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年后依然是你》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三万年后依然是你 作者:灵猫歪歪 序章 他的嘴角上还挂着微温的血液,那只刚刚断了气的幼鹿,被他摁在掌下。 虽然胸口在剧烈地起伏,但他的眼睛仍旧灼然地盯着眼前,两匹目光凶恶的狼,丝毫不敢露出疲态。 山林中争食的当然不光有狼,所以此时的他竖起耳朵,分辨着草丛中的每一点声音。突然他听到有东西飞驰而来,这声音听来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于是他略低了低身体为自保,也为积蓄力量。却只听到两只狼“嗷呜”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呼唤同伴便倒地。动弹了一下爪子,炸起毛的大尾巴无力地在地上掸了掸,便再也感受不到生气。他即刻感到一阵更大的危险,背起掌下的鹿就逃,无奈这鹿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实在太重了,速度明显慢下来,没跑一会儿,便被一群高头大马围起来。马上坐的人各个面色冷峻英武,是他在野兽身上都不曾见到过的肃杀之气。他正在快速思考如何逃命,之间这群人中间,慢慢踱过来一匹棕色骏马,马上人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模样,甚是俊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没有其他人身上逼人气势。想到刺穿那两匹狼的,闪出森然寒光的箭,他决定放手一搏,去攻击这个人,正待他要跃起,只觉后脑一疼,便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子外是一个干净的房间,那个骑棕马的人此时正在一侧的塌上看书。他五官清秀,身形颀长,着一席青衫。他不觉有些看呆了,自他记事起,便不曾见过如此俊美之人。他突然想起曾经见过一些人,把野兽关在笼子里,然后肆意屠杀的场景,恐惧立刻蔓延到全身,慌乱之中正在想如何逃出去,只见塌上的少年看他醒了,便放下书向他走来,在笼子前蹲下身看着他。很奇怪,他并未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任何的侵略性,干净柔和的目光,让他的不安和躁动也渐渐平息下来。少年看着慢慢安静下来,又凑近了些,望着他笑了笑,虽然全身都是脏兮兮的,却也未能掩盖他原本俊朗英气的面庞。 “我叫高辛瓛,你叫什么名字?”青衫男子说。 名字?父亲母亲是给他取过名字的,可是他现在已经忘记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摇摇头。 “你听得懂我说话!你是会说话的,对吧?”高辛瓛惊喜,凑近了,双手抓住铁笼说 “会!”他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却为从他身上读到危险,便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 “太好了!”说着,高辛瓛把笼子打开,命人备好浴桶衣物,让他沐浴更衣。这些事情他是有印象的,只是太久没有做过,略显笨拙。待他收拾好形容,再次出现在高辛瓛面前时,俨然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那我给你取一字如何?”高辛瓛说。 他只顾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是未曾听懂,还是在期待着。 “那以后,我就叫你暻,如何?”高辛瓛说着,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暻”字。 “暻”少年学着他的发音,念了一边。 “对,暻!” 看到高辛瓛如此高兴,暻突然也感到很愉悦,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人类的情绪,没有被人类的情绪影响,暻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此刻,他突然觉得很温暖,眼前的这个少年带给他久违的温暖,他抿着嘴腼腆地跟着笑起来。 天还没亮,街道的路灯还没有熄灭,高大的建筑物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 “别,别伤害他,不要!” 黎暻在黑夜里喘着粗气坐起来,四周的空气更显寂静,整个房间里好像都是自己的心跳声。黎暻睁大眼睛,好让自己看清楚四周的环境,确定自己身处何地。 第一章 “顾工,你看这个防水层,贴得还行吧。”一个黑瘦的男子看着眼前的工地,似笑非笑地边说,边拿眼睛瞟着眼前这个面庞白净,每天却骑个大摩托来工地的工程师。 每个行业都会有行业内的潜规则,比如面前这片工地,防水胶贴得都是鼓起的气泡,完全不合格,但即便这样,房子不会垮塌,只不过住户用水会漏水。老李看顾思齐是从另外的项目刚刚调过来的,想借此探探他的底。 “看你说的,我还能不放心您嘛,严格算来您是我的前辈,我还得跟您多学习啊,您这么说是不想认我这个兄弟了。”顾思齐笑得一脸灿烂。 李工刚刚想说什么,顾思齐的手机响了,李工瞄到来电显示着“防水材料—王老板”,顾思齐愣了一下,赔 笑道“不好意思啊 ,我接个电话。” “啥电话还要换地方接,你小子是要自己闷声发大财?”李工刻意试探。 “什么话,我要是想发财,那也得看您同不同意不是!”顾思齐依然笑得灿烂。 第二天,工地的防水层全部重新换了一遍,这个过程顾思齐亲自监督,在烈日下正在站了一天。老李没有出现。手机再次响起,信息提示10万块到账,顾思齐扯起嘴角轻蔑地一笑。当然此时老李也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 “我们下次课要开始讲魏晋时期,这是中国文学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时期,我希望大家在下次上课前,能够好好翻阅相关的历史资料,并且把基本概念弄清楚,下节课我会采用问答的形式直接开始。我们下周见。”说完,黎暻礼貌性地微笑点头,以示下课。 刚刚下楼,一个女生抱着一摞书迎面撞过来,黎暻不防,只来得及瞬间移开,可这女生还是左脚拌右脚地摔了一跤,黎暻定睛看,发现是自己的学生吴菲,于是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 “怎么这么着急?”看着跑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的吴菲,黎暻轻声问道。 “谢谢黎老师,这些书今天要到期了,我今天家教前得去还了。”黎暻扶着吴菲的胳膊让她站起来,正要问她有没有摔伤,吴菲却只着急去捡地上的书。黎暻看看手表,距离学校图书管理员下班还有15分钟。 “你去忙你的吧,书我帮你还,正好我要去图书馆查一些资料。”黎暻微笑着轻声说。 “不会耽误你吗黎老师?”吴菲掩饰不住地高兴。 “不会的,还书而已。”黎暻笑着,眼睛弯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太好了,麻烦你了黎老师!”吴菲说着想黎暻鞠了个躬,风风火火地跑了。 临近傍晚,通往图书馆最近的树荫小道成了小情侣们聚集的地方。黎暻不愿打搅,便绕到大路,突然一辆机车窜入他的视线,车上的身影让他突然感到一阵恍惚。机车载着这个身影迅速消失,黎暻看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他转身往前走,发现前面的路被铁皮围墙围了起来,那是要新建信息楼的工地。黎暻只能加快脚步,从校外绕过去。 顾思齐把破机车停在了便利店门口,步行到清宴------江州市有名的高消费餐厅------酒楼外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大堂也并不奢华,门口和电梯有不同的侍者,这里的包间门正对着电梯门,电梯一次只能进同一个包间的客人,到齐后关门,这一层不再停靠。包间里的茶具都是根据客人的喜好定制的,水晶玻璃杯全部从国外进口,这里还专门为客人在法国买下了两个酒庄-没错,这是一个极度奢华的私人会所。这是顾思齐第三次来,每次来这里都是陪同老板和“重要人士”吃饭,吃完之后负责把各位“重要人物”送到各自的车上,今天也不例外。 “张部长,今天小弟我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以后您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多多跟您学习才行!” 顾思齐驾着一个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地中海”从电梯里出来,这人的车已经在门口恭候了。半醉半醒间听到顾思齐的话,好像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夹着大舌头,一边喷出浓重的酒气,一边说: “小伙子啊,我看好你,有前途啊!哈哈哈哈……”说着还拍拍顾思齐的肩膀。 顾思齐拉开车门,一边把这部长塞进车里,一边跟着哈哈哈哈,关上车门后,还不忘跟他的司机客气两句: “大哥,辛苦辛苦,路上小心啊!” 等几辆车都走远了,顾思齐再也无法压住胃里的翻滚,转身要吐,恍惚间看到清宴的门童投来的目光,赶了两步拐弯到路口,吐到感觉要把整个胃呕出来。 如此连喝了三天,顾思齐有点扛不住了。 巡完工地,顾思齐昏头搭脑地骑车刚出校门,一个女生突然从岔路抱着一堆东西跑出来,顾思齐来不及刹车,只能往旁边躲,结果前面开过来一辆载货大卡车,他顺势将车一倒,连人带车钻进了卡车下,从卡车的另一边滑出来,练车带人摔在了地上。校外的马路开始聚集人群。路过的黎暻感到一阵不安,破天荒钻进人群,发现吴菲抱着一大堆晚会用的礼服,满脸惊恐地站在人群中,开车司机也吓蒙了,站在一边。 “吴菲,怎么了?你没事吧?”黎暻伸出手在吴菲面前晃了晃。 “黎老师,那个,那个人,他……他不会……”吴菲显然已经吓傻了。 黎暻看着吴菲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放下心来,绕过卡车,一边走向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一边拨通了120,简单地说明了现场的情况。 “能听到我说话吗?救护车在路上了,坚持一下。”说着,黎暻用手碰了碰躺在地上的年轻人,想看看他伤到了哪里。刚刚碰到年轻人的肩膀,他的心里猛然一惊,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抓在手里皱起来一样。他一边着急想将他翻过身来,一边又怕再次弄伤他,所以动作显得特别笨拙。黎暻看到顾思齐脸,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救护车上,吴菲用手在黎暻面前晃了晃,黎暻才回过神来:面前躺着那个出车祸的年轻人,对面坐着两个医护人员。旁边坐着自己的学生吴菲。 “这小子真是命大,那个大货车再快一点或者慢一点,他都要被卷到车轮底下去,”医生感叹。听到这里,黎暻的手紧紧攥起来,一脸阴沉。 “那他现在……”吴菲小心翼翼地问, “他就是小腿骨折了,估计是最后摔的,暂时没发现其他的问题。不过现在人在发烧,刚刚已经给他打了一针消炎针,具体情况要到医院做详细检查才行。”医生继续说。 “给你们添麻烦了。”虽然还是继续阴沉着脸,但黎暻的语气依然彬彬有礼。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吴菲,吴菲不好意思地说: “我怕上课前赶不到教室,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看着没什么车,就没管红绿灯想赶紧过去,就听见嗖的一声,等我停下来看清楚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影子滑到大货车下面去了。”说出来吴菲觉得自己有错,声音越来越小。 “你们这些大学生啊,说是学了一肚子知识,怎么过马路看交通灯这件事都做不到!这万一要出点什么事儿,你说你准备怎么办?”看起来年级稍大的医生听吴菲这么说,显然有些生气。吴菲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黎暻打断, “对不起,是我们老师的责任,平时教学疏忽了重安全意识的教导。”黎暻态度谦逊,语气却不卑不亢,医生大叔也不好再说什么。吴菲鼓了一肚子强词夺理,生生咽了下去,觉得有点对不起黎暻。 “一会儿到了医院,你自己先回学校,这里有我。”黎暻对吴菲说。 “那可不行,万一一会儿家属来了,你一个人怎么说的清啊!我在这儿给你做证人。”吴菲觉得自己的老师不能让别人给欺负了。 “你是我的学生,你做的证别人也不会算数。演出的服装还在你这里,估计现在大家也都在等你,你先回学校去。”黎暻的笑了笑,但语气里透着不容商量。 重新回到人类生活,虽然可以很快适应,但是好多东西却要从头学起,高辛瓛顺理成章当起了暻的老师。经过半年的读书习字,暻的日常学习和交流都已经没有问题了,偶尔还能就书中的问题与瓛进行探讨,每每不经意间说出的道理,让瓛都自叹弗如。 “暻,今日我们去马场,练练骑射。”瓛说。 这半年虽然习得不少东西,但也有很久没有去野外了,暻在大山上生活的两年,虽然时时有被野兽攻击的危险,但漫山遍野自在随性,即便现在的他不能再像那样,但是能够出去舒展舒展,还是很兴奋地。 二人刚到马场,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此人身着藏青色长衫,衣襟袖口出以金银线滚边,周身绣着暗色云纹,腰间佩一块秘色螭纹璧,负手而立。 “二哥!”瓛喊了一声。 高辛玠缓缓转过脸,身却未动,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暻有些不寒而栗。虽说到府邸已有半载,但暻还未曾见过瓛的这两个哥哥。瓛先跑到哥哥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高辛玠微微点了点头,暻看到瓛向他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暻克制住自己的不自在,跑到高辛玠面前,拱手躬身, “属下拜见二公子。” 瓛向来不愿暻把自己当下人正要抬手扶他起来,就被高辛玠瞪了回去。高辛玠并未开口,暻一直行着礼不敢起身。半晌,高辛玠开口: “抬起头来。” “是” 暻答完,方才缓缓起身立直,眼睛却并不直视高辛玠,而是斜看地面平日里见府中侍卫对瓛都是这般形容,暻便牢牢记住了。 一开始,高辛玠还担心自己这个从小不愿受约束的弟弟弄了个野人回来,会一味胡闹,坏了府邸的规矩,却未曾想眼前这个小野人身上不但看不出半分也蛮气,样貌风度倒是不输自己的弟弟,这带出去就算说是自家亲戚也不丢人。况且这尊卑有别的度数,竟不像是跟着自己这个弟弟混了半载,而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人。 高辛玠转身对高辛瓛说: “今日回府就没看到你,侍卫说你带着……”说到这里,玠想起并不知道这个小野人叫什么,但是直呼小野人,似乎有失礼数。 “暻,他叫暻。”瓛看出了哥哥的犹豫,立刻补充说。顺便看了暻一眼,他还是那样笔直地站着,眼睛看着斜前方的草地。 玠微微点头,继续说: “前日经过涂山氏的马坊,见到一匹马,生得矫健,便买下,却发现此马桀骜难训,我本就不缺坐骑,听闻你要教暻骑射,便让他试试吧。”说完,玠的两个侍卫拽着一匹马艰难地走过来。 瓛知道二哥身边的侍卫都是二哥亲自训练的,比上过站场的武将都要勇猛,今日见两人拉一匹马都吃力,他甚至猜想二哥是不是给这马下了毒才把他弄回来的。他开始担心暻的安危,需知站在这样的马旁边,都会有危险,何况二哥是要暻把他当坐骑。瓛刚想开口,被玠瞟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就着口水吞了回去。随后,玠转过身来正对着暻,不动声色。暻再次拱手躬身: “谢二公子。” 行礼完,便向那匹马走过去。玠向两个拉着马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立即松开缰绳离开。 见束缚自己的人被自己甩开,这马正要撒欢,却看见了暻正向它走来,暻盯着马的眼睛,马立刻安静下来,只在原定倒换马蹄,显出些许不安,暻逼近,马儿嗅到了暻身上带有的可怕野兽的气息,感觉自己随时可以被眼前的这个人类撕碎,当暻再靠近马儿一步是,马立刻拼命逃走,暻飞快地跟上去,纵身一跃,扑到了马背上,那马开始更加疯狂地往树林奔跑想要甩掉这只野兽。很快就看不到这一人一马了。 “二哥,你这是干什么!暻不是我的护卫,也不是你的随从,他是,他是我的朋友!”瓛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高辛玠并没有说话,他此刻只是在盘算,若他能训得这匹马,自是能够放心地让他给瓛做个护卫,可若是就此死在了树林里,倒也略微可惜了这样一个清俊少年。见哥哥并不理会自己,瓛也看不出哥哥到底在想什么,母亲过世得早,族长父亲总是忙于族中的大小事务,大哥高辛珏从小被当成族长的继承人培养,根本也无暇顾及他,只有二哥高辛玠教他读书习字,关心衣食冷暖。但当父亲过世之后,二哥也开始接受家族中的事务,渐渐地,二哥他也见不到了。这些年祖母一直没有明确谁是真正的族长人选,所以他多少知道一点大哥二哥在争夺族长之位的事。二哥也越来越少跟他玩笑。瓛从小都不敢违逆二哥,但他此时实在担心暻,便急急忙忙往树立方向走去。 “不准去!”玠呵斥道,瓛没有再往前走,却红了眼睛。这时,有节奏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暻从树林里策马而来。 “哥你看,是暻!”瓛开心地叫起来。看到瓛和玠,暻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那马竟然就乖乖站在原地。瓛跑过去拉住暻左看看右看看, “你没事吧,有没有弄伤你” 暻抿唇看着瓛笑,一个劲儿地摇头。突然想起还有玠在旁边,拍了拍瓛的胳膊,以示自己没事,让他安心。然后走到玠面前,再次拱手躬身。 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尘土,头发略有散乱,目光却仍坚定清澈的少年,玠没有表情,只是说了句 “这马就归你了。” “谢二公子。” 直到玠离开马场,暻都没有抬头。 “好了好了,我二哥走远了,快起来吧。快跟我说说,你什么工具都没带,是怎么驯服这匹马的?” 第二章 睁开眼睛的时候,顾思齐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雪白的墙壁,还有雪白的被单,第一个反应是: “我去,我不是这么挂了吧?” 然后他努力回想,想起了自己钻入卡车车底的那一幕,瞬间清醒,赶紧动动手指,手还在,又想动动脚,发现有条腿感觉奇怪,于是想坐起来看看究竟,可是浑身疼得没法动弹。正在顾思齐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一个大男孩模样的人推门进来, “哟,醒啦,你等着啊,我去给你喊医生。” 还没等顾思齐说话,男孩儿就出去了。接着进来两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医生拿着手电检查了他的瞳孔,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跟护士说了几个药名。顾思齐够着头看见医生的胸牌上写着“刘敬”, “刘医生对吧,不好意思啊,我这是什么情况?”顾思齐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在江大门口骑车出了车祸,江大一个老师把你送来的。现在已经给你做了详细检查,摔车倒没怎么伤着你,就是左小腿骨折了,加上你之前发烧,所以摔车之后就晕过去了。 “这个是我们医院的护工,因为不知道怎么联系你的家人,所以那个老师给你请了一个护工,小王。”刘医生补充说。护工小王冲顾思齐点点头。 “那我这什么时候才能好啊?”顾思齐问, “后续我们会给你再做一些必要的检查,如果各方面指标都良好,你就可以出院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得养一段时间了。” “哦,那谢谢刘医生啊。”顾思齐拿出一贯的客气。 平日里生龙活虎的顾思齐才老老实实躺了一天,就觉得浑身酸疼,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自作主张想要下床走走。也不知道是车祸摔的没过劲儿,还是躺了一天的原因,刚刚把两条腿放下床,想试着用手把自己撑起来,结果手突然脱力,有一条腿又使不上力,整个人往一边倒下去了,正在顾思齐觉得自己就要摔到地上的时候,一个身影冲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让他稳稳地坐回到病床上。 “谢谢,谢谢。”顾思齐很真心的感谢着。 “顾先生,医生应该跟你说过你需要卧床休息。”话里没有带任何语气,可顾思齐听出来一些关心的意味。他抬头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一身正装衬托出修长的身段,轮廓分明的白皙脸上架一副眼镜,眉宇间有些阴沉,双眸大而清亮,精致的五官在书卷气的衬托下,显得这个男人如此清澈纯净。从小到大,顾思齐的长相在人堆里都算是相当出挑的了,高考的时候一度有老师建议他去考电影学院。在学校里收到的情书数不胜数,工作之后来自女同事和男同事们的示好也从未间断过,他也恰到好处的跟大家保持着暧昧的分寸,因此他的风评一直不算差。但今天见到的这个男人,让顾思齐觉得自己的“感觉良好”纯属瞎自恋。被他盯着看久了,他突然发现对方的耳廓在微微发红,更是让他感觉自己心里一阵悸动。 “你……认识我?”顾思齐问。 “我是江大的老师,我叫黎暻。你出车祸的时候我正好经过,就把你送来了。”黎暻解释道。 “原来是你把我送来的,谢谢,谢谢,那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顾思齐一下子来了兴致。 “言重了,举手之劳。”黎暻说。 “那您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顾思齐问, “昨天护工打电话说你醒了,所以我今天来看看。”黎暻说完,礼貌地笑笑。 这时,顾思齐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啊”顾思齐说, 黎暻礼貌地笑笑,走到一边把手里的水果和牛奶放到桌上。 “不是我不想上班,我在医院呢,我腿摔断了。真的,我怎么忍心骗你呢。不信我现在让人给我拍照发给你总行了吧。我骑车摔的,没事儿,医生就是说腿骨折,嗯~好~我会想你的,么么哒!” 非礼勿听,黎暻觉得全身都很尴尬,正想要离开,被顾思齐叫住, “黎老师对吧,麻烦您帮我拍个全身照,把我的脸和这腿都拍进去。” 走不掉,黎暻只好转过身接过顾思齐的手机帮他拍照。 “女朋友查岗?”话出了口,黎暻突然又觉得有点冒犯,正有些不知所措。 “我这每天起早贪黑忙着赚钱的人哪儿来的女朋友,有也早跑了。公司行政,打来问我为啥不上班,还说要扣我的全勤奖,这不才劳烦您帮我拍全身照。”顾思齐倒是没觉得被冒犯。这样的问题被问得多了,顾思齐回答起来并不过脑子。黎暻听完,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欣喜,但他立刻警觉起来,目光再次变得沉静,速度之快,只有他自己知道。拍完照,黎暻将手机还给顾思齐: “黎老师,你电话多少?”被顾思齐这么一问,黎暻有点惊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别介意啊,你看你把我送进来住院,之前肯定帮我垫了医药费的。等我出院的时候,我得把钱还你啊。”顾思齐早就练就了无数种套取别人联系方式的方法,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用在一个男人身上,让顾思齐自己都无比兴奋。 “哦,不用了,其实你那天出车祸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避让我的一个学生,那个孩子当时看没什么车就直接闯了红灯,学生行为上有这样的偏差也是我的失职,但我想她绝对不是故意的,所以还请顾先生原谅。”黎暻说。 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这样的责任, “哦~”顾思齐对着黎暻挑了挑眉毛。 虽然话说得不卑不亢,但黎暻此时还是没敢看顾思齐。 “嗨,现在的这帮学生,哪里是你们这帮斯斯文文的老师能管住的。不过冲你这番话,你这朋友我交了!”这话他倒是经常跟男人说,目前他身边那群酒肉朋友,都是这么交来的。 黎暻原本想着,看到顾思齐没事了,就不再去打搅他,重新回到陌生人的状态,保持距离。 顾思齐从护工那里要到了黎暻的电话,想说加个微信好友。结果愣是没搜到黎暻的微信。 “好,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大家交上来的论文我都看过了,详细的修改意见也逐一发到各位的邮箱,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办公室找我。下课。” 黎暻在讲台上整理自己的东西,学生们逐一过来跟他说再见。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动起来,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喂,您好。”黎暻压低了声音。 “请问是黎老师吗?”电话那头的男声,很好听,“我是顾思齐,还记得吧?” “顾先生,有什么事吗?”黎暻微微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没有给他留过电话。 “我碰到点麻烦,你看你有时间来趟医院吗?”顾思齐说。 “好,我现在过来。”黎暻。 原来,黎暻给顾思齐请的护工小王,家里出了点事要回老家,医院其他的护工都是女孩,顾思齐觉得不方便。其实是他一个人在这儿住院,无聊得慌,自从那天见了黎暻,心里生出特别亲近的感觉,偏偏黎暻那天之后再没出现过,又没有微信,顾思齐正愁没有理由找他,听说了小王要回家,顾思齐高兴得第一时间给黎暻打了电话。 “我也知道这挺麻烦你的,但是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顾思齐赔笑着。 “好吧,你出院前,我不上课的时候就过来。”黎暻说。 听到黎暻这么说,顾思齐恨不得立马从床上跳起来。其实顾思齐没想到黎暻会那么干脆答应来照顾自己,于是连着想了好几套说辞,反正电话是有了,下一步就是加微信,然后三不五时骚扰一下。结果这下全省了。自从父母离世,顾思齐再也没有享受到这样的照顾,他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学生,要不是她,自己怎么还能享受这样的待遇。黎暻每周,都会抽出两天时间过来看看顾思齐。他每次出现,总是穿着整齐的衬衣西装,拎着饭盒、水果在他面前来来去去,虽然衬衣西裤穿得严严实实,却总能隐约透出被覆盖着的优雅的肌肉线条。其实多数时间,他们并不交谈,黎暻常常捧着一本厚厚的竖版繁体字书阅读,顾思齐则半躺在床上打游戏。他也邀请过黎暻,但是黎暻拒绝。 连输三把之后,顾思齐有些恼火队友的表现,正想要爆粗口,看到黎暻在一边闭目休憩,便收了声。阳光透过纱质窗帘照进来,没有那么耀眼地落在黎暻身上,仿佛给他的轮廓度上一层温润的光,即便是隔得这么远,顾思齐也能透过眼镜片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高挺的鼻子,扬起的下巴,修长的手臂,衬衣袖子卷起,露出小臂的肌肉,结实匀称,双手净白,指节纤长。他应该是睡着了,胸腔轻柔、有规律地起伏,顾思齐就这么看着黎暻,心想 “这也是个人间尤物啊!” 这么想着,竟然咽了一下口水。顾思齐读书时为了给自己赚学费,搬砖扛货送外卖都干过,也算是有貌有料的大帅哥一枚,工作这么多年,专业没丢但也没什么长进,各色人等倒是见了不少,对他投怀送抱的小男生小女生也是一波接一波的,却没碰见过黎暻这一款的。谦和有礼、温润端方之下,总让顾思齐觉得有光照不到的地方。想要拍脑袋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没想到一巴掌拍到了额角缝合的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黎暻被他发出的声音惊醒,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 “怎么了?” 其实顾思齐已经忍住没有叫出声了,只是“嘶……”了一声,没想到黎暻会这么敏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要不要把医生叫来?”黎暻说。 “不用,不用,我……我就想活动活动。嘿嘿。”顾思齐坐在床上架起两个胳膊做上半身扭转。 夜晚的天空,像是深蓝色绸缎铺就而成,漫天星辰,让人觉得宇宙洪荒一直是静止的,这世间仿佛从未因谁改变过。白云仿佛变成了半透明色蚕丝在天空中流动。天空下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个年轻男子与一个少年躺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瓛轻轻闭着眼睛,贪婪呼吸着空气中混合的青草和露水的味道。轻轻吐出一个字 “暻” “我在” 暻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空,他的眼睛里,也有一整个天空的星辰。 “你说老天是不是看我太可怜了,所以才会那日让我在围猎时碰到你?” 那天起,暻一直跟随瓛左右,早就明白瓛虽然锦衣玉食,看似备受恭敬,但其实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那天见到玠,暻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后来听其他的下人们说其实这府里每月的初一十五,族人们是要去向瓛的祖母行礼的,但自从暻进府以来,从未见瓛去给祖母行过礼。瓛从未解释,暻也不问,只是这两天他看出来瓛的心绪颇不宁静,总是突然会这样叫他一声,得到回应之后却什么也不说。白天看似无异,到夜晚却常在黑暗中,突然就大叫,或者全身崩得紧紧的,暻就在瓛耳边轻轻把他唤醒,或者握住他攥得发白的手,直到他自己渐渐松开。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瓛在轻声唤他之后,第一次开口。他坐起来。瓛已经睁开了眼睛,额间的碎发在山峰吹拂下来回晃动,却挡不住眼眶的盈盈。 “我原是不配生在这个家里的。那时高辛氏正要确立新族长,高辛族长和所有族人本属意由长子高辛霁承袭,但另外的两个兄弟心有不甘,于是在高辛霁外出的时候痛下杀手,重伤慌乱中高辛霁躲进了茶农家,逃过一劫。疗伤的过程中,和茶农家的小女儿生下了一个孩子……” 说到这里,瓛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让泪水溢了出来,瓛立刻用指间拂去,嘴角却扯起一抹怪异的笑。 “高辛氏的老太太说,高辛氏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于是将茶女和那个孩子都接进了高辛府,安排在最僻静的院子。一日夜晚,这个孩子半夜惊醒,见母亲不在身边,就自己下床去寻,不曾想他在门缝里看到……” 瓛的声音开始有了些微的颤抖。 “看到祖母和父亲都在卧房外,祖母背对这他,父亲跪在地上,手里拖着他的母亲,父亲随身的一把匕首插在母亲的胸口……” 听着瓛的叙述,暻不觉有些发抖,眼前这个白日里爽朗飞扬的男子,在这样的星空下落泪,暻急切地想安慰,却不知此时自己能做什么,却本能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瓛紧紧抓住衣袖的拳头。瓛任他握着自己的拳头,渐渐松开了衣袖,慢慢地将暻拥在怀里。暻想起来小时候,自己觉得委屈时,母亲便是这样抱着自己,用手轻抚自己的后背,于是他便学着母亲的也样子安慰瓛。瓛把脸埋进暻的头发里,眼泪便肆意地渗出来。 母亲过世之后,院子里就只剩下瓛一个人。原本就灵力就不高的瓛看起来更加虚弱,每天呆呆地坐在母亲的床榻上,手里拽着母亲穿过的衣服,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如此不过两天就病得昏死过去。后来是父亲渡了自身一半的灵力给他,才让这刚满300岁的孩子悠悠转醒。瓛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父亲和祖母都在,却让那把匕首取了母亲性命。父亲,他的眼里满是哀伤,和那天他抱着母亲尸首时一样,瓛想问,却不敢,也不忍问。后来父亲也不怎么来了,二哥却毎隔一两个月会来一趟。有的时候给他带来一些小玩意儿、有时给他带来两本书。但每次他走的时候小玩意儿和书怎么放的,下次来的时候竟一丝未动。 “你要想把自己废了,也没人拦着你,你只记得,别玷污了你高辛的姓氏,别辜负了父亲渡给你的那一半修为。” 说完,玠便离开了。 母亲在世时从来不逼迫瓛多读书,也不督促他修炼灵力,只告诉他要尊敬长辈,千万不能忤逆父兄,也不能争强好胜,要虚心受教。瓛乐得听话,不必向哥哥们那样每天学许多功课,苦修灵力。后来他才知道,少读书,启智晚,就不会有什么出众的表现,族中的所有人也就不会注意到他;灵力低微,其他人就不会把他当成威胁,乖巧听话,哪怕吃点亏,终可以让这个家族保他平安。 那几日之后,高辛下雪了,玠来到青庐里,满院覆盖着白雪,廊上连个扫雪的人都没有。走近瓛的房间,房中的炭盆只有少许烧过的粉灰,早已冰冷,整间屋子冷得像个大冰窖。小小的瓛坐在屋内拿着玠送来的书在看。玠走进才发现瓛的手冻得全是裂开的冻疮。玠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有的打死,有的散了他们身上的灵力变成废人,赶出高辛府。然后从自己的院子里调来多一倍的奴仆,还特别找来两个侍女,给瓛涂抹药膏。那药膏刚刚抹上的时候伤口会刺痛,瓛满手的裂口,涂到最后两只小手都在发抖,玠冷冷地看着,瓛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待涂抹包扎完,起身恭敬地向玠行了谢礼。渐渐的,在玠的照拂下,瓛也恢复了往日的开朗,瓛的心里始终是感激玠的,即使他后来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大荒山底,蚀骨之痛痛彻心扉的时候。 第三章 几天之后,黎暻进来的时候,顾思齐刚刚被猪队友拖累输掉了一盘游戏, “靠,你们倒是跟上啊!” 正在咬牙切齿要再开一局报仇的时候,看到了黎暻,瞬间就没有心思了。也不知道为啥,顾思齐从来没有对什么人这么感兴趣过。不过此时还有一个女孩儿站在黎暻身边。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顾思齐,顾先生,这是我学生吴菲,那天她匆匆忙忙地闯了红灯害你撞了车,今天特意来看望你。” 女生圆圆的脸上带着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有几分卡通人物的憨态,穿着白色短外套牛仔裤,挎着一只蓝色帆布包,一双白球鞋并没有比顾思齐的球鞋更干净。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花的颜色和种类搭配品味一般。顾思齐猜测,应该是女孩儿买好了花死缠烂打要跟着黎暻来医院的。黎暻介绍完,女孩儿抱着花给顾思齐鞠了个躬: “对不起顾先生,那天是我太冒失了,我向您道歉。” “诶呀不用不用,是我自己那天发着烧没注意,不能怪你啊。你看你这么客气,真是的。”顾思齐瞟了黎暻一眼,突然觉得像带着犯了错的孩子给人道歉的家长。“快坐快坐。” 吴菲站起身,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回头看了看老师。 “你先坐吧,把花给我。”黎暻伸出手来,接过吴菲手里的花。 吴菲坐下来,推推自己的眼镜。以前吴菲觉得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帅的异性就是自己的黎老师,再加上黎老师学识渊博,待人温润有礼,所以把这个老师当天上的星星崇拜。今天见到的这个人,虽说没有黎老师儒雅,但这长脸也是帅得很脱俗了,心中的戒备好像也少了一些。 “我这也没什么事儿,你们黎老师还非要让你来。”顾思齐笑得一脸灿烂。 “是我缠着老师要来的,我自己闯的祸,不能弥补,总应该来道个歉才对。”吴菲说。 “你们先聊,我去水房打瓶水来。”连上两节课的黎暻有些口干,刚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吴菲缠着来了医院。本想着终于能喝口水了,结果开水瓶还是空的。 “我去吧。”吴菲立刻站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接黎暻手上的开水瓶。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满是细长的,结了痂的血痕。黎暻敛起了嘴边的笑意,正要说什么,直接被顾思齐拦了回去: “这怎么行,打开水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生干呢,让你们老师去吧,你陪我聊会儿天。”顾思齐说。见顾思齐对着自己的学生使出这种闲撩伎俩,黎暻狠狠瞪了顾思齐一眼,快步走出病房。顾思齐直接当做看不见,继续跟吴菲聊天。 “吴……菲对吧,你是学什么的?” “我是中文专业的,黎老师是我的班主任。” “哦,那他教你们什么呀?” “文学史啊。黎老师讲的文学史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几门课之一。上个学期黎老师开了公共选修课,好多其他专业的学生都来听课,我们的阶梯教室都挤满了呢!”吴菲说得一脸骄傲。 “是嘛,讲得这么好,那改天有机会我也得去听一听你们黎老师讲课了,我也增加以下这个……文学修养。” “好呀好呀,顾先生……”吴菲没说完,被顾思齐打断 “别跟着你们黎老师叫我顾先生,听着觉得我起码有50了,你就叫我……思齐哥吧。”说着又冲着吴菲眨了眨眼睛。 “哦,思齐哥,要来听可以来找我,我是中文二班的,我带你进我们教室!”吴菲越说越高兴。 “好呀好呀(顾思齐学着刚刚吴菲的口气),那我们加个微信呗?”顾思齐说。 吴菲点点头,立刻掏出手机跟顾思齐互加了微信。顾思齐再次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痕,但女孩儿好像并不在意露出的伤口被看到。 “你说你们黎老师课讲得这么好,又受学生欢迎,那你们学校追他的人应该也不少吧。”顾思齐一边加微信一边说。 “嗯~怎么说呢,黎老师很博学,很有风度,我们确实都挺喜欢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时对我们都很温和,但是我们都觉得离他很远。他也从来不跟我们开玩笑,只聊和学习有关的事。但是不管谁碰到问题,他都会帮忙解决。所有人都一样。”吴菲说。 “那课文里怎么说来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是吧?”顾思齐搜肠刮肚想到了这么一句。 吴菲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他是单身?”顾思齐进一步试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在学校的时候,从没见过他跟别人一起。”吴菲说。 顾思齐若有所思。 “诶,能问你个事儿吗?你手上这些……”顾思齐说。 “哦,我们宿舍楼下面有几只小野猫,我看它们挺可怜的,就会随身带一些猫粮,碰到了就喂他们,跟它们玩儿一会儿,有的时候不小心,就会被抓到。嘿嘿。不过伤口都不深,我喂它们,它们也不会有意抓伤我,我每次都及时用肥皂洗过了。”吴菲笑着说。 “即便是自己家里养的猫,被抓伤也是要消毒的,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喂猫的时候要小心一点。”黎暻一手拎着开水瓶走进来,一手把一个小袋子拎到吴菲面前。 吴菲“哦”了一声,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顾思齐的角度看不到,于是对着吴菲做了个口型, “是什么” 吴菲把袋子里的一小瓶酒精和一袋棉棒拿出来给顾思齐看。 “吴菲,你该回学校了,下午是不是还有课?”黎暻的口气依然轻柔,但却实实在在是班主任对学生说话的样子。 “哦,下午2点有语言学概论,那我先走了。黎老师再见,思齐哥再见。”吴菲立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诶-这都吃饭的点了,一起吃了饭在回学校啊。”顾思齐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听老师的话。 “吃什么饭,这是医院,下午的课迟到了要扣学分的,回去路上注意安全。”黎暻惊讶于他打个开水的功夫居然连称呼都变了,虽然他相信顾思齐不会动什么邪念,但还是不愿让自己的学生久留。 吴菲走了之后,顾思齐一直盯着黎暻看,看得黎暻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黎暻问, “黎老师,我怎么觉得,你不像老师像老爸啊!我又不是洪水猛兽。”顾思齐说。 “你想吃什么。”黎暻翻了个白眼,并没有打算接他的话。 “我有得选吗?”顾思齐两手一摊。黎暻摇摇头,走出了病房。 跨入院门的一刻,便有仆人来报,说二公子已经在此等候一会儿了。瓛和暻对视了一会儿,都没能猜到玠的来意,于是加快脚步来到房门外。 “去吧。”玠看着手中的竹简,不曾抬头,声音轻到不注意就会忽略,他身边的侍卫却半点不敢耽误,立马行礼撤出了房间。 “二哥”瓛叫了他一声,跨进了房间。暻没有跟着,站在门外给玠行礼。 “你也进来。”玠说着,放下了手上的书。看到二哥对暻的态度有了变化,瓛很开心。暻恭敬地走进房间,却并不靠近两位公子,好像生怕有半点僭越。玠打量着瓛: “我等了你一盏茶的时间了,下次再如此不管不顾地疯玩,绝不会轻饶了你。”这本是极温情的责怪,可是从玠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冰冷无情。 “知道了。”瓛瞬间收起了刚刚的飞扬神色。 “几日后是祖母生辰,你可备好寿礼了?” 玠的提问让瓛一愣,长这么大,他何曾参与过这家里的什么宴席?上次见这个全族敬仰的祖母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父亲的丧礼上。他努力回忆着,却如何都记不清这位祖母的样子。自那晚他在门缝里瞧见的是祖母的背影后,他再未靠近过祖母身边。瓛的表情渐渐沉下来, “二哥是有什么事要我办吗?” 瓛的提问,和暻心里想的一样。 玠眼中向来不问世事、天真无邪的瓛突然这么一问,倒是让玠有些意外。 “不必。这次祖母生辰,伊耆氏的大小姐会来,在我和大哥之间定下一位作为夫婿,所以所有族人都会出席。” “原来如此。”瓛显然长出一口气。 “行了,我来就是提醒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完,玠便离开了。 夜间,暻听到些微动静惊醒,他翻身下了床榻靠近瓛,见瓛还沉沉睡着,才安下心。又是一声响,暻便蹑手蹑脚出了门。一路追踪着动静到了清辉阁。除了青庐,暻从没有到过高辛府其它地方,他分别不出这是哪儿,于是四处乱走起来。突然感到一阵微风袭来,却有肃杀之气,暻侧身闪过,眼前一道光影飞出,感觉有人想反扣他的手腕,于是立刻收回右手,跟着左手斜披向光影旁边,那个身影也以极快的速度躲闪,两个人搏斗了几十个回合,突然房中有灯亮起,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暻的眼睛无法适应,脱手让那人逃脱了。等他适应了光线,才发现房间里坐的是二公子高辛玠。虽然心里有疑惑,却也不忘了行礼。 “进来说话”玠的声音依旧很轻,依旧不容迟疑。 暻走进房间,两扇门即刻自动关闭,暻知道是玠催动灵力的结果。虽然知道要设防,但此时面对的毕竟是有灵力的神族,力量悬殊实在太大,暻索性撤去周身的杀气。玠看着暻似笑非笑,这是暻第一次认真地看玠,他的脸比瓛的脸更有轮廓,兄弟两个拥有几乎一样的双眸,只是瓛的眸明亮如满月,玠的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一头曳地的墨黑长发随意披散,那是高辛族灵力高强的象征,他很难想像,仅仅大了瓛500岁的玠,是如何练就了如此强大的灵力。拖下了白日里的外衣,身着净白色的大袍子,更让人觉得冷峻妖冶。 “跟着我比跟着瓛有前途,这个你应该懂。” 玠的话让暻感到惊讶,现在看来是玠引他到此,但他却一直想不通玠的目的,正在考虑如何应对,没想到玠居然如此直白,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玠看到暻愣着,便笑了笑------暻看出来这次是玠发自内心的笑,和瓛有几分相似。这时,有两个侍卫抬着两个大箱子进来,看似颇重,放下后对玠行了礼便出去。玠示意暻自己打开箱子整整两箱金子。此时又嗅到一阵清淡却妩媚的软香------不知何时,一位娇媚的姑娘赤着脚从玠身后的屏风后面走出来,未佩戴任何钗环,唯有腰间坠着一块玦,略施脂粉,却能叫看到她的人心里动上一动。女子含羞低头,安静地跪候在暻的脚边,仅从她露出的手背和脚踝,就能看到吹弹可破的肌肤,泛着如白玉般温润的光泽。 “这院子里还有一间空厢房,你愿意,它们就跟你一起安置到那间厢房里。我保证瓛不会多说半个字。” 说着,玠已经走到了暻的身边。 暻后退一步,跪拜玠,说: “多谢二公子美意,三公子对属下有再造之恩,此生只认三公子为主,不敢有违,还请二公子责罚。” 玠半天没有说话。暻立刻说: “属下对二公子多有叨扰,这就退下。” 等了一小会儿,玠没有说话,暻便起身要走。 “我这个弟弟夜间向来睡不安稳,此刻你回去,怕是他已经知道你来我这儿了。” 玠冷冷地说。 “属下之心天地可鉴,若是三公子有疑,属下愿一死以全忠诚。” 说完,暻躬身再拜,退出了玠的房间。玠看着暻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中,眯起眼睛,低声说出一句: “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在一旁跪了半天的女子向玠叩首道: “奴婢无能,有违公子所托。” 玠蹲下身,将女子扶起来,取自己塌上的披风给女子披上: “不关你的事,下去休息吧。” 那声音,像一阵轻柔温暖的风。 回到青庐,暻轻手轻脚推开门,生怕弄出一点响动。自从那夜星空下,瓛每晚都能睡得安稳些了。 “你去哪儿了?”声音清晰、却透着失落。 玠说的没错,瓛应该已经知道了。他来到瓛的榻边,看到瓛背对着他侧卧着,月光下,瓛的灰白色头发才到腰处,散了一床。暻有些心疼,想要伸手去推推他的肩膀,示意他转过来,却被瓛躲开,只留下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暻突然想起刚刚玠说的话,才明白玠为什么会以瓛的误会来威胁他。于是他赶紧去找瓛的手,如他所料,此刻他的手如同前几夜做噩梦时一样紧紧地攥着,攥得自己发抖。瓛再一次躲开了暻,暻着急了,便暻爬到瓛面前看着他。上古圣贤的大道理他们一起在书中读过,但碰到现实里,瓛对人却总要少一分信任。他一直希望暻不同,也正因如此,他此时才会更难受。暻盘腿坐在瓛身边,暻一边轻轻掰开瓛的手指,一边把刚刚发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跟瓛讲了一遍。瓛一直没有说话。暻看着瓛像是睡着了,暻于是回到自己的塌上, “暻。”瓛轻声唤。 “我在。”暻回答 第四章 顾思齐在医院里耗了一周。期间,除了黎暻,没有任何人来探望顾思齐,除了几个同事的电话,还都是问工作上的事。 “刚刚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你通知家人来接你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顾思齐听出黎暻是在打听他的情况。 “行。” 顾思齐回答得很干脆。 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黎暻看到顾思齐拄着拐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家人呢?”黎暻感到奇怪。 “死啦……我在孤儿院长大的。”顾思齐说出前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去。黎暻内心一紧: “对不起。” “没事儿,都过去很多年了。我自己能行。”说完,笑着拍了拍黎暻的肩膀。 黎暻什么都没说接过顾思齐手里的包,跟在他旁边。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顾思齐上了车,正要接过黎暻手里的包说谢谢。黎暻就关上了车门,打开车的前门坐了进来。 “二位,去哪儿啊?”司机师傅说。黎暻侧过脸,示意顾思齐回答。 “哦,青年佳园后门。” 坐在后排,顾思齐看着黎暻,很是舍不得。懂事起,顾思齐就没有依赖过什么人,他太贪恋可以依赖一个人的感觉。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拆石膏的时刻终于到来,顾思齐有种重获自由的欣喜,另一方面却又有些失落。他知道黎暻照顾自己,是基于他的善良,一旦他完全恢复了,估计交情就到这儿了。正想着找个由头跟黎暻保持联系,就接到电话: “你小子好了没有啊,这么久不来工地,是不是上别的地儿发财去啦?” “李哥,我这才刚拆石膏啊,正要过来呢,别着急啊。”顾思齐说。 “是嘛,那行,我在工地等你啊!”老李。 挂了电话,顾思齐知道肯定又有什么事,不然老李不会找自己找得这么急,别是工地出了什么问题。于是赶紧打车到工地。才下车进工地,老李就迎出来。 “挺快的呀,这不挺精神的嘛。嘿嘿嘿。”看到顾思齐像看到救星的老李,拍拍顾思齐的胳膊。 “您老哥叫我,我哪敢耽误一分钟啊!”顾思齐开启工作模式。 “还没吃饭吧,走走走,今天老哥我请你。”顾思齐瞟了一眼工地上的施工情况,四辆混凝土车停在空地上,心里便大概有了数。跟着李工一起到了旁边的小饭馆。 “老哥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老李终于开口了。 “看你说的,咱俩有什么帮不帮忙的,用得着小弟的地方,老哥您尽管开口。”顾思齐说。 “本来上个礼拜,咱们工地就要打混凝土的,结果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硬是给耽误了,这两天天气好,得抓紧时间啊,不然工期又要往后拖,咱们两方都不划算不是。我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打混凝土,但是你嫂子突然从乡下来了,你看我这……嘿嘿嘿嘿……” “老哥您别说了,一会儿吃完饭,你赶紧回家,工地交给我了。嫂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得陪着到处转转!”跟顾思齐猜得一模一样。 “得了,有你这句话,老哥我就放心啦。哈哈哈哈,吃菜吃菜。”老李对顾思齐一脸满意。 小饭馆的菜又辣又咸,顾思齐潦草地吃了两口,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自己以前是怎么吃下去的。他开始有点想念黎暻的手艺了。江大,他记得黎暻是江大的老师。 浇筑混凝需要一个通宵一次完成,对于体力、耐力和精细程度都有有要求,这直接关系到建筑质量安全。现场的工程师必须一直盯着,稍不留神,一辈子的饭碗就砸了。所以,即便是老奸巨猾的老李,也不敢随意在这个时候开溜。一个通宵之后,顾思齐口干舌燥,想要进办公室休息一下喝口水,才发现办公室的钥匙不在身上。顾思齐仰天叹了口气,便溜达着在旁边林荫小道的花坛上坐下休息。 “黎老师早!” “早” 黎暻微笑着跟学生们打招呼,正要走进办公楼,远远地看到有人蜷缩着谁在小树林的花坛上。身形约莫有些熟悉。走进一看,竟然是顾思齐,他的头发和衣服上沾了些许灰尘,腿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不知是冷还是花坛太窄,他整个人蜷缩着睡着了。黎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便拍拍他的肩膀。 “顾先生,醒醒顾先生。” 顾思齐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发现是黎暻,一下子喜上心头: “黎老师!这么巧啊!” “你,怎么睡在这儿?”黎暻皱了皱眉问。 “我昨天临时被叫到工地上来通了个宵,活干完了想休息一下,结果忘记拿工地办公室的钥匙,本来说在这儿坐着休息会儿,结果就睡着了。”顾思齐说完,朝着黎暻笑了笑,大脑飞快运转,想各种可以跟黎暻保持进一步联系的方式。但或许是通宵之后能量不足,顾思齐觉得此刻看到黎暻,脑子里全是浆糊。 “顾先生,现在已经是12月份了,江州虽然不冷,但是湿气重,你的腿才拆掉石膏,实在不应该在这种地方睡觉。”这话从黎暻的话语体系里,已经算很严厉了。 顾思齐听着黎暻的话,心里早就乐得不行,一句嘴都没有回,就可怜巴巴,一脸没睡醒地望着黎暻。看到顾思齐这个样子,浑身蹭得脏兮兮的,像个被遗弃的流浪猫,黎暻觉得又可怜又可气,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他看了一眼手表,说了声: “跟我来。” 黎暻把顾思齐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顾思齐面前。看到水,顾思齐才想起来他从昨天中午吃完饭到现在,滴水未进,拿起来就干了,黎暻又给他倒了一杯,就这样,看着顾思齐一口气喝掉了4杯水。 “还要吗?”黎暻问。 顾思齐摇摇头。 黎暻被气笑了: “我一会儿有课,你可以在沙发上休息,这个办公室平时只有我一个人,要离开的话帮我把门带上就可以了。” 他从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公仔,打开是一张毯子,又拿了一个粉色抱枕,递给顾思齐。 “黎老师装备挺齐全啊,这……”一个大男人的办公室居然存着这么少女心的东西,顾思齐很惊讶。 “教师节学生送的,我还没用过,都是新的。” 顾思齐觉得黎暻好像会错意了,正要解释,黎暻带上门出去了。 高辛氏老太太的寿辰自然是整个大荒的一桩大事,大荒中大大小小的氏族都派人来恭贺,就连鬼方氏这样已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老家族都为老太太送来了贺礼。高辛府自然不敢怠慢,大半年前就开始准备。高辛珏和高辛玠两个人自然都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不少力。寿宴当天,高辛珏作为长房长孙,在门口迎接各路来拜寿的客人,高辛玠则在内庭周旋应酬,虽然兄弟两人不睦多年,但这样的场合里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的,一来兄弟不睦是家族大忌,容易让旁人从中挑拨得利;二来也未免让其他氏族笑话高辛家教不严。所以即便是暗里要拔刀,当着众人的面一样要兄友弟恭。 “你听说了吗,今天虽说是老太太寿辰,但另一则,也是伊耆氏的大小姐伊耆瑶歌来给自己选夫婿呢!”一位红衣宾客道。 “我也听说了,你说这伊耆家可真够牛的,高辛家的公子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伊耆家的大小姐居然还要挑选一番。”旁边执折扇的宾客道。 “关键是,这开天辟地以来,你可曾听说过哪个世家大族的女儿要嫁,是上夫家自己挑郎君的!”对坐的黄杉宾客一脸八卦地说。 “你们有所不知啊,这高辛家的老太太,当时是柏陵家的五小姐,曾经随父兄一起披挂上过战场,结果身受重伤的时候,幸得有名氏的三小姐,就是伊耆瑶歌的祖母相救,于是两个人义结金兰,是闺中密友!”旁边的紫袍客,看起来比前面几位略年长几岁。 “哦?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缘分,你说的那场战争,可是万年前的洪荒之战?”红衣宾客说。 “不然还有什么战争,能够让这大荒氏族全都参与的!”紫袍宾客有些不屑, “须知这高辛的老太太年轻时杀伐决断,却只有大儿子继承了他的这番魄力,剩下两个儿子啊……”执扇宾客接着说。 “据说伊耆瑶歌的父母早亡,剩下这个孤女,就跟着奶奶长大。可巧咱们今儿这寿星老太太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儿,便也将这伊耆瑶歌看成自己的孙女儿般疼爱,这才有了今天这出啊!”紫袍宾客说。 暻跟着瓛就这么混迹在人群中,玠果然没有给他分派任何事务,瓛甚至怀疑二哥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曾经叫自己来。 “诶,不知道今天高辛家的三公子可会露面啊?”黄杉宾客压低了声音说。 “三公子?高辛家不是一直只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吗?”红衣宾客惊讶地问。 “这你都不知道?传说当年族长高辛霁曾经和一个凡人女子生下过一个孩子,后来被这老太太知道了,气得抽了他30夺魂鞭!”执扇宾客说。 话音一落,众人惊嘘,夺魂鞭,顾名思义,有夺魂削魄之利,是跟随老太太战场杀敌的武器,别说30鞭,普通人挨一下就能立时昏死过去。祖母的功绩他曾在二哥给他的史书中读过,但父亲挨打这一段他也是头一回听到,也是背脊一凉。 “没想到啊,高辛家还有这等风流韵事。”红衣宾客说。 言语中带着一丝调笑讥讽,暻看着瓛,瓛一直似笑非笑地垂着眼睛。 “后来老太太说不管怎样,高辛血脉不能流落在外,于是将那凡人女子和这个孩子都收到王府里住着。不过这样的出身,恐怕连高辛府里奴仆也未必把他放在眼里吧!”黄杉宾客说。 暻正要发作,被瓛一把拉住,硬生生拖到了花园里。见四下无人,瓛才松开了手,拍了拍暻的胳膊,轻轻笑了笑。暻看着瓛,有些担心。瓛坐在廊上,看着远远的月亮,黑色的瞳仁中映出明亮的倒影。 “暻,你说伊耆瑶歌会选大哥,还是会选二哥呢?” 暻不知如何回答,便沉默着, “要是她漂亮的话,我希望她选二哥,如果不漂亮,二哥估计也看不上。” 暻还是沉默。 “对了,你那天晚上见的那个女子,你觉得她漂亮吗?” 瓛突然这么问,暻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那女子赤脚,身披薄纱在他脚边颔首一跪的场景,突然就红了耳廓和脖颈。正碰到瓛侧过脸来看他,见他这样,瓛突然大笑了起来,拉他在身边坐下。 “怪我怪我,自进府来,你好像还没怎么见过女人。这么看来你还是觉得她挺漂亮的。” 暻的整个脸都红了,一直红到了衣领下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二哥的贴身侍婢,也是他养在身边最厉害的武器。”瓛说。 如此娇媚明艳的女子居然是武器,暻的脸又登时全都白了回来。惹得瓛又对他一阵大笑。 正在这时,玠已经闻声走到瓛和暻的身后,感觉到有人,暻蹭地站起来,看清楚是玠,便赶紧躬身行礼, “二公子。” “走吧,要开席了。”玠并没有搭理暻,而是直接对瓛说了这句话,便转了身。 “你回去等我吧,吃完饭我就回来。” 瓛拍拍暻的肩膀。这样的场合,瓛是没有办法把暻带在身边的。 “祖母,孙儿恭祝祖母千秋鼎盛”说着,玠给老太太深深一拜, “哈哈哈哈,快……”老太太正高兴得要让玠赶快坐到自己身边来,就看到玠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孩子,模样略比珏和玠都稚嫩些,却也和这家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有着一份高辛族的英气。老太太顿了顿,才说: “瓛儿也来啦,好,好,快入座吧。” 和先前与玠说话的亲热劲儿不同,老太太和瓛说的这句话明显压抑着什么,慈爱中透着客气,透着距离。 坐上的老太太明明就是一位亲和慈善的老人家,与记忆中略有不同的,看起来苍白衰老了很多。瓛恨过这个祖母,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将自己和母亲接进府里,自己应该可以长久地承欢于母亲膝下,同普通的少年一样长大,何至于小小年纪就要面对突如其来的丧母之痛。之后便是长久的孤独。如果不是遇到了暻……对了,暻还在院子里等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略微有了一丝温暖。他一直都无法得知那晚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早就不知恨为何物了,于是他怀着一份尊敬,恭敬地叩首行大礼,然后洋溢着惯有的一张笑脸,对着祖母说: “孙儿恭贺祖母生辰。” 众宾客中有来真心送礼拜寿的,就有来打听高辛下一任族长的。伊耆氏在所有氏族中位高权重,如果有伊耆家相助,族长之位便是志在必得的。正因如此,众宾客在给老太太拜完寿磕完头之后,都被请到前厅吃酒。老太太这一桌在内堂,且只有老太太,高辛家的三个孙子、和伊耆瑶歌。为了以防万一,周围下了禁制,其他人听不到他们说话。 “祖母,孙儿敬您一杯,祝您与天地同寿。”珏端着酒杯站起来,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瓛对于大哥的印象尤为模糊,眼前这个人只能从外貌上看,与自己有几分血缘关系,一双眼睛炯然有神,说起话来也掷地有声,与二哥的轻言细语截然不同。一杯酒,逗的祖母很是高兴,往左手边看看伊耆瑶歌,往右手边看看珏,笑而不语。瓛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瞧了两眼坐在祖母便上的伊耆瑶歌,这个女孩儿眉宇间透出的英气不亚于普通男子,鼻尖微微上翘,将少女的俏皮凸显得淋漓尽致,着鹅黄色宽袖袍,肩上点缀青绿色藤蔓纹,轻盈的绢袖搭在胳膊上,包裹出结实匀称的肌肉线条。是了,伊耆氏善扬鞭,想必这位姑娘臂力不凡。可是跟二哥的贴身侍婢星月相比,却少了一份女性的妩媚与娇柔。不知暻如果看到这位姑娘会作何评价。这么想着,他竟有些迫不及待地听听暻的说法。 玠刚坐下来,珏就对玠说: “弟弟,你赶紧敬祖母一杯,咱们哥儿俩从小没少受祖母照拂,才有了如今这般天地,可不能像那小野种,没规矩没气度,连大大方方地瞧人也不敢一瞧。” 一句话说得在座的所有人一阵尴尬,玠赶紧站起来, “孙儿恭祝祖母福祥无边,容颜永驻!”一句话惹得老太太大笑起来, “怪我老太婆平日里太放纵你啦,到打趣起我来了!” 玠的话是说给老太太和伊耆瑶歌听的,说后面那四个字的时候,她是看着伊耆瑶歌的。 “伊耆大小姐莫要见怪,我和大哥近来一直在外奔波,和祖母相聚的时间少了,今日好不容易坐下来和祖母吃顿饭,心中喜悦,便生出孩子气来。”玠的声音一贯轻柔好听。 “兄长说这话就见外了,平日里我和祖母闹的时候同你们心境是一样的,本来还担心自己眼界窄,今日会失了礼,见到诸位兄长同自己的祖母也是这般,我刚刚还松了一口气呢。”没想到伊耆瑶歌面上倨傲,说起话来竟然如此圆融周到,难怪这样的大事,伊耆老太太都能放心让她自己来。这话听得高辛老太太十分满意,又一阵大笑,无比疼爱地拉起伊耆瑶歌的手。少女笑起来,自有几分娇憨,确是另一种明艳的美。 对于珏的当面羞辱,瓛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所谓的大哥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真正让他不知所措的是此时到底要不要站起来敬酒。 老太太笑了一会儿,说到: “好啦,你们别拘谨,赶紧吃菜,我老了,喝这两口酒已经够了,不能多喝了。”瓛听闻,放下心来。 “伊耆妹妹,这次来了高辛可得多住几天,我带你到处看看,我们高辛好玩儿的可多了。”珏目光炯炯地说。 “再好不过了,为了能来给高辛祖母拜寿,我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呢。”这话虽是答珏的,伊耆瑶歌却忍不住看了玠两眼。玠垂眼饮尽杯中酒。 “妹妹的一番心意实在让我兄弟汗颜啊,妹妹且好好休息,休息好了随时差人告诉我,高辛珏随传随到!”珏并未察觉任何异样,高兴地拍着胸脯大声说。 “伊耆瑶歌先谢过兄长。” 高辛老太太高兴地看着两个孙儿,不时往伊耆瑶歌盘子里夹菜。高辛珏在酒桌上高谈阔论,偶尔引得大家发笑,高辛玠默默饮酒,偶尔会将老太太伸过两次筷子的菜,换到老太太面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家宴,唯独没有人再提到瓛,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宴席结束,宾客散去,伊耆瑶歌随高辛老太太一起住到她的院子里。