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以甜服人》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小捕快以甜服人》作者:温柔小耳 文案 为了改善生活,走向人生巅峰,沈臾甘心当起了县衙里唯一的女捕快。 第一次处理棘手案件,就把朝廷派来巡访的钦差大臣宋伏远当作凶手,差点要逮捕起来。 可谁知长相俊朗的钦差宋伏远,是个不折不扣的猫奴。 他有一只傲娇又高冷的虎皮猫,对谁都虎视眈眈,可唯独喜欢县衙里的女捕快沈臾。 于是神经大条又满脑子都是钱的沈臾,甘心当起了宋伏远的猫腿子。 不放过任何能赚钱晋升的机会。 直到后来,宋伏远觉得,他的猫腿子,好像也挺可爱的—— * 龟毛毒舌,风流倜傥的钦差宋伏远,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跟自家的猫一样栽在了沈臾的身上。 可沈臾自始至终都是个憨憨,无时无刻都在给醋精宋大人心口窝添堵。 温馨提示: 本文是披着探案外衣的言情文,逻辑经不起推敲,介意勿入 双洁1V1 日常向 全文架空,勿推敲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臾,宋伏远 ┃ 配角:下本《(清穿)冷宫那位有喜了》 ┃ 其它:小可爱们求评论收藏 一句话简介:小捕快,大钦差 立意:一定要开开心心的生活呀 第1章 沈臾有个绰号叫碳妹,因从小上山劈柴,皮肤晒得黝黑,长相上也是塞碜了些。 早些年沈臾父母得病去世,看病欠了邻里亲戚不少银两,她愣是靠着帮人背柴还清了所有债务。再后来她攒了三两钱,为了弟弟沈禾上学考取功名,于是从偏僻乡村搬到了清河县。 那会儿碰到朝廷下令进行户籍信息更新,清河县的县衙里总共一个知县,一个师爷,一个捕头两个捕快,人手严重不够。于是杨捕头在城门口张贴了招新人的告示,前脚刚把告示贴出去,沈臾后脚就撕下来去了县衙。 一开始县衙里的其他捕快还嘲笑她是个女儿身,可沈臾能吃苦,力气大,跟着杨捕头捉拿了几次偷鸡摸狗的飞贼,擒起人来甚至能提起一个六尺男儿,自那以后,县衙里再也没有人敢嘲笑她。 令春三月,清河县街道上市肆林立,比肩接踵。 县衙的捕快们按照惯例巡街,待路过杨大婶家的烧饼铺时,沈臾赶紧拍了拍孙大力的肩膀,像做贼一样的问着:“大力哥,沈禾最爱吃杨大婶做的烧饼,你能帮忙盯会岗,让我去买俩烧饼吗?” “这还不简单,不过——你对你弟弟这么好,万一哪天飞黄腾达忘了你咋办?”孙大力皱着眉头,盯着沈臾打趣着。 沈臾不屑:“你说的是楼员外的新婿,考上了状元抛妻弃子,惹得老家的媳妇带着儿子跑到楼员外家闹,那会还是派我去调解的。” 说话间,沈臾就招呼好了杨大婶,让她把烧饼包起来。 孙大力:“你还敢说这档子事是你调解的?没把杨捕头气出病来就不错了,本来是叫你去撵走这乡下妇人,你可倒好,擅作主张替妇人喊冤,让冯知县跟楼员外的脸面往哪搁。” 沈臾只觉得那妇人领着一个六岁的男娃可怜,蓬头垢面跌坐在楼员外的锦绣华府上,巨大的反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反倒不忍心撵了去。 沈臾不懂:“本就是楼员外的女婿不对啊——我这样做没错。” 孙大力摇了摇头:“哎,你这股子冥顽不化的劲头,是当不了捕头的。” 沈臾不管,她认死理,即使那事被杨捕头罚了三个月的工钱,她也觉得自己没做错。 从杨大婶手里接过烧饼,沈臾小心翼翼的藏进了衣兜里面,若不是近日朝廷派来巡访的钦差大臣即将抵达清河县,她也用不着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好在清河县自古以来民风淳朴,平日里也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县民们相亲相爱如一家人,只要加强巡逻管理,一般小偷小摸的毛贼也不敢出来为非作歹。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聊着聊着说起了这次派来巡访的钦差大臣。 “听说是朝廷派宋大人来这里养老的,年纪轻轻的,怕是身体不行。” 沈臾一听,接着激起了八卦的心思:“血气方刚的年纪,能是因啥变得不行?” “娇纵过度,定是个顽劣的人!” 他俩相视一笑,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 二人刚拐出巷子口没多久,突然从身后来了几个慌慌张张的村民,见他们穿着捕快服,赶紧拦下说着:“快去杨大婶家看看吧,死人了!” “啥?死人了?我们刚从那里过来,没有死人啊。”沈臾正嘀咕着,拽起孙大力的衣角就往回走。 到达烧饼铺时,周遭已经被围观的村民挡的水泄不通。 沈臾矮小的个子只能踮着脚往里瞅,孙大力身子壮,在前拂开人群亮出道路,沈臾趁着周围不注意就蹿到了前面。 只看到杨大婶哭丧着脸坐在门牙石上,地上连滴血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沈臾有些懵:“杨大婶,咋回事,谁死了?” 她这么一问,吓得杨大婶又嗷号了好一会儿。 “苏蕖……我外甥女苏蕖在屋里晕过去了。” 杨大婶抽泣着跟沈臾说完,踉跄着把他们领进了屋。 一进屋,沈臾就闻着有股子糊味,撇嘴问道:“杨大婶,您这烧饼烤糊了吗?” “我还有啥心思做烧饼,也就是你刚走一会功夫,苏蕖从村西口的水井里抬来水,前脚刚踏进屋子,接着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孙大力有些晕血,他怕从苏姑娘这见到不该看见的,于是往后撤了两步,把沈臾突显了出来。 沈臾皱了皱眉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苏姑娘也就十五六般大小,脸上无异样,但双唇呈紫青色,鼻息间只剩微弱的气息。 “大力哥,我看这样八成是中了毒,得叫合德堂的李郎中来,他会看这档子病症。” 孙大力附和着她点了点头,随手抓起一个村民去叫李郎中。 沈臾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这事怪有蹊跷,于是拍了拍孙大力的肩膀:“大力哥,咱得去村西口那口水井看看去。” 虽然孙大力疑惑沈臾为啥要去那里,但本就是他晕血不敢查看,若是反驳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岂不是还不如一个女捕快,很丢他的面子。 于是孙大力很痛快的答应了。 事不宜迟,说去就去。 中毒这种案子在民风纯补的清河县就已经能称之为大案,他们之前都没遇到过,毕竟这次牵扯到了性命安危,所以沈臾莫名的带着些兴奋。 好在村西口的水井离着烧饼铺只有几步路远,他们很快就赶到了那里。 这口水井在一户被遗弃的破旧宅子门前,本地人都嫌这里偏僻,很少会来这里打水。 沈臾趴在井口边,俯下身子用手沾了沾井水就要往嘴里尝。 “嘿,碳妹你连命都不要啦?”孙大力赶紧挡开她的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教训着。 沈臾憨笑道:“这不得先尝尝看是不是有毒。” 她把手指戳进嘴里,使劲抿了抿,又咂了咂嘴巴。 好像没什么不同。 孙大力见她是个没救的,也懒得理她,来回踱着步子观察起了四周,也不知从哪蹿出来一只圆滚滚的虎皮猫,张牙舞爪的朝孙大力身上扑去。 “一边去,一边去!” 孙大力与虎皮猫大斗了几个回合,又叫沈臾过来帮忙。 沈臾无奈的笑了笑,朝虎皮猫拍了拍手,那只猫像听懂了似的放过了孙大力,不紧不慢的走到沈臾脚下,趴在了她的鞋尖上,懒洋洋的一动也不动。 孙大力看傻了眼,为啥这虎皮猫对自个儿这么凶,对沈臾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沈臾笑眯眯的俯身抱起肉团子,毛茸茸软绵绵的,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可是——她觉得这猫有些不对劲,抱起来才发觉,猫肚子上蹭了一滩黑乎乎的东西,仔细用手捻了捻,才发现这滩黑乎乎的竟然是血迹! “大力哥,不好了!好像真的出大事了——” 沈臾的话吓了孙大力一个激灵,他赶紧跑过来问着咋着了。 “这只猫——是从哪跑出来的呢?这只猫的肚子上,竟然沾了不少血迹。” 一听有血,孙大力接着倒退着离沈臾半米远,嘴上打着颤:“谁知道这野猫从哪出来,反正肯定不吉利,赶紧扔了它。” 沈臾完全没听进去,自顾自的朝着紧闭的乌油院门走去,这座宅子已经荒废很久了,大门斑斑驳驳,三门鼻儿上结满了蜘蛛网,深沉静谧的有些恐怖。 刚一靠近,怀里的虎皮猫一跃而上,蹬着腿就爬到了高墙上,消失在了院子里。 仔细一瞧,大门上有一处巴掌大小的痕迹是崭新的,倒像是有人推门进去过。 沈臾见状犯了嘀咕,难不成这座废宅里住上了人? 于是干脆上前叩响了大门上的三门鼻儿。 孙大力在边上看着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不多时,紧闭的大门敞开一道细缝,从里面幽幽走出一位身量细长的管事,长得面白如净,像极了读书人的样子,很有礼貌的问道:“不知这位官老爷有何事?” 孙大力看傻了眼,见荒废已久的宅子里出来一个大活人,吃惊极了,赶紧凑过去抢先一步问道:“你是刚搬来这里的吗?” 沈臾咽了咽吐沫,因开场白被孙大力抢去,也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 管事一脸疑惑:“我家公子昨日刚搬来这里,连行李都没有安当收拾好,不知有何事惊扰了二位官老爷?” 这次沈臾抢先说道:“我们办案正路过此处,碰巧遇到只肚子沾了血的野猫跳进了你家院子,以防万一,我们要进来查看一下。” 管事犹豫了一会,接着说道:“那请二位老爷稍等一会,我进屋告知一下我家公子,再叫您进来查看一番。” 面前的大门又紧紧闭上,孙大力在一旁使劲蹭了蹭沈臾的身子,耳语着:“万一里面不是啥好人,咱俩被擒了可咋治!” 沈臾毫不担心:“大力哥你忘了咱俩就是捕快吗?