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薛晓同人]春日迟》作者:江鱼瑟瑟 文案: 【半江瑟瑟】爱而不自知,亲手逼死一生挚爱,薛洋空城苦守八年,甘受烈火焚身之痛,以魂魄化为灯油令时光重回过去,彼此之间信任与怀疑碰撞,成长与救赎的故事。 内容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洋,晓星尘 ┃ 配角:金光瑶,蓝曦臣,宋岚,莫玄羽 ┃ 其它:薛晓 一句话简介:魔道衍生,薛洋晓星尘,薛晓同人 立意:成长与救赎 第1章 众里寻他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提杨柳醉春烟。 脚下是埋过小腿的新草,不过被春风吹了一个来回,就长的茂盛无比,生命力实在顽强,少年穿着小靴用力的踩了几脚,那草便软趴趴的歪倒在地上,他身上是崭新的黑色短打,非常的干净利落,身姿修长耀耀如春松,眉眼如皓月当空微带着凉意,在青烟如雾的河岸格外打眼。 不远处的垂柳整整齐齐列了两排,嫩芽新长了许多,鹅黄色的,带着股苦涩的清香,枝条长的地方几乎垂到了地面,少年拿着剑百无聊赖的砍下来不少,捡了根光滑的粗枝横七竖八在手中搓了半晌,褪了皮做了一个口哨,剩下的又胡乱缠了个柳叶帽带在了自己头上。 口哨叼在口中试了个音,低沉破损的嘟呜声,惊的少年一个哆嗦狠狠嫌弃了自己一回,喘了口气,少年又吹了几下这才掌握了不成调的旋律,像是沉重遥远的暮鼓声,又像是谁在耳边低低呜咽,总而言之这曲子并不算好听,少年却翘着腿靠在树上玩的不亦乐乎。 远处有几个孩童七嘴八舌的在争一个风筝,大约是自己做的,一个黑色燕子形状,还不伦不类的在脸颊位置凃了两大坨红色胭脂,少年眯着眼看着那个丑的不忍直视的风筝被拽的东倒西歪,然后摇摇晃晃的挂在了小树林里一棵白杨树上。 白杨树又高又直,新长的叶子被风吹的哗啦啦的,那风筝就卡在几根树杈子中间,应该还抹了不少的黄油,居然还没被树枝戳烂。 孩童惊叫着一拥而上,更有两个脱了鞋试探着往上爬了一小段距离,奈何那树实在是又高又粗,孩童体力不支又从树上滑了下来,蹭了一脸的灰,一群人只得哭哭啼啼的舍下了那个丑陋的风筝。 少年看的有趣,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又落在了那个孤零零的风筝上,若是不摘下来,过个一夜应该也被风吹的支离破碎不见痕迹,太丑了实在,少年咬着树皮口哨,带着柳叶帽晃晃悠悠去了白杨树下,到了树下仰头一看,风筝的两个大翅膀下面还挡着一个鸟窝。 烤鸟蛋似乎还不错,少年勾唇笑了一声,一甩手凌空踢了树干,借着力脚下踩着一根树杈瞬间飞上了高高的枝头。他有些瘦,缠着腰带的腰身比女子还要细上几分,飞起来的时候像展翅的雄鹰,矫健却又柔美。 他摘了风筝正打算顺手扔掉,看了眼纸燕子红 扑扑的脸蛋,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这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更显的眉目深邃风姿绰约,他扯着断线把风筝背在身上,伸手去掏鸟蛋,一摸却摸到毛茸茸的两只脑袋。 歪了头去看,哪里还有什么鸟蛋,早已破壳而出变成了两只灰乎乎的小东西,叫起来声音很微弱,也看不出什么品种,总之还是很难看。 也不能把这么个东西吃了吧,真倒霉,白白爬了这么高,少年皱起眉头,戳了戳两只雏鸟的脑袋,嘟嘟囔囔的准备往下爬,才滑了一小截,背后风筝的骨架子刮着鸟窝一不小心就翻了下去。 少年一愣,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倒挂着,双脚在树上交错借力伸手接住了鸟窝,两只鸟叽叽喳喳的,比新生的小鸡小了不少。少年一脸嫌弃的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才会飞下来接住这么个东西,他悬在半空像是一个荡来荡去的秋千架,直晃的头晕眼花才松开双脚继续向下飞去。 风大了起来,吹起的草叶子迷住了双眼,不远处的杨柳岸一派其乐融融,隔着荡漾的绿色,令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春暖花开。少年抽出一只手揉了揉眼,头猛然一晕,眼前飞花乱入天旋地转,一道白影裹着清冽的冷香飘了过来,少年正下坠的身体浑时一轻,被人拦腰抱在了怀里。 一招倒栽葱施展了一半,惶惶然压倒在了草丛里。 少年吐出口中柳哨,扶了扶头上歪歪斜斜盖住双眼的柳帽,一句‘谁他妈抱我’还没骂出口,便惊的张开了嘴。 眼前人夭夭如桃花,灼灼似流光,眉目如画,眸如辰星,偏的黑发如瀑白衣盛雪,皎皎冷月如谪仙下凡,少年颇有气势的蹙眉,被这人一看,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你...谁啊......” “对不起。”怀中柔软令来人有一瞬的怔愣,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手臂从他身上直了起来,解释道:“刚才离的远,我以为你从树上掉了下来,失礼了。” “什么人嘛。”少年揉了揉被压疼的胳膊,一个咕噜翻身起来,一看地上零落的碎纸片顿时怒了:“你这人怎么回事?风筝被你压坏了,我抓的鸟也差点被你摔死。” 这人微微有些错愕,看着少年再次失神,少年被他看的烦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便趁他不注意一脚踹了过去,只是这脚还没挨到人身上,白衣似裹了一阵风,匆忙中甩袖而过,少年‘哎哟’一声朝后重重蹲倒在地。 “对...不起,你没事吧?”这人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扶人,少年一手还抱着鸟窝,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屁股,双眼里泪花都出来了,声音里犹带着哭腔:“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啊?我招你惹你了?你居然敢打我,屁股疼死了......” 白衣人手脚无措,下意识想伸手过去抹泪,却被少年一巴掌打的手掌通红,只得哄道:“别哭了,我再赔你个风筝?” 少年捂着臀,‘蹬蹬’后退几步靠着树,一脸防备的看着他:“你长的好就能随便乱打人乱抱人?”另一半的风筝还狼狈的背在身上,头上的柳帽因为撞击又盖住了双眼,少年气愤的踩了一脚地上的碎片,仿佛连今日的乐趣也都被碾压成了粉末,恶狠狠道:“谁要你赔了,真是令人讨厌,赶紧走开,别耽误我烤鸟蛋...不是,烤鸟。” 两个人四只眼同时落在了鸟窝上,里面两只灰乎乎的雏鸟不安的叽叫,声音又柔弱又惊恐,这人不退反进上前一步,看着少年湿漉漉的眸子柔声道:“放了它们好不好?我给你买别的东西吃?糖果或者甜汤丸子?” 少年嘟嘟囔囔满脸不屑:“谁要吃那种甜的腻死人的东西?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是不是有病?我要吃什么管你什么事?”他本来也就那么一说,这么两个小玩意加起来都没有二两肉,有什么好吃的,偏的这人这么讨厌非要跟他作对,这下好了,不让他吃,他还非要吃不可了。 少年错开身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背后仍是那个破破烂烂的燕子风筝,抬脚就往河岸走,白衣人心中一急,一把抓住了少年带着手套的左手。 两人都愣住了,同时抬起了头,少年挣了一下没挣开,咒骂一声半弯了腰,一头撞在了这人柔软的小腹上,柳帽勾着腰带从头上掉了下来,少年急红了眼龇牙道:“你想干嘛?你抓着我做什么?我打死你...”说着也不管自己废了半天的劲才接着的两只雏鸟,往草地上一扔,右手取出自己的长剑,冷光一闪就往人手上劈去。 白衣人松了手躲开凌厉的剑光,后退几步急急道:“你别冲动,我只是想让你不吃那两只小东西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少年听也不听,纵身一跃,右手压着长剑狠狠刺了过来,白衣人只躲避并不还手,身上背着的剑都没有打开,如此几个来回少年也没伤到人,更是气的不行,手中长剑舞的呼啸生风,剑光也密集了起来。白衣人正要再躲,一道冰白剑刃冷不防的从黑剑缝隙中穿插而过,只听一声轻哼,剑光顿时消散,雪白剑刃沾着鲜血退回主人手中,而黑衣少年捂着手臂一脸阴狠的又靠回了树上。 他双眸盯着来人,像盯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阴沉的可怕,地上的两只雏鸟被他后退中踩的稀烂,少年目光来回移动,冷冷讽笑:“原来是一伙的!怎么?我拆了你们家的祖坟?” 白衣人看着他手臂上流的血,说不出的什么滋味,究竟是哪一种担心和惊痛更多一点,他自己也不清楚。从前不过一个照面一个拂尘的纠葛,就令少年厌恶惦记了许久,直到仇人尽丧也不曾忘记过往恩怨,如今更是被刺伤了手臂,那么,他辛辛苦苦的跑来与他相识,竟也拦不住命定的无休止的孽缘吗? 他脸色白的厉害,如霜似雪的皮肤白到透明,整个人乱作一团,脑子里轰轰作响,他感觉到有人扶住他的手臂,声色担忧:“星尘,你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有事的不该是那个无辜的,被一剑刺伤的少年吗? 他慌乱的推开扶着他的手,上前几步站到少年面前,看着他指缝里不断淌出来的血,滴的地上的草叶子都是血红一片,干哑的嗓子欲言又止,在舌尖千转百回的一个名字,像是隔着横壑沧海挣扎而来:“薛洋......” 第2章 幽梦忽还 2:幽梦忽还 少年目光似是一条流窜的毒蛇,还带着几分被惊吓的不稳,张了张唇把心底腾升而起的惊讶压了下去,他竖起五指看了看手上沾满的血迹,阴狠的剜了黑衣人一眼,肆而扯着唇冷笑:“两位道长,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一见我就又打又杀是个什么意思?” 晓星尘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深知自己理亏在先,只得在少年逼人的目光下呐呐自责:“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子琛也不是故意的,他以为你要杀我才动手的,我让他给你道歉好不好?” 宋岚根本不信什么素不相识,晓星尘看起来对这人十分熟稔,不但知道名字,就连说话时都不由软上三分,他有些惊讶的回头,挽了拂尘蹙眉:“星尘你从哪里认识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他刚才明明就是想杀你,你为什么不还手?”这人刚才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年纪轻轻修为却不弱,尤其那一把淌着黑气的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晓星尘摆手解释:“不是,他没有,是我...” “怎么没有?”少年冷冷打断他:“我就是想杀死你,我玩的好好的,你弄坏了我的风筝,弄死了我的鸟,又打了我一顿,还不许我还手吗?谁要你们假惺惺的道歉?还有这位道长,我胡搅蛮缠?你可真会说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洋。” “我说的不对?星尘?子琛?很好,你们给我等着!”话音落,少年足下轻轻一点,飞花逐月拂过柳树,也不知是不是晓星尘的错觉,少年扭身间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挫败的着急,明明初见时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为何到最后又比原来还要令人难堪,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遭究竟是为何而来,又做错或者说错了什么,心底是止不住的冷,风吹的他遍体生寒,通身都要发起抖来。 宋岚一脸担忧:“星尘你怎么了?” 晓星尘摇头,眸光沉沉,一时不知所错:“我没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不小心打了他又弄坏他的东西,我不还手是因为他根本伤不到我,子琛,你方才太冲动了。” 从两人认识开始,晓星尘一直都是冷冷清清,对什么事都不怎么上心,总有些恍惚,有些神思不属,重话却是从来没有说过的,更别提这种带着指责的语气,宋岚越发觉得他和少年之前就是认识的,不然好端端的只丢下一封信,就从夷陵跑到夔州做什么? 他二人于三个月之前相识,因为志趣相投而结交为好友,结伴夜猎去了夷陵没几日,师父来信白雪观中有要事需他回去,他与晓星尘约好在夷陵某个小镇汇合,却不想他忙完观中事到了那里,只收到晓星尘留的一封信说要来夔州。 晓星尘一向稳重,若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怎么会不顾约定从夷陵执意去往夔州,要知道这两个地方南辕北辙离的可不算近。 宋岚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情绪低落,只知道自己绝对劝不住他,只得顺着话往下说:“是我的错我同他道歉就是,不如我们买了药送去给他,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晓星尘摇头,这才想起即便受伤流血,少年也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来自己是定然不会去治伤的,他有些头疼,又不知怎么和宋岚说自己要去找薛洋,恐怕接下来不便于与他同行,想了一圈也开不了口,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和宋岚一起到了城里,大街小巷走遍也不见薛洋的人影,万般无奈之下想起他在夔州人尽皆知的坏名声,于是顺手截了人问薛洋的住处。 那人一听是打听薛洋的,又见两名道士好言好语,正气凛凛,还以为是要找薛洋的晦气,做贼一样带着两人去了背人的地方,又是下跪又是痛哭的,一定让两人不要心软,好好的为民除害。 晓星尘僵着个脸,唇咬的都要出血了才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他经常杀人吗?” 那人一愣,抹了一把脸讪讪道:“杀人放火倒是也没有,就是抢了东家的芝麻抢西瓜,明日又去抢西家的萝卜青菜和土豆,再不就是看谁不顺眼...不,这满城百姓他就没有顺眼的,除了老人小孩,就没有他没打过的,还请两位道长好好教训他一顿,他就住在城南,你去了就能找到。” 晓星尘正想再问,城南那么大他要怎么找人,谁知这人说完话,一溜烟的就跑没了。宋岚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晓星尘看他一眼,心知这位好友见不得薛洋这种打家劫舍到处做乱的性子,只还没来得及替薛洋辩解一二,便听见宋岚开口:“这...薛洋,小小年纪竟是这么恶劣,星尘,不如我们找一个规矩森严的世家,把他送进去学学规矩?” 晓星尘摇头,天下之大若论规矩森严,莫不如云深姑苏蓝氏,可当年三千家规管不住一个魏无羡,更别提薛洋从小就是如此,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人转了性子。不过还好,宋岚说归说,倒是没什么厌恶的念头,这也实在是意外之喜了,薛洋如今年纪还小,也并没有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好好的去道个歉,再往正道上引,想来他也不会再和自己和宋岚反目成仇,以至于往后殊途,落得个无法收场的境地。 两人买了药又买了好多吃食,顺着指的路到了城南,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人会说到了就找到了,城南那么大的地方,也应该住了好多人才是,结果到了一看,周围空荡荡的平地无垠,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子杵在一条河的不远处,往左往右都不见一个人影,实在是怪异极了。 院子的门没关,大咧咧的敞开着,里面的各种摆设一览无余,除了一棵石榴树,一个秋千架,一方石桌并一个石凳别无它物。晓星尘先是喊了一声,声音在院子里荡了一圈也没人理他,只好和宋岚做了一次小人,不请自来的自己进去了。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去后边屋子找人,耳边‘唰唰’几声响,破空声急切又沉重,两人侧身躲过,那东西掉在地上碎成一片,却是几块青灰色瓦片,抬头一看,少年正支着腿懒洋洋躺在屋顶上。 二月末的风很凉,吹的急的时候能呛的人说不出话来,少年口中又叼了根柳哨,含糊不清的仰头看天:“你们杀我都追到我家来了,还真是欺负人上瘾是吧?我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们,你们都不知道你薛爷爷是姓薛的。” “不是!” 晓星尘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少年凌空撒下一包药粉,风吹着白色粉末飘的极快,黑色冰冷的长剑还没到跟前,那粉末已经把周围模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了,晓星尘一瞬间想起那些作恶的尸毒粉来,被挖眼被骗着杀人的惊天痛楚铺天盖地卷土重来。 他怔怔站着,仿佛全身都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了,宋岚匆匆拉了他一把,拂雪剑刚刚出鞘,突听一连串的咳嗽声在白色粉末中横冲直撞近在咫尺,一声‘我艹,这风怎么乱吹’,紧接着跌跌撞撞扑过来一个人影,好巧不巧的扑进了挡在他身前的宋岚怀里。 宋岚下意识的伸手,怀中是柔软又温热的躯体,少年乌黑的发顶撞到他的下巴上,这才反应过来抱着的是一个人,一股恶寒瞬时爬上背脊,脸立刻就绿了。他有轻微的洁癖,从不愿被外人碰触,正想着把人扔了,忽地想起这人是晓星尘认识的,本来就伤了人理亏在先,再把人扔地上实在不好,只得拖着身子转了个方向僵硬道:“星尘你...快把他弄走。” 晓星尘脸色红白交错,看着宋岚默不作声,他怀里的人唇红齿白,睫毛纤长,利爪早已收去,变成了一个软糯安静的小小少年。 怎么能...抱别人呢?晓星尘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滋味,又苦又涩,就好像被许多只小虫子啃咬着,一并注入了麻痹神经的毒液,木木的,酸酸的,直直涌向了心脏里。他心中乱做一团,人却毫无反应的站着,双眼落在少年揪着宋岚衣服的双手上,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有一种想把宋岚狠狠扒开的冲动。 怎么会这样? 晓星尘不知所措,脸色难看,宋岚烦躁的动了动,直接把人推到了晓星尘怀里,这才收回拂雪疑道:“他撒了什么东西?” “许是...迷·药之类的吧。”只可惜风太大,风向也不对,张牙舞爪的还没舞出个气势,反倒是放倒了自己,就这样还能在夔州称霸数年?若不是眼前这张脸和他刻在记忆深处的一模一样,少年又自称薛爷爷,晓星尘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找错了人。 想归想,如此一来也更有理由安慰自己,眼前少年也并不是从前那个嗜血杀戮,茫然无知求不到自己心之所去的一个可怜人。 第3章 藤生树长 3:藤生树长 薛洋是被一阵扑鼻的香味熏醒的,睁眼时天都要黑了,床边不远的炉子上正咕嘟咕嘟的炖着什么东西,从窗子里拉出一道细长的橘红色余晕,刚好把坐在炉子边的人罩了起来,玛瑙似的,侧着的半边脸微微透明,白色衣裳也恍惚有了鲜亮的颜色。 脑子有些晕,一时搞不清眼前如梦似幻的人是哪儿来的,可很快的他反应过来,抓起桌边的茶杯就往人身上砸去,杯子在半空打了个转,撞到晓星尘的腰又落到地上,狼狈的滚了一圈却没有烂,无比讽刺的嘲笑着喜怒无常的人。 晓星尘扶着脸正在发呆,腰上骤然一疼,一大片褐色痕迹湿透了外衣,他半张着嘴,看了看腰又看了看床上坐着的人,迷迷糊糊道:“你醒了啊?饿不饿?” 薛洋掀了被子翻身下床,猫着腰凑到晓星尘面前,上上下下狐疑的打量了一遍,猛的一掌拍向他的肩膀:“喂!你要睡也不能睡我家吧?你真的不是脑子有问题?趁我不想动手,赶紧起来滚蛋。” 晓星尘揉了揉酸疼的眼,下意识的就想听话,却不想起的太急一头撞上少年探过去的脸,只听‘哎哟’一声,薛洋捂着鼻子倒退几步,一个倒仰半躺在了地上。晓星尘傻了眼,急急过去扶他:“阿洋你没事吧?” 正在揉鼻子的手放了下来,薛洋活见鬼一样的表情:“你...你叫我什么?嘶,好疼。” 晓星尘一看他呆愣的样子‘噗嗤’笑了,两道本来挂在鼻子下的鼻血,被他揉了一脸,活像一只打翻了香灰又滚了一身脏的幼猫,可爱又有几分滑稽。 薛洋被他笑的恼羞成怒,猛地扑过去推了他一把,紧接着勾腿就地一按,翻身骑在了他身上,这个孩子们惯用来打架的姿势,此刻却莫名有些暧昧,晓星尘整个人动弹不得,也顾不上地面脏不脏了,一张如玉的脸憋的通红,饶是他重活一世,也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更别提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姿势。 薛洋居高临下的看着晓星尘,受伤的手臂趁他昏迷已经被上了药仔细包扎过,晓星尘若要推开他起来,必然要扭伤他的手臂,令其伤口再度撕裂,只好收了笑好言好语的劝慰:“能不能先让我起来?鸡汤要熬干了。” 薛洋扭头看了一眼,耸动着精致的鼻子闻了一下,双眼攸的一亮露出尖尖的虎牙:“你做的?想收买我?” 晓星尘点头:“你起来我盛给你吃。” “谁还要你盛了,我自己没长手吗?”薛洋突地松了手,晓星尘顺势直起半边身子,撑起手臂就要去推他胸膛,薛洋眼珠子一转,扶着晓星尘的后脑勺又压了下去:“你是不是下毒了?你是想毒死我?我不记得我认识你,你家祖坟没被我刨吧?” 晓星尘哭笑不得,脸上被薛洋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熏的酡红一片,不自在的左右躲避着小声嗫嚅:“下毒不是你爱做的事么,我哪里有毒可下,你快放开我,我有些不能呼吸了。” “不放,偏不放,你还没说你是谁,莫名其妙的打了我一顿,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还有你那个朋友,看我不弄死他。” “你是要弄死我吗?”宋岚怀里抱了一堆的东西,黑着脸盯着滚成一团的两人:“星尘,你们在玩什么?” 晓星尘浑身的皮肤似被大火燎原,灼烧感一阵阵的,这才反应过来不但双腿被薛洋死死压着,还被薛洋抱着头,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恐怕只要他稍稍一侧脸,就能够到对方柔软的唇。晓星尘臊的不行,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不可思议想法,他这样和薛洋搅在一起,还被宋岚看了个正着,实在太丢脸了,纠结了半晌,忙趁薛洋不注意推了他一把,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薛洋也不恼,直接盘了腿坐在地方,直勾勾的盯着宋岚,阴恻恻的:“你来干嘛?想看看爷爷死了没有?” 宋岚点点头道:“看样子活的挺好,我是来与你道歉的,不小心伤了你实在非我所愿,还望你能原谅。” 薛洋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瞬突然笑了:“你们两个还真是可笑,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剑刺我,一个莫名奇妙的自来熟,我可没空和你们玩,也不会平白无故原谅你们,睚眦必报才是我本性,所以,别以为买些东西,轻飘飘一句对不起什么的就想打发我,赶紧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你们。” 晓星尘正在拍打衣服的手顿住了,僵硬的接过宋岚手里的东西催他出去:“子琛你先去客栈等我吧,回头我再和你解释,你...明日再过来同他道歉。” “还要来?”宋岚愣住了,他完全搞不清晓星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他来看这个少年分明是我行我素,轻狂的厉害,任他再怎么低声下气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晓星尘怎么就三番五次对他纵容,就连被他摁到地上弄脏了衣服都不见生气? 莫非他的好友也只爱和同龄人玩耍?他都差点忘了晓星尘再怎么沉稳,也不过第一次下山,也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而且听他的意思,怎么像是不和他一起回去了? 宋岚目光捉摸不定,冷着脸不解:“星尘?你是要住在这里?”说着双眼巡视了一圈,发现这屋子虽然收拾的干净整洁,衣柜桌子什么都有,可那床却只有一张,这要怎么睡? 晓星尘半低了头轻轻点了点,薛洋一看顿时不乐意了,蹭的一下从地上蹿起来,一脚踢向晓星尘刚才坐着的凳子:“你有完没完啊?我都说了我很讨厌你,谁要你住我家的?我同意了吗?” 讨厌他?晓星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了抬眸子死死盯着薛洋,这话白天他已经听薛洋说过一次,他还以为薛洋口不择言开玩笑,如今竟又说了一次,难道是真的很讨厌他吗? 晓星尘脸色不太好,站着好半晌才像下了什么决心,吸气道:“子琛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跟他说,在他伤好之前我都要住在这里。” 宋岚疑惑的反问:“他的伤是我弄的,要照顾他也应该是我来,怎么好麻烦你?” 一把黑剑迎头戳了过来,薛洋恼怒的喝道:“滚!全都滚!明日小溪口等着,爷爷要把你们都杀了。” “等又怎样?怕只怕有些人一包毒粉放倒了自己,没得又往别人怀里钻。”宋岚气的牙痒,瞪着眼讽刺了两句甩袖走了,晓星尘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找了个地方放好,洗了手就去拿碗盛鸡汤,好像薛洋要赶的人没有他一样。 薛洋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心道居然还有人比他脸皮厚,这到底是什么鬼情况?眼珠子跟着人转了一圈,越发烦躁:“他什么意思?我钻谁怀里了?总不能是他吧?还有啊,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套被褥,你不走难道还要和我一起睡?你还要不要脸了?” 递了一半的碗收了回去,晓星尘手指不自在的动了动,张着嘴把满腹心事咽了下去,心说当年也不知道谁非要缠着他一起睡,怎么也不说自己不要脸?真真是一个天一个地的转了性子。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假装没有听见薛洋骂人的话,只低着头闷声道:“我今晚坐着就可以,明日再去买一张床回来。” “你还打算长住!” 薛洋惊的不轻,气恼的围着晓星尘转了半圈,冷不防一脚过去,猛的踹向他的后腰,晓星尘被他这么一踹,疼的头晕眼花直接趴在了床上,咬着牙腮帮子都憋酸了,回了头怒道:“薛洋!你不要太过分了。” 薛洋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是你要和我玩的,谁要你假惺惺的又是买东西又是熬鸡汤,你以为我很稀罕,我很不喜欢你,你快快走了才是,否则...”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晓星尘,眸光闪闪发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否则怎样?你还能杀了我?” 薛洋托着下巴不怀好意的靠近,笑眯眯道:“我改变主意了,你长的这么好,脸这么白,嘴这么红,等你睡着了,我就下药脱光你的衣服...” “你敢!”晓星尘又惊又怒,猛的从床上直了起来,薛洋看着他冷笑连连:“我有什么不敢的,脱光了卖到小倌馆里去,这么个人间尤物怎么好浪费,需得更多人看见才是。” 晓星尘一愣:“什么是小倌馆?” 薛洋眯着眼嗤道:“这你都不知道?就是男人玩男人的地方喽!你这么蠢,你家人也敢让你出门?你还要住我这里吗?我可是说到做到。” 晓星尘调整了凌乱的呼吸,压下狂跳的心,不可思议的问:“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去过?” 薛洋头一扬得意道:“那当然,我什么没见过,何止去过,我还玩过,怎么地,你也想见识见识?我带你去啊。” 晓星尘气的话都说不出了,指着薛洋一连喊了好几声都说不出余下的话,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或者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从前的玩弄欺骗也罢,深情款款也罢,可见通通都是装出来的。 他突然间恍然无措,不明白自己要和他纠缠到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要阻止他之后种下恶果,不要再次连累自己和宋岚,还是不甘心他重活一世,而薛洋却从此在他生命中了无痕迹。 于是不断说服自己,是为了常家老少无辜的人命,为了自己的双眼,也为了宋岚的白雪观,自己才不顾一切前来夔州。 可为什么听到他说讨厌自己会这么难受,听到他说去过风月楚馆也这么难受,自己不是该恨他怨他的吗?为何从看见他开始就止不住的思念,止不住的想向他靠近,被他无视被他遗忘,心脏里便像塞满了棉花,堵的他喘不过气。 第4章 烟花风流 弯月渐渐爬上房顶,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拥挤了起来,蠢蠢欲动的白雾将夜色渐渐淹没,于是月光也不在明净,薄薄的一层晕光,清清冷冷的俯视着下方恍惚的人影。 下半夜的时候起了风,院子里的秋千架被吹的吱嘎直响,来回摇晃个不停,晓星尘看了一会儿被晃的头晕,只得关了门进了屋子。 炉子里的火将熄未熄,只剩下零星几点火光,银碳烧过的味道还很浓,所幸离床稍远的地方开了半个窗户,才没有显的屋里有那么闷。入睡前薛洋和他吵了一架,连鸡汤都差点掀翻了,好在还惦记着吊人胃口的香味,才没下得了狠手。 他把晓星尘赶到院子里,自己吃了东西洗了脸就钻上了床,睡之前还特意抱着剑,生怕人半夜会爬上他床似的,把晓星尘看的死紧。 凳子也被薛洋一剑劈成了两半,就因为晓星尘问他以后可不可以不再去青楼楚馆那种地方,他只鄙夷又不屑,仿佛在看一个傻子,长剑几乎指到晓星尘面门,又愤而收回砍翻了凳子,恨恨道:“你凭什么管我?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 他甚至连晓星尘的名字都不想知道,纠正了数次仍然喂喂喂的喊,用一种漠视至极又满不在乎的语气。 冷风吹进心里每一道深壑,每一个褶皱的转角,里面包裹的层层叠叠弯弯曲曲的,全都是晓星尘对自己不正常行为的质疑。他觉得自己过的恍恍惚惚,不明白究竟现在是一场梦,还是从前不堪入目的十多年才是一场逼真的梦? 虚幻泡影,行到尽头时难道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妄想? 他醒时周围是一片混沌不清的黑暗,瞎了多年,一时也分不清是天黑还是眼珠子依旧没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掠过山巅又穿过迷雾,最后又恍然无觉的回到了他又恨又怨的义城。 那里有仿佛永远都无法消散的白雾,间或挟裹着浓厚无边的黑色,他分不清是因为无根无依心若浮萍才自由来去,还是残留的嗔痴将他死死锁在这方寸之地进退不得。 他像一个局外人,冷静旁观的随着义城不太明亮的太阳一点点将过去和被留下的人串连,再一次次体会失望绝望痛不欲生,他不知道悔恨和遗憾能不能弥补,却在日复一日鲜血淋漓的自伤和求而不得中,把孤守空城的人刻在了缥缈不定的虚弱魂魄里。 他从薛洋那里得到了一双眼,也从此得到一颗无法忽视的火热的心。 床上少年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双手抱着的剑也不知道扔去了哪里,直到炉子里的火最后一丝明亮也悄然隐去,屋子里重新黑乎乎一片。而这样的黑暗晓星尘是习惯的,他可以瞧见笼了薄纱的夜色中,少年熟睡的脸,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轻轻翘起了唇角,然后不轻不重翻了个身,搭在肩上的被子被踢下去一半。 鹅黄色的丝被,柔柔和和,仿佛那些张狂和五彩缤纷的情绪都在这温柔的颜色中沉了下去,少年容颜绝美,唇红的诱人,一双翦水秋瞳无知无觉藏在黑夜之中。晓星尘站的腿脚发麻,僵硬的往前走了几步,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二月份还是很冷的,薛洋睡觉又一向不爱穿衣服,万一生了病只怕又是一通好闹,他可还记得他最不爱吃药,每次都要哄上半天,才不会偷偷吐出来,末了还要一颗糖来压口。 他以为时光会重演,轮回会继续,却没想物是人非事事休,旧人还在,却翻天覆地相逢不识,就连从前日日期待,爱的不行的糖果都不愿吃了。 脚上密密麻麻针扎一样,每走动一下就更加强烈,好似顺着脚底一直扎到了心里,晓星尘拉好被子微微弯了腰,再往下就是细长的脚踏,子时已过,想来后面也不会太难熬。 他松了手指,低垂的头发拂过柔软的丝被,一声叹息在黑夜中消失了一半,一双手如疾风骤雨攀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一双腿踢开被子缠了过来。 夜更静了,听不见一丝一毫其他的声音,晓星尘大气也不敢出,怔怔的被薛洋拉上床榻,紧紧抱在了怀里。 仿佛房檐下还结着尖长的冰锥,无柴无碳一屋子冰凉,怀里人的身子似熊熊燃烧的火炉,将每一个滴水成冰的夜,晕染成春风回暖一望无际的花田。 如今正好翻了个,他是被人抱着的,四肢被缠的像是溺水之人的垂死挣扎,脸被按在对方胸膛上,动也不能动,动也不想动,只怕一不小心惊醒了这个小心翼翼的...美梦。 夜没有窥破人心,于是顺着时间轨迹渐行渐远,破晓天光顺势而来,将满心的喜悦化成屋外瓦片上凝结的冷霜。 变幻莫测,阴晴不定,大概就属薛洋此人了,闭着眼先是往人脸上蹭了一会儿,蹭着蹭着就觉得柔软光滑的不似平常抱着的被子,于是一声鬼哭狼嚎几乎掀翻屋顶,手忙脚乱的卷着被子盖住自己裸露的身子滚进了地下。 他憋的双颊通红,睫毛颤个不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指着晓星尘哆哆嗦嗦:“你简直太阴毒了,怎么能偷偷摸摸爬上我的床,怪不得对我这么好,原来是为了睡我?我这辈子连个女人都还没摸过,怎么能被一个男人给睡了......” 晓星尘是被他惊醒的,脑子里还昏昏沉沉,却飞快的捕捉到他说的最后两句,正揉眼的手一停讶异道:“你不是说你去过小倌馆?还睡了一群姑娘?” 薛洋嚎了一半的委屈硬生生停了下来,猛的捂住了嘴,半晌才泄气的放了下来,梗着脖子胡扯:“对...对啊,我睡了怎么了?这能一样吗?一个我乐意一个我被迫。” 晓星尘默不作声盯了他半晌,心道这人真是赖皮,明明是他把自己拽上床的,一晚上又是搂抱又是黏糊糊的说梦话,一醒就什么都不认,反而要倒打一耙,晓星尘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反而笑了:“阿洋,地上不冷吗?” 谁知这一句,薛洋脸色蹭的变了,双眸如沉甸甸的一池黑墨,墨汁翻涌着,猝不及防倾头而下:“谁许你这么叫我的?你是我什么人?不许你这么叫我!” 晓星尘愣愣的,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这个名字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他以前也只小友或者薛洋的喊,还从未这么叫过,怎么会这么大的反应? 薛洋吼了一通,自顾地从地上爬起来,甩了被子去穿衣裳,许是气的不轻,脸上火烧火燎的喘着粗气,也不记得遮自己裸露的皮肤了,大咧咧的把衣服一拉扭头就走。 晓星尘在他身后喊了两声,薛洋头也没回,一溜烟的就不见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期间宋岚来了一次又被晓星尘给支走了,说是听说附近县城有邪祟出没,自己抽不出时间,让他先去看看打探一下情况。 有邪祟是真,他自己烦躁也是真,薛洋一出去就是一天,他也等了一天,眼瞅着天就要黑了,人却还没有回来,晓星尘胡思乱想了一通,黯然伤神难过的厉害,心说薛洋难道真是厌恶自己的不行,有自己在,连家都不愿回了? 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薛洋似乎比以前单纯又呆傻了许多,难道当年他给自己引魂补魂的同时,薛洋自己的魂魄也随之不全了吗?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究竟,只能等薛洋对他完全放下戒备之后,才能再用灵力探查一番。 晓星尘边出门寻他边想心事,一直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进了城中最热闹的一道街,周围人来人往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点也没有因为天黑而减弱,实在是怪哉。 他仰头看了半晌,也不知道面前灯火辉煌的房舍是什么地方,揽月楼三个大字招牌横挂在红木廊下,颇有些气势汹汹之感,正打算找人问问有没有人见过薛洋,一群人推推搡搡从面前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楼里走了出来。 边走边骂十分起劲:“这薛洋今天怎么想起来逛青楼了?他一来我们就都得走,谁还敢在他眼皮子下待着?真是晦气。” “宋兄有我倒霉吗?我今晚花了十两银子点了小凤仙,结果手都没摸到就被赶出来了,哎,赶紧走吧,谁碰见他都只能夹着尾巴逃。” “这小霸王也太可恨了,仗着自己学了一身古怪的功夫,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我上次刚买了匹好马,谁知没来得及炫耀就迎面碰见了薛洋,他抢了我的马说要溜两圈,这一溜可就没再还我,我前两天恰好碰见他在茶楼,就顺嘴问了两句我的马,他居然说我的马身体壮,用来耕地正正好,你们可评评理,这是马又不是牛,怎么能耕地?再说了,他种过地吗?他会吗?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抢来的?” “咦?王兄,你居然还有胆子问他要马,没把你打的娘都认不出来吗?” “谁知道呢,我那天看他心情好,倒茶的小二水撒他一身都没打人,不然我哪敢......咦,你挡我路干什么?” 晓星尘茫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路中间听他们几个讲话,而薛洋,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就在这什么揽月楼里。 莫非这就是薛洋说过的小倌馆风月楼?他居然真的来了!他还以为他前言不搭后语,说话颠三倒四,是为了逞强和虚张声势,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晓星尘脸色红白交加,似怒似怨,胸口急促起伏,被抛弃的感觉犹如海水潮生,一层高过一层,明明他从前是那么那么的喜欢自己,缠着自己,为自己疯疯癫癫八年,散尽全身魂魄只为求他复活,怎么能说忘就忘?换了他回来,就为了两不相欠两不相识吗? 他一双手握在掌心死紧,尖利的指甲把掌心抠的血肉模糊,犹豫着兀自难过了许久,终还是朝着那方高高的门槛跨了进去。 一路过去糟杂凌乱,不像是热闹的生意场合,到像是什么灾难来临前急哄哄避开的场景,几名女子探头探脑躲在屋子里,就连头上的珠花都是歪的。 地方太大,里三层外三层挂的都是香的呛人的彩纱,晓星尘来回看了一圈也没见着薛洋的人影,不由的头疼,还没找人来问,几声嘀咕远远传了过来:“今天什么日子?杀千刀的小霸王来了不说,怎么道士也来逛青楼?还别说,这道士长的和薛洋有的一拼,哎,不能提,老虎屁股摸不得,白瞎了小霸王上好的皮囊。” 晓星尘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却见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扒着门偷看他,晓星尘连忙侧头,垂了眼问:“姑娘说的那个人此时在哪儿,我正是来找他的。” 那女子一听立刻双眼放光,甩着袖子兴奋道:“莫非道长是要来替天行道?赶紧地啊,他就在楼上右手边第三间,您快把他带走,他再不走我这生意可都要黄了。” 晓星尘点头道谢,正要上楼找人,蓦地停住脚步:“他...经常来吗?” 第5章 争如两忘 5:争如两忘 说话的人一身红衣妖妖艳艳,年纪已是不小,应是楼里管事的掌柜,听晓星尘这么一问,捂了嘴半是冷哼半是不屑:“他?他只来这儿一次我的客人就都吓跑了,要是经常来我还能干的下去?谁知道他抽什么风,以往我这里也有胆大的姑娘,想着招他来玩玩,结果衣服边都没碰到,就把人踢进了池塘,寒冬腊月的,差点死了过去,你赶紧上去把人带走,喝的醉熏熏的,也不知道我那屋子里的姑娘被他打死没有。” 晓星尘一听屋里有人,也不知是担心他打死人更多,还是怕他干了别的更多,急急忙忙别过几人上了楼梯,楼梯不算太长,他走的极快,刚踏过最后一个台阶,远远就听见薛洋怒不可遏的声音:“谁说的你们很香的?离我远点,难闻死了,等我逮到骗我的人,看我不把他扒皮拆骨!” “你胆子很大啊,敢摸我酒壶?想死是不是......” 屋里先是叮叮咚咚一阵摔打,接着传来一阵哭声:“薛...薛公子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奴家只是想给你倒酒而已。 “呸,你是什么香什么玉,你是不是在桂花...阿嚏...油里泡过?呛死了呛死了,你别过来。” “薛公子不愿跟人家上·床,又不许人家倒酒,那你来这温柔乡里做什么?” 有一瞬的寂静,张扬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我来看看到底是女人长的美,还是男人美。” 哭哭啼啼的声音停了下来,似乎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娇滴滴道:“对薛公子来说,男人长的再美也就只能欣赏而已,哪里能有女人抱着舒服,您说对不对?不如您抱下我试试?” 哐啷一声巨响,随着凳子倒地的声音男声又烦躁起来:“对什么对,男人抱起来也很舒服。” 到这份上晓星尘再听不出来什么意思就是傻的了,薛洋竟然会觉得抱男人舒服?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又没来过青楼,那就只能是去过小倌馆了。当然,晓星尘是肯定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去的,薛洋讨厌他,这话已经亲口说过好几次,他自然不会认为薛洋是因为昨晚抱了他,所以才特意跑过来求证。 他听了一会儿,屋子里似乎除了哭啼和吵闹打砸声,并没有人受伤或者生死不明,那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再进去讨人嫌,犹豫了一瞬,转了身打算下楼,十几层的台阶只挨了个边,突然从窗户里飞出一道粉红色影子,紧接着一惊天动地的尖叫,那道影子砸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晓星尘脸色一变,来不及去看地上人是死是活,身子一扭推了门急急喊道:“薛洋,你要干什么?” 薛洋猛然回头,擦脸的手举了一半,半边的口脂印抹的粉白的脸到处都是,似打了一圈艳丽的腮红,他看到晓星尘陡然一惊,继而一头扎进了人怀里,委屈的大哭:“晓星尘,她们亲我!” 晓星尘整个人僵成一座雕像,手举了又举,终于拍在了薛洋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似是在哄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此时此刻,薛洋终于肯开口叫他的名字,却不想是在这么个场合,这么个尴尬令人想逃离的境地。 薛洋这么一扔,屋里剩余的三个女子大气也不敢出了,战战兢兢躲在角落里痛哭求饶:“道...道长,不是我们干的,菲菲已经被他打了一顿扔下去了,不...不要杀我们。” 他何曾想杀了人?只不过略有不快而已,晓星尘恼怒的收回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视线,蹙眉盯紧薛洋的侧脸,伸手一下下蹭着上面突兀的红色,只把那一块皮肤蹭的干干净净又通红一片,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惊扰了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小朋友一喝酒就犯混,我这就带他回去了。” 夜晚的风很凉,月光冷冷清清时而被云遮的严实,挣扎了半晌也只是徒劳无功露出一个尖尖的角,晓星尘牵着委屈不已的人下了楼,突然就觉的有几分冷,这份冷浮于他的表面,又循着某个地方的脆弱在全身钻来钻去,一刻也不肯低头停歇。薛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酒,一身酒味里混着恼人的脂粉香,难闻到了极点,不过他酒量是真的好,没有倒下不说,被风一吹又清醒了几分,只是这么一清醒,他攸地甩开晓星尘的手,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清淡的月光下晓星尘看的清清楚楚,薛洋把那只被他牵过的手,慢条斯理的一根根在衣服上擦了一遍,到最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急促的呼吸着几乎要把手上的皮肤在衣服上摩擦的脱落个净光。 原来他清醒时会这么厌恶他的碰触,明明该生气的,明明该很心痛很难过的,晓星尘却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里面缺了什么东西,无论如何都填不满,除了空还有无边无际的一片茫然,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薛洋强迫着拒绝他,对他不屑一顾,对他避之不及? 晓星尘伸出手,雪白的衣袖遮住半个手掌,试探着再一次向薛洋靠近,须臾之间他突然想起薛洋临死之前,金光瑶曾协助他用补魂术,如今看来薛洋当时散去的,恐怕不仅仅只有自己的魂魄,更甚至被封印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才对。 他不顾薛洋的反抗,将那只他攥过的手重新握在掌心,慎而重之的逼问:“薛洋,你果真不记得我了吗?” 薛洋似乎是疑惑,微微抬头看着他默不作声,被抓在手心的手指已经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 晓星尘心下了然,定了定神再次道:“阿洋。” 薛洋果然瞪大了眼,猛的将人一推咆哮道:“说了不让你这么叫我!” 晓星尘步步紧逼,执着道:“为什么不让?” 薛洋连表情也变的不堪忍受起来:“你是我什么人?你就这么亲密的叫我,你不觉得恶心,我还恶心呢。” 恶心么?是不是自己曾经说过他太让人恶心,所以他耿耿于怀,就连时光倒流素不相逢,都恍然不觉记在心里?也原来这个词被别人用在自己身上,真的让人这么生厌,这么令人难以接受。 晓星尘摩挲着指尖,强硬的拉着东倒西歪的人走了许久,才低声道:“你是我从前的...小友,也是我...” 可身后只有安静吹过的风,没有回应,也没有了嘲讽,他恍惚回头,薛洋已经站着睡着了,头歪着,绑的高高的马尾斜垂在肩膀,长而翘的睫毛遮住一汪无论晓星尘怎么探寻都得不到的秘密。 究竟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人好?还是那个糖人一样甜蜜的人更好?反正不曾杀人,也不曾犯错,不如就这么任他来去,就这么天南地北从此别过,他追寻平生快意,自己依旧和好友惩奸除魔,直到有一天建立心中有别于其他名门世家的剑宗门派,再也不用为莫名奇妙的心思动容,再也不用魂牵梦萦不知所谓。 去留两意犹豫不决,唯独心中被一种不知名的愁绪填满,原来就算活着,仅仅被在意的人无视,就这么的煎熬。 拖拖拉拉到了城南已经是月上中天,两人的影子在月色下时隐时现,薛洋被他扯的跌跌撞撞,眼却一直未睁,不知道是真的困到极点还是故意假装。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清寂的月光,白幽幽的,不知怎么的有些渗的慌,实在太静了,仿佛总有些魑魅魍魉和妖魔鬼怪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伺机而动,然后趁机打破这一方难得的安宁。 拖着人推进屋子扔到床上,薛洋却又一骨碌子从床上翻了下来,半睁了眼嚷嚷着:“身上臭,我被人摸了,我要洗澡...” 晓星尘正要给他解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顿了好半晌才扭头去烧热水,炉子里噼里啪啦烧起来的时候,他盯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的发呆,想不通是不是因为自己碰了他,他就要洗个彻底,就连自己的一丝一毫都不想再沾染了。 浴桶倒是好找,就放在床后不远,兑好水收拾停当过去叫人时,薛洋已经趴在脚踏上睡着了,安安静静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无害,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另外一半被炉子里未熄的火光照的如玉如霞,澄静透明。 到底要不要抱他去洗澡?晓星尘犹豫了好半天,终是觉得他身上脂粉味太重,这么一睡恐怕连被褥都要污染,做了一番无谓的挣扎,认命的扶着人脱了衣服扔进浴桶。 晓星尘不停安慰自己,从前也不是没脱过,给他治伤时,给他洗头时,这种事做过无数遍,当初只不过看不见而已,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他闭着眼拿着毛巾在薛洋身上来回揉搓,力气用的不小,仿佛要把他身上别人的味道清洗个彻底,又似乎是在发泄找到他之后,拥堵的无法纾解的愤懑。 洗完澡绞干头发,再把人抱去床上,晓星尘已经累出了一身薄汗,动都不想动了,他把薛洋塞进被子里,连衣服也懒得给他穿,靠坐在床头上呆呆楞楞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似乎是睡着了,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嘟囔了一句晓星尘,但眼睛很累,很沉,连一双腿伸进了他怀里都不想挪开,晓星尘动了动僵疼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有薛洋的梦,所以才会听到薛洋微笑着甜腻腻喊他的名字。 第6章 镜中水月 睡醒时已经快中午了,晓星尘微抬了眼皮就看见薛洋抱着被子靠坐在角落里,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晓星尘若无其事移开双眼,侧过头掩住脸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薛洋见人不理他,脸上神色更是复杂难解,墨迹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道:“是不是你给我脱的衣服?又给我洗了澡?” 晓星尘点头道:“这里也没别人。” 薛洋胸膛狠狠起伏,似羞似怒又疑惑又惊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精彩极了,喃喃道:“你把我全身上下都看了摸了?” 晓星尘下了一半的床,硬生生停了下来,又冷又硬的说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脱了也就脱了,再者你我都是男子,看了又怎样?是你要我给你洗的,不要什么都赖我,我不会负责的。” “负责?”薛洋被气笑了,一脚踹过去却踹了个空,气愤道:“你想的美,谁要你负责了?我脑子有病才会找男人负责。” “那正好。”晓星尘不以为意,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睡出来的褶子,拿过竖在床角的霜华剑背在身上,沉声道:“你伤已经好了,我替子琛和你道歉,或者以后有机会让他亲自登门,我们就此别过。” 薛洋愣愣的看着他:“你要走?” “不然呢?”晓星尘别过身子偏头看他:“你在这儿过的挺好,我本不该来打扰你,忘了的就忘了吧,只盼你今生无忧,莫要再牵扯到是非之中。” 薛洋冷呵一声,握起残缺的左手,不屑的挑起唇角讥讽:“该忘的早就忘了,不该忘的却也永远忘不了。” 他似乎咬牙切齿,对某种东西有着深切的恨意,这一瞬让晓星尘几乎以为,他仍是从前恶到极致的那个薛洋,对复活他执着又锲而不舍,不懂放弃也不懂迂回,仿佛只要困着晓星尘,骗着他,哄着他,就能让晓星尘只为他一人降落。 却偏偏在封禁的潜意识中,纠结的无所适从。 是不是远离了自己,只要不让他想起来,不给他揭开过去的机会,是不是一切都会好? 想的很好,决心下的也并不是太难,然而错乱的时空仍旧不紧不慢的重演,缺了魂魄又如何,神智不似从前又如何,也挡不住一切想要觊觎他,想要破坏诱导他的人。 窗外是刺眼的光,开门时明媚的仿佛那些隐藏的肮脏都是臆想出来的假象,晓星尘吁了口气,推门的手还没放下,一道人影从院门外逆光踏步而来。头戴金色罗纱帽,眉心一点朱砂,长了一张无害的娃娃脸,似乎每时每刻都面带笑意,一身金色雪浪袍沉稳内敛,耀眼夺目的仿佛在万花丛中赴宴荣归。 应是太阳太烈了吧,不然怎么会突然头晕的不可自抑,原来兜兜转转一切都是自以为是,该来的还是会来,时光可以逆转,他可以重回过去,重活一回,却依旧阻挡不了薛洋该走的路,该有的命运。 来人只略微一打量,就收回了视线,毕竟双方都是陌生人,一直盯着看绝对不太礼貌,而面面俱到,八方玲珑的人,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晓星尘半垂了眼,显的有些泄气,跨出门外的一只脚不情不愿的又收了回来,他不出声,对方显然不觉得尴尬,扬是一抹恰到好处不会惹人厌烦的笑容,轻问道:“这里可是薛洋的家?” 晓星尘堵着门不走也不让,僵持了小半会儿颇有些自暴自弃的闷声道:“进来吧,他在屋里。” 一个迎枕对着他的后脑勺砸了过来,始作俑者怒气冲冲的喝道:“晓星尘你什么意思?我衣服都还没穿,你让谁进来了?” 晓星尘浑身一僵,慢腾腾挪了半边身子,一脸的冷清,不知道是被人砸到后背而生气,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而微微担忧。 薛洋胡乱穿了衣服下床,急的好几次才套对了袖子,他捏着腰带狠狠龇牙,对门口站着的晓星尘愤愤道:“你太过分了,明知道我还在睡觉,居然敢让别人进来,你看了我还不算,还要别人也来看吗?” 门外一步之遥的人仍然面带笑意,看了眼晓星尘冷凝的脸将心底疑惑压了又压,拱手作揖道:“原来这位就是明月清风晓道长,久闻大名,实在百闻不如一见,晓道长果然风姿无双,在下兰陵金光瑶,失礼了。” 对方自报家门,晓星尘再不说话已是说不过去,只得垂了头弯腰回礼:“兰陵敛芳尊美名远扬,在下早有耳闻十分佩服,薛洋...正是我身后这位,不知你找他可有什么事?” 他让出半边身子,薛洋正歪歪斜斜站在他身后,黑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其实若是银子也就好办了,晓星尘微微叹息,该来的挡不住,金光瑶找薛洋什么事,如今再清楚不过,可他又能如何,他拦不住薛洋,也拦不住金光瑶,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丢开薛洋自己走是暂时是不可能了,若任由薛洋随金光瑶去了金麟台,只怕下一次见面,又是隔着常氏五十多条人命的血海尸山,那么这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他依旧不会原谅薛洋,依旧对他的所作所为深痛恶绝,两人之间也再没有转圜之地。 薛洋瞪着眼不发一言,金光瑶倒也不在意晓星尘替他回答,只是好奇朗朗明月怎么会和人人避之不及的流氓在一起罢了。很快,他看着衣衫不整的薛洋,脑子里粗粗过了一圈两人的关系,悠然答道:“实不相瞒,我在兰陵的时候曾听人提起过夔州有一风光霁月的伶俐少年,适逢父亲派我下山办事路过此地,就想着来看一看这位小公子,问他可愿意同我去兰陵,做一做我金家的客卿?” 薛洋揪着腰带打转,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晓星尘垂到一边的手,乍然听闻这人是来找他的,着实有些不耐烦,拧了眉烦躁的不行:“客卿?那是什么东西?” 金光瑶弯唇一笑,大大方方道:“薛小公子真是可爱,客卿不是东西,是要你去我家做客玩耍罢了。” 薛洋似乎是在认真考虑,更是略带挑衅的看着晓星尘,晓星尘暗道不好,却也不知道此时能做些什么,薛洋已经勾着头询问:“你家有糖吗?” 晓星尘的脸瞬间冷了下去,皎洁月光不小心钻进乌云之中,拨弄了半天才堪堪露出灰黑的脸,金光瑶无知无觉满面春风的点头:“自然有,有全天下最好吃的糖。” “那金丝卷和枣泥糕呢?” “也有。” “糖葫芦有吗?” 金光瑶灿然一笑道:“只要薛小公子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我家里通通都有,就算没有,也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这么好?那...”薛洋歪头指着他身上的衣服笑眯眯道:“这衣服也好看,我能穿吗?” 金光瑶越发觉得这人迷糊的可爱,忍不住生出怜爱的感觉,越发温柔道:“只要你和我走,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送给你。” 薛洋果然拍手道:“那我去,现在就去!”说着就去挤开晓星尘,只这么一挤,晓星尘顷刻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冷冷清清道:“他年纪小不懂事,敛芳尊能不能容我和他说几句话。” 虽说是询问,却少见的强硬起来,金光瑶只当他要交代薛洋什么,自然不会阻拦,谁知晓星尘拎着薛洋的后腰,就把人拖去了屋子里靠后的角落。 薛洋兀自挣扎,口中嘟嘟囔囔的只想骂人,却在触及晓星尘隐含怒火的双眸时,不知怎地再也骂不出口,只气冲冲的盯着他,几乎想在他脸上凿穿个洞来。 晓星尘微阖了眼,将无处安放的错乱心跳压了又压,才低低道:“你不是说不喜欢吃糖的吗?” 薛洋瘪了瘪嘴翻眼道:“我又想吃了不行吗?” 晓星尘冷笑一声:“你只是不想要我给的才对,何必要找借口,我只问你,你果真要和敛芳尊去金麟台?” 薛洋有一瞬的怔忡,不明白为什么晓星尘说起自己是不想吃他给的糖时,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却又恍然觉得他说的分明是事实,自己就是不想和他有所牵扯,他对这种感觉很是抗拒,只要一想到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就满心烦躁和不安,于是他把这种理不清的情绪,通通称作是对晓星尘的厌恶。 至于金麟台,又有什么想去和不想去的,反正只要好玩就行了,去哪里不都是一样,他需要逃开在晓星尘身边时,那种他抓不住,看不透的虚无缥缈感,就好像离晓星尘越近,他离自己的心就越加遥远,既然抓不住,那就彻底放弃,省的还要花费时间来回纠缠又想不明白。 他痛快的点了点头,想说自己去金麟台也没什么不可以,又管他晓星尘什么事,晓星尘已经低低的恳求道:“那我不管你以后去不去青楼楚馆了,你能不能不去金麟台?” 薛洋张着唇不明所以,忽而邪肆笑道:若我非要去呢?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薛洋!”晓星尘恨而咬牙,攥紧他的手臂,既痛苦又无助的低低喝道:“不要去!” 只要他不去,他愿意一直待在这里陪着他,不去四方云游,不去想什么下山时的梦想,不去想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血海深仇,就只好好的待在这儿,不要他杀人,不要他十恶不赦,也不要他被所有人狠狠唾弃! 可回应他的只有骤然而起的一把长剑,冷冰冰的和他的主人一样,带着嗜血的底蕴,毫不留情的直取自己咽喉,晓星尘双足一点,腰朝后弯了一个对折,长袖一扬猛烈的冲击一闪而过,瞬间关上了洞开的房门。 金光瑶被关在门外,只听到噼里啪啦叮咚不停的重物倒地声,又有长剑相击时铮鸣铿锵的碰撞声,一个是明月清风,一个是十恶不赦,偏偏说不出的奇怪,不像是彻底对立,又不像是特别和谐。主人未请,硬闯也实在不好,金光瑶不动如山安稳等在门外,只说薛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已答应,又能反悔不成? 却不知屋中打斗声渐熄,霜华冰冷的剑光寸步不让将薛洋包围,薛洋本就是自学,不伦不类居多,又怎么比得过晓星尘正统出身名门剑派,不过一个来回,虎口被震的发麻,提了气再想打过,一道金色绳子从晓星尘衣袖中利箭一样蹿出,瞬间将薛洋捆了起来。 第7章 自欺欺人 穿堂风慢腾腾走过一遭,将屋内杂乱一地的桌椅铺陈到金光瑶眼底,静谧的空气里连虚影都模糊起来,不见人,只能看见光洁的地板上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斯有要事,回叙。 却是什么要事,连给一门之隔的人告别都来不及? 金光瑶啧啧摇头,此行目的不过是听说薛洋此人颇有能力,年纪虽小古怪却不小,比如能驾驭鬼气森森的一把妖剑,比如无师自通习得一身不弱的功夫,比如曾听说一张符篆驭马做牛,日耕近百亩田地,当然,那马最后肯定是累死了不提。 他冲着薛洋而来,却没想竟也会遇到晓星尘,一个月前一次夜猎,晓星尘和宋岚一战成名万人皆知,两人又都是风采无双的人物,明月清风,傲雪凌霜,这样的人谁不想拉拢,谁不想招揽为己所用,只可惜两人四处游荡,遍寻不见,如今在这里碰见其中之一,岂不是天公作美。 和尚跑了庙还在,总会回来的吧?金光瑶从地面上的几个大字一一看过,最后落到再叙二字上,笑容愈深不以为意,他看上的人或者东西,跑了又如何,自是不会轻易放弃了。 他不追人,薛洋和晓星尘也走的轻松,缚仙绳一缠,任他薛洋插翅也难飞,不过也不对,晓星尘牵着捆了绳子的薛洋,如同牵着一只大型宠物,御剑飞行毫不留情,身后薛洋哇哇乱叫,一会儿骂晓星尘无耻,一会儿流了一脸泪说自己怕高,问晓星尘是不是要把他带去没人的地方推下去摔死。 二月还冷,半空中风又大,他哭一会儿停一会儿,被风吹的泪糊了满脸,再往后脸就冰凉冰凉的,噎的直打哭嗝。他不明白晓星尘突然发了什么疯,打又打不过,一路上就这样抽抽噎噎憋了一肚子的气,晓星尘却一点也不想哄,后来被哭的实在心烦,御着剑下行,买了苹果直接塞进了人嘴里。 天快黑的时候,薛洋发酸发疼的腮帮子终于得到了解放,可是下巴就好似脱臼了一样,半天都合不拢,整个下颌骨滚烫的热,连骂都骂不出来了,一双眼也是又红又肿,耷拉着头,磨磨蹭蹭跟在晓星尘身后,活像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顿。 晓星尘连看都不看他,薛洋墨迹的厉害了,就由着劲把人往前拽一下,也不管他走的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可见也是气的厉害了。两人顺着城边小道七拐八拐进了一座庄子,路两旁也渐渐热闹起来,不远处的小贩叫卖声,和和气气的说话声,还有孩童顽劣的吵闹声,都被两人渐行渐远撇在身后,再往前走了不远,晓星尘也不知想到什么,静静站着看了会儿远处的街道,居然悄悄笑了。 薛洋惊的不得了,心说晓星尘这是要杀人灭口好抛尸了,也不知道带他来的是什么地方,越走越荒凉,鬼气森森的到处是雾气,若不是晓星尘牵着绳子拽着他,他都看不到前面一步距离的人影,他想逃跑,可这绳子他怎么都解不开,实在太玄乎了。 两人在没人的街上走了好一阵子,晓星尘终于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拧了眉淡声道:“到了。” 到了?到哪儿了?薛洋伸着头往前看,只见黑色斑驳的两扇木门关的严丝合缝,边缘的围墙又破又丑,有的地方还倒塌了不少。他疑惑的看着晓星尘站的笔直的背影,心里又嘀嘀咕咕的骂晓星尘怎么比他长的还高,不仅高还特别瘦,活像根麻杆似的,把他挡的什么也看不见。晓星尘不理会他,径自推了门,又把在门外探头探脑的薛洋用力扯了过去。 薛洋踉踉跄跄被门槛一绊差点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站稳,一抬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院子里横七竖八摆满了黑漆漆的棺材,白色招魂幡被风吹的呜呜作响,三四间破屋子的廊下一整排都是纸扎的假人,凃的红艳艳的脸蛋和嘴唇,像极了生吃过活人。 薛洋浑身胆寒腿肚子抽筋,嗷呜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歪歪斜斜撞进了晓星尘怀里,大喊大叫:“有鬼!这里有鬼!晓星尘你他娘的就不是人,你这么折磨我。” 晓星尘被他撞得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下意识的揽紧怀里多出来的东西,等反应过来时薛洋已经把泪糊了他一身,不但头脸全部藏进了他怀里,连绑着的手都伸进了衣服里,晓星尘默不作声任他乱叫,叫够了一把将人推搡在地,自己头也不回进屋去了。 薛洋涕泪四流,被推了个底朝天连生气都想不起来,飞一般起身一脚踢飞了吱咛的木门,瞬间跟进了屋里。这一进去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一眼瞅见角落里堆满的稻草,跳进去再不肯出来了。 晓星尘一连喊了他好几声理都不理,这才知道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害怕,僵在原地好半晌也不知是该讽刺还是该心疼,向来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薛洋,居然会在命魂不全的时候怕鬼?说出去谁会信?谁能信?简直是贻笑大方,是可以令人笑上八辈子的事。 可晓星尘却丝毫笑不出来,一时间又觉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薛洋才是他真正的本性,这样一个性格鲜明诡谲多变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一个颠三倒四的少年,真真令他无所适从。 晓星尘脸上一片茫然,想起来时远远看见的那些糟杂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是舒心的笑意,和曾经很久之前一模一样,终是有了些时光重回的真实感。那么薛洋会怕也很正常,毕竟他今生还并没有杀人做恶,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只要守着他,不让他有机会去见金光瑶,不让他有机会去探究过往,痴痴傻傻又如何,就这么过一生也未尝不好。 这是他们当年曾经住过的义庄,和从前第一次来时并没有什么分别,如今他双眼可以看的见,更能很快的找到从前别人留下的一应用品,点了蜡烛,打了水收拾屋子,又点火烧热水,弄好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乾坤袖里放了不少的东西,都是从薛洋住的地方带过来的,有吃的穿的用的,也带了整套的被褥,只等铺好床就能入住,薛洋仍躲在稻草里不能出来,哆嗦的草掉了一地,过一会儿又捞出一些撒在自己身上,晓星尘看的好笑不已,见他不理人,只得过去把他拽了出来。 晓星尘兑了一大桶的热水要给他洗澡洗头,却被薛洋扑腾的一屋子都是湿的,到最后澡也没洗成,两人的衣服也全湿透了,晓星尘气的不行,只得解了他手上的捆仙绳把人整个按进了浴桶。 薛洋挨到热水总算不哆嗦了,嘴皮子也利索了不少,趴在浴桶边攥着晓星尘的衣摆就是不让人出去,缩成小小一团,眨着湿漉漉的眸子低声求道:“有鬼,你别走。” 晓星尘瞧他这个样子不由心软,抿着唇佯装生气:“那你快点,洗完了出来吃东西。” 他背对着薛洋坐的端端正正,耳听薛洋嗯嗯点头,接着是哗啦啦流水的声音,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薛洋窸窸窣窣的穿起了衣服,紧接着后背一热,薛洋一个熊抱又钻进他的怀里。 他双手把晓星尘的腰缠的死紧,晓星尘推了他两下没有推动,无奈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可能怕鬼,你快放开我,我身上衣服脏了,一会儿把你新换的也弄脏。” 薛洋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就是怕,不放,要么你也去洗澡,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晓星尘被气笑了,蹭的一下站起来道:“你看着我我怎么洗,不如把你的符纸借我用用,给你画一张定身符你才会听话。” 他这么突然起身,薛洋身子一斜就爬在了长凳上,讶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会画符你也知道?哎...你别出去,我就坐这儿,保证不偷看。” 晓星尘脚步一顿沉声道:“你不是很厌恶我吗?抱来抱去你不恶心了?你吃了东西去床上睡吧,我出去洗。”走了两步又道:“别想着逃走,外面一整排纸扎人我都没收拾,还有棺材里也都有东西,既然知道怕,就乖乖听话。” 薛洋瞠目结舌犹不置信,指着晓星尘‘你你你’的半晌也说不出别的,骂也骂了哭也哭了,可他居然软硬不吃,薛洋看着他把用过的水倒出去,又把桶也拿了出去,心说这人怕他偷看居然真的要在外面洗,才二月份的天,怎么也不直接冻死他算了。 他自然不会老实待在屋里,一个人待着,除了一根惨白的蜡烛,周围不是棺材就是死人,他脑子抽了才会听晓星尘的话。 抖着胆子顺着墙根走了一小段距离,一伸手抓到一片衣角,薛洋在手里捻了捻,还没念叨这布料可真差,磨的指尖都是粗沙砾一样的感觉,借着月光一抬头,一屁股倒仰坐在了地上。一具人偶瞪着没有眼白的双眼正盯着他看,嘴角诡异的笑映满了他的瞳孔。薛洋手指一松,头皮猛然炸裂,万千毛孔齐齐涌出冷汗,连滚带爬直接跳进了晓星尘的浴桶。 半天才回神的晓星尘已经被人八爪鱼似的挂在了身上,不太明亮的月光下,一人脸色绯红,一人脸色惨白,被冷风一吹,薛洋更是抱紧晓星尘的脖子不愿撒手,连连求饶:“放了我吧,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去金麟台吃枣泥糕,晓星尘你快放了我。” 晓星尘靠在浴桶上一动不敢动,每一次呼吸都是薛洋身上流窜的味道,他头脑一阵阵发晕,正心疼他被吓的魂不守舍,乍一听他居然还要去金麟台,被他气的连呼吸都不顺了,忙伸手推他:“松开!” “不松,你答应放我走就松。” 晓星尘拧眉,再次道:“松开。” 薛洋猛的抬头怒喊:“松什么松,你再凶我,我咬死你。” 晓星尘慌乱侧头,闭上眼深深吸气,脑子里全都是看不见面容的小友,当年在床上按住他索吻的画面,他的脸越发的红,慌乱不堪胡思乱想,正想着怎么把他弄走,脖子里一痛赫然回神,薛洋已经狠狠咬上了他的脖颈,咬了还不算,用尖利的虎牙磨了磨又舔了一口,咦道:“你用的什么香料?身上怎么这么香?女人都没这么好闻,那是不是小倌馆里的男人都和你一样?” 晓星尘推搡着他侧头道:“你没去过吗?” 薛洋重重点头:“我那是吓你的,谁让你赖着不肯走。” 晓星尘冷笑不止,料想他一张嘴虚虚实实,根本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自己实在是不想理他,把着他的手臂猛然一推道:“你赶紧松开,我要出去了。” 薛洋非但不松,直接把脸也贴在了他胸膛上,眼珠子一转笑道:“那你让我亲一口,我就松开。” “不行,快下去。” 薛洋冷哼道:“你还能光着身子出去不成,你的衣服都被我扔了,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反正你这样没办法和我打,捆仙绳你刚才忘了收起来,也被我不小心扔进炉子里了。” 又道:“就亲一口而已,那么小气做什么?要不是我发现突然不讨厌你了,我才不要碰你。” 明明是个占便宜的,又一副自己多委屈的模样,晓星尘顺着周围看了一圈,果然见自己衣服被薛洋扔在了不远处的棺材上,一瞬间恼怒的不行,暗道他都吓的哭爹喊娘了还不忘使坏,真真是本性难移。 他冷着脸,将脑子里乱轰轰不知名的旖旎推出脑海,按住薛洋就去解他的衣服,薛洋吓了一跳,松了一只手捂着胸口道:“你不要脸,你想干嘛?” 晓星尘哼道:“你要亲我你就要脸了?既然我的衣服够不着,我就穿你的出去,你就在这儿待一晚上吧。” 自己待?那不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薛洋也不顾的捂衣服了,双手抓住晓星尘,赴死一样的表情对着晓星尘的双唇亲了过去。 不管怎样,先缠着再说吧。 第8章 亦真亦假 许是逛了花楼多少有用,薛洋一亲之下觉得味道实在不错,对着人更不愿松手了,晓星尘被他按着头,整个人蜷缩在浴桶里上下不得,突然觉得委屈又难堪,昏昏沉沉又想起无名小友曾在他耳边说过的浑话:道长,我好喜欢道长。 晓星尘恼怒的睁眼,哪里有什么小友,分明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薛洋! 他猛的推开扒在身上的人,喘息道:“够了!出去!” 薛洋双眸染了雾,抓住晓星尘的手臂用力一按,蛮横道:“凭什么让我出去,我还没亲够。” 又是凭什么,似乎从见到他开始,晓星尘听到的最多一句不是凭什么就是恶心,所以,你薛洋又凭什么说喜欢就喜欢,说厌恶就厌恶,凭什么把一腔感情说玩弄就玩弄,又凭什么如今说忘就忘,想亲就亲? 晓星尘一向温柔,发起火来也是倔强的厉害,心中越想越气,气到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生气,两个人一翻推搡撕扯,几乎在浴桶里打了起来,倒是忘了他自己未着衣物,打起来注定也是最吃亏那个。 薛洋更是因为被莫名其妙被带到这么个地方,本就满心怨气,惊吓之余哪里还有什么理智,捧着晓星尘的头不分轻重,咬的晓星尘的嘴都出血了,其实哪里像亲吻,倒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娇纵任性的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破坏掉,以此来引起旁人的注意。 晓星尘实在招架不住这样的薛洋,他从前蛰伏在他身边数年,向来是小心翼翼温情脉脉,何曾有过这样蛮横无理的时候,就算曾押送他去金麟台,也只见他笑嘻嘻目空一切浑不在意的模样。如今比来,简直是天差地别,比起从前杀人如麻,现在又痴又癫,时而正常时而犯傻,也是一样难缠。 唇被他撕扯的生疼,外间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水流了一地,剩下的水温也逐渐降低,露在外面的肩膀冻的冰冷刺疼。晓星尘攸的张嘴狠狠咬向薛洋,趁他吃疼后退,猛的捂住他的双眼,运起灵气取了衣服,飞快起身道:“你这么喜欢水就自己待着吧,我乏了要睡了。” 薛洋哀嚎一声不管不顾从浴桶里飞了出来,一身的水,湿漉漉的顺着衣服流了一地,追着晓星尘骂道:“你个黑心货,明明能拿到衣服还去脱我的,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什么明月清风,谁给你起的名字,看我不割了他的舌头。” 晓星尘刚跨过门槛的脚一顿,忽而回头:“你不知道有种术法叫隔空取物吗?逗你玩玩而已。” 他这么一停,薛洋猛的一扑,一把攥住他的袖子恨恨道:“耍我是吧?我这就去找别人,去小倌馆里,想亲谁就亲谁,我还要去金麟台吃好吃的,谁要和你在这个鬼地方。” “不许!”晓星尘霎时转身,反手拽紧他的手腕重复道:“不许再去风月楼。” “你管的着?” 晓星尘沉着脸将他看了一个遍,末了抽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叹道:“快进来吧,把湿衣服换了,小心生病。” 门两旁门神一样立着好多个一人高的假人,无一例外都是死鱼一样墨水点的黑眼珠,被风一吹,吊在墙上的绳子摇摇晃晃,假人也东倒西歪起来,把屋门口拥簇的只能过下一人,走过去有一种进了鬼洞的感觉。 晓星尘果然是怕他逃跑,只收拾了屋里的一些死物,外面的东西他动都没动,这样一来,薛洋连眼神都不敢四处乱瞟了,更别说此时天已全黑,除了一院子的棺材和刮的阴冷的风,外面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又怎么敢独自出去。 垂头丧气被晓星尘拉进了屋,晓星尘又拿了别的新衣服给他,还替他绞干了头发,薛洋莫名乖巧起来,愣愣的看着晓星尘动也不动,等晓星尘也把自己的头发弄干,准备去打地铺时,突然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晓星尘手中的枕头‘啪’掉到地上,又被他若无其事捡了起来,沉声道:“不认识,我认错人了,才会以为和你见过。” 薛洋长长哦了一声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这个场面这么熟悉,好像从前你给我洗过头发似的。”他想了一会儿撇嘴不屑道:“嘁,怎么可能。” 晓星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顾地弄了稻草打了个地铺,外面除了风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他熄了灯屋里便是黑乎乎一片。薛洋正趴在桌子上冥思苦想,屋里乍然一黑,他惊骇的跳起来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撞到桌子又撞到床上,顺手拉起被子一裹哆嗦道:“你...过来睡行不行...” 回答他的只有屋外急促的风拍打窗户的声音,冰冷的空气从破碎的窗纸刮进屋中,外加和棺材同居一室,薛洋只感觉毛骨悚然抖个不停。他喊了几声,地上无声无息没有人回应,一时间把晓星尘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碎尸万段。 他拉着被子裹在身上摸索着下地,也不管晓星尘乐不乐意,直接爬过去抱住晓星尘的后背,晓星尘被他这么一抱赫然惊醒,哑着嗓子道:“你怎么又过来了?”一说话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却是真的累的不行,一躺下就睡着了。 薛洋悄悄抬手运起灵气,在自己身上几个穴位点了几下,在全身血液拥堵的一瞬又转而松手,血液流动突然加快,他又用灵气把全身过了一遍,不出片刻浑身上下陡然温度升高,似是一个燃烧的小火炉,他却蹭到晓星尘背上哆哆嗦嗦小声嘟囔:“我冷。” 晓星尘明显感觉不对,伸手一摸,薛洋身上火热一片,却牙齿打颤抖个不停,他忙起身探向他额头,一摸之下手下滚烫火热,惊道:“怎么发高热了?”薛洋只哼哼唧唧不说话,晓星尘这才想起来他不但被棺材吓的半死,又在水里跳来跳去,这样上蹿下跳折腾了大半夜,不生病才有怪,不由的暗骂自己实在太过分了,不该这么对他。 乾坤袋里的药都是伤药,头疼发热的还真没有,晓星尘看了眼不见一丝亮光的窗外,更是心急如焚,把薛洋丢在这儿自己去拿药显然不行,只能带着一起去外面找大夫了。 他抱了薛洋起来,又给他套了件外衣,将人稳稳背在背上,这才顺着来时的路出了院子,薛洋抱着他的双肩,昏昏沉沉的又问:“我果然没有见过你吗?怎么感觉你好像背过我?” “从未见过。”晓星尘回答的又快又急,也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薛洋,过往有什么好想的,回忆里的美好总会被时间冲刷干净,也会被怨恨遗憾一点点吞噬。他曾告诉薛洋不必沉溺于过去,自己又何必执着强求于过去,原来他的目的不也是很简单吗?仅仅为了保住白雪观,也为了薛洋不要残杀太多无辜的人命。 薛洋对晓星尘的回答毫不意外,不再骂骂咧咧,也不再对他横眉冷对,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了。 他新奇的发现自己对晓星尘居然越来越不讨厌,尤其是亲了他之后,他甚至想让晓星尘天天陪着他,这种想法实在太危险,太过匪夷所思。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对晓星尘做出那种亲密的举动,仿佛只要一靠近他,脑子就乱成一团,无法思考,行为举止也都通通不受控制。 他觉得只要纵容自己,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他想抵抗所有来自晓星尘的诱惑,急切的想要抛开这一切。 晓星尘走的很快也很稳,偶尔还会问他一声是不是很难受,然而无论他怎么问,薛洋都不言不语,一直到了医馆紧闭的门前,才主动从他背上滑了下去。晓星尘半揽着他一边拍门一边安抚:“你再忍一会儿,都是我不好,以后不再吓你了。” 薛洋看了他一眼,狐疑不解,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除了爱管东管西,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之外,其他都好的无话可好,会做饭会洗衣服,还会陪自己玩......真是,不能想! 两人等了一会儿,晓星尘又拍了几次门,一直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亮起了灯,薛洋勾了头问:“你以前来过这里?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医馆?” 晓星尘正给他拉衣服的手猛的一抖,一不小心就蹭到了他的脖子,薛洋往后一缩,迅速出手往他胸膛拍出了一张黄符,晓星尘来不及反应,有些慌乱的表情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疑惑问道:“你给我贴的什么?” 薛洋从他怀里钻出来眯眼笑道:“还要多谢你提醒我有定身符啊,我都好久没用过了,差点忘记。”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洋侧头看了一眼快要透进门外昏黄的光,又凑近一步贴到晓星尘耳边:“知道我为什么亲你吗?就是试试什么味道而已,其实也不怎么样,比青楼女子稍微能忍受那么一点点,陪你玩够了,我要走了,你不要再跟着我。” 晓星尘看他转身急急喊道:“别走,你还生病,等好了...好了再走行不行?” 薛洋歪头嗤笑:“你还真是好骗,我只不过令血液逆流,逼的身体发热而已,你着急的样子还真是让我舍不得。” “薛洋!”晓星尘恨恨地咬唇,眼圈攸的红了。 薛洋一愣,将心中突然升起的莫名酸疼抛之脑后,继而摇头:“你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你找别人玩儿不就行了。”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到晓星尘身上,又耐心的系好带子,这才摆手道:“我走了,你应该不会站太久,里面已经有人出来了,让他把你抬进屋,一个时辰后符咒自己就解了。” 说着背过身去抱着自己的剑歪歪扭扭御上半空,远远还听见他喊:“晓星尘,我真的怕高,我要是摔死了,做鬼再来找你。” 第9章 不解之缘 薛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从义城回到了夔州,其一是因为路不熟飞的慢,其二是因为怕高不敢飞,整个人用一种极狼狈的姿势趴在剑上,晃晃悠悠担惊受怕的飞了一夜,罪魁祸首晓星尘也被他骂了一夜。 到了夔州城门,薛洋直接抢了一辆进城的马车,拿剑指着人脖子要别人送他去城南,打算好好的回去睡一觉养养精神,只可惜他点子背,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马车走了一半,可怜的马被人抽的太急直接惊了,于是那马不要命一样顺着整条街横冲直撞起来。 好在是大中午,街上并没有多少人,所以也并不担心谁会被马撞死,只是本来就精疲力尽的薛洋,被车厢颠簸撞击的七荤八素,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剑上趴了一夜头都是晕的,又被马一番折腾,薛洋整个人戾气顿生,恨的眼眶都泛了红,他抽了剑,蹭的飞出车厢,飞起一脚便把抓着缰绳摇摇欲坠的赶车人踢了下去。 赶车人哀嚎一声滚了几圈撞上路边摊位,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薛洋单手握剑,身子似一道飞逝的流星,凌空一跃脚下一点,轻轻松松便骑到了马背上。他左手拉起缰绳,双腿向下一压顺势夹起马头,那马猛的被人一坐,晃着头四蹄乱舞,高昂的嘶鸣声震的人耳朵根都是疼的,却是跑的更急了。 薛洋头晕眼花,恼怒更甚,他勒紧缰绳,右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倒转化成匕首,阴狠的扎向马的脖子,一连戳了好几刀,最后狠狠一拧抽出刀身。不知道他按了哪里,那匕首顿时又变成长剑,他将长剑横在马脖子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只稍稍用力一划,那马头便直接掉在了地上。 纵身飞下去不久,车厢依着惯性跑了不远被倒地的马身子挡住去路,原地打了好几个转,这才底朝天的停了下来。 薛洋溅了一脸的血,眼神狠戾透着隐约的暗红,握着剑抿着唇,似嗜血而归的一头凶兽,和平时满面春风的笑脸实在是天差地别,只除了微微眯起的双眼,露出丝厌恶轻蔑来。 时至午时,金光瑶才用了饭从客栈出来,猛的看见地上戳的稀巴烂的马头,差点没有吐出来,拍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神。夔州离兰陵较远,他也是第一次来,街头巷尾走了一遭,便将薛洋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唯一觉得惊讶的是这么个肆意妄为,锱铢必较的性子,除了杀些畜生,打过满城百姓,居然真的没有沾过人命,实在是又纯粹又邪恶,叫人捉摸不透。 薛洋丧着脸,连回去睡觉的兴致也没有了,看见金光瑶双眼一翻收了剑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金光瑶也不生气他的无理,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轻笑道:“我是来找你的,你不回来我自然是要等一等。” 薛洋拧着眉后退一步:“我若不回来你难道还要一直等吗?这话可真假,你往后站一点,你怎么那么矮,站的太近我不低头都看不到你。” 金光瑶一脸的笑僵在微弯的嘴角,七分埋怨三分嗔的看他一眼,莫可奈何道:“薛公子真是会开玩笑,你的那位道长朋友呢?” “他?”