高辛珏、高辛玠、高辛瓛目送老太太离开之后,从后门出了内堂。一阵清风吹来,高辛珏突然感到一阵微微的头晕,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散开。 “大哥果然是多喝了两杯,连说话的分寸都丢了。” 听到高辛玠阴阳怪气的戳他,他毫不客气地说: “哼,你带着个小野种来拜寿就叫有分寸?”说完便拂袖而去。 “别往心里去,回去休息吧。”高辛玠头也没回,说完便也离开了。 瓛独自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发现暻竟然就在旁边等着他,夜太黑,暻的暗红色衣服到将他隐在了黑暗中。 “你……” 暻对着瓛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拉着他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你,怎么了?”瓛看到暻极度警惕的样子。 暻确定四下无人,紧闭了门窗,用手捏住瓛的脉搏探了探。 “怎么回事?”瓛轻声问。 “刚刚大公子,被人下了毒。” 第五章 江大每个学期都会组织一次全校范围的学研报告,由各个学院的老师就不同的专业给全校师生做分享。这个学期黎暻没有开设公共选修课,所以被安排参加这一次的分享会。通过吴菲,顾思齐拿到了黎暻这个学期完整的课表,但一直没有真的来听课,他担心黎暻觉得他唐突冒昧。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顾思齐当然不会错过。分享会开始前一个小时,顾思齐就骑着他的破机车到了江大,是他顾思齐生平从未有过的积极。 “思齐哥。”他刚摘下头盔,远远地就看到吴菲挥着手向他跑过来。 顾思齐也冲吴菲挥挥手,一闪身,吴菲看到后座上绑着两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吴菲问。 “猫粮啊。从今天起,你喂小野猫的猫粮,哥哥包了,你一个学生又没赚钱,就别自己买猫粮了。吃完了就跟哥哥说,哥哥给你送来。”顾思齐颇有些兴奋,说话都神采飞扬的。 “思齐哥,你是想追我们黎老师吧。”吴菲问。 顾思齐刚刚喝了一口水,全喷了出来,这小妮子,看起来憨憨的,居然连这都知道! “你……你这说到,说到哪儿去了,我……这不是,我这是,这是关心你呀!”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看穿了心思,顾思齐很是不甘心,想找回一点颜面。 “你就别装了,自从你加了我微信,问的都是黎老师的事儿,我又不傻。”吴菲说得有理有据。 顾思齐再没什么话说了,只能尴尬地用手搔后脑勺。 “哎呀这都什么年代了,世界上这多人能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多不容易啊!至少也要试试嘛!”吴菲说。 “有道理啊!”顾思齐不好意思的笑笑说。 “我支持你!不过我告诉你啊,要是你对我们黎老师不好,我们全班同学都不会放过你的!”吴菲露出得意的小表情。 “你们全班同学?你是广播站啊!”顾思齐又一惊。 “你别紧张,我还没有透露给其他同学,我自己都没弄清楚的事,哪能就跟别人说。”吴菲说着,看着顾思齐抬了抬眉毛。“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去报告厅吧。” “哦,好,好。”顾思齐一边走一边感叹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 照例,所有要上台做分享的老师,都被安排在报告厅的第一排,黎暻习惯性提前10分钟到场坐定。除了偶尔抬头和经过的老师、学生打招呼之外,都在专注地检查自己的稿件,看看还有没有措辞不够严谨的地方。他猛然间抬头,眼睛开始在整个报告厅里搜寻,他知道顾思齐就在这里。正起身要往后排走去,听到有人喊他: “黎老师,黎老师。” 黎暻回头一看,原来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黎暻只好放弃搜寻顾思齐, “黎老师,您第二个跟大家做分享。我们临时更换了一些设备,所以要麻烦您过来确认一下一会儿要投屏的内容。”学生会主席说。 “好。”黎暻往后排和出入口扫了一眼,笑着跟去了主控室。 “思齐哥,我们学生会的人座位都安排在最后这几排了,你一会儿就坐我的座位吧。”吴菲说。 “那你怎么办?”顾思齐觉得这么仗义的小姑娘,不能让她吃亏。 “我们其实比较少有机会能在一个地方呆着,通常都要跑来跑去的,再说我坐哪儿都行,不用担心。”说着便听到有人叫吴菲的名字。“那我去忙我的了,黎老师应该是第二个做分享的。”吴菲一边离开一边说,还刻意用手比了个“2”。 “好好,你快去吧。”顾思齐说。 “下面有请中文系黎暻老师,为大家做分享。”主持人报幕。 第一个老师是江大哲学系的老师,讲的那叫一个枯燥,顾思齐几乎就要睡着了,听到黎暻的名字,加上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才惊走了他的瞌睡。 “困死我了,终于等到黎老师了。”顾思齐听到旁边有学生窃窃私语。 “嘘,别出声,好不容易等到黎老师呢。”另一个学生说。 黎暻和平时一样,穿着正统的西装,打着领带,不紧不慢地走上报告厅的讲台。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看起来和那个在病房里照顾他起居的黎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都谦和有礼、温润儒雅。 “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来听我的分享。我常常被问到一个问题,在现在社会当中,如果不从事文化研究,为什么要学习古代的典籍呢?古人所谓的礼,对我们今天真的有意义吗?如果是我刚刚开始教书的时候,我一定会回答你,学习过去的典籍是为了知道我们从哪儿来,我们曾经是如何生活的,因为我们只有了解过去,才有可能了解未来。但是现在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们今天不太可能回到古代,去复兴古代的‘礼’,但请相信,我们从了解‘礼’开始,它就已经在我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随着我们的深入了解和学习,它能够在我们心里生根发芽,能够从各个方面去规范我们的日常思想和行为,它不但不会成为我们的禁锢,反而是让我们更加有效学习和工作的助力……” 后面说什么顾思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会挑着时间来江大找黎暻,他的胃却不会挑什么时间开始疼。一开始还能忍,后面越疼越厉害,于是他给吴菲发了个消息,说临时有事要提前走。便起身往厅外走去。哪知道走到门口就迈不动步子了,正要往地上跪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搀住了他,抬头一看,是黎暻。 “你讲完了?”顾思齐的声音都在发抖。 “讲完了,你这是怎么了?”黎暻看到顾思齐连嘴唇都是白的。 “我……额啊……胃疼。”顾思齐话说一半,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绞痛。 黎暻没有再说话,赶紧架着他出去,拦了辆出租车 “去医院”。 看着挂着输液瓶躺在床上昏睡的顾思齐,想想上次送顾思齐回他租的小公寓,看到满室狼藉。黎暻心疼得眉头皱得紧紧的。 <曾经是那么风雅的一个人,现在竟然活的像只流浪猫。你怎能如此不珍惜自己,你可知为了换你重回人间,我……> 黎暻这样想着,看到顾思齐的眼睛动了动,便赶紧打断了思绪。 顾思齐醒来,看到自己又进了医院,突然有种穿越回几个月前的感觉,只不过这次有黎暻在,他觉得很安心。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黎暻问。 “好多了,不疼了。”顾思齐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说。 这时护士推门进来提醒:“23床,马上到你做胃镜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惨无人道的检查,那做胃镜一定排前三。做完胃镜后的顾思齐简直像去了半条命,看上去比刚刚送进来的时候还虚弱。黎暻赶紧搀着他回病房,让他躺回病床上。顾思齐脸色苍白,什么也没说,缩在床上。黎暻给他拉上窗帘,盖好被子。 “你先睡一会儿,我回去给你熬点粥。”黎暻说着正要转身,顾思齐从被子里伸手牵住他的衣角。黎暻回头见他紧紧皱着眉头,抿着没有血色的双唇,感觉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眉宇一沉。 “好。” 黎暻说这个字的时候,好像生怕说重了会加深他的痛苦。他拿了把椅子靠近病床坐着。顾思齐的手一直紧紧地牵着他的衣角,他托起他的手腕想放回被子里,却发现顾思齐牵地很紧,便又把凳子往床边挪近了些,眉头却皱得拧在了一起。 此时屋外夜凉如水。 暻的话如同一阵晴空霹雳,瓛面色苍白,赶紧给房间下了禁制。 “怎么会?” “刚刚我站在暗处,看得很真切,你们跨出内厅后门时,正好起了阵风,大公子面上登时有极细的水汽散开。极快,他和他的侍卫都没有发觉。”暻回答说。 瓛将刚刚酒桌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 “自我随二哥进入内厅,禁制就布下了,直到我们离开。况且这禁制不是大哥下的就是二哥下的,绝不可能让其他人进来,更不可能有人生闯进来。酒菜是我进去前就已经在桌上的,当时祖母、伊耆大小姐、大哥都在,要下毒绝无可能。再说就算是有人暗中下毒,凭你都能察觉,当时在场的这些人又怎会毫无察觉呢?” “人们所谓无色无味,其实野兽都能够嗅出异样,我就是靠着和野兽生活的那几年锻炼出来的嗅觉,发现大公子身上有不同的味道,仔细去看才能发现这极细的水汽。”暻认真地说, “还好,你没有。凡是中毒的人,在刚刚解毒的当下,气息脉搏多少还是会有些异样,刚刚我探过了,你没有。”暻解释道。 “既要下毒,却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所为何来?”瓛疑惑地看着暻。暻也猜不透,只能摇摇头。 虽说从小受宠,但毕竟是在高辛家,伊耆瑶歌不敢真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估摸着高辛老太太用完早饭了,便打听着过来给老太太行礼。不想进门才发现,高辛珏和高辛玠都在老太太屋里,刚刚陪着用完早饭。 “伊耆瑶歌给高辛祖母请安。”说着,向老太太行礼。 “向两位兄长请安”说着,给座上两位兄长行礼,高辛珏高辛玠一起起身回礼。 “伊耆妹妹昨晚睡得可好?”高辛珏说。 “高辛祖母的安排竟同我祖母平日的安排一样,伊耆瑶歌谢过高辛祖母,瑶歌昨日就像在自已家一样,睡得可好了。”伊耆瑶歌声美嘴甜,哄得高辛老太太十分高兴。 “伊耆妹妹今日可想出去逛逛?”高辛珏再一次发出邀请。 “对,今日让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孙儿陪你在城里四处逛逛,也不枉你辛苦跑一趟。”高辛老太太说。 “那就有劳二位兄长了。”伊耆瑶歌甜甜一笑,露出一个可爱的梨窝。高辛珏笑着跨出门去,伊耆瑶歌和高辛玠同时走到门边,高辛玠停下,做了个让姑娘先请的动作,伊耆瑶歌脸上掠过一抹红晕。 “羡哥哥,清峦姐姐,你们怎么来啦!”走出高辛府的大门,伊耆瑶歌看到两个从小就熟识的玩伴,异常开心。 “我想着伊耆大小姐与我兄弟初识,恐怕会有些拘谨,特意请了羡兄和防风小姐来相伴。还望伊耆大小姐能尽兴。”高辛玠解释道。 “哈哈哈,这样更好了,我看伊耆妹妹确实是松快多了,今天就有劳二位啦。”高辛珏对着涂山羡和防风清峦拱了拱手。 “兄长客气了,我们也是托了你们的福,才得以光明正大跑到这高辛城里玩乐几日。”涂山羡朝高辛珏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了。 虽然高辛老太太和伊耆老太太是闺中密友,但各自嫁人之后,毕竟往来得少,高辛和伊耆也离得远,自然两家的晚辈相处得要少些,没有地理位置处在中间的涂山氏和防风氏亲厚,这是其一。涂山氏生意遍布整个四海八荒,从铁器木材、到脂粉玉石,衣食住行基本上全都涵盖了,防风氏是近年来不断壮大的老牌氏族之一,连三界主宰天君,都要敬他们三分,因此这两家可谓一钱、一权,没有人不想跟他们攀扯上关系的,这是其二。 五人行于高辛城中,三男二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涂山漾和高辛玠身形相当,挺拔颀长,着一身月白色底,苍色云纹锦袍,腰束革带,一块清透油绿的玉璧从革带垂下、高束发髻,剑眉星目,衬出有别于高辛玠的另一番倜傥风流。防风清峦略年长于伊耆瑶歌,略显出几分女性的秀美,一颦一笑间温柔婉转,竹青色上襦衬牙白色下裙,配浅黄色薄衫,稳重之中更显清新可人。伊耆瑶歌一路挽着防风清峦,时而叽叽喳喳笑闹,时而窃窃私语说些小女儿心事。高辛玠和涂山羡曾同窗读书,彼此间也兴趣相投,自然也更亲厚些。两人一路同行,随在两个女孩子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从未让她们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珏此时觉得有些无趣,没有长辈在身边的时候他和玠相互之间并不理睬对方,涂山羡是玠的朋友,自然跟他也不亲厚,两个女儿家,一个是尚未表明心意的贵客、一位是涂山羡未过门的妻子,哪个都不好走得太近,一时竟落了单。又不好发作。 “我可听说昨天的宴席上,你们家那位三公子也出席了。”涂山羡问。 “你这狐狸什么时候耳朵变这么灵,莫非昨天幻化了样子我竟没认出来?”高辛玠怼回去。 “按说你们高辛家各个基因优良容貌俊美,这三公子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既然他是你们家正牌的公子,又入了老太太的席,何时给我引荐一下啊?”涂山羡并不接高辛玠的话茬。 “你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了?”高辛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人生在世嘛,什么都要尝试一下,你说呢?”说着,涂山羡用胳膊暧昧地蹭了蹭高辛玠。 “嫂嫂……”没等叫完,涂山羡一把吾住高辛玠的嘴。等到防风清峦满脸绯红地转过头来,涂山羡一把将高辛玠拉到身后挡起来,说: “你们累不累,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如何?”涂山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了刚刚对高辛玠的那副贱兮兮的模样。 这时高辛珏开口说:“二位姑娘若是累了,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伊耆瑶歌刚刚想说不用了,防风清峦抢着说“那就有劳大公子带路了。” “清峦姐姐我还没逛够呢!”伊耆瑶歌有些不情愿,防风清峦勾起手指挂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呀,还是这么任性,你看这一路,你我有伴,你羡哥哥有二公子作伴,高辛大公子已落单半天了,我们五个人一起出来,怎么好让人家一人。我们且去歇歇,也算是给这大公子解个围,你若还想再逛逛我们过会儿再出来就是。”防风清峦的声音极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我可算知道涂山家为何一定要让你给他们当媳妇了,有了你这位族长夫人,羡哥哥可省心了。”伊耆瑶歌一句话,说得防风清峦又面露羞涩。 “我就不劳你小丫头操心啦,你自己呢?你不也是要嫁人的人?高辛家的这两位公子,你更中意哪个?”防风清峦赶紧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伊耆瑶歌眼珠转了转,干脆地蹦出一句: “不知道。”便将手中的几缕发丝甩到身后,大步往前走。 第六章 酒吧就像城市里的飞禽走兽出没的森林。 灯光昏暗、DJ的音量不断地挑战着人们心脏的承受力。出入这里的男女都会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混迹其中寻找猎物。像顾思齐这种有俊朗脸庞和大长腿的年轻男人,向来都是抢手货,每次他一出现,各色来此找乐子的男人女人们就会不约而同地围过来,有要电话的,有请喝酒的。今天也不例外,顾思齐一来就和几个主动贴过来的年轻女孩儿跳舞、喝酒,任女孩儿们搭着他的肩膀,各种浓烈的香水味不停地向他扑过来。以前来这里多半是为了工作,今天他来则是因为心烦。那天离开医院之后,黎暻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他再也没找到合适的借口联系黎暻。但时间过得越久,黎暻的身影在他脑子里出现的时间就越长。让他心烦意乱不知所措,这才决定自己出来找乐子。但是一整个晚上,他感觉除了无聊还是无聊,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喝了一会儿酒,就搂今晚碰到的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儿出了酒吧,正往回家的方向走,远远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等顾思齐看清那人时,那人也停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张黑胶唱片。 “黎,黎老师,这么巧。”顾思齐突然一阵欣喜,伴随一阵尴尬,赶紧把手从女孩儿肩上拿开,站好。 “我刚刚……这个是……”他的大脑急速运转,想着怎么跟黎暻解释。 “我明天还要上课,失陪。”黎暻冷冷地放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大步向车站走去。 顾思齐当下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跟身边的女孩儿说了声抱歉,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女孩塞进车里,扔了100块给司机。自己坐在马路边开始抽烟。脑子里全是那段时间黎暻照顾他的画面。他猛吸了两口,把烟头碾在地上,往刚刚黎暻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揪起自己衣领闻了闻,各种香水、酒精和尼古丁味道,顾思齐感觉自己脏得不行了,这样去找黎暻,还不定黎暻怎么想自己。于是拦下一辆出租车,到家后,把自己从上到下洗了个干净,里里外外也都换了干净的衣服,还不忘刷了两遍牙。刚刚酒吧门口的一幕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回放,他都不敢想象黎暻这种正人君子看到自己搂着女孩儿从酒吧出来……不管怎么样得赶紧解释清楚。不知道黎暻住哪儿,顾思齐便跑到黎暻办公室楼下等,此时天还没亮,他便在黎暻办公楼的台阶上坐着等。 第二天一早,永远会提前1小时到办公室的黎暻,惊讶地看到坐在办公楼台阶上睡着的顾思齐,顾思齐睁开眼睛,看到黎暻站在面前,立马站起来。 “我昨天,昨天心情不好,所以才去酒吧。”顾思齐一句话说得黎暻有些愕然, “那个女孩儿,我不认识,不对,是刚认识的,也不对,我,我让她自己回家了。我自己回家洗了个澡就来这儿了。”顾思齐觉得越描越黑,已经语无伦次了,便在心里骂自己是智障。 “你在这儿坐了一晚上,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吗?”黎暻心里一阵欣喜,表面上却不漏分毫。声音依然轻柔,却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我……我……”顾思齐着急了。黎暻想想,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抬脚上楼,向办公室走去。顾思齐赶紧跟上去,他现在就一个信念,这个人,我要了。 到了办公室,黎暻关上门,放下包,说 “你……你……你什么?” 顾思齐赶紧解释: “我之前的确有过一段乱七八糟的生活,但是去酒吧跟女孩喝酒,去陪领导吃饭都是为工作,我不是那个样子的。自从上次从医院走了之后,我一直想找你,可是我又怕你……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才去酒吧喝酒。结果越喝越觉得无聊,正要回家就,就碰到你了。我……” 顾思齐还没有说完,黎暻一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顾思齐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赶紧紧紧抱住黎暻。黎暻拍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先去上课,你今天不上班的话就在这里等我,嗯?” 说完,黎暻准备离开,顾思齐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好不容易才抱上,哪能又让他跑了。黎暻无奈地笑笑: “好啦,再不走我要迟到了。” “要不我跟着你去上课吧,你放心,我从后门儿溜进去,保证不让其他人发现。”顾思齐冲着黎暻眨眨眼睛。黎暻拗不过,为了不迟到,只好带着他往教室走去。 偌大的阶梯教室,居然快坐满了,好在靠角落里有个桌子破了一半的座位还空着,顾思齐赶紧坐上去。抬头,正碰到黎暻从前面走进来,学生们纷纷打招呼。黎暻保持着一贯的儒雅风度回应,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是啊,有这么帅的老师上课,学生们能不积极嘛。顾思齐瞄了一圈,没看到吴菲,估计不是她们班。 “针对这个时期的内容,大家还有没有什么问题?”黎暻在教室里环视一圈,好像并没有在意顾思齐在哪里,但其实从他走进教室,余光就没有从顾思齐身上移开过。 五人行到一处茶楼歇脚。茶楼正面临街,后面临着一条小河,偶尔有人泛舟而过,楼内的布置清雅别致,不似其他茶楼要么过分铺张喧哗,要么粗鄙简陋上不得台面。他们找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四方的桌子,防风清峦和涂山羡自然坐在一起,高辛珏坐在他们正对面,高辛玠坐在靠近涂山羡的一侧,伊耆瑶歌坐在靠近防风清峦的一侧。高辛珏要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不一会儿就摆上了桌。 “这几样点心是这清风楼最出名的,你们尝尝。”说着,便夹了一个软梨膏递给伊耆瑶歌,伊耆瑶歌大方接过,笑着谢过,尝了一口,眼睛登时亮起来。 “这软梨膏可比伊耆的软梨膏好吃,清甜不腻,清峦姐姐,你快尝尝。” 涂山羡立刻给防风清峦夹了一个。 “那你再尝尝这个,海棠酪。”珏又夹起一个递给伊耆瑶歌,这一次,瑶歌的眼睛里明显有了期待的神色。 “这个比刚刚的软梨膏好吃。”她示意清峦再尝这个。 接着,高辛珏为瑶歌斟茶, “此时配这盏青茶,最好不过了。”高辛珏说。 瑶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时口齿生香,茶香混合着刚刚两个茶点的余甜,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惬意。 “原本我以为兄长每日被家族冗务缠身,难免会有些……今日见兄长竟也是个懂享乐的妙人,实在佩服,佩服!”说着,涂山羡向高辛珏拱了拱手。 “羡公子客气啦,”高辛珏摆摆手说,“那日回家途中实在口渴难耐,便到此小憩,觉得此处倒是个可以一坐的地方,怎敢在羡公子面前炫耀啊。”说完,二人大笑,大家一团和气,只是整个过程,玠都没有开口。 陪着两位姑娘逛了一天,又把她们送回各自住处,玠和羡两个人溜到郊外的酒肆喝酒。 “你小子可以啊,昨天一顿饭的功夫,就把伊耆家的小姑娘搞定啦!我怎么觉得你才是我们九尾狐一族的呢?”没有别人在,涂山羡更加肆无忌惮。 “别胡说。”玠喝着酒说。 “今天在那小茶馆儿里太明显了,你大哥一直给小姑娘献殷勤,小姑娘看似对着你大哥笑眯眯的,实际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也就是你那个傻愣愣的大哥没发觉。”涂山羡说。 玠没有接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看你大哥那个样子,可是动了真心的。”羡说。 “你才见过我大哥几次啊。”玠不屑。 “便是路上的陌生人,若对哪个女子动了真心,那也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何况你大哥平日的形容,不用多见也知道。”羡说。 “那,你对防风清峦可是真心?”高辛玠的恶趣味,就是喜欢在涂山羡最得意的时候,往最痛处戳他。 “哈哈哈哈哈……”涂山羡眯着眼睛,仰头喝下了一壶酒,低下头时才睁开眼睛,眼底翻涌的却是凄凉。 羡看得没错,玠自己也非常清楚,瑶歌对珏从未动情,对自己倒是有几分思慕,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玠刻意回避瑶歌,5次相邀出门,倒有4次推脱了。只有在府里吃饭时,瑶歌才得以一见玠。珏却不同,想着法子哄瑶歌,今日带着她逛逛铺子、明日带着她泛舟游湖。只是这几日脱不开身,便是四处搜罗新鲜玩意儿差人送到瑶歌手里。 “大小姐。”瑶歌的贴身侍婢云舒在房外轻唤, “什么事?”瑶歌隔着门问。 “高辛大公子差人送了个食盒子过来。”云舒说。 高辛老太太此刻正在屋内饮茶,听到外面的侍婢这么说,送到嘴边的茶盏顿了顿,方才抿口茶,表情颇为凝重。 第七章 黎暻的一抱算是彻底收服了顾思齐的心,顾思齐干脆住到黎暻家里。机车也懒得修了,酒吧也不去了,清宴也能推就推,公司里的小妹妹也一概不撩了,大家都调侃“哟,顾思齐转性啦?”他也懒得理会,下了班就匆匆回家------回黎暻家。以前从工地回来觉得累了,直接就倒在床上睡。但现在跟黎暻住在一起,他怕脏了黎暻的床,即便再累,也要洗完头澡,才敢进房间。黎暻则是一切照常,有课的时候就去上课,没有课的时候,就会在家看书,备课,做饭。黎暻做饭的时候喜欢打开唱片机听黑胶,一开始顾思齐还笑他是老古董,慢慢的,他自己也听不了酒吧里的那种音乐了。顾思齐曾经自告奋勇说要为黎暻做顿饭,结果不是忘记放油就是太咸。顾思齐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可黎暻却吃得很开心。 “黎老师,我算知道为什么你每次上课能有那~么多学生了。”顾思齐的“那”字拖了个很长的音。 “为什么?”黎暻抬眼,认真地看着顾思齐, “你不管是讲课还是平时对待他们,都让大家如沐春风,我当年要是碰到你这样的老师,说不定现在也能进入各学术研究领域什么的。” 黎暻看着他笑起来。黎暻一笑,眼角翘起,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弧线。 顾思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虽然之前交往过两个女孩儿,但是相处下来都觉得别人烦,太粘他,便匆匆分手,和黎暻在一起,他却分外依恋黎暻。黎暻在书房备课的时候,顾思齐就在客厅里打游戏,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搅他。有的时候他们会找部电影一起看,累了,就把黎暻的大腿当枕头小睡一会儿,这时黎暻就会把声音关小,然后拿沙发上的毯子帮他搭在身上。半个小时之后,黎暻就会低头在他的耳边轻轻唤一声: “起来了,白天贪睡夜里就睡不着了。” 每次顾思齐都会故意赖着不肯起来,不管黎暻找什么理由,他就像膏药一样死死贴住黎暻不放。黎暻无奈笑笑,只能低下头,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顾思齐的唇瓣上,等到顾思齐想要寻着来路探进黎暻的口腔的时候,黎暻便赶紧抬头,趁顾思齐不备将他拉起来。然后便躲得远远的。 巡完现场,顾思齐刚刚回到工地办公室,还没坐下来,就看到有老板的未接来电,顾思齐赶紧回过去。 “老板,我这不是家里有人管得紧,实在是不敢出去吃饭啊。”顾思齐好像从来不介意别人把自己当怂包。 “你小子自己看着办,今晚不出现,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老板里吼了一声,干脆地挂了电话。 顾思齐心想,今天这顿饭是逃不掉了,于是给黎暻打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了。 “哟,这是给老婆备案呐?你小子什么时候成妻管严啦?”老李从背后拍了拍顾思齐肩膀。 顾思齐笑了笑,没说话。 “老哥教你一招?这女人啊,你可不能太纵容她,越是纵容,她越作,得让她听你的!”说完,老李冲着顾思齐一阵挤眉弄眼。 “厉害啊,李哥,小弟我今天又学到一招,改天请你吃饭!”顾思齐心领神会的感叹。 不出顾思齐所料,饭桌上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很久没有喝大酒,一开始顾思齐觉得状态还不错,没想到这一桌有个特别能喝的许局长,还一直标榜一般不跟别人喝酒,言下之意就是“跟你喝是给你面子,你要不领情老子立马翻脸。”而且顾思齐跟他喝上酒之后,这位许局长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顾思齐发现自己有些扛不住的时候,看了看老板,老板此时也已经是舌头打卷,连句整话都说不清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顾思齐知道,几千万的项目能不能拿下来都在在座的几个人手里,这个许局长就是关键,万一没陪好,工作丢了事小,在圈子里落下个“丢项目”的罪名就掉得大了。于是一扛到底。喝完酒,送走了几位“重要人士”,顾思齐一心想要早点赶回去,便想去拦出租车,但此时顾思齐已经是连路都走不稳的状态,一步跨到了马路上,一辆卡车迎面开来,顾思齐还来不及反应,被一只手用力拽了回来,狠狠地撞在别人身上。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柔和温暖,是黎暻。他努力看了半天,发现真的是黎暻,刚想望着他笑,结果胃里翻江倒海的东西一股脑全涌上来,如果说顾思齐还有一丝清醒,那就是他努力不让自己吐到黎暻身上。他想撇开黎暻,去旁边吐。黎暻怕他摔倒,死死拽住他,最终顾思齐吐到黎暻的裤子上。顾思齐觉得自己吐了很久,连苦胆都吐完了,整个人一阵发虚,黎暻把他拖到马路边,让他坐下,顾不得自己的裤子,蹲下身来给顾思齐擦去脸上的污渍。吐完之后,顾思齐觉得轻松了很多,至少能看清黎暻的脸。虽然黎暻蹙着眉,一双眼睛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不用担心,我都习惯了,吐了,就好了。”顾思齐眼睛都没办法聚焦,却还是裂开嘴没心没肺的冲着黎暻的三个脑袋笑。 “回家。”似有怒气。 云舒将食盒子放到案几上,看了瑶歌的眼色,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这食盒子有三层、一层是软梨膏、一层是海棠酪,最下面一层是一壶以灵力温着的茶。坐在旁边清峦调侃到: “哟,我说今日你这般老实在屋里待着,原来是有大公子给你献殷勤的。” 瑶歌看着眼前她喜欢的点心和茶,默默地有点发愣。 “这是怎么了?”清峦看出她有心事。 “清峦姐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仿佛摆在瑶歌面前的不是她喜欢的点心,而是一大堆解不开的难题。 “怎么,大公子这不是对你挺好的吗?”其实那日在清风楼,清峦也看出瑶歌中意的并非高辛珏,但这小女儿心事,她自己既未开口言明,旁人也不好多加揣测。更何况瑶歌这门亲事关系重大,依清峦的性子,即使看得再明白,也绝不会从她口中说破。 “我知道珏哥哥对我有意,这几天我干什么他都陪着我,给我找好吃的,好玩儿的。”瑶歌一边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一边说。清峦一边听,一边给她斟了一盏茶。 “可是我知道我不喜欢他。”瑶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突然觉得畅快了许多。 “怎么个……不喜欢?”清峦接她的话问。 “没错,大哥哥面庞清俊,有英武之气,会逗我开心,可是我一想到如果以后要把他当做夫君,要日日对着他,我就不高兴,我不愿意,这不就是不喜欢嘛。”瑶歌说。刚刚说话的时候,她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并未看清峦,才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此时她抬头看清峦,却发现清峦一脸没有听懂的意思。于是瑶歌问: “清峦姐姐,你想想,以后羡哥哥就是你的夫君了,你要日日对着他,处处以他为先,和他相伴,你高兴吗?” 清峦没有想到这小丫头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不过她题的问题,清峦也确实不曾考虑过。 “你这丫头,怎么好好地扯到我这儿来了。既然你会这么想,那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愿意和他日日相对,处处相伴的,这人若不是大公子……”清峦说着,看到瑶歌的脸上已是飞满了红霞。 见清峦已经猜出来了,瑶歌便低下头用手指卷自己的头发: “那日高辛祖母的宴席上,二公子是后到的,可当时一看到他,我就有种,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说到玠,瑶歌的脸上有了笑容。 “既是如此,何不把你的心意向老太太说去?本来你这趟来就是给自己挑夫婿,天下可从未有过你这样的,专程到人家家里来挑的。”防风清峦说。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二公子怎么想的。自上次我们一起在清风楼吃茶之后,每次珏哥哥找我出去玩,我去邀他,他都推了,我只有毎隔几日,才能在府里的一日三餐上见他一面。每次他对我都恭恭敬敬的,不如珏哥哥那般随意。你看我能叫珏哥哥,却只敢称他为二公子。可若说他对我无意,我却能时时感受到他的照拂。”说到这里,瑶歌眼睛突然就有了神采。 “怎么说呢?”清峦问。 “那日晚膳,他手下的侍卫突然端上来一碗桂花羹,他说今日他自己院子里做了这个,想起高辛祖母爱吃,于是盛了几碗过来,那一碗便是给我的。我这几日跟着珏哥哥在外头吃的都是浓油赤酱的,看到那桂花羹,的确是让我舒爽不少,我当时正想把碗端起来,他提醒我说还有些烫,要再凉一凉。” 听完瑶歌的讲述,清峦暗自叹服,这位高辛二公子的手腕果然不一般。 “清峦姐姐,你说二公子到底怎么想的啊?”瑶歌向清峦投来求助的目光 “你这可问到我了,我哪能猜得透这高辛二公子的心思。不过我想着,若是你对大公子无情,还是早些告诉他。你也知道古往今来,情之一字最为伤人。大公子对你这般用心,便是有缘无分,你也不想他因你而伤着,对吧。” 第八章 自从老太太寿宴过后,瓛基本就没有在高辛府里待着,和暻两个人停停走走四处游览。暻虽然没有灵力,但动作敏捷、体力又异于常人,一直都能跟上瓛。他们坐在山顶上看日出,飘在海中间的小船上数繁星,到终年积雪的林子里摘梅花酿酒。暻一次次在星空下、霞光中、云雾里看着瓛的侧脸,那个俊秀开朗、残留些许少年气男子,现在已是鬓角有了轮廓的成年男人。 “暻,你看!”瓛拼命压抑着兴奋,轻声说。 暻往瓛手指的方向看,山谷里渐渐被星星点点的微光照亮,是萤火虫!越来越多,好像充满了整个山谷,平日里常见的景致此时却像度上了一层梦幻。暻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于是开心地冲着瓛笑。瓛看着暻,他清亮的双眸里,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瓛伸手勾住暻的下巴,轻轻抬起,逐渐靠近。暻不明白瓛要做什么,但他觉得只要是瓛,怎么都可以,他好奇地看着瓛,直到瓛把自己的吻落在了暻的唇瓣上,柔软、 温暖。暻突然觉得心脏在猛烈的跳动,就要挣脱他的身体一样。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四肢却变得无力。瓛吻着他,感觉到暻的身体正在向下沉,于是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他轻轻放下,抬起了头。 等到暻回过神来,瓛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仰起脸对着那轮明亮的满月。 “暻,你记住,日后若我逃不过一死,你一定不要犹豫,赶紧离开。”瓛说这话,不悲不喜。 “难道是……”暻突然想起老太太寿宴上,珏被下毒的事。 “其实我时常在想,当初若没有将你带回来,或许你会比现在过得好。这世间万物的命数都是注定的,只是万物不自知。我当年不知道我的命数,所以带你回来,现在我知道了,只怕是害了你。所以,答应我……”瓛还没说完,暻立刻站起身来, “绝无可能!” 瓛转过脸来,看着暻着急的样子,便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 “我当日想着你不该跟野兽为伍,却不明白,人心其实比野兽更危险。我什么都没有,唯有高辛这个姓氏,若真到那一日,也唯有用这姓氏护你到底。所以,你只有答应我,才算不辜负。”瓛耐心看着暻,看着他从慌乱抗拒,到慢慢安静下来,瓛的脸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将暻拥入怀中。他们彼此都无比贪恋着这一刻。 “老太太,您怎么让伊耆大小姐一个外人去替您探望三公子啊?”高辛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侍婢茱萸满脸的不解。 高辛老太太抿了口茶,缓缓将茶盏放下, “瑶歌这丫头本性纯良,没有七拐八绕算计人的心思,虽说有些大小姐的傲气,到底不过是孩子气。这会儿她想拒了珏儿,却顾忌着玠儿的心思,两头开不了口,派她去趟瓛儿的院子,她也不会跟他们俩多说什么。” “话虽如此,可这三公子院子里头都是二公子派去的人,伊耆大小姐这么青天白日的去,不就是告诉了二公子……” “不青天白日,难道要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黑灯瞎火地去一个男子的院子里?成何体统!我这么多年不进瓛儿的院子,一来是拿不准见了我会不会让他想起当年的事,平白惹得他伤心;二来也的确是顾忌着这两个,怕他们疑心,对瓛儿下手,可如今他们都大了,大约也能体量我老太婆了。毕竟那也是我的孙儿。”老太太说着,咳了两声。茱萸赶紧帮老太太顺了顺气。 “说来三公子也是个可怜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生母,只怪……” “住口!”老太太喝断了茱萸的话,茱萸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紧住了口。 “我乏了。”老太太顿了半天,说出一句。茱萸赶紧扶着老太太回了房间。 顾思齐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厨房里飘出饭香。他走到厨房,见黎暻正背对着他在切菜。顾思齐从后面伸出手将黎暻环腰抱住,脸贴在他的后脖颈上蹭了蹭。贪婪地嗅着黎暻身上干净温暖的味道,喃喃地说: “黎老师,人家饿了。” 黎暻没说话,用极快的速度盛了碗汤塞到他手里, “先把汤喝了。10分钟后吃饭。” 然后便转过身去继续切菜。 顾思齐见黎暻一脸气鼓鼓的表情,猜不到原因,只能赶紧乖乖地一边喝汤,一边瞄黎暻。 “哇,黎老师不光粥煮得好,这个汤也太赞了,这叫人家更舍不得离开你呢!” 说着正要再次往黎暻肩膀靠过去。黎暻用力地把刀拍到砧板上,吓了顾思齐一跳,立刻站好,不敢造次。 黎暻见顾思齐这个样子,便卸了气,继续切菜。顾思齐转过身,靠在水池边,盯着黎暻的脸, “你生气啦?为什么呀?”顾思齐一脸懵逼,想了半天,自己刚刚睡醒,都没来得及惹他。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喝那么多酒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昨天要是我没在哪儿,你现在……”听得出来,黎暻是真的在发火。 顾思齐从没见过黎暻生气,立马端正态度: “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了,我这也是为了工作啊。”顾思齐说。 “什么样的工作值得你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你真是……真是……”黎暻不会骂人,只能恨恨地咬着牙。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顾思齐伸手捏住黎暻卷到小臂上的袖口轻轻拽了拽,被黎暻躲开。 “原来你发脾气这么凶,你连学生都没凶过,这么凶我。”顾思齐见认错无效,立马改变战术,忽闪着眼睛看着黎暻。 看到顾思齐这样,黎暻一下子就心软了,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我……对不起。” “那不行,你必须把我哄高兴了。”顾思齐咬着刚刚喝汤的勺子看着黎暻。 黎暻发觉自己上当了,于是沉下脸来,嘟囔了一句: “无赖” 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切菜去。 顾思齐见状,再一次试探着从身后环抱住黎暻,黎暻也不挣脱,一边做饭,一边就任他这么抱着,脸上的怒气和无奈,渐渐化成了眼里的温柔和欢喜。其实他知道酒不是顾思齐自己要喝的,但是他就是看不了自己视若珍宝的人,这么糟践自己。 “我知道你要跑工地,时常需要加班,但是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两个人吃着饭,黎暻见顾思齐一直偷偷瞄自己,于是索性把问题摊开来说。 “我们公司是个小公司,我们这些人说好听的是工程师,但实际上就是业务员,公司小项目少,所以只能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找项目,项目如果能拿下来,我们是可以分提成的,这个数字比我的工资可观多了,不然我哪儿来的钱……去那么高级的酒吧”顾思齐原本的话被自己吞了回去,随便找了说法接下去。黎暻倒是没有注意这个,很认真地听着: “我看你平时并没有很大的开销,你要那么多钱干嘛?”黎暻问到了顾思齐最痛的地方,他的眼里立刻闪过一丝犹豫,很快就掩饰过去,却还是看在了黎暻眼里。 “要钱干嘛?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你才会问这个问题吧。谁会嫌钱多啊。” 黎暻不再问,只是低头吃饭。 江大科技楼的工程小,工地上常年也只有顾思齐和老李两个人作为甲乙两方的代表在,顾思齐看工地上没什么事,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老李只当是新交的女朋友正黏糊着,再加上之前他也帮自己顶了个通宵,便由着他。 顾思齐打车到城郊山脚下,照例在旁边的小花店买了一束白色的玫瑰花。往半山腰上走去。上了山坡一拐弯,看到一个绿白相间的大门,上面写着“康宁疗养院”。几栋三、四层的白色房子,在半山的树林间看起来特别显眼。顾思齐把钱包最深一格的拉链拉开,掏出一张电子卡,在大门上刷了一下,大门自动开了,进门后对着门卫室的窗户晃了晃,门卫室里立刻出来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伯, “你小子,可有日子没来啦!” “这不是最近太忙嘛,张叔叔您身体还好吧。”顾思齐一改自己对外人的态度,对老张像对自己家里的长辈。 老张笑呵呵地给顾思齐开门。 这里对于别人来说就是个精神疗养院,对顾思齐来说,却是个真正能卸下防备的地方。没有遇到黎暻之前,顾思齐只有在这里,心才是安定的。穿过前操场,他就看到一个穿粉色条纹病号服的女孩儿,站在二楼冲他拼命地挥手,这个女孩儿看上去和顾思齐差不多大,黑色长发整齐的散在肩上,五官还算清秀,但脸和身体看上去略微有些浮肿。他也很用力地挥手,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 “送给你的,漂不漂亮?”顾思齐把白玫瑰递给女孩儿。 女孩儿忽闪着大眼睛,满脸笑容,一把抓住顾思齐的胳膊抱在怀里,满心欢喜地跟身边的护士说: “这,我弟弟!” 第九章 “哇,你弟弟给你送来这么漂亮的花呀!” “恩”女孩儿用力点点头。 “那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听护士姐姐的话啊?有没有好好吃饭?”顾思齐的声音无限温柔。 “听话!好好吃饭!”女孩儿一字一顿地说完,拉着顾思齐进了自己的房间,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于是蹲在床边,轻轻拉开床头的抽屉,好像生怕弄出响声会被人发现。顾思齐也蹲在身边, “姐,你又给我藏好吃的啦?”顾思齐一脸期待地看着女孩儿。 女孩儿也不言语,在抽屉里抓了两把,转过身来对着顾思齐,几颗棒棒糖在她手心里摊开。 顾思齐一愣,眼睛里登时满是雾气。他咬着牙,抬起脸来想看着姐姐笑,却不知此时已是满眼通红。 女孩儿见状有些慌乱,赶紧过来抱住顾思齐的脑袋,一边抚摸他的头发,一边说: “不哭,不哭,坏孩子,跑了,糖,给你的,都是你的。” 女孩儿一边安慰他,一边把手里的糖都塞到顾思齐的口袋里。 顾思齐平静了一会,扶着女孩儿坐到床上,拨开了一颗糖塞到嘴里,右边脸立刻鼓起了一个圆。女孩儿笑了,伸出手摸了摸顾思齐脸上鼓起来的地方,顾思齐又掏出一颗棒棒糖,剥掉糖衣送到女孩儿面前。女孩儿登时又惊又喜的样子,望着顾思齐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向他确定。顾思齐张开嘴,发出“啊-----”的声音,女孩儿也跟着张开嘴发出“啊------”的声音,顾思齐把棒棒糖轻轻放进女孩儿嘴里。女孩儿学着顾思齐的样子,脸上也鼓起一个半圆,姐弟两个一起开心地笑起来。 顾思齐陪她玩儿了一阵子,女孩儿困了,哄着她睡下后,准备离开。 “楠护士,谢谢你照顾我姐。”顾思齐说。 “不客气,思贤不像其他人,她的状况相对稳定,不会有什么麻烦,只是需要人照顾。不过最近她有一点容易水肿,我正在安排她做检查。”顾思贤的专职护士说。 “我是觉得她好像胖了一点,是什么原因呢?”顾思齐侧过身,停下脚步说。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们一直都在让她服用一些药物,所有的药物都会对肾脏有一定的影响,不过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确定。你也不用太着急,这些问题我们在用药的时候都是考虑到了的。估计是长期药物的关系,影响不会太大。”楠护士说。 “检查麻烦吗?需要我做什么?”顾思齐还是不太放心。 “暂时还不需要,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楠护士说。 “对了,印象中这一层好像只有我姐姐一个人住,但是我刚刚看到走廊那头还有个护士。”顾思齐突然想起刚刚在楼梯口,看到有个陌生的护士往病房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便问道。 “恩,我们最近新收治了一个病人,和思贤的情况类似,所以也会有一个护士24小时看护。”楠护士说。 两个人边走边聊,楠护士把顾思齐送出了疗养院。等出租车的间隙,顾思齐打开刚刚拿到的住院费的单据看了看,正在想着什么,突然看到出租车,便顺手把单据揣进口袋里。 不知道是不是电影院空调坏了,一场电影下来闷得人头疼,走到大街上凉风一吹真是让人神清气爽。顾思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势去搂黎暻的肩膀,黎暻赶紧躲开,脸颊绯红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黎暻说这话的口气,就像上课的时候发现学生躲在课桌下面看小说的班主任。 “什么干什么,搂一下怎么啦?”顾思齐大大咧咧地说。他想不通,黎暻明明接受了他,却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即便躺在一张床上,他们也只是睡觉,睡着做梦的那种。黎暻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顾思齐也不敢造次,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吓跑他。况且他对黎暻隐瞒了姐姐的事情,觉得自己理亏不坦荡。没有肌肤相亲的恋爱关系,顾思齐总觉得差点什么。 “这,这是在大街上。”黎暻躲开顾思齐的眼神,低着头往前走。 “街上怎么啦,我搂我媳妇儿碍着谁啦!”顾思齐故意加大音量。 “你……”黎暻猛地回头,想要怼回去,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词。变成了一只熟透了的番茄站在原地。黎暻心里很清楚,顾思齐可以肆无忌惮,他却不行,他用克制自己的方式维护着顾思齐自由享受这份爱的权利。 顾思齐大步走到他面前,看他从脸红到脖子,恨不得立马把他推到墙边亲吻他。他咽了口口水,克制了一下,陪笑说: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便老老实实地把手插在自己口袋里,走在黎暻旁边。 两个人一路无话,黎暻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反应过度了,估摸着顾思齐有些不高兴才一直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刚刚……”黎暻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便抬眼看顾思齐。 顾思齐听到黎暻道歉,立马觉得腰杆硬了,心里一阵窃喜,脸上却不敢表露,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过来。” 黎暻顺从地坐到他旁边,顾思齐看准机会立即将黎暻推倒在床上,整个人压上去,一脸坏笑地说: “宝贝儿,今天哥哥好好爱你。” 黎暻忽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温柔,这无疑是顾思齐抗拒不了,瞬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他抓住黎暻双手手腕放到头顶上,单手摁住,另一只手去扌止他的睡衣。顾思齐将吻落在黎暻的眼睑处,用挺直的鼻尖磨蹭着他的脸颊,最终吻到黎暻的双唇,柔软、炙热,他终于撬开黎暻的口腔,一番试探之后开始攻城略地。此时的黎暻早已忘记了此身是谁,此地为何处,突然,他挣脱了顾思齐的手,翻起身,积压了万年的思念、孤寂,全都化作此时无尽的痴缠,汹涌澎湃。 瑶歌带着云舒来到青庐的时候,瓛和暻在屋里下棋。 瓛落下一个白子后,将暻的一大片黑子死死围住,瓛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暻,眼中露出一丝狡黠,迅速又垂下眉眼,用手蹭了蹭鼻尖,掩住微微翘起的嘴角。暻没有发觉这一切,仍旧凝神盯着整局棋,食指和拇指搓着一枚黑子,长久不知如何落下,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瓛刚想伸出手去抹平他皱起的眉,听到有人敲门,怕扰了暻的思绪,赶紧起身去开门。 瑶歌和她的侍婢站在门外。 瓛见到来人是瑶歌,赶紧向她行礼,心中防备起来,毕竟是未来的族长夫人,瓛不想惹事,礼数便尽量周全。 “伊耆大小姐到访,我这院儿里无人通报,实在让大小姐见笑了。”瓛笑着说, “我们是借助灵力过来的,下人们一时半会自然察觉不到,不怪他们。我就是待着无聊了,四处逛逛,惊动了下人们这个通报那个行礼的,也麻烦。”瑶歌虽然不太知道高辛老太太的用意,但明白,既然她自己不方便过来看这个孙儿,那自己过来的事情,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大小姐快请。”瓛将瑶歌让进内厅,此时暻也从房间里出来,向瑶歌行礼。 “伊耆大小姐,这是我的朋友,暻。”瑶歌看了暻一眼,虽说是朋友,但穿戴皆要比瓛低半分,瑶歌自然不必向他行礼,只是点头示意免礼。 “伊耆大小姐这几日在府中住得可还好?我祖母和兄长可是已经将伊耆大小姐当做自家人了,所以若有不如意之处还请伊耆大小姐一定相告,不要见外才是。”瓛试探着。 “三公子客气了。这里一切都好,劳烦挂心。”瑶歌说。虽说这个三公子并非夫人所出,但行事做派并不输给他两个哥哥,看起来和自己年纪更相仿。更重要的是,把暻当做朋友专门给她这个大小姐介绍,想必不是个一味拘礼的人,便对瓛有了几分亲近感。 “我这里长久不会有人来,所以也没有什么能够招待伊耆大小姐的,实在是惭愧。”说着,瓛给瑶歌倒了杯茶,递到面前。 “我……”瑶歌刚想要说什么。 “你还知道要回家,我本想着,这次你若还不在,我便要……”玠边说边从外面走进来,见到瑶歌居然在这里,立刻收了声。 “二哥哥”瓛拱手行礼 “二公子”暻和云舒拱手行礼 “二公子”瑶歌行礼 “伊耆大小姐”玠向瑶歌回礼。 待众人落座, “我这弟弟甚少与人相交,伊耆大小姐可是我在这院子里见到的第一位客人。”玠说着,深深地看着瑶歌笑了笑,瑶歌觉得那个笑容里,有她的全世界。 “二哥哥说的正是,我正愁没有东西可以招待伊耆大小姐的。”瓛心里清楚,玠可不是碰巧撞进来的。 听瓛这么说,玠转过头,说了声 “拿进来吧。” 星月捧着一个三层的食盒子走了进来。 星月便是玠试探暻那晚,说要送给暻的女子,瓛突然很好奇暻的反应,便悄悄回过头去看他。却发现暻的注意力都在点心上。星月从食盒子里端出琥珀清酿膏、蜜香玫瑰酥和雪花酪。合府上下都知道,玠院子里的厨娘手艺是别处难寻的,这三样是这位厨娘最拿手的点心,相较之下,他们之前在清风楼吃过的那两样就上不了台面了。点心端出来,光是这形、色,便叫人赏心悦目,香味更是沁人心脾,三种香味混合在一起,不但不会相互抢了风头,还能层层叠叠地挑逗着人的食欲,叫人食指大动。小时候,玠也会偶尔给瓛送一样两样来,但三样一起的,却从来没有过,今日也只是因为瑶歌的缘故。瓛看着盘中精致的小点,眼睛里满是空旷。 但此时,瑶歌的心思却半点也没在这糕点上。星月迈进来的一瞬间,就吸引了瑶歌的注意。她婷婷袅袅地走过来,衣着打扮明显和其他的侍婢不同。小山眉,杏仁眼,面上只是薄施粉黛,显出温柔与妩媚,端点心时露出皓白圆润的手腕,纤细腰肢盈盈一握。如此风流婉转的人物,举手投足见竟不见半点轻浮逾矩,恭顺得叫人怜惜。 “下去吧。”玠轻吐三个字,好像生怕说大了声会吓到她。 那女子头也没敢抬,低头行礼,退出了内厅。 虽然和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见过他对祖母恭敬顺从、对兄弟尊重有加、对自己谦逊有礼、对侍卫威严冷峻,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二公子身边居然有一个这样的人,她是谁?为何会在他身边?那女子走远了,瑶歌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发起愣来。 “大小姐,大小姐!”瑶歌的侍婢压着声音使劲儿推了推她,瑶歌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两位公子都看着她,才知道自己失态,面颊登时绯红。 “伊耆大小姐,我还有事在身,失陪了。若是在府中待得闷了,也可以来找我这弟弟相陪。” “有劳兄长挂心。”瑶歌起身行礼。 自玠离开内厅,瑶歌眼中的光芒都暗了下去,如同之前刚刚走进来的模样。瓛在心里暗暗佩服,原来玠此番过来,是要让瑶歌看到星月的,这样一来,这小姑娘便成了他高辛玠的囊中之物了。 第十章 第二天,顾思齐是被来电叫醒的。 黎暻原本怕吵到他,想进来拿走电话,谁知他进来时,顾思齐已经接完电话了。 顾思齐把电话丢到一边,觉得腰酸背痛,还头疼,便一手托着腰,一手使劲儿拍打后脑勺,黎暻赶紧抓住他的手,扶着他重新躺好。顾思齐觉得奇怪,便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睡觉睡成了这样,于是就回忆起昨晚被黎暻压在身下那一幕,立马觉得自己亏大了,本以为能占个大便宜,结果……顾思齐愤愤地看着黎暻。 “我,我昨天,是不是,吓着你了。”黎暻有点心虚地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黎老师,我原本以为你为人师表,没想到你,你怎么……”顾思齐觉得第一次就让对方占了先机,十分懊悔,正在想着怎么扳回一局。听顾思齐这么说,黎暻的脸再一次通红,结巴得更严重了: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他的口气是在请求原谅。 看到这样的黎暻,顾思齐心头一软,什么生气较劲就都顾不上了,冲着黎暻伸出一只手,用“你不接就对不起我”的眼光看着黎暻。黎暻有些犹豫地去握他的手,顾思齐顺势用力一拉,黎暻不防便倒进他怀里,黎暻侧身,背贴着顾思齐裸露着的胸膛,他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你……”黎暻想挣脱,但又怕使劲儿会伤到顾思齐,一时间只能任由他抱着。 “怎嘛,你昨天那么折腾我,现在补偿我一下怎么啦。你别想跑啊,我就不放。”顾思齐决定耍赖到底。双手把黎暻紧紧抱着。 黎暻这会儿姿势太尴尬,躺下怕压到顾思齐的手,坐也坐不起来,只能用身下的手支撑着自己。听了顾思齐的话,无奈地卸了口气说, “我这样难受,你放开,我不走开,好不好?”黎暻的声音极尽温柔。 “你说的啊,我没同意你不能走啊。”顾思齐想了想,命令着。 “恩,好。”黎暻回答。 见黎暻如此做小伏低,顾思齐便松了手。 “对了,我有事要告诉你。”顾思齐认真地说。 “嗯?”黎暻认真地看着他,一边拿了个枕头塞到他的腰下垫着,一边耐心地等着。 “其实,我还有个姐姐。”顾思齐故意停了一下,想看看黎暻的反应。黎暻继续安静地听着。 “我4岁的时候,父母出车祸死了。家里只剩了我和我姐姐。我姐比我大2岁,我们被送到了镇上的福利院。”说到这里,顾思齐想找烟,才想起自从住进来,黎暻就把他的烟都找出来扔得一根不剩。 “有一次,有两个比我们大的男孩儿抢我手里的棒棒糖,当时福利院里发的这种小零食,我姐都紧着我,所以我有两个,结果那两个孩子非要说我偷东西,要抢我手上的糖,我不给,他们就打我,我姐就冲过来护着我,拉扯中,我姐抓破了其中一个男孩儿的脸,谁知道那个男孩捡了块碎砖砸我姐的头。”说到这里,顾思齐揉揉眼睛。黎暻听到这儿,心里一阵酸疼。 “后来,医生说我姐姐大脑受了损伤,可能终身只有3岁孩子的智力了。” 黎暻起身,快速倒了杯水进来,递给顾思齐。顾思齐灌下一大口,把杯子放到一边开始扯着黎暻的衣角,来回折了几道,摊开,又折起,又摊开。 “后来我上学了什么都不敢想不敢干,只能一门心思读书,我想赚钱让我姐过得好一点。” 黎暻想起那天问他为什么要着急赚钱时,顾思齐的样子。 “那她现在……” “她现在在康宁疗养院,有医生和护士24小时陪护,环境还不错,总之比跟我过要强100倍。就是费用贵一点,一年12万。” 所以他才不要命地陪喝酒,才会吃回扣。黎暻想着,越想越心疼,眉头皱到了一起。 “这事儿我谁都没说,说了也没用,没人会可怜我。但是对你,我要确保自己100%坦诚,我不想你以为我要瞒着你。”说完,顾思齐顿了顿,盯着黎暻说 “所以黎暻,你若有事,也不能瞒着我,千万,不能。” 黎暻刚刚还在想要怎么安慰顾思齐,却被后面这句话击中,他突然愣愣地看着他,犹豫半晌,挤出一个发涩的笑容。 玠赶到十里亭外的茅草屋时,羡已经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这是他们俩小时候的秘密踞点。那时候玠总是郁郁寡欢,散了学不想回家,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后来羡就在这个高辛与九黎交界的地方,修葺了这个废弃的茅草屋。这个地方九黎的人不敢靠近,怕被高辛抓去当奴隶,高辛的人也不愿意来这里,觉得降了自己的身份,索性成了几百年无人问津的地方,倒也正随了他们俩的心愿。从此,这里就成了两个人的避难所,因为曾经废弃,所以即便有人经过,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此处有这么一间小屋,所以他们俩如果有人玩儿消失,全世界还有一个人能找得到。 虽不是数九寒冬,天气也已有些微凉,玠把羡拖起来放到床上,让他好好躺着,解下披风给他盖上,用热水给他擦了把脸。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等他醒来。不知过了多久玠睁开眼睛时,看到羡睁着眼睛躺在榻上没动,眼角有晶亮的泪痕。 “明日,你要迎娶的是防风清峦。”玠冷冰冰地说。 “不劳你费心。”羡的回答更冰冷。 “哦?那便好。”玠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起来。 羡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还有些发涨的太阳穴,丢了一个字 “茶。” 玠又倒了杯茶,往里面撒了些白色药粉,递到他手上。羡一口喝下,顿觉神清气爽, “你这醒酒的药真是百试百灵。”羡此时头也不疼了,脸也没那么肿了,于是继续说: “说吧,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就是告诉你一声,我给你备了份大礼,这两天你应该就能收到。”玠说。 羡抬起头看看玠认真的表情,随即又笑了。他想起以前,都是玠不愿意回家,高辛家上下鸡飞狗跳的,他来这里把玠找回去,这次倒是反过来了。他扣起左手无名指,用灵力散去一身酒气,和玠各自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他们都明白自己已不是当初的任性少年,自己的一举一动与家族兴衰息息相关,出来前,羡已经交代好了两天一夜的事,此时回去,时间刚刚好,没有人会发现涂山族长失踪了两天一夜。这些玠其实是知道的,但还是略有不放心,便来这只有他二人知道的地方瞧一眼。 “族长。”羡刚刚在内室换了衣服,就听到外面有下属奏报。 “何事?” 下属推开门,看到羡正在案前看一卷竹简。下属将一卷契书双手捧到羡面前,说: “有人在繁桥下的赌场借资,签了这份贷利书。”下属说 繁桥下的赌场是一个地下暗场 ,混杂着各色人等,因为赌资不限,所以即便是最低等的奴隶,都可以进,其中的混杂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也正因如此,这样的赌场鲜少会为赌客出借大额赌资。涂山氏并不经营赌场,这个赌场是防风清峦陪嫁过来的,虽然明面上是防风朔-----防风清峦的三哥哥防风氏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儿子在管理,但实际上一应大小事务已经全部交由羡做主。因为从未经手过赌场,于是清峦陪嫁过来的两个赌场------一明一暗,羡全都交给自己的心腹打理。这两个人羡是信得过的,他们跟随羡多年,也不会因为小事来惊扰他。 羡狐疑地看了下属一眼,接过竹简打开看,上面显示了一笔不小的数字,画押的地方空着,羡摊开手掌隔空拂过,显示出三个字“高辛珏”。 羡狡黠一笑,将竹简卷起来放回到下属手中: “放给他。契书收好。” 下属接了竹简,退了出去。 自从见过了星月,瑶歌更加寝食难安,她整日在家盼着吃饭,吃饭时,玠会准时出现在府中,待她还是那般温润有礼,她却隐隐觉得不如星月温柔。但自从上次在青庐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子,看起来二公子并不时时将她带在身边。防风清峦是准新娘,行动愈发受到限制,也不好去找她。思来想去,瑶歌想到了瓛。 这次开门的是暻,上次已经认识了瑶歌,于是暻轻轻拱手行礼, “伊耆大小姐可是来找瓛,来找三公子的?”暻对她没有太多防备,顺口就直呼了瓛的名字。 瑶歌点点头,这次她才发现,暻的样貌居然一点都不输高辛家三个孙子,便有些惊讶。 “伊耆大小姐请。”暻侧身将瑶歌让进了内厅。 瓛从这才从房间里出来,手中端着一个酒壶和几个杯子。 “伊耆大小姐,今日可是来对了,我和暻刚刚启封了去年酿的梅花酒,一起尝尝。” 伊耆瑶歌自来了高辛府,老太太虽说待她亲厚,她却不能真的当做自己的祖母般撒娇,珏待她好,但她不愿亲近,至于玠,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所以更加要礼数周到,不敢有半分失态,里里外外都透彻陌生和客气。反而是瓛,虽称呼大小姐,却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礼数的束缚。 “你别叫我大小姐了,就叫我瑶歌吧,我也不叫你三公子了,我叫你瓛。”瑶歌想着,既要和他说心里话,必得要他是自己人才行。 