再说这位管事面相和善,先进去瞧瞧再说。” 说话间,大门又被管事敞开,请沈臾孙大力进门,又再紧紧的合上。 院子里布置的有模有样,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乱的荒草,不似外面看上去那般荒废凄凉。 待穿过廊芜,领头的管事幽幽开口道:“这只猫是我家公子的宝贝,还请二位官老爷不要随随便便叫它野猫,这样会惹我家公子不高兴的。” 沈臾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嘿,你家公子还净些讲究,那应该管它叫啥?” 管事继续道:“橘子,我家公子最爱吃橘子了。” 第2章 这座荒废已久的宅子已经没人能记得原先的主人是谁。 沈臾也是第一次进来,没想到是,这座宅子里面竟然如此阔气,也不知原先的主人是为何将它遗弃。沈臾摇摇头,深深替原主人感到惋惜,或许是因有钱人的世界离她太远,所以根本就搞不懂。 沈臾抻着脖子四处看了看,假山荷塘,廊芜亭台一样也不缺,又推了推孙大力说道:“大力哥,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比楼员外家还阔气!” “你就只见识过楼员外家,瞧你这点眼界。”孙大力嘴上吐槽着,眼神却掩盖不住对这里的憧憬。 沈臾吐了吐舌头,又发现院子犄角旮旯到处种着翠竹,叶子还没翻新,像是刚栽进去不久。 好奇心迫使她问着面前的管事:“这位管事大人,您家公子除了爱吃橘子爱养猫,是不是还爱种竹子?” “官老爷不愧是捕快,观察果真仔细。不过您可以叫我文业,不用称呼的这么客气。” 文业面无表情的对沈臾说着,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岂是沈臾孙大力他们这种粗人可以理解的? 沈臾憨憨笑着,书卷味她可是模仿不出来,但客气还是要回的:“我叫沈臾,也可以叫我碳妹,他叫孙大力,也可以直接喊他大力。” 文业见她这副憨样轻笑一声,又立刻觉得这样不太礼貌,重新摆直了身子变得郑重一些。 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终于将他们带进了侧厅,没想到这宅子里地形还够复杂,着实把沈臾给绕糊涂了。 刚进屋里,看到窗牖下的鸡翅木桌几旁坐着一位翩翩公子,一袭青白色的锦缎衣袍,把他衬的温润如玉。公子长得眉清目秀,浑身带着儒雅气质,腰间的玉珠釉色白润,在阳光的照耀下衬的更是洁白无瑕。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瞅了沈臾跟孙大力一眼,两只骨节突出又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趴在腿间的虎皮猫,这会儿倒是乖巧懂事,正懒洋洋的对着他们打了个哈欠。 “公子,这二位是衙门里的沈捕快和孙捕快。” 沈臾接着补充道:“公子可以直接叫我碳妹,叫他大力就行。” 文业掩嘴笑着,本来自家公子性格就有些龟毛,难缠的很。而沈捕快看起来是个直爽的性子,若是自家公子惹急了她,说不定会憋不住直接骂出来。 他全当看好戏一样,慢慢的移步到身后。 “我家橘子怎么了?”宋伏远跟那只虎皮猫一样,懒洋洋的开口问着,连眼睛都不瞟到沈臾那边去。 沈臾往前一步,礼貌的拱手作揖:“这位公子,实在不是有意叨扰,而是方才查案过程中偶遇你家的野……橘子,它肚子前沾染了一滩血迹,不知——公子抚摸了这一会儿,难不成——是还没察觉?” 兴许是说到了他家的虎皮猫,有意上心起来,这才幽幽的抬起勾人的眉目,仔细的打量了沈臾一番。 “跟我来。”宋伏远温吞吞的说着,恹恹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虎皮猫重新抱进了他的臂弯里。 孙大力一言不吭,跟在沈臾的后面朝前走去。 结果他们又来来回回绕了一圈,宋伏远将他们重新带到了最开始的大门口。 沈臾孙大力看傻了眼,不用客气的如此刻意吧,想叫他们走也用不着劳烦公子亲自出来送客啊—— 沈臾搓搓手,心里暗想着:这长得好看果然好使,即使这么不配合官府办案,那也不叫人恼怒生气。 宋伏远突然止住了脚步,怀中的虎皮猫顿了顿,接着就朝沈臾怀里扑了过去。 沈臾立刻接住了猫,先是查看猫肚子一番,那滩沾染的血迹竟然不见了。 “这,这是咋回事?”沈臾急的冒出了汗,回头与孙大力对视一眼,二人面面相觑。 “我猜你要找的,是在这上面。”宋伏远指了指靠近大门的这间偏房,四四方方的,看上去并不高。 孙大力郑重其事的拍了拍沈臾的肩膀,俯身说道:“你身子灵活,爬上去看看。” 一句话,查看房顶的重任就落在了沈臾的肩上。 沈臾应下,可怀里的虎皮猫依旧懒懒的赖在她怀中,根本没有想回到它主人怀里的意思。 宋伏远挑眉侧目:“橘子,没想到你的审美如此之差!” 沈臾:“……” 真是个事多的人—— 沈臾推搡着把猫还给了宋伏远,撸了撸袖子,而后攀着院墙两三下跃到了屋顶上,一会就看不见她的身子。 过了半晌,才从屋顶上传来不急不慢的声音:“大力哥,回县衙通知杨捕头过来搬尸体。” 一听屋顶上有尸体,孙大力大惊失色,滚了滚喉咙,悻悻应下赶忙去县衙叫人来。 宋伏远还继续站在原地,悠哉的捋顺着猫脖子上的绒毛,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话说——这位公子,为何在你家屋顶上发现了尸体,还如此淡定自若?”沈臾现在越看他越觉得可疑。 面对沈臾的质问,宋伏远抬头望着露出来的小脑袋,淡淡说着:“这位小捕快,难不成还要我为这毫不相干的死者哭丧?” “你都没见过这具尸体,怎就知道是毫不相干的人?”沈臾咄咄逼人,将宋伏远问的哑口无言。 文业静默在宋伏远身后偷偷捂了捂嘴,果然沈捕快是个伶牙利嘴,估计自家公子是遇到对手了。 沈臾围着尸体转了两圈,因是第一次见到,心里还微微有些发怵。 不过很快她适应了下来,蹲下身子盯着还未腐败的女尸,臭味并不明显,估摸着死亡时间也不久。 这么说来,这位奇怪公子的嫌疑已经越来越大了! 沈臾不多想,又从屋顶上爬了下来,横在宋伏远与文业面前,生怕他们在自己眼皮下逃走。 过了良久,杨捕快带着人手赶到了这里。 清河县里出现了杀人案,这可是非常稀奇的,杨捕头在任多年也是头次遇到,先不说后续验尸该怎么安排,就连当下搬运尸体这种事情都令他头疼不已。 “你们是这宅子的主人?”杨捕头严声一震,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文业先开口道:“我家公子昨日刚搬来的,对于这宅子的细节还未摸索透彻,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也感到很诧异。” 杨捕头仔细的打量眼前的二位,一身锦衣华服,谦谦君子的模样,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沈臾正在跟弟兄们研究怎么运送下尸体来,杨捕头用佩刀把子戳了戳她的背,问道:“你发现的?”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屋顶上。 沈臾被他戳的痒痒,按捺不住笑了几声,接着又戛然而止道:“是啊杨捕头,死者是个女的,依我看也就死了一个时辰的样子。” “什么叫依你看,你是仵作吗!既然上面那个是女死者,又是你第一个发现的,那就由你背下来吧。” “我?”沈臾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很快又将疑问咽到了肚子里,“哦,行,那我就先试试。” 杨捕头给沈臾留下了一个捕快帮忙搬运尸体,另外几位随着他去宅子里进行搜查,可他们真正要搜查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正常的办案流程。 杨捕头出门前翻阅过之前的卷宗,里面是这样写的。 待搜查一圈无果,杨捕头领着人手又回到原地,这时沈臾已经把死者搬到了地上,于是又叫人抬着担架盖上白布运了出去。 杨捕头用手捂了捂鼻子,这会儿是闻到点什么味了。 “这位公子的宅子里的确没有再发现可疑的东西,至于案发现场是不是在这里,等县衙里的仵作验尸过后再做推论,还有——请公子近日不要出远门,随时方便衙门里传唤问话。” 文业:“好的,我家公子没有出远门的计划。” 沈臾站在一旁默默的关注着宋伏远的一举一动。 以她的推断,在自家屋顶发现了死者,还将死不久的样子,那这间宅子的主人嫌疑是非常巨大的。他们这种达官贵人可都有好几副面孔,这会看着人畜无害,背地里指不定有多少花花肠子。 沈臾怒怒的仇视着他们主仆二人,旋即杨捕头又用刀把戳了戳她后脊梁,训斥道:“傻楞着干嘛,赶紧回去。” 待捕快们把现场归整完毕,期间宋伏远一句话都未说,而是直直的伫立的院子中央,怀中紧紧抱着那只叫橘子的虎皮猫。 虎皮猫蠢蠢欲动,在主人怀中极不听话,无比想要挣脱怀抱奔到沈臾那里。 可他依旧气定神闲,落落大方,仿佛这具尸体不是从他家里发现的一样,与他毫不相干。 等到孙大力使劲拽了拽沈臾的衣角,沈臾这才突然晃过神来,给了他们一记眼光这才转身离开。 “大力哥,我觉得这事太蹊跷了,苏蕖被毒差点丧命,接着又在这里发现一具刚死没多久的女尸,你说她们被害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关联不关联的这得交给冯知县亲自定夺,说白了咱是跑腿的,叫咱抓谁就抓谁。那宅子的新主人你也瞧见了,身份肯定高贵,你可别跟上次一样胡乱惹事。” 孙大力好心提醒着,方才沈臾盯着他们仇视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虽说孙大力也觉得他们嫌疑很大,但他更怕沈臾会因此惹事。 “大力哥,我只认凶手。”沈臾认真的对他说着,坚定又有力量。 第3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废弃多年的宅子里发现了无名女尸,这事可是惊动整个清河县的大事! 