外看,便问,“可看见是何事这般喧嚣?” 八字胡笑道:“巧了严大人,咱刚刚说起的那位许家又出乱子了。” “什么乱子?” “便是那位来历不明的许小姐,今日三朝回门,却被自个儿大伯一家拦在门外,说她不是许家的种,那许大夫人正坐在地上撒泼,哭诉小叔子许有德糊涂,要将家产都给野种呢!” 严大人皱眉,对着等市井粗蛮行径实在厌恶,很晦气的吩咐车夫:“换条道走。” “是。”车夫应道。 凌乱的情景却让严大人忽略了一件事儿,便是人群吵闹,方才他都每听清那泼妇喊叫的什么,与他同坐在马车上的八字胡又是如何听见的? 等到第二天,严大人忽然听手下人来禀报,说八字胡家里遇到急事,留信走了。 严大人自是一番恼怒,心道密川知州找的人也太不靠谱了些,竟敢就这样将他丢下,自个儿跑了! 但就算现在问罪也于事无补,严大人这时忽然想起八字胡提起的许家,想了想便取了令牌让下人去许家请许有德来,叫他来接任为自己引路的职责。 许有德刚处理完兄长一家的混账事儿,便收到皇商送来的信儿,请他去醉春楼。 他见那令牌,虽看不出真伪,但见令牌是纯金打造,心道就算不是真的皇商,也定然是个有些身份的人,这样的人自然还是有必要见一见的! 临出门前,许有德忽然停下脚步,对钱管家道:“将珍珍和言竹请来,也是时候带他们见一见场面,熟悉熟悉如何做生意了。” 钱管家连忙应了。 半个时辰后,许有德带着闺女女婿见到了严先生。 严先生在见到许清如的一瞬间,便震惊失神,手中的茶杯忽然滑落,在地上炸开花,他这才被响声惊得回了神。 严先生这样,说是失态那是轻的。 许有德心里将眼前的中年男人痛骂一顿,只恨不得将他那双色眯眯的眼抠下来,丢了喂野狗! 只不过他见此人气势不凡,看着不像寻常人,便只得先按捺下心中怒气。 赵京钰上前一步,挡在许清如身前。 视线被挡住,严大人难掩心中震惊,还想再看看那女子,下一刻许有德上前,热情的与他打招呼。 两层阻隔,叫严大人再难窥探那女子分毫。 然而方才的惊鸿一瞥,已叫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严大人目光探究的看向许有德。 许有德不明所以,只做出热情的样子与其寒暄。 虽然这位严大人方才的眼神让他不喜,不过行商多年,纵然心里再恼怒,面上还是要做的周全,特别是看在这位严大人的背景上。 他一介小小商人惹不起,除了供着还有什么法子? 一时间也勉强算是宾主尽欢吧,至少面上是如此。 然而落席之后,严大人的目光仍旧忍不住有意无意的落在许清如身上。 他自认为做的隐蔽,却不知这一幕早就被一直警惕他的许有德和赵京钰看在眼里。 赵京钰起身面露歉意的同严大人和许有德行了礼,“岳父,珍珍身子不适,我带她先离去了,免得缴了二位长辈的兴致。” 许有德求之不得,佯装不满的皱眉,“怎的现在才说,还不赶紧回去请大夫看看。” 随后赵京钰便搀着许清如离去,许清如早看出两人意图,自然配合着演戏。 本来她也是被她爹硬请来的,对这种宴席本就不怎么感兴趣。 眼见着闺女和女婿离席,许有德便转过身,却见这位严老也竟然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盯着珍珍的后背瞧。 许有德当时就拉下脸,冷冷的看着严老爷。 严老爷回过神来,讪讪道歉,并解释道:“令千金与我认识之人长得很像,冒犯了。” 许有德勉强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他要信了就是棒槌! 但闹翻脸绝非明智之举,眼前这位偏偏就是他惹不起的人物,所以就算生气也得憋着,只对严老爷说道:“小女之幸。” 严老爷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一眼,片刻后笑了笑。 明明看出对方假笑,严老爷的笑容却很真挚,只那眼神透着几分意味不明。 时间又过了两日,许有德仗着本地人的便利,跟皇商严老爷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还暗搓搓仗着严老爷不懂本地行情,狠宰了对方一笔。 生意做成,许有德十分春风得意,开始四处收购货物。 巧的是,赵京钰也被方先生叫去。 方先生是昨日遣人来给小院儿递了信,信上说有些事情要与言竹说清楚,并隐晦提出有位大人物要见他。 赵京钰不得不去。 他根本不想参与谋逆的浑水,但逃避必然不是办法。 他这一去就是两天。 要见他的‘大人物’就是封重,封重与拉拢与他,但被他坚定的拒了。 之后被方先生以叙旧之由留了两日,他只当老师还不死心,并未作他想。 可等他从方府离开,再也无法压下心底汹涌的想念,迫切的往汤水县赶回来的途中,被正巧遇到要去沧州州府找他的许家小厮。 “姑爷,小姐失踪了!” 赵京钰懵了许久,才感觉晴天霹雳般的情感在心里炸开! 连忙快马加鞭飞奔而回,见到的却是赵家新买的小院儿一片狼藉的景象,母亲也不在。 赵氏是被歹人所伤晕倒,被许有德接去许府暂住。 第44章 许清如自昏迷中再次睁眼, 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中。 她皱眉,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家里突然闯进一伙人, 那些人各个蒙面, 冲进来后二话不说先将她和赵氏打晕, 然后她就失去知觉。 马车外有谈话声穿进来, 她只觉得有个人的声音好像有几分熟悉。 过了会儿她的猜想被印证,外面人撩开车帘,许清如与严老爷四目相对。 “醒了?”严老爷看着被麻绳捆成茧的女子, 说道。 “你、你要干什么?”许清如眼含警惕。 “带你去见你亲生母亲, ”严老爷神秘一笑, 意味不明的说道,“若是你母亲愿意认你,往后自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许清如疑惑道:“我亲生母亲早已死了。” 