经过上次,瓛便不再猜忌这个姑娘,便点头应允。瓛示意暻也一起坐下,在屋外下了禁制。 “这梅花酒太可口了!你们怎么想到的?”瑶歌将面前的一杯梅花酒一饮而尽,惊讶地感叹。 “小时候我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只有二哥哥偶尔来看看我,三不五时给我带来一些书、点心什么的,其中就有这梅花酒。这个是去年我和暻去神农山顶采了极寒之地的蜡梅和千年冰晶酿的。前些日子我们又去了一趟,酒坛子就埋在外面院子里的大树下,这样明年这个时候就又有得喝啦。”暻看着瓛,眼睛里有光。 “你二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平时看到他,总是不苟言笑,他的侍卫们好像都很怕他,可是明明他说话的时候明明一点都不凶。”瑶歌问。 “二哥哥身边的护卫都是他亲自训练的,没有人敢不听他的。但是又都对他十分忠诚。这世上,他的侍卫只有他一人能调动。” “那上次那个姑娘,也是他的侍卫吗?”瑶歌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话一出口,瑶歌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你说星月姑娘?上次送食盒来的那个?” 瑶歌点点头。 “我只知道当时二哥哥带着一行人外出,在一个妓馆的后门口,看到一群壮汉对一个小姑娘拳脚相加,后来知道这姑娘是被自己的父亲卖到那里的,但这姑娘宁死不从,一心想往外跑。二哥哥见她被打得可怜,便给了双倍的价钱帮她赎了身。这姑娘便说要报答的话。二哥哥当时没理她,骑着马就赶路,这姑娘便带着一身伤追着二哥哥的马追出几里路,最后昏死在路边。后来二哥哥就将她留下,做了个侍婢。” “只是……侍婢吗?”瑶歌还是不太相信,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怎么会对一个侍婢如此温情。 “哈哈哈哈,这……你就得亲自去问我二哥哥了。”瓛一脸坏笑。 瑶歌也不知是梅花酒喝得多了,还是羞了,脸颊上像抹了红霞一般。 “不过啊,我觉得凭二哥哥的能耐,他若真想要,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又何必……对吧。” 瑶歌听了这话,歪着头想了想,不管怎么样,他愿意相信瓛的意思。 第十一章 随后一连几天黎暻都在学校忙碌。其实按照黎暻的知识储备和教学质量,以及发表的论文,早就可以凭教授了,只是一来黎暻不愿意多花时间去应付人事,二来他从未忘记自己活了这几万年最终就只是要等到一个人。和一个头衔比起来,他更愿意做个普通老师,给学生们上上课。但他不想让顾思齐继续去给人陪笑脸、陪酒,只要想象到那样的画面,他总是恨不得要把那些人的脖子一个一个拧断,就像他当年在山上拧断野兽的脖子一样。于是向来清高、甚少与与学校领导打交道的黎老师不得不向世俗低头,如果黎老师变成了黎教授,工资涨得就不是一点点了,当然还有各种津贴。于是黎暻白天几乎都呆在学校里。 顾思齐因为推了几次酒局,惹得老板不太待见他,他也乐得每天在工地待着,中午还能和黎暻一起去食堂吃饭。顾思齐本来以为是课多才让黎暻天天都在学校里待着,结果这几天发现只要在学校碰到领导,黎暻都需要假装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这原本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每次迎上去之前,黎暻都会沉一口气,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看到黎暻如此,顾思齐说不出的难受,尤其看到黎暻面对一脸不逊的领导还要陪笑,感觉像有人往他心里捅了一刀般难受,可是黎暻始终不说是什么事。顾思齐不敢轻举妄动,多年在别人面前看脸色的他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不问清缘由地上去帮他出气,那黎暻之前所有的工夫可能都白费了。他很想冲上去把那些人狠狠揍一顿,然后揪着黎暻的衣领问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但每当黎暻回过头来,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就越发心疼,所有的狠劲儿都烟消云散了。 深夜,黎暻书房的灯一直亮着,顾思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套上睡袍去敲黎暻书房的门。黎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看到倚在门框上的顾思齐,似有怒气地盯着他。 “怎么啦?”黎暻略有疲态,看到顾思齐的瞬间,眼睛里有了笑意。 睡袍在顾思齐衣架式的身体上随意地挂着,随着他的走动摇晃。他走到黎暻身旁,黎暻就着椅子转过身来。顾思齐两手撑着椅子的靠背,弯下身,脸快要贴到黎暻脸上,黎暻此时看起来就像被蒸熟的螃蟹。 “你,你干什么,这是书房。”黎暻皱了皱眉。 “那麻烦黎老师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这个点了你还在书房。”顾思齐看了一眼黎暻桌上的钟,显示是夜里2点。黎暻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钟,有点惊讶 “哦,这么晚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黎暻的表情有些抱歉。 顾思齐心想,面对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学校里的那些白痴怎么舍得给他脸色看的。想到这个,他更生气了。这时打印机打出了最后一页纸,正好是一整篇论文的第一页署名却并不是黎暻。顾思齐重新地站起来,发现黎暻桌上有一本字典一样厚的资料,上面属了黎暻的名字,其他的几摞资料,都是不同的名字,没有一个是黎暻的。 “这都什么呀?”顾思齐猜到了一点,锁着眉问。 “最厚的那一摞是我申请职称的材料,这些是学校几个管这事儿的领导今年要发表的论文。”黎暻说着扶了扶眼镜。 “难怪那些人敢欺负你,你说你,都被别人蹬鼻子上脸了,还在这儿不睡觉地给别人干活。”顾思齐想要骂人了。 黎暻见顾思齐有些生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仔细想想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正想说什么,被顾思齐怒气冲冲地打断: “你当你的老师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关心起职称了。那些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不知道啊!我们很缺钱吗?”顾思齐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不能让老婆在外面受这种气。 黎暻站起来,想要去抓顾思齐的手臂,却被顾思齐甩开, “可是,我不能让你拿命去换钱啊。” 黎暻笑笑说,顾思齐整个人背后一僵。黎暻再一次试着去抓顾思齐的手臂,顾思齐没有躲开,黎暻轻轻拽着他回到卧室。 “你放心,他们其实对我评职称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我的论文和研究,其实早就符合标准了。只不过毕竟我还要在学校教书,学校里每个老师都要经过这个过程,我不好太特殊,所以才帮他们做这些。等评上了,我的工资能比现在高出好多,还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何乐而不为呢?” 顾思齐听着黎暻的话乖乖躺下,黎暻帮他盖好被子。 “听话,你先睡,这点工作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曾经……”黎暻突然发现自己说多了,赶紧把话吞了回去。 “可是这长夜漫漫,人家寂寞难耐嘛。”顾思齐偷偷伸出手放到黎暻的膝盖上,顺着大腿摸。 黎暻立刻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弹起来。迅速地关了灯,关上了门。 顾思齐苦笑。翻了个身,叹气到: “黎暻啊黎暻,你到底有多少事儿瞒着我啊。” 一周之后,好消息传来。 黎暻到教室上课,突然全体同学站起来,齐声喊: “黎教授好!” 黎暻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大家消息真快啊,我也是早上才知道。” “黎教授,您在我们心目中早就是教授了!” 吴菲大声说,好像评上教授的是她自己一样。这时其他的同学也纷纷附和。 黎暻笑了笑, “感谢大家的厚爱,快坐下来,我们上课了。” 九只丹顶鹤将防风清峦迎进了涂山氏的大门,整个大荒连贺七日,沿街的铺子都挂上了红灯笼和大红的绸缎。店铺里从掌柜到伙计,每个人都身着新衣,喜气洋洋的。街上的乞丐明显少了,因为他们即便不行乞,每天也能得到足够温饱的施舍。凡是在这九日内置办新婚的人,都能在涂山氏的铺子里以平日一半的钱买到想要的东西。整个大荒都沉浸在喜庆中,一切都是为了涂山氏族长大婚。 被邀请来参加婚礼的一众宾客看似来祝福新人,但能到婚宴上吃酒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大家都擦亮了眼睛,伸长了脖子,一来看看自己家族在婚宴主人心目中的排位,日后该攀附攀附,该巴结巴结;二来更是要看看高辛氏这两个公子到底谁能得到涂山氏的支持。 “你们瞧见没有,高辛氏这两位公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公子走到哪儿都器宇轩昂,这二公子居然伴在新郎官儿身边,实在没有那大家族族长的风范,所谓谦逊有礼,我猜也不过是美言吧。”一个宾客说。 “可不是,前几日我听说,这珏公子带着伊耆家的大小姐在城里游玩了好几天,还说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说来也是,哪个小姑娘不喜欢这英武帅气的少年郎啊。”这位说完,酸溜溜地喝了一口酒。 “我说二位,这世间万事,不能只用眼睛看,得用心琢么。”另一位表现出自己明显的不屑。 “那,方兄有何高见?不妨说来与我兄弟开开眼界?”刚刚那位宾客继续说道。 “你们看啊,这高辛珏自进了宴席,都是跟这个说两句、跟那个说两句,可见他和哪家位高权重的公子有过深谈呐?你再看那高辛玠,自涂山族长现身,他就一直在其左右,你们细想想,若是你我成亲那日身边需有一人帮衬,可会找那不知根系之人?” “那,那自然是找自己的心腹啊!”答曰。 “对呀!” “如此说来,高辛族长之位还说不定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的。” “不对啊,你刚刚不还说这大公子博取了伊耆大小姐的芳心,不日便将成其好事?”其中一人问。 “那是我听说的,我也没真见着。”先前那位醋溜溜的宾客,此时便改了口。 “哎,这高辛谁是族长啊,与你我兄弟干系没那么大,咱们只管喝酒,喝酒!” “来来来……” <生在这样的家族,祝寿不是祝寿,成亲不是成亲,都不过是成全氏族的脸面,给了他人更多谈资罢了。.> 瓛默默地想着。他本不想来,只是拗不过瑶歌再三游说。经过上次梅花酒后吐真言,瑶歌觉得瓛是个不错的朋友。想到要独自面对高辛家的另外两个公子,瑶歌坐立不安,非要瓛陪着一起来。于是瓛和暻为了避人耳目,便上了房顶,瑶歌偷偷跑进厨房装了好多吃的和两壶酒给暻,此时暻正在啃一只鸡腿。 “好吃吗?”瓛看着暻满嘴油,宠溺地笑笑,拿出帕子给暻擦嘴。 “大公子!”暻的余光突然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即刻警觉起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指了指。 瓛和暻坐的屋顶正好是整个涂山府邸最中心,最高的一座楼,能够看到府里各个院子进出的情况。瓛顺着暻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珏环顾四周无人,便向着偏院走过去,院中有个独自斟饮的男子,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年纪。却比自己懒散浪荡。 “那个,不是防风朔吗?”不知什么时候瑶歌爬到屋顶上,坐在他们两个旁边。 “你认识?”暻问 “小时候去找清峦姐姐玩儿的时候见到过,他虽然不被家里的长辈们待见,但他待族中兄弟姊妹却是最好的。他跟清峦姐姐虽非一母所出,但从小就非常照顾清峦姐姐,这次便是特意来送亲的吧。”瑶歌说。 暻回过头去看瓛,他一直默默看着,没有表情,神色安定,暻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你不在新房里陪着新娘子,跑上来找我们做什么?”瓛转过头来,笑着问瑶歌。 “我哪里进得去新房,一堆用人伺候着,我在旁边也没办法跟清峦姐姐说上一句话,酒席上也怪无聊的。”瑶歌回答。 “你可想好了?”瓛突然这么一问,瑶歌和暻都愣了愣,瑶歌是没有反应过来,暻却是因为觉得瓛一直置身事外,不会关心,而此时这么问,想必是思虑过了。 “当然,我确定我心里喜欢的,是二公子。”瑶歌会意后,肯定地说。 “走,带你找我二哥去!”瓛说着,一手拉着瑶歌的胳膊,一手紧紧握着暻的手纵身下了屋顶。这一幕,正好被走进院门的珏撞见。瑶歌听说要去找二公子,心神不定,又突然被拉下屋顶,一时间神情慌乱。珏看到好久没见的瑶歌,正是欣喜,却赫然见到自己心中的小野种拉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出现在如此重要的婚宴上,登时一把将瑶歌扯到自己身后,拽得瑶歌胳膊生疼,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狠狠挨了珏一个耳光,嘴角立刻渗出血来。正要上前继续揍瓛,暻立刻全身挡住瓛,拱手弓身: “大公子息怒……” 暻的“怒”字还没有说完,被珏一脚踹开,这一脚加了灵力,若不是碰巧被涂山羡看到,暗中用灵力护住,怕是全身的筋骨都要震断了。 瓛没有想到珏会对暻下如此重手,当下扑过去扶起暻,瑶歌也跑过去扶暻。 此时,宴席上的人都听到了动静,顾不得吃喝,只巴望着看戏。 “兄长何来如此大的火气,可是我这酒宴招待不周?”说这话的人,此时是涂山族长。 玠快步走到三人身旁,暻要起身行礼,奈何无力,玠示意他不必拘礼了。看了瓛一眼,便将目光转向瑶歌 “伤到没有?”玠问瑶歌。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玠跟瑶歌说话,这是第一次没有称其为“伊耆大小姐。”瑶歌心神一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吓着了?”玠继续问,声音轻柔,关切。 “没,没有。他们伤得厉害。”瑶歌定了定神,赶紧回答。 玠点点头,冷着脸站起来,转过身去,将三个人护在身后,向珏行了礼。 “涂山族长哪里话,我自己家的兄弟有失礼数,我这个族……族中长子出手教训他。不想惊扰了各位。惭愧惭愧。” 珏没有理会玠,朝着涂山羡拱了拱手,刚刚对自己的兄弟下了狠手,此时便脸上带着笑。 “兄长要教训弟弟,自当回家教训,在我涂山家的喜宴上出手,这知道的是你教训弟弟,不知道的莫不猜测是我涂山家招待不周,兄长要打我涂山家的脸面!”涂山羡说完,拂袖而去。 高辛珏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涂山族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看热闹的人也都识相地赶紧回到了喜宴中,珏想着刚刚太着急,好像吓着瑶歌了,便走过去要跟瑶歌解释。看着珏走过来,瑶歌退到玠身后,玠伸出手横在珏面前。 “我想大哥还是先行离开吧,莫要再生事端。”玠说得很坚决。 珏看着瑶歌此时眼中尚有惊恐,便心生歉意,但他也知道此时不宜再有纠缠,便认真看了瑶歌一眼,不甘心地离开了。 喜宴散后,羡亲自把玠一行人送回高辛府。虽有羡的灵力护着没有伤到筋骨,但珏的那一脚毕竟太重,暻喝了一副汤药后,便沉沉睡去。 “你放心吧,给他喝的是我家最好的疗伤药,明日我会让医馆的先生过来看看他。应该没事的。”羡拍了拍瓛的肩膀。瓛扑过去扶起暻时,羡便看出这个三公子对这个小护卫不同,心中生出万般怜悯。 瓛连忙站起来行礼: “今日打扰了族长的喜宴,实在惭愧。” “好了,跟我就不必客气了。你们也先行休息吧。”羡说。 “我送你。”玠说。 “今日谢谢你。嫂夫人可知你来这里?”玠送瓛至门外。 “那种情况,我不替你出头,难道要你和你弟弟咽下这口气?我出来前跟清峦说过了,你放心吧。告辞。”羡匆匆离开。 第十二章 绝对黑暗让人心生寒意,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四周没有一点声音,甚至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当中,大喊,听不到声音。漫无边际的黑暗、空旷、寂静无声,不管怎么走,怎么跑,始终被这样的黑暗笼罩着,内心越恐惧,越是想要逃,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样的黑暗。 “顾思齐,顾思齐,醒醒!” 顾思齐挣扎着从梦中醒来,黎暻紧紧扣住他的肩膀,怕他乱抓乱撞磕到自己。 “是我,是我。”黎暻皱眉轻唤。 顾思齐愣愣地看着黎暻,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黎暻看着顾思齐恢复了神志,才松了手, “做噩梦了,我去给你倒杯水。”黎暻正要下床。顾思齐赶紧双手拉住黎暻的胳膊: “别别,你先别走。” 顾思齐已经醒了,但梦里那种沁入内心的恐惧还没有消散。黎暻看顾思齐好像真的被吓着了,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 “怎么啦?做噩梦而已,别怕。”说着,黎暻看见顾思齐的手臂上汗毛都还立着,再看看钟,3点半。 “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天亮,你还是再睡一会,嗯?” 顾思齐乖乖躺下,黎暻坐得离他近了些,顾思齐重新闭上眼睛,黎暻伸手关了灯。 “别关灯!” 黎暻赶紧把灯打开,坐在顾思齐面前,看着他: “你这是梦到什么了?怎么还怕黑。”怕黑两个字一出口,黎暻自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凝滞在脸上,整个人几乎要发抖。 顾思齐坐起来,讲述了刚刚的梦境。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那种恐惧感,我说不上来,就是特别,特别真实,就像我自己经历过一样。”顾思齐也不明白,自己平时也不是个胆小的人。 此时黎暻脸上退去了血色,想要说什么,却梗在喉咙里出不来,落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算了算了,睡什么睡,我打会儿游戏得了。”说着便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正要开局,看到黎暻依然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生命力,但他如此孱弱的样子反倒引得顾思齐一阵心悸,之前的害怕全都抛到脑后去了,赶紧扔了手机、嬉皮笑脸地蹭到黎暻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是我该死……” “不许胡说!”黎暻显然还在他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看出顾思齐想干什么。 “是我不好,我把你弄醒了,居然在这漫漫长夜把你丢在一边打游戏。”说着伸手去揽黎暻的腰。黎暻赶紧丢开他的手,下了床: “我去给你倒杯水。”黎暻迅速离开了卧室。 顾思齐讨了个没趣,叹了口气去捡手机。 厨房里,黎暻摊靠在餐台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电水壶,心中满是悔恨。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耐不住寂寞,为什么要去招惹顾思齐,他明明知道,两个人一旦太亲密,他身体里的灵力就会触发顾思齐的记忆。顾思齐描述梦境的每一个字都曾经存在过,没错,他的确是经历过。 <当年他是个拥有神族灵力的他尚且受不住,何况如今的他是个普通人,如何承受得了冰晶穿刺血肉之痛?可如今怎么办,就此离开?让他承受锥心之痛吗?不,自己受过的苦,不能让顾思齐再受一次。或许,或许有什么方法可以化解,对!一定有办法的。> “喝点水。”黎暻把杯子递给顾思齐, “等等啊,一会儿就好。”顾思齐一下子腾不出手来。黎暻就那么端着水,站在他旁边,顾思齐不忍心了,直接退出游戏,扔了手机,接过黎暻手里的水一口灌下。 “再睡一会儿,不然明天白天没精神的。” 顾思齐听话地躺下,闭上眼睛。等到顾思齐的呼吸沉了,黎暻关了灯,掌心对着顾思齐的前额隔空摊开,抹去了顾思齐那个梦的记忆。 第二天中午,黎暻正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赶紧跑到卧室,顾思齐直愣愣地站在床边发呆,保持着刚刚打电话的姿势,但手机已经掉到地上。 看到黎暻,顾思齐才活过来,想要走到黎暻身边,却发现脚软,一个踉跄,黎暻一步跨过去将他整个人抱起来, “黎暻,我姐姐,我姐姐没了。” 黎暻心里猛得一震,抿了抿嘴唇,轻声说: “别慌别慌,走,我们赶紧去疗养院。” 出租车上,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黎暻分别跟学校和顾思齐的公司请了假。顾思齐一直望着窗外,脸色苍白,两只手用力的扣着,骨节都是发白的。黎暻垂着眼睛皱着眉,仿佛顾思齐的手揪住的是他的心。 “小顾啊,你可来了。”张老头开着门,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来赶紧开门让他进去。 病房里,站了一屋子人,疗养院的院长、医生,齐刷刷地低着头。最靠近病床的是楠护士,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顾思齐在病房门口半天挪不动步子,黎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才慢慢走到病床前,去揭开覆盖着顾思贤的白色床单,一张熟悉的脸安静的谁脸,只是没有了半点血色。顾思齐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身体里注入了自己承受不了的重,黎暻赶紧伸手在背后拖住他,让他不至于把自己所有的重量都砸在膝盖上。 “能让我们单独呆会儿吗?”顾思齐没有抬头,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这声音却听得人浑身发冷。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黎暻,黎暻望着楠护士,点点头,一屋子人小心翼翼地离开病房。黎暻在所有人后面,帮顾思齐把门带上。 顾思齐去握顾思贤的手,触碰到的却是僵硬和冰凉。他趴在床边,把姐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就像小时候,姐姐哄她睡觉时候的样子。一滴冰凉的泪水在顾思齐的眼角划出一道极细的水痕。其实他是想哭的,可是哭不出来,只有这么一滴眼泪,稍纵即逝。 “发生了什么事?”走廊里只剩了黎暻和楠护士,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满脸泪水,黎暻掏出纸巾递给楠护士。 “昨天下午,思贤说天气好要晒太阳,我就给她搬了椅子坐在这里。后来她说花也要晒太阳,就去房间,把她弟弟上周送来的花抱在手里,说要一起晒太阳。后来我去里面上卫生间,听到思贤大叫‘把花还给我’,我就赶紧从卫生间出来,结果我出来的时候,发现走廊没人,就赶紧找,结果在楼梯口看见……”楠护士有些哽咽。 “看见王阳,就是那边病房的一个和思贤一样情况的病人,站在楼梯下面,手里拿着那束花,思贤躺在他脚边,地上都是血。” 黎暻皱了皱眉, “然后呢?” “我……我吓坏了,赶紧叫了医生来,想救她,可是,她还是走了。”楠护士说完后拼命摇头,好像想要甩掉这个让她痛苦的画面。 突然只听到门“嘭”地一声响,顾思齐冲出来,往旁边的病房跑,脸上的怒气让看到的人不寒而栗。黎暻赶紧在后面拉住他, “顾思齐!” 顾思齐头也没回,一把甩开他,黎暻怕拉扯太用力会伤到顾思齐,结果直接撞到了栏杆上。 他一脚踹开一个病房的门,里面没有人,直到踹开第三个,一个护工迎上来,还没开口,就被顾思齐推到了一边。从病床和柜子中间,看到一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男孩。顾思齐冲上去揪起男孩儿的衣领就要揍他,可他突然发现这男孩儿就如一副骨架一样轻,男孩儿满脸泪水,惊恐地看着他,不停地说: “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求求你别打我,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黎暻冲进来,拉住顾思齐举起的拳头,摁住他的肩膀,压制着顾思齐动弹不得: “我刚刚看到楼梯口和走廊都有监控,我们先去弄清楚事情原委,然后你想怎么样,我都不拦你。”黎暻说。 顾思齐侧过脸正视黎暻,黎暻看着他点点头。顾思齐这才松了手。 院长办公室里,院长、医生、和两个护士跟黎暻和顾思齐一起看完了记录整个事发过程的经过。原来,王阳把顾思贤的花抢走了之后,顾思贤就去追王阳,王阳就往楼下跑,顾思贤穿着拖鞋一脚踏空,便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后脑磕到了楼梯上,当场死亡。负责抢救的医生也证实了这一情况,两个病人并没有实际的肢体接触,而且就目前来看,这件事对王阳的精神打击也是很难逆转的。 “那么当时,你在哪儿?”黎暻看着王阳的护士,冷声问道。 “昨天中午他一直不肯睡觉,到两点半过了才睡着,我看他睡着了,就去药房给他拿药。我想着来去不过10分钟,他应该醒不了的,结果我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楠护士大叫。” “是不是前面的操场放的音乐,让睡着了的王阳醒过来了。”一个医生说。 “前院的病人相对来讲病情比较复杂,所以每天下午2点半开始,都会播放音乐,把他们集中在操场活动,消耗精力。我们这边的病人多数和他们两个相似,所以活动更自由。”另一个医生解释道。 黎暻把监控倒回去,看见2点40,王阳从病房出来,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就看到了顾思贤。 涂山氏的婚宴上高辛氏兄弟大打出手,实在是街头巷尾最好的谈资,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高辛。此时静贤堂内,玠和珏站在堂下等待高辛老太太的问话。 “乒”的一声,高辛老太太将手里的茶碗摔了个粉碎。 “你……你这孽障!”老太太气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高辛玠和高辛珏赶紧跪下,茱萸在一边拼命地帮助老太太顺气。 “我们高辛氏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丑,你这是觉得我迟迟不让你当族长,想要气死我是不是!”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 “祖母!”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唤了一声。 “拿我的夺魂鞭来!”老太太下了命令,此时谁也不敢求情,下人们只能赶紧将鞭子递了过来。 “祖,祖母……”玠刚要开口 “闭嘴!”老太太喝止了玠,将灵力聚集在手腕处,狠狠抽了珏10鞭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你给我滚到你父亲坟前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不准管他吃喝!” 立刻来了两个侍卫,将皮开肉绽的珏,颤颤巍巍的珏压了出去。 “玠儿起来吧。”老太太缓了一会儿,顺了气,才慢慢吐出这句话。 玠立刻起身到老太太面前,给老太太捏了捏肩膀。从小父母偏爱大哥,对玠的要求极为严苛,玠一直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不想有一次听到祖母和父亲的对话,祖母责怪父亲对自己太过于严苛,父亲则说大哥是长子,今后必定继承族长之位,为了避免兄弟相争,父亲刻意要磨掉他身上傲气,让他决不能与大哥相争,所以才会用各种严苛的方式对待他,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或者失了心气。“我身上发生过的事,绝对不能再在他们身上重演。”高辛霁的声音很低,却狠狠刺伤了玠。就因为他晚出生,就注定要被这样对待吗?那为何不在他刚刚降生时就杀了他。他的确曾经意志消沉,那时只有祖母陪着他,开导他,祖母觉得,就算不是族长,高辛氏的血脉也不是自暴自弃的孬种。那时起,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就只有祖母这一个亲人了。看到祖母如此大动肝火,玠的心里说不出的心疼。从他暗自下决心要当族长的那一刻起,他一直在找方法不让祖母伤心难过。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高辛老太太眼睛望着远处, 玠原本以为老太太问的是瓛,又想起寿宴那日,老太太称他瓛儿,那此时问的,就应该是暻了。 “祖母放心,他当时得了涂山族长的灵力护着,没有伤到筋骨,没有大碍。”玠说。 “你大哥受罚这几日,他手中的那些事务你费心盯着,若有不妥的,你自己便看着办吧。”高辛老太太说着,起了身。 “是。”玠扶着老太太往外走。 “等那孩子没事了,让瓛儿到我这儿来一趟。”老太太说。 “是。”玠说。 “我瞧着,瑶歌那丫头是属意你的,你怎么想?”老太太问。 “但凭祖母吩咐。”玠说。 “人家是伊耆氏的大小姐,不是非我们高辛氏不嫁。现下你大哥在她那里,我看是没有指望了,你自己拿定主意,你若是愿意,就多照顾她些,过些日子就拜帖求娶;你若不愿意,找个合适的时候跟人家姑娘说明白。我瞧着瑶歌是个大气坦荡的姑娘,只要我们坦诚相待,礼数周到,想必她也不会计较什么。”老太太说。 “孙儿明白了。”玠说。 暻昏迷了几日,瓛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涂山羡将自家药材铺里最好的疗伤方子送了来,大夫也日日到府,又过了几日的光景,暻便能下地走动了。 “又乱跑,你还没好全!”瓛故作严厉地说。看着瓛端着碗过来,暻立刻乖乖爬回床上,盖好被子。 瓛又腾出手来把被子掖了掖。 “吃药。”瓛端起药碗,暻面露难色: “我,我先吃饭吧。” “好,那你就先吃饭。”瓛无奈地笑。端起一碗粥,就着面上的一层用勺子舀起来,吹了吹,送到暻的嘴边。 “不好吃?”瓛看到暻眼底掠过一丝失望。 “我想吃肉。”暻说得极为委屈,忽闪忽闪的眼睛乞求似的看着瓛。 “那你可得好好把药吃了,好了才能吃肉。”瓛再次端起药碗。 暻无奈地看着瓛,伸手要去端药碗,手却申得极慢。看着暻为难的样子,瓛突然想起,暻的味蕾对苦尤其敏感,所以特别害怕苦,他还曾经笑话暻死都不怕就怕苦。瓛便端起药碗尝了一口。暻立刻瞪大了眼睛问: “很苦是不是?真的太苦了。能不能……不吃。” 瓛忽然扯起嘴角邪魅一笑,伸手揽过暻的腰,自己喝了一口药汤,用嘴将药度给了暻。 “苦吗?”瓛居高临下看着暻问, 暻半懵半兴奋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喝吗?”瓛问, 暻摇摇头,又点点头。瓛被暻的样子逗笑了,便将这碗极苦的汤药,一口一口渡给了暻。 一阵敲门声,将瑶歌从思绪中拉回来,自从喜宴过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兄弟三个,于是自己无聊地看话本子。 “谁呀?”瑶歌随口问了一句。 “是我。”玠说。 瑶歌听出是玠的声音,登时紧张起来,赶紧拿了铜镜看看自己有没有不得体之处,把话本子都藏到被子里,方才开门。 “兄长”瑶歌在门口给玠行了礼,然后就不知说什么。 “不请我进去吗?”玠今日说话的口气,有些暧昧。 “哦,请进。”瑶歌在心里怪自己笨拙。 “这两日在忙什么?”玠没再用冷冰冰的“伊耆大小姐”这几个字称呼瑶歌。 “我闲来无事,就在房中看了会儿书。”瑶歌老实回答。玠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前几日帮着涂山族长筹备婚礼,对妹妹疏于照顾,还请妹妹不要见怪。当日为涂山族长备礼时看到这个忽然想起你,便买了下来,想着等忙完了再送给你。你看看可还中意?”玠说着,将匣子推到瑶歌面前。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瑶歌有些惊讶,但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仪态。她打开盒子,见到一只净白透亮的镯子,仔细看竟又泛着淡紫色微光,必难得一见的上好玉石所铸。瑶歌是伊耆家的大小姐,从小到大,好东西见了不少,可这样的镯子,瑶歌也没见过,实在贵重,于是心下有些犹豫。 “我知道这小小玉镯不值什么,旁的倒在其次,我只是看着这镯子无由觉得可爱,觉得与妹妹正好相配,才拿来做礼物送给妹妹。妹妹可还喜欢?”玠的表情像在征求意见。 “谢谢二……”她内心欢喜,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玠,想着他刚刚叫自己妹妹,便也大了胆子改了口: “谢谢玠哥哥。我很喜欢。”瑶歌笑起来,甜得可人。 玠也笑起来,他的笑宛如一阵和暖的风,把人吹得微醺。 玠拿过盒子,将玉镯拿在手里,对着瑶歌伸出手,示意要帮她带上。瑶歌惊讶地瞪着眼睛。玠笑着点点头。瑶歌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过去。玠的眼力不错,镯子的大小刚好合适,他只是轻抬瑶歌的手腕,便将镯子带了上去。瑶歌双颊绯红,像是要醉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要出去一会儿。”玠的口气,像是在给夫人报备行踪。 瑶歌点点头。跨出门前,玠回头,喊了一声: “瑶歌” 瑶歌抬头看着他,逆光下,一个清俊的身影站在她的闺房门口,轻唤她的名字,这身影背后是万丈霞光。 瑶歌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愣愣地等着。玠只是笑了笑,便离开了。 第十三章 玠来到青庐,手里拿着一瓶跌打油。涂山羡的汤药治内伤无疑是尚好的,只怕暻的皮肉上还会有些伤。 “吃药。”暻说。 “好,我们来吃药。”瓛说。 瓛揽着暻,自己喝了一大口药再渡给暻。 这一幕,被玠撞了个正着。玠差点将一瓶药摔在地上,赶紧躲了出去。稳定了心神后,在门口咳了两声,重新踏入瓛的房间。看到瓛一手端着碗,一手揽着暻,两个人迷茫地看着他,两个人的嘴边都有药汤的痕迹。玠一时间感到无比尴尬。 暻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下床给玠行礼,动作之快,瓛都没有来得及按住他。 “不必了,你的伤如何了?”玠尽了全力维护自己的理智和冷静。 “已经好了,多谢二公子挂心。”暻说。 “你出来。”玠看了瓛一眼,暻准备跟着,玠偏过头去说: “你歇着吧。” 此时瓛也有些忐忑,他知道玠看到了刚刚那一幕。虽说高辛祖训里并没有明令禁止,但毕竟没有先例,不知道玠能接受多少。正在思量,玠将小瓶子塞给瓛,说到: “羡的汤药必然是上好的,但恐怕他皮肉上还是有些伤,你拿去帮他……”玠突然找不到合适的动词。 “谢谢二哥哥。”瓛说。 “我看他已将养得不错了,这两日你找个时间,去祖母那里一趟。”玠说。 “这是为何?”瓛问 “祖母这般同我说的。对了,大哥在受罚,我这几日腾不开手。晚些时候我会拨两个心腹给你,我手头上一些杂事,你来帮我料理。你可愿意?”玠问。 “若是二哥哥腾不出手,我纯粹帮帮忙,也无妨。”瓛说。 玠深深地看了瓛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瓛来到静贤堂,在外间行了叩拜大礼。其实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坐上的祖母看起来又憔悴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为涂山家喜宴上的事。老太太使了个颜色,仆人们都退了出去,茱萸关了门。瓛猜不出缘由,不敢说话。 “近前来。”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沉。 瓛行至老太太跟前,看着老太太,眼睛里有些迷茫。老太太点点头,让他在靠近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我高辛族要立新族长了,玠儿和珏儿,你更看好哪一个?”老太太说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孙儿虽自小在府中长大,对族内之事却一概不知,族长之事,更是不敢妄言。”瓛回答。 “我让你说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设防。”老太太说。 “祖母,实在不是孙儿设防,只是孙儿却然不懂族内事务,况且我仅与二哥哥熟识,大哥哥与我实在……实在是个陌生人,孙儿不知如何说。”瓛说。 “你是怪我没有将族内事务交一份到你手上?”老太太问。 “孙儿不敢。”瓛立刻站起身行礼,老太太示意他不必多礼。 “你也不小了,该为族人分忧了。这次是你大哥哥无礼,我已经惩罚他了,但骨肉兄弟间不可因这些事情生了嫌隙,让外人钻了空子。玠儿如今要照看珏儿的事务,必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若分派你些差事,你必要尽心完成,遇到不懂不会的,要及时向他请教。”老太太平静地说完。 “孙儿明白。之前二哥哥说让我帮他照看些杂事,孙儿已经应下了。”瓛恭顺地回答。 “哦?嗯,你也该历练历练了。你只记得,玠儿这孩子凡事周到,眼里却也容不得沙子,交给你的事情必得事事谨慎,切莫出纰漏。”老太太这句话说的尤为认真。 “孙儿多谢祖母提点,必谨记祖母教诲。”瓛说。 老太太看瓛既不想参与争夺,也没有要推诿事情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老太太一改刚刚严肃的态度,抬起头看着瓛: “你……”老太太的目光有些闪烁,有些心疼:“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瓛的脑子里闪过那个晚上的画面,但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几乎窘迫的样子,他突然就释怀了,温暖一笑: “没什么想问的,都过去了。祖母不必挂怀。” 瓛心里明白,就算此时弄清楚了母亲的死因,对眼下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让原本就困在复杂形势中的众人,心中再多一层猜忌。况且即便是高辛氏的错,他一己之力能够对抗整个高辛氏吗?那一晚的场景他回忆了无数次,与其说是祖母或者父亲杀了母亲,还不如说更像是母亲自己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那个如此疼爱他保护他的母亲自毁,唯一成立的原因就是想保住他,他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毁了母亲愿意看到的这一切。 高辛老太太听到这样的回答,顿觉惊讶,一时间竟红了眼眶: “真……真的过去了?”老太太不敢相信, 瓛再一次跟了老太太一个肯定的笑容。 “好,好……”老太太哽咽着点点头。 自从老太太亲自见过瓛之后,瓛好像开始真正融入了高辛氏,不光开始接手玠手上简单的家族事务,和高辛氏其他的人成员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转眼,瑶歌已在高辛住了许久,玠的意思是瑶歌该先回伊耆,他好正式向伊耆氏拜帖求娶,过了门之后再安心住在高辛,才是名正言顺。瑶歌也知道玠说的是对的,可此时她对玠用情正浓,实在有些不舍,玠没有多说,只是由着她,一来二去,便又多住了几日。 “瑶歌!”是防风清峦的声音。 “清峦姐姐!你来啦!”瑶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该称涂山夫人才是。”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是纠正,却也带着笑意。 “随她吧,从小到大都叫惯了的,哪里就改得了口。”涂山羡和玠站在一起,笑盈盈地看着她。 “听说你要回去了,我催了羡赶紧来陪你一日,你这一回去,我们再想如现在这般玩乐可就难了呀!”防风清峦冲着她眨眨眼睛。 “为什么啊?”一句话说得瑶歌摸不着头脑。 “傻丫头,你这一回去就是待嫁的新娘子,哪有待嫁姑娘往外跑的道理,下次我们再见你可就是高辛氏的媳妇啦!” “你取笑我!”瑶歌娇嗔一句,羞得两颊绯红,却忍不住偷偷去瞄玠。 “二哥哥!”瓛从青庐过来,涂山羡也转过身来,认真打量着瓛,那晚天黑看得不真切,此时才发现这个高辛瓛的样貌和玠倒颇有几分相似,也是一副清新俊逸的好模样,只是不如玠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涂山族长,涂山夫人。”瓛分别向两个人行礼。 “瑶歌不日便要启程回伊耆,今日正好大家都得空,我们准备好好陪她一日,你也一起来。”玠说。 “是。”瓛说。 出行途中,瑶歌拉着清峦一路叽叽喳喳,把这段时间她和玠的事情,捡了不紧要地一一说给清峦听,清峦一路听得开心,两个人之间仍旧是女儿们的话题。玠在两人身后跟着,并不打搅,却也不会让二人离开自己的视线。瓛和羡并排走着。 “听你二哥哥说,近日你开始接手族内事务,帮衬他许多。”羡说。 “涂山族长过奖了,我不过是尽兄弟之义,在二哥哥指点下跑跑腿罢了,也没见得真帮上什么。”瓛说。 “我与你二哥哥一同长大,你们家的事情我怕是比你还清楚。”羡顿了顿。 “自然。”瓛听明白了,羡其实是在说不要敷衍他。 “玠从小受的委屈不比你少,才养成了今天这般清冷沉静的性子,不过若真想要争这族长之位,也非如此不可。你既已接手高辛族的事务,便知他这些年独自支撑他那半个世界有多辛苦。”羡说着,认真地看着瓛,仿佛他从不是那个温暖亲和的涂山羡,而是一眼就能洞穿人灵魂的涂山族长。 “明白。这几日下来,我虽经手的事务不多,却已感觉要倾尽心力。二哥哥平日,着实不易。”瓛不再戒备,照实说了自己的感受。 “哈哈哈哈,早着呢。”羡拍了拍瓛的肩膀,继续说: “这世上之事看似千般模样,但万变不离其宗。”羡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对着瓛,正好看到不远处有卖艺者正在表演射箭。便指了指,示意瓛回头看。“就如这箭,离了弦,便没得回头,更不容有别的方向。”说完那支离弦的箭稳稳地射中了靶心,围观的人都在鼓掌喝彩。 瓛听了玠的话,突然觉得心生感激。自接受族内事务以来,瓛的确是有数次几乎感到力不从心,一来是他从未做过,二来事务确实繁琐,还必须一件件一桩桩地处理,极为损耗心神,想着玠在年纪尚小时就在经历这些,的确生出些怜悯和敬佩。今天羡的一番话虽是对自己的警告,但却是对玠的一番情意,有真情意才会替他防范至此。于是对羡拱手道: “涂山族长对我二哥哥的这份情谊实属难得,小弟替二哥哥谢过。二哥哥待我如兄如父,必不敢忘。”瓛说。 羡这才露出笑容,仿佛他一直都是那个涂山羡。 “对了,上次你那小兄弟,暻,对吧,伤可痊愈了?”羡问。 “说起这个,还要多谢涂山族长的灵药和涂山氏的神医,暻恢复得很快,不过几日功夫便又活蹦乱跳了。”说起暻,瓛的眼睛里闪动着神采,羡觉得,这才是这个男子原本的样子。 “瓛,你和羡哥哥聊什么呐,这么高兴?”瑶歌在前面叫他们。玠和瓛两人快了两步赶上他们。“你上次说这附近有处好吃的,在哪儿啊?”瑶歌问。 “二哥哥在这儿,当然听他的,他吃过的好东西肯定比我多啊!”瓛回答,于是众人将目光投向玠。 “这附近,那便是沁月楼了。”玠说。 从疗养院回来,两个人都疲惫不堪。 “你一天没吃东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黎暻把钥匙放在进门的储物柜上。顾思齐无力地拉住他的胳膊想拽进怀里,想好好抱着。 “嘶。”黎暻一颤。 顾思齐才想起来,今天自己狠狠地推开了他。 “伤着了!我,我不是……” “我没事,你别着急。”黎暻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 闻了一整天消毒水的味道,此时卧室里熟悉的气味让人觉得温暖安宁。虽然关着灯,顾思齐依然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黎暻躺在他旁边,安静地陪他清醒着。 “看到那个男孩的时候,我就不恨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顾思齐说。 “嗯?” “那是一双从小就受人欺负的眼睛。” 黎暻侧过身来,看着顾思齐。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嘴唇和下巴都是好看的线条。 “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是我自己不敢把姐姐带在身边,我怕别人笑话我有这么一个姐姐,我连疗养院的门禁卡都不敢让别人看见。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不许胡说!”黎暻打断他。 顾思齐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灯,去掀黎暻左侧的衣襟,看见一大块发紫的淤青。黎暻赶紧坐起来,拉下衣服盖住。 “我就是个混蛋!”顾思齐翻身下床,拿来了活血化瘀的药油。 “我没……”黎暻的话没有说完,看着顾思齐没商量的表情,只能又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地侧过身。从小要么被打,要么打架的顾思齐对擦药油这件事十分在行。药油借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渗透到黎暻的皮肤里。 “那,姐姐的葬礼,你打算……”黎暻背对着顾思齐,看不到他的脸,怕他又胡思乱想,赶紧找话题让他多说话。 “怎么简单怎么来吧,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就只有疗养院的人知道她的存在,再说她从小就怕人多,怕吵。” 擦完药油,顾思齐轻轻从后面抱住黎暻, “黎暻,我以后,只有你了。” 顾思齐的话让黎暻心疼极了,他慢慢转过身来,把顾思齐揽在怀里,轻轻拍着顾思齐的背脊,说: “我知道,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顾思贤的葬礼极为简单,除了顾思齐和黎暻,还有楠护士,抢救顾思贤的医生,和疗养院的院长。 “顾先生,这是我们疗养院给你姐姐买的保险的保单,过两天保险公司的人会联系你的,如果到时候需要办相关的手续,你打电话给楠护士,让她协助你办就可以了。这个是我们疗养院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你姐姐在我们这里住了六七年了,我们也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对待。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葬礼结束之后,院长把一个大号文件袋和一个厚厚的中号信封递到顾思齐手里,语重心长地说。 顾思齐看了看身边的黎暻,黎暻点了一下头。 “之前你交的今年的住院费,这两天会直接还回你的账上。别太难过了,保重身体。”头发已经花白的院长拍了拍顾思齐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顾思齐缓缓蹲下,灵堂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眼睛望着前方一座连着一座的苍翠山峰,一阵风吹来,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居然还有前两天同事让他帮忙揣着的有半包烟和火机。顾思齐抽出一根,却怎么都打不着火。黎暻凑过来,坐在他身边,侧身帮他挡住风,待烟点着了,他才正身坐在顾思齐身边。顾思齐知道黎暻不喜欢烟味,于是用另一只手拿烟,吐出烟的时候会把脸偏向一边。 “我们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顾思齐问。 黎暻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皱眉看着他。 “不行,我得死在你前面,不然等我躺在那个过道的时候,都没有人看我一眼。”顾思齐说。 “不许胡说!”黎暻的反应,好像害怕他说的会成真一样。 顾思齐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直接关掉了手机。 “怎么了?”黎暻问, “又是叫我晚上去陪酒坐台的。”顾思齐说 黎暻咬紧了后槽牙。 “不接也好,这样的工作,不做也罢。”黎暻说。 第十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顾思齐忙着辞职、复习备考,连和黎暻胡闹的时间都没有了。虽然平时顾思齐看起来没什么正形,但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他从来是不含糊的。之前为了给姐姐最好的环境,他在上一家公司连续工作了五年,却连一个好项目都没有碰到,每天考虑的是怎么从供应商那里拿到回扣,怎么应酬老板,怎么拿项目,专业上一点进步也没有。姐姐的离世反而解开了他的束缚,他开始全身心投入到二级建造师的考试当中,有了这个证书才有机会进他真正想进的公司。他每天早上6点起来跑步,半个小时后回来,黎暻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吃完早饭洗完澡,黎暻拎着一包衣服去洗衣房,顾思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一天的复习。黎暻毎隔几天,就会把学校图书馆相关的书给顾思齐搬回来几本,看完了,黎暻再拿回去换。家里的书房被顾思齐占了,黎暻只能用学校的办公室,期末临近,同学们分批交上来的论文黎暻总要第一时间看完,然后写清楚问题和修改意见,常常就会弄到天黑了才回家。 打开门,家里没开灯,安静得出奇。黎暻习惯性将钥匙和手提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换了鞋径直去开书房的门。只见顾思齐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黎暻无奈地笑笑,没有打搅他,关了门就去做饭。 迷迷糊糊中,顾思齐好像感受到了黎暻的鼻息,嘴唇被另一个柔软温暖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看见黎暻推了推眼睛,正笑着看着他。 “吃饭了。”黎暻说。 “你干什么啊!”顾思齐一脸严肃兼不耐烦的表情,黎暻瞬间收了笑容,无辜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要专心复习,专心复习,就要沐浴、斋戒、不近女色的!”顾思齐装得很像,黎暻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直到他说完,过了好一会儿,黎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书房,就感觉顾思齐贴上来,从后面抱住自己, “黎教授,人家想你了。”顾思齐说。 黎暻觉得好笑: “是谁刚刚说要不近……” 黎暻突然意识到这话的问题, “不近什么啊?”顾思齐把右脸贴在黎暻的右肩上,说完这句话,便去咬黎暻的耳朵。黎暻赶紧掰开他环绕着自己的手,把他拽到自己前面,推出了书房。 “吃饭去,不然再胃疼就让你自己疼死。”说完,黎暻深呼吸压制住自己身体里被顾思齐撩拨得开始翻涌的血气。 “不解风情。”顾思齐轻轻嘀咕了一句。大大咧咧走到餐厅吃饭。 饭后,顾思齐便躲进房间里,正要开始打游戏。黎暻拿着他自己写的计划卡走进来, “我刚刚看了一下,后面这两项还没完成。”黎暻把计划卡递给顾思齐。 其实顾思齐知道,下午偷了一小会儿懒,想要休息一下,结果就睡着了,还一直睡到黎暻回来。毕竟已经毕业很多年了,在连续自律了半个月之后,有些松懈,他自己也有些心虚。 “这两项也不是很多,留到明天行不行啊。”说着伸手想要去扯黎暻的衣服,没想到黎暻已经熟悉了他的套路,顺势将他一把拉起来,拽到书房,摁到椅子上。 “今日事今日毕,做好了计划不执行,那要计划干什么。”虽然这么说,黎暻的口气却一点都不凶。 “可我现在太累了,学不进去啊!”顾思齐想要耍赖到底。 黎暻一时间没想到什么好对策。 “再说你这么个大美人在我身边,这大半夜的我竟然在学习,这不是暴殄天物嘛。”顾思齐一脸猥琐。 黎暻看着顾思齐邪魅一笑 “这个简单,我去办公室住几天,等你考完试。”黎暻说。 顾思齐怎么都没有想到黎暻还有这一招,刚刚伸出去想要抱他的手,只能乖乖缩回来,老老实实坐回到椅子上。 “我开玩笑的。黎教授说得对,今日事今日毕。我学习,我学习。”顾思齐说。 黎暻笑着摇摇头,走出书房,关上门的一瞬间,黎暻的脸再一次沉了下来。那次顾思齐噩梦之后,黎暻一直在找方法,如何不让自己身体里的灵力触碰顾思齐的记忆,一直没有头绪。好在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分散了顾思齐的注意力,但拖终究也不是办法。 暗无天日的青峰崖底,万年不曾有阳光照进来过,即便此时站了这许多人,这里的阴冷之气也如同怨灵见了血肉之躯一般,往人的身体里钻。 瓛被扔上了祭台,祭台上突然发出幽暗的微光,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拎到半空中,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手脚锁住,突然听到一阵血肉被撕裂的声音------瓛的手心和脚心分别被锋利的透明冰晶穿透,冰晶的极寒之气将瓛汩汩留出的血液瞬间凝固,祭台上并没有太多血迹,但从他身体里散出了如贝壳颜色的气泽,汇集到手腕和脚腕向四个方向延伸。即便是玠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倒吸一口冷气。瓛没有喊叫,前额和脖颈上的青筋都暴起,他紧紧咬住嘴唇,生生地咬出血来。突然,那四块冰晶在瓛的手掌和脚掌里轻轻转动了一下,瓛还是没有出声,整个身体痛得剧烈地抖动起来。 黎暻猛地坐起来,赶紧往床边看,顾思齐安然地睡在他身边,呼吸均匀,他赶紧敛了自己的呼吸,生怕将他惊醒。三万年了,他守了他一万年,又找了他两万年,能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在自己身边,就是这三万年的全部意义。不管是闹的他,是伤的他,是笑的他,是为姐姐拼命赚钱的他,是怕自己误会在办公楼下等了一整晚的他,黎暻都要用全力护着。可是一想到两个人的肌肤之亲会让他想起三万年前的事,黎暻都觉得那冰晶是穿透的是自己的心脏。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级建造师的考试通过,顾思齐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本想好好睡个懒觉,结果两个月的复习下来,生物钟被调整得异常规律,早上6点自然醒,他决定接着睡。翻了个身,想伸手去抱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他摸了摸黎暻睡的地方,已经凉了,不用猜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在给他做早饭,找了这么贤惠的老婆回来,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你醒了?”身后传来黎暻的声音。 “嗯~”顾思齐翻过身来,懒懒地应了一句。黎暻站在卧室,修长挺立,衬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端着一杯水。顾思齐用手撑起头,另一只手在自己身前的地方拍了拍。黎暻走过去,坐到他拍过的位置。顾思齐顺势坐起来,黎暻一边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昨晚睡熟了还咳了两声,应该是嗓子干了。把水喝了起来吃饭。” “你有事儿瞒着我。”顾思齐看似漫不经心地甩出一句话,咬着杯子看黎暻的反应。 黎暻登时想被施咒定住一样,只有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 “你还真有事儿瞒着我啊?!” 黎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顾思齐的意思,刚想开口解释,看到顾思齐挂在嘴角的一笑,才知道他是在炸自己。于是起身向客厅走去。 “别胡思乱想了,快起来吃饭。” 按照顾思齐的计划,考完了二级建造师之后,就开始要投简历找工作了。黎暻给他整理了几次衣服,发现他总共也没两件像样的衣服,不是破洞牛仔裤就是洗褪了色的外套,全靠一张堪比明星的脸和男模身材撑门面。趁着周末休息,两个人出来买衣服。店员小姑娘根本没注意到顾思齐,直接冲着黎暻就去了,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谢谢,我们自己看看。”黎暻温和有礼,让小姑娘如沐春风,一直安静地跟着黎暻,准备随时提供服务。 挑这类衣服完全在顾思齐的经验之外,他便漫无目的跟着黎暻。 黎暻选了一套休闲西装和一件暗纹提花白衬衣递给顾思齐。顾思齐抱着衣服环视了一圈没找到试衣间,两个人一起回过头来看着跟在身后的小姑娘,意思是询问试衣间。此时这位小姑娘才看清顾思齐的脸,被两位人间极品帅哥同时这么一看,小姑娘立时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说这边请。 顾思齐在试衣间里换上黎暻给他挑选的衣服,每一件尺寸都刚刚好,既优雅干练显身材,又丝毫不影响顾思齐的任何活动。想到黎暻如此了解自己,顾思齐有些兴奋,胡乱地把衬衣塞进裤子里,套上外套就出了试衣间。 “怎么样?”顾思齐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小姑娘的眼睛顿时都亮了。正在看领带的黎暻抬起头来,他也从未见过顾思齐穿得如此笔挺,那眼神就像第一次看自己的女朋友穿上婚纱一样。不过很快,黎暻就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伸手帮顾思齐折好衬衣的领子,然后把衬衣从领口开始,以下的几颗扣子一粒一粒扣上。 “好好的衬衣也能被你穿得这么不正经。”黎暻说,却不自觉地扬着嘴角。 “正经是给别人看的,你要那么正经干什么?”说完,顾思齐在黎暻的腰上摸了一把。 旁边的小姑娘感觉自己的眼睛真的是要瞎了,又看到两个极品帅哥这样的互动,真心觉得自己的人生可以到此为止了。 “光天化日的,你……”黎暻赶紧推开他,羞愤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怎奈顾思齐就爱看黎暻这个样子,乐呵呵地走到收银台去买单。 沁月楼是附近一带有名的食肆,楼中从杯盘碗碟到桌椅,再到雕梁画栋,都出自高辛最灵巧的工匠之手,一应陈设于高雅中透出不凡品味,虽非挂玉镶金,却件件价值不菲。阁中弹唱舞蹈的姑娘,皆为音律、书画、女工、舞蹈样样精通的女子,个个品貌不凡。到此的客人也都以礼相待,绝不允许有半点僭越之举。无论是清粥小菜、茶酒、糕点、还是饭菜,样样精致,色美、香溢、味佳。 “高辛二公子,诸位贵客,里面请。”门口的小儿见到是玠带着朋友来,连忙迎上去。虽是正午用餐时间,阁中人往来颇为繁忙,小二一路为他们引路开道,竟也没有任何障碍地直通玠平日里常坐的位置。五个人坐下来,羡和清峦坐一边,玠和瑶歌分别坐在靠近羡和清峦的一侧,瓛坐在涂山夫妇正对面。 “玠哥哥,这个地方你常来吗?”瑶歌从一进来,就看到了那几个在一楼跳舞的貌美姑娘,上楼坐下来之后,还盯着人家看了好几眼。瑶歌一句话倒是逗得涂山羡笑了起来, “怎么,伊耆家的大小姐这还没嫁进高辛家,就吃起小娘子的醋啦?”一句话说得清峦到有些不好意思,用胳膊推了推涂山羡,以示嗔怪。 “妹妹说笑了,我那有哪个功夫,不过是碰到重要的宴饮才选在此处。”玠说。 “这个,我可以替我二哥哥作证,我才接了他手上十之二三的事务,已然是焦头烂额了,哪还有时间跑这么远来吃顿饭。” “我又没说什么。只是想着第一次来,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瑶歌见大家都打趣她,只能红着脸硬着头皮找借口。 “你放心吧,我已经吩咐好了,一会儿你就知道啦。”玠说。 席间,五个人谈笑着,商量着等办完了高辛氏的喜事,要寻一处好风景一起好好游玩一番。酒足饭饱之后,几个人稍事歇息,正要离开,店小二捧着一个食盒子走过来。 “二公子,这是您要的食盒。”恭敬地把食盒放下后,便离开。 “我看你刚刚甚是满意的几种糕点,给你又点了一份,你带回去也给暻尝尝。”玠说。 “多谢二哥哥。”瓛不得不佩服玠的周到。 “好吃吗?” 瓛用手支着下巴,看着吃得很开心的暻。暻吃东西很小心,任何食物,他都会先看,然后闻一闻,再尝一小口,如果对他的胃口,他便开始大快朵颐。此时的暻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睛弯起来冲着瓛点头。瓛伸出另一只手,擦去他嘴角上残留的碎屑。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瓛在心里默念着,收回了心神,拿起一卷竹简在自己面前摊开。 “我可以做些什么?”暻的嘴里塞满了糕点,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 “不许再吃了,这些放到明天吃,把食盒收了,去漱口睡觉。”瓛提笔在竹简上写着些什么,并未抬头。 暻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瓛停下来,抬头看着暻, “二哥哥交给我的虽然琐碎,但已经是最简单的事务了,我一定要事事处理一遍,才能知道后面的事情怎么办,就像我教你读书时,先要教你识字,是一个道理。不必替我担心,不过少睡几个时辰,不碍事。你先去睡,明早好叫我起来。”瓛说。 暻听完,好像也无法反驳,于是起身收起了食盒,却没有乖乖去睡,而是在瓛身边点了好几盏灯,整间卧房登时被照得亮堂堂的。瓛并不阻止他,只是笑。暻忙活完,自己也觉得颇为满意,于是拿了瑶歌送给他的话本子在瓛的身边坐着看起来。融融灯光下,满室温馨。 第十五章 该聚的也聚了,瑶歌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再在高辛待着了,于是择了黄道吉日回伊耆,由瓛亲自护送。大早,瑶歌便来拜别高辛老太太。老太太喜笑颜开地拉着瑶歌的手。 “我是真舍不得你回去,不过你这一趟回去也是为了能长长久久地来。”老太太看着她笑了笑。 “高辛祖母,我也舍不得您呢。”瑶歌笑着,面若桃花。 “哈哈哈哈,我这个老太婆你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猜呀,你是舍不得……” “高辛祖母!”瑶歌顾不得礼数,尽显小女儿娇态,赶紧打断高辛老太太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啦,你快去快回。”老太太放开瑶歌的手。 堂下,瑶歌一人在前,瑶歌身后是玠和瓛,跪下向老太太行叩拜大礼。 高辛氏用了最高规格的送客马车队,送瑶歌出城,玠和瓛分别在马车的左右护着,暻跟在瓛身后。出了城门,瑶歌下车和玠话别。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起了大家的警觉,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在马即将奔到众人面前的时候,狠狠地勒住了马,险些连人带马一同翻将过去。马背上跃下一个壮硕的身影衣衫虽华丽,面容却稍显憔悴,大家这才看清是高辛大公子珏。众人纷纷向珏行礼,珏却全然不顾众人,向话别的一对情人疾步走过去。 “瑶歌,你就要回去了吗?我还没有带你……”珏还没有说完,玠伸手将瑶歌揽在身后,打断珏的话: “大哥,瑶歌现在是我的未婚妻,请大哥说话不要失了分寸。”