继而又有流言蜚语传着,从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买下了这座荒宅,没想到住了两天还不到,就在屋顶上发现了这么晦气的事情,也不知是买宅子的人倒霉,还是这宅子的风水本就不好。 可冯知县管不了这么多,他现在愁的可不是死人案子,而是在钦差大臣巡访的关键时期发生死人案子。他现在正一个头两个大,晃悠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县衙里来回踱着步子,心思慌乱的很。 “你说说——这案子怎么就发生的这么凑巧,清河县几十年来都未发生过性质如此恶劣的案件,偏偏钦差大臣要来,这案子就发生了。” 冯知县捧了捧乱颤的乌纱帽,正在气头上,看到站在末了最矮小的沈臾,顺便胡乱朝她撒着气。 “你之前不是一大堆能耐,这会怎么就不吭声了?” 沈臾顿了顿:“照冯大人这么说,晦气的应该是钦差大臣。” 其他捕快都被逗的掩嘴偷笑,冯知县差点被她的话气的噎过去,还是杨捕头推了沈臾的脑袋一下,放话道:“你还想不想干?” “你看,你们都觉得我说的荒谬!与其在这荒谬下去,倒不如赶紧从其他县城借个仵作来验尸,以最快的速度破案。” 这次大家都支持沈臾的观点,冯知县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想,竟然会忘记请仵作来验尸,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难得对沈臾露出赞许的目光:“看来留着你还是有点用的,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帮我查案打下手,我叫其他捕快都配合你。” “冯大人,连我也要听从她的差遣?”杨捕头问着。 “这尸体是碳妹发现的,也是碳妹自个儿搬运下来的,你除了抬了个担架过去,还有点啥用?就都先给碳妹打着下手。” 沈臾一听,心思开始活路起来,感情这是要升迁晋级啊! 杨捕头仿佛天塌了一般,说白了此刻的他空有捕头称谓,实则还得听从一个黄毛丫头的差遣,这等憋屈,岂是堂堂七尺男儿能够忍受的? 一片叽叽喳喳议论之余,大家都毫无察觉县衙里进来了人。 他们寻着说话声站到了大堂门口,观望冯知县带领着一众捕快嬉笑打闹。 宋伏远穿着一身三青色锦袍,走到哪里都抱着那只虎皮猫,两双黑瞳凛冽的盯着眼下的一切,嘴上露出一丝玩弄的嘲笑。 不曾想会是一声猫叫,将整个大堂变得寂静无声。 沈臾眯着眼睛望过去,仔细一瞧竟然是他们!刚有了官威的她正想借此出出风头。 “难不成是二位公子良心发现?决定亲自来朝堂上自首伏法?” 沈臾的直觉告诉她,他们绝对可疑至极! 宋伏远并没有恼怒,而是一把将怀中的虎皮猫塞进了沈臾的怀中,叫她接了个措手不及。 虎皮猫对谁都是虎视眈眈,一脸仇相,就连跟随在宋伏远身边多年的文业,至今都不敢靠近它。 可唯独除了沈臾,也不知虎皮猫到底看上了她哪点,见到沈臾就乖乖窝在她的怀中,听话的样子非常软萌可爱。 文业看着送猫的举动,这才挪着步子靠近了沈臾的身子,对她耳语着:“你放心,我家大人很满意你。” 大人?沈臾又是一脸问号,没等她反应过来,宋伏远便从斜襟衣兜里掏出来一枚金灿灿的令牌,还有一封盖着官印的文书。 杨捕头很有眼力价的双手接过,上呈给了冯知县,冯知县的面部微微抖动着,还没等仔细看过这些东西,他就已经预料到面前的人就是朝廷派来巡访的钦差大臣。 “冯知县真是好雅兴,清河县发生了这么恶劣的案件,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坐在这跟捕快们解闷聊天。” 宋伏远的话语并不高,可听着字字扎心,直戳冯知县的心口窝。 冯知县连文书都顾不得翻看,双手呈放在一旁,俯身对他作揖道:“宋大人,您到访怎不提前通知一声,在下可好派人为您接风呀。” “接风——这不也接了,就你们这位小捕快接的。”宋伏远面无表情说着,颔首朝沈臾那指了指。 沈臾一边撸着猫,一边装傻充愣。 这下可是惨了!把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当作凶手,从古至今也就出了沈臾这么一个奇葩。 可是沈臾使劲眨了眨眼睛,又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管她怎么看,面前这个人都长得不像是体弱多病,要来这里养老的宋大人呀。 冯知县汗颜尬笑,试图将这混乱的气氛扭转回来。 宋伏远接着收起了对沈臾的玩弄,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路过沈臾身旁,还故意停下顿了顿:“你,跟我出来。” 沈臾抱着虎皮猫,心里慌的不行,连撸猫的节奏都变得有些加快。 乖乖的拉耸着脑袋跟在宋伏远的身后。 沈臾只顾着低头往前走,出去没几步就停下了,还差点撞到宋伏远的身上。 “县衙的停尸房在何处?”他缓缓开口,双手背在身后站的笔直。 沈臾怀疑自己听错了,那种腌臜地方就连冯知县都懒得踏进去半步,他一个堂堂钦差一来就要去光顾一番? 心里是这么想着,但手还是指了指县衙西南角,嘴上老实说着:“那边,算了——说了你也不知,我亲自带宋大人过去。” “本来你就跑不了。”宋伏远暗暗说着,不屑的勾了勾嘴角。 沈臾很快的带着他们到了停尸房,还没等得接近,他们就闻到了一股刺鼻难闻的腐臭味,沈臾在前开着路,因这里鲜少用到,杂七杂八的堆放了不少杂物,就连多年前的案卷竹简都堆放在这里,上面还结了厚厚的蜘蛛网。 文业掏出折扇递给了宋伏远,他一把撑开,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兴许是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叫娇生惯养的虎皮猫难以接受,蜷在沈臾的臂弯中喵呜喵呜的哀嚎。 这一声声的,可是叫在宋伏远的心口窝上。 “小捕快,把橘子给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停尸房的门口走去。 沈臾鄙夷着,果真跟冯知县没什么两样,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还不如她一个女子有魄力。 把猫还回去,宋伏远又不依不饶:“小捕快,接下来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然后把你观察到的都告诉我。” 沈臾不知又是闹得哪出幺蛾子,思忖着定是把他认作凶手,心胸狭隘想借机报复。 “好,宋大人吩咐便是。” 为了保住饭碗,还是得认怂。 “先检查死者外观有无明显伤口。” “有,在喉咙处,有大于一寸左右的伤口。” “伤口表面呈什么形状?” “创口边缘表面整齐,伤口利落,喉咙都划断了。” “那死者面部有何特征?” “眼底双唇伴有紫青色,这——跟苏蕖一样,都是中了毒的!” 宋伏远突然挑眉问道:“谁是苏蕖?” “杨大婶的外甥女,就在你家宅子前的那口井挑水,回来后就中毒晕过去了。” “好,接下来你坐到死者身上,使劲按压她的胸腔,看看肚子里面有没有什么异物。” 沈臾:“……”你怎么不做一个给我看看! 她鼓囊着肉包子脸,才没有听从他的指挥,而是用手摸到死者的胸腔,紧接着使劲按压。 半晌说道:“什么也没有。” 宋伏远:“可以了,你出来吧。” 得到命令,沈臾总算是轻缓了口气,将白布给死者盖上,从停尸房里走了出来。 宋伏远懒恹恹的瞥了如释重负的沈臾一眼,饶有意味的眯眼笑着,花枝乱颤的叫沈臾浑身不得劲。 文业站在一旁终是开了口:“沈捕快,我家大人有个不情之请。” 沈臾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早就料到宋大人是不会轻饶了她,于是豆大五官一挤,小声道:“宋大人,实在对不住,之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还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市井小民一般计较。” 沈臾嘿嘿笑着,搓了搓手。 宋伏远一手环着圆滚滚的猫,一手将折扇轻轻点在沈臾的脸蛋上,黝黑的皮肤深深戳出来一个白点。 接着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她一番,而后发出一声嗟叹,啧啧的摇了摇头。 这是一副什么表情!期许中带着嫌弃,嫌弃中又夹杂着鄙夷。 沈臾暗想:亏着他长相上还算貌美,不然脾气性格这么古怪,还真叫人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 待宋伏远观察完毕,又回身与文业对视一眼,文业瞬间就明白了何意。 “沈捕快,这边请。”说完,他客气的笑了笑,躬身对沈臾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臾一头雾水,乖乖跟了上去。 他们停在熙攘街道最热闹的香茗茶馆门前,宋伏远大步款款的先行进去。 沈臾站在门坊牌匾下愣了又愣,这里可是地主豪绅闲聊杂玩的地方,她只例行巡逻进去过几次,门坊排场之大令人惊叹,那些有钱的达官贵人坐在椅上听着名角儿唱着小曲,高兴之余还会随手赏赐几个银两。 所以说,有钱人的世界沈臾根本理解不了,她只想着,有那些钱可以多买几个杨大婶家的肉烧饼,好吃的好喝的,可比往外送钱香多了。 沈臾踟蹰着,文业见她半天挪不动脚,又轻声细语道:“沈捕快别害怕,我家大人觉得谈事情得去个正经点的地方。” 沈臾揶揄着点点头,没再多想跟了进去。 茶馆里的戏台上正唱着戏,宋伏远故意挑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小二刚把茶水斟好,他终于幽幽开了口:“小捕快,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这么宠爱橘子。” 沈臾赶忙双手推搡:“不好奇,一点儿也不好奇。” 宋伏远嗤笑一声,又轻啜一口茶:“我这只猫可不是一般的猫,它是可以帮我断案的猫。就像你一开始发现的那样,它肚子上之所以沾着血迹,就是故意引人发现,叫你们知道房顶上死了人。” 