薛洋冷哼:“谁说他是我朋友了,我把他骗到别处去了,碍眼。” 金光瑶不赞成的摇头:“晓道长可是明月清风一样的人物,皎皎君子世无其二,你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坏处,怎么还把人给骗了。” “他太烦,管家婆一样,你是不知道,他不让我去...”薛洋悠忽住嘴,金麟台三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改口道:“他不让我去青楼,不让我·干坏事,不让我打架,还有这个那个的,他了不起啊,我偏要跟他作对。” “那你还跟我去金麟台吗?” 薛洋想起晓星尘一而再的说起不让他去金麟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十分肯定晓星尘是绝对不会害他的,兰陵金氏自己虽然有所耳闻,可了解实在不多,这些个仙门世家一直看不起外人,这个金光瑶又来找自己做什么? 他满脸不解的疑惑,歪头道:“去你家我都要干嘛?听说你们这些仙家世族规矩最多,我肯定是受不了的。” 金光瑶摇头道:“你既然是我请去的,我自然不会约束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你现在一样,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走?” “就现在。”薛洋一咬牙,又想起晓星尘抓着他的手低低恳求他不要去,舌头一瞬间好似被人揪住打了个结,差点就说不出‘去’这个字,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将晓星尘带给他的影响努力忽视,坚定到:“现在就走,越快越好,夔州我早已经玩腻了,不去你金麟台,我也要去别的地方。” 他愿意去金光瑶自然求之不得,他本就是一个人来的,立即就走也没有什么麻烦,问了薛洋说没什么要收拾的,又拿了随身携带的帕子给薛洋擦脸,温和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兰陵有一家酒酿丸子又甜又香,你定然会喜欢。” 金光瑶擦的又轻又柔,仔仔细细把薛洋一脸血迹擦了个干干净净,也不嫌脏,擦完又把用过的帕子折好收回袖中。薛洋愣愣的搓着被他擦过的脸发呆,心道最近真是好奇怪,怎么一连遇到两个人碰他,他都觉得熟悉又莫名亲近,自己莫不是生了什么病,发了什么癔症吧?换做从前,又或者其他人,谁离他三步以内,恐怕早早就被打的哭爹喊娘,揪起来扔了,这两个人为什么他想厌恶,却根本厌恶不起来? 怀着一腔想不通的心思,薛洋一直到了兰陵都有些兴致缺缺,金光瑶先是派人给自己父亲禀报一声招来了薛洋,直接把人带去了自己住的芳菲殿。一连几天赶路早已疲惫不已,薛洋直接瘫倒在软塌上不肯起来,金光瑶吩咐丫鬟给他沐浴更衣他也不让,直说自己脸皮薄会害羞,说什么也不让别人碰。 金光瑶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笑的不行,领他去了芳菲殿不远处的一座小楼,说是以后给他住,又吩咐人抬了水取了衣服,叫他沐浴后带他去兰陵城转转。 薛洋一听要出去玩,二话不说抓了衣服就去了内室,半个多时辰才晃悠着出了金光瑶给他住的长乐阁。 金光瑶倒是好脾气,一直坐着小厅等他,茶水续了三道,眉目如画的少年才带着一身水雾站到了他面前,身上黑色劲装换成了雍容华贵的金色雪浪袍,滚着细细的金边,胸口是一大朵金星雪浪牡丹图案,明眸皓齿若芝兰玉树,展颜一笑顿如朗月入怀,少年风流郎艳独绝,意气风发实在美极。 金光瑶开怀抚掌,发自内心的高兴:“薛公子换了身衣服我都要认不出来了,这金星雪浪袍穿你身上才是真的好看,不过还缺些东西。”他把薛洋上下打量一遍,对着门外丫鬟招手:“去拿朱砂过来。” 薛洋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敲桌子道:“我饿了,你快带我出去,还有,我叫薛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嘛,谁知道你薛公子喊的是谁。” 金光瑶摇头道:“以后相处时间还长,总不能直呼你名姓,你可有字?” “字?什么字?” 金光瑶瞧他一脸迷茫,竟是丝毫不知的模样,轻声叹息道:“罢了,回头我与你另取一个就是。”说话间丫鬟拿了朱砂上来,金光瑶拉了他坐好,拿着笔正要冲他眉心下手,薛洋猛的往后一躲道:“你要干什么?点胭脂?我才不要,女里女气的。” 金光瑶无奈道:“哪里会女气,你怎么净胡说,既然当了我金家的客卿,总得要相得益彰才是,这朱砂只是一种象征,点了又有什么打紧。” 薛洋听他一番长篇大论,已是不耐烦至极,胡乱挥手嫌弃道:“那你快点,不然我一会儿要睡着了。” 金光瑶忍俊不禁,按着人仔细在眉心点了殷红的朱砂,这一笔下去更是如同九天下凡的金仙童子,欣赏完自己的杰作,金光瑶没敢再夸,怕他牛脾气一上来直接给擦掉,两人收拾停当,这才一前一后下山去了。 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金氏家大业大,处处彰显着繁华富裕的原因,兰陵城也要比别的地方热闹的多,夜幕将至,人流如织反比白天更多,薛洋一向独来独往,这样和别人一起出去还是头一次,大约是别扭小孩子的心性,遇见什么好玩的都要停下来看一会儿,又一脸嫌弃的拋在身后。 金光瑶一直跟在他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也不是怕他惹事,只是怕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散找不到回去的路,薛洋晃了一阵自觉没趣,嫌金光瑶走的太慢,又退回后头闹腾:“你不是说有酒酿丸子?哪里有?” 金光瑶慢吞吞道:“你又饿啦?来之前不是才用过饭。” 薛洋不乐意道:“瞧你小气的,你家住那么大的房子,看起来还挺有钱的,我还能吃穷你吗?快走快走,好久没吃甜的了,嘴馋。”说着拽起金光瑶衣袖催促不停。 金光瑶表情也是十分奇特,他向来见人三分笑,时间久了好似带了一层面具,这面具还长在了脸上,扒都扒不下来,如此一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谁,都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可不知怎么的,从遇见薛洋开始,感觉整个人都是轻松的,自己又愿意纵着他的小性子,实在是很有意思了。 他带着薛洋到了自己从前常去的一家铺子,薛洋也不客气,一看见招牌上酒酿丸子几个大字立刻双眼放光,等店家上了东西,兴奋之余还不忘回头:“真的是甜滋滋的,还有酒的味道,你要不要吃?” 金光瑶摇头,薛洋一脸你真无趣的样子,摆手道:“那我自己吃,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不用特意跟着我。” 他这么说,金光瑶也不会干等着,酒酿丸子的甜香和酒气,仿佛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自从他成了敛芳尊,这种东西也再没有吃过,外人皆看他身居高位,美名远扬风光无限,其实心里的苦,比之北风过境万里燎原,又岂是吃糖吃甜能够补回来的。 他慢悠悠出了门打算透气,却又莫可奈何的停在了门口,其实哪里人都多,铺子周围还有好多卖小吃的,烤红薯,酿豆腐之类多不胜数,各种味道流窜,酒酿丸子的甜香再从屋里飘出来已经闻不大清了,金光瑶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两道人影逆着周围灯笼昏黄的光线缓缓而来。 白的如同水中花岸边月,每走一步都似踏着一池碧波荡漾的秋水,黑的是山中兰无尘雪,每到一处都似十里冰封的一片冷湖。 金光瑶快走几步拦下两人,微扬了脸叹息道:“明月清风,凌霜傲雪,果然名不虚传,能在这儿碰见两位实在是荣幸。” 晓星尘微微一愣:“敛芳尊?” 金光瑶点头道:“正是不才。” “你怎么在这儿?这个时辰还有公务吗?” 金光瑶看了眼彻底沉下去的天色,又从晓星尘脸上略过,状似无意的看了眼身后,笑道:“哪里有什么公务,是陪一个小朋友来玩的。” 晓星尘听他提起小朋友三个字,下意识就往他身后去看,这一看就看见一身金星雪浪的少年,晃晃悠悠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隔着不远的距离,他甚至能从四周糟杂的人声中,听见他正哼着轻快的小曲,路过身旁卖糖葫芦的摊子,毫不犹豫从上面拿了两个,一个塞在自己口中,一个摆弄着翻来覆去的摇晃。 身后小贩目瞪口呆,想是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追了几步大喊:“你怎么吃东西不给钱?” 少年嘴里还塞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又理所当然的应声:“我没钱啊。” 小贩正要大骂,一锭银子咚的丢在了他怀里,一抬头就见金光瑶无奈道:“下次再遇见他,直接去金麟台结账就是。” 薛洋一见是金光瑶,三步并作两步跃到人跟前,笑眯眯道:“很甜,吃一个?”说着就把糖葫芦往人嘴边送,金光瑶躲了几下没躲开,小心的咬了一个,掩了嘴回头道:“让两位道长见笑了。” 薛洋最烦听他文绉绉的说话,撇着嘴正想往前走,走了两步愣住了,离他几步之遥正并排站着晓星尘和宋岚。前者目光渐沉,如一汪无底湖水,在他和金光瑶面上来回变幻,后者无动于衷深海无波,薛洋手里还举着抢来的糖葫芦,不知怎么突然心虚,下意识的就往身后藏,结结巴巴道:“晓...星尘,你怎么跑这么快?” 第10章 咫尺天涯 宋岚觉得自己好友最近一系列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明明说好的要结伴四处游猎,怎么一见到那个小小少年就全数变卦了呢?第一次说好的去夷陵却转而去了夔州,第二次在夔州待了没两天又非要来兰陵,来兰陵也就算了,自己也是且走且看没有其他目的,去哪里都一样,但是一向不以世家大族为荣的好友,为何要同意来金麟台小住呢?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白鹤亮翅的香炉里正点着上好的安神香,平常这个点早已入睡的人,被炉中香气熏的反而烦躁起来,坐在桌后打坐也没有片刻的静心。夜风轻而柔和,将窗外清亮的月光捧了一捧送进室内,敞开的窗户上亮莹莹一片皎白,宋岚捏了捏额头打算将香炉熄掉,实在是不习惯这么浓重的熏香,哪怕是安神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掀了盖子将杯中茶水一股脑的倒进去,那香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围着鹤嘴腾出的烟气便又重新沉进炉中。宋岚吁了口气,打算将门窗打开散一散屋中憋闷的感觉,手摸了门往里一收,晓星尘伸过来敲门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半晌,晓星尘收回手开口道:“路过这里见你亮着灯,才敢过来打扰,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宋岚直来直往蹙眉道:“只是觉得你最近很不对,我心有挂怀而已,你可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其实他只想问他,为何会对薛洋这个小流氓这么上心,上心到他才赶回夔州,就被晓星尘拉到了兰陵,连一个解释都没有,急匆匆的隐含着失落和怒气。 晓星尘驻足半晌欲言又止,末了主动进屋端了杯水捧着发呆:“子琛,若我说我做了个梦,梦里薛洋因为我的多管闲事,而迁怒于你,屠了你的白雪阁,弄瞎你的双眼,你信还是不信?” 他越说脸越发白,到最后已经是惨白一片,活像个没了魂魄的躯壳,捧着一杯热茶,却怎么也温暖不了身上顿起的寒冷,心似坠入无底深渊,刮过的阴风一阵阵嗟磨着他的皮肤,又疼又冰冷的彻骨。薛洋已经重新上了金麟台,照着前世的路一步一步摸索,等再精进了鬼道,恐怕下一个就是常氏五十多口的人命,难道要他为了避免上一世被无辜牵连,就要无动于衷任由薛洋再次屠杀那么多的人命吗? 他摇摆不定,左右为难,宋岚冷着脸探究的看着他疑惑不解:“星尘,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虽然不喜薛洋脾性恶劣,但也不会与他为难,他不太像杀人做恶的恶徒,来时不也听说他并未害过人命吗?怎地会屠尽我白雪阁,又弄瞎我的双眼?” 晓星尘无力反驳宋岚,总不能说那些都是真的,是你我曾经绝望真切经历过的,宋岚如今一无所知,他不能说的太多,否则这样对宋岚和薛洋都不公平,他不能凭白就掀起两人曾经无解的仇恨。 但他也无法说服薛洋不要和金光瑶搅合在一起,薛洋装的再平稳,他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所排斥,除了一味的作对,又有什么理由会听自己的。 晓星尘自嘲的笑了笑,将凉透的茶放在桌上,安抚道:“许是我真的多虑了,但还是麻烦子琛多和我呆上几日吧,若真没事,你我再离开这里下山游历。” 宋岚揉着头看着晓星尘来去匆匆,心里的疑惑却比刚才更深了,知道他真是为了薛洋才来的金麟台,却更迷惑好友怎么会做这么一个天方夜谭的噩梦。 夜凉如水,紧紧拽着二月的边角,再出去已经是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月华朦朦胧胧,将汉白玉的拱桥投影到水中,恰似两个月牙,合抱成一个残缺的圆。被风一吹,晓星尘清醒了几分,不知怎么地想起薛洋的种种戏弄,反而将骨子里的倔强一一激发,愈加觉得自己没错。 薛洋害他至惨,却也赔给他一条命,又赔给他一个重活的来生,总要物尽其用,扭转乾坤,活的有意义一些吧? 月光如练,晓星尘一身白衣几乎要和拱桥融为一体,冷冷清清,一脚踏上最高的地方,似是要乘风而去。河水清澈见底,天上星映满弯弯曲曲的河面,风吹过时,连星星的倒影都生出参差不齐的轮廓,水面渐渐荡起一层层细微的涟漪,接着是清澈的趟水声和脆生生的石子碰撞声,冰凉的水气似乎一瞬间从河底冲上了拱桥。 晓星尘后退两步定了定神,再抬头时却见衣衫不整的少年正瞪眼看他,足下无鞋,裤脚挽到了膝盖上,衣服下摆也被掖进腰带。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薛洋挠着头不好意思道:“真巧啊,你也来摸鱼?” “......”晓星尘不知道怎么接话,僵着身子站在一旁,思绪还留在傍晚见面时,少年既惊讶又恼怒的脸上,糖葫芦没有藏好,咕噜噜滚到了地上,糖衣沾了土变成灰扑扑一片,上一刻还令人爱不释手,下一个就被人弃如敝履。他越发急躁起来,仿佛看见晓星尘是多么扫兴的一件事,无数次打断金光瑶对晓星尘和宋岚的邀约。 但到底没什么用,该见面的人踏平山水也有相逢之日,离开的人时光轮回都有归期,尴尬持续了不久,又好似两人已经对视了苍海沧田的遥远,薛洋收起笑脸,踢了踢丢在地上的鱼,鱼尾跳跃了几下又沉寂下去。 他看着两步之遥的晓星尘,抓到鱼的欣喜一扫而空,定定问道:“你是为了我才来金麟台的吗?” 晓星尘想说是,又在薛洋无边黑墨的双眸中口是心非,想起他主动给的一个不知代表什么的吻,也想起他无赖的递到金光瑶嘴边的一颗糖葫芦,是一样的吧,他对所有人都没心没肺,喜欢时不分男女由着性子胡来,厌恶时只想打入十八层地狱,叫人永不超生。 他听见自己又冷又硬的声音被夜风吹的更凉,清清楚楚的涌进两人耳中:“是你自作多情罢了,我怎会为你而来。” 踢鱼的脚落到了实处,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噗嗤’声,活蹦乱跳的鱼,肠穿肚烂成了一堆被人不屑一顾的烂肉。薛洋双眸亮的惊人,黑黝黝的眼珠几乎看的人要窒息而死,不出片刻猝然而笑,声似雏鸟黄鹂,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丝干干净净的叹息:“自作多情,果然。” 一瞬间时光匆匆倒流,恰似当年他们双剑相击,他在崩溃无助中将少年一腔如水柔情,全部化成一句令人恶心。晓星尘嗫嚅着唇,一脚踏过破碎的鱼尸,想伸手抓住薛洋的手臂,却看见他毫不留恋冷漠转身,身上的金星雪浪袍划出一道波涛汹涌的暗河,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加遥远。 天光暗沉,明月也暗淡了几分,晓星尘这才明白原来口是心非就是这个样子,伤人伤己毫不留情,如同一把无仞之剑,破开的伤口连缝合都找不到地方,太疼了,却只能令它在漫长愧疚悔恨中独自愈合。 薛洋一连几天精神不济,金光瑶摆了一桌子他爱吃的东西,都不能叫他提起精神,终于在又一次拒绝和他一起用饭时,金光瑶少见的对传话丫鬟板起了脸,丫鬟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却极有技巧的甩锅说薛小客卿是因为每次打听到有晓道长在才不肯出来。 晓星尘无端端成了话题中心人物,正小口抿饭的手僵了一下抖出几颗饭粒,对金光瑶和宋岚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自告奋勇道:“既然因我而起,我便负责请他出来吧。” 他起身要走,金光瑶也不好再拦,心里也想让薛洋和他处好关系,不管是薛洋因他而叛逆上了金麟台,还是他晓星尘因为薛洋才肯上山,他都打定主意能不放弃就绝不放弃。想通之后一边吩咐丫鬟直接把两人份的饭菜送去薛洋屋中,一边无可奈何的对宋岚轻笑:“真是苦了宋道长,如今要和我互相解闷了。” 两人都是秉承的食不言寝不语,此时此刻竟是不约而同摇头笑了,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笑,许是笑这不平的世道,有人衣不蔽体死无全尸,他们却端坐高位,美酒好菜,亦或许在笑他们看不透也想不通,隐藏在潜意识里对两人少许的盲从。 长乐阁寓意极好,周围小桥流水居多,假山连廊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一片单独又隐蔽的院子,静谧风景又美,更是金光瑶特意给薛洋留的,下山时就做好了打算,对招揽薛洋信心满满。长乐无极,一世无忧,这是金光瑶提起薛洋的院子时言笑晏晏的期望,或真或假都不重要,到底是比旁人上了心。 许是丫鬟们识的有小路,比晓星尘快上那么一会儿,到了薛洋住的地方,正巧看见送饭的人慌不择路从屋中跑出,差一点儿撞翻了晓星尘。晓星尘瞟了眼看不清的内室,将人一拦蹙眉道:“里面怎么了?跑那么快做什么?” 丫鬟连连作揖道:“道长有所不知,这薛客卿性子古怪,一向不喜外人近身,他这屋子也只除了敛芳尊来过,我刚才送饭进去,被他轰赶了出来,他要我跑的快些,否则就要敲破我的头。”丫鬟又行了礼提醒道:“道长若进去可要小心些,虽然他没点灯,但准头极好,莫让他拿东西砸了你。” 此时日光半斜,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屋里面静悄悄一片,晓星尘点头推开半掩的门,还没走上几步,果然见一道黑影直冲面门而来,他身子后仰微微侧头,一伸手就抓到了这个不小的暗器,手指一摩挲,却是一个光洁的瓷杯,复又抬手端端正正扔回了桌子。 薛洋蒙着头趴在床上,声音嗡嗡听不清楚:“我说了不吃饭,小矮子你不要烦我,我可能需要饿一饿,上次御剑差点摔下来,肯定是因为我吃太多太重了。” 晓星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握了拳掩住唇轻咳,薛洋裹在被子里也听不太清,对声音主人是谁浑然不觉,只没完没了的絮叨:“你什么时候把他们赶走,我看见晓星尘就心烦的不行,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所以你可别怪我毒死了你的鱼,谁叫它们长的太肥,诱惑我下水抓他们,还好巧不巧碰见晓星尘。” “小矮子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我看到晓星尘就会心跳加速?不行,你快去给我抓药吃。” 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抓住刚在床边坐下的人,没过一会儿头也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眼也不睁的钻进人的怀里,委屈的撒娇:“我心里难受,突然想吃糖。” 第11章 情之所起 晓星尘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要来长乐阁找他,许是觉得那一晚拱桥相遇,自己一句自作多情太过过分,也觉得薛洋转身离开时自己莫名有些难受,竟有好几天都恍恍惚惚。 这种情绪他一直不知从何而起,直到现在薛洋抱着他却以为抱的是别人,撒娇痴缠全部付错了对象,不愿靠近他,不愿吃他的糖,却更愿意和别人分享小心思,和别人亲近,真叫他无端端生出许多憋闷和不快。 他推搡着薛洋的头,薛洋却一动不动,脸埋在他小腹上瓮声瓮气的嘟囔:“我怎么抱着谁都觉着跟抱晓星尘似的,真是怪事,小矮子你怎么也不说话。” 晓星尘猛的深深呼吸,沉声道:“敛芳尊不在,你想让他说什么?” 薛洋正乱拱的头有一瞬的停顿,紧接着迷糊的双眼骤然圆睁,被衣料摩擦的有些泛酸,心忽然狂跳起来。屋子里即将全黑,只剩下窗边唯一的亮色,薛洋僵硬的身躯猛然跳起,诈尸一样推了晓星尘一把,纵身一翻滚到了床里侧。 晓星尘被推的歪倒在床头,抬眼瞧见他一脸惊慌,虽然诧异,却仍是若无其事的重新坐好,弹了弹被他弄皱的衣服问道:“你怕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谁...谁怕你了?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薛洋裹着被子坐在角落,恨不得离晓星尘再远一些,心里已经把金光瑶和晓星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晓星尘抬眸盯着他的双眼,轻笑道:“你不怕我坐那么远?知道来的是我很失望?真不好意思,薛小客卿,我打算一直待在这儿,敛芳尊应该不会赶我走的吧?” 薛洋拧眉冷笑:“你爱待便待,你不走我走便是,我不想和你同处一室。” 晓星尘吸了口气,将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又道:“走了正合我意,薛小客卿要说话算数。” 薛洋骤然大骂:“你不要脸!” 晓星尘显然被他三番五次的骂这句话气急了,猛的起身趴到床上攥紧薛洋的手臂,冷声道:“亲我的时候你怎么就要脸了?抱我的时候你怎么也不觉得厌恶了?薛洋!出来吃饭!” “不吃!快滚!”薛洋四肢并用,狠狠砸向晓星尘的手腕,晓星尘吃痛却也没松,另一手掀开他的被子,拖着人往外拉去。 然而他越拉,薛洋挣扎的越厉害,两人的手腕都是被对方蛮横抓出来的血印子,也不记得用剑用灵力,只闹市孩童一样撕扯着对方。薛洋被他拽的双眸猩红,额头青筋直跳,一只手死死攀着床头,仿佛地下有什么洪水猛兽吃人妖魔,一旦被他拉下去,就落得个溃不成军生不如死。 双方僵持一阵,薛洋握紧拳头狠狠咬牙,手掌霎时之间凌空而起,眼看重若万钧的一掌就要落到晓星尘头上,晓星尘突然附身,将薛洋用力抱在怀中,按着他的后背轻喊道:“阿洋。” 集满灵力的手垂了下去,薛洋怔愣的趴在晓星尘怀里,刹那之间,仿佛星河万丈同时坠落,高山裂石争鸣之响忽而静谧,耳边浮云缭绕月华璀璨,晓星尘的声音执着又虚渺:“我为你而来,可否不让我失望。” 到底是来唤薛洋吃饭这一次,还是他和宋岚同上金麟台这一次,亦或者只有晓星尘才知道的时光轮回这一次,别人不清楚,薛洋也不会清楚,晓星尘却终于肯坦荡这么一次。 落日余晖也渐渐吝啬,收起了落在窗上的一抹微光,屋子里黑了下去,但两人离的太近,眨着的睫毛和微张的唇都能尽收眼底,薛洋伸手捂头,疲惫又茫然的开口:“晓星尘?” “我在。” “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吗?” 晓星尘微微恍神,仿佛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可以一瞬间勾起他许多不为人知的回忆,片刻后他才轻柔拂弄薛洋的头发,温声道:“许是前生见过,所以才会觉得彼此熟悉。” “那我见你为何心跳加速?” “那...大约是...病了?”晓星尘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连自己也不大确定起来,犹犹豫豫半晌,复又抬头:“是不是真的不想看见我,所以一见我就生气,气的心跳加速?” 薛洋被他无辜又委屈的一看,心跳的更快了,忙撇了头慌乱道:“没有,也没有特别讨厌,只是...”他说了一半挠着头发恨恨道:“每一次见你我就头疼,脑海里总有人哇哇乱叫,仿佛靠近你总有不好的事情,所以我特别烦。” “那你想让我离你远点?” 薛洋看了他一眼即挣扎又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薛洋。”晓星尘正色道:“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罢了,并没有别的什么目的。” “朋友?我要朋友干什么?” “那你又执意要来金麟台做什么?你很喜欢敛芳尊?” 薛洋推了他一把烦躁道:“就是想吃糖就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真烦。” 晓星尘被他推的差点倒地,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低问道:“是因为不愿意吃我给的?所以你才要来?” 薛洋更烦躁了,另一手捂着头不住低喃:“快松开,松手,我不要吃你的。” 晓星尘赫然松手,又惊又惧,看着他一脸悲凉,指尖把袖袋里的糖捏的粉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薛洋时,为了给他赔罪特意在路上买的,没想到放了这么久,依旧送不出去。 他退到桌子旁,端了饭菜递到薛洋嘴边,就像哄着一个闹脾气又不知所措的孩童,轻问道:“那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他努力压紧心底翻腾不止的惊涛骇浪,手中碗筷不时的因为指尖颤抖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脸色变的苍白,胸膛中一颗心钝疼钝疼。薛洋看了他半晌,一把抢了他手里的碗奇道:“谁要你喂,你脸色这么难看,怕不是要给我下毒?” 仿佛最后一个支撑随着碗筷被抽走,也迅速从他身体中退的干干净净,晓星尘后退一步,无力靠坐在椅子上,心中都是刚才捏着薛洋手腕时,自己用灵力探取他灵识的结果。三魂不全,七魄残缺,剩余的在体内动荡不安,记忆也是混杂交错,乱成一团,怪不得他时而狠戾时而木讷,对他的靠近无比熟悉,又莫名的只想抗拒。 记忆是确定被动过手脚的,却不知道是被封印,还是被刻意遗忘,他一探入便被一股阻力弹了出来,若再贸然使用灵力,只怕会让薛洋察觉,只得歇了再仔细查看一遍的念头。 命魂不全,岂能久活? 他脚步沉甸甸的,整个人魂不守舍,连迎面撞上金光瑶都没有察觉,倒是金光瑶叫住他问他有没有事,也被晓星尘找了借口糊弄了过去。 晓星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薛洋也是事不关己,只觉得他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有点高,摸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罢了。他枕着双臂趴在窗户上发呆,金光瑶进去时动都没动,整个人似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软绵绵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金光瑶拿了两本书招呼他过去,叫了两声,薛洋头都不抬,金光瑶无法只得把书打开递给他道:“你不是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吗?你想不想学?” 薛洋终于舍得回头,施舍给他一眼:“这什么?” 金光瑶扶额无奈道:“是助你精进本元和符箓咒蒃的书。” 薛洋伸手一接从窗户上跳下来,挑眉道:“我不太认识字,你教我?” 金光瑶这才想起他从小混迹市井,无父无母不说,连吃穿需用都是抢来的,又怎么会有机会读书认字。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心疼他从小流浪吃尽苦头,还是欣慰他百般折磨居然也能活下来,不仅如此,还活的恣意张狂,修炼了一身别人艳羡至极的本事,实在是过于聪慧伶俐了。 他将人拉到书桌旁,从一旁书架上拿了厚厚的书随意翻了几页道:“前些日子说取字给你,一直未得空闲,今日便一起取了罢,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薛洋想也不想的答道:“没有!” “那......”金光瑶沉思片刻道:“古之有言,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此比品性高洁,你觉得成美如何?希望你日后可做君子,而成者也有成其事之说,也望你日后心之所念,一生顺遂。” 薛洋捂着头似乎是在听,却又浑不在意,只拧眉冷嗤:“我本就是小人,因何要做君子成他人之美,至于我往后顺不顺遂又有何妨?我只当快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金光瑶伸出一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轻斥道:“话这么说不假,可总希望你以后也是好的,既然你自己没什么想法,那就成美了,薛客卿,薛成美,你也是我金麟台风流无双的一个人物。” 薛洋冷着脸不说话,半晌才嫌弃不已:“真是难听,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为何要文绉绉的给自己取个字,你不要这么喊我,我这人睚眦必报,你还不如叫我薛睚眦。” 金光瑶不由莞尔:“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和你性子却也相似,不过不太好听罢了,还是叫成美妥帖些。” 说着也不管薛洋满脸不情愿,边自己磨墨边道:“你会写自己名字吗?”又打趣道:“不如今天写成美?” 薛洋将他手中笔一夺,蘸了墨汁就往他脸上戳,只戳了金光瑶一脸黑,才拍腿大笑:“写什么成美,今晚月色好,满天星斗亮晶晶的,就写星辰,小矮子你可不能哭,一哭脸就更黑了。” 金光瑶正抹脸的手停了下来,这才想起墨是抹不掉的,只会越抹越黑,不由气道:“我好歹堂堂敛芳尊,竟被你如此戏弄。” 薛洋却不管他生不生气,把笔又塞回他手里,转而让他抓住自己的手道:“快,教我写星辰,不然等你睡着了,我也会去芳菲殿,到时候可就不止脸上才有墨了。” 金光瑶难得轻松,顶着花猫一样的脸和薛洋嬉闹半晌,又握着他的手教他一笔一划的写字,殊不知晓星尘去而复返,半开的窗前绯红花瓣落了一地,春泥残红从花坛中露出边角,在汉白玉铺陈的小路上格外碍眼,平安扣被他攥的指尖发麻,缠在小指上的红线也深深勒进了肉里。 第12章 此消彼长 薛洋打着哈欠进芳菲殿时,晓星尘和宋岚正在向金光瑶辞行,说是多日叨扰实在不便,本就打算去往别的地方转转,正巧听说挨着兰陵城几十里外的东亭县有妖兽出没,他二人就准备先去东亭县看看。 金光瑶原本听说辞行还心头不大愉快,一听说是去东亭县立刻欣喜道:“两位道长真是上天派下来的救星,是特意来给金某解围的,这事我听说了,父亲本来要派我去,可最近我才接手另外一桩公务,实在脱不开身,本意想让成美和门下其他客卿一起去一趟,如今正好,便让成美和你们同往。” 晓星尘抿着唇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整个人都木木的,宋岚见他不大想说话,只得开口应声:“敛芳尊真是抬举我和星尘了,修的一身仙术,本就是要惩邪除魔的,谁去都是一样,却不知你说的成美是谁?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薛洋抓着毛茸茸乱成鸡窝一样的头发,边走边嘟囔:“我才不去。”说着搬了个椅子坐到金光瑶面前叹气道:“给我梳梳头发,昨晚睡觉压到手臂了,麻的抬不起来。” 晓星尘毫无焦距的目光噌的一下转到了薛洋身上,一张脸隐隐又白了几分,牙齿抵着唇默不作声,连呼吸也紊乱起来。又想起昨夜他从花影之中,瞧见两人手掌相握,亲密的站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不知有多愉快,更是觉得连殿中空气也渐渐不足,竟令他有些呼吸困难的错觉。 金光瑶似是没有察觉他的失态,一脸尴尬,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给你配了丫鬟你不让碰就算了,连小厮也不让近身,我招的是客卿,怎么觉得跟养了个儿子似的。” 薛洋一听立刻炸毛,头一扭直接撞到他腰上,恶狠狠道:“谁要你这么个便宜爹,做什么春秋大梦。” 金光瑶冷不防被他一撞,‘哎哟’一声捂着腰坐倒在椅子上,吸气道:“你怎么还真用力,疼死我了。”说着皱着眉,一副疼的不得了的样子,话头一转道:“我看着晓道长宋道长脾气都挺好,不如你们商量下谁帮成美梳头吧,我腰疼,先进去躺会。”说着也不管薛洋同不同意,直接转身就走,走了一半回头道:“就麻烦二位带他去东亭镇历练一下,他性子急,二位多担待些,金某实在感激不尽。” 金光瑶这人八面玲珑,虚头巴脑的一肚子鬼心眼,晓星尘和宋岚遇事想的简单也看不出来,唯一一个还算了解他的薛洋,此时魂魄不全又只是个无忧少年,所以他借这么粗劣的借口把薛洋塞给两人,摆明了只是想趁机拖住两人继续留在金麟台罢了。 晓星尘握着手掌不肯动,宋岚脸色发黑,还不知怎么回事,这么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和晓星尘身上,让他梳头?那可能吗?他想起薛洋从房顶上掉下来撞到自己怀里,当时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掉地上了,他才不要试第二次,这种事情当然还是交给晓星尘做才比较好,薛洋于他相识,定然也不会太过排斥彼此。 想到此,宋岚忙转了身对晓星尘道:“原来他就是敛芳尊说的成美,我去门外等你们,梳头什么的还是你比较合适,你脾气好,辛苦你了。” 晓星尘眼珠子转了转站着没动,倒是薛洋等的十分不耐烦,把梳子往晓星尘手里一塞指使道:“快,梳好看一点儿,等下下了山你不要告诉金光瑶,我打算去山下买酒喝,抓妖兽什么的我就不去了。” 晓星尘手指尖青白一片,几乎要把手中梳子捏的粉碎,才凝了神冷声拒绝:“薛客卿还是找别人来梳吧,恕我不能代劳。” 薛洋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梳子怒道:“不梳就不梳,谁稀罕你,阴阳怪气的,我欠你钱了?”说着皱着眉把手板到头上,自己梳了个歪歪扭扭的马尾,又把梳子随意一扔捏着手臂道:“我走了,你们去你们的东亭县,我去喝我的酒,互不干涉,不许告我的状。” 晓星尘从那把扔到地毯的梳子上回眸,薛洋已经出了殿门,晓星尘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急急追出去道:“薛洋,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敛芳尊交代过要我们带着你,我们就必须再把你完整送回来,你还是和我们去一趟吧。” 薛洋的脸拉了下来,一脚飞起地上的鹅卵石砸向不远处的池塘,正聚集在一处的锦鲤立刻一哄而散沉入水底,他得意的吹了声口哨,扭头道:“你这么爱让我跟着,也不怕我缠着你?我可是最喜欢捉弄人了,被我缠上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又瞪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宋岚哼道:“宋岚宋子琛是吧,我可还记着你刺我的一剑,早晚扒了你衣服...”扔进青楼还没出口,晓星尘赫然回头:“薛客卿这么喜欢扒人衣服的吗?” 薛洋张着嘴惊讶又疑惑,反驳道:“我...什么时候干过?” 晓星尘上前一步抓着他手臂道:“薛客卿还是想想怎么抓妖兽吧,敛芳尊对你宠爱有加万千嘱咐,你不要折了人面子才好。” 薛洋被拉的一趔趄,从晓星尘后背探着头边走边喊:“宋岚你快听听,晓星尘是不是话里有话,我没读过书听不太明白,怎么听着怪怪的,连宠爱都用上了,我又不是金光瑶他小老婆。” 宋岚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自己身上,微一思索答道:“你答应不再找我报仇,我便告诉你星尘在想什么。” 薛洋嗤道:“金光瑶还说你们是君子呢,怎么净趁人之危,好了好了,我答应不拿剑戳回去了,你快说。” 宋岚看了眼晓星尘道:“星尘的意思可能是你被敛芳尊当宠物养了?” 薛洋憋红了脸,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被气个倒仰,还没来得及怒骂出声,晓星尘一挽袖子捂着唇笑了,直笑的附背弯腰,好半天都停不下来,薛洋看着他皎白的侧脸,耳朵攸的红了,喃喃道:“靠,笑什么啊,一个大男人笑起来这么好看。” 却也不躲不闹了,一路上被晓星尘拽着手臂,难得安静的像不存在似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东亭县才是中午,三人进了城边一家不大的酒楼,却发现平常人来人往的街道,还有到了饭点儿应该人满为患的酒楼,此时才不过寥寥几人。 薛洋垂着头跟没睡醒似的,身上金星雪浪袍也皱成了麻叶,来时就没有绑好的头发,被风一吹更是乱的不像样子,额前刘海长的把双眼遮的都看不清,进了酒楼也不管晓星尘和宋岚,自己找了个桌子趴着便不动了。 晓星尘要了几个菜,和宋岚坐在一起小声讨论这附近山上的妖兽,店小二无精打采端着菜上桌时,两人正说起是该先去死里逃生的人家看看,还是要直接上山。店小二听到这个话题顿时来了兴趣,双眼往晓星尘和宋岚身上一扫,眼见两人背负长剑仙风道骨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不急着接待客人了,反正最近几天闹妖兽,饭点也没几个人来。 店小二二话不说把袖子一撸,眉飞色舞的说起山上吃人的妖兽来,话说这东西才出现几日,就闹的人心惶惶,据说浑身长毛能学人走路,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上山打猎的猎人和路过的百姓一连被咬死了好几个,只有一个不知怎么的被咬了一口逃回山下,但现在还昏迷在床上。 晓星尘和宋岚一听,当下决定先去那个幸存者的家中看看情况,又问了小二说已经当地县主暂时封了山,应该不会再有人乱闯,这才略微安了心。 谢过小二后两人正打算叫薛洋起来吃饭,谁知薛洋头一抬睁着朦胧的双眼突然喊道:“站住,有甜滋滋的栗子糕,金丝卷之类的吗?” 那小二一回头,见是一个迷迷糊糊唇边还挂着口涎的少年,先是一愣,见两位道长也盯着自己,随即应道:“有的有的,栗子糕早上蒸的,还在笼子里热着呢,保管甜的很,给您来一盘?” 薛洋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指头,才张开嘴想说要两盘,晓星尘迅速把他的手按了下去,对店小二道:“不要。” 薛洋张着嘴回头,口水还挂在下巴上,正要放声大骂,许是下巴有些凉有些痒,他伸手一抹,看着手背上的水渍愣住了,一张脸迅速变红,耳朵噌的一下烧的冒火,双手一并又趴回了桌上。 晓星尘扭了头笑的直不起腰,宋岚看的一愣一愣的,从来不知道晓星尘还能笑成这个样子,他腰挺的笔直,和面前两个一坐一趴的人形成强烈对比,倒是没有察觉自己常年冷硬的下颌线条,也因此柔和了几分。 一连被晓星尘笑了两回,薛洋恼羞成怒直接从桌子下踹了过去,若不是宋岚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只怕这顿午饭全部都要砸到地上,薛洋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往后若再笑我,我便割烂你的嘴,再把你舌头也打十个结。” 晓星尘笑够了也不理他,抿着嘴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菜塞了宋岚满满一碗,说道:“子琛,东亭县的菜做的特别好吃,你多吃点。” 宋岚抓着筷子疑惑不解:“你不是也第一次来吗?” 晓星尘头也不抬,又夹了一筷子递给他道:“你不饿吗?快点吃,不够的话全吃完,薛小客卿近来减肥,不会和你抢的。” 宋岚抽着嘴角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头都大了,这晓星尘怎么把肉都给了他呢?还有这薛洋,都瘦成麻杆了,真的要减肥? 薛洋恼怒的盯着两人,眼见盘子里好吃的都进了宋岚的碗里,也不管丢不丢脸了,伸手就要去抢,开什么玩笑,减个鬼的肥,他不把晓星尘吃的连衣服都当出去,他就不姓薛。 他手伸了一半,晓星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双眼道:“薛小客卿,忘了告诉你,我身上还有另外一条捆仙绳,你最好乖一些。” 第13章 喜你成疾 薛洋到底没抢到盘子里剩余的肉,只扒拉了几口青菜,就被晓星尘和宋岚催促着去城南山脚下住着的一户人家,因着是要去干正事,薛洋也不怎么闹了,三人加快脚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进了城南划分出来的区域,才发现那一块已经没剩什么人了,路过的一整排房舍,门上都挂着把铁将军,冷冷清清的找不见一个人。 若只是一个普通走兽妖物,又只在深山活动,也没有什么大面积的天灾人祸,这样的情景就令人十分奇怪了。 三人找了半晌,才从一个院子里冒青烟的地方,找到了那个被咬伤据说还昏迷着的人的家,院子不大,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院里的树上和屋外走廊下,都挂着好些动物的皮毛,有獐子有野兔,还有狐狸和鹿皮之类。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瘦弱的妇人,张望了好半天才战战兢兢的引了人进去,也不敢高声说话,只断断续续的轻问:“几位...可是有事?” 晓星尘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个躺坐在竹椅上的人身上,那妇人忙上前几步,侧身站在了那人身边,忧心忡忡道:“道长是为了这山上妖兽来的吗?” 晓星尘点头道:“正是,他一直没醒吗?” “时睡时醒的。”妇人蹙眉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吧,他清醒的时候都跟我说过了。” 晓星尘看了眼那人裸露在外的脚踝,胀肿发黑的似在皮肤里灌满了黑墨水,正中间有两颗尖利的牙齿印,还正在往外沁血,跟蛇咬出来的伤口特别的相似。 那又为何别人被咬过之后都死了呢,偏偏只有他活下来?晓星尘伸手探向那人头顶,顺着额发注入灵气一路下移,似润雨过万物再滑入全身经脉,蓬勃温和的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体内毒物全数顺着胸口往下逼迫,不出片刻,那人悠悠转醒,脚下集了一沄冒着黑气的毒血,脚踝也肉眼可见的消了肿。 妇人喜极而泣,眼疾手快扶住了人,急急喊道:“阿欢!你醒了!”又转了头忙向晓星尘道谢:“道长大恩大德,我们夫妻实在无以为报。”她双膝一弯跪倒在地:“道长先受我一拜,我家里还有余银,还望道长不要嫌弃......” 晓星尘慌忙扶起人摆手道:“夫人不用多礼,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刚才探他经脉时发现他身上似乎带着什么东西,是护身符之类吗?或许就是这个东西救了他一命也不一定。” 那妇人愣愣摇头表示不知,倒是那个叫阿欢的男子直起身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叠成小方块的黄符,递给晓星尘道:“道长说的可是这个东西?” 晓星尘接了东西一看,上面隐约透出些红色颜料,应就是朱砂了,始一打开晓星尘看了一眼,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对了,即惊讶又疑惑,捏着符纸问道:“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这画风,这熟悉的龙飞凤舞,潦草的几乎要认不出来的一个薛字标记,怎么看都像是薛洋的手笔,又怎么会出现在东亭县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薛洋难道从前来过?可即便来过,以他的脾性又怎么可能会给别人画驱妖符这么一种东西,只怕打杀放火才属正常。 阿欢瞥了眼晓星尘的脸色,又看看那张被晓星尘拆开的东西,小心翼翼问道:“道长?这东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并没有。”晓星尘回神道:“正是这张驱妖符救了你,若我没猜错,你应该不止一张,所以这附近的人都被妖邪侵扰,继而跑去别的地方避灾,你家却不怕。” 阿欢点头道:“正是如此,这符是我一个远亲很久之前路过蜀地拾来的,据说是当地一个恶霸喝醉了酒,随手写了乱扔的,那人在当地名声十分不好,这东西和他人一样被避如蛇蝎,可巧我那亲戚是个识货的,除了被风卷走的,弄回来的那些符自家亲戚每家都分了几张,我也就是图个心理安慰,谁知道这东西竟真的有用。” 晓星尘哭笑不得,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那你不但要感谢你家亲戚,另外还要感谢那个...喝了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小坏蛋了。”说着言笑晏晏的又去看薛洋,薛洋正在拽树上那几张雪白的动物皮毛,似是有所感应,一回头瞧见晓星尘正勾着唇角看他,嫌弃的撇嘴道:“你完事没有?啰里吧嗦的,赶紧过来把这个弄下来,我看上它了。” 晓星尘无奈道:“这别人的东西,你...” “道长!”妇人忙开口道:“这东西每年都会有,若小公子喜欢,送于他也不值什么,道长救了我相公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晓星尘伸手一指道:“那你们还是谢他吧,这驱妖符正是他画的。” 阿欢夫妻两人瞪大了眼,料想不到自己口中的黄符主人正在眼前,自己还说别人是声名狼藉的恶霸,实在是口出狂言,于是忙不迭就要下跪赔罪,晓星尘拦了两人道:“他年纪轻不懂事,性子难免娇纵任性些,心性倒也不是太坏,你们没事就好,不用再刻意跪拜。” 薛洋瞪着眼指着自己,和宋岚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一个我怎么可能会做好事?一个他怎么可能做好事?一脸的怀疑,都认为晓星尘绝对是认错了人,表错了恩情。 晓星尘不理会二人,仔细的问了那个妖物的特征,这才得知不是什么毒蛇之类,而是成了精的黄鼠狼,但似乎已能化为人形口吐人言。 上山的路上晓星尘又想起薛洋醉酒画符一事,一边好笑,一边感叹所有人都只记得夔州一带有一臭名远扬的恶霸,却无人记得有这个恶霸在,方圆数百里都从没有出现过妖魔走尸这种东西。 而不管别人,不管前世今生,甚至是自己,也都只知道,只记得他做过的恶。 薛洋果然把那动物皮毛要到了手,问他要来做什么,他也不说,只一个人背在肩上跟在晓星尘和宋岚身后,东张西望上蹿下跳,一点也不像要去抓什么妖邪,倒像极了是去耍猴,反正跟着晓星尘和宋岚,他也不需要费力动手,只不过凑个热闹长长见识而已。 上了这座不算小的无名荒山,可视的距离越来越短三人才察觉不对,明明应该是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就算山中林木丛生百草丰茂,也绝对不会把整座山遮的几乎不见一丝光线。越往里走,树叶和枝条缝隙中的投影越来越黑,到最后已经是灰雾弥漫,一股恼人的怪味,熏的眼睛都是火辣辣的疼。 晓星尘和宋岚都拿了剑,顺着树枝擦过的痕迹一步步往前,走了不远到了略显平坦的一处凹地,四周干干净净的,绿叶藤蔓缠满了附近一个半大的石洞,怪味开始消失不见,就连灰色辣眼睛的雾也消散了。 周围过于安静,耽搁了半晌也没有妖物路过的痕迹或者爪印,晓星尘正打算和宋岚分开去找,一回头却不见了薛洋,怪不得这一路上安静的不像样子,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撇开了两人。 晓星尘又担心又生气又骂自己粗心,只得和宋岚商量着分开先去找人,并嘱咐宋岚千万不要走的太远,等下记得以霜华和拂雪剑鸣声做汇合暗号。 这处凹地静悄悄一片,没进来之前还能在别处听见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进了这块凹地甚至连叶子被风吹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晓星尘心知有异提高了警惕,顺着凹地向下走了一阵,四周又换了一番景象,却是绿草茵茵,溪水游鱼清澈见底,附近的树也是迎风招展,整个一鸟语花香的别样美景。 实在是太奇怪了! 晓星尘寻了处高坡站着喊了两声薛洋,却突然闻到一阵香味,紧接着自己喊出去的声音,转了一圈又回荡到自己跟前,仿佛一点也没有传到别处。他又试了一次,也是同样的结果,以为这里被人布了什么结界屏障,伸手摸了摸,又用霜华刺了一剑,却发现身前空空一片,竟是真的没有任何东西。 他只得下了高坡,顺着边缘走了几步,想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过去,一抬头却看见薛洋正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在草地上打滚,嘴里叼着草,嘟嘟囔囔的抱怨:“晓星尘去哪儿了啊?莫非他和宋岚走了?他大爷的,亏我还想给他做个披风,居然把我甩了。”说着抽手一扔,把背在肩上的雪白皮毛毫不留恋的扔到了树枝上。 晓星尘这才知道薛洋要了这些东西居然是要给他做衣服,明明嘴上说很讨厌他,却居然连这种小事都要记着他。 晓星尘看了看那棵树,离他并不远,也就两三步的距离,更甚至他还可以摸到那棵树,能听到薛洋的声音,偏偏的他怎么喊,薛洋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 他伸手取了东西背在自己肩上,又往流水的方向靠近几步,再次往前摸了摸,这一摸就发现自己似乎也进了这个奇异的地方,欣喜之余正要过去找薛洋,却看见不远处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身影。 那个人一身白衣手握长剑,面容似春晓之花,夏夜之星,秋暮霞云,隆冬净雪,步履轻盈似踏九天玄月款款而来,停在了薛洋不远处,双眸含情柔声道:“阿洋,过来。” 薛洋一转身,抱着的东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是一只红鼻头毛发雪白的兔子,薛洋揪着他的两只耳朵不耐烦起来:“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不去!” 来人也不生气,只看着薛洋泫然欲泣:“阿洋,你忘记了?你说过很喜欢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你快过来。” 薛洋似乎很惊讶,紧接着张大了嘴脸颊红彤彤的,又羞又恼,低低呵斥道:“你胡扯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种话,你简直枉为君子,也不怕令人笑掉大牙!” 那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整个人摇摇欲坠的,眼角泛红,一滴清泪将落未落,款款情深道:“你真的把我忘了?你曾和我一起夜猎,和我夜夜同眠,你全都不记得了?” 薛洋挠了挠头喃喃道:“你怎么还哭上了?这么委屈?说的跟真的似的,我难道真的记忆错乱了?” “当然!你为了救我魂飞魄散,你......” “薛洋!” 薛洋茫然回头,一张如琼英美玉的脸上,又是惊又是懵:“咦?怎么有两个晓星尘!” 第14章 燎原星火 “长的一样啊!”薛洋依旧揪着兔子耳朵,翻来覆去将两人打量,眼神落到了先来那个人身上,摇着手道:“鬼话连篇。” “怎么会?”那人微笑着小步上前:“阿洋,你上次亲了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薛洋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是不屑一顾,没心没肺的眯起双眼,骄矜道:“想的可真多,只是为了恶心你而已。” 晓星尘已经顾不得薛洋说了什么,兀自急的不行,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和自己长得一样不说,怎么还净说些扰乱人心的话,他要往前,可又被挡在原地,只能焦急喊道:“薛洋,你不要听他说话,他是妖物化的。” 薛洋轻轻‘啊’了一声,两只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歪头笑道:“那正好,我和他玩一会儿。” 那人露出伤心的表情,停在原地看着薛洋道:“我找你很久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折合精致的油纸包,打开后立刻闻到一股甜糯的香味,正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七八块乳白色栗子糕。 薛洋双眼一亮,抓着兔子往后一扔,原地打了个滚猛扑过去,喜道:“你才是真的!” “薛洋!”晓星尘犹不可信,惊惧之下催起霜华寸寸逼近,势不可挡的冰蓝剑芒从半空中横劈而下,那些甜腻的栗子糕犹如沸水煮糖,被剑气一扫顷刻化为乌有。薛洋扑了个空,扭头一看晓星尘双袖风起,白衣潋滟从水中横桓而过,整个人如同凌空漫步,转瞬间到了眼前。 再回头,身后一模一样的晓星尘已经淡的只剩一个轮廓,仿佛刚才一切都是一场臆想,薛洋霎时红了眼,右手一张,黑气森森的长剑好似凭空而来。他侧身后退,锋冷的剑尖瞬间挑向霜华,两剑蓦地凶狠相撞,发出短促尖锐的铮鸣声响,竟是不分上下旗鼓相当,霜华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极速退回晓星尘手中。 薛洋右手持剑,玩味的盯了一阵晓星尘,冷声道:“你这么着急,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 晓星尘看也不看即将刺上脖子的长剑,倔强道:“那你呢?就那么想吃栗子糕?所以也不管是谁买的?” “怎会。”薛洋抬了抬下巴轻哼:“栗子糕不是你买的吗?不就藏在你的袖子里,我只是跟他玩玩儿,顺便问个清楚,你为何要拦?” 被揭穿了心思,晓星尘浑不自在,只下意识拽紧袖口默不作声,薛洋眸中血红犹盛,猛然起剑喝道:“那我可就找他去了。” 来不及想他话中什么意思,晓星尘赫然抬眸,降灾黝黑的冷光直指面门,他瞳孔放大,里面全是森冷的幽幽黑暗,一瞬间天旋地转,黑云压顶,林中湖光山色尽数不见,周围乱世丛生,枯藤遍布。薛洋折下腰身狠狠推他一掌,右手眼花缭乱的翻转,降灾在他手心变幻出无数刀光剑影,似北风带动冷雪,呼啸着刺向四面八方。 凌厉的尖叫呜咽声霎时之间震的耳膜充血,周遭空气被浓烈的血腥腐烂味道牢牢占领,晓星尘抬眼一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大小不一的黄鼬。 晓星尘紧抿双唇,抓紧薛洋的手臂,几经呼吸才干涩开口:“你...” 薛洋嫌弃的甩开他的手,嘲笑道:“你什么你,你这么弱,上来就中招,当初是怎么一战成名的?”说着又凑到晓星尘耳边,轻声道:“是不是宋岚放水了?亦或是,你有心魔?不过一个小小的勾魂香你就受不住了?” 晓星尘抬眼看他片刻,又无力的垂了下去,薛洋说的不错,他何止有心魔这么简单,更有不为人知的无数秘密,努力的隐藏,努力的忘记,努力的阻止着任何一切可能重来的燎原之火。他甚至假装没有被欺被骗,没有眼盲心盲,也甘愿一个人去赎罪过,唯一求的,也不过是要薛洋永远都不要记得。 薛洋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更何况那些鬼话他也压根不信,只盯紧干瘪的老树,拿了剑又狠又准的对着树藤中隐匿的凸起刺了过去。 那凸起初时看只觉得是老树经年累月聚成的树瘤,再看去竟然眼耳口鼻五官齐全栩栩如生,薛洋狠戾的一剑却只是试探,剑风凌厉移过去时那凸起已经迅速移了位置,随后竟从上下各自伸展,四肢也全部长了出来。 薛洋冷笑一声,人随剑至,霎时之间灰雾弥漫,一道残影从树上蹿了下来,一落地似是练了缩骨功的苦行僧,转瞬之间筋骨打开,成了尖嘴利耳的半人半妖,若不是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任谁去看都只觉得不过是长的极丑的一个人罢了。 那黄鼬精毛发灰白掺半,明显已经年岁不小,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也都是灰褐色的,一露面就是几颗外翻的牙齿,阴毒的看着两人道:“道士不好好在山中修仙问道,也跑出来多管闲事吗?” 晓星尘已经回过神来,看着周围满地的黄鼬死尸拧眉道:“你乱伤人命,就该想到也会引来别人猎杀。” 黄鼬精一听高高仰头,像模像样的甩了甩身上灰色袍子狞笑不止:“我们本在这山中待的好好的,若不是你们太贪得无厌,猎杀我族亲无数,我又怎么会蓄意报复,人命是命,畜牲命就不是命吗?”它话说完,尖利的指甲猛然指向晓星尘:“怎么样?勾魂香的滋味不错吧?还好意思来教训我,你心中秘密可真多,就这么一星半点都引来无限探究的欲望。” 薛洋将剑一横扛在肩上,讥讽道:“原来就是你这个畜牲啊?学的不伦不类的,他明月清风天宫云端的人物,也是你配置喙模仿的,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话音落降灾腾空而起,挟裹着滚滚黑气破开灰色浓雾,耳畔风声紧急,剑尖所到之处尽是乱石飞叶。 黄鼬尖利叫声不断响起,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铁器剐蹭声音,没过一会儿,不大的树冠地下大大小小又挤满了各色黄鼬,推推搡搡无一不惊慌失措。 晓星尘运气而行,脚尖踏过交错虬结的树根,每到一处都是毛绒绒的头颅,薛洋和那人形黄鼬砍杀不断,降灾呜呜声时隐时现,几次呼啸而过都被那妖物钻进树洞之中,灰雾被黑气席卷之下所剩无几,薛洋怒声清晰可闻,从不远处遥遥而来:“等我抓到你,定要扒皮抽筋做一面鼓来敲。” 紧接着薛洋和黄鼬越来越远渐不可见,晓星尘心中一急,纵身一跃便要去追,电光火石之间身后一蓬松白尾横扫而至,霜华一顿,晓星尘原地侧身,矮头堪堪躲过,一只手刀紧擦着咽喉划了过去。 若忽略身后那条摆动的尾巴,却是一名面容姣好的男子模样,头上有玉冠,腰间金玉带,活脱脱一个贵气公子。 晓星尘心知这又是一只妖物,二话不说举剑便刺,霜华很久没有对敌,却是威风凛凛冷冽十足,剑光万丈若平地搅翻秋水,一起一落都是惊悸震撼的波澜壮阔,一招霜行万里犹比煞封冰湖,逼的那妖物步步后退。黄鼬精躲的不甚轻松,几息下去已从波澜不惊变得微微急躁,尤其是听到远处几声尖叫,整个面容更是扭曲起来。 晓星尘再没有听到薛洋声音,也不知道宋岚去了哪里,正有些担心,微微走神间却见黄鼬精从霜华剑下一个弯腰逼近身前,尖利的爪子从剑身摩擦而过,直直滑向剑柄。晓星尘猛的抽剑,抬腿一踢,半空中灵活的翻了个身,还没落下却见树上站着一人,黑衣黑发形容张扬,手里却握着一把长剑横颈其上。 晓星尘心中大惊,骇然大喊:“薛洋!你要干什么!” 薛洋冷冷抬眸,似在看他,又似不是,目光又凉又木,缓缓道:“两不相欠!”说着手下用力,霎时之间皮开肉绽血液横飞,枝叶花木淋淋漓漓,也被血液染的血红。 “不要!薛洋!”晓星尘飞身而上,伸手就去抓剑,却见黑衣少年似一阵烟尘摇摇荡荡灰飞烟灭,只余一白袍男子扣紧他的手臂,冷声逼问:“道长也曾杀人无数,为何又惺惺作态,装作十世修行的好人。” 晓星尘心火折磨已毫无抵抗之力,只脚下踉跄攀扯着胳膊站立不稳,额头上冷汗一片,口中自语不断:“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黄鼬精狰然哄笑:“你杀了人也不许旁人来报仇的吗?这便是被世所称赞的君子?你难道没听说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旁人杀我子子孙孙,我定是要他百十倍的偿还!” 利爪从手臂上移,只差微厘便要扣上喉咙,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冷凝黑剑从缠绕枯木中飞速而至,瞬间挥开阻碍砍中利爪,那妖物尖叫一声从树上狼狈跌落,薛洋转息即到,脚下一抬,狠狠踩中它的尾巴,更是换来一声凄厉惨叫。 宋岚想是也遇到了妖物,从远处缠斗而至,远远便听见惑人心智之言,拂雪剑脱手而出钉死一只半大黄鼬,顷刻间飞身晓星尘面前,拧眉道:“你刚才怎么了?为何不肯动手?可是怜惜这么多条命?星尘,世间万物自成定律,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乱世求生更是不易,而这个过程中死亡则是必然的,今日别提是一群畜牲,他时天灾人祸避之不及,易子而食多不胜数,你便要通通插手吗?” 晓星尘愣愣不语,脸色白的厉害,半晌才干瘪吐出一句:“你快去帮薛洋,那东西会迷人心智,小心些。” 宋岚摇头:“他刚才可是把那只半人半妖的扒了皮的,我还是看着你吧。” 晓星尘抓紧霜华脸色不愈:“那便一同去吧,这只少说也有好几百年修为,和那只不太一样。” 两人一起找了不远,恰见薛洋正和那只黄鼬打的难舍难分,眼见降灾就要砍向它另一只爪子,突闻一股辣眼刺鼻的臭味,熏的人不由捂嘴呕吐,眼泪也哗哗流了出来。 薛洋挥着手不断叫骂:“该死的东西,打的好好的放什么毒气,有本事你别跑,啊呸,臭死了。” 宋岚以袖遮脸,忍不住还嘴:“你怕不是觉得不够臭,闭上嘴还可以少闻些。” “宋岚你找打?”薛洋骂骂咧咧,一手捂嘴一手握剑,不断挥打着呛人又迷眼的雾气,一不小心被伸出的树藤绊了一下,直磕的他泪眼朦胧鼻头发酸,剑也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他揪着被树枝勾到的头发愤怒抬眼,却见一只黑漆漆的利爪直冲晓星尘后颈而去。 第15章 长乐无忧 薛洋已经顾不得其他了,脑海中似惊雷锤地一片空白,睁的火辣辣的双眼中,只看见那只爪子几乎要挨到晓星尘的脖子,心里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晓星尘是他的,谁都不可以碰。脑子尚且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利箭一样蹿了出去,他冲着晓星尘的半边身子猛的一扑,那只尖利的爪子瞬间爬上他的肩膀,皮肉撕裂的疼痛似缠绕的蛛丝从后背往全身笼罩而来。 晓星尘惊讶的瞪大了眼,酸涩的眼眶红的充血,下意识紧紧环抱住滑在怀里的人,霜华剑飞速翻转,肃风骤起萧瑟浩荡,如同千军万马对垒中破阵而出,长剑所趋破开一片迷雾,剑光冷冽狠狠刺向身后。 温热的血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猝不及防沾满了他的手背,薛洋闷哼一声,脸埋进了他怀里,兴风作浪的妖物好巧不巧被刺中半边心脏,只挣扎一瞬又被宋岚补了一剑,连连嘶吼诅咒的声音,也随着恢复真身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再听不见。 晓星尘身体僵硬,耳边全是那妖物狠毒一句不得好死!时光轮回,荏荏苒苒,可再怎样,他三人的遭受的报应还能比的过从前吗? 不得好死,又怎么能比的上生不如死。 薛洋疼的脸色发白冷汗津津,后背上五道爪印穿肩而过,歪在晓星尘怀里半边身子都是血淋淋的,他眉心皱成一团,抓着晓星尘的手低声吸气:“你怎么这么笨啊,宋岚肯定给你放水了,我不信你那么厉害,改天比过一回我才服你。” 晓星尘通红的眼眶里水雾弥漫,竟是悄悄笑了,揽紧了怀里人道:“疼么?想哭可以哭,疼的厉害还可以叫出来。” 薛洋轻轻哼了一声,睁开半阖的眼,猛的伸手箍紧晓星尘下巴,往下一拉,对准那双莹润嫣红的唇狠狠亲了一口,问道:“恶不恶心?” 晓星尘愣住了,脸又红又白色彩纷呈,张着嘴又是担心又是羞恼,完全不知所措,宋岚蹬蹬后退两步,瞪着薛洋似瞪着一只在珍馐美食上乱飞的苍蝇,只等苍蝇有片刻的停滞,就毫不留情一掌拍死在地。 他做足了准备,却偏偏看见晓星尘慌乱摇头:“不...不恶心。” 薛洋双眼一亮,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甜言蜜语,终于满意一笑沉沉睡去。 宋岚垂头丧气,认命的前方探路,晓星尘背着薛洋亦步亦趋,三人之间诡异至极,薛洋半昏迷半睡着浑然不觉,只剩晓星尘和宋岚欲言又止,偶尔互相对视一眼又尴尬移开,一副千言万语无头绪,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这种尴尬和沉默一直到出了东亭县,带着人到了兰陵城下,晓星尘才窘迫的纠结着开口:“子琛...我...” 宋岚连忙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自认为体恤十足道:“星尘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敛芳尊说你们亲了。” 晓星尘瞠目结舌,脸瞬间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子琛,我买的栗子糕掉了,你再帮我打包一份好不好?” 宋岚眼神立马就直了,不解道:“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 晓星尘低头不语,暗道好友今日怎么话这样多,不仅多而且特别呆,傲雪凌霜的宋子琛,人情世故难道也不通的吗?他盯着脚尖沉默不动,宋岚双眼转了一圈终于转到了他背着的薛洋身上,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要给薛洋吃?这不是昏迷着的?怎么吃?” “还是要醒了热热?那我去了?” 等宋岚买回最后一笼栗子糕,晓星尘已经背着薛洋重新回了金麟台,刚把人放躺在床上,得到消息的金光瑶已经匆匆赶了过来,一见面立时急急问道:“晓道长没事吧?成美他怎么样了?” 金光瑶一脸担忧,情真意切做不得假,晓星尘恍惚之余禁不住心生愧疚,慌忙解释道:“实在是对不住敛芳尊,没有照顾好薛客卿是我的过错,我已为他输了灵气上了药,只不过伤口有余毒,他尚且昏迷未醒。” 金光瑶舒了口气,看了眼晓星尘血迹斑斑的衣服忙道:“晓道长一路辛苦了,你先回去沐浴更衣休息一会儿,成美这里我先照看着,我那里有解毒丹,一会儿喂他吃了,应该很快就醒了。” 晓星尘正想说自己不累,突觉自己一身狼藉实在不妥,只得先应下回去收拾一番,路上又遇见买东西回来的宋岚,还未道歉说自己没等他,宋岚已经拦了人道:“知道你心急薛洋的伤,我多等一会儿也不妨事,东西还热着,你放乾坤袋里应该更能保温。” 两人这才分开各自回屋休整,晓星尘沐浴换衣不过小半个时辰,又急忙去了薛洋屋里,金光瑶果然还在,瞧见他进去起身迎道:“晓道长不用着急,成美才服了药,恐怕要等会儿才能醒,你不如先去睡一觉,他性子跳脱,受伤也实属平常,你不用过于自责。” 晓星尘连忙摆手道:“薛客卿是替我挡了一下才受的伤,否则今日躺在这儿的人就是我了,所以敛芳尊实在不用与我客气,我在这儿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金光瑶这才恍然大悟,似是不信,又试探着问道:“真是成美...救了你?”等晓星尘点头,金光瑶欣慰道:“我果然没看错人,成美是个有担当,晓道长不用着急,小孩子家家的,受点伤也好的快。”顿了顿又问:“晓道长和宋道长暂时不会再辞行了吧?” 晓星尘摇头苦笑:“我总得等人醒了还了恩情才是,却不知道宋道长会不会再留,敛芳尊若有事尽管去忙,我一个人看着他就可以,等他醒了我再请人通知你。” 金光瑶自然求之不得,巴不得薛洋和晓星尘宋岚搞好关系,到时候只要薛洋不走,就算那两个留不住,以后若有什么事有个相熟的,也好再请他们上来,即便不做他们金麟台的客卿,也不能便宜了别的世家。 他办事效率极快,不但令人往长乐阁抬了软塌,还重新带了被褥,由于回来时已经过了饭点,考虑到三人急着赶路,定是也不会用饭,没等多久又派人各自送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宋岚期间来过一次,待了一会儿又回了自己屋里,薛洋也一直没醒,直到后半夜晓星尘昏昏欲睡时忽觉头皮有些疼,迷糊的睁开眼却见薛洋正趴着看他,食指上还缠着一小撮他的头发。 晓星尘揉着头从床边直起身子,薛洋却扯着他头发不松,不得已他只得又靠过去几分,睁着惺忪睡眼,反应也迟钝了不少,薛洋莫名觉得这样的晓星尘好玩极了,不由心情大好,连伤口也不觉得那么疼了。 屋子里只点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照的一切都是昏黄模糊的,晓星尘想伸手去摸薛洋肩膀,薛洋却不自觉往后一缩问道:“你干嘛呢?” 他手指微一用力就勾的晓星尘发根又疼起来,晓星尘低低喊了一声薛洋,无可奈何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口而已,你快松开我头发。” 薛洋答非所问,只轻轻哦了一声道:“趴在这里睡,你不冷吗?” 晓星尘捏了两下压的发麻的手臂回道:“还好,并不是太冷,你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薛洋一听他问这个,忙松了他头发嚷嚷道:“饿,昨天就吃了一顿饭还都是青菜,晓星尘你简直太不地道了,还有我的栗子糕,我...” 他话未完,晓星尘已经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又用灵力蕴了一遍,打开一看正是晶莹剔透的栗子糕,还是热着的。晓星尘倒了水递到他唇边道:“你先喝杯水,才睡醒吃东西会口干。” 薛洋愣愣看他一会儿,莫名觉得眼睛酸的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却见杯中水冒着热气,白烟腾腾正往上涌,心道原来是被热水熏的了,怪不得连眼睫都湿润了。他错开眼喝了两口水,还没去要别的,晓星尘已经把栗子糕递到了他嘴里。 霎时之间一股香甜的滋味从口腔弥漫开来,经过喉咙又到达躁动不安的心脏,薛洋脸压在枕头上,微侧了身子用手按住心口喃喃道:“晓星尘我心又跳了。” 晓星尘见他呆呆的样子不由笑道:“心不会跳不就活不成了吗?” “不是的,是跳的很快,它是不是想从我喉咙里钻出来?” 话音落,薛洋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住晓星尘的手按在自己心脏处,蹙眉道:“你是不是不信?你摸下。” 他前胸后背的伤口太大,为了上药方便,衣服早已经被剪掉了,除了一只手臂连着肩膀的地方缠了几圈绷带,其他地方都是光着的,晓星尘一碰之下手心似触了电,想要弹开却被薛洋紧紧按住不放,还一连串的问:“是不是?我没有骗你吧? 晓星尘脸似火烧,双耳嗡嗡作响,一时间连呼吸也急了起来,想用力扯又怕伤到人,只能慌乱道:“你快躺下,伤口要裂了...” 薛洋眸子一转,突然松手捂着肩膀哎哟起来:“疼疼,晓星尘,你快给我看看。” 晓星尘以为真的伤口开裂,心中一急,忙附身把他按倒,手忙脚乱就去解他肩上绷带,薛洋趁机拽紧他的手腕,用力一拉翻身把人拽到了床上。 这一下撞得晓星尘眼冒金星,头晕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薛洋已经龇牙咧嘴抱住晓星尘的腰钻进他怀里,嘟嘟囔囔道:“冷,一起睡吧。” 晓星尘被他抱的动弹不得,盯着头顶床帐心如擂鼓,心中似惊涛骇浪久久翻腾,窗外月凉风清,夜色清寂,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一声轻问:“为什么要救我?” 薛洋歪着头在他下巴上蹭了一下,疑惑的嗯了一声,喃喃道:“想救就救了,就是不想让你受伤,你长的这么好看,身上怎么能留疤。” “不疼吗?” 薛洋得意笑道:“不疼,我不怕疼,刚才骗你的。” 晓星尘扣紧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叹息:“你也就只能骗我了......” 第16章 柔肠百结 春日的尾巴摇摇晃晃拉的极长,晨光金色的虚影仍在无限扩大,趾高气扬的在长乐阁露了个头,就被高耸嶙峋的假山挡住了视线,于是院子里又是一片阴暗,连三五只跳跃的雀鸟也被别处忙碌的身影吸引了。 金光瑶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屋里安静的仿似没有人住着,前一晚点着的蜡烛早已经熄灭,一大滩烛泪从烛台蔓延而下,形成一个奇奇怪怪的形状,而桌上凉透的菜还原封不动的摆放着。 内室有些黑,和小厅连接的横梁上垂下来许多琉璃珠子,遮的视线影影绰绰明灭不定,只隐约看见不远处放着的软塌整整齐齐,被褥和枕头还保持着被送进来时的模样。 金光瑶疑惑至极,暗道晓星尘可不像会做出忘恩负义举动的人,可这人明显又不在这儿,难道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恰好出去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帘子前迟疑了下,试探喊道:“晓道长?成美醒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令还在梦中的晓星尘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薛洋迷迷糊糊把人一抱,一个枕头又快又急凌空飞了出去,叮叮咚咚撞上不远处的琉璃珠子,恰好遮住晓星尘狂跳的心脏,薛洋压着人重新倒下去,懒懒道:“成美没醒,还要睡,你快出去。” 金光瑶被他这声回答笑的不轻,扶额道:“晓道长呢?” “被我赶走了,他太烦了。” 金光瑶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起来,眼神在琉璃珠的缝隙中扫了一圈,手刚掀开珠帘,又是一个枕头砸在脚下,金光瑶看了一眼气闷道:“晓道长一路把你背回来,你怎么能赶人走?你不要人伺候,那我过去给你换药了。” 薛洋这才慢悠悠扒着幔帐露出一颗头,凉凉道:“我没穿衣服,不让你换,出去!” 金光瑶捏了捏发晕的额头,脸上表情无奈至极,顺着薛洋露在外面的头颅往下一看,一眼就瞧见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两双鞋子,人一下就懵了。一张脸变幻莫测,直勾勾盯着薛洋的双眼,盯了一阵又悄悄看了眼遮的严严实实的帐子,凝神听了几息却也听不到有别的呼吸,一时之间竟也拿不准那床上到底是不是还躲着别人。 薛洋被金光瑶看的浑身发毛,料想他发现了什么,心道他还想进来看看不成?那可不行。一时无法,只得耍无赖撒泼诚心恶心他:“你站着不走难不成是想陪我一起睡?那你过来,脱·光了上来,穿着衣服硌的慌。” 金光瑶果然微微僵了脸,视线也收了回去,他若不是涵养好又是个一向能忍的,只怕此刻要忍不住跳脚骂人,这小混蛋随时随地都能满口胡言乱语,他们两个大男人大白天的睡什么觉,简直是荒唐无稽。他把手中拿着的伤药和纱布放在桌子上,忍了又忍才又交代道:“那你等会自己换药,伤口发炎了受罪的可不是我。” 薛洋看了一眼药瓶,不应也不拒绝,只眼珠子一转挑眉道:“哎?你要走?别啊,你把我吵醒了不用哄我睡的吗?” 金光瑶看他如看洪水猛兽,勾魂妖魔,整个人鸡皮疙瘩都出了一身,皮笑肉不笑道:“不了,成美你还是自己睡吧,我有事要下山一趟,你好好养伤不要乱跑乱动,我很快就回来了。” 余音未落利落的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等下我再派人去请晓道长,你不要再闹脾气。” “快滚吧你!” 薛洋气呼呼的摔下帐子,一转身晓星尘正直愣愣看着他,薛洋往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我要再睡一会儿,你睡不睡?” 晓星尘呆呆道:“被发现了......” 薛洋脑子没转过来弯,钻进他怀里闭着眼咕哝:“发现什么?发现你在我床上?你刚才不是敛了呼吸?再说我又没怎么着你,就算被发现睡一起又怎么啦?” 晓星尘推了一下他的头,魂不守舍道:“你让开一点,我要起来了。” 薛洋动也不动哼道:“我睡着了,我现在什么也没听见。” 晓星尘被他的无赖气的哑口无言,被当场抓包的羞恼令他觉得简直没脸见人,猎杀黄鼬时薛洋亲他被宋岚看到也就算了,权当他当时疼的迷糊,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今日却是被金光瑶堵在了床上。任他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说服自己金光瑶根本没发现他,下意识的收敛呼吸也不过是安慰自己,自己的鞋昨晚被薛洋脱了放在地上,大咧咧的可以一览无余,金光瑶又是个八面玲珑心思细腻的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给他脸没有拆穿罢了。 他觉得无地自容,被薛洋一搅合完全想不来别的了,只心想若是从前那个嗜杀成性的人,自己定是会狠心拒绝,可眼前这个薛洋,他对他简直毫无招架余地,只要一看见他,自己就败的一塌糊涂,忍不住纵容再纵容,他呆呆躺着,完全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就只是想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薛洋似乎是又睡着了,整齐的睫毛一动不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暗影,晓星尘悄悄呼出一口气,扒开他的手臂才直起身子,突听薛洋一声呓语:“晓星尘,你是我的。” ‘咚’的一下,晓星尘起了的半边身子又落了下去,薛洋被压的一激灵,猛的一睁眼举着手颤巍巍道:“晓星尘,我本来就残废了,你这一坐整个手都要断了,我以后肯定讨不到媳妇了。” 晓星尘目光落在他举起的左手上,只觉得那只黑色手套像一根刺扎在眼底,又不断深入一直扎进了心里,他被刺的眼圈发红,却故作气愤的踹了他一脚,怒道:“床那么大,谁叫你一直挤我。” 薛洋也不顾肩上的伤了,抓着晓星尘的腿用力一拉将他扑倒,捏着他的脸道:“那你得赔我一个媳妇儿。” 晓星尘气的脖子上都红彤彤一片,脸被薛洋捏的生疼,兀自挣扎了一阵,也不敢推薛洋的肩膀,只抓着他的手含糊不清道:“我上哪儿认识什么姑娘赔给你,你还要我做红娘不成?” “那把你赔给我好了,做什么红娘,红娘不是在天上住着呢。”薛洋松开手,摸了摸晓星尘下巴上被他掐出来的红印子,歪头道:“你怎么长这么好看啊,给我再亲亲好不好?” “不好!你我都是男子,凭什么你想亲就亲,你......” 话未完少年柔软的唇又压下来,不似前次蜻蜓点水,颇有些温柔缠绵的味道,唇舌似一阵温柔的春风,轻轻肆虐横行,一点也不像嚣张跋扈的一贯作风。晓星尘压根不敢推他,他在床上一番乱滚,伤口已经重新染血,想是早已经裂了,他这个人又一向反其道行之,自己越说只怕他越不会听,心下焦急的不行,连走了神都不知道。 薛洋咬着他唇角,不乐意的嘟囔:“你是在想谁?为何看都不看我。” 晓星尘被他咬的发疼,好不容易拉回神智,慌乱的抓着他的手臂道:“你这人忒放肆,怎么能又亲我,你快让开,等下又来人。” 薛洋不在意的撇嘴:“我也就只对你才放肆,谁叫你非要来我屋里的,我又没让你照顾我。” 他托着脸看着晓星尘,说话时的呼吸撒了身下人一脖子,晓星尘已经头晕的直不起来了,脸色绯红恰似落日无限的云霞之色,薛洋看的口干舌燥头脑发热。 一切全是趋于本能,心脏跳动的如同擂鼓的声音,在两人耳边渐渐重叠,晓星尘双唇被吮的红肿,意识渐渐模糊,不自觉发出勾人心扉的轻哼。 薛洋似被这一声激化,骤然抬起头把晓星尘抱在怀里,有些茫然无措的自语道:“怎么办,我好像很喜欢你了,我想每天都亲你,想每天都抱着你。” “薛洋。”晓星尘赫然回神,努力止住软绵绵的手臂,抓起薛洋的手道:“你亲都亲过了,伤口流血了,能不能先换药包一下?” “那你喜欢我吗?” “你先包伤口。” “你先说。” “我不...嘶,疼...你是属狗的?” 第17章 轮生之钥 就算时光总匆匆而过,也有人觉得岁月无声漫长,数不尽的等待和重逢总在悲喜交加中将曾经棱角一一斩平,在苦痛纠缠中继续沉溺或者选择遗忘,在陌路相逢或者重蹈覆辙中左右为难,可谁又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得已又不得不选择的必经之路。 从晨光微熹到金乌西沉,这不过是这些闪烁着七彩流光不可避免的岁月中最普通的一个日出日落。下山时天也才刚亮,到了兰陵城东的一座小院子时,也不过才用了一个早饭的光景,然一向守时的人却少有的迟迟未到。 金光瑶耐心极好,从所有事情中皆可体会,从曾经的摸打滚爬到如今声名远扬,也没有显露出咄咄逼人或者丝毫的锋芒。天已经黑了,风声从四面八方渐渐升起,搅碎了小院一整日的安宁,匆匆脚步声终于踏破夜色,还带着三月的微凉,一身血腥气识趣的停在了敞开的木门外。 金光瑶缓缓转身,神色仍是四平八稳,丝毫没有等了一整天的焦躁或者不愉快,只微微笑道:“悯善,你来啦。” 苏涉微一弯腰忙行礼道:“敛芳尊,悯善来迟了。” 金光瑶步出门外扶住了苏涉手臂,摇头道:“你没事就好,不过是多等一小会儿,左右我也没别的事。” 明明一整天的时间,撇开所有金光善交给他的繁杂公务,从日出等到日落都在这院子里不曾离开过,却说的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苏涉吸了气心中越发感激,遮住疼痛难忍的手臂从怀中掏出一物,小心翼翼奉了上去:“这便是您要的莲灯,双芯,点的是鲛油,永生不灭。” 金光瑶接了灯,只端详了一眼就搁在了袖袋里,温声道:“你的胳膊可是被钟家人伤的?” 苏涉猛的捂住手臂,正为他细致的观察力暗自惊心,却听金光瑶接着问道:“悯善,你是把他们都杀了吗?” 苏涉‘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即使天黑又凉,额上冷汗也瞬间冒了出来,颤颤道:“敛芳尊...”他突然抬头,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原本只是去借,说用了马上就还,可钟家家主死活不肯,扬言是传家之宝,祖有遗训不可外传,那钟家老三是个蛮横的,二话不说竟把我打了出来,我也是没办法......” 金光瑶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再次把人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不用跪,原就是我强人所难,既知这灯难得,别人又怎会舍得借。” 苏涉低语道:“我杀的是钟家满门。” 金光瑶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转身道:“不过再多添一笔业障罢了,我犯的杀戮多,也不差这个了。” “那些人是我杀的,和敛芳尊您没有半分关系!” 金光瑶摇摇头安抚笑道:“都是为了我,我明白的,悯善你不必挂怀。” 苏涉满心感激不知如何诉说,却觉得憋了许久的疑惑一发不可收拾脱口而出:“那薛洋痴痴傻傻一个无知无畏的小流氓,您为何要废这么大功夫去救他?” 他这话问的突兀,竟令金光瑶有些许愣神,许久才轻轻回道:“我也不知,也许只是想利用他难得的天赋,也许只是单纯可怜他活不了太久,有这双莲灯,总还可试一试,能救便救了,若救不了,只能怪他命该如此。” 可谁知道他那些对薛洋莫名的可怜和熟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金光瑶重新露出完美无瑕的笑容,道:“悯善,我要回去了,钟家折骨手非是徒有虚名,你只怕全身骨头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好,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事都不着急,回头我再联系你。” 苏涉仔细应下,又交代了些其他,两人终于分道扬镳,一个回金麟台一个转回秣陵苏氏,不同的方向,依旧空寂的夜色,也仿佛从未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交集。 金光瑶对薛洋一向上心,分毫不作假,一回去就先赶去了长乐阁,彼时薛洋正靠在晓星尘身边拼了命的把好吃的往他碗里送,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特意请了宋岚。 他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管晓星尘和宋岚五颜六色的表情都要比上满桌子菜的颜色,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食,宋岚却味同嚼蜡不是一般的后悔,想不通薛洋为什么会叫上他一起吃饭,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听话的过来。 但他一向秉承君子之风,食不言寝不语是最起码的标准,无论薛洋偷掐了晓星尘的脸,还是偷摸了晓星尘的腰,他都全部当作没有看见。只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个小流氓一向咋咋呼呼,怎么会突然乖巧的像个才出生的狗崽子,只靠着晓星尘笑的见牙不见眼,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得了的鬼主意。 三个人各怀心思相处诡异,金光瑶来的倒有些不合时宜,一进门瞧见薛洋整个人都要钻进晓星尘怀里了,不知怎么就想起早上见过的那两双并排放着的鞋子,喉中一噎,连干笑也维持不出来了。 站在门口瞪了薛洋半晌,后者才反应过来门口站了一人,晓星尘和宋岚如逢大赦,一同起身异口同声道:“敛芳尊您可算回来了。” “我难道出去了很久?”金光瑶笑吟吟进了屋子:“不过才一天而已,成美很淘气吗?” 何止是淘气!简直是...伤风败俗! 宋岚低头做壁上观,心中为自己好友不平,哀叹他为了一个救命之恩被小流氓占尽便宜,却敢怒不敢言,不!怒都不敢。 晓星尘浑然不觉自己好友已经翻来覆去想过无数个令他摆脱薛洋的办法,他正要说薛洋并没有淘气或者是折腾人,薛洋已经鼓着腮帮子气势汹汹的拍桌子:“我今天不知道有多听话,晓星尘,宋岚,我欺负你们了吗?一起吃饭让你们很不愉快吗?” 晓星尘和宋岚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金光瑶一向对他没有办法,只无奈笑道:“也多亏两位道长脾气好,品性也是上佳,否则你这样早把人吓跑了。” 薛洋正要反驳,突觉脑中一阵晕眩,眼前突地一黑,仿佛世间万物一瞬间褪尽颜色,一双黝黑的眸恍然沉进冰湖潭底,搅起不见尽头的无边漩涡,他捂着头‘咚’的坐在了椅子上,脸色也变的难看起来。余下三人都觉得他是对刚才的话不满,正等着他一如既往的发火,谁知道他轻轻拽了拽晓星尘的衣袖,翁声道:“我突然想睡觉,让他们都走吧。”顿了一下又道:“你别走。” 晓星尘一听睡觉二字脸色又红又僵,恰逢薛洋又当着旁人面堂而皇之的留他,若不是天已经全黑,屋子里点的蜡烛,周遭一切看的并不分明,否则只怕他个中心思早已被人一览无余,他拧着眉犹犹豫豫,末了抽出被薛洋攥起来的衣袖道:“薛小客卿伤口已经稳定了,恰好我今晚有些私事,就明早再来看你。” 