玠的语气冰冷坚决,带有威胁的意味。 “你从小就喜欢跟我争,不管是父亲的器重、母亲的疼爱,你都要争,现在居然还要抢我心爱的女人!”珏的话里满是愤怒。 不提父母就罢了,提到父母,瓛觉得玠的眼睛里已开始显露杀机,玠正要发作,听到了瑶歌的声音: “玠哥哥,此事因我而起,那就让我自己来跟大公子说明白吧。”瑶歌双手抓住玠的胳膊,抬头看着玠,此时只有瑶歌知道玠已经扣起食指召唤灵力。玠看了瑶歌一眼,瑶歌点点头,玠松开了原本准备召唤灵力的手,表示允许。瑶歌从玠的背后走到玠的身边。先给珏行了个礼: “看来大公子对瑶歌尚有些误会,那就趁现在误会不深,将它挑明了好。自那日高辛祖母的寿宴上,我伊耆瑶歌便对玠哥哥一见倾心,奈何自己是个女儿身,不便表露过多。瑶歌刚来高辛的那段时间承蒙大公子照顾,心中万分感激,但瑶歌对大公子自始至终绝无半点男女之情。高辛祖母待瑶歌如孙女儿,瑶歌自然要对大公子会比其他氏族的公子略显亲厚,这也是念在高辛祖母份上的一点兄妹之宜。这原本没有什么可说的,不想大公子竟误会至今。如今我回伊耆是要等玠哥哥来拜帖下聘的,我既已是玠哥哥的未婚妻,还请大公子遵循礼法,莫要失了礼数。” 瑶歌说完,快速地行了个礼,继续躲到玠的身后。其实自涂山氏婚宴的那一晚,瑶歌看到了珏的残暴,一直有点害怕,若是无名小卒,召唤灵力让他是死是伤都不碍事,偏他又是高辛氏的大公子,玠的哥哥,有能力和玠争族长之位的人,作为玠的未婚妻若是将他伤了,怎么说都难听。这份拿捏让瑶歌颇为为难,这才让她觉得害怕。 “二哥哥,我们该启程了。”瓛见珏和玠谁也不愿意先让步,便远远地喊了一声。 玠循声望了瓛一眼,点了点头,于是大家纷纷翻身上马。玠护着瑶歌绕开珏,走到马车边,瑶歌一直双手握着玠的手臂,不敢松开。玠一直把瑶歌送到马车内,安顿好她。 “玠哥哥。”瑶歌喊了一声。正好下车的玠又回到了车上。 “你放心,大哥他也只是一时想不开,你既已当着他的面都说开了,想必他三两日便也就释怀了,不会再去找你的。瓛和暻会一路护送你到家,其他的侍卫也都是多年跟随在我身边的亲信,他们可以相信。”说着玠摸摸瑶歌的头。 “玠哥哥,那你一定要快点来伊耆。”瑶歌笑着说,心里却是在乞求。 玠好像看到了瑶歌心里的样子,于是轻轻揽着瑶歌的肩膀,低声说: “你放心,他们会随时向我报告你们到达的地方,等你一到伊耆,我的拜帖也就到了。”玠说。 瑶歌的人生中,从未与那个男子如此亲近,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她想说很多话,却又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玠从马车中下来,上马,又跟瓛交代了两句,无非是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等到整个车队走远了,他撇了一眼珏,珏如同一尊石像般立在刚刚的地方,此时玠的眼睛里又闪过一丝杀机。但很快便收敛起来,转身回了城。 马车队行至千丈崖,瓛下令车队修整,天亮再启程。一个领头的护卫看了看四周, “小的并非要冒犯三公子,只是此处荒山野岭,夜间怕是会有野兽出没,还请三公子明示我等该如何防范。”护卫对着瓛就要跪下行大礼。瓛赶紧一把拉住他,将他扶起来; “裘大哥无需多礼。你跟随我哥哥多年,我定知你是好意。不过还请裘大哥相信我,暻已探明了周围的环境,确无危险,而且有他在,再凶猛的野兽也不敢来。” 裘劲看看站在瓛身边的暻,俨然一副少年模样,又看看瓛。瓛笑着冲他点点头。裘劲眼睛里闪过一丝为难,却还是听了瓛的话,让众人原地扎营修整。护卫们三四个人为一组,生一个火堆,瑶歌和瓛、暻单独在一起。一个晚上瑶歌都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月亮。瓛走过去,将车上的披风拿给她。 “你说,玠哥哥现在在干嘛呢?”瑶歌问,等了半天没人回答,回头看,瓛正在把自己的披肩解下来披在暻身上,并且帮他系上。看到这一幕,瑶歌突然从心底生出对暻的嫉妒,不情不愿地走到暻身边。暻看着瑶歌走过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便往旁边挪了挪,给瑶歌让出一个位置,瑶歌一屁股坐下,气呼呼地瞪着暻,暻刚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瓛给他带的糕点,一脸无辜,想起了什么,把手中的一个皮囊子递到瑶歌面前,一阵熟悉的糕点的清香透出来,看着暻鼓着腮帮子笑着看她,瑶歌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伸手去接,瓛一把抢过皮囊子, “伊耆大小姐,出城前,我二哥哥给你那车上塞了那么多好吃的,何苦来抢我们家暻的零嘴。”瓛说着,将皮囊子收口处的绳子一拉,系好了,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捡起手边的树枝开始拨弄火堆。 “吃一个怎么啦,我明天还给他不就行了!”说着,瑶歌顺手抓起石子朝瓛扔过去,被瓛躲开了。 瑶歌白了瓛一眼,把手肘放在膝盖上拖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火堆,一张脸被火堆烤得红红的,一双眼睛也被烤得红红的。暻默默地拽了拽瓛的袖子,示意他看看瑶歌。 “瑶歌,你对我二哥可是真心?”瓛的语气及其平缓。 瑶歌翻了个白眼 “你说呢。” “那你肯定希望我二哥事事如意对吧。”瓛接着说。 瑶歌不知道瓛想说什么,索性没有理他,却在认真地停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现在尚且是伊耆家的大小姐,笑也好闹也好,我们可以都由着你。待你嫁入高辛,你就是高辛家的少夫人,你可知这其中的差别?”瓛说。 瑶歌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差别。瑶歌虽生性直率坦荡,但怎么说也是世家大族的后人,应有的端庄和城府并不比别家的大小姐少,只是她现在爱上了一个男人,她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失魂落魄手足无措,她的理智与情感全都系于这个男人一身,仿佛他在时,瑶歌才是一个有三魂七魄的人,一旦这个男人不在身边,瑶歌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也不希望自己像现在这样,但她控制不了。这样的情感,她不敢对别人说,也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其他的女子是否如此,但她却从未见过清峦如此。这让她更加觉得难以启齿。瑶歌呆呆地看着火堆,突然发问: “瓛,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瑶歌痴痴地问,暻却红了耳廓,此时他比瑶歌更想听到答案,却不知为何,连回头看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天晚了,你该去歇着了。别胡思乱想,安安心心等着我二哥来娶你!”瓛看着瑶歌,瑶歌似乎感到了一些安慰,心绪也平静了很多,望着瓛和暻笑了笑。回到车上歇了。 瑶歌离开后,暻渴望地看着瓛,刚刚那个问题,他还没有回答,但暻却开始渴望那个答案,距离提问的时间越长,渴望答案的心情就越加强烈。 “怎么了?”瓛看着暻表情有些异样。 暻想把问题重复一遍,但是他却发现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涨得眼睛通红,还是说不出来,半天后,他慌乱地移开自己的视线,眨了眨眼睛。瓛看着暻,突然明白了暻的反应。他扔下手中拨弄火堆的树枝,一手揽住暻的腰,一手托住暻的后脖颈,给了暻一个极尽温柔的吻。暻贪婪地享受着瓛的气息,任凭瓛探索他口腔里的每个角落,暻几乎要全身颤栗起来,瓛又将暻抱紧了些,让暻感到安稳。一阵夜风吹来微凉,带着山林的清新。瓛轻轻离开,暻看着瓛,沉醉在瓛的眼睛里,瓛怜爱地看着暻,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还有要问的吗?” 暻笑着摇摇头。 长时间的伏案让黎暻有了一丝倦意,正要抬起头活动活动颈椎,发现顾思齐已经站在他办公室门口了。黎暻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一段悦目的风景。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好久了,可惜黎教授你眼里只有你学生的试卷,都看不见我。”顾思齐晃晃悠悠地走到黎暻办公桌前坐下。 黎暻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到吃饭时间了,有些自责自己工作起来忘了时间。 “是不是饿了?我本来想着几份试卷,改起来很快的。没想到竟忘了时间。”黎暻有些抱歉。 顾思齐瞟了一眼黎暻手下压着的试卷,密密麻麻全是字,改这样的试卷,怎么快的起来。 “我是来接你下班儿的,我预订了一家餐厅,咱们今天出去吃吧。”顾思齐说着趴到黎暻的办公桌上,下巴阁在手背上望着他。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把这份试卷改完。”黎暻虽然有些意外,但是顾思齐看起来兴致盎然,也愿意作陪。 黎暻不再说话,专心改试卷。整间办公室弥漫着阳光、油墨和干燥的书籍的味道,黎暻坐的很直,手中的红笔只是偶尔在纸上轻划。长长的睫毛垂下,从顾思齐的角度看,却还是能见到他眼眸中的光芒,让人感受到宁静和温柔。这样的黎暻让顾思齐心里痒痒的, “我怎么从来没发现我老婆工作的样子这么好看呢!”顾思齐开启闲撩模式。 “你有一句正形没有。”黎暻头也没抬就回了他一句,却明显加快了速度。 “我就奇怪了,这么帅的黎教授,怎么就没有小姑娘跟你表白呢?”顾思齐没想到黎暻会回嘴,一时没想到什么话反击,就随便扯了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没有。”黎暻意味深长地抬起眼睛看了顾思齐一眼。 顾思齐觉得黎暻跟他在一起之后,对撩拨的承受力明显提高了好几个段位,但他不愿意认输。于是起身,走到黎暻身边,假意帮他捏肩,没捏两下,两只手就顺着黎暻的胳膊想去抓他的手腕,并探下身在黎暻的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 “黎教授,你再不跟我去吃饭,我可就要吃你啦。” 黎暻蹭地一下站起来,吓了顾思齐一跳,飞快地收拾了桌面, “走吧,吃饭去。”黎暻干笑一下,没敢看顾思齐,顾思齐却看到了黎暻通红的后脖颈。 顾思齐订的是一家装修略浮夸的西餐厅,是他和黎暻平时都不会尝试的地方。两个人坐在里面颇有些不自在。 “我宣布,我即将正式脱离无业游民的身份。”顾思齐学着电影里的情节,举起酒杯。 “祝贺你。”黎暻也举起酒杯,两个人轻轻碰了一下,黎暻轻轻抿了一口,顾思齐像喝啤酒似地灌了一大口,差点没有一口干了。黎暻无奈地笑笑摇头。 很显然,两个人对于吃西餐都没有什么经验,接受度也都不高,一顿饭吃下来,话没好好说上两句,肚子也没吃饱,钱倒是花了不少,顾思齐郁闷起来。 “你怎么了?”黎暻看着气鼓鼓的顾思齐。 “原本想着咱俩在一起这么久,老让你跟着我吃火锅烧烤了,应该带你去高级一点的地方吃个饭。结果没想到这些地方这么坑。” 黎暻听顾思齐这么说,心里酸酸的,也甜甜的,他曾经带着他吃过全城最好的菜品,碰到好吃的还会刻意给自己带回来,他们一起去看最美的风景,酿最醇的酒,吃最好吃的点心。现在依然没变。黎暻心中百感交集,却要忍住,要压抑在心头烧了三万年的火。 “你不用刻意讨好我,不用为了我努力做什么。因为你在……你已经做了很多了。”黎暻双手扶住顾思齐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说,仿佛要把顾思齐看到自己的眼睛里。顾思齐愣了一愣,他听出黎暻话中有话,但此时肚子没填饱,脑袋也是不转的。他一把抓住黎暻的手腕,拖着他往旁边走。 “吃烧烤去,妈的,管他高级不高级,不能让我老婆饿着。” 坐在熟悉的烧烤店,顾思齐整个人都觉得舒服了,黎暻的劝告都当做耳边风,一口气叫了很多,还叫了啤酒,直到吃到自己觉得走不动了,才终于满足。 “你还没说,是哪家公司。”两个人吹着晚风在马路上消食。黎暻问起来。 “AD建筑所” “就是你之前很想去的那个工作室?”黎暻 “是啊,所以高兴嘛!我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工作室了,规模虽然不大,名气还是很响的!而且每年对于优秀员工,还有出国学习的机会。”顾思齐一方面突然撑得太饱,另外今天的酒喝杂了点,脑袋有点晕。 黎暻扶着他的胳膊,不让他瞎晃,安静地听他说,不时扶一下眼镜。 第十六章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黎暻夜里睡得比平时沉,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从身旁伸过来,在他身上乱摸一气,他才猛然惊醒,下意识紧紧扣住那只手腕,发现是顾思齐,他赶紧弹起来打开灯,看到顾思齐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脸色和唇色都是苍白中透出乌青。眉头紧紧锁住,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顾思齐紧紧闭起眼睛。 “黎暻,我,胃疼。” 黎暻赶紧冲进厨房倒了杯热水,拿了药进来。 “来,把药吃了。”说着,想把顾思齐扶起来,却发现他一身冷汗,浸得衣服冰凉。黎暻皱了皱眉。 “是不是晚上吃得太撑了?都怪我,就不该让你喝酒。”黎暻在跟自己生气。 “不怪你,是我自己,我昨天一天没吃东西,晚上一下又吃太撑了,才……”顾思齐想起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闭了嘴,偷偷看黎暻。黎暻的脸登时沉下来: “为什么没有吃饭,午餐我做好了放在冰箱里,不是让你自己热着吃吗?”黎暻的口气就像在问学生为什么没有写作业。 “我……这不是躺床上打游戏结果就忘了时间,后来收到这个Offer,就直接出门……”顾思齐越说越心虚,黎暻的越听脸越臭,顾思齐觉得自己再多说,黎暻要抬手扇他,便赶紧住了嘴。黎暻气得转过头去,不理他。许是药劲儿上来,胃痛缓解了一些,顾思齐伸手拽了拽黎暻的衣角,黎暻甩开他的手站起来,继续背对着他。顾思齐看到黎暻真生气了,赶紧端正态度: “黎老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别生气了。” 所谓软肋,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他犯了什么错,你就是没有办法一直气他,只要他稍稍示弱,立马就能将你化为绕指柔。 “你刚吃了药,赶紧睡吧。”黎暻的语气缓和下来,把顾思齐拽进被子里,帮他把被子掖好。自己走到另一边,躺回去。 “你干什么?”黎暻刚刚关掉灯,就感觉顾思齐往自己身边挤, “我冷。”顾思齐说。 “你的衣服都汗湿了,我去给你拿干净的睡衣换上。”黎暻说着,要起身,被顾思齐扯住。 “有你在,我还要睡衣干什么。”这句话此时从顾思齐嘴里说出来,十分好了伤疤忘了疼。其实顾思齐本来也没想干嘛,只是身体不舒服,想要抱着黎暻睡,觉得能安心。黎暻赶紧握住顾思齐的手腕,翻到顾思齐身后后,于从背后抱住他, “睡吧,不会再冷了。”黎暻轻轻在他耳畔说。 顾思齐是真累了,刚刚扯住黎暻已经是他使出的最后力气,背贴着黎暻的胸口,很快原本冰凉的身体感觉到一股暖流,加上之前疼痛消耗了顾思齐的力气,很快他便沉沉睡过去。 伊耆族长和老太太对于瑶歌的归来甚是欣喜,便想要留瓛住两日。这一路上风平浪静,传回去给二哥的消息却皆无回音,瓛心里一直不大安稳,但伊耆族长的盛情邀请又不好推脱,只能答应下来。等到入夜,瓛带着暻、裘劲二人连夜赶回高辛。让留下封书信给伊耆族长: “族长好意本该领受,无奈家兄传书交代族内紧急事务,恐惊扰族长,故清晨辞行,部下们将翌日启程,多有叨扰,万望海涵。” 瓛、暻、裘劲三人回到高辛府时,赫然发现府里各院的侍卫、奴仆都是陌生面孔,裘劲着急要回清辉阁,被瓛轻轻拉住: “裘大哥,此时我们当先去拜会祖母才对。” 裘劲正想挣脱,突然发现瓛拉住他的手用力灵力,这句话并非信口说来。裘劲看着瓛点了点头。行至静贤堂,发现居然有不熟悉的侍卫把守在此,三个人往里走,刚刚有侍卫伸手要拦,门从里面打开来,是茱萸: “三公子回来了,快请。”茱萸的口气平静,宁和。 三个人来到内堂,跪拜高辛老太太。 “孙儿拜见祖母。伊耆大小姐已经安全送回到伊耆府中。伊耆族长感念祖母照拂,要留孙儿多住两天,孙儿心中挂念祖母,故归心急切。到家特来拜会祖母。”瓛说。 “平安回来就好。你们也都辛苦了,就在这儿吃了饭。瓛儿,你扶我回屋。” “谢老夫人。”暻和裘劲再拜。茱萸将他们俩带到小餐厅。 瓛将老夫人扶到卧房里,老夫人立刻给整个房间下了禁制。 “祖母”瓛有些着急要问,高辛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 “你们去伊耆这段时间,玠儿曾出城办事,途中遇袭,至今在院中昏迷不醒,我老太婆进不去他的院子。不知情况如何。”高辛老太太言简意赅,语气依旧无半点波澜,却惊出瓛一身冷汗。 “怎么会,能重伤二哥的人,这世上应该也不多,况且他身边那么多誓死效忠的护卫……” “我知道他重伤回来,却不曾见他一面,你所问之事,我也回答不了。”老太太说着,皱了皱眉。 “那,府中这些侍卫?”瓛问。 “我只知道,玠儿的一个侍卫带着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珏儿,听说路上遇袭,珏儿说担心袭击玠儿的人会闯府邸,便叫人将整座府邸戒备起来,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样子。” 瓛不做声,安静地整理思绪,老太太见瓛不做声,接着说: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有了头绪?” “祖母不要担心,二哥哥现在好歹在府中,又有众多侍卫护着,当不至于再出什么事,我且去看看,若是有紧急危险之事,孙儿定来回报祖母,若是孙儿没有来,那遍一切安好。”瓛说。 高辛老太太听了,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 瓛一行三人来到清辉阁,院外仍有众护卫把手,见到瓛三人上前,护卫即刻伸手拦住。 “大公子有令,任何人等,不得入内。” 这口气瓛忍得下,裘劲却忍不下,刚要动手,被瓛摁住, “这位裘大哥本就是二哥哥的护卫,总得要让他进去吧。”瓛说。 护卫并不看来人,只把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气得裘劲就要拔刀,被瓛和暻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府。 “三公子,二公子若是受了重伤,此时府中无医药必定危险,你为何不让我冲进去救他!”裘劲对着瓛发火,若不是有尊卑之别,他都恨不得要对瓛动手。暻一直在旁边盯着裘劲,随时准备将他扑开。 “此时你便是进去了,也出不来搬救兵了。如今府中戒备森严,连祖母的院子都被监控起来,你我现在能出府,说明我们回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大哥那里,否则我们也只能做困兽之斗。”瓛解释说。 “你是说……大公子?”裘劲说。 “不管二哥是不是他伤的,总之跟他脱不了干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涂山族长”暻默默地丢出四个字。 裘劲此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三个人便一起赶到涂山府。 “当真!”涂山羡听完都觉得心惊。 瓛向羡简要说了整件事的经过。涂山羡此刻恨不得徒手撕碎了珏。 “玠交代给你的事务,此刻如何?”羡定了定神。 “二哥哥之前交代我的几件事都已经吩咐下去了,办事的人也都各自在办差,并不在高辛府内,目前来看一切正常。我已发了消息让他们务必事事小心,时时回报。”瓛说。 “你们暂时莫要回府,就在我涂山府中住下,我替你们走一趟。”羡说。 “可是如今府中的情况我们不甚清楚,涂山族长此去……”瓛还没有说完,羡冷笑一声, “那就要看看你们高辛府,有没有人敢把我这个涂山族长置于险地了。”说完,羡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走到门口的时候,羡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出了门去。 “暻,你从后门绕道我们的院子外面看一眼,看看我们院子里现在如何。”瓛看着暻。暻的眼睛亮起来,高兴地点点头,也出门去了。 “三公子,暻兄弟年纪小,还是我跟去吧?”裘劲看起来有些担心。 “裘大哥,放心吧,暻能应付。”瓛说着,拍了拍裘劲的肩膀。 “大公子,涂山族长、和涂山夫人到了。”一个侍卫向珏报告。 “那个小野种回来了?”珏挑起一侧眉毛问。 “三公子?哦,对,老太太院子里的侍卫刚刚来报,说三公子回来了,拜见了老太太。但并未听闻他回自己院中。”侍卫回报。 “清辉阁可都看严了?可曾有传递消息的?”珏问。 “绝不曾有。”侍卫回答得很干脆。 朝晖馆和清辉阁正对着,珏刚刚从房中出来,便看见涂山羡和防风清峦站在清辉阁门口,被自己的侍卫拦住。 “不知涂山族长、夫人到此,高辛珏有失远迎,还请二位恕罪。”珏爽朗地笑起来。 “兄长真是驭下有方,我出入高辛府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被拦在院外。”羡一样也玩笑似的说。 “族长到得不巧,我二弟现下正病着,恐惊扰了涂山族长和夫人,还是请二位到正厅一叙。”珏说着侧了侧身,示意涂山羡往正厅的方向走。不想羡根本不领情,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还沉下了脸。防风清峦站在羡身边亦是敛声不语。 守在玠门口的侍卫一时颇有些凌乱,珏不发话,他不敢让,但也知道整个大荒内,听到涂山氏三个字都要礼让三分,何况现在眼前站着的,是涂山族长和族长夫人。 “怪我,族长与我二弟是同窗好友,自然要去探望。来呀,给族长和夫人带路。”珏自己觉得脸上挂不住,便想派个侍卫跟着。杵在大家面前的这个侍卫听到指令,立刻让开。 “不必了。”羡快步走入清辉阁,走到玠的房间外,一众玠的侍卫纷纷向羡行礼。羡示意他们免礼。 看到房间里只有星月在伺候。涂山羡立刻下了极为严密的禁制。 “涂山族长、族长夫人。” 星月跪拜,带着哭腔。 “快起来,你们二公子如何?”防风清峦将星月扶起来,轻声问道: “二公子自回来,就一直昏睡着不曾醒过来,我帮他检查过,是被……”星月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防风清峦,又看了一眼涂山羡。 “被锥形暗器所伤?”羡问。 星月点点头, “防风锥?”防风清峦惊讶地向星月求证。 整个大荒都知道,防风氏的独门暗器防风锥,能够在千里之外伤人,只要出手者灵力够高,甚至可以驱策防风锥追踪行动中的猎物,并最终射入猎物的要害部位,导致猎物血流不止而身亡。并且由于体型小,速度快,非常难躲开。 防风清峦有些慌乱,抬头看着羡。 “你先别慌,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议。既然是防风锥,你快帮我看看,玠的伤势如何。”羡仍旧温柔。防风清峦定了定神,走到玠的床边。此时的玠若非胸口还有些微起伏,看上去便如尸体一般。 “给我看看他的伤。”防风清峦说着,看向羡,她在征求他的同意,羡点点头。 星月把玠上半身被子掀开,露出三个发黑的血洞,分别在左边的锁骨下方,右肩胛,和左手臂上。防风清峦看后觉得心惊: “锥上煨了毒!” 星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那日公子回来时,我瞧出是防风锥,就想着二公子之前存起来的千年冰晶,便取了来敷在伤口上,可没想到流血止住了,伤口却渐渐发紫。奴婢略懂一些用毒之术,但必得知道毒药的配法才能想办法解毒,但二公子昏迷着没有痛或者痒的反应,奴婢实在不知如何解毒,这两天看着伤口由紫变黑,定是毒性更重了。求涂山族长、涂山夫人救救二公子吧。” 防风清峦再次将星月扶起来。 “奴婢第二天便想着去涂山府上求见涂山族长和夫人,但送二公子回来的侍卫传话,说二公子最后一个吩咐是让我一个人在房中伺候,所有的侍卫不得在府中生事,只能轮番把守在屋外,除了涂山族长和夫人、还有三公子,其余的人一概不准进房里来。奴婢曾想等到半夜跃出府,但大公子下了禁制,奴婢无法破解。” 听了星月的话,两个人一时间都有没有思路, “依夫人看,现下我们当如何?”羡问。 “现下,我们要先帮他解毒,拔除这三颗防风锥倒是不难,只是到时候血气行进,怕会让这毒窜走全身。你刚刚说他的伤口一开始是紫色的?” “对,染得冰晶上还有紫色,可这两日便成了黑色的。”星月说。 “他这两天可有浑身发烫,或者浑身冷汗?”羡问 “都没有,所以奴婢实在是找不到任何迹象解毒。”星月说。 羡点点头, “星月,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和夫人自由进出这里?”羡问得突然,防风清峦没有听明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星月想了想,从自己的妆奁里拿出几个小纸包: “涂山族长每次进府前,拿半包化水服下,剩下的等要进来时,散入四周,侍卫们吸入之后就会被麻痹心智。” 羡立刻开心地接下,贴身收好,清峦瞧着,倒像是他已猜到了这毒由何物淬成。 “星月,送我们出去吧。”羡说。 于是星月带着哭得核桃似的双眼,将羡和清峦送出了院子。 新工作,新环境,顾思齐每天都以120%的热情投入,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渐渐发现自己是这家公司里学历最低的一个,3个月的试用期不知道能不能过。所以从上班第一天起,顾思齐再也没有精力和黎暻胡闹,这一点倒是让黎暻十分放心。 “你觉不觉得我有受虐倾向啊?”顾思齐躺在床上问黎暻,黎暻刚摘了眼镜准备躺下,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怎么说?” “现在这个地方我的确觉得压力很大,每天上班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干活的时候出点儿什么错,又怕有地方做得不够专业被其他人笑话。每天这个点回来,感觉自己要虚脱了,但是我还是能每天乐呵乐呵地跑去上班。我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顾思齐拿手一阵猛拍自己的额头。黎暻赶紧抓住他的手,轻轻放下: “你之前工作的地方太没有专业追求,所以你会散漫,现在虽然有压力,但是你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进步,这是好事。”黎暻还没有说完,顾思齐就连打了两个哈欠,一滴眼泪顺着顾思齐的眼角滑落。黎暻笑了笑,用手给顾思齐抹去: “好了,睡吧。”黎暻用手掌覆在顾思齐的眼睛上。顾思齐疲惫的双眼瞬间感受到一股极为舒适的暖流,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但这一夜,顾思齐睡得并不好,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到下了很大的雨,他背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疲惫不堪,但还是继续在走,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身边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都低着头淋着雨负重前行,有的人觉得累了,稍微停下来,立刻就倒在地上死掉了,但即便是这样,其他人还是在默默往前走,没有停下,四周只有雷雨声,只有自己的脚踩进泥泞里的声音,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到。接着突然就看到了新公司的老板,但是又好像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恭恭敬敬地对自己说着什么,他一直想凑近点看清楚,有只手伸出来拉着他,他回头看,发现是黎暻,却又像是个少年,看起来年纪很小,全身戒备的样子冲着他摇头。顾思齐从未见过黎暻这样,就好像他预知什么危险。然后所有的人和物都消逝了,准确地说,顾思齐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没有一丝光线的空间里,周身渗出寒意,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梦到过同样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想起来,一边到处走,想要走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出了黑暗,他觉得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便就地躺下,仰望天空,天空竟然是灰色的,正想着可能是要下雨了,得找个地方避雨,才发现目所能及之处,一片焦土,仿佛万物都被焚烧过,那场景是他在大片里都不曾见到过的惨烈…… 第十七章 黎暻今天没有课,专程跑到东城区的一家糕饼铺子买了桂酿雪丸和千层酥,去探望他的老师曹修平。学术上整个江州市没有能和曹修平同级别的,但偏偏这位教授觉得带学生是天下第一麻烦事。5年前就表示再也不带学生了,从江大的宿舍搬出来,住到自己家偏僻的小院子里。黎暻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不过曹修平倒是对自己带的这最后一个学生颇为满意,说黎暻身上有难得的古时文人的风骨。 “朱阿姨好。”给黎暻开门的是曹修平家的保姆。 “小黎啊,好久没见你了。”朱阿姨赶紧给黎暻开门。 “曹教授最近还好吗?”黎暻问。 “挺好的,这会儿在院子里晒太阳呢,你去院子里坐坐,我去给你们泡茶。”朱阿姨说。 “有劳。”黎暻说。 黎暻穿过客厅和书房,直接走到院子里。院墙是用砖砌的,沿着墙边和墙头种着各种花花草草,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方茶桌,一张竹藤编的躺椅。曹修平身材瘦削修长,头发基本上只能隐约看出一些黑色,发际线几乎到达了头顶。额头上有几道平行的皱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错综延伸到了太阳穴的位置,两个眼角有些向下耷拉着,左侧鼻翼下方有颗突出的青痣。 黎暻没有近前,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着,曹修平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黎暻便笑起来。黎暻见老师醒了,赶紧上前将老师扶起来。 “你来啦,不用不用,坐坐。”曹修平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说话的语速还是很快。 “桂酿雪丸和千层酥”黎暻举起手里的几个小盒子。一边坐下,一边将盒子放到茶桌上。 “哎呀,我也好久没吃了,还是你了解我呀。那个,朱阿姨,赶紧泡茶来我要和我的学生好好喝喝茶。”曹修平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准备好了,小黎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手上拎的茶点了。”朱阿姨说着,端出只有黎暻来曹修平才会摆出来的茶具。 “唔嗯!好吃。”曹修平感叹。 黎暻笑了笑。 “黎暻啊,你有日子没来了,今天来有什么事?”曹修平一边说,一边惬意地吃着黎暻买来的茶点。 “确实惭愧,我应该早点来探望老师的……”黎暻还没有说完,曹修平便打断他: “你们年轻人过年轻人的生活,不用总惦记我老头子,有事能想起我就很好了。说吧。”曹修平把第三块千层酥放到嘴里。 黎暻扶了扶眼镜: “我想找一些关于记载上古神话中秘术之类的文献资料。”黎暻说。 “这类研究不好做,现在大家都把这些看成封建迷信,根本不相信秘术,就算资料里找到了也要挖空心思所谓的科学化,对于秘术的尊重根本无从谈起,不诋毁就不错了。说什么古人认知的自然有限,只能用想象的方式解释自然才会出现秘术一说。”曹修平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黎暻一直默不作声。曹修平喝了口茶站起来身来: “跟我来。”对于黎暻这个学生,曹修平有着超乎常理的信任,每次黎暻求教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管他来找什么,曹修平都倾囊相授。 曹修平带着黎暻来到书房,从黎暻第一次踏入这里到现在,陈设完全没有变,木质窗格的玻璃窗边是一张很大的老式写字台,上面压着玻璃板,玻璃板下压着的是一些曹修平年轻时和学生们的照片,最近的一张是和黎暻的合影。旁边是一张很旧的藤椅,藤椅的扶手处和四个角被布条反复缠绕,露出花花绿绿的颜色。剩下的三面墙都是木格子书柜,塞满了各种书,地上也堆满了各种书,黎暻跟着进去的时候只能小心绕过--这里是曹修平不允许朱阿姨整理的空间。平日里只有曹修平一个人出入,因此黎暻站在里面实在局促,却也只能无奈地笑笑。曹修平在角落处翻出一本线装竖版的繁体字书,封面和封底已经被虫蛀成了漏勺,内页也都泛了黄,发出一股霉味。曹修平伸手将书递出去,头也没抬继续找。黎暻在书脊处看到作者:曹修平 ,出版时间1980年的字样。 “没有咯,都没有了,只有这个,你拿去吧,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曹修平边说边扶着书架站起来,黎暻赶紧伸手去扶,曹修平冲他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黎暻捧着这本书,觉得有些心疼。曹修平从博士开始就对上古秘术感兴趣,一直潜心研究,却一直不被认可,学术界总认为他不务正业,38岁时曹修平用当时自己所有的积蓄出版了自己这本书,希望能够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最终却无人问津,后来听说曹修平将所有的研究资料、书的底稿全都烧了,再也不碰这个领域,转而研究文学史,几年时间便成为了学术界中不可一世的人物。如果不是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来揭老师的伤疤。 “没别的事,留下来吃顿饭。”曹修平说,没有情绪。 “好。”黎暻将情绪压下去,给了曹修平一个灿烂的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黎暻给曹修平做了他最爱吃的醋鱼,师徒二人一段饭吃得尤为温馨。 回城的车上,黎暻迫不及待打开书来翻阅,想要找到关于克制灵力触发前世记忆的方法。 瑶歌回到伊耆已经有大半个月了,高辛一点动静都没有,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场漫长的煎熬,头两天她还能找到理由骗骗自己,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心里越来越慌,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人瘦了一大圈。 “大小姐,涂山夫人的来信。”云舒捧上一个竹筒给瑶歌。 “涂山夫人?”瑶歌想不明白清峦为什么会给她写信,但她还是给云舒使了个眼色,屏退了左右,关上了房间的门。瑶歌打开竹筒,里面是一方上等绢帛织成的帕子: 瑶歌吾妹: 近日高辛氏族内逢变,诸事缠身,不便向伊耆拜帖求娶。还请吾妹耐心,待族内事务肃清,必将亲上伊耆府迎娶,望自珍重,勿念。 兄:高辛玠敬上 “这,分明是瓛的字。”瑶歌喃喃自语到。 “莫不是二公子忙着,便口述让三公子执笔的吧。”云舒说。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瑶歌看看云舒,再看看这帕子。 “这下大小姐可以放心了,二公子诸事繁忙也是不肯冷落了大小姐的。”云舒说。 一句话,说得瑶歌心中酸甜交织。 “禀报族长,门外有个自称言谨的人求见。” 侍卫来报时,羡正在与族内的大夫研究玠身上中的毒。这个言谨是玠身边第一得力之人,此人幼时遭逢家变一度曾落魄至街头行乞,玠在暗处目睹了他被几个流氓折辱的过程,见他谈吐不凡,便在他快要被打死前出手相救,从此言谨便留在玠身边做了心腹,玠掌管的大小事务他都经手,也是出了玠之外,对于所有事务最了解的人。听到言谨的名字,羡立马吩咐请进来,并让人叫瓛到书房叙话。 “言大哥!你终于来了。”瓛带着暻赶到书房,他一直想联系言谨,却苦于一直联系不上。 “三公子。”和裘劲一样,言谨对瓛不失礼数,却并不真的敬畏。因此只是简单地拱拱手。转身向羡发问 “涂山族长可见过我家公子了?” 涂山羡把玠手下这些侍卫对瓛的态度都看在眼里,一方面替瓛觉得不值,一方面也不得不佩服玠的御下之术。转身对言谨说: “你家公子的情况我已大概有了眉目,你且不必着急。眼下是需得有人替你家公子来主持大局。”说着,将一块布条递给言谨。言谨打开布条,认出布条是玠身边的侍卫身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公子有令,一应事物交于三公子过目,由三公子定夺。” 言谨看完,抬头,涂山族长正在看着他,面色沉寂似是责怪他刚刚的无礼,并微微点头。这个布条是星月送他们出院子的时候,一个侍卫侧身塞到他手中的。言谨沉了一口气,转身向瓛躬身一拜: “属下心系二公子安危,冒犯之处还请三公子责罚。” “言大哥这是哪里话,我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瓛赶紧将言谨扶起来。虽然瓛管事的时间不长,但不少玠的下属对瓛多有称赞,称他谦逊有礼,处事稳妥,言谨并未在意,此刻看来到有几分真。于是将玠手里的一应事务的境况详细向瓛交代了一遍。虽然瓛已经了解了大部分玠所掌管的家族事务,包括一些生意,但仔细听言谨说来,还是觉得多有琐碎,于是回到自己休息的房间,瓛又用了后半夜的时间,将所有事情做了整理,分类,同项合并,删繁就简。第二日天亮,便亲自到言谨的住处,将自己的处理方法同言谨细说了一遍,言谨听完心中大为叹服,就连平时玠处理起来都很棘手的事情,在瓛这里却能轻松化解。 “言大哥,就你昨天说的情况,现在有一部分人困在府中,还有一部分人还没回来,我们手上可调动的人手实在有限,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删繁就简,你看看是否可行?”瓛说得很诚恳。 “三公子过谦了,属下跟随二公子多年,却也未曾想得如此周全。我这就按照三公子说的交代下去。”言谨正要向瓛行礼,又被瓛拉住: “只是有一点,还请言大哥传达,各位兄弟此时办事必得万分小心,任何事宜不可假手他人,唯有我们多年的亲信方可用。”瓛说。 “属下遵命。”言谨躬身退出。 瓛走出言谨的房间,就听到暻叫他 “你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昨晚我点着灯,让你没睡好?”瓛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宠溺。 “涂山族长说他要去看二公子,让我来叫你一起去。”暻说。 羡一早收到消息,高辛珏天未亮便骑快马出门去,想来必定有要事,于是决定赶紧去看看玠的情况,顺便试试大夫配的解毒药。虽然有星月给的迷药,但珏不在终究还是可省去许多麻烦。 星月把玠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他身上的三个发黑发硬的血洞,瓛看到都觉得浑身发麻,尤其是那个在左侧锁骨下面的,再向下可就是心脏了。 “我将情况与大夫们说了,他们翻阅了典籍,却未有这样的毒,只能用了些温和的解毒草药,先试一试了。”说着,羡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玉瓶,打开,正要往手臂处的伤口滴上去, “等等!”暻突然开口,三个人一齐看向暻。暻凑近了玠仔细闻了闻, “是七星曼陀!”暻十分确信地说。 “七星曼陀是什么毒,我从未听闻。”星月说。 暻看了看瓛,瓛冲他点点头。 “七星曼陀是生在悬崖边的一种植物,开紫色花,它并非是毒药,只不过这七星曼陀的汁液能让人麻痹,昏睡过去,动弹不得。”暻说。 “我涂山家这么多药材铺,却也从未听闻这种植物,你是如何得知的?”羡好奇瞪圆了眼睛。 “我幼时曾在山林生活,同野兽争食,有一次我的手被野兽抓伤了,我以为我要死了,后来在悬崖边看到这花开得甚好,就想摘了捧在手里,看着慢慢死掉。结果伤口碰到这花的汁液,就变成了紫色,手也没了知觉,但是不流血了,我当时就用另一只手又摘了两朵,抹在身上其他的伤口上,也都没了知觉,我便在悬崖边睡了好久才醒,醒了之后发现伤口都结了痂,我也没死。”暻说完,粲然一笑,却引得瓛心里一阵心疼。 “你如何肯定这就是七星曼陀?或者有别的毒也有类似?”星月又问。 “二公子伤口上有七星曼陀的味道。”暻说。 “味道?!”羡觉得惊讶,他也凑近了玠的伤口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 “羡兄这一点不必怀疑,暻常能察觉我察觉不到的东西。”瓛说。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如何是好?”星月问。 “星月姑娘不必着急,既然知道是什么,我再回去想办法。” 从伊耆回来到现在瓛的心绪一直崩着,各方防范,近日找到了言谨,又弄清了玠身上的毒,终是觉得可以喘口气了,于是带着暻在涂山府后山的一块儿空草地上吹吹风。月光下,瓛轻轻捧起白天暻说的被野兽伤了的手,借着月光,还能够隐隐看见一道淡色的疤。瓛低头,指间轻轻抚摸着疤痕, “还会疼吗?”瓛眉眼间,言语里,满是揉碎了的温柔。 “早就不疼了。”暻仍旧笑得灿烂,伸手去推平瓛因心疼皱起的眉头。 瓛把暻拉到自己怀里,轻吻暻的额头。 AD建筑所的会议室里,两个小组正在进行内部竞标,一组的方案很完美,但保守克制;二组的方案有些瑕疵,但更加大胆,现在就看老板怎么决定。 “顾思齐,再把你们组的方案过一遍我看看。”一直沉默的老板于丽丽开口了。大家一直不太看得出老板到底多大年纪,看脸,很年轻,但无论是待人处事还是专业的严谨度,都不是一个年轻丫头能够做得到的。听到老板召唤,顾思齐赶紧重新打开PPT,详细讲述自己组里的方案。 “清水混凝土的话,施工和造价的问题,怎么解决?”于丽丽揪住了这个方案里最容易被客户挑剔的点。 “这里有三个不同公司的报价,这三家是目前国内做这类建筑最有经验的,他们之前的案例也都处理过相关的施工问题,他们的报价是……”顾思齐没有继续说,而是点击了一下回车,三家公司的优劣势分析和报价,清晰地展现在投影上。 “你把后面这份PPT单独整理一下,明早二组跟我去提案。散会。”于丽丽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会议。 “喂?”顾思齐刚刚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就看到黎暻的来电。 “你在哪儿?”黎暻问。 “加班呢。”顾思齐答。 “还有多久?你吃饭了没有?”黎暻问。 “我……吃了……”顾思齐还想再跟黎暻说两句话,结果那边直接挂断了,剩下一串嘟嘟声。顾思齐看着电话有点懵,黎暻还从来没有这样挂过他电话,正在神游,突然感觉有人拍他肩膀: “顾思齐,于总让你去她办公室。”同组的黄微微说。 顾思齐随便地把手机一揣,就去了老板办公室: “进”于丽丽没有抬头,专注地看着电脑。 “于总。” “你刚刚改的这个PPT,需要把报价单独列表做出来,然后放在最后。再打印几份,明天当场发给他们看。”于丽丽这才抬起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于丽丽刚刚抬头看他的时候似乎有那么0.1秒的晃神。 “行,我这就去改。”顾思齐说。 “还有。有个新项目,这些是资料,你今晚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说着,于丽丽给顾思齐一个文件夹。 “行,我把PPT改完发给你,然后再来看这个。”顾思齐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 “辛苦了。”于丽丽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是例行公事。 顾思齐出了老板办公室的门赶紧接起电话,手机在口袋里一直震。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是黎暻。 “我刚刚在老板办公室。”顾思齐回答说。 “有空下来一会儿吗,我在你公司楼下。”黎暻突然觉得自己来得有些仓促了, “我马上。”顾思齐原本想着让黎暻直接上来,转而一想公司这么多小姑娘都在,见到黎暻还不得想方设法地拐回家,他虽然觉得黎暻肯定不会被拐跑,但何必多此一举,于是赶紧冲进电梯下楼。 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写字楼大堂的灯火辉煌衬托得大堂门口那个身影更加落寞。黎暻穿轻薄的外套,手里拎着保温桶,衣摆在风里轻轻摇动,顾思齐突然感到一阵心疼,一阵温暖。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不记得了,鼻头一阵发酸便红了眼眶,碰巧黎暻转过头来看着他,一个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一个在暗淡的夜色中。顾思齐抠着自己的手心把情绪压了回去,笑着朝黎暻走过去。 便利店里的小姑娘本来还心不甘情不愿地上晚班,突然进来两个这么帅的大帅哥在座位上吃饭,眼睛都亮了。 保温桶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黎暻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顾思齐面前。顾思齐继续用力抠自己的手心,然后端起碗大口大口把饭粒扒进嘴里。黎暻看到顾思齐这样,以为他是饿的,心里狠狠疼了一下: “对不起,我,我应该早一点给你送来。” “你好,”便利店的小姑娘端来两杯热水放到两个人面前。 “谢谢。”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了谢。 “不客气。”意外地在上班时间看帅哥,更意外地同时收获两个帅哥礼貌好看的微笑,小姑娘高兴得恨不得蹦着离开他俩吃饭的桌子。 “黎教授的魅力真是挡也挡不住啊,到哪儿都能享受高级别待遇!”小姑娘打了个岔,倒是给了顾思齐恢复过来的时间。 “你还要多久?”黎暻没打算理会他之前的话,把一包纸巾打开,放到顾思齐手边。 “不知道,老板好像很喜欢我们组这次的方案,明天让我们跟着去提案,刚刚又给了我一个项目资料,说让我了解,看看有没有想法。” “嗯,那说明你前段时间的工作效果还不错。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既能够不断学习,又可以让你发挥所长,那你要继续努力,争取过试用期留下来。”黎暻像在给学生上就业指导课。这时顾思齐已经将饭菜一扫而空,开始发呆。从黎暻的角度看过去,顾思齐好看的面部轮廓在便利店落地玻璃上映出来,给真实的面孔加上虚影层叠的效果。黎暻就这么安静地陪他坐了一会儿,见顾思齐一直愣着,轻声问: “在想什么?” “饱食思□□”顾思齐露出一脸坏笑,还顺势把手放到黎暻的膝盖上。黎暻条件反射式地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餐具,扔下一句: “你好好工作,我回家了。”就迅速离开了。 于丽丽开车在路口转弯,正好看到黎暻从便利店走出来。 第十八章 黎暻有个习惯,如果顾思齐在睡觉,黎暻离开家的时候会带上房门,并将大门反锁,好让顾思齐睡得安心。 加了一个礼拜的班,顾思齐的生物钟早就乱套了,黎暻悄悄带上门的时候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太累了,连睁眼都觉得费劲。便继续闭着眼睛听黎暻的动静,说是听,其实基本上靠顾思齐自己想象,因为黎暻为了不打扰他可以轻到几乎不发出声音。想了一会儿,意识又开始变得模模糊糊的,脑子里放电影似的闪过很多画面,一会儿在办公室里加班,于丽丽向客户推荐他;一会儿在海边躺着看日出,身边有个人,看不清是谁,但他觉得自己很开心又很伤感;一会儿是他又在饭局上喝酒……混沌了好一阵子,突然觉得自己在摇晃,顾思齐醒来以为是黎暻回来了,伸手却什么都没摸到,睁开眼睛看屋子里根本没人,但摇晃还在继续,他一下子惊醒,发现是床在摇晃,或者说是整个屋子在摇晃,“地震”两个字从脑子里跳出来,顾思齐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往外跑,拉开门见黎暻不在客厅,此时整个房子摇晃得越来越厉害,顾思齐有些站不稳,但还是转身进了书房: “黎暻!” 顾思齐喊了一声,发现书房是空的,突然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抱住,背心和头被护住的同时,听到男人喉咙里发出的一声低沉的□□。此时,顾思齐嗅到了黎暻身上温暖的气味。过了一会儿,摇晃停止了,黎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顾思齐蹲在墙角,地上掉下来好多书,估计是刚刚从书架上被摇下来的,有几本比字典还厚还大的硬壳书摊在黎暻脚边,应该是刚刚砸到了他身上后掉在地板上的。 顾思齐顺势坐到地板上,黎暻回头看向窗外,眼睛里居然有肃杀之气,顾思齐有些惊讶,面前这个人分明就是黎暻,可这神情他却从未见过。黎暻回过头来发现顾思齐正盯着他的脸,像是被看穿了心事般惊慌。顾思齐突然伸手去抱他,黎暻只好跪下来,让他抱,拍拍他的背: “是不是吓着了,刚刚,应该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地震的余震。”黎暻的口气没变,但他心里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顾思齐摸到黎暻背后的衣服上有被书砸出的折皱,便用手指轻轻抚过: “还疼吗?” 黎暻登时觉得心脏像被电流击中,浑身几乎要颤抖起来,如此相似的场景,他几乎就要肯定现在自己抱着的人是他。黎暻立刻推开顾思齐,认真地看着他的脸。顾思齐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脸茫然。 <不是,不是,还好不是……>黎暻心里想着,脸上露出惯有的笑容来,仿佛刚刚他心中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书而已,我们以前……”表情可以假装,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我们以前?”顾思齐小心翼翼地试探的重复着黎暻刚刚的话。 被听到了的话,无论如何都收不回,黎暻喉头动了动想圆回来,而此时这位中文专业的教授实在无力回天。顾思齐盯着他,他没办法,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便抿了抿嘴唇低着头。 在之前那家公司上班的时候,无论是办公室里还是酒桌上,几乎没有顾思齐撬不开的话,多数人套着套着就和盘托出了,有少数嘴硬的,也抵不住顾思齐的步步紧逼。这也是为什么老板愿意在酒局上带着他的缘故,无论是还没发布的政策信息,还是竞争对手的资料,顾思齐都不在话下。只是面对黎暻,顾思齐束手无策,他不愿意拿对别人的那一套对他,也狠不下心这么干,但黎暻明明有事瞒着他,这一点将他的不安全感放大了无数倍。他曾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但到了这样的时刻,还是忍不住有气。顾思齐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黎暻,然后默默转身回了房间。 “我,我刚刚买了早餐,你吃一点吧。”顾思齐这样,黎暻有点不安。 顾思齐没有说话,沉默着,黎暻迅速把豆浆和小笼包端进房间, “你最喜欢吃的那一家的小笼包,我想着你好久没吃到了,特意去给你买的。你看,还是热的。”黎暻把小笼包捧到顾思齐面前,眼睛里充满了期待。顾思齐舍不得给黎暻脸色看,心里虽然还有些气,但还是接过黎暻手里的小笼包,大口吃起来。黎暻松了口气,笑了笑: “慢点吃,都是你的。”黎暻说。 顾思齐塞了一个在嘴里,又夹了一个送到黎暻嘴边,黎暻笑着吃掉了。两个人嘴里塞得满满的,像两只松鼠。 刚吃完早饭,顾思齐的电话响了。 “那行,我这就回公司一趟。”顾思齐放下电话,赶紧换衣服。 “出了什么事吗?”黎暻一边收拾床头柜上的杯子碟子,一边问。 “上周做的方案要调整,明天就得发给客户了。”我得回公司加个班。 “回来吃饭吗?”黎暻问。 “不知道,得看情况。”说着顾思齐已经穿好了衣服往门口走去。 黎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追着顾思齐到玄关,只见顾思齐正在玄关等着他: “你能不能跟我解释解释,这门反锁着,你刚刚是怎么进来的?或者我这么问,你人进来之后是怎么把门从外面反锁的?” “我……我……”黎暻找不到任何理由,他试着去靠近顾思齐,想要去抱他。顾思齐却往后退了一步,看得出来他还在压着火。黎暻见状不敢在靠近顾思齐,但好像也没打算开口说话。顾思齐抬起下巴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拿钥匙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黎暻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 一整晚,顾思齐都没有回家。 其实到下午,方案就已经修改好了。虽然顾思齐完全相信黎暻不会害他,但从小缺乏安全感,让他只要想到他身边唯一信任的人对他隐瞒着什么,他就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没有栏杆的悬崖边,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不能让黎暻全身心信任他,就像他信任黎暻那样。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只要是黎暻说的,他就能接受。可黎暻硬是一个字都不跟他说。自己用尽全力捧在心尖上的人,打不得、骂不得、脸色都舍不得让他看,却正因如此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公司的沙发上凑活了一晚的顾思齐并没有睡好,从卫生间洗了脸出来,正好碰到从电梯里出来的于丽丽, “你怎么了?”于丽丽看着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嘴巴周围泛起青色胡茬的顾思齐问。不过顾思齐底子好,即便是这样一番形容,看上去不过是从阳光男孩到忧郁帅哥的转变,并不影响他的颜值。 “没什么啊,挺好的。”顾思齐假装没事,挤出一个笑容。 “对了,昨天那个案子,客户有反馈了吗?”顾思齐迅速把话题扯到工作上。 “我刚刚在路上已经跟甲方通过电话了,暂时没什么问题,已经报给大老板了。如果敲定了,这个项目就给你们组自己带了。”于丽丽说。 “好的。”顾思齐说。 “正好,你来我办公室。”于丽丽说。 顾思齐跟着进了于丽丽办公室。于丽丽在办公桌前坐下,示意顾思齐也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劳动合同丢给顾思齐。 “这个月辛苦了,所有待遇按照我们之前谈的来,有没有问题?”于丽丽简单直接。 顾思齐也很干脆利落地从于丽丽面前的笔筒里抽了支笔,在合同上签了名字。 “你都不看的?”于丽丽问, “不爱费那功夫。”顾思齐回答。 “Emmly,让大家都到会议室,我有事情要宣布。”于丽丽按了一下桌面上的呼叫电话。很快,会议室里就被塞得满满的。 “各位,我宣布一下,从今天开始,顾思齐正式成为我们公司聘用的建筑工程师。”于丽丽说。 会议室里即刻响起一阵掌声。 “顾思齐,今天转正是不是应该请大家吃饭啊!”同组的于磊起哄到, “至少也要请一顿下午茶吧。”黄薇薇说。 “行!今天下午下午茶,我请!”顾思齐说完,又引来大家一阵欢呼。 “二组目前已经进了两个新项目,还有一个服务中的项目;上次的项目今天如果能够敲定,一组也有了两个新项目,大家都辛苦了,不过既然有活干,大家就都打起精神来。散会,各自干活吧。”于丽丽说。 人潮立刻从会议室涌出来。 顾思齐在人潮散去后走出会议室,却看到黎暻正站在前台,也是一夜没有合眼的样子。看到顾思齐,黎暻立刻向他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顾思齐表面上语气淡淡的,心里却在看到黎暻的那一刻就软了。 “我……”黎暻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脸色一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顾思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往身后看,于丽丽正站在自己身后。 “哦,这是于总,于丽丽,黎暻。”顾思齐简单地介绍了双方。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去楼下餐吧吧。”说完,于丽丽走到了电梯口摁了电梯。 顾思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丽丽的意思是让他俩去餐吧,还是让黎暻跟于丽丽去餐吧,毕竟自己跟于丽丽没什么是不能在公司说的。电梯到了,于丽丽自觉地走进去,摁住了电梯的纽,黎暻跟着于丽丽进了电梯, “诶,”看着黎暻跟着于丽丽走了,心里一慌,赶紧跟了上去。 电梯里三个人无比安静,空气都像是凝固的。 餐吧里,于丽丽挑了个墙角的地方坐下,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天空一片铅灰色,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让人觉得无比憋闷。 “你喝什么?”于丽丽看着顾思齐问。 “咖啡吧。”顾思齐是真没睡好,想着还有一天的工作,想喝杯咖啡提提神。 “两杯咖啡,一杯柠檬茶。”于丽丽直接告诉了服务生。 于丽丽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两张无比英俊,却同样疲倦的脸,无奈地笑笑。 “您好,哪位的咖啡。”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 于丽丽指了指自己和顾思齐,服务生把咖啡分别放在了于丽丽和顾思齐面前,自然地把柠檬茶放在黎暻面前。 “于总,为什么给黎暻点柠檬茶啊,我以为是你要……”顾思齐狐疑地问。 “他不是喝不了苦的么?”于丽丽脱口而出。 一句话,引来了黎暻怨毒的眼神。于丽丽突然后悔自己怎么就说了大实话。 顾思齐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讶,又看着黎暻想求证,最终垂下眼睛,笑了笑,点了点头。不再追问,默默站起身大步离开。黎暻连忙站起身拉住顾思齐的胳膊,顾思齐想挣脱,没有挣脱掉,索性转过身来,用红的像要滴出血的眼睛看着黎暻,扯起一边的嘴角一笑,问道: “黎暻,我顾思齐到底算是你什么人?” 黎暻的心像被突然狠狠地揪起来一样疼了一下,手一松,顾思齐转身大步离开。 黎暻转过身来看着于丽丽: “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是老板他是员工,还能说什么。”于丽丽说。见黎暻继续瞪着她,她喝下一大口咖啡说:“我刚刚无心的,我怎么知道你什么都没告诉他。不过你放心,他在我这里,一定安全。”于丽丽说完,放下杯子,站起来直视了黎暻几秒钟,突然外面一个响雷,大雨倾盆而下:“我早上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不然你去找找他吧,这么大的雨。”于丽丽说。 黎暻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于丽丽,微微点了点头。冲进了大雨里。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雨冲刷过的城市看起来干净得亮眼,空气也清爽了。 黎暻最终在靠近商务区的一条背街的小巷子里找到了顾思齐,浑身湿透的顾思齐抱着膝盖坐在一扇关闭的卷帘门的门口,头顶上是半片残破的雨棚。顾思齐像只浑身湿透的流浪猫,抽着鼻子。黎暻轻轻地走到顾思齐身边蹲下,试探着伸出手拨开搭在他额前的几缕湿透的头发,顾思齐没有躲,他去吻顾思齐的额头,嘴唇触及的竟然是一片冰凉。黎暻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他突然用力把顾思齐拽进怀里,紧紧抱住他,才发现他在发抖。 “我们回家。”黎暻的声音很温柔,很坚定。 刚要拉着顾思齐离开,突然感觉手里一沉,还好黎暻反应快,一把揽住他的腰,才没有让顾思齐跌坐到递上去。 “黎暻,我头晕。”顾思齐弱弱地说。 黎暻立刻背起顾思齐跑到路边打车。 到了家,黎暻把顾思齐放在沙发上,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然后开始帮顾思齐脱掉贴在他身上冰凉的上衣。顾思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虽然顾思齐一边晕眩一边发冷,却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黎暻。 黎暻迟疑了1秒钟,跪下身来伏在他耳边说: “你是我这三万年里,唯一爱过的人。” “三公子,三公子。”言谨匆匆忙忙地来敲瓛的门, “言大哥,何事如此慌张?”瓛将门打开,赶紧把言谨让进房间。 “我们的几个大的码头,还有几个主要的渡口,这两天全部被大公子带人给占了。”言谨说。 “码头上干活的弟兄们还好吗?”瓛问, “最开始,突然出现了几个灵力很强的人,伤了几个跟随二公子多年的码头兄弟,本来大家要一力抵抗的,但是大公子亲自带人来,说是高辛氏的码头绝不能落入恶人之手,所以叫人把我们手上最重要的几个码头和渡口全都看管起来了。”说着,他恭敬地接过瓛递给他的一杯热茶。 “看来,我们回府的事情被大公子知道了。”暻说。 “恩,知道是肯定会知道的。这个不妨事,言大哥,手上的兄弟们可安顿好了?”瓛问。 “三公子放心,受伤的兄弟们都已经送到医馆了,哦,就是涂山氏的医馆。大夫用了最好的疗伤药。我按照旧例给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发了补给。可是现在我们这么多码头和渡口让大公子占了,三公子可有什么好的对策?”言谨说。 “目前而言,大哥这么做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他也有这个实力,所以我们目前只能按兵不动。”瓛说。 “可是这几个主要的码头和渡口,连接着二公子手里的几桩要紧的生意,丢了渡口,岂不是要满盘皆输啊!”言谨有些激动。 “言大哥稍安勿躁,这几桩生意中,可有人已经知道二哥哥目前状况的?”瓛问。 “我们自是不敢外传的,但大公子那边就……”言谨没有说完,就看到瓛摆摆手 “大哥不会外传的,你想,二哥哥才劳师动众地将伊耆家的大小姐送回伊耆,这摆明了就是昭告天下他将要求娶伊耆瑶歌,况且高辛族长的位子空悬多年,他二人相争也是昭然若揭的,此时若是他大肆炫耀二哥哥重伤不起,叫天下人如何看他。” 听瓛分析得有道理,言谨这才渐渐安定下来。瓛继续说: “即使天下人皆知他二人在相争族长之位,高辛却要留住兄友弟恭、兄弟和睦的脸面,这也是当日大哥哥出手伤了我被祖母罚得那么重的原因。此时他接管码头,尽管外界难免多有猜测,但只要守住了二哥哥重伤的消息,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所以要麻烦言大哥给这几桩生意的管事人修书一封,就说近日码头多有事端,还请各位另走码头。”瓛悬空拂过衣袖,眼前出现一副地图: “言大哥,我看涂山家的这几个码头离得不远,让他们走涂山家的这几个码头,上岸之后比之前多出来的运输费用,我们来贴补,你看这样可好?”瓛说。 “原来三公子已经想到对策,属下惭愧。”此时言谨实在是对瓛刮目相看。 “言大哥谦虚,我这也是跟着二哥哥现学现卖,那言大哥请尽快修书,我这就去跟涂山族长商议此事。” 第十九章 瓛和暻来到涂山羡的院子: “我正要去找你们,我打算明日去你府上给玠疗伤。”羡很兴奋的样子。 “羡兄可是找到解药了?”瓛有些惊讶。 “这还要多谢你家小暻。我同大夫研究过了,既非毒药,自是没有解药一说的,大夫说若真如暻所言倒好办了,只需将伤口中的防风锥取出,然后以千年冰晶镇住伤口,每日以汤药调养即可。只是他伤口外部发黑的血肉,是麻痹太久的缘故,发黑说明已经坏死,需得割除。这就增加了病人调养的难度。