沈臾半信半疑的看着宋伏远怀中的虎皮猫,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而且我也不难看出,橘子是非常喜欢你的,虽然它的审美上可能出现了偏差,但既然橘子喜欢你,我就得替它考虑考虑不是。” 等——等等,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沈臾张着的嘴半天都没合上,冥冥中强烈的感觉告诉她,准没好事! 宋伏远清咳几下,两只如寒潭般的双眸挂上了几丝笑意:“此次派我来清河县,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封你个猫大人的官职,平日里帮我照顾照顾橘子,还能每月额外领取六文银两。我也打听过了,你有一个待考科举的弟弟,需要不少银两照顾家里,这笔买卖,对你来说只赚不亏。” 沈臾咽了咽唾沫——六文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够她跟沈禾两个月的生活费了。 有钱不赚才是傻子,沈臾想也没多想,马上举着双手点着头:“我答应!” 第4章 宋伏远早已胸有成竹,但没想到沈臾答应的如此之快,于是摇晃着脑袋笑吟吟的点点头,满眼都是欣慰的喜悦。 沈臾这才敢端起面前的茶碗,小心翼翼的细品一番。 妙,果真是妙呀!花了银子的茶水就是格外好喝,还带着丝丝入口即甘,回味悠长的感觉。 那一刻的沈臾好像能体会到那么一丢丢——有钱人的滋味了。 看着沈臾的憨样,文业站在一旁又忍不住掩嘴偷笑,不知为何,他觉得小沈捕快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搞笑。 宋伏远玩转折扇的手突然停下,戳在了文业的胸口上,捻了捻,叫他立刻僵掉了脸上的笑容。 而后,宋伏远像做贼一样偷瞄着,见四周都聚精会神的盯着戏台子上唱戏的角儿,毫无注意到他们,这才轻吁一口气。 胳膊下夹着缩成一团的虎皮猫,郑重其事的站在了沈臾的跟前。 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沈臾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碗跌撞滚在了桌几上。 宋伏远嬉皮笑脸的对她眨眨眼,道貌岸然道:“沈猫大人,橘子就拜托你了!” “噗——” 沈臾实在没控制住,口中未咽下去的茶水全都喷在了宋伏远的脸上。 沈臾的称呼还真是一次比一次长! 从小到大叫她碳妹听习惯了,后来做了捕快又叫沈捕快也习惯了,可突如其来的沈猫大人,还真是听着怪别扭的。 沈臾尴尬的双手不知该怎么替他擦干脸,可宋伏远看起来心情甚好,尤其是他胳膊下的虎皮猫,眯着眼睛朝沈臾笑的正欢。 宋伏远:“不碍事!无心之过,我宋某怎会如此小肚鸡肠呢!” 说完,他谄媚的笑着,嘴角勾勒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沈臾看着他好看的眉眼笑的有些发怵,心想还不如骂她一顿心里来的踏实。 于是嘴上说道:“那是那是,宋大人最宽宏大量了。” “不过......既然把我搞成这个样子都不去跟你计较,那沈猫大人也能不能也满足宋某一个小小小小的要求。”他一边说着,一边掐着自个儿的小拇指给沈臾看着。 虽然宋大人与她只见了两次面,但沈臾好像对他突然变得很了解,俨然摸清了这个人做事的套路。 沈臾把包子脸笑成了花:“何事?” “就是......照顾橘子这件事,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完,宋伏远还朝她挤眉弄眼的点了点头。 沈臾扶起倒在桌几上的茶碗,眼神瞅了瞅一旁,思忖一下疑惑道:“那文业不就是这第三个人?” 文业很识趣的回道:“沈捕快有所不知,我这个人经常选择性耳背,方才我家大人跟您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到。” 都怪宋伏远龟毛的性子,若传出去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为了猫而专设了个猫大人职位,那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嗯......看出来了,这主仆二人都是彻头彻尾的戏精,实在是叫沈臾刮目相看。 如此一来,沈臾是彻底明白了他俩的意思。 不说也好,她还嫌沈猫大人听着别扭。 “成!宋大人你放心,我啥也不会说的!”沈臾信誓旦旦,只要您肯说话算话,每月给我六文工钱就行。 宋伏远轻挑的眉毛这才缓缓落下,胡乱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 沈臾缩了缩脑袋,顺势抄起了手,一时间气氛又变得尴尬不已,连空气中都凝结了一层寒霜。 没成想这只叫橘子的虎皮猫,才是打破寂静的最好利器。 “喵呜——喵呜——” 它拉耸着圆溜溜的脑袋,两只琥珀色的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可爱的朝沈臾撒着娇,生生把沈臾拂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伏远实在按不住怀中的虎皮猫,干脆拱手让给了沈臾。 “先放你这。” 这——这就开始上任了? 语罢,宋伏远对一旁的文业使了个眼色,二人很有默契的点了点头,修长白嫩的手指轻轻滑过绸缎衣袍,沈臾凑上脑袋,歪着头看直了眼,这双手长得真是太惹人羡慕了。 而后,宋伏远与文业一前一后离开了茶馆,临走前,文业从袖兜里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又对着老板指了指沈臾这一桌。 沈臾眨了眨眼睛,怀中的虎皮猫赖唧唧的将脑袋伏在她的胳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昏昏欲睡。 等回到县衙,一时间所有的捕快都围到了沈臾跟前,连冯知县的目光都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沈臾闻到了一丝想要打探八卦的味道。 杨捕头见她怀里抱着宋伏远的虎皮猫,酸里酸气的说着:“呦呵!这不是宋大人抱来的那只?” 沈臾憨憨道:“兴许是我肉多,垫着睡觉格外得劲。” 孙大力赶紧扯着沈臾的衣角揪到一旁,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道:“你怎么把这玩意儿给抱来了?宋大人呢?”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宋大人把猫扔给了我,自个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愤愤的鼓着腮帮子,怀中的虎皮猫冲着孙大力又是一嗓子。 冯知县也听够了,晃着形销骨立的身子向沈臾打听着:“听说宋大人去了停尸房?” 沈臾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他叫我帮忙验尸!” 没成想话一说出口,孙捕快王捕快全都围了上来,疑问道:“这么多弟兄在这,凭啥就找你一个女人?” “嗯——大概是我乖巧又懂事吧——” …… 虎皮猫非常乖巧的轻喵一声,似在回应。 冯知县一时无语凝噎,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慢慢开口问道:“那——还需不需要请仵作来一趟?” 沈臾挠着毛茸茸的脖子,脑海中想着宋伏远让她验尸的举动:“应该不用吧,我觉得——宋大人好像挺在行的。” 冯知县接着笑出了一脸老褶,深深的像是刻在了他的脸上。 直到月挂西头,沈臾下差回到了家,怀中还抱着宋伏远的虎皮猫。 沈臾可是觉得好笑,原来这猫大人旋即上位,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沈禾已经下学在屋内温习功课,待听到沈臾的动静,眼睛没从书卷上离开过半分,但嘴上开口就问。 “姐,听说清河县发生了杀人案?” 沈臾微皱眉头:“小孩子家家的,少打听这种骇人的消息。” 沈禾顺势放下书,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娃娃脸,白皙的皮肤突显出精致的五官,若是不熟知的人,都不会把他们认为亲姐弟,模样反差巨大,叫人怀疑沈臾是被抱来的。 修长的眼睑抖簌着睫毛,一眼就发现了沈臾怀中抱着的虎皮猫。 “姐,你连我都快养不起了,咋还给家里多添了一张只吃饭不干活的嘴呢?” 话音刚落,没等沈臾开口辩解,怀里的虎皮猫怒气十足的挣脱跳出来,朝着沈禾身上扑去。 宋伏远说橘子是只通灵性的神猫,原本沈臾还深信不疑,这会儿功夫沈臾倒是有点相信了。 见虎皮猫张牙舞爪的立在沈禾腿上,瞪着悚然的眼睛,对他露出又尖又长的獠牙。 “橘子!”沈臾赶紧环手掐起它肉肉的腰身,又朝沈禾挤眉弄眼道:“这可是钦差大臣的神猫,说不得说不得!不过——也拜它所赐,以后咱姐弟俩可以天天吃杨大婶家的烧饼了!” 沈禾咽了口唾沫,说起吃得来肚子是咕噜噜直叫了。 “而且还是肉馅的!”一说到吃,沈臾陶醉的眯着眼睛笑了笑,一脸满足的神情。 “不过姐,我也是挺佩服你的,清河县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还能一心想到吃。” 沈臾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原本黑黢黢的脸更显得油亮十足。不过——再繁冗的工作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虎皮猫果真傲娇无比,沈臾把剩下的饭菜端到它的面前,猫眼连瞅都不瞅一眼。