薛洋愣愣看了他半晌,最后头一扭烦躁道:“随你,你们走吧。” 金光瑶知道他性子一向捉摸不定,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只得跟晓星尘和宋岚边走边道歉,又说他从小无父无母,无人管教,只让两位千万不要介怀。 他这些话一直到月上中天还盘旋在晓星尘脑子里,越不愿想越无法忘记,他既恨当年薛洋欺骗他,又恨自己当年没有听薛洋把话说话,可他即便说完了,自己又能原谅他吗?若不是他孤守义城八年又散尽魂魄,若不是时光轮回所有一切重新来过,薛洋如今不过是一个无忧孩童,自己会原谅他吗? 他不停的问自己,却问不出一个压在心口沉甸甸又蠢蠢欲动的答案。 冷凉的月色渐渐被乌云遮挡,开着的窗台上漆黑一片,屋里没有点灯,无边无际的黑夜彻底连成了一片,晓星尘辗转反侧深夜不眠,又突然想起临走时薛洋捂着头脸色苍白的样子。 他暗恼自己大意,那个样子他怎么就以为薛洋是故意装的,而且他真的睡得着吗,白天缠着自己几乎已经睡了一天。 晓星尘左思右想怎么也不能放心,只得翻身下床打算去薛洋的长乐阁,一路上除了被风吹的摇晃的灯笼,静的连只虫叫的声音都听不见,晓星尘莫名觉得心慌,也不知是怕被人发现他半夜去了薛洋的院子,还是担心薛洋哪里不舒服。 到了长乐阁门外,晓星尘犹豫再三还是直接推门进去了,若站在门外乱喊,薛洋有可能听不见不说,说不定还会引来旁人。他压下乱跳的心,摸到桌前点了蜡烛,走了几步越发觉得不对,薛洋乃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说,对外人防备也绝对不会低,可自己进来了半天,甚至还点了灯,他不但没有动静,甚至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晓星尘脸一下就白了,三两步走到床前掀开帐子,却见床上空无一人,连被褥也还保持着白天两人翻滚过的模样。 晓星尘蹬蹬后退,不明白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明明说了要睡觉的,可这床很明显连碰都没有碰过,果然又是在骗自己吗?亏的自己居然这么担心他,简直是再一次咎由自取! 他愤怒的转身,却在路过窗台前的书桌时突地停了下来,桌面上并排放着两本打开的书,书上放着一张洁白的宣纸,纸上最中心工整的写着两字‘星辰’,可那辰字被人划掉,潦草的换成了一个‘尘’字。 剩余的字密密麻麻铺了一张,全都是凌乱的星尘,星尘,星尘! 满满一张,全都是他的名字。 满满的充斥着不安,焦躁,迷惑,不知所措。 仿佛一只迷路的幼鹿,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四处乱撞,森林里留下一片不安惊慌的痕迹,而鹿却迷失在更深处的黑暗中,再也走不出来。 晓星尘抓起那张纸握在手心,觉得心口疼的厉害,每一次呼吸几乎要把心肺疼的裂穿,原来那一晚他在窗外看见薛洋和金光瑶亲密的握着手,正是薛洋缠着他要学写‘星辰’。他痛苦难耐的靠在书桌上躬起腰背,却见书上清晰分明的几个大字:养尸术! 他惊愕的瞪大双眼,不为人知的恐慌和害怕终于找到致命的突破口,像泄洪之水汹涌澎湃席卷而来。 第18章 常氏之祸 18:常氏之祸 明月不知何时又从云缝探出头去,冷冷清清照亮无边黑夜,夜枭的啼叫声已经静止了,一片惨白月色中除了呜呜的风声,周围一切都静的可怕。 晓星尘把速度提到了极致,霜华在空中略过时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楚,他握着双手不住发抖,眼眶中聚起的水光不断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到最后双眼干涩疼痛,红肿的几乎要睁不动了。 兰陵离栎阳并不算太远,平常要用半天的时间他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却一路上并未碰见薛洋,应是御剑早早就到了的。 这地方也是再熟悉不过,和从前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什么分别,就连一处墙角脱落的砖块都和遥远记忆中一模一样,是他从前跨三省捉到薛洋的地方,也是他和薛洋纠缠一生的开始。 可如今竟要再次踏入那个无法摆脱的宿命之中吗? 子时过半,丑时将至,漆黑的半条街只有风摆杨柳的声音,偶尔一声狗叫还是从相反的另一条街遥遥传来。月并不黑,风也并不大,这样的夜无遮无掩,用来杀人放火并不是太好的选择,然而常氏一族大门半闭,隐隐可听见的细碎呜咽声正将这样的夜覆盖上不同寻常的诡谲。 汨汨蜿蜒的腥血,将脚底冷硬的青石板一寸寸染成少年眼底的颜色,那双眸猩红,似嗜血的孤狼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决,将手中匕首翻来覆去的玩弄,将吊在院子里的人割成血肉模糊,破破烂烂的一个。 晓星尘握着剑推开门,连清寂的夜色都似乎在一瞬间被木门粗嘎的声音吓到惊诧,风萧萧渐长,少年冷漠的转头,额前刘海被风卷起,血红眸中似有一闪而过的茫然,可很快的他重新投入到玩乐当中,把手中褪皮一样的人偶一刀刀切割,将皮肉继续片成薄薄的一层。 晓星尘突然觉得恶心不已,握剑的手抖的更厉害了,他苍白着脸无助的看着眼前一切,颤巍巍的喊少年的名字:“薛洋,你在干什么?” 少年回了半个头,高高的马尾甩到身前一截,平静又冷凉的说道:“杀人。” 他看了晓星尘一眼,一脚踢向悬挂着的人,其实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全身上下几乎剃成了一副骨架,被割掉的肉胡乱的扔了一地,血从不远处的台阶下顺着花坛和青石板的边缘流成一条弯曲绵亘的血河。 少年还在继续,一刀比一刀刺的更深,夜风中呜咽声加重,晓星尘这才发现被花草遮蔽的阴影里,薛洋的脚下,还踩着一人。 晓星尘持剑迅速飞了过去,一把抓住他还要刺出去的手,又痛又惊道:“够了!停手!” 薛洋猛的抽手,狠狠推了晓星尘一掌,举起匕首就要往脚下踩着那人身上扎去,晓星尘肝胆俱裂,怒喊道:“薛洋!他还是个孩子!” 刺出去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晓星尘话中什么意思,紧接着他神色迷茫,更急更快的向下扎去,晓星尘赫然一惊,霜华瞬间出手,长剑叮的一声撞上薛洋手中匕首,薛洋倒退一步,匕首顷刻之间轮换成一把黑剑,森森黑雾,鬼气缭绕,令他双眸更红,似沁了一汪沸腾热血。 他握起黑剑毫不留情砍向霜华,力道迅猛无匹,绝不像是和晓星尘第一次交手时的束手束脚,晓星尘又悔又痛,霜华剑在手中舞出一片冰雪荒原,却怎么也浇不灭薛洋心中腾腾燃烧的嗜杀之火。 薛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挥开晓星尘和霜华的隔挡,就地一滚,黑剑横空而下,眼看那剑尖就要扎到孩童身上。“不要!”晓星尘目眦欲裂大叫一声,猛的一扑,双手紧紧抱住薛洋后背恳求道:“薛洋,不要杀他好不好?” 薛洋似没有听见,一张脸面无表情毫无反应,他抠着晓星尘的双手,浮躁又急切的冷声喝道:“放手!” “不放!死也不放!”晓星尘慌乱摇头,整个人都趴到了薛洋后背上,无措道:“不要杀人了好不好?” “他们该死!”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冷硬如铁的几个字,薛洋突然松手,长剑在手中换了个方向,剑花一挽,黑色缭绕的剑鬼魅一般就要朝后刺出。晓星尘突然拿出一物,隔着剑塞到薛洋手中,急声喊道:“星尘,我是你的星尘!薛洋!你看看我是谁!” 薛洋骤然一愣僵在原地,手中黑剑‘嗵’的滑在地上,他动了动身子,察觉到手中抓着一张轻飘飘的白纸,想扭头去看,却觉得浑身无力,干疼的喉咙发出一声惶恐又无助的轻问:“是你吗? “是我。”晓星尘松开他的后背,将人按进怀里,将他的耳朵贴在自己狂跳的心脏处,沉沉道:“阿洋,你听一听,我的心也在为你而跳,你已经杀了常慈安了,放过他的家人好不好?” 薛洋指尖摩挲着晓星尘塞给他的东西,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借着不甚明亮的灯笼,可见纸上歪歪扭扭堆满了字迹,正是一直夹在自己书里的那张,只不过那些小字都是临出门时才写的。他抬起头,眸中血色已经渐渐隐去,唯一不舒服的也只有嗡嗡作响的脑子,似塞了一口老钟,被人不断敲来敲去,几乎把脑浆都要从中震出来。 他眉心皱的死紧,干哑的喉咙里发出逼人的轻嗤:“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晓星尘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我也知道很疼很疼,薛洋......” 薛洋将头抵在他肩上,轻轻道:“我早就想杀常慈安,可你竟从金麟台追过来吗?” 晓星尘张了张嘴,原本想说我担心你才来找你,可话到嘴边明显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分明更在乎的是薛洋杀不杀人,而不是薛洋究竟为什么杀人,究竟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他在心底嘲讽自己,不住的两相对峙,无法说服也无法妥协,一遍遍的又质问着自己,薛洋他原本不就是这个样子? 薛洋甚至等不来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只闭着眼用几乎呓语的口气说话:“那你不让我杀,我便不杀了,你带我去睡觉好不好?我头好疼。” 他靠着晓星尘一动不动,院子里风声呼啸,将血腥味吹了老远,死里逃生的孩童睁着惊恐愤恨的双眼,死死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明明该是地狱修罗,却偏偏不伦不类硬生生拥有一轮皎月。晓星尘忍不住哀俱,拢起轻盈月袖,手指凌空一点,绵桓的灵力注入孩童脑海,那孩子双眼一闭被举托进房间之中,惊悚的半宿记忆也随之一并被剔除。 长夜卷刃冷如铁,到了下半夜闷雷阵阵又下起了暴雨,晓星尘找了当地一家客栈,等进去时恍恍惚惚又觉回到了从前,就连入住的房间都是当年送薛洋去金麟台的前一夜住过的。 一切巧合与美中不足,都像极了该被纠缠的缘分。 时光匆匆飞逝,一切美好与不美好都是海面上七彩的光斑,每一个光斑都是无法得到的贪嗔痴,欲和念。 他将薛洋背回房间,又洗去他一身血腥,才记起自己又活一遭,而薛洋,果真也愿意听他的。常氏不死,白雪观不亡,便不会有宋子琛和他通通盲了眼,更不会再生不如死,死也不得安宁。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 晓星尘将自己埋在水里,直到全身冰凉才换了衣服钻进被子,薛洋早已熟睡,微侧着脸像一个无知婴儿,和残忍嗜杀失去理智的人完全不像一个。 熟睡的人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里,熟练又自然,活像今生也有过无数回同塌而眠,晓星尘伸出手臂揽住他的头,他便配合的枕过去抱住晓星尘纤细的腰身。 静谧的夜已经过去一大半,暗淡的灯火被一阵风吹熄,窗外风雨声急切拍打着门窗,怀里人嘟囔一声踢开了被子,再一翻身直接趴到了晓星尘身上。晓星尘被压的呼吸不畅,猛一激灵昏昏欲睡中突地睁开了眼,原本该渐渐亮起的天色,黑的却像被拖进了墨池。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薛洋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趴到了晓星尘脖子里,循着他身上的暖气嘟囔:“是不是有鬼了?我害怕。” 晓星尘推了他一把,烦躁的转过头,心中堵的要喘不过气,一边疑惑薛洋究竟受了什么影响,一边努力的将薛洋的影子从自己心中赶出去。 如此来回,颠三倒四,费尽心机,徒劳无功。 薛洋被他一推,哼哼唧唧卷起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晓星尘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稍急的呼吸,一个不忍又重新抱了人入怀,可薛洋惯会蹬鼻子上脸,一钻进去就一溜的顺着晓星尘的脸往下亲。 晓星尘又气又恼,只得扭着身子躲避,他这一躲,薛洋可算找到了施展身手的机会,两个拳脚往复来回打个不停。 唰唰雨声压不住两人杂乱狂跳的心脏,晓星尘在黑暗中瞪着眼,似怒似怨又带着无穷无尽的忧虑,黑夜里只是一个看不见轮廓的对视,温润的唇便像夹裹了密不透风的夜雨倾倒而下,那雨又急又沉,粗昂又细致的润过每一个角落。 晓星尘羞恼的别过头,却被薛洋抓住下巴一把板了过来,又蛮横又疑惑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弄?我好难受。” 晓星尘撇了脸埋进枕头里,闷声道:“你没弄过吗?我也不知道。” “我...没弄过。”薛洋终于肯说实话:“以前都是胡扯骗你的,你等着,我出去问问。” 晓星尘恨不得锤墙,抓着人道:“你疯啦?这种事你还要问别人?” “不问怎么知道?不知道那怎么弄?” 晓星尘恨不得打死他,怒道:“不弄,睡觉!” 薛洋歪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委屈不已:“睡不着了。” 晓星尘深深呼吸,将一身燥热生生逼了下去,按着薛洋的头抱在怀里,忍了几回才柔声道:“睡觉了阿洋。” “哦~” ps:常家那个孩子很坏很坏的,他爷跟他都差的远,所以不要觉得是洋洋想要胡乱杀人,他不乱打也绝对不会乱杀。 第19章 平地生波 太极有两仪,世间有黑白,日和月也许可以同生共存,却注定无法在同一个时空互相掣肘互相平衡,夜晚也或许是因为太黑太过于阴暗,才能有数之不尽被轻易而举掩藏起来的各种秘密。 也许雨水憋的太久,不但栎阳雨大如倾,兰陵也是横风肆涨溯雨连绵,漆黑一片的夜空压的极底,连紧闭的屋子里都有些潮湿,咆哮的夜风似挣脱了牢笼的凶兽,满肚子无法咽下的凶狠仿佛无孔不入的空气,将狰狞狠戾全数嵌进了松动的骨头缝隙。 整个金麟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挂在各个院子里的灯笼也被急雨浇灭个净光,风从各个角落不断推挤着吹的门窗吱嘎作响,狻猊香炉的安神香了无用处,越发令床上的人陷入不安恐慌之中。 双莲灯悄无声息发出一小股暗淡的灯火,莲花根根分明的叶脉在金光瑶无谓的挣扎中逐渐透明,清莹的暗香也和安神香悄悄融合。遥远的记忆从深不可测黑洞中牵扯出来,似被揉碎了一地的落叶,终于在时光染尘的角落被拼拼凑凑,逐渐成不甚清晰的噩梦,哀泣游荡的魂魄,从万丈谷底乘风而来,碾过不堪回首的从前,碾过一次次奢侈的憧憬,也终于搅碎一次次的不该有期望。 他从脚底污泥爬上宝光璀璨的云端,或为钱权或为名利,可更多也许只是想活着,活的有尊严,活的被每个人看的起,后来也只是想立于岌岌可危的高楼,努力靠近一团若有似无的一瓢晶莹。 然这世间最缥缈无依的便是高山之月,无法触摸,无法感知,无以诉说,也无能为力去拥有。 金光瑶从沉睡中匆匆转醒,揉着头下床时天已经大亮,门外侍女低着头站的妍丽端庄,等他妥帖收拾好才敢举步上前说是金光善传他去见。 他停住沉甸甸的脚步,少有的脸色苍白疲惫不堪,拧眉道:“父亲既然传话,怎么不早叫醒我?” 侍女依旧低着头,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小声道:“仙督醒的早,传了您,却又另外招了别人,您这儿过去估计刚刚好。” 金光瑶何等聪明,侍女只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十之□□,正打算加快的脚步不由自主便慢了许多,他心中止不住的冷笑,连带着头也更晕了,实在是不知道自己何其有‘幸’,才能有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父亲。 觅宓楼常年是缭绕不断的脂粉味,闻的多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可惜从小到大,这都是他一力想要摆脱的东西,到头来非但没用却又都变本加厉双倍算了过来,可见上天对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过一点点的仁慈。 金光善如同夜鸮的嘶哑喉咙里发出一阵咳嗽,紧接着一双光洁玉臂从他背后探出来,轻轻拍了拍他抖动的身体,金光瑶见怪不怪不动如山,只低眉敛目道:“父亲您找我?” 金光善含糊的嗯了一声,伸手把半裸的女人扯进怀里质问道:“你召来了薛洋,可同他提过那些事?” 金光瑶只低头道:“父亲宽心,我已经按您吩咐给了他几本书,他也已经在学了,进展...颇为顺利。” 金光善冷哼一声,甩手勾开帘子:“听说你还给他弄什么朱砂痣,简直是胡闹,就连你若不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你能配的上这颗朱砂?居然还敢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金光瑶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只微微笑道:“父亲多虑了,薛洋此人虽然聪慧无双,是难得一见的修炼鬼道好手,本人却十分懵懂无知,朱砂向来有明智一说,我不过是图个好彩头,想让他尽快开智为父亲所用罢了。” 金光善显然也是随口一提寻他个晦气,只嫌弃的摆手:“知道你巧舌如簧,我便不于你多说,我只问你炼尸场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让薛洋去试试。” 金光瑶暗叹一声果然如此,说了那么多可不就是为了说这个,偏偏还要自作聪明做尽姿态令人恶心。 他捏着袖口,从进门时就微弯着的腰又弯了几分,轻声道:“父亲放心,不日您就可以验收成果了。” 他出了门匆匆去往长乐阁,却在院门外碰到了恰好走出来的宋岚,两人见了面各自一问,这才知道薛洋和晓星尘一起不见了,然到底是彻夜未归还是今早下的山谁也不知。 宋岚只道两人太不够意思,起了个大早下山游玩却也不带上他,金光瑶又是一连串的安抚,只说自家这个小客卿忒缠人,定是晓星尘被烦的不行才带人下山溜达,等不了多久两人就会回来。 只是这一等就是一天,到了用过晚饭的时辰两人才一起回了金麟台,薛洋面带菜色只喊着累,回来便钻进了房间去补眠。留下晓星尘神色怔忡面带犹疑,左思右想半晌还是先去找了金光瑶。 芳菲殿少见的没有灯火通明,连大门都没关,金光瑶支着头就坐在外间花厅,似乎是在闭目养神。晓星尘象征性的敲了敲门,待人抬头这才垂手作揖:“敛芳尊,这么晚了打扰实在抱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金光瑶起身相迎回礼道:“只是昨夜睡前忘了关窗,风雨太大吹的有些头晕,睡一觉就好了。” 晓星尘怔怔道:“原来兰陵昨夜也是一样的大雨。” 金光瑶头猛的一抬头反问道:“道长这话的意思,难道什么地方也下了雨吗?你昨夜不在金麟台?” 晓星尘自觉失言,忙改口道:“并不是,只是听说兰陵雨绵如丝,赏景最好不过,大雨却是少见。”他顿了下又道:“我是今晨在路上碰到薛洋的。” 金光瑶闻言笑道:“成美顽劣,让道长费心了。”不等晓星尘开口接着道:“晓道长来的巧,我有一事不通,正想向道长请教一番。” 晓星尘只得把自己要说的话暂时压下,点头道:“请教是不敢应的,敛芳尊有什么事尽管问便是。” 金光瑶盯着屋中飘出的安神香出了会神,给晓星尘倒了茶,叹息道:“若有一人心智不全懵懂天真,无忧无虑活的快活,却只剩短短几月寿命,假如有一日一云游神仙有救命丹药,这丹药能令此人寿命延长,直到终老,却有可能令他性情大变,成为杀人惯犯。”他看着晓星尘的双眼缓缓道:“救他一人或可能令成百上千人丧命,若是道长,你会选择让他活着做恶,还是死的其乐?” 晓星尘想了片刻,蹙眉道:“ 人过一生本不该以长论短,若精彩绝伦快快活活过完一生,即便短暂也没什么不好,若成为黄泉恶鬼,心中全是困苦,就算长命百岁又有何用? 金光瑶促然凝起笑意,意味深长道:“道长果然大智慧,民间常有俗语,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好汉,所以又何必只争论朝夕长短,快意一生潇潇洒洒果真也是好的,道长心胸开阔非常人可比,金某实在佩服。” 晓星尘莫名觉得心中不安,却抓不住这突起的烦躁从何而来,犹豫道:“我今日来是有两件事要同敛芳尊商量。” 金光瑶笑吟吟的看着他轻笑道:“请讲。” 晓星尘被他看的心中发毛,越发不安惶惑起来,神情也有些恍惚,可很快的他又收回神智肯定道:“我打算向敛芳尊辞行,再者...我想带薛洋一起离开。” 金光瑶端了茶盏不动声色,似乎对晓星尘的提议毫不意外,低头喝了口茶淡声道:“成美愿意和你走吗?” 晓星尘点头道:“他今早说过愿意和我一同离开金麟台。” “那...晓道长可想过,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和我要人?” 晓星尘哑然抬头:“什么意思?”薛洋是金家客卿,又不是金家家奴,也不是他金光瑶的私有物,他只是想让薛洋和他一起,好看着他,不让他胡乱伤人,难道还需要什么特别的身份才能带走他? 他想了一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金光瑶反倒不在意的笑了:“道长现在想不出来也没关系,三日后金家要在山下渭河举办清河宴会,等你和宋道长饮过此宴,也趁这几日再仔细想下我说过的话,等你想通再带成美走也不迟。” 金光瑶话说到这份上显然已经松口,若晓星尘再不识趣应下便是强人所难,等两方和和气气互相告别,晓星尘却积攒了满腹心事,丝毫没有愿望达成的喜悦。 他不明白金光瑶问他是什么身份去要人时,心中一闪而过的各种交织念头究竟是什么,以至于到最后被再三质问时,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带薛洋走,也更是混乱不清了。 第20章 失魂之症 薛洋已经虚虚的睡了一觉,晓星尘还迟迟不见人影,天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窗外暗沉的连一丝亮光也无,翻身下了床,直到出了长乐阁才想起自己院子里是没有一个下人的,所以也不会有人点灯或者有什么响动。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黑梭梭的假山像一群高低不同潜伏着的凶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逮着人一顿撕咬,心中突地一跳莫名其妙就觉得这一堆破石头不太吉利,暗骂金光瑶那是什么审美,给他住的什么破院子,假山杵那么高活像要顶到天上去,完全忘记了是自己非要一个清净些的地方。 顺着小路东拐西拐的半晌才到了晓星尘住的地方,正要进去找人隐隐约约听见隔壁宋岚的屋里有说话的声音,薛洋抬头一看,晓星尘的屋子黑乎乎的,宋岚那边却还亮着灯。 他想了一瞬,觉着这宋岚和别人又不熟悉,能大晚上不睡觉坐在一起说话的,除了晓星尘也没别人了。 薛洋踩着脚下的鹅卵石猫着腰打算去吓两人一顿,走的近了却听见两人在说什么死不死的,他一脚踢开门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两个偷偷摸摸说什么?门关这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什么私房话。” 这用来形容夫妻之间关系亲密的词被他用的不伦不类,宋岚的脸当即就黑了,眼神飞刀一样从薛洋脸上刮过,就差抓着剑一剑刺过去了。 薛洋没事人一样,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宋岚你敢再这么看我,我就挖了你的双眼。” 晓星尘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喝道:“薛洋!你胡说八道什么?” 薛洋莫名其妙的看着晓星尘咬着牙死死瞪着他,一伸手朝他脸上摸了一把,奇道:“我就开个玩笑你就气成这样?他当初拿剑戳我也没见你心疼我一下,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宋岚?就像我在夔州时隔壁大牛总偷偷买东西给欢欢,打架骂人也都不忘护着欢欢。” “宋岚那你...”薛洋本想再问问宋岚,只是这一回头急蹭蹭的就跳到了晓星尘身后,伸手指道:“宋岚你想干嘛?” 宋岚咬牙切齿怒瞪着他:“戳一剑怎么够,有本事你别躲。” 薛洋按着晓星尘的肩膀左右躲闪,直按的晓星尘头晕眼花脑袋一阵阵发涨,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晓星尘干脆撇过两人,起身就想往外走,薛洋却把人猛地一拉嚷嚷道:“别走别走,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晓星尘哼道:“不就是你说的私房话。” “私房话能说什么死不死的吗?你别想糊弄我。” 薛洋恭恭敬敬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晓星尘一杯又递给宋岚,笑眯眯道:“喝水消消气,你们继续说。” 晓星尘想了一阵,皱着眉又把金光瑶说过的话叙述了一遍,末了又问宋岚会怎么选,宋岚眼也不抬冷冷道:“自然和你一样,这还用纠结来纠结去?” 这边薛洋一听,双手一拍差点把杯子震碎,急哄哄站起来脚也踩到了凳子上:“你们没听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吗?命是别人自己的,管你们什么事,你们凭什么给别人做主?你们这些光明磊落的世家子弟,一有点小威胁就只想着先把别人活路斩断,好保全十方太平的名声,万一他杀百人又救了百人呢?我到要去问问金光瑶这是什么狗屁考题,问问那个人到底死了没有。” 晓星尘和宋岚被他一番言论惊的目瞪口呆,一时竟也想不起来该怎么反驳,宋岚更甚,连面子也不想做,直接站起来赶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星尘选让他无忧过完短暂一生也没什么错,也更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薛公子思维特殊宋某不敢苟同,慢走不送。” 薛洋耷拉着脑袋,对着一院子湿漉漉的草尖低喃:“所以晓星尘,你就这么被人赶出来了?” “是你,不是我。” 晓星尘难得一本正经的反驳,却觉得心脏堵的更难受了,一边觉得自己和宋岚有理,一边又觉得薛洋说的没错,暗怪自己居然对金光瑶的问题想不出来别的两全其美的法子。浑浑噩噩一路走一路想,直撞到薛洋后背又被薛洋按进怀里,才想起来自己居然跟着薛洋跟回了长乐阁。 晓星尘被他一抱脑中更是混沌一片乱成浆糊,突然就想起来金光瑶要让他想明白自己和薛洋什么关系才能带薛洋走,这一想头也疼了起来,被人按在门上亲的不能呼吸才反应过来又被占了便宜。 他挣扎了两下发觉外衣也已经被薛洋扯开了,而一只手还正在和他的里衣努力的做斗争,晓星尘眼疾手快把薛洋一按,一把推在门上换了位置,薛洋被他按的动弹不得,瞠目结舌道:“你要和我打架?” 晓星尘伸出一指抵住薛洋的唇,嘘道:“别说话。” 薛洋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怎么会听话,被晓星尘突然来这么一出他怎么都觉得有阴谋,只可惜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就被温热的唇舌堵住了去路。 他被晓星尘亲了! 薛洋脑海中‘嘭’的一下炸开七彩烟花,这些烟花争先恐后越来越多,铺天盖地的照亮了整个漆黑夜空,薛洋浑身僵硬,愣愣的靠在门上像丢了一身魂魄。 “什么感觉?”晓星尘几乎要趴在他的身上,才能令低若蚊呐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薛洋仍是愣愣的,眼神都不知道看的哪里,硬着舌头道:“我可能快死了...” 晓星尘被他说的差点笑出声,忍着无限放大笑意又吻了他一下,再次问道:“什么感觉?” 薛洋终于反应过来,咂咂嘴道:“那你再亲一下我才告诉你。” 他瞪着双眼,眼睁睁看着晓星尘听话的低头,柔软的吻再次落到自己唇上,先是蜻蜓点水似的轻轻触碰,紧接着缠绵悱恻胶着流连,犹似裹着一阵清风将满城鲜花齐齐吹开,拨云见月照亮霜白的十里湖面。 薛洋呼吸渐重,抽出手按住晓星尘的后脑,润濡的唇急切从他脸上滑过:“晓星尘我知道了,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晓星尘推开他,抵住他的额头喘息:“薛洋,我和你一样,希望每天都可以看见你。” 他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薛洋一眨不眨,进屋时薛洋顺手点的蜡烛只剩下豆大的火光,屋子里静悄悄的,晓星尘握住薛洋的另一只手扣在手心,低声道:“敛芳尊问我的答案,我想这就是了,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愿意和你一起。” 夜深沉又长,豆大的火光摇摇晃晃终于熄灭,屋子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薛洋揪着摇摇欲坠的衣服将人推到床上,裹在被子里不住叹气:“我应该先找金光瑶借本书才对。” 晓星尘面红耳赤,整个人卷进角落又被薛洋捞进了怀里,呐呐道:“那...改天再去,太晚了我要睡了。” 黑甜梦始终没有来临,不知是因为离苦得乐辗转难眠,还是因为一切许诺的未来都是空口而谈遥远未知。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渭河河岸清风摆柳其乐融融,三层高的画舫描红鎏金披萦戴玉,和金麟台金碧辉煌的风格无有二致,这样的场合虽然不如清谈会来的盛大和隆重,但也绝对不差。 两人一座对列两排,云云莺莺另有歌舞助兴,说是小规模的宴会只为了各位正好有空闲的世家家主请来叙话,顺便商讨下个月的围猎,可金光瑶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大哥和二哥也会一起。 他将其他人匆匆安排好迎上去时,聂明玦已经在画舫粗粗看了一圈,这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围栏的地方,一身金星雪浪袍的薛洋和一身白衣的晓星尘。 他二人旁若无人靠在一起,也不知薛洋说了什么笑话,晓星尘正低着头笑的满脸通红,而宋岚就坐在两人不远处,看着坐的歪歪斜斜毛手毛脚的薛洋,逼人的目光几乎要把人给吃了。 在家里胡闹也就算了,怎么出了门也不知道收敛,简直是无法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 聂明玦黑着一张脸质问:“那几个是谁?” 金光瑶抬头暼了一眼顺从答道:“是清风明月晓星尘,和金麟台的客卿薛洋,黑衣服的是傲雪凌霜宋子琛。” 聂明玦眉心皱的更厉害了:“这晓星尘和宋岚我略有耳闻,只是那薛洋看起来怎么这么奇怪,晓星尘不是皎世君子?怎么和一个流氓关系这么好?” 金光瑶稳稳笑道:“他们从前就认识,这有什么奇怪的,大哥好不容易来一回就不要为别人费心了吧,您和二哥一路辛苦,快坐下休息休息。” 聂明玦袖子一甩哼道:“我管别人作甚,只是你莫要总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没得学了一身恶习。” 金光瑶的脸几不可见的僵了一下,扯了唇柔声道:“大哥教训的是,薛洋是我父亲招来的客卿,我总不能因为他名声不好弃之不管,反倒落了小肚鸡肠的笑柄。” “我可听说你和他关系好的很!” 金光瑶泫然欲泣伤心至极:“所以大哥今日来是问罪阿瑶的吗?” 蓝涣眼见两人越说越急,□□味渐渐加重,忙拉了聂明玦坐下,劝慰道:“大哥说话怎么总是没轻没重的?明明是你非要拉着我来看阿瑶,怎么一见面你就挑阿瑶的错处。” 聂明玦拉着脸默不作声,不应也不否认,倒是金光瑶听了这番话脸色少有缓和,感激道:“二哥惯会哄我,阿瑶被你这么一说心里不知道多高兴,知道大哥二哥这么惦记我,我做梦也会笑醒的。” 蓝涣抿了嘴,直夸他口甜,办事又周到妥帖,这三月游画舫恰逢天气晴好,可不是独特的好风光。 他们待的地方是三楼,比起底下两层安静不少,人却也寥寥无几,侧耳听下面,倒是笙歌燕舞一片融洽,几人又说起一个多月后的围猎赛,暗叹已经好久都没有热闹过,便打算各家都拨出几人权当玩乐。 蓝涣温文尔雅又是世家君子,自然懂的照顾所有人的情绪,金光瑶被人叫去下面,他便主动替金光瑶照顾客人,待去了晓星尘和宋岚面前一问才知晓星尘原本是和魏无羡的母亲同出一门,又想起还关在家中的弟弟,一时又是唏嘘不已。 薛洋似是饮多了果酒,只坐着不动便眼前一阵阵发黑,晕倒是也不晕,只是觉得满船人影绰绰四处乱窜,乌黑的云几乎要压到船上。 紧接着周围杂乱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哭声疯狂挤进他的脑海,血腥味顺着湖面吹起的风迎头吹了他满身,森森鬼气从四面八方不断拥挤,将他毫不留情笼罩起来,他不由自主抓起冰冷的降灾,就像第一次握着它时一样的感觉,被控制被主导被占据的思维逐渐紊乱,双眸也微微泛起猩红。 他从浓焰烈火中将剑拔出,四周地动山摇一片漆黑,只有剑身闪烁着暗沉的红光,尖叫声越发明显,似乎已经近在咫尺,降灾卷起阴风似夺魂摄魄压顶而来,只差狠狠挥下就能令身边百鬼痛哭尽数消退。 可他隐约却听见有人焦急的叫他的名字。 阿洋! 鬼气森森之地,连一个活物也无,唯有一把剑和一个被俘虏的少年,哪里会有别人? 漏夜无光,他却突然想起之前曾见过满天星辰,薛洋扶住额头,冰冷的剑光反射进血红的眼底,剑刃之上花绸缎带丝竹铮鸣,风清月朗一个白色身影渐渐清晰。 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只怕自己用力一挥,那个刻在他心底的影子就会灰飞烟灭不见踪迹,怎么能伤了他? 他努力站稳,视线里映出一片诡异血红,身子却逐渐后倾,凌空一跃跳进了水底。 第21章 物是人非 任谁也不知道薛洋这么一睡就是半月,方法用尽却还是迟迟不醒,晓星尘原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玩个游戏,谁知这一次落水几乎半条命显些没了。 平常活蹦乱跳在耳边叽叽喳喳的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躺着,换作谁也一时无法接受,尤其是两人才刚刚表明心意。晓星尘神思恍惚整个人乱成了一团扯不开的麻线,茶饭不思寸步不离的守了薛洋半个月,才被金光瑶找了个借口支了出去。 说是去弄一枝月盈草方可救命,草药是真却不好找,非得在山上守一个月圆之夜子时十分,才能将药采回来,还只能用寒玉盒子装。 金光瑶也就这么一说,其实是故意将人支去别的地方,薛洋命魂不全注定早夭,又岂是一株草药可以救的回来的。 他想起问过晓星尘的那些话来,想了一阵兀自冷笑不止,他这样的人注定自私,哪管的了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人命,不管薛洋是十方恶鬼还是神佛圣人,他只想要人活,也唯有活着才有可以期待的希望。 而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注定身不由主,他和薛洋之间,也总要有一个人能等到自己想要的,才不枉重来一回。 金光瑶将门窗锁死直接下了禁制,月夜无风,长乐阁漆黑一片,只除了盛满鲛油的双莲灯发出暗淡的萤光,他一边割了薛洋手腕取血,一边感叹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这莲灯还能用得上第二次。 双莲灯又叫引魂灯,一灯有双芯,一半被薛洋强行用来时空逆转,一半用来封印溃散的魂魄和记忆,记忆还是金光瑶趁薛洋散魂时候强行封印的,原以为让他就此忘记晓星尘,可谁知道薛洋会把自己其中一个魂魄也一起封印了。 命魂不全又能活多久呢,薛洋是宁愿自己死,宁愿痴痴傻傻,也不愿再违背晓星尘的心意。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无论怎么阻止,相见的人千山万水也会重逢。 灯火摇曳着不断挣扎,将浓重的夜色逐渐驱散,床上的人昏睡半个月后终于睁开双眼,一双黝黑的眸依旧熠熠闪光,妩媚的眼峰波光流转娇态横生,盯着床顶好一阵子,一转头看见床边矮凳上坐着的人,惊讶的神色一瞬间溢满了眼底。 “孟瑶?你怎么在这儿?” 金光瑶腰背挺的笔直,暗叹果然回来了,也只有从前的薛洋才会这样叫他,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成美觉得我应该在哪儿?” “你家?”薛洋扫了一圈房间,满屋子摆饰都是金黄色的主调,连床上的帐子都是黄澄澄的,薛洋心里一阵烦躁,拧了眉问:“我不是早就死了?难道地府还有这待遇?谁给你烧的?怎么着你是觉得我一个人太孤单,特意下来陪我?” 金光瑶面不改色,甩手扔给他一本书叹道:“活的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祸害遗千年,你会长命百岁的。” 薛洋伸手一抓下意识就去翻,只这么一看脸顿时绿了,双手猛的一合怒道:“孟瑶你什么意思?你给我春宫图干什么?你都死了还要再学学好召妓子吗?” 金光瑶瞪了他一眼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这是你给我要的东西,我肯定要找给你,晓星尘要回来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这书怎么用吧!” 薛洋双眼霎时圆睁,蹭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揪住金光瑶的衣领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晓星尘?他在这里?” 金光瑶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发觉他指尖轻抖浑身冰凉,连站都站不稳了,这才知道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不记得原来那些事了。 金光瑶忙扶了他坐下安抚道:“你救活了人怎么反而不敢信呢,你瞧这莲灯,你当初用秘药将魂魄一分为二,用了一小部分为晓星尘补魂,剩下的甘受烈火焚烧化为灯油,点了转魂灯重回过去,你都不记得了?” 薛洋理也不理,只无力的靠在床头喃喃道:“我还活着吗...他也真的活了...不是在做梦?” 金光瑶怒其不争,真不愿看他这幅德行,换了副表情轻嘲道:“是是是,他活的好好的,不但如此还视你为相好,还同我要人说要带你去浪迹天涯呢,我怎么感觉你捡了个大便宜。” 薛洋微微错愕,愣愣道:“怎么可能?他是不是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金光瑶撇了撇嘴道:“我看未必,否则你失魂症发作跑去栎阳,他也不会眼巴巴的问也不问就知道去哪里找你。”他可还记得两人一起消失了一天一夜,晓星尘回来后说话躲躲闪闪,前言不搭后语,再加上前些日子他被莲灯影响,一下子记起所有事,算算日子正是薛洋当初灭门常家的日子,有此可见晓星尘十有八九会记得从前的事。 这双莲灯说什么也得藏好了,鬼知道都有谁会受它影响,万一谁见了都或多或少想起来些,那可不就全乱套了,只倒霉了这钟家怀璧其罪,前世今生都死在苏涉手里,还每次都是因为薛洋,唯一奇怪的就是苏涉摸了灯却并没有什么动静。 金光瑶瞧他三魂七魄不在状态,捡了重要的部分仔细讲了一遍,末了提醒道:“你自己要怎么做可想好了,原本你已经答应和晓星尘一起走了,他对你倒也是情真意切,我不过信口胡扯月盈草能救你,他就独自上了暮溪山,月圆夜已过,恐怕他已经拿到东西正在往回赶了。” 薛洋脸上表情五颜六色不断变幻,一会儿呆呆愣愣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一会儿又觉得自己魂魄不全时做出的事实在丢脸,一会儿又觉得金光瑶太过分,好端端的折磨晓星尘骗他上山做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是绝对不会信的,既然晓星尘记得从前的事,那又怎么可能会想和他在一起,他们之间除了仇恨和欺骗还能有什么?晓星尘对他恶心至极痛恨至极,重来一回难道就能撇的一干二净? 薛洋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眼神落在被他扔到地面的书上,犹豫又尴尬的问道:“你说我跟你要书是为了和晓星尘...那个?” 金光瑶双手一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都了解的,你魂魄不全颠三倒四,和十岁孩童差不多,不过你什么都不记得还能骗的他甘愿和你一起,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孟瑶你说什么屁话!”薛洋手一挥突然发怒:“我怎么可能碰他,我从前忍的住,现在一样忍的住,谁要和他一起,谁要骗他,你不要胡说八道,再说了你是不是傻,这种事还要看书?” 金光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知道他心情复杂又惊又喜的一时不能接受,抓起莲灯塞进袖袋,慢悠悠重复道:“你说的对,你是不是真的傻,这种事还要看书?你等的人来了,我先走了。” “孟瑶!”薛洋恨恨咬牙,冷不防被他拐着弯骂了一顿,心底的火还没撒出来一听晓星尘回来,手一抖不自觉抓紧了床上被褥。门外月色明亮,照的一地都是银色,明明将近四月,薛洋却觉得冷的浑身发抖,呼吸紧张间,一个白色身影从门外急匆匆走了进来,看见靠在床头的薛洋双眼一亮,远远便扑过来将人抱住,欣喜道:“你醒啦,怎么能睡这么久,知不知道我好担心......” 薛洋一动不动,整个人僵硬成一座被烈火焚烧的石像,晓星尘一连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这才察觉不对,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疑惑道:“阿洋你怎么了?” 薛洋如坠云端雾里,整个人手脚发软使不出一点力气,只以为金光瑶在骗自己,而现在也不过只是梦里的一部分。晓星尘这样的神态举止亲呢程度,也恐怕只有在义城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才有过,所以,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骗了晓星尘一回? 他脸色难看不发一言,心中天人交战恐慌一阵高过一阵,原以为八年空守早就接受一个解不开的死局,没想到晓星尘一朝复生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初自己骗他他能举剑自刎,如今若知道他什么都记起来了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自己难道要再骗他一回?让他知道真相后再死一次? 薛洋脸色发白,觉得讽刺无比,晓星尘此时此刻和他近在咫尺,他却觉得怎么也抓不住,什么都是一场空,到头来还不如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就不会有欺骗,也不会有这么不得已的选择。 他想的头都大了,也没想出来要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再和晓星尘一起离开金麟台,反正晓星尘愿意做一个傻子,他也乐得配合。 但是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两个人互相欺骗,互相自欺欺人,连自以为多深的感情都是假的,然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被对方发现一切都是假象,生怕再被另一个宋岚骤然揭穿事实。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是金光瑶,自己难道还要杀了他不成?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丝毫没注意晓星尘已经捡起了地上的书,如玉的手指勾着书皮,疑惑道:“你在看书吗?这书怎么没有名字?” 薛洋一愣迅速回神,慌忙喊道:“你别......”打开二字生生卡在喉咙又迅速倒回胸腔,噎的他心肝肺都是疼的,只那么一下晓星尘已经红着脸将书攥紧了,就连手指尖都是淡淡的粉红色。薛洋看的晃眼,这样的感觉仿佛是很久之前才有过,久到他都要记不清了,记忆中的晓星尘只是一具冰冷尸体,无论自己怎么喊怎么求,他也不会看自己一眼,更不会对他笑对着他脸红失措。 他看着晓星尘的脸发呆,冷不防又被晓星尘靠进怀里,声若蚊呐几乎听不清楚:“薛洋...我其实...愿意...” 薛洋似被雷电击中,说不上来是疼还是麻,只觉得全身血液顺着五脏六腑直冲头顶,又猛又烈冲的他脑袋几乎炸开,过往一切就像上元夜子时过后的花灯,先是一个个,紧接着是一排排的全数熄灭,无穷无尽的黑暗不期而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晓星尘颈间涌出的血,他捂不住也缝不了,哀惧痛哭万般手段,晓星尘都不肯原谅他不肯醒过来,薛洋脑子一片空白,耳边萦绕的全是晓星尘当年一句你真让我恶心,他头痛如捶打,浑身上下抑制不住的颤抖,猛的一把推开晓星尘,抖着嗓子狠心道:“我不愿!” 第22章 有苦难言 晓星尘被他推的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茶桌上,额上冷汗瞬间流了下来,眉心也紧紧皱成一团,桌上放着的杯子‘哐’的一声滚到地下摔的粉碎。这声脆响在静谧的夜里十分响亮,直愣愣的掠进了薛洋的心里,他被这声音惊的不轻,脑子一瞬间恢复清明,迅速跳下床去扶住了晓星尘的手臂,急问道:“你没事吧?疼不疼?” “我...不疼。”晓星尘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薛洋怎么会突然间变了个样子,可是很快的他两指并起按紧薛洋手腕,手指一弹就要探他脉象,薛洋心中一慌反手压着人按在桌上,声音冷了下去:“你要干什么?” 晓星尘盯紧他的双眼,缓缓道:“扶个脉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有事瞒着我?” 薛洋手一松后退一步,看着他一脸痛苦的模样,又疑惑又诧异,好半晌才回神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能有什么事,我要睡了,你快走吧。” 晓星尘仿佛没有听见薛洋冷冰冰的话,整个人不退反进咄咄逼问:“你失魂症发作,宁愿跳进水里都不愿伤我,薛洋,你为什么赶我走?你不敢让我把脉是因为失魂症还没有恢复吗?” 薛洋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失魂症?你还知道什么?你...” 他想问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是不是所有一切都还记得,更甚至这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想把一切脱口而出全部坦白,再说一句不该气他骗他说些违心的话。他心情如同风浪激荡不止,惊慌和紧张相互交织,即想让晓星尘知道实情,又不想让他知道,犹犹豫豫忐忑不安间,晓星尘便毫不留情将他这股暗流狠狠的拍上海岸,稳稳当当答道:“只是有一次你睡着我不小心碰到你的脉搏,觉得不太对劲,就用灵力探了一遍,你天生魂魄不全...” 晓星尘话没说完突然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然紧缩,剩余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脸色难看起来,猛的抓起薛洋手臂战栗道:“敛芳尊说的人是你?” 薛洋被他突然转移的话题问得一懵,很快反应过来冷冷反问:“不然呢?” 晓星尘怔怔后退,一直抵在桌子上才堪堪站稳,脸白如纸道:“不救你你会死对不对?” 薛洋轻嗤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吗?金光瑶让我活,你却选择让我死,他救了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靠近一步捏紧晓星尘的下颚,冷声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就觉得我是个傻子,好骗好玩,现在梦醒了?知道我有可能变成你们口中恶贯满盈的人后悔了?” “薛洋!不是的,我不知道是你!”晓星尘慌乱的抓住薛洋的衣襟,眼角逼的泛红,眼眶中水雾弥漫,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我不知道魂魄不全会死,我不知道是你...” “所以晓星尘,你的正义,你的天下正途通通都不要了?不是我是别人呢?因为你和宋岚的一句话,就已经死了。”他揉了揉泛晕的额角自嘲道:“你一个皎世君子和我在一起只会乌云罩月从此不见天日,更何况我在你心里连乌云都算不上,你赶紧走吧,离开金麟台,和宋岚一起惩奸扶弱共济苍生,这才是你该走的路,你选的并没错,我也没有怪你,一人之命怎么能和数百数千相比,你应当庆幸我并没有对你做出什么禽兽行径,你也好及早抽身,权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保持你的初心再不要动摇。” 晓星尘既然要装傻充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还怎么向他坦白,再打破他自欺欺人画的一个梦?晓星尘喜欢的不就是一个白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薛洋。更甚至所有一切都是假象,晓星尘也从不曾为他动心,和他在一起压根就是为了看犯人一样把人牢牢看死,生怕他出去祸害做恶。 晓星尘失魂落魄犹不敢信,被薛洋伶牙俐齿说的哑口无言,待反应过来时薛洋已经理也不理他合衣躺下了,骨子里的不服输和逆性一下子全部被激发出来,带着七分执着两分愧疚一分委屈,咬牙道:“我是不会走的,金麟台又不是你家的,敛芳尊总不能赶我,你若要走我便跟着,我说到做到。” “跟着看我会不会杀人吗?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薛洋不轻不重刺了一句,身后半天没有人应声,他翻了身回头,这才发现晓星尘早已经不见了,桌上不知何时被人留下一枚糖果。 孤零零的,生出的不是甜蜜,倒像极了无声的讽刺。 再往后薛洋果然刻意躲着晓星尘,要么一整天不见人影,要么足不出户,总之无论晓星尘什么时候去找都不能见到人,如此来回猫抓老鼠似的躲了几天,薛洋支支吾吾将金光瑶堵在了房间里。 彼时金光瑶正在屋中写回信,薛洋这段时间为躲人连他这里也不曾来过,晓星尘才一不见他就着急忙慌的来了他这里,傻子恐怕也能明白他是来干嘛的。只不过金光瑶心中正烦躁的厉害,诚心要急急薛洋,薛洋急赤白脸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一向人精似的最会察言观色的金光瑶开口询问,顿时坐不住了,手一伸抢了金光瑶桌案上的信,金光瑶一个不察,笔尖一抖一大团墨迹滴在了信纸上,斟酌了半天的用词顿时前功尽弃。 金光瑶丢下笔双手按着太阳穴疲惫道:“你来闹我有什么用,晓星尘一大早就去了东亭县城。”许是觉得说的不够详细,顿了一下又道:“自己去的,宋岚有事先回了白雪观。” 薛洋甩着信拍到桌子上哼道:“早说不就完事了?来,接着写。” “嗳?不对。”他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拈着信纸疑惑道:“孟瑶你不是喜欢泽芜君嘛,怎么给女人写情诗?” 孟瑶脸色一变猛的站起来捂住了薛洋的嘴,冷厉道:“薛成美你再敢胡说,恐怕晓星尘即刻就要知道你恢复记忆,届时看他还会不会对你毫无芥蒂。” 薛洋一把推开他狠声道:“你若敢就别怪我不念你救命之情。” 金光瑶对他的邪肆妄为早已领教无数,双方各自有把柄软肋握在对方手中,若不是不得已又怎么能做出鱼死网破,对双方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谁人都会干,可他金光瑶却绝对不会。 他捏了捏指印明显的眉心无奈叹息:“这哪里是什么情诗,只不过是一首表情书罢了,我写的委婉,不知道秦愫能不能看的懂。” “秦愫?”薛洋咦了一声直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金光瑶道:“你还要娶她?你是不是白活了?” 金光瑶颓丧道:“你明知她什么身份,我怎么愿意,她写信给我我又不能不理,这不是正在想办法。” 薛洋嗤道:“你能想的出来从前也不必娶了,谁要你爱逞强去学别人英雄救美,这下美人倾心,你倒是愁了,再说了这有什么难的,你实在不想娶,弄死金光善什么事都好解决,看他还怎么为难你。” “薛洋,你还想弄练尸场吗?” 薛洋想也没想摆手道:“不想,难道你还不死心?又想拿这个威胁我?” 金光瑶不理会他的乱说,只定定道:“我本以为重新来过便可以不必再重蹈覆辙,可以有别的方法可以比肩心中高山之月,可到头来还是只有杀了他才能断绝眼前一切阻碍。” 可是一动手就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直到最后越来越不能停手,再用无数个谎言和人命去填补上一个谎言,往往到最后贻害无穷无法解脱,恐怕再落得个和从前一样死不瞑目的下场。 “那我便再替你杀了金光善。”薛洋冷冷逼视着他,眸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倘若他不死,下一个就是我,炼尸场不管和我有没有关系我都逃不掉了,孟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阴虎符藏在了我的身体里,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拉我上船,亏得我还以为你对我真心实意。” 金光瑶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就不能是我如今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也知道你没有任何野心,才把阴虎符交给你收藏?” 薛洋不屑道:“你走狗不是挺多的,秣陵那个不是巴不得被你看中,你交给他顺便帮你炼尸不是更好。” 金光瑶摇头道:“你不想再弄那个东西我便想了?再说了这东西除了在你手上能物尽其用,其他人还有谁能令他发挥威力,你果真要去杀了我父亲么?你就不怕晓星尘再也不肯原谅你?” 薛洋脸上的表情霎时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踢了踢桌子道:“管他做甚?我害他丢了双眼,残杀他好友白雪观,又骗他杀人令他自刎,你觉得他还能原谅我?既然早就不能,又何必为此瞻前顾后,更何况杀金光善那是替天行道,死了他一个,多少良家妇女免遭祸害,晓星尘若是分不清轻重黑白,何不躲进深山不要再出来,更何况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错,我凭什么求他原谅,我做我的事和他有半分关系吗?” 金光瑶啧啧惋惜,满脸都是为晓星尘打抱不平:“成美好狠的心,晓道长为你千里迢迢上暮溪山采药你问都不问,须知那暮溪山壁立千仞下临无地,毒蚁妖兽横行无数,月盈草更是长在山顶崖缝之中,要以血浇灌才会在月圆之夜绽放。” “他对谁都这样你又不是头一天才知道,换个陌生人他也能不要命的...”薛洋赫然停口,张着嘴惊愕道:“你的意思是他受了重伤?” 第23章 患难见心 薛洋气急败坏的几乎想把金光瑶的书房给砸烂,才换来金光瑶慢吞吞一句:“你不该谢谢我吗?否则怎么能知道他肯为了你这么拼命?” “谢?”薛洋恼的额头青筋直跳,愤怒道:“我该谢你骗他月盈草能救我的命?还是该谢你让他带着一身伤独自去查那些失踪的村民?” 金光瑶不赞同的摇头:“成美,怎么能说我让他自己去呢?你确定你不会跟着?” “我?”薛洋双眼一眯发出幽暗的凶光,金光瑶的话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想了个明明白白,冷笑道:“你耍我?大费周章的转了半天原来是想让我去!” “那东亭县自从月余前被黄鼬所扰,靠山脚的居民大多数都逃到别的地方避灾,这件事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当时还是你和晓星尘宋岚三人一起去的。”金光瑶看了眼无动于衷的薛洋继续道:“按理说黄鼬已除那些人早就该搬回来了,可他们非但没有搬回来,反而莫名其妙都是在两百里之外一个叫凹河的地方不见的,据我所知常家人也曾在那里出现过。” 薛洋一听常家,脸色更是铁青一片,嗤道:“消遣我很好玩?栎阳离你兰陵这么远,常家的人好端端跑这边干什么?还是你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只是想让我再次拿常家人试一试你的阴虎符?” 金光瑶摆手打断他:“并不,只是让你去捡现成,你一去便知,说不定也是你和晓星尘冰释前嫌的契机。” 薛洋显然不信,只翻了眼皮不屑轻哼:“你一张嘴黑白颠倒恐怕无人能及,诚然,如今我和你有共同的秘密,你对我确实有几分真心,但若说是为了我和晓星尘好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你最好不要跟我玩花样,大不了一拍两散,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一个晓星尘换你至高无上的仙督之位,再加上你的好二哥,我是怎么也不会怕的。” 金光瑶泰然自若的煮茶,一直等水咕嘟嘟煮老,又提了小壶将水通通倒掉,叹息道:“一不小心就煮废了,还不如喝一杯凉水。” 薛洋横眉道:“你再骂我一句试试!” 金光瑶一噎,果然端着冷水喝了一口,无奈道:“你让我清净会儿,我说你没有以前傻的时候可爱难道不对吗?聪明了有什么好的,和这老水一样...” “怎样?后悔了?又想杀了我?你这还没坐上仙督呢。”薛洋不耐烦的挥手:“懒得和你打哑谜,我先走了。” 他急哄哄的离开,嘴上说不愿被金光瑶利用,到底还是甘愿为一人画地为牢,一脚踏进安排好的牢笼。 东亭县并不远,薛洋去了一打听就听人说一白衣负剑道士一路向西去了,薛洋暗恨金光瑶使了手段,骗的他和晓星尘一前一后去劳什子凹河,这破名字起的,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好地方,不是穷凶就是极恶。 他出来的急,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浅黄的金星雪浪袍太过于显眼,只得随便进了家成衣店,像模像样的付钱买了身衣服,又在别人惊愕的目光下光明正大顺走了一个帷帽。 走出了好远薛洋才察觉不对劲,东看西看的半晌才发现自己大白天的穿了一身夜行衣。暗叹一声倒霉,早知道不给钱了,这衣服也实在难看的很,想了想又把帽子也带到了头上,把整个上半身都遮个严实。 再一路向西约有二百多里,到了一处山峦叠嶂青竹成荫,清俊奇秀之地,朝村子口正往里赶路的行人一问,薛洋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风景绝美的地方就是他口中的穷凶极恶不正经的凹河。 此时天已经黑了,拉了人问路时还有太阳昏黄的影子,一转眼却连一丝亮光也没有了,周围静的可怕,就连层层叠叠如一层屏障的竹林都似乎一动不动,明明风刮的还不小,实在是怪异至极。 晓星尘是昨天早上最后一次找过他的,他当时就坐在房顶上,看着晓星尘站在他的房门前,足足站了有半个时辰才转身离开。四月的早晨还是有些冷,尤其是被假山挡的不见一丝光的长乐阁,晓星尘的鞋上和衣服上甚至沾着草叶子上的露水,被泅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深色痕迹。 白衣染尘怎么看怎么刺眼,薛洋心中烦躁至极,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干脆从房后另一条路下了山,刚好和晓星尘背道而驰。想着他找不到人定是又回去自己屋里,或者也会去找宋岚,谁知他几日躲人,连宋岚走了也不知道,晓星尘也被金光瑶骗下山去。 薛洋恨恨咬牙,这该死的金光瑶,分明是野心不死,一门心思想要问鼎巅峰,比之岐山温氏更甚一筹,偏还把自己说的比谁都无辜,比谁都为他着想,这鬼话说的可比别人搭台子唱戏好听多了,他若不找机会狠狠摆他一道,就不是他薛爷爷。 他一路骂着死矮子,紧跟着几个行人进了凹河,走了不远愈发觉得不对,这村子里面和外面简直是天差地别,看着是一条大路从东头通到西头,偏偏的全是沟沟壑壑,九曲十八弯的小路一不小心就叉到别的地方去了,而叉路的尽头全是绿波翻涌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树林子。 薛洋小心的走了一阵心里只嘀咕这路邪门,明明看着没多远,停住脚步回头看却是缓慢向上的一个坡度,而往前走的路尽头一道奇形怪状的山大咧咧矗立在路中间,就像一把利斧将凹河村一分为二,左边横七竖八的山峰像一只爬行的蜈蚣,右边的光滑少见凸起,活像一条正在觅食的毒蛇。 果然是穷凶极恶又风水极佳,恶的是可养尸,佳的是这地方鬼气森森能养出低阶活尸,总而言之,薛洋一进来就觉得真真切切又被金光瑶坑了,原来这就是捡现成,明目张胆的骗他干黑吃黑的勾当。 明明就算他离开晓星尘,也可以为他不再寻人报仇,然还是要为他,再一次将这里的东西好好的送去给金光瑶。 薛洋不确定晓星尘到底在不在这里,可是很明显这种地方压根不会住人,刚才碰见的那些人一进来就通通不见了,仔细一想大约都是金光瑶故意派来引他进来的。 走到这里再返回金麟台找金光瑶算账绝对不是明智之举,薛洋现在也只能期望金光瑶没有对他和晓星尘太狠,晓星尘也真的被他引来了这里,否则月黑风高,没有一个活人,他要到哪里去找受了一身伤,还一声不吭走掉的人。 他想起自己狠狠推晓星尘的一下,想起晓星尘当时毫无血色的脸,暗恨自己当时喜怒交加没有过多注意晓星尘究竟是哪里不对,究竟又受了多重的伤。 薛洋抽出降灾抱在怀里,顺着一分为二的山脚悄无声息继续往前,阴冷的风忽远忽近,似乎把骨头都吹成了一块冷铁,周围已经是一片黑暗,连一颗星星的影子都没有。 再往前不远,像毒蛇一样的那座山后突然传出来几声嘶吼,薛洋对这声音很是熟悉,像活人临死前的哭泣,又像是被惊吓过度的哀嚎。薛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晓星尘是去里面救人了,猫着腰紧贴着石壁从岩石缝隙中摸进了山后。 这一看不打紧,背靠着的两个人一大一小正小声议论,对着哀嚎不断的人群看的津津有味,却是对外宣称出远门办事的常萍,和从薛洋剑下被晓星尘救走的那个孩童。 两人脚下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照明,把不小的一块平地照的绿幽幽的,衬着那群口舌流涎面目狰狞的东西犹如黄泉恶鬼蔓爬而来。 常家人怎么会在这里养一群低阶走尸?养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拿去用岂不是白费功夫?薛洋正想要不要先把人抓了好问个清楚,却听见常萍无不得意的轻哼:“阿夭你果然是常家翘楚,先吸取他们的神魂化为己用,再把他们练成走尸,真是丝毫不浪费,假以时日我常家定能跻身几大世家,再也不用像从前碌碌无闻。” 叫阿夭的孩童面不改色,看着眼前一群厮杀的走尸居然面带笑意:“听说叔父手里的书是在夷陵乱葬岗捡到的,您怎么恰好去了那里?” 常萍蹙眉道:“也是凑巧,我年前恰好路过夷陵,在路上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撞到我后不小心掉下一本书,我一看就把人截了,关起来反复问了好几天都说是在乱葬岗捡的,我便顺着他指的地方又找到好些,应当是当年围剿夷陵老祖时遗漏的。” “阿夭,你是怎么想到吸取活人生魂来提升灵力的,你小小年纪灵力就已经超过我了,如此下去无可限量。” 阿夭阴冷道:“这本来是我和祖父一起想出来的,若不是祖父突然被薛洋所杀,只怕会有更好的法子,我早晚要杀了他为祖父报仇,还有那晓星尘,自以为抹去了我的记忆,还敢独自追过来...” 晓星尘的名字从这诡异的孩子口中一出,薛洋顿时藏不住了,脚下一动,一块碎石咕噜噜滚到了常萍身后,两人一惊一把长剑刁钻古怪的从石缝中扎了进去,薛洋猛然后退,双手夹起穿过来的剑,身子往下一折迅速从石壁中蹿了出来。 一丈开外三人不甘示弱的对峙,薛洋长剑翻飞,眼尾微挑的双眼透出阴沉的幽暗,一半担忧一半狠戾,逼近两人道:“晓星尘在哪儿!” 阿夭显然对薛洋曾把他踩到脚底下怨恨至极,一咬牙右手曲起,尖利的口哨声顿时从口中响起,才做成不久的走尸们先是一阵茫然,紧接着全数朝薛洋冲了过去。尖利的黑色指甲不断搅起烈风,簌簌刮骨声似哀惧的鸦啼四处飞腾,阿夭发了狠的催动走尸,口中桀桀怪笑:“清风明月和夔州流氓同流合污杀我祖父,如今还敢送上门来,我不过凃花了脸装作迷路便把他骗进山来,他身受重伤一不小心就着了我的道。” “你好大的胆子!”薛洋胸膛似是要爆裂的火山,惊怒之下烈焰滚滚顷刻喷发,他怒不可遏的低吼,紧紧咬着牙齿,虎牙刺破了嘴角也未曾察觉,降灾在手心上下翻转,剑仞寒光闪烁黑色锋芒狠劈而下,走尸霎时被挑开一片,眼看剑锋转瞬而至就要到了常萍和阿夭面前。 阿夭急急吹了声哨子,再次祸乱人心:“我早已把他推下悬崖,你若现在去兴许还能看见摔的稀巴烂的尸体,去的晚了只怕要从野兽肚子里才能找到几块碎肉!” 耀眼的剑芒似流动的秋水,连剑柄上携刻的暗纹都逼人心魄,降灾似霜雪掩地压迫而来,却又如潮汐变幻迅速退回,薛洋踢起石块撞向阿夭,来不及去想他话中真假,降灾往腰后一横,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跃向山崖。 第24章 神鬼莫测 “为何不直接把两人都抓起来,反而把人骗走?”常萍十分不解,他摸不透十岁的阿夭一丁点儿想法,这孩子说起来和他并不亲,不过是常氏旁支里一个被常慈安看中并带回本家的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行事极有主张,居然能想到用吸取活人灵识供养自己,短短一年内灵力突飞猛进,各种手段更是刁钻狠毒。 常萍自从父亲死后就莫名对阿夭有些惧怕,如今捡了书也毫不遮掩的都交给了阿夭,阿夭双眼如杏,瞳仁黑白分明,安静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漂亮孩子,唯独眼神中不经意之间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阿夭倒是对常萍十分尊重,也仔细回答他的问话:“叔父有所不知,这座山暗藏玄机,从外面看只是一座又黑又丑的山而已,外人又一向进不来,这一次突然被人找上门,必然是有人发现了咱们这个地方。” 他顿了一下,并起手指吹响口哨,令那些走尸全部集中在一起,蹙眉道:“听说这个晓星尘最爱惩奸除恶多管闲事,薛洋又是金麟台的客卿,我这个地方堪堪初有成效,断不能因为他二人就此毁掉,我骗他们去别的地方,他们就暂时顾不得咱们,等我把这些走尸再精进精进,到时候对上他们就不用躲着了。” 阿夭一气说完得意的吐了口气,笑道:“叔父可知那晓星尘去了哪里?” 常萍仔细想了一会儿实在无果,只得无奈摇头。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嘛,我让他去找郁姑姑了。” 常萍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你居然想到她?” 旧年之前常萍意外认识一女,两人惺惺相惜结为莫逆之交,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常萍已经中年不惑,那女人却依旧风姿绰约,其容色更胜当年。 阿夭轻哼:“任他武艺再高,到了郁姑姑手里也是插翅难飞,而且郁姑姑最喜欢美貌男子,想必会很开心。” 沉沉的笑声不断撞击石壁,簌簌风声刮的耳膜一片嗡声,这边薛洋攀着崖壁整个人似一只倒挂的蝙蝠,越往下越觉得风声凌厉似万鬼嚎哭,每一次从崖底卷上来的风,都想把他吹落悬崖跌的粉身碎骨。身子便在晃荡中不由自主撞击石壁,几番来回已经被尖利的石块扎的浑身流血,不得已只好用手和插在岩缝里的剑来回替换着小心往下移动。 费了大半夜的功夫才快下到崖底,冷风卷着潮湿的水气直冲头顶,崖下翻江倒海波涛汹涌,似万马奔腾气势迅猛,薛洋几乎气的吐血,这才空了脑子想那个死孩子是不是故意骗他好拖延时间。 但又担心晓星尘是不是真的掉进了水里,又费了大半天的功夫,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从陡峭的崖壁下找到一条窄细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薛洋顺着那条小路一直往下游走,期间路过两个小小的村庄和几个猎户,仔细的打听了一番,无论是死是活也没有人见过一个白衣道士。 此时离晓星尘‘失踪’已经过去半月之久,薛洋从一开始的心怀侥幸到现在的焦急恐惧,甚至急病乱投医在路过一个叫千家镇的地方时,拦住了两个面带喜色喜气洋洋的过路人。 薛洋目带怀疑,拦着两人不太肯定的询问:“你们说的那个地仙真有那么灵?什么事都能应?” 两个行人一听是问这个,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拍腿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说这个地仙是最近才有的,不怪外人不知道,我媳妇和我成婚十年未孕,我前些日子听说地仙后去求了求,你猜怎么着?嘿,神了,没过几天我媳妇就传来了好消息。” 薛洋嫌弃的扫了他一眼,目光移到了另一人身上,那人也是笑吟吟的,只不过文气许多,只小声应道:“我妻子也是三年未孕去求了地仙,前几天已经诊过脉,是好消息。” 薛洋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黑着脸瞪着两人,心道这什么狗屁地仙,送子观音还差不多,他求的是晓星尘的下落,又不是要他生孩子,那这地仙管还是不管? 胡乱问了个地方,薛洋一边赶路一边骂自己胡思乱想,怎么能什么乱七八糟都扯到晓星尘身上,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新旧不一的庙宇,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到处都挤的满满当当,有粗布衣服的普通百姓,也有青衣小轿的富贵人家,更甚至有高头大马拉着的做工精细的马车,一看就是贵人之类。 薛洋原本的三分不屑变成了八分好奇,一时间也分不出这地仙的真假,居然有这么多人慕名前来,竟真的这么神吗?跟着人群走了一阵,其中有许多都是大着肚子的妇人,薛洋脸更黑了,心中憋屈不已,不知排队要排多久才能轮到自己进那半新不旧的破庙,又恐这地仙只送子却不应别人求的其他。 他想了一阵,实在无法忍受漫无边际的苦等,从怀里捏了个符画了定身咒,又用血加持直接在半空中用灵力将周围人群全部罩在符中,因着人多也并没有太大用处,只一眨眼的时间薛洋将帷帽带在头上,脚下一点踩着半空中高高低低的肩膀迅速飞进了关闭的门内。 里面本来跪着一人,正神神叨叨的嘟囔,乍一被人闯进来吓了一跳,膝盖立起来一半就急切的想把薛洋轰出去,薛洋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提起来推出了门外。 门重新被关上,薛洋站在门后看着那个不过一人高的石像,越看越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静默了半晌实在担心晓星尘的安慰,又不想对一个石头疙瘩下跪,心一横抱着剑来回走了两步,清了嗓子道:“喂,听说你很厉害,能生好多孩子,真了不起!那你能不能替我找人?晓星尘在哪儿?” 破庙外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庙内却没有半点动静,薛洋急的不行,在里面转的越来越快,降灾往地下一杵厉声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就把你砸了,招摇撞骗!” ‘嘭!’石像前的桌案上掉下来一个茶杯并一根点着的香,那香好巧不巧掉在薛洋脚下,薛洋踢了一脚,却不想那香转了一个圈又转回原来的方向。薛洋咦了一声捏了香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看了一遍又抬头看向石像。 心里一阵怀疑一阵犹豫,莫非这就是指的路? 他捏着东西蹙眉道:“权当这就是了,倘若我找到了人再来谢你,若是你不灵验,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转身出了门,却没看见身后杯子突然裂开烂了一地。 薛洋顺着香线的方向一直向前,心里越发惊奇,一路上遇见的大着肚子的妇人多不胜数,简直是比他从前十多年再加上一世,见过的也没这一天见的多。 事出反常必然不是巧合,薛洋莫名觉得心里不安,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进了一座三面高山的城池又被无限放大。 街上行人不是大肚子妇人,就是神情萎靡无精打采头发灰白的男子,这一景象几乎是一个极端,妇人忧心忡忡却小心翼翼护着肚子,不伦不类站在一起的男人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薛洋懒得管那么多,只多留了个心眼,一连找了好几人打听,都说曾在半月前见过一个容貌俊美的白衣道士,只不过也才见过一回,许是又去了别的地方也不一定。薛洋提心吊胆了二十多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晓星尘只要还活着就一切都好,只要不死他就不怕找不到人,只要确定他没出事,他也好放心任他自由来去,不再打扰。 他在这座从不曾听过的名叫丹霞城的地方待了三天,把城中大小地方都去了一遍,终于在一无所获后倾向于晓星尘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薛洋魂不守舍退了客栈,临出门的时候买了一壶酒,甩了银子正打算走人,门口突然走进来几个妙龄少女,若只是女人也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只是这几人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为首的是一名十分美艳的少女,却没有少女的天真无邪,浑身上下媚态横生,眼波流转之间只觉勾魂摄魄,她身后跟着三人,容色似梅兰竹菊各有千秋,却和当前一位一样,十足十的妩媚多姿。 若说是她们是外地人突然出现,薛洋怎么也不会信的,客栈内外的人仿佛见怪不怪,只多看了几眼多议论了几声便再没有其他惊奇,可这样的一群人突然出现在面目灰败一群形容枯槁的人中间,怎么看都像是鹤立鸡群。 奇怪归奇怪,薛洋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还没走,客栈外结伴而来两名垂头丧气的男子,这两人面容清秀十分相似,长的都是扶风弱柳唇红齿白,始一进门看见那群女子,立刻双眼放光高声哭道:“烟庄主救命,前几日我兄弟二人收到飞花标记,算算日子就在这几日了,我们正打算去青梅山庄找你,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还望烟庄主救我们一命,我们可不想去伺候那个老妖怪啊!” 此话一出,客栈的人无不噤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领头的女子只抬头看了那求救的男子一眼,那男子声音瞬间软了下去,整个人焉焉的,脸色酡红似是半醉,却又癫狂嘶喊:“不知烟宗主前些日子请来的仙师,他什么时候能帮我们抓到那个精怪,他到底有没有用!” 客栈的人满脸忧虑噤若寒蝉,却个个伸长了脑袋等着那女子回话,那女子蹙眉半晌终于半敛眉眼挑了唇角微笑:“你们两个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各位等着便是,这位仙友心性坚韧,又有济世救人的胸怀,他已经答应李代桃僵换下你二人,去为大家除去那个精怪,届时我会在山外接应,等他回来便是我们成亲之时,也请各位赏脸去青梅山庄痛饮一杯。” 第25章 青梅山庄 薛洋终于知道这种怪异的起点在哪里了,他在丹霞住了三天,只见满街头大小不一的孕妇,却未见多少孩童,就连夜里睡觉也听不见几声婴儿啼哭,那么这些孩子是经常保不住吗?所以那些妇人才愁眉苦脸并没有多少欣喜。 但他关注的也并不是这个,而是那个烟庄主口中济世救人的仙师,他重新提着酒坐去了角落,想了个翻天覆地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晓星尘。 其一,所有人都只在半月前见过晓星尘一次,后面却再未得见,若真是晓星尘难道还能从不出门?其二就是薛洋满脸的不高兴,听着女子说话时和那仙师关系亲亲密密,若真是晓星尘,还能真和她成亲不成? 实在是...不开心! 薛洋握着拳头搁在膝盖上,愣愣坐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原本是打算找到人确认安全就离他远远的,只是这晓星尘成亲,他却是从未想过的,也总不能和宋岚漫无目的夜猎一辈子。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猛的起身烦躁的砸向桌面,那桌子‘咚’的一下随着他的拳头离开陷下去一个洞,一群正跟那女子道喜的人被这声音惊的不轻,霎时间一起朝角落里看了过去。 薛洋毫无干坏事的自觉,恶狠狠的抬头道:“都看什么看!” 店小二惊恐又为难的攥着手里抹布,指着桌子上醒目的大洞结巴道:“公...公子,你弄坏了店里的东西...要赔钱的。” 薛洋心里着急的不行,却只想偷偷查一下晓星尘究竟是不是在这丹霞城,闹大了绝对不利于行动,他冷着脸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甩进店小二怀里,也不顾众人眼光,提着酒坛子晃晃悠悠出了店门。 才跨出门槛不远,背后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喊道:“公子留步!” 薛洋理也不理脚下没有半分停顿,却见后面那人又紧追几步急急喊道:“带帽子的公子请留步,请问可是仙友?是否能留下一同商讨对抗精怪之事?” 薛洋冷冷丢下一句:“李代桃僵的事我可没兴趣,走了!” 那女子身后三人已经买好酒菜,当前一人见她站在门口张望,不由打趣:“婉妹妹看上了?你不是喜欢俊俏的吗?这个脸都不敢露。” “身材好啊,皮肤又白,你们瞧他双手,修长纤细的比我这个女人还要漂亮,脸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大姐二姐四妹妹可不要跟我抢。” “嗤,大姐马上就要成婚了,怎么会和你抢,我就不信还有人比大姐未来的夫婿更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木头不解风情,一个大男人非要什么糖,大姐还不快去买。” 四人说说笑笑去了糖铺子,薛洋却越走越慢顺着小路又转回了客栈,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就见先前那两个哭咧咧的男子出了门。薛洋跟了不远,眼见两人拐去了一条没人的小路,瞅准旁边有个破院子双手一推搭着两人便进了院子。 那两人吓的哇哇乱叫抱头蹲地,冷不防一抬头见是一黑衣遮面的男子,顿时松了口气站起来靠在一起问道:“你推我们干什么?” 薛洋拿剑抵着两人脖颈,哼道:“问几句话而已,你晃什么晃,跟个柳树条似的。” 那两人一动,薛洋的剑又往前几分,不耐道:“你们说的精怪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什么飞花标记?” 这件事本地人人尽皆知却闭口不谈,这兄弟二人憋了满腹惊恐却无处发泄,难得有不怕死的来打听,立时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干净净。 说是一年多以来这城中男子每隔半月就会有人收到一束鲜花,有时是牡丹,有时是梨花芙蓉,但不管收到什么,七日之后这人就会被一顶鬼轿接去山上,第二日又会被扔到山脚下。只是这去时是满头青丝的少年郎,回来时就变成了头发灰白的沧桑模样。 薛洋哈哈大笑:“竟还有这种事?听你们说什么伺候不伺候,莫不是山中住着一个女妖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个人洞房!还真是艳福不浅。” 那兄弟俩其中一个拍腿道:“公子别不信,确实是这样,据回来的人说那女妖精身段无比妖娆,只要被看上一眼就连下山都不愿了,所以那些人都是蒙着眼睛被鬼轿带上山的。” “那你们既然不愿为何又不逃走?” “走?”那个突然瞪眼惊恐道:“也不是没人偷跑过,却没有一个跑的掉的,也是邪门,出去玩就没事,只有那打算逃跑的,跑出好远也会被抓回来放干血扔在城门外,久而久之,谁还敢逃。” 薛洋想了一阵又问:“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孕妇?都是在前面地仙庙里求来的吗?” 两兄弟嘴唇翕翕合合,终是咬牙:“这也是我们为何不愿娶妻的原因,原来我们这里还是很正常的,从三年多前开始,怀孕的孕妇只要到四五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就会莫名其妙消失不见,这样的事情后来越来越多,新出生的孩子便只有寥寥无几,直到去年,有人路过地仙庙无意间求到了孩子,那些失去过孩子未能再孕的妇人通通闻风而动前去求子,就成了你如今看到的景象。” “既然心愿得偿,那些重新有孕的妇人怎么都不见笑脸?” “家中无后无脸见人,有孕十人也就五人能保的住胎,其余的照旧五个月之后孩子就不见了,怎么可能开心。” 薛洋奇道:“别处都有驻城仙家,你们这里没有人管的么?” 两兄弟更是唉声叹气说他们这里穷山恶水,十路不通,是一处三不管地带,就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地方,更别提接触外人找什么仙门世家庇护,就连这座城的名字,还是城外那几个女人来了之后来取的。 薛洋心思一动即刻收剑:“我今日可问了你们什么问题?” “咦?公子你...”一人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也没有,除了在客栈,我们没有再见过。” 薛洋点头道:“既如此可要管好了舌头,否则比被放干血还要惨,我若动手就会让你们疼的死都死不了。” 两人连连应是,薛洋推门出去从另一边转到街上,将帽子一取塞到身后进了一家糖铺,一进去便是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糖果,香甜的味道透过薄薄的油纸,将不大的一间店铺熏的甜滋滋的,薛洋伸手抓了一把又扔下去,最后拨开一只塞进了嘴里。 他眯着眼舌头勾着糖果在口中转了一圈,也不知是糖太甜还是想到晓星尘曾经给过他的糖果,竟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如风吹浮云临岸赏月,五湖十光为之失色,百媚横生犹不可描述。 薛洋甜甜笑道:“老板好,这糖果真甜,刚才买糖的几位姐姐是什么人?本地的吗?” 那老板是名女子,面容姣好却十分清瘦,平日里都只见一些满脸皱纹头发灰白半掺的中年男子,哪里会见过薛洋这样的人间绝色,只被他轻轻一笑虎牙咬唇,就丢了一身魂魄。半晌后才愣愣的答道:“那几位姑娘是城外三里远山脚下青梅山庄的,是大约三年前来的,说是家里人让出来历练自立门户,并不是本地人。” 薛洋捏了一颗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一片甜美笑容:“姐姐,我走了。” “公子不要糖吗?很甜...” 薛洋背对着人挥手,露出手中糖果:“一颗就够了,多谢啦!” 酒坛子早已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原本打算好的路也就此打住,既然地仙指路晓星尘在这个地方,又加上那名女子口中的仙师,自己说什么也要探一探那个出现的凑巧的青梅庄了。拐着弯不厌其烦的问了两波人,也只不过是怕猜测有错,引起城中居民不必要的误会与恐慌。 薛洋乘着夜色翻进青梅山庄时,才察觉自己遗漏了一件事,就是忘了问那个鬼轿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时候送人,又是怎么送去山上的,他又怎么才能在轿子送人的路上潜进去看一看究竟是不是晓星尘。 月牙弯弯的斜挂在天上,在城中看时还有暗淡的冷光,到了城外视野开阔的地方反倒是乌云遮面视物不清,薛洋越接近青梅庄里面越觉得冷,明明都快五月的天,却冷的像二月吹过去的寒风。 心知这几人来的凑巧,刚好从三年前出现,同一时间那些孕妇就开始保不住孩子,而且这群人若说一个两个都是美貌绝伦也就罢了,偏偏他贴着墙壁顺着院子里的花草遮挡粗粗的看了一圈,发现这座青梅庄里全是女人不说,还个个都十分美艳。 其中没古怪,打死他都不信! 薛洋花了大半个时辰,把除了那四个女人住的院子之外的隐蔽地方全转了一遍,却没发现属于晓星尘的任何痕迹,暗道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莫非那个什么仙师真的不是晓星尘? 又或者是...薛洋无比憋闷的想,晓星尘总不可能和那几个女人住在一起吧?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他从房顶翻下院中石桥,打算先去那个叫什么烟庄主的女人院子里看看,走了一小节,天上乌云突然消散,明亮的月牙又冒了个头,薛洋连忙闪身躲进树后,才堪堪藏好,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屋子里响了起来。 薛洋侧耳听了一阵,知道应是闯进了今天在客栈意图拦下自己的那人屋子,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吃的,都快到子时了好了没有。 他正要靠近窗下再仔细去听,院子里过来一个袅袅婷婷的双髻少女,手中端着一个白瓷小锅还腾腾冒着热气。那丫鬟只敲了一声门喊了句三姑娘,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人迅速接了东西,紧接着传来一阵瓷器轻微的碰撞声。 风越来越冷,山中夜鸟啼叫的声音都听不见一个,薛洋耐着性子站了一阵正想离开,却听见里面一声满足叹息:“四个月有点小,不过还好啦,聊胜于无,我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新鲜的啦,再没有收获我可就长皱纹了。” “对了阿月,帮我查查城里最近新来了什么人,尤其是那个黑衣服的少年,我一定要把他抓住,把郁烟的男人比下去。” 第26章 一念地狱 那女人豪言壮志大言不惭,却不知她口中黑衣少年就站在窗下,时至现在薛洋若再不明白她吃的什么就真的是傻瓜了,不但如此还明目张胆垂涎自己,薛洋简直恶心的要吐,忍了又忍才没有一脚踢开她的门再一剑杀了解气。 