不过你放心,我已让大夫备好了药和千年冰晶,当不会有什么意外。” “羡兄,我有一事存疑,不知……”瓛向来是个坦荡之人,话说得这么犹豫,羡也猜出他想问什么。 “你是想问防风锥?”羡帮瓛挑明了话头。 瓛点了点头 “防风氏和我涂山联姻,族内上下都知道我和你二哥的关系,要说有能力,又有胆量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羡说到这里,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只是此人从小被家里长辈罚得多了,惯会藏匿,若是他自己不出来,恐怕我们也都难找到他。但若真是他,我倒也放心了,我相信他绝不会真有心加害你二哥。上次小暻所说,倒是很符合他做这件事的风格。”说完,涂山羡忍不住叹了口气,仍是一副无奈的样子。 “如此说来,我便放心了。”看到羡胸有成竹的样子,瓛便摒弃了心中多种猜测,随后将刚刚言谨告知他的事情以及他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羡,羡听完,笑了笑摇摇头: “难怪当时他要挑我家附近的码头和渡口,还说日后兴许能得我的便宜。这小子,合该是我们九尾狐族的人才对,竟然可以算得这么远。” “既然我们明天回府,要不要给我大哥找点麻烦让他出去。”瓛说。 “哈哈哈,你果然是跟着你二哥长大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若不是为了要引开他,我也不必等到明天了。”羡说。 第二天清早,有侍卫来报: “大公子,昨夜我们有几批货被截了。” “谁这么大胆。仔细说来。”珏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 “来人尚未查清,看起来都是些无根基的毛贼,但截的都是我们顶顶要紧的几批货,包括……”侍卫有些犹豫。珏突然意识到严重,停了停,等着侍卫继续。侍卫见珏在等他继续说,便略微起身,看了看四周。珏挥挥手,让伺候的奴仆们都撤下。侍卫进前到珏的身侧,在他耳边轻声说: “包括防风公子的那批‘货’。” 珏听到这里,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大喝一声“备马”,便携随从出了府。 珏出城不久,羡便和瓛、暻一起到了清辉阁。 “涂山族长打算如何救二公子?”星月知道自己不该问,现在在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她都不该怀疑,但玠现在危在旦夕,稍有差池便会要了他性命,星月实在不能不问。 “我要将这归墟之水熬制的参汤同他喂下,然后割除他伤口上已经坏死的腐肉,用灵力拔除他身上的防风锥,再以千年冰晶给他止血,包扎,剩下的就需得劳烦星月姑娘让他好好将养了。”羡没想到星月会问,但想想也在理,便给她解释了一遍。 星月听了羡的话,不敢阻拦,默默退到一边,心里似在盘算着什么。大家都没有发现,此时暻悄悄地走到瓛面前,挡住了星月能够看到瓛的视线。瓛正将玠扶起来,并没有察觉暻的异常。 玠没有知觉,不能吞咽,羡用虎口轻轻托起玠的下巴,将玉瓶口放到玠苍白干涩的唇边,催动灵力让参汤缓缓流入玠的喉咙。跟着,羡将灵力凝聚在右手拇指上,指尖立刻有了一道晶莹的光,他捧起玠的左手手臂,皱起眉来,右手拇指在玠的伤口发黑的腐肉上轻轻晃动,那黑色的腐肉便一点一点被削下来,落在羡之前放好的帕子上,伤口处逐渐露出粉色发白的新肉。看得出来,羡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因此不够熟练,若不是灵力加持,或许他的手都会抖起来,但他此时下手极轻,极耐心。此时的羡,不是涂山族长,却也好像不是那个平日里认识的涂山羡,他突然想起当那日在高新城的集市里,羡质问他是否是真意帮助玠时的样子。这让他想到了暻,此刻就在他身边的暻,他便去寻他的目光,却发现此时的暻正死死地盯着星月。他便再次寻着暻的目光看过去,星月不忍心直视玠被销掉腐肉,偏过头去,但余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羡的手。 瓛低下头,笑了笑,他给玠做人肉靠枕,手却还自由,于是伸出手去捏了捏暻的手,暻没有移开目光,却将瓛的手紧紧握住,大有“我保护你”的意思。 “要是不怕我对你二哥下狠手,你们大可以再握紧些。”羡突然说话,打破了整个屋子的安静。 暻突然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即刻松了手,自己左手抓右手老实地低头站在瓛身边。羡继续手里的动作,没有抬头,但明显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涂山羡说话的口吻。瓛笑着回过头去看,玠伤口上的腐肉基本上全都被清理干净了,不多不少刚刚好。 “我要取防风锥了,防风锥一出必然皮开肉绽,要及时将冰晶覆到伤口上,我要专心取锥,瓛你来帮我一下。”羡将一盒冰晶交到瓛手中。瓛接过冰晶,点点头。羡本想着让星月出去,但想想这姑娘定然不会听他的,便什么也没说。还是从手臂开始,他将灵力聚集在手掌心,然后缓缓靠近伤口,猛然奋力收回手掌,听到一阵沉闷的血肉撕裂的声音,瓛赶紧将一块冰晶敷在伤口处,血很快涌出来,将冰晶染红了,却没有溢出来。 羡摊开手掌,掌中是一颗指节长的锥形钉。瓛和羡对视一眼,羡点点头。于是开始取第二颗。 到第三颗时,羡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这颗连着他身上要紧的经络,比前两颗凶险,要格外小心。”羡看着瓛说。瓛点点头。 取出了所有的防风锥,两个人刚刚小心翼翼地帮玠把伤口包扎好,玠突然浑身发抖起来。脸色有些发青。 “这……这是何故?”星月着急地问。 羡将手指搭在瓛的脉上探了探。 “生两个火盆来,快去。”羡说。很快,侍卫们端着火盆进来。整间屋子突然变得温度很高。 “他之前流了太多血,又未曾进食,刚刚我们再次以冰晶帮他止血,他有些受不住。把这屋子里弄得暖些他会好受些。”羡解释道。果然,屋子里变得热烘烘之后,玠就不再发抖了。 “此时若能将他带去汤谷,在汤泉水中将养就好了,那里是极阳之地,利万物生。”瓛说。 “你们大公子可会每日到此查探玠的情况?”羡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星月。 “大公子从不曾来,他设的禁制我和侍卫们都出不去,况且院子外面还有他的侍卫守着,想是若有事都让侍卫传达的。”星月说。 离开的时候,涂山羡照例将星月给的药粉散在空气中。 “涂山族长,这是?”院外看守的护卫,看着涂山羡身后多出的三个护卫问,其中一个似乎没有半点生气,被另两个驾在肩上。 “这是你们二公子的一个护卫,与我曾有一面之缘,刚刚听说他病了几日,我便带回去医治。这点小事,无需在意。” “是,涂山族长慢走。”侍卫说。 出了高辛府,羡赶紧招来白鹤,带着玠乘上白鹤去了汤谷。另两个侍卫也各骑一只白鹤跟了过去。 目送他们离开,瓛带着暻回了涂山府。 “你刚刚察觉到了什么?”瓛挑了桌上的几样点心递给暻,然后有给他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 “星月姑娘,袖子里布了毒,还有匕首。”暻边吃边说。 “你可知为何?”瓛笑着问他,伸手抹去他嘴角留下的碎末。 “是怕我们害二公子吗?”暻当时没仔细分析过,瓛这么一问,想了想说。 “日后,若躺在那儿不省人事的人是我,你可不能像星月这样。记着你答应过我的,那时你唯一要做的是自保。那样我伤或死才有价值。”说着,瓛伸手搂着暻的后脖颈,将额头抵在暻的额头上。 大半夜的,顾思齐贴到黎暻身边,紧紧地靠着他, “黎暻,好冷。” 黎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发现顾思齐全身发烫,还在发抖。 “你发烧了,是我不好,下午不应该让你淋雨,快起来穿衣服,我们去医院。”黎暻轻轻拍拍顾思齐的背,像是在叫醒他,又像是在安慰他。但顾思齐就是不动,抱着黎暻的一只胳膊不放手。顾思齐没力气多说话,用这个方式耍赖不去医院。黎暻想了想,发烧的人的确没力气不想动,于是轻声说: “好,不去医院,那我去给你找找看家里还有没有退烧药,这么一直烧人要烧坏的。嗯?”说完,黎暻试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起身去拿药箱。烧了热水,让顾思齐把药吃了,便关了灯坐在床边,帮顾思齐把被子掖好,说: “好好睡吧,我守着你。” 几分钟后,药效发挥作用,顾思齐开始出汗,黎暻用热毛巾帮他擦了脸,蹬掉的被子也被黎暻及时盖回去。顾思齐迷迷糊糊地觉得每次感觉自己粘得特别难受的时候,就有热热的东西贴到脸上,然后就可以继续舒服地睡下去。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顾思齐终于醒了,感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只是捂得被子里全是汗,浑身粘得难受,刚想打开被子伸手出来,被一把摁住, “怎么样?还难受吗?”黎暻问,说着伸手去摸顾思齐的额头。 顾思齐眨眨眼睛,点了点头。黎暻疑惑地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明明已经不发烧了: “烧是退了,还有哪里难受?”黎暻的眼睛里满是怜惜,他恨不得发烧难受的是自己。 “心里。”顾思齐说。 黎暻不说话了,眼神黯淡下来,手紧紧抠着掌心,关节都白得发青。顾思齐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着黎暻的手,将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 “黎暻,我知道你真心对我好,但是我没办法接受被我放在心里的人有事瞒着我,我也不愿意猜,猜到最后容易把两个人的心都伤了。你的事,你说的,我全部都能接受。但你不能瞒着我,不能骗我。” “我……我只是不知道现在告诉你会不会引来最坏的结果,如果会,那我宁可你现在恨我,甚至一辈子恨我,我也不能说。”暻低着头说,他甚至不忍心看着顾思齐说出这番话。 “恨你?我如果可以恨你,我就可以直接离开这里,从你的世界消失,从此再也不见。我这不是,做不到么。”顾思齐收回自己的手,苦笑一声,偏过头不看黎暻,望向窗外。黎暻听到顾思齐说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他突然感到害怕,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无论是守着他的那一万年,还是寻找他的两万年,他都没有感受到这种害怕。 两个人,沉默良久。 黎暻端了一碗粥进来, “先吃点东西吧,害你这么久没吃东西,又发了一夜烧。”黎暻几乎在乞求。 顾思齐听到黎暻的声音就心软了,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黎暻。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黎暻面前,自己早就没了底线。 “你先吃一点好不好,等你吃完,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顾思齐试图坐起来,黎暻赶紧伸手去扶他,给他塞好靠背的枕头。待顾思齐坐好,他又给他把被角掖好。顾思齐也的确是饿了,端过碗,狼吞虎咽地吃完,突然问一句。 “你跟于丽丽是什么关系?” 黎暻张了张嘴,他怎么都没想到顾思齐第一个问题是这个,话便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他顿了顿,心里暗笑这个小醋缸。 “我跟她没有你想的那层关系。你听说过上古神话吧。你们现在看到的所谓神话,有的其实是真是发生过的事情,当然有很多内容都被后人解读错了。天地初始,这世间便分为人鬼神三族。后来黄帝和蚩尤一战,蚩尤战死,我们九黎的所有人都沦为了奴隶。我的父母为了逃避被奴役的命运,就带着我逃到了深山里。后来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于是我在大山里整日与野兽为伍,和野兽争抢食物和地盘。有一天我正在和两只野狼抢一只死掉的鹿,其实那个时候我即便抢下了那鹿,那两只野狼也会招来同伴把我吃了,但我宁可一搏也不愿就这么被饿死。后来有位神族的公子救了我,还带我回家让我跟在他身边做了侍卫。” 黎暻讲到这里,顿了顿。顾思齐在心里盘算,那时的黎暻即便在山林与野兽同吃同住,想必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小美人,想到这里,顾思齐没忍住在心里骂了那神族公子一句“禽兽!” “后来呢?”当然顾思齐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 “那位公子出身在神族世家,家里还有两位兄长,于丽丽是他二哥的贴身侍卫。我们各为其主,所以只是认识,并不熟络。后来他家中两位兄长为族长之位相争,这位公子最终……”黎暻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下去。故事听到这里,顾思齐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家暻大美人的这位救命恩人不会有什么善终,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后来人鬼神三界遭逢一场大变,死了很多人,只有少数人活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那场大变中获得了灵力,还活了下来。”黎暻说。 显然,顾思齐想了很多种故事的版本,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他看着黎暻,心疼得不行,支起身体去抱他。 “没事了,现在有我呢。” 顾思齐烧了一晚上,浑身肌肉酸痛,根本没力气抱黎暻,变成了整个人搭在黎暻身上。黎暻发现不对,赶紧扶他坐好。 “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黎暻关切地问。 “我背疼,浑身都疼。”顾思齐说。 “那你趴下,我给你揉揉。”黎暻说。 顾思齐侧过身,背对着黎暻,黎暻用手掌轻轻地在顾思齐的后背打圈按揉,一阵松爽蔓延到顾思齐全身。 “那时候你多大?我是说那个神族把你从山里带回去的时候。”顾思齐回想黎暻的故事,问道。 “按照现在人的年龄来算,差不多十三、四岁吧。”黎暻一边揉一边回答。 “什么!这么小!”顾思齐赶紧翻过身来面对着黎暻。黎暻想要把他翻过去,又不敢用力: “你别动来动去的,被子敞了风,又要凉了。”黎暻说。 “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顾思齐问,顾思齐的话让黎暻哭笑不得,只好红着耳根回答: “你想问什么?” 黎暻刚说完,顾思齐就扑过去吻住黎暻,黎暻没有防备便被他生生按倒在床上,顾思齐伸手去扒黎暻的衣服,黎暻想要去抓顾思齐的手,却被顾思齐挣脱了,黎暻不敢硬来,怕又弄疼他,只能暂时由着他不断用舌尖在自己口腔里挑逗,顾思齐暗暗得意,今天黎暻居然这么乖,结果一个不防备,就被黎暻抓住了手腕,扔回了被子里。 “你……”顾思齐快要气死了,差一点都得逞了!! “这大白天的,你还病着,就不能……不能消停会儿么。”黎暻的头发乱了,上衣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他赶紧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衣服。 第二十章 汤谷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是这世间至阳之地,利生万物。 三十七日后,玠终于醒了。身边的侍卫把羡送他到此的经过告诉了玠。 “我睡了多久?”玠问。 “从到此那日算起,今日已经是第三十七日了。公子现在觉得如何?”侍卫说。 “尚可。那天可还有什么人知道我来此?”玠继续问。 “除了涂山族长是亲自护送公子到此,旁的就是三公子、三公子的小护卫和星月姑娘了。”侍卫说。 “族长,高辛一侍卫求见。”涂山羡正在书房里查阅近期生意往来,听闻高辛府的侍卫,心里一惊,想必是汤谷有什么情况,赶紧亲自去开门。 “涂山族长。”侍卫恭敬地拘了一礼。 “进来叙话。”羡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将侍卫让进了书房,即刻便将门关上,给书房下了禁制。 二人径直走到书房里间。 “你小子可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羡又是欣喜,又是担心。 “旁的到无妨,只是我身体里的灵力耗损得厉害,恐怕难得恢复。”玠说着,咳了两声。 羡听完,皱起眉来,赶紧去探他的脉,果然灵力竟只剩了三成。羡的脸沉了下来。神族虽然天生就拥有灵力,但也需要经过刻苦努力的修习才能拥有深厚的力量。从小玠对自己的修习的要求近乎残酷,一开始是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后来则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绝对有争夺族长之位的实力。这么多年两位公子相争,珏拿他没有办法,一是因为顾忌祖母,二是因为实际上玠的灵力在珏之上,珏没有办法伤他,因此现在的玠并不比昏迷时更安全。 “灵力修习不是一日之功,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羡问。 “你能帮我多少?”玠问。 “十日内,我将你的气息调理到和之前一样,只要不动手,没人能看出来。”羡想了想回答。 “我只有三日。”玠回答。 “你疯了吗?以你现在的身体行疾补之术,完全就是在透支你自己的这一丁点灵力,后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羡压低了声音吼起来。 玠没有说话,抬眼看着羡,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羡的眼睛泛起红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玠为了这个族长之位付出过什么。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和他一起挽起裤脚到小河里摸鱼忘记上课,被先生抄书抄了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委屈巴巴地进学堂;跟他一块儿爬到树上摘果子,不小心掉下来,被树枝挂破了一身锦袍不敢回家;两个人跑到山林里去挖竹笋结果他从山坡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还是玠把他一路背回来,玠累得睡了一天一夜。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切全变了。玠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眼睛里居然是他这个年长些的人都不曾有的荒凉。后来玠变得异常刻苦,无论是修习灵力还是先生教的学问。有一次玠突然不见了,羡找了他两天一夜,最终在十里铺的一间破茅草屋里找到了他: “你干什么!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你!”羡拽起他的衣领大吼。 那时的玠就是一语不发,抬眼看着羡,之后深深地把头埋到膝盖里,羡没有听到一丁点哭声,却看到玠整个人抖得像筛糠。羡在玠的身旁坐下,双手紧紧捏住玠的肩膀。 羡收回目光,愤怒地将案几上的茶杯掀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发脾气,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劝服玠,虽然羡年长些,但从小到大,玠打定主意的事,羡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次又是这样。看到羡发火,玠低下头,眼睛里泛起笑意。这么久了,羡还是他认识的涂山羡,从来没有变过。他顺势仰在塌上, “羡,我累了。”玠说完,闭上眼睛。他不敢真的睡着,不过是养养神。 羡从屏风后面取出披风给玠轻轻盖上,又将玠的头轻轻抬起,将一个软垫叠成小方块垫在玠的脑后。片刻过后,方才听到他的气息均匀下来。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两个人隔着一扇屏风,一个在里间玩闹瞌睡、一个在外间读书理事,那曾经是他们儿时最常有的时光,如今却来得这般奢侈。羡如此想着,再次红了眼睛,他不知道的是,玠此时的眼角正凝着一颗晶莹。 几天后,整个大荒都知道了一个消息:高辛氏的二公子高辛玠,亲自到伊耆登门迎娶伊耆瑶歌。六匹紫金麒麟兽驮着乌木轿撵将身着盛装的伊耆瑶歌迎出伊耆府。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瓛带着暻,指挥着整支迎亲队。与涂山氏的婚礼不同,虽无整条街张灯结彩的喜庆,却也是别有一番威仪,何况伊耆氏嫁女儿,又何止十里红妆。另一边的高辛,言谨和裘劲接了老太太的命令,以打扫的名义,将整个院子装点喜庆,现下所有喜宴所需之物正在源源不断地从涂山府送到清辉阁。 “怎么样?找到了吗?”一个侍卫问另一个侍卫, “我前前后后都找遍了,不曾见到星月姑娘。”另一个侍卫回答。 “算了,我们二公子这样的人物,哪家的姑娘不想嫁。平日里二公子待她又那般好,莫不是现下二公子要娶个新夫人回来,星月姑娘……” “你们俩,聊什么呐!”侍卫还没说完,就被裘劲打断了。 “裘都使,我们刚刚在找星月姑娘,却不见人。”侍卫回答。 “你,去府中其他地方看看,是不是在哪里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有没有消息都来回我。你,跟我走。”裘劲虽然是个武将,但也知道星月虽是玠身边一个贴身侍婢,玠却向来是另眼待她。这个姑娘平日行事也不会失了分寸,如今不在院中,不能当没事发生。 对于瑶歌来说这是此生最慌乱的日子。旁的到也罢了,只是那轿撵之上坐着的,便是她已经思念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心上人。瑶歌偷偷抬眼望去,玠端坐在轿撵中,侧过头来看他------那便是她今后要一生相对的人,她仿佛清瘦了许多,却有好似多了一份威严。看到瑶歌,玠的嘴角浮出笑意,瑶歌觉得自己的心便融化在这一抹笑意当中,那是对自己这么久以来尝尽相思之苦的赏赐。瑶歌缓步登上轿撵,轻轻坐在玠的身旁,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坐得端正,不可令他失了颜面,却无奈自己有些发抖。瑶歌正要用灵力压制住,突然玠偷偷伸过手来,隔着袖子轻轻握了握瑶歌的手,略侧过脸低声对瑶歌说: “别怕,你很美。” 玠的声音小的只有瑶歌能听到,瑶歌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这是玠第一次称赞她,她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迎亲队伍行至高辛境内已是日落时分,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一片血红。此时队伍里还多了涂山羡和防风清峦,二人皆以玠的朋友的身份为高辛二公子迎娶新嫁娘。 “来者何人,竟敢阻挡高辛氏的迎亲仪仗?”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侍卫高声呵斥道。 “高辛氏大公子座下,特为二公子献上贺礼。”挡路的侍卫跪在地上,手捧一只锦盒。 瓛回头看了玠一眼,玠毫无表情地略点点头。于是瓛示意侍卫呈上来。 此时,瓛、暻、羡都警觉起来,暻赶紧上前一步护在瓛身边,羡即刻来到玠身边,清峦也立刻靠近瑶歌,只有瑶歌不知大家此时为何如此紧张。 “这是……”瓛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沾满血渍的玦,暻闻到一阵好似熟悉的香味,却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闻到过。二人互看一眼,瓛将锦盒递给羡,由羡拿到玠面前。看到盒中带血污的玦,玠的眼睛里突然透出一股戾气,他死死抓住羡的手腕, “星月!”羡恍然大悟, 玠眉头紧皱,几乎要跳下轿撵去,被羡挡了回来。 “别慌,你此刻下轿撵,叫你这夫人今后如何抬头做人。你且随轿撵回府,我去看看怎么回事。”羡说,拍了拍玠的肩膀。玠拧着眉头坐回轿撵,仍是身行端正。 “可是有何不妥?”瑶歌小心翼翼地问。 “无妨。”玠咬了咬牙,吐出两个字。 “大公子,锦盒已送到。” 幽暗的地牢中弥漫着腐臭和新鲜血液混合的味道,座上的高辛珏听到匆忙跑进来的侍卫在他耳边说的这句话,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嘴角扯出冷笑愈发显得这张原本阳刚帅气的脸无比狰狞。高辛玠此生唯一稀罕的女人此刻正如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浑身是血,孱弱地伏在他脚下,看不出生机。他实在很想看看高辛玠看到那块带血的玉佩时,是什么表情。从小到大,高辛玠任何事情都喜欢与他相争,小时候,阿爹阿娘说自己是哥哥,要让着弟弟,于是他处处谦让,可渐渐长大,阿爹却总是训斥自己做得不如弟弟好,无论是灵力的修习还是先生教的课业,高辛玠总会压他一头,阿爹对着他时笑脸越来越少,阿娘也常常叹气,就连祖母也越来越护着他高辛玠,小时候他曾亲耳听到阿爹说自己是高辛氏的骄傲,可因为有了高辛玠,一切都变了。他不懂,他们明明是亲兄弟,为何这个弟弟每次看到他就会像见到仇人一样,对自己这个亲大哥,还不如对涂山家的小子亲近。就连……就连他喜欢的女人,高辛玠也要来插一脚,这一次,他偏偏要让高辛玠也尝尝被人抢走自己心爱之物的感受! “走,咱们去迎高辛二公子!” 珏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听得让人背脊一凉。 高辛城中,天边血红的残霞已经被大片的紫色所取代,映照着整个天空,让人能够感受到整个世界正在被幽暗悄悄侵染。长长的迎亲队伍和一个壮硕的身影对峙着。 “想是兄长担心我第一次操办如此重大的迎亲礼不放心,怕我怠慢了新嫂嫂惹人笑话,特来接应。”瓛骑在马上对珏喊话,暻在他身边随时准备出手相救。 瑶歌却不懂,为何此时的珏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你是要我就在此处说明,还是你自己到我面前来?”珏的声音很冷,却有种呼之欲出的快感,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玠起身,跃出轿撵,脚尖轻点正前方紫金麒麟兽的背,腾空而起,正身负手落到珏面前。珏突然觉得这个亲弟弟跟自己不太像,他好像跟那个小野种更相像,一样的道貌岸然。玠看着他,却仿佛在目空一切,好像这个大哥在他眼中与一粒尘埃没有半点差别。 “那个女人在我手里,现在给你机会让你换回去。”珏扬起下巴,双手抱在胸前。 “换什么?”瓛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压住怒气,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不爱瑶歌,她应该嫁的人是我!”珏说。 “跟我谈条件,高辛珏,你没资格。”玠挑了挑眉,眼底里尽是嘲讽。 珏没有想到玠是这个反应,一时间不知如何拿捏,却又被他的话勾起了火,正要揪住他,却见他翩然转身,已至轿撵中。瓛看着玠,玠微微点头。瓛下令整只迎亲队继续前行,准备进府。毕竟是轰动整个大荒的迎亲和婚礼,珏还没有嚣张到置整个高辛氏于不顾的地步,只好退让开。轿撵行过他面前时,他死死地看着瑶歌,那样美丽的侧脸,他仿佛从未见过,又仿佛从不曾远离过他。不知为何,珏感受心脏有些隐隐作痛,即便当日瑶歌对他说出那翻绝情的话,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因为至少那时瑶歌看着他,眼里有他。而现在,瑶歌身披嫁衣坐在轿撵上,却从头至尾不曾看他一眼。 此时高辛府中,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祥和景象。来道贺的宾客都会先去拜见高辛老太太,说一番吉利奉承话。老太太一一应着,笑着,心里却没有一刻是安定的。自己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三个孙儿了,突然就送口信回来说要举行婚礼,虽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涂山族长也亲自来报平安,但三个人到现在都未曾出现,老太太担心突生变故。涂山羡以帮高辛玠招待宾客为由,四处搜寻星月的痕迹。怕被老太太看出端倪,只能暗地里搜寻。 “涂山族长,未曾找到星月姑娘的踪迹。”裘劲悄悄在涂山羡耳边说。 涂山羡回忆着,星月擅用毒,身边常备各种药粉,或者可以从中寻出踪迹,但他不确定裘劲他们对星月了解多少,没有告知,只是点点头,让他们去门口接应玠,保证他的安全。 “二公子,恭喜恭喜啊,如今抱得美人归,真是羡煞旁人啊!”一个人过来敬酒。 “哪里哪里,招待不周,还请慢用。”玠笑脸迎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个主要宾客敬过酒后,玠就装作醉倒,裘劲架着玠往后院走去。 “且等我更衣,我们再继续!”有人上前想拦住玠,玠含混地嚷着这一句。 进了书房,玠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裘劲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玠顺手将嘴上的血渍抹去,将裘劲拉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玠问。 “属下无能,我带着侍卫们冲进院子打扫布置的时候,有个侍卫发现星月姑娘不见了,我当时就已经在找了,但是这一天下来音信全无。刚刚涂山族长来的时候,不敢惊动老夫人,暗地里将府中上下都搜了一遍,还是未能找到星月姑娘的下落。属下该死。”裘劲说。 “这怪不得你们,原是我大意了。想着他高辛珏无论如何也不敢将祖母怎样,却没想到这个畜生会对星月下手。” 玠刚刚说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何人?”裘劲问, “裘大哥,是我,二哥哥现在如何?” 听到瓛的声音,裘劲即刻将书房门打开,瓛带着暻,还有涂山羡在门口。裘劲赶紧将他们请进来。 羡看到玠的样子,再看看地上的鲜血,便赶紧拿出一只小玉瓶,不由分说拖起玠的下巴就给他灌了进去。裘劲看着有点懵,却也不敢多问。 “二哥哥,暻有办法找到星月!”瓛兴奋地说。于是大家一齐看向了暻。 “星月姑娘在大公子身上撒了药粉,他一路走出来,路上留了药粉的味道,我刚刚顺着找过去,发现了一处暗门,就在大公子院子的假山后面。”暻说。 听暻这么说,玠立马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瓛一把拦住。 “现在外面宾客这么多,你这是要让整个大荒知道你高辛玠在大婚之日,闯朝晖馆救一个侍婢吗?”羡问。 “那我要看着她死在高辛珏手里吗?”玠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番话。 “但我不能看着你死在他手里!”羡揪住玠的衣领,玠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地几乎被拎起来。裘劲的背脊惊出了冷汗,他从来没有见过向来谈笑风生的涂山族长会有这一面。瓛察觉到裘劲的惊讶,赶紧抓住羡的手腕往下扯了扯: “二哥哥别急,不妨听听我们的计划。” 瓛的动作让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了手。毕竟目前了解玠身体状况的,除了自己只有瓛和暻。 玠看了裘劲一眼,裘劲便退到书房外,并关上了门。 “二公子,属下方才找到那处暗门时发现那暗门是以八卦卦阵设置的机巧来打开的,所以我们需得有人能打开那个暗门。只要大公子不在,冲进去救下星月姑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暻说。 “这不妨事,言谨对八卦向来研究颇深,只是要调离高辛珏……”玠拧起眉头。 “哼,有人也该出现了,保管能托住他。”羡冷笑了一声。 “那好,我们子时动手。”玠说完,抬眼看了看羡,又看了看瓛,最终将目光落在暻身上。 “还有一事……”羡说。 “我明白。”玠没有让羡说下去。 听说玠在宴席上被灌醉了,瑶歌很是心疼,顾不得自己还是新嫁娘的身份,让云舒取了两颗被自己视若珍宝的津梅去小厨房给玠熬煮出一碗清甜生津的醒酒汤。不一会儿,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玠缓步走进房中,气息平稳均匀,瑶歌和云舒都有些意外。云舒很快反应过来,便自觉退出房间。 “玠哥哥,他们说你喝醉了,我给你准备了醒酒汤,还是热的。”瑶歌将冒着热气的碗捧在手中。 “哦,可是你没喝醉,那,那就不用喝了。”看着玠不说话,瑶歌有些尴尬地自说自话。 其实此时瑶歌很紧张,她从未和一个男子独处于卧房中,况且这个男子还是能掌控她喜怒哀乐的人。于是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笨拙。瑶歌正要将手中的碗放下,玠缓步走到他身旁接过碗,坐下说: “好香啊。”说完,便尝了一口,一股甘甜沁润心脾,仿佛能化开胸中所有的郁结混沌之气。 “好喝吗?”瑶歌有些欣喜,期待地看着玠,眼睛里闪着光。 “嗯,夫人做的,当然好喝。”玠的嘴角浮上笑意。 听到夫人两个字,瑶歌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脸颊飞快地红了起来。 玠将碗放到一边,伸手卸去瑶歌的发簪,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斜而下,映衬得她的脸和脖颈更加白皙。玠轻轻抬起瑶歌的下巴,将一个吻落在瑶歌的双唇,另一只手放下了床帘。 第二十一章 夜深人静,高辛府邸内外颇不宁静。一边,暻顺着气味,将瓛、裘劲、言谨一路悄悄带到朝晖馆里的暗门处,却发现玠已经在那里了。 “二公子。”暻、裘劲、言谨三人虽然颇为以外,却也不敢失了礼数。 “二哥,你知道这里?”瓛问了大家都想问的。 “下午我靠近他时,便嗅到了星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味道。”玠解释完,有意无意地看了暻一眼。星月的药粉里有特殊的味道,一般人分辨不出来,只有玠对这个味道特别敏感,便用了这种法子,以备特殊情况下传递消息。 另一边,距离高辛府不远的山峦上,出现了高辛珏的身影,他正四处张望,好像在找寻什么。 “高辛大公子,你们高辛氏原来是言而无信的吗?”声音从他身旁的一棵树上传来,慵懒、挑衅。 “防风公子误会了,日前确然要将我精心挑选的十二名绝色女子送到贵赌场的,却被贼人半道截了去。此事当日我便差人向防风公子说明,怎奈那日我的侍卫回话说并未见到防风公子。我想着这事也不便张扬,便打算暗地里查到这些女子的下落,以及贼人的来路,一并给防风公子一个交代。”高辛珏这番话说得诚恳,倒也句句是实情。 玠说的不错,言谨果然对于八卦了如指掌,一会儿工夫便已弄清了暗门的机巧。 “二公子” 言谨轻声唤到,众人马上聚拢到言谨身边, “此锁倒是不难解,不过这门又玄铁锻造,极重,里面的情况我们不了解,所以解锁后,需得快进快出,若是被人从外面锁住,那便是插翅也难飞。”言谨说。 玠听完点点头,看着瓛和言谨: “你们在此把守,裘劲随我进去救人。” “不可,里面的情形我们尚不明晰,二哥哥不可冒险。何况若是我三人把守,万一大哥哥来了,我们三人合力也未必能抵挡过。我替二哥哥进去救人,若有个万一,二哥哥救我便是。”瓛说完,看着玠笑了笑。 瓛的话让玠心里某一块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撬动了一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里面可能有灵力高手,以他此时必定敌不过,但想着珏身边的侍卫,即便是高手也未必敢与他为敌,倒不是说敬他,纯粹怕自己死在他手里。所以也只能冒一冒险,却没想到瓛会主动提出替他。 “我跟你一起。”暻紧紧地跟在瓛身后。听说瓛要只身犯险,暻好像生怕转眼就再也见不到他。 “听话,你在门口帮我守着,我一会儿就出来,有裘大哥在呢。”瓛的话音刚落,就听言谨说了声: “快!” 瓛迅速闪进了那扇千斤重的玄铁门,裘劲二话不说就跟上去,暻正要纵身跟进去,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衣领被人拉住,硬被拎了回来。 “老实呆着。”玠命令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暻着急,却不敢违逆玠,于是偷偷看向言谨,发现言谨将门推开的宽度仅够一人侧身,此时言谨正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口,盯着暻。 绵延起伏的山峦之上,防风朔听完珏的说辞,抬起一边的眉毛: “哦?还有这样的事?居然有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截高辛氏的车?”很显然,这套说辞防风朔并不相信。 “高辛氏是高门望族,从未染指人口生意,更不用说皮肉生意,所以这一路并未称是高辛氏的车。随行运送的人也是另找的。我这也是想着既欠了防风公子一个人情,那便找些门路换一个人情,不是什么难事。如今这事未办妥,防风公子要怪罪,高辛珏也无话可说。”堂堂高辛氏的大公子,一番坦诚相待却换来防风氏一个不受重视的儿子的揶揄,高辛珏心中登时便藏不住怨气。 “不过我倒有一事不明,要问问防风公子。”高辛珏说。 “哦?大公子不妨明示。”防风朔一直躺在大树的枝丫上,听到高辛珏这么说,他翻了个身,用手支起脑袋看着高辛珏。 “防风公子知我兄弟为族长之位相争多年,我当时也已表明不介意伤他性命,为何你答应出手,最后却又留他一命?”高辛珏问。 “哈哈哈,高辛珏,天下人皆知防风锥是我防风氏的独门暗器,高辛玠若是死在防风锥下,让我防风氏如何在大荒立足?我当日答应出手,不过是念在少时学堂上你帮我解了围罢了,你却要我赔上整个防风氏?你这算盘打得也太离谱了。”防风朔说。 “你明明可以不用防风锥。”高辛珏说。 “恩,也对,不过当时高辛玠跑得太快,我一时没想起来。”防风朔回答。 或许是因为地牢隐秘,也或许是珏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带路人,地牢中并没有重兵把守,只有几个普通的看护,裘劲一人一下就都放倒了。瓛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四周弥漫着腐烂和血腥的味道,熏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星月看起来受了重刑,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星月姑娘!星月姑娘!”瓛叫了两声,没有反应,又伸手探她的鼻息,气若游丝。 “此地不宜久留,三公子把她扶到我背上吧。”裘劲说。 进不了地牢,暻一直警觉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听到有声音,循声看去,是瓛。暻赶紧上前看他。瓛摸摸他的头笑笑: “我没事。” “二公子。”裘劲背着星月随后也出来了。 “快走!”玠帮助言谨将选铁门关上,一行人迅速撤离。 珏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起防风朔,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不管是口气还是姿势。但毕竟那笔巨额欠款的契书还在,这件事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尽管高辛珏非常想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姓防风的小子,但只能忍住。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防风朔没有取玠的性命,到底是一念之仁,还是…… “回家睡觉咯!”防风朔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珏。 “对了,如果我是你,我现在最要考虑的是把之前的欠的账平了,不然等到涂山羡接手了赌场……高辛珏,好自为之!”说完,只听到一阵树叶的沙沙声,然后再也没有珏以外的生息。 黎暻衣着整齐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顾思齐正躺在床上翻着他那本《上古秘术》 ,心里不自然地紧张了一下。顾思齐的目光跃过这本连字都认不全的书看着黎暻, “我在公司,每天在海归堆里就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要被我们家黎教授碾压。哎呀……我的自尊心啊!”顾思齐把书摁到脸上揉起来,黎暻赶紧过去把书从他手底下抽出来, “这本来也不是你所学,看不明白很正常,不必在意。”黎暻拿回书翻了翻。这本书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其实按照现代人对于古代文化的了解,这本书已经研究得相当深入了,但黎暻还是没能从书中找到他想要的。 “你说这个曹教授,好好一个现代人,干嘛非要用繁体字写书,这不是成心给我们这些门外汉设置门槛嘛!差评!”顾思齐说。 “不懂就别瞎说。”黎暻捏了捏顾思齐的下巴说: “曹教授家学深厚,从小熟读各种典籍,繁体字他用惯了。再说这本书研究的内容本身就极为久远,有的字我们现在已经不用,或者语义流变之后失掉了原先的意思,曹教授为了严谨都是用的古书中的汉字,不是刻意设置障碍,不许乱说。” 黎暻的身体散发出温暖干净的湿润气息,半干的头发搭在额前,修长的手指捏住顾思齐的下巴,力度刚刚好,顾思齐听着黎暻低沉的声音,心神便跟随着黎暻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起来。顾思齐这样的神情对黎暻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于是他慢慢俯下身,先用鼻尖在顾思齐高耸的鼻尖上轻轻蹭了蹭,然后才将一个极细致的吻轻轻落在顾思齐的唇边。温柔的,缓缓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撬开顾思齐的嘴,探入他的口腔。黎暻的动作极缓慢,慢得甚至有些笨拙,他一边仔细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想让自己表现得更好,如同那片星空下,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瓛却用一个绵长细致的吻给了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他也想让顾思齐知道他的答案。显然,顾思齐对黎暻的这个吻很满意且很惊喜,他不想惊扰这样的吻,于是不再像之前一样撕扯他的衣服,而是耐心地一颗一颗解开黎暻的睡衣扣子,待到黎暻反应过来时,顾思齐突然翻身将黎暻扑倒在床上,并顺手关了灯。黎暻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顾思齐,月光照进这双清澈的眸子,顾思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那年黎暻被那个神族公子带回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地看着那个人。想到这里,顾思齐心里突然生出万般嫉妒,他缓缓低下头,黎暻正准备接受他的吻,顾思齐却把头一偏,用舌尖划过黎暻脖子上的动脉,黎暻的脑子里突然犹如电闪雷鸣一般, “宝贝儿,你今天这么乖,我要怎么奖赏你呢?” 顾思齐说完,低头吮在黎暻颈动脉上,双手开始一刻不停地在黎暻的身上游走,黎暻心里想要拒绝,脑海里经过一番撕扯,最终理性败下阵来,正在顾思齐以为自己就要得手的时候,黎暻翻身将顾思齐压进被子里,任由这压抑了许久的欲望摆布自己。此时,夜晚的微风吹进房间,若有似无地撩拨起垂在地面的纱质窗帘,搅动着蒸腾起来的空气,月光如一泓清泉般与晚风纠缠着倾泻进来,四处蔓延,仿佛悄然无声,却又不容置疑,低沉的呼吸声在这样的浓烈与静谧中沉醉,沉沦。 修养了两天,顾思齐看起来状态好多了。之前的项目已经顺利拿下,所以返工第一天,顾思齐就要将之前两天没有处理完的工作一并处理了。顾思齐所在的这个团队,虽然学历都比他高,但相对年轻。反而是这么多年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处理各种麻烦的能力让顾思齐占了上风,虽然没有正式晋升,但他已然成为了二组的准组长。 “进”听到敲门声,于丽丽头也没抬地说。 “于总,客户那边已经全部联系了一边,发了正式的工作函,和张总通过电话了,第一次工作例会定在明天下午2点,我们过去。这个是明天会上的议题,主要解决第一阶段施工方案的问题,顺便见团队。明天上午10点我约了两家供应商,下午会把材料方案也一起带过去。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顾思齐把工作安排汇报了一遍。 于丽丽翻了翻顾思齐递过来的例会安排表, “没什么问题,他们对你的方案非常认可,后续的沟通建议你亲自来,至少第一个阶段是这样,磨合期嘛,避免出问题,这是他们张总的建议,也是我的建议。明天的会我就不去了,你带着团队出席吧。”于丽丽抬起头,看着顾思齐,将表格交换给他。 “啊,这就……不去了?”顾思齐有点意外。 “怎么?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啦。还有什么是需要我来解决的吗?”于丽丽的表情,看起来是认真在发问。 顾思齐一直觉得于丽丽不看他的时候,说话比较像一个老板,于丽丽一旦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像……反正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哦,没有。那我们就按这个来执行了。”说完,顾思齐离开了于丽丽的办公室。 看着顾思齐背影离开,于丽丽的确有些晃神,这个身影和她脑海中刻下的那个身影至少有八分相似,顾思齐身上少了的是一份凌厉和孤独。她突然很羡慕黎暻,同样是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人,黎暻经受了三万年的折磨,最终是等到了内心深处的人。何况在更早以前,他们就在一起,纯粹坦荡。而她,永远都可以站在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却永远无法触及,不敢僭越。只是到了最后,那个人带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满心愧疚,将他身体最后的一点灵力输送给了自己,这微弱的灵力护了她从那场浩劫中活下来,护了她这么多年。其实到底是这灵力护着于丽丽,还是于丽丽精心留存着那个人残留于世间的一点点念想,已经说不清了。 顾思齐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可以直接开会了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公司,回头看见于丽丽一个人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远处的夜幕出神。自从他知道于丽丽和黎暻一样,曾生活在上古神族的世家之中,都是一个神族的贴身侍卫,便对她多了几分亲近感,虽然心中难免生出许多好奇,但毕竟没有熟到那种程度,便不好开口打听,不过于情于理,关心一下还是可以的。顾思齐想着,敲了敲于丽丽办公室的门,并推门探入半个身子: “大家都下班了,你不走吗?” 于丽丽回过头来看到这样的顾思齐退去了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表情,突然让她觉得更熟悉起来。 “走,一起吧。”于丽丽说着,笑了笑。虽然她不是电影里那种女魔头,但平时专业干练的她也难得主动笑一笑。 两个人一起走进电梯,于丽丽按了-2层,顾思齐按了1层。 “我顺你吧,现在这个点可不好打车。”于丽丽说。 “不用,我坐地铁行了,这刚转正我就请了两天假,要再被看到搭了老板的顺风车,大家还以为我是靠出卖色相转正的,那我可太冤了。”顾思齐痞痞一笑。 于丽丽无奈地笑起来,摇摇头: “那明天见。”于丽丽说。 “老板大人慢走。”顾思齐鞠了个躬,走出了电梯。 于丽丽从电梯里走出来,即刻感受到一股危险气息,她掏出车钥匙摁,却没有听到反应,走到车位看,发现车没了,地上只留下一团漆黑,是被焚烧过的痕迹。于丽丽立即叩起左手无名指,聚合灵力随时戒备。同时迅速钻进电梯回到地面上。她跑到大楼外,危险的气泽消逝了,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顾思齐。 黎暻刚刚走出校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拿出来一看,来电的是于丽丽: “什么事?”黎暻有不好的感觉。 “顾思齐可能有危险,我刚刚到停车场取车,车位上只有被焚烧的黑色痕迹。”于丽丽说。 “我知道了。”黎暻立刻明白过来,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于是往小区门口的地铁站走去。 第二十二章 正值晚高峰,地铁里人群摩肩接踵,黎暻不敢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聚合灵力,担心灵力聚合会挑衅那东西随意攻击。于是便站在地铁口等。脑子里迅速思考对策。推算时间,的确是恶灵再次重返三界作祟的时候了,得赶紧想办法返回青峰崖将恶灵重新封印回去。 “你怎么在这儿?”顾思齐远远就看到黎暻若有所思地站在地铁口“D出口”的标识牌下面。 “刚好下课,想着这个时间你该回来了,所以就过来等你。”黎暻笑眼盈盈地看着顾思齐。 “这么想我啊,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黎教授这么……欲求不满。”顾思齐的眼睛在黎暻身上来回打量之后,凑到黎暻耳边说了最后四个字,虽然顾思齐也就每次只能在嘴上占个上风。 黎暻听到顾思齐这么说,突然像被电触到一样,条件反射地四处看了看,好像生怕被什么东西听到。顾思齐扯着一边的嘴角,贱兮兮地看着他,他低了低头,拽着顾思齐飞快地离开。 “不是吧,你这么着急啊!哈哈哈……”顾思齐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着。 回到家,顾思齐洗好手刚刚坐到饭桌前,黎暻就把碗筷递到他手里, “跟你说件事。”黎暻推了推眼镜,看着顾思齐, “嗯?”顾思齐忙了一天早就饿了,扒了一大口米饭,一边嚼一边看着黎暻。 “明天有一个高校教学研讨会,要在申市举行,我要和学校的几个教授飞过去。”黎暻一边说,一边观察顾思齐。 “哦,那是好事啊,去多久?”顾思齐问。 “大概一周的时间。会议大概三四天,江大的校长和申大的校长是老同学,所以可能会多留我们几天做交流。”黎暻说,继续在观察顾思齐。 “我下周可能也会很忙,项目进入第一阶段了,今天老板交代我第一阶段要盯紧点。”顾思齐点点头,大口吃饭。 “我明天走之前,会给你准备一些吃的放冰箱,你自己下班回来记得要吃饭。”黎暻接着说。 “你别买了,你不在家,我估计随便在外面吃点就行了。”顾思齐挥舞着手里的筷子说。 “那还有周末呢,不准不吃饭。”黎暻皱了皱眉。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我老婆的话就是圣旨。”顾思齐知道黎暻认真了,便即刻一脸谄媚地改了口气。 熟睡中的瑶歌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醒来,隔着沙质床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穿衣服。是她的夫君,想起自己已经是高辛少夫人了,心中一阵甜蜜,却马上察觉不对,便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怎么……”瑶歌听到自己的声音略有些干涩,玠于是回过头来。 “醒了?”说着,玠伸手将她扶起来。“我想着还早,你还能再睡一会儿,便没有让她们进来,怕人多把你弄醒了。”玠的嘴角依旧浮着些许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起身太猛,瑶歌感到一阵晕眩,见玠看着她,便即刻定了定神。玠松开手,继续穿衣服,瑶歌突然想起出门前祖母叮嘱她为人妻要做的事情,于是立刻下床来,伺候玠穿衣服,并唤到: “云舒。” “是。”云舒好像已经在门口候了很久。 新婚二人梳洗完毕,便来给老太太叩头。这也是高辛老太太许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孙儿,心中五味杂陈,眼泪沁出眼眶来。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老太太接过孙儿和孙儿媳手里的茶,各吃了一口,觉得这么长日子的煎熬,终于盼来一件好事。只是心中仍有诸多担心,看着瑶歌眉眼嘴角里全是小女儿幸福甜蜜的笑意,知道孙儿定然没有将这中间的曲折告诉这新嫁娘,便也不好开口问。 “瑶歌以后就是我的孙媳妇儿啦,老太太我可是盼到这一天啦。”老太太笑着。 “瑶歌以后一定好好孝顺祖母,也一定好好照顾玠哥哥。”后半句,瑶歌说得有些腼腆。 “少夫人以后该改口叫夫君啦。”茱萸笑起来,老太太也跟着笑起来。 “茱萸嬷嬷无妨,我们这私下里就由着她吧。”玠说着话,眼睛里望着老太太,向老太太讨个宽容。 “哈哈哈哈,你看看,这么快就向着自己的娘子啦。好好好,无伤大雅。”老太太说。 玠听老太太如是说,赶紧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瑶歌也跟着站在玠的侧后方行礼。 “昨日瑶歌跟我说,伊耆祖母让她捎带了些东西要拿给祖母,说是祖母见了肯定很喜欢。”说完看看瑶歌,瑶歌这才想起来,早上过来的时候忘记让云舒拿了,便起身说: “还是玠哥哥想着周全,我自己竟将这事忘记了,祖母说那曾是您闺中时最爱的几样果子,说想必多年没吃到了,便让我带了来。我这就去取,玠哥哥还帮我略陪一陪祖母。”瑶歌说着欠了欠身。 “不忙,你慢点。”玠说。 等瑶歌带着侍婢们走远了,老太太立刻下了禁制,把玠拉到身边: “给我看看你的伤。”老太太说着话,嘴唇不住地颤动。 “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伤不妨事,已经都好了。”从小到大,玠从未看到老太太如此紧张,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伤在哪儿,给我看看!”老太太似是有了怒气。 于是,玠将衣袖卷起,露出左臂上的伤口, “还有两处同样的伤,一个在这儿,一个在这儿。”玠没有宽下外衣,隔着衣服指了指伤的位置。 玠的伤口已经长出了白嫩的新肉,但上过战场的老太太知道,那是挖掉了原先的皮肉取了暗器之后,才长出来的样子,又看到玠指着锁骨下,靠近心脏的地方,突然感觉心口堵了一口气,进不来也出不去,吓得茱萸和玠又是顺气,又是推脉,才渐渐缓和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问。玠见瞒不过,只好将这几十日的情形同老太太都说了一遍,老太太细细听着,只觉心惊,神思愈发凝重。 “可找到伤你的人了?”老太太问。 “祖母放心,都查清了。”玠说。 “你父亲担心了一辈子的事,还是发生了……”高辛老太太叹了口气说。 用过午膳,玠陪瑶歌回清辉阁,途中裘劲过来躬身一拜: “二公子,少夫人。” “你且回去歇着,我办完事便回来。”玠轻声说。 “你去忙吧,不必担心我。”瑶歌笑笑,欠了欠身,云舒扶着她离开了。 看着瑶歌远去的背影,玠即刻敛起浮在嘴角的笑,疾步往青庐走去。 “如何?”玠问 “星月姑娘还没醒,已经请涂山药铺里的大夫来看过了,浑身是伤,可我们这满屋的男子,实在是……”裘劲一边说,一边干着急。裘劲从十几岁跟随玠四处奔走出生入死都不曾面露难色,但面对一个浑身是伤的娇弱女子,他实在是只能着急地原地打转。玠听到这里,也顿了一顿。 “派人送信到涂山府,让涂山族长派两个伶俐的侍婢过来。”玠说。星月的伤势不便节外生枝,高辛府中多为男子,各自院中的侍婢大多是些低等粗使仆役,玠看不上。至于瑶歌,她能少知道就少知道吧,省得生出许多解释来。 “刚刚三公子已经让他身边的小护卫送信去了。我这也是着急,特来告诉公子。”裘劲说。 玠有些惊讶,从前他虽有心让瓛做一颗棋子,却并未觉得他堪当大用,不过是觉得多个换手的人而已。自他醒来后,言谨和裘劲详细说了他在昏迷时瓛的部署安排,桩桩件件办的都很漂亮。昨晚瓛又主动替他以身犯险,如此看来,确然是助他夺取族长之位的不错人选,只是……玠还来不及往下想,便已来到青庐,昨夜起,裘劲就调了几个亲信在屋外把手,虽经过一夜,但训练有素的侍卫们仍不见半点疲态。瓛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暻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端着一盘点心,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 “恩,这个好吃,你尝尝。”瓛把自己咬了一口的糕点送到暻面前,暻还来不及把嘴里的都咽下去,便去咬他手里的那一块,瓛一收手,暻咬了个空,委屈巴巴地看着瓛。 “我的小馋猫这么贪心啊,嘴里的都没咽下去就来咬,一会儿噎住了怎么办。”瓛伸出手在暻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作为玠身边的第一护卫,裘劲看到这一幕时尴尬得恨不得能有办法让自己立刻变成空气消失,从昨晚到现在,他所碰到的几乎都是他这辈子想都没有想过的难题,再狡猾的敌人也难逃他的围攻,可偏偏面对这样的场景,让他有种溃不成军的感觉,他在心底乞求了一万遍让玠开口说话。终于玠清了清嗓子: “咳咳……” “二哥哥。”瓛和暻都站起来向他行礼。玠摆了摆手示意免了。又看看他们身后关上的房门。 “哦,我以二哥哥的名义向羡兄讨了两个略通医理的伶俐侍婢过来,好歹能给星月姑娘换了衣衫清理伤口。”瓛解释说。“这不,我让暻跑了一趟,羡兄还给了他一食盒点心。” 正说着,房门打开,一名侍婢端着一盆乌色的水出来, “浣尘姑娘,如何?”瓛问得关切。 这姑娘相貌平平,骨子里却透出一份沉稳,正要开口答瓛,却发现旁边有人,便住了口。 -果然是个伶俐丫头。裘劲心想。 瓛见状,马上介绍说: “这位是我二哥,和他的贴身侍卫裘劲。” 来之前,族长叮嘱过她们前来照顾的这位姑娘是二公子的贴身侍婢,更是贴身护卫,所以要小心看护,姑娘的一应状况除了二公子三公子,其他人一概不得告知。听说是玠,浣尘赶忙躬身行礼: “二公子,裘大哥,刚刚不识得二位多有冒犯。星月姑娘身上都是鞭伤,我和琉璃已将星月姑娘的伤口都清洗上药了。估摸着星月姑娘是因为身子虚,又受了如此一番折磨,所以暂且还昏迷着,不过还请二公子三公子放心,我二人会悉心照料星月姑娘的。照现在的情况看,姑娘再睡一晚,便该醒了。”浣尘说。 “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玠说完,拱了拱手, “岂敢,二公子客气了。”浣尘说完,还了礼,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玠见房门已开,便进去看了看星月,那灿若桃花的小脸如今惨白得如一方绢帛。玠坐在塌边看着,眼睛里透出怜惜,琉璃未敢擅离,便拿眼睛偷偷瞧瓛,瓛略点了点头,琉璃便欠身告退。 “二哥哥接下来如何打算?”瓛问。 “依你看,当如何?”玠依旧看着星月,没有回头。 “但凭二哥哥吩咐。”瓛的脑子一闪念,给出了答案。 玠此时回过头来,看着瓛 “我受伤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但接下来的路恐怕更为艰难,你可有准备?”玠说这话时,目光越过瓛,看了暻一眼。 “若没有二哥哥从小照拂,我恐怕现在已是废人一个,若能助二哥哥一臂之力,我自当全力以赴。”瓛说。 玠听出瓛的话里有所顾虑, “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何顾虑,但说无妨。”玠说。 瓛和暻都很惊讶,这是玠第一次明确说没有把暻当成外人。 “帮二哥哥做事,瓛在所不辞,但求二哥哥答应我无论未来是何种境况,定要护暻一个周全。”瓛说。 暻瞪大了眼睛,正要说什么,被玠狠狠地瞪了回去。 “好,我答应你,无论你我兄弟结局如何,我定护暻周全。”玠说,语气如同要将这句话刻在铜鼎上一般。 瓛即刻向玠行了个正式的大礼。玠将瓛扶起来,瓛想了想说: “此时大哥恐怕已经知道我们破地牢救星月姑娘了。” “知道又如何,这高辛府还轮不到他高辛珏做主。何况我高辛从没有在府中私设地牢的先例,这事张扬出去,对他没有好处。他现在应该正在忙更重要的事。”玠说。 的确,昨晚回府,便有侍卫向珏报告地牢被劫的事情。只是防风朔最后那句话点到了高辛珏的痛处,他不得不一大早便启程,清查各地账目,看看能够收回多少钱,平了他在防风家,现在已经是涂山家的地下赌场欠下的账目。 黎暻一走,顾思齐回家的动力就没那么大了,加上开了一天会,各种会,好多东西需要整理,顾思齐也不敢假手他人,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理清楚,感觉到累的时候,已经是夜里2点多了。走出写字楼,发现外面电闪雷鸣,还下着倾盆大雨。他打了个车回家,途中想给黎暻发个消息,想想又把已经输入的“今天忙死了,刚下班”几个字删掉。黎暻睡眠向来不深,今天下了飞机就要开会,估计也累得够呛。第二天一整天,顾思齐一直处在放下电话接电话的状态,中途还召集团队成员开了个小会,跟大家统一思想,沟通客户的问题,觉得有些饿了,便到楼下买了个三明治,还没吃完,同事黄薇薇的电话打进来, “行,我这就上来。”顾思齐听完电话后说。 天一直是阴的,突然一个炸雷,吓了顾思齐一跳,好像从昨晚到现在,雨就一直没有停过。 “这个破天气。”旁边一个同样被吓到的路人咒骂了一句。 这雷打得顾思齐心里生出些许不安来。 即便是一直忙着,顾思齐心里还是有点失落,于是顾不得多晚了从床上爬起来抓起手机,发了个信息过去: “睡了吗?” 第三天清早,顾思齐是被一连串隆隆的雷声惊醒的,他伸手摸到手机,明明是早上7点半,房间里还是黑黢黢的。他昨天的微信没有收到回复。 “不至于吧,真有这么忙吗?这都去了三天了,什么消息都没有。”顾思齐自言自语道。他一边刷牙,一边拨通了黎暻的电话,一连串的声音之后,顾思齐听到一个要死不活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搞什么鬼?现在才8点,这么早就开会了?”顾思齐有些郁闷。 顾思齐拉开窗帘,天阴得像是要压到人的头顶来。 去公司的路上,出租车的广播里传来天气预报,预计今天将会继续有大范围降雨,提醒市民出门带好雨具小心开车。司机在一旁抱怨雨大得看不清路。顾思齐顾不上这些,连着发了几条微信: “你们那个会开得怎么样啊?” “你在干嘛呢,怎么不回信息?” “我想你了。” 到了中午,这些信息仍然一条回复都没有,顾思齐又打了电话过去,仍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顾思齐有点不安起来。他想了半天,终于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 “妹子,在上课吗?方便接电话不?” 消息很快有了回音: “方便,在寝室呢。” 顾思齐果断冲到会议室,把电话拨过去。 “喂,吴菲。” “思齐哥,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黎暻他们那个教学研讨会的具体地址啊?”顾思齐问。 “什么教学研讨会,黎教授不是休假了吗?我们这个学期文学史的课上完了,黎教授提前放假了呀?”吴菲说。 “好,我知道了。”顾思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果断挂了电话,并没有在意,电话那头,吴菲那半句: “你们不会……”吴菲听到一连串的嘟嘟声后,自己默默地把“吵架了吧”三个字说完。 顾思齐冲到于丽丽的办公室,发现没有人,便问了她的助理: “于总呢?”顾思齐问, “于总今天没来。是项目有什么问题吗?”助理没见过顾思齐神色这么慌张过。 “微微,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所有的细节我们昨天都碰过了,详细的记录和调整方案的备份在我电脑里。