严老爷看着这张与那人九成相似的面孔, 嘿嘿笑着,眼睛微眯闪过一抹危险色彩,“别挣扎了, 是不是亲生的不是由你说了算。” 便当真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就凭着这张脸,也由不得那人不认下。 许清如心中疑团重重, 然而跟严老爷又根本问不出什么,便只能将心中疑惑暂且放下, 先想着如何逃走才好。 她才不信对方当真好心带她去找什么生身母亲,且不说她生母是不是真死了,便是活着又如何, 与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更别说绑架她这伙人明显有所图谋。 她决不能做任人宰割的羊羔,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到了傍晚,马车经过一处城镇时停了下来,她被带进客栈。 双手双脚仍旧被捆着,且门外有两人看守。 她砸碎了一个杯子,听见响动立马有人进来查看,她对这人道,“我渴了,要喝水。” 严老爷正巧过来,便与看守一起进来查看,此时听到她提出要求,又见她双手双脚被捆着,定然多有不便。 严老爷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又觉得她一个弱女子,又被他们这么多人看管着,定然玩不出什么花样儿,便让人给她松了绑。 到底他们这一群都是男人,总不方便伺候女子吃饭喝水如厕吧,有些事情还是得她自己来。 许清如如愿被松了手脚,严老爷临走前吩咐守门的警醒着点儿。 入夜,门口的看守昏昏欲睡。 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的许清如听见他们不满的抱怨。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下来,深夜带走了所有喧嚣,唯有打更者的声音隐隐传来。 许清如起身,扯下床单系在一起,打算利用床单从窗户爬下去逃走。 然而刚都到窗前,两声‘砰’的响声传来,她身体一僵以为自己露馅了。 下一刻门被推开,两位身着黑衣蒙面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 官府找了几天,终于找到一些关于许清如的踪迹,却是在邻县的客栈,绑架许清如的人都已经被灭口了,包括严老爷。 赵京钰去邻县的客栈看了,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行凶者恐怕有些背景,不然怎么敢连皇商都敢杀? 他闭上眼睛,因几天未睡额头隐隐作痛。 下一刻,他嚯的睁开双眼,转身走出客栈。 他找上了方先生,即便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恐怕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他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但既然有过利用他的心思,那便有谈判的条件。 方先生见了赵京钰,见他双眼透着血丝的时候错愕一阵,随后挥散了仆从。 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二人。 方先生原本还想遮掩一番,但被赵京钰那双能看穿人心般的双眼,他便觉得不如索性直说。 赵京钰的双目好似翻滚着某种浓郁的深沉,那双瞳的墨色暗潮汹涌,在即将爆发的边缘。 方先生第一次见到这位学生这样,带着要同归于尽的疯狂。 “你可知你娘子是何身份?”方先生问。 赵京钰皱眉,缓缓摇头。 “当朝皇帝有一宠妃,这位盛贵妃原本是先皇的妃子,当年宫廷被灭,乱臣四处诛杀皇室血脉,盛贵妃带着刚刚满月的小公主逃亡在外,最终还是被抓了回去。” “原来那逆臣早对盛贵妃倾心已久,而盛贵妃舍弃与先帝情谊,甘愿委身与乱臣贼子!” 赵京钰眉头深深皱着,“这与我娘子有何关系?” 方先生道:“当年盛贵妃是带着小公主逃走的,被抓回去的时候声称小公主病逝了,才哄得当朝皇帝不再追查。” “你可知,你那位娘子与盛贵妃长得极像。”方先生看向赵京钰。 赵京钰身子微晃,“便是这样,也不能确定珍珍与盛贵妃就一定有关联。” 方先生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并未再解释,而是转身离开了房间,给他腾出空间好好冷静一番。 他知道,话已至此,他定然能想通其中关窍。 许老爷是前朝宫里的太监,许小姐又与盛贵妃长得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两条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当朝皇帝不信。 后宫里的争斗,亦是宛如龙潭虎穴,从来都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宫里那位盛贵妃虽然原本势弱,但仗着皇帝十几年的恩宠,早已背地里扶植了不少党羽。 如今皇帝年迈,皇子们为皇位挣得头破血流,盛贵妃势头正盛,膝下又有一位十三岁的五皇子,早就成为其他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赵京钰到底还是应了方先生。 秋闱在即,他收拾行囊辞别了赵氏和许有德,赴京城而去。 * 许清如正要跳窗逃走时,又被另一伙人给劈晕了。 再次睁眼只觉得后脑很疼。 这是一个陌生的屋子,她身下的床竟是上等檀木制成,屋子的装饰亦是处处透着奢侈雅致。 屋子中间有个燃熏香的器具,一缕缕烟雾从缝隙中流出,带出让人静心凝神的香气。 