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街道上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沈臾贴上耳朵仔细听着,还没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虎皮猫又蹬着院子里的大瓮,翻着院墙跑了出去。 “橘子,快回来!” 这下可糟糕了,猫主人还没回来,她工钱还没拿到手,万一再把猫丢了,那她岂不是整日吃不到肉烧饼了? 沈臾推开院门欲要捉猫,可刚一敞开,差点就跟宋伏远撞了个满怀。 这大晚上的,宋大人怎么会在她的家门口?而且——他是怎么知道她家住在这里的? 一切疑惑都在脑海中顿生,宋伏远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好看的眉眼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熠熠生辉。 “小捕快,今晚得加班了。” 他顿了顿,又颔首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坚实的胸膛挺的笔直。 沈臾半抻着脑袋,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刚说完,就看到宋伏远的身后又接二连三站出来了县衙里的弟兄们,他们都穿好了捕快服,一脸严肃的凝视着沈臾。 良久,孙大力的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碳妹,石桥下面又发现了一具女尸,这下可是越闹越大了!” 第5章 一向安逸的清河县,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发现了两名女性死者,着实惹得县民人心惶惶。 沈臾内心郁结,沉重的迈着步子跟在队伍最后面,烦心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清河县之前当真民风淳朴?”宋伏远故意放慢脚步,跟拉耸着脑袋的沈臾齐平。 呵!也不怪钦差大臣如此质疑,谁知道好端端的清河县偏偏近日接二连三的发生命案,思来想去,沈臾笃定是宋大人晦气! “哎!有的人天生带着煞气,走到哪都会招惹一方水土。” 沈臾无辜的眨眨眼睛,话里抨击着某人,可某人却无心听去,难得仔细一瞧,呦呵,他好像知道为啥橘子这么喜欢她了! 眼睛,一定是眼睛!虽说面前的碳妹长得不怎么标致,可那双黝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会说话一样。 宋伏远似是替橘子找到了说辞,俊朗的脸上也挂起了安心的笑容。 方才如此这般嘲弄,竟然还冲着她笑,沈臾歪着脑袋觉得宋大人是真的心大! 天色漆黑,县衙的捕快们只能趁着月色扶在石桥栏杆上往下张望,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段二郎站在一旁耐心比划着,他家就住在石桥旁最近的屋子,是路过这里偶然间发现死者的。 可沈臾个子小,东瞅西望怎么也钻不进脑袋,她紧紧的贴上身,闻着捕快们身上发出来的汗臭味顿时觉得有些恶心。 守着钦差大臣,捕快们自然要好好的表现表现,沈臾纳闷,平日里怎么没见你们抢成这样? 心情急切的还有冯知县,他是最后一个到达的,有些慌张,提着官袍的一角颤颤巍巍小跑过来,连斜襟扣子都扣错了位置。 沈臾大老远看到踉跄跑来的冯知县,赶忙凑上去,好心提醒着:“冯大人,您的扣子扣错了!” 冯知县努嘴瞥了一眼:“嘿,碳妹心细,比那帮粗老爷们强多了。” 宋伏远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她这副狗腿的模样,不免咂了咂舌头,哎——黑黢黢的脸上带着讨好的模样,总归不是赏心悦目的。 宋伏远又疑惑了,橘子——到底是看上了她哪里好呢? 他一边愁眉不展,一边又捋了捋虎皮猫毛茸茸的脖子。 沈臾最会察言观色了,圆溜溜的黑眼珠又瞥到了若有所思的宋大人,心想他定是为这死者而犯苦恼。 一不小心,二人就对上了眸子。 宋伏远:“小捕快,那日看你翻墙上屋顶,灵活矫健,不知这水性是否懂得?” “宋大人你可是问着了!老家屋后面就紧挨着一条河,那时候经常去游泳捞鱼吃。” 沈臾刚说完,紧接着就后悔了。 宋伏远满意的点点头,立刻吩咐文业把围堵在栏杆旁的捕快们叫了下来,等人群散开,宋伏远朝沈臾使了使眼色。 沈臾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杨捕头见沈臾完全抢了她的风头,又不能直接说明什么,只能气的干瞪眼。 “小捕快,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乐意呐!” “——无比荣幸!” 沈臾气喘吁吁,憋了半天憋一个笑脸出来,而后把捕快衣帽脱下,交给了孙大力。 嗯,她还是只信任大力哥的。 孙大力忧心忡忡的望着她,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实质上还不如沈臾胆子大,只能深沉的拍了拍她的小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 “别这样啊大力哥,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臾苦笑,接着蒙着头扎进了水里。 宋伏远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在岸边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朝水里的沈臾叫嚷着。 “小捕快,往北边一点,穿着红色衣服呐!” “小捕快,再往南一点,游过头了。” 沈臾:“……” 杨捕头站在岸边悄悄挪着身子,贴到冯知县的身边耳语道:“冯大人,您说说——碳妹是怎么得罪这位宋钦差了。” 冯知县眯着眼:“我怎么觉得,这是在有意栽培她呢?” 周围村民也闻讯赶来,把石桥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毕竟这次是人命案子,还都是女性死者,家里的姑娘们更是不敢随便出门了,就连出门看热闹的,大多数都是男同志。 沈臾不负众望,不一会儿就拖拽着死者游上了岸。 孙大力赶紧用捕快服包裹住沈臾湿淋淋的身子,里面的汗衫已经湿透,盘起来的高耸发髻也滴答着水珠,沈臾干脆把头发披散下来,独坐在岸边大口喘着粗气。 宋伏远这会懒得顾及她,而是立刻站在了死者身边,围着死者转了几圈。 冯知县有些嫌弃的捂住了口鼻,毕竟宋大人在此,他还是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定睛一看,虽说死者在水里泡的已经浮肿庞大,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根据长相轮廓,冯知县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袁家还未出阁的女儿袁卿卿。 袁卿卿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美女,柳叶弯眉,樱果红唇,生前可是袅袅娉娉。没想到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着实叫冯知县感到深深的惋惜。 早年前冯知县多多少少对袁卿卿有点意思,想将人家纳为小妾,可袁卿卿以死相逼,誓不从命。胆小如鼠的冯知县生怕惹事,更怕家里的那位母夜叉,于是这才作罢打消了念头。 “哎呀,这不是袁卿卿嘛!冯知县,就是那个袁卿卿。”沈臾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披头散发,宛如水鬼。 冯知县赶紧揶揄打岔,他突然想起来这段与袁卿卿的黑历史,只有沈臾知道。因当时袁卿卿闹着上吊,家里人就去衙门叫来捕头帮忙,因沈臾是唯一的女捕头,家里人觉得行事方便,就叫她去了。 沈臾生怕冯知县不记得,还特意戳了戳他的胳膊。 “嗯?冯知县认得死者?”宋伏远挑眉,认真问着。 “啊——啊,是啊,认得,认得,就是袁家的大姑娘,袁卿卿。” “哦——那这样好办了,”他扶了扶衣袖,又对身后的文业说道,“把袁家人叫来认尸。” 不多时,袁卿卿的爹娘就哭天喊地的从人群中穿过,俯身跪在了尸体身边,悲痛不已。 听着呜咽的哭声,好似有些戳到了沈臾的心思,于是忍不住掉下来几颗眼泪,还害怕别人看见笑话,赶忙用手背擦干了去。 “还请老爷们替小民做主,将杀害小女的凶手绳之以法,还小女一个公道啊!” 袁老爹哭了这一会,嗓子都快哑了,而袁大娘已经哭的直不起腰来,差点晕厥过去。 沈臾的心堵的难受,可一眼看去宋伏远,他更是淡定自若的捋顺着虎皮猫,生怕哭声惊着了它。 沈臾愤愤想着,宋大人似个没血没肉的木头人,可又转念一想,从他家发现的第一具女尸开始,宋大人不就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嘛! 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哭声即止,宋伏远这才幽幽开口道:“回去吧,尸体就先运回衙门了,等验完尸再告知你们领取。” 冷冷冰冰,眼睛里还散发着一丝寒意。 杨捕头带着几位弟兄把袁老爹袁大娘送了回去,宋伏远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许多。 而此时晚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泥草香,将沈臾散乱的发丝吹拂起来,在月光照耀下更加光泽油亮,发丝调皮的撩动着,正好一戳一点的打落在宋伏远的胸膛上。 虎皮猫软软的轻叫一声,宋伏远却突然晃了神,那一刻,他好像觉得有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真好闻啊—— 捕快们把死者抬上担架,孙大力临走前还叫嚷着沈臾:“碳妹,赶紧回家换身衣裳,千万别着凉。” 