他对她口中的另一个只闻名却不见影的人格外的感兴趣,非要找出来看看究竟是谁居然敢娶一个吃人的毒妇。 薛洋又等了一阵,却听那女人低低笑起来:“快看看是不是有用?有没有比刚才更漂亮了?哎,我的媚术总比不过两个姐姐,甚至连妹妹都不如,只能多吃点这些小东西来修补我的容貌了。” 似乎是丫鬟应了声:“阿婉姑娘,那刚才取了孩子的妇人死了。” 阿婉满不在乎道:“那就放了血扔去城门口,做一个想要逃跑的假象吧。” “三姑娘,烟庄主真的要成亲吗?那道长是中了她的摄魂术还是自愿?” “她?我那大姐自以为功力过人,却对这个道长丝毫没用,所以她硬的不成来软的,你以为她说的李代桃僵就那么简单?她玩了一出好戏,打算先把人骗去山上再接回来,那山上的妖精...哈哈...笑死我了。” “笑死是不可能了,你可以另选一个死法,比如...吓死!” 阿婉猛的回头,下意识一跃而起退到墙边,喝道:“是谁?” 薛洋大摇大摆推了门进去,阿婉惊疑的目光一下子变成了惊艳,薛洋没给她和丫鬟招来外人的机会,手指一勾取出符篆,凌空弹到门窗之上瞬间下了禁制,这样一来屋中人出不去,声音自然也传不出去,无论他怎么玩,外人也不会过来捣乱。 那阿婉见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身上衣服又十分熟悉,仔细想了一瞬即刻欣喜起来,连被人闯进屋子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丫鬟在她身后挤眉弄眼做提醒,都被她完全忽略。 她将薛洋来回打量了一遍,越发开怀道:“我认出来了,是在客栈遇见的那个!你居然真的长这么俊,我正打算去找你,你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薛洋刚才就被她恶心的不轻,又被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转了转双眸道:“你喜欢就让你多看会儿,省的以后看不到,死了都不瞑目的。” 阿婉也不管他说话又难听又有趣,上前两步盯着人娇笑道:“公子既然上门,可不是就是喜欢阿婉吗?刚好姐姐今晚要成亲,不如我们也一起办了热闹热闹?”她眨着眼,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仿佛拉着一个陌生人成亲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那一双眼犹如三月桃花,眼头很尖,眼尾过长,媚态十足。 薛洋抱着剑嫌弃的看着她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不答应反而令人伤心,这样,你告诉我要和你姐姐成亲的人叫什么名字,你好像很不喜欢他,我去帮你打一顿。” 阿婉捂着嘴咯咯直笑:“公子说话真是有意思,我姐姐的屋里可不是谁都能过去的。” 薛洋闻言脸色一变,心道晓星尘果然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原先还不确定,可这个阿婉一口一个道长,除了晓星尘那个傻子来过这里,还会有谁。 他心口堵着一口气,也不想应付了,降灾在半空一划铿锵有力极速而下,转眼就到了阿婉面前,阿婉面带惊恐,头往左一侧就地打了一个滚甩出两把飞刀,薛洋降灾不退,另一只手凌空一抓,两把飞刀叮的一声撞在一起全数被握进了手里。 阿婉一击不中急急躲避,身子一扭从腰上解下一根腰带,那腰带抓在手中,不知她按了哪里霎时变成了一把软剑,薛洋乐不可吱道:“还以为你打不过要脱衣服,这衣服没了腰带还能穿吗?不过你脱光了我也不会看你一眼,丑死了。” 阿婉气急道:“阿月快去找姐姐,这人太难缠了。” 叫阿月的丫鬟从角落里瑟缩着脖子探出头去,薛洋余光一瞥道:“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先送你去见见阎罗王,记得看他俊不俊,好给你家小姐做上门女婿。”他话音落,降灾凌厉的锋芒从两人中间一泄而过,剑尖幽黑的冷光照的整个屋子如坠冰窖,冷的骨头都在颤抖,阿月来不及尖叫,悠忽之间一道血线从脖子上浮现,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阿婉惊骇难当,心知他尚且没有用出三成功力,自己摄魂术又似乎对他不起一点点作用,正心惊自己是不是要死在他剑下,突见门外大红灯笼全数亮起,唢呐吹奏声此起彼伏,却是子时一刻,大姐郁烟要送那人上鬼轿的时辰。 自己屋中这么大动静,按道理说不可能没有人发现,阿婉终于知道眼前人一进来就动了手脚,她双眼一转急中生智道:“公子快听,你不是问那道长名字,他叫晓星尘,姐姐送他上鬼轿了。” 薛洋一听不但没走更是加了三成灵力,降灾气吞山河迎头直下,剑光一闪挑向小腹,只听那女人一声惨叫:“我的丹珠!” 抬眼一看,却见那八分媚态两分娇柔的脸上霎时皮肤萎缩皱纹遍布,薛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龇牙道:“一个老奶奶整天姑娘姑娘的叫,也不嫌羞!” 薛洋挑了她的软剑,又给她贴了张定身符,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道:“既然你那么爱放别人的血,就自己试试什么滋味吧,我可说到做到,说了要让你吓死的。” 他拿了面铜镜竖在她的脸前,又割破她的手腕令那血一点点流出体外,这女人活了不知道多久,又用尽恶毒手断令自己永保美貌,乍然恢复原样本就一时接受不了,如今动不得叫不得,只能在惊骇恐惧中眼睁睁看着血越来越少再被自己活活吓死。 只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门外的诡异唢呐声越发响亮,薛洋却觉得这声音嗡嗡乱响只回荡在青梅山庄,连山脚下都听不见。 他出了院子,小心的顺着声音的方向移动,穿过九曲连廊和一座假山,只见不远处灯火明亮,一顶红色轿子停在空旷偌大的花园中,轿子旁边站着四个抬轿的轿夫,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气,也是清一色女子模样。 薛洋正想着怎么跟过去看一看,一道人影从关闭的屋中走出来下了台阶,身上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袍,衣袖宽大沿了细细的金边,腰间缠着金刻丝祥云腰带,走动间衣摆轻扬,如临风踏月天宫而来,通体风流散玉瑶光,更别提唇色如朱肤如缎,发如泼墨形似明珠谪仙。 偏偏的一双流月美眸被三指红布遮严。 想狠狠的把他撕开,再狠狠的□□! 薛洋气的浑身发抖,断然不知晓星尘竟这样不清不楚,这一身红彤彤惑乱人心的嫁衣究竟是要穿给谁看! 他若不来,是不是就此被骗去山中,再胡乱杀死一个被人刻意安排好的小小妖物,然后一顶轿子重新接回来直接拉去与人洞房! 好一个郁烟,好一个晓星尘,可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阿婉说郁烟玩了一出好戏李代桃僵,敢情根本不是晓星尘替代那两个兄弟去山中献祭,而是郁烟找了个替死鬼打算让晓星尘随便杀死,再带回家中使手段瞒天过海,令晓星尘和她成亲。 这山中人谈色变,喜好男色装神弄鬼的妖怪根本不是别人,可不就是她郁烟! 薛洋几乎泄露了气息,才忍住冲过去把晓星尘身上衣服撕烂的冲动,却看见郁烟提着裙摆跟在晓星尘身边,一脸荡漾的春意,娇娇弱弱的道:“道长心善怜爱百姓,竟愿意以亲身做饵,阿烟实在佩服,奈何只是姑娘家并没有多大本事帮不得道长,阿烟等你回来。” 她说完把一带袋东西塞进晓星尘手中,轻声道:“这是你要的糖,道长小心。” 晓星尘捏了捏手中袋子,轻轻笑道:“多谢。”他说完转身摸索着掀了轿帘,郁烟想伸手去扶,晓星尘仿似有所察觉,身子微微一侧,躬身便进了轿子。 薛洋死死盯着郁烟的手,几乎要灼穿个洞来,本打算离开青梅山庄就劫持了轿子走人,却又改变了主意,非要看看这死女人搞什么名堂。 阿呸!什么狗屁的阿烟,八成又和那个一样,是一个鸡皮满脸见不得人的老东西,太恶心了。 薛洋眼看着那轿子出了青梅山庄,唢呐声也停了下来,在路上拐角的时候,整个人如幽灵一样悄无声息贴在了轿下,一阵风吹过,轿子沉了几分,只可惜那四个抬轿人都是没有灵识的死人,哪里又会察觉不对。 跟着轿子走了不远,薛洋发觉不太对劲,明明他听到的是抬着轿子上山,让晓星尘自己去那个妖物的老巢,献祭是假,趁机杀了才是真。可这轿子只堪堪到半山腰又晃晃悠悠的下了山,整个期间晓星尘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疑惑的声音,不知道是配合郁烟作假,还是压根就不知情。 有大半个时辰,轿子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青梅山庄,薛洋趁轿子停下之前闪身躲到了树上,没过多久郁烟从屋中袅袅婷婷的走出来,似乎是做了什么手势,四个抬轿人放下轿子,其中两人探进去把晓星尘扶了出来。 这一看薛洋就知道晓星尘绝对不是自愿的,整个人双眼紧闭头微低,腿脚软的根本站不住,被人半托半提的带进了郁烟的房间里。 薛洋眼眶冒火,心中已经把郁烟千刀万剐判了死刑,待的人进屋,纵身一跃迅速跟了进去。 一进去薛洋才明白被他杀了的老三说的那句,我姐姐的屋子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屋里子不但有五行八卦,更是个屋中屋,每次看见门,一打开就是无底深渊,不是反应快躲的急,掉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要么就是转一圈又回到了屋门前进退不得,怪不得没人见过晓星尘,原来是被人藏起来了。 想不通便不想,薛洋在对待跟晓星尘有关的这件事上一向简单直接,无论是杀人诛心还是其乐融融,自然是怎么愉快怎么来。他祭出一道符划破指尖,龙飞凤舞虚空一画,符咒顿起金色锋芒,似是万斩利剑从半空一同落地,齐齐砸向纵横交错的阵眼。 郁烟果然被惊,立刻从里屋推门出来,一见薛洋愣神片刻才又把目光移到了被毁掉的机关上。 此时屋外闻声而动已经渐渐围过来不少人,除了另外两名见过的郁家姐妹,其余的应该都是丫鬟,只不过个个目露凶光手握长剑,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良善之辈。 郁烟看着面不改色的薛洋拧眉怒喝:“哪里来的小鬼?好端端的来捣什么乱,今日我新婚大喜,你若是来讨喜酒喝青梅庄欢迎至极,若不是就赶紧离开。” 薛洋只淡淡问道:“被你藏起来的人呢?” 郁烟媚笑道:“你都说了被我藏起来了,自然是不能告诉你。” 不待薛洋再说,院外一女子朗朗接道:“大姐好偏心,为何让他走,不如让他今晚来陪我,今夜月半,我正好缺人双修!” 郁烟轻轻挑眉:“二妹喜欢就赶紧带走,只要别耽误我的事怎么着都成。” 那女人娇娇应了一声,提剑迅速飞了过来,薛洋侧头一躲,降灾横向从头顶划过,讥讽道:“简直是活的不耐烦,抓了我的人还敢这么嚣张,等我把你们全剥了皮...啧,你们这一身皮恐怕都是假的,丑的惨不忍睹,还想和老子双修,幸亏老子聪明晚上没吃饭,不然看见你们都要吐出来...” 女人大约最怕的就是被人骂又老又丑,尤其是这么一群不三不四的,靠邪魔外道吸食男子精气和吃未成形的胎儿紫河车之类来修炼邪术驻颜的女人。 郁烟一听气的七窍生烟,立刻高声喝道:“布阵!将人抓了送于二妹。” 霎时之间院中灯笼灭了一半,阴风呼啸震耳欲聋,薛洋抬头一看,那些齐刷刷站着的婢女一个接一个站成四五个半圆迅速将薛洋围了起来。 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小小的铜锣,每敲一下诡异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钢刀刮过全身,浑身上下不见伤口却连骨头都是疼的,更别提头一阵阵晕眩,被铜锣的金光照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薛洋瞬间捕捉到郁烟不见了,他脑子里蹭的冒出来双修二字,脸色一阵发白,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晓星尘怎么能被旁人玷污,不能想,更不能去做!无论是谁碰他,都绝对不可饶恕! 薛洋紧紧闭眼,将灵力在五脏六腑中快速移动,又渐渐全部涌向胸膛,他不断注入灵力,几息之间全身被越来越浓重的黑雾笼罩,被金光瑶藏在身体中的半块阴虎符被催生而出漂浮在半空。 隐隐约约的万鬼嚎哭声凄厉无比冲破牢笼,从压抑的半空中破开青梅山庄诡异的结界,将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惨叫声越传越远,黑雾越来越浓,直到满院子灯笼全数熄灭,最后只剩细长的弯月扒着一动不动的墨云。 薛洋握着降灾闯进屋中,床榻之上晓星尘红衣半解,手上胳膊上全是用破碎的瓷器划出的伤口,血淅淅沥沥滴了一地,一张脸在橘红色灯火的照耀下红的堪比身上血衣。 薛洋心头大恸,瞳孔骤然放大,看着晓星尘身上的血心口疼的几欲不能呼吸,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可这之前他也必须要先拍死那个该死的女人。 降灾纵身而下寒芒四射,如灵蛇游动龙泉寒冰,黑气腾腾似将日月吞没,郁烟从床侧翻身而出,只躲开一招便被降灾拦在远处,两把剑在半空中交汇,郁烟陡然急问:“你把她们都怎么了!” 薛洋双眸冷冷暼过,如十里寒霜誓要将一切活物彻底冰封,口中却又轻又柔吐出一句:“别怕,马上送你去陪她们。” 他扬起降灾一脚踢向郁烟面门,郁烟用尽全力侧开半边身子喊道:“我给他下了软骨散和香药,你杀了我再无人能解!”薛洋毫无波澜,脚下未停狠狠将她踢在门上,来不及抬头,降灾雷霆余怒带着山河翻涌的疾猛一剑刺穿她的心脏,却仍是不解气,那双摸过晓星尘的手和看过晓星尘的双眼,也一同被切割的支离破碎,拼都拼不起来,缓声道:“你能解的东西我自然也能,不自量力。” 薛洋将剑扔在床脚下,晓星尘已经浑身如火烧的神智模糊,他双眼还系着红带子没来得及取下,一双手臂想是为了压制香药发作才割的血肉模糊,却又因为中了软骨散控制不住,也并没有多大用处。 薛洋拢了他半开的衣服,伸手去解他眼上红缎,却被晓星尘一把攥住手臂低低吸气:“小友...救我!” 第27章 苦乐纠缠 这声称呼在这不安的夜犹如雷霆闪电直冲脑海,薛洋的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屋中只点了一对龙凤花烛,其它地方全部陷入一片黑暗,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被满屋子甜香隔绝。说是攥着薛洋的手臂,事实上晓星尘手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只有搭上去的重量,却还不如三岁孩童的拳头。 他仰着头满脸痛苦,手臂上的血将大红色里衣染的黏腻一片,薛洋只碰了晓星尘一下,就觉得他像被在笼子里蒸了一遍,却也不是那种热气腾腾的热,像是浑身上下都着了火,烧的皮肤都是滚烫滚烫几欲褪皮的疼。 可还没等薛洋想出对策,这把火更是横冲直撞,来势汹汹! 晓星尘松开他的手臂蜷缩成一团,软骨散和媚毒发作更急,因咬不动东西,一双唇被牙齿磨的破皮流血。薛洋伸手扶他却惊骇的浑身颤抖,那双被蒙起来的双眼下正往外渗出血迹,紧接着口中也涌出大片的血来。 “晓星尘!”薛洋惊恐的大喊,眼看着那片红色在眼底不断蔓延,跳动的心脏刹那间几乎停止,心口处猛的一疼,像被巨石用力砸向心脏,疼的他躬起身子无法忍受,眼眶里迅速涌出泪珠。他手忙脚乱把人抱在怀里,抖着手掰开晓星尘的嘴去摸他的舌头,却发现那血是从喉咙里流出来的,并不是咬断了舌根,这才脱力一样靠在墙上极速的喘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闭着眼深深呼吸了几口,终于将箍紧心脏的恐惧甩开,撕开衣服下摆把晓星尘手臂上的伤口仔细的缠了一遍,又去擦晓星尘嘴边涌出来的血。薛洋看的心中酸痛,几乎不敢直视他,又是气自己自从清醒就惶惑不安,又是气晓星尘就算重来一回还是傻子一样什么人都信,他这个样子应是强迫自己逼出药物才令血气倒涌吐出血来,可是很显然用处并不是太大。 薛洋一双眼被泪蛰的又红又肿,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晓星尘嘴上伤口,然而一双软绵绵的手蝴蝶一样爬进他的领口,接着头一歪靠进了他的怀里,那双犹带血迹的唇已经咬住了他的手指。 薛洋脑子霎时一片空白,脸唰的红了,整个人好似掉进一方温泉,里面有成千上万条游鱼扫过他的皮肤,令他浑身战栗,越发不敢看向晓星尘血迹斑斑的唇。 晓星尘含了手指不安分的勾动舌尖,似吃了一块方糖,来回滑动着吮了一阵松了口又胡乱的滚动起来,面色开始从深红变成潮红,口中呜呜咽咽发出细碎的低吟,身上香甜的味道越发浓郁,比进了糖果铺子还要重上十分。 薛洋想起自己从糖果铺子拿的那颗糖来,飞快的剥开糖纸塞进晓星尘口中,他心头猛跳,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把扯开晓星尘身上凌乱的红衣,按在床上倒头抱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像是要窒息,只能不断在晓星尘身上寻找一丝微薄的空气,又怕弄疼了人刻意避开那双殷红欲滴的唇。欲念一发不可收拾,如迅猛的洪水将天地连成白茫茫一片,不断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无限追逐。 晓星尘似被烈火焚烧不断痛苦扭动,被薛洋吻过的地方蠢蠢欲动的火苗烧的更旺,到最后越来越烈,试图把后来者一起化为灰烬,薛洋嗅着那股甜香几乎失去理智,到最后哪里还管晓星尘疼不疼,寻着那双柔软馨香不断搅弄,那颗糖被搅碎在两人口中,甜蜜至极! 甜腻的清香顺着肌理幻化成一个又一个勾魂摄魄的妖魔,绵软的手臂试图从袒领向下,被薛洋按着一起移到腰间,如玉的手指勾开腰封,黑衣逶地罩在红衣之上。 终于亲密无间,呼吸更加绵密,似春天倾倒而来的酥雨,从嘈嘈霏霏变成滂沱大雨。薛洋脑中一片混沌,口鼻中全是香甜的气息,怀里人又热又软几乎令他在崩溃边缘,他记不起来要远离他,记不起来晓星尘此时此刻神智全无,不知道放任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不知道晓星尘醒来是后悔还是痛恨。 他似一只恶极的头狼,将手中猎物尽情品尝,试图弥补亢长孤寂的岁月中无他的存在。呼吸声沉重的如一只巨大风车在耳朵旁被风鼓动,他难耐的躬起身子,□□声在昏沉的屋内无孔不入,将薛洋的一颗心诱惑的越发柔软。 薛洋手向下滑,意图撕开他最后一层屏障,那里有无人踏足之地,他想带他共登极乐。 晓星尘如坠云端雾里,视物不清一片阴暗,身体红如玛瑙暖如骄阳,只觉不够只想要的更多,慌乱无助的循着本能在薛洋身上寻求慰藉,只可惜薛洋即便冷如冰雪挨上他也要被融化,于是渐渐不满足不足以浇灭烈火的激扬。 他努力聚起身上力气,将薛洋拉的更低,如水草缠上对方,沉沉呼吸中夹着听不清楚的低语,薛洋侧过头吮着他的耳朵轻问:“晓星尘,你说什么?” “难受...小友...好难受...” 薛洋正向他身后探过去的手骤然收回,他眼眸轻垂,涌动的情念顷刻之间如海水退潮消失的一干二净,手下一顿换了个方向,霎时之间换来晓星尘更加急促的喘息,更是清晰的叫了一声:“小友...” 眼见他呼吸加重,双脚紧紧勾起,手指徒劳的抓着薛洋的手腕,试图从无边海里挣脱束缚,汗湿的额发凌乱的遮住半张妖绕绯红的脸,终于在薛洋越来越快的抚弄中绵长叫出声来。 薛洋松开手穿好衣服,手刚刚离开,却被人猛的扑倒在床,力道之大撞的他后背生疼。薛洋皱着眉疑惑的抬头,却见晓星尘疯了一样拽着他的手臂,穿好的衣服又被他扯的七零八落,却是软骨散已经解了,香毒发作的越发凶猛。 薛洋这才知道那女人有恃无恐所谓何来,原来这毒真的不是简单的东西。 他这一愣神间晓星尘力气已经全部恢复,整个人将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不仅如此更是牢牢扣着他的双手,薛洋呼吸急促不知道该躲还是该回应,可晓星尘显然不给他细想的机会,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挪动。 薛洋‘嘶’的一声头皮发麻,胸膛高低起伏呼吸渐急,双腿向上弯起猛的踢向晓星尘后腰,晓星尘软骨散一解显然和薛洋武力值不相上下,更甚至他灵力充盈又牢牢占据上方,只松了一只手抱住薛洋腰身,原地滚了一圈又迅速将人压在身下。 薛洋被他这么一碰差点和他一样理智飞天,三魂七魄丢失一半,几乎就想这么从了他,可这种想法也仅仅就只有那么一瞬。晓星尘指尖的温度已经将那半寸皮肤撩拨的火热。 “晓星尘!你快放开我!”薛洋觉得自己被晓星尘折磨的快要疯掉,他急红了眼恨恨咬牙,暗道今日还能被晓星尘办了不成!开什么玩笑?滑什么天下大稽!绝对不行!不可以! 他急急挣扎,偏生晓星尘卯足了劲又因为中了药格外执着,竟对着他重重咬了一口蛮横道:“不放!” “你敢!你是不是疯了!”薛洋急的眼眶冒火,浑身上下布满细腻的汗,似毛毛细针,扎的他又麻又痒,只强硬的动了一下,晓星尘身下一沉紧紧压在了他身上。 薛洋浑身一僵,似熊熊烈火将脑海烧成一片空白,手臂被箍的生疼挣脱不开,薛洋心中焦急将全身力气移到双腿之上,脚下用力向上翻起,双腿并拢夹死晓星尘肩膀,头往上猛的磕向晓星尘头顶。晓星尘吃痛一抬头,霎时之间天旋地转,红被似一层波浪将两人缠紧,头顶挂着幔帐的支架咔嚓一声断裂,一瞬间层层叠叠将两人盖在中间。 薛洋在一片凌乱中毫不留情按紧晓星尘,脑子中的旖旎已经成了缺水的泥块,干巴巴的全是裂缝,碰一下就能碎成粉渣。 薛洋红着眼微侧了头,猛然捂紧晓星尘的嘴低低道:“别叫,我会受不了。” 他将人翻了个身,掌心贴向晓星尘后背,源源不断将灵力注入到晓星尘体内,一夜漫长,薛洋连输了三次灵力,只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微亮,才将晓星尘体内的毒全数压了下去,自己却耗干灵力疲惫的坐都坐不起来。 薛洋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也已经退了下去,他滑坐在地上,靠在床脚喃喃自语:“不管你记不记得从前,心里果真就只有一个小友。” 第28章 殊途陌路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光线从暗到明又从明至暗,一夜缭乱又到黄昏的半日昏睡,晓星尘终于从混沌梦境中恍然清醒。 抬眼是糟杂刺眼的红,横七竖八的架子顶在床尾摇摇欲坠,这让他想起从前见过的染坊,五颜六色的布从染缸中捞出,挂在太阳下熠熠闪光,唯一的不同就是眼前凌乱一片的支架上挂的都是红色。 他像被裹在茧中的一只蚕蛹,除了温暖还有莫名的安心,转眼看了一圈屋子,只见凌乱的床铺却再无他人,拧着眉支起的半边身子,在察觉被子下未着寸缕时突然变得又僵又冷,包裹全身的温暖一瞬间抽离全部变成了惊恐,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晓星尘浑身都是抖的,重新裹进被子里瑟缩成一团,他知道自己中了药,却不知道怎么中的,也想不起怎么解的,可浑身酥软满身红痕身下黏腻一片,无一不证明他已和别人做了不可原谅之事。 他闭着眼冷汗津津,这一瞬脑海中全是各种各样的薛洋,乖巧的,睿智的,狠戾的,眉目飞扬的,笑容明媚的,越想越无法忍受,越想越觉得心口疼的无法呼吸。他可以死,可以残,却怎么可以和旁人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 除了薛洋...他只想过薛洋... 可从此之后他是决计不能再见薛洋了,正好可以如了他的意走的远远的,再也不用被他赶被他厌恶。 晓星尘悲痛难忍,从凌乱的角柜上扒出自己原来的衣服套在身上,连衣带系反也没有发觉,失魂落魄的从床侧起身一脚踏入地下,踩上一个软绵绵的物件。 “哎哟!”晓星尘猛地打了个哆嗦,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痛呼吓了一跳,本就因脚下东西太软踩的不稳,又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双脚,腾的一下脸朝下趴了下去。 薛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着晓星尘的后腰,磕的头晕眼花,后脑勺一阵阵的钝疼,眼泪汪汪的吸气:“晓星尘你走路都不看的,居然踩我肚子。” 晓星尘还保持着趴下去的动作,脸贴在薛洋的脖子里,少年独特的馨香和腰上传来的力度让他逐渐回温,脸色也渐渐有了一点活人的晕红。 他眼眶泛红趴在人身上不肯起来,哑着嗓子又惊又喜问了一串:“你怎么睡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直都在吗?” 薛洋推了他一把轻斥:“我打扰你好事了?我来的不凑巧,应该等你成了亲洞了房再来贺喜。” “唔...晓星尘你松开!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 “不松!”薛洋去扒他的手臂,却换来晓星尘将他抱的更紧,连一向温淡的语气中也有了几分任性,他一颗心跳动的厉害,立时听明白了薛洋的意思,他能这么说,定是一整晚都在,那么也定不会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没有别人...甚好! 他搂着薛洋的脖子好半天不曾动一下,心似天空中扯着线的风筝,时远时近忽高忽低,末了心一横狠狠咬了牙问道:“薛洋...我昨晚中毒是不是把你...那个了!” 薛洋似被踩到尾巴的猫,手臂突地凝聚起一丝力气,猛的把晓星尘从身上推了下去,脸又白又红瞪眼道:“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老子和你之间清清白白,我能被你那个吗?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想都不要想!” 晓星尘被他推的七荤八素摔在地上,听见他极力否认,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也不知这两种哪种更多一点,心口堵的更难受了。他捂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一转身看见面朝下躺在角落里的一个人,身下血迹流了一地,头发乱糟糟被血揉成了一团,正是前一日还和他见过的郁烟。 他脸色变的难看,扭头想问却见薛洋正抱着手臂看他,未出口的质问变成了软绵绵一句:“你为何杀了她?” 薛洋盯了他一瞬,冷冷清清不带丝毫起伏:“不杀了是留她在这里和你洞房,还是让她看着你在床上婉转娇·吟?” 晓星尘脸色发白半晌不知道怎么回话,好半天才喃喃道:“你是因为我才杀的人吗?” 薛洋噌的站直了身子,在晓星尘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遍,本想开口说是,想说你不能这样被人玷污,可这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却怕晓星尘自责自怨平添负担,突然改口道:“我杀人与你何干?我要走了,你是去找宋岚还是打算一个人夜猎?” 晓星尘愣道:“你不和我一起吗?” 薛洋心里还记挂着晓星尘一声声喊的小友,就连神智不清赤.身和他拥在一起都不肯叫他一声名字,可见清醒时说什么更加没有半分真心。他无力转身只留下一个黑色背影,无甚表情道:“和你一起?被你管东管西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你还是去找宋岚吧,你们志同道合心性相近,和我一起你不会开心的。” 一直到他伸手去推门,晓星尘好似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急急往前追了两步喊道:“站住!” 薛洋恍若未闻脚步未停,晓星尘伸了一只手去抓他后背,只可惜薛洋灵力近无尚未恢复,刚才又被晓星尘狠踩了一脚小腹,被他这么一抓腿一软猛的往前扑去,和郁烟打斗时撞的七零八落勉强能关上的房门‘嗵嗵’几声响全部倒在了地上。 浓重的血腥味没了遮挡和屋子里甜腻的香味迅速糅合,发出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可这点味道连细枝末叶都算不上,敞开的屋门外是一院子暗红的血迹,有的地方还未完全干透,跪着的趴着的躺着的死尸,面目狰狞,形容可怖,或惊恐的瞪着双眼,或口唇大张,就连脚下不远的台阶上都躺着面容扭曲的尸体,无一不令人毛骨悚然,无一不令人胆战心惊! 晓星尘面上血色一瞬间尽褪,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一点的声音了,他的手还抓在薛洋后背上,薛洋腿肚子发软,正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扶着没有门的门框。勉强回头看了一眼,眼见晓星尘浑身颤抖面无血色,知道他悲天悯人善心发作,定是要和从前在常宅一样和他不死不休,再大骂他心思阴毒手段狠辣,说不定这次也不用送去金麟台什么了,只怕要把他当场就地正法。 薛洋懒得理会他,也不想和他浪费口舌的解释到最后反而落的一无是处,落的个自己委屈愤怒生不如死的下场。总之只要晓星尘不寻死,他想怎么着都可以,他拄着剑直起身子,拿开晓星尘的手顺着连廊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此时日已西斜,染的大片的天空红彤彤一片,薛洋没读过多少书,却知道残阳如血这句话,他伸出手遮住眼底,细想青梅庄那一地的死人一地的血,映照在晓星尘眼底时是不是也和此时此刻的残阳一样。 薛洋却觉得不对,那血定是比夕阳要红的多,也无比令人恐惧和震撼,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杀是要杀的,最起码要等晓星尘走了再杀... 他扛着剑越走越远,脚下土地也越来越湿,周围植被开始变得杂乱,将弯曲的小路遮的寸步难行,心口处突起的憋闷却不知从何而来,越来越令他透不过气。扶着剑将横生的藤蔓和荆棘丛拨到一边,运气一番发现灵力也才只恢复了一点点,他暗自叹气亏的他今生并没有多少仇家,否则随便遇上一两个也是极麻烦了。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脚下走出不过三五步,背后一道疾风踏过草丛疾驰而来,没来得及回头,降灾才横起来挡在头顶,那道人影似流星一闪而过,凌空翻了个身落在地上,稳稳当当挡住了他往前下山的路。 薛洋将剑放下来竖在脚下,口中衔着的草也吐了出来,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拦路的人,而那把名动天下,风华无双的霜华此时此刻就搁在他的脖子上,冰白的剑刃离他咽喉不过寸许,向前或者向后都躲不开冷到骨头里的冰寒之气。 绝不同于第一次晓星尘在常宅面容平淡的叫他认罪伏诛,那双如平湖秋月的眼中是不甘是固执是后悔也是痛恨,“薛洋!”他万分艰难的咬牙:“跟我走!” 薛洋一愣下意识问道:“去哪儿?”他面带疑色将晓星尘打量了一遍,却见晓星尘握着剑的手轻轻战栗起来,冰冷的剑刃几乎贴在他的脸上,声音在瑟瑟发抖:“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逞强,知道你会跟来,知道她们有问题,还要以身做饵妄想有个两全之策......” 他说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字字都重若万钧砸在薛洋心上,薛洋脸上的表情保持着刚才的怔愣,良久之后攸然冷笑,道:“耍我很好玩吗?一个孟瑶骗我还不够?你也要来凑热闹?” 晓星尘收了剑手还在抖:“我只是感觉...你会来,却不知道怎么会中毒,也不知道你会因为我把他们全杀了,是我的错我会去认罪......” “住口!”薛洋瞳孔猛然放大,推开脖子上的霜华急声喝道:“你少自作多情!谁为了你杀人!我薛洋想要杀人还需要找什么理由!” 晓星尘被剑带的后退一步,袖口里咚的掉出来一个东西,两人一起低头,薛洋动作更快,晓星尘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捡,薛洋已经一脚踩下去碾了又碾,只把那个月牙白的荷包狠狠碾进地面湿泥。 晓星尘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薛洋踩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他被假借保密之名,实为被软禁时特意托郁烟买的一袋糖果,口味有好多种,他以为薛洋一定会喜欢,只等他过来找他,他便每日一颗送于他吃,如今看来他自从第一次见他,就明确表示不吃他给的糖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薛洋把那袋糖踩在脚下碾成粉末,这才神色松动平静道:“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一向爱多管闲事,要扭送我去金麟台还是想现在杀了我,你动手就是,你替我揽什么罪过?你明月清风皎皎君子,怎么能染上一身恶名。” “薛洋!”晓星尘心痛难忍难以置信:“你非要逼我动手吗?” 薛洋垂眸道:“何谈逼不逼,你我本是两路人,不必有任何负担...”话未完他攸地抬眼,降灾在手中猛然抬起,无力的双手握紧剑柄对着晓星尘恶狠狠的迎头而下,晓星尘大惊失色下意识拿剑去挡,谁知薛洋不退不避剑势攻的更猛。 风声渐起,似吹起的口哨在山间游荡,夕阳的最后一丝惨红终于穿过树叶缝隙,有温热的血迹溅在空气中,一瞬间又坠入脚下土里。晓星尘双手一松怔怔后退,僵硬的回头一看,却见一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老妪,那老妪指甲黑长手握短刃,离他脖颈只差毫厘,却被降灾当胸刺中死不瞑目,而他那把通体银白杀走尸无数的霜华正不偏不倚刺在薛洋腹中。 第29章 三千弱水 降灾无力掉在地上,手指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腹中一片冰凉,是那种连温热的血不断冲刷伤口都无法忽视的冰凉,彻骨寒意如一汪不见天日的冷泉,一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就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趴靠在冰冷的棺材上,不管外面是风雪交加还是艳阳高照,都被厚重的灰雾隔绝。他拥有不了冰雪,也触碰不到暖阳,唯一有的只是怀中冷如铁,和起起伏伏无论怎么日月交替都看不到希望的无边黑夜。 三年朝相对,八年守孤城,怎能无痛?怎能无悔! 也曾无数次想过很多年前他提着菜篮子进门时,刺入腹部的霜华再深一些,再冷一些,会不会他的悔痛折磨也少一些。那些困惑了他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焦虑,无助,疼痛了无数次的过去,通通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任他被风霜雨露无情腐蚀,裂缝里也不会有光笼罩。 薛洋双眼酸痛,泪珠在眼眶不停打转,不可置信微张的唇也一起颤抖,他手握霜华剑刃,地面上全是腹部和手心淋淋漓漓的流出来的鲜血。 他进一步晓星尘后退一步,满脸泪水绝望的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不知怎么解释,他想问他怎么不躲,只张了嘴就想起再也没有问出口的必要,薛洋若躲,他必然被人偷袭刺伤,他千里迢迢跟过来只是不想让他出事,明明只是想来保护他! 可在降灾掠过头顶时,他满脑子都是薛洋狠戾的脸,是一地冰冷横死的尸体...... 他从来没有信过他! 晓星尘痛苦摇头,薛洋步步紧逼,直到退无可退被他一把扯过手臂,将他手指重新按在霜华上,红着双眼咬牙切齿:“晓星尘...你对我真是好狠的心呐!你相信天下人,相信一个恶毒的孩童,相信一个杀了无数孕妇孩子的毒妇,就偏偏没有信过我薛洋!” 他仰着头逼退眸中涌出的泪水,狠狠吸气:“同一位置的伤口,同一把剑,那今日,我便成全你的从前未竟的意!”他强硬的抓住晓星尘的手,对着那把剑再次狠狠撞近。 “不要!薛洋!”晓星尘几近崩溃脸上一片冰凉,他惊恐的大叫,抖着手从薛洋腹部抽出霜华,薛洋一个不稳倒退一步,狼狈的单膝着地,额上冷汗汗湿刘海,将一双含泪的眸遮的模糊不清。晓星尘慌忙丢了剑伸手去扶他,薛洋毫不领情的抽手一挥冷声道:“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不见 ,不念。” 终于有泪滚滚而下,顺着脸颊流进领窝,薛洋拾起降灾踉跄着起身,手臂被人从背后轻轻拽住,晓星尘泪流满面哭着问:“你...记得从前?也...还记得义城...” 薛洋闭眼呵笑一声:“你是想说我又在骗你吗?很好玩对不对?你骗我我骗你,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吗?我救你回来还你一生,让你做你一直想要做的事,一切都还可以重来,也希望你日后平安喜乐,再也不要遇见薛洋。” 晓星尘将他手臂抓紧,固执又痛苦道:“你觉得重新来过就能彼此装作相安无事吗?我本以为你不记得,我便可以引你过和从前不一样的日子,可终究是我妄想...” 薛洋瞳孔一瞬放大,听他这句骤然心悸,几乎痛彻骨髓,歇斯底里喊道:“谁要你来假惺惺!你不就怕我杀人吗?可我杀人,我过什么日子又管你什么事!天下那么多不平事,如果你想管你爱管,去管谁的都可以,你的善心施舍给谁都可以!我只求你别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是你一个失败的试验品么?所以你才锲而不舍的一再试图渡化我?” 他箍着晓星尘的腰,狠狠推撞在树上,发了疯一样对着那双唇吮了过去,不像亲吻,反倒像某种野兽撕咬啃食着送上门来的猎物,直到把那双唇咬的红肿,勾着舌头肆意在他口中搅弄,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你可感觉的到?我要的不是你的怜悯,也不是你大慈大悲把我当做你渡化的对象,我也有心,我也会痛!你心里有天下人信任天下人,唯独没有一个薛洋!别再跟着我了,夏虫不可语冰,日月永不交替,我与你早已恩怨两消殊途陌路,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我是生是死是对是错,自有老天来收,你若是看不过,尽管凭本事来取我的人头,我不会让你,你也不必退缩......”他猛地后退,冷冷注视着眼前摇摇欲坠的人,残忍又无情道:“动手吧!用你的霜华,杀了我!好为你一心想要的沧海波平,澜沧净世除掉我这个冥顽不灵的绊脚石!” 晓星尘泪眼朦胧犹如晴天霹雳,断然不敢信自己会把事情弄的一团糟,薛洋声声质问令他浑浑噩噩溃不成军,满脑子都是自己不信他。他想说不是,他信过也想继续信,可霜华明明白白再一次扎进薛洋的小腹,不断涌出来的血也真真切切提醒他说的话没有丝毫的重量。 他不知道薛洋当年被霜华刺进小腹有没有委屈流泪,可今日他双目完好却见从不流泪的少年一双黑眸如深潭浓墨,被泪水洗的黑亮,那里面的委屈痛苦挣扎折磨,令他胆战心惊! 他问自己可感觉的到?感觉到什么?是他很久之前就一直不愿承认的对薛洋的特别,还是自己从来就没想过不原谅他,那些错和那些条条桩桩的人命,明明他只是想要和他一起承担。他双目完好,宋岚白雪观完好,没有义城人命,没有世家灭门,他说不可能回到从前相安无事,也只不过是有人在心里走了一遭,万里荒原和绿地不断更替,几多欢乐几多怨愤,通通都是浓墨重彩,已在心中烙下痕迹,又怎么可能抹的干净? 可薛洋究竟想让他怎么做?他给的真的只是怜悯吗?是怜悯薛洋为了复活他,八年之中日日夜夜受尽折磨?还是怜悯薛洋不人不鬼的为他的自刎耗尽余生去弥补?不愿离开真的只是和薛洋说的那样,只是简单的想禁锢他,阻止他杀人? 为什么这么想否认?为什么被他这么认为心会疼的无法呼吸,似乎下一刻就要死掉! 似三魂七魄通通移位,所思所想全被碾成粉尘,恍惚想起从前雪雾交加风急而漫长,他曾靠在他怀里感受霜雪,也感受他的体温,曾被抱在怀里缠绵拥吻,也曾不知所措意乱情迷。抛却恩恩怨怨,抛却前世今生,他为何就不敢承认义城小友就是薛洋,是因为他对小友动心,也兼之对薛洋动了心! 所以他跨越千山万水重去夔州,只是简单的想见他,无论是温柔是狡黠,是癫是傻还是杀人无数,让他仔细体会薛洋和小友从来都只是同一个人。 吾心甚悦,思之若狂! 他原来对薛洋竟是这种难言的心思...... 而薛洋说什么?他和他之间清清白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他妄想! 所以不管是孽还是缘,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薛洋宁愿用一身灵力救他一回,都不愿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干干净净还他一生,从此两不相欠! 他想不起来那些缠绵悱恻的拥抱和深吻,想不起来薛洋对他的与众不同和耐心,也不敢想薛洋对他做过的一切是羞辱还是有情... 他被两不相欠锤进地狱,锤进看不见希望的黑夜里,骤然发觉自己没了薛洋真的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而那份懵懂无知少年轻狂的凌云壮志,在无数次与薛洋的矛盾纠缠中,才知道通通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夜风吹的更急,蛰伏已久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向不远处的死尸,一边享受一边发出满足的粗嘎叫声。 晓星尘被这毛骨悚然的声音惊出一身冷汗,才发觉天已黑透,入目不见星光,而薛洋将他丢在这无人之地,早已不见踪迹。 身受重伤,灵力也还没有恢复,薛洋步履沉重无法御剑,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血撒了一地也没觉得有多疼,他扶着剑开路,走了很久才到了山脚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纵然能暗中视物,他却不记得是怎么到的丹霞城,也不记得怎么到的青梅山庄。道路崎岖不平,羊肠小道就像一座天然迷宫,他走的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懵,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一阵接着一阵冲向鼻端,他不知道倒下去会不会被野狗野猫啃食,却永远也不想再尝试那种骨骼与血肉分离的滋味。 伤口没有包扎,被他胡乱的用一只手按着,早已经麻木的没有任何知觉,只有血还在缓慢的顺着指缝往外流,委屈和愤怒在心中游过一遭沉进角落又不甘心的奋起翻腾,暗恨晓星尘对他一向如此又不是头一天才知道,还敢念念不忘再抱有诸多希望。 夜风吹的他呼吸凌乱,乌鸦的叫声聒噪而渗人,金麟台仿佛离他有十万八千里远还分不出方向,大概...那里也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了吧! 离开他。 一个不用死,一个也不会生不如死...... 第30章 星辰海洋 干瘪的枝头最后一片枯叶被冷风卷起轻飘飘掷在地上,斑驳的木门在风中发中粗砺的吱嘎声,炉中无火夜寒而凉,终于有雪簌簌而下,将死寂的城笼罩成和别处一样的苍茫。 这样冷的夜,却有人趴在一具比窗外风雪的更冷的棺材上,似乎是熟睡了,却冷汗津津湿了背脊,风越发刺骨,似低沉又焦急的的号角,盘旋着从腐朽的窗缝中压近。熟睡的人似看到被冷刃划破的夜色,从高不可及的地方将汨汨热血倾头而下,周围血海尸山被踩在脚下,唯有一白衣道人乘风而去,厮杀嚎啕触之不得。 “晓星尘!”少年惊慌坐起,风霜雨雪霎时不见,屋内绵绵霏霏已近夏日,身上冷汗也渐渐变成黏腻一身的燥热。 金光瑶合上书从书桌后转身,掀开琉璃帘几步就到了床前,依旧是温淡恰到好处的笑容,双眼弯起似一轮月牙,道:“成美,你醒啦?” 薛洋不耐烦的瞪他一眼,也没有再纠正这个他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名字,双眼顺着屋子慢腾腾转了一圈道:“我怎么回来的?” “飞回来的呗!”金光瑶难得打趣,却换来薛洋怒目而视,只好偃旗息鼓叹道:“是晓道长送你回来的,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薛洋面上几不可见升起一道讽刺,手指紧抠着掌心垂眸不语,背脊却悄悄挺直了几分。 床前不远的桌案上放着一细白瓦罐和一个瓷碗,金光瑶摸了摸罐子温度,揭开盖子倒了满满一碗递到了薛洋面前。 一股苦涩味道冲面而来,薛洋眼看那黑乎乎的东西,头一扭蹙眉道:“这什么?真恶心。” 金光瑶不紧不慢搅着药汁,罐子是保温的,熬的人费心,不单单是伤药还加了补气血的东西,忙活了大半夜还特地用罐子装了,好让人睡醒就能喝到。金光瑶闻着这苦香的东西,心底莫名有几分艳羡,暗叹薛洋不管怎样,好歹等到有人愿意给予一方温暖,有人洗手做羹汤,所受困苦折磨,若真为这一刻,倒也是真值了。 他把药碗往薛洋手里一塞,扣紧他的指尖道:“你若是不小心扔了也没事,熬的多。” 薛洋咬牙冷哼:“我怎么不知道我失血过多,我昏迷了几天?” “四,从青梅山庄回到金麟台用了三日,今日刚好第四。”金光瑶把药碗一推道:“快喝。” 薛洋赌气似的端着药一饮而尽,碗在桌子上重重一磕道:“我这是梦游回来的吧!” 金光瑶摇头道:“装傻不好么?非要问的清清楚楚,嚣张跋扈的薛小客卿大战青梅山庄妖妇,体力不支灵力全无被人偷袭腹部中剑,后又被扔回山上,这样的故事好听吗?” 薛洋脸都绿了,攥着被子急促的喘气道:“滚!孟瑶你给我出去!” 金光瑶敛了衣袖起身道:“父亲昨日问起炼尸场的事,问我进度怎么样可炼出中用的没有,成美,你教我怎么回答。” 薛洋道:“昨日事今日你来问我,真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 “成美,不该装傻的时候不要装傻,我让你去东亭县顺藤摸瓜可不是让你摸一身伤回来的。” 薛洋瞥眼道:“那改日我抽空再去一趟青梅山庄,正好物尽其用。” 金光瑶轻轻一笑道:“一群死物成美觉得玩起来有乐趣吗?我父亲的意思你当真不明白?” “他?”薛洋满脸讽刺:“孟瑶,你以为你把事情推到那个老东西身上我就不知道是你的意思?”他抬眼与金光瑶平视,冷声道:“你该知道,我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逼的了我,诚然,你比你那死鬼老爹心计野心更胜数十倍,我要审时度势也是应该,但你也应当知道,我如今也只是活着而已,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 “汤药好喝吗?” “你什么意思?你...”薛洋眼神如刀,一瞬间凌厉万分:“这药是晓星尘熬的?” 金光瑶点头道:“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薛洋攸地一串低笑:“你是打定主意要拿他威胁我了?须知人有反骨,我即便受你一时威胁,也会拖你下水,我虽然不知你以前是个什么下场,只瞧你现在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相必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恐怕到最后也是个众叛亲离尸骨不全。” 金光瑶瞳孔骤缩,赫然想起当初蓝忘机一剑斩断他手臂,蓝曦臣又将他一剑穿心,可不就是死也尸骨不全,血溅了一脸一身,犹不及心中冷寒,最过绝望之事不过被在乎之人亲手所伤。 秦愫死在他手上,阿松死在他手上,他杀父杀兄杀妻杀子,只为谋夺高位,到最后落的个孑然一身无比凄惨的境地。 可叫他重来一回,究竟又是为何? 他和薛洋何其相似,通通梦寐以求求之不得,他为权势名誉,薛洋为心中明月,到最后皆是梦幻泡影,一场腥风血雨不归梦。薛洋又偏偏和他不同,郎艳独绝自由身,明月如今又从高山之巅独宠沟沟壑壑,将贫瘠之地映成流光溢彩的一汪银河。 恨也罢,怨也罢,总之太冷了,总想找个人一起取暖,否则无数个漫长孤寂的日日夜夜又该怎么一个人度过。 只有薛洋与他同气连枝,他既想让薛洋拥有他从没有拥有过的温暖,又想拉着他一起永堕无间。 金光瑶缓缓转身,只留下一道金色朦胧的背影,依旧是带着满满干涩的笑意,轻声劝道:“成美啊,你要知道人活着总是身不由己的,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不想做,而是能不能做。” “常家我是不会放过的,你尽可以放心我弄不来活尸,左右也闲着没事,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孟瑶!”薛洋轻笑道:“这次你想让他怎么死?” 金光瑶复而回头:“那种地方我不想再去了,你自己安排吧。” “孟瑶!”薛洋道:“你不愿去我就愿意?你好歹娶过媳妇,又是那地方的常客,可老子前世今生都还是个雏,我帮你杀了他有什么好处吗?” 他说归说到底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歪在床上养伤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补血的药后来换成了各式各样的药膳,薛洋扔了不少,却架不住有心人日复一日一如既往,到后来或许也觉得手艺不错,每日里也挑来吃了。 两处院子隔的并不远,却从未相见,一个假装不知,一个隐忍不发,终于在月光明媚一片静寂的拱桥上,薛洋再一次出现。可此一时彼一时,也再没有了当初抓鱼时的心情,也许是上天觉得太过苦太过残忍,才会在打盹的间隙让他感受到一段无忧的快乐时光。 梦总会醒,风也永远不会停留,时光不会倒退,倔强的人也不会选择回头。金光瑶背着双手闲庭散步,少有的步伐轻快,大老远便看见跨坐在石桥上支着一条腿的薛洋,微仰着头,头顶是一轮玉盘似的圆月,圆月周围星河璀璨,映满了桥下的小河。 薛洋一动不动,听见脚步声停在身后,轻轻眨眼道:“听说月亮很大很大,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看到,星星也特别特别的多,可我在义庄看夜空,看星星,每一次都只看见一层灰蒙蒙的雾。后来我在住的地方不远处找到一条河,那条河很清澈,河面上的夜空也是干净澄亮的,晴天我会去,阴雨天我也会去,但不会太久,我怕他一个人在棺材里太孤单太冷,我等了八年,看过无数次的星和月,可无论它们是挂在天上还是照在河面,都离我那么遥远。” 他似乎是对着桥下河面出了会神,接着道:“就像脚下这条河,此时此刻全是涌动的星子,它们离我这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可我一旦伸手,它们就碎的连看都看不清了,而我如今觉得,只要远远看着就够了。” “孟瑶,我已经找到人了,有三个,全是从别的地方带过来的,不会有人察觉,你明日便想办法带他过去,你迟早要坐上仙督之位,晚一日不如早一日,听说这病发作极快,你早做打算。” 金光瑶还在他刚才说的话中发愣,没想到他话题跳跃的这么快,一时嘴快一句话脱口而出:“成美,刚才我碰到晓道长了,好像也是这个方向。” 薛洋长腿一滑,脚下无处着力,差一点从拱桥上跌下水去,他狼狈的攀紧双手,抓着石桥镂空的花纹,指甲根憋的要齐齐断裂,才道:“我后悔了,我应当先把人给你玩了再送给你父亲。” 金光瑶眉心皱成一团,无辜又发愣:“你一番剖白说于我听有什么用?再说了,晓道长也不见得会过来,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怪我作甚?” 他话音落,荫蔽的松树下,假山松动的石块骤然落地,一道白衣擦着湿润的青苔悄无声息渐渐远去。 “成美!” “什么?” “我知道送你什么礼物了......” 第31章 手可摘星 等待太过于漫长,伤口被反复揭开也令他再不能忍受,无论后来盔甲多重,也或许都将疤痕一一磨平,沉寂的心却永远也无法再等来光明。金光瑶或许是一天都不想再等,午后只过了一半,就去了金光善住的觅宓楼,亭台楼阁,飞檐红瓦仿佛第一次没有那么令人生厌,一朝重来,等这么一天依旧是让人迫不及待。 金光善并不难请,只说兰陵城从塞外来了三个胡女,弹的一手好琵琶,跳的一支折腰舞,气势磅礴柔媚有之,一点也不像抚着琴曲的普通女子无趣的让人打着瞌睡,最主要的是这三人通体含香,跳舞后尤其浓郁,绝不是一般熏香可比。金光瑶本就能言善辩口齿伶俐,更别提把人夸的仿似天上来客,金光善公事公办夸了几句,当即就要随着人去山下凝香楼。 两人到了兰陵不久,眼见离凝香楼原来越近,金光瑶猛的一拍额头,哎呀道:“父亲息怒,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城北那处场子送了新人过去,早上就催了我过去看。”金光善只瞥眼看他,连一个正脸都不愿给,金光瑶低头道:“薛小客卿帮您清场子去了,您等下直接上二楼靠最右的房间,稍后我再过来等您。” 金光善不耐烦的摆手:“有事你先去忙,至于那薛洋,你最好让他多放些心思在北地上。”金光瑶连连称是,不等他抬头,金光善已经重新迈开步子,没多久就将他远远丢在身后。 太阳已经不是太烈,空气中的温度还依旧很高,唯一好的是不远处湖面吹过去的风,凝香楼占地位置极好,前面临路背后靠水,后院又开了角门直接可以通往后湖。这个时辰日渐西斜,已经有好几艘披红挂绿的画舫正在湖面上漫无目的的游动。 薛洋为防引人注意反其道行之,从画舫上下去又从角门进了凝香楼后院,时间算的正好,金光善从楼梯上进去时,恰好看见他懒洋洋站在二楼向下张望。 金光善欣赏他的能力,却又一向看不上他,只扫了他一眼目的明确道:“阿瑶说的人呢?” “房间里啊。”薛洋拿着匕首一下下戳木制的扶手,飞刀一样丢来丢去,只把光滑润泽的红漆扎的破皮面目全非,慢悠悠道:“脾气火辣辣的,不过那身段真是妖娆。” 金光善哼了一声甩袖子进了身后屋子,薛洋手里把玩着一个药瓶子翻来覆去的抛,正玩的过瘾,一道身影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一进大厅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顷刻之间全涌了上去,七嘴八舌惊叹道:“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人?” “能比薛公子还俊?”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 “道长第一次来?” 薛洋突地停手,药瓶顺手裹进衣袖,底下人仿佛心有灵犀赫然抬头,一上一下,一白衣一黑衣两两对望,界限分明却又是所有颜色中最纯粹的两种底色,眼底茫茫,高山和海洋各自变幻又齐齐涌向对方。 白衣道人仔细凝望少年的眉眼:“好巧。” 薛洋敲着手指神色莫测:“你跟踪我?” 似乎是等了很久,薛洋在一片糟杂中看见晓星尘璀璨一笑,一瞬间时光匆匆倒退,无数个有关他的记忆从心底角落不安分的勾起了触角。甜的太甜,苦的也太苦,糖果和黄连通通都不足以表述,似黄沙遍布吹疼了满脸,一抬头却见红日沉沉荡气回肠。 晓星尘悠然笑道:“薛客卿好大的面子,这凝香楼莫不是你家开的?只许你来不许我来?怎么能说我跟踪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过是凑巧而已。”他推开挡在身前的翠红柳绿稳稳道:“若不是凑巧也是缘分,你觉得呢?” 薛洋被他堵的哑口无言,黑着脸几乎要在他笑意满满的脸上挖出一个洞来,片刻后无甚表情道:“晓道长真会说笑,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凑不凑巧的我不知道,至于缘分那肯定是没有的,凝香楼的姑娘还不错,你好好玩。” 他一气说完顺手推开旁边的屋子,连看也不看身后一眼,将楼底下糟杂紊乱的声音和碍眼的人通通关在门外,只是这屋子选的不大好,隔壁正是金光善狎妓的地方。房间不太隔音,秽词浪语和床铺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媚俗的□□声夸张又令人作呕,薛洋唾了一口暗叹倒霉,该死的金光瑶什么事都推给他,竟让自己全程死‘盯’着金光善,务必要让他尽心尽兴!全力以赴! 楼下晓星尘长久的看着那扇薛洋关紧的房门,半晌后眉目清淡温柔的解释:“听闻凝香楼有一种叫作青田乐的酒,此酒芳香不说,还能让人做想做的梦,而这酒是在外面市面上买不到的,我在兰陵盘桓许久早已听闻此美酒大名,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尝?” 黄衣姑娘扭着腰几乎靠在晓星尘身上,才慢悠悠呵气道:“道长既然早有耳闻,应当知道凝香楼的规矩,其他酒都可以,只有这青田乐是不许外带的,不如我们找个房间坐下来,让怜儿好好服侍你共饮此佳酿?” 晓星尘后退一步用剑隔开她道:“你们怎么不去找刚才那位小公子?” 这几个姑娘顿时噤声,好半天才绕着手指讪讪道:“道长有所不知,薛公子每次来都不许我们姐妹碰,谁若不小心碰他一下,定会被他狠狠吓唬一顿,十天半月都缓不过来神,我们姐妹仔细一合计,想来他应是那地方不行...再加上我们又怕他半夜丢些蛇虫鼠蚁到床上,谁还敢理他呢。” 晓星尘先是诧异,到后来几乎要憋不住笑,才进来时的尴尬和紧张悄悄松懈几分,点头道:“你们既然这么怕他,那等下把酒送去他的房间,我正是来找他的,若是你们不想被丢虫子,那也不要缠着我。”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搞了半天两人是认识的,不敢缠着薛洋就也不要缠着他,否则一样要被丢虫子。 真是...扫兴! 吩咐了小二把酒直接递给晓星尘,姑娘们连送酒的兴趣都没有了,既然不是来玩的,瞎胡消遣个什么?长的俊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俊的人大把的是,又不差这两个。 这厢晓星尘提了两坛酒推门进去,薛洋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听见推门声眼也不睁一剑便刺了过去,降灾在半空打了个转,剑光凌厉直冲来人,被晓星尘侧身躲开一脚踢到门上,剑尖晃晃悠悠的扎进了门缝里。 身后是门板重新合上的声音,薛洋环抱着手臂背对着人躺在床上,悄无声息。 这样一静,隔壁粗重的喘息和婉转的媚叫声越发清晰,晓星尘霎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强撑的镇定和坦然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半天才堪堪回神,小声道:“借你这里用一下,这里...”清净二字再也说不出口,本意是这里没有人敢来,一来可以把薛洋堵在这里,二来是可以躲过楼中女子纠缠,可现在隔壁声色犬马声声入耳,又怎么能和清净二字挂钩。 薛洋却偏偏脸不红心不跳,仿入无人之境安睡于塌上。 实在高人一筹! 晓星尘神思不属,不知薛洋是身经百战耳熟能详才面不改色,还是装聋作哑懵懂无知。 但应是前者才更符合。 他寻了个凳子坐下,拿出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青色缠枝的杯壁,玉兰花只娇娇怯怯开了一半,澄亮澄亮的酒水,在杯中沉浮流转不见一丝杂质。晓星尘不懂酒,却也觉得这酒和传言一样,扑鼻满满是清香,不见刺鼻子辛辣。 他仰头一饮而尽,喃喃自语:“喝了青田乐,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圆满的梦。” “你猜我想要梦到什么? 一道挟裹着烈火的灵符汹汹而来,晓星尘甩袖一挥那东西掉在地上顷刻化为灰烬。 薛洋终于出声,却是低声呵斥:“滚出去!谁要和你玩猜来猜去的游戏。” 晓星尘握着酒杯叹气:“不是你要和我玩的吗?我入戏了,你反倒说退出就退出,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不同意也不想同意。” “那便剑底下见真章!” 晓星尘认真道:“你打不过我的,我捆仙绳在乾坤袋有好几条,而且我要做的事,无论多难都会做到。” 薛洋冷冷道:“那我便把你做成活尸,你也知道金光瑶如今正缺打手,你这种高品阶的可不太好找,我不介意帮一帮他。” 晓星尘突然回头,双眸中水雾朦胧,不知是醉了酒,还是心绪不定,质问道:“薛洋!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晓星尘,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薛洋翻身坐起,恨声道:“你说错了,死的活的我如今都不需要。” 晓星尘吁了口气,仰头喝下一杯酒,道:“那我只有一醉方休了,还请薛客卿守着门,不要让我醉后失态。” 薛洋脚支于塌上冷眼看他:“底下那群莺莺燕燕迫不及待看你失态,我只要开了门,你今晚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晓星尘起身推开窗,湖面潮湿的风夹着不远处画舫上的欢声笑语遥遥而来,天已经黑了下去,月牙悄悄挂在了树梢,低下头,湖面一片细碎的银光,他低声道:“阿洋...你不想,我也不想的,我承认不信任你,可我心里想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塌上人不为所动,只拒绝道:“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晓星尘晃了晃手中酒坛,看着无动于衷的人,接着道:“师父总说我任性又固执,认准的事即便是牛角尖也要想办法要钻一钻,过刚易折不懂迂回,注定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他上前几步一把抓住薛洋的手塞进去一个东西,趁人没有反应过来又迅速合拢道:“我今日路过城西,求到一只上上签,如今想来,我师父说的话也并不是太准,你拿好它。” 他抽出手低声道:“我要让你知道,不需临风踏危楼,明月星尘皆可为你坠落。” 他提着酒,面对着薛洋后退到窗前,如一阵缓慢吹过的风,双手展开后背朝下,眨眼间跌进碧波荡漾的湖水。 一片漆黑的湖面,天上星和云中月毫不吝啬一片明亮,薛洋惊慌瞪大的双眼中似乎看见晓星尘动了动唇,迎着风声干净的嗓音一片模糊:“星辰总会照在湖面落在水中,你再试一次,看他会不会碎的摸不到,看不清。” 第32章 心似黄连 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 这便是那支不知所谓的上上签,薛洋本想扔了了事,又想起晓星尘浑身是水面无血色,冷冰冰的靠在他怀里还在嘱咐他把签子放好,伸出窗外的手鬼使神差的收回去,甩进了没有动用过的笔筒。 金光瑶在身后喊了他不知几遍,薛洋才蓦地回神:“成美成美,你还不如叫我成真,美梦成真,所想成真,你叫我成美,我却只能成他人之美,永远无法成全自己,你这么多年的书是不是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金光瑶不知道他一大早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被噼里啪啦一席话砸的头蒙,末了抚额道:“你说了这么多恐怕就只是为了突出最后一句吧。” 薛洋发泄了一通不再理他,重新坐在椅子上发呆,金光瑶上前几步摇头道:“晓道长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水里?虽说是五月末,可夜里水冷,他昨夜便发了高热,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他自己...”薛洋话说一半突然住口,也许是觉得说实话对晓星尘名声不大好,又或者觉得不能让金光瑶知道太多,硬生生改口道:“我在画舫上碰到他,和他打起来了,不小心就掉进水里了。” 薛洋‘哎呀’一声从椅子站起来胡乱摆手:“我不是下去捞了吗,也找大夫给他看了,你急什么急!” 金光瑶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究竟是我急还是你急?成美难道你也烧的糊涂了?” 薛洋勾头看他,眼神幽冷幽冷,突地冷静下来:“你来找我是有别的事吧?有话你就直说,瞎兜什么圈子,你又不是我姘头需要我温柔小意去哄,我可不愿猜你的心思。” 金光瑶点头道:“放心,你乐意我也不会乐意,至于你说的...姘头,请注意你的措辞,他还在床上躺着。” 薛洋低头摆弄桌上茶杯,提着手柄滴溜溜打着转,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连看也不看金光瑶,金光瑶轻轻笑道:“成美你一向不太会说谎话,想做什么也是从不顾及后果,我只问你,是不是晓星尘跟着你去了凝香楼发现了什么?” 桌上转着的杯子叮的一下撞在一起,薛洋抬头张了张唇,金光瑶立时截了他要说的话:“你想好再回答,这件事我甚至不用查,只要随便一问就清清楚楚,成美,你要知道,我虽然信任你,却不代表会信任你身边的其他人。” 薛洋敲了敲杯子,重新低头,唇角勾起不咸不淡的微笑:“他知道了又如何?你想除掉他吗?金光瑶,敢做不敢当的一向是你,可不是我,这件事假如捅出去,背负弑父罪名的人也不是我,明眼人可都知道我是为你办事的,就算你推到我身上,你又能清白吗?” 金光瑶猝而冷笑:“成美你真是越活越不如从前可爱,现在动不动就学会威胁我了,晓星尘是你的人,你自己管好,我纵然可以忍受一时,断也不是可以容忍你一直胡作非为。” 薛洋浑然不在意:“我自是不怕的,你想杀他或者反过来威胁我也不是容易的事,我们各自有把柄在对方手中,只消来看谁的筹码更重,一个晓星尘换你锦绣前程怎么算你也不会吃亏,惹恼了我撒手不管,你以为你还能像从前一样,一旦坐上仙督之位就迫不及待划清界限除掉我?聂明玦还没死呢...” 金光瑶听他说完竟一时无言以对,想起当初迫于压力对薛洋下手,虽然刻意留了条命,也间接害他八年痛苦折磨,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恩也罢,怨也罢,不管当初有没有晓星尘存在,薛洋倒是也从来没有怪过他,终是又欣慰又悄然轻松,拍了拍薛洋肩膀笑道:“我一向没有小瞧过你,你也果真次次没有让我失望,一旦没有晓星尘,恐怕以你的聪明冷静做起事来要比我高明十分,成美你真的不考虑和我一起登上...” “闭嘴吧你!”薛洋抚开他的手烦躁道:“我对你的权势名利不感兴趣,自由自在的多好,非要翻山越海站在顶峰,没得把你一个人冻死在悬崖上。” 金光瑶拢了袖子转身,轻飘飘道:“假如晓星尘就站在悬崖峭壁呢?恐怕你比我更甚,他若要跳,你恐怕会在他之前以身做垫甘成血肉。” “不过是追求不同罢了,成美的五十步笑百步又从何而来。” 薛洋的眼神又落在那支签子上,以他来看,风吹百花开,不过是万物生长之本能,时光之硬性轮回,哪里算的上是上上签,顶多只是一支上签而已,晓星尘也就只能糊弄糊弄他这种没读过书的人了。 他丢开烦杂难解的心情,溜达着去了厨房,早饭才过了一个时辰,正值茶点时间,炉灶上却咕嘟嘟的熬着一锅药汁,苦涩的味道和腾升而出的烟雾熏的一屋子都是。薛洋拉了人问,确认了是晓星尘的,顺着厨房摸了一圈,捣了一把黄连一股脑的扔进了药锅里。 厨娘瞠目结舌,结结巴巴:“薛...薛公子,这东西苦的很,你加在药里,还药能喝吗?” 薛洋翻了她一眼道:“对药效又没有什么冲突,怎么不能喝?你就说这是我亲手熬的,务必让他一滴不剩。”说着又翻开桌子上放着的一蛊晶白透亮的东西,讶异道:“这什么?” 那东西扑鼻满是清香,汤汁透明,里面的东西白的晶莹剔透,薛洋搅了一下只觉得闻起来味道舒服,沁人心脾,把东西一盖不等厨娘开口,吩咐道:“和药一起送去晓道长房里。” 厨娘愁眉苦脸犹犹豫豫:“薛公子...这不太好吧?这是雪莲,极是难得,是给仙督吃的。” “难得才要给晓道长,你拿燕窝打发我我还不要呢。”薛洋哼了一声,金光善都快死的人了,还要糟蹋东西做什么,他摆手道:“你怕什么?金光善敢找你麻烦就说是我让你送的,出了事我担着,别墨迹,你亲自去送,不许交给别的侍女!” 厨娘满心不情愿,心道这小客卿可真是难为人,燕窝这种普通人家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都看不上,还非要抢仙督的雪莲,可真是无法无天了。哭丧着脸出了厨房门,没走几步又被人追上塞进盘子下一个东西,厨娘更纳闷了,放黄连捉弄人的是他,把好东西给晓道长吃的也是他,真是个别扭的人。 到了晓星尘住的地方,门敲了一下就被人打开,白衣道长头发只松松挽着,穿了件家常便服,看起来十分憔悴,不过常听侍女门议论过的玉雪之姿绝对不是胡编乱造,就算是生了病这模样也可堪称绝色,瞬间理解了那一群没事就爱往这处院子钻的一群小姑娘。 厨娘奉了药,晓星尘只随手接过,道了谢就搁在了桌子上,看样子并不打算喝的模样,厨娘想起薛洋交代过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大着胆子提议:“道长您还是先把药喝了,等下凉了怕失了药效,上面特意交代过不可对您怠慢,另外一碗是吃食,您喝了药也可一并用了。” 晓星尘见这厨娘一脸苦相,还以为做不好差事回去要受罚,不愿让人为难,端了碗药正要喝,闭眼一闻,一股不属于汤药的苦到极点的味道直入心肺,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他心下了然重新放下碗笑道:“多谢好意,这药实在太烫,我等下再喝,你且安心回去,我定然不会偷偷倒掉的。” 厨娘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院子,晓星尘对着门外喊道:“做了坏事不敢见我吗?躲什么躲?” 话音落果然从院外树下走出一人,脸上写满了不开心,几步便进了屋子,寻了个位置一坐,轻抬下巴道:“我做了什么坏事?我哪有躲?只是不想看见你而已。” 晓星尘坐在他旁边揭开装雪莲的罐子,笑道:“不愿见我还要来我院子?你又是送药又是送吃的,是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吗?” 薛洋扫了眼他煞白的脸色,冷冰冰道:“这不是你最擅长的?我都跟你学的,赶紧喝,病好了就离开金麟台。” 晓星尘手一顿,盖子轻轻磕在碗上,随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紧皱着眉头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劲,他看着盘子里放着的一颗糖静静发呆,半晌后才低低说道:“你果真想好了,希望我离开金麟台离开你么?” 薛洋不再看他,很久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晓星尘突然抬头:“那你就不怕我的病永远也好不了?” 薛洋紧握着拳头放在膝盖上,淡淡道:“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许我今生依旧只能活那么几年,或者我只当现在是一场梦,梦醒了身边依旧只有一具冰冷的棺材,你和我在一起,是我要穷尽一生时时刻刻提防你背后放冷箭么?” 晓星尘哑然,心中密密的泛起疼意,原来这才是一切问题症结所在,他们如今彼此不信任,又或者被从前影响,以至于再也不能互相信任。强撑着表面和平的假象,再勉强的欺骗自己,欺骗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扣开心门,与对方欣然与共。 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忍了几忍终还是心如刀绞,一股脑儿的把喝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只吐的他泪水涟涟心口处钝疼钝疼。这一碗黄连虽苦,却也比不上心里的苦,黄连下肚方才知道怡糖难求,晓星尘挥开薛洋扶过来的手臂,叹息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等我好了即刻就走。” 第33章 思之若狂 谁知道一个小小的风寒高热,足足令晓星尘缠绵床榻半月有余才渐渐好转,期间薛洋只来看过他一次,瞧见他精神尚好只沉默坐着也并不愿同他多说话,两人之间似乎也真的到了山穷水尽无话可说的地步,再不复从前神采飞扬说着各种讨人开怀的话。 晓星尘每日喝的汤药中黄连依旧还有,只是没有第一次时放的那么多,每次喝完也还会有一颗糖静静躺在盘底。晓星尘摸不准薛洋的意思,只当他戏弄自己只为出口恶气,每次都听之任之,把满满当当一碗苦到心肺的药喝的一滴不剩,到后来能出门时才骤然听闻金光善已经病逝的消息。 不久前晓星尘还记得他生龙活虎的在温柔乡里拥红倚翠,却不想短短半个月已经物是人非,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他仔细想了很久,才想起金光善从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死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感叹命运无常,还是该感叹命中注定。 若说天道轮回,命中注定,却偏偏他又可以重新来过。 他想起那些顺着棺木一圈一圈抹的不见底色的血迹,那些日复一日破碎的招魂咒,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和永远没有愈合过的伤口,还有一个歇斯底里悲戚恸哭的人。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清醒,发觉世上哪有那么多幸好,恰好,刚刚好和还来得及,分明是有人在血山尸海中为他开路,拨开乱石,扫平荆棘,再让他有一个可以追悔过去的机会。 出去的次数多了就听见些风言风语,金光善死的并不光彩,似乎是得了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病症,晓星尘对风月之事懂的并不多,却在别人遮遮掩掩的议论中听出几分不对。 金光善死的太匆忙,而那染病的女子又出现的太过凑巧,怎么就恰好被金光善倒霉遇见,是不是要怪他自己流连花丛,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花下? 但那种病似乎并不该发作的那么快。 晓星尘想起自己关在房中充耳不闻身边事,半个月来除了那个每日送饭送药的厨娘,连个别的侍女小厮都看不见,又想起自己会医术这件事来,金光瑶曾四处为父求医,若自己知道,无论是不是在金麟台,是不是自己都会去试一试? 那么薛洋每日不断给他下黄连,莫不是只想让他病情加重,一病不起,不许让他插手金光善患病一事?他还以为...以为薛洋只是口是心非,想这样留住他而已。 他垂下眼,将盘中糖果剥开放在口中,甜味裹着舌根的苦味激烈交锋,端看谁能更胜一筹耀武扬威,然到最后再怎么不甘心,还是要各自为政退避三舍,甜与苦被口液冲淡,被时间分散,到最后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薛洋他果真下了狠心,打算与君相诀绝! 金光瑶派人通知晓星尘参加夜宴的时候,他还是心神不宁精神恍惚,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今日是金光瑶荣登仙督的好日子,前来贺喜的世家大族多不胜数,犹如过江之鲫几乎无处下脚。晓星尘上一次遇见这么热闹的情形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清谈会,他一路从栎阳押送薛洋到金麟台受审,说无心也罢,说有心也好,他本就打算让薛洋以死谢罪慰告亡魂,乃至于当着所有剑宗世家的面,也更好令金麟台行事公允罢了。 他招惹了薛洋,谋的也是置之死地害命的心,不怪乎薛洋后来会对他恶毒的报复,果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自己技不如人又能怪谁,其中起始和对错,外人当真无法亲身体会,任谁去说,去评判,也都带着各抒己见的偏驳。 晓星尘跟着侍从到了前厅,里面灯火通明比之清谈会不知要热闹多少,金光瑶忙的脚不沾地,被人接三连四的拥着贺喜,晓星尘不太喜欢人多,找了个清净靠后的地方坐下,一抬头瞧见薛洋拉着头上小辫坐去了离金光瑶最近的一个位置。 他身上重新换回了金星雪浪袍,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偶尔抬一次头,脖子流畅的弧度像是一柄上好的玉如意,少年风流,眼眸清澈,如轻风拂过杨柳岸,如初雪落入河岸间。 天地茫茫间,似乎只剩下风与雪,而他眼中,也只剩下如玉的少年。 晓星尘掩住一方惶惑涌动的心事低头倒茶,想起也曾数不清多少次,少年靠在他怀里任他摸索着梳一个也不知道好不好看的发髻,偶尔也调皮的从他高高扎起的马尾上挑出几缕乌发编成细细的辫子。 而今时今刻,也不知又是谁为他梳的发,编的一根娇俏可人的辫子。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殿中融融笑意逐渐减弱,宛转悠扬的琴音似越山海而来,海面明月随潮浪而生,万丈怒浪波涛汹汹余音不绝,笛声又如清海碧波流光万丈,将白浪化成涓涓细流一哄而散,却是一曲极高明的双映月琴笛合奏。 底下舞女有十数人之多,皆是腰肢柔软不盈一握,长袖翻飞之间,明铛脆响似凌空踏步,偏的有人不安分,将芙蓉水袖遮面乱摆,身子一扭,细腰在半路缠上另一人月白长袖,‘哎哟’一声一起撞进了端坐的人怀里。 那边舞曲依旧未停,这边薛洋登时黑了脸,手掌高高扬起,嗤笑一声又悄然落下,端了自己用过的酒杯往怀里人嘴边一送,问道:“是要来陪我喝酒吗?” 白衣女子受宠若惊,举着酒杯面泛红潮,杏眼一眨一饮而尽,柔声道:“薛公子照世无双,奴家姐妹二人仰慕已久,愿陪公子饮乐。” 薛洋继续往杯子里倒酒,眉头微挑:“既然仰慕那就多喝点,这酒不辣,是甜的。” 他另取一只酒杯塞在另一边的红衣女子手中,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有意思,这么多人看着就敢往我怀里钻。” 那两姐妹早听闻薛洋此人行事怪异,随心所欲,性子不但诡谲莫测,更是很少让外人碰触,眼见他此时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胆子一大往薛洋左右一靠,娇声道:“能靠近公子寻一夕之欢,纵使牡丹花下鬼,有何惧之。” 薛洋连连点头,想了一瞬勾起虎牙道:“嘴巴想是抹了蜜,连说话也这么好听。” 那女子越发胆大,一只手陡然伸出,探入薛洋胸膛,红唇几乎要贴到他的嘴上,软软道:“那公子可要尝一尝,究竟是蜜甜...还是奴家更甜...” 薛洋暼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臂,也不顾人多嘈杂更有人眼神如刀,起身道:“送上门的岂有不要的道理,夜色正好又有软玉温香,实在不应该错过,这里人多,动手动脚不太好,姐姐们跟我走吧。” 他领着人旁若无人去了后院,也不管厅下那些世家弟子不堪的言论,这样的事谁都会想,背地里怎么做也都没有人阻拦,尤其人前最爱装作一本正经的众位仙家,可薛洋这样不遮不掩当着众人的面胡作非为,瞬时令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虽然都多少顾及着金光瑶的面子,只说这薛客卿不太像话,可背地里谁人不骂一句,娼妓之子招揽的客卿也是德行败坏之人! 金光瑶对薛洋的行事作风似乎毫不在意,聂明玦却黑着脸将人叫出了殿外,蓝曦臣刚才和金光瑶多饮了酒,出去散了酒意回来,瞧见两人不见,又折返出去,好半天竟也没找见人。 这边晓星尘握着酒杯神游天外,良久才悄然起身,将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和虚假客套撇在身后,顺着橘红的灯光和九曲回廊渐渐消失在一片浓荫遮蔽的黑暗里。 他走的极快,不多时就到了薛洋住的长乐阁,离门好远就听到里面赶人的声音:“都出去,我可不想胡乱打人,小爷对你们不感兴趣,要是你们今晚能爬上金光瑶的床,他给你们多少赏钱,我就翻十倍。” 没过多久衣着暴露的两名女子沮丧的出了门,从晓星尘身边路过,也没有发现树下还站着一人,他站了有小半个时辰,直到发现屋里的灯一个比一个少,才意识到薛洋应是打算要睡了。 他在门前犹豫不过片刻,一推门好巧不巧迎头撞上从浴室里出来裸着上半身的薛洋,身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渍,手上拿着毛巾正在擦滴水的头发,精致的锁骨里存了一小片从刘海滴下去的水,动一下那水就顺着胸膛不断下滑,直到最后埋入腰腹。 晓星尘腾的红了半张脸,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薛洋的胸膛,急急忙忙收回眼却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只觉自己心跳的厉害,呼吸又急又紧,似乎一瞬间心口被什么堵了,无论怎么努力都觉得喘不过气。薛洋冷静的可怕,对他的突然闯入连额外表情都没有,只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瞬攸地收回视线,也不打算理人,慢悠悠的擦干了头发,接着把毛巾往椅被上一丢,掀开床幔就要往床上钻。 晓星尘一时着急,忙出声喊道:“金光善是不是你杀的?” 薛洋手一顿扭头冷哼:“你大半夜跑进我房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难道是我要他去逛青楼的?是我让他传染上花柳病的?怪我不会医术没有救活他喽?你不是抱山散人之徒嘛,你那么能耐怎么没学到你师父医术精髓,不然也不用看着人浑身溃烂而死了。” 晓星尘握着掌心探视他的双眼,蹙眉道:“不是你给我下了黄连令我卧病在床的吗?你难道不是为了阻止我与人治病?而且我那天在凝香楼,明明看见你拿着一瓶药。” 薛洋翻身下床,无不讽刺的看着晓星尘:“你不是喝的很愉快吗?现在才来质问我是不是晚了?”说着甩手扔给他一瓶药,撇嘴道:“你说的可是这个?你自己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几颗能让他快活的药,否则以他的年纪怎么一夜不停御三女,你可真是厉害了,清风明月的佳公子,非要来掺和这种破事,这药就送给你了,下次去凝香楼好好带上,顺便试一试,看我是不是骗你的。” 晓星尘面色涨红,突觉他伶牙俐齿自己压根不是对手,怎么就会想着非要和他一较高下,他把药瓶放在桌上,定了定神道:“就算你没下药,你敢说他的死和你无关吗?” “不敢呀!”薛洋眉峰一挑,神采奕奕道:“因为那三个浑身染病的女子就是我找的呀,还骗金光善说浑身带香,其实就是染了秘制香粉,为了压制身上的腐烂味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趁我今天心情好,你问,我就都告诉你。” “你...为何这么做?你不是说过以后不再乱杀人?”晓星尘实在不解,薛洋如今敢在他面前大咧咧承认又是为何,是破罐子破摔满不在乎,还是压根就有恃无恐不怕被口诛笔伐。 薛洋慢悠悠捋了捋垂到胸前的头发,低着头只笑不语,半晌后晓星尘猛的收回目光,才发现自己随着薛洋的动作已经看了他好半天,薛洋仿佛对他灼热的目光没有丝毫察觉,只讽笑道:“我是喜你,也曾甘愿为你画地为牢,但却不代表我什么都要听你的,金光善划养尸地炼阴虎符,为非作歹伤人无数,我为何不能杀他改换金光瑶取而代之?金光瑶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件事错综复杂,非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他们父子间的恩恩怨怨又与你何干?世族宗亲里这种事弯弯绕绕多不胜数,外人一向是看不透也掺和不了的,你又怎么会明白?” 晓星尘乍听他说喜自己,尚且没有来得及欢乐,便听他将大道理摆了一堆,到最后又说自己不该乱管,可他此时此刻关心此事,断然也不是因为心中正义感作祟!他怔怔看着薛洋,不可置信道:“你和金光瑶是好友,你对他尽心尽力暂且不提,可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一个外人吗?” 薛洋抬眸看他,黝黑的瞳孔似是深渊谷底跨越不了的无底黑洞,他猛的扯过晓星尘的手臂拉向自己,勾唇道:“你若是想做我内人,也不是不可以,甚至现在就可以,我一定会万分配合,否则你还是做你的云游剑客,芸芸众生任你行侠仗义,除魔除奸,只是记得切莫再管世家大族的恩恩怨怨。” 晓星尘伸手抵住他靠过来的胸膛,指尖和掌心似被火钳炮烙,触手一片细腻温热,他咬牙固执道:“若我非要管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薛洋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手臂僵了一瞬骤然将他推开,胸膛急促的起伏,冷声道:“我能拿你怎么办!你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晓星尘紧抿着唇手指抠紧袖口,从里面摸一枚糖果,他眉心染上一丝莫名的坚持,一丝松动,一丝犹疑,可很快眉头展平,手掌向上翻开,快速的将剥开的糖果送入口中。 薛洋拧眉看他,摸不清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在干什么,晓星尘很快抬眼,冷不防抓过他的手臂,脚下朝薛洋一踢,一手扣紧薛洋的腰,一手复而向上按紧薛洋的后脑,他本就比薛洋稍微高那么一点点,脸只微微一侧,瞬间把人按倒在椅子上,唇蓦地向下压去。 薛洋双目圆睁,浑身僵在椅子上毫无反应,晓星尘趁机扣紧他的下巴用力一捏,薛洋吃疼不由自主的张口,那颗糖被晓星尘勾着舌尖顺利送进薛洋腹中。 晓星尘抬起头,两手按紧椅子扶手,把薛洋圈在椅子里,眯眼笑问:“甜不甜?郁烟的糖果。” 薛洋缓慢侧头,唇上还有透明的水渍,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愣愣反问道:“谁?”可也不过才一瞬,他猛然起身,攥紧晓星尘的手臂低喝道:“你想做什么!” 晓星尘莞尔道:“你踩碎了糖,不是因为知道里面有问题吗?我原本还以为是你不喜欢吃才故意去踩,那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你疯了!”薛洋咬牙:“那东西你只闻一下就废我了一夜的功夫才用灵力压下去,你居然给我吃?你是想让我死吗!” 晓星尘重新靠过去,几乎要趴进他的怀里,才悄声道:“我没疯,也不想让你一个人死,我想和你一起...欲仙...欲死...” 第34章 云与燕欢 “薛洋...这是你教我的。”他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出全部的话,又刻意拉低了尾音,说话时的热气全部撒在了薛洋的脖子里,药效还没有发作,薛洋已经觉得呼吸心跳完全变了个模样,他耳红如玉长睫颤抖,眼眶红的滴血,推搡着晓星尘的肩膀,质问道:“我何时教过你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晓星尘伸手抵住薛洋的嘴唇:“那在义庄时你我同塌而眠,不也曾与我...” 薛洋陡然伸手推他一下,扭头道:“我不过亲过你一回,睡一起是也为了取暖,你瞎说什么。” 晓星尘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你亲了我不该负责吗?你把头转过来,为何不敢看我?” “是怕你眼中有我,还是觉得从前欺我骗我,于我有愧?” 薛洋闭眼呼吸,猛的转头:“我骗就骗了何曾有愧?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杀过的人,犯下的杀戮,也从来不悔。” “哦?