光是这屋里的摆设,便不难想象主人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富贵的身家。 许清如起身,拍拍眩晕的脑袋走到门前。 门果然是锁着的,不只是门,连窗户也是封死的。 大概是听见她拉门的响动,外面的看守的人说道:“姑娘且等一等,贵妃得了空就过来。” 贵、贵妃? 许清如很是懵逼。 所以她现在竟是在宫里么?她又是何德何能招惹上贵妃这样的大人物的? 谜团重重。 想不通索性也就懒得再想,等见到贵妃便能知道其中缘由。 反正现下她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也不知爹和言竹现下如何…… 这般一直等了也不知道多久,只是慢慢屋子暗了下来,想来外面天已经黑了。 又等了许久,除了宫女中途给她送了晚饭,正主贵妃仍旧没来。 天色已晚,今日贵妃大抵是不会来了,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被劈晕后大抵又被下了药,所以一直到京城才醒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总之她沉睡了许久,现下全无睡意。 第二日,贵妃仍旧没来,她能见到的只有来送饭的宫女一人。 本来还想在宫女身上打探些消息,结果发现对方是个哑巴。 她算是悟了,那位贵妃娘娘这样安排,怕是刻意防着她呢。 一直到第三天深夜,她才有幸见到了贵妃娘娘。 这日夜里她刚刚睡下,门外忽然传来一些喧闹,紧接着门被推开。 许清如连忙起身行了礼。 夜色中,宫女拿着灯笼。 即使昏暗,盛贵妃仍旧能看出少女那张年轻的面孔,与自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许清如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贵妃娘娘。 这位贵妃娘娘以面纱遮面,瞧不清面容,只觉得她周身贵气,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但偏偏又并不让人觉得严肃,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柔。 她不由心中感慨,果然是能在后宫立足的女人。 盛贵妃对上少女的双眼,心头猛地一震,随后忽然背过身去。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当真是像极了先帝! 这也是少女唯一与她不同之处。 盛贵妃缓缓闭上双眼,片刻后冷静下来,找回些许理智。 她转身,对少女问道:“听说你父亲是前朝宫里的太监?” 虽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口吻,让人无法否认,许清如只能点了点头。 这几日下来,本来她也想过自个儿被绑架是否与父亲有关,但后来又觉着不合逻辑,若当真跟许有德有关,贵妃娘娘绑架的也该是她爹才是,怎会绑了她? 且若当真是她爹有什么秘密,让贵妃娘娘心生忌惮,恐怕怎么也该将他们父女一同绑来才是。 盛贵妃揭下面纱,将一张与少女九成相似的面容暴露出来。 “本宫知道你与你父亲此次联合严家,或有图谋,或是被人利用,这些本宫不想深究。”盛贵妃顿了顿,终是叹了口气道,“本宫给你两个选择,死或者远远的离开这里,汤水县会传出你已经身亡的消息。” “若是选择离开,你便一辈子不能再回沧州、回汤水县,若是不听话,不只是你,你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许清如神情呆滞的看着盛贵妃,这会儿才堪堪回神,“……你、你怎么……” 盛贵妃朝两个宫女挥挥手,宫女行了礼退下,推下前将屋内的灯点亮,又把门关上。 盛贵妃蹲下身来,伸手在少女面颊上轻轻抚摸,喃喃自语,“到底是本宫的骨肉,明知道你是祸害,却还是不忍心下杀手。” 许清如身子一僵,缓缓瞪大了双眼。 盛贵妃见她神情疑惑,便与她说了来龙去脉。 “两个选择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便让门口守着的太监禀报本宫看来。” 当夜许清如自是辗转难眠。 第二日她让人告诉盛贵妃,她选择离开。 她不认为盛贵妃能因为两人关系而对她心软让步,或许让她活下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或者总还有一线希望,死了就当真什么都没了。 但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斗胆求了贵妃娘娘,若是将来五皇子掌权,莫忘了放她回家。 之后她又留下两封信,一封给言竹,一封给她爹。 盛贵妃让人检查之后,当场撕了信封,将信放进新的信封里,并让她在信封上落笔写下遗书二字。 又过了一日,许清如坐上一辆不显眼的马车,被人送出京城前往战乱频发的南北边境——羊城。 * 两个月后。 京城街道上很是热闹。百姓们将目光落在今年秋闱的新科状元身上。 今年的状元不仅年轻,长得也是极为俊俏,这可是近些年来头一次有这么好看的状元,他穿着红袍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引得姑娘们心动尖叫! 这位新科状元可谓是红极一时,连茶馆的说书先生也紧跟潮流,讲起这位新科状元的来历。 “今年这位赵姓的状元据说可是没什么背景,人家能中头名那是实打实的真才实学!” 有人起哄道:“难不成往年都不是真才实学不成?” 说书先生吹着胡子道:“是不是真才实学咱也不敢说,但大伙想想,往年中状元都是哪些?是不是世家子弟居多?” 客人们纷纷觉得有理,改朝换代一来,的确没有平民子弟高中状元,说这里面没有暗箱操作谁信? 