沈臾憨笑应下,小心翼翼的瞅了宋伏远一眼,小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宋伏远睥睨一瞧,黢黑的脸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只露着两颗白皙的大门牙。 “快走!快走!” 实在丑的骇人,宋伏远打发着她走,沈臾赶紧蹿了。 宋伏远突然又觉得奇怪,为何好闻的清香味这会儿又不见了? 翌日,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天阴的厉害,沈臾早早地就赶到了衙门。 阴天光线不好,当她走到停尸房时,宋伏远已经抱着虎皮猫站在了门口,着实吓了她一跳。 这么一大早,宋大人自个儿就来查看尸体了? 宋伏远见沈臾出现,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寒潭双眸又掠上她有些滑稽的脸面,将怀中的虎皮猫抱给了她。 沈臾顿了顿,嗯——她好像还是什么猫大人来着。 乖巧的接过,又听他说着:“整个县衙门,就你还算是个聪明的,想学验尸吗?” 此话一出,沈臾的小心脏砰砰跳着。 为民除害,保卫清河县的安宁,是她身为捕快的职责! 于是想也没想的就点头应着:“那当然,我定不负宋大人的期望。” 宋伏远看着她这般模样可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刚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也只能应付的笑了笑。 “那就跟上次一样,我在外面抱着橘子命令着你,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 沈臾:“……” 感情是拿我当猴耍嘛?? 第6章 沈臾还是乖乖听了宋伏远的话,从工具箱里拿出羊肠手套戴好,又用素布遮住了口鼻,准备就绪后,朝门口抱虎皮猫的宋伏远点了点头。 他突然像换了一张面庞,露出难得少有的认真,炯炯有神的双眼满是对死者的凝视。 沈臾先粗略观察了一番死者的面部,抬头就道:“宋大人,我看这具女尸跟之前那具一样,都是中毒死的。” 虽说泡发的肿大,但眼底双唇都明显带着中毒的青紫色。 宋伏远:“我允许你先回答了吗?话又说回来,你怎就能断定第一具尸体是中毒而亡呢?” “这……”沈臾愣了愣,瞪着懵怔的双眼眨了几下。 宋伏远无奈的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于是挪出一只手提起三青色的锦袍,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门栏前。 “先看死者有无外伤。” 沈臾定了定,赶忙又低头看去:“咦——宋大人,还真是奇怪了,这具尸体跟第一具尸体一样,都是中了毒又把喉咙给割了的,刀法利落,看这手法,不是屠户也得是个舞刀弄枪的人。” “嗯——你脑子还不全是浆糊!” 听着宋大人对自己的褒奖,沈臾有些得意起来,就连验尸也变得更有积极性了。 “那到底是因中毒而亡,还是因割喉而亡?这里是个重点!”宋伏远像极了沈禾的教书先生,摇头晃脑,一副想要考考她的样子。 沈臾立刻抢答:“当然是割喉而亡!您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苏蕖吗?她是中毒晕倒的,还留了一口气,我猜这毒并不会致死,真正致死的是喉咙上利落的一刀。” 她说完,滚了滚喉咙,一提起来割喉,不知为何觉得嗓子有点疼。 宋伏远莞尔一笑,俊朗的脸上停留了短暂的笑容,如三月桃花,灼灼绽开。 继而又踱着步子在屋外来回走了两圈,若有所思。 突然,他停下了步子,对沈臾说道:“你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合理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推测。如你的假设成立,那么这个凶手既有可能是男人,也有可能会是个女人。” 沈臾不懂:“此话怎讲?” 宋伏远故意不说,侧目看向了一脸茫然的沈臾,心想一上来就讲的太难,怕她会理解不了。 “观察死者口鼻处,有无大量白色泡沫液体。” “有,嘴巴周围就覆盖了一层泡沫痕迹。” 宋伏远诧异,立刻冲进了屋子,着实吓了沈臾一跳。 他把虎皮猫抱给了沈臾,连羊肠手套都来不及戴上,赤手扒开了死者的鼻腔,又因屋内光线不好,让沈臾把蜡烛端近一些。 沈臾不懂宋伏远为如此惊讶,只是他这么吩咐,沈臾就赶忙将蜡烛递给了他。 昏暗淡橘色的光线,斑驳氤氲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这张侧脸可真是完美啊,鼻梁蜿蜒如山川,线条优美流畅的滑落在他薄唇之上,微翘的唇尖还映着微弱的烛光,叫沈臾不舍得挪开了眼。 没想到宋伏远认真起来的模样,竟会叫人如痴如醉。 她呆看了一会,宋伏远没多时就立起了身子,微皱着眉心,将蜡烛又推给了沈臾。 沈臾这边刚把蜡烛摆放在墙壁的烛台上,耳后就响起了冯知县的声音。 冯知县立在门口不远处,又是笑出了一脸老褶,也就刚到当差的点,他卡的时间可是正正好好。 “啊,宋大人果真是心恤百姓,这么早就来查看尸体,不过宋大人放心,我已经命杨捕头从隔壁县城借来了仵作,估计未时就能赶到。” “未时?要是真等仵作来了,你这县衙门就臭的进不来人了。”宋伏远直起了身子,扯了扯微皱的锦袍,“清河县衙门缺仵作,本大人会跟圣上好好说说,叫朝廷多派几个给你们用着。” 冯知县一听,吓得官帽又开始乱颤起来,欲要开口解释一番原委,可宋伏远根本无心去听,又将心思关注到死者身上,把冯知县晾在了一边。 冯知县自始至终都嫌腌臜地方晦气,踮着脚尖朝屋内瞅了瞅,好似看到了沈臾的半个小脑袋。 “碳妹!”冯知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叫着她。 沈臾早就听到了二人的牙咂之语,可又谁也不想得罪,只能躲在里面不出声。 这下被冯知县亲自逮到,沈臾又露出标准的憨笑,探出半截身子来说着:“宋大人在教我验尸呢,不知冯大人找我有何事呀?” 冯知县一听,又赶紧摆着双手:“没事没事,你可要跟着宋大人好好学!你现在可是我们县衙的女捕快之光!” 沈臾认真的点点头,心想一定不负冯知县跟全县衙门的期望! “走吧,女捕快之光。”宋伏远嘴角噙着笑,故意打趣着憨傻的沈臾。 嗯,果然沈臾的称呼一次比一次长! 可不管咋说,这都是对沈臾的肯定,她现在觉得,自打当了宋大人的猫腿子,她的能力已经越发的突显出来了。 冯知县上舔着脸问道:“宋大人这又是准备去哪?小的可好带着捕快们一同前去。” 冯知县瘦削凹陷的脸颊挂着谄笑,他可不想让宋大人觉得整个县衙的人跟废物一样,毫无任何价值。 沈臾还是第一次见冯知县这般模样,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宋伏远抬眼看了看偷笑的沈臾,微皱的眉心好像又锁上了几道褶子。 “哎,你们这看起来最顶事的一个竟然还傻里傻气的,清河县的前途堪忧,堪忧!”语罢,他款款迈着大步,朝外走去。 沈臾被绕晕了,宋大人的话到底是在夸她呢,还是在骂她呢? 等她突然想明白了,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骂人了呢? “你,赶紧跟过来!” 宋伏远不耐烦的朝她叫嚷着,赶忙疾步小跑跟上。 待他们走到杨大婶的烧饼铺前,沈臾说什么也走不动了。 杨大婶的热炉上刚腾出来一炉子的肉烧饼,那香味顺着几缕春风飘进了沈臾的鼻子里,光靠想象就能知道,一口咬下去,香酥可口,唇齿间还留着肉沫汤汁的滑腻,其中夹杂着酥皮的脆口余味,只会越嚼越香。 想到这里,沈臾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宋伏远停在烧饼铺前,等杨大婶把刚出炉的烧饼放置到门口的竹篮里,这才上前问道:“苏蕖怎么样了?” 这么突然的一问,先是叫杨大婶愣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宋伏远一番,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绽开了欣喜的笑容。 “公子长得可真是标致,您怎知我外甥女是苏蕖?莫非——”杨大婶故意拖着长音,眼角露出贼笑,苏蕖自小长相貌美,凭借这个模样,也能找个不错的婆家。 她这么想着,也是这么以为的。 宋伏远的眉头又又又紧了一道锁,看着杨大婶盯着他发光的双眼,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此时,沈臾怀中的虎皮猫恶狠狠的朝杨大婶怒叫了一声,呲着尖牙虎视眈眈,沈臾实在按不住,从宋伏远的身后跳了出来。 好在沈臾身子灵活,在虎皮猫还未对杨大婶发威前,及时止住了灾难的发生。 杨大婶一看到沈臾,又是感谢道:“沈捕快,那天多亏了你反应及时,要不然我家苏蕖可就真的没命了,也就不能成全这位俊美的公子了。” 宋伏远:“……”看来果然是误会了什么—— 沈臾上前一步贴耳说道:“杨大婶,这位可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宋大人,因为查案才特地来找苏蕖问话的。” 杨大婶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请——请进吧,苏蕖在里屋躺着呢,刚才实在对不住了宋大人。” 作为补偿,杨大婶从竹篮里拿出了两张刚出炉的肉烧饼,递到了宋伏远的跟前。 宋伏远颔首连瞅都没瞅一眼,径直进了屋子,随后的沈臾赶紧将猫夹在胳膊下,搓了搓手替他接了过来。 宋伏远闻着烧饼味,回头看了看捧着烧饼一脸幸福的沈臾,严声呵斥道:“清河县的捕快都这么随意吗?” “好吃!”沈臾把双眼笑成了一条缝,深深陷进肉乎乎的脸上,上扬起的嘴角止不住夸赞,“宋大人快趁热尝尝,是真的好吃!” 她伸手把烧饼递到宋伏远的嘴边。 无药可救!