你这样说意思是对我无愧有心?那可有过悔?” 薛洋莫名其妙看着他,仿佛是不太理解晓星尘话中意思,想了一会儿只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本想把人赶走,手抬起复又收回去如实答道:“悔倒是没有,顶多希望你来生不要再遇见薛洋。” “可你这个希望已经落空了,恐怕再一个来生来世也不会实现,因为我从没有想过不要再遇见你,而只要看你一眼,哪怕隔着云端人海,都会在劫难逃。” 他最后说的什么薛洋已经听不大清了,满脑子嗡嗡作响,神智飞离,他一向怕冷不太怕热,加之住的地方青荫蔽地,几乎还和初春的温度相差无几,可此时此刻皮肤如火锻烧,只觉屋中犹如蒸笼,接连不断的诡异感觉从全身下移,汹涌翻腾不断的涌向腰腹。 他还记得晓星尘在身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头扎到了床上,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已经神智模糊,呼吸滚烫滚烫,他攥着幔帐低声吸气,声带都像是被火舌舔舐过的感觉:“晓星尘...这药是郁烟为吸人精气修练用的,药劲太大,你趁我还清醒赶快出去,否则等下弄伤你,你后悔也没用了。” 晓星尘以为那不过是普通药物,哪里能想到这么多,瞧见他脸色不对,急走几步碰触到他指尖,一摸之下似摸到一块火炭,登时吓到,把人翻过来又去摸额头,急得不行:“怎么办...这药...她...我不知道会这么厉害,是不是很难受?” 他吓的脸有些发白,瞧着薛洋似生了重病的样子,一双眼赤红,手指骨凸起死死的攥着东西,一瞬间什么旖旎心思,不甘心和嗔怒,通通消失的干干净净,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薛洋胸膛高低起伏,趴回床上推他的手臂,勉力安抚道:“你先出去,我睡一会...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怕。” 晓星尘自然不信,他虽不记得那一晚在青梅山庄发生的事,可醒来时一屋子凌乱,倒塌的床架和破碎的衣服扔了一地,薛洋的衣服也被撕烂了不少,以现在来看,定然也不是薛洋自己撕的,要他怎么信睡一觉就没事的话? 低沉浓重的呼吸似乎能把空气点燃,远处的丝竹声也被这声音压了下去,屋中仅剩的一根蜡烛就在床头不远,橘红色的灯光照的薛洋面如玛瑙,薄唇绯红,微闭的双眼睫毛根根分明,容颜绝色明艳俏丽,就像晓星尘曾经见过的最美的一片晚霞,耀眼的似在他心里打翻了一盒颜料。 晓星尘擦去他额头的汗,想起他曾说过可以用灵力压制毒性,忙附身过去抓他肩膀,打算扶人起来渡些灵力,可他一伸手蓦地被薛洋反手一抓,那张埋在枕头上,令他遐想万分的侧脸全部露了出来。 那双眼如尘封于地下数百年的一口古井,一朝被人打开,投进去细碎的石头,石头撞击着幽深的井水,叮咚叮咚,却只能看见斑驳倒影,再往下却是深不见底。 晓星尘惊慌的喊了一声‘薛洋’,只见他泛红的眼底清晰的缀着他的影子,瞳孔暗沉似有万千吸力,接着他轻轻眨了眨眼,似蝴蝶震翅一下子撞到了晓星尘的心里。 吻像窗台边朗朗夏夜吹过的风,明明是着急灼热的想要把人融化,却还带着几分少有的冷静,薛洋压在他身上,双手埋进他发间,抵着唇喘息:“晓星尘...你不要后悔。” 也许吧,也许从前某一个瞬间他曾后悔过招惹他,后悔过因他而起无法挽回的所有凄惨下场,但此时此刻他决然不会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星垂万丈,他只愿为薛洋一人坠落。 ——略 第35章 情字难消 薛洋一直没有睡着,看着晓星尘的脸发了好半晌的呆,耳边全是他浅淡温柔的呼吸,沉睡的脸紧紧贴在他心脏的位置,连带着腰身也被人抱的紧紧的。 腹部的伤疤被人羽毛似的蹭了两回,每一回都是指尖将将挨到又缩回去,怒和怨发泄过也就够了,只要对方是晓星尘,他一向做不了太过分的事,骂不出,更也打不得,仿佛看他伤怀都是件罪大恶极的事。 大概所有吃过的糖果加起来都没有今晚这么的甜,而有了晓星尘,所有的苦都不再是苦,是他为了等一盏灯,踏破虚妄,踏破山阙,前途渺茫也要等来的一个因果。 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不时还有闪电划破夜空,直到天微微亮,一声响雷从天而降,薛洋从床上蹭的坐起,屋中阴沉无光,伸手一抹,身边空无一人。若不是屋中甜香味还沉寂在各个角落,若不是地上还扔着昨夜贪欢的罪证,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无法言明美妙绝伦的梦。 “晓星尘?”薛洋揉着头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转头一看,原本开着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合上了,风雨没有被吹进来,但他的心这一刻却和风雨一样的冰凉,床上晓星尘躺过的地方僵冷僵冷,显然早已经不在了。薛洋神情恍惚,胡乱的披了件单衣下了床,一身暧昧的温度在把门打开时霎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最后一丝仅存的侥幸也在看见门外来客时沉入谷底。 金光瑶打着把伞站在门口,眼神在薛洋身上晃了一圈,把人一拦问道:“成美,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廊下风大雨急,薛洋一出门就被刮过去的雨浇湿了半边身子,他苍白着脸,有些瑟瑟发抖的样子,抬眼看了金光瑶一眼哑声道:“我去找晓星尘。” 一把伞挡在了他的头顶,徒劳无功的遮着哀嚎的狂风,雨水不折不挠顺着他的头发滴了一脸,金光瑶上前一步道:“晓道长今日一早就下山了,我劝他雨停了再走,可他说有急事,成美,你找晓道长有事吗?” 薛洋一掌挥开他的伞,任雨水把自己浇的通体冰凉,像是好半天才听清金光瑶说了什么,咬牙切齿道:“那他可真是好样的!”他呼吸急促,胸膛上上下下极速的起伏,恨的眼眶通红握紧了双拳:“睡了老子就这么跑了?什么狗屁的清风明月正人君子,明明是一个始乱终弃!负心薄情!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 ” 金光瑶讶异的张嘴,目光再次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扫过,脖子往下一大片紫红色吻痕无遮无挡,大咧咧映入眼帘,金光瑶咳了一声移开眼,讪笑道:“成美...那个,你先回去换身衣服,这个...湿透了。” 其实哪里是被水淋湿,分明是撕的不像样子,这状况昨晚是有多激烈?金光瑶微微吸气道:“你先别生气,晓道长既然把你...成美,晓道长不像是不负责的人...” 不负责? 薛洋脑袋一空突然一愣,大骂道:“孟瑶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子才是上面那一个,老子不要负责,现在就要去杀了他!”他气的浑身发抖,急匆匆冲向雨里,金光瑶拉都来不及,只能远远的冲着那个孤零零湿淋淋身影追了几步,大声喊道:“他没说去了哪里,你要去哪里找哪里杀?你先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薛洋顿住脚步,神色茫然,似处在一片不辨方向的黑暗里,无措又焦急,身子在雨中不停战栗,一张俊美如二月繁花的脸苍白的不像样子,仅仅这么一会儿他就变了个样子,嘴唇抖动着喃喃自语:“谁要找他了?我不要见他,既然他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我和他...和他恩怨两消岂不更好......” 他说完怆然转身,也不管因他被雨水淋湿的金光瑶,一直到进了屋里才仰头看向门外,声音又冰又冷,似含了万年不化的积雪:“你大早上来找我,恐怕不是好心为了告诉我晓星尘走了,额头上肿那么高,昨晚是被聂明玦打了吗?” 金光瑶摸了摸青紫的额头,浑不在意低笑道:“倒也不是打了,只是拿衣服上的玉扣砸了下而已。” 薛洋阴恻恻冷笑:“你这不是活该吗?来我这里找什么安慰?送什么礼物不好居然送我女人,昨晚那两个女人伺候的你好吗?没事算计我作甚?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金光瑶也不生气他的威胁,居然点头应道:“我不需要人伺候,倒是你看起来昨晚过得不错。” 他这样一说薛洋果然立刻变脸,金光瑶不等他发火叹息一声道:“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想以你引他动怒,我再三犹豫,告诫自己不能有太多恻隐之心,他果真也没令我失望,脾气和从前一模一样。”他弯腰捡了在地上打转的伞,重新走进雨里,自言自语道:“清心音那么好用的东西,不用就可惜了,我还是想故技重施,成美,我...” 他本想说等我杀死了他,你能不能再帮我毁掉尸体,可等他转身,留给他的只有一张骤然关上的房门。 第36章 落荒而逃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时才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却依旧没停,刮着细密的雨遮的人眼湿漉漉的,本就难走的山路显的更加崎岖难行。晓星尘从金麟台离开时天还是黑的,走了很久也不见亮起来的天色,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偶尔还有惊雷和蓝白色的闪电落到不远处的树枝上。 金光瑶给了他蓑衣和一把伞,对他的辞行意外又深以为然,只不痛不痒客套几句日后有空再去金麟台玩,从前极力想攀拉他做金家门客的想法荡然无存。 晓星尘对此求之不得,除却薛洋令他有所得舍之外,他对金麟台并无其他好感,而他此番急着下山,走的更是干脆利落。 心绪庞杂自然不必多说,他与薛洋一夜缠绵又骤然离开,甚至是只言片语一字未留,也不知道薛洋会不会找他,或者是干脆恨之入骨弃之不理。 在这之前两人关系几乎陷入冰点,针尖麦芒,谁也不愿向谁妥协,而他从宴席离开时,本意确实是要向薛洋告别的。薛洋每一次都振振有词,一再叮嘱不许多管他的闲事,而他自己也正如薛洋的声声质问,根本给予不了薛洋完整的信任,也许不用说完整不完整,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就像悬挂在头顶上的一把利剑,哪怕一阵风吹过,都能令两人的缓和的关系岌岌可危。 但后来发生的事,一切都偏离了他心中本意,偏离了他原本该走的路,明明是要去说清楚,要遂了薛洋的意,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而自己再也不会因为某种原因,把他犯人一样看的牢牢的。 可他大约是被薛洋一句外人气糊涂了?才会一时冲动将郁烟仅剩的糖果塞进嘴里,塞给薛洋。 他仔细想了很久,才想起前一晚并没有喝过宴席上的酒。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鬼迷心窍,色令智昏,才能让他对薛洋做出那样的事。 虽然当时不后悔,现在也不曾后悔,但不代表彻底清醒后他不会惊慌失措,所以在宋岚递了消息让他过去之后,晓星尘顺理成章的落荒而逃。 他忽略了两人情动时的拥吻,忽略掉薛洋为什么那么温柔的对他,又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也忽视了薛洋对他明示暗示的各种爱慕之情。 他不敢想两人之间究竟最后会到何种地步,勇敢的踏出这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但到底纠葛越来越深,相必再也不能坦坦荡荡。 雨在快中午的时候停了,晓星尘终于可以御剑飞行,临近晚上不久就到了宋岚的白雪阁,报了名号等宋岚出来接他时,宋岚差点要跳的离他远远的,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一贯白衣胜雪的晓星尘。洁癖令他几乎难以忍受,好半天才伸出手扶住腿软的要走不动的人,吞吞吐吐:“星尘,你这怎么搞的?怎么弄了一身的泥,哪里下雨了?你摔了?” 晓星尘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又白又红,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累的,扶着人好半天才缓过来气,他路上赶的急,基本没有怎么停过,本就又疼又酸的腿,在出了兰陵城不久终于支撑不住,又因为一直在想事情,一不留心踩到石头,摔了半身的泥。 他抓着宋岚的手臂嗫嚅道:“麻烦子琛了,能不能先让我洗澡换衣服。” 宋岚舒了口气,飞快的给他安排了住处,吩咐师弟烧了一大锅热水,又送了没人用过的新浴桶,问起要换的衣服时,晓星尘才说乾坤袋里带的还有。 可等他用了小半个时辰,洗好收拾好出去时,宋岚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少有表情的脸上五彩缤纷,变幻莫测,甚是奇特。 晓星尘不解,揪着衣袖左看右看疑惑道:“子琛,我是哪里没穿好吗?”自己的好友怎么一幅奇奇怪怪的表情? 似是不吐不快,宋岚盯着晓星尘看了许久,终于缓缓说道:“星尘?金麟台敛芳尊对你不好吗?给你住的院子那么多蚊子?” “没有啊?”晓星尘不明所以,金麟台的每个房间里都熏了驱蚊香,院子里更是种了好多种类的驱蚊草,别说蚊子了,连个小虫子都很少见。晓星尘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通宋岚为什么会这么问,正要再检查检查身上,却见宋岚以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星尘,你脖子上...怎么那么多青红印子。” 晓星尘一愣,刚坐下还没坐稳的身子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捧着的茶杯和盖子‘叮’的一声东倒西歪撞在一起,差点撒了一身的水。他飞快转身面向宋岚,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无比正经道:“蚊子...我记错了...昨晚金麟台雨水大,蚊子都钻进了屋里......” 宋岚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晓星尘耳如火烧,脖子也很快红成一片,暗恨如今是夏季,衣服没有高领,遮都遮不住,那宋岚只是随便问问,应该不会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吧?毕竟自己好友也还不曾娶妻。 他悄悄松了口气,鄙视自己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的拙劣谎言,暗道宋岚一向对他照顾,大约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他重新坐好,喝了口茶水压住自己莫名不想让人知道的心虚,谁知宋岚压根没有顺着他的想法,不知怎么地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抿着嘴似乎忍不住一脸笑意,敲了敲桌子低头道:“星尘...你不用骗我,你昨夜是不是和薛客卿在一起?” 晓星尘彻底坐不住了,半张着嘴,红着脸哑口无言,腰和腿都还是酸的,就连身体某个隐私部位都还有那种欢愉的感觉。被宋岚这么一问,立刻让他想起持续了大半夜的荒唐事,薛洋和他...不清不白的已经这么明显了吗?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 他半晌没有回应已经相当于默认,宋岚转头看他一眼,犹觉的晓星尘此时此刻魂不守舍,不由愧疚:“星尘,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们昨夜在一起,否则说什么我也不会连夜传讯给你。” 自从他回白雪观这么久,已经把该打理的事情全部打理妥当,正要动身再去找晓星尘时,却发现观中出门办事的弟子少了三个,一问之下才发现,这三人说要回却迟迟未回,据今日起已有半月。他查了好多地方,却发现事情非比寻常,门下弟子无论去的哪里办事,最后都去过同一个无名的山凹。 他本不想劳烦晓星尘,自己先是去那处山凹找过一回,却什么都查不出来,不得已之下才想找晓星尘同往,再一起查上一遍。 宋岚满含歉意,自以为破坏了晓星尘与薛洋的相处,才令他仓促之下只身来到白雪观,却不知晓星尘早已经打算天亮就离开金麟台,有没有他带的讯,他都不会再待下去。纵然那里有薛洋,可那人不需要他,他便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至于薛洋会怎么想,他现在脑子里乱的一塌糊涂,根本无法想象。 晓星尘迫切需要宋岚的事来转移目标,对宋岚道:“你我好友说什么对不住,我和薛客卿立场不同,有一些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隔阂,再怎么亲近分开也是迟早的事,你不要多想。” 他摩挲着手中杯子,正要问一问失踪的那三个弟子的事,宋岚起身道:“我瞧你精神不太好,今日太晚了,你先休息,明日你我商量下再出发去找人。” 晓星尘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确实疲惫的厉害,只得点头应是,送了宋岚出门,却又踌躇不决的拉住了人:“子琛,你讨厌薛洋吗?” 宋岚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还以为晓星尘要听听自己的意见,想了一瞬如实答道:“并不算讨厌,此子顽劣,性子跳脱,他年纪同你又是一般大,你一向过于稳重,他这样的人与你相配,互相弥补各自不足,正正好。” “子琛...”晓星尘羞的双眼躲躲闪闪:“我只问你头一句,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宋岚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蹙眉道:“你是我好友,我自然要费心的,我说的难道不对?还是昨夜是他强迫与你?”他说完反手攥住晓星尘手臂:“星尘?你难道不是心仪他?而是他对你用了强硬手段?所以才让你不顾风雨,一身狼狈的下了金麟台?”他说完不等晓星尘开口,把人往房间一推冷声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金麟台,非让敛芳尊给个交代不成!” 晓星尘瞠目结舌,惊的说不出话,宋岚一气说完提剑就走,丝毫没有给他开口解释的余地,他懵了好半晌,急急追到院子口拦住了人:“子琛不是的,不是薛洋,是我!我...”他一咬牙也不顾什么脸面了:“是我下了药给他...薛客卿...此事无辜...” 宋岚脚步停在原地,脸上十分的愠怒,换成了八分的惊讶,最后慢吞吞挪着步子转了身子,拍了拍晓星尘的肩膀鼓励道:“星尘,你做的...很好,喜欢就争取,有志气!那小子白捡便宜了。” 晓星尘愣愣的:“子琛...” 宋岚把他重新推进屋里,安抚道:“星尘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你先好好休息,明日说不定还要接着赶路,不要怕,我会帮你的。” “你...不觉得我趁人之危?” “怎么会?敢作敢当分明是君子所为。” 敢作敢当?他明明就跑了好吧?明明是流氓行径...... 晓星尘欲哭无泪,送了宋岚出门,胡乱脱了外衣钻进了被子里。 山间风凉,夏夜也不会燥热,可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夜里一静,只觉得双腿酸软无力,就像小时候偷吃了许多师父种在后山的杏,牙齿绵软酸涩的也是这个滋味。 他掀开衣服,密密麻麻的紫红色痕迹几乎遍布了全身,唇上身上都似乎还有被吻过感觉,此时此刻真真是叫他羞耻万分,又莫名的心跳加速,悄悄的连身体也软了几分。 薛洋... 终究还是抵不过困倦,窗外月色明亮,晓星尘怀抱一枕难以出口的思念,念着一个徘徊在心口的名字,悄声无息的坠入了梦乡。 第37章 千回百转 晓星尘和宋岚第二日一早就下了山,一路上听宋岚仔细说了一遍失踪那三人的情况,发觉这三人像原地蒸发了一样,除却几日前最后一次传讯回来,之后再无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 白雪阁里有一套不为外人知道的传讯手法,隔着很远都能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晓星尘远在金麟台能知道宋岚突然找他,也正是宋岚用了那种方法。 两人御剑飞行大约三天,才到了一处最后出现过传讯的荒无人烟之地,那地方到处是古木参天,绿波翻涌,山与山之间挨的几乎连条缝隙都没有。晓星尘觉得这地方十分熟悉,想了好久才想起前些日子从青梅山庄带着昏迷的薛洋离开时曾路过这个地方。 当时他忧心薛洋伤势,又愧疚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伤了人,哪里还会注意到周围景色,不过这个方向倒不是去青梅山庄的,而是离青梅山庄几十里外一个不起眼的村镇。 由宋岚带路,两人一起到了那个巨大的山凹口,眼见凹口外边矗立着一块黑石,洋洋洒洒写着千家镇三个大字。进了镇子顺着大路走了一圈,发现这个小镇里客栈,酒楼,赌场,青楼,简直是应有尽有,无一有缺,说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小城都不为过。 晓星尘惊奇不已,料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居然会有堪比兰陵的繁荣地方,他二人在路上转了一阵,找到一家生意很好的酒楼,打算趁着饭点人多的时候,去打听些不知道的内情,谁知一进去才发现,这家酒楼的生意哪里是普通好,简直好到无处下脚。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用了饭腾出一处空位子,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午时过半太阳已经渐渐斜靠,等上菜的时候晓星尘才发现来这里吃饭的人,可以用挥金如土来形容。就算是来的只有一个两个,也要点上满满一桌子的菜,出手个个阔绰不说,连酒水都要一样一个不重样的摆在桌子上。 晓星尘越看越觉得怪异,他拉了拉宋岚的衣角悄悄探头过去:“子琛,这里的酒菜很便宜吗?怎么这些人点那么多,却又放着不吃。” 宋岚眉头紧锁,不见一丝笑意,刚才进门时,他无意瞄过一眼柜台上放着的菜单,分明连一盘最常见的普通青菜都是以两起步,更别提别的海味山珍,一桌子菜下来少说也得上百两,又怎么可能会便宜。 最主要的是他之前来这片地方时,抬眼可见的地方,每个人脸上都是喜乐融融,他打听了几个人,每个人又都是一脸防备,无论他怎么问都不肯开口多说。就连如今他们所在的这个酒楼,原以为人多口杂,必定能或多或少听到些关于这个奇怪镇子的事,可等来等去,等到一桌子菜完全凉透,都没有人说出一句令人有兴趣的话。 好在楼上就是能住的地方,开好两个房间,两人打算先上楼休息,等夜半无人的时候,再出门去白天不曾去过的地方打探消息。可等上了楼脱了衣服,晓星尘伸手一摸,才发现宋岚给的讯铃不见了。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珠子,外面镂空,中间镶嵌着一块金属,通体呈银白色,可以吹响,也可以镶嵌在发冠和剑鞘上做装饰品,东西看起来简单,材料却很是不好找,宋岚那一晚,便是通过这个东西递了口讯给他。 他原本想着等有空了做个剑穗绑在上面,也好防止意外丢失,谁知后来发生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忘了这茬,现在还真的是弄丢了。 晓星尘大约是连续几日奔波真的累坏了,想着等睡醒再去和宋岚道歉说讯铃的事,一上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到了后半夜还是宋岚敲了门才把人叫醒的。两人翻窗出去,宋岚带路直接到了镇子后的一处石庙,那石庙像是才新建不久,处处都有添砖加瓦的痕迹,上次宋岚自己来的时候是白天,只感觉到石庙有问题,却苦于周围一直有人把守无法仔细查探。 这石庙四周景致特别,一半枯藤遍布,一半枝繁叶茂,成两个诡异的极端,外面建的红瓦白墙很是漂亮,里面却极是简单,庙门上的牌匾只刻着‘地仙庙’三个大字,两旁连应景的平生叙事之类都没有。 宋岚和晓星尘站在树梢上,远远看见院子里离大门一步之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那两人之前宋岚来时也曾见过,就连站立的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半分。宋岚一时奇怪,正想着要不要下去先把人打晕了,晓星尘手中的霜华‘呜呜’震动起来。 霜华能自动指引尸气,宋岚是知道的,此时此刻突然给出指引,莫非它以为那两个站着一动不动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两具看家护院的走尸? 一般的走尸是绝对没有思维的,更不会听他人的任何指令摆布,难不成这个偏远又处处不寻常的地方,真的有人控制着这两个走尸? 既是走尸那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两人对视一眼,直接从树上飞身而起,衣带翻飞轻荡之间,如流云追月顷刻就到了石庙门前。那两只走尸乍见不速之客,立时抡起手中刀斧,两人刀斧相接,霎时烟尘滚滚,地动山摇。晓星尘和宋岚没来得及抵抗,站着的地方突然变幻,裂石轰隆声似惊雷垂地,远山倒塌,树木焦枯,头顶乌云却一瞬散开,四周一亮,一道红色光线从庙门中陡然射出,两人瞬间从荒郊野外到了金碧辉煌的金麟台。 金星雪浪开的层层叠叠雍容华贵,如同海中白浪迎日光而上,日光耀耀,花开无双。而那台阶之上站着一人,身穿金星雪浪袍,眉心一点朱砂,一张俊秀无极的脸,在万千牡丹映照之下,愈发艳压花王,越往上看越觉得眉目深邃,眼峰凌厉,偏偏一双眼似含万丈星辰。 晓星尘握紧了剑,被台阶上这人勾唇一看,心中的心虚感一阵接着一阵,他转身去看宋岚,却见宋岚拧着眉看他:“星尘,怎么会是薛洋?” 晓星尘也奇怪,他们明明刚才还在山谷之中,怎么会莫名其妙到了金麟台?莫非又是进入了幻境?可为什么好巧不巧又会看到薛洋?这又是代表什么意思? 没等他细想,台阶上的薛洋笑容越发艳丽,伸手一挥,一大片走尸眨眼间到了两人跟前。那东西没有实质,皆是凭空出现又凶狠无比,晓星尘和宋岚无暇其它,立刻拔剑迎敌,霎时之间嘶吼声嚎叫声震破耳膜,霜华和拂雪剑光凛凛冲天而起,所到之处断肢残臂横飞一地。 血腥味和金星雪浪的香味渐渐互相糅合,诡异的馨香愈加浓郁,明明想呕吐,却又忍不住多闻。两人忍着这种怪异,奋力拼杀了大半个时辰,却见那些走尸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宋岚抬眼一看站在台阶之上的人,忽然福至心灵,拂雪剑一挽,脚下一踏,迎着金星雪浪直直飞上高高台阶。 “子琛你要干什么!” 晓星尘紧紧跟在宋岚身后,眼见他速度奇快,对身后喊声仿若未闻,来不及去拦,拂雪剑冷光闪烁刹那间脱手而出,直直的刺向薛洋心脏,血液当空飞溅,似无孔不入的一阵冷风,血腥味穿过金星雪浪迎面而来。 晓星尘手臂蓦地一软,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紧闭双眼的人,脑中轰鸣,喉咙腥咸,脚下一空差点滚下台阶。他踉踉跄跄被宋岚扶了起来,脸色白的如霜似雪,紧攥着宋岚衣袖,手指抖动紧了又紧,才干哑的质问:“你把他杀了?” 宋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拉着晓星尘手臂往前拽了一步,晓星尘这才发现他们还站在石庙前,刚才见到的一切全部都凭空消失,而薛洋就是那个幻境里的阵眼生门,一旦破坏,就能重回现实。 “我知道你肯定下不了手,可是不杀掉他我们根本回不来,困在里面迟早要力竭而死。”宋岚无奈至极,拍了拍晓星尘安抚道:“只是假的而已,你都能吓成这样?那小子与我初遇就中了我一剑,我已经很内疚了,总不能一见他,就无缘无故又打又杀吧?” 晓星尘紧抿着唇不作声,被冷风一吹,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才惊觉刚才出了一层冷汗,牛毛细针似的扎遍了全身。 他看着血从薛洋的胸膛泂泂流出,连呼吸都要跟着他的心跳一起停止,天旋地转无法思考,哪里还管什么真假,哪里还管是薛洋招来了走尸,令他和宋岚身陷囹圄。 假的失去都受不了,更遑论真的。 也幸好一切都是假象。 晓星尘回神看向周围,才发现原本守门的两个走尸,一个被砍掉了头颅,一个心脏被插了一剑,现在看来,也就是这个心脏被插了一剑的,幻化的薛洋了。没了拦路的东西,两人正要进入庙内,宋岚突然停步提醒:“据说这庙十分灵验,十有八九求什么得什么,先不说这里面有没有古怪,你要不要试一试求一求姻缘?” 晓星尘一颗心似被拉扯的风筝,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一阵头昏一阵懵,“子琛你在说什么?” 宋岚言之凿凿一脸认真:“我瞧月老给你绑的红线不太结实,你要不要再求一求这个地仙?” 晓星尘瞠目结舌说不出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觉得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任由旁人来回打量,倘若不是要为了帮宋岚查失踪的弟子,恐怕他当场就要遁走。宋岚却把人一拽严肃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薛洋?否则怎么幻境都是和薛洋有关?忘了跟你说,这个地方好像都要有人引路才能进,否则进来就要受惊。” 晓星尘喃喃道:“那这惊还真不小。” 两人正要再进庙里,突然听到一阵高高低低的呼喊喧闹声,回头一看,却见远处一大群手持火把,拿着石头,锄头,刀之类,各种各样利器的人,正在逐渐向石庙的方向靠近。 “星尘快走!” 宋岚急急拉了晓星尘一把,两人顺着墙根很快绕到了墙壁侧面,又顺着后墙翻到了外面山上。这座石庙和镇子里奇怪的人必然也有某种联系,若是打草惊蛇,被发现是他二人擅自闯入地仙庙,定会闹出不小的麻烦。 两人进了后山,来来回回这么一折腾天都快亮了,宋岚说去找野果子裹腹,打算等下等那群人走了,再顺着石庙外围找一找有没有后门之类。 晓星尘在附近找到一条不大的河,想起在金麟台时,曾经有一次撞见薛洋下水摸鱼,突然就想下水用霜华试一试。他聚精会神盯着水底,想着等下抓了鱼还可以烤了,他唯一一次吃过的烤鱼,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薛洋和他在义庄时,特意给他抓来烤的。 他拄着剑附身在水面,暗想这地仙庙真的有宋岚说的那么灵吗?求什么应什么?世间若真有这么好的事,岂非人人皆可以不劳而获?一时走神,一条黑鱼摇着尾巴慢吞吞游过,晓星尘正要举剑,却见波光粼粼的水面赫然映出一张人脸。 他猛的倒退一步,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往河里栽去,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往前一拽,顺势搂住他的腰身,身子一转,把他往怀里紧紧一抱,戏谑道:“晓星尘,你怎么看见我就腿软呢?” 绯红的唇悄悄凑在了他的唇上:“岂不是我还没用力,你便不行了...” 第38章 真真假假 心心念念的正主近在眼前,晓星尘心虚的不敢直视,又怕来人是假的,抓着手臂捏了好几次才确认有温度有触觉,一时双眼朦胧,神思恍惚,连话都不经大脑了,脱口便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洋摸着嘴唇,挑起眼尾哼哼:“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前几日还躺在我床上和我恩爱缠绵,转眼间人就跑到了千里之外,跑那么快腿不会软吗?” 晓星尘看他一眼低头不语,半晌才支支吾吾道:“走了不是顺了你的意,怎么还来怪我?” 薛洋呵的一声笑了,看着人来来回回打量一遍,嗤道:“你还真是会耍无赖,真是叫我长见识,睡了我不用负责的吗?还是你欺负我没学问,不懂今非昔比这个词?” 晓星尘依旧发蒙,头一阵阵的发涨,在他听来,薛洋的意思不外乎是因为两人有了那样的亲密关系,才有了斩不断的联系,若是没有,依旧是该各奔东西,各自安好,谁也不要打扰谁。倘若薛洋今日找过来是这个原因,仅仅也只是因为这样才想要在一起,那和分开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他松开薛洋的手臂,露出一个和哭差不多的笑容,反问道:“那不知薛客卿想要我怎么负责?” 薛洋歪头道:“我要你以后每天都和我在一起,你答不答应?” 晓星尘讶异的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实在不敢信薛洋就这么容易妥协了,以他的性子不是该对他不理不睬,或者说一些伤人心的风凉话才对?难道他真的是突然想通了?要从此离开金麟台? 他的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堪堪转了一圈,还未开口回答刚才的问话,果然听见薛洋乖巧道:“那我以后都听你的?只要你别再偷偷溜走。” 晓星尘又惊又喜,抓着薛洋的手,几乎不敢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什么都听?以后不再骗我?” “真的!不然我发誓...” “星尘。” 未完的话突然被打断,薛洋登时变脸,扭头一看,宋岚手里捧着几个红果子正从远处走过来,手一甩气道:“我说怎么大半夜偷跑了,原来是来找宋岚,晓星尘,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岚几步到了跟前,面上还带着三分审视,不咸不淡道:“薛客卿怎么也来了,我和星尘是至交好友,他来找我不是很正常吗?薛客卿这么不高兴?” 薛洋理也不理他,气的眼圈都红了,委屈道:“你一声不吭就不见了,难道不知道我会很着急?还是说你心里宋岚永远比我重要?” 晓星尘最见不得薛洋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想起当时自己不留只字片语急着下山去白雪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几乎也是因为事无转圜余地,才豁出脸面做出不能宣之于口的荒唐事,不管薛洋此刻是装的还是真的,都确实是最委屈无辜的那一个。 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拧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什么,只得柔声安抚道:“白雪阁出了点事,我只是帮一帮子琛,帮人帮到底,等找到了他的师弟们,咱们就走好不好?” 薛洋想是不愿他太过为难,冷冰冰哼了一声,算是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晓星尘问了宋岚找到的路,三人一起往前走了不远,晓星尘突然问道:“薛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薛洋一愣,道:“你是不是丢了一个东西?圆圆的,银白色,我捡到了,那个东西似乎能指路。” 宋岚扭头道:“星尘,原来你把讯铃弄丢了啊。” 晓星尘突地停住脚步,盯着薛洋的背影一动不动,薛洋往前走了几步,发觉人没跟上来扭头问道:“怎么不走了?我回头还给你就是,小气吧啦的。” “闭嘴!”晓星尘厉喝一声,紧紧盯着人质问道:“我的讯铃根本没丢,是我从乾坤袋拿出来放进了荷包又忘记了,你到底是谁!”说着他摊开手掌露出一物,银白色,圆形,中间镂空镶着一物,正是白雪阁用来传讯的讯铃。 薛洋脸色一变,纵身一跃就要逃走,晓星尘手持霜华运起灵力,霎时间风声飒飒落叶迷眼,冷厉剑光闪耀变幻,从四面八方幻化出无数虚影将薛洋困在剑阵,霜华似离弦之箭搅起漫天落叶飞速而至,眨眼间架到了那人脖子上。 宋岚急匆匆跟了过来,奇道:“假的?” 晓星尘犹豫了一瞬道:“这个倒不是幻境,既然能幻化人形,少不得是什么妖物,也不知道有没有做过什么恶?还是一时兴起骗人来玩。” 宋岚不赞同道:“你就是太心善,难不成还要放了?万一他惑乱人心为恶一方,你我岂不是助纣为虐?” 晓星尘看着那双眼泪汪汪,湿漉漉的双眼,实在下不了手,好在他只是骗人并没有伤到人,正打算听从本心把人放了,却听宋岚一声大喊,紧接着身子被人推开,拂雪剑似灵蛇出洞,又快又猛,疾驰而过,直接刺到了那人身上。 晓星尘惊讶的瞪大双眼,却见他以为不伤人的‘薛洋’,十指并拢化为利爪,指甲又黑又长泛着幽光,若不是宋岚推他一把,只差分毫那双爪子就能从他后背扎进心脏。 呼吸心跳一起加速,晓星尘几乎不堪忍受,这已经是第二次看着别人顶着薛洋的脸死在他面前,他气极怒极,手中霜华握的紧紧的,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死去的妖物,十指健全一根不少。 他气的双眼通红,悲怒交加,想起薛洋少的那根小手指,心口处突突疼的厉害,又是心疼薛洋,又是恨这山中邪物作祟,蓦地举起霜华,手起剑落,狠狠斩断了那东西的双手。 他收剑回鞘,正要再用灵力逼他退回原形,却见那人从缺失的手部开始收缩,皮肤一寸寸褶皱,不大一会儿竟变成了一块黑黝黝的乌木。 还真是万物皆有灵,皆可成佛,皆可得道,只可惜急功近利不安分守己,妄图骗取生人吸取灵识,以求捷径一步登天,最后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晓星尘满目惭愧,对宋岚抱拳道:“多谢子琛救我,经此一事才知我心性不坚,优柔寡断,实在忧思甚多,不配再称为修仙问道之人。” 宋岚不赞同的摇头:“你我之间还需要什么道谢,若非要论,也该是我谢你才对,至于修仙问道,又不是非要清心寡欲才能修炼,你既心有所属,也该视其为动力才对,等它日你和薛洋一同修得大道,总比一个人好的多。” 晓星尘只低低应是,越发觉得身心疲惫,薛洋如今远在金麟台,也不知金光瑶又会不会让他做和从前一样的事,若为欲望不休,杀戮不止,他和薛洋再重来十回八回,也依旧是永远敌对的一方。 若还是到最后撞得头破血流,生不如死才肯回头,眼前茫茫皆是无边的苦海,哪里还有能踏的彼岸? 他不退,薛洋也不会退,处处都是解不开的死局! 往后走的倒是十分顺利,两人也没再遇见什么奇怪的东西,接近宋岚找到的山洞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头顶密布的枝叶落在身上,照出一大片斑驳的光影,晓星尘终于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有了一点点的回温。 宋岚用剑挑开洞口缠绕的树藤,也顾不得自己的洁癖了,弯腰钻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洞是我在这附近摘果子的时候发现的,里面有很大的风声,洞体空旷,几乎可以直立,我站高处也看过了,这山洞刚好处在半山腰,可以通到地仙庙的后墙,说不定还是一处刻意被人挖掘的地道。” 晓星尘点点头也不多说,从怀里摸出一只火折子,吹了火紧紧跟在宋岚身后,两人走了不知多久,洞中横七竖八的小路多了起来,不仅路多,洞穴也多,不小心就能踩空掉下去一只脚来。 走到最后已经辩不出路,只能凭感觉一直走出个直线,许是觉得气氛压抑,宋岚转身拉了晓星尘衣袖问道:“星尘,你看这里面的小洞像不像兔子窝?狡兔三窟,听说钻的遍地都是。” 晓星尘点头道:“兔子窝也像,你应当也见过狐狸吧?狐狸窝也是类似这样的。” 宋岚唔道:“星尘你又犯傻了,狐狸通常都是一只一只的,很少聚集在一起,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洞穴,你觉得它们像不像黄鼠狼窝?。” 两人说着话往里走的更远,前头呜呜的风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再走,便听到一些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吵闹声。晓星尘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人情绪激动,口中嚷嚷着抓起来,打死之类,心道莫非昨天晚上惊动的那些村民竟然都还没有走吗?这座庙对他们来说就那么重要? 正想着眼前豁然开朗,左右两边各自出现一个大的出口,宋岚选了一个率先跳出洞外,又伸手拉了晓星尘出来。两人左右一打量,发现站的地方恰好就是地仙庙后殿的一个隐蔽角落,两边窗户封的很严,只能从前殿传过来微弱的亮光。 庙门外的声音声势浩大,听起来至少有数百人之多,两人不明情况,也不敢贸然出去,好在此时庙中无人闯入,两人把不大的屋子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他们没有去过前面,也不知道那地仙长的什么模样,后殿到是也奇怪,只供奉着一尊精致小像,是个虎头虎脑的娃娃,旁边竖着个长生牌位,牌位上只写长生安乐,其它什么也没写,也是奇怪万分了。 晓星尘和宋岚来回扫视一番,没有再发现别的东西,正打算跳进另一个出口看看,突听一阵细微的咔嚓声,来不及反应声音来自哪里,脚下踩着的石砖骤然分开,身子一轻,往下一沉,霎时间掉进了一间密室。 那密室一丝亮光也无,安静的过分,隐隐约约可以闻见潮湿腐臭的味道。火折子还有一个,晓星尘站稳脚步,吹了火轻轻叫了一声‘子琛’,正打算举着火去找和他一起掉下来的宋岚,却见密室里突然绿光闪烁,连绵不断,一层掠过一层,而那绿光所过之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干瘪死尸! 那死尸中间站着一人,一身黑衣,眉目风流,眼角微挑,面容俊俏,又是一个薛洋...... 第39章 真假难辨 那些攀爬在死尸上的绿光,像是一道道不该存在的幽冥鬼火,照的密不透风的密室里森冷诡异,通体生寒,宋岚乍一看见薛洋,眉心一跳,立即把晓星尘挡在了身后。 薛洋轻轻撇了一眼,连半点起伏的情绪都没有,对着他身后抬了抬下巴:“过来。” 晓星尘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眼眸中全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真假难辨的薛洋,一旁宋岚眉头拧的死紧,侧身一拦,抓紧晓星尘的手低声道:“星尘!不可。” 仿佛一条毒蛇缠在了手上,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爬遍全身,宋岚皮肤发颤,抬眼一看,薛洋的双眼正从他和晓星尘交握的双手上悄然移开。 “再给你一次机会,过来!” 晓星尘听他话中愠怒,愕然抬头,心中千万念头一闪而过,却笃定薛洋就算会出来找他,也绝对不可能找的这么精准,这么的快。 他稍稍安心,动了动指尖,宋岚顺从的松开,意有所指道:“虽说树欲静风不止,但星尘,你可以做那阵风,风停树止,风向也由你自己把握。” 似乎是一声轻嗤,在静谧幽暗的密室里却十分响亮,薛洋极是不屑的讽刺:“披张人皮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不伦不类东施效颦,还要学人做学问。” 宋岚瞳孔骤缩,急喝道:“妖言惑众!今日定要你魂飞魄散,再难害人!”他说完推开晓星尘:“你若不忍心,就由我来,星尘,你不要执迷不悟!” 话落剑出,拂雪似风起啸海横扫六合,长剑挟据冷芒,从下往上刁钻刺出,薛洋闪身一躲,身后一大片死尸顿时被剑光劈成两半,他不退反进,身子往下一压,抬腿踢向宋岚手臂,宋岚急退一步,拂雪剑摆动更快,长剑不停直直指向薛洋脖颈。 突然,眼前银光一闪,晓星尘侧头接过对方扔过来一个东西,摊开一看,又是一枚小小讯铃,晓星尘心头一怒,抬剑便向薛洋刺去。薛洋眼中闪过错愕,并起手掌,身子一扭,从拂雪剑底下欺近宋岚,当胸拍了宋岚一掌。 宋岚顺势后退,与晓星尘对视一眼道:“小心!” 霜华和拂雪在半空中交错,两柄霜白剑刃碰撞之下呜呜作响,震的整间密室铿鸣不断,这场面像极了双剑合璧,薛洋看的眼疼,抬手一挥,降灾横起剑落,直削宋岚头顶。 他用了十成的灵力,却不抵晓星尘处处阻拦,薛洋怒气爆涨,持剑一挥挑开霜华拂雪,左手运起掌风把晓星尘暂时挡开,右手握拳狠砸宋岚后腰。这一击又快又猛,宋岚不及躲避中了一拳,登时觉得五脏六腑来回翻腾,口中一腥,吐出血来。 晓星尘眼见好友受伤,剑尖一挑巍延而来,似霜动千里越跨五疆,四周温度顿时下降,薛洋心头一寒,来不及拿降灾抵挡,手臂一麻,四指不由松动,整个人被剑气震在角落。 薛洋紧紧盯着晓星尘双眼,拧眉道:“宋岚是假的。” 晓星尘自然不信,眉心一动,霜华步步紧逼,一面说道:“他的剑法我总不能记错,一步不差!” “倒是你!”霜华游蔓而上,指向薛洋面门,冷刃似凌空闪电,眨眼到了眼前,薛洋侧头一顿,一道血线浮在脸上。 晓星尘冷道:“别用薛洋这张脸。” 他持剑往下,再一次劈向薛洋双腿,厉喝道:“我的讯铃没丢,你的又是哪里来的!” 宋岚在他身后高高跃起,剑气森森眼看就要迎头而下,薛洋横剑头上,原地一滚道:“你记得他的剑法,却不记得我的,也是,你们名门正派,各有各的不传之秘,我一个自学的,一锅乱炖,杂乱无章,你哪里又记得住。” 晓星尘手心猛的一紧,宋岚喝道:“我昨夜打听过,这地仙庙被称活仙,心之所想必然实现,星尘,若不是你一直挂念薛客卿,又怎么会被这山中妖物钻了空子!” 这话一出,晓星尘愧疚之感涌了满心满肺,指尖一抖,霜华脱手而出,薛洋正和宋岚缠斗,冷不防后背生寒,冰白剑刃如疾风骤雨打的人措手不及,腰间一凉,薛洋低头一看,霜华染血滴在地上,正被晓星尘往后抽回。 六月的天,再加上密室在地底寒气逼人,薛洋只觉浑身哆嗦,冷的魂魄都在颤抖,他这一停,一愣神,宋岚紧随其上,拂雪从他双臂当空划下,薛洋矮身一躲,刺入心脏的剑尖歪上几分,刺进了胸膛。 他拄着剑踉跄跪地,‘噗’的一口吐出鲜血,眼眶血色密布,小声道:“晓星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遇,是在夔州街头...” 一刹那时光匆匆后退,兰陵街头夜幕半垂,虎牙少年举着手哈哈大笑,一张口就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颠倒黑白,至于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年岁久远已是令人记不清了。 晓星尘心神动摇,手中剑便失了准头,宋岚瞧他不对,立时喊道:“星尘,你又糊涂了不成,你们初遇分明是在夔州河边!” 河边!晓星尘赫然抬眸,宋岚不知前尘旧事,他两人今生和薛洋初遇皆在河边,若他是真正的薛洋,又怎么可能只记得夔州街头,不记得杨柳河岸! 他把目光投向薛洋,想从幽暗的光线中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或者想听他说出界于两人之间,而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可薛洋眼睛里满是疑惑,似乎在仔细想宋岚说的哪里的河,什么样的河! 随即,薛洋轻轻皱眉:“我不记得了。” 晓星尘脸色一阵白过一阵,猛的闭眼又睁开,霜华猝不及防狠狠划下,冰白剑芒被薛洋狼狈躲过,靠过的墙壁上一大片血迹淋淋下滑。 心中更寒更冷,霜华和拂雪在身后步步紧逼,他腰侧和后背皆已受伤,本就剑法不如两人,再缠斗下去,恐怕顷刻就要毙于剑下! 薛洋五指张开,催动灵力,黑雾滚滚不多时便笼罩了全身,剑身铿锵在密室中接连不断震动不停,四周被剑气扫的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个从地上站了起来。 绿色幽光照的密室如同幽冥鬼府,宋岚眼尖,一眼看到靠墙站着的三人,不是白雪阁弟子还能是谁! 宋岚双眼眯起,攥紧晓星尘手臂,伸手指道:“是师弟他们!找到了!” 晓星尘一顿,后背猛然被拍一掌,回头一看,却见那些尸体全数变成了走尸,一眨眼的时间团团围了上来。 薛洋眼看晓星尘中掌,心头一惊立刻收手,森冷黑气重新涌入腹中,狰狞咆哮的走尸刹那间似被定在原地,就地一滚,从两人剑下急速蹿出,双手紧握降灾剑柄,以剑为刀砍劈而下。 耳听一声巨大轰隆,头顶闭合的地板碎裂无数,薛洋迎着乱石飞身而上蹿进后殿,晓星尘和宋岚眼见人逃立刻去追,待出了密室只见一片衣角从他们来时的洞口一闪而过。 宋岚心下一沉,道:“遭了!那里面四通八达全是小路,他已受了重伤,若今日不除,难保他日不会卷土重来。” 晓星尘点头道:“你我分头去追。”说话间宋岚来不及去拦,晓星尘纵身一跳跟进了地道。 这边薛洋进了地下洞穴,进去不久就见一模一样的两个地道口,他一面想那枚传信讯铃,一面左右打量,发现这两边洞口,左边是两双大小不一的脚印,而另外一边却只有一双。 薛洋略一思索,进了只有一双脚印的那一边,里面更是九曲回肠处处弯道,刚开始还好,到后来只把人转的晕头转向,几乎是一步一个转弯。薛洋在心里把宋岚骂的狗血淋头,心道只要跟他扯上关系就绝对没有好事,从前是,现在还是,果真是第一眼就讨厌的人,永远都那么讨厌。 身后的血淅淅沥沥流了一地,薛洋仿佛不知疼痛,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次,一只手捂着侧腰,贴着弯道不停地乱拐,终于在快要吐出来之前看见一个硕大的地下石洞。 石洞口被两块巨大的石头挡的只剩一个细小缝隙,隐隐约约可见里面有微弱的灯光,薛洋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只得退后一步运起灵力,手中降灾挟裹着冲天冷光落到两侧石门上。 一阵山石崩裂轰隆之声,石门应声而碎,成块成块的倒在地上,薛洋如一道疾风,迅速闪进门内,果然见石洞四个角落各点着一根蜡烛,里面灯火晦暗,死气沉沉,时有阴风阵阵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灯火被风一吹忽明忽暗,却因为罩了白色的灯罩,也并不会熄灭。 薛洋往里走了不远,耳听有东西呜呜哇哇叫个不停,恰似有人扒着耳朵在挠什么铁器,一阵气血翻滚,喉头干呕,终于忍不住吐了口淤血出来。 他这一停,脚下一转,抬眼便见一大群走尸围成一个大圈,双眼血红,指甲尖利,面目狰狞,个个张牙舞爪虚空乱舞,而在他们高高的头顶之上,石壁的顶端,悬挂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白色东西。 那东西占了第二间石洞一大半的位置,第一眼看时,像是一个盛满了水的琉璃球,再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透明的硕大蚕茧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中间包裹着一个人,无数只触角一样的东西缠绕在他的身上,又透过那个透明的表皮紧紧吸附在周围的石壁上。 薛洋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又要吐出来,刚才离的远没有看清,离的近了才瞧出来那类似蚕茧的东西,里面还裹着一多半的水,里面缠着那人双眼紧闭,胸膛以下正全部泡在水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呜啊乱叫声近在耳边,薛洋慌忙后退,这才发现那些走尸围着的地下,竖着不知多少的尖刺,他将手中长剑上下两分,以一化二,那些走尸被剑尖横劈竖挑,穿胸断臂,空荡的石洞不多时便血肉横飞,尖叫无数,倒了一地。 薛洋不屑的冷哼,将降灾竖在手中凌空一跃,他脚踩石壁,在半空中借力翻滚,右手一扬将利剑灌满灵气,对准那些密密麻麻,条条状状的触角用力砍下,‘嘭’的轻微一声断裂,那透明蚕茧拖着斩断的触角从墙壁上脱落。 那东西往下坠的速度奇快,体积又太过于庞大,伸手去接肯定是接不到,但倘若不接,里面裹的春蚕一样的人,没被憋死也定然会被地下尖利的长刺扎死。 薛洋来不及过多考虑,电光火石之间脚下一滑,身子几乎贴在地上,在那东西快要落地之前,迅速举剑一砍,他闪身一躲,裹在里面的透明液体挤压着外面的包裹物骤然破裂,里面一人身上裹着数条丝线继续下坠。 薛洋双手一合,竖起降灾狠戾向下,插在地面,脚尖一点飞上剑柄,腿往前一踢,那人恰恰被踢的偏移地面利刺几分,薛洋朝前一扑,双臂一伸,将人抱在了怀里。 那人身上琵琶骨和双手双脚都被串了锁灵丝,几乎动弹不得,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用气若游丝来形容绝对不为过,有一瞬间似乎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被人来回一晃,悠悠睁开双眼,昏昏沉沉中吐出模糊两字:“薛洋...” 第40章 环环相扣 薛洋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伤的这么重,幸灾乐祸了半晌,左看右看,发觉他手脚被几根银白色锁灵丝串的跟个蜘蛛网似的,绵软无力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自己若一直抱着,万一路上遇到些走尸什么的,又无法施展身手,略一思索,把他腰带胡乱一扒,解下来捆着人背在了身上。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想到那些东拐西拐仿佛没有尽头的弯道就忍不住一阵头疼,正想着眼前一暗,脚步一顿,石洞门前凭空出现了一大群拦路的东西。 灰白色,黄色,绿豆小眼,毛绒绒的一大片,中间还站着好几只身形高大的走尸。 “妈的!”薛洋后退一步握紧了降灾,扭头便骂:“宋岚我□□妈,老子今天要因为你死在这儿,做鬼也要再杀尽你白雪阁。” 背后人仿佛没有听见,双眼昏沉意识不清,薛洋气不过,伸手越过肩膀用力推了一下靠在他肩上的头,宋岚晃了一下,头滑下去几分。薛洋来来回回打了他好几下,正要把他拍醒,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毛绒绒的东西和走尸一起扑了过来,尖利的叫声不断撞击身后石洞,将嚎叫的回声传出了老远。 薛洋浑身浴血,几乎是走一步一个血印子,那些狡诈的黄鼠狼不断攀咬他的双腿,和几只走尸一涌而上相互配合,手中降灾快的几乎看不清剑身,每一剑下去都是一片血淋淋的死尸。 血腥味令那些走尸越发暴虐,尖利的手指抓的薛洋手臂血肉模糊,连背后的宋岚也挨了好几下,差点被捞到了地上。 薛洋狠狠咬牙,从怀中摸出黄纸,蘸了血画了好几张烈火符,右手成掌,运起灵力往前一推,那些符瞬间往那些拦路的东西身上飞去。路正中有片刻的松动,薛洋正待往前飞奔,背后一双手狠狠抓向宋岚脖颈,薛洋身子一偏,那双手落到了宋岚肩膀,霎时间血肉被掏穿,宋岚闷哼一声疼的睁开了双眼。 降灾灵活下滑,从薛洋臂下刺向身后,血迹四溅中,身后火光冲天四起,浓烟滚滚,焦臭味立刻灌满了整个地道。 宋岚本就奄奄一息,又被穿透肩膀,血迹顺着后背流了一地,薛洋为难的不轻,他救宋岚出去是为了自证真身,可不是为了让他当挡箭牌的,左思右想之下,怕前面还有拦路的,或者又被人从背后偷袭,死了人可就不好了,实在无法,只得把宋岚从背上翻了下来。 他身上湿漉漉的,都是在虫茧中泡过的湿粘液体,刚才情况紧急来不及思考,这会一放下来顿觉恶心不已,薛洋踢了他一脚,又把他没了腰带的外套扒下来扔到了一边,这才重新把人抱进了怀里。 抱着人冲着那些晕头转向的地道走的精疲力尽,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点点亮光,薛洋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前冲了不远,这才觉得双臂麻的厉害。本想低头看宋岚死了没有,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宋岚眼泪汪汪,顺着腮帮子流了一道又一道。 薛洋一愣,立即毫不留情的大笑:“从前就发现你爱哭,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哈哈...宋岚你他妈的也太搞笑了吧。” 宋岚说不出话,双眼又红又肿,哪儿哪儿都疼的厉害,他剑法高超,灵力也是不弱,自出白雪阁以来,哪里受过一星半点的伤,整个人又可怜又丢脸,被薛洋嘲笑了一顿,侧着头哭的更欢了。 偏偏薛洋苦中作乐,抱着人顺着地道口跑了几步又笑话道:“你不是有洁癖吗?这一回可治好了没有?自己是不是恶心的想把自己掐死?啧啧,等我把你救出去见到晓星尘,把所有人都叫出来看看,看看我们傲雪凌霜的君子,是怎么衣衫不整,怎么一身湿漉漉半遮不掩的,看起来像被欺负过的可怜相。” “我草,宋岚你太好笑了。”薛洋也许是力竭,只得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宋岚身上,一路上嘲笑个不停:“你说你长那么高有什么用?重的要死,出来救人还要被人救,这个笑话我可以笑上十年了。” 宋岚眉头皱成死结,被他晃的几乎又要晕过去,强撑着睁开眼皮,见他骂完,抽着气道:“薛洋,你怎么净侮辱人。” 薛洋哼了一声没再理他,在他长久以来的意识中,宋岚还是那个令人碍眼的凶尸,是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让他扫地就扫地,让他砍柴就砍柴的凶尸,无论过多久都让他厌恶,谁想到有朝一日还要抱在怀里,生怕被别的走尸给弄死。 他憋屈的不行,脚下又加快了几分,眼看就快出了地道,身后轰隆声和重物倒塌声一阵高过一阵,转头一看,身后狼烟四起,石壁接连不断连番倒塌,脚下地动山摇晃动不停。 薛洋被晃的差点跌倒,宋岚也差点被他扔出去,定了定身,身子一扭迅速冲着地道口飞了出去,脚刚站稳,后背一道风声呜鸣,寒气逼人,利剑破开皮肤如削肉泥。 ‘噗’的一声,薛洋往前一倒半跪在地,吐出一大口血,宋岚也被他扔在了地上,背后剑光闪烁,如霜降万物,一片死寂,宋岚在地上翻了个身,赫然瞪大双眼:“星尘住手!他是薛洋!” 霜华掉在了地上。 晓星尘蹬蹬后退几步,一脸煞白,不可置信,嘴唇几经翕合,声音颤抖:“子琛?” 宋岚手脚无力,摊在地上仰头朝薛洋的方向看过去,聚了好半天的力才重新开口:“你见的那个是假的...我在客栈就被人抓了,是薛洋救了我。” 晓星尘脸色更白,全身都颤抖起来,双眼死死盯在薛洋不断滴血的身上,手臂一剑,胸一剑,腰一剑,背一剑,皮肉翻飞,血液横流,一身血衣几乎沁透全身,而这些!皆是拜自己所赐! 他目眦欲裂,头痛难忍,眼眶红的几乎滴血,额头青筋暴起,抖如筛糠。 “啊......!” 晓星尘抱头后退,重重跌在角落,斑驳泪水顺颊而下,无助惊惧心头钝疼,他不敢听,不敢看,不敢想,他分不清孰真孰假,分不清谁对谁错,更分不清哪个才是薛洋! 本将人视作心头爱,可这爱,又有几分?又讽刺又可笑又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头痛苦缩在角落,浑身战栗不断,整个头部都埋在了墙上。 薛洋被晓星尘这番模样弄得措手不及,又惊又痛,本来凭着一股冲劲出了地道,好半天手臂都是软的,冷不防又被刺了一剑,脱了力,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他瞧晓星尘癫狂不止,心下大骇,本想过去找人,眼前一花,一个清俊男子挡在了几人中间。 宋岚瞳孔骤缩,恨极怒极,他咽下口中血气,拧眉大喊:“星尘!杀了他!” 晓星尘赫然抬头,眼前这张脸陌生又熟悉,不及细想,那人哈哈笑道:“滋味都不错吧?亲手错杀挚爱是什么感觉?崩溃吗?怎么没疯?虽然都没死成,也都差不多废了。” 说完扭头对薛洋道:“心中恨不恨?前不久不还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求我告知心上人在哪里?我差点还以为你和那群妇人是一样的,都是来求子呢,毕竟我有百子千孙,再送出去一些也不怕。” 薛洋眉心一凝,将他话中意思捋了一遍,双眼一眯道:“你就是那个地仙?你是说那些妇人腹中怀的根本不是孩子?也不是怪胎?而是你弄出来的假货?” 宋岚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地仙,你忘了咱们一起去过东亭镇,曾经杀掉过一个黄鼬精,他当时没死,所以又来这里招摇撞骗。” 薛洋不记得以前的事,只被金光瑶草草提过几句,想了一会儿想起这茬,长长哦了一声,对那男子道:“所以那些妇人怀的其实都是你的小黄鼠狼?你可真够恶心的,难怪会被人猎杀,没死可真是命大。”他说完双眼一亮,将这人上下扫了一遍,嘲讽道:“原来青梅山庄那一群老妖婆被你给骗了,还以为吃的是五月胎儿,谁知都是畜生!” 那人嗤笑:“哪里算的上骗,本就是互相利用,我让她们找人给我吸取灵识,她们倒好,只给几个她们用过的,原本就是她们骗我在先,再说了,从前她们吃过多么多胎儿,我这也算做了件好事。” 薛洋满脸不屑却又点头:“那你还真是伟大,竟舍得把自己的子孙送去给别人吃,也不怕别人吃的一身骚臭味。” 一声冷哼,白影闪身而来,十指利爪狠狠抓向薛洋,黄鼬精心中愤恨的厉害,边打边骂:“若不是你们三人坏我修行!损我肉身!我用得着出此下策吸取灵识?此仇不报决不罢休!那些死去的人可都是你们害的!” 薛洋原地打滚,双腿踢向黄鼬精手臂,那双爪子一挥,薛洋肩膀顿显五指爪印,他气的咬牙,降灾在地上剐蹭而过,正要拼力一刺,一道白光迎面闪过,霜华离主从后急追而来,凌空飞起又不断下落。 耳听尖利痛喊声在冷剑穿梭中此起彼伏,半空中血迹不断滴落,衣服的碎片和断裂的筋骨掉了一地。薛洋扭头去看,却见晓星尘苍白的脸上一片肃杀,运起灵力虚空掌剑,犹如万剑齐发,血雨满地,等尖叫声渐渐停止,这才发现那黄鼬精被他剃光血肉,拆筋扒皮死无全尸! 百年修行终于到此结束,化为乌有! 薛洋拄着剑站起身体,目光直视晓星尘,谁料晓星尘步步后退,目光躲闪不敢面对,恰在此时,碎石滚滚,房屋渐沉,地道中热气喷涌而出,直冲后殿,火舌舔舐,巨梁坠落,薛洋纵身一跃猛的推向晓星尘,他又快又急,仿佛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晓星尘被他大力一推,身体飞速往后,撞向前殿撞出门外,一声惊呼而出的‘薛洋’,淹没在滚滚浓烟不见踪迹。 第41章 剑落霜天 半空中扬起了巨大的粉尘,灰黑色浓烟与烈火越来越大,屋中瓦砾遍地,横梁一个接一个的倒塌,晓星尘几次要冲进火里,都被火舌舔到了身上,一身白衣也被火烧的焦黑。 “薛洋!”他无助崩溃的大喊,跌跌撞撞扑在倒塌的庙门前,徒手就去抓那些燃烧的木料,一挨上就是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玉白的手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他仿佛不知道疼痛,眼中只有拦路的大火和遍地的石块。 薛洋被困在角落,他只听见晓星尘悲痛的呼喊声,却被火光映照的看不清人影,他退开几步,发现一片狼藉中唯独那个黄鼬精的石像还算好好的,脚下一点飞上石像,只看了一眼,几乎魂飞魄散,痛不欲生! “晓星尘!快走开!”薛洋大喊一声,眼底只剩那个爬俯在地一身灰黑的人,他并起双掌聚起灵力,朝下一挥,一道浑厚之气迅速砸向庙门前的晓星尘,这一下灵力十足,薛洋体力不支,从石像骤然坠落砸在地上,而晓星尘生生被推离十丈多远,趴倒在聚拢了一群人的院子里。 那些人手持刀戟,狂躁暴怒,满眼疯狂,更有不少人已经从附近端了水和石块冲上去打算灭火,晓星尘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抢了当前一盆水泼了一身,转身就要再去庙内。 突然之间,倒塌的碎石上,缓缓升起一道薄弱金光,里面若隐若现出现一个人影,不高不低恰恰在火焰上方,那金光被太阳一照更是闪耀夺目,璀璨万丈。 来不及有所反应,身后哗啦啦一阵响动,晓星尘回头去看,只见那些百姓神情激动,痛哭流涕,个个趴跪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大声呼喊:地仙显灵了!地仙显灵了!地仙赎罪啊! 晓星尘长袖一挥,一道灵力‘嘭’的撞上那道金光,那人影飘忽不定,渐渐下落,一声怨毒痛哭突然响起在整个旷地。 “地庙被烧!真身被毁!我仅剩一口灵气,无法再受人香火,而这一切,都是你们眼前这位白衣道长做下的!他的两个同伙还在地庙中,杀了他们!报仇...雪恨!”那声音到最后已经是呜呜咽咽,尖利狠毒,怨气彻骨,尽管青天白日,却让人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晓星尘正要再挥出灵力,却见那影子渐渐消失,应是最后一口怨气也被击散,再无痕迹,正要再去庙中找薛洋,却见后面那群人手举利器,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眼眶布满红血丝,眼珠暴起,怒不可遏,似一群地狱恶鬼,指向晓星尘:“杀了他!扒了皮献祭地仙!” 晓星尘怔怔后退,看着眼前声嘶力竭嘶吼的人,大声喊道:“那不是什么地仙,是吃人的妖魔,是一只成了精的黄鼬,你们都被骗了!” 回答他的是砸到身上的尖利石块,是把把快要砍到身上的短刃,晓星尘躲的狼狈,不断的解释:“他吸取灵识和魂魄,以助他化形修炼,你们所求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们拿命换来的!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叫骂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晓星尘被挤到角落,被推搡在地,更多的人挥舞着手中刀斧想要一涌而上,撕心裂肺愤恨的咒骂,声声诛心:“哪里会要了人命!用妻儿魂魄换一个富贵一生,物超所值的太多,她们又没死,只不过成了不会说话的傻子,我不是照样好吃好喝供着她们!” “对!我不过用弟弟换一座房子,有什么大不了,他成了走尸也还能回来,和从前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他就是我们的神仙!你杀了他,我们就要你偿命!” “杀了他!” “杀!” 没有人能听到他说什么,也没人愿意去听,越來越多的呼喊声被烈火吞噬,晓星尘目眩神离,惊骇无措,眼前的都是人,却比黄泉恶鬼还可怕,可又因为他们是人!不是走尸,不是邪祟,打不得!杀不得! 也正因为是人,让他不敢相信,人心之恶毒无法控制,难以想象! 晓星尘一边躲着砍过来的刀斧,一向倒塌的庙门移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越来越大,大火浓烟,声势浩大,凶猛滔滔,薛洋和宋岚困在其中,生死未知! 他脱开人群跑了不足三步,膝盖被人用棍棒猛烈敲打,一声闷哼,膝盖钝疼,晓星尘跪倒在地,身后追上来的人举手大喊:“拦住他!庙中有人,烧死他们!既然他们毁了我们的地庙,就让他们烈火焚身为我们的地仙陪葬!” 晓星尘泪眼朦胧,猛的闭眼,即便是前世最绝望也不过如此,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薛洋和宋岚死在面前! 他从未见过如此愚钝,如此恶毒之人!可他仍在安慰自己,这些人都是被骗了,都是无辜的!是被逼!是迫不得已! 可一声声拿发妻骨肉去换富贵荣华岂能作假!岂能被逼!更甚至甘让他们做一具冷冰冰的走尸邪灵! 实在,太可怕了! 薛洋凡体肉胎,身受重伤,怎么能等! 晓星尘浑身发抖,死死咬牙,那些扎到身上的刀剑丝毫比不上心中疼痛,他通体发寒,悲痛欲绝,握紧霜华运起灵力,霎时之间冰寒之气溢满全身,从脚下的位置不断往身后蔓延,冷白冰霜如深冬霜降,在一片惊恐惊呼中,将百数人双脚冻在地上! “妖怪啊!”骇哭怒叫,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薛洋从浓烟中滚进石像身下,手中降灾剑起,一个纵身将不能动弹的宋岚拽到了身边,宋岚眸露惊讶,料想不到生死攸关,自身难保,薛洋竟还能记着他。 宋岚面色凝重,被火熏的一阵猛嗽,劝道:“薛洋,你不要管我了,自己能出去就快出去,星尘还在外面。” 薛洋白他一眼道:“外面都是人,他应该能应付,你以为我愿意救你,你要是死了,晓星尘还不得在心里想你一辈子,你别做梦了!” 宋岚不知道他话中意思真假,只以为他在吃醋,只得解释道:“我和星尘只是好友,你已经救我一回了...” “闭嘴吧你...看见你就烦!” 宋岚一噎,还没反应,薛洋猛的抓紧他的双手,用力一拍,一股蕴热冲入经脉,那缠的极紧的锁灵丝先是收紧又慢慢融化,宋岚双手一松,手腕上有了几分力气。薛洋却渐渐失力,头晕眼花蹲倒在地,把他双手一甩道:“手给你解开了,琵琶骨和双脚回去让你师父想办法,老子才不伺候你。” 宋岚整个人愣愣的,他印象中的薛洋还是那个掏鸟窝掉下树,撒迷魂药却不小心自己中招的迷糊虫,怎么仅仅一月未见,就彻底变了个人? 明明句句都是嫌弃,却还是要拼命救他? 真的只是怕星尘在心里记挂他? 又不太像。 薛洋没空理他瞎想,缓过神冲着待的地方看了一圈,发现不远处倒塌的桌案下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应是以前挡了东西的,那附近地上砸着个长生牌位,底朝上的刻了几个小字。 薛洋用袖子遮口咳了几声,又揉了揉被火熏的发疼发酸的双眼,抽手就去扒宋岚的衣服。 宋岚双手一捂,急道:“薛洋你要干什么!” 薛洋抬手往他头上打了一巴掌,骂道:“你那什么眼神?死冰块,你里面不是还穿的有,脱一件怎么了?” 宋岚捂的死紧,眼神警惕,死活不放,在他看来死也得死的有尊严,都快死了还被脱衣服,士可忍孰不可忍! 薛洋呵了一声,冷笑道:“要不是你衣服是湿的可以暂时挡火,你以为老子愿意摸你?” 他话音落,抓住宋岚双手往两边一撇,三下五除二飞快的扒下了宋岚的中衣,脚下一踢,狠狠踢开挡路的石块,捞起宋岚背在背上,脱下来的湿衣服往两人身上一披,正要往对面桌案的方向走,又是轰隆一声,带着大火的半拉房顶顿时砸在地上。 宋岚一急,推着薛洋的肩膀就往地上蹭,喊道:“你先出去,你身上还有伤...” 薛洋把他双手一拉说道:“你自己抓紧我,弄开你的双手可不是为了让你捣乱的。” 火势更猛更烈,几乎睁不开双眼,薛洋背着宋岚,一大半的湿衣服都披在了宋岚身上,他衣角被火烧成飞灰,手臂也被倒过来的木头烧的焦黑,手中降灾在火海中不断开路,挥开了一块又一块能把人烤熟的石头。 他走的跌跌撞撞,伤口的血流了又流,宋岚揽着他的脖子,心跳剧烈,为未知的命运,也为未知的恍惚,他靠在薛洋肩膀,小声吸气道:“是你捡了我给星尘的讯铃,收到了我给他的求救信号对不对?所以你才能很快的赶过来,多谢你了。” 薛洋冷嗤一声,也不答话,那一日晓星尘走后,他神情恍惚几不成行,金光瑶表面上是来看他,可实际上恩威并施,软磨硬泡为了让他帮忙弄死聂明玦,他把人关在门外,本不欲理,谁知金光瑶拿着讯铃唉声叹气,说是在芳菲殿门口捡的。薛洋自然不上当,只当他耍心计,谁知过了三日苏涉那斯莫名其妙上了金麟台,还问起他晓星尘的近况,他和晓星尘的关系他苏涉又怎么会知道,薛洋立刻就留了心闯进了芳菲殿。 妈的!死矮子,薛洋在心里骂了一通,左右又被他摆了一道,答应了一个不平等条约才要到了讯铃,结果拿了铃一听,却是宋岚的消息,气的他差点没劈了金光瑶。 薛洋气呼呼的背着人跳进面目全非的后殿,倒地的长生牌被烧了一半,底下几个小字也被烧的模糊不清,薛洋伸手一摸,一个‘常’字印在木炭上顿成飞灰。 他眯起双眼纵身跃下黑洞,抬剑挥出一道小路,通身一凉,烟尘,飞灰,烈火,通通被撇在身后,地道不算太长,没走太远就听见地面上喊声震天,打砸声,重物落地声,怒骂抓妖声,震的耳朵嗡嗡的响。 薛洋双腿吃力,双眼渐渐模糊,被远处的光一照,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步履蹒跚扒开那些庙墙外缠绕的绿藤,突听一声崩溃长喊,音色颤抖,声似啼哭。 是晓星尘!薛洋强忍疲累正要抬腿,又是一声隐忍低喝:“剑落霜天!” 眨眼之间,数步之外,那些哄闹在原地的百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霜冻结,似千里冰原,一瞬而至,快急迅猛,无处可逃,惊恐的表情,怒骂的声音,高举的双手,飞起的落叶,在一瞬间通通冰冻,停驻在呼吸的间隙,冰封在时空遗漏的角落。 薛洋震惊在原地,目瞪口呆,无法言语,为那令人惊叹的冰霜之景,为他曾听闻,今又亲眼所见的霜华一动惊天下!他心中是震撼的,是疼惜的,他见过的晓星尘笑着的,哭着的,绝望的,无措的,欢喜的,倔强的,很多很多的模样,但这样暴怒的,却从未见过。 他长久的站在原地不能回神,那边惊怒交加,灵力耗尽的晓星尘,悲愤长啸一声,拥着一身焦黑血迹跪倒在地! “晓星尘!”薛洋心头一震,霎时惊醒,飞速向前奔向他的身边。 第42章 送君千里 薛洋把人紧紧搂抱在怀里,眼中心中满满都是心疼,他抓起晓星尘的双手,酸疼红肿的双眼差点掉泪,那双莹润的掌心,此时此刻惨不忍睹,皮肉溃破黑红一片,连掉在地上的霜华剑柄上都是黑灰的血迹。 晓星尘身子还在发抖,薛洋一连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按着人靠在自己胸膛,这才有空闲从乾坤袋摸了药撒在他还在颤抖的手上,过了很久晓星尘才像是反应过来,突然抽回手,抓着薛洋的衣服问道:“子琛呢?” 薛洋低头往旁边扫了一眼,宋岚靠坐在不远处的红墙上正闭眼休息,晓星尘深深吸气,泄了力又瘫倒在薛洋怀里,把药瓶往后一推道:“不要浪费了,你伤的那么重,我没事的。” 他声音又干又哑,全程低着头不敢抬起,好半天才又垂着眼低低说道:“对不起...薛洋。” 对不起没有认出他,还亲手把他刺成重伤,也对不起连累了他,害他千里迢迢跑过来却差点死于非命。 薛洋抵着他的头,把脸贴在晓星尘冰冷的脸上,一遍遍的安慰:“不需要道歉,是我来的太晚了,怎么能怪你。” 晓星尘失魂落魄,神情恍惚,愣愣的看着那些被冰霜覆盖的人不肯说话,薛洋又怎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想了一瞬,扶了他的肩膀竟然笑道:“天气太热,让他们凉快一会儿再放出来不就行了,他们愿意自欺欺人那就让他们永远待在这里,再说了,他们还没我坏,你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不一样的。”晓星尘喃喃道:“那些都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竟也这样丧心病狂,你...只是为了报仇对不对...” “不对,我为非作歹,手段狠毒,杀人全家,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但你却不能因此忘了你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想,也别因为这沧海一粟就觉得前路无望,这世上多的是需要你帮助的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比如你,你这么好,会有很多很多的人需要你,所以,不要因为这些不需要你的人伤心。” “那你呢?”晓星尘莫名觉得不太对,也不顾手上伤口,攥了薛洋的手问道:“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并不是。”薛洋拉开他的手继续上药,缓缓开口:“我需要你和别人需要你不同,我只会和你的所思所想不断发生冲突,不断让你做一些不得不做的选择,也许等有一天你想明白天下人和我哪个更需要你,你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但我更想说,并不是我不需要你...”薛洋抬头看他,又找了干净的里衣撕开,把他双手仔细缠好,重重抱了他一下说道:“是你并不太需要我。” 晓星尘惊愕的抬头,嘴唇兀自动了又动,他想反驳薛洋的话,想说不是,想说他也需要他,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经此一事他才知道,他对薛洋的了解不过九牛一毛,万中之一,他对薛洋的信任和爱重,也远比薛洋对他的少的多,薛洋说的分毫不错,他一旦和他的所思所想发生冲突,他也只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自己心中小友是他,残忍嗜杀是他,冷静骄矜是他,会因为不确定的危险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也是他,可自己现在甚至给不了他一点点同等的信任。 他慌乱不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无言以对,又羞又愧,愣愣的,看着薛洋一身的伤,想伸手过去给他包扎,都觉得无处下手,没脸触摸。 薛洋也不在意晓星尘到底对他有几分真心,包好了晓星尘的伤口才又去包自己的,在他看来这些不过都是些皮外伤,不论是谁刺伤的,都已经叫他麻木的不知道疼痛,又何必再计较那么多。 他扶了人起来,又掺着人到宋岚面前,这才拧眉道:“他被锁灵丝串了琵琶骨,回去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否则一身灵力就要废了。” 说完又狠狠瞪了一眼宋岚骂道:“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被失魂香骗进山洞也就算了,还能被捆起来探取记忆,不然也不会被模仿的那么像,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幻境看到什么了?才甘愿进那个山洞。” 宋岚闭着眼装死,死活不愿开口,薛洋本就憋屈,看他这样忍不住就想起当年挨他那一拂尘,在他脸上剜了又剜才哼道:“赶紧起来,我送你们回去。” 宋岚脚不能动,自己根本就站不起来,晓星尘忙过去扶着人靠在自己身上,这才对薛洋道:“你们两个伤的重,我御剑带你们吧。”说着唤来了霜华打算带人上去,薛洋伸手一抓,手腕一转,又把剑放回了晓星尘背上,淡声道:“不用了,你刚才那一招估计要好久才能恢复,还是我带你们。” 晓星尘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果真能使唤的了我的剑!” 薛洋从怀里拿出来一道符,冷冰冰道:“我能用它你第一天才知道吗?”他当初用了八年,和降灾一左一右不分主次,甚至能双剑合璧,同时使用双剑,如今能使唤它有什么稀奇。 晓星尘偷偷凝视薛洋的侧脸,见他嘴唇紧抿,似乎不是很高兴,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虽然在义庄时曾让薛洋用过霜华,也仅仅是让它暂时待在薛洋身边,为防止有走尸什么伤害他罢了。可真真切切见他毫不费力的撤掉他的剑诀,收剑回鞘却还是第一次。 在这之前,他以一丝孱弱魂魄游荡在义庄,也仅仅是在那不怎么清晰的记忆中,见识过他手握双刃,树下舞剑,将霜华用的挥洒自如,游刃有余,一如是他最亲密无间的伙伴。 他在惊诧与惊艳中回不过来神,薛洋这边已经点了符纸,耳边风声鹤唳,白雾渐起,似乎是一个眨眼,晓星尘只来的及破开那些冰封的霜层,再抬头已经到了白雪阁山门外。 晓星尘千丝万缕缠在心头,又是一阵愧疚和沉默,这才知道原来薛洋动用的是传送符,所以才可以从金麟台瞬间抵达千家镇地庙,所以他以为的薛洋不可能去那么快,根本不成立,恐怕是得到他的消息就立即出发了。 他扭头去攥薛洋的手,却发现握进手心的手指冰凉刺骨,抬头一看,只见薛洋双眼朦胧,脸色苍白,额冒冷汗,晓星尘惊呼一声:“薛洋!”尚不及去扶,薛洋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石阶下。 一瞬间心脏似乎要跳出口腔,一身黏腻的汗顿成密密麻麻的牛毛小针,扎的浑身上下都疼,晓星尘战栗着扶着人靠在怀里,把仅剩的灵力全部输进去,才换来他微弱的呼吸和睁眼。 “薛洋!”他吓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捧着薛洋的脸一连串的喊着,眼眶的泪迅速流出湿了满脸,薛洋伸出手,晓星尘忙抓了他的手,被他带着摸到脸上,擦干了他的泪扯唇道:“别哭了,我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先送宋岚回去,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你都这样了怎么走!”晓星尘急急道:“身后就是白雪阁,你先去养伤好不好?” 薛洋撇嘴道:“你别以为我救了宋岚就代表我不讨厌他,白雪阁你也敢让我进,也不怕我再杀了他们。” “不会的,你不会的。”晓星尘不理会他的胡扯,半抱着人从地上起来,扭头对宋岚道:“子琛,你可放了信号了?他们什么时候下来?” 宋岚点头道:“已经发了,他们马上就来,你先带薛客卿上去,不用管我。” 晓星尘忧心薛洋伤势,又不能不管宋岚,正左右为难间,山门被人推开,跑下来几个黑衣小道士,一边跑一边口中喊着师兄师兄,晓星尘这才松了口气,扶着薛洋上了台阶。 等到了白雪阁安顿好天都黑了,晓星尘顾不得自己,撕开薛洋的衣服重新上药包扎,一看之下,泪怎么都止不住了,手指也颤抖的更是厉害。 那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伤口,剑伤,烧伤和砸伤遍布了全身,几乎想象不到原来的模样,薛洋重新昏迷,就连他弄了针线缝合伤口,人都没醒,可想而知一路上强自撑着又坚持了多久。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薛洋曾说过他从小就是被人打大的,无论受多重的伤也不觉得疼,养上个几日照样也都能活蹦乱跳,可这么重的伤又怎么可能不会疼?他却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声。 换好的纱布很快就又被血沁满,薛洋在睡梦中一直皱着眉头,不停乱动,晓星尘看的泪眼朦胧,心疼的不能自已,为了防止他不小心扯裂了伤口,到最后只能抓紧他乱动的双手,在床边守了一夜。 天将亮时宋岚来了一次,给晓星尘道了歉又问他薛洋的伤势,看着人包的跟粽子似的也是感叹不已。这一次在千家镇,都以为自己要难逃一死了,居然还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而这些也都是因为薛洋,才能令他们平安无事。 他想起自己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就刺了人一剑,还趁他傻乎乎的骗他不能报仇,一时间也是愧疚万分。他给晓星尘端了药又送了吃的,说替人看一会儿,晓星尘也不让,宋岚无法,只得嘱咐师弟们多多照看着晓星尘。 他走了不大一会儿,薛洋就睁了眼,只看着房顶发呆也不说话,整个人好似一樽透明的琉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的拼都拼不起来。 不知何时窗外刮起了风,晓星尘送了宋岚回来,顺手关了窗,他走了几步正要去看看薛洋醒了没有,突然停在原地,山中夜晚潮湿,他前一晚明明都把窗户关紧了的。 他僵硬的挪动脚步,看着床上瘪下来的被褥,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第43章 曲终人散 薛洋昏昏沉沉回到金麟台,恰逢撞见金光瑶抱着把琴回芳菲殿的路上,瞧见薛洋,金光瑶先是一愣,啧啧道:“成美你怎么弄成这样?” 薛洋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腰侧一大片湿濡痕迹,伸手一摸沾了一手的血,这才发现连刚才走过的台阶上,都是星星点点一连串鲜红的血迹,不用想也知道是伤口又裂了。 他捂着腰用力一按,那血顺着指缝突突的往外冒,金光瑶傻了眼,连琴也不顾了,抬手扔在地上就去扶他,骂道:“作死呢你,还不赶紧止血!” 薛洋又是用力一按,抬眸道:“你瞧,一点儿也不疼,也死不了。” 金光瑶气急,拉开他的手就去捂,薛洋却一把推开人,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地方,金光瑶站在原地半天不能回神,这是第一次薛洋和他走碰面没有互相斗嘴,也没有开口损他,不过是出门救趟人,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受伤太重人傻了? 受伤?金光瑶忧心忡忡,那伤看着可不轻,走路都颤悠悠的,又用了传送符,恐怕一身灵力也差不多七七八八快用尽了,金光瑶猛的一拍额头,着急忙慌的回了芳菲殿,随便把琴一放,转身就要吩咐人去请大夫。 可随即一道阴影从身后极速掠过,金光瑶没来及的回头,腰身一紧,突地被人抱了个满怀。 金光瑶头皮发麻,浑身似被钢针扎了一遍,哪哪儿都难受的厉害,他急着从清河回来,是因为底下人传信说蓝曦臣来了金麟台,可蓝曦臣是绝对不会干出这种随随便便就抱人的事情来,不,是恐怕连抱人都不会,可此番究竟又是谁会这么大胆!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喊出来,背后露出来一颗人头,嘻嘻笑道:“哥哥回来啦?” 他猛的闭眼,推了好几下才把人推开,一脸笑僵硬的堆砌在脸上:“玄羽?你怎么会在我这里?” 莫玄羽戳着手指头满脸不高兴:“我想哥哥了呀,你好几天不在,都没人陪我玩。” 金光瑶一阵阵的头疼,当初金光善接莫玄羽上金麟台为的不过是打压自己,谁知道到头来莫玄羽竟会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既然没达到金光善的想要的作用,也就被遗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哪里还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儿子。 莫玄羽还和从前一样,尤其喜欢黏着他,薛洋曾说过,莫玄羽和他几乎是一日三见犹显不够,又日日摆弄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往芳菲殿送。他想起从前被□□一事恶心膈应的送他下山,也算间接的害他疯癫惨死,本以为今日不影响什么大局,能留着就留着,放在自己眼皮子下看着,总比再被某些人钻了空子利用的好,但他似乎忘记了坊间一直有传闻,莫玄羽有断袖之癖这件事,莫非今生他依旧是贼心不死? 还是他最近被薛洋和晓星尘的事整的草木皆兵,多虑了? 金光瑶一个头两个大,又想起薛洋和晓星尘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惊觉自己对这种事实在是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看了眼桌上放着的花花绿绿的糕点,揉了揉头疲惫道:“玄羽,我还有事要忙,你要不先出去自己玩一会儿?” 莫玄羽一口答应,很快又反应过来金光瑶这是在赶自己走,想了想改口道:“哥哥还要出去吗?我可以跟着吗?” 金光瑶本想拒绝,却想到如今他连自己住的芳菲殿都敢乱闯了,留他一个人指不定再出什么乱子,胡乱的点了点头,出门指派了人去请大夫,带着莫玄羽匆匆去了长乐阁。 等到了地方一看,本就偏远的地方,莫名的感觉一院子荒凉死寂,大夏天的,连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要不是知道人已经回来了,这么个地方还真不像有人住过。金光瑶心里着急,暗道薛洋这到底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整个人都不太对劲,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要想不开? 他着急忙慌的急走几步,伸手推开了门,却见薛洋正坐在小厅慢悠悠的给自己上药,上身的衣服被他脱了个精光,身上来来回回的缠着好几圈纱布,有的地方才缠上就又渗出了不少的血,一屋子的血腥味上了几层的药都没有压住。 