说书先生继续说道:“可见这位赵姓的状元实在出彩,才没被那些世家子弟们压一头,大家伙可知赵状元少年才俊,名次还没下来时便被不少大臣青睐,想将家中闺秀嫁给他?据说就连太傅也是对赵秀才极为欣赏呢!” 嚯! 同种纷纷咋舌,要说这太傅爱女,可是京城第一才女! 酒楼包厢中,封重不满皱眉,方先生无奈劝说。 “殿下,言竹是个有主见的,咱们可不能逼得太过。” 封重一挥手,手中就被落地,砸的四分五裂。 “他现在已是个丧妻的鳏夫,这门亲事怎的就配不得他?莫不是心有芥蒂,不愿为咱们拉拢太傅?” 方先生沉吟片刻,道:“兴许言竹仍沉浸在丧妻之痛中,不愿这么快另娶也是人之常情。” 封重眉眼阴沉暴戾,“待我登基,等叫这等不忠之臣……” “殿下!”方先生连忙打断他未尽之言。 封重紧闭双眼,额角青筋隐现,许久他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孤失态了。” “殿下想必是心思太重,还是要适当放松些。” 封重轻嘲一笑,并未应答,只是提醒道:“方先生该好好看管自个儿的学生,也要防备着莫要等他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咱们转头又将咱们卖了。” 方先生摇头笑道:“言竹重情重义,想来便是为了我与他的师徒情谊,也不会这样做。” “但愿……” 官场中怎么可能没有潜规则? 赵京钰能一路顺利考中状元,之后又能史无前例的直接做了工部侍郎,全是他们在背后周旋铺路。 不仅如此,接下来他们还会把他捧上更高的位置,只有手中权力越大,才越能搅弄朝堂风云。 才能……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但是他们之所以选中赵京钰,却也是看他过人的才能。 不只是方先生,便是封重自己,初见赵京钰时,便能感觉到这人必是人中龙凤,不然也不会为了他耗费这般精力人力了。 虽然这样的人,若是控制不当,也极有可能养虎为患。 但他们本就是赌徒,赌赢了万里江山,赌输了不过一死。 第45章 两年后。 盛贵妃的怡和宫中伺候的人战战兢兢的伏跪在地。 屋内满是狼藉, 盛贵妃这次将屋子里能砸的全砸了。 但盛贵妃仍旧不觉得解气,盛怒之下胸膛起伏, 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大太监。 “那姓赵的背景查的如何了?” “查清了!查清了!”大太监连忙说道。 随后向盛贵妃详细的说了说。 盛贵妃听完陷入沉默。 两年前的秋闱, 有个叫赵京钰的男子考中了状元, 原本这人没什么背景, 盛贵妃根本也没在意。 结果这两年期间,赵京钰像是得到什么助力,以极快的速度晋升, 最后竟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偏偏前段时间大理寺卿感染恶疾在家休养, 这位少卿便接管了大理寺, 之后却是接二连三的大动作。 而这些大动作针对的,便是五皇子与盛贵妃一党,赵京钰像是早有准备, 将他们母子查了个底儿掉。 五皇子今早刚因攀交权臣被陛下当朝训斥,还在这节骨眼儿上被调去江南住持赈灾。 盛贵妃沉吟许久,才让人把那几封信取来。 宫女将写着遗书的信封交到盛贵妃手上。 这几封信便是当初许清如写的, 盛贵妃原本让人送去,但后来又觉得不妥,就此作罢了。 盛贵妃道:“来福, 想个法子给赵少卿递个信儿,好好安排, 本宫要与他见一面。” 来福便是盛贵妃身旁伺候的大太监,此时连忙领命下去。 这日和往日一样,赵京钰直至深夜才回到府中。 入了夜赵府冷冷清清。 门房打着哈欠远远看见一辆马车驶来, 马车行驶到门前,一男子下了车脚步不停的进了门。 这人便是他家的主子——赵京钰赵少卿。 赵少卿忙碌的很,便是府中下人也不能时常见到他,便是见到了也只敢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门房硬着头皮将几封信递给主子。 今日一个不认识的人将这封信递给他,让他交给主子,他本是不当回事,却被那人威胁了一番。 为了不出差错,到底还是收下了信。 赵京钰随手结果信封,随后脚步不停的径直朝书房走去,进了书房随手将那几封信丢到一旁,之后便埋头案几。 直到夜半更深,他方才起身,余光瞥见那几封信,却看到信封上的字体颇为熟悉。 随后被‘遗书’二字刺的胸口一疼。 * 许清如到羊城已有两年,这两年她幸得一位老游医收留。 游医浪迹天涯,但这几年渐渐走不动了,便在羊城定了下来。 羊城乃边关乱地,此处最缺医者,百姓们见老游医愿意留下来自然百般欢迎,有好心之人赠与他一处院落,供他居住。 两年前,被送离京城接近羊城的路上,她与那几个护送之人在沿途的村落歇脚,却凑巧遇到山匪屠村。 许清如侥幸逃脱,却又失足跌下山崖,被正巧在山上采草药的老游医所救。 她醒来后老游医告诉她,她已有两个月身孕。 许清如对外称是老游医之女,家里被屠了村侥幸逃脱,周围邻里们倒也没有怀疑过,对她也是热情恭敬。 甚至生孩子时,也是附近的接生婆免费帮的忙。 她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为盼归——赵盼归。 因对村民和老游医心怀感恩,她便也跟老游医学了看诊配药,为村民们免费看诊。 五月的天气才刚刚热起来。 许清如陪着游医在院子里给病人们看诊。 最近这段时间来找他们治病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特别是今日,竟然还有几个当兵的浑身血淋淋的伤,被同伴搀扶着来就诊。 老游医开的医馆对掏不起钱的穷人或乞丐是不收费的,原先还会上山采写药草,免费给穷人开药,但最近人越来越多,就诊仍旧免费,药草就没法给开了。 许清如跟老游医学了点儿浅薄的医术,见几个官兵浑身是伤,虽然不满对方一进门就大声叫嚣,却也不敢耽搁伤情。 