宋伏远懒得理她,转身就朝里屋走去。 苏蕖微合双眼躺在床上小憩,即使一脸疲态,又双唇苍白,但沈臾还是能瞧出她的好姿色。 这三位被害姑娘,容貌都是数一数二的,沈臾好似找到了案件的关联点,有些莫名的兴奋。 听到窸窣的声响,苏蕖缓缓睁开了双眼,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宋伏远,她稍有疑虑,可见到沈臾时,这才安心的叹了口气。 “沈捕快,我听姨妈说过了,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她无力的抬起颤抖的手臂,白嫩纤细,盈盈一握,是叫沈臾羡慕不来的模样。 沈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没等的开口,就叫伫在一旁的宋伏远抢去了话。 “苏姑娘能下床走动了吗,还需再躺多久?” 第7章 虎皮猫躲在沈臾怀中非常不安,倏地瞪起琥珀色的瞳眸,炯炯有神的盯着躺在床上的苏蕖。 宋伏远如此一问,倒叫苏蕖吃了一惊,赶忙掩嘴咳了几下,微喘道:“请问这位公子,您是?” 沈臾是宋伏远的猫腿子,既然猫腿子在,哪有让大人自个儿介绍身份的道理。 为了给宋伏远充门面,沈臾赶紧介绍着:“这是钦差宋大人,为你中毒一事来的。别怕苏姑娘,宋大人这个人非常靠谱!” 宋伏远嫌她口沫横飞,咂咂嘴巴往后挪了挪步子,又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定了定神。 苏蕖抖簌着长长的睫毛,宋大人果真生了一副好模子,即使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也自是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 “苏姑娘还要再躺多久?”宋伏远又是冷冰冰的话语问着,急的沈臾在一旁直冒冷汗。 这个宋伏远!也太不会体恤女儿家的心情了,本就是中毒养伤 ,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好,还遇到咄咄逼人的架势,这躺在床上的若换作是沈臾,也接受不了宋伏远这般冷淡。 不过也不可能换成沈臾,她长这般容貌,凶手定是瞧不上眼的。 苏蕖憔悴淡然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但李郎中叮嘱还要多加卧床休息。” “既然无碍,那就跟宋某讲讲事发经过,你是如何中毒,怎么中毒的。” 宋伏远撩起锦袍的一角,迈了一步正好坐在了椅子上。 又是一副认真的模样,双眼都在散发着光亮。 势必要好好审问一场。 苏蕖抿嘴细细回忆:“那日我去村西头抬水,刚把水桶放进井里,突然就从荒宅里蹿出来一只野猫——” 话刚哽咽出喉,苏蕖的眼神落到了沈臾怀中抱着的虎皮猫身上,仔细看了看,又突然尖着嗓子指了指:“跟这只猫长得很是相似。” “我猜你遇到的就是这一只,而且,它不是野猫,它叫橘子。”沈臾冲苏蕖眨眨眼,示意着点点头。 文业说过,宋伏远最讨厌别人管橘子叫野猫,他本就脾气古怪,若是再冲撞了他,那还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刁难苏姑娘。 端着架子的宋伏远听到沈臾这般说辞,甚是满意,嘴角淡淡抹上一丝笑意,得意的看了看他自己的猫。 “当日那只猫朝我身上扑来,于是脚下跟着踉跄了几步,恍惚中看到一个黑影从宅子里飞出来,可我还没看个仔细,就觉脖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像虫子叮咬一口,不痛不痒。而那只猫又一下蹿回了宅子,惊魂未定的我赶忙挑水往回赶。” 一听有黑衣人,沈臾突然来了兴趣。 “那黑衣人长啥样?” “若问我看了个仔细——那日慌忙中只顾着驱猫,还真未瞧得黑衣人长了什么模样。” 宋伏远兀地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背过双手款款迈步到苏蕖床前,可刚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又叫着沈臾:“你来查看脖后。” 沈臾应下,待查看后对宋伏远点了点头,二人都静默不说话。 “李郎中帮我取出了毒针,放置在了妆奁里,想必大人们肯定为此事前来,就存了下来交给你们。”苏蕖身子虚浮的从床上起来,沈臾赶忙扶着她走到临窗下的案牍旁,将案牍上的妆奁交到了沈臾的手中。 沈臾又递给了宋伏远。 此时沉寂了半晌,宋伏远把包裹好的毒针放进袖兜,与苏姑娘道别后,又扯着沈臾的衣领提溜着出了门。 此时约摸着已经到了午时。 沈臾的肚子不争气的大唱空城计,突然想起来衣兜里还揣着杨大婶送的肉烧饼,也不顾得大雅之堂,掏出来就狠狠咬了一口。 “真香!”她悻悻笑着,两只眼睛又眯成了弯月牙,把剩下的一个烧饼递到了宋伏远的面前。 看着沈臾吃烧饼的模样,哪有什么姑娘家的样子,人家都是樱桃小口,她可倒好,一口下去巴掌大的烧饼愣是咬没了一半。 见宋伏远无心搭理,沈臾尴尬的又把烧饼递到虎皮猫嘴边,懒洋洋的虎皮猫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的舔了起来。 宋伏远见状叹了口气,继而又装腔作势道:“我有事先走一步,橘子帮忙照看好了。” 沈臾又傻了眼,怎么宋大人如此喜爱玩消失? ** 宅院里的翠竹欲要萌发,几棵泛黄的枝干也在根部渐渐返青,宋伏远倚靠在躺椅上,修长的手指捏着一片枯黄的竹叶,似在等着什么人。 不多时,文业急匆匆的从屋外跑了进来。 宋伏远慵懒的抬起眼皮,大体瞅了他一眼,嘴上问道:“叫你打听的怎样了?” “回大人,近日清河县确实没有失踪人口报官的消息,到是临近的舯州武安侯府……”文业渐渐末了动静,深埋着脑袋不敢瞥向宋伏远。 一听到武安侯府,宋伏远这才抬起头来,手指尖玩弄的竹叶轻轻捻了捻,手上微微发着力气。 “武安侯府怎么了?” 文业顿了顿,又继续道:“是武安侯府上报的官,说——说三姑娘已经失踪有一段时间了。” 宋伏远与武安侯府的三姑娘祝清越是有婚约的,因父辈之交而订下这桩亲事。可二人至今素未谋面,只听闻对方才貌惊人,此次宋伏远前来清河县巡访,多半原因是要借机见见这个未过门的妻子一面。 宋伏远微微扯动着嘴角,身子依旧如泰山般安稳。 “文业,你亲自去武安侯府把侯爷叫来认尸。”他淡淡说着,看起来并未有多大的波动。 文业缓缓应下,着实佩服宋大人坦然自若的神情。 宋伏远心中自有定夺,这第一具无名女尸,八成是未过门的妻子没错了。 没多久,宋伏远似是想起什么来,指使着文业:“马上去杨大婶的烧饼铺里买几个肉烧饼来。” “大人——您不是不爱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嘛!” 宋伏远也不知为何,方才脑海里突然闪现过沈臾吃肉烧饼的画面,狼吞虎咽,却看起来——甚是美味! 他有点想尝尝这肉烧饼到底是什么味道,能叫那个小捕快馋成那副德行。 而此时,另一路寻找尸源的队伍,在杨捕头的带领下悄然展开。 当日仔细见过尸体,并且还接触尸体的就只有沈臾一人,杨捕头此次把她叫上,希望能借机多从她的嘴里问出点线索来。 沈臾抱着虎皮猫,闭上眼睛细细想着:“那死者长得美,穿着打扮上也不是普通百姓的模样,定是什么大家闺秀名门望族出身。” 杨捕头怀疑沈臾在说笑:“放屁!清河县的地主豪绅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咋没说有谁家女儿失踪了?” 杨捕头这么一问,沈臾是真的答不上来。 虎皮猫似乎听懂了杨捕头对沈臾的粗劣态度,一怒之下跳到了杨捕头身上,尖尖的爪子勾着他捕头服上的绣线,将花纹勾出了一个破洞。 杨捕头瞬间怒发冲冠,瞪起铜铃大的双眼,气喘吁吁的欲要对它拔刀相向。 “老子早就看这只破猫不爽了,今天就把它给砍了!” 沈臾心下一慌,眼看着杨捕头的刀就要剐蹭着虎皮猫的皮毛,于是赶忙动作矫健的将它抱入怀中,背过身去替它挡着杨捕头的刀。 杨捕头也就是过过嘴瘾,耍耍一时的痛快,哪能真的把猫砍死,打猫还得看主人呢,这可是宋钦差整日带在身上的猫,他总不能去得罪宋大人吧。 可偏偏沈臾往前这么一凑,那刀锋不偏不倚的轻轻蹭去了一小块猫毛。 “这……碳妹,这可不怪我啊,我就是吓唬吓唬它。” 沈臾哭丧着脸,怀里抱着头上少了一撮毛的虎皮猫,心想这下可是真的完蛋了! 早知道六文工钱这么难挣,她就不逞一时嘴快而答应宋伏远了。 杨捕头见机开溜,也不管此事正在当差的途中,撇下沈臾就自个儿跑了。 沈臾托起虎皮猫,左瞅瞅右看看。 虎皮猫可爱的眯了眯眼睛,嘴上似乎蜿蜒出一道上扬的笑意。 而头顶上少的那一小撮毛,异常显眼的映在沈臾的眼前。 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两条腿如同灌满了铅,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哎——哎——”沈臾一声声哀叹,眼睛一瞥,却被路边水果摊上卖橘子的吸引了目光。 沈臾转了转如黑曜石般的眼珠,小小脑袋里面浮现了买橘请罪的画面。 她也不知宋大人此时身在何处,干脆蹲坐在宋伏远的宅门台阶上等着,等了没有多少时候,远远看到文业怀里包着几个肉烧饼赶了过来。 文业一瞧是沈捕快,脸上挂起了客气的笑容:“沈捕快是来找我家大人的?” 沈臾瘪瘪嘴,将怀中的猫拱手托到文业眼前,还没等得文业仔细打量一番,大门就被屋里的宋伏远给打开了。 宋伏远一看到沈臾蹲坐在门口,惊慌失措的赶紧给文业使眼色,叫他把肉烧饼藏好了,可不能叫沈臾抓到把柄偷看了笑话。 第8章 “小捕快,你怎么堵到我家门口来了?”宋伏远好以整暇的说着,又一副高昂的架势,叫沈臾又默默把虎皮猫藏进了怀里。 “这——宋大人,我此次前来是——是有要事相告。” 沈臾还是没有勇气告知真相,最后又绕了个弯。 “说!”宋伏远眉头轻挑,私下又对着文业勾了勾小指,毕竟是从小跟随宋伏远长大,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文业就能知晓是什么意思。 