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顾思齐说。 “哦,好。”黄薇薇说完,已经没见着顾思齐。只看见一个人影窜进了电梯。 “喂,顾思齐怎么了?”电话那头是于丽丽的声音。 “黎暻不见了。”顾思齐说。 “你把事情安排好,马上下楼往国贸方向走,我在路口接你。”于丽丽向来干脆利落。 顾思齐刚刚走到国贸路口,于丽丽就把车停在了他面前。顾思齐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怎么回事?”路口不能停车,于丽丽只能继续把车开出去。 “他跟我说在申城有个什么学术研讨会,前天走的,到现在音讯全无了,结果我刚刚问他的学生,他学生说他这个学期的课已经上完了,已经放假了。”顾思齐气鼓鼓地说了一大堆。 于丽丽在电话里已经大概知道黎暻干什么去了,只是她不知道黎暻告诉了顾思齐多少事,不敢冒然回答他。这时车已经停了下来。 “上次你们吵架之后,黎暻怎么跟你说的?”于丽丽问。 顾思齐把上次黎暻告诉他的事情跟于丽丽重复了一遍。 “跟这个有关?”顾思齐问。 此时天空又开始电闪雷鸣。于丽丽看了看天空,皱了皱眉: “你先回公司等我电话。” “什么意思?黎暻不见了你觉得我还能回公司上班?” “最迟明晚,我给你把人带回来,你要不想去公司,就回家等消息。”于丽丽开始重新把车打着准备调头。 “你知道他在哪儿?” “恩。” “有危险吗?” “你去,更危险。”于丽丽瞟了顾思齐一眼。 顾思齐想了想,沉了口气说: “我回去给你看着公司,你帮我把他带回来。” 第二十三章 连绵的群山如同屏障,隔绝了这里和现代世界,天空降下的每一道电闪雷鸣都连接着四周的山峰,黎暻和恶灵一起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能量场中,但很明显,此时的恶灵占有绝对的上风。 “我还真是没有想到,你黎暻居然能对普通人动了凡心,有了软肋,有趣。”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接着是一串能刺破人耳膜的尖笑声,那声音就好像是把锋利的锥尖在黑板上拼命滑动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黎暻眼前这个男人正是由恶灵幻化而成,他可以随时变换成任何一个他想变换的模样,无论是人类还是自然界的万物,都可以成为它存在的一个表象。 黎暻伏在地上,喉头涌出一股殷红的鲜血。从镇压恶灵以来,黎暻从未让这恶灵尝过甜头,只因他心中无惧,无欲。恶灵的任何攻击都不能伤他分毫。但这一次,黎暻心中惦念着顾思齐,想要速战速决,却过于急躁失了防备,反被恶灵伤了心脉。当下已无法祭出太阳能量封印恶灵,此时的风声、雨声、雷声交加如同地狱深处万鬼同哭,恶灵伸手,将雷电的力量系于掌心, “黎暻,难道你忘了死在你面前的高辛瓛了吗?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你面前惨死,看着他灰飞烟灭的。” 恶灵手里的雷电不停地闪烁着妖异的蓝色光芒,他一步一步向黎暻靠近。当他提到高辛瓛三个字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黎暻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很好,这正是他要的反应。 “三万年了,你不是应该想他想得发疯了吗?”恶灵蹲下身来,想看看黎暻的反应。黎暻仍旧匍匐不动。恶灵挑起一侧嘴角,“你心里该有恨才对,就如同当时你看者高辛瓛一点一点消失的灵力和生命。恨才应该是你最真实的心境。”恶灵极力想要挑起黎暻心中的恶念。看着伏在自己脚下的黎暻,恶灵觉得自己甚至比三万年前还兴奋,便站起身来,退了两步:“别急,我这就让你去跟他团聚。”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雷电用力仍向黎暻。 突然闪出一把精钢锻造的匕首将雷电的力量卸了一部分,又将雷电中的光放大数倍反射回去,角度正好闪到恶灵的双眼,让他立刻侧身躲避。此时黎暻突然起身,挥起手中的擎龙斩直劈向恶灵,从左肩直砍入心脏。登时一股黑烟蒸腾而出,眼前的恶灵消失了。那阵浓重的黑烟消散之后,天空便不再电闪雷鸣,雨也小了许多,变成了夏季里常有的雨。 终于重创了恶灵,黎暻虽然未能将其彻底封印,却也让他有一阵子无法危害三界了。只能等自己身体恢复了,再来祭出太阳能量封印他。想到这里,黎暻拄着擎龙斩的手突然脱了力,整个人重重地跪在地上,继而喷出一口鲜血。 “暻!”于丽丽赶紧跑过来。 黎暻此时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盯着来者看了好久,才认出是于丽丽,颤抖着问: “顾……顾思齐……” “他没事,安全。”于丽丽说。 听到这个回答,黎暻彻底昏死过去。 顾思齐一连两天都阴沉着脸,心不在焉,虽然平时和大家相处都十分融洽,但这样的顾思齐大家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余强想过去打听,被黄薇薇拦住: “你的图纸都画完了?” “没有啊,诶,你说顾思齐今天这是怎么了。”余强一脸八卦。 “不知道,兴许是出什么事儿了吧,好在该沟通的都沟通完了,他现在要是请个假什么的也不会耽误工作。”黄薇薇看起来有些担心顾思齐。 “你这个人怎么开口闭口都是工作,也不知道去关心关心。”余强怂恿到。 “有本事你去啊,自己手里的事儿还没了,还想到要关心别人。”黄薇薇翻了个白眼,开始干自己手里的活。 于丽丽答应他的时间就快到了,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不停地把手机摁亮,怕自己错过。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一个地址: “发展大道龙兴小区5栋2901” 顾思齐核对了一下门牌号,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于丽丽,她浑身湿透,显出极其狼狈的样子,顾思齐有些惊讶,刚要开口问,于丽丽打开门: “他在里面” 顾思齐走进去,这是间公寓,一室一厅,但面积都不小,两个人住都很舒适。但这看起来并不是于丽丽平时住的地方,客厅和厨房更多的像化学实验室,而且墙边的柜子里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中药材的味道。顾思齐也顾不上惊讶,冲到房间里,看到黎暻面色苍白地躺在那儿。顾思齐心里一阵绞痛,回头向于丽丽征询答案: “他……受了重伤,你看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于丽丽的语气里满是疲惫,说完转身进了卫生间。 顾思齐在黎暻身边坐下。开始回想那天黎暻告诉他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突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就像一个失忆的人慢慢地在想起些什么,太阳穴疼的好像要爆炸了一样。于丽丽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于丽丽问。 于丽丽打断了顾思齐的思绪,头疼好像突然就消失了。顾思齐回头看,于丽丽已经换了身干衣服,把一只盛满中药的碗放在顾思齐手边的床头柜上。 “他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会变成这样?”顾思齐问。 “这个世界上原本存在4个等级,神、人、鬼、恶灵,三万年前恶灵逃出封印,把人鬼神三界闹的天翻地覆,黎暻不知道为什么从高辛氏那里继承了太阳能量,于是上古众神就要黎暻去封印恶灵,黎暻为了救……”于丽丽看了顾思齐一眼,赶紧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继续说“恶灵毎隔万年便能够积蓄能量冲破封印,所以黎暻毎隔一万年,就会跟恶灵缠斗,祭出太阳能量将其封印。这才保住了世间太平。” 顾思齐看着于丽丽,等她继续。 “我赶到的时候,看到黎暻趴在地上,听到恶灵提起了……之前把他从山中带回来的那个神族公子,然后把手里的雷电劈向他,我情急之下扔了我随身的匕首,帮他挡了一下,他趁机重伤了恶灵。但他自己也被恶灵伤了心脉。”于丽丽说。 “那,那赶紧去医院啊。”顾思齐虽然不太懂,但他觉得听起来还是挺严重的。 “你以为现在的医生会治他的伤吗?”于丽丽笑了笑。顾思齐想起她这一屋子的瓶瓶罐罐,觉得好像有道理。 “那他现在有没有生命危险?”顾思齐问。 “任何人伤及心脉都很危险,我只能用汤药试一试。但是很奇怪,他不应该会被恶灵伤这么厉害。”于丽丽说着,一脸疑惑地伸出手指搭在黎暻的脉息上。 “怎么说?”顾思齐问。 “他每隔一万年,要将恶灵封印一次,按道理说他对这个敌人应该很熟悉了,怎么会突然被伤得这么重。而且你看,这几天大雨不停,应该都是恶灵的积怨所致,也就是说他这一次根本还没来得及祭出太阳能量,就被重伤了。”于丽丽说。 顾思齐想了想,安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谢你,他醒过来之前,可能还得在这儿打搅你。”顾思齐恢复了和于总说话的态度。 于丽丽听着他不阴不阳的口气,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没关系,我不住这儿,你好好照顾他吧。厨房冰箱里有我分装好的药包,一共7天的,喝完了要是他还没醒你就给我打电话。”于丽丽说完起身,将钥匙给了顾思齐,走出了房间。整间屋子安静下来。 顾思齐回到黎暻床边, “黎暻不知道为什么从高辛氏那里继承了太阳能量,于是上古众神就要黎暻去封印恶灵,黎暻为了救……” “我赶到的时候,看到黎暻趴在地上,听到恶灵提起了……之前把他从山中带回来的那个神族公子。” 此时顾思齐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着于丽丽的这两句话,觉得自己心里最软处被人狠狠揪住一般酸疼。 我原本以为我们能够遇到彼此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原本我以为你的关心,你的温柔,都是我一个人的,原来在你心里三万年前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对不起,是我一厢情愿了。 顾思齐把黎暻扶起来喂了药,又回了趟家,拿了黎暻的衣物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了干净的睡衣,又把换下来的衣服好好洗干净晾好。如此过了两天。第三天,顾思齐在用热毛巾给他擦完了脸,正要擦手,忽然听到黎暻轻声唤着什么,他立刻停下来,想确认他是不是醒了: “别走,别走!不要丢下我……瓛……瓛别走!”黎暻没有醒,但这几个字说得很清楚。 顾思齐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黎暻的手臂上,随后更是像前两天的大雨一样倾泻而下。 顾思齐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其实他知道自己第一次见黎暻,就很喜欢,无可救药的那种喜欢。所以后来才会想办法要电话要微信,想尽各种方式靠近他。渐渐地他发现不只是喜欢,而是真的离不开了。黎暻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他们每一次肌肤之亲……顾思齐发现那个当下越是甜蜜的事情,此刻越像烧红的烙铁烙在心尖上一样痛不欲生。 黎暻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同电影一般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循环播放: “顾思齐,顾思齐”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趴下,我给你揉揉。” “好好的衬衣也被你穿得这么不正经。” “那为了不打搅你学习,我去学校办公室住两天吧。” “好” “来,把药吃了。” …… 他心里丝毫不怪黎暻,他明白黎暻守着这个故事那么久不告诉他,大概就是不想让他多想。但是黎暻啊,你瞒得过我,又怎么瞒得过你自己呢。顾思齐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这种难受和姐姐走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可以怨那个男孩,可以怨疗养院,更可以怨自己。但这一次他好像谁都埋怨不了,心里酸疼得止不住眼泪。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再难的际遇他都能扛过去的,可这一次……顾思齐趴在黎暻的床沿上,把嘴唇咬出了血,哭得自己缩成了一团,怎么都停不下来。 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开始不停的变换着颜色闪烁,房间里忽明忽暗,光落在黎暻苍白安静的脸上,落在顾思齐抽泣的背影上,都一样的让人心疼。 顾思齐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后来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还来不及睁开眼睛,脑子里便想起昨天黎暻在迷糊中喊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眼眶瞬间就又湿润了。他赶紧起身想做点别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发现黎暻的手指动了动,眼皮微微动了动,有醒来的迹象。他犹豫了2秒钟,伸手探了探黎暻的鼻息,呼吸均匀有力。顾思齐心中突然生出许多不舍,却转头向门外走去。这次他没有拿钥匙,在门最终关上时,还在从门缝里看着躺在床上的黎暻。心碎了,眼睛里的光芒也碎了。 接近下午的时候,黎暻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试着坐起来,却感到一阵锥心的疼,额头登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等到稍微缓和一点,黎暻再一次试着慢慢坐起身来。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青峰崖脚下和恶灵缠斗,他砍伤了恶灵却最终未能将它封印,后来于丽丽来找他,自己在确认了于丽丽之后记忆就中断了。这时他听到开门声, “你醒啦?”于丽丽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 “顾思齐呢?”于丽丽四处看了看,好像没有顾思齐的痕迹。 听于丽丽这么问,黎暻知道顾思齐原先是在这里的。床头放着水盆和毛巾,他身上穿着自己的睡衣,这应该都是顾思齐弄的。 “喝点粥吧。”于丽丽从保温桶里迅速盛出一碗粥来。 黎暻的确是有些饿了。便接过粥, “谢谢。顾思齐一直在这里吗?”黎暻边吃边问 “我把你弄回来的时候就把他叫过来了,想说正好可以照顾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于丽丽说。 “有劳,好多了。”黎暻说。“那你怎么跟他说我……” “我大概跟他说了一下你每隔一万年要封印恶灵的事。”于丽丽说。见黎暻正要说什么,于丽丽赶紧接着说: “你走了之后音讯全无,他找到你学生,口径跟你完全不一样,他就跑来找我。那我……只好跟他说实话啊,不然我怎么解释。” 黎暻听着,没有再反驳, “是我考虑不周,让他担心了。”黎暻说。突然他想起昏睡中,看到瓛要离开自己,突然感觉手臂上有些许温热的水珠,梦境就散了。当时他还曾有一闪念想弄明白手臂上痒痒的水珠是什么。 “你说顾思齐一直在这里?”黎暻问于丽丽。 “反正四天前我离开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我还叮嘱说让他按时喂你吃药,如果你醒了就跟我联系。”于丽丽说。 “我确然是刚刚才醒。”黎暻说着,放下碗,抓起手机给顾思齐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再打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去了公司?”黎暻问于丽丽。 “你都这样了你觉得他会去公司吗?”于丽丽回答。 黎暻心里一慌,赶紧下床,也顾不得胸口的剧痛了。 “诶,你干什么,说不定只是下楼买个东西什么的。”于丽丽赶紧来扶这个看着就站不稳的黎暻。 “那他关机做什么!”黎暻甩开于丽丽。 于丽丽不敢拦,又不能让他就这么去,只能跟着。身体不适,黎暻没有办法催动灵力,刚刚走出路口,于丽丽就开车到他跟前。 “上车。”于丽丽说。“不然先回你家看看吧。” 黎暻一时也判断不出他能去哪儿,只能听于丽丽的,先回家看看。 他们找遍了曾经去过的餐厅、电影院,到凌晨,依然没有找到顾思齐。于丽丽把车开回到黎暻家楼下。 “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于丽丽说。黎暻闻声回过头去看着于丽丽。 “按道理说,你是最熟悉恶灵的人,而且之前都可以封印它,为什么这一次他能伤你至此?”于丽丽问。 “因为这一次,心里有了顾忌,求胜心切,反而被它伤了心脉。”黎暻低着头,像是在反省自己做错的事。 “顾思齐?”于丽丽问。 黎暻点点头。三万年来,黎暻没有顾思齐的半点音讯,他渐渐变成了心中的一个念想,时刻如影随形,让黎暻没有那么多顾忌。但这一次,天君的话就如同紧箍咒一样时常在他耳边循环,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心神会被恶灵吞噬,伤害顾思齐,于是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却正因为这样反常的举动被恶灵窥探到他心里有了软肋。 “我虽重伤恶灵,却并未祭出太阳能量完全将他封印,等我恢复灵力,我还要再去一次。所以这段时间你也要多加小心,入睡或专注做事情的时候,记得给自己施锁魂咒。以免被侵扰心识。”黎暻说。 第二十四章 顾思齐不敢回家,或者说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家了。从小到大,不是他的东西他绝对不要;别人找他要东西,他也会很大方;但若真是自己珍视的东西,那其他人是碰也碰不得的。黎暻比他曾经珍视过的那些更宝贝,到头来却发现这宝贝并不真正属于自己。从酒吧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顾思齐没有地方去,父母离世的时候姐姐在身边,姐姐离世的时候黎暻一直陪着他,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切,多大点事儿啊,顾思齐,有点出息啊。”顾思齐跟自己说。此时他觉得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了,便在背街的巷子里,找了家又破又旧的小旅馆凑合了一晚。 黎暻还没进家门,突然感到两股异常强势的灵力盘踞在屋里,他有些迟疑。 “既已到家,为何停留门外啊?”一个声音从屋里传来。 这个声音让黎暻心里无端生出些怒气。他开门走进屋子,两位中年模样的人正坐在他的沙发上,身着白色华服,面色红润的坐在沙发的主位上,形容端正威严。另一个身形佝偻,面庞干瘦的显得更为苍老一些的则坐在他的下手位。黎暻并不理会他们,只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二位可是来兴师问罪的?”黎暻的口气毫不客气。 “黎将军严重了,我随天君次此到访,一来是来看望黎将军,二来也是想看看,关于封印恶灵这件事神族和鬼族是否能帮得上忙。”干瘦的黑衣老者说,他声音沙哑低沉。 “呵,我就说嘛,这两万年来,天君鬼君都未曾露过面,次此我未祭出太阳能量封印恶灵,二位特来看看我是不是死了。好早做打算。”黎暻的口气波澜不惊。 “你……”天君是三界的主宰,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话的。 “不劳二位挂心,二位突然造访,对我多有打扰,请便。”黎暻说完,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轻轻喝了一口。 “哼!”天君拂袖而去,沙发上立刻空出来。 “这……黎将军,你……唉……”说完,鬼君也消失了。 黎暻不再能察觉这两股灵力时,重重地卸下一口气,幸而顾思齐这段时间一直不曾回过家,若是让天君老儿发现顾思齐……黎暻不敢往下想。只是顾思齐,你到底在哪里。黎暻扣起右手食指,想要动用灵力感知顾思齐的位置,却无奈胸口剧烈的疼痛,不得不松开手。 顾思齐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梦中仿佛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一个少年被人狠狠一脚踹开,众人冲过去搀扶,待少年抬起头,顾思齐发现正是黎暻。 这个破旧的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霉味。房间的天花板上分布着大块不同颜色的水渍,有的还布满了黑灰色的霉点。走进浴室,顾思齐打算冲个澡清醒清醒。浴室的镜子上有明显的裂纹,盥洗池布满污渍,热水从淋浴头冲出来的时候一样带着陈腐的气味。顾思齐暗笑自己,跟黎暻在一起之前,什么地方没住过,现在怎么就不能忍了。 走出小旅馆,顾思齐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想着这几天没有回公司,不知道项目怎么样了,得回去看看。突然觉得胃一阵抽搐,便坐进一家小店。 “老板,两份小笼包。” 顾思齐正在想着什么,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小笼包,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下来。原来,自从他心血来潮地说了一句“这家小笼包好吃。”,每一次黎暻都会跑这么远来给他买小笼包。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异常,他赶紧低头,眼泪像装在眼眶里的豆子一样被倒了出来。 “顾思齐你……”他赶紧把眼泪抹掉,把嘴里塞得满满的,想赶紧吃完。 <你最喜欢吃的那一家的小笼包,我想着你好久没吃到了,特意去给你买的。> <慢点吃,都是你的。> 顾思齐脑子里全是黎暻的声音。 重伤让黎暻体力不支,醒来时发现已经是下午了,他立马打电话给于丽丽。 “怎么样,有顾思齐的消息吗?”黎暻在电话里问。 “没有,今早还有同事问我他去哪里了,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于丽丽回答。 “给你添麻烦了。”黎暻说完,挂掉电话。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顾思齐有可能去那儿。正要出门,手机显示曹教授来电。 “喂,曹教授。”黎暻沉了口气,接起电话。 “喂,黎暻啊,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曹教授问,电话那边出现了一些杂音。 “哦,我刚刚把这个学期的课时上完,要放假了,原本打算下周去探望您的。”黎暻没有撒谎,他原本的确有这个打算。 “哈哈哈,好啊,你要是空了就过来。”曹教授说。 黎暻觉得有些奇怪,曹教授平时从来不会打这种只是寒暄问候的电话, “曹教授,您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 “没有啊,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挂了。”曹教授打断了黎暻的话。 想不出曹教授打这通电话的目的,黎暻只希望赶紧找到顾思齐,然后去看看曹教授。便不再理会。 黎暻寻着记忆,来到这家酒吧,推开门,一条狭长幽暗,通往地下的楼梯展现在眼前。走到最底,黎暻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股掺杂各种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各色灯光在完全黑暗的空间里跟随震耳欲聋的音乐不停闪烁,不适应的人根本看不清人脸,各色男女跟随音箱中发出的节奏指令在巨大的舞池中摇摆。曾经听顾思齐提起过,这是江州消费最高的酒吧,到这里来消费的人,大多是富二代和官二代,当然还有就是他这种为了某些目的打肿脸充胖子的人。黎暻穿过舞池,尽量与里面的人保持距离,突然有一束灯光照到舞池旁边坐在沙发上的男子,只是一闪,黎暻便能认出是顾思齐。此时一个画着浓妆,穿着清凉的女人正坐在顾思齐大腿上,跟他碰杯,顾思齐笑着喝完了女人酒杯里的酒,突然看到了黎暻,他突然笑了起来, <顾思齐呀,你疯了吗?清醒点吧。> 顾思齐随即想要喝掉自己手里的酒,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抢下酒杯。顾思齐这才知道不是自己眼花,眼前这个人确实是黎暻,而且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他一时有点手足无措,黎暻抓住他往外走, “跟我回家。” 顾思齐突然挣脱开,笑着说: “我酒还没喝完,回什么家,再说那是你家!”顾思齐挑衅着。转过身,背对着黎暻摇摇头:“不是我家。”说完又大口灌下刚刚放在桌上的酒,想要把酒和快要涌出来的眼泪一起吞下去。他的一饮而尽,引来了周围一群年轻男女的欢呼,大家纷纷把酒杯伸过来要跟他碰杯,顾思齐裂开嘴大笑着,拿起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酒。一个女人凑过来,搂住顾思齐跟他碰了杯,想要亲吻他,顾思齐抬头又将一杯酒一口气喝掉,躲开了女人的吻。又是一阵欢呼声,顾思齐再次准备拿酒瓶倒酒,却被黎暻抢了先, “是不是要喝完才肯回家?”黎暻盯着顾思齐。顾思齐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他。黎暻连杯子也没有拿,直接用酒瓶喝起来。顾思齐看傻了。第一口酒精滑过喉管,黎暻的心脏猛烈地疼了一下,他忍着,拿酒瓶的手却紧紧叩住酒瓶,顾思齐怎么可能装作看不到,于是立刻挥手将酒瓶摔到地上往外走。 音乐声实在太大,酒瓶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却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声。 黎暻追着顾思齐出了酒吧。跟酒吧里比起来,街边空气清新了许多,四周也安静了许多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刚刚那一幕,黎暻知道顾思齐是在生自己的气,于是对着顾思齐的背影说。 “你生气的话,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一声不响地离开。”黎暻乞求着说。 顾思齐转过身来,脸上还有没有抹掉的眼泪: “黎暻,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是他先出现的,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完全忘记他。” 顾思齐的反应让黎暻无比惊讶,他不知道顾思齐在哭什么,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他想着顾思齐会冲他发脾气,会质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会鄙视他总是撒谎,却没有想到顾思齐是这样的反应。他想上前去抱住顾思齐,顾思齐却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制止他: “可是,我接受不了我爱的人心里有其他人。你瞒我的,骗我的,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也已经退无可退了。”顾思齐说着,一颗明亮的泪珠从眼眶里滴落,砸到他的鞋面上,砸进黎暻的心里。顾思齐正要转身,黎暻猛地拉住他,把他紧紧抱住。顾思齐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里防线正在被一点一点瓦解掉: “黎暻,我求你,你放了我吧。”顾思齐实在招架不住这样的拥抱。他说完,见黎暻没有放手的意思,便开始剧烈地挣扎,却发现越挣扎黎暻抱他抱得越紧,他耳边听到黎暻喉咙里隐忍地“哼”了一声, “一定是我错了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可是,能不能听我解释,不要躲我。”黎暻说完,双手再也使不出力抱紧顾思齐,侧身跪到地上,呕出一口鲜血。酒精的刺激加上刚刚顾思齐的肩膀怼撞到了黎暻的胸口。 顾思齐赶紧把自己卷起的衬衣袖子拉下来,去擦黎暻嘴边的血。黎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喘着粗气,乞求地看着顾思齐说: “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黎暻此时看着顾思齐,仿佛一个身处地狱的灵魂乞求光明。顾思齐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他迟疑地看着黎暻,随后垂下眼睑,默默点了点头。 顾思齐搀着黎暻回到家,给黎暻放了洗澡水,拿了自己的睡衣挂到浴室: “我把你的睡衣拿到于丽丽家了,估计你没拿,先凑合穿我的吧。”顾思齐故作轻松地说。 黎暻有些惊讶,这平时都是他做的事,正想说什么,顾思齐没敢看他,转头又去做别的事。黎暻知道顾思齐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便匆匆洗了澡换了衣服------不得不说,黎暻就是黎暻,居然可以把顾思齐一颗扣子都没有的睡袍穿出禁欲系长衫的气质。他站在淋浴间门口,看到顾思齐裸露着上半身,在清洗自己衬衣袖子上的血渍。他的头低得很厉害,像是想隐瞒什么。从镜子里见到黎暻站在淋浴间门口,顾思齐自觉地贴紧盥洗池,好给黎暻腾出足够的行走空间。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百度了一下,煮了粥,等一会儿就可以吃了。”说完继续低头洗他的衬衫。 黎暻走到顾思齐身后,伸手抱住他,顾思齐却立马推开: “别,我还没洗澡,脏。” 黎暻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揪住一样痛,他扣住顾思齐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不大的盥洗室里顾思齐往旁边躲,便靠到墙上,黎暻跟着贴过去,紧紧抱住他,紧得好像要把顾思齐摁进自己的心里。他贴着他的耳朵说: “顾思齐,你听清楚,你是我黎暻这三万年来唯一爱过的人。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曾经,现在,未来,都没有,你从来不需要跟别人分享我。”黎暻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几乎是斩钉截铁。 “真的吗?”顾思齐轻声问,他怕自己手里的肥皂沫蹭到黎暻身上,便不敢抱他,只将两只手无力地向两边伸着。 “真的”黎暻没有丝毫犹豫。 “那,瓛呢?”顾思齐问。 黎暻突然一怔,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半天没有说出话来。顾思齐的眼睛暗淡下去,轻轻松开黎暻的手,笑着看黎暻: “没事没事,我不问了,你先去休息吧,等我洗完澡粥应该就可以吃了。”说完,顾思齐迅速钻进了浴室。 洗完澡,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的顾思齐在脖子上挂了条毛巾,就把一碗粥送到黎暻手里。 “我是第一次煮,别嫌我煮得不好,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学会的。”顾思齐说。 黎暻受不了了,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接过他手里的粥,也放到了一边: “你过来,坐下。”黎暻发出指令, 顾思齐乖乖在他面前坐下。黎暻沉了口气, “你听好,我不需要你学什么煮粥,我也不需要你什么改变。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黎暻乞求地看着顾思齐。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迷迷糊糊地叫瓛不要离开你,你求他别走,别离开你。”顾思齐头发滴着水,眼眶里盛着眼泪。 黎暻咬了咬牙,眉毛皱在了一起。 顾思齐深吸了一口气,高高地把头抬起来,望着天花板,却还翘起嘴角强迫自己笑着说: “瓛是那个曾经救你的神族公子吧。我可以理解的,当时你还那么小,他一定对你很好,所以你心里一直有他,是应该的,真的。只是,只是刚刚知道的时候,我说服不了我自己。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从小缺爱的人,所以爱别人这件事,我可以很潇洒,原本没有就不会怕失去。这次我才知道我错了,我接受不了你心里有别人,但我又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后来我碰到了一家小店,肚子饿了进去吃东西,才发现原来是你一直给我买小笼包的那家店。我一直都不知道因为我说好吃,你每次都会跑那么远给我买小笼包。我在那家店里边吃边哭,我发现原来我真的不配爱你,我居然都不知道你为我做过什么。你在酒吧出现的时候我,我觉得特别特别高兴,但是越高兴我就越难过,感觉自己被掰成了两半,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是不是如果我也做到那个人一样对你好了,你就可以不用想着他了。”顾思齐掉着眼泪说,黎暻听不下去了,一把抱住顾思齐。顾思齐在黎暻怀里哭出声来,这几天的委屈,伤心,一时间全都倾泻出来。 “果然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没有想到让你委屈了这么久。对不起。”黎暻亲吻着顾思齐的头发,轻轻将毛巾从他脖子上取下,帮他把头发上的水一点一点擦干。 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又连续两个晚上喝大酒,再加上这么发泄地大哭一场,顾思齐的体力算是彻底消耗干净了,在黎暻怀里沉沉睡过去,黎暻把他放在床上躺好。给于丽丽报了个平安。 顾思齐感觉自己好像有很久没有这么安心睡过觉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发现旁边没有人,立刻翻过身来,发现黎暻正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睡醒啦?还好,小笼包还是热的,我本来还担心你要睡到中午。”黎暻笑着说。 顾思齐有点蒙,这场景不止一次发生过,可是明明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难道是自己穿越了?看着顾思齐难以置信的表情,黎暻笑了笑,看穿了他的心思: “赶紧吃吧,今天会很辛苦。”黎暻说。 “今天,我们要做什么?”顾思齐问。 “吃完早餐告诉你。”黎暻说。 顾思齐立刻乖乖吃早餐。黎暻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如果一直这么听话好像也还不错,至少不会瞎胡闹。但黎暻知道那不是顾思齐,不能这么欺负他。 顾思齐塞了满满一嘴小笼包,准备下床, “去哪儿?”黎暻半躺在床的另一边问。 “我去把碗洗了。”顾思齐说。 黎暻把他拉回来: “回来,把盘子放下,坐好。”黎暻说。 “不是有事情要做吗?”顾思齐一边乖乖放下碗筷,一边顺着黎暻拉他的劲儿坐回到床上。 黎暻看着他乖巧的样子,突然在心里苦笑,也不知道带他去看自己的记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走!”黎暻说。 第二十五章 顾思齐感觉自己的手被黎暻紧紧抓住,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整个人吸走,眼前一黑,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了,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又能重新透过气来,顾思齐猛烈地咳嗽,黎暻轻拍他的背。缓过劲之后,顾思齐发现自己居然穿越了,在一个装修风格古朴的房间里,有个女孩躺在床上,还有两个婢女打扮的人在旁边伺候着。 “这……”顾思齐正要发问,黎暻对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他们看不到我们吗?”顾思齐对着黎暻的耳朵悄悄问。 “我们现在在我的记忆里,只要我们不干涉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黎暻回答。 正在顾思齐不可置信的时候,房间门被推开,走进来四个人,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身边各跟着一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身边的看起来是个侍卫,腰间配着重剑。走在后面的男人身边跟着的像是个少年,身形略比其他三人瘦小,简单的一根簪子束拢起头顶的发髻,其余的头发则瀑布一般披在身后。 “二公子、三公子”,两个侍婢行礼。 “如何?”走在前面的男子急切地问。 “星月姑娘的脉息都已与常人无异了,许是近来没有好好调养,身子虚,所以才没有醒,还请二公子放心。”穿青色衣裙的侍女回答道。 “二哥哥不必太过着急,星月姑娘之前照顾二哥哥,想必也未能顾及自身。”走在后面的男人对前面的男人说。顾思齐听着这声音觉得无比耳熟。狐疑地看着黎暻。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所有人。 “星月姑娘醒了!”另一侍女说。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侍女扶着躺着的女孩儿坐起来,吓了顾思齐一跳: “于,于丽丽?”顾思齐向黎暻求证,黎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看。 “二公子,星月多谢二公子救命之恩。”星月眼睛里含泪说。 “你伤着就不必多礼了,不过你要谢得谢谢瓛,这次是他和裘劲进地牢把你带出来的。”二公子说。 听到瓛这个名字,顾思齐突然紧张了一下,他突然想到,那旁边那个少年应该就是黎暻了。 “多谢三公子、裘大哥相救。” “不必客气了。”瓛再一次说话,顾思齐觉得这声音跟自己说话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我们去给星月姑娘准备些肉糜来。”两个侍女说着退了出去。 那个二公子看了自己身边的侍卫一眼。那侍卫也自觉退了出去。经过瓛和少年身边时,侍卫行礼,两个人回过身来还礼,顾思齐见到了两个人的面容。看到瓛,顾思齐觉得自己要是扮上古装,就能跟这个人分毫不差,倒 是黎暻,虽是一副少年模样,果然也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这时顾思齐突然觉得整个房间在摇晃,晃得他想吐。再一次感觉手腕被紧紧抓住,然后又是一阵强大的吸力,睁开眼睛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的灵力还没有恢复,没办法,只能先把你带回来。”黎暻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顾思齐要走,又被黎暻拉回来。 “你看清瓛是谁了吗?”黎暻问,有些有气无力。 顾思齐冲着黎暻眨眨眼睛, “你是因为我长得像瓛、声音也像他,才要跟我在一起的吗?”顾思齐问。 黎暻苦笑,他怎么也没想到顾思齐得出的是这个结论 “顾思齐,你就是高辛瓛!” “星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玠关切地问。 “那天你们走了之后,我本想着有涂山族长和三公子照料,二公子一定比在这府里安全。就想着回自己的厢房休息。结果天还没黑,大公子就带着侍卫进来,把我抓到了地牢,问我二公子到底去了哪里。他还……”星月眼睛里开始饱涨泪水,浑身颤抖起来,玠试探着将手伸过去,轻轻放在星月的肩头。玠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缓解了星月从心底里发出的寒意,她赶紧抹掉眼泪,继续说: “不过,我没有……我用自己的钗环扎伤了他,他被我激怒了,就用鞭子打我。”星月不是在陈述,是在解释,向玠解释。 “后来侍卫进来传话,我听到了二公子的名字,我想肯定是二公子回来了,便在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星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了顿,才继续说“在他身上撒了药粉,我想他只要靠近二公子你,二公子就能嗅得出,即便我死在地牢,也能让二公子对大公子有个防备。”星月说完这番话,像是把衷肠诉尽了,身体支撑不住地往下滑。 “别说了,好好休息一下。”玠轻轻扶着她躺下,眼中尽是疼惜。 瓛见状,想着玠必然要安慰星月一番,便带着暻先出去了。 星月见再无旁人,便认真地看着玠说: “二公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但这不重要,你是为了我才受这样的苦,我一定要让高辛珏百倍偿还。”玠打断了星月,帮她盖好被子。星月大着胆子看着玠的眼睛,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没有被珏占便宜。玠看着星月笑了笑,眼睛里是她熟悉的温存: “星月听话,现在都过去了,你好好养伤。”玠看着星月,星月点了点头。 虽然玠每天都会回来陪着瑶歌用晚膳,红绡帐底时也总是很温柔,瑶歌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之前玠明明说过她一回到伊耆就会送来聘书,最后足足过了三个月才出现,而且直到大婚的头天晚上,家里人才收到消息第二天便要出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大婚当天珏在高辛府外出现,一定不是来道贺的,兄弟俩对峙长久,都说了什么?之前她见过的那个叫星月的侍婢,自瑶歌嫁进来之后竟一次也不曾见过,去哪儿了呢?这所有的事情都不合常理,但玠却只字不提。她总想找机会试探玠,却总是在自己以为最合适的时候,被别的事情打了岔。过后虽然玠也会想起,问她之前是不是想要说什么,她却又不敢开口,怕惹他不快。 “少夫人,奴婢听闻清风楼出了一种梅花酒,都说醇香怡人,少夫人可想去尝尝?”云舒一边说,一边盯着瑶歌的眼睛。起初瑶歌还觉得有些疑惑,不知道云舒为何要提起清风楼和梅花酒,突然会过神来,便笑着说: “好啊,看哪天二公子不忙,让他带我去尝尝。我现下有些乏了,想歇息一阵。你们先退下吧。” “是”屋里的其他侍婢们一起退出了房间。 “我伺候少夫人更衣。”云舒一边关上门,一边说。 瑶歌给屋子下了禁制, “你也太大胆了,清风楼大家都是去得的,你这么说万一有谁去了发现没这回事,岂不平白惹人猜忌。”瑶歌说。 “少夫人放心,我原本也没想到的,是之前听二公子身边的侍卫说清风楼里的梅花酒如何好,我才想到这么说的。”云舒跟着瑶歌往里间走去。 “什么事?”瑶歌问。 “我听说大公子抓了二公子身边的一个侍婢,听说还动了刑。”云舒说。 瑶歌听到,脸色登时一变: “说下去”瑶歌。 “后来三公子和二公子身边的侍卫将她救了出来,那姑娘伤得很重。现在在三公子的青庐养伤。”云舒说话倒也干净利落。 “大公子为何要抓这侍婢?既是玠哥哥的侍婢,为何要在青庐养伤?再说青庐多是男子,她一个姑娘家,怎好……”瑶歌一边觉得事有蹊跷,一边自言自语。 “听说三公子向涂山府借了两个侍婢过来,照料这位姑娘。”云舒捡自己能回答的,告诉了瑶歌。 “想必是三公子对这位姑娘有意?少夫人你想,这高辛府里,凭三公子的出身……”云舒说。 “住口!”瑶歌赶紧喝止云舒。 “以后不管在哪儿,决不可议论瓛的出身。不然既伤了高辛氏的面子,也让别人笑我伊耆氏没分寸。”瑶歌说。 “奴婢不敢了。”云舒即刻低头认错。 时光流转,已是初夏时节。浣尘和流盈不愧是涂山羡挑出来的侍婢,将星月的饮食起居样样照顾得精心周到,挨了高辛珏一顿虐打的星月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少夫人。” 瑶歌出现在青庐时,一应侍卫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直到有一个曾跟在迎亲队伍中的小侍卫认出瑶歌来,跟领头的侍卫说是少夫人,于是领头的侍卫待瑶歌走近,上前行礼。明为行礼,实为阻拦,因为玠曾下过死命令,这青庐除了他、瓛、暻、裘劲,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今日二公子事忙,特意托了少夫人来看看星月姑娘的伤势。”云舒说。 侍卫们深知高辛玠用了神族最高的礼节迎娶了伊耆瑶歌,这份尊荣自当怠慢不得,随即给瑶歌让了路。 行至门口,云舒上前轻叩门扇: “星月姑娘,少夫人来看你了。”云舒说。 来开门的两位女子,瑶歌并未见过,她们见着瑶歌,便一起欠身 “少夫人。” 这两位女子长相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只是身着青衣的这个一双眼睛生得灵动。瑶歌走进房间,看到星月立在房中,正婷婷袅袅地向她行礼。自从第一次见到她,瑶歌就对她充满了好奇,心中有些不悦、有些妒忌,瓛讲过星月的身世之后,瑶歌又对这个女子生出些许同情。但如今更多的是疑问。比起上次相见,眼前的星月少了一份妩媚,多了一份憔悴,却看得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瑶歌突然有些害怕,这样个人常伴在自己的夫君左右,这次她涉险,他的夫君相救之后竟直接藏了起来,院外安排了侍卫守着,屋里竟还放了两个侍婢伺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自己的夫君对一个侍婢如此关切? 裘劲找到玠的时候,玠和瓛正在商量如何不动声色地将码头收回来。 “二公子、三公子。”裘劲行礼。 “何事?”玠问。 “侍卫来报,说少夫人去了青庐,说是二公子托她去看看星月姑娘的伤势。”裘劲说。 玠脸色一变,将手中的竹简摔在案几上就要往外走。被瓛一把拉住。 “哥,嫂子应该只是去看看,你现在过去怕是不妥。”瓛说。 玠突然把目光投向正在一旁抄写账本的暻,听到竹简摔到案几的声音,暻从一堆账簿中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拉扯着的兄弟二人,他之前专注在抄写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星月应该和暻一般大,若此刻这事发生在暻身上,你当如何?”玠把目光转向瓛。 瓛没想到玠会这么说,一时间哑然,松了手。 青庐内。 “星月姑娘,伤势可好些了?”瑶歌笑问,听不出情绪。 浣尘和流盈见瑶歌在房中坐下了,便关了门站在门外。 “劳烦少夫人记挂,本就是一些皮肉伤,已无大碍了。”星月朱唇微启,音色温柔。瑶歌觉得即便自己同样身为女子,看到这样的星月也难免心生怜爱。 “既已无大碍,星月姑娘还当回清辉阁休养才好,如此才不必让二公子时常牵挂。”瑶歌依旧甜甜地笑看着星月。 星月心中一沉,即刻跪下,反倒把瑶歌吓了一跳。 “少夫人息怒,奴婢只是二公子的侍婢,只因二公子怕奴婢给少夫人添了麻烦才将奴婢暂且安置于此,并非另眼相待,还请……” 星月的话没有说完,被大力的推门声打断了。玠看到瑶歌坐在桌边,星月低头跪在地上,神色中有些慌张。玠再回头看瑶歌时,瑶歌觉得他眼里分明是质问,瑶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高辛玠。 “来人,把星月姑娘扶到床上休息。”玠的口气冷冷的。 浣尘和流盈赶紧从门外进来,将星月扶起来安置到床上。 玠往瑶歌的身边靠近了一步,说: “夫人可愿随我回清辉阁用午膳?”玠的口气柔和了很多,嘴角似浮出微微笑意。 “是。”瑶歌恭顺地欠身,随玠走出了房间,这时瑶歌才发现来时见到的各个英武的侍卫,此刻整齐地跪在院中伏地叩首,玠并没有让他们起来,直接走出了青庐。 午膳的过程中,玠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但越是如此,瑶歌越忐忑。如果真的只是一个侍婢,何必动这么大的阵仗,但如果他们二人有情,反正这院子里已经有了少夫人,将星月纳入房也合理。刚刚一院的护卫齐齐跪了一地,是被斥责过了吗?正想着,不觉失神停了筷子,待到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时,发现玠正看着她,手里端着碗汤送到她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瑶歌赶紧放下筷子,伸手去接。玠看了云舒一眼,云舒立刻会意,带着房中的侍婢们都离开了房间。 “玠哥哥,我……”瑶歌不知道怎么说。 玠循声看了瑶歌一眼,见她这般情景,便淡淡地说了句: “先吃饭。” 瑶歌突然觉得有口气闷在胸口里,跟着手脚发软,往旁边栽倒下去,还好玠眼疾手快,抱住了瑶歌。 “瑶歌,瑶歌。”玠把瑶歌抱到床上轻声唤,瑶歌并没有反应,玠伸手探瑶歌的鼻息,好像略有些快。莫不是刚堵她的话……玠不敢往下想,赶紧让云舒请来了大夫。 “先生,如何?”玠问。 云舒跑出去请大夫时正好被茱萸撞见,于是惊动了高辛老太太,此时正端坐在瑶歌的床边。大夫把了脉,便说: “老夫人、二公子切莫着急,待老朽问问,少夫人近日里饮食如何?可有倦怠?”大夫问。 大夫的问题让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云舒身上。 “少夫人近日口味略有不同,以前喜欢吃酸的,近日有些贪甜。不过确然常常觉得倦乏。”云舒说。 大夫笑了笑: “这就对了。老夫人,二公子,少夫人应当是有喜了。”大夫说。 “可当真?”老太太一听就激动了。 “刚刚给少夫人诊脉,脉象看便有八分真,刚刚这位姑娘所说便有十分了。”大夫说。 床边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放了下来,下人们纷纷开始给老太太和玠道喜。 “不过,还望二公子听老朽一言。”大夫说。 “先生请讲。”玠恭敬地说。 “妇人怀胎,往往心绪难平。少夫人虽贵为神族,有灵力护体,但也马虎不得。今日晕厥,想必是心中有所郁结,一时气血攻心。二少爷平日里需多加宽慰少夫人,到顺利生产才是啊。”大夫笑着说。 “晚辈谨记先生教诲。”玠略皱了皱眉,但还是笑着躬身向大夫谢礼。 瑶歌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玠,在案旁看竹简。 “玠哥哥。”瑶歌轻唤。 玠立刻放下书卷,将瑶歌扶起来。瑶歌看出他的神色有些不同,猜测记挂着早上的事,便自己决心要将话说开。 “玠哥哥,我早上去青庐一方面是想看看星月伤势如何,另外一方面,我第一次见星月便惊讶于她的美貌,那时候我便想问,只是,只是当时我开不了口。”瑶歌小心翼翼地说。 玠的笑意浮上嘴角,伸手摸了摸瑶歌的头发: “快要做阿娘的人了,以后有什么话不能这般藏着,该及时告诉我才是。”玠的声音很轻柔。 “做?做阿娘?”瑶歌不可置信地问。 “刚刚大夫来瞧过了,你怀了我们的孩子。”玠说着,握了握她的手。 “星月是我多年前在外奔波时捡回来的一个孩子。当时只是不愿看着她落入风尘,可当时她还小,我便是救她这次也难救她下次,便索性让她在身边做了侍婢。后来看这孩子悟性还不错,便让师傅教她些身手。那时我手中不似如今掌握这么多事,常要去结交些子弟壮大自己,若是带着裘劲,总惹人防备。后来带上星月,不光能做护卫,还能帮我免去和一些风尘女子逢场作戏。”玠一边说一边看着瑶歌的眼睛。 “瓛跟我讲过一点,但他知道的也不多,却不知道原来玠哥哥你是这么过来的。”瑶歌也是世家大族的长女,家族中这些机关算尽争权夺利,她从小便见识到了,玠只是简单一说,她便知道这中间要吃多少苦。世人总巴望着觉得神族有灵力自然强大,又觉得世家大族子弟们锦衣玉食安逸享乐,殊不知灵力的修习便是从记事之日起一日也不曾停止过的,而锦衣玉食之下的相互蚕食,都是鲜血淋漓的撕咬。不过听玠的口气,星月于他虽说是护卫却更像个孩子,心中便觉得安稳了许多。 “我当年捡她回来的时候她才这么点大。换做人间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娃娃。就像瓛当年捡回来的暻一样。”玠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瓛和暻的关系,顿觉不妥,正要开口辩驳: “额,我,我是说……” “我明白的。”瑶歌会心一笑,用手捂住嘴巴,眼角翘起,眼睛里透出一丝明亮的神采。 玠知道瑶歌现下心中的结是解开了,继续说: “瑶歌,你现在的状况,我实在应该日日守着你,但我与大哥相争多年,是时候要做个了断了。所以我恐怕接下来的时间很难……”还没有说完,瑶歌立刻反握住玠的双手打断他: “我瑶歌嫁的夫君,当不会是日日在家中守着妻儿的男人。你只管放心做你要做的事,我没那么娇气,再说还有祖母,不用担心我。” 第二十六章 从黎暻的记忆中回来之后,顾思齐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一部分的意识在慢慢改变,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还是会做噩梦,还是会梦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但好像不会像之前一样那么害怕了,即使梦境再真实,他都会在心里跟自己说,没事,做梦而已。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两个人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顾思齐白天上班,下班回家,就能吃到黎暻给他做好的饭菜。洗完澡出来,看到黎暻把电视换到他喜欢看的频道,自己则在一边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顾思齐觉得这样的场景跟他想象中的家是一样的,心中漾起一股暖流,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黎暻说, 顾思齐正在紧张的游戏中,但一直用力眨眼睛,黎暻猜想是额前的这缕头发扎到眼睛了,他靠在床头,用手指轻轻拨去挡在顾思齐眼角的碎发。 “你都还没好呢,我陪你去。”顾思齐加快了手速,想迅速结束战斗了。 “我去看看曹教授而已,又不是去打怪兽。”黎暻笑着看着他说。 说起打怪兽,顾思齐想起于丽丽上次说听到恶灵说起自己,正好一局结束,便扔了手机,问黎暻: “上次于丽丽跟我说,她赶到的时候,听到怪兽说话,她没直接说出话里的人,但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怪兽当时说的是我。怎么这个怪兽也认识我吗?”顾思齐说。 “那个不是怪兽,那个是恶灵。它由这世间千万年的戾气所化,最强大之处在于能够通晓人心,它自身的能量其实不算什么,我一人之力也能控制,之前的三万年就是如此。但若是他逃出了封印,探晓人心中的恶念,便可以借由恶念侵蚀人的心识,这个破坏力就不好控制了。这恶灵与我缠斗了三万年,我们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敌人。不然凭他,也不可能伤到我”黎暻说着,眼睛里竟然掠过一丝戏谑的杀气。顾思齐看着这样的黎暻,突然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但他确定此前从未见过,是高辛瓛见过吗?顾思齐默默地想。 “可是为什么是你?你一个普通的九黎族的孩子,按道理说,封印恶灵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有灵力的神族和鬼族做的吗?我为什么没能……”顾思齐自从知道黎暻以一己之力守护三界三万年,便觉得心疼。 “那时你帮着你二哥筹划多年,他终于成为了高辛氏的族长,但后来突然发生了变故,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困在了大荒山下的祭台上,”说到这里暻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顾思齐,咬了咬牙。 “然后呢?”顾思齐觉得暻的描述好像能够跟梦里的场景对上了。 “他们要用你当做祭品封印恶灵。我当时拼了命地要救你,不想让你受苦。可是当时我被断了双手,所以还是没能救下你。”黎暻又想起了那个场景,眼眶泛红地看着顾思齐,确实乞求原谅的神情。 顾思齐双手一颤,低下头看黎暻的手和胳膊。 “结果我在祭坛上折腾得晕过去,却不知为什么,你身上的一部分灵力进入到我的身体里。我醒来的时候,双手居然好了,只是那时的你灵力已经被散尽,快要形神俱灭了。我赶紧用涂山羡送给我的小玉瓶把你快散了的元神装进去。我当时想着,如果你真的魂飞魄散,我就把恶灵放出来,要三界给你陪葬。”黎暻说完看着顾思齐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他扯起的嘴角仿佛牵疼了顾思齐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恶灵听到了你的心声,所以涂炭三界,于是神族和鬼族就让你来承担所有的后果,让你去封印恶灵?”顾思齐问。 “不完全是。向来只有恶灵主动去找可以附着的躯体,但我当时竟然可以用恶念驱策恶灵,上古众神们都不知道怎么办,而我身体里又恰好有你们高辛氏的灵力。所以当时也只有我有封印恶灵的能力。”黎暻说。 “所以你拿这个跟神族谈判,逼他们修补我的元神?”顾思齐问。 黎暻没想到顾思齐能想到这一层,看着是瞒不过了,便点点头。 “除了封印恶灵,你还答应了什么?”顾思齐问。 “若有朝一日你恢复了高辛瓛的记忆,就要让你再次回到大荒山,再一次成为……祭品。若我阻拦,便要让我被恶灵反噬,你让被业火焚身。”黎暻说 “你……你这是打算永远都不见我吗?”顾思齐咬着牙说。黎暻见顾思齐话里有火,赶紧住了口,低着头。 “所以你之前无论如何不愿意告诉我实情,也总是避免跟我亲近,都是怕唤起我的记忆是吗?”顾思齐轻声问。黎暻头压得底底的,轻轻点了点。顾思齐看不了黎暻这样,为了自己,黎暻受了太多委屈。他抬起黎暻的下巴,一个极温柔的吻,落在黎暻的唇瓣上,如同一阵轻柔的抚慰落在黎暻心里。 “你说你,傻不傻,这么多事情都放在自己心里,不累吗?”顾思齐捧着黎暻的脸说。 黎暻猛地抬头,心中满是喜悦,也满是拒绝,反应在脸上的却只有惊讶,他眨巴着眼睛看着顾思齐,这句话,实在像极了高辛瓛。 “你,你都想起来了?”黎暻问。 “一点点吧,都是支离破碎的。所以,以后不管会发生什么,别当我是累赘,让我陪你一起。”顾思齐说。 黎暻看着顾思齐,笑着点点头。顾思齐突然觉得这才是黎暻,是高辛瓛认识的那个少年模样。 按照习惯,黎暻还是先去了城东的那家沈记糕点买了桂酿雪丸和千层酥。 “我今天这样,行吗?”出租车里,顾思齐看起来有些忐忑,看着顾思齐这样,黎暻失笑道: “你平时不就是这样吗?” “那今天也不是平时啊,这不是要去见你老师嘛。”顾思齐说。 “你也会说那是我老师啊,那你还紧张什么。”黎暻冲他眨眨眼睛。 “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讲究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么,再说你去看一趟老师跑这么远买两盒点心,足见这个老师有多重要啊。”顾思齐觉得自己有理有据。黎暻没有父母,他如此敬重这个老师,顾思齐想着这可能是黎暻身边唯一的长辈了。 “我是曹教授的关门弟子,他待我的确很好,我每次有不懂的问题请教,曹教授都会倾囊相授。”黎暻说。 “你都活了那么久了,还会有你不知道的?”顾思齐突然凑到黎暻耳边,压低了声音问。 黎暻笑了笑: “我小时候读的书都是你教我的,曹教授可是专门研究上古秘术的教授。”黎暻也压低了声音,凑到顾思齐耳边说。一开始,顾思齐还挺高兴,黎暻说完,顾思齐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诶----你……”顾思齐刚要拿手指黎暻,黎暻一把摁下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好了好了,放心吧,不用紧张。”说完,黎暻笑了,这笑意从眼睛里透出来,闪闪发光。 来开门的依然是朱阿姨, “是小黎呀。” “朱阿姨,这位是顾思齐,今天跟我一起来看望曹教授的。”黎暻说。 “哦~快请进快请进。”朱阿姨一贯的热情。 一走进客厅,黎暻突然感到一阵不太一样的气息,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判断不出来,但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此刻他最担心的却是顾思齐。 穿过走廊,曹教授仍在院子里坐着看报纸。 “曹教授。”黎暻站在后院的门口,他知道曹教授做任何事情都不喜旁人打搅,所以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他一定不会随便闯进曹修平所处的空间。 曹修平抬起眼睛看了看,黎暻正端正地站在走廊里冲他笑着。 “哦,黎暻来啦,过来坐。” 黎暻闪开身,介绍到: “曹教授,这是顾思齐,我们一起来看您。”黎暻说。 “曹教授好。”顾思齐恭恭敬敬地跟曹修平鞠了个躬。 曹修平狡黠地看着黎暻,抬眉一笑: “哈哈哈哈,好,来,一起过来坐。” 黎暻将两盒点心放到曹修平面前的茶几上, “小顾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曹修平看都没看那两盒点心。 “我在一家建筑事务所工作。”顾思齐回答。 “学建筑的,不错。家里都有什么人啊?”曹修平继续问。黎暻看似恭顺地低着头,但眉头已经紧紧皱到了一起。 “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顾思齐笑着回答,他感觉自己完全是在接受未来岳父的审视。黎暻居然之前跟他说不用紧张。 突然听到一阵门铃响,黎暻说了句,朱阿姨可能不方便,我们去开门。便抓起顾思齐就往门口跑。 “这……”顾思齐没明白黎暻这么做的用意,一脸懵。 “没时间解释,你快走,门口不管是谁,一定带走!”黎暻几乎是在给顾思齐下命令。他一手开门,一手将顾思齐推了出去。 顾思齐莫名其妙被黎暻赶了出来,撞到了在门口按门铃的吴菲。 “思齐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吴菲推了推眼镜。 “我这不是陪你们黎教授来看望他的老师么。”顾思齐说。 “上次你们是吵架了吗?现在应该和好了吧?”看着顾思齐这么被赶出来,吴菲问。 说起上次,顾思齐突然想起黎暻告诉他的恶灵的事。 “糟了,跟我来!”顾思齐拉着吴菲就往附近的商业区跑。 此时于丽丽正在楼下的咖啡店取她的咖啡。看到是顾思齐的电话,她立刻接起来。 “喂” “出事了。”顾思齐说。 “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来。”于丽丽说。 挂了电话,顾思齐看看身边的吴菲: “你到这儿来干嘛?”顾思齐问。 “学校组织学生会的同学在放暑假前给退休的教授们发慰问福利,我负责给曹教授发。”吴菲展示着手里的一张购物卡。 “你给我吧,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你赶紧回家。”顾思齐说。他心里挂念着黎暻,想赶紧赶回去看看。 “啊?”吴菲被说得一头雾水。 “啊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害过你。福利我一定给你送到,你现在赶紧回家。”顾思齐说。 “哦。”虽然不解,但吴菲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先答应着。 吴菲离开没多久,于丽丽就找到了顾思齐。顾思齐把经过告诉了于丽丽, “会是恶灵吗?”顾思齐问。 感觉到顾思齐离自己越来越远,黎暻才满脸肃杀之气地转过身来,此时,曹修平正用一张极扭曲诡异的笑脸看着黎暻说: “我就觉得奇怪,高辛氏的男人是上古氏族中出了名的仪表堂堂,风流俊雅;能跟他们媲美的也只有涂山羡那头九尾狐狸,普通的凡人怎么入得了你的眼,原来你早就找到高辛瓛了。” “曹教授呢?”黎暻并不想跟他废话。 “你还担心别人?天君和鬼君这两个老东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还是担心担心他们要是知道高辛瓛已经被你找到,会如何让他重回祭台吧。”恶灵说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放肆,他好像已经能看到顾思齐被天君重新绑回祭台的样子。恶灵的话成功地激怒了黎暻,他看着眼前这个不是曹修平的曹修平,眼睛就要冒出火来。他扣起右手食指,召唤出他的擎龙斩。 “来,往这儿砍,”恶灵指着抬起曹修平的右手,做了一个从右脖颈向下的动作。 “砍完了你就知道你的曹教授是死是活了。”说完,缓步走到黎暻近前,伸出脖子。 黎暻想着,距离上次被自己砍伤的时间不久,恶灵应该没有那么快能回复战斗力,否则也不会在这儿废话这么久,也就是说,曹修平很可能只是被控制了心识而已。想到这里,黎暻便卸掉周身灵力,收起了擎龙斩。 “你到底想干什么?”黎暻说。 “那个老家伙干过什么,小暻你不是不知道,你心里就不恨吗?”恶灵直视着黎暻的双眼,仿佛要夺取他的魂魄一般地看着。他抬起曹修平的手,食指尖碰了碰到黎暻的心口,被黎暻迅速打开。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小暻啊,高辛瓛曾经那么疼惜你,你舍得让他再上一次祭台,让他流干全身的血,就为了封印我,值得吗?”恶灵再一次挑衅地看着黎暻。“这天下若是让我做主,我一定,成全你们。”恶灵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休想!”黎暻迅速将灵力聚集在左手,一拳挥到曹修平左边脖颈处,曹修平突然双眼紧闭身体瘫软倒下。黎暻赶紧去扶。他探了探曹修平脉搏,正常,体温也渐渐回复,便知自己猜想不错,赶紧将曹修平背到卧室休息。 顾思齐和于丽丽赶到曹修平家门口。 “就是这儿!” 于丽丽召唤灵力,却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这就是一栋普通的民宅啊。”于丽丽说,“里面并没有异常能量。” “不会出事了吧?”顾思齐顾不上礼数,赶紧咣咣砸门。 还是朱阿姨来开的门,她记得这个年轻人刚刚来过,但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儿没见过,刚想问,顾思齐随口说了句: “朱阿姨,我刚刚出去接了个朋友,曹教授和黎暻他们……”顾思齐问。 “哦,在里面。”朱阿姨让他们进来。顾思齐带着于丽丽冲进房子,后院并没有人。 “朱阿姨,他们人呢?”顾思齐有点慌, “咦,刚刚还在这儿的呢。”朱阿姨看着像刚睡醒的样子。 “我在这儿。”黎暻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说,“朱阿姨,曹教授可能有点受凉,我刚刚扶他上去休息了。” “哦,我说他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吧,问他,他老说没事没事。”朱阿姨说。 黎暻笑了笑,一贯的温暖纯良。 “没事儿,您忙您的,我再陪他一会儿。”黎暻说。朱阿姨点点头转身又进了厨房。黎暻收起笑容,对着顾思齐和于丽丽点点头,示意他们跟上来。 “你没事吧?”到了曹教授的房间,顾思齐拉着黎暻问。 “我没事。刚刚恶灵侵占了曹教授的心识,借了他的身体,在这里等我们。”黎暻皱着眉说。 “你昨天才跟我说要来,恶灵怎么知道?”顾思齐问。 “前两天我去酒吧找到你之前,接到一个曹教授打来的电话,跟我寒暄了两句,曹教授从不会打这种电话,而且电话中途有一阵杂音。”黎暻说。 “磁场干扰?”于丽丽说,黎暻点点头。 “估计当时曹教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恶灵蹿进他的躯体。怪我,当时完全没在意这些。”黎暻说。 “这么说恶灵是来找你的,他,要干什么?报仇?”顾思齐问。 “他……”黎暻抬起头,发现顾思齐在看着他,便躲开他的眼神,将话咽了回去。 “不对啊,你们刚刚进来的时候,你没有发现恶灵在这里吗?”于丽丽没关注黎暻刚刚的表情,她探了曹修平的脉搏,看他脉息平稳,才抬起头来看着黎暻问。 “……是我大意了,曹教授应该没事了吧。”黎暻咬了咬嘴唇。 “没事了,他只是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于丽丽说。 “我们走吧,让曹教授好好休息。”黎暻说。 “那你不怕那个恶灵再来骚扰曹教授?”顾思齐问。 “短期内不会了,其实如果不是上次重伤未愈,他也没必要借曹教授的身体,直接大开杀戒更符合他的个性。”黎暻不屑地说。 “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于丽丽说。 车上,于丽丽开车,黎暻坐在副驾上,顾思齐坐在后座。 自从顾思齐知道于丽丽曾经是自己二哥的贴身护卫,一度非常好奇,毕竟于丽丽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个女老板,她给别人当护卫,那得是什么样子?能让她甘心情愿当护卫,那他二哥得是什么样子? “额,于总。”顾思齐一脸别扭地叫了一声, “不在公司就叫名字吧,不然你别扭我也别扭。”于丽丽说。 “哈哈哈哈,那好那好。”顾思齐兴致大增。 “我就是好奇,我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顾思齐试探着扒住副驾的靠背,想看于丽丽的表情。 暻没想到顾思齐会问这个,回过头来看着他。顾思齐别过脸,对着黎暻眨了一下左眼。 “你想说什么?”于丽丽问。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吧,你把公司经营成现在这样,公司里那么多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但是大家不管是私下相处还是平时干活,氛围都很好,这是你领导有方啊。你这么好的管理能力,什么人才管得了你啊?”顾思齐说。 “你哥哥啊。”于丽丽说完,回头看了顾思齐一眼。 黎暻也低头笑了笑,顾思齐原本觉得能打听到什么八卦,结果一开口就被堵了回来,也只能陪着干笑两声。老老实实坐回去。 第二十七章 自从黎暻受伤之后,顾思齐再没让黎暻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只要他在家,就会帮黎暻打下手,厨房里常常就是一出夫唱夫随的温馨场面。 “你今天太不够意思了,看我在车上被于丽丽那么堵着,你就会在旁边看我笑话,也不帮我。”顾思齐手里正在削一只土豆。黎暻原本以为他这一路上闷闷不乐是因为没打听到八卦,这话听着倒像是在怪自己没有帮他。原本专心切菜的黎暻看到了他正在削的土豆,一只好好的圆乎乎的土豆被他削得棱角分明。黎暻无奈地笑了笑,说: “谁让你居心不良,想打听八卦,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可能随便把秘密告诉别人。”黎暻说。 “秘密?果然有奸情?”顾思齐瞬间抬起头看着黎暻,眼睛里都闪着光。 “不许胡说八道的,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黎暻嗔了他一句,继续低下头切菜。 顾思齐也继续削土豆,两个人并肩站着,顾思齐用胳膊蹭了蹭黎暻: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上次在你记忆里看到她受了伤,我哥居然那么安慰她,还给她盖被子,这不符合我们从小学的文化常识啊!”顾思齐说。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你哥哥曾经救过她,我想在她心里你哥哥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也不该我知道。”黎暻说着,继续切着菜。 “那我也救过你,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不是也很重啊?”顾思齐双手撑在水槽边,把脸伸到黎暻面前。 黎暻眨了眨眼睛,脸上泛起许久未见的红晕,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所以今天那个恶灵拿我威胁你了?”顾思齐的笑在眼中凝成了关切。不过他关切的不是自己,他担心黎暻又要瞒着他,自己去扛一切。 顾思齐冷不防地这么一问,黎暻手一颤,直接在右手的食指上拉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渗出来。黎暻怕弄到菜上,赶紧把手移开,想要放到水龙头下去冲洗,顾思齐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嘴里。顾思齐速度极快,黎暻愣了一愣,顾思齐抓着他的手腕来到客厅,找到药箱,翻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黎暻安静地待着,看着顾思齐做这一切,仿佛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一切都没有变,这一刻,让黎暻无比贪恋。 “我听老人说过口水可以消毒,不过应该还是碘伏消毒更靠谱。”顾思齐自说自话,小心翼翼地捧起黎暻的手,轻轻地涂抹黎暻的伤口,还仔细地吹一吹,再给伤口贴上创可贴。 “黎暻,你是住在这儿的人”顾思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说,“你受了伤,我也会疼的。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思齐认真地看着黎暻的眼睛。 “恶灵认出了你,他,他说如果我放他自由,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不然他就要让神族和鬼族都知道我已经找到你了。”黎暻不敢看顾思齐,他不知道顾思齐会有什么反应。 顾思齐没有说话。黎暻赶忙抬起头说: “你放心,没事的,等过两天我的灵力恢复了,就可以将恶灵封印,到时候就没事了。”顾思齐知道黎暻在极力地安慰自己。 “所以你不是大意,是你身体里的灵力受挫,没有感应到恶灵的存在,对吧。”顾思齐说。 黎暻没有想到顾思齐会反应到这里,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算了,先不想这个,走,做饭去。”顾思齐起身向厨房走去。 为了不打搅瑶歌,玠干脆拉着瓛住到倾城客栈。 倾城客栈明面上是一家普通的上等客栈,其实是玠和羡一起经营的情报网的核心。他们两个自然是幕后的大老板。客栈规模不算太大,但能够住得起的也不是普通人家。客栈一共三十三间房,客房分东西两厢,东厢十六间,间间推窗见湖,但每间的湖景又各不相同,各有情致。西厢十六间,有八间可以看到整个高辛城,另有八间则临山,异常安静,到了晚上更可以看到满天星辰。每间房根据景致不同,配的案几、竹帘、以及卧榻的方位,都不尽相同。就连房内配送的四时茶水、糕点,也都不相同。可以说这三十二间客房是高辛城中最好的观景地,而这客房内的布置在这高辛城中也别具一格。唯独第三十三间房,没有任何的美景可赏,屋内也不见有任何情致雅韵,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间普通的柴房,这里却只为玠和羡所用。这间小屋通常都关着门,他们出入都是从背街的涂山氏的一家小药材铺进入地道,来到这第三十三间房里。 涂山羡从客房外拎着东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瑶歌有喜了,我都没来得及去恭贺你,你倒好,拉着瓛一出来就是五天。” 暻和瓛抬起头,往羡的身后看去,他这么招摇的身份,怕会被来往的人注意到这里。 “别看了,他这万年的老狐狸,障眼法还是会的。”玠说。 “怎么说话的,你这要当爹的人积点口德行不行。”羡听到玠又叫他老狐狸,颇不满意地白了玠一眼,伸手,手中便幻化出一卷竹简:“你要的。”说着,把竹简放在玠的手边。 瓛看到竹简,便猜到那是什么。 羡没再搭理玠,而是将目光落到了暻的身上。此时的暻虽未完全脱去稚气,但面上清秀俊朗的轮廓已显露出来,五官更加分明立体,身形也更高挑了些,一席藏青色的长衫包裹修长的身材,是男子完美的比例。虽然一直跟在瓛身边,周身却无半点骄奢之气,性子沉稳,从他进来到现在,也就是刚刚略抬头,确认了瓛的安全,便继续低头抄写,并不左顾右盼。 “你在写什么?”羡在暻身边,轻轻坐下,像是生怕惊扰他。 “瓛说这些账本之前记得匆忙,乱糟糟的,他看得头疼,我就重新誊抄一遍。”每次涂山羡看到暻,总会拿些好吃的好玩儿的给他,相比玠,暻觉得跟涂山羡更亲近些。 “这么多!你要抄到什么时候?”羡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一笔清秀的字迹果然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些,一边懊恼着自己身边怎么没有一个这么贴心的人。 “你抄得手酸吗?要不我来帮你抄吧,你去玩儿一会儿。我带了好吃的来。”羡对着暻眨眨眼睛。 “你是闲腻了吧,敢打我高辛家的人的主意。”还没等暻回答,玠头也不抬地说。坐在正对面的瓛听玠这么说,眼睛里满是欢喜。 “人家正主都没说话,你着什么急。”羡白了玠一眼,仍旧笑盈盈地看着暻,将带进来的食盒子拿出来,打开,里面有好几种暻没吃过的糕点, “你喜欢哪一个?”羡问暻。 “我……都喜欢”暻看到好吃的,一双眼睛都在闪闪发光。其实他知道这么说不合规矩,但羡一直待他很好,他便壮着胆子冒犯一回。 “哈哈哈哈,你倒是很识货。那就都给你,去吃吧。”羡甚是得意。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显摆得意,就看到暻拎着食盒子巴巴地走到瓛身边坐下, “瓛,涂山哥哥带来的好吃的,你想吃哪个?”暻听起来很开心。 “你替我尝尝,我就吃你觉得最好吃的那个。”瓛说。 “嗯!”暻笑着,看着瓛点点头。 “老狐狸,你活了那么多年,当不会失信于一个孩子吧,你案前的那些是他今天要抄完的,你都替了吧。反正我看你也闲的很。”玠总是会在最恰当的时机落井下石。 瓛听二公子如是说,赶紧站起身来,向正愣在一旁的涂山羡躬身行礼道: “多谢涂山哥哥。” 暻还未起身,便听到暗道里的小铜铃作响。暻回头看看瓛,瓛点点头,暻便走过去打开暗道的门,发现是裘劲。 “二公子、涂山族长、三公子。”裘劲一一见礼。 “何事?”玠依然没有抬头。 “刚刚高辛氏过来请大夫,说……”裘劲顿了顿。玠抬起头看着他,裘劲不敢拖延:“说少夫人见红了。” 玠和羡即刻变了脸色,一行人急忙赶回高辛府。 清辉阁外,几个侍卫守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凡人,那人明显是受到了惊吓,眼神呆滞地跪在院外。清辉阁内,老太太守在瑶歌的枕边,云舒跪在榻脚边。 羡带来了府中最好的大夫,大家看到玠回来,心中都安定了几分。大夫也知道这是高辛氏少夫人,怀的很可能就是高辛氏的长孙,不敢怠慢,当即开始诊脉。这时,瑶歌醒过来。 “玠哥哥,你,你回来了!”瑶歌一睁眼便看到了玠,心神立刻安定下来。 “你别动,大夫在给你看诊。”玠来到床边俯下身跟瑶歌说。 大夫起身给老太太行了个礼,说到: “老夫人,二公子,少夫人见红,一来因为刚刚受了些许冲撞,心神惊恐所致,这倒不妨事,不过少夫人身子虚,若要留住这孩子,还得多卧床静养才是正理。各位稍安,这样的状况并非少夫人独有,更不是病症,只是这头一次,少夫人还需多修养才行。” “有劳先生了。”玠躬身行礼。 “我送先生出去。”涂山羡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哎呀瑶歌,你可吓死祖母了!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高辛老太太看着瑶歌脸色还是不太好,甚是担心。 “祖母,我没事,是云舒这丫头太大惊小怪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瑶歌笑着说。 “没事是你福泽深厚,还怪云舒,我看着丫头就挺好。”高辛老太太说着,也安下心来,“还把涂山族长夫妇惊动了,真是惭愧啊。”老太太转头跟清峦说。涂山羡派人到府中请大夫的时候,清峦刚好撞见,便一同来了高辛府。见老太太这么说,清峦赶紧行礼道: “老夫人客气了,我夫妇二人先前知道瑶歌有喜时便想来道个喜的,怎奈何夫君事忙,才耽误到如今。” “好了,你们也难得见上一见,我老太婆不碍着你们了,你们好好说说体己话吧。玠儿瓛儿,你们随我来。” “是。”二人异口同声。 瓛即刻转头随老太太出去了,玠用手掌摩挲瑶歌的头发,轻声说: “你跟涂山夫人好好说会儿话,我去去就来。” “玠哥哥今晚还出去吗?”瑶歌不舍地看着玠,她觉得自己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玠了。 “不出去了,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玠的笑意浮上嘴角。 高辛老太太的内堂里,老太太坐在主位,高辛玠、高辛瓛依次坐在左边的位置,堂中跪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凡人,和玠的一个侍卫。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呷了一口茶。 “回禀老夫人,适才属下见这个人在门口来回走动,似是总想往府中窥探,上前询问,他说他找大公子。我便派人通传,然而大公子并不在府中,便告诉他让他改日再来。结果他一直不肯走,原本他没做什么侵扰之事,属下便没有强赶。后来他见了少夫人出来,便突然冲上来,属下上前阻拦,谁知拉扯中还是冲撞到少夫人。属下该死,请老夫人、二公子治罪。”说完,侍卫便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玠儿。”老太太说。玠起身向老太太行礼。 “你的侍卫,你看着办吧。不过若真如他所说,这孩子倒也没做错什么。”老太太说。 “孙儿明白。你且先下去,晚些来清辉阁听候发落。”玠冷冷地对侍卫说。 侍卫离开,老太太看着跪在堂下,微微发抖的凡人,又撇了那兄弟俩一眼。 “你是何人?为何到我高辛府伤人?”玠开口问。 “小、小人本、本是云锦绸庄的伙计。”这凡人说得吞吞吐吐。但是一听云锦绸庄四个字,瓛和玠心中已明白了几分,老太太听到云锦绸庄,便皱了皱眉。 “说下去。”玠看了老太太一眼,继续冷冷地说。 “只因前两日,大公子说要清算绸庄内的一应账目,还说要将绸庄卖掉,小、小人们便,便不得生计了,这才,才想来求大公子给小人另寻一份差事。小人知道大公子贵人事忙,可、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家有老母妻儿要吃饭,若是谋不到差事,我全家都得饿死了。”说着,这个看起来比玠和瓛还要年长些的男人突然哭了出来。 “整个大荒谁不知道云锦绸庄,你在我家绸庄做过事,另谋差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为何执意要来寻我兄长?”玠问。寻差事不过是别人告诉他的一个理由,来前有人告诉他到高辛府找大公子,侍卫们定会问来由,让他不要牵涉是非,只说来找大公子寻差事。结果没想到被玠一语道破,没办法,他只好吐露实情。 “只因,只因大公子查看账目时,发现账目有出入,偏那几日我常替掌柜的在柜上看守,掌柜的便料定是我偷了柜上的钱,报了大公子将我赶了出来。当时街坊们都看到了,任我百般解释,掌柜的都不听。老太太,二位公子,现下已无处敢用我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啊。”说着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一个劲儿地磕头。 “所以你便想来寻我兄长说理?”玠问到。 “其实平日里掌柜的对我们不说照顾,但也不会薄待我们,我想着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可如今掌柜的料定我偷柜上的钱,小人已是百口莫辩,想着大公子出身神族高门,定能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清白名声,也好另谋生路。”与之前的不同的是,此时这人已不再痛哭,望着高辛老太太和玠,眼睛里显出哀求的神色。 “既是如此,并未见到我兄长,为何要去冲撞我夫人?”玠继续问。 “小,小人不知道那是二夫人,只是约莫记得曾见到她曾和大公子一起到过绸庄,小人以为那个是,是大夫人。”那凡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缩,并不断地求饶“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荒唐错认了二夫人。” 听到他这么说,玠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忽然听到门外茱萸的声音: “老夫人,二公子手下裘都使求见。” “让他进来”老太太不慌不忙地说。 裘劲进来,给老太太行了大礼。 “启禀老夫人、二公子、三公子。大公子在清辉阁外,要进院探望二夫人。”裘劲说。 玠听到这消息心中蹿起一阵邪火,就要往外冲,被瓛一把拉住。 “二哥哥,还是我去吧。”瓛说。 玠想了想,此时若自己出面阻拦,怕是更会让珏坚持往里闯,若是动起手来便会暴露自己的身体状况。当务之急是要彻底搬倒珏,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于是玠回头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点点头。 瓛带着暻,快步感到清辉阁外,听见裘劲厉声喝到: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 “属下不敢,只是少夫人受惊,二公子下令清辉阁只许出不许进,大公子若执意要进,请从属下尸身上踏进去。”侍卫说。 “你当我不敢?”珏说着,手中剑已出鞘。 这时一院的护卫都聚拢来,挡在珏面前,躬身行礼,意思是:要杀,便将他们都杀了。 “何事惹得兄长如此盛怒?”珏的身后,传来瓛的声音。 “这高辛府中,何时轮到你说话。”珏转过身来,看到瓛和暻,轻蔑地说。 瓛对珏行了兄弟之礼,暻虽跟着行礼,手中的拳头却攥得紧紧的。 “我不过是来替祖母传话,请兄长到静贤堂一叙。”瓛并未理会珏的无礼。 既然是祖母的意思,珏不敢怠慢,但心中又确实担心瑶歌。他曾听人说起过,妇人怀胎生产如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如今有孕在身的瑶歌见红,当不是什么好事,这才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不管不顾地跑回来要看看她。其实珏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见一面,知道她还安好便可。珏回头看了看清辉阁,不甘心地将剑收回鞘中,往静贤堂去了。 “属下们平时对三公子多有怠慢,今日承蒙三公子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属下们感激不尽。”侍卫说。侍卫们起身,对着瓛行了大礼。这些侍卫们跟随玠多年,对瓛的身份了如指掌,所以对他并不算恭敬,今日得瓛出手相救,方觉自己平日行为有亏。 “快别这么说,”瓛上前几步,将侍卫们让起来。“今日是二哥哥脱不开身,才差我到此,我不过是借了祖母和二哥哥的名义狐假虎威一把,各位无需放在心上。”说完,带着暻回到静贤堂。瓛正要抬脚进去, “瓛……”暻拉住他,双唇紧闭,眼中满是担心。 “没事的,祖母和二哥哥都在,他不敢造次。你就在这儿等我。”瓛拍了拍暻的手,暻才慢慢放开。 第二十八章 瓛刚刚走进内堂,便听到玠的声音。 “兄长可认得此人?” “你?”珏在脑海中一番搜寻,方想起这是几日前要变卖繁桥后巷的一家云锦绸庄时,寻了错处要赶出去的那个伙计。登时咬了咬牙:为了能快速筹到在地下赌场欠下的钱,才不得已要变卖几家生意尚好的店铺,这本就是不能细查的事儿,可不知为何让这家店铺的掌柜听到了些许风声,跟珏谈条件要高价封口。珏不是没有动杀心,只是身边的人一再劝他,如今这个情势切勿节外生枝,或可先成全了他,派人看着,等到大局已定再做打算。谁料这个掌柜竟吃两头,一方面向珏要高价,另一方面想尽办法将伙计、账房赶走,把原本要补偿给大家的钱收入自己囊中。那天赶上自己去店中清查账目,正好碰到掌柜将这人赶出去,说他偷了柜上的钱,还引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了。他原本也觉得不妥,但也无暇关心一个无名之辈的死活,便没有干涉。 “大公子,大公子,你要替小人做主啊!!如今这街坊里巷的店铺已无人敢让小人当差做事,这不是要把小人一家都逼上绝路吗?”这个凡人一看到珏,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 “当日是你偷了柜上的钱才被赶出绸庄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珏见此人跪到自己脚边,嫌恶地移开脚步,离得远了些。 “大公子,小人在云锦绸庄这几年尽心尽力,从不敢擅动任何物件啊!”听珏这么说,这个凡人有些慌了,跪着挪到珏身边,不停地磕头。 “你们这种贱民为了几个钱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现在居然还有脸到高辛府来闹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珏心里发虚,不想跟他纠缠下去,便照着他的肩膀踢了一脚,想吓唬他,让他自己乖乖闭嘴。 瓛和玠同时站起身来,却没来得及拦住珏的一脚。瓛起身是可怜这个凡人;玠却是因为他居然敢在祖母面前动武,是大不敬。 凡人被踢翻在地,整条手臂脱臼,吃痛得几乎要昏过去。瓛将他扶起来,用了灵力才让他悠悠转醒。 “兄长此番作为,眼中可还有祖母!”玠质问到。 珏踢完,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座上的祖母,正在想着如何向祖母请罪,并赶紧将这个人赶出去。却没想到自己这一脚是赶狗入穷巷。凡人见珏如此,想着今后无望,母亲和妻儿或许也会视自己为家族的耻辱,便断了求生的念头,只想着今日若不能寻得清白,便死在高辛府算了,于是便发出一声冷笑: “是,小人只是凡胎贱民,为了一家老小生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死不足惜。那今日我便问问你堂堂高辛大公子,去繁桥下的赌场借钱,又所为何来?”凡人说完这句话,眼睛里竟闪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凌厉。 这句话如一道炸雷惊现在静贤堂的内堂,老太太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没能吐出来,珏此刻亦是面色苍白,一身冷汗顷刻间浸透了里衣。老太太扶着桌沿颤巍巍站起身来,玠赶紧上去搀扶,被老太太一把推开, “祖、祖母,我,不是,您……”珏慌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到高辛珏面前, 三个孙儿一同跪到地上。 “祖母,孙儿知错了,孙儿认罚,但求祖母千万保重身体。”珏几乎要哭出来。 “祖母,您别着急,这其中或是有什么误会。”玠心疼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示意玠上前,把玠拉到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派自己的亲信,将这个凡人一家护送离开高辛,越远越好。找好住处和差事,不要……”高辛老太太还没说完,玠便打断她: “祖母放心,孙儿明白,定会让这一家世代感念高辛一族的好。” 时间倒回,那时瑶歌来高辛不久。 自高辛老太太寿宴上见到瑶歌,珏便迷上了这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有光彩。从小到大,身边人都敬他畏他,他也习以为常,却从没有这样一个女子,时常用一脸骄傲的神情看着他,弄得他不断想去猜测她喜欢什么,她在想什么,却总未能猜透。但越是如此他便越觉得有趣,变着法地想要哄瑶歌开心,他整日带着瑶歌在高新城闲逛,还派自己的侍卫去打听城中好吃好玩儿的地方,看到瑶歌脸上露出笑容,他便觉得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 直到有一日,珏身边的亲信来报,说账房的元疾突然不见了,几日前与几个大氏族谈定购进烟草,眼看着到了交款的期限,却突然发现根本支不出钱来。此时珏知道不能再整日陪伴瑶歌玩耍,便一边四处搜寻元疾的下落,一边筹措货款,却还要一边抽出时间来,想着给瑶歌送些好吃的好玩儿的给她解闷儿。珏想不明白,元疾跟随自己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为何偏偏在此时不见了踪影,账房内的钱为何与记录在案的差别如此巨大……三日后,一个凡人在高辛城郊的野湖中发现一具漂浮的尸体,尸体已泡涨得难以辨认,但身上穿戴均为元疾之物。高辛珏心中不是没有怀疑,毕竟衣衫鞋帽均可换给他人,但若真是元疾把自己的东西都换在了这死尸身上,恐怕这一时半刻也难找到他,况且眼下最着急的还是尚待付清的货款。大荒的烟草生意向来控制在涂山氏手中,珏一直都在谋划如何从涂山氏手中分得一杯羹。偏这涂山家的狐狸跟高辛玠交好,若是明着来,想必讨不到好,不如暗中与供给烟草的几个家族往来,直接从源头分割一块来,无非在开始的时候自己少赚一点。为此他花了不少功夫,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纰漏。于是他想起了前些天听到有几个低阶侍卫在议论繁桥下那间地下赌场。所有的赌场都可以向来客借赌资,相应的,借赌资的人也要有中间人作保,还要出示族印,手续麻烦。而且一旦出示族印,定会有人传到高辛玠或者是高辛老太太那里。高辛祖训里有一条:任何高辛族人,一经发现出入赌场参赌、借赌资,即刻断其双手,逐出高辛,永世不得再入高辛府。这个地下赌场接待的都是城中穷苦的凡人甚至奴隶,因此也没有那么多规矩。高辛珏暗中打听,高辛城中这两个赌场,是防风清峦的陪嫁,暂时都还在防风朔手中,不久也会归入涂山氏。这个防风朔是个浪荡子,生性懒散随意,最厌恶家中长辈的教训。幼年时几个氏族的公子在孰中读书,防风朔还曾承过自己的情,此时找他帮这个小忙,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况且能够让高辛氏未来的族长欠一个人情,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想来想去,防风朔没有拒绝他的道理。于是,高辛珏以幻术敛了容貌去地下赌场借赌资,在涂山氏正式接管赌场前,把钱还上,便可神不知鬼不觉。高辛珏思量再三,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高辛珏独自去了繁桥下的地下赌场,谁知防风朔不在,管事的人却以他借的赌资太大为由婉拒,珏不耐烦地抽出一卷契书,自己在上面写下了要借的数额,然后签上了姓名,再以灵力掩盖住,卷起来交给管事的人。 “拿去给你主子看看,看他借是不借,我在此处等你。”珏说话的口气,就像对自己的家奴。管事的人辨认不出是谁,只觉得这人如此行事不像普通人,便也不敢怠慢,交代好生招待,便匆匆离开。珏一脸得意坐下,想象着防风朔看到契书的样子。只是他没有想到,看到契书的人是涂山羡。 安顿好那个凡人,玠回到静贤堂,将一卷竹简交到高辛老太太手中,正是当日珏自己签下的契书。老太太看到契书上的数目,看到落款处签这高辛珏的名字。高辛珏怒目圆睁,凶恶地瞪着玠: “原来是你设计害我!不然这契书如何会在你手中!”珏急于脱身,看到玠将契书拿给老太太,便想将计就计反咬一口。 “我并非刻意陷害,原本涂山族长今日正在与我商量此事。”玠面对着珏说完,转过身对着高辛老太太说:“涂山夫人陪嫁过来的两处赌场近日已悉数交于涂山氏,涂山族长清点账目时发现了这份契书。他与我年少相识,此事又关乎高辛一族的颜面,未免节外生枝,打算将契书交还高辛府保存。” “羡这孩子着实周到。”老太太听完,点点头说。 “大哥,你着实错怪二哥哥了,今日若不是这绸庄的伙计冲撞了少夫人,我和二哥现在还……”瓛的话没说完,被珏打断: “你给我闭嘴,别你以为有高辛玠给你撑腰你就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珏几乎是在呵斥。 “他的身份是我的孙子,高辛氏的三公子。”老太太的话听起来很平静,人却气得有些微微发抖。 “茱萸!”玠赶紧帮老太太顺顺气,老太太自己平息了一会儿,对着门外唤到。 “是。”茱萸听到老太太叫她,赶忙打开门, “把高辛珏带下去,按照祖训,废了他的双手,赶出高辛氏,永世不得入高辛府!”老太太说完,一阵猛烈地咳嗽。 听到老太太这么说,珏想要立刻跪行至老太太身边,玠即刻向门外等候的裘劲使了个眼色,裘劲带着两个侍卫进来死死将珏摁住,拖出厅堂。 瓛赶紧端了茶送到老太太面前,玠帮着老太太顺气。老太太终于不再咳嗽,闭着眼睛缓了缓,气息平稳了些,便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玠, “后面的事,你们可都想好了?”老太太问。 “祖母放心,孙儿定不负祖母所托。”玠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心里清楚,祖母心疼他,他想要的祖母总会想办法帮他,只是族长这件事,祖母为了他承受的痛苦太大了,他也心疼祖母。 “瓛儿呢?”老太太看着瓛的时候,眼睛里总有些愧疚。瓛也看出来了,于是笑笑看着祖母说: “瓛儿只有祖母和二哥哥两位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只要你们安好,瓛儿怎么都可以。”瓛安慰老太太说。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沉下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如炬,玠和瓛分别站在她两边,扶着她走到静贤堂的正堂门口,高辛府的高阶侍卫、仆役们都已经在门口恭候了: “今日起,我高辛氏只有高辛玠和高辛瓛两位公子。五日后,高辛玠接替高辛族长之位。”老太太发话。 玠和瓛站到台阶下,躬身向老太太行叩拜大礼。院中的侍卫仆役们也都跟着行叩拜大礼。 瓛偷偷地看向玠,面上竟无半点喜忧之色,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云舒把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告诉了瑶歌,瑶歌赶紧让云舒把清辉阁的侍卫和仆役们都召集到内厅: “近日府中大事关乎二公子和整个高辛一族。现在起清辉阁的人说话办事要更加谨慎,不容半点出错,可都听清了?”瑶歌说。 “是。”厅下的侍卫仆役们齐齐跪答。 晚上,瑶歌让云舒带着侍婢们离开,自己伺候玠更衣。想到他辛苦多日,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好不容易回来,不愿再让旁人打搅他。 “玠哥哥,你瘦了一圈了。”瑶歌也放下白日里的端庄少夫人的样子,一副小女儿模样依偎在玠怀里。 “近几日是有些乏了,不过好在大局已定,也不枉我们分离这些时日。”玠这么说,脸上却还是没有表情,只是这样的低声细语在瑶歌听来,满是柔情 “大公子真的会离开高辛府吗?”瑶歌缓缓坐起身,看着玠,“说来兄长被从族谱中除名并非值得称道之事,偏此时你继任高辛族长之位,我是担心这么做会让高辛氏平白惹出诸多猜疑。”瑶歌说。 祖母果然没有选错人,瑶歌虽平时看起来任性娇憨,一旦真正碰上要紧的事却能临危不乱顾虑周全,玠这么想着,扯起嘴角笑了笑,重新将瑶歌轻轻揽在臂弯里说: “我虽与他相争多年,却念在与他是一脉所出,从未想过当真要他性命。怎料他却不顾血脉亲情要置我于死地,此时若留他在府中,恐怕我便是做了族长也无法护你和孩子周全。”玠说。 瑶歌听出话里有话,便仰起脸看着玠,突然她想起玠身上有三处伤,便伸手要去抚摸他锁骨下面那一处最深的伤。还没碰到,便被玠抓住了手,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继续说: “你回到伊耆那日,我便已经收到瓛的来报,当时正在赶回府的途中,结果发现有人埋伏在回府途中的荒野处,侍卫们当时四散开去,我起初便猜到是他,不过他的灵力在我之下,所以并无过多防备,却不知身后还有一个防风朔。”玠说着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与自己不相关的故事。 “你中的防风锥?”瑶歌不可置信地问。 “若不是星月衣不解带地伺候,还有瓛和羡想尽一切办法救我,恐怕如今的高辛玠已经埋在地下了。”说完,玠重重地咳了两声。瑶歌应声赶紧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 “我今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事情原委,若是今后真有人说起什么,你也不必在意。我自是不怕,只是你这个性子,日后更要在人前听了闲言不好发作,心中不快难免伤了自己的身子。”玠继续说,听得瑶歌一阵感动。 其实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当初他设计让珏去地下赌场借赌资时确然只是想拿住这个把柄,好在关键时候以此要挟。谁知他竟在涂山氏大婚那晚刻意去结交防风朔,并且暗示让防风朔助他对自己下毒手。从知道这件事的时刻起,他便告诉自己绝不对这个人再念半点兄弟亲情。 只是珏和瑶歌都无从得知,早在少年时,防风朔和涂山羡交情就颇深,后来涂山羡认识防风清峦还是因为防风朔为了跟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显摆自己的灵力,失手打破了一尊祖传的七彩琉璃盏,没等跑出家门,就被他父亲抓住,吊起来一顿打。防风清峦见他可怜,便帮他逃出来躲到涂山羡家中。 当防风朔知道高辛珏要对高辛玠下杀手时,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玠,并且还告诉他,珏希望这次动手万无一失,所以要让他在防风锥上煨上毒。玠决定将计就计,让防风朔按照珏的计划来。只是珏突然找到防风朔的时候,玠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羡,防风朔以为玠必定会告诉羡,且有涂山羡在,玠一定不会有危险,反倒是家族那些叔伯们若知道自己参与了高辛氏的兄弟相争中,一定没有好日子过,便索性躲了起来,任谁都找不着,这才让玠元气大伤。 毕竟是高辛氏的血脉,按照规矩,珏被断了双手,但还是在高辛府住了一晚,以药膏疗伤不至伤及性命。数次痛到晕厥的高辛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个地步。钻心地疼痛中,他模模糊糊梦见了父亲高辛霁,他向父亲哭诉,父亲却一味怪他不争气,母亲也只是看着他默默垂泪。 昏昏沉沉中,他已经分不清是这夜的第几次醒过来。他觉得口干舌燥,刚想开口唤人,手上的疼痛提醒他,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倍受尊重的高辛大公子了,于是他用手肘撑起身体,挪下榻,缓缓跪在案几边,尝试着调动灵力配合手臂倒水,却还是将水撒到了案几上,打湿了珏的衣服,此时大汗淋漓的他也顾不得许多,将脸埋进盏里喝水。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和胸口-----靠近案几的地方被打湿了一大片,突然就眼眶发热流下泪来。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泪,即便是刚刚双手被折断的时候,他心中有愤怒,有疑惑,有无措,都化成了心中满满的恨意,而此时,这些好像都不见了,唯独只剩下了一种东西,叫做委屈。他仰起头想将眼泪收回去,却不想泪水直接在他脸上划出了痕迹,借着窗外的月光发亮。他记得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玠还很小,独自住在清辉阁有些害怕,于是他每晚都会去陪着玠,等到他睡着了,珏才会回到朝晖馆。那时候他到哪儿都喜欢带着玠,玠也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等到他们大了些开始念书了,玠似乎总是比他学得快一些,好一些,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这个弟弟处处维护他,就算是偶尔因为课业不太好被先生罚,玠也总是帮着他。可是渐渐的,父亲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总爱说他不如玠,甚至有一次父亲罚他跪在爷爷的陵前抄经书,一跪就是三天三夜。这一次玠没有出现,他一个人抄了好久,累了不敢睡,渴了饿了也不敢说,因为他害怕听到父亲斥责他是“不争气的东西。” 抄完了经书,珏拖着又红又肿的膝盖走到父亲面前,把自己抄的递给父亲,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强忍着眼泪给他的膝盖上药,却只听到父亲说吃完饭,做完今日的课业才可休息。对于珏来说,父亲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对于这个男人,珏不敢有一丝违逆,但他心里惦记这玠,母亲告诉他,玠这两日病着,祖母在照顾他。于是他老老实实吃饭、做完课业,顾不得休息跑到清辉阁想去看看弟弟,却被拦在了门外,说二公子病着,不宜见大公子。后来玠就变了,变得沉默,变得不愿再和他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他甚至在玠的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敌意。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发现玠拼了命地念书,修习灵力,把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父亲对于他的责罚更频繁了,那时起,他的心中便有了恨。 “阿娘,我是不是不配做阿爹的儿子,我,我什么都不如玠。”珏跪在母亲怀里,边流泪边问母亲。 母亲赶紧擦去珏脸上的泪水说: “不许胡说,珏儿,你是未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阿爹才会对你特别严格,你可不能辜负阿爹的期望啊!”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对珏说的话,就只有学习,斥责他学的不如玠,或者对着他叹气。直到父亲临终前,还拉着珏的手,叮嘱珏要努力,不要让他失望。 那之后,便开始了高辛兄弟相争几百年的局面。其实他曾经想过,如果他没有生在高辛家,无需承担一族之长的责任,或者他没有弟弟,没有人同他相比相争,他的人生是不是可以过得更快乐。 直到伊耆瑶歌出现,如同一束光照进了珏沉闷的生活,瑶歌仿佛成为了他身在高辛家最大的幸运。那天在涂山氏的婚礼上,他刚刚拉拢了防风朔,心下正得意之时却看到那个小野种拉着瑶歌从屋顶上下来,他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心里最干净的一处也被人抹了灰,便气急要出手,谁知招来了祖母的一顿鞭子,竟生生让玠把瑶歌从自己身边抢走。 <瑶歌,瑶歌她现在还好吗?玠不爱她,她怎么就不明白,我才是爱她的那个啊。可她还是为玠穿上了嫁衣。> 想到这里,珏突然觉得累了,他不想再想下去,浑身也没有一点力气。 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清晨,整个高辛城传遍了高辛氏原来的大公子高辛珏被逐出高辛一族的事。 高辛城外,高辛老太太、高辛玠、伊耆瑶歌、高辛瓛、暻、还有府中有身份的侍卫和仆役一大堆人,将高辛珏押送到城外。是押送,也是警醒族人切勿犯同样的错误。 高辛珏穿着粗布衣服,虽断了双手,身形却依然端正,他跪在老太太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高辛罪人拜别,勿念。”珏说。 老太太没看他,眼睛望着遥远的前路。玠和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暻的眼睛里仍有防备,好像随时准备挡在瓛面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瑶歌身上,她胖了些,比先前更可爱了些。 珏缓缓站起身,突然跑向山崖断裂处,周身散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强光迅速暗淡下去之后,珏的身体坠落山崖。 “他,这是强行散尽了周身灵力!”裘劲说。 “噗……”只见老太太喷出一口鲜血, “祖母!”玠和瓛赶紧上前,将已经晕过去的老太太扶起来。 “回府!”玠厉声说。 “我去找涂山哥哥!”暻在瓛耳边说了一声,迅速不见踪影。 “二公子、三公子,老夫人年纪大了,急火攻心甚是危险啊!若不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撑着,此时恐怕……”大夫说。 “先生辛苦,请务必救回我祖母,我高辛一族定当感激不尽!”玠和瓛同时对涂山羡带来的大夫躬身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这位大夫的白胡子垂到了膝处,想必是涂山氏最厉害的大夫了,却仍觉得受不起高辛二位公子的如此大礼。“老夫人如今需得静养,切勿再受什么刺激了,老朽这就给老夫人开个补气安神的方子,不过这头三日得有人终日在这塌边伺候着,以防有变。” “先生放心,我兄弟二人必定一刻不离地守在祖母塌边。”玠回答说。 “先生,若是如此,还请先生留在高辛府中,待到老夫人病情稳定了,我再来接先生。”羡说着,也向大夫行了一礼。 “族长发话,小人自当领命。”大夫赶紧向羡回礼。 夜凉如水,玠跪坐在老太太的榻边,翻看白天没有处理完的竹简,忽然听得一阵熟悉的叹气声。他赶紧抬头,看见老太太正看着他,眼中满是忧虑。 “祖母,可有不适?”玠赶紧放下手中的竹简,他想祖母叹气,必是心疼他这么晚还在处理族中事务。 老太太尝试着坐起身来。玠赶紧去扶,顺手将一件薄披风给老太太搭在肩上。老太太看着玠,似有犹豫。 “祖母可是有话要对孙儿说?”玠端来一杯热茶,递到老太太手中。 “外人只知道我们高辛氏是上古神族地位显赫的一支,身份尊贵。却不知我们的另一个身份。我们其实是大荒山的守卫者,因为大荒山青峰崖下,我们高辛族用灵力封印着恶灵。”老太太说。 “是那个百万年前被上古众神逐出人鬼神三界,赶入极夜之地的恶灵?”玠的瞳孔极具收缩,他曾在书中读过,当年恶灵将三界闹了个天翻地覆,由于它能够洞穿人心中的恶念控制人的心识,就连灵力稍弱的神族也未能幸免,它挑起恶欲能控制人族和部分神族、鬼族,曾经一度要颠覆三界。 老太太点点头,看着远处,目光变得悠远,沉静。 “那场恶战中,许多氏族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后高辛氏的图腾三足乌,祭出太阳能量将自己化为极阳之力封印了恶灵。后来我们高辛氏每隔万年,便要有人以自己所有的灵力去封印恶灵。”说到这里,老太太看着玠,眼睛里含着泪。 玠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向来不允许高辛氏兄弟相争的祖母,会毫不犹豫地帮助自己争夺族长之位。 “可是,祖母,为何从未有人向我提过这些事?”玠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为自己刚刚明白的事情而后怕。 “这是高辛氏的使命,却更像高辛氏的毒咒。只有历任族长才知道这个秘密,就是不想引起兄弟间自相残杀。我本想着,虽然珏儿被逐出高辛族普,但毕竟他身上是纯正的高辛血脉,我原打算让茱萸悄悄地给他安排个住处,等到……可如今,可如今……”老太太收回目光看着玠,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便用手捶着榻边。 玠看着祖母痛心疾首的样子,心疼地握住祖母的手,他明白祖母的担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继任大典之后,玠正式成为高辛氏的新族长,瓛却逐步对族中的重要事务退避三舍。玠几次要将重要的事务交给瓛去办,瓛都再三推脱,实在拗不过的,就先应下,但只要不是着急的事儿,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反而带着暻流连高辛城里的各色食肆,找寻各种暻爱吃的东西。言谨看不过去了,几次来劝: “三公子,如今二公子是族长,三公子帮着二公子打理一应事务本该更尽心些才是。”言谨说。 “言大哥,我本是个无用之人,当时是二哥哥手中实在无人调配,我才滥竽充数的。如今二哥哥已然是高辛族长,多少精明强干的抢着要为二哥哥效力。我懒散惯了,不堪大用。”瓛边笑着说,边将手中一坛子新酿的梅花酒封好,埋在树根底下。起身向屋内走去,言谨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瓛突然向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言谨不知为何,便收了声。瓛蹑手蹑脚跨进门里看了一眼。言谨跟着看过去,只见暻趴在塌上,手里的竹简掉到地上睡着了。 瓛轻轻走到暻身边,将一张薄薄的软被轻轻搭在暻腰间,又拾起地上的竹简放到暻手边------暻这两日看话本入了迷,想必醒来要接着看的。 言谨在门口看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摇摇头离开了。 看到言谨离开,瓛才安心坐在暻的榻边,眉头紧紧皱起来。 <也不知能这么陪着你到几时。>瓛想着,眼睛里满是不舍。 三个月之后,玠扑倒在高辛老太太榻前时,老太太正在缓缓闭上眼睛,视线模糊地看到自己疼爱着长大的孙儿扑到自己身边,不觉扬了扬嘴角,一滴毫无生气的眼泪滑落,眼角的皱纹掩盖了泪痕的光泽。 “祖母,孙儿,孙儿不孝,还是回来晚了。” 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从小到大,他从未真的向谁低头、认错,任何事情他总能找到解决方法,有的时候多花些时间,有的时候多费些手段,有的时候不过是自己忍着吃些苦头,一切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这一次,面对至亲生命的消逝,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自从上次老太太因为珏的死病倒,身体便每况愈下。涂山氏的大夫也曾对玠说过,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这几年看似身体康健也是强撑出来的,不可再虚耗下去,要专心调养,但祭献一事毕竟是大事,是老太太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心事。玠虽想让她宽心,怎奈何一族之长责任重大,每次总想着忙完这一阵,定要抽出一日半日去陪陪祖母,却总也脱不开身。如今他拼尽全力赶回来,却只能见到老太太缓缓闭上的双眼,握着余温渐退的手。任凭你权利再大,财富再多,能力再强,也无法改变这一切,这样的无力感让玠害怕,更让他愤怒,心如刀绞。 玠身后的裘劲见玠在榻前跪了半日没有起身,便想上前劝慰,却被瓛伸手,示意退下。从小到大,瓛从未见过这样的玠,似是愤怒到极点,却只是不停落泪,他明白此时任何的劝慰对玠来说都是冒犯。 “二哥哥,我和暻在外面,你有什么吩咐叫我们就是了。” 瓛压低了声音说。随后便起身,示意侍卫和侍婢们,包括茱萸一起离开。退出去前,瓛看了一眼站在塌边的瑶歌,眼中似有犹豫,却最终什么都没说,掩上了房门。 “夫……夫君”瑶歌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却本能地不敢叫“玠哥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玠了。 突然听到瑶歌的声音,玠猝不及防。 “你也出去。”话说得不留半点情面,惊讶瞬间转变为怒气。 这怒气让瑶歌心惊,玠从未如此对她说过话。 “瓛,你刚刚是不是在犹豫要叫瑶,夫人一起出来?”暻问。 “再说一遍,出去!”玠的呵斥声从房间传来,瓛和暻同时回头,看到瑶歌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 瓛和暻立刻与瑶歌拉开距离,拱手行礼。 “兄长此刻正是悲痛中,夫人不必挂怀。”瓛说。 瑶歌欠了欠身,算是回礼,云舒迎上来,扶着瑶歌离开了。 高辛老太太的葬礼堪称整个八荒的大事。自开天辟地以来,人鬼神三界向来崇尚尊长,各族晚辈的喜宴不来道贺的,还可找些说辞,礼到便是心意到,但尊长离世,各氏族一定是要派族中身份地位不低的人出席,告慰亡者,探望生者的。因此高辛老太太的葬礼成了玠继任族长之后,第一次向整个八荒展现他高辛新族长能力的一桩大事。葬礼的安排自是不敢有半点马虎,族中其他日常的事务却也不能有半刻敷衍,玠生扛了一日,实在扛不过,身边的言谨和裘劲也都纷纷劝他,将府中的日常事务交给瓛。 深夜书房里,瓛看着玠眼中泛出的红血丝,心里生出些愧疚来。 “族长,东荒、南荒和神农山附近的例巡可要推迟?按旧历,这两日便当启程了。”言谨给玠奏报完一日之事后,还要负责提醒玠近期重要的工作。 听到言谨的话,玠从竹简中抬起头,一时拿不定注意。东荒和南荒两地是高辛氏才开辟的地域,距离高辛最远。虽然事务不多,但老太太过世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八荒,此时若推迟例巡,难免引来无端猜测。但明日开始就会有各大氏族的人前来吊唁,府中不能没有人。另外,祖母刚刚过世新任族长不在府中守灵,难免会被指不孝…… “二哥哥,这些要外出的都交给我吧,一则我本不太会应酬这些世家子弟,到现在也没认全几个人,何必平白惹人笑话。二来如今府中这些事大大小小都离不了你,出门怕是也不方便。”瓛说。 玠看了看站在瓛身后的暻,恍惚中觉得这孩子长大了,已然是个清俊儒雅的男子,只是看着瓛的双眼尚未脱了稚气。 “也罢,府中事务我来应付,你去各处巡查,切勿让人觉得我高辛氏在丧中就可为所欲为。”玠收回目光,看着瓛说。 “事不宜迟,我和暻明日便启程。”瓛说。 回青庐的一路上,暻都闷闷地不做声,瓛暗自揣度着,等着暻自己开口。 “瓛,你让族长将外出的事务都交于你,可是……可是因为我?”暻知道,自从玠当上族长之后,瓛一直在尽全力退掉一切族中事务,其中的因由他也大概能猜到一些。这一次却痛快地将事务全揽上身。于是憋了一路,别扭了一路,回到青庐才问出口。 瓛喝了口水,还未咽下,听到暻这么问,有些惊讶地看着暻,然后笑笑说: “我的小馋猫长大啦,会揣测别人的心思了!” 暻抿了抿嘴,低下头,觉得有些愧疚: “瓛,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做你不想做的事。”暻抬起头说。 “傻瓜,为你,就是我最想做的事。”瓛把暻的下巴抬起来,认真地看着他,暻从瓛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祖母的这场葬礼对于二哥哥来说就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大考,八荒各大家族都会来看看这位高辛新族长如处事,所以府里的事二哥定然事必躬亲。族中那些日常事务,其实只要循例看着,只不过他这会儿脱不开身。二哥哥平时有多忙,你也看到了,他好歹护着我长大,这大考我帮不了他,便给他做个□□吧。平日我推脱也就罢了,此时若是再推脱,便是不顾兄弟之义了。至于那些世家大族的人,我是真不认得,也没什么可寒暄的。有这个功夫,我们不如在东荒和南荒的镇子上,找些好吃的。你说是为你,这便是了。”瓛跟暻细细说着,暻仔细地听着。 第二天清早,瓛带着暻便出了高辛城,却没有直接去东荒,而是先去了涂山府。 “你们怎么来了,我正要去高辛府。”侍卫来报高辛三公子求见,涂山羡赶紧出来相迎。 “清晨叨扰羡兄了。二哥哥分身乏术,我便替二哥哥走一趟东荒和南荒,这便启程,只是府中事务繁杂,想必二哥哥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小弟特来拜托羡兄照看着二哥哥。”瓛说。 涂山羡一听便知这其中的猫腻,眼中透出一丝狡黠,把瓛拉到一边问: “你和小暻向来坦荡,这次是怕那些氏族的老顽固们看出什么,在小暻身后嚼舌根吧。” 瓛赶紧对着涂山羡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偷偷拱手施礼,略回头看了看暻,好在他顾着眼前案几上的糕点,没在意他们俩说什么。 “羡兄切莫让这小家伙知道了,昨日我跟二哥哥说把外出的事务都交给我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回院子的路上一直别扭着,好在终究是跟我说了,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养的心思这么深。”瓛悄悄说。 “你们高辛氏一个个的都是人精,跟着你们长大的,哪有心思不深的。你这叫自作自受。”说完,羡抬眼偷瞄了暻一眼,说:“不然这样,你让小暻跟着我,我……”涂山羡的话还没说完,防风清峦款款来到厅上,身后跟着的侍女捧着几只盏: “不知三公子和小暻用过早膳没有,不如一起尝尝这茉莉清酿,侍婢们晨起收集荷叶上的露水做的,吃起来甚是清爽醒神。”清峦笑盈盈地说。 “多谢夫人,清晨叨扰,实不得已,还望夫人见谅。”瓛恭敬地向防风清峦行了礼,暻也站起来行礼。 “羡兄,你说你有这么好的夫人怎么还总是惦记着我家暻呢?”瓛坐在玠身旁吃着茉莉清酿,嘴里含混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刚刚好让玠听得很清楚,清峦能听到瓛说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便愣愣地看着瓛。 “哈哈哈哈,瓛说笑了,我家夫人□□出来的侍婢可不比你高辛族长的厨娘差。”羡看到防风清峦的反应,赶紧回话,笑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 辞别了涂山羡和防风清峦,瓛和暻即刻启程赶往东荒。东荒清泉镇倒是繁华,小街道上骡马拥挤,各色小店小摊齐齐地排在街道两边,此处生活的有低阶落魄的神族,有普通人族,还有一些低等却善良、向往平凡生活的鬼族。万年来,大家在这里经营生活,互不相扰。这里虽没有高辛城中那些高级酒楼食肆,却有凡世间的小镇,经过时光洗练的烟火气。 来接瓛和暻的是玠曾经的一个侍卫。 “拜见三公子。”侍卫躬身行礼。 “快请起,此处并非高辛府,不必刻意拘礼。”瓛说。 侍卫抬起头的时候,瓛觉得他很面熟,似是见过,却叫不上名字。这侍卫看出瓛的心思,于是笑笑说: “看来三公子还记得属下。” “确实看着眼熟,只是不知……” “属下穹起,当日三公子和涂山族长将二公子救出,便是我与厉疆护送二公子到汤谷调养。”侍卫说。 “原来如此,当日辛苦二位了。”瓛说。 听到瓛这说,穹起又行了一礼,说: “三公子此番来东荒,便由属下一力陪护三公子安全。”穹起说。 “如此多谢了。我此番过来只是例行巡查,如无必要,不必惊动众人。我听说此处人群混杂,你也不必太过拘礼,平白引人关注。”瓛笑着说。 穹起带着瓛到高辛氏的码头、铺子略转了一圈,一切正常有序,便回到客栈中。 “一路看下来,辛苦了。”瓛说着,倒了一杯茶,推到穹起面前,穹起顿时受宠若惊,正要谢礼。又见他将一杯茶推到暻面前,暻端起便喝,他便不好太过拘礼。 “只是这一路上,怎么没有见到厉疆护卫?”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顿了顿,问完,才轻轻抿了口茶。 “他不在这儿。当日二公子从汤谷离开前,便吩咐我来东荒,让厉疆去南荒,说这两处缺主事。”穹起其实早就口干舌燥了,常年的训练,让他即便是渴死,也不能失礼。但三公子好像不太在意这些,他便壮着胆子喝了茶,顿时解了口渴,说话也轻快起来。 “没记错的话,你们之前都是跟着裘大哥的对吧?”瓛问。 “我和厉疆刚刚跟着裘都使的时候,怕是比这位小兄弟年纪还小呢。”瓛说话待人都让穹起如沐春风,心境也放松下来。 第三十章 入夜,天色渐渐全黑了。 清泉镇的街道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一盏盏灯笼将整个街道点亮,热闹的氛围并不比白日逊色,甚至比白日多了几分风情。瓛和暻逛着集市,两个人各自挑了一只鬼族小贩做的,十分精美的面具戴在额头上,又各自拿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瓛的手里还拎着几个小包袱,里面是暻刚刚尝过觉得喜欢的点心。 “来之前,我一直觉得东荒挺远的,想着会是荒无人烟之地,竟没想到会如此繁华。”暻边走边逛。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了高辛府,离开了有玠的地方,瓛觉得此时的暻又是那个当年他捡回来的恣意少年。这些年跟着自己在高辛,暻看着越来越沉稳,却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洒脱飞扬,此时看着暻,瓛有些晃神,便愣愣地站在原地。 暻发现瓛不在身边,便回过头来找,看见几步之外的瓛愣愣地看着自己,脸上居然还沾着几粒塘渣。暻心念一动,跑到瓛面前,瓛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暻突然亲了瓛的脸颊,顺便舔掉他脸上的碎糖渣。瓛接着又是一愣,暻赶紧跑开,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冲着他开心地大笑。 月色如水一般透过窗户倾泻到床榻上。瓛披散一头银白色长发,藏蓝色的袍子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结实的胸腹,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抚摸暻的头发。暻枕在瓛的膝盖上,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散在塌上,石青色的袍子半搭肩膀。 “暻,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们便搬来这里常住,好不好?”瓛问。 原本闭着眼睛的的暻听到瓛这么说,立马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一双眸子更显得清澈明亮。 “可以吗?可你是高辛的三公子,高辛府才是你的家。”暻仰起脸看着瓛。 瓛的食指轻轻点在暻的眉心, “终是我不好,不该把这些迂腐不化的东西教给你。傻瓜,记住了,家对我来说不重要,你才重要。”瓛的声音满是柔情,眼睛里却有一丝落寞。 “穹起和厉疆,他们明明是二公子的贴身护卫,二公子却让他们一个去了南荒,一个来了东荒,连高辛城都没有再回去,想必是不愿他们对高辛城的人提起他在汤谷养伤。从侍卫到主事,看似地位不同了,却要与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亲人分离。”暻听完瓛的话,想到了白天穹起的话。 瓛听了暻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锦衣玉食能保得住暻的赤子稚气,却不想跟着他耳濡目染,学了这么多揣测人心的机巧。 “我的小馋猫长大了,好多事情瞒不过你了。先前帮助二哥哥争族长之位,我担心有朝一日若是不成,新族长第一个要杀的便会是我。如今二哥哥当了族长,他的心腹却一直力荐我去帮他分担族中事务。殊不知功高震主亦是大忌。”瓛说这话时,声音变得有些苍凉。“白日里穹起的话的确是让我动了念想,可刚刚看你在夜市中恣意的样子,我在想若是我当年没有带你回高辛府,如今你是不是能活得更随性些。”瓛接着说。 “当年若是没有被你捡回来,我便已葬身在狼腹中,哪里还能活到如今。”暻赶紧接着瓛的话说。 “所以我想着,搬到此处,或许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瓛说着,带着笑意看着暻。 暻仿佛被瓛的眼神蛊惑了一般,突然起身扑倒瓛,压住他的双肩,去吻他的喉咙,瓛猝不及防被他摁倒。被他吻着,从喉管里低吟一声: “还来?” 此时的高辛府,已经汇集了神族所有大氏族,玠作为高辛族长,自是不敢怠慢。作为族长夫人的瑶歌更是谨慎,任何事情都再三思量,生怕有不周到的地方失了高辛的颜面,也愧对祖母多年的教诲,更怕让人笑话伊耆氏。 白日里全都在忙着应付各路来祭奠祖母的人,只有入了夜,玠才能安心坐下来查看族中的其他事务。因此,即便在府中,玠也不曾回清辉阁,而是歇在书斋中。 自从孩子出生,瑶歌很少能见到玠了,这好像是玠长久以来第一次连着几天都在高辛府中。