更何况当兵的受伤,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 她手脚利索的把伤兵们上了草药包扎好,然后拿着算盘算了算账。 “诊费加药费一共二两零三钱银子,你们谁结下账?” 边关战乱,物价飞涨,尤其是药价,况且他们好几个人,二两银子不算多。 闻言,其中一个官兵嗤笑一声,“小娘们,敢跟老子要钱。” 官兵见这个小医女长得还挺好看,眼神染上几抹淫邪,“要不然老子今晚过来,跟小娘子结算药钱?” 满院子的病患一阵骚动,纷纷指责官兵不要脸。 其中一个男子站出来,挡在许清如面前,“你们这些丧良心的狗玩意儿,呸!” 士兵脸色一变,抬脚就要朝男子踹过去。 许清如把男子推开,不愿让人因为她受伤。 她冷脸打量着士兵,“你们要是不想结药钱就算了,我不收你们的钱了就是,只不过往后你们有人受伤也别来我这儿,来了我也不会收不会治。” “另外这几位兄弟你们也抬走吧,别留在我这儿占地方,自个儿另找大夫去。” 士兵握了握拳,面露凶相:“嘿,你这臭娘们!” 他们这些人早就仗着身份在这一片横行霸道惯了。在参军前就是这一片儿有名的恶霸。 当了兵后更是肆无忌惮,很少遇到敢这么跟他们对着干的硬茬,哪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下就打算把这破医馆砸个稀烂,让着小娘子给他磕头求饶! 但他刚准备动作,他的同伴听到周围有人讨论。 “周遭就剩这一家医馆了,要是这些兵痞子吓跑了许大夫父女,往后咱们找谁瞧病去?” “就是,许家父女也是个热心肠的,经常诊病不收钱,咱们也不能眼睁睁让人被欺负不是?” “可是谁敢惹当兵的?这些当兵的跟土匪似的,指不准儿会时候报复。” “不然咱们去报官?” “行,走!” 同伴听到此处,连忙拉住要砸医馆的士兵,“算了算了,别惹事儿,要是被那个新来的监军知道,咱们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监军?什么监军?不过就是个文官,脑子有病非要跑来边关凑热闹,王副将都跟我说了,迟早把那姓赵的赶回京城去!” “可姓赵的这不是还在么?咱这几个兄弟咋受伤的你忘了!难不成想跟他们一样受军鞭?” 许清如睫毛微颤。 两个士兵交谈的声音不算小,那个‘赵’字不其然落入耳中。 明知道这两人说的跟她脑海中日思夜想的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却还是忍不住对‘赵’这个字格外敏感。 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她眼底闪过一丝轻嘲,心中苦笑。 都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有机会再相见呢…… 那士兵想了想,最终咬咬牙妥协,给许清如付了银子。 临走前,恶狠狠的警告道:“小娘们儿小心点,等过阵子老子再来找你算总账!” 恨只恨那赵建军手伸的太长,一上任就开始修整军纪,他们这几个同伴说来也是提王副将受过。 当然他们是心甘情愿就是了。 前段时间有几家人上告衙门,说军中有几个军官□□良妇,联合衙门一起告到刚到此地的赵监军面前。 其实在边关,军官烧杀抢掠的事情不算少,他们几个也不是没干过坏事。 但是这次却并非是他们所为,而是王副将和其他几个副将做的。 几个当兵的走后,院里的人连忙围上来安慰许清如。 许清如只摇头表示无事,继续给其他人看诊。 顺便听了一耳朵排队等候的病患们,谈起最近的八卦来。 “我儿子昨日放假回来探亲,说朝廷上头往军队派了位监军来,这位监军新官上任雷厉风行,一来就罚了不少做过恶的士兵,什么军棍军鞭都上了,有的当场就砍了脑袋!” “刚才那几个难不成就是受了罚的?” “应当是的!” “那可真是解恨,不过那监军是个什么来头?听说上次来的监军没多久就灰溜溜回去了,都说兵痞子难管!” “我儿子说他见过监军一面,瞧着像个读书人,长得也是贼俊,只不过手段不像读书人,忒狠辣敢做!” “呦!那监军能压住那些欺压百姓的兵不?” “那谁知道?” “但愿别又待不了多久就灰溜溜回去了。” 许清如听了一耳朵八卦,心中纷乱,难免在诊脉时走了神。 “许医女?许医女?可是我这病有些严重。” 许清如连忙回神,摇摇头,“刚才走神没看好,我再给婶子仔细看看。” “没事没事!婶子知道你肯定是太累了!” 许清如笑了笑。 累的确是累的,但方才走神却不是太累的缘故。 只是听八卦中所描述的赵监军,与她心中所想之人有诸多相似之处,难免有些怀念罢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觉得没准儿赵监军就是他呢? 但很快她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却。 因为言竹就算当真考了科举,按照官制,也应当是从小做起,往好了说顶多是得个七品官位熬资历。 可一般朝廷派往边关的监军,最低也得是四品以上官职。 又诊了一位病人,许清如起身道:“大家且先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排在队伍里的一个中年妇人笑道:“无事,您且放心去看小郎午睡醒了没,咱们等一等无妨。” 许清如笑着称谢,转身进了后院。 等她进了卧房的门,盼归正坐在床上,清秀漂亮的小脸红扑扑的,应当是刚睡醒的样子。 正不哭不闹的等着娘亲来给他穿鞋,抱他下床。 盼归离两岁生辰还差两个月,已经会走路了,走起路来还算稳当,现在正开始学着跑。 跑快了会摔跤,但是他很乖,从来不哭,摔疼了就自己爬起来找娘亲,告诉娘亲自己哪儿摔疼了,让娘亲给吹吹。 第46章 许清如把盼归抱到院子, 叫他自己玩儿,她继续给病人们看病。 盼归乖巧的跑到老游医身边喊爷爷, 老游医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儿, 麦芽糖给他。 