看见他带着莫玄羽进屋,薛洋也懒的理人,抬着手臂迎着光,敲着药瓶一股脑的倒了一整瓶的药,有的地方伤口裸露,有的地方却上了一堆,连均也未均就打算缠起来。 金光瑶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目光一凝,落到未包扎的伤口上,那些伤口狰狞可怖,参差不齐,有剑伤,有烧伤,更有冻伤。 烧伤刀伤都常见,可这冻伤就不太寻常了,这当今世上,也唯有一人使出的剑,才有冻伤人的能力。 金光瑶眼神紧紧罩着薛洋,突然伸手去解他缠好的绷带,薛洋躲了几下,身上伤口又流出不少的血,金光瑶蓦地发怒:“坐好!” 薛洋一动不动的看了他一瞬,突地安静下来,任由他按着臂膀,把刚才胡乱缠起来的纱布全拿了下来。 金光瑶每揭开一个,一双眸就深上几分,到了最后一看他一身横七竖八,杂乱的各种伤口,赫然甩手:“怪不得不让我看,这一身伤都是晓星尘干的?” 薛洋也不说话,伤口也不管了,起身就往内室走,金光瑶扯住人厉声呵斥:“回来!” 他把木偶似的人往椅子上一按,一面细细上了药重新缠好纱布,一面讽刺:“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是要给谁看?我可不会心疼,只怕你死了没人给我做事。” 薛洋声涩干哑,垂着头道:“说完了就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金光瑶不理会他赶人,把他扶到床上盖好了被褥,抚了肩膀道:“改明儿换个地方,这地方怎么大夏天还凉嗖嗖的。” 薛洋双眼一闭,连看也不看他,金光瑶知道他定是受了大委屈,否则决然不会这么个样子,怕他憋着出事,拖拖拉拉不肯走,毕竟他还从没见过薛洋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活像丢了魂,从前活的张狂恣意时,更也是没有过这样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他坐在一旁椅子上喊了好几声,薛洋只装没听见,正无计可施之下,身后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莫玄羽从桌上放着的笔筒里倒出来一个东西,疑惑道:“咦?笔筒里怎么有这个?哪里来的签子?” 金光瑶回头,一根褐色签子正被莫玄羽举在手中,他一阵无奈,扶额道:“玄羽,你不要乱动别人东西。” 莫玄羽‘哦’了一声,伸手摇道:“我认识字,这写的是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他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小心翼翼道:“洋哥哥还信这个啊?” 薛洋蹭的直起半个身子,面无表情道:“不信,小鬼你拿出去扔了。” “我不是小鬼,我有名字,我叫莫玄...” “好了玄羽,把东西给我,你先出去。”金光瑶起身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许再说话,谁知莫玄羽甩开他的手,直勾勾看着薛洋,委屈道:“哥哥就只喜欢洋哥哥吗?我也可以帮哥哥做事。” 金光瑶一阵疲惫,大的小的一个都哄不住,只得让莫玄羽继续待在屋里,而薛洋死死盯着他接在手里那根签子,几乎要把它盯的自己烧成飞灰。 可惜金光瑶注定不如他意,拿了签子一看,一眼看出门道,却佯装不解:“成美你定然不会去寺庙求签,因为你只会觉得求人不如求己,这根签子又被你特意放在笔筒里,不如让我猜一猜是谁给你的...” 薛洋缓缓说道:“不用猜了,是晓星尘给的,这东西对我无用,拿去扔了吧。” 金光瑶执着道:“这跟上上签的下半句是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真的对你没用吗?” 薛洋刚躺下去的背一僵,冷冷道:“我是个文盲,这话你还是对别人说吧,我听不懂。” “是相思,长相思,晓星尘的意思,你真的不懂吗?” 薛洋伸手一抓,那根签子被他死死握在掌心,顷刻之间化成一堆细小粉末,他咬着牙,整个人都在颤抖,握着双拳低喝道:“够了孟瑶!出去!” 金光瑶这才满意起身,意味深长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你一身伤,又是这么个活像被抛弃的样子,总之不会太愉快就是了,我只劝你一句,若是你们有情,那你该还的也拿命还了;若是没情,江湖世家规则凶险,人心险恶,生死输赢,本就看各自的能耐手段,那你们本就各不相欠,既如此,又何必为一个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弄得一次次如此狼狈。” 床上人悄无声息,恍若未闻,金光瑶悠悠看去,只能看见被子下努力缩成一团的人,就连裸露在外的肩膀也抖的厉害,他收回视线兀自叹息,也不知劝人还是在劝自己:“既然真心被弃如敝履,不如死了心为自己活一回吧,求人何如求己?” 第44章 斩草不尽 薛洋乖巧的令人不适应,吃药换药时常是呆呆愣愣的一言不发,仿佛往日喝口药都要泡进糖罐子里,闹的金光瑶鸡飞狗跳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金光瑶因为新建瞭望台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还得时不时抽空来看他,生怕他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可等他进了长乐阁才知道,早上他前脚刚走,后脚薛洋就去了城北的炼尸场,金光瑶暗暗吐了一口郁气,觉得连日来的不顺心,全都随着薛洋的出门一起烟消云散了。 只要不再死气沉沉,做什么由着他就是。 他转身回了芳菲殿,蓝曦臣拿了几本书正从斜路上过来,此时日已西斜,光线稍暗,半边天空都是绯红的晚霞。金光瑶看着眼前的人神思恍惚,一瞬间仿佛回到自己还在做账房先生的时候,而蓝曦臣每日都坐在院子里的一方石凳上,翻着书等他回来。 可谁知一转身,一眨眼,就是一个前世今生,他倒是托了薛洋和晓星尘的福,既能重来一回,又能不重蹈覆辙,想想还真是两全其美的事。 他笑吟吟的看着人,一句二哥还没喊出来,手臂被人一抱,一个软绵绵的身子缠了过来,举着壶酒道:“我新酿的酒,甜的,哥哥和我一起尝尝吧?” 金光瑶抬眼看他,手臂怎么拉都拉不出来,暗叹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欺负自己个子矮,偏偏这个小小年纪的莫玄羽也能长这么高,随便一抱,他挣都挣不动。 他被人拽着坐到凉亭的石凳上,歪着身子招呼蓝曦臣,招手道:“二哥快过来,这里凉快,今晚就在这里用饭了吧。” 蓝曦臣看他一眼笑道:“阿瑶和莫公子感情很好呢。” 金光瑶不自在的动了动,把莫玄羽略微推开一点,垂着眼呐呐道:“我弟弟玄羽年纪还小,二哥不要笑话。”他刻意加了弟弟二字,又对着这两个字磨牙,只怕被蓝曦臣误会了什么。 蓝曦臣更是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只点头附和:“我知道的,这孩子没人管,只有阿瑶对他好,所以他才会特别喜欢阿瑶。” 他放下书笑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忘机从来都不会对我这样,他从小就冷冷清清,让我这个兄长当的没有一点成就感,如今更是...哎,不提了。”他说完转头对莫玄羽道:“这酒真的很甜吗?是你自己酿的?听说你总做些吃的给阿瑶,小小年纪可真是难得。” 莫玄羽连连点头:“玄羽很喜欢哥哥,所以才给哥哥做吃的,这酒真的很甜,洋哥哥都很喜欢,我送了他好几坛。” 金光瑶一听诧异:“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洋哥哥叫的这么顺口,不怕他抽你。”上次他带莫玄羽去看薛洋,犹记得他也这么叫过,可薛洋那时候精神不佳,对这称呼不上心,可现在他竟也能默许别人同他这样亲近? 莫玄羽抱着他的胳膊摇了一下,笑嘻嘻道:“哥哥净会骗人,洋哥哥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凶,我知道他可能会因为吃不到糖掀人摊子,但至少他没凶过我啊,又怎么会抽我?” 金光瑶更是疑惑:“这都被你知道了?你听谁说的?”开什么玩笑?薛洋不凶?那是你没见过他凶的时候,都能把人灭门,把人凌迟,岂止一个凶字能了? 莫玄羽不高兴的扭头,摆弄着酒道:“金麟台谁不知道啊!哥哥你心里就只有洋哥哥吗?他受了伤你恨不得一整天都去看他,我又不是傻子。” 金光瑶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小声呵斥:“别胡说了,他是金麟台的客卿,受了伤也是为我办事的原因,我不去看他岂不是要落人口实?我对你不好吗?我听说他最近在教你功夫?你还吃他的醋,当心他知道了撂挑子不干。” 莫玄羽立即跳起来捂住了嘴,眼珠子一转满了三杯酒,卖乖道:“那我请泽芜君和哥哥喝酒,你们不要告诉洋哥哥我说他坏话了。” 金光瑶赶紧拦道:“二哥别喝,你那酒量还是等会喝花茶吧。” 他这样一说,莫玄羽直接揭开盖子凑到金光瑶鼻子前嘟囔:“哥哥你闻闻,洋哥哥喝了只说很甜,没有酒味的。” “那...二哥能喝?”金光瑶犹犹豫豫,他可是见过一次蓝曦臣醉酒,那简直不敢想象,虽说比起平常更讨人喜欢,可他毕生都不愿再向前一步,也不想再见第二回。 蓝曦臣大抵是刚才提到弟弟蓝忘机,心情并不怎么好,盯着酒杯里晶莹剔透略带香味的液体,看了好一会儿,直接举了杯子一饮而尽,喜道:“真的是甜的,阿瑶快尝尝,你弟弟手艺真的不错。” 金光瑶瞧他兴奋的模样,也不好泼冷水,正打算喝一杯尝尝,谁料蓝曦臣直接把他杯子一夺,仰头灌了下去,他心中一惊,站起来就去抢蓝曦臣手里的杯子。蓝曦臣往后一退,金光瑶手一滑,冷不防差点趴在桌子上,一道笑声突然传出,金光瑶惊愕抬头,只听蓝曦臣敲着桌子道:“阿瑶手足无措的样子原来这么可爱。” 可爱?他明明就是可怜好吧,薛洋还神思不属三魂飞天,莫玄羽又是个小孩子心性,蓝曦臣喝了酒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最近是倒了什么霉,哄了这个哄那个? 他认命的站稳,默默把酒瓶塞好抵给莫玄羽道:“这好东西不要浪费了,你洋哥哥喜欢,记得全部送给他,他一高兴指不定多教你几招。” “可是他不在呀...” 金光瑶伸手指道:“泽芜君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你去长乐阁等你洋哥哥,不想来回跑就把饭也送过去吃。” 他拽着人要送回住处,可蓝曦臣死活不配合,动摇西晃四处乱看,金光瑶累得满头大汗也拽不动他,只得把人带进了自己的芳菲殿。 好不容易把人推上床,金光瑶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蓝曦臣突地从床上直起来,左右张望道:“阿瑶你见我的剑没有?我去后山给你猎只鹿。” 金光瑶喝了杯水,慢吞吞道:“我要鹿干什么?” 蓝曦臣摇头晃脑:“烤!烤给你吃。” 金光瑶不由莞尔,心道自家二哥醒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这事,至于鹿,他记得自己不过提过一回,没成想蓝曦臣喝醉了还能记得。他在床边发了会呆,给人脱了鞋塞到床上,柔声说道:“二哥先睡,阿瑶去给你煮醒酒汤,一会儿就回来。” 许是酒意上涌,蓝曦臣温润玉白的脸一片绯红,没等金光瑶起身,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愣愣道:“阿瑶,我想喝水。” 金光瑶掰开他的手,起身去外厅倒水,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蓝曦臣整个人卷在了被子里,捂的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他吓的不轻,手忙脚乱把人从被子里松出来,底下人这才睁开乌溜溜的眸子,脸颊通红,一动不动。金光瑶喊了他好几声,又拿了扇子给他扇风,好半天蓝曦臣才回神,缓缓道:“阿瑶,我们去夜猎吧!” 夜猎!还夜什么猎!金光瑶又惊又急,差点没被他吓死,大夏天的,捂在被子里,虽然屋中放了好多冰块,可也会热死人的不是,这人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掀被子的? 他又是喂水又是擦汗,忙活了好半天才刚坐下,蓝曦臣双手一拉道:“阿瑶我睡了,你睡不睡?” 金光瑶瞪大了眼,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匆忙甩开蓝曦臣的双手,退后一步摆手道:“二哥先睡,我还有事出去一趟。”他说完顺手把被子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出了内殿,堆了半天的苦涩笑意终于从他的脸掉了下来,蓝曦臣对他不设防还真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一如既往,金光瑶又痛又恨一时恍惚,心里全是无边的冰寒,六月的暑气没有带给他一丝温暖,反倒是叫他冷到了骨头缝隙里。 他原地站了半晌,调整了稍急的呼吸,这才回头看了眼关上的殿门,朝芳菲殿附近守着的人说道:“守着门,不许莫玄羽进来。” 夜渐渐深沉,黑的如一盘浓墨,不见一丝的风,还没走到城北,便隐隐可见远处灯火昏暗,挑高的灯笼挂在半空,仿佛无枝可依的一缕星火。 炼尸场附近有一座矮山包,后面是几人高的外墙,再往里是一排排的铁栅栏,四周又被下了多层禁制,无论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都不会传去了外面。 薛洋拿了阴虎符正在试炼,满场子黑气将那些灯笼的火光映的几乎要看不清,衣衫褴褛的走尸鬼哭狼嚎震的他正在捂耳朵。 见金光瑶过去,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金光瑶对他这副沉默寡言的德行极为不适应,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伤才好就出来,不用再休息几天?” 薛洋耸动着肩膀甩开他的手,抬了抬眼皮道:“这算什么伤,皮外伤又死不了人。” 金光瑶哦道:“那你的意思是心上的伤会死人?成美啊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帮我炼走尸?你死了我会寂寞的...” 薛洋冷道:“天底下最该被割了舌头的,我看是你才对。” 金光瑶面不改色,看着高台底下的场地上,佝偻着身子遍地乱蹿的走尸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他们那些人出身于世家名门,和你我终究不同,他们不知道你曾受过的伤和委屈,也不会管你在尘埃泥沼中挣扎了多久才爬了上来,他们只看见你上岸时的一身污秽浊水,你将小心捧着的一腔热血和真心献给他们,他们会一时感动,却很难珍惜,因为他们打小就不缺这些,而这一颗心,一腔血,却是你的全部...这世上太多的不公了,既然我等薄命人怨不得命运,那就尽量避开这条路,不沾不碰也就不会遍体鳞伤了,成美你觉得呢?” 薛洋无动于衷,手掌催动着阴虎符愈发用力,晦暗不清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凸起的青筋,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言,额头有汗滴到了脸颊上。 金光瑶拿出手帕给他擦脸,被他抬手撞到了一边,眼神阴郁的盯着底下跪了一排的人,抬了抬下巴道:“这群是什么人?看着眼熟。” 金光瑶凉凉道:“不就是淮阴赵家。” 薛洋道:“是你仙督庆典那日撞见的酒鬼?” 金光瑶轻笑一声不再说话,那一日他被聂明玦呵斥了一番,又被砸了额头,全然不顾他当时大喜的颜面。他窝了一肚子的气,回去时又碰见出门散酒的几个赵家人,迎头就是一句:敛芳尊好本事,不如与我等传授传授是怎么从娼妓之子爬上仙督之位的,也好叫我们做做美梦。 周围一声哄笑,紧接着糟杂不堪入目的辱骂声像被突然揭开了防护罩,一群人一涌而上,七嘴八舌,极尽彻底的肮脏。 他觉得自己连日来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但很快,他撇下身后无动于衷的聂明玦缓步离开,后来与薛洋略微提过此事,薛洋当时说了一句,这还不简单,梦还是要做的,把他们全家老少都送去妓院,让他们好好感受下一步登天的美梦。 薛洋收回阴虎符朝下招手,立时有人按着那群还未失去神智的赵家人换了个方向跪到了两人面前,他打了响指,赵家家主赵柯恢复清明,踉跄挣扎着,跪爬着,破口大骂:“金光瑶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凭什么抓我全家!就因为我儿子曾骂你娼妓之子?这难道不是实话?你能坐上仙督之位敢发誓没有用尽肮脏手段!” 金光瑶竖起手指摇头:“我怎会如此小气?分明是你儿子与好友狎妓不成发生争端,恼羞成怒,杀人焚尸意图瞒天过海,别人家找上门,你们反倒是一不做二不休又把人全家都杀了。” “你放屁!”赵柯怒道:“我儿何时杀人焚尸,他先天不全怎能狎妓!” 薛洋和金光瑶想是不知道还有这个,本就是胡乱攀扯的罪名,哪里还会去深究,两人惊讶对视一眼,薛洋噗嗤一声笑了:“那是因为你亏心事做多了,才生出个不能人道的儿子,你儿子见你娶了十多房媳妇,眼馋又不甘心才去狎妓,谁知自己不行还不许别人来抢,就不小心弄出了人命。” 赵柯道:“你不要血口喷人!那人和金麟台向来不对付,他全家分明就是金光瑶杀的!如今金家一人独大,私建炼尸场滥杀无辜,比之岐山温氏还不如,岂止日后不会和温氏一个下场!” 薛洋道:“你既然知道金家一人独大,还敢趾高气扬,耀武扬威,你杀了别人全家,又挑起纷争,妄图吞并其他世家,实在罪不可恕,敛芳尊不过是压你回来受刑而已,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哦,对了。”薛洋扭头道:“他家里那些女性呢?” 金光瑶温和道:“我这人一向心软,手无缚鸡之力,总要给她们找个赚钱糊口的地方,送妓·院了。” 赵柯双眸猩红,猛的往前一扑,被人脸朝下按在地上,蹬着腿不断扭动嘶吼:“金光瑶!你这个下贱的娼妓之子!你不得好死!须知祸不及家人,祸不及妻儿!” 金光瑶道:“可我怎么记得是祸及全家,记得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 薛洋掰着手指,拇指一动,一把匕首脱手而出。 一道凄厉惨叫,叫了一半戛然而止,血气四溅,半条软物掉在地上,赵柯口鼻流血,舌根分离,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薛洋嫌恶的看了一眼,又把剩余的其他赵家人也割了舌头,这才回头道:“我先走了。” 金光瑶拽住他道:“去哪里?” “常氏。” 第45章 睹物思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光线由暗到明,四周空旷的街道也渐渐热闹起来,薛洋才恍然察觉自己一直从夜半站到了天亮,他动了动僵硬的腿,最后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子,这才打算离开。 走了不远,七八个老夫妇互相搀扶着,风尘仆仆的到了跟前,几人先是在常氏大门外探头探脑看了一圈,见门没关,又一脸焦急的进了院子,不大一会儿,几道哭声从院子里渐渐转移到外面。 薛洋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那几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已经软趴趴坐倒在大门口的门槛上。 他侧耳听了一阵,只见一位老妇人捂着心口哭的不能自已:“女儿半月前都说要回家了,我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常大爷家的人也都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另一道声音也是带着哭意:“我的阿林,那天晚上他回来说,常家大夫人正悄悄打点人收拾东西,像是要举家搬迁,他签的活契刚好到了期限,还说回头不在常家做工,另外再找一家照样能补贴家用。” 压抑的哭声大了起来,停顿了一会儿继续抽噎:“我还劝他说走了才好,当年的仙门大温家当一把手的时候,常家就没少帮着温家做缺德事,平时欺压咱们不说,咱们周边的百姓家出了妖魔鬼怪,若是不花高价去请,他们常家哪里会肯帮一点点的忙!当年家里遭了横祸,委屈我阿林去他家当差,可没少被他家那帮家仆主母克扣欺辱啊...谁知如今连人都不见了,我们可要去哪里找啊?” “他们就是本地仙家,我们还能找谁?” “对了!瞭望台!兰陵金家正在各处大肆建立瞭望台,听说正是为了第一时间发现异常,帮助百姓们除走尸邪祟,常家非但不作为,反而携家带口走的无声无息,金麟台定然会管!咱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去兰陵求仙督帮我们找人。” 几人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身,一仰头一道阴影笼罩过来,这些人面面相觑看了眼拦路的俊俏少年,步子一顿犹犹疑疑道:“这位小公子也是过来找亲人的吗?” 薛洋道:“不用去金麟台了,去了也找不到人。” 这几人一愣,七嘴八舌慌忙问道:“公子是什么意思?是见不到仙督还是...” “是找不到你们要找的人。” 几人脸色一白立时瞪大了眼,来时忐忑不安的恐慌终于像开了闸口,两股战战,四肢颤抖:“公...公子为何这样说?孩子们就算是随着常家搬走,也还是会回来的不是...” 薛洋抬眸看了她一眼,花白的头发凌乱的垂在额角,衣服上还沾着黄土,脚下鞋子也磨的破损,听她们话中意思,应是远处村子里的,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走了不知几天才到了栎阳城。 可世间就是这么丑恶,哪有那么多幸好和劫后余生,千家镇地仙庙被毁,后殿里供奉着的长生牌位和一座小像正是常萍和常夭,他们和庙中黄鼬精狼狈为奸,劫杀了东亭县被迫离家的数百名村民,先是吸取了灵识,后是不断试炼,意图把他们做成听话的走尸活尸。 地仙庙一事大火败露之后,常萍必然知道薛洋和金麟台不会放过他,趁几人重伤无暇顾及之时全家搬迁别处,而匆忙逃亡之下又怎么会携带那么多的丫鬟小厮,不是被全数灭口,就一定是先被吸干了灵识后做成走尸,还有什么比后者更一箭三雕丝毫不浪费的事情。 他将眼神投向门匾上的常字,唇角勾起无声的讽刺,走的还真是及时,再晚个一天半天岂非又是鸡犬不留,血流成河,真是会跑的很! 也可要千万藏好了! 薛洋面无表情的挥手转身:“都回吧!好好等着,也许日后还会有相见之日。”他黑色的影子被头顶的光拉的细长,夏天的风带着燥热扑了满身,怀中露了一半的纸也被风卷了出去,薛洋伸手抓了个空,那张纸摇摇晃晃落到了不远处地下的一滩泥水里。 支棱的边角沁了水软绵绵的趴着,字体朝上的一面是数不清写了多少遍的星尘,但很快被水糊成了浅色的墨汁,成了看不清的一团,薛洋驻足停留片刻,终是目不斜视从上面跨了过去。 他走的慢,回到金麟台时已经是日暮西垂,一日一夜的光景转瞬而逝,倒也没有比想象中的难熬,长乐阁的门窗开的圆溜溜的,窗边一只青杏的枝条蹭着窗户伸进了屋里。薛洋路过时被树枝勾到了发带,他歪着头伸手去解,手刚刚摸到头顶,突然就愣住了。 莫玄羽正在窗户后专心摆弄着一只木偶,一边用刻刀修整,一边又停手去凃颜料,白的衣服,黑的发,嫣红的唇,一柄银白的剑背在身上。 薛洋手一抖,松动的发带被指尖勾了下来,一头乌黑长发顷刻顺肩膀而下,微扬的美眸被刘海遮的如冬日湖面的轻薄雾霭,青杏的叶子被风吹落在窗台上,薛洋收回停留的视线,若无其事的拢了头发问道:“玄羽你怎么在我这儿?” 莫玄羽一抬头‘哎呀’一声,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左手背到了身后。 “吓到你了吗?”薛洋从窗外绕进屋子,顺手提了多宝架上的药箱,“坐。”他把人按在椅子上,从他背后拉出手,少年细长的手指上被刻刀划出一道伤口,血不停地正往外流,沾的整个手掌都是黏糊糊的。 薛洋笑道:“我不过喊一声,你怕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莫玄羽悄悄看了他一眼,呐呐道:“昨晚。” 薛洋哑然,他走的时候是昨天傍晚,一日一夜未归,莫玄羽难道在他这里等了一夜? 他撒了止血药又将手包好,拍了拍莫玄羽的头道:“回去吧。” 莫玄羽从椅子上站起来,忙抓起画笔把霜华的剑柄补齐颜料,往薛洋手里一塞道:“这个给你。” 薛洋摊着手,那个手掌大小的东西就躺在掌心,他仔细看了一遍把木偶扔在桌上,莞尔道:“刻的不错。” 莫玄羽眉心一跳,忙把他胡乱扔在桌上的木偶直立起来,小心翼翼问道:“洋哥哥不喜欢吗?我刻了一夜的。” 薛洋冷冷清清看着他不发一言,莫玄羽连忙开口解释:“我觉得你会喜欢,所以才自作主张刻的,洋哥哥不要生气。” 薛洋嗤道:“我何曾生气,你走吧。” 莫玄羽觑他脸色,只见他盯着那只木偶,嘴唇紧紧抿着,面上一片铁青,但又不全是,似怒似怨又似是喜悦和茫然。 薛洋神智游移,怔怔不知在想什么,莫玄羽轻拉他的衣袖,鼓起勇气道:“我特别特别喜欢瑶哥哥,我觉得洋哥哥也特别特别喜欢这位道长,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肯教我鬼道术法,又肯和我说话,你这么好,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好?”薛洋蓦地回神冷笑:“别人对你稍稍温言细语几句就是对你好吗?我现在教了你,没准你来日后悔呢。” 莫玄羽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后退两步摆手道:“不后悔不后悔,我学会了就可以帮哥哥做事,就可以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薛洋冷眼看他:“鬼道伤心性,更是为天下人不容,我教你的只是给你用来玩乐打发时间,你的心思我清清楚楚,孟瑶是你亲哥哥,我劝你趁早打消了念头,免得到时候连金麟台都待不下去。” 莫玄羽被他一席话说的脸色苍白,张着嘴好半天才回过神,眼泪啪嗒啪嗒的往外掉,最后一抹泪,咬牙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哥哥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这下轮到薛洋惊讶了,连莫玄羽走了半晌都没有发觉,印象中的人一直是胆小怯懦,连说话都不敢直视人眼,居然也会有这么天真执着的时候,还真是不可貌相!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木偶,却发现莫玄羽把那人的五指都雕刻的根根分明,姿态清雅,双目有神,不说十成十了,至少也有九成相似,当真是用心至极。 薛洋伸手摩挲着木偶的眉眼,又向下划过微弯的唇角,想起那些等待着一具死尸重新复活的日子,等的都要等不下去的时候,又是什么执念才能支撑着他一直等过绝望,又等来渺茫的几分希望。 一时恍惚,想挥袖丢出去的心减淡几分,手一紧,把木偶收进了怀里。 第46章 生死两难 从夏到冬不过两个季节的轮换,却仿佛抵得过前生来世所有岁月的漫长,晓星尘自从离开白雪阁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宋岚养伤期间联系过他无数次都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终于在皑皑大雪覆盖上兰陵的时候忍不住去了金麟台。 金家财大气粗世称第二,无人再敢称第一,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去养,金星雪浪竟然开放的和春季一般无二。宋岚见到薛洋的时候他才从外面回来,正慢悠悠拂去肩上的大雪,黑色斗篷滚了雪白的毛边,上面沾着化了一半的透明雪粒。 明媚张扬的少年较往常冷清许多,看见宋岚也不曾诧异,倒了热水捧在手里,吹着氤氲的热气问道:“来做客吗?” 宋岚莫名觉得他变了许多,却因为不善言辞,心思通直没有多问,只把眉头轻轻拧起来,问道:“星尘一去半年没有消息,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薛洋像是早知道他的来意,捧着杯子依旧面无表情,晓星尘这个人仿佛被整个金麟台噤了口,除了夏末时莫玄羽曾送过他一个晓星尘的木偶,后来再无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有三分怔忡,还有些恍惚,心道原来才过了半年而已,时光这么漫长,总以为已经过了大半辈子,随即他轻轻摇头道:“你都不知,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宋岚一听他说不知,立刻面带忧色:“我找过他好多次了,但他的讯铃没有任何回应,我总怕他出了什么事。” 正在摩挲杯子的手指僵了一瞬,盖子‘叮’的一声磕碰在杯壁上,薛洋端起杯子搁在桌子,起身道:“他武艺高强,又不曾得罪过任何人,那只黄鼬精已死,只要他不再去管乱七八糟的闲事,又怎么会出事。” 宋岚仍是忧心忡忡:“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管。” 薛洋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和他一样吗?否则怎么会成为至交好友,多管闲事不正是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正人君子,一向爱干的事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薛洋。”宋岚不解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你和星尘不是一向很要好的吗?” 薛洋轻笑一声摆手道:“怎么可能,我一个流氓,怎么可能会与你们这些正派人士要好,只不过从前有那么一点点的浅薄交情,所以才有所交集。”他转过身子推开窗,有两只不怕冷的鸟正在落满了雪的树枝上来回的跳,雪沫子顺着风落到了窗台外,薛洋伸手捻了一下雪,冰凉刺骨的感觉直扣向心扉,扭头道:“宋道长还是请回吧。” 宋岚不肯,盯着他的背影执着道:“你和星尘...你们之间早已不是浅薄之交,你和他已有...早已做过那种亲密的事,你当我不知?是因为你从白雪阁不辞而别,他才从此杳无音讯,你果真不在乎?不愿知道他在哪里?你在怪他没有认出你,刺伤你,对不对?可当时他已经是...” “宋道长。”薛洋快速打断他的话,“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你相必是误会了,你在我这儿是找不到人的,他心里既然挂念天下苍生,你就要去苍生那里去找。” “既然是天下,既然是万物苍生,你便不是也在其中?” 薛洋悠然惊讶,半晌才笑道:“傲雪凌霜的宋子琛宋道长也会耍无赖?你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帮你找人吗?” 宋岚点头道:“那你帮还是不帮?如今金麟台处处兴建瞭望台,也只有你们才能找到他的下落。” 事到如今薛洋已经生不出任何应付的心情,宋岚直接住在了金麟台等消息,他赶不走人,又因为怕冷,这下更是直接在炼尸场收拾了一个房间,连每日来回跑也彻底省了。 宋岚只当他为了躲人,既疑惑又惊讶,暗叹薛洋把他推给金光瑶便再也不肯露面,连金麟台都不回了,竟是真的不想再和晓星尘有所牵连吗? 他在金麟台住了十天,终于在大雪纷飞中再次被请去了金光瑶的芳菲殿,金光瑶办事细心,甚至把晓星尘现在待的地方仔细的画了路线图,薛洋兴致冲冲闯进屋子的时候,恰巧听见金光瑶在说一个不起眼的地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薛洋挑了帘子扬声便道:“孟瑶你要去胡州吗?”可随即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盯在他的身上,薛洋才反应过来这个地方是金光瑶刚刚查出来的,晓星尘如今待着的地方。 他脸上有些兴奋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的去拉金光瑶的胳膊,比划道:“成了,你同我去看看?” 金光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面上的笑意更是深刻,扭头无奈道:“宋道长,我这里还有事,你看...” 宋岚岂不知道他赶人的意思,忙起身道:“这些日子劳烦仙督了,既然已经找到星尘,我即刻就去与他汇合。” 金光瑶点头道:“那宋道长这就与我和成美一起下山吧,我二人有事要出去一趟,也正好送一送道长。” 外面的雪依旧很大,风声从四面八方吹到人身上,呜呜咽咽的像是没完没了的哭泣,三人一同下了金麟台,临走前宋岚终于忍不住开口:“薛洋,你当真不去见他?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薛洋走了几步猛的转身,黑色披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弧度,他直接忽略宋岚的前一句问话,讥笑道:“我做什么你当真要知道?不外乎一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你要管吗?” 宋岚一下子变了脸,不懂他为何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还未开口,金光瑶上前几步拦住人道:“宋道长,成美年纪小,一向是口无遮拦,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至于晓道长,相必你们一起惩奸除恶才是他心中所想,成美与他既然无缘,你还是不要再提起了。” 他说完也不管宋岚如何去想,和薛洋一路向北,隐隐约约可听见两人讨论着什么,薛洋重新眉目飞扬,声音也带着几分喜意。 胡州和兰陵可以万里之遥来计算,天南地北若不是金光瑶的路线图,宋岚连听都没有听过那个名字,他被尺厚的大雪绊住脚步几欲难行,而晓星尘却在北国之境苦苦寻找一个得不到的答案。 胡州的雪比之兰陵不知大多少,连晓星尘这个从小修仙,一向不怕冷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冬衣加了两层依旧不抵从脚下不断蔓延到全身的寒意。 洛存推门进去时,晓星尘正靠在窗前看雪,手边是一个袖珍的雪人,只有指头大小,却细心的点了眉眼。洛存放下肩上扛着的一捆柴,拍掉头上衣服上的积雪呵呵笑道:“道长好兴致,竟也喜欢雪人吗?我去给你堆个大的。” “小友我...”晓星尘话出一半登时住口,赫然回神,眼前青年一身灰衣个头中等,面庞憨厚,正是他前不久从城外救回来的一人。 他心头干涩,惊觉自己最近越来越多的想起从前,尤其是胡州大雪之后,四下空旷一片死寂,像极了前生居住过的,荒无人烟的义庄。 他想起义城大雪,想起大雪纷飞中小友伸进他怀中的手,想起大雪覆盖之下,仿佛天和地仅剩的他二人,想起很多很多,每一件事都是他和小友,每一次回忆里都是薛洋。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想逃避的,早就已经逃不掉了。 他这么一恍神的时间,洛存已经生好了火,笑问道:“道长最近心事重重,可是想家了?” 晓星尘哑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很明显么?我并没有想家。” “那道长是有什么心事?” “并没有。”他一口否认,却看着越升越高的火苗,不停的想起和薛洋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日子,他觉得肯定是胡州太冷了,冻坏了脑子,所以才会令他一直胡思乱想。 洛存点了火从隔壁院子接回自己妻子,又一起到了晓星尘住的院子,三人围着一堆火驱寒时,洛存又烤了两只猎来的雁,一只递给晓星尘,一只留给了自己妻子。 晓星尘连连摆手:“还是给洛夫人吃吧,她身怀六甲,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洛存和妻子让了几让,晓星尘都不肯要,最后只得收了东西,拉了妻子的手感叹:“道长真是心怀大义,你救了我不说,又给钱让我重新置办房屋,我和妻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本是附近另一座城里的人,却因地产纠葛得罪了当地一家大户,父母和小妹皆在一夜之间被人杀害,而他和妻子则因为外出探亲从而逃过一劫。他安顿好妻子后,为给冤死的父母妹妹报仇,在那户人家藏了三天,拼了命才杀掉杀害父母的其中一人,却因对方在当地势力太大,一手遮天,给他安了个丧心病狂,杀人惯犯的罪名,晓星尘遇见他时,他正被两帮人马折磨的奄奄一息,一半是那家大户,另一半就是当地官家。 若不是晓星尘,大约他早已没命,他休养良久想再去找仇人报仇时,晓星尘却劝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已经杀死一人,权当大仇已报,父母和妹妹在九泉之下也绝对不希望他以自己的命去为他们报仇,更别提他还有怀孕的妻子需要照顾。 洛存想了良久,觉得晓星尘说的有理,即便他再杀死对方,父母和妹妹也不能再回来,他还有怀孕的妻子,不能再对不起妻子和孩子,这才和晓星尘一起结伴,来到临近的城镇,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重新安了家。 大雪封山寸步难行,洛存也仅仅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罢了,晓星尘哪能次次让人上山打猎,再加上他妻子即将临盆,身边更是离不开人,于是晓星尘自告奋勇,揽下上山打猎的一应事物,只等冬日过去,洛存的妻子安然诞下孩子,再离开胡州去往他处。 后山并不太远,晓星尘御剑上山比普通人要方便的多,到了山上一下地才知山上积雪更厚,几乎要埋到了膝盖以上。山中活物并不好找,他又没有太多的经验,在义城时冬日也曾吃到不少的野味,但那全部都是薛洋出去弄的。只要他想,麂子,野鸡,野兔,多不胜数,每日都不重样的各种的烤,一个冬天把阿菁勾的日日眼巴巴的站在门前等吃的。 阿菁,大约他只要不再遇见,也会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 他在山上倒腾了一天,抓了两只山鸡并两只野兔,回去时又捡到一只冻僵的斑鸠,这才兴致勃勃的提着猎物,和在一处山洞后砍的干柴下了山。 洛存的新家在闹市较远的地方,后面是一条河,前面是一条不宽的胡同,很安静,夫妻两人也很满意。晓星尘到了门前时,还能听到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升起在半空中的浓烟,岁月静好不外如是,有家,有可以陪伴的人,还有日复一日让人怀念,让人留恋的人间烟火。 可他很快在微微呛人的浓烟中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那是渐渐从斑驳木门后,一直蔓延到脚下的鲜红又浓郁的血腥。 第47章 重蹈覆辙 “道长说的对,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没有必要一直执迷不悟,逝者已矣,更何况我已手刃一人,还要保护妻儿,还是得过且过的好。” 言犹在耳,句句锥心! 晓星尘眼前被血色覆盖,门半掩着,厚重的雪压不住的是一地红色,不大的院子被血迹沁的无处下脚,他扭头干呕了几声,眼角的泪很快被风吹的冰凉。 他甚至没敢再回头,直到角落里洛存发出轻微的喊声,晓星尘如同行尸,机械的走过去,一遍遍的输送无用的灵力,洛存沾满了血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红色指印落在白衣上触目惊心,但这都比不过另一边躺着的人。 洛存指尖发抖,一张口就从口鼻冒出大片的血沫子,他晃着晓星尘的衣服瞪着眼流泪:“道长...你...看一眼...” 晓星尘几乎要痛哭出声,才咬牙侧头,雪地上躺着的妇人双目圆睁,腹部被匕首划的稀碎,身旁不远是铺了一地的鲜红内脏,八个多月的胎儿就要瓜熟蒂落,也活生生从腹中取出,脐带被扯的很长,最后被扯断连着胎儿扔在洛存脚下。 洛存面目全非,手脚也被什么东西固定在地,身上全是烧焦的痕迹,想挣扎着爬过去找妻儿都不能做到! 晓星尘嘴唇颤抖已经失声,衣服被雪湿的半透,此时此刻麻木的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洛存扭曲的哭腔像一把大刀狠狠劈开他的头颅,他头痛欲裂,几欲发狂,却被攥紧手臂不能逃离。 “道长...洛存不懂你说的是非恩怨,不知道你说的真假...可是洛存听了,到头来又落的个什么下场?我放过他们,他们...可曾想过放过我的妻子孩子!倒不如你当初不救我,我今日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开膛破肚,道长,我儿再有一个月就出生了啊,他们竟如此禽兽不如,如此丧心病狂...” “我若当初杀了...他们,我死了至少还能留我妻儿活着...看见我身上的伤了吗,是烧伤和灵器...他他杀了人!还要捏造我修炼邪术...走火入魔,害死至亲至爱!我即便活着,想要以你说的规则舆论去报仇,也是难如登天!”他急喘几声,口鼻中又流出血来,声音也微弱下去:“求道长最后再做好事,把我和妻子...葬在一起...” 晓星尘神智恍惚,陷入疯魔,只抱着人一遍遍的说对不起,连怀里人什么时候没了呼吸都不知道,他从天黑坐到天亮,一院子血红被大雪遮的不露分毫,仿佛也遮住心中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他面无血色,被雪渐渐覆盖成一尊冰冻的雕像,全身上下再无一丝热气,手指脚趾僵硬的似被轻轻敲击就能折断。终于他动了动身子,从地上跪爬起来,一股钻心的疼突然从心脏传开,蓦地吐出一大口血,歪倒在地上。 时至今日,时至此刻,他才明白世间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要按照遵循既定的规则,他心中的规则是这不平世道里,比起强硬的制约更是一种束缚,而他却妄想以这样的束缚去摆平人世间所有的不平事。 规则无用,无法约束和遏制恶,是不是就只能以暴制暴才能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他直愣愣的唤起霜华,在冰冷僵硬的雪地下挖出偌大的坑洞,把尸体清理干净仔细缝合,又从屋中拿床单裹了埋在地下,临走时又对着那堆微小的土包,布下了一层禁制。 说到底他是怕了,怕最后洛存一家连尸体都留不得,再被人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他救了一条命,却又害死另外两条,可真是一腔热血,却自以为是!匹夫之勇! 他在磕磕碰碰中漫无目的渐行渐远,到最后只敢在山中狩猎杀些邪祟精怪,连踏入尘世都多了几分犹豫和怯懦。 他怕遇到断不清的薛洋和常氏,他怕遇到又一个满腹冤屈的洛存,他在日出日落中步步前进,却在折磨怀疑中步步退缩。 时光蹉跎,岁月无情,晓星尘却依旧无法解脱,他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又或者什么是纯善或者纯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真的该随波追流,顺应强者赋予这世道的天意。 三年时间眨眼而过,晓星尘又一直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到后来连金麟台也再也得不到他任何消息,宋岚去过一次胡州,又在附近州县寻找了半年之久,却都无功而返。消息传给薛洋时,对方握着酒杯正在和金光瑶遥遥对饮,舞乐清曲中,金杯落地的声音,似是一声和音,薛洋捂了脑袋头重脚轻离开了斗妍厅。 他长高了许多,又瘦了许多,整个人似一阵临湖的朔风,早些年的青涩一扫而空,一张脸如四月繁花,明艳逼人,脸庞是年轻的,眼睛是明亮的,却寂寥的如无人踏足的深海。 早在宋岚第一次踏上金麟台求问晓星尘的消息时,他就做成了第一具行动迅速有神智的凶尸,能听懂人言,会思考,只除了不会说话,而这凶尸正是被割了舌头的赵柯。 三年之期不算太短,金光瑶手段狠辣,一次次剔除对他不利的人选,将尾巴收的干净利落再送进炼尸场供薛洋试炼,不多也不少,如今他做了整整十具。 金光瑶藏的严实,生怕被聂明玦抓到了把柄,早些时候打定主意除掉的人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动手,每月雷打不动的又去弹奏那个压制刀灵心魔的清心音,只不过聂明玦受心魔影响过重,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薛洋自晓星尘走后行事低调了许多,聂明玦多次找不到错处,久也听之任之,只不过每每看到他同金光瑶一起,总要金光瑶好话说尽才堪堪收回一肚子怒气,只骂金光瑶生于坊间,才会和薛洋这种人惺惺相惜。 他只当犬吠,捂着心口出门透气,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进了后院的拱桥,恍然间想起当年自己同金光瑶吐露心声,又恰好被晓星尘听到,第二日他便送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根上上签。 二月东风来,草拆花心开。 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 金光瑶说那是长相思。 他不知道晓星尘的相思有几何,却知道自己思念了前世一生的时间,又今生三个年头。 怀中仍放着莫玄羽雕刻的木偶,三年来辗转难眠的夜里,被他拿出来无数次的抚摸,黑发红唇一身白衣,他闭上眼都能知道头发雕了几痕,衣服上都有哪个地方有褶皱。 晓星尘待他果然狠心,什么相思长短,全属茶余饭后的可笑谈资,他在他心里,岂非是和别人一模一样,都是他曾救助的苍生一员。 他将木偶在手心握了又握,终是舍不得再扔出去,只怕一松手,掉进水里,沉进泥里,心上再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他在这边躲清闲,殊不知聂明玦出门回清河时竟被人缠在山下。 七八个中等偏下的世家哭哭啼啼的将聂明玦堵在金麟台山门外,声声指责金光瑶大肆兴建瞭望台,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实则是为了监视他们,就连三年前赵家旧事也被通通扒了出来。 当初赵家人辱骂金光瑶时,聂明玦就跟在身后,听的也是清清楚楚,被人一通乱哭,二话不说就先信了九成。一行人见他眉心紧锁,目露愤怒,更是大哭特哭说赵家是因为得罪了金光瑶,才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说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吐槽了金家几句,待的陇东,蔚城等地,突然大面积遭遇走尸,仙门中人人手不够,城中百姓殃及鱼池,不过几日,激起民愤,他们念及百姓体弱不忍动手,可城中百姓却被人怂恿,竟生生打砸了他们的庄子和打死了好些弟子。 若一个地方也就罢了,偏偏十之八九全是这样,又都是平常反对或者多少辱骂过金光瑶的仙门世家,如今金光瑶一人独大,他们无处可逃,无处诉苦,只得趁聂明玦出来金麟台,好表明冤屈,求一个公正。 他们说的冠冕堂皇,委屈可怜,声声泣泪,聂明玦耐着性子听了一大半,额头青烟直冒,大手一挥喝道:“够了!我即刻上山斥问此子,若然是他,我定不会姑息饶恕!” 天色渐晚,华灯夜上,金光瑶诸事顺意,难得轻松热闹一回,生辰宴过的畅快无比,被人突然叫出去时还是一头雾水,想不通聂明玦为何去而复返,明明他有事要走,自己也已经把人送到山下。 金光瑶向下看了一眼,蓝曦臣正和江家家主不知在说什么,薛洋也已经不见了,其他人饮酒听曲倒是也没人注意他。出了殿门,被风一吹金光瑶瞬间清醒,聂明玦能有什么事找他,左不过逮到机会就要训斥一顿。 出了廊下不远,聂明玦远远站在一处台阶上,背后灯火阴暗,甚至看不清面容,金光瑶莫名觉得有些恐慌,这样一想脚下就慢了许多,好不容易挤出了笑,一句大哥还没喊出来,疾驰而来的掌风似裹着尖利的钢刀,一下子刮到了头上脸上。 金光瑶被打的头晕目眩,乌帽坠地,嘴角也流了好多血出来,他有些发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踉跄着弯腰捡起帽子,仰头问道:“好端端的大哥打我做甚?” 聂明玦广袖一挥又是一道疾风,金光瑶躲的狼狈,怒喊:“大哥!” 聂明玦喝道:“你还有脸喊我大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陇东谢家,蔚城张家,锡州贺家,还有凌郝两家,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我干了什么?”金光瑶咬牙:“大哥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掌,还是说你已经认定我干了什么。” “还敢狡辩!”聂明玦上前一步,揪起金光瑶胸前衣襟,怒道:“孟瑶,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你兴建瞭望台果真同百姓做过一点点好事?我怎么听到的全是怨声载道,到处都是辱骂你为一己之私,劳民伤财,妄图监视掌控全天下!” 金光瑶嘴唇都有些发抖,眼眶通红,眸中带泪,既委屈又愤怒,他以为聂明玦一定和从前不一样,至少连平常动手都较往常轻了几分,他忍了又忍,无数次警告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他做了那么多,几年之间,月月不远千里去清河为他弹奏清心音,建瞭望台,扶持当地崛起的中下世家,令每一处偏远地区都有世家驻扎,可以保护当地百姓,他呕心沥血,事事亲为,怎么在他眼里就变成了一文不值,就成了诡计多端! 金光瑶被紧抓的几乎不能呼吸,狠狠撇着聂明玦的手指,将满肚子愤恨和质问脱口而出:“大哥是哪里听说我动了陇东蔚城等地?他们几家一向对我不满,每每在当地大放厥词,挑起百姓纷争不断,我只派人好生讲和,何曾动过他们一根手指?你便随意听信人言来责打于我?” 他深呼吸几口,激愤难当,血红的眼眶水雾弥漫,却死死咬牙仰着头:“大哥!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都不配这么称呼你!你觉得我身份低微,觉得我一肚子阴谋诡计,你何曾知道我...” 聂明玦把他狠狠一推,骂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谢家,张家,贺家几乎惨遭灭门,难不成是他们自己做的?说我不相信你,你又有哪一点值得我相信,当初你在我身边杀人时,我就该一掌劈了你!” 金光瑶不可置信道:“原来这么多年,无论我做了什么,付出过什么,你都只看得见我曾经犯过的一点小错!我是杀了人,可大哥手上就干干净净不曾染过鲜血吗?” “你岂能和我相提并论!”聂明玦扭头冷斥:“我所杀之人皆是该死之人,你又是为何?就凭别人辱骂你一句?娼妓之子!难不成别人说的不是事实!” “大哥!”金光瑶仰头惊呼,悲痛难忍到几欲跌倒,猝然冷笑:“原来我在你眼中就仅仅是一个娼妓之子!我何曾不愿和你们一样出身高门,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仅仅是无法选择出身,就让你觉得我处处不堪,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是别有用心,让你处处针对于我!” 他闭上眼睛,两行泪悄然湿了满脸,却原来无论对别人如何的好,如何的努力,都抵不过一个名门望族的出身来的名正言顺,他绞尽脑汁凭借手段谋得高位,换做旁人就是名留青史的枭雄!可他是什么?是自己视为亲人口中的娼妓之子,是个不自量力的下贱货!无论他怎样步步退让,都是他聂明玦眼中娼妓之子为了登上仙督之位不择手段的狭隘借口! 难不成他金光瑶就永远该匍匐在他们脚下,伏低做小,受尽屈辱,不能挣扎,不能反抗,不能有一丝丝的不甘心吗?若是出生就可以和他们那样名正言顺,被人疼爱尊重,他又何必穷尽一身血泪爬至高处!他聂明玦眼中的该杀之人就能杀,凭什么他金光瑶杀个人就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真是何不食肉糜,刚愎自用果不其然,纵然再来一回,自己有心放过,事到如今也是绝无可能! 报复又如何,既然老天让他重来一次,是福是祸皆在自己手中,就算到最后会引的聂怀桑再次报复,他今生还能怕他不成! 他的手探向腰间,眼看聂明玦皱起眉头,满脸厌恶,胸口急怒起伏,一只脚猛的抬起,金光瑶躲开第一下,第二下紧随而至,身后聂明玦喝骂声高声传来:“你敢再躲?” 话音落,金光瑶重重被踢下台阶,额角破裂,口鼻青紫,他躬起腰背勉强站立,又痛又恨狠狠擦掉唇角血迹,衣角一挥,几道透明弦丝握在左手,右手翻飞似大雨倾盆,琴音高昂一声快过一声,似千斤之锤砸向心口,又似万千恶灵附身于体,挣扎撕扯乱人心魂。 “啊!”一声仰天长啸,霎时之间聂明玦手捂额头,通身七窍皆流鲜血,心魔之症完全爆发,犹如万鬼啃噬,痛彻骨髓,全身血脉尽数爆裂,鲜血如雾,朝四面八方快速散开,眨眼间成了一个血人。 金光瑶痛不欲生,大声哭喊:“大哥!” 身后有人匆匆而来,迎着暗淡月光远远喊道:“阿瑶怎么了?我听到大哥的声音。” 金光瑶双膝发软,颤抖着走向台阶,泪眼模糊看不清眼前,手臂一紧被人紧紧扯在怀里,身后蓝曦臣捂了他的双眼道:“阿瑶,大哥心魔发作,刀灵入体,别去。” 金光瑶泪流满面,浑身颤抖,抓紧蓝曦臣的手臂喊道:“是我!是我气的他心魔发作,都是我,我不该顶撞他,打我骂我忍了就是,为何非要与他争执!” “二哥...”金光瑶声音呜咽,恐惧道:“是不是我害死大哥的?二哥,我也不想的,你打我,你打我好不好?今日我生辰,他本来也很开心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蓝曦臣把人按在自己怀里,怔怔看着台阶上一身血雾了无生息的人闭目落泪,安抚道:“他早已被心魔折磨,喜怒无常,有此命数是迟早的事,此番怨不得旁人,阿瑶,你别怕...” 第48章 栽赃嫁祸 聂明玦死后半年,兰陵金氏在金光瑶和薛洋里应外合之下攀上顶峰,比之当年温氏更加风头无两。再加之金光瑶为人低调诚恳,又事事以百姓为先,一时间人人信服,万人称颂,仙督美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最近接二连三出了一些事,令金光瑶颇为焦头烂额。 定湖和福州等地传出百姓□□的消息时,已经是半月之后,彼时薛洋正在芳菲殿里啃苹果,金光瑶坐在他对面支着脑袋数落:“成美,你不帮我出主意也就算了,怎么整日里带着玄羽胡闹,早些年他随便学些东西玩玩也就算了,怎么现在你连符篆也教了?” 薛洋抱着胳膊换了一个方向,愁眉苦脸叹息:“你最近偷工减料压榨克扣我,给的苹果都是不甜的。” 金光瑶看着他面前盘子里扔的三四个果核,拍着桌子哐哐作响:“不甜你还能吃这么多!玄羽去哪里了!” 薛洋蹙眉道:“我教他的都是些小把戏,连个鸟都打不下来,你说的那个符,也只是给他定身玩的,不过说来奇怪,我最近也很少见他,每次见他都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金光瑶想了一瞬想不出所以然,转头问道:“定湖和福州我总觉得不对劲,那些走尸像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明摆着是有人暗中操控,你觉得会是谁?” “聂二?”薛洋说完又竖起手指胡乱一摆:“他好像一直被你监视,连清河都没出过,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吧?” “诶?话说你当年怎么死的?怎么回回提起就翻脸?” 金光瑶眼神一暗,突地做直起了身子,金星雪浪袍衣袖翻飞,明明尊荣盛宠,却一瞬间哑淡无光,就连屋里明亮的光线都仿佛暗淡几分,沉默良久,薛洋以为他不会再说时,突然开口道:“和你一样。” “什么?”薛洋一时没反应过来。 金光瑶重复道:“和你一样,断了一臂,一剑穿心。” “啪嗒。”薛洋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掉在地上,惊愕道:“谁干的?这是商量好的?” 本来气氛压抑,被他这么一说,金光瑶往后一靠瘫在椅子上,无力道:“蓝氏兄弟。” 薛洋更是惊诧,身子前倾几分探头道:“蓝曦臣也动手了?”屋中是良久的沉默,薛洋重新坐回原处,看着人无不可怜道:“难为你了。” 金光瑶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是怒还是急,看着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半晌勾头看向薛洋,又扬起满脸笑意。薛洋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躲出去,金光瑶已然温柔开口:“成美,我现在只有你了,你帮我去定湖福州看看?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信任别人。” 薛洋神色一变,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又僵又冷:“不是有人已经去了吗?你等着捡便宜就行,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金光瑶半是怜惜半是幸灾乐祸,摇头如蒲扇:“成美好狠心,那么多走尸,却只有晓道长一人,你竟然也放心。” 薛洋扭头冷笑:“那是普通低阶走尸,又不是什么妖兽凶兽,他要是这都不行,何不趁早回山,你明目张胆的趁机试探我,不就是想确定我会不会一走了之?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会去的,你满意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成美!站住...你去哪儿?” 薛洋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声音里满是说不出的疲惫:“我有时候倒希望你从来没有给我补过魂。”也许活不到现在,也许早就已经死去,那么被绝望啃噬,被求而不得苦苦折磨的日子,就不用再来体会一遍。 金光瑶无可奈何,底下人来承报定湖之地的异常时,薛洋恰好在身边,金麟台除了他和莫玄羽,别人又不知薛洋与晓星尘的关系,等他想出口阻拦时,已经被人竹筒倒豆子,把晓星尘和当地的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薛洋不肯问,他却不能不提,说他私心也罢,故意也罢,总不能日后出了什么事提起来,叫薛洋遗憾此事再责怪于他。他给了机会,既然他不愿去,那正正好,他身边也离不开薛洋。 金光瑶揉了揉头道:“既然你不去定湖,我另外派别的人去就是,但是你得答应去别的地方,就当同我帮忙?” “去哪里?” 金光瑶见他有所松动,忙起身道:“去西何,“异灾四起,兰陵缭乱,金氏妖孽,祸乱天下”,这是当地才传出的童谣,我要你去查一查来源。” 薛洋眉头紧锁,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你心里除了...除了炼尸场还装得下别的?”金光瑶闹心的厉害,差点把晓星尘的名字脱口而出,他忙闭紧嘴巴,生怕薛洋反悔再去定湖,走到门口催促道:“快走,我心烦的很,你回去收拾东西,我派人和你一起。” 薛洋不乐意道:“我自己就行,不要给我找麻烦。” 他说完扭头就要出芳菲殿,金光瑶忙拽着人的衣角,一脸无奈道:“是我金家旁系子弟,为人十分机灵,我有心栽培,你一路带着就当帮我长长眼?” 薛洋满心不情愿,却依旧带着人下了山直奔西何,而这边定湖,福州,应州等偏远地区,一夕之内情况瞬息万变,城中百姓好几次突然被走尸围堵袭击,唯一好的就是这些走尸行动迟缓,杀伤力弱,只要小心不被咬到,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纵然这样,连续几日下去,城中百姓也有近几十人惨死,晓星尘灵力高强却分身乏术,他来回几地奔走,纵使心有余,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犹如惊弓之鸟,终日躲躲藏藏,胆战心惊。 晓星尘找过几次当地驻扎的仙门世家,那些人口头应的极好,也派人出门和他一起去猎杀走尸,可只要他一不注意,对方便懈怠潦草应付,走尸没杀几个,倒是让晓星尘救了几回。 若说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连续去了四五个地方,回回皆是如此,晓星尘终于知道是有人和当地这些偏远的世家狼狈为奸。而他细心的发现这些走尸走动时都有轻微的清脆声音,仔细看过去,脚腕上都坠着不起眼的铃铛,才明白就连走尸也是被人故意放出来惊扰百姓的。 万千百姓终日惶恐,当地世家却做足了姿态,甚至大开门户接了好多老弱妇孺住进了庄子,也终于在连续几日,被走尸袭击之下声泪俱下的开始抱怨。 定湖虽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镇,却一直自给自足,安居乐业,人数约有两千,和附近最近的城池村庄少说也有数百里之远,更别提周围嵩山峻岭,乱石陡峭,一向是少有人踏足。 当地的驻镇世家姓孙,是不知名的后起之秀,灵力剑术皆是资质平平,晓星尘见过这家家主两回,对他就近保护百姓一事深以为然,可谁知他从附近同样遭遇走尸的地界辗转回到定湖时,却见孙家家主孙墨聚集一众百姓去了瞭望台。 定湖的瞭望台早已被他不知不觉换了人,却登上高处佯装求救,一面又对底下百姓煽风点火。 “我孙家对不住各位!眼看走尸作祟半月还久,却迟迟不见人接应支援,当初金麟台不顾众人反对,一味修建瞭望台又为的什么?明明是说我们这里偏远,怕出状况无人可救,我们每日每夜活在他们监视之下,无人敢有驳论,可如今一有事,他们便撒手不管我们的死活!当初我便不同意此地修建瞭望台,如今看来又有何用!” 孙墨言辞激烈,愤怒异常,句句意有所指,说到最后话题一转,惊叫道:“我听说金麟台有一客卿名唤薛洋,此人心性恶毒,手段残忍,看不顺眼的东西一惯杀之,仙督却对此人异常纵容,极尽宠爱,大家可知为何!” 底下一片寂静,甚至于鸦雀无声,不过一息,个个握拳指天,齐齐怒喊:“求孙宗主告知详情!为我们主持公道!” 孙墨大手一挥冷笑道:“此人擅长邪术,修炼走尸,可号令万千走尸对他言听计从,咱们这里这么多年也就出过几个尸变的邪祟之类,何时有过这么多的走尸集体出现,若说没有人指使怎么可能!” “那你倒是说说薛洋为何要做此事?” 孙墨一侧身,后退一步,这才瞧见身后站上一人,却不知是何时飞上的瞭望台,他忙拱手作揖:“原来是晓道长,这些日子真是多谢你了,孙墨技艺浅薄自惭形秽,若是没有道长,我们定州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道长大德,孙墨和城中百姓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晓星尘也不扶他,只冷冷清清站着问道:“你还没说薛洋为何做下此事。” 孙墨哑然抬头,疑问道:“莫非道长与此人相识?” 晓星尘点头道:“有过几面之缘,确实是个棘手之辈。” 孙墨双眼一亮,扬声道:“那道长可听说过此人修炼凶尸?就是做成那种力大无穷凶狠残暴的凶尸?可以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好为他们办事?” 晓星尘脸色有些白,想起当初薛洋空守义城八年,自己一缕幽魂游游荡荡看的清清楚楚,宋岚不就是被薛洋做成了凶尸,每日供他驱使,为他做各种各样的事。 可他断然不相信薛洋如今仍冥顽不灵,不计万千百姓的性命,做下此事! 孙墨见他变脸,勾起一抹冷笑,朝下扬声喝道:“兰陵金家如今一家独大,各大仙门世家谁敢不从?可我却听说他在兰陵圈养,开僻了偌大的炼尸场,里面走尸凶尸不知凡几,那些东西又从何而来?各位不妨出去打听打听,陇东蔚城的谢家贺家又是个什么下场?如今可还有人听说过这些曾经也是驻镇的仙家。” “金家一边排除异己,一边把这些人给薛洋做试验品,两人互相联手,配合的天衣无缝,妄图掌控全天下,而这样他们就需要更多的走尸凶尸,我们定州低处偏远,死个千百的人谁能知道?可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晓星尘握了剑冷声道:“既然你地处偏远,仙术低微,又是从何处打听的这种辛秘?” 孙墨不耐烦的拱手,扭头冷哼:“这就不劳道长费心了,我等人微言轻,怕是道长不信,可我们总不能等死,等着和陇东一带一样的下场,总要联合其他受灾地区一起商量查探此事,我一人不行,难不成十个八个也都打听不出一丝一毫金麟台不遮不掩的企图吗?” 晓星尘深感此事必有蹊跷之处,跟这些遮遮掩掩的世家子弟又绝对说不到一处,他本是随意四处奔走,哪知路过定湖突然遇见这样的事,又和金麟台和这些世家弟子扯上关系,他心中对仙门世家的纷争厌恶至极,只不过是担心这些百姓,所以才迟迟不肯离开。 他连续跟了这些走尸三天,终于在一处狭窄的峡谷,发现了这些神出鬼没的走尸,天空黑沉沉的,风大的几乎睁不开眼,脚底下全是形色各异的怪石,黝黑黝黑的,他贴在石壁上往下张望,一谷底晃动的人影,看的人头皮发麻,却没有一个活的。 果然是被人豢养的! 晓星尘剑随心动,知道夜长梦多不宜久留,这么多走尸必然废了对方很多功夫,想制成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倘若全毁了,既可暂时解定州之困,也可以令对方措手不及,也好让对方接下来的一系列阴谋不好实施。 总之不管那些世家之间的阴谋纠纷,他也必然要将这些东西全数毁掉,还无辜百姓一个安宁。 他仔细凝神寻找,发现没有活人看守,霜华剑立时迎空而下,凌风踏入半空,剑气四起中,把谷底照的清冷明亮,手挽剑诀注入八成灵力,剑刃虚光飒影,如满城飞花乱雨从天而降,无根无依,无处可寻,却是天罗地网将谷底走尸全数笼罩其中。 爆裂嚎叫声接连不断,晓星尘直接下了禁制,以防止惊动幕后主使,荒凉无人之地,这些扭曲的嘶吼声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渐渐消失。晓星尘跳进谷底来回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正打算悄悄退回镇上,不远处一盏红色灯笼晃晃悠悠越来越近。 夜半无人,仅有一地残肢断臂的尸体,换成外人又怎么会来这荒郊野外,可这灯笼扬在风中,如同一簇游荡的鬼火,还伴随着细细碎碎的谈话声。 “狐哥...今...今晚喝的...开心,明儿...还去?” 另一人也是大着舌头,手中灯笼晃的越发厉害,“不...去了,明晚还有事,耽误正事会被老爷...打死!” 他二人互相搀扶着,走至一半还差点跌倒,手里灯笼好巧不巧飞到了晓星尘脚边,这么一抬头霎时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卡在喉咙,被晓星尘横剑指在咽喉。 第49章 独闯虎穴 两个醉鬼酒醒一半,跌跌撞撞被晓星尘押着往更偏远的山中走去,红灯笼单薄的灯火摇摇曳曳终于不堪惊吓,被手抖灭。四周一片漆黑,角度刁钻的手从背后推出,掌心幽光闪烁,几枚毒针夹在指缝,趁着几声毛骨悚然的鸦啼朝晓星尘背上拍去。 风更凉了,呜呜咽咽个不停,每一次刮过脸庞,都似被狠狠抽了耳光,晓星尘头未回,左臂突然伸出,手腕翻转之间衣袂朝后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毒针堪堪将要扎入后背时猛然收紧,‘咔嚓’一声脖颈断裂的声响,在静谧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迎着风迅速四散。 当前一人腿肚子一软,腾的跪倒在地,“道长饶命!” 剑刃的位置未偏移分毫,随着那人下跪的动作一起下移,仍旧不高不低架在脆弱的脖子上,晓星尘脸色冷峻,将剑身竖起压在那人血管上,冰凉濒临死亡的感觉犹如毒蛇缠身,尖利的毒牙近在眼前,又一声惊哭:“道长!饶...” “走!”哭求声被强行挤回喉咙,酒鬼满头冷汗,咳嗽着撞上剑身,身子一抖又忙住了嘴,不知走了多久,乱石丛生中豁然开朗,两旁树木越见整齐,高大的丛林遮蔽下红墙青瓦近在眼前。 背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往左是一条平整光洁的大路,往右不远是一条碧幽幽的河,河边还停放着几条看不清轮廓的船。 不远处的门牌被两旁灯笼映的清楚,飞云庄三个大字苍劲有力,蓬勃庄严,那酒鬼眼看到了门前,立即转身,双手合拢不停作揖:“我已经带了了路,道长别杀我...” 晓星尘剑一收,垂在地上,转身道:“那便不要再助纣为虐,你走吧。” “是...是,多谢道长,多谢道长!”那人弯腰一步步后退,突然撒腿狂奔,一声尖利大喊划破夜色:“老爷快起!有人找上...” ‘门’字被他卡了回去,余下声音戛然而止,低头一看,一柄通体冰凉的冷白剑刃由后背而来,穿进肩膀又穿透了心脏,那人回头,惊恐的看了眼晓星尘,指着手,“你...你说话...不算数!” 他身体绵软下去,怒瞪着眼死不瞑目,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前院里亮起一排灯来,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里面走出一个人影。这人中等身形,不高不低,一身青衣被灯火照的幽幽暗暗,双目如鹰阜,带着阴沉。 “常萍。”晓星尘眉头皱起,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原来是你在搞鬼。” 常萍看了眼死在门前的人,脸色发黑,不愈道:“原来是明月清风晓道长,不知道你大半夜跑到我家门前杀人是何道理?” 晓星尘凝眉问道:“你原本家在栎阳,千里迢迢跑这么远,就是来养走尸祸害百姓的吗?” 常萍攸地冷笑:“晓道长说话可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养走尸了?” 晓星尘道:“我跟着这人一路到这里,你敢说此人不是你常家下人?” “有何不敢。”常萍道:“此人我根本不认识,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为何又说我常家豢养走尸,我全家从栎阳举家搬迁也不过是为了躲灾避祸,我父亲被人凌迟杀害,却苦苦找不到凶手,妻儿亲人日日惊吓,夜不能寐,我怕再有人趁我外出找上门去,怎么就不能搬家了? 晓星尘几乎已经确定就是常萍做下的此事,谁料找到门前,却被他耍无赖一口否认,他实在懒得与此人无谓纠缠,浪费口舌,握着剑往前一送道:“是真是假我定要进去一探究竟,我的霜华剑可说你并不清白。” 常萍尚不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手臂的方向一看,冰白的剑在手中兀自乱晃,呜呜锵锵震动不止,突然之间,晓星尘凌空一跃,脚下风追云月飞上半空,眨眼之间越过常萍,朝霜华指引的后院飞去。 谁知道他说闯就闯,常萍惊的立刻转身,在他身后紧追不放,匆匆跟进了后院。 晓星尘闯入院中,立刻觉得不对,院中阴风阵阵,死气浓郁,手中霜华更是呜呜动个不停,没等他细想,被黑暗笼罩的地方迅速蹿出几十道身影,那些影子奇快,动作灵敏,眨眼间就从远处隐藏的廊下到了眼前。 他立刻持剑抵挡,却发现这些走尸又不同于普通走尸,也不太像活尸,会躲会让,会左右联合,他心中犹疑,只觉此事蹊跷诡异,下手便又快又狠了许多。 晓星尘剑法高超灵力深厚,绝对没有夸张之语,手中霜华随尸气而动,注入灵力上刺下挑,身上白衣在一群走尸中甚至不挨分毫。广袖一挥,脚下似踏浮莲原地跃起,趁走尸后退时,一眼瞧见不远处一排房屋红光闪烁,隐隐约约可听见不断的低低吼叫声。 直觉告诉他那里面必然有更为可怖的东西,正要越过去查看,常萍这边匆匆而来,手拿一枚金铃‘叮铃叮铃’摇了几下,紧接着身后掌风不断,连绵不绝互相交错,晓星尘忙矮身躲避,剑尖一转刺向身后,被刺中的走尸无知无觉双手合拢,猛的拍向晓星尘头部。 他原地旋转,退无可退,剑尖陡然变快,手腕收回,剑身从头顶一横而过,头迅速后仰,一个眨眼,身后一排走尸皆被划破了脖子,长剑越发轻快,再往后一压,皮肉顷刻分离,头颅坠地。 晓星尘顾不得别的走尸,纵身从包围中飞出,不远处的门窗紧闭,红光越发浓厚,灰烟缭绕中一声咆哮震碎夜空,晓星尘持剑闯入,眼前突地一黑,一股剧痛从半边肩膀滑向腰腹。 鼻翼间一股血腥冲面而来,伸手一摸,身上赫然几道血淋淋的爪印,常萍喜不自胜大笑道:“阿夭,你成了?” 屋中突地亮起光线,晓星尘微一眯眼,一道浓烈腥风迎头而下,他忙侧身躲避,躲过桌椅又撞在身后墙壁上,不待回头,耳畔一道吼声几乎罩过头顶,晓星尘一惊,矮身下滑原地一滚,脚下横向踢出,恰中那东西头颅。 这才有空去看,却原来是一只双眸猩红的成年白虎,身长约有两人大小,体型巨大,凶狠异常,被晓星尘踢了一脚,正龇着牙缓缓踏步,再要瞅准时机猛扑上去。 晓星尘回头去看,隐约觉得眼前少年十分眼熟,仔细一想,却是当年在栎阳常宅,被薛洋踩在脚下,却又被他救出来的常家男童。 来不及再看,眼前腥风乍起,白虎前肢高扬,左右并用狠抓而下,晓星尘瞅准它抬手的间隙,长剑飞速刺出,眼前冷光变幻莫测眼花缭乱,只插白虎胸口。他以为这一剑必然能正中白虎心脏,却不料那东西精明异常,庞大的身躯猛的一扭,双肢由上而下护住身前,尾部一扫撞上剑刃。 晓星尘手臂发麻,一个不稳撞在屋中桌上,哐啷一阵响动中突闻常萍哈哈大笑:“阿夭真是我常家的宝贝,你这招还真是不错,就连名动天下的晓星尘都要抵不住了。” 他眉飞色舞极是开心,脸上笑意无遮无掩,多月之前,他和阿夭在山中遇到一只妖虎,他花了一多个月的时间,用了好几道陷阱和缚仙绳才把这只妖兽弄到手中,而阿夭从小就思路清奇,叫人惊悚叹服的手段不知多少,竟打算用自身灵力和活人灵识为它强行开智,好叫它从此对自己言听计从。 他们准备了许月,光活人的灵识都不知道取用了多少,晓星尘赶的正巧,正好拿他来练手,他可没忘记阿夭说的,父亲死的时候晓星尘也在当场,虽说是阻拦了薛洋杀更多的人,可谁让他倒霉,又爱多管闲事,连定湖,福州,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都要管上一管。 晓星尘步步后退,被迫躲去角落,他面色平静,看着阿夭问道:“你当年根本没有失忆?也是故意引我去的青梅山庄?”他当初从东亭出发,一路去查那些失踪的百姓,谁知靠近一座不知名的村庄后居然迷路,当时有一个孩童就坐在村后树下,他凃花了脸,正在玩一团泥巴,一双细长的眼和如今一模一样,当初也是自称阿夭,说见过一群外地人往青梅山庄的方向去了,还特意给他引了大路。 可真是深谋远略,小小年纪恶毒不已! 几年过去,阿夭如今已经有十二岁,幸灾乐祸的嘻嘻笑着,若外人不知,端的是一副无忧小小少年的模样,可谁又知他狼子野心,手段究竟有多么的狠。 他朝晓星尘咧了咧嘴,笑道:“我用了五十个活人的灵识来为这只灵虎开智,所以它能听懂我八成的指令,和我心意相通,今日刚刚大功告成就被你撞上,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晓道长一向心善,定然不舍得我再拿旁人做实验,不如你就帮我试试它究竟有多厉害!” 他说完猛的挥手,那只妖虎跃上桌面,几个跳跃,利爪冷光逼现,冲着晓星尘猛劈而下,晓星尘躲的匆忙,又听阿夭笑眯眯道:“你放心,当初你救我一命,我定然不会让它杀了你,顶多把你关进笼子和它住在一起,让你每天都可以练练身手。” 腥风血口步步紧逼,妖虎嚎叫声划破天际,霜华剑泛起冷芒,晓星尘抬脚下行,双手并握,从虎腹下快速滑出,一道血线骤然间迸发而出,殷红血珠从剑尖滚滚而落。一声仰头嘶叫,虎腹下部被他划出伤口,刹那之间,妖虎进攻更加猛烈,在偌大屋中不断飞扑,一人一虎互不相让,晓星尘侧身躲避中,屋外不死的走尸又连番冲进屋中。 常萍不解道:“阿夭,你不是想试试这只虎?又为何放走尸一起进来?” 阿夭面无表情道:“速战速决才好,以后再玩也不迟。” 说话间晓星尘被妖虎扑向后背,顿时衣服破裂,脊背流血不止,他一个不稳持剑拄在地上,身前一涌而上是狰狞的走尸,剑光来回中,走尸被击退几步,还未趁势击杀,妖虎乘胜追击,右臂迅猛激烈传来剧痛,鲜血一瞬喷涌而出。他勉强回头,只见妖虎将他半边肩膀衔在口中,凶恶中带着一丝讽刺,像极了阿夭细长的眉眼。 晓星尘额头冷汗滚下脸颊,左手迅速接过霜华,凝聚全身力气,脚尖往上狠狠一踢,踢中妖虎脑袋,那妖虎晃动几下,拖着他往后退去,眼看就要拖进身后巨大的笼子。晓星尘五指紧握,注入十成灵力,一招霜行万里转瞬而至,妖虎突地松口摇头痛吼,身前走尸也踉跄倒地。 霜华剑光聚满一屋,冷冰剑刃如万千细针从高空中迅猛下落,所到之处血雾飞溅,如钢针入体。 阿夭惊叫一声:“不好!” 话未完,挪动的步子被剑光打的后退,慌乱中,晓星尘被妖虎再次抓向腰背,晓星尘不退反进,长剑刺向妖虎双眼,却是虚晃一招,人借力在妖虎头上一踢,一个翻身如离弦之箭飞向门外。 第50章 心上之人 晓星尘出了飞云庄直奔奇峰巍峨的后山,天空中无星无月,夜黑的无边无际,只剩下浓烈乱嚎的冷风,他受了一身的伤,右手臂到整个后肩被撕咬的血肉模糊,腰上也是大片的抓痕,血顺着衣服淋淋漓漓滴了一地。走了不远,又运起霜华震落无数枯黄的叶片,将地面走过的痕迹遮的严严实实,这才跌跌撞撞的躲进了望不见边际的丛林。 不知走了多久,四处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林中鸦鸟的啼叫都听不见一声,晓星尘头眩眼晕,眼前一切都在飞速旋转,脑袋越来越沉已经渐渐模糊。林中安静的只有鞋子踩在落叶上窸窸窣窣的微响,却在黑暗中无限被放大,终于,他身子一歪,一脚踏空,滚进了不知名的远处。 黑暗中混沌一片,晓星尘手臂被咬伤,又掉下山洞狠狠撞上石壁,几乎是雪上加霜,整个右肩都不能动弹了。歇了很久,才勉强坐了起来,先从乾坤袋取了止血药撒了一遍伤口,又撕开衣服包扎,做完这些已经累的靠在石壁上神智模糊,几乎陷入昏迷。 他想起今生自己在金麟台上见过的,薛洋身上布满的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新伤是自己给他的,旧伤是从小流浪,这无情的世道施加给他的。又想起自己当年在义城城外捡到他时奄奄一息的模样,两人冬日取暖也曾同睡一起,他也摸到过小友的身上有许许多多的伤痕,可是今生的薛洋也好,前世的小友也好,却从来没有喊过一句的疼。 可谁知道遍体鳞伤原来这么的疼啊... 偏偏的他离开之前,薛洋身上伤痕累累,一剑一剑全都是他亲手刺上去的。 四年了,他不敢想他,也不敢回去找他,他怕自己会在某一时刻,某一次薛洋与他心中正义交锋时,他又是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胆怯和自责无时无刻不对他折磨,对和错到后来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无法忘记自己把薛洋伤的血肉模糊,几无完肉,他却笑着安慰自己,没事的,不疼,你没有错。 明明就疼的厉害,疼的他浑身颤抖,疼的他咬牙切齿几乎不能忍受,薛洋却一声不吭从不叫疼。 不过是因为没有人会替他委屈,没有人会为他心疼。 而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一次次给薛洋希望,却又把他推入更深的深渊,他等待八年,给予等回一个完好可以重来的晓星尘,而自己却不愿给薛洋一个重来的机会。 他昏昏沉沉的做了一个梦,梦到义庄虽然硬却温暖的床铺,小友一路把受伤的他背回家,在他耳边不停地嘟囔:“都说了不让你那么拼命,他们可给你一文钱了?自己弄了一身伤不说,还要我来伺候你,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天冷了你也想偷懒?” 他气鼓鼓的,却手忙脚乱的熬药,又怕自己看不见会烫到,还亲手喂进自己口中。 他还梦到当年地仙庙前,自己灵力耗尽浑浑噩噩不住的自责,薛洋却不顾一身伤痛跑过来安抚他,梦里薛洋一遍遍的告诉他:“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眉心处冰凉一片,雷声不断在山间轰鸣,被风吹进洞里的雨水冰冷冰冷,晓星尘浑身战栗又冷又疼,动了动身子从睡梦中睁开了眼,却是被石洞中潮湿的水珠恰好滴在了额头上。 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无助又痛苦,想告诉薛洋他也是需要他的,特别特别的需要,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出口,时至今日,两人分别已有四年之久,薛洋恐怕早就对他恩怨两消,又怎么可能会再想见他! 从前的牵挂,从前的羁绊,都被他亲手斩断,一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又怎么才能补的回来。一切的纵容和乖巧都不过取决于薛洋对他的喜爱,没有这些,他还是他,曾经的肆意张狂和明媚飞扬里,都不会有晓星尘的存在。 可他真的真的也是需要他的啊! 无数个夜夜日日的陪伴中,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他都注定再也无法忘记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少年了。 一只手悄无声息探上他的后背,停顿了一下又往脖子上伸去,晓星尘浑身僵冷,不知背后是人是鬼,以他现在这个情况,稍微有些功夫,只怕就能取他性命,他还未再见薛洋一面,岂能坐以待毙?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了许多,左手一翻,五指紧扣就要向来人命门抓去,后面人动作更快,手迅速收回,换了个方向抓向他的手腕,一击即中毫不费力。 晓星尘冷汗津津,赫然回头,只这么一看顿时惊在原地,嘴唇颤抖,双眸通红,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不知僵持了多久,他动了动又痛又麻的手臂,来人手一松接住他倒下去的后背,晓星尘吸了口气,紧紧攥住他的手,颤抖道:“薛洋...” 没等对方开口,他再次急急喊道:“薛洋!” “是我,我在,你怎么每一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他扶起晓星尘的身子拉向自己怀中,无奈道:“晓星尘,你后不后悔?” 晓星尘如坠云端雾里,犹不敢相信,紧张的心脏狂跳,乍听他这样问,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愣愣道:“什么?” 薛洋伸手抚过他因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的唇,微微轻笑:“有没有后悔没有听你师父的话,不要下山?” “薛洋...”晓星尘突然直起身子,忍着手臂腰背钻心的疼意慌乱道:“我不后悔下山,只后悔没有早早遇见你,那样你就不会疼,就不会没有糖吃。” 薛洋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过了片刻才又笑道:“我不疼的。” 晓星尘眼中噙着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把着他的手臂问道:“你一直在怪我对不对?明明就很疼,明明就很委屈,薛洋,你告诉我你很疼,你以前说的不疼都是骗我的。” 回答他的是一个迅速压下来的唇,和辗转缠绵的拥吻,良久之后,薛洋哑着嗓子抵着他的额头:“我没有骗你,从前不疼,有了你就更不会疼了。” “喝药吧,我才熬的。”薛洋松开他去不远处的石头上取药,晓星尘扭头去看,不知何时那里升起了一堆火,两块石头上坐着个药锅,正咕嘟嘟的往外翻热气,薛洋提着锅倒了大半碗黑褐色的药汁端到了面前。 晓星尘伸了左手去接,薛洋按了他的手道:“难得伺候你一回,你受伤太重还是不要动了,我喂你。” 晓星尘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手却被薛洋捉在掌心,定定看了许久,突然附身吮住他的唇,舌被纠缠着,来回不断地侵袭,直到空气稀薄呼吸困难,虎牙咬向唇角,轻叹道:“你可真狠心,一走就是四年,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晓星尘一眨不眨的凝视他的侧脸,记忆中明媚的少年容颜依旧,却又哪里都是变化,不太爱笑了,说话也沉稳许多。他伸出手,用力抓紧薛洋的指尖,头往后一靠,靠近薛洋的颈窝,窝进去一动不动。 冲鼻而来的都是松艾的清香,将他一身血腥味压了下去,晓星尘半晌才回过神,怔怔道:“不敢想的,怕一发不可收拾,怕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怕你不想再见我,也怕自己再伤害你。” 薛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温度差不多的药递到他嘴边,喂完又仔细擦去他唇上沾的药汁,把自己外衣也脱下来盖到晓星尘身上,温柔道:“还冷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晓星尘连忙摇头:“我不睡,这药怎么不苦?”他有那么久没见他,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怎么能睡? 他靠在薛洋身上,体温渐渐回升,一只手紧紧抓住薛洋的,与他十指相扣,这么多年来的惶惑不安,茫然与未知,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明白原来有薛洋在身边,会是这样的踏实与安定。 一直以为是他在包容薛洋的顽劣,可谁知他们之间本身就是相互的,薛洋又何尝不是一直在纵容他的任性。 漫长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一日都犹如万虫蚀骨,疼痛万分,他以为会忘记,也会在岁月的尽头将挫败消磨殆尽,谁知根本做不到随遇而安,也再也无法得到一隅清欢。 晓星尘翻来覆仰头去看薛洋,薛洋直接把他脸一扭按到自己身上,勾了唇道:“药不苦是因为是我熬的,我是甜的呀,快睡吧,这样伤才好得快,我才不想一直伺候你,你不要以为我会给你熬药就会乖乖做饭,以后饭还是要你来做的。” 他这意思是说他甜,所以他熬的药也甜?这一本正经胡说的样子,晓星尘被他逗笑了,身子一抖不小心扯到肩膀伤口,疼的他差点痛叫出声。 薛洋吓了一跳,慌忙把人推开,急道:“是不是很疼?止疼药是不是都失效了?我再给你上一遍。”说着就去扒他的衣服。 晓星尘急忙抓住他的手,无措道:“我还好,没事的。”他动了动僵疼的胳膊,重新靠近薛洋怀里,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是瞭望台吗?” 这些年他连宋岚都没有联系过,只有一次收到宋岚的传讯后报了次平安,就迅速的换了地方,而最近这几个地方的瞭望台明摆着出了问题,否则金麟台也不会不派人来处理,既然这样,薛洋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等了半晌,等来一声轻笑:“晓星尘,你信不信心有灵犀啊?我想找你,无论你躲去哪里,我都能找到。” 第51章 千里降灾 “” 晓星尘醒的时候天将亮,阴沉沉的看不清远处,石洞外轰隆隆的雷声仿似就在头顶上,雨也丝毫没有要小的意思,冷风吹着潮湿的水气不停的往石洞里钻。 