瑶歌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和玠说上话了,却也只能是白天在需要族长夫妇同时出现的仪式上才能够见到玠。那样的相见,一个是族长,一个是族长夫人,二人的言行半点多不得,半点少不得。想着忙碌了一天,夜里还要处理其他事,瑶歌便用津梅煮了茶,独自捧着到了书斋,正想敲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你去歇着吧,今晚不必守着我了。”玠的口气听起来,是瑶歌久违了的温柔。瑶歌突然打了个寒噤。 “二公子,今日若无事,便早点歇息吧,涂山族长特别交代不能让你熬着。”女子的声音关切中有敬畏。 瑶歌听出这声音,是星月。她定了定神,轻轻敲了两下门。 “何事?”玠恢复了平日里的语气。 “是我。”瑶歌说。 星月赶紧过去打开门,向瑶歌行礼。瑶歌对星月笑了笑。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玠问,语气没变。 瑶歌看着眼前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夫君,竟有些陌生,不知是不是瘦了一圈的缘故,这张脸不如记忆中那般让人想亲近,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从心底升出的些许敬畏。灯烛火光的投影在他的脸上跃动,暗处却依然没能隐去疲倦的神色。玠见瑶歌不说话,便看向瑶歌身后的星月。星月低头欠身,退出书斋掩了门。 “找我何事?”玠再一次问。 瑶歌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茶盏放到玠面前的案几上: “你回来,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说话。想着你夜里还要阅看这些竹简,便给你煮了这碗茶。”瑶歌笑盈盈地说。 “这些事让侍婢们做就可以了。你也累了,去歇着吧。”玠说完,继续打开一卷竹简。看起来他不打算再说什么。 “刚刚我听闻星月说,涂山族长交代不让你熬着,可是有哪里不适?”瑶歌问。 “羡不过是找话说罢了,不必在意。”玠说话,并未抬头。 “如此便好,那……我回清辉阁了。”瑶歌欠身行礼,离开了书斋。 瑶歌独自坐在帐中,眼泪淌了满脸。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她初见高辛玠,便日日忐忑,玠多看她两眼,她便欢喜,若一直见不到,她便心烦意乱。玠送她玉镯做定情信物,那镯子自玠给她戴上,便一刻不曾离身。见不到玠的时候,瑶歌便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发呆。后来她成为了玠的妻子,她觉得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她心底总有隐隐的不安,却不知道这不安是什么,便逼着自己不去理会。再后来,玠成为了族长,她为族长夫人,儿子出世,再到现在,高辛祖母过世。她自认为自己尽到了一个妻子该尽到的责任,却不知为何离自己的夫君越来越远。直到刚刚,同样的一句话,对星月说起来温柔缱绻,对自己说起,反而变成一句无关痛痒的打发。她曾经听人提起过,男子若是变了心,便是这世上最伤人的利器。那时她还是伊耆氏的大小姐,暗笑那被伤的女子太傻,可如今,她终是尝到了这利器的滋味。想到这里,瑶歌突然就笑了,伊耆瑶歌,你还是伊耆瑶歌吗?原来你也有一日会躲在塌上为一个男子一夜垂泪,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你可曾想过今日?此情此景,莫不是你自己赔进一身傲气换来的一记耳光?疼吧,可是醒了?正想着,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该起了。”云舒在门外轻声说。 “好。”瑶歌答。 裘劲来到前厅,看到玠正在会客。防风氏、鬼方氏、有巢氏的几位老族长都在。裘劲本想着等到他们散了在进去禀报,于是站在门外候着,却看到玠在说话间隙瞟了他一眼,他知道那是玠允许他上前禀奏的神情。 “族长,涂山族长到了,在书房等您。” “请各位前辈不要责怪,涂山族长定是有要事,晚辈斗胆先行告退。”玠起身向几位前辈行礼。 “不妨事,你们年轻人自去忙去,我们几个老家伙能照顾自己。”鬼方氏的老族长鬼方祭说。 玠听完,再次向鬼方祭行礼退出前厅。 “老鬼,你也算重情义,这么多年了,阿璃此生有你,也算无憾了。”防风氏的老族长防风鳌见厅中只剩下几位千年的老相识,便下了禁制,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了许多。 “你这个老不死的,老了老了,说话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非要往别人心上戳!”有巢老族长有巢措瞪着防风鳌说。 “好啦好啦,见面就吵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不能让阿璃清静清静!”鬼方祭见防风鳌还有要还嘴的举动,赶紧制止。 他们曾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之交,幼年相识,少年同窗,青年时一起上战场,看着自己的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却仍然坚定地相互扶持,保卫身后的族人,捍卫身后这片土地的尊严。这一辈人或许比高辛玠、涂山羡他们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和事,活得也更潇洒。 玠一进书斋便下了禁制,羡端着茶杯,眯着眼睛看着他,玠坦然地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咳两声,将手腕伸给他。羡白了他一眼,直接拿出一个小玉瓶扔给他。 “不看诊就让吃药,你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玠嘴上这么说,却乖乖地打开玉瓶,将里面黏糊糊的药浆往嘴里倒。一阵呛人的苦味立刻从舌尖弥漫到全身,玠一向是吃得苦的人,此刻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被苦得竖起来了。最要命的是,即便已经喝完,药浆还是会有一部分黏在口腔里,这苦味一时半会根本散不去。这时,羡将一杯刚刚能入口的热水推到玠面前。 “对付你这种完全不听话的病人,也只有下猛药。”玠刚刚走进来时,羡便发现他气息急促,面色看着苍白,定然是没有好好休息。高辛府的事务虽不至于是烂摊子,但因为主要的事情一直是珏把持着,珏做事情常常缺乏条理,这些年来各项事务中积累了不少问题,再加上对于刚刚上手的事情,玠一向不敢怠慢,如此便加重了玠的负担。偏碰上高新老太太的丧事,辛苦自是不言而喻。羡能明白他,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对了,我刚刚碰到瑶歌了,看她眼圈隐隐泛青,想是哭了整晚的,你们吵架了?”羡问。 “没有,昨晚她跑来这里找我,我让她自己回清辉阁休息。”玠想着连羡都看出来了,今日她祖母,连同她接待的客人们怕也都会有所猜测,便皱了皱眉。 “我让清峦去问过她了,她说昨夜因为孩儿有些哭闹,便一夜守着没睡,才会如此。”羡说。 “她是伊耆家的大小姐,这般敷衍自是不在话下。”玠说。 “后面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宿在书斋?”羡问。 “我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两个人太亲近,她必然会知道,我不想节外生枝。况且她已经是高辛族长夫人,未来族长的阿娘了。”玠抬眼,看着羡说。 “这么明艳娇俏的女子,怎么就嫁了你这么狠心的郎君呢?”羡挑眉看着玠,似是看戏,又似是感叹。 “防风清峦不也是温婉可人的女子,你对她可有情?”玠积极应对羡的挑衅。 “诶~”羡理直气壮地摆了摆手,“我对她无情,她对我其实也无意,不过是成全了家族之好,相敬如宾而已。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瑶歌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啊!她嫁你和清峦嫁我可不是一回事。你现在给她的却不一定是她真心想要的,她想要的,你却偏偏不肯给。”羡说。 这个,羡到是没有想到。其实当时祖母寿辰,玠想着若能博得伊耆大小姐的芳心,对自己争夺族长之位是颇为有利的,但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于是为了争取一把,玠对珏做了手脚:宴席散后,暻在暗处发觉珏中的毒,便是玠下的。那是星月配制的药粉,无色无味,粉末极细小,通过气息进入人体内,不致命,但能让人兴奋,行为举止容易出格。若是珏在祖母和瑶歌面前言行失当,这宴席上的第一印象珏就输了。只是没想到瑶歌会对玠一见钟情。 “我给她的,是只有高辛玠才能给的,若不是高辛这个姓氏,我跟她怕是永世也不会相见。至于你说的,我本就没有,拿什么给?”玠扯起嘴角一笑,羡却觉得这笑里满是苦涩。 “族长。”门外传来言谨的声音。 “你忙吧,我走了。”羡起身要离开。毕竟是两个家族的族长,即便还是朋友,也不能再如之前一般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一起听一起看了。 言谨看到是羡开的门,便赶紧躬身行礼,等到羡跨出门去走下了台阶,言谨才进屋,关上门。此时玠已经恢复了族长的样子。 “何事?”玠问。担心言谨会闻到药味,便又多给自己灌下两杯水。 “东荒的奏报。”说着,言谨双手呈给玠,“我看过,三公子的奏报,条理清晰,桩桩件件头头是道。我还听说东荒的侍卫们都称赞三公子待人和善,之前略有个别偷懒的伙计,现下也都勤快起来了。”言谨的话里洋溢着愉悦。 “嗯,瓛收服人心还是很有一套的。”玠说着,把目光移到打开的竹简上。言谨知道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这句不冷不热的评价,也就并没有在意。他真心觉得,若三公子愿意帮助族长多分担一些族内事务便再好不过了。 相比起东荒清泉镇的市井繁华,南荒更像个蛮荒之地,这里的人靠海而居,有的甚至直接生活在船上,赤着脚,皮肤被海风吹成铜色,他们的眼睛却都如海水般清澈明亮。高辛氏在这里的事务并不多,不过是一些重劳力在此干活。他们大都出身贫苦,目不识丁,举止粗蛮。 瓛带着暻不紧不慢到达南荒地界,只见一匹快马驰来,马上之人,瓛和暻知道,必是厉疆。 “属下厉疆,到此接应三公子。”刚到瓛面前还未停稳,厉疆已翻身下马,稳稳地跪在瓛的马下。 瓛和暻即刻下马,将厉疆扶起来。 “不必多礼。”瓛说。 “五日前,我兄长便传信告知三公子要来,属下恭候多时了。”厉疆站起身来,看着瓛说。 “穹起是你兄长?”瓛问。 “属下是个孤儿,沿街乞讨时遇到了兄长,他刚刚讨到别人给的半碗米汤,见了我,他自己喝了一口,便将碗里的都给了我。此后我便尊他为兄长。后来二公子见我二人可怜,便收留了我们,跟随裘都使。”厉疆说。 “原来如此。”瓛答。 “兄长说三公子本是替二公子来东南二荒巡视族务,却对一众下属们甚为关照,厉疆在此拜谢三公子对兄长的照拂。”说着,向瓛行了个大礼。 听到这里,瓛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赶紧将厉疆拉起来。 “我不过是替族长巡视罢了,一切都是遵照族长安排,你们于高辛氏有功,自当厚待。不必多礼。”瓛说。 “三公子放心,高辛氏于属下们有恩,属下们自当尽心竭力。”厉疆说着,眼睛里闪着光。 三人骑马来到港口,此处干活的人都井井有条,好像被驱赶的牲口,烈日暴晒下的繁重体力劳动,让大家都没有交谈的兴致,每个人都熟练而专注地干着自己手上的活。或肩扛、或几个人借助圆木推,大部分人□□的上半身都带着伤痕,肩膀和手臂的肌肉都崩得紧紧的,脸上往往是皱起的吃力表情。偶尔有失了手,货物落到沙滩上的,便会有监工的人赶过来骂两句,有的甚至会挨上两鞭子。暻有些看不过,手里攥了拳头,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拳头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掌心的温柔化掉了暻心中的怒气。暻有些惊讶,他一直站在瓛的侧后方,瓛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瓛沐浴完出来,看到暻伏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这里的月光似比高辛城和东荒都更明亮些,照在海面上,让海浪泛出金属的光泽。海风粘腻地吹拂着海边的一切,这凉亭似的房间也时时弥漫着潮气,让人觉得不爽利。 “我的小馋猫,想什么呢?” 瓛趿着木屐走到暻身边。 “瓛,当时你从山里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看起来也和他们一样?”暻把下巴搁在小臂上说。眼睛还看着远处起伏的海浪。 “那怎么一样!我的小馋猫可是上天入地也难寻的美人啊!”说着,瓛伸手端起暻的下巴,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 “这世间所有事皆自成因果,所谓好坏都是人心为一己私欲胡诌出来的。个人的缘法也只有个人自己知道,与旁的都不相干。今日海边你看着他们或许觉得他们日子过得苦,但须知他们的苦是皮肉上的,一日活计干完便可得一夜安稳快活。有些人的苦是咬在牙缝里的,时时、处处不得安生。” 瓛说着话,视线越看越远,眉头微蹙。暻将左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伸出右手去抚平瓛的眉头。瓛闭着眼睛笑起来:“ 又比如那时我在林中遇到你,便注定你逃不开我的拖累” 暻听到瓛说自己是拖累,便想要辩解什么,还未说出口,瓛握住暻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认真地看着他说: “因为那一眼起,我便知道,此生再也离不开你。” 第三十一章 与南荒晴朗朗的海岸风光不同,高辛的阴雨已经连绵了一些时日了。 “这雨都下了这些时日了,怎么还没有要停的迹象?”门口的一个侍卫说。 “就是啊,我记得往年这个时节,日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另一个侍卫说。 玠送走了前来吊唁的几大氏族的族长,转身进府。看到玠走过来,两个侍卫赶紧住了嘴,恢复了严肃的神色,站得笔直。 众人都感叹高辛今年的雨季来的特别早,更有甚者认为这雨也是前来为高辛老太太悼念,只有玠知道,这雨是恶灵正在苏醒的征兆。几日前,天君和鬼君也来吊唁,明为吊唁,实则是为祭献一事,眼看着离恶灵苏醒的时日越来越近,谁也不愿意涂炭三界的大战再现。天君和鬼君看到高辛老太太的丧礼一切仅仅有条,即不极尽奢华,也没有失了高辛氏应有的身份,一切拿捏十分得当,便对这位高辛氏最年轻的一任族长刮目相看。玠向两位神君承诺会尽快妥善处理这件事,并将两位送出高辛府。筋疲力尽的玠回到书斋闭目养神,脑中回想着祖母之前告诉他的种种。 “我们高辛氏,世代享受神族最尊贵的地位,也是因为我们付出的高辛血脉的代价。当年你小叔高辛越其实比你父亲的造诣高得多,从小也更受你爷爷宠爱,却未曾想竟然对一个九黎族的女子动了情。那女子知道你小叔的真实身份之后,便一门心思想要嫁入高辛氏,还挑唆你小叔争夺族长之位,所以才有了你小叔后来追杀你父亲的事。”高辛老太太说。 “所以小时候父亲那般待我,也是发现我的灵力比大哥强?”玠问。 “其实你父亲原本并没有偏向谁,后来你们慢慢长大,你父亲觉得你们两个越来越像当年的他和高辛越。他也是不想看到你们兄弟相残。却不成想反而将你们两个都害了。”高辛老太太叹了口气。 “那后来小叔……”玠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高辛氏的祖训就是不许兄弟相残。原本你小叔和九黎女子私定终身已经犯了你爷爷的大忌,后来又害你父亲险些丢了性命,根据祖训,必要逐出高辛。那个九黎女子知道这件事后,便消失得很彻底,任你小叔怎么找,都未曾寻得这女子的下落。十年之后,你小叔重新跪到你爷爷面前,说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想重回高辛氏。哪怕以死谢罪。你们现在仍能在高辛族谱中看到高辛越的名字,因为你小叔上了祭台,成了……”祭品二字,老太太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满脸的病容此时看上去,更加憔悴。 “从你小叔的事情之后,你爷爷便下令,高辛氏的子孙不得与九黎族人有任何瓜葛,若有违者一并逐出高辛氏。后来得知你父亲和一个茶女有了瓛儿,我想着既是高辛氏的血脉,不可流落在外平白惹人口实,便接回府来。可谁知这茶女身上,竟也沾着九黎血脉。”老太太顿了顿。 “所以瓛儿的母亲是因为这件事被赐死?”玠问。 “我原本也没有拿定主意,毕竟她曾救过你父亲一命,还为他生下了瓛儿。可谁知她听过你小叔的事情,便求我不要驱逐你父亲,她宁可一死,只求让瓛儿在高辛府中平安长大,别将他赶出去受人欺凌。我当时一时未拿定主意,尚未表态,谁知她当即抽了你父亲腰间的匕首插到自己的心口。你父亲原要救她,谁知她却一心求死。”老太太说起这段往事,心中似仍有悔意。 “所以父亲当时要渡自己一半的修为给瓛,是要抹去瓛儿身上九黎的印记?”玠终于明白,父亲当时不顾族中所有人的反对,强行将自己一半的修为渡给了瓛,自己大病一场的事。 “我们欠瓛儿太多了,这一切原本与他无关,他却承担了所有的后果。其实母亲身上九黎族的特性本就不明显,你父亲渡修为给他,是怕他修为太低,站在高辛氏的门户里,未免太弱了些。”高辛老太太说…… 突然一阵响雷,将榻上的玠惊醒。他猛然坐起身来,胸口感到一阵炸裂的疼,疼得他几乎抽搐起来。突然有一只手掰起他的下巴,将什么东西塞到他的唇边,一阵熟悉的、浓稠的苦味无可抗拒地流进口腔里。玠原本聚集了全身的力量来对抗这疼痛的,这下全身竟放松下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羡的眉间皱起一道很深很深的痕,像儿时他们跑出去玩的时候,看到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好点没有?”羡催动灵力将小瓶子里的药浆一点不剩地倒进了玠的嘴里,看到他睁开了眼睛,轻声问,眉间却不见丝毫舒展。玠紧紧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当初我说十日,你非要三日,如今已然是耗尽了,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后面你打算怎么办?”羡的话里有责怪,玠知道那是这只狐狸真正心疼了。 “我如今是一族之长,你说我应该怎么办。”玠说。 其实羡心里有答案,但他思量再三还是不敢说,他知道,这话一出口便会要了那人命。于是他咬了咬牙,只是递给他一杯刚刚能入口的热水。 “族长。”门外是裘劲的声音。羡刚刚起身要走, “你坐下。”玠说。 “你不怕我听了你们高辛的秘密,回头卖给别人?”羡说着,笑了笑,大步向门口走去。 裘劲见来开门的是羡,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羡点了头,裘劲便径直冲进了书斋。 “何事?”玠问,压抑着身体里残存的一点不适。 “收到侍卫的奏报,三公子已经巡视完南荒在回来的路上了。”裘劲说着,面露喜色。 “回来就回来了,这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跑来报。”玠虽面无喜怒,但话语里明显有斥责。 这话被正要转身的羡听到,他再次皱了皱眉,未敢久留。 裘劲原本想着玠近来十分劳累,有帮手来了,自是会更高兴,却为曾想会受到斥责: “属下,属下是见族长近日面有倦色,所以听说三公子回来,便可帮着族长分担些,不至……” “好了!”玠压低了声音打断了裘劲的话,停了停,缓和了语气说:“你下去吧。” 瓛和暻回到高辛府的第三日,正盘算着如何跟玠开口离开高辛府去东荒,突然发现瓛的侍卫将整个青庐围了起来。 “二哥,这是?”瓛紧张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还是冲着暻来的。 “高辛瓛,有违高辛祖训,与九黎族人牵涉甚深,将这二人分开看管,明日逐出高辛。”玠的口气不留丝毫余地。侍卫们也都丝毫不敢怠慢,上来纽过瓛的双臂,要将他带走,暻立刻扑过去,想要擒住玠做交换。暻的这一步其实是在心里快速盘算过的:暻清楚玠的身体状况,所以此时攻击玠的胜算是最大的。却没想到他还没碰到玠,裘劲突然出现,多年训练出的反应,裘劲都来不及看清来者,拔剑之后才看清是暻,但剑已出鞘,暻一声凄厉地大叫,手筋被斩断。瓛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重重地跪到地上乞求 “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暻,哥我求你,我求你不要伤害暻!”瓛大叫着。 玠咬了咬牙,没有理会瓛,大步离开。侍卫们压着瓛跟上去。其余的侍卫被留下来将暻看管起来。 夜愈深,雨愈急,前几日还是阴天小雨,这两天已是连续的大雨,高辛城的河流溪水都在暴涨。昨日,天君又派来天使催促,玠知道这一次不能再等了。他坐在书斋的榻边,看着被困灵锁锁住的,跪在自己脚边的瓛。 “我做错了何事惹得二哥如此动怒?”瓛抬起头看着座上的玠, “你违反高辛……”玠还没说完,被瓛冷笑打断: “呵,二哥若只是将我逐出高辛,怎会动用如此大阵仗?”瓛的眼中泛起恨意,只为刚刚他伤了暻,“我从小蒙受二哥教诲,绝不敢与二哥相争。只因二哥属下皆为二哥马首是瞻,我便想着若我如二哥一般行事,必然调动不了他们,这才故作亲和,只是为了能把事情办成,并非刻意收服人心啊!”瓛的话,有怨,有委屈,也有乞求。 “这么说,竟是我的不是了。”玠冷冷地说,端起盏,轻呷了一口水。 看到玠这个反应,瓛心里感到一阵阴寒,他清楚,玠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内心里就越是笃定。于是瓛不再说话,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敛去。 “哥,我可以知道,我为什么一定得死吗?”瓛抬起头,眼中是最后一丝乞求。 “我答应你,以高辛姓氏,护暻一世周全。”玠搁下手中的盏,认真地看着瓛,如同当时许诺时一般郑重。 瓛认真地看着座上的玠,他是如此苍白,冷峻,此刻若不是困灵锁,他说不定真的可以要了玠的命。可是,现在,他只能跪在玠面前,暻还被关在青庐,他的轻举妄动,很可能是要了暻的命。自小瓛便明白,自己的命向来是握在别人手里的,这个人可能是祖母、可能是父亲、可能是珏、可能是玠,他曾想过,如果可以选,这些人中他宁可选玠。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看淡生死,只是此刻他心中有了万般不舍之人,他难过,只因玠终究没能成全自己仅有的一点执念。瓛极力压制,眼泪还是掉了出来,于是他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声,直至整个人颤抖起来,他将头抵在地面上蜷缩着,心中的难过几乎要把他撕裂了。 玠说完那句承诺之后,便抬起头不再看他,他的目光停在前方,似乎有些涣散。 顾思齐手里的项目推行得还算顺利,中途碰到的问题也都在一轮一轮的沟通中找到解决方法。 “顾工,真是麻烦你了。”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子礼貌地说。 “张总太客气了,我们要麻烦你的地方还多着呢。”顾思齐也跟着下了车,站在车门边说。 “那行,那我先回了。”男子说着,冲着顾思齐和车里的余磊点了点头。 “慢走慢走。”顾思齐说。 等到那人在路口转了弯,顾思齐才回到车里。刚刚开出去5分钟,顾思齐看到路边一栋熟悉的小院子。 “余磊,这儿能靠边吗?”顾思齐问。 “怎么啦?”余磊打着方向盘问。 “我想起有点事情要办,你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你们先回。”顾思齐说。 “方案今晚改吗?”黄薇薇问。 “今天别改了吧,刚刚听张总的口气,也没有那么急,今天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顾思齐说着,下了车。 看着车走远了,顾思齐来到那座熟悉的小院子门口,摁响了门铃。来开门的是曹教授。 “曹教授好,我是……” “进来吧。”顾思齐还没有说完,就被曹修平打断了。 曹修平将顾思齐带到小院子里,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黎暻呢?”曹修平给顾思齐面前放了一个茶杯,到了杯茶。自己拿起黎暻之前买来的桂酿雪丸放进嘴里。顾思齐突然想起来上次来的时候,他看都没看着糕点一眼,估计就是因为这个,黎暻才猜到上次那个并不是曹教授。 “哦,我送一个客户,刚好经过这里。上次来的时候,黎暻的学生托我把这个给您的。让我给忘了。”顾思齐说着,从兜里抽出一张购物卡递到曹修平面前。 曹修平瞟了一眼,又将一块千层酥放进嘴里,两手拍了拍,拍掉了沾在手上的糕点屑,一边咀嚼,一边盯着顾思齐看,若有所思。顾思齐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有种被老丈人挑剔女婿的感觉,切实地后悔没有好好收拾一下再敲门。 “你是瓛儿吧。”曹教授突然开口问。 顾思齐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曹教授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即刻提高了警觉。黎暻从未跟他说过曹教授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黎暻刻意隐瞒?为什么?若不是刻意就说明黎暻也不知道曹教授知道他的身份,黎暻既然能够一眼看穿于丽丽为什么会看不透曹教授?一下子太多问题,顾思齐没办法一一理顺,只能先装傻: “曹教授,我是顾思齐啊!”顾思齐尴尬地笑了笑。 “我先前被恶灵控制了心识,你防着一点也是对的。”曹修平说。 听曹修平这么说,顾思齐猜想应该也不是跟恶灵一伙儿的。 “那您不是曹教授?”顾思齐试探着。 “我是,也不是。我本是上古神族鬼方氏的老族长鬼方祭,三万年前黎暻为了你放出了恶灵涂炭三界,我本也是一起灰飞烟灭了的,只是我心中……尚有执念,元神不散。游荡万年,就在我的神识快要散尽的时候,碰到了曹修平,便寄居在他的躯体里,这个凡人的精魂对我是很好的蓄养,所以重伤的我一直沉睡着。直到上次恶灵侵入曹修平的心识,我才醒过来。对了,上次碰到他,你和黎暻都还好吗?”曹修平说。 “我们都还好。可您怎么认定我就是高辛瓛呢?”顾思齐说。 “你和玠儿,你们俩和阿……你们的祖母很像,我和你们的祖母曾是至交。”曹修平说。 “曹教授,想请教个问题。”顾思齐说。 “你说。”曹修平说。 “黎暻告诉我,我快死的时候,是他心中的恶念驱策了恶灵破除封印,他身体又具备了高辛氏的灵力,所以天君便让他去封印恶灵。可这事儿说不通啊。”顾思齐说。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应该是被天君老儿算计了。”曹修平喝了一口茶。 “算计?怎么算计?”顾思齐问。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对于这件事,我也一直有疑问。只是恶灵破封之后,三界沦为炼狱,神族的几大氏族几乎全部被恶灵屠尽。我无从得知。”曹修平说。 “那他为什么要算计我们?”顾思齐问。 “恶灵第一次作祟,引发三界大乱的时候,天君依靠高辛、防风、伊耆、鬼方、柏陵这几大氏族迎战,最后高辛氏的图腾三足乌祭献了自己封印了恶灵。此后这几大氏族在神界的地位一直都非常高,而且氏族之间相互通婚,联结起了非常牢固的氏族网。人界和鬼界每次提及,也必称这几大氏族是三界功臣,反而对天君不大在意。其实天君对于几大氏族早有不满。”曹修平说。 “所以,便使了一招借刀杀人,重塑他在三界的声威。”顾思齐咬咬牙说到。 和曹教授简单聊过,顾思齐便回了家,刚开门,黎暻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 “回来了,吃饭吧。”黎暻边说边走到饭桌前摆碗筷。 “今天有你喜欢的麻辣牛肉和……”黎暻还没说完,感觉到顾思齐从身后将自己紧紧抱住,听到耳边一阵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黎暻侧过脸,轻声问: “怎么了?特别累是不是?嗯?” 突然黎暻觉得后肩的衬衣上一点一点晕开一片冰凉,顾思齐的呼吸也伴随着颤抖起来。 “你……”黎暻想转身,顾思齐却固执地把他抱得很紧。 “是我该死,我不该因为喜欢你就把你带回高辛,让你受那么多委屈。”顾思齐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这话让黎暻紧张起来,他分不清此时抱着他的是高辛瓛还是顾思齐。于是他强行掰开顾思齐的手转过身,发现顾思齐已是泪流满面。 “瓛?是你吗?”黎暻的眼眶也变得通红,眼睛却异常明亮。 三万年沧海桑田,天上地下早已巨变,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事能够让黎暻的心绪动上一动,若不是每隔万年,他仍需与那恶灵有一番缠斗,他恐怕早已化作了巍巍群山中的一座了吧。若说这人世间仍能让他留着一点什么念想,那便是他用心底最柔软处护着的一个身影。当初既决定要守着,他便一直守到现在,希望、失望、找寻、落空……他几乎将人鬼神三界翻了个遍,却未能得到他的半点踪迹。后来他偶尔会在梦里出现,短暂、模糊,他却认定那就是,即便这样的梦境对于他来说其实是折磨,他仍甘之如饴。顾思齐的出现让他的心被前所未有地撕扯着,他心中明明盼着能时刻见到,却又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后来,他小心翼翼地和他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心甘情愿,无论如何,他只盼着能在他身边多一点点时间,哪怕是多1秒。而此刻真正的高辛瓛就在面前。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他伏在他肩上。 他感受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他甚至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那是黎暻这三万年里,唯一想念的声音。 “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没有你,我便会如走兽般过完毫无意义的一生。是你让我知道活着可以有多好。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你呀!”黎暻一边轻抚顾思齐的背脊,一边噙着泪笑着说,“你别哭,我做的所有事,不过是想重新见到你。那个时候我跟自己说,让我再见你一面,只要知道你活着便好。现在我们还能一起,我所有的期盼都如愿了。我独自看过了三万年的星辰和大海,可我唯一想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你。此刻便是让我马上去死我也绝无怨言。” “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不能再弄丢了你。我不准你乱来!”顾思齐推开黎暻,瞪着他说。 第三十二章 大家陆续下班,公司随着天色渐暗而安静下来。 “于总。”助理敲门叫到。 “进。” “公司所有的项目资料和进度都在这里了。”助理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于丽丽。 “客户那边有没有什么声音?”于丽丽问。 “今年这几个项目推进得都比较顺利,我这里没有接到任何客户的电话。之前宇泰的小刘总想要跟您约吃饭,但是我从他助理那里了解了一下,纯粹是小刘总的个人邀约,和项目没有关系,所以我就帮您推掉了。”助理说。 “嗯,顾思齐手上的两个项目,有没有什么问题?”于丽丽说。 “虽然他那段时间经常不在公司,但是除了之前张总跟您沟通过一次之外,我这里没有收到任何反馈。他下午好像带着余磊和黄薇薇去见张总了。”助理抬起手看看手表:“这个点他们估计是直接下班了。” “顾思齐最近家里的状况比较麻烦,如果客户有任何反馈,第一时间告诉我。”于丽丽说。 “好的。”助理说。 “辛苦了,你也下班吧。”于丽丽给了助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继续低下头做事。 华灯初上,眼睛有些发干的于丽丽重重地靠到椅背上,转过椅子,面对着落地玻璃窗闭着眼睛。她不自觉地轻抚右手小指。心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并渐渐清晰:一个清俊儒雅的年轻男子,身着藏青色长衫,腰间是秘色螭纹璧,负手而立。那人缓缓转过脸来,眼中的凌厉即刻散去,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起,轻唤一声: “星月,过来。” 于丽丽赶紧把眼睛睁开,确认自己的环境,确认自己的身份。 “族长,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于丽丽喃喃自语。 “什么?你,你是说曹教授他是……”黎暻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你别激动,别激动。”顾思齐拽着黎暻的袖子,把他拉回自己怀里。接着把曹教授告诉他的话全部告诉了黎暻,黎暻听着,不再说话。 “所以你早就知道自己是被天君算计了,是不是?”顾思齐的角度看不到黎暻的表情,只知道他的睫毛微微颤动。黎暻点了点头。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九黎族人生来就有一种原始且强大的生命能量,这种能力,其他族群三族都没有,任何一种灵力一旦有了这样的生命能量加持便会数倍增强其威力。天君应该早就知道高辛玠重伤,所以他既不是上祭台的人选,也不可能是后来能够救三界封印恶灵的人。”黎暻说。 “所以他才会让我二哥把我当祭品,这样你会想办法救我大闹祭台,天君老儿就可以顺势放出恶灵,把几大氏族都干掉,然后甩锅给你,让你来做高辛氏原本做的事情。”顾思齐说。 “倒也不全是。你在祭台涣散的灵力会进入到我身体里,应该是天君做了手脚,任何的典籍都未曾记载神族和九黎族人之间存在这样的灵力共享。我猜当时他准备顺手破封恶灵的时候,你突然清醒过来,我去回溯那段记忆的时候,好像确实曾有什么东西在你身后闪过,但当时我醒来时眼前模糊,便不曾留意过。只是后来我承了你身体里的灵力,说要三界为你陪葬,最终破封了恶灵。后来当我拼尽全力将恶灵重新封印了去找天君的时候,他告诉我已经为你补足了精魂,但因为是补足的,所以要千年万年的养着,才能凝成完整的元神,这中间若是被其他的灵物吃掉了,便,便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我便带着你往荒僻之地躲,远离一切有可能吃掉你的活物,那时我只是想你能活着。”黎暻说着,伸手去抚摸顾思齐的脸,顾思齐默默地听着,心全碎了。黎暻看着顾思齐心疼的样子,立刻安慰他说: “其实这没什么的,有你在就够了。”黎暻看着顾思齐心疼的表情,赶紧挤出一个微笑。 顾思齐动了动嘴唇: “那后来呢?”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是觉得地动山摇,整个三界都被阴云笼罩着,我才知道已经过了一万年,于是我找到天君,他给了我擎龙斩,我便再一次将恶灵封印。后来不久,你的气泽从小玉瓶里消失了,我想着你终于可以活过来了。于是我开始到处找你,结果我居然找了两万年。”说着,黎暻自己笑起来,好像在笑自己很笨的样子,弯起的眉眼,却没有挡住眼睛里的光。 顾思齐在黎暻的笑容中弯起食指,勾起黎暻的下巴,这是两个人都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遥远的瞬间,黎暻同样沉溺在这样的片刻中,他期待着,顾思齐将一个温柔至极的吻------他想念了三万年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此时他还是暻,他确实是瓛。 突然,顾思齐觉得自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凌空扬起,然后重重地摔到墙上,跌坐在地上,这个过程快到顾思齐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口鲜血从喉管里喷涌而出。黎暻已经用最快的反应向这股力量来的方向挥砍擎龙斩,却还是扑了空。待他冲到顾思齐身边时,顾思齐周身被三道泛着寒光的极细丝线困住,还反捆住双手。 “黎暻,你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本君什么?”天君现身,厉声责问道。 黎暻眼中泛起杀意,再一次以擎龙斩劈向天君,天君避之不及,被擎龙斩销掉了左肩上的一块绸缎。 “你,好大的胆子!本君赐你擎龙斩不是让你造反的!”天君呵斥道。 黎暻挡在顾思齐前面,将擎龙斩重重立在地上, “哟,原来你就是天君啊。”顾思齐突然出声,他怕他再不说话,黎暻真的要把他给砍了。 黎暻转身,蹲在顾思齐身边,扶着他坐好,顺便搭了他的脉搏探查他的情况,却惊讶地发现他身体里的有一股能量正在慢慢苏醒。此时顾思齐捏了捏黎暻的手,让他放心。 “这里好歹也是我家,你这么喧宾夺主的,是不是太没规矩了点。”顾思齐。 “你……”顾思齐一句话把天君怼得有点下不了台。 顾思齐握着黎暻的手,借着他的力站起来。黎暻扶着他走到沙发旁坐下。 “不过呢,你为了保住自己天君的位置,不惜挑拨陷害高辛氏,完了让恶灵帮你灭了几大氏族,最后还让我们家黎暻给你背锅,这些事你都做得出来,规矩在你看来又算什么呢。”顾思齐说。 天君眯起眼睛看顾思齐,身体却微微晃了晃。 “你这个叫……德行有亏啊,这个词对吗,没用错吧。”顾思齐回过头去,看着黎暻问。黎暻皱了皱眉头,看着他笑笑。 “我猜猜,你这是知道我回来了,所以想请我再次去把恶灵封印了,但你这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啊。”顾思齐说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几圈挣脱不开的绳索。 “封印恶灵本就是你高辛氏的职责所在,何谓求人?”天君说着,用力甩了甩衣袖。 “是,三万年前的确是,但就你看你干的这事儿,估计就是我奶奶重新醒过来,她也不会让我再替你去封印恶灵了吧。”顾思齐说。 天君有些犹豫,顾思齐是个现代人,不受上古礼法的约束,说话做事都不太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但是如果没有高辛氏的灵力又无法封印恶灵。 “他说的不错。”此时,曹教授和于丽丽也赶来,这个原本只有顾思齐和黎暻的房子里,突然一下子多了好多人。 “天君,当年我们几大家族牺牲众多才换来三界太平,你居然只为了稳固你自己的权利破封恶灵,还将如此重任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曹教授说。 再看到曹教授的时候,黎暻有些恍惚,熟悉的身影,却是陌生的表情,曾经的曹教授看到他,总会对着他笑笑,有人打招呼,曹教授就会郑重地介绍说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黎暻。而此时的曹教授一脸阴沉,嗓音变得嘶哑。 “本君行事,无需向你们禀明缘由。”说着,天君再一次将顾思齐凌空拎起。 很奇怪,顾思齐明明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变得越来越强大,但身上那道极细的绳索却如何都挣脱不开,而天君将他拎起来的时候他也毫无反抗之力。 “你若敢伤他,我此刻便驱策恶灵,涂、炭、三、界!”黎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哈哈哈哈哈,黎暻,你身体里有着这世上最强大的最纯澈的力量,我当日就是拿不准你身体中的力量会在何时苏醒、会被何种能量唤醒,才将你摆入我的棋局中,我让你亲眼见到因为你自己的一念恶,让这世间变为炼狱,今后的万年岁月中,便能长久禁锢自己所有恶的欲念,哪怕只是小小的恶欲。这三万年,你做的很好,你几乎消灭了自己所有的欲望,因为你知道,任何欲望都有可能使你产生恶念。我保护了你,你现在要恩将仇报吗?” 天君一席话让当下众人都震惊了,割除掉自己所有的欲望,这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这三万年里,黎暻到底要忍受怎样的煎熬,才能做到消除自己的欲望。顾思齐听完天君的话更是心如刀绞,原本他以为祭台之上,他忍受了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终是保全了他心尖上的人,却未曾想过,他的保全却换来了黎暻三万年的自我折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黎暻总在克制自己,这种克制近乎残忍。 众人之中,只有黎暻,此时抬眼直视天君,眼睛里充满了傲慢和不屑,仿佛他才是真正主导这个眼前局势的人。他扯起嘴角,邪魅一笑: “所以,你更应该清楚,你若敢伤他,我会怎么做。”黎暻说。 “我不信你敢为了救他置三界于不顾!”天君本想着,这些人爱着、护着黎暻,定是他平日里的儒雅做派,此时他揭露出黎暻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的事实,等于告诉大家这些都是他这几万年里装出来的,便能挫了他的锐气,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我又不是天君,三界在我眼里向来算不得什么。你不妨试试看,看我们谁更豁得出去些!”黎暻说完,扣起无名指,指间凝聚起温润的光泽,却在渐渐变得血红,整个江城瞬间风雨大作,雷声四起。 “那是,那是心头精血所化的欲念,这个力量,恐怕真的能将三界烧个干净。”曹教授小声说。 随着黎暻指间的红色光泽愈来愈强,外面的风雨声也愈来愈烈,听起来更像是恶灵在咆哮。 “哈哈哈哈哈,老家伙,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这么多年你不光禁锢我,还要禁锢这一对真心相爱的人,可真是残忍呢。你以为我真的这么容易就被你禁锢,我不过是不想伤了这么漂亮的孩子。不过终是不负有心人,这孩子终于想通了。”一个声音随着一股浑浊的气泽涌进这个房子里。这股气泽寻着黎暻指间的红光而来。 曹教授和于丽丽赶紧召唤灵力,在黎暻的身后筑起一道屏障,不让怨灵吞噬黎暻。 “天君,你再不放人,我们今天联合起来,怕是也封印不了他了!”于丽丽说。 黎暻指间化作的戾气仿佛给予了恶灵强大的能量,曹教授和于丽丽只是勉强支撑,恶灵稍有攻击,他们两个都得死。 顾思齐身体里的能量正在逐渐强大,可那到绳索锁得他无法动弹,十分难受。黎暻怕自己分心,不敢看顾思齐,便自己撤了身后的屏障,将曹教授和于丽丽推到沙发上。那股浑浊的气泽瞬间将黎暻包裹起来,就在快要蒙住黎暻双眼的时候,黎暻抬眼看了顾思齐一眼,眼中似是有泪,像是说:“再见”。 “不要,不要啊!!”顾思齐突然感受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痛,他猛地一挣扎,竟然挣脱了将他束缚住的绳索。这强大的力量,将天君都冲撞到墙边。 “来吧高辛瓛,看看是你高辛氏的灵力厉害,还是九黎族的力量更强大。”恶灵说。 顾思齐扣起无名指,将一记拳头狠狠挥向恶灵,却只砸到了一团深灰色的烟雾。 “黎暻!黎暻!”顾思齐大喊,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没有黎暻了,他刚刚已经把自己祭献给我了,现在轮到你啦!”又是恶灵的声音, 这一团浑浊试探着在顾思齐身边聚集。 于丽丽和曹教授赶紧冲过去把顾思齐挡在身后, “你不是他的对手,趁他还没有变得太强大,你赶紧走。”于丽丽说。 此时这片浑浊在于丽丽和曹教授面前凝成一个人形,是黎暻的样子,却是一身玄色长衫,长发不断在空中飞舞, “瓛,别怕,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他不是黎暻,你不要相信他,你看他的眼睛!”于丽丽说着,和曹教授迅速在身前设起屏障。 顾思齐看向那人的眼睛,果然,那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瞳仁呈现出暗红色。见顾思齐没有上前,那人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 “你们两个,去死吧!” 曹教授和于丽丽被凌空拎起,一左一右重重地向两边摔过去。顾思齐赶紧跑过去扶起于丽丽。于丽丽嘴角渗出血来,无力地动着嘴唇,好像要说什么,顾思齐把耳朵凑过去听。 “不要……怪族长……他……有苦衷的。他跟我说……此生……最……最愧疚之事,便是……让你……上祭台。”于丽丽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顾思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带到那团污浊的气泽面前。 “三万年前,我也是这样弄死了那个把你送上祭台的哥哥,怎么样,我帮你报了仇,是不是要感谢我?我现在杀了你,三界就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封印我了。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顾思齐突然感觉到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量瞬间松懈掉,摔倒地上喘着粗气。 “不可能,黎暻身体里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现在会这么虚弱。”他再一次试图掐住顾思齐的脖子,却无法将力量凝聚。 喘过气来的顾思齐,抬起头,伸手扣起无名指,凝神将全身的力量都召唤起来,但很快顾思齐便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热,身体表面的皮肤开始灼烧,他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扑过去死死抱住那个即将消散的人形。只听到恶灵的一声惨烈的嘶吼,那声音震碎了房子里所有的窗户,房子向外放射出灼伤人眼睛的光芒,这光覆盖了整个江州,甚至更远的地方。 光芒消逝之后,躲在暗处的人们纷纷再次看向天空,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整个江州。 不久,消防员便赶到了现场。 “现在情况如何?”一个现场指挥模样的人对着对讲机问。 “现场已经没有明火了,可是有一点奇怪。”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说。 这位现场指挥便又带了两个消防员上去。 “王队您看,这间屋子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但是这么大的火,居然没有波及到楼上楼下的邻居。就连外面走廊好像也没有明显的失火痕迹。”一个消防员对刚刚那个指挥说。 “刚刚报火警的人好像也只是说看到浓烟从这户窜出来,没有看到明显的大火。”旁边一个消防员补充说。 完结 番外一 江州每年最舒服的季节便是5月。晴天多,雨天少,不会太干燥,也不会太潮湿。空气里零星的凉意都已经散了,风吹在脸上,是微微的热,预示着夏天的到来。 新主人的入住,让这个几乎荒废了的小院子又有了生气。 一层的格局没怎么变改,还是书房、厨房和小院子的组合,只是将厨房往外挪了一点,厨房里便多了一个吃饭的餐台。书房变得整洁干净,虽然还是那些书柜,还是那张书桌。二层变成了一个有卫生间、淋浴间和衣帽间的超大主卧。此时,一个男子穿过从浴,衣着整齐地从室衣帽间里走出来,看到另一个人还在蜷着被子窝在床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阳光薄薄地洒在他身上,仿佛给那个慵懒的身影渡上一层融融的暖光。这个男子一时不觉看得呆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或许是还不习惯毫无遮掩地表露情感,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适时收回目光,眨了眨眼睛,笑着摇摇头,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 “闹钟已经响过三遍了,该起来上班了。”语气却满是温柔。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他皱了皱眉,伸手去摸那人的额头,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黎教授,人家起不来了,你要负责的。”顾思齐抓着黎暻的手不放,睁开一只眼睛,眼睛里是狡黠的笑意。 “那请问顾总,你想让我怎么负责?”黎暻任由他拉着自己,宠溺地笑着说。 “这个嘛……”顾思齐拖着长长的尾音,伸手想去扯黎暻的领带。 “小笼包?”还没等顾思齐的手伸过来,黎暻主动提出了一个方案。 原本顾思齐想的不是这个,可当黎暻说出小笼包三个字的时候,顾思齐真的觉得肚子饿了,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还真饿了,今天便宜你了。”顾思齐的手停在半空,很有点不甘心。 黎暻顺势将顾思齐从床上拉起来。 洗漱完毕的顾思齐下楼来到厨房,看到小笼包已经在餐台上。 “你,不是这么快吧?你这乱用灵力,不怕吓着别人了?”顾思齐一脸不可思议。 “我早上出去跑步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黎暻一边把豆浆、小笼包摆到餐台上,一边说。 “你!”顾思齐瞪着黎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黎暻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顾思齐。看得顾思齐觉得脚软。不过反过来想想,又觉得有这么个大美人每天惦记着、算计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便乖乖走过来,将一个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黎暻看着眼前的顾思齐,突然感觉到一种稳稳的心安,他不再需要拿捏,不再要考虑和顾思齐保持距离,想看着他的时候,便可以由着自己的心,一直看着。想到这里,黎暻略低下头笑了笑。这时,顾思齐的电话响起来: “顾总,你大概什么时候到公司?”顾思齐懒得拿电话,直接点了免提,电话里传出黄薇薇的声音。 “我快到了,怎么了?”顾思齐快速咽下嘴里的小笼包,尽量不让对方听出自己还在吃东西。黎暻看顾思齐咽得难受,赶紧将豆浆递到他手里。 “等你开新项目介绍会啊!下午不是就要跟客户碰头了吗?”电话那边回答。 趁对方说话的时间,顾思齐赶紧喝了一口。 “好了我知道了。”说完,顾思齐挂了电话。 “你赶紧去公司吧,我自己去学校。”黎暻一边说,一边将一张纸巾递给顾思齐。 “那可不行!你是我拼命换回来的,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顾思齐拉着黎暻就往外走,顺便用脚把大门关上。顾思齐想着,以自己的技术先飚到学校,然后再飚到公司,应该也就再晚个10分钟。那帮人也不会有太大意见。顾思齐刚刚给车解了锁,黎暻就抢先钻进了驾驶室。 “先送你去公司,我自己开车去学校。”黎暻说完扶了扶眼镜。 顾思齐愣愣地站在车边,黎暻皱了皱眉,看了顾思齐一眼说: “拿命换的,又不是你一个。”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吴菲来到黎暻办公室的门口,见黎暻正在低头写着什么,便敲了敲门说: “黎教授,我来交论文。” “进来。”黎暻看着吴菲,一贯和蔼可亲地笑了笑。 黎暻批改论文的习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所以学生们都会把重要的论文打印出来,交给黎暻。 “对了,下个学期就大四了,是找工作还是考研,想好了吗?”黎暻问。 “我……还是找工作吧,不想再找家里要钱了。”吴菲说。 黎暻眼中,吴菲是个能静下来做研究的孩子,放弃深造觉得有点可惜。 “如果是担心家里负担重的话,可以用课余时间来做我的助教,这样可以有一些补贴。老师还是比较看好你能继续深造的。当然,我只是建议,最终要看你自己的取舍。”黎暻说。 “真的吗,黎教授,我可以给你当助教?负担到也还好,就是我妈管我的钱管得太紧了,我都没什么零花钱,要是真能给黎教授当助教,我就太幸福啦!”吴菲开心地笑起来。 就在吴菲要一口答应来给黎暻当助教,决定考研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手肘好像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当助教才几个钱,AD建筑所听过吗,我们可是很有名的公司哦,要不我请你来我们公司当实习生吧?”顾思齐笑着,对吴菲眨了眨眼睛。 “思齐哥!好久不见啊。实习生工资高吗?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听说居然有人直接聘用自己做实习生,吴菲眼睛都亮了。 “你想啊,我们是著名企业,工资怎么着也比当助教高啊!”黎暻眯起眼睛看着顾思齐,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越是如此,越是撩拨起顾思齐的不怕死的战斗欲。 “真的可以吗,那我适合做什么岗位的实习生?”也只有吴菲真的信了顾思齐的话。 “他们是建筑设计公司,不适合你。论文我会仔细看的,你忙你的去吧。”黎暻的口气听起来没什么波澜。 “哦哦,黎教授我先走了。”吴菲对黎暻,向来言听计从,并且很识相地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把门关上了。 顾思齐刚刚蹭吴菲手肘的动作,黎暻看在眼里,门关上的瞬间,黎暻收起笑容说: “我居然不知道建筑设计公司还要招中文系学生做实习生的。”黎暻像是质问。 “许你招助教,就不许我招实习生啊!”顾思齐继续挑衅地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吴菲是个能静下心来做学术的孩子,而且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喜欢文学史的。我这么做只是不希望浪费人才。”黎暻认真地说。 顾思齐双手撑着面前的写字台,脸凑到黎暻面前, “这个吴菲虽然长相平平,但看着也蛮可爱的。有这么个对你言听计从、嘘寒问暖、无比尊敬、无比崇拜的小姑娘天天跟着你转,黎教授,我还怎么安心工作?那我当然只能让她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啊!”顾思齐说着,冲着黎暻眨眨眼睛。 黎暻顿了顿,才明白过来顾思齐的用意。此刻不知道是顾思齐凑得太紧,还是什么原因,黎暻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在顾思齐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快速移开,低下头打开吴菲刚刚送来的文件夹。顾思齐可不让,伸手扯过黎暻的衣领要吻他,被黎暻推开: “别闹,在办公室呢!”黎暻满脸通红转过身,不理顾思齐,却偷偷笑起来。剩下顾思齐在身后抓狂。 番外二 恶灵破封,三界成为炼狱,首当其冲便是高辛府。 曾经威名赫赫的高辛府,此时到处是断壁残骸,遍地是表情狰狞倒在血泊中的尸首,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裘劲被自己的重剑刺穿了心脏,倒在距离玠不远的地方,星月伏在玠的斜前方,一动不动。此时满身血污的玠半倒在地上,他浑身都在颤抖,却仍竭尽全力想用胳膊撑着再次站起来。高辛的姓氏和教养,不允许他在还有呼吸的时候倒在敌人面前,即便这个敌人百倍于自己的强大。 “没想到,世代显赫的高辛府,竟然选了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人做族长,难怪你要把至亲的弟弟送上祭台,高辛玠你够狠的呀!”恶灵那张妖异的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 提到瓛,玠的动作顿了顿。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到青峰崖底,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祭献是怎么一回事。祖母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祭品要被一缕一缕抽走身体中的灵力,这种牵动每一根神经的撕裂之痛,任何一个神族都难以承受。瓛没有出一丁点声音,那种死寂无声让玠仿佛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点点滴滴的痛。那之后,玠变得更加冷漠,终日将自己囚禁在繁琐的事务当中,外人看起来他是风光无限、权倾大荒的高辛族长。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停下来,他便会愧疚得要发疯。于是他躲着所有人,包括羡。 看到玠神情呆滞,恶灵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伸手隔空掐住了玠的脖子。此时的高辛玠再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恶灵将自己掐着脖子拎到半空中。虽然无用,但他还在奋力挣扎。 恶灵将玠拎到自己近前,仔细端详着说: “你们高辛氏的男子果然个个都揣着一副这世间少有的好皮囊。只可惜……”恶灵还未说完,手腕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瞬间吃痛松了手,玠被重重地甩到十几米以外的地上。恶灵环伺四周,未见有旁人,他彻底被激怒了: “高辛府还真是深藏不露啊,今日我到要看看,谁还能救得了你高辛玠!”恶灵擎起双手,两个掌心生出闪着妖艳蓝光的雷电,奋力朝着玠一击。 玠自知无力抵挡,正要接受这雷霆一击,突然感觉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被削弱了很多。等到他看清时,发现瑶歌定定地站在他面前,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了恶灵的重击,却正缓缓地向自己倒下来。玠骤然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扯了一下,赶紧爬过去,慌乱地抱起瑶歌。 “瑶歌!瑶歌!” 鲜血一汩一汩地从瑶歌嘴里涌出来,目光开始有些涣散。许是听到了玠在叫她,才重新努力将目光聚集起来,落到玠的脸上。她突然笑了笑: “我有多久……没有听你……叫过我了。”瑶歌说。 玠也突然觉得,瑶歌这两个字在嘴里说起来很陌生了,他感到一阵心疼。 “玠……哥哥……你是我……伊耆瑶歌……此生……唯一钟情的男子,我从未……后悔嫁你,只是……高辛玠……不管有没有来世……我们都……不要再见了……”瑶歌说着,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仿佛是万年前他将瑶歌娶回高辛那天,伊耆和高辛同时点起的烟火;又好像是瑶歌怀胎时,他为数不多地在高辛府中过夜,陪着瑶歌看过的流星。 玠紧紧地皱着眉,听清了瑶歌说的每一个字,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剧烈的抽痛掩盖了身体上的每一处伤痛。一滴眼泪掉到瑶歌的脸颊上。 嗜杀者往往对将死之人提不起兴趣,这样的高辛玠在恶灵眼中已经没有动手了结的必要,便对着高辛玠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恶灵气泽消散之后,玠扣起食指召唤灵力,并强行将灵力传输到伏在旁边的星月身上。神族主动疏散自己身体中的灵力,要忍受蚀骨之痛。这样的痛让玠浑身狠狠地颤抖起来,他的心中却突然异常平静。 突然星月身上浮起一个人形,如同鬼魅。其实星月是双生子,只是出生的时候,生产不顺,另一个胎儿死在了腹中。低等神族有一种能力是将至亲之人已成形的精魂养在自己的身体中,于是星月从小就有一个双生精魂,叫星辰,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许多不方便现身的事情,便由星辰来完成,老太太寿宴上给珏下药的便是她,星月被虐打后将药粉洒在珏身上的也是她。无奈低等神族灵力低微,这个星辰便也只能偶尔做个替身。此时玠强行输入的灵力先唤醒了她。 “族长,这是何故?”星辰抬起脸,惊讶地问。 “恶灵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你们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这灵力虽不够强大,也足够让你们活下去。”说完高辛玠狠狠地咳嗽起来。 “族长……”星辰想要像星月一样做些什么,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不妨事。”玠轻轻地说。随着灵力不断传输到星月身体里,玠的脸也愈加苍白,便如同他身上穿的素色长衫一般。“若是,若是日后你们能再见到瓛,帮我,帮我告诉他,二哥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让他上了祭台。” “族长,你不可以,我,我怎么跟星月交代啊!”星辰想要阻止玠传输过来的灵力。 “她不会怪你的,我看着你们长大,只是……”玠不再说话。当最后一丝灵力从玠的身体里抽走,玠整个人仿佛一片干枯的树叶。一阵风来,他便飘飘摇摇向后倒下去。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初见瑶歌时的样子,那个在外人面前八面玲珑,在他面前却一副小女儿娇态的瑶歌,那个他轻易可以掌握悲喜的瑶歌。她小心翼翼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他对她表现出一点点关心,这个傻丫头就能高兴上好几天;他给她戴上玉镯,回头看她,第一次唤她“瑶歌”时,她脸上的懵懂与惊讶甚是可爱;他死里逃生赶到伊耆求娶她,她着盛装站在婚车下抬头仰视着他,眉目间的欣喜与期盼他其实都看在眼里,现在想来觉得楚楚动人…… “瑶歌,你真的不想再与我相见吗,我欠了你那么多……那么多……” 番外三 : “天君,这二人对天君如此不逊,天君为何还要耗费自身修为救他们?”一个身着白衣的小男孩,不解地瞪着眼睛看着天君。自他记事以来,他从未见过有什么人敢对天君如此不敬,也没有见过天君如此积极努力地做什么事,更加没有见过天君居然肯为了不相干的人消耗了自己半成以上的修为。 “不管怎么说,终是他们让恶灵毁灭的,于三界实在是一桩大公德。”天君刚刚的消耗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发虚。 小男孩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盏茶。 “天君,他们说的三万年前的事可是真的?”小男孩问。 天君看了看小男孩, “不错,当时怪本君太急功近利,一心只顾着清理神族各氏中心存反意之人,护父君周全,却没能保护好三界太平。”天君说。 “可是天君当时年纪尚小,况且已经被罚经历九世轮回,他们怎能如此误会天君。”小男孩看起来有些愤愤不平。 天君看看眼前这个孩子,伸手摸摸他的头。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接受惩罚,伤害了便是伤害了,误会也好、骂名也罢,都是做错事的人该承担的。” 小男孩认真听着天君的话,低头看了看躺在左边塌上脸色更苍白的人说: “此人甚痴,居然妄图驱策恶灵来对付天君。” “因为那时他知道自己封印不了恶灵了,若是让恶灵吞噬自己,还可以自己的心志干扰恶灵,给那个人留出时间,将自己和恶灵一同封印,甚至毁灭。”天君说着,将目光移到了躺在另一个塌上的人。 “这也是个傻瓜,明明封印就可以,却唤起所有能量同归于尽。可见情之一字,比恶灵更能扰人心智。”小男孩说。 “好了,你今天提问倒是比课业做的多。”天君说完起身离开,小男孩向着天君躬身一拜,随天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