大家伙还是开始笑嘻嘻的跟许清如谈论起盼归, 个个都说你家小郎长得漂亮。 还说要盼归是个女娃娃, 将来他们家的门槛恐怕要被没人踩烂了! 许清如忙着给面前的病人开药方,闻言笑了笑没接话。 那个父母不想听自家孩子被人赞美?但这话她听得实在提多,早就稀疏平常了。 忽然, 她写药方的手一顿, 像是有所感应般猛地回头朝后看去。 后面是泥巴砌的围墙。 这院儿的前主人在几年前敌军进犯时死绝了, 屋子倒是不错。 特别是此处因常年战乱,所以每家每户盖房子都会把围墙砌的格外高。 这堵围墙亦有两人高,墙上还被砌上了尖锐之物, 以防小人翻墙。 “许医女,您怎的了?” 大家伙见她忽然扭头朝身后看,也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除了一堵泥墙, 什么都没有。 许清如缓缓摇头,转身继续笑了笑,垂眸继续写药方。 大抵是想多了。 到了晚上, 老游医问她:“你今日是不是太累了?” 许清如摇头,叹了口气道:“不累, 也不知怎的,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 老游医道:“等下煎副安神药喝吧,明日休息一天。” 许清如也没拒绝, 点了点头:“好,那明日我正好去街上买些猪肉,咱们三个都补补身子。”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她便搂着盼归睡下。 深夜,漆黑的屋子里,许清如微微蹙眉,艰难睁了睁眼,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她似乎看见床边站着一道黑影。 第二日醒来,只当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 一大早,盼归仍旧睡得熟。 院子里已经来了好几个人,老游医正在看诊。 她进厨房拿了菜篮子,去街上买菜,出门时那几个人纷纷跟她问好,还有个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包麦芽糖给她。 “给小郎吃。” 她收下了。 这妇人是个可怜人,家里男人被征兵战死,朝廷补贴了点抚恤金都被婆家贪了,还将她赶出家门,说她克夫。 被婆家赶出来没多久,妇人却又查出身孕,婆家又连忙把她从娘家接回来,但孩子生下后,她过得仍旧不好,手上连一点存银都没有,生了病婆家不管。 所以她来看病,她都是免费看诊的。 许清如买菜回来时,小院已经清净了。 医馆只在双日开放,单日老游医会带着她上山采药,但有时单日也会有人一早来,老游医都是把人看好了再关门。 这日晚饭吃的排骨汤。 老游医见饭桌上的排骨汤有些惊讶,“听说现在排骨比猪肉贵许多,你倒是难得舍得一回。” 这年头百姓都是靠排骨和老母鸡炖汤补身子,随着这些时日受伤的人越来越多,排骨自然卖的快。 买的人多了价钱自然就上涨,现如今排骨比纯猪肉要贵上三倍左右。 她给老游医个盼归两个一人盛了一大碗汤,笑嘻嘻的解释,“卖肉的说眼瞅着排骨越来越贵,他昨日就多弄了许多排骨卖,结果没卖掉留到了今日,怕放坏了就便宜给我了。” 老游医奇怪道:“排骨还能卖不出去?叫咱们捡到好处?” 许清如解释:“咱们现在是这附近最后的大夫了,百姓们各个都得靠着咱们,那牛屠夫家的娘子前阵子不也找咱们看过病么?想来是故意让价给咱们也说不定。” 老游医更加奇怪,嘟囔着:“牛屠夫一家往日最斤斤计较不过,今日倒是难得大方。” 总之三人围在桌前,将香喷喷的排骨汤吃的干干净净。 饭后,许清如抱着肚皮撑的圆润盼归回了房。 天还没黑,母子俩自然也不会这么早睡下,许清如把盼归抱上床,边陪他玩儿边拿出早晨别人给的麦芽糖,哄着他跟自己学念诗。 虽然盼归才两岁,但早教总有早教的好处。 她有时还会想,没准儿盼归会和他爹一样,都是个很聪慧的孩子,没准儿也能和他爹一样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天亮。 许清如一睁眼便看见盼归正瞪着眼睛看她。 她不由觉得奇怪,便问:“盼归今日怎这么早就行了?” 盼归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像是小扇子般扇动着:“娘,我梦到爹爹了。” 她忍不住哭笑不得,随即又心酸不已,“那盼归跟娘亲说说,梦里的爹爹长什么样?” 盼归挠着小脑袋瓜想了想,“没看清。” 许清如揉揉儿子的脑袋,起床穿衣。 “既然盼归醒了,就跟娘一起赶集买菜去。” 小盼归本纠结在一块儿的眉头顿时舒展,兴奋的举起双手高兴喊道:“上街去啦!上街去啦!上街买糖吃!” 一边欢呼,一边小心翼翼的看向娘亲,眼睛里满是期待。 许清如好笑的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你这机灵鬼!” “买糖!买糖!” “好,买糖!” “娘亲最好!” 母子俩穿好衣服,许清如便抱着盼归一起出了门。 她买了些最新鲜的蔬菜,又想起盼归快要生日,便又进布料店买了些布料,打算给盼归做身新衣服。 当然她是不会做的,但邻居有位熟悉的婶子却是个非常心灵手巧的,那位婶子为人热情,应当是愿意帮忙。 等出了布料店,盼归便搂着娘亲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讨好:“娘,糖糖。” 她假装不懂,“嗯?” 盼归急了,“糖!糖!娘说买糖!” 许清如捏捏他的鼻子,“好吃鬼。” 正巧旁边有卖冰糖葫芦的,见盼归眼巴巴的盯着看,她便拿了一串递到盼归小手里。 “多少钱?”她问。 “您是许医女?哎呦还真是!您看我哪能收您的钱,小郎一串够不,我再给他拿两串包起来!不收钱!” 许清如皱眉,对眼前这人没什么印象,于是从包里掏了两文钱出来,“不用,两文钱够么?” 