洞中除了风声静的可怕,晓星尘抬了抬僵疼的手臂,喊了声‘薛洋’,回答他的只有呜咽风声撞击树枝的咔咔声,他疑惑的扭头四处张望,洞中除了一地的碎石块,再往里黑乎乎的,看不到光,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晓星尘一下子白了脸,迅速的从地上直起身子,这一动,上过药的伤口不小心撕裂,霎时间右手臂上又红了一片。他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石壁慌乱喊道:“薛洋!你快出来!” “薛洋...” 到最后他能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抱着手臂滑在地上,身体一阵阵发冷,一阵阵的疼,这才反应过来石洞中没有被火烧黑的石头,也没有被用过的药碗,薛洋不是陪了他一夜又走了,而是原原本本就没有来过。 药,又怎么可能不苦呢?那是因为他在梦里,根本就尝不到任何味道! 他做了一个和薛洋干戈相和,缠绵悱恻的美梦。 可是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终于他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薛洋,真的再也不会来了。 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这个曾为他疯魔八年,又甘受烈火焚身想尽一切办法来复活他的人。 晓星尘呆呆楞楞坐着,一直到风停雨歇,一地枯黄的叶子黏黏糊糊叠加在泥地上,经过一夜,别处撒了药的伤口已经结痂,暗红色的血迹吸附在伤口附近,摸起来粗糙的硌手。 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太久,渐渐有嘈杂的踩踏声越来越近,晓星尘回过神拄着剑出了山洞,没走多远,一道白色影子从树丛中飞一般极速掠过,晓星尘闪身躲避飞上高处,定睛一看,脚底下站着的正是前夜里见过的妖虎。 不远处正缓慢靠近的是阿夭和另一个稚嫩的小公子,身后还带着十几个双眼无神,脚挂铜铃的走尸。 阿夭瞅见晓星尘,即刻拍掌大小:“哈...怎么不跑了?要不是昨夜下了雨,还能叫你有机会养精蓄锐?” 晓星尘脸色苍白中透露出几分不健康的潮红,头晕的几乎站不稳脚跟,眼见妖虎跃跃欲试即将要爬上山头,晓星尘持剑挥出一道剑光,将那虎生生逼退几步,质问道:“你常家豢养走尸,驯养妖兽,害的附近百姓终日惶恐,我只问你这是为何?” 阿夭冷笑道:“那薛洋杀了我祖父常慈安,却迟迟无人惩戒,他又是金麟台的客卿,和金光瑶一个鼻孔出气,仙督又怎样,岂会理会我等冤屈,既然无人惩治,无处申冤,我还不能为我祖父报仇吗?” 晓星尘沉声道:“常慈安身为颇有名望的仙家,本该严律克己,可他却当街虐打七岁孩童,害得薛洋险些丧命,薛洋杀你祖父也是为自己申冤,一命换一命难道不应该就此抵消?” 阿夭满脸不屑:“哈?抵消?你莫不是在讲笑话?我曾听闻祖父提起此事,他当年不过一个小乞丐,一个乞丐又算什么东西?还敢去拦我祖父的牛车,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我只后悔上次没有在千家镇把你斩草除根彻底弄死,让你有了喘息的余地,否则你也就不会处处多管闲事,又来妨碍我常家开枝散叶的计划!” 这一番话让晓星尘犹如当头棒喝,彻底呆住了,他想起无辜丧命的洛存一家,想起薛洋当年质问的那句: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何要无故消遣戏耍我?洛存与薛洋,他们杀人皆为复仇,但他们也都是最开始的受害者,选择以暴制暴,也全是因为无人惩治,无处申冤! 难道这便是自己一直以来看不透的,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自古以来的世间生存法则吗? 他以前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东西,这一刻终于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将一命换一命的游戏规则强硬套在洛存和薛洋身上,可在那些高门大户和仙门世家眼中,蝼蚁乞丐岂能算命?萤火之光,又怎么能跟日月相提并论!在他们眼中,人命就犹如脚下踩踏的蚂蚁,连提起都不配! 怪不得洛存要搬家,怪不得他听自己说出众生平等时,又悲戚又无奈,怕是知道他早晚都会明白,人自打一出生,便分出三六九等的含义。 若说晓星尘先前还有些怀疑,如今便是十成十肯定地仙庙一事也是常家所为,当初他只在后殿看见过无字长生牌和一座小像,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常萍和眼前的常夭两人?可真是计谋深远,野心勃勃,竟然妄图受人间香火以增福泽! 晓星尘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头脑一阵阵嗡嗡作响,霜华被他握在手中隐隐发抖,突然,他抬起霜华挥出一剑,趁妖虎躲避,双脚连番交替踢向虎头,一个翻身,从半空极速飞向阿夭,喝道:“事到如今还要强词夺理!你们不反思自己做下的错事,反倒先想着如何赶尽杀绝...养走尸,驯妖虎,猎杀百姓,小小年纪恶毒如斯,我岂能留你!” 阿夭瞪大双眼,迅速躲向走尸身后,霜华剑芒从天而降,林中落叶纷飞,枝叶席卷,叮铃铃的铜铃晃动声急促而猛烈,十多具走尸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 阿夭没想到晓星尘受了重伤,速度还能这么的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他一边后退,一边催动走尸,急声喊道:“我哪里恶毒?我小小年纪又怎么了?薛洋当年生剐我祖父也不过才十四岁,他难道不是小小年纪如此狠毒?还是说你如此维护他,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当初可亲眼看见你们抱在一起的!” 晓星尘听闻此言更是又气又痛又恨,急怒攻心,剑尖转了个方向指道:“凭你也能和他相比!”话音落,一道凌厉剑光四下变幻,将暗沉的天色映成雪白一片,周围四五个走尸顿时肢体分离倒地不起。阿夭正要再躲,妖虎从后而来猛扑而上,晓星尘侧身挥出一剑,对着妖虎前肢不避不闪,整个人快速下坠,这一招危险之极,叫阿夭看来几乎有同归于尽的震撼,晓星尘整个后肩被妖虎牢牢抓住,只差几厘,虎口一张便能让他命送当场。 阿夭带来的小公子兴奋起来,高声叫道:“这虎真厉害!快下指令,不要把晓星尘咬死了,带回去关进笼子,好把他也驯养成听话的宠物。” 阿夭眼看妖虎就要咬中晓星尘的脖子,正要摇铃下指令,电光火石之间,晓星尘突然侧头,四周温度骤然下降,霜华冰冷剑刃以一化十,千变万化,眼花缭乱,一声高昂痛苦的吼叫,鲜血四溅中,被妖兽一直护着的软腹,被晓星尘从上到下开了膛。 妖虎双爪一松,骤然坠地,晓星尘双目通红,白衣血洗,阿夭被他一看,来不及运出灵力,双腿一抖即刻大叫:“阿卓放信号!” 常家阿卓一愣,手迅速探入怀中,指尖刚刚够着扣着的盖子,一身惊恐万状的尖叫划破耳膜,常卓胆战心惊抬头去看,只见阿夭尸首分离,头颅斜斜飞到了他的脚边。 常卓双膝打颤,双腿一紧,一股热流从腿上流到了地上,牙关磕磕碰碰不停打架,信号弹在手中抖动着,即将落地的前一瞬,‘嗵’的一声冲上高空,嫣红雾气带着一声尖利四散的巨大声响,消失在半空。 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二岁,和阿夭同龄,是常萍的小儿子,往常狐假虎威,嚣张跋扈惯了,一向见得是常萍阿夭杀人,何时见过自己人被杀这等场景,吓的尿了裤子不说,双眼瞪的死圆还不忘威胁:“你...等着,我已经叫我父亲带人来了,死了一个妖虎算什么,我常家还有别的东西,有种你别跑,我父亲定要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晓星尘十指发抖,双肩被妖虎抓的血肉模糊,几乎对穿,那妖虎犹不死心,挣扎着又扑上前,剩余走尸越行越近,周围人声,脚步声渐渐杂乱,从四面八方快速的朝这边笼罩过来。 他紧紧抿唇,才知鬼怪尚有可爱之处,唯有人心之恶毒,之阴险,胜过鬼怪千倍万倍不止!难不成他今日还要死在常氏手中!死在这荒郊野林再也不见踪迹... 手指渐渐无力,失血过多的晕眩感越来越重,眼前已经白雾蒙蒙一片模糊,他最后一次扬起霜华,双手并握,跃起半空,猛的一挥,妖虎一声嘶吼折断在咽喉之中,系着铜铃的走尸闻风而动,一涌而上,尖利黑爪刺入跌倒在地的晓星尘皮肉之中。 恰在此时,一道银光远远袭来,风声呜嚎,遍地落叶狂扫而起,剑光所到之处,断肢残臂落了一地,常卓惊叫一声倒在树下,双目圆睁口鼻流血,当胸一剑不偏不倚刺入胸膛。 阴虎符在一团黑雾中若隐若现,系着铜铃的走尸越来越多,却换了个方向扑向远远接应而来的人,常萍露了个头,隔着好远见尸气密布,惊嚎不断,往前走的脚步生生止住,头也不回的召着剩余手下下了山。 晓星尘已成血人,双眼睁了又睁也才一道细小缝隙,他被人横抱于怀中,紧紧揽在胸膛上,松艾的清香再一次不留余地充满整个呼吸,团团升起的黑雾当中,越来越多遍地四起的走尸当中,他努力撑起双眼,手渐渐上移,摸向来人脸庞,微笑道:“真好,死前还能再梦见你一回。” 第52章 治病良药 怀中人已经昏迷,一身血迹遍布全身,如雪的白衣染的几乎看不出底色,薛洋抱着人站在虎尸旁,四周是浓郁搅不透的黑雾,嚎叫声厮杀声和树枝断裂声连绵不绝,他嘴唇抿的死紧,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有晓星尘抚过时留下的五道血指印。 一双眸漆黑,似无底深潭,虽然面色看起来极为平静,却隐约可见心口处微微起伏,已是怒到了极点。 他身后站着一人,脸庞稚嫩面容清俊,约摸十四五岁,是金光瑶口中金家旁系的嫡子金燃,目瞪口呆站了半晌,看着眼前厮杀一片的惨象打了个寒颤,好半天才磨蹭到薛洋身边,伸头看向他怀里抱着的人:“阿洋哥,这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晓星尘?” 薛洋仿若未闻,抱起人坐在地上握着手碗先输了一遍灵力,而后又从乾坤袋拿了药瓶准备上药,身后少年探头探脑,双眼瞪的大大的,薛洋手一挥直接把人挥去了一边,冷道:“站远点。” “阿洋哥,我好奇,我看他一下不行?”说着脚又往前挪了一步,紧接着降灾斜肩而过,直扎到了他脚下,少年吓了一跳,往后一蹦,脸拉了下来。 薛洋脱了外衣遮着人,这才把晓星尘身上破破碎碎的衣服撕开上药,他忍着发抖的手,看着那些入骨的伤,双肩,背部,后腰,侧腹,道道都是鲜血淋漓的爪痕,除了两条腿稍微完好的腿,上半身几乎面目全非。 他一连用了四瓶药,才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撒了个七七八八,一双眼也不知是被药的苦涩味道冲的,也不知是心疼自责的,酸涩又疼痛。 等他把人包扎了一遍,不远处的厮杀声已经弱了许多,薛洋收了阴虎符,把人用衣服包了起来,身后小少年气愤的朝降灾上踢了几片湿漉漉的枯叶,头又伸了过来。双眼一斜,看见薛洋有些发红的双眼顿时愣了,半晌才道:“曾听我小叔说晓道长心怀天下,大爱无疆,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可他就算死了,也算成全心中大义,死的其所,不知阿洋哥你又为何自责难过?” 薛洋默不作声,一双手抱着人都不敢用力,只怕用劲太大碰到伤口会把人疼的受不住,身后小少年撇嘴道:“他这都走了四年多了吧?四年了啊,心里早就没有你了,难道你还念着他?他对天下苍生来说是个好人,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把你的真心弃若敝履的一个人,你可不要执迷不悟。” 薛洋面无表情道:“你说的很对,但他受伤却是因为金家瞭望台管理不当才被人钻了空子,既然你觉得我救他是有私情,那麻烦金小公子御剑带他回去治伤,这林子里剩余的走尸也都交给你了。” 他把人往前一递,丝毫不像开玩笑,金燃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支吾道:“我又抱不动。”其实哪里只是抱不动,他就算能御剑,也万不能再有精力带动另外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还有就是,薛洋虽然话中无起伏,说的也合情合理,可他分明觉得薛洋绝对不似往常在小叔面前混不吝的模样,他居然莫名有点怕他。 他愣愣看着薛洋发呆,这边薛洋已经从怀里拿出一道东西,定睛一看,正是传送符!金燃一急,猛的朝薛洋一扑,喊道:“阿洋哥等我!” 余音还在林子里打转,眨眼间已经换了地方,薛洋踏着树枝绕过高耸的围墙,直接去了宋岚住的院子。宋岚开门时无不惊讶,再看他怀里抱着的奄奄一息的人迅速变了脸,二话不说慌忙就近安排了一间房,铺被褥烧热水,拿伤药,等忙完这一切才喘了口气问晓星尘这是怎么了。 薛洋一直被晓星尘拽着手,坐在床边低着头一动不动,倒是金燃添油加醋把晓星尘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人送到了,咱们回去吧?小叔那里还等着咱们。” 薛洋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宋岚上前一步拦道:“你不能走,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星尘对不住你,可他现在都这样了,你又放不下他,否则也不会那么巧刚好救下他,既然你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他,为何不能退让一步,你们...” “哎哎你谁啊你。”金燃把人一推怒道:“你将一颗真心捧上去,人家不当回事,你偏还要上赶着,你要不要脸啊?阿洋哥赶的巧还不是我多嘴告诉他,定湖的走尸好像背后有人控制,哪里有时时刻刻关注他,再说了,他受伤是因为金麟台监管疏漏造成的,阿洋哥只是去处理善后而已,哪里有你说的什么放下放不下。” 宋岚被他冷不防一推,扭头盯了他一眼,眼神在金燃手上略过又落到自己肩膀上,眉心蹙的紧紧的。金燃打小被娇宠长大,何时被人这样无理过,当下就板了脸冷哼:“你看我作甚?我推你一下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他这么一说,薛洋看着宋岚皱起眉头,思绪一下子回到当初初见,宋岚当街便给他一拂尘,默然半晌后才轻声说道:“宋道长不喜欢被人碰,你先回金麟台吧,先把西何的事告诉你小叔,我待会再回去。” “我不走,我等你一起。”金燃当然不愿意,他第一次见薛洋还是在金麟台后院的拱桥,他和小叔金光瑶站在一起说什么星星月亮。月光冷清,夜凉如水,那道孤冷的背影深深撞进他心中,他藏了四年,每每见到他都雀跃不止。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求金光瑶让他和薛洋一同出门,谁知道薛洋原本走了的心上人,因为他一句多嘴又重新出现,他现在后悔的是肠子都青了。 薛洋沉默坐着不言不语,宋岚扫了金燃一眼脸色不愈道:“金公子是吧,白雪阁没有空房间了,你不是要在这里站一晚吧?星尘伤太重需要安静,你说话声音小一点。” “金燃,回去!” 金燃狠狠瞪了宋岚一眼,咬牙道:“不走!” “那我就让金光瑶把你关起来,永远都别想再下山。” 金燃脸色一变,气道:“你居然对我这么凶,要不是我你能找到他吗?” 薛洋动了动被抓的紧紧的手指,眸光沉静缓缓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走吧。” 金燃站了很久,一张脸白了又白,才想明白薛洋话中的意思,原来他说的一直知道,是一直都知道晓星尘在哪里,原来是真的时时刻刻都还关注着他,原来他这些年只字未提,却从未有一刻不在想念着他! 金燃气冲冲走了之后,宋岚终于松了一口气,薛洋既然愿意留下来,那就证明他心里肯定还是有晓星尘的,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看到晓星尘伤重时的郁气一扫而空,对薛洋道:“我出去熬药,你动用了传送符肯定灵力受损,要不要先去休息...”紧接着他看见晓星尘攥的紧紧的泛白的手指,话一顿,直接省略了剩下的,门一关,转身出了门。 床上的晓星尘浑身似火,早先还隐隐约约的高烧已经彻底爆发,整个人都烧成了一块火炭,薛洋渡了两回灵力,压制不过片刻又都通通失效,没过半个时辰,晓星尘突然松手,蜷缩着身体滚进角落瑟瑟发抖。 他这么一乱动,包好的伤口几乎全部重新流血,不大一会儿就染红了新换的里衣,薛洋急得眼角泛红,手忙脚乱把人固定在怀里,晓星尘揪着他的衣角全身战栗,迷迷糊糊叫道:“冷...好冷...薛洋...” 薛洋手指蓦地一松,浑身都是僵的,瞧见他没有睁眼,才又解开他的衣服,重新上药包扎完,宋岚端着一碗药急匆匆而来,看着他抱着人先是一愣,不自在的移开眼问道:“他自己能喝吗?按你说的加了退热药的。” 薛洋撇眼道:“喝不进,掐着下颌骨灌也要灌进去,劳烦宋道长了,你先休息。” 宋岚站了一会儿,看见薛洋端着药碗果真去掐晓星尘,想去拦,又觉得插在两人中间实在不妥,他们自己的事,还得自己想明白才行,又交代薛洋有事叫他,这才退出了屋子。 薛洋不理会宋岚的胡思乱想,一手揽着晓星尘的头,手从下掐紧晓星尘的下巴,让他强硬张嘴,一手端着药碗小心的往他嘴里送。也许是气,也许是急,他手指在轻微发抖,晓星尘瑟缩着被他灌了满满一口,呛的咳了一被子,这一咳带动全身伤口,疼的晓星尘窝起身子冷汗直冒。 薛洋无措的看着人,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又怔怔的,突然低头喝了一口药,附身吮住晓星尘的唇,以口渡了进去。也许是第一次把晓星尘呛着了,怀里的人这次一尝到药味死活不愿意张口,薛洋喂进去的药一多半都顺着嘴角流到了外面。 擦了药汁,薛洋端着碗坐了许久,直到手里药碗变的温热,再等下去就凉的没有一丝余温,薛洋犹豫再三,终于再次低头,舌尖在晓星尘唇上轻扫,复又用力吸吮殷红的唇瓣,紧接着虎牙轻咬,唇舌纠缠闯进牙关,一寸寸扫遍口腔,蛮横的抵开他的双唇。 趁此机会,薛洋立即从他口中退出来,举碗喝下药,再以口渡进晓星尘口中,怕他再吐,这次直接辗转而上,勾着舌尖吻住他的唇,好一阵吸吮舔舐。 一连七八回才把药全部喂完,到最后薛洋急出了一身的汗,连看都不敢再看晓星尘一眼,只可惜药效并没有那么快,喂了药,又捂了两床被子,晓星尘依旧抱着手臂冷的打颤,双眼紧闭,口中发出轻微的呼喊:“薛洋...” 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吹进来,冷的比冬日的还叫人记忆深刻,而白雪阁更是比别的地方更冷,从前还以为冷的不过是天气,冷的时候再加衣,然而此时才觉得,这风总能一阵阵冷进心里。 他握着晓星尘的手,手心里一片湿濡,床上人却依旧脸颊通红,冷的缩进角落,两个人也依旧不相上下,都更瘦了,也更高了。薛洋看着他的样子,眼眶酸涩难忍,心中一阵阵的钝疼,终于翻身钻进了被子里,把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第53章 念念不忘 约有小半个时辰,那药渐渐起了作用,晓星尘迷迷糊糊又开始踢起被子,两层被子再加一个温暖的怀抱,令他热的喘不过气。薛洋也不嫌烦,他踢他便拉,掀起的风不时将床上幔帐吹出好远,又渐渐落回原处。 高烧未退,薛洋怕他再伤势加重,到最后只得把他的双腿也牢牢压了起来,大约是真的热极了,被抱在怀里也不停挣扎,薛洋憋了一身的汗却不敢松手。 一直到了后半夜,晓星尘总算退了高热,薛洋如释重负,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刚坐起来,手腕被人一拽,喃喃道:“别走...” 他顿了顿,沉默半晌,还是掰开了桎梏自己的那只手,重新塞回了被子里。 薛洋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沉睡地晓星尘,又仿佛透过那张病痛的脸庞在思考着别的东西,周围很安静,好像又回到了那令人绝望的八年死寂,但这次,躺着的那人还透着呼吸。 没人知道此时的薛洋在想着什么。 一夜无话。 天光拂晓,宋岚端着药碗和饭菜推门而入,房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地上稀稀拉拉的褐色药汁已经凝固,没等宋岚洁癖上头,同样带着一身汤药汁的薛洋已经站起来接过了他手中的托盘,并引他到了晓星尘的病榻前。 “你来的正好,他烧已经退了,估计明天就能清醒了。”薛洋说着从床柜的一片狼藉中捡出两个瓷瓶,也不顾宋岚对瓷瓶上药渍的抗拒,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这两瓶药是祛尸毒的,他外伤大多都是走尸抓的,你记得按时给他上药。” 宋岚这才反应过不对,哑然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走了?” 薛洋反问:“不然呢?难道瞭望台善后的事宋道长要帮忙代劳吗?啊,对了,如果晓道长醒来问及此事,你便如金燃所言如实转达即可。” 宋岚把瓷瓶往桌子上一放,凤眸圆睁怒道:“薛洋!他连昏迷都在叫你的名字,你果真要狠心至此?他是有错,但他经此一事想必也想通了,否则以他的性格,固执又偏执,又怎么会在梦中也念着你。” 屋中有片刻沉默,薛洋回身看了晓星尘一眼,转过身看着宋岚无奈哼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同过去一样冲动憨顿。” 没等宋岚出口反驳,他又接着沉声道:“不过我们之间的事,旁人是理不清的,情之一字不是黑白对错可以判定的,况且他心里有我难道在宋道长看来是对我莫大的恩惠吗?” 被薛洋一语中的,本就不善言辞的宋岚更是无话可说,同时也不禁反思起自己偏袒的立场,至少他知道薛洋肯定是留不住了。那一年薛洋不辞而别,金麟台上那份决绝和个中思绪万千,或许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仅是赌气星尘的不信任和误伤。 这两人的事他确实不便轻率插手,所以他也没有立场再强留薛洋。 这边薛洋看宋岚垂眼无语,也不多做无用功,告诫道:“看好晓星尘老老实实呆在白雪阁,最近不要多管闲事,晚上我再来送其他祛毒的药。” 薛洋交待完说走便走,宋岚一阵阵头疼,晓星尘固执的要死,一旦心中想明白,又怎么会是他拦的住的,他直愣愣看着药碗,心道这人现在还不清醒,也不知道用勺子喂的进去不?薛洋真的是掐着下巴灌的?他一边为难,一边端着药走近病榻,结果又被榻上、被褥上、晓星尘身上大片大片的药渍污迹弄得洁癖再次上头。 “对不住了,星尘!” 宋岚思索片刻决定速战速决,拽起昏迷的晓星尘,一把捏住鼻子,人刚一张嘴呼吸,宋岚就一碗汤药灌进去,不等晓星尘难受的往出吐,便合住他的嘴,把下巴一抬迫使他的好挚友咽了下去,快的就连勺子都没用得上。 而这边薛洋刚回金麟台,便直奔芳菲殿打算取药,里面金燃正和金光瑶叽里咕噜不知再说些什么,乍一看见薛洋,惊了一跳,立刻就闭了嘴。 金光瑶看着面无表情翻找药物的薛洋,笑眯眯问道:“成美啊,近日劳烦你为金麟台忙前忙后了,以后有什么杂事善后之类,交给阿燃就行,不必亲自忙活,一整夜的连觉都睡不好。” “金燃。”薛洋不理会金光瑶的一语双关,反而斜睇着快躲进椅子里的小少年道:“你这么怕我,是经常在背后说我坏话,心虚的吗?” “谁?谁心虚了!”金燃紧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左右一看,见薛洋和金光瑶两个人都正盯着他,立刻泄了气重新坐下来,耷拉着头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把人救了送去就得了呗,还要动什么恻隐之心陪着晓道长一夜未归?假公济私!擅离职守!四年了都,他又不是为你受的伤,你心疼什么?藕断丝连……” 金燃一气说完,瞧见薛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脖子一缩歪到金光瑶身边,“小叔...你看他,那么凶。” 金光瑶拍了拍金燃的头,微微笑道:“成美,阿燃说的也没错,我并非硬要拆散你们,而是你们之间确实还是不要有那么多瓜葛的好,他走的路是他自己选的,而他选的那条路上并没有你,你不在他起点,也不在他终点,你们既然背道而驰,就永远也无法并肩作战。” 薛洋瞳色一暗,又想起晓星尘满身狰狞的伤口,自己若是晚去一步,看到的恐怕只能是晓星尘的尸身了,他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再次没有晓星尘的存在会是什么样。他费尽心思为他补魂,又甘愿烈火焚身,用魂魄做灯油令时空逆转,为的不过是再能看见活生生的一个晓星尘…… 金光瑶见他满脸的苦涩不忍,也收起了笑容,站起身直视着薛洋问道:“薛洋,你在后怕自责什么?心疼他受伤?怪自己没能保护他?还是怕他再一次死去?” 这一番连问让芳菲殿陷入了沉默,金燃不懂这今生前世的曲折,却能读出气氛里的肃杀,他能感觉出薛洋的矛盾,但他不敢出声,不知为何,他预感这几个问题的答案,正是困扰薛洋的结症所在。 见薛洋一副默认的态度,金光瑶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成美啊,你可知什么叫做锋芒毕露、不懂收敛?你总是把晓道长前世的陨落归咎在自己身上,然后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让他活着,但我作为世家子弟一员,可以告诉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哪怕前世没有你,他也注定悲惨收场,因为在世家眼里他太狂傲了。” 金光瑶瞥了一眼沉默的薛洋继续道:“霜华一动惊天下,举世无双的强大妙人,却要推翻仙门世家盘根错节的腐朽老根,谁会容他好活?哪怕不引导他去插手你的仇恨让你们两虎相争,世家们也有各种手段让他死的很难看。” “你说的这些弯弯绕绕我都知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中途反水撂挑子不干,我虽是个流氓,但不仁不义的事我还真没做过。”薛洋抬起头,无神的看着桌上被金燃拿来撕着玩的麝香百合喃喃道:“只是,我不想他死。” 金光瑶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株被掰扯的七零八落的百合叹道:“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我也确实是为了你好,我且问你,你这些年过的不好?不自在吗?换作以前,假如没有他,你后来也不会日日惊惧难安,数年锥心煎熬,既然好不容易撇清关系,能做一只雄鹰振翅长空,为何偏要再去做那短命的扑火飞蛾?” 薛洋登时讽道:“你倒是活明白了,敢情你原来不是个短命的。” 他说完拿起药转身就走,也不顾金光瑶和金燃在背后傻眼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好半晌金光瑶才反应过来,语重心长道:“阿燃,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可要加把劲,多努力努力了。” 金燃结结巴巴道:“小叔你...你说什么?这又管我什么事?” 金光瑶给了一个晦暗莫名的眼神:“那药贵的很便宜了外人你不心疼?你要想办法把外人变成自己人才不会浪费。” 金燃蹭的站起来摆手:“小叔这不行,我对晓星尘不感兴趣的,我只喜欢阿洋哥,咦?”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说的薛洋?” 金光瑶的心拔凉拔凉,背着手回了内殿,心道金燃这么笨的一个人,能行?不过他很快安慰自己,那晓星尘前世今生过了两辈子,也没见得有多聪明,否则这次也不会又被世道鞭策成了这副模样。 薛洋来去匆匆,再到白雪阁已经是傍晚,残阳如血,半边天都是红色,用过晚饭的白雪阁弟子,几个几个的走在一起,煞是热闹,偏的宋岚住的院子死气沉沉,安静的过分。 晓星尘还没清醒,住的院子没有亮灯实属正常,怎么就连宋岚住的院子也看不见灯光?薛洋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一直到手指尖攥的青白,内心依旧是挣扎不断,乱成一团。 天色越来越沉,最后一道光也随着沉下去的落日消失不见,整个院子黑的模糊不清,薛洋终于狠心进了宋岚的屋子,打算把药交给宋岚,再由他转交晓星尘,而自己,就权当从不曾遇见过这样一个人。 金光瑶说的不错,他们之间本就是敌对关系,哪有谁对不起谁,正是有了感情,才显的脆弱,显的你多我少无法平衡,才把从前做过的事当作解不开的枷锁,当作无法释怀的亏欠,既然这四年好不容易撇清了关系,那就别在藕断丝连了。 他推门而入才觉不对,宋岚是修道之人,而且灵力不弱,他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没有被人发现也就算了,怎么他进了屋子也不见有人出来?莫非宋岚去了外院和师弟们一起做功课? 他正要再出去,突闻内室有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像是有人心绪不稳,情绪来回波动所至,难不成宋岚修道走火入魔?薛洋来不及细想,旋风一样冲进了宋岚卧房,却见一道微弱光影随着他的闯入攸地消失,宋岚如梦方醒,惊诧回头。 “宋岚你...”薛洋话说一半突然住口,只见这屋子里四扇窗户都关的紧紧的,而卧房正中央的地上点着一根细小的蜡烛,微弱的灯火映照下,是宋岚泪痕遍布的一张脸,既悲戚又痛苦万分。 薛洋怔怔后退一步,头晕眼花,耳中呜鸣,手中药瓶子咕噜噜滚在地上,下一瞬他快速上前,紧紧攥住宋岚的手臂,心脏狂跳,疼痛不止,冷汗刹那间涌上背脊,爬上头皮,他手指颤抖着,艰难道:“晓星尘...出事了?” 宋岚把他反手一拽,惊骇道:“何时?”说着急匆匆就要出门,他拉了两下没有拉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拽的是薛洋的手,忙松了手深呼吸道:“薛洋...星尘...怎么了?” 薛洋愣愣的看着他,半晌后才结巴道:“没...没事,你哭什么?” 宋岚手指一顿,勾着袖口转了身,伸手一摸,脸上一片冰凉,这才明白薛洋惊慌失措误以为自己落泪是因为晓星尘不好了,他尴尬的背对着人,好半天才干涩道:“我没事,你去看星尘吧。” 薛洋疑惑的盯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瓶子,突然问道:“我刚才看到一个柔弱的影子,还闻到勾魂香的味道,宋岚你在想女人?” 宋岚立时变了脸,扭头喝道:“薛洋你敢再胡说八道!” 薛洋不屑的冷哼:“想就想呗,有什么大不了,我都看见了你还狡辩,原来你还藏私啊,把黄鼬精的勾魂香都弄到手了,所以你上次轻而易举被那黄鼬精骗走抓起来,是因为他用女人骗你?” 宋岚忍无可忍怒道:“住口!那是我娘!” 薛洋长长‘哦’了一声,撇嘴道:“原来是想你娘了,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那么爱哭,上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你是不是经常躲起来偷哭?” 他这么一说,宋岚瞬间想起来上次在山洞里被薛洋救出来时,被他抱着哭了一路,霎时间额头青筋直跳,常年冷峻清秀的脸上绯红一片,又羞耻又无措,握着拳头道:“我想我娘哭一下怎么了,你都不想你娘?” 薛洋一怔,顿时嘲讽:“我有你那么好命?我自打记事起就是乞丐,每日不是挨饿就是受冻,要么就是在和恶狗抢吃的,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有空想娘?再说了,我不记得我有娘,那东西对我来说太遥远了,见都没见过怎么想?想了徒增烦恼又有什么用?” “徒增烦恼么?没想到你比我惨多了。”宋岚犹豫道:“你说的也不错,想来也的确无用,我...是五岁那年被师父买下来的,我娘...把我卖了。” 薛洋想不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坦诚相待,眉头一挑道:“晓星尘曾说过一句,既然如今过的尚且不错,就不要沉溺于过去,对我来说这句话无甚作用,我觉得比较适合你。”他把药往宋岚手里一塞,指道:“白色瓶子是祛余毒的,黄色是去疤生肌的,等他醒了你交给他,我走了。” 宋岚惊讶道:“你居然还要走?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果真打算从此以后两两相忘?” “我说过他大约明天就会醒来了,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薛洋摆手转身:“他与你志同道合,以后相伴夜猎,相必也会开心许多,我们道不同,何必让他违背本心,一味勉强自己。” 没等宋岚去拦,他像是躲避什么似的三步并两步出了屋子,翻身越上降灾,一阵朔朔风声后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54章 死生纠缠 果真如薛洋所言,第二日清晨晓星尘终于清醒过来。 带着复苏后颓靡疲怠的人,扶着床案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环顾四周,朴素简单的摆设、冷清到不近人情的氛围,是记忆里的白雪阁没错了。晓星尘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天前的山谷一战里,食人白虎、系铃走尸、被斩的常夭、山洞里的美梦、以及失去意识前模糊中看到的薛洋…… 周围静悄悄的,连白雪阁中的小弟子们都还没开始起来做早课,一个人都没有。 晓星尘就这么静静坐着,不说话,也不动弹,他的伤也只是刚刚结痂,疼痛虽有,但却没有山洞那夜的折磨人,相比起□□的疼痛、劫后余生的喜悦,此时的晓星尘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梗在胸口。 宋岚一直想着薛洋估算的时间,推门进去时果真看到晓星尘已经清醒过来,暗道薛洋不愧是受伤受习惯的人,能把皮外伤,发炎高烧清醒的时间推算的这么准……但是久病成医,这等“受伤经验”却也着实令人心酸。 宋岚一边吩咐随行的小道童去把厨房煨着的流食端过来,一边挪凳到晓星尘榻前,正想询问他的伤势,却被晓星尘先一步问道:“子琛,薛洋呢?” 这一问可把宋岚问住了,薛洋以为晓星尘昏迷会不知道是谁救他回来,可是如今看来晓星尘却早就知道了,昏迷着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本不想在干涉这两人,但是他又实在不会搪塞别人,只得干巴巴的回道:“他救你回来后,来送过一次药便走了。” 半晌,晓星尘才又问了句:“他...没说别的?” 这回轮到宋岚沉默了,怎么说?说自己无意识的偏袒立场,却被薛洋一语道破?还是说薛洋明显受了大委屈,心疼但却矛盾的态度,以及后来快刀斩乱麻的告诫和决绝? 年纪比晓星尘也只大了一两岁的宋岚,连自己对母亲的复杂亲情都释怀不了,又哪来的神通去通透更复杂的情爱。 好在晓星尘没让他为难太久,见他沉默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子琛,这些年我想了很多,我发现我是需要他的,可是我发现的太晚了,他可能已经不需要我了。” 宋岚有些意外,微张着嘴没有说话,示意晓星尘继续。 “过去有段时间我总是有莫名的自信,觉的至少,他需要我,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既然那么不惜一切孤注一掷的再来一次,哪怕我无法在他和苍生之间做出抉择,他也不会在意,也会紧紧缠着我的。但是石庙之后我才意识到,无论正邪善恶,他也是苍生中的一员,他甚至比更多人都要缺乏安全感、受过更大的委屈和痛苦,只不过他从来没说过,而那些委屈和绝望有很多都是我间接赋予他的。” 晓星尘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一旁的宋岚虽不搭话,但也明白这四年给晓星尘带来了不少的血泪磨练。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晓星尘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看事情只看片面了,那些对善恶进行两面看待的观点、对亦正亦邪的薛洋的理解,更是让从小接受非黑即白,正道规则教育的宋岚暗暗吃惊。 “所以他认为,与我斩断联系,两个人或许都能活的更好一些吧。”晓星尘说完这句话就闭口不言不再继续,但他言语中那股委屈劲儿,任谁来听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宋岚顿了顿,问道:“但我看你的意思,你不想和他再无瓜葛不是吗?” 这一问可是戳中了晓星尘的伤心处,他涉世未深,今生也才刚活到二十出头,第一次对年龄相仿的挚友表现出了,除沉稳、冷静以外的无措情绪。 宋岚想了想说道:“虽然我这方面也是白纸一张,但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情义就像修道、练剑一样,你付出多少,道行与剑法就会回报你多少。” 晓星尘没想到挚友竟会这样举例,但是能让一本正经的宋岚这样苦口婆心去开导他从不涉猎的领域,这份尊重也着实珍贵,晓星尘更是凝眉“受教”。 “薛客卿之所以会放弃,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他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却没有得到平等的回应,甚至还产生了反面作用,让他感到痛苦和绝望,所以你就要想一想该做些什么,让他不在患得患失,让他明白你也非常的喜…呃,珍重他。” 两人促膝长谈整整半日,终于还是晓星尘刚刚醒过来疲惫难忍,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这样的日子让他忍不住焦躁,养伤也似乎变成了一件极为漫长难熬的事。 终于在半个月后,伤势好了七七八八,一身伤痕在用了薛洋给的去疤生肌药膏之后,也只留下几道浅淡的痕迹,晓星尘也打算去向宋岚辞行。 养伤期间宋岚的一席话让他醍醐灌顶,岁月漫长总是要好好期待的,为何要在失去和反复彼此折磨中一再错过,他迫不及待想要下山,想给这没有尽头的四年分别画上一个句点。 第55章 围场祸事 宋岚本来说好要陪晓星尘一起出去走走,晓星尘却不好一直麻烦他,在白雪阁养伤已经让他处处照顾,总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私事,让他来回奔波受累,婉拒之后,晓星尘一个人从白雪阁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又去了兰陵。 到底是压抑不住心底蠢蠢欲动日渐增涨的思念,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想到曾和薛洋在一起过的日日夜夜,不管是义城三年的局中人,还是游魂八年的旁观者,亦或是今生从遇见他开始,都早已经彻底沉沦。 浑浑噩噩,几度怀疑和自省,到现在才明白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是刻在骨髓里的,只会和骨血逐渐相融,而不会因为斗转星移被时光和距离轻易剥离。 原来他也想,把薛洋变成心里的唯一。 离兰陵还有百十里路时,一路上遇到的行人无不在讨论附近的越明山,于是不用刻意打听,晓星尘仅凭路人只言片语,也把这次的围猎了解了七七八八。 越明山离兰陵不算太远,连绵几十里不见边际,山上雾霭沉沉,耸林密布,晓星尘路过时已经有好多世家子弟在周围驻扎,大抵是等所有人到齐后,再划分各自围猎的区域,否则人多杂乱,各家子弟互不相让,难免会你争我夺引起是非。 晓星尘犹豫再三,听人说起此次围猎排场极大,金麟台也派出了底下好几个小辈去参赛,不止如此,往年都还只是自家人,可这次连各家的名士客卿也都可以参加,金光瑶作为此次主事者则更是不会缺席,而薛洋也一定会到场! 他只是想着那些来自各门各派的世家弟子从花道□□时,兴许能凑巧看到薛洋,四年未见,看看他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更瘦了,是不是也比从前更加明媚。 晓星尘在兰陵城待了三日,等到眼花缭乱,身穿各色校服的各个世家子弟轮番路过,又等来金麟台的几十号人穿着统一的金星雪浪袍,从兰陵街头意气风发穿过巍峨城门,却压根就没看见薛洋的影子。 那几十号人身后有几辆颜色相同的马车,当前一辆车前头坠着明珠丝络,四个角成宝塔型,车中间帘子上有一条长长的五彩锦织彩带,中间绣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金字。 这样的车子除了敛芳尊金光瑶,晓星尘想象不出来如今还有谁能坐的上去,而他身后紧紧跟着另外一辆,同样张扬明媚的颜色,帘子却拉的严丝合缝,就连风吹过去,都不见有丝毫波动。 他看着那车驾出神许久,终是明白以薛洋的性子,这样的场合定是不屑一顾,也懒得出来抛头露面。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想来看一眼,却在此刻茫然不知所措起来,就算后来宋岚把他昏迷期间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他听,说薛洋确实仍是放不下他,可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七上八下。仿佛他们之间已经不是隔了四年未见,而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是身旁一道道陌生的身影,和偶尔会在梦中惊醒时,薛洋平淡无波的双眼。 当初各自都选择不辞而别,怕的便是两人之间形同陌路早已无话可说,他明白薛洋在他心里是特殊的,却始终无法将那些被欺骗的过往完全抛开,大抵是一朝被蛇咬,面对他时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不安。 但现在,他却无比的想见他,也想继续那场未完成的美梦,告诉他想念他,需要他。 薛洋曾十年如一日的守着他,甘愿不问世事蜗居在小小的义庄,为何自己偏偏不敢信,不愿信?十多年了,就算薛洋铁打的一颗心,大约也被他再一再二的怀疑和一次次毫不犹豫刺出的剑,扎的千疮百孔无法复原,连带着对他最后的一丝眷恋也终于消失殆尽。 晓星尘不可控制的又开始思绪万千,满怀心事跟着人群随波逐流,等察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随着人群出了城外,路遇不能,他又不想贸然找去猎场。围猎说不好听其实就是世家之间攀比的游戏,那么多的世家,利害权益盘根错节,薛洋告诫过他个中水深,而他本身也很厌恶这些,所以也实在是不想掺和进去。 他在当地小镇盘桓一夜,越发觉得失魂落魄,想继续往前,却觉得往日耳清目明一往无前的勇气失去了方向,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不知如何是好。 晓星尘想起一路上听到的消息,知道以金光瑶和薛洋的关系,没道理不拉着薛洋一起过来。可薛洋的性子一向是懒懒散散,若是不肯露面,指不定是躲在金家哪一方营帐窝着睡觉。 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找?又或者找到了说些什么?问他这些年过的可好?还是告诉他,自己终于找到想要的答案。 晓星尘思来想去,想起挚友的箴言,最终决定为了薛洋他也要豁出去一次了。复又想起客栈的伙计向他透露的,越明山后围山脉有很多不受管制的缺口,那里不放置猎物,世家弟子也不会过去。 大不了从后围进去,找到人就拽走,不在那里多做停留,至于说些什么…到时候再说! 第二日一早,晓星尘就去了越明山脉后围,正当他还在克服这等非君子作为的心理障碍时,突听山脉内一阵阵哭嚎和狂乱怒叫,紧接着地动山摇的咆哮声震的脚下四处乱晃,哭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 出事了?晓星尘迅速转身,祭出霜华御剑而上,一入山就是绵密的雾气,遮的人眼看不清楚,没办法只能停止御剑,围内的山路完完全全就靠脚走了。 他循着声音走了不远,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半跑半爬的冲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躲开,那人影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一声惊恐尖叫,抱头蹲到了地上。 晓星尘诧异不已,扭头把人拉了起来,这一拉觉得这人莫名熟悉,那人已经抬起来惊喜喊道:“晓星尘道长!!” “你是?”晓星尘拧眉看着发抖的人,那人喜极而泣拉着他就想往外跑:“清河聂怀桑!晓道长快走,里面妖兽突然发狂!已经伤了好多人了!” “原来是聂公子。”晓星尘立刻想起来,多年以前在金麟台一次夜宴上,曾远远见过他和聂明玦一回,更是疑惑道:“不是众仙家一同围猎,有妖兽不是很正常?你大哥呢?” 聂怀桑脚步一顿,抹眼泪的手一松,更是涕泪四流:“晓道长不知道吗?我大哥一年多前就死了,他心魔发作,七窍流血爆体而亡,这是我们聂家自古以来都有的诅咒,也许我日后也会和他一样。” 他话音落,隐约可见的殷红色的求救信号在半空此起彼伏响声不断,晓星尘脚下一停,拉着人道:“既然有人求救,我定然不能坐视不管,聂公子...聂宗主不如先出去,我过去看看。” 他抽出手臂就要再往里,聂怀桑急道:“道长别丢下我!我看到别的地方也有求救信号,肯定别处也受袭了,我不敢出去,我的侍从还在里面!我不会用刀,我好害怕,别丢下我!” 说话间哭喊声弱了许多,而那不知何种面目的妖兽咆哮声越发紧凑,晓星尘心下着急,步子也加快了许多,聂怀桑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吓得浑身瑟缩打颤。两人绕过一丛高大灌木,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咬的破碎的尸体,聂怀桑抖的更厉害了,一瞧左右无人,妖兽也不在,跪在地上抱着一具尸体大哭。 晓星尘见他年纪轻轻哭的可怜,一边侧耳仔细听那妖兽的声音,一边安抚的去拍聂怀桑的肩膀:“快别哭了,当心又引了别的妖兽过来,你既然身为聂家家主,当知自身安全才是第一,怎么又只带了一个侍从?” 也许是彻底戳到了聂怀桑的伤心处,也许是伤心无人可诉,聂怀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歪倒在晓星尘身上,“自从哥哥死了之后,整个清河聂氏谁也不服气我,我又是个不中用的,灵力也低微,这次本不想来,只是想到哥哥在时,曾独自带我出门狩猎,一时难过想念哥哥,所以想出门散心,我不为围猎,也没和相熟的人一起,所以才落了单,我带的两个侍从为救我死了一个,另一个也不知被妖兽拖去了哪里。” 他搂着晓星尘的脖子一阵痛哭,末了挥了挥袖子擦眼睛可怜巴巴道:“晓道长见笑了,我好多了,若是没有道长恐怕我也早就身首异处了,所以求求你别丢下我行不行。” 晓星尘扶了他起来,两人一起往里走了不远,突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只来得及把人一推,几道黑影张着血淋淋的利齿迎面而来,晓星尘往后一躲,霜华剑光一瞬而过,一声凄厉惨叫过后,几道凶狠低吼把他团团围了起来。 “刚才的是这群狼妖吗?”晓星尘持剑四看,身后聂怀桑半边手臂血迹斑斑,吓得摇头道:“不是,不是,是别的!” 来不及再问再想,这群恶狼前后夹击,凶狠的龇着牙齿冲了过来,它们似乎饿了很久,身躯庞大却腹部扁平,血口大张着来回变换队形,心中疑惑一闪而逝,头狼俯冲而来,晓星尘侧身躲避,却突然间想到聂怀桑站在身后,这一躲必然会令聂怀桑送入狼口。 躲了一半的身子硬生生停了下来,晓星尘右臂一揽将人护在身前,同一时刻左侧身子被头狼狠狠撞击,牙齿擦着衣袖撕开长长一道口子。 霜华低沉铮鸣,雾似乎越来越浓,连几步之外的影子都要看不清楚,晓星尘下意识闭眼,耳根一动,并排而起两声嘶吼,有两只狼一起被破腹而亡。眼前暗光绰绰,更快更急的腥风从四面八方一起浮动,身后聂怀桑一声惊叫,一条腿被狼口拖在地上,晓星尘手下一停,剑光迅速换了方向,霜华逼人冷光似皎月照水一瞬而下。 与此同时,后背疾风乍起,十几道看不清的影子从天而降,尖叫声,咋呼声,仰天嗷叫声刺耳抓心,那些东西双爪似铁勾,嘴弯曲而尖长,背后有双翅,宽大而雄厚,锐利双眼在浓雾中泛着诡异的青绿。 “晓道长!”聂怀桑大喊一声抱头趴在地上,四周有恶狼,头顶有鹰妖,腹背受敌进退不得,他额冒冷汗浑身发抖。晓星尘挥退他身后狼群,衣袖摆动更急,那些鹰俯冲盘旋,双眼紧盯猎物,不过片刻两人身上已经被抓的血迹斑斑,皮肉外翻。 鹰群来势汹汹,霜华剑光横扫而过如卷席狂风,林中落叶满天越发看不清楚,耳旁是糟杂凌乱的恶狼低嚎,眼前是不断开合撞击的鹰翅,渐渐的晓星尘发现不对,这些东西一向以利爪伤人,复又用嘴啄食,可这些鹰来来回回,分明只只都是对准他的头部! 他心中惊疑不定,广袖飞扬遮住视线,不远处脚步声喊声渐行渐近,大约是有人发现了这些成群的不速之客,来不及轻松,小腿一疼,顿时踉跄后退,回头一看,一只狼正在撕咬他的双腿,而狼爪还按在聂怀桑受伤的手臂上。 大约是怕晓星尘分心,聂怀桑竟死死咬着衣服,额头上疼的憋出了一层冷汗,晓星尘心中一软,想起他伤心痛哭想念亲人的模样,剑锋一转挥向身后,那狼悲嚎倒地,却见聂怀桑惊恐看向他身后,晓星尘抽手一挥,两道阴影扑面而来,一道撞向他拿剑的双手,一道对准他的面部狠狠啄了过去。 刺痛锥心入骨,天地间只剩黑暗,晓星尘手一松,下意识捂住双眼,温热鲜血霎时间顺着指缝淋漓而下。 霜华孤零零丢在地上,聂怀桑捂唇惊惧:“晓道长!你的眼!” 杂乱脚步声穿过层层雾霭到了眼前,呼喊声越来越近,有人匆匆而来又后退几步高声呼喊:“快去向仙督求援!这里有大片妖兽!还有活人在里面!” 这边金光瑶看到围猎场内红色烟花在各个地方频频炸起,观台一层有不少被救出的世家弟子,皆是遍体鳞伤,哀嚎声此起彼伏。他早早派人赶回金麟台派大量援兵,同时叫一旁的薛洋也整装待发,赶往救援。 薛洋也不屑在这种事上与金光瑶争论,当即便检查符篆器具打算与金家众援军一并进入猎场。 这时一浑身是血,着清河聂氏校服的弟子奔上观台,噗通一声跪倒在金光瑶和薛洋面前,哭喊道:“仙督!我们宗主也在里面!和晓星尘道长在妖笼附近被鹰妖围攻!您快派人救命啊!” 第56章 相逢相疏 薛洋浑身血液直冲头脑,噌的一下钻出了营帐,又惊又恐的巨大恐慌瞬间箍紧了心口,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晓星尘居然会来了围猎场,而且还被群妖攻击! 丛林密布中,惊叫声接连不断,各种声音更是混乱交织,各家氏族子弟彻底乱成一团,大多数都是小辈,说是围猎,也不过是放些没有杀伤力的妖兽走尸供他们练习胆色。 如今慌乱不堪,场面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任谁也不知道那些攻击力强悍的妖兽又是从哪里运送过来的,为何又掺杂在了普通猎物中间。 薛洋已经顾不得旁人,脑子里只有那句晓星尘被妖兽袭击了,他撇开金家其他营救的队伍,疯了一样朝森林深处冲去,一路上遇见的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四处奔跑溃散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时被突然出现的各种小型妖兽撕扯啃咬。 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世家小弟子,再也顾不得矜持和脸面,哭声几乎掀翻了整座林子,再往前几乎是寸步难行,拦路的恶狼、野狸占满了空地,半空中蝙蝠和猎鹰压的头顶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 薛洋双手握拳,被乌压压的翅膀撞的不停倒退,他心中越发焦急,闭眼咬牙,双手骤然张开,咬上双腿的利齿刹那间远离,浓黑的雾从全身逐渐笼罩到半空,阴虎符从身体中缓慢剥离,地动山摇,山涧横裂,数不清的走尸从地下蔓爬而出,林中越发拥挤,恶狠的吼声几乎赶上雷击。 走尸和妖兽撕扯成分不开的一片,世家子弟受了惊吓在林中冲撞不断,不时有人撞入浓雾,或被猎物咬伤,或被走尸杀死。 有小半个时辰,狼群步步后退,痛吼着倒地七窍流血,黑色浓雾逐渐和灰色雾霭衔接,猎鹰在半空狠拍双翅,俯冲向下袭向被阴虎符控制的走尸,远处刀剑的撞击声在混乱激烈的冲击中开始微微可辩。 晓星尘点了身上几处穴道,眼眶中血液流动渐缓,他拄着剑手指微微颤抖,仍在侧耳倾听狼群的动向,霜华不时刺出一剑,速度却丝毫不见减弱。 聂怀桑震撼不已,暗道此人果然不一般,双目已盲,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他挪动脚步靠近晓星尘,对着远处龇牙的狼群喊道:“晓道长,正前方!” 晓星尘凝神静听,一剑收回便是一道凄惨嚎叫,一连几回次次一击即中,聂怀桑捂头大喊:“道长!头顶!” 晓星尘旋剑一刺,一股剧痛从后背猛的钻进全身,那鹰爪一抓之下迅速换了个方向,几道恶吼在四周一起响起,周围数木枝叶乱摆,簌簌作响,晓星尘顿觉五感失灵,只能提剑朝最近的右侧刺去,聂怀桑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道:“脚下有狼!” 剑呜呜而响,向下一击时又是一阵撕裂疼痛,却是后背又被猎鹰狠啄一口,晓星尘伸手一推,聂怀桑被推撞向身后树上,沉声道:“聂宗主还是站着别动。” 他并起霜华狂风四起,却见剑身震动不止,悲鸣呜咽连声不断,晓星尘心知有异,暗道莫非又来大批走尸?正四下不定,几道低沉恶嚎过后,那鹰和狼群后退不断,霜华却带着他指向一旁。 时空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不动,凌乱脚步声停在身前,薛洋愕然张嘴,惊骇不敢相信,全身毛孔在一瞬间全部炸开,身上冷汗瞬间布满,紧接着头痛如爆开,目眦欲裂。 一步之外那人脸色霜白,颜色褪尽,两道血痕挂在眼下,红白交错,触目惊心! 他牙齿抖动起来,死沉的双脚在枯叶上摩擦,走出一步似走在火海刀尖,他身边跟着两只凶尸,此刻也安静的可怕,林中是诡异的沉默,晓星尘握紧霜华,指着凶尸的方向,问道:“是谁?” 薛洋声涩干哑,拖着步子到了近前,他碰了碰剑尖,握剑的手抖动起来,晓星尘惊讶后退:“是你吗?” “是...我。”薛洋几乎是艰难的从牙齿缝隙挤出这两个字,却见晓星尘手一松,僵持的背部软了下来,这一放松,手臂无力双腿打颤,薛洋伸手一扶,把人揽起靠在自己身上。 晓星尘吸了口气,抓起薛洋的手,低低道:“这雾霭好像有毒,我头好晕。” 薛洋打了响指,那两具跟过来的凶尸即刻动作起来,耳边呼喊声渐行渐远,狼群和猎鹰被凶尸大片屠杀,浓腥血液的味道令人作呕,远处走尸来回践踏,几成人间炼狱。 他扫视身前,目光刮过树下靠着的聂怀桑,狠声道:“今日之事,来日必叫他千倍万倍的偿还!” 他把这些突然出现的阴虎符和走尸,这种无法解释的烂摊子直接甩给了金光瑶,自己则带着晓星尘直接回了金麟台。 夜暮西斜时金光瑶才领着人匆匆回了芳菲殿,去找薛洋却发现人根本不在,不在晓星尘那儿,也不在长乐阁。 他急头急脑的让人找了一圈,却被告知薛洋去了藏书阁,等他找到藏书阁时,薛洋已经快把三层楼的藏书阁给翻的鸡飞狗跳,拆成一片一片。 金光瑶额头青筋直跳,第一次一肚子火气不吐不快,站在一堆书上兀自冷笑:“成美真是好本事,为了一个晓星尘,居然把数十个世家子弟,上百条的人命不放在眼里,连阴虎符都用上了,你可知你一旦动用阴虎符,便是和前世一样的下场!如今他们自顾不暇,不出几日便会全部找上金麟台,你这是自寻死路!” 薛洋不言不语,埋在书中几乎一目十行,脚下越堆越高,再被他狠狠踢开。金光瑶深深呼吸好几口,才把心底怒不可遏压下几分,握拳道:“此事是我疏忽了,料想不到聂二居然本事通天,一箭三雕用的好极!” 心慈手软果不该有,永绝后患才是正经所为,先是在偏远之地制造谣言,又伙同对他有异议的世家贼喊抓贼煽动百姓,这次又在他主事的越明山造成大批伤亡,如今薛洋又动用了阴虎符,这下可好,本来可解的活局彻底被堵死,定湖等地谣传的薛洋为做走尸枉杀人命,彻底坐实了! 金光瑶狠狠闭眼甩手而去。 大半夜一晃而过,金燃带着侍从匆匆而来,静默站了许久,不吵不闹的主动去帮薛洋翻书,两人坐在角落,不时和随侍小声议论是或者不是。 天将明时薛洋去了一趟晓星尘的屋子,从回来时被他带进房间,上了药点了睡穴一直未醒,人看着消瘦而单薄,发乌黑,更显的皮肤白的透明。薛洋站了半个时辰,又转身回了藏书阁,金燃已经熬不住困倦的睡着了,带着的侍从也靠着墙缩在角落。 薛洋看了他一眼,越过身前凌乱的书籍,又坐回原处,这一坐就是大天亮,一脸的冷意分毫不散,嘴唇也死死抿着,除了手指翻动书本的声音,连脊背也挺的僵硬笔直。 晓星尘盲眼对他打击之大,晴天霹雳差之甚远!他甚至控制自己不敢去想,不敢去看,只怕要毁天灭地,杀尽越明山所有人也不能纾解一二。晓星尘受伤也罢,独自一生浊世漂泊也罢,怎么都好,唯独不能再盲了一双眼,他曾为了那双眼愧疚一生,痛苦一生,为何偏偏要悔恨交加再蹈其覆辙? 他在自责中无法自拔,不吃不喝不睡,双眼熬的通红而胀疼,几乎自残般牢牢扎在书中。金燃心中不忍,数次去而复返,带回的吃的从温热到冰凉,然后再被绝望遗弃在角落。 薛洋在藏书阁痛苦无助,如疯如狂,而晓星尘药效已过,睡穴自动解开,习惯性睁眼时却是一阵刺骨疼痛,静静躺了半晌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缠好的巾布,这才想起自己又一次瞎了双眼。 说不难过都是假的,可大约是命中注定,怪他识人不清,怪他心眼两盲,所以才会再一次叫他失去双眼。 他动了动指尖,想从床上直起来,耳边突然一道声音响起:“快!晓道长醒了,去请仙督。” 晓星尘侧耳听了一阵,一道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另一道脚步声到了床前低声询问:“道长感觉如何?伤口可疼的厉害?小人备了粥,喂道长用一些吧?” 晓星尘循着声音扭头道:“薛洋呢?” “这...小人不知。” 晓星尘蹙眉,撑起一只手臂,那人一见立刻把人扶了起来,朝背后又塞了一个软枕,晓星尘点头道谢,正欲再问,却听金光瑶远远喊道:“晓道长怎么坐起来了?有事吩咐底下人就成。” 他到了跟前,似乎是站了一会儿又坐在了床前椅子上,叹息道:“晓道长此次无辜受累,金某自觉对不起道长,此事我一定给道长个交代,也会想办法治好道长。” 晓星尘只缓缓摇头,末了道:“此事驳为蹊跷,我在定湖时曾遇见栎阳常萍一家,也曾无意遇见过一位年轻公子,那人...” 金光瑶眉心一跳,接过话安抚道:“道长有理,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安心在金麟台养伤,金某已有打算。” 晓星尘点头,犹豫再三咬唇道:“敛芳尊可知薛洋在哪里?” 金光瑶一愣,面带苦涩,谁能知道他此时最不愿提起的就是薛洋,给了他一个比前世还难收场的烂摊子不说,如今整个人都处于疯魔状态,两日两夜连续未眠,也不曾用饭喝水,把自己关在藏书阁疯狂翻找,活生生把自己当成了铁打的。 也许是怕晓星尘胡思乱想,伤势加重,金光瑶施施然扯谎:“成美他,我派他去处理围猎场猎物失控一事去了。” 晓星尘默然道:“多谢敛芳尊,我知道了。” 金光瑶瞧他死心,吩咐了底下人好生照顾,又派人送了好些药过来,才起身离开。 两名下人见晓星尘脸色不太好,眼上泅了大片血迹,忙弯着腰小声道:“道长流血了,容小人给道长换药。”说着就要伸手去解他眼上巾布。 晓星尘侧头一躲将人挡开,拧眉道:“不用了,你们出去吧。” 那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道:“小人求道长换药,薛...薛客卿走时交代我们要照顾好你,若有怠慢...就要把我们做成活尸......” “那他可真是好的很!”晓星尘猛的伸手一扯,把蒙眼的布带扔在两人手中,冷声道:“那你们就拿着这个东西去找薛客卿,叫他亲自过来为我换药!” 两人正磕的头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一眼,飞快的抓起东西奔向门外,藏书阁里大海捞针的人仿若人偶,手指头都麻木的没有知觉。金燃一直默默陪着薛洋,也偷偷哭过两回,最后一咬牙一抹泪,又重新钻进书中,从日出到落日黄昏,不曾停歇,到最后指尖被磨的生疼,终于从书中惊叫一声扑到了薛洋身边。 “阿洋哥!快看!”金燃扬着书按在薛洋手上,激动的吞咽一声,指道:“这里!炙活!又叫火灵芝,可生死人肉白骨!” 薛洋先惊后喜,双手立刻握住了书,问道:“在哪儿?”紧接着他脸色一沉,紧攥着一张纸,怀疑道:“烈焰山?” 金燃连连点头:“嗯嗯!我才发现的,这纸张字迹模糊,泛黄破旧,应是从哪本古籍上撕下来又夹在书里的。” 薛洋脸色不好,抓着纸握在手心不肯说话,良久才抬头道:“多谢你了,你先回去。” 金燃犹豫片刻,觉得现在实在不是打扰他的时候,纵然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劝他,可哪句都是不妥,最终点点头打算先走。 恰在此时,两道人影闯进半开的藏书阁,往地上大力一跪,脸朝下趴在地上瑟缩发抖,手中举着东西高过头顶,颤声道:“薛...客卿,晓道长...让我们...请你过去...” 他们手中的东西薛洋再熟悉不过,他曾在义庄为晓星尘洗了一年,若不是后来晓星尘伤势渐好,他恐怕还会一直洗下去...不!没有一直!薛洋赫然抬眼,他们之间终结在第三年,此后永生永世都在彼此折磨中度过,从前也好,现在也罢,无论再怎么努力,也都找不到一丝丝的出路! 薛洋接过染血布条,心中全是茫然未知的无助荒凉,越过山丘,走过九曲回廊,跨过汉白玉的地砖,晓星尘就在他一墙之隔,却仿佛万里遥远,他不敢碰,怕碰一下就是海市蜃楼,水中泡沫,触之消亡。 终于他将高高门槛踩在脚下,拿起干净巾布细细折好,又抹了一层止疼的药膏,伸过去的手却在挨上晓星尘时被狠狠打开,连同抹了药的布也被打翻在床上,那人低喝道:“麻烦请薛客卿过来为我上药!” 薛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扣紧他乱动的头,一口牙齿咬了又咬,才压住心中疼惜,平静道:“薛洋在这儿,道长可以换药了吗?” 晓星尘心中又悲又凉,激愤交织,才知如今他无论怎样,薛洋都只会一副你我之间无甚关系的模样,压抑多时的委屈和恐慌终于克制不住,他不顾脸上血泪,拉过薛洋按在床上,头狠狠撞向薛洋额头,与他头抵着头,恨声道:“你不是!你怎么会是薛洋,薛洋怎会与我形同路人,又怎会与我客气疏离......” 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攥着薛洋肩膀无助渴求:“你不是想与我毫无瓜葛对不对!你说!你说啊,求你了…说啊,说你想与我纠缠不休,说你不想与我毫无瓜葛…...” 薛洋侧过头又被他用力拉扯过来,手背不期然一片湿润,晓星尘一愣,一只手摸上薛洋侧脸。 第57章 话梅酸糖 这一手水润温热传达来的认知,让情绪激动的晓星尘心中怔然——薛洋在哭。 在晓星尘的印象里,薛洋总是倔强的,笑着的,游刃有余的;前世三省追捕时,他面对自己狠绝明媚的模样,清谈会审讯时,他面对世家不屑无畏的模样,义城三年里他和自己相处时,古灵精怪可人的模样……他的疯狂、他的孩子气、他的沉稳、他的少年老成、他的惊慌……薛洋如此多的模样晓星尘全都感受过,唯独哭泣,他从未见过薛洋这般隐忍的暗暗流泪。 顾不上满脸的血泪和喉咙里停不下来的抽泣,他像是确认一样想再次去摸薛洋的脸,只是这一次没有得逞。或许是因为晓星尘的身体一时半会还没办法从歇斯底里缓和下来,薛洋截下他的手,让晓星尘在自己的肩上哭了个痛快。 而手心湿润的记忆夹杂着一些思绪,此刻也在晓星尘乌云密布的心里绽开了光芒。 等晓星尘平复好情绪,薛洋才扶着人起身上药,将他受伤的双眼仔仔细细地蒙了起来。屋里有片刻的沉默,半晌,才听见薛洋缓缓道:“以后每日我会按时过来给你换药,但是你想要的答复,我...抱歉了…” 晓星尘却仿佛转了性,原本木然低着的头轻轻抬起,平静道:“我知道了,多谢薛客卿。” 薛洋虽讶异他的前后态度截然不同,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这个人一向是性子温和不太懂得拒绝,随波逐流听之任之诸多,他这样撇清二人,晓星尘大约也会及时收心,就算当时有些过不去,日后应也不会再行提及。 他忍住心底的苦涩,生生收住了想要触摸晓星尘的手,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让人送饭过来。” 谁知晓星尘却突然抓住他的手道:“一会儿可否薛客卿亲自来送?日后我便不再麻烦你了。”末了又加一句:“我想吃甜的。” 薛洋默不作声,半晌后才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好半天,晓星尘等的焦躁不安,满心忐忑,薛洋才端着一碗粥并两道清淡小菜重新过来。放了托盘,薛洋本想让他自己吃,张了嘴瞧见屋中黑暗,窗外已经瞧不见亮色,晓星尘却无知无觉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心像被蛰了一下,拿碗的手都有些抖。这边晓星尘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扭头道:“可以劳烦薛客卿扶我下床吗?” “你昨日才受了伤,这么勉强...”薛洋话未说完,被晓星尘迅速打断:“一些皮外伤而已。”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我的眼,盲就盲了吧,又不是第一次。” 说着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索着下地,薛洋被他那番话说的心乱如麻,来不及细想,忙侧身过去扶他,谁知晓星尘反手一按,身子一歪,猛的扑进薛洋怀里。晓星尘手劲极大,又赌上全身的力量按得人挣脱不开,薛洋被他撞倒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有一方柔软温热,好巧不巧贴到薛洋唇上。 薛洋被他这番举动弄的还没回神,却又被晓星尘一把推开,面不改色道:“真不好意思薛客卿,我看不见,闻到甜味还以为是粥,不是故意碰到你的。” 薛洋头脑发蒙,恍然从床上爬起来摸着唇怔怔道:“哪里甜了?你明明以前连衣服都能补..……” 晓星尘一声轻咳,摇头道:“什么补衣服?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是我今生还没盲习惯,所以才不小心冒犯了你,劳烦薛客卿多多担待些。” 薛洋被他用眼盲堵的哑口无言,又听晓星尘说忘记了给他补过衣服的事,一时拥塞难受,抿唇道:“那我喂你吧,你别动了。” 晓星尘这下倒老实坐着不动了,等人喂了一碗甜糯的粥,又要薛洋打水漱口洗脸,等全部忙活完,连院外的灯笼都熄灭了许多,金麟台一片黑暗,虫娘钻进草丛里吱吱叫唤个不停,屋中一静,越发觉得尴尬沉默。 “你休息吧,我...” “薛客卿。”打断他的是晓星尘连起伏都没有的安稳而清冷的声音:“近日金麟台一直都在忙着处理围猎一事,本来就人手不够,敛芳尊见你过来了这里,下午时就把院里的下人调去别处了,我这眼睛痛的厉害,恐怕夜里还会出血换药,为了免得你来回跑,今夜只能委屈你宿在外间的软塌了。” 薛洋脚都跨出门外了,又生生拽了过来,把手里碗筷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嗯道:“知道了,我睡外面。” 晓星尘似乎被吓了一跳,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惊疑道:“薛客卿不乐意吗?怎么这么凶??” 薛洋没应他,往软榻上一躺,捂着被子没了动静。 万籁俱静,明月被云层覆盖,屋子里连一丝明亮都无,约摸有半个时辰,薛洋昏昏欲睡时听到隔壁有窸窸窣窣的滚动声,隐隐约约的还有咬牙痛吟声,本来迷糊的脑子猛的打了激灵,身上冷汗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飞快的起身蹿进晓星尘的房间,伸手一摸,晓星尘头上汗津津的,捂着双眼在床上辗转翻滚,薛洋心里一急,忙把人扶起来靠在身上,惊恐道:“晓星尘你怎么了?” 晓星尘推开他的手,浑身战栗不断,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我...没事,只是有些疼,麻烦你帮我上些止疼药。” 薛洋抬手点了灯,定睛一看,晓星尘蒙眼的巾布已经被染成红色,数道血泪甚至贴着皮肤流到了脖颈处,薛洋被这惨状刺激的心里又乱又疼,把着他的手臂哄道:“你忍一下,我马上拿药。” 他下了地在屋中一阵乱翻,急的额头冒汗:“药呢?还有我放着的纱布,怎么不见了?” 晓星尘捂着眼颤悠悠道:“你记错地方了,在我床内的柜子里。” 薛洋迅速上床,翻过晓星尘伸手就去开柜子,拿了东西急忙给晓星尘上药换巾布,手还没从晓星尘脸上放下来,冷不防晓星尘双手一抱,搂住他的肩膀,腿往腰下用力一勾,抱着人压倒在床。一阵天旋地转搞得薛洋头脑发蒙,愣愣不知所措,好半天才想起来推人,不等他开口,晓星尘直接拉了被子盖住两人,说道:“困了,睡觉。” 薛洋被他抱着脖子,看着头顶幔帐,沉声道:“你故意的。” “哪有?”晓星尘轻声道:“床这么大,药又在里面柜子,省的你等会还要翻到床里面来拿,所以你还是睡里面吧,你放心,我不介意与人同睡一起。” 薛洋五味杂陈不知怎么开口,第一次觉得晓星尘耍起赖来,完全让他无法招架。他想起从前在义庄时,晓星尘也是看不见,他去的前两个月,晓星尘处处照顾他,到后来越来越久,发现晓星尘爱笑就算了,也越来越对他亲昵和依赖。 此刻的薛洋无比矛盾,想躲却又不想躲,他也想回应晓星尘,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永永远远都不再放开,可是不行,他还有事情要做。这一天折腾,他怎么可能不懂晓星尘是什么心思,他怎会不知道晓星尘的委屈和试探,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此刻的他万不能松口给晓星尘留下没有希望的一时欢愉…… 熄了灯薛洋头昏脑涨毫无睡意,晓星尘无声无息呼吸平稳,也不知过了多久,薛洋小心地动了动被晓星尘压着的肩膀,还没来得及闭眼,一声咕哝,晓星尘翻了个身吻了上来,薛洋紧闭着眼,任由他来回厮磨啃噬,被他折磨的头皮发麻,一阵阵发晕,冲动与苦涩同时充斥心间。 薛洋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心道这才是第一天,再这样下去根本无法收拾,别说要断了晓星尘的念头,连自己都倍受煎熬,必须要离他远远的才行。薛洋伸了手正要推出去,晓星尘一口咬在他喉结上,薛洋‘嘶’了一声,一巴掌拍在晓星尘肩上,翻身坐了起来。 晓星尘迷迷糊糊,似乎才睡醒,好半天才吱声道:“你打我做什么?” 薛洋怒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晓星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呐呐:“做梦梦到糖葫芦…这都怪你,我都说了想吃甜的,但晚饭你只给我吃了甜粥。” 薛洋一噎,暗自咬牙:“好,招待不周是我的错,那你是把我当成糖葫芦了吗?” 晓星尘疑惑道:“薛客卿和糖葫芦有什么关系?” 薛洋气的胸口翻腾,偏的晓星尘一脸无辜,也不知道是真的做了梦还是装的,他靠在床上坐了半晌,好不容易压下没有规律乱跳的心脏,晓星尘犹犹豫豫的问道:“我碰到你了?” 窗外月光笼罩过来,薛洋一抬头恰好看见他半截瓷白的脖颈和下半张脸,突然间口干舌燥无法言喻,慌忙说道:“没有,你继续睡吧。” “薛客卿不睡吗?我睡相很差挤到你了?” 薛洋抱着双臂滚进角落,离他远远的,一句话也不愿再说,晓星尘静静坐了很久,久到薛洋昏昏欲睡,眼皮都要睁不动了,耳边传来一声细微叹息,身上被盖上一层薄被,彻底没了响动。 到了第二天,为防止晓星尘在药上动手脚,薛洋趁他不注意,早早的把药和干净的布藏了起来,本以为这样晓星尘就没有办法‘折腾’他,谁知到了夜里他在软塌睡的正香,晓星尘抱着被子摸索着挤到了他旁边。 薛洋昏昏沉沉还以为做梦,既然是做梦肯定也不用刻意压抑自己感情,长久不见的思念和前一日被来回挑战的理智彻底崩塌,他一把把人搂进了怀里,对着人上上下下亲了个昏天黑地,连衣服都快扒了一半。 耳边声息交缠,薛洋毫不留情对着晓星尘的脖子一路向下,冷不防被虎牙剐蹭,一身低呼炸在耳边:“轻点,疼...” 薛洋动作一顿,攸地睁开了双眼,头一抬对上一张缠着布的脸,身上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手一松滚到了地下,慌张道:“晓星尘,你怎么在这里?!” 晓星尘委屈不已:“薛客卿晚上睡觉都不知道关窗的吗?外面下了雨,我床都湿了,我只不过来叫你关窗,顺便给我换床被子,你亲我做什么?” 薛洋欲哭无泪,压根想不到晓星尘聪明起来根本糊弄不住,他从地上爬起来,重新钻回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去满身燥热,扯谎道:“梦见了曾与我交好的楚馆姐姐,这才冒犯了道长,真是对不住。” 晓星尘也不在意他胡说八道,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做你的梦,我借你的床睡一会儿,薛客卿注意点,别做了打架斗殴的梦把我踢下去就好。” 第58章 破釜沉舟 长夜静谧冷如铁,月华冰凉而遥远,晓星尘拢了衣服占了软塌一半的地方,靠着薛洋的头似乎是熟睡了,屋中一片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薛洋酸疼的双眼终于熬不住了,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而原本睡着的人又悄悄动了动手臂,一只手试探着似乎是想落在薛洋脸上,伸了一半又轻轻收了回去。 一夜无眠,晓星尘早早起了床,薛洋睁眼就见身旁坐着个人,一双手缩在袖子里,背影单薄而瘦弱,薛洋一时恍惚,只觉得曾经分别的四年之久,在看到晓星尘那一刻转瞬而过,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痛苦而执着的过往,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想就这么着着他,把他定格在脑海,封存在记忆,永不遗忘。 眼前的背影坚韧而又孤独,似被夜以继日不间断的风吹朽了的一段沙像,变得疮痍满目,无法复原。每看一眼,心中不舍就更多一分,他盯着人无意识发呆,晓星尘却听到高低不稳的呼吸莞尔回头:“你醒了。” 久未听到回答,晓星尘仿佛意料之中,只轻声说道:“我只是有些遗憾,从前看不到你,后来没有好好看,好不容易快要见到你了,却又再一次看不见了,其实有没有眼睛都没有关系,你...”他想说你不要挂怀,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话在口中辗转反复,却微笑道:“敛芳尊派了人找你呢,慌慌张张的,许是有急事,你快去吧!” 薛洋迷迷糊糊的脑子因为他的话顿时清醒,转着双眼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却觉得上面的笑意苦涩又勉强,一直苦到了他的心里。他伸出手,抓住晓星尘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凝望他有些诧异的表情,低声道:“我还和从前一样,但从前那些回忆都不太美丽,你忘记了才好,以后用心看,用心听,不要再记得我了。” 晓星尘背脊僵硬起来,摩挲着指下光滑的触感,点头道:“是不太美丽,但我不会忘记的,你快去吧,我等你回来换药。” 事到如今薛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能假装对他无情已经是做到极致,再让他残忍摈弃或者躲起来,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却死死忍着不敢触摸,叫他痛恨自责又无能为力,恨不得一身伤痛他能以身代之。明明最不愿看到晓星尘难过和痛苦,然而每一次叫他遍体鳞伤,痛不欲生的又都是自己。 薛洋从床上爬起来,松开晓星尘冰凉的指尖,忍不住又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不等晓星尘点头,他飞一般的下了床,就怕再待一刻忍不住情绪失控,忍不住把人抱紧在怀里。等到了芳菲殿,正巧看见金光瑶在喝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薛洋凑过去一闻,嫌弃道:“这什么?你怎么了?” “我...咳...咳咳...”金光瑶满脸菜色,咳嗽了好半天才喘过气:“贪凉,染了风寒而已。” 薛洋不动声色看了他半晌,哼道:“不是做戏给我看的吧?苦肉计?我吃你这套?” 金光瑶摆了摆手,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直憋的脸颊通红,最后捂着心口喘气,也不知是真的病的厉害,还是被薛洋气的。等咳声好不容易平复,金光瑶右手猛的一拍椅子扶手,薛洋坐的歪歪扭扭耷拉着头,这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诧异道:“你叫我过来又是看你吃药,又是看你发火的,你想干什么?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算计我?” 金光瑶暼了他一眼道:“你倒好,救了人躲进屋里卿卿我我什么也不用管,可知我这两日腿都要跑断了,你动用阴虎符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这话说的可笑!聂怀桑是要找你报仇,才放了那么多妖兽伤人,我没怪你大意失察害的晓星尘眼盲,你倒是有脸怪我?”薛洋神色冷下来,“死了那么多人都是我杀的?孟瑶你不要总想着过河拆桥。” 金光瑶揉着头哼哼,似乎是头疼的厉害,一句话没说又想咳起来,薛洋不耐烦的摆手:“行了你,到底想干嘛?我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惹我。” 金光瑶摇头道:“相必你也知道了,那些仙门世家已经聚集在路上,不日便会到我兰陵,到时候你我皆不能置身事外,要么反目,要么一起死。” “既如此我就再帮你最后一次,你把我交出去。” “成美你疯了!”金光瑶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你恐怕会和当年的魏无羡一样下场!” “那就做的更狠些,让他们亲眼看着我在烈焰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你就安全了。”薛洋说完缓缓道:“对了,我和魏无羡不一样,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可不会自杀。” “你刚说哪里?”金光瑶满脸惊慌,怔怔后退,坐倒在椅子上。 “什么?” 金光瑶咬牙:“你要去哪里?” “怎么?金燃没告诉你?”薛洋在他脸上上下打量,直看得金光瑶浑身发毛,隐隐发抖,薛洋猝而冷笑:“我要去烈焰山,你平常不是说最疼我?跟我去吗?” ‘嘭!’金光瑶手里的杯子落了地,一杯热茶顺着膝盖流了一身,有下人听到声音急匆匆跑进内殿,还没来得及询问,金光瑶握拳道:“出去!” 下人如惊弓之鸟,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金光瑶面色从潮红变成惨白,额头冷汗顺着乌帽流了下来,薛洋见状嘲笑道:“你怎么胆子还这么小,人你都杀了,还怕一个鬼?” 金光瑶冷汗津津,勉强笑道:“成美,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你去那地方干什么?是去给晓星尘找药?那地方怎么可能有药,你是不是弄错了?” 薛洋冷冷回头:“怎么不可能,当初我去抛尸,可是亲眼瞧见熔岩上长着火灵芝,只不过一时没想起来罢了。”他一句说完,趴到金光瑶面前笑道:“不如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聂明玦是不是被地火烧的灰飞烟灭?又或者他尸体完好,我也可以侥幸留个全尸。” “成美住口!”金光瑶瘫在椅子上,脸僵硬成难看一团,薛洋啧啧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硬撑着笑脸,今生你还怕什么?天下之大唯你独尊,没有聂明玦,也没有他的肢体四处作乱,他已经被烈火焚身,尸骨无存,只要你不妇人之仁,聂怀桑早晚也会折在你手中......”他突然停顿,换了温淡的语气:“孟瑶,你其实是想让我这样帮你的对不对?” 金光瑶惊道:“成美,你要知道我以前是迫不得已,也不是真的要你死。” 薛洋摩挲着手指尖,复又把手收到袖中,缓缓道:“真假都无妨了,我此去烈焰山也许根本无法活着回来,那地方你不是也知道,地心烈火寸草不生,否则又怎么能把聂明玦烧成灰烬?我凡体肉胎又岂能从熔岩烈火中来去自如。” 金光瑶彻底惊呆了,他只听薛洋说起过这个地方,却从来不敢去看,之前他求着薛洋帮他处理聂明玦的尸体,再和从前一样的法子绝对是行不通的,薛洋就提议直接烧了,可怎么烧,才能连魂魄也无法作恶才是难办,最后薛洋在古籍中查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地方,据说那里烈火熊熊寸草不生,一旦掉进去别说尸体化为乌有,更是连魂魄也时时刻刻受烈火煎熬。 他承认利用薛洋居多,但前世今生惺惺相惜的感情也绝对做不得假,否则以前也不会明面上要杀他,却又暗中派人把他送往地形险峻复杂的蜀地一带。 金光瑶攥住薛洋手臂,眉头紧锁,不忍道:“既然知道活不成,为何非要选这么个地方,为何还要去取火灵芝?我明白晓星尘盲了双眼对你打击有多大,可是成美你想过没有,一旦晓星尘知道你做的事,他会问心无愧的活着吗?这一生可还会痛快?” 薛洋侧头看他,声音又冷又坚决,不带丝毫犹豫:“只要我活着,他的眼睛就非治不可,而我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倘若侥幸不死,我再回来找他,若是死了,你就用命魂灯进入他的三魂七魄,剔除他的所有记忆,叫他永生永世,无论多少次轮回,都不要再记得我了。” 第59章 互相打算 这一等就是从日出等到日渐西落,薛洋才端着一罐汤姗姗来迟。 脚还没跨过门槛,隔着老远就笑容满面:“道长饿了吧?厨房炖的补血汤,这会儿温度正正好呢。” 薛洋语调轻快,尾音都高高扬了起来,晓星尘听到声音微微侧了头,窗台上半边金黄的颜色扫在脸上,薄而透明,他伸了一只手,轻轻微笑:“薛客卿喂我吗?你好像很开心?” 薛洋扶他下地引他坐在椅子上,又搅着罐子里的汤倒在碗里,凑过去亲热道:“当然开心,我杀了人做了凶尸,可厉害了。” 晓星尘‘噗嗤’一声笑了,捂着嘴乐不可支:“你今年都已经十九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这样说我就信吗?” 薛洋哼了一声,举着碗道:“爱信不信,喝汤吧,喝了好好睡,伤好了就四处去游山玩水,非要管这些世家的破事作甚?” 晓星尘摇头道:“不是我非要管,你跟我走吗?走了我就不管了。” 薛洋手一顿,举起勺子塞了晓星尘满满一嘴,汤汁顺着嘴角流出来几滴,剩下的全部涌进了喉咙,呛的他侧过头抖动着身子一阵猛咳,薛洋正要给他顺背,晓星尘扭了头一把抓住薛洋的手,“咦?这汤的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他想了一瞬,越想越觉得味道和从前喝过的一样,突然间又笑起来:“这是你自己做的吧?连放多了枸杞都和以前在义庄时一样。” 薛洋轻睇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提那做什么?多久的事儿了,我都忘光了,这汤是我做给金光瑶的,他生病了嘴刁,嫌弃我熬的太甜,我觉得扔了浪费才端来给你,晓道长一向心慈,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晓星尘心知肚明,这汤哪里有他说的那么糟糕,分明清淡适中又不甜腻,不仅加了止血的药,还有不少消炎的东西,合起来做了一碗并不难喝的药膳,他可没听说金光瑶受伤什么的,所以薛洋一定是特意给他熬的。 他这个人又一向是懒懒散散,能不动手就绝对不动手,今日一反常态和他斗嘴不说,又故作轻松惬意,必然是之后有事要说有事要做,还不愿让他知道,这样才符合他一贯口不对心的行事作风。 他绝对不信薛洋对他无情,他在越明山遇见薛洋时,虽然看不见,可绝对想象得到薛洋当时的神情,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和惊恐可以形容了。 被他扶着时,明明一双手抖的比他酸软的手腕都要厉害,还有他狠厉的一句要让幕后主使付出代价。假如无情,他的性子应该是和当年一样,决绝又绝对不会拖泥带水,说走就走,一连数年都不曾在他身边出现过。 难道是因为他的眼睛?晓星尘伸手摸了摸,心念电转之间,指尖一紧,捂着头滚倒在桌上:“疼...疼...”他手指快速在额上一处穴道轻点,顿时两道血水顺眼眶而下,遮眼的巾布很快被染的鲜红。 薛洋手里的勺子骤然掉在地上,不顾溅到身上的汤汁,飞快的把人抱进怀里,惊慌失措去掰晓星尘的手,“快让我看看!怎么又流血了...快松手!” 晓星尘死死捂住双眼,在薛洋怀里翻来覆去的打滚,直滚的满头大汗,战栗道:“疼...薛洋...” 薛洋弄不开他的手,眼看鲜血越流越多,急的声音都变了调:“你别吓我啊,晓星尘,快松手我给你上药...” 晓星尘攸的松开双手,那布已经湿透,正往外大股的渗血,薛洋胆战心惊,眼眶红的也似跟着滴了血,正要伸手,却被晓星尘一把攥住,断断续续道:“薛洋...我需要你,我看不见路,你带着我走好不好...” “好...好,会好的...”薛洋又点头又摇头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晓星尘说了什么,眼底只有那一片越来越深越来越多的血红,他抱着人快速的上药换药,被晓星尘惨白透明的脸色吓的心惊肉跳,无助的安慰:“我会治好你的,不会疼太久,你信我...再忍忍...忍一忍...” 晓星尘被滴在脖子里的水珠砸的浑身发抖,心疼之余,又惊又惧,薛洋果然是要去做什么,所以才故作镇定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自信张扬,除非这次根本就没有什么活着的把握。 晓星尘脸色又白几分,整个人似一尊冰冷瓷像,浑身寒凉如同水洗,事已至此,他是绝对拦不住薛洋了,也不敢叫他分心忧心,可是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送死?一双眼睛而已,他早已不介意往昔,却万万没想到薛洋竟愧疚了一生一世。 他躬起腰背缩在薛洋怀里,紧紧握住他温暖的手掌,想哭却死死忍住不敢,宋岚问的果然对极了,纵观他和薛洋前世相遇,今生相逢,他又为薛洋做过什么?仅仅是不知情的救他一命,就换他前世惨死,追悔一生,来生来世还要再一次拿命相抵...... 心中百转千回全是和他诸多纠缠,假如今生他不曾主动去见他,是不是他依旧会有恣意明艳的一生?可是见了,念了,也忘不掉了,漫长岁月也再不想思念一个人辗转徘徊,却无法再见。 晓星尘抱紧他的腰腹,贴着他的胸膛呢喃:“你...带我...一起...”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不知何时点起来的秋水香越来越浓,青灰色的薄烟从松鹤口中吐出升起到半空,摇摇荡荡的又四散在屋中每一个角落。 