卖糖葫芦的连连摆手:“那哪成?我坚决不能手您的钱,哎呦那边人多,我先去那边卖去,下次小郎想吃糖葫芦尽管找我。” 说着竟是真没收钱,匆匆跑了。 许清如看着手里的两枚铜板,怔怔出神。 盼归吃的小脸都是糖浆,小手把糖葫芦举到她嘴边。 “娘亲吃,爹爹买的。” “嗯?” “爹爹梦里,买糖葫芦,给娘俩吃。” 许清如眉头微挑,“爹爹梦里说买糖葫芦给你吃?” 盼归点头:“嗯!爹爹买的!” 许清如陷入沉思。 又到了夜里,她哄着盼归睡着,便也闭上了眼睛。 夜里逐渐寂静,直至万籁俱寂。 到了深更,打更者的声音隐隐传来,又渐渐消失。 床上的一大一小皆是呼吸平稳,好似都陷入了沉沉睡眠之中。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床上的人豁然睁开双眼。 “喵~” 漆黑的屋子里,传进一声猫叫。 许清如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凉风扑面,窗外什么也没有…… 她当真是胡思乱想了,竟然会因为盼归的一番童言稚语,大半夜不睡觉。 她也不知近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属,还产生了些荒谬的幻想。 大抵真的是太累了吧,她想。 回到床上却迟迟无法睡去,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天亮。 随后与往常一样,起身拿着菜篮子买菜,回来做了早饭吃了之后,便和老游医一起在院子里看诊。 近日的病人不如往日的多,老游医见她神情恍惚,便抽空给她诊了脉。 她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眼底青黑,想必没有睡好。 老游医便让她回去歇息。 这般又过了几日,许清如便彻底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之后带着布料去找邻居婶子,求她帮忙做件小孩儿衣裳。 邻居婶子一看布料,计算一番后笑道:“你布料买多了,多出来的应当还能再给小郎做个小褂。” “劳烦您了。” “都是邻居客气什么,左右现在婶子有时间。” 转眼间便到了盼归生辰这日,早晨许清如给盼归穿上新衣服,又给他煮了两个鸡蛋吃,之后和往常一样跟老游医一起坐诊。 这一忙便忙到晚上。 等送走了所有病人,许清如视线在院子扫了圈。 “盼归?盼归?” 小院儿里竟然没看到盼归小小的身影。 “盼归!” 前院没有,许清如便打算去后院找找,按理说盼归是不会乱跑的。 他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便是也有淘气的时候,但娘亲的他他却从来不会不听的。 今早她特意告诉盼归,不许出门去,只能在家里玩。 这般想着她便转身朝后院去。 “娘亲!娘亲!” 哪知转身刚走两步,身后便响起盼归稚嫩的声音。 许清如连忙转身,正好看见盼归迈着小短腿,一摇三晃的跨过门槛,朝自己跑过来。 她连忙蹲下身张开双臂,等着小人儿冲进自己怀里。 “盼归怎么跑出去了,娘亲不是跟你说不许跑出门去吗?”她捏着盼归跑的红扑扑的小脸,打算好好教训他一番。 此地兵荒马乱,这么丁点的小孩子出去,太让人担心了。 别说小孩子,就是附近的妇人,若非不得已轻易都不会出门。 小盼归丝毫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兴奋的把小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娘亲看。 “爹爹给的!” 盼归的小手里拿着的,竟是个小金锁! 她心中一跳,忙问:“盼归,你说是谁给你的?” 小盼归挠着小脑袋瓜,一时被娘亲给问迷糊了。 许清如紧张而期盼的盯着儿子。 小盼归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有个人……树下,捡的。” 她顿觉失落。 小盼归见娘亲不开心,把手里的小金锁一丢,伸出小手放在娘亲头上,“不要了,娘不伤心。” 许清如勉强笑了笑,捡起小金锁,站起身牵着盼归的小手回屋。 “我家盼归运气真好,一出门就捡到金子,娘亲高兴还来不及呢,娘亲才不伤心。” 第47章 时光匆匆, 转眼又过去大半年。 这几日战事又起,医馆里接收了不少伤兵, 许清如与老游医忙得片刻不得休息。 这日天色将黑, 许清如正要关上医馆的门, 却听见西街的徐婶子远远的叫喊。 “别关门!先别关门!” 不消片刻, 徐婶子便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来。 “徐婶子,可是有事?您慢慢说不着急。” 眼见着徐婶子身子晃了晃,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许清如连忙搀了她一把。 “许医女, 您快救救我儿子吧!”徐婶子死死抓着许清如的胳膊道。 “怎的了, 您与我说说。”许清如忙道。 “我儿子、我儿子流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啊!”徐婶子哭嚎道。 许清如先安抚了徐婶子两句,便连忙转身去找老游医。 老游医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白日又忙了一天,此时正趴在床上叫盼归给他捶背捏腿。 盼归倒是习惯了,一会儿爬到老游医身上给他踩踩背, 一会双手握成小拳头给老游医捶腿。 要是做得好,老游医就会给他嘴里塞块儿糖或者小点心什么的。哄的小盼归能更加认真‘干活’。 爷孙二人算是各取所需,很是其乐融融。 许清如收拾了药箱, 把情况跟老游医说了。 老游医摆摆手:“去吧去吧,今晚我照顾小盼归睡觉觉。” 