他一直以为薛洋会把迷药下在汤中,所以才放了那么多的枸杞遮去味道,他便假装伤口复发,一边试探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一边也不用再喝那汤,却忘了他会医术一事薛洋知道的清清楚楚,汤中有没有东西一尝便知,又怎么会明知故犯。 秋水香一起,他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还是被吸入的一些弄的昏昏沉沉,短暂的失去了意识,后半夜的时候那香终于被他逼出体外,绵软的双腿,昏涨的脑袋,也终于恢复了几分。 晓星尘摸索着出了门,朝白天薛洋不在时,打听过的金燃的住处快步走去,据说那是一个经常缠着薛洋的孩子,薛洋对他也十分纵容,说不定他也能就此问到薛洋的去处。 这还是他双眼失明后第一次出门,以往住的时候由于是客人也并没有来回乱走过,他一路跌跌撞撞,额头手心都是摔倒后被石子磕伤的血迹,被夜风一吹,火辣辣的疼,受伤的眼眶也突突胀痛起来。 他心急如焚,第一次觉得金麟台大的堪比一座迷宫,叫他根本找不到,叫他越走越觉得遥远,他焦急的穿过假山回廊,迎面而来的冰凉水气叫他脚步一顿,只差一点就要跌入水中。 身后哭哭啼啼的声音带着怨恨和委屈,毫不留情指责而来:“晓道长这会儿殉情是不是太早了些?我阿洋哥可还没死呢,你急什么急?” 晓星尘恍然回头,越过脚下湿滑的石头急急忙忙迎上前去,“可是金燃小公子?”对面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晓星尘狼狈追在身后,急声道:“薛洋到底去了哪里?” 金燃因为要偷偷跟着薛洋而被金光瑶关了一天,本就又气又恨,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跑出来,却又遇见晓星尘在他院子周围四处乱走,被他这么一问,心中无处发泄的愤懑顿时找到了出口,红着眼噼里啪啦骂了一通:“他去哪里管你什么事?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回来就不会盲了双眼,他也不会痛苦自责,更不会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又呜呜大声恸哭起来:“你知不知道烈焰山究竟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处幽冥地狱之门!地底下全是岩浆烈火,方圆百里鸟雀不入,寸草不生,根本是一处从未有人踏足的必死之地!” 金燃抱膝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全都怪我!小叔说是有人故意把烈焰山残页夹进书里的,我为什么要给他看!是我害死了他啊!” 晓星尘脸上血色尽褪,在冰凉月光下瑟瑟发抖,他抵在身后假山,惊惧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会死的,什么必死之地,他肯定会活着回来,烈焰山...”他手指也哆嗦起来,这地方他竟然闻所未闻,光听名字就觉得全身已被烈火笼罩。 这让他想起自己魂体游荡时,亲眼所见薛洋自祭魂魄,在命魂灯中烈火焚身痛苦翻滚;即便那样煎熬,他也都一一受下重新归来,所以,一个烈焰山而已,薛洋一定可以活着...... 他不住安慰自己,心底却空凉的犹如万年冰霜,他扭着头慌乱的寻找金燃,奔上前攥紧他的手臂,“在哪里?我要去找他,烈焰山在哪里?” 金燃摔开他的手喝道:“你去做什么?去添乱让他分心吗?”他恶狠狠看着眼前人,呼吸急促而疯狂,片刻后又静下来,冷道:“我反悔了,现在就带你去,他要是死了,那你就去地下陪他吧!” 第60章 与君同往 金燃又伤心又愤怒,被晓星尘一刺激,二话不说带着人连夜就偷偷摸出了金麟台,等第二日金光瑶发现人不见时,两人早已经御剑不知去向,金光瑶慌忙派人一路拦截,金燃却学聪明了似的东躲西藏,一路上也没被揪到。 烈焰山地处偏南,偏僻又荒无人烟,若不是金燃在那一日找古籍时偷看了路线图,恐怕拼死也不能找到。一夜并一个白天的时间,两人顺着隐蔽的地方直直向前,路上连半刻都没有多留,才到了离烈焰山最近的约百十里路的一座荒村。 再往前几乎寸步难行,空气里漂浮着一些细小的燃烧过的灰烬,四周温度开始高起来,越走越觉得热的难耐,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两人只得又御了剑往前走,到了烈焰山上空,那些高低起伏的灰红色山络逐渐变的清晰,陡峭的山壁变的低而向下,半山腰逐渐被群山围了起来,连绵成了数十里深不见底纵横的裂缝。 而薛洋此时此刻就在那条巨大的地底裂缝附近,他虽然比金燃和晓星尘早走了大半夜的时间,却也差不多才到不久,一路上被聂怀桑的人伏击了也不知道到底几次,浑身上下都已经带了伤。金光瑶虽然暗中派了人助他,但到底不敢明目张胆,所以也并没有太大用处。 脚下几乎全是黑红交错深不见底的细小裂痕,隐隐约约可听见石缝里不断有东西炸裂的微响,薛洋在身上贴了三道符清明符,才堪堪可以忍受被烈火灼痛到无法言喻的痛感。 而对方显然早已经做了打算,有十多个浑身上下凃了不知什么东西的人,还带着十几个无痛无觉的走尸,那些走尸脚腕坠着铜铃,行动间速度极快,又凶又猛。薛洋被缠斗了一路,早就已经精疲力尽,这些东西却还是紧追不舍牢牢跟在他的身后,每一次在他用尽全力时又后退几分,步步杀招却又在关键时候刻意松懈,几次下来已经把薛洋逼迫到了裂缝的边缘。 地火熊熊燃烧,身上贴着的符纸渐渐失去作用,薛洋呼吸沉重起来,每一次吸气都觉得肺部即将要爆裂,而对方除了那群走尸,显然也已经快要抵抗不住。这地方却又邪气,他试了几次,身上的阴虎符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别说驭鬼驭尸,连拿出来都废了他好大的力气。 刀剑铮鸣声越发急促,火灵芝就在地底深处那些被滚动岩浆包围的中间石壁上,薛洋心中焦急起来,虽然来时做了必死打算,但他必须要留些力气想办法下去,否则这次就算送了命也是白来一趟。 他在这边打缠不断,晓星尘和金燃却也已经逼近烈焰山山腰,两人几次御剑下行,都被冲天热浪迎头打的头晕脑胀,几度差点翻下山去。到最后烈火腾烧中熟悉的刀剑声接连不断相互碰撞,霜华几乎是毫不犹豫带着两人冲下山腹。 一下地几乎就站立不稳,金燃半边袍子扫进岩石缝隙,瞬间便化成飞灰,要不是眼疾手快一剑砍下衣服下摆,只怕整个人都要被拖去地底。他吓得手脚乱颤,不住的在地上乱跳,脚底的温度令他觉得走在火中铁板,连飞起的头发都要烧个净光。 但好歹他还顾及着晓星尘眼盲,一边嚎一边扯住晓星尘的袖子,以防他不小心跌进四周纵横交错流淌着滚烫液体的地缝。 晓星尘持着剑走的极快,霜华呜呜咽咽震动的手掌发麻,而那些走尸的恶嚎声也全部闯进耳中,他看不见,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火,都是凶狠嚎叫的走尸。突然,他停住脚步四处张望,拽住金燃手臂急道:“薛洋呢?可看见他了?” 金燃汗流浃背,一张脸热的似火,摇头道:“看不见,有十几具走尸还有人,应是被围在里面了,他应该没事。”晓星尘微不可见的吁了口气,手一紧迅速往上,抓起金燃肩膀朝霜华指的地方飞了过去。 薛洋边战边退,加之来时路上,几乎是打斗了一日一夜,早已经力竭不支,身上的符纸也已经完全失效,每动一下,全身皮肤都似乎想要融化,终于,他咬起牙齿朝身后看了一眼。 黑红色冒着热气的裂缝像是一锅翻滚的铁汁,远处深不见底,近处浓稠液体不断涌动,而那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火灵芝就在这裂缝下的石壁上生长。上次他并未下来,只在半空中把聂明玦尸体抛下来时远远看过一眼,当时不曾在意,如今连具体位置也并不知道,所以,东西要赌,命也要赌! 他运起所有灵力,从体内把阴虎符剥离,而后抓在手中,又快又狠的朝身前扔去,霎时之间那十数人撇下薛洋一同飞身去抢夺阴虎符。薛洋双眸轻眯,暗道怪不得他们每一次快要击杀他时,都会不留痕迹的后退,又会悄然拦着他不让他太过靠近熔岩,果不其然他们既要他死,也要那枚人人争抢的东西。 可得到了又有什么用?也不是谁都能驾驭,也不是谁都能复活。 他趁众人慌乱抢夺间转身,顺着深不见底的一道缝隙就要跃下,那地方他刚才已经观察过,黑红岩石的地方必然有烈火,纯黑的地方也许他还能再坚持个一时半刻,只要小心不碰那些石头,御剑爬上降灾摘到火灵芝,再把东西装进乾坤袋贴上传送符,金光瑶必然能治好晓星尘的眼睛。 他想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想过用了传送符以后灵力必然减半不止,连剑都要御不起来,又何谈再能活着回去。 薛洋召起降灾,纵身一跃顺着裂缝向下冲去,冷不防背后一道尖利破空声,一把双刃响剑直冲背后而来,又险又急,避无可避,若躲,必然要掉入熔岩即刻成灰! 他屏气凝神,聚起灵力,正要咬牙接下这一剑,一道冰冷剑光急追而下,又快又稳横挑竖劈,先是打下那人的剑,而后把人一剑贯胸。 薛洋瞪大了双眼,由下往上留恋万分的看着一身白衣的晓星尘如同谪仙临世,霜华滴着血,出现的一瞬却仿佛四周温度也跟着下降,晓星尘微侧了头,剑尖抵着那人脖颈,问道:“可是常萍?” 那人呜咽一声,口中吐出血来,唔道:“晓星尘!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身上有死气也有尸气,我听到有铜铃声,和定湖的一模一样,阿夭已经死了,常家也就只有你了。”他说完扭头道:“金燃,薛洋呢?” 金燃在他背后捂着嘴,眼眶红的欲裂,伸着手指了半天,又颤颤收回,抖着嗓子道:“我不知,不知!” 一道猝然冷笑,夹着狂喜和阴毒:“他?杀了我全家,害我的如过街老鼠到处躲藏!今日他在这烈焰山身死魂消,永世也无□□回,可知不是报应!哈...哈哈!晓星尘,他就在你身后,跳下去!下去你们就在一起了!世人谁能知道,明月清风名声好极的晓星尘,居然会和杀人如麻的恶魔薛洋暗中苟且,简直是让人不齿!” 晓星尘赫然转身,脚下一动碎石滚动着掉下裂缝,身后金燃大声叫道:“该死的是你!薛洋怎么会死?”剑光起落,他朝常萍心脏狠狠补了一剑,恍惚回头,身旁白衣猎猎,寒气四溢,晓星尘御剑霜华,眨眼间顺石而下。 金燃也不管一步之外都是凶狠残暴的走尸,被晓星尘这一举动惊的胆战,不管不顾抱着剑就要往下跳,薛洋终于从惊愕和惊惧中回过神,扬声喝道:“金燃你敢! 金燃扒着岩石,手指立刻被烧出几个燎泡,大声哭道:“阿洋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要下去陪你!” 薛洋气急,劈手挥出一道符,怒道:“滚一边去,死了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金燃闭着眼睛大叫:“我不怕死!死了你就把我做成你的凶尸,我就可以天天陪着你了!” “做梦吧你!”薛洋抬手从半空揽过晓星尘,抓起霜华挥出一剑,浓烈剑气裹着疾风推着金燃迅速撞到一块石头下,金燃被烫的一机灵,皮肤都快要化了,哭嚎道:“疼死了!” “你好好待着,回头再给你算账!”薛洋冷冷回眸,紧了紧手臂又急又气:“晓星尘你长能耐了,我那药能让人睡三天,你这半天都不到吧?我那样无情冷漠对你,你居然还要跟过来...唔...松......” 薛洋抬手拍向晓星尘的背,晓星尘却按住他的后脑,更用力吻向他的双唇,笑道:“我要和你一起。” 薛洋的手轻轻落了上去,蓦地红了眼眶,揉了他的头发道:“这种时候还笑的出来,知不知道会死的...” 晓星尘靠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脸颊,脸上全是甜蜜无畏:“那便一起死吧。” 第61章 置之死地 薛洋和晓星尘在被地火煎熬,而金麟台上的金光瑶却被一张定身符困在芳菲殿动弹不得,心里把薛洋骂了千百遍仍然不得解法,急的额头冒汗双眼泛红。 莫玄羽正端着一碗熬好的药为难的看着他,可那为难的神情中还带着令人看不透的一丝疯狂,他抓着金光瑶的手小声问道:“哥哥张嘴,你病了这么多天都没好,我心中实在担忧不已,这药是我特意请教了大夫自己熬的,你喝了吧。” 金光瑶死死咬着嘴,生怕那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进了嘴里,莫玄羽一连喂了好几回,勺子都没有撬开他的嘴,猛的把人一推嘟嘟囔囔道:“为什么不喝?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最近忙的都不肯见我,你告诉我你都在忙些什么?” 说着他眼珠子四处乱转在屋中扫了一遍,目光落在桌上放着的一盏灯上。 那灯是两朵莲花,并排紧靠着,中间花瓣翘起分成两端,两边都是乳白色的灯油,一明一暗正在燃烧,莫玄羽疑惑道:“大白天点什么灯?我帮你吹了吧?” 说话间他就要去碰那盏灯,金光瑶惊的魂飞魄散,大喊道:“玄羽不要!” “为何?”莫玄羽停住手指,眼中疯狂之色又爬上脸庞,盯了金光瑶一眼道:“你的宝贝?所以我看看都不行?” 金光瑶额上冷汗流到了脖子里,咬牙道:“玄羽,你过来喂我喝药,那灯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你要是喜欢,回头我亲手做一个送给你。” 他紧张恐惧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那双莲灯倘若熄灭,谁知眼前一切是梦是幻,薛洋又会不会再次魂飞魄散,莫玄羽又会不会想起从前。 可莫玄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他最近忙着□□的事好久没有关注过他,断然也不会让他神智几乎失常,就连一身鬼道功夫也用的不差,而薛洋,是绝对除了定身符没有教过他别的! 金光瑶见他收手,又回去端药碗,吸了气问道:“玄羽,你如今功夫学的这么厉害,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告诉哥哥谁教你的?” 莫玄羽端着药碗不自在道:“就...就洋哥哥教的啊。” 金光瑶看着那药一阵阵犯晕,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拼命的动用着灵力意图解开定身符,一边质问:“成美何时教过你这些?告诉我是不是你偷了他的书?亦或是别人教了你?” 莫玄羽手一抖,端着碗猛的灌了他一嘴,急道:“我就是想证明我也可以!事实证明我修炼不了剑术,鬼道也可以,洋哥哥如今走了,我就可以帮你了对不对??” 金光瑶道:“他如今是何下场你难道不知?仙门百家已经到了兰陵,他们是要来问罪薛洋!修习鬼道是为他们不齿,也会令你丧失神智被心魔控制,到头来被人人喊打,人人皆容不下你!” 莫玄羽双眼一亮把药搁在桌上,猛的扑过去抱住金光瑶,讨好道:“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在担心我对不对?我不怕的,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喜欢哥哥。” 他板着金光瑶的头,脑子里一阵阵晕眩,似被人来回拉扯着锤打着,脑海中糟杂不断地声音来回交织,全是身边侍从哈哈大笑着拍着他的头:“你喜欢谁啊?傻公子,喜欢的东西就要去争取,去占有!得不到?那就毁掉!毁掉就完完全全属于你了。” 吻似急切落下的雨,莫玄羽已经完全被心魔所控,他狠狠撕扯着金光瑶的衣服,推着人倒在床上,金光瑶恨的目眦欲裂,舌头都咬出血来,泪水流了满脸。这一瞬间他想了许多,想到自己早早死去的娘,想到禽兽不如的金光善,想到妹妹秦愫,又想到前世死去的自己,想到蓝曦臣。 一口血从喉咙中涌出,定身符突然失效,金光瑶侧身一滚,脚下一踢翻了个身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哑着嗓子,手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道:“你居然敢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哥哥,亲哥哥!” 莫玄羽显然已经听不进去,手掌一挥又是一道符纸,眼看那东西就要落到金光瑶身上,他猛的抬掌,一手抓住莫玄羽手腕,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恨生,电光火石之间就要刺入莫玄羽腹中! 莫玄羽大吃一惊,料想不到金光瑶居然要杀他,心急之下头疼欲裂,一手脱出捂向脑袋,定身符骤然间换了方向在半空中翻飞。两人一同飞身去抢,莫玄羽双瞳黝黑呼吸急促,不退反进撞向金光瑶,定身符堪堪被金光瑶挑在剑尖,莫玄羽反手一夺,恨生裹着疾风撞入金光瑶腹中。 两人顿时都呆住了,莫玄羽怔怔后退,扬着剑胡乱挥手:“不...我不是...我是要贴定身符的,没想要杀你...哥哥...啊...我没有!没有!” 莫玄羽跪爬在地上抱着头缩成一团,金光瑶捂着腹部歪倒在床上,闭着眼泪流不止,原以为时光重回可少染罪孽,兜兜转转才知道原来所有的妇人之仁都会变成一把利剑,再刀刀戳向自己。 门外杂乱走动声越行越近,殿门陡然之间被人闯入,蓝曦臣绕过倒地的桌椅进入内室,眼前一幕几乎让他魂飞魄散。“阿瑶!”他飞快扶起浑身是血的金光瑶,右手一抬就要输送灵力。 金光瑶手腕翻转拦着他道:“我没事,麻烦二哥把莫玄羽送出金麟台,是生是死今后都再与我金麟台无关。” 莫玄羽赫然抬头,疯狂摆手后退,哭道:“我错了!哥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求哥哥不要赶我走!” 他哭的大声,身子抖动着撞向桌子,金光瑶双目充血,一把推开蓝曦臣,纵身一飞伸手接住莲灯,怒道:“求二哥,即刻送他下山!” 身上的血滴了一地,蓝曦臣惊的不轻,急忙奔过去扶住人道:“阿瑶你听话先止血,我这就派人。” 金光瑶扭头把莲灯仔细放好,这才回神道:“多谢二哥,阿瑶没事,那些仙门世家既然已经到了门外,我岂有不迎接之理。” “那些事稍后再处理,我先给你治伤。”蓝曦臣强硬扶着他要往床榻上去,金光瑶被他扶着走了几步,头昏眼花,脚下发软,硬撑道:“我无事的二哥,你信不信我?那些事都不是我做的?” 蓝曦臣毫不犹豫点头:“我当然信你,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我一一看在眼中,这个仙督你当的也并非全然快乐。” 金光瑶抓了他的手道:“薛洋此番为我所累,幕后主使...”他轻轻闭眼,一行泪流了下来,哽咽道:“薛洋虽私藏阴虎符,但到底没有害过太多人命,越明山一事也是功过掺半,更遑论是为了救晓星尘的命。” “二哥!他们要我死!要薛洋死!你带我出去,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究竟是谁布下天罗地网,为的是拉我下仙督之位,让我被天下人唾骂!” 蓝曦臣拧眉道:“是谁?” 金光瑶闭口不言,满头冷汗,蓝曦臣拗不过他,干脆把人抱起来打算抱出殿门外,可还没出门,却听见那些人在芳菲殿门外堵了个严实,个个打的是法不责众的侥幸主意,高声呼叫:“把薛洋交出来!仙督身为百家之主,理应为大家主持公道,为何要包庇此子!还是说一丘之貉,薛洋本就是你所指使! 这声音隐藏在数不尽的人群中,任谁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所说,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人附和怒骂,声声指责不绝于耳,却在看见蓝曦臣抱着人出门时一起静了下去。 金光瑶身上的血流了一地,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只看着一众人吸气道:“薛洋已逃去烈焰山,你们一路跟过去,想必还能诛杀此人,去晚了,他身上带着阴虎符,惧怕的人多,恐怕眼红的人也多,不知在什么地方就被人悄无声息的杀了。” “仙督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定湖一带民众□□您推的一干二净?薛洋杀活人练走尸,你也想说丝毫不知情?” 金光瑶冷道:“我自然不知,我倒是想说有人陷害我,不知何宗主可要为我讨回公道?” “你这一身伤...莫不是薛洋所为?” 金光瑶转头攥住蓝曦臣衣服,颤抖道:“还请二哥派蓝家人和他们一起去趟烈焰山,如今他们能信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找到薛洋自然知道我话中真假,只是之后二哥千万不要怪我。” 蓝曦臣正要问他什么意思,金光瑶却使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乌压压的人群道:“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出发,若薛洋跑了或者你们没找到人,再回来找我也还不迟,我便在这金麟台等着你们...发落!” 一众人惊疑不定,不知道金光瑶到底可不可信,最终还是蓝曦臣派了七八人和他们一起,才又来去匆匆一同赶往烈焰山。 薛洋和晓星尘对这些一无所知,两人正顺着裂缝继续下行,可越往下越热,两旁飞跃的火焰顺着石壁一团团的往下掉,薛洋把晓星尘护在怀里,艰难的穿走在黝黑凹凸不平的缝隙里。两旁腾起的温度已经让他睁不开眼,唯一好的是霜华通体寒凉,一直源源不断发出冰寒之气,才叫二人多少好受了一些。 晓星尘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脚底下险象环生,飞的高不行,贴不到石壁就采不到火灵芝,飞的低也不行,涌动的熔岩会溅上身体,无论挨到哪里,都会让皮肤和骨骼瞬间融化。 薛洋眯着眼打量四周,怀里晓星尘却抬起头来,伸出手摸了摸薛洋的脸,后又抱紧他的腰,闷声问道:“眼睛...真的能治好吗?叫你命都不要了。” 薛洋低下头去,靠在晓星尘肩上轻笑:“你不是想看看我吗?总不能叫你一直遗憾,等好了你就可以看我是不是更俊了,配不配的上你。” 晓星尘扭了头指他的脑袋:“油嘴滑舌。” “咦?”薛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叹道:“你怎么这么不正经,舌头滑不滑都被你知道了?再试试?”说着就要凑过去亲。 晓星尘被他闹了个大红脸,趴在他身上不肯说话,薛洋正要再逗他,降灾突然撞上一块岩石,低头一看却是下方越来越窄,每往下一点,能通过的地方就更拥挤。 薛洋把晓星尘抱的更紧了,连飞起的衣角都给他压了下去,晓星尘似乎察觉到不对,下意识四处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一时担忧不已:“怎么了?刚才撞到了什么?” 说话间降灾转个了圈,朝着最狭窄的地方冲了过去,那地方成漏斗形,往下看深不见底一片漆黑,旁边的岩石上挂着黑红的岩浆,时不时的正往下滴,而那些薛洋心心念念的火灵芝,就长在被岩浆包裹的石壁上。 薛洋抬起头,沉声道:“抱紧我,我去采灵芝了。” “薛洋!”晓星尘慌乱道:“会不会有危险?”明明金燃说过下了这地方根本没有活路,明明四周的温度就快要把他们融化,薛洋却扣住他的背部安抚:“没事的,已经到了。” 晓星尘惶然无助,第一次觉得看不见东西会这么煎熬,脚下究竟是什么地方他看不见,而那些药究竟怎么才能拿的到他也不知道,薛洋说的轻松无比,为何他却觉得心在轻轻颤抖。不安和恐惧在轻微的噼啪炸裂声中越来越大,晓星尘突然反手抓住薛洋拿着霜华的手,焦躁道:“不要了好不好?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瞎子?” 降灾攸地停在半空,薛洋莞尔道:“对啊,嫌弃你看不见,所以才要治好你,以后洗衣服做饭都是你的,你可别想赖掉。” “薛洋...” “嘘...”薛洋抬手按住他的后脑,轻声道:“我懂的。” 他挽了霜华,剑刃斜立,对准那一簇火红的灵芝一闪而下,正要拿手去接,却发现那灵芝还没掉下去,就似一阵烟尘快速的消失在空气里。 薛洋一惊,御着剑就要往下,冷不防手臂蹭到石壁,衣服瞬间化为灰烬,他红了眼,也不顾山缝狭窄,把剑塞在晓星尘手中,伸手就去抓剩下的灵芝,指尖一碰却见灵芝完好无缺,这一惊一喜之间,薛洋来不及多想,手掌一握就把那灵芝握在手中。 霎时之间,五根手指似被万根毒针齐齐扎入,从指尖到手心到手背手腕,薛洋额头顿起细密汗珠,手忍不住的狠狠颤抖抽搐起来,火灵芝根系分离,也在掌心和石壁之间摇摇欲坠。 手指连心,疼的蚀骨!不,那疼已经钻进骨头里,又像被无数只毒虫啃咬,仿佛连经脉都正在一根根断裂!再拖下去恐怕这一株也要掉下去了,薛洋咬牙闷哼一声,手掌骤然收紧,忍着滔天剧痛把灵芝死死抓在手里。 “薛洋!你怎么了?”晓星尘去摸他的手,却被他强硬藏在身后,吸了口气道:“没事呀,有...些热而已。” 他正要御降灾上行,一股热浪朝着背后猛扑过来,无数白色蛛丝霎时间缠上手臂和后背,晓星尘手指一碰,想也没想抓起霜华猛劈而下,蛛丝应声而断,却在眨眼间更多很快的全部冲着薛洋而去。 薛洋右手疼痛不止,已经是强自忍受,本打算把火灵芝装进乾坤袋也因为手臂被缠没了机会,他左手抱在晓星尘腰上,两人之间几乎不留缝隙,明明这么近的距离,那些蛛丝却独独只攻击他一个人,无论晓星尘怎么砍劈,都不曾动过晓星尘分毫。 来不及细想,后背一紧,疼痛钻入肺腑,紧接着一股大力拉着他往后退去,降灾在半空歪歪斜斜,晓星尘被他拽的几乎掉下剑去! 薛洋夺过霜华朝后一砍,却见一个硕大丑陋的头颅从裂缝钻了出来,那东西双眼火红,身躯圆滚漆黑,浑身上下舞动着好几条毛绒绒的脚,其中两只正搭在薛洋肩上。 薛洋被那两只脚紧紧按着,深入的扎在皮肉当中,几乎动也不能动,身子控制不住逐渐后移,突然之间,他紧紧搂抱住晓星尘,狠狠吻了过去,撕扯着抵紧牙齿,勾动着舌尖贪婪的吸吮他的双唇。 “活下去...”他扣紧晓星尘的头低喃,晓星尘来不及反应,来不及说不,一道符纸贴上降灾,剑光冲天而起,拖着晓星尘从裂缝中冲上半空。 第62章 是死是生 “薛洋!薛洋!”晓星尘被降灾和符纸束住双脚动弹不得,只听到耳边烈风流火熊熊而过,飞起的衣角卷进熔岩,灰烬烟尘在身边不断旋转,一团混沌中,他被裹在疾风中稳稳托向地面。 薛洋被拉向深处,左手握剑,右手紧紧攥着火灵芝,整个手掌又疼又麻,连手臂都开始疼痛起来,背后被刺入的伤口正不停地流血,顺着手臂一点点爬下手背。 断不能坐以待毙!薛洋挥出一剑折下头肩,从前往后背对着那个丑陋的东西狠狠刺下,谁知那东西精明异常,头一扭又吐出一大团蛛丝,收了按在薛洋肩上的双脚,远远拖起缠着蛛丝的薛洋往后跑去。 肩上的血流的更多了,一部分淋淋漓漓滴在火灵芝上,那灵芝沾了血骤然发出一道红光,肉眼可见的从黑红变成了血红,薛洋一惊心中渐沉,莫不是有假?他惊骇不止,为验证心中所想,也不顾是否另一只手也会就此废掉,电光火石之间迅速把火灵芝抛在了另一只手里。 本应钻心刻骨的疼痛却在另一只手里毫无反应,毒难道消了?来不及再想,薛洋迅速掏出乾坤袋把灵芝一缠,掐了诀用尽最后一丝灵力,顺着烈火中分开的一端扔向晓星尘的方向。 巨大裂缝下再无声息,远远看去像攀覆在山脉中的一道丑陋疤痕,地面上的走尸和围攻的十几人早已经消失不见,唯独金燃还藏在石头下不住张望,乍一间晓星尘猛的跳了出来,扒着人的手臂急声问道:“人呢!薛洋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晓星尘脸色煞白,动也不动的站着,手中攥着扔上来的乾坤袋,两道血痕从脸上流了下来,金燃迅速变了脸,双手并用拉扯着他:“掉下去了?阿洋哥掉下去了?是不是!”他瞪着双眼吼道:“你把他还给我啊!都是你!你们都分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现在把他害死了你满意了?” “晓星尘!你在报复他对不对?我上次偷听到小叔叔和他说什么前世今生,还提起你们以前的事,说你被他害死过,你是要报仇对不对?”金燃歇斯底里的惊叫着,不能接受的抱着头步步后退,却见身后一大匹人朝这边快速涌动过来,不过几息时间,那些人拥簇着到了近前,阵仗霏霏,手中刀剑不断挥舞:“薛洋呢?仙督说他逃到了这里。” 金燃恶狠狠瞪了眼背对着他站着的晓星尘,抹了泪吼道:“来的正好,是不是要给我阿洋哥陪葬啊!他掉进熔岩地火灰飞烟灭,你们还等什么?都下去陪他吧!” “哪里来的小崽...” 说话的人手臂被人一抓警告道:“是金家的。”又沉了声问:“薛洋真的掉下去了?我们不信,他在越明山害死那么多人,又有阴虎符在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金公子莫不是骗我们的吧?” 金燃怒道:“小爷为何骗你们,不怕死的下去看看,你们还敢提越明山?薛洋虽然御尸伤到了人,可没有那些走尸,只怕你们之中被凶兽妖兽咬死的更多,不知感恩便算了,居然还敢颠倒黑白找上门来!” 他这样一说像是戳到了一窝蜂,那百十人顿时七嘴八舌冷笑连连:“笑话!越明山围猎是你们金家组织的,出了事难道不该你们金家负责?再说那薛洋,练走尸凶尸,不顾众人性命在越明山大开杀戒,居然还私藏了夷陵老祖的阴虎符!此等心术不正修炼歪门邪道之法,人人得而诛之!” 金燃毕竟是年纪小,一个人又怎么斗得过这么多人,被气的咬牙切齿,狠跺双脚,却不小心将衣袖蹭到石头,顿时没了半边袖子。 那群人一愣,慌忙拥挤着寻找安全的地方后退,这一动,乱如麻团,纠结交错互相推撞,顿时有好几人跌入脚下大小不一的裂缝,嚎叫声噎在喉咙,那些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和滚动流淌的溶液混为一体。 惊呼声此起彼伏,最后又变成小声的吸气,有人慌乱问道:“薛洋可真的掉下去了?他有阴虎符可驭万鬼,怎么会死的这么容易?” 一道白衣攸忽转身,举起手中长剑恍然发问:“他配剑降灾在此,不知各位觉得他怎么死才合心意?” “有阴虎符者人人得以诛杀!那自然是扒皮拆骨,挫骨扬灰,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晓星尘惨然冷笑:“那可真是好极!他掉入熔岩之下被地火焚身,何止挫骨扬灰!何止永世不得超生!他如今连灰烬都找不到一丝一毫!还要魂魄日日夜夜被烈火煎熬,从此不入轮回不得往生!你们...可满意了?” “这......” “这位道长好生眼熟。” 底下议论声突然高涨,连声呼喊:“晓星尘!他是明月清风晓星尘!怎么瞎了?” “晓道长名声极好,他的双眼也是在越明山被妖物所伤,那他的话必然能信。” “可他连声质问分明是在包庇薛洋。” 诸仙门百家一哄而上,疑问道:“晓道长这话是否有失偏颇?薛洋在边境偏远地区豢养活人做走尸,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此事人尽皆知,怎么到了晓道长这里,句句都是我们在逼迫薛洋?” 晓星尘闭而不语,伸出手指探入怀里,取出厚厚一沓子五颜六色的纸张,广袖轻甩,举着东西扔到了一行人怀里。 那纸张长短参差不齐,厚薄不同,粗糙劣质,连上面的字也是一团一团,有的更是染了血或墨的指印手掌印,间或画着乱七八糟的名号。被晓星尘一扔,多半掉在那些人怀里,剩下的掉在地上,或被岩浆融化,或被地火霎时燃烧。 手里的乾坤袋被他攥成一团,紧的手指都在轻轻颤抖,双眼上温热一片,上面的血迹已经流到了下巴上,蓝家几个静观的人直觉不对,拿了纸蹙眉:“道长可还好?这些可是表情书?” 晓星尘点头道:“是表情书也是罪证,有名有姓有住址,各位可派人去查。” 他说完也不管乱哄哄的人群,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前,那降灾也不知是不是得了薛洋的指令,竟每一次都在他双脚要踏入地缝时,抖动着带着他的手臂指向别的方向。 “等一下!道长留步!”他走了没多远,那些人举着东西围了过来,哼道:“这什么意思?那些走尸妖兽,甚至活死人,被吃的孩童,被吸走灵识的村民,这些通通都是别人指使?通通都和薛洋没有任何关系?” “晓道长可把薛洋撇的真清白!就算你给的血书和万人联名书都是真的,可他私藏阴虎符在越明山伤人数百,那可是所有人亲眼所见,总做不得假!” 那些人凶狠恶毒的眼珠子不怀好意的在晓星尘身上乱转,忽而恍然大悟:“哦!我听说那天薛洋驭走尸大开杀戒是为了救一个人,那个人...莫不是晓道长吧?你如此包庇薛洋!究竟和薛洋是何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轰!’晓星尘脑子似被炸成了无数片,风雪霾霾冲顶而来,疾风暴雨犹不如此刻万箭穿心,他和薛洋究竟是什么关系?从不死不休的仇敌,到句句诛心的对峙,到生不如死,到如今再一次生死两别,果真是不可解脱的孽障一桩! 可他也想要和他生生世世,也想要思念不再轮回更替,为何非要论一个对与错?孽和缘? 他摩挲着降灾,触着上面仿佛还有的余温,猝而温笑:“我和他...是心悦之人。” 冷不防被人推了个趔趄,金燃拽着他瞪着惊呆的人群,冷笑道:“听他胡说什么!薛洋已死,背后指使之人尚且逍遥法外,那阴虎符...” 他扫视了一圈,果不其然那些人个个瞪圆了眼伸长了脖子,更有甚着催促道:“快说!阴虎符在哪儿?” “阴虎符被人抢走了!薛洋被人围攻,我们来时恰好见那些人抢了阴虎符,把薛洋戳成刺猬推下裂缝,你们也看见了,一旦掉下去地火焚身绝无生还!若你们还有一丝一毫的仁心仁意,如今去抢回阴虎符才是正经,若它落入邪人之手,可不是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此话有理。”金燃转头,却见那几个蓝家人越众而出,点头赞同道:“金小公子说的对,我们来时仙督也曾保证过,此事等抓到薛洋便会水落石出,如今薛洋已死,幸而有晓道长收集了证据,不论他越明山是否有错,也是为了救人,如今也能证明定湖福州等地的□□和走尸同薛洋并无任何关系。” 顿了顿又扫了眼晓星尘和金燃,转身道:“薛洋既死,此事已了,回头仙督会再与此事对大家做个交代,事不宜迟,应立刻去追阴虎符,各位觉得如何?” 那些人有半盏茶的轰乱,终是压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故作勉强去找阴虎符,临走时有人不死心,脱下外衣扔下那条黑红诡异的裂缝,连眼都不及眨,衣服堪堪从指尖滑落,烈火卷着岩浆熊熊滚动,衣服瞬间化成飞灰,迟上一息爬上手指,只怕整个人都要化为乌有。 那人惊叫一声连连后退,看了眼晓星尘手里拿着的降灾,确实是薛洋从来不离身的配剑,如今才相信薛洋是真真切切比挫骨扬灰还要更惨上十倍。 “多谢了。”那些人追踪阴虎符而去,偌大烈焰山只剩两人,晓星尘朝金燃颔首,复而提剑转身,金燃愣愣拉住他的袖子,仰头道:“他真的死了吗?我不信的。” 晓星尘拍了拍他的头,回身对着薛洋掉下去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缓声道:“活,我便等着他,死,我也等着他,总有一日他还会回来找我。” “这世间太苦了,唯有他一颗糖,他不会舍得离开太久。” 第63章 大结局 那些各怀心思的世家顺着金燃指的路追了没多久,果然见有人摇着铜铃正驭着十几只走尸,领路的三个人显然是没想到会被人追过来,慌乱中不费吹灰之力便被人给扣了下来。 无人去关注他们怎么弄来的走尸,几乎是异口同声不加掩饰的询问阴虎符的下落,三人装疯卖傻无果,这才被这群道貌岸然的君子冠以修炼邪术的罪名,打算当场把他们和走尸格杀再碎其魂魄,以防止死后再次出来作祟。 这三人果然又惧又怕,跪在地上磕着头哭嚎喊冤,只说阴虎符被另外几个人带走了,而他们不过是靠一个被常萍留下的铜铃才能控制这些走尸。 这些人一听常萍,顿时想起晓星尘塞给他们的那些罪证,一件件一桩桩,从东亭县村民走失开始,到丹霞城那些被吃掉的胎儿,再到千家镇被吸了灵识和阳气的村民,甚至那些偏远地方的走尸为何大批量攻击村民和民众被挑唆□□,每一件事都和常家有关。 而常家...晓星尘给的东西上明明白白还罗列着时间地点,常萍几时和人碰头,又是和什么样的人接洽过。众人心急阴虎符,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只略微一商量,这些被抓起来的累赘便被他们胡乱的弃之不顾,热血沸腾又心怀叵测的慌忙追踪着逃走的人。 只是越走越觉得路熟悉,清河聂氏的地界遥遥在望时,终于在城外一处隐蔽地方把剩下的十人截了个正着。 那些人躲躲藏藏,手中捧着一个乌黑的玄铁盒子,乍一见被人围上来自知不好,来不及逃往城中便被这些仙门世家持剑拦下,敌众我寡之下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 喊声争夺声,刀剑碰撞声,交织成鲜红一片的血海,伴随着最后一道信号升空,那十数人被人踩成分不清皮肉的一团烂泥,玄铁盒骤然坠地,挟裹着黑雾的阴虎符掉在地上。 上百人静了下来,顿觉落针可闻,一双双放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个东西,谁都想要,可谁都不想落人口实做伸手的第一人。终于推搡中不知谁被谁推了一把,那些隐隐激动兴奋到发抖的手被拉扯着推向地面。 黑雾顿生,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将沉的夕阳,第一个摸到阴虎符的人眨眼间成了一具空荡的死尸,前面的人躲闪不及,后面的人推挤不断,再来不及躲避,黑雾迎面笼罩而来,似被万鬼撕开的府门一涌而上,嘶吼和哭嚎声瞬间被搅的支离破碎。 能保持清醒的断没有几人,清河城外血河流淌,转眼间一片炼狱,终于有人看到地上掉着的玄铁,剩余的人一起动用灵力,拖着那方乌黑的盒子冲向半空,将阴虎符罩在盒下。 无人再敢动,呆呆愣愣数时之久才由几名蓝家人带着东西和惊恐失措余下的人一同赶往金麟台,再行处理阴虎符一事。 薛洋没了阴虎符也没了降灾,唯有一把霜华和一只左手尚且能用,他被拉去深不见底的一汪黑暗,往下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谷底,岩浆在四周不断涌动,唯有一方平地凸起可以站立。 手臂被蛛丝缠的动弹不得,后背的血甚至把雪白的蛛丝染成了鲜红,他扭了头四处看,却见四周淌着岩浆的石壁上七零八落长满了火灵芝,而那只巨大的蜘蛛正不慌不忙的吐着丝继续往他身上缠。 身上黏腻不堪,汗水蛰的伤口发痒发麻,再等下去恐怕双腿也要被缠起来了,到时候就真的是葬身蛛腹,死无全尸! 心随念转,剑随心动,霜华通体冰寒恰可克火,薛洋手腕翻转,涌起灵力注入剑中,那剑前世便被他用的熟练,几乎可到人剑合一的地步,绝不输于晓星尘分毫。 这一下霜华直直漂浮在半空,剑身来回旋转化作满天剑雨,背后蛛丝突然断裂,薛洋原地一滚伸手接剑,一切都在眨眼之间,这一下又快又狠,那蜘蛛没有防备,仓促抬腿抵挡,霎时之间两腿齐根斩断,庞大身躯被剑气震的后退撞向石壁。 火灵芝有几株直接掉进岩浆之中,瞬间被淹没不见,薛洋看的肉疼,心道只有一株也不知道够不够治好晓星尘,等下想办法再装些回去。他趁那蜘蛛没反应过来,举剑正要再刺,冷不防一道蛛丝突然喷出,方向正是他如今唯一有用的左手。 薛洋猛的跃起,踩在蛛丝上趁势下滑,直直滑到了那蜘蛛的下颚处,那蜘蛛许是常年生活在热地被熔岩干扰,乍一被霜华靠近,巨大的身子忍不住扭动后退,薛洋双眼一亮喜道:“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老子差点以为要死在这儿了,谁知道你居然这么怂!看招!” 蜘蛛暴怒起来,断裂的前肢令它站立不稳,整个身躯半趴在地上,霜华剑用力划过它的背部,却只留下一道深色痕迹,薛洋眯起眼正要踢它头颅,却见那蜘蛛抬脚勾了一株灵芝塞在口中,再吐出已经是泛着红色的蛛丝。 那东西速度急快,来不及反应已被缠上脚腕,薛洋持剑便砍,谁知那蛛丝居然动也不动,坚韧的如同精钢。第二剑没有挥出,那蜘蛛猛的一甩,薛洋惊呼一声被摔去半空撞上石壁,顿时半边袖子没了踪迹,灼烧的痛感瞬间从伤处蔓延了整条手臂。 那蜘蛛发了狠,拖着薛洋东甩西甩,直晃的薛洋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是晕的,他咬住舌尖,突然卷起身子顺着蛛丝滚成一团,对准蜘蛛腹下冲了过去。 所有动物几乎软肋都在腹部,薛洋拖着缠着脚腕的蛛丝刚刚钻进去,突然间计上心头,刺出去的剑收了回来,他对准蜘蛛剩下的脚在缝隙间来回穿梭,不一会就把那蜘蛛捆了个结结实实。 蜘蛛再吐,他便躲去后背,那东西够不到他,气的直翻红色的眼珠子,一直到红色蛛丝吐了一地,薛洋这才冷哼一声,反手一刺狠狠把霜华刺入那东西腹下。 血喷了薛洋一身,看着那东西奄奄一息只剩瞪眼的份,薛洋才抬手抹脸,这一抹却发现自己用的是中毒的右手,那上面染了蜘蛛的血,原来的剧痛已然消失不见。 他心里惊喜不已,也顾不得恶心了,对着那血吸了两口骂道:“原来你还能解毒,老子喝了你的血以后百毒不侵才好,否则再回来把你挫骨扬灰,尸体都不给你留。” 说完坐在地上就去解那些蛛丝,一直解了大半天,才把那些密密麻麻砍不断地蛛丝一根根解开,累的双手都是抽的,歇了半晌,又爬去石壁下,把火灵芝一股脑拽下来几株,脱了外衣裹在了怀里。 原来的路是出不去了,待的地底也不知道到底多深多窄,根本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更何况他发现这下面居然无法御剑,也不知是霜华不听他使唤了,还是这地方有什么结界,毕竟连阴虎符在这个地方都毫无反应。 薛洋原地转了一圈,发现现在待的地方是一处向外延伸的山崖,洞口略宽,虽然到处都还是岩浆和燃烧的火星,但到底离的远,也有路可走。 他顺着路走了一段距离,眼前豁然开朗,隐约可见夜空繁星,没来得及欣喜,却被另外一处山崖挡在眼前,他试了几次御剑都御不起来。无可奈何之下又返回蜘蛛的洞穴,哭丧着脸把那些凌乱堆积在地上的红色蛛丝绑成一张长长的网。 临走时又狠狠踢了那蜘蛛一脚,痛骂道:“你那么多火灵芝,老子就要了一株你就不依不饶,护东西护这么紧,死了是不是活该?” 他拖着网累的气喘吁吁才把网挂到这边的山石上,又把网的另一头缠在霜华剑上,掐了诀令它带着网飞过深不可测的谷底牢牢嵌在了对面。 薛洋心有戚戚,对着飞过去的霜华自言自语:“你可扎紧了,我要掉下去就会摔死,死了你的剑主人可就没人要了,娶不到夫人,也找不到夫君,啧,真可怜。” 说话间他双手伸开,黑衣猎猎飞扬,脚下踏在蛛丝织成的网上如凌空飞燕,不过几息已经安安稳稳落在了对面,薛洋吁了口气,收了剑把蛛丝也收了起来,正想丢了,却想起这东西刀剑不入霎是厉害,不如留着,日后也许有用。 有惊无险,星夜赶路,薛洋爬过两座山才发现出了那个诡异的地方,连剑也能御了,爬上剑歇了没多久却又直直去了清河,此时聂怀桑收到传讯消息带着几名贴身侍卫恰从后城门出了城,不过走了三个村镇就被薛洋堵了个正着。 早些年两人也是认识的,虽说聂明玦看薛洋不顺眼,连带着聂怀桑也没有和薛洋交谈过,但到底没有什么矛盾冲突。薛洋连日来经历一翻争斗,又被聂怀桑围追堵截的差点死于非命,早已经不耐烦至极,二话不说提了剑就要取人性命。 护着聂怀桑的几人很快死的一个不留,聂怀桑自知阴谋败露再多挣扎也无用了,只靠在树上心如死灰,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是我技不如人,可你们害死我大哥,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死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薛洋!金光瑶此人虚伪至极,自私自利眼中只有名利和仙督之位,你和金光瑶狼狈为奸,可知日后不会死于他手!” 薛洋冷冷道:“你要报仇尽管找他便是,做何牵连无辜的人,我说过要让你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就必然说到做到!” 他说完手起剑落扬起一道血线,聂怀桑‘啊’的一声惨叫捂着双眼跌在树下,呜呜咽咽伸手指道:“你盗我哥哥尸体,把他扔入烈焰山下,晓星尘多管闲事坏我大事,明明是你们招惹我在先,却还找我报仇!真是可笑可恨!可怜那蓝曦臣也被金光瑶骗的糊涂,我大哥被你们杀死,尸身也被你们偷天换日的冤屈只怕这辈子都难再洗清!” “我不得好死!你们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薛洋捏着他的下巴‘咔嚓’一声捏成粉碎,这一下聂怀桑只剩颤抖的力气,连痛呼都没了什么声音,他躺在地上浑身抽搐,薛洋却面不改色,直接又挑了他的手脚筋。聂怀桑差点昏死过去,又生生忍着,薛洋不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大哥是金光瑶所杀,和我和晓星尘有什么关系?如今你有此下场,倒也不是技不如人,只是动了不该动的人。” 夜更沉了,渐渐地连一个颗星也无,金光瑶病未好全又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勉强能下地,蓝曦臣照顾了他半个月,终于因为蓝家那边有事才不得已回去处理。在这之前因着金光瑶重伤无法主事,他便选了仙门百家中十多个家主一起商讨,从此以后封印阴虎符,并要求仙门百家共同看守,这才将阴虎符一事压了下去。 那些吃了亏,又因抢夺阴虎符死了不少人的世家子弟,当时蓝家人在场,他们狡辩不得心虚不已,也再没敢提越明山各家损失一事,只在听说仙督已经派人捉拿清河聂怀桑时纷纷点头附和,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以报越明山之仇! 夜半风凉,转眼又是一日一夜,金光瑶在芳菲殿扒着窗户默默发呆,身后浓郁的安神香却不起任何作用,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一阵轻微响动,金光瑶恍惚回神,良久之后蓦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 薛洋一身血衣都没来得及换,拧眉道:“聂二给你送进地牢了,我要走了。” 金光瑶声音还带着沙哑,咳了几声,支着手臂又靠在窗台上,轻问道:“想好去哪里了吗?” 薛洋点头又摇头,扫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不中用,一个莫玄羽就把你撂趴下了。”却丝毫想不起来自己教给莫玄羽的定身符,若不是他自己功力不济,外人根本就解不开。 金光瑶恍若未闻,只垂着眼微笑:“成美,我曾经以为你会陪我一辈子的,果然人是不能贪心的,我拥有了至高无上的一切,就该知道高处不胜寒没有一个人可以例外。” 他起了身,走到薛洋身边,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温柔道:“现在也好,高山圆月虽然有时候太冷,却美的叫人心动,拥有也好,仰望也好,总会弥补遗憾,往后天高海阔,成美你尽可翱翔,保重!” “小矮子!”薛洋伸手和他紧紧拥抱一下,沉声道:“我走了,保重。” 从此这世上处处都有薛洋,唯独这金麟台再也没有薛洋,再也没有一个肆意妄为的薛客卿。 多日之后蜀地义城,晓星尘夜猎而归,在入城时不小心撞到一人,他看不见,便下意识往后退,打算等别人先过去自己再走,可等了半晌,一连绕了几次都撞到人墙,晓星尘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只语气依旧温淡,侧耳听着对方位置,微微蹙眉道:“阁下请让一让路,我看不见,撞到你实在抱歉。” 悄无声息只有风声,晓星尘又等一会儿,仍旧没有脚步走动的声音,正打算再往另外一边挪一挪,手臂被人紧紧攥了起来。 “道长,我受了伤,你能不能把我捡回去?” 晓星尘猛的仰头,莞尔道:“不能,我家里穷,只有一只碗一只锅一张床,养不起。” “可我会做饭,会帮道长修屋顶,还能给道长扛剑,道长不再考虑考虑吗?” 晓星尘一脸正色,一副不被诱惑的模样,摇头道:“不行,我还要等一个人,养不起多的。” 来人伸头过去,松艾的清香将晓星尘毫不留情的笼罩起来,贴着他的耳朵道:“那我只好出绝招了。” “什...什么?”晓星尘脸颊一热正想后退,被人揽住后腰拉进怀里,悄声道:“道长,天要冷了,你确定不要一个暖被窝的吗?” “薛洋!” “我在!”薛洋把人捞在自己背上,露出一个肆意明艳的笑容,轻轻道:“道长,今生换我背你回家。” 第64章 番1义庄 薛洋把晓星尘一步步背回了义庄,时隔多年再一次踏入这个地方,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感受都通通又来了一遍。这座曾经被他亲手打造的孤城,如今也还和当年他们才来的时候一样,人虽不多,却有让人留恋的烟火气息。如今晓星尘在这儿,他也还会一直在这儿,从此不管它是一座孤城,还是一座困住他的城,只知道甘之如饴,奋勇不顾。 门窗桌椅都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就连缺了一条腿的桌子和那只有豁子的碗,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情始情终,缘聚缘散,曾从这里结束,也再次从这里开始。 薛洋把晓星尘扶在椅子上,看了好一会儿又攥了他的手趴在他膝上,脸压着掌心发愣:“火灵芝没用吗?” 晓星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另一只手细细摸着他的五官轮廓,微微笑道:“如今能碰到你也是好的,至于眼睛有没有不都一样?” 薛洋嘟嘟囔囔:“哪里一样?就是因为你看不见,做饭的时候多少次把盐放成了糖,又把酱油当成了醋,做的饭那么难吃,你想毒死我吗?” 晓星尘奇道:“你这人忒不讲理,你看的见你不做,偏要我来,还要挑三拣四的。” “你把我捡回来不用养着的吗?难道还要我养你?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晓星尘说不过他,竟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捡回家的东西...的人,自然是要藏着保护着,怎么能指使干这干那?于是晓星尘纠结的想了一会儿,极为认真的点头:“那请问薛公子,你想吃什么?” 薛洋扭身抱着他的腰一脸期待:“道长,咱们家里都有什么啊?” 晓星尘涩然道:“土豆。” 薛洋搁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一分:“还有呢?” “土...豆。” “嗯?” 晓星尘不好意思道:“只有土豆。” “白水煮吗?道长,刚才路过厨房,里面可什么都没有。”一只手不老实着,贴着他腰部伸到了衣服里。 晓星尘胡乱点头,一边去扒那只乱动的手,一边道:“忘了买油。” 薛洋抿着唇钻进他怀里,委屈不已:“晓星尘你故意的吧,我还在长个子,你虐待我,就给我吃这个?” 椅子没有靠背,又窄又小,晓星尘被他冷不防一拱,差点没掉地上,手忙脚乱抓着人吸气:“你...松手,我出去买别的。” 薛洋正色道:“我一路背你过来,觉得你变重了不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趁我不在你偷吃了什么好东西?怎么我一来就水煮土豆敷衍我?”他说着一双手上下乱摸,三下五除二拽了晓星尘的外衣,咦道:“奇怪了,我刚才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还以为你衣服里藏了糕点。” 晓星尘被他说动手就动手整的晕头转向,也分不清他话中真假,忙起身摆手:“没有的,我这两日出门夜猎什么都没吃。” 他一说完猛的住口,慌乱的靠在身后桌子上,屋子里静了下来,气氛变得诡异沉默,晓星尘半天听不到薛洋的声音,伸着手惊慌着急:“薛洋!” 一只手伸了过去,紧接着被人紧紧按在怀里,薛洋环着他的肩膀双眼发酸泛红:“我骗你的啊,明明是瘦了,晓星尘你真的太笨了。” “薛洋我...” 未出口的话被压了回去,柔软的舌抵着他双唇用力汲吮,才稍稍一碰,晓星尘已经浑身发软的站不稳了,整个人都趴到了薛洋身上,软绵绵的似被抽了一身骨头,薛洋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双颊绯丽,耳如红玉,娇软的似三月霏烟雾霭中的柳枝。 心都要跳出去了,薛洋越看越觉得心神荡漾,神魂颠倒,他贴着晓星尘的脸,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句‘我好想你’才出口,双手打横一抱,天旋地转之间,晓星尘口中惊呼尚未喊出,便被人抱着倒在塌上。 “薛洋...”晓星尘无力的推搡着薛洋,声音里染上撩人的遄息:“唔...现在还是...白天...不行的...” 薛洋从他脖子里抬起头,咬了下他嘴唇,眯眼道:“你都看不见,白天和夜晚不都一样。”他扯开晓星尘的扣带,修长带着些微茧子的手指往上探去,指尖掠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似被点了跳跃的火苗。 晓星尘觉得自己要无法呼吸了,挣扎着要从床上直起身子,手按着床榻才半坐起来,一声轻呼又重重倒了下去。他红着脸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无措的去推薛洋,谁知那人更是恶劣。 薛洋伸手一挥,也不知道弄了什么符,屋子里顿时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干脆的又拉着晓星尘的手把床帐子也扯了下去,这才调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这下好啦,我把窗户贴了符,光照不过来,帐子也放下来了,现在可以了吗?” 晓星尘攥着他的手臂不肯说话,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薛洋偏要去逗他,捏着他下巴细细的吻,一边还要问:“晓星尘你想不想我?” 晓星尘被他压的紧,一时不知道怎么换气,憋的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推着薛洋小声反抗:“你放开...松一些...” “那你想不想我?” “我...”晓星尘扭动着头,不知该推还是该去迎合,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想...”他攥着薛洋手臂轻吟,十指指尖来来去去紧了又紧,才恍惚问道:“你还会走吗?” 薛洋去撩他被细汗湿透的额发,轻柔的吻和风春雨一样落在他蒙起来的眼上,又探了手与他十指紧扣,应道:“不走,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从今往后,再不分开了。” 轻盈的账子被两人拉扯的摇摇欲坠,终于和衣服缠在一起,细碎压抑的吟声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屋子里越来越沉,顺着被风吹的摇晃的门缝飞向不知名的远处。 一屋子晃荡的春色,倒把凉气熏的不知所踪,两人许久未见,又也才只有过一次,真真是死死纠缠,难舍难分。青天白日被当做黑夜,黑夜又悄无声息来临,身下锦被被打湿一片,磨着诱人的身子一遍遍不知餍足。 不知过了多久,晓星尘动了动僵疼的双腿醒了过来,伸手一摸,身边空无一身,下意识伸手摸上双眼,一瞬间脸色白的可怕,指尖在被褥上摸了一遍,摸到扔在一旁的衣服,也来不及系好,在身上胡乱一披下了地。 他揉着头不知是梦是幻,只觉得浑身都疼的厉害,就连胸前,都还是高高挺·立红肿一片,被衣料一磨又麻又痒,忍不住躬起了身子。 “薛洋?”他喊了一声没有人应,脸色愈发难看,三两步跨出了门外,一通乱找:“你在哪儿?薛洋?” 被风叩开的门吱嘎吱嘎的响,薛洋提了满满一手的吃食晃晃悠悠走了进来,乍一见晓星尘衣着单薄站在院子里,急急忙忙迎了上去。二话不说把东西扔在地上,又脱了外衣把人罩在怀里,抓起他冰凉的指尖贴在自己脸上,这次问道:“怎么了?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你瞧你瘦的,站在这儿风都能吹走了去。” 晓星尘好半天没有反应,薛洋这才发现他呆呆愣愣的,微侧着头仿佛在看着自己出神,薛洋立刻变了脸把人紧紧一抱道:“你不会以为是做梦或者我走了吧?” 薛洋按着他的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但晓星尘大抵是怕极了,才会浑身冰凉,捂在怀里还在瑟缩发抖,他拥着人好半天,晓星尘才渐渐恢复体温,抵着薛洋耳侧轻笑:“没有做梦,你买的什么?天亮了吗?” “还早,你再睡一会儿。”薛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往被子里一盖哄道:“昨夜累着你了,对不起,我先给你弄吃的,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好。” 他转身就要去院子里拿东西,才起身便被晓星尘拉住了手臂,一双手摸着他的脸寻了一个吻,又抱着腰歪进他怀里,“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不饿吗?瘦成这样,摸起来实在硌手。” 晓星尘推了他一下佯怒道:“那你这会儿手是在干嘛?” 薛洋啧啧道:“摸摸有几根肋骨,看看能卖多少钱,锅都揭不开了怎么过年啊?” 第65章 番2汤圆 薛洋最近发现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每一次不经意回头都能看见晓星尘在对着他发愣,比如他在厨房做饭,若是来回走动,晓星尘就循着声音侧头,然后再继续先前呆呆的动作。 前两日薛洋只顾着重逢的喜悦,缠着他不肯放,倒也没发现他的不对,可这一静下来,总觉得犯怵,生怕晓星尘生了病或者魂魄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用了逆天的术法,也怕眼前一切镜花水月是自己做的一场空梦。 搁了碗薛洋终是忍不住问他:“道长,我做的肉粥和菜不好吃吗?是盐放多了还是不合你胃口,你不吃饭总对着我呆呆愣愣的做什么?” 晓星尘连忙低头,扒着碗慢吞吞道:“我哪有,就是在想你做饭好吃,应该天天让你来做,省的你又要说我想毒死你。” “嘿!”薛洋蹭的站起来,挪着凳子到晓星尘身边,“我这两天只不过心疼你累而已,你倒想的挺美,我不管,毒死我也乐意,明天你来做。” “那你想吃什么?”他应的倒也痛快,薛洋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晌也看不出来,探身过去:“我想吃酒酿汤圆,你会?” 晓星尘摇摇头,又笑道:“好像不是太难?是不是放点酒就可以了?” 薛洋双眼一亮‘嗯嗯’点头,“那你等着啊,我现在就去买。” “薛洋...薛洋!”晓星尘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才知道人一溜烟儿的就跑没了,当下把碗一撂收进水槽里,追着出了门。 薛洋觉得他奇怪,他倒觉得薛洋更奇怪些,以前他们在义庄,可是想尽办法偷懒不去出门,现在也不知抽了什么筋,一天两次的往外跑。 晓星尘拐了几道街才走到集市,耳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也许将近年关的原因,一路上人流如织接连不断,不时有调皮追逐打闹的孩童撞到他身上。他一排排摊子找过去,又找到酒坊,也没找到薛洋的人影,一直到天快黑,遇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一打听,才知道薛洋早已经回去了。 晓星尘气恼的转身,走了一半突然觉得脸上冰凉,不多时落在脸上的东西越来,才恍然察觉下起了雪。这雪来的又急又猛,才走了一道街,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雪簌簌落地声清晰可辨,身后也留了一排浅浅的印子。 晓星尘加快了步子,正走着一道人影猛扑过来,身上一暖,被人披了件厚重的衣服又抱了起来,那双手箍着他的腰,头埋进他胸膛嘟囔:“道长你乱跑什么?看不见摔了怎么办?” 是薛洋。 自从来了义庄,他大多时间更爱喊他一声道长,这样的称呼和日子恍若从前那场他想永远都不要醒过来的美梦,可曾经的美梦再美都不如现在,他们真真切切拥有着彼此。 晓星尘勾着手心里的食材,心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呢,也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没有任何隐瞒,第一个真正在一起的新年。下了雪不说,一路上还有已经挂起来的红灯笼,间或还有哪家急性子已经噼里啪啦放过几回的鞭炮,年味越来越浓,倒和此时心情相得益彰,只除了薛洋好像有事瞒着他。 脸庞碰到毛绒绒的东西,晓星尘伸手碰了碰,入手一片松软,还带有一股矮松的清香,脑中越发糊涂,这衣服...怎么和薛洋身上的味道那么相似?可薛洋来之前并没有带过什么东西,两手空空孑然一身,相必也是有心和从前了无瓜葛的意思。 他现在...也只有自己了。 晓星尘握住他的指尖,把挡在自己头上的纸伞往薛洋身上推了推,轻笑道:“我走的慢不会摔的,倒是你怎么那么快,我追着追着就不见了人影,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薛洋眨了眨眼道:“我跟别人学了自己做的,道长喜不喜欢?” “原来...”晓星尘一下子想了起来,怪不得他手指上总有一些细小的伤痕,怪不得这几日连续往外跑又不许自己跟着,他一时眼眶发涩,好歹却因为遮着双眼才没有过于失态,只是稍微一幻想这个小流氓竟肯低头去跟绣娘一针一线学做衣服,便觉得好笑又心酸。 但更多的是心软,他还以为薛洋热闹惯了一时受不住冷清才日日往外跑,却不想竟是把人误会了,愈发攥紧了怀里人指尖,连语气也微微涩起来,晓星尘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很喜欢,薛洋,谢谢你肯陪我一起。” 薛洋从他怀里直起头,定定看着他的双眼,一个吻轻轻落在他嘴唇上,又辗转吮着唇角呢喃:“我会治好你的,一定。” “晓星尘,我喜欢你,特别特别特别多,不光只想有今生,还想和你再一个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这么贪心,你会不会觉得烦?” 良久,才等来晓星尘低低一笑:“这样很好,我也是。” 风雪在两人身边穿梭,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手心糖果被捂的发烫,晓星尘柔声道:“你现在还喜欢吃甜的吗?” 薛洋哈哈一笑,歪头侧到他耳边:“糖我一直都喜欢,可道长你,却是什么糖也比不上的。”说罢他把人一拉,催促道:“快走!回去给我做酒酿汤圆,东西我都买齐了。” 回到义庄只来得及换掉新衣,晓星尘便被薛洋蛮横的推进厨房,笑吟吟的看着他一通忙活,而无论晓星尘说什么,都不肯帮一点点的忙。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全部弄好,等晓星尘在凳子上坐好,薛洋尝了口汤圆差点没跳起来,目光幽怨的在晓星尘身上转圈,“道长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么记得从前你做过一次,做的很好吃的,你是把我买的一大包糖全部撒进去了吗?” 晓星尘羞涩又无辜:“真的不怪我,那糖放的离锅太近,我一碰就全部掉进去了,我心想你爱吃糖,肯定会喜欢的,就将错就错又加了一整坛的酒。” 说完,他微微探头疑惑道:“真的很难吃吗?” 薛洋盯着那一大碗汤圆,眼珠子骨碌一转,勉强道:“还...还好啦!道长亲手为我做的,我高兴极了,一点不难吃,我马上把它们吃光!” 他说着又去舀了一大勺,装模作样的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又做出不堪忍受的表情,果不其然,他这一副可怜又深情的表白,晓星尘立时坐不住了,犹犹豫豫的伸手,“你别吃了,我去给你煮面?” 薛洋趁机抓了他的手,把碗往他嘴边一递,温柔道:“你尝一口,很甜,很好吃,刚才我骗你的。” 晓星尘显然不信,仰着脸僵持了一瞬,无奈的端着碗囫囵吞枣吃了一碗的汤圆,碗刚放下,薛洋又舀了一碗汤推过去,“道长吃那么快做什么,小心噎到,快喝汤润一下。” 晓星尘不及反应,又被薛洋推着碗灌了满满一碗的汤,已经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真的不难喝啊...除了太甜,我手艺变好了?怎么可能?” 他自己嘟嘟囔囔,好半天才发现没人理他,伸手摸索竟也没摸到人,一下子急了,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血液直冲脑部,腿一软就朝桌子上撞了过去。 匆忙之间腰带被人拉住,往后一扯,还没倒进人怀里已经被扯开了外衣,薛洋接着人往塌上一滚,没头没脑吮着那一双嫣红的唇压了下去。 一切都仿佛在眨眼之间,晓星尘头脑混沌模糊不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头越来越晕。 他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摇头闷哼一声:“薛洋...你...做什么...” 薛洋抬头,眼角眉梢皆是妖冶媚红,一个用力向前,打趣道:“道长真是可爱的紧,吃碗酒酿汤圆也能吃醉了,我这是在给你解酒呢。” 他耸动起来,握着那方柔软温润的腰身不换晃动,也不管那人被晃的头晕的仿佛世界都变成五彩斑斓的碎片,一片片又在眼前飞速游移。 狂风怒浪搅动单薄的船只,一次次冲上风浪的顶尖,薛洋伸手握起他粉嫩脆弱的东西,骄矜的轻笑,在不断冲撞的欢乐中逼问:“道长可舒爽了?可解了酒?” “薛洋...”晓星尘浑身都通红起来,也不知是思绪涌动,还是因为那碗浓度极高的甜酒,薛洋拧着他的腿,压着声音猫儿一样的叫他名字:“道长,我好不好看?答对了就给。” 晓星尘此时已经是三魂七魄不知归路,脑子里全是薛洋身上盘旋的气息和声音,突听薛洋和他说话,昏昏沉沉便吟咽道:“好看...我好喜欢,比以前还好看...” 薛洋双眼一眯,又动几下,一边揉他又直起来的那物,一边诱哄:“道长骗我...你真喜欢吗?” 晓星尘头晕的彻底抬不起来,胡乱晃动:“真的...好看,我昨晚还看了......” 薛洋动作一停,一巴掌抽在他臀部:“好啊晓星尘,胆子越发大了!你果然是在骗我!” 第66章 番3兰陵来客 红绸高悬,一步一灯,这么多年以来,金麟台唯一的喜事莫过去此时此刻,金燃自从薛洋‘死了’之后,一直茶饭不思浑浑噩噩,他父亲一直对他期望颇高,见他一直这样实在不成体统,万般无奈下只得和金光瑶商量为他安排一门亲事。 金光瑶对此也是十分赞同,料想金燃已有十五,少年心性能有几日长?倒不如说门亲,娶一个娇俏的小冤家来磨着他,等有了称心佳人日日相伴,自然也就不会想着不该想的人了。 金家几个长辈一合计,选了个门当户对的仙门女修定了日子就要两人先成亲,至于感情什么的,不是处着处着就有了?可金燃自打薛洋一事之后万事不上心,更别提和别人成亲,一干人在花厅前院忙的脚不沾地,他却偷偷躲在薛洋住过的长乐阁怎么也不肯露面。 等他父亲发现人不在,围追堵截找去长乐阁时,却不知金燃早已经溜去了芳菲殿后墙,彼时他恰好见金光瑶正悄悄吩咐人送信出城,送的地方还正好是薛洋家乡不远的方向。 金燃自幼聪慧为人机灵,绝不是夸张之谈,这也是金光瑶一直很喜欢他的原因,他一琢磨就觉得不对,金光瑶和蜀地一带唯一的联系除了薛洋再也没有别的,更别提送信的人并不是普通金家信使下人,而是金光瑶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自始至终无论父亲和小叔金光瑶怎么劝,他都不信薛洋那么轻易就死了,于是金燃东躲西藏连婚服都没脱直接跟着这人出了城,这一跟就顺利的跟到了义城。 大雪封山,雪飞满地,薛洋乍见金光瑶身边的人也是一时惊讶,等看了信才知道是金燃要成亲,他弹着信纸顺手扔在脚下火堆,笑语宴宴道:“这小子不错,一转眼就要成亲了,果然算大好喜事,你回去告诉敛芳尊,侄子都有了好归宿,叫他这个做叔叔的也加把劲。” 送信的人冒着风雪匆匆而回,人刚刚踏出院门,金燃就红着眼从房后绕进院子,也不管薛洋目瞪口呆,揪着袖口往火堆前一站,泪都要出来了:“阿洋哥觉的不错是大喜事,我可没有一点点觉得快活。” 薛洋一瞧他身上穿着的衣服,立刻就明白了七八分,敢情是顺藤摸瓜找到义庄又顺便直接的逃了婚?他虽然见到金燃还挺高兴,可总觉得不大妥当,什么时候找来不行,偏偏是大婚当天?而且看金燃那个样子,可不像会乖乖回去的人。 自打前几日他发现晓星尘装瞎骗他,他把人折腾的一日一夜都不能下床,这之后连续几日都正和晓星尘冷战中,此时正憋屈烦闷,见到金燃高兴归高兴,倒也是兴致缺缺,潦草的问了金燃几句近况,再问就想把人送回去了。 他伸手去挑火堆,头上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层又落了满肩,一张脸似冰雪玉雕更为精致,金燃呆呆的站着看他也不愿动,薛洋暼了眼半开的斑驳院门,托了下巴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天都要黑了。” 金燃没回答,正想问他现在是不是一个人住,门外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白衣乌发一道人,打着把半旧的伞,手中提着个放了瓜子糖果的篮子走了进来。 没来的及问出口的话呛了回去,金燃瞪着眼指着还没站稳的晓星尘又指指薛洋,脱口便道:“想让我回去也行,你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成亲了吗?” 晓星尘冷不防院中多出一人,更别提才进来就听见这样的问话,心里一紧张手中篮子差点落地,他忙攥紧手指矢口否认:“什么成亲不成亲?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他声音低了下去,头也低到一边不愿看人,天色越发阴沉,风吹的院中招魂幡哗啦作响,丝毫也没注意到薛洋黑下去的脸。 金燃看着他幸灾乐祸双眼发亮,“我哪有乱说话?我这是关心阿洋哥,也只关心他的事,不像有些人,整天爱乱管闲事。” 晓星尘被噎的说不出话,本来就嘴笨,更别提被金燃将了一军,他提着东西看着薛洋,大约是想让薛洋打圆场,谁知薛洋见他抿着嘴死活不肯跟金燃反驳,死鸭子嘴硬还有继续搞冷战的意思,于是顺着金燃的话接道:“我们没成亲,而且某些人心里没数,弄得我也不好定义我俩的关系,问完了吧?所以怎么样才肯乖乖回去?” 金燃把身上衣服一扯,举到薛洋面前:“看到我身上的婚服了吗?明天我就用我的小金库给你买凤冠霞帔,请八抬大轿娶你回家,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回了金家,我自然也跟着你回去了。” 他这番话把薛洋雷的外焦里嫩,抬手就想揍他,结果手还没下去就听到急急忙忙一声阻拦:“不行!我不同意!” 金燃翻了个白眼回道:“你是谁啊你不同意?而且阿洋哥哥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绝食!我死也死在这!” 晓星尘攥着菜篮子拦在他俩中间,一是怕薛洋真的打人,二是不想金燃贼心不死,仗着身高优势直接挡住身后的薛洋,微微弯腰温笑道:“恐怕不能合金小公子的心意了,连婚服都没脱还与报喜的人前后进来,如果我没猜错,你绝对是逃婚偷跑出来的吧,你不乖乖回去也无妨,仙督聪慧过人肯定早就推出了前因后果,一会儿自然就有人来‘请’你回去了。” 金燃没想到过去那么温柔好说话的晓星尘能这么威胁他,于是嘴一咧脸一垮一下就哭了,边哭边对两人卖惨:“你可是抱得美人归了,我呢?我却得回去成为家族联姻的牺牲品,我才15岁,我说的话你这么当真做什么!你怎么这么小气!就这还清风明月呢。” 晓星尘心地善良性子温柔,绝非浪得虚名,金燃这么一通哭,他立刻就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才不到十五岁,正天真无邪的时候,反倒被圈在家中守各种规矩,心下一软转而安慰起人了。 薛洋可不吃金燃这套,十五的人,放到哪里也是该成亲嫁人的年纪,更别提生在金家,恐怕一出生就是各种阴谋算计,也就晓星尘会信这世上处处有人可怜,处处都是好人,他懒得理会两人,似笑非笑的守着火看着金燃唱的这出好戏。 金燃被晓星尘安慰了半晌,话锋一转,对着薛洋哭道:“阿洋哥哥,我听你的话,我会老老实实回家的,但是你能不能让我和你待几天?我真的…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做你的凶尸我都心甘情愿,求求你让我再和你呆几天吧,然后我就乖乖回家成亲好不好?” 薛洋嫌弃的看着他哭了一脸泪,没等松口呢,晓星尘极为同情的帮腔:“阿洋,就让金小公子住几天吧?下这么大雪,天又黑了,过几天让他再回去?” 他这声‘阿洋’可是让薛洋心中打翻了调料瓶,和成乱七八糟的一片混乱,分不清到底什么味道。晓星尘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或者是这么叫过他也不记得了,一时间怔怔发愣,看着还在半空中飞舞的雪似哭似笑。 等他反应过来,金燃已经自来熟的拉着晓星尘进了屋,薛洋本想给金光瑶送信说一说金燃的去向,可略一想,金光瑶此人聪慧无双,只怕金燃一不见,就能想到来了自己这里,这样也不用他多此一举,只用等着金家人来接就行了。 可等到睡觉的时候才知道犯了难,虽然换了张大床,总不能三人睡一起吧?更何况他最近和晓星尘冷战,两个人一直都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地下的。 薛洋也不管他在家怎么的金枝玉叶,二话不说甩了一床被子给他睡棺材,金燃为了留下来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可到了半夜金燃却揉着腰钻进了两人的屋子。 这一看可乐坏了,怎么也想不到薛洋和晓星尘居然没睡在一起,这两个人居然这么克己守礼?那岂不是自己还有机会?瞧见两人被他吵醒,金燃嘴一瘪委委屈屈道:“你们这里有老鼠,一晚上扑扑通通个不停,我实在害怕的睡不着。” 床上睡的本来是晓星尘,听他这么一说,本来就不好意思自己霸占着整张床,立马就起身让道:“那金小公子睡床,我出去睡棺材吧。” 也不知道是睡的迷糊,还是真的善心发作,整个过程薛洋没来得及说一句不行,晓星尘已经去了外间的棺材里。 薛洋被他整得一愣一愣,恼的不行,又见金燃一脸满足的裹着被子钻上了床,气的他翻身捂了头不再搭理两人,谁知才过了半个多时辰,睡的正熟,一声嚎啕大哭把薛洋和棺材里的晓星尘惊了一激灵,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金燃只露了头,钻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哭声震天:“阿洋...哥,我做了噩梦,我害怕,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薛洋气的七窍生烟,直接怼道:“不陪,你多大的人了?仙门世家的弟子夜猎捉鬼可没少做,你会害怕?” 金燃不肯罢休,把被子一卷颤巍巍道:“阿洋哥我没骗你我真的怕,我是捉过鬼,可那都是有人陪着我的呀,你要是不过来陪我,我就去你那里睡了...” 薛洋被他烦的没辙,抱着被子上了床,把金燃赶到床里侧:“你给我贴着墙睡听见没有?你洋哥我专治梦游,你敢再过来折腾我,我就把你扔乱坟岗里睡。” 金燃开心的心里直翻跟头,装模作样的点头,心想等你睡着了我过去抱着睡你能知道,可他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没等薛洋睡着,他自己反倒是睡着了,连歪到薛洋身上的头,也被推到了一边。 晓星尘在棺材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怎么想都觉得金燃这招熟悉,想了又想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绑着薛洋回义庄时,薛洋也是这么折腾他的,又是怕鬼又是装可怜,到最后还钻进自己浴桶又钻进自己怀里,而且还和自己好一通亲吻。 他几乎立刻就躺不住了,更别提金燃对薛洋的心思,可比他们当时明目张胆又目标明确,薛洋又这么纵着他,居然真的陪他去睡了。 谁知道金燃会不会和薛洋当初一样,故意钻进他怀里,故意抱着他亲,他躺在棺材里来回翻腾,侧耳听隔壁的动静,睁着眼神思恍惚,胡思乱想一直到了天亮。 金燃却神清气爽乐不思蜀,一见晓星尘就忍不住打趣:“哎哟,真是对不住晓道长,抢了你的床,你不是不怕老鼠吗?怎么这么大两个黑眼圈?没睡好?” 晓星尘拿着煮好的鸡蛋在眼上滚,慢条斯理道:“也不是,只是眼睛才康复,时而会肿。” 他这么一说,薛洋立刻把目光投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却见晓星尘垂着双眼头也不抬,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对着金燃招手道:“带你后山抓野兔,没玩过吧?” 金燃指着桌子上放的白粥道:“道长做了早饭,不吃了再去?” 薛洋哼道:“吃什么吃,出去顺道吃,道长心善,估计会煮很多去庄子里施粥,恐怕还会把屋子里的床和被子分给没衣物过冬的人,我们还是不要碍眼了。” 晓星尘手一抖鸡蛋‘咚’的掉在地上,皮破的像个蜘蛛网又沾了一层的灰,欲哭无泪的看着金燃欢天喜地的跟着薛洋出了门,临走时兴奋的被门槛绊了一下,还不忘回头和他做鬼脸。 什么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晓星尘真真是深有体会了…… 这一等等到天黑,两个人兴致勃勃拎了野鸡野兔回来,晓星尘问两人吃饭没,金燃眨眼调皮道:“吃了呀,道长还没吃饭吗?阿洋哥带我出去吃了酒酿汤圆,可好吃了。” 他不提汤圆还好,一提晓星尘脸都绿了,一切都是酒酿汤圆惹的祸,自己被薛洋套出了话不说,先是被他按在床上弄得腰疼腿软了几天,接着就是黑着脸不言不语的冷战。 两个人好几天都没说话了,就算是自己错了,薛洋也不能这样吧?他都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装瞎? 晓星尘闷着头不吭声,薛洋也不理会他,和金燃有说有笑,洗漱完毕就去睡觉,金燃故技重施缠着薛洋陪他一起睡,薛洋依旧睡在外边,金燃也不气馁,就算离的远远的,可总会让他找到机会钻到薛洋怀里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算盘打的满满,却注定不能如愿。 薛洋这边都快睡着了,金燃偷偷掀了被子正打算钻进薛洋那边,谁知道一道人影笼罩过来,然后长腿一迈,直接睡进了两人中间。 金燃目瞪口呆,爬起了半边身子,指着晓星尘‘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挤出几句话:“晓道长,三个人太挤了,翻身都翻不了,你心善,求你大发慈悲让一让我,你去睡外面吧?” 晓星尘闻言,善解人意的从中间往外挪了挪,直接挤到了薛洋身边,“金小公子放心,我睡相好不挤你,外面有老鼠又下雪了,你委屈几天吧。” 金燃龇牙:“你都住这么久了,跟老鼠都熟了,你还怕它们?” 晓星尘点头道:“我以前都和阿洋一起睡的,老鼠都怕他,所以我就不怕了。” 金燃气的翻过身不想理他,薛洋早在晓星尘过来时就已经醒了,捂着头听两人说话,憋了一肚子的笑,差点没有破功。晓星尘见金燃消停了,转了身朝着薛洋的方向,谁知薛洋也转过来面对着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连眨也不眨。 两个人靠的极近,呼吸都交缠融合在一起,晓星尘头一懵嗡嗡作响,又羞又恼,但两人好几天没睡一起,连话都没多说一句,此时此刻一靠近都有点心猿意马。 薛洋小声问他为什么装瞎,晓星尘憋红了脸也不肯说,想抱着薛洋糊弄过去,薛洋直接侧了头从晓星尘怀里果断起身,嘟囔道:“唉...我可不想同床异梦,晓道长自个矜持吧,我去棺材里睡,反正老鼠都怕我...” “阿洋...” 晓星尘一急,也不管那边金燃有没有睡着了,把人一拦,抱着他后腰咬牙:“我只是怕你再走而已,而且我...我看不见的时候你每次对我说的话...我很喜欢。” 薛洋掰他手的动作一松,翻身把人压在床上,瞪着他好半天才悄声道:“你想听我天天说给你听,何必还要装看不见,我还以为火灵芝没有用,而且我说过以后不会走了,你不信我对不对?” “没有...我是不信自己。”晓星尘靠着他手臂侧头:“我总怕你会觉得我贪心,明明你对我很好,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我却怕这只是一场梦,醒了你就会不在,你会走的远远的。” 明明以前和现在这人都为他人不人鬼不鬼,为他受尽无数折磨,为他生不如死,直到最后一无所有身死魂消,可如今接受了拥有了,反而患得患失,惶然无措。 他掩着脸羞羞怯怯,薛洋拿手指剐着他的下巴不说话,忽而扑进他怀里,笑道:“道长哪里贪心,我喜爱道长,道长也同样疼爱我啊!” “薛洋...我以后有事不会再瞒着你了...” “道长保证?” “保证...唔,你做什么...有人...” 薛洋轻笑着逼近:“道长放心,他今天在山里跑了一天,早累的不行了,只怕雷响在头顶都不会醒...” 第67章 番4全文完 金燃揉着僵疼的脖子哭丧着脸,嘴里叼着的筷子都要掉出来了:“阿洋哥,我脖子疼的厉害,落枕有这么疼吗?我怎么感觉有人打了我似的。” 他眉头皱的像两枚盘扣,眼珠子不住的在薛洋和晓星尘身上乱转,突然一爪子扒到晓星尘领口:“阿洋哥!” 他蹭的站了起来大呼小叫,晓星尘的碗都差点被他掀翻到地上,和薛洋一起仰头看着人,金燃急的没边,原地打转:“他身上长疹子了啊,会不会传染?” 晓星尘手一顿搁了碗就去拉自己衣服,这一看慌忙站起来往屋里退:“我好了,你们慢慢吃。” 薛洋不紧不慢瞥他一眼,回头瞪金燃:“咋咋呼呼什么?瞧把晓道长吓的。” 金燃闷头便嚷嚷:“我吓他?不是他吓我?我昨晚还和他睡一张床,谁知道会不会传染给我。” “传也是先传我,你怕什么。”薛洋支了腿朝他招手:“过来。” 金燃犹犹豫豫歪头靠过去,薛洋朝他后背拍了一巴掌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金燃一听问这事儿,忙直起身子连连摆手:“我还没住够,等我什么时候住够了我再...阿洋哥你干嘛去?” 薛洋头也不回:“白吃白喝把你能耐的,一会儿把碗和衣服洗了,我去补个觉。”说着掩嘴打了个哈欠,捶着腰进了屋里。 金燃看着横七竖八摆放的碗,咬咬牙忍了又忍,想他在金麟台金娇玉贵,何曾干过洗衣服洗碗的活?可此时此刻为了表明留下的决心,薛洋怎么奴役他也绝不能就此妥协! 可谁知忍着忍着,到了后一日金燃脖子依旧疼的厉害,周围青肿一片,不偏不倚还和前两次在同一个地方,如此来回金燃终于悄悄的留了个心眼。 黑夜沉沉,只剩摧枯拉朽的狂风,窗外雪下的前所未有的大,天地连成一片漫天飞舞,金燃早早躺在床上收敛鼻息,假意进入深度睡眠,没多时身边窸窸窣窣响起棉被拉拽声和说话声。 “薛洋...今晚不要了,饶我一回。” “道长没良心,把你伺候舒服了翻脸不认人。” 晓星尘捂着衣服和薛洋对峙半晌,终是拗不过,又受不了薛洋有意无意的乱蹭,不大一会儿就浑身发软缴械投降,口里咬着衣服呜咽着任薛洋在身上作乱。 “慢...慢一些...金公子被你吵醒...” 金燃懵了,彻底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呼吸沉了自己都没察觉,他恨不得自己再睡死过去,或者谁一棍子把他砸晕了事。蓦地他反应过来,前两次只怕是自己迷迷糊糊被吵醒,又被薛洋打晕了才对,否则怎么一连两次都那么巧合的落了枕? 他捂着胸口把两人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骂了一遍,想假装清醒让薛洋再给他一下好昏死过去,可越想越不敢动,被旁边抱在一起厮磨的人折磨的口鼻都想出血。偏的薛洋今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要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晓星尘连咬牙忍都忍不住了,□□声像旷野中四面八方的风,无孔不入无处不去。 好歹他金燃也是个男人,纵然年纪小可也是血气方刚,谁能想到这两个人趁他睡着居然这样,怪不得大白天要补觉,简直是无耻无耻太无耻! 金燃把头捂在被子里,脸红心跳想入非非,整个人缩成了一只虾米一动不动,终于熬到了后半夜身边才彻底没了动静。金燃松了口气眼皮子酸疼的不停打架,拧了拧发热的脸,愤恨的骂了一句这才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大中午,晓星尘换了高领的衣服懒洋洋歪在火炉旁,薛洋正在一旁削苹果,瞧见金燃一脸菜色死死盯着他,薛洋无声的挑了挑眉,拿刀削了一小块苹果塞进晓星尘口中,这才有空问他:“这是怎么了?我欠你钱?” 金燃只敢瞪他却不敢发作,一想到被两人的喘息和叫声折磨了一夜,折磨的他居然做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春梦就怒不可遏。 他撕扯着身上碍眼的衣服,用脚踢着地上摆着的一篮子黑炭撒气,薛洋旁若无人的喂晓星尘吃东西,晓星尘歪着头昏昏欲睡,歪了没几下被薛洋按进了怀里。 金燃几乎要跳起来,几乎想把屋中一炉炭火踢到两人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阿洋哥我走了!” 晓星尘睁了睁眼似乎有些惊讶,推开薛洋直起头问:“外面还下雪呢?你不多留几日?” 金燃冷笑:“留在这里碍眼吗?但凡你离我洋哥远点,我也不会冒着风雪回去。” 他说完甩袖走人,不顾晓星尘满肚子疑问,薛洋悠哉的削着苹果皮也不去送,晓星尘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金燃心仪薛洋,一向勇往无前志在必得,应该是赶也赶不走才对,怎么突然间偃旗息鼓收兵了? 薛洋瞧他一脸不解的样子,吧唧朝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嫌你昨晚太大声了,走了好,走了你就不用咬衣服了,想怎么叫怎么叫。” “薛洋!”晓星尘瞠目结舌:“你不是说他被你弄晕了?你...” 薛洋抓住他指过来的手往怀里一揣,面不改色扯谎:“昨晚我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到现在还回味无穷,我真忘了。” 晓星尘眼珠子瞪的滚圆,隐隐发红,只怕再等片刻就要水漫金山,薛洋双手一抱,二话不说扯了披风把人扔到床上。晓星尘好半天才回魂,揪着薛洋前襟一脸晕红,又气又恨:“你故意的?薛洋...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薛洋慢条斯理解他衣服:“我哪有过分,道长不是舒服的死去活来紧紧咬着我不放,你瞧瞧我这心...不,摸摸,全都是你...” “薛洋!”晓星尘把脸撇到一边:“你个流氓,谁家心是长在下边的。” “道长啊,我是流氓你才知道吗?” 岁月苍苍,杳杳转眼风吹花落,数年时光一经而逝,仙门百家中再也不见晓星尘露面,也再无人提起薛洋的名字。 两人别过义庄,也曾去过烟雨蒙蒙的江南,也曾路过白雪皑皑的极北之地,路过白雪观曾和宋岚灯下夜语,也一同去过兰陵姑苏。 这一年两人恰好赶上姑苏的上元节,薛洋磨着晓星尘一起去姻缘树下许愿,彼时烟火无数齐齐绽放在头顶,薛洋买了河灯一转眼瞧见一道身影。 那人着黑衣,高高绑着马尾,手里抓着几个鬼脸面具来回的换,边换边朝一边吐舌头,薛洋远远过去叫了一声:“莫玄羽!” 那人把面具从脸上摘下来,疑惑的看着薛洋,似乎正仔细在想他是谁,没等薛洋再开口问,他又把薛洋和晓星尘打量了一遍,既犹豫又尴尬的问:“阁下...认识我?” 薛洋瞥着他双眼,那里面古灵精怪活灵活现,早没有原先的唯唯诺诺和小心翼翼的讨好,果然时光荏苒,过往一切都不复存在,他轻笑一声,拉了晓星尘的手指道:“走吧。” 衣袂翻飞间,薛洋的黑色风衣在万丈灯火中逐渐变浅,变的昏黄,袖袋中甩出一物掉在地上。 晓星尘顿住脚步捡起木偶,又惊又喜:“薛洋,这是哪里来的?怎么刻的和我一模一样?” 薛洋接过那个东西,小小的,刚好可以躺在手心,染过的颜色也因为年份久远和那四年中他日日把玩而褪色不少,如今晓星尘在身边,他也是很久不见这东西了。 木偶还在,刻这个木偶的人却早已经被人李代桃僵,从今往后这世上,莫玄羽活过的唯一痕迹,也就只有这个曾亲手送予薛洋的这份安慰。 无人知,无人忆,也无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