盼归学着老游医的样子, 稚嫩的小脸上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朝娘亲摆摆手:“去吧去吧,今晚爷爷照顾盼归睡觉觉。” 许清如忍不住一笑,搂着药箱出门去了。 许清如跟着徐婶子回去,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便连忙到床边看看伤的如何。 认真检查一番后,她手下不停的扯了纱布给徐婶子的儿子上药包扎,同时言语安抚屋里的其他人。 “没伤到要害,只是血流的多了些,瞧着吓人但无性命之忧。” 半个时辰后,她将徐婶子儿子身上几处伤口处理好,站起身擦擦额头上的汗。 徐大伯担忧的问:“我儿子当真无事?” 他就剩这一个儿子,若再出了事,跟要了他们老两口的命有什么分别? 许清如收拾着药箱,声音有些疲惫,“好好养着就是,不算严重,明日我再来看一看,另外我现在给你们开副药箱,等人醒了给他灌服药下去。” “好嘞好嘞。”徐大伯连忙应着,又让徐婶子回房取钱来,“不知诊费多少?” “五钱银子。” 徐婶子付了钱,亲自将许清如送出门,口中连连称谢,之后又站在门口拉着她诉起苦来。 “你可不知,我儿子被强行征了兵,已经有一年多没回过家,现在一回来就是这幅情形,你是不知我瞧见儿子这副模样回来,心都凉了,还以为……” 许清如疑惑问道:“怎会一年多没回来?军队不是每月都能请假回家探亲吗?” 徐婶子擦了擦眼泪:“朝廷规定是这样没错,但我儿子他们这样没什么背景的兵,假期都让当官儿的给借了去,听说受了伤都不让回家养伤,得在军中熬着,军医又不给用什么好药,熬不过去死了也没人管。” “这么说来,家郎这次能回来算是幸运?” 徐婶子道:“倒也算不上,还是得亏赵将军整治这军队,叫那些当官儿的不敢欺负底下人,这事儿婶子也是听送我儿子回来的那几个小兄弟说的。” “听说这位赵将军便是半年前朝廷派来的监军,结果因为才谋过人,得镇南将军赏识,上书给朝廷,升了官,现在不仅是三品的将军,还是镇国将军手下的得力助手!” 许清如应道:“这么说来,那位赵将军倒是有几分本事。” 徐婶子道:“何止呀,听说厉害着呢!” 许清如对此不甚在意:“是么。” 天色渐暗,她披着夜色回了医馆,洗漱一番之后,便疲累的睡去。 到了早上,她双眼睁着,茫然无神的看着屋顶,心中怅然若失。 过了许久,她伸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抚过。 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被一只粗粝的手轻抚着面颊。 梦见自己躺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梦见双唇染上一抹灼热的温度。 但一切左右不过一场梦罢了。 她轻轻叹息,压下心中的怅然,起身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半个月后,羊城忽然开始人心惶惶,街头巷尾都在传镇南将军战死了。 又过了好些天,许清如坐诊时听说赵将军带人端了敌国驻扎在百里外的军营,一举击溃数万敌军。 那位传闻中的赵将军,越发声名大噪,俨然已经成了百姓们心中的保护神。 那天晚上,许清如在睡梦中被盼归的哭声惊醒,却听盼归一个劲儿的哭嚎: “娘亲,爹爹流血了!” “娘亲,爹爹是不是要死了?” 许清如心底发闷,哄好了孩子,躺在床上却是止不住的思绪纷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此后连续几日,依然如此。 甚至自被盼归吵醒那晚开始,此后几夜便是夜夜噩梦,不得安宁。 第二日徐婶子带着儿子来送礼,说是让儿子感谢她那日的救命之恩。 徐婶子的儿子叫徐文顺。 徐文顺今日一回家,刚与父母寒暄两句,便见母亲一拍脑门,随后硬拉着他来医馆,说是给救命恩人,也就是他先前听说过的许医女磕头感谢。 先前他重伤昏迷,后面醒来后又匆匆回了军中,再加上以前也极少回家,所以对这位许医女是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 他听母亲说许医女是位身世凄苦的奇女子,尽得其父的医术真传不说,还时常做好人好事,只夫家遭难,带着老父亲和小儿子生活。 又加上他母亲让他给人磕头,徐文顺便不自觉的认为许医女是个中年妇人。 又有救命之恩在前,磕个头倒也没什么。 哪想到自个儿母亲拉着他进了医馆,又扯着他走到一貌美的年轻女子面前。 只见这女子虽然衣衫破旧,但却干净整齐,面上不施粉黛甚至满脸汗水,但却明眸皓齿,红唇始终勾着三分笑,叫人觉得温柔亲善。 徐文顺一时看呆。 后背被母亲用力推了把,差点踉跄摔个跟头。 “快给许医女下跪磕头,”徐婶子又推了儿子一把,见他迟迟不动只当他是不情愿,觉得给女子磕头丢脸,便斥道,“可别忘了是谁救了你这条命。” 徐文顺恍然回神,但这下当真是跪不下去了。 你问他为何,他却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就是不像跪,更不愿磕头。 徐婶子气得在儿子身上拧了一把。 许清如见这母子二人这般较真,当真是又无奈又好笑,最后索性板着脸赶人。 “徐婶子,我还没死呢,也不是徐大哥的长辈,受不得他这个磕头!” 到了晚上,许清如照例煮了副安神药喝下去。 虽然喝了好些日子也没改善分毫,但喝了总归安心些。 只期盼今晚能睡个好觉…… 然而到了深夜,她却被什么东西骚扰醒了。 嚯的睁开双眼。 在黑夜中,她与一双熟悉的桃花眼四目相接。 之后,一道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珍珍,言竹想你了,忍不住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