文业趁其不备,将肉烧饼又捂了捂,可那香味还是藏不住溢了出来。 沈臾对吃一向敏感,圆圆的鼻头一撅,就闻出是杨大婶家的烧饼味了。 “嘿,原来宋大人也买了杨大婶做的肉烧饼。”她露出标准的憨笑,让宋伏远心里着实有点堵的慌。 他有时候怀疑沈臾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你不是有话要说?如果跟案子无关,那就赶紧去县衙当差,别借机偷懒,小心我去冯知县那里给你告状。” 沈臾努努嘴,宋大人还真是——她用贫瘠的词语在脑海里思考了一圈,最后只蹦出来一个小肚鸡肠。 也太小肚鸡肠了。 “宋大人,第一具尸体的尸源至今还未找到,我看八成是外县的,不是咱本地的姑娘。” 此时文业站在一旁轻咳一声,宋伏远幽幽做了个语噤的动作。 沈臾继续道:“再加上发现的第二具死者袁卿卿,还有命大的苏蕖,她们三人都是年轻貌美还未出阁的姑娘,我猜这次的凶手八成是个采花大盗,专挑漂亮姑娘下手。” 宋伏远:“这就——完了?” 说了半天,宋伏远只当她说的是废话。 沈臾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得多派点人手保护好苏蕖,凶手未能得逞,一定还会再来的。” “是啊——的确得派人,好好的看着她。”宋伏远意味深长的勾着嘴角深笑,让沈臾瞬间有些琢磨不透。 宋伏远没好脾气的甩甩衣袖,有点想要送客的意思了。 “那——那我岂不是得假扮女装,冒充苏蕖,伺机等待最好?” 沈臾竟然觉得自己扮上女装,会是假扮——原来假小子捕快当久了,连自个儿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了。 宋伏远顿了顿,看着面前一张黢黑的脸,却怎么也想象不到穿上女装的样子。 但他知道,沈臾要是穿上女装,铁定是要辣眼睛的。 于是他想也没想的摇了摇头,甚是荒谬:“你觉得你假扮女装能好看?那凶手就没有点判断能力,会对你这种模样下手?” 话中惊异出一阵唏嘘。 沈臾又是傻笑着:“宋大人说的没错,我就是嘴上说说,连我自己也不信。” 她上赶着赔脸笑着,又从怀中掏出盛放橘子的纸袋,沈臾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多,只够买两个的。 “宋大人,春日的橘子本就不多,难得见路边还有卖橘子的商贩,就立即给您买了俩回来。”说着,就把纸袋凑到宋伏远的眼前,原本高傲的头颅终于缓缓垂下了眼睑,朝纸袋子里面多瞅了两眼。 他又看了看文业,爱吃橘子这事铁定是从他嘴里蹦出去的。 宋伏远想接又不敢接,无事献殷勤,他觉得这事肯定有诈。 果不其然,当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虎皮猫身上时,圆圆的猫脑袋上竟然少了一撮毛! 还是花纹最漂亮的那一撮。 宋伏远的眼神越来越冰冷,怪不得沈臾会突然献殷勤,他瞬间明白了何意。 随即浑身上下游走百骸的寒气从指尖里迸出,骨节突出的手指攥起来狠狠的捏了捏,发出“咯吱”的声响。 沈臾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慢慢往后倒退着:“宋,宋大人——这事我可以跟您好好解释——” 宋伏远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步步相逼,直到把他逼到大门上,攥拳的手缓缓抬起,看这一脸冷眸的架势,似乎是要将拳头落在沈臾的脸上。 “喵呜——”虎皮猫急促短暂的叫了一声,似在对他的主人替沈臾求饶。 “小捕快——”他的声音刻意压制自己心头上的怒火,“这个月——扣三文钱。” 说着,宋伏远朝她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凝望着散发可怜求饶攻势的虎皮猫,总觉得胸口窝是真堵! 三分钱扣了便罢,不是还有三文吗?沈臾思来想去还是活命要紧,赶忙同意的点了点头。 “还有——”他紧接着话锋一转,目光又紧锁住慌张不堪的沈臾,“你方才提假扮女装的建议我觉得非常好!假扮苏蕖把凶手引出来,你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宋大人不是还说我扮女装引不了凶手?” 沈臾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问着,明知是宋伏远有意难为,但心里还是些发憷。 宋伏远假意笑着:“你——非常可以!” 一字一句,字字如山压在沈臾的肩膀上。 沈臾自小就没穿过女孩子衣裳,哪有什么能装扮的物件,可为了办案缉拿凶手,引出苏蕖口中说出的黑衣人,她又愁眉苦脸几日合不上眼,连平日里最积极的巡街都提不起兴致来。 孙大力瞧出了沈臾的异样,悄悄把她拉到墙角,问她为何愁眉不展。 沈臾合盘道出实情,哪知孙大力一下蹦的老高,扯着嗓子大喊:“碳妹,你就这样答应宋钦差了?这可太危险了啊。” 沈臾从没觉得危险,她自己身为捕快,保卫清河县的平安是她应有的责任。 她知道孙大力关注的点出现了偏差,赶忙纠正道:“大力哥,我犯愁的是怎么能装扮成女的。” 有了沈臾的提醒和坚定的神情,孙大力突然拍了拍胸脯:“你若是真想这样做,那我倒是有个法子。” 沈臾悻悻凑上脑袋。 “我还有个亲妹子,在锦绣坊做女红,兴许她可以帮你置办一身行头,顺便给你抹点胭脂妆粉。” 听了孙大力的话,沈臾立即喜笑颜开,露出标准的憨笑,朝孙大力的肩膀上就是一拳。 “大力哥,我就知道你是最靠谱的!” ** 蜿蜒曲折的街道旁栽满了桃树,三月正值桃花绚烂时节,整个清河县角落似乎都落满了淡粉色的花瓣,旖旎倾泻一地,一片枝头缓缓飘下,正好点缀在沈臾乌黑的挑心髻上,又随着一颤一摆的动作滑落脸庞。 “碳——你这么一打扮,都不能再叫你碳妹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孙大力的眼睛眯缝成一条线,目光开始躲闪起来,他没料到沈臾扮起女装来竟也有几分姿色,虽离倾国倾城还差得远,但也是一脸天真可爱。 平日里看惯了沈臾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么一拘谨起来,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咋样大力哥,你觉得我这样能把那采花大盗吸引过来吗?”沈臾小声问着,也不知为何,穿上这一身的行头,就连说话都不能像以前一样好好说了。 她又沿着街道走了两步路,还真是够奇怪的,换上这一身的行头,就连走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自打沈臾办成这样,孙大力的两只眼珠不知该落在什么地方,只躲闪着四处乱瞟。 “碳妹你这样一打扮,还怪好看的,兴许能把采花大盗吸引出来。” 说完,孙大力低下了头,眼底泛着一层红晕。 沈臾满意的点点头,紧紧攥起坚定地小拳头。 “只是——那只虎皮猫有啥好的,值得你这样卖命吗?” 沈臾立即反驳着:“宋钦差的猫可不是一般的猫!” 许是近日总能得到宋伏远的点拨,沈臾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只猫的存在,就连说话也越来越像宋伏远了。 孙大力本就是一介粗人,绕着弯的话他可是听不懂,但就觉得沈臾捯饬捯饬,竟然还有点好看。 突然有点担心起她的安危了。 烧饼铺里。 待沈臾孙大力跟杨大婶交代完事情原委,没多久,令沈臾头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呦呵——文业快看,这是哪来的姑娘?宋某可是第一次见呐!” 沈臾明知是宋伏远来看热闹故意埋汰她,但还是咂咂嘴巴一脸嬉笑转身。 可这一转身不要紧,此女没有金爵钗,也没有翠琅轩,更没有逶迤拖地的烟波纱裙。 只是身着朴素的粉色素布罗衫,乍一堂风穿拂,额角的碎发朝她脸上温柔的摇曳着,却随着撩拨轻扣在宋伏远的心尖。 宋伏远愣住了!傻傻的愣住了! 沈臾穿着罗衫裙迈不开步子,只能小步朝他跟前挪去。 “宋,宋大人——你看我这样能成吗?” 她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抻着脖子,小心翼翼的问着。 宋伏远呆滞的一动也不动,两只寒潭深陷在沈臾娇俏可爱的面容上,最后还是文业在身后戳了戳他的身子,叫他倏地晃过神来。 宋伏远噙着嘴角,似是缓过劲来,一开口就不是个客气的:“小捕快,你这是用穷了自家的面粉,才把脸涂的这么白吗?” 沈臾当下一惊,心中暗忖道:宋大人是怎知我用穷了大力哥妹子的妆粉呢? 第9章 因派沈臾保护苏蕖,很少再去县衙当差,杨捕头这几日的心情也越发轻松起来。 近日的碳妹可谓是赚足了风头,被宋钦差亲自差遣不说,冯知县也大气不敢乱出,惹得杨捕头的存在感直线下滑。 “杨捕头,叫你查的尸源怎么样了?”冯知县难得见到杨捕头,脸上深沉的很,端着桌上的茶碗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杨捕头抱拳作揖:“冯大人,我正要打算跟您汇报呢,这——” 他低耸脑袋四下里打探一番,又弯着身子俯上冯知县的耳朵:“我叫城中的探子打听宋钦差的来头,这一打听不要紧,还着实打听出来一件大事!” 一听是关于宋伏远的事情,本是愁眉不展的冯知县立刻茅塞顿开,问道:“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宋大人此次前来清河县,不单单是因朝廷派他来巡访,更重要的是来这里完成婚姻大事!宋大人的爹曾任过舯州的知州大人,当时与武安侯爷私交甚好,于是两家便订下了娃娃亲,将武安侯爷的三女儿祝清越许配给了宋大人。” 冯知县自当是何大事,不屑道:“有何大惊小怪?若宋大人是个和尚倒是另说,可本就是风流公子,结婚娶妻还不正常?” 他说此话时,也偷偷摸摸的瞧了瞧四周。 宋伏远最爱搞偷袭,叫人防不胜防,背地里议论他的话,冯知县还是要格外注意才行。 杨捕头继续凑上嘴:“冯大人有所不知呀,这祝清越可是已有心仪之人,而那人偏偏是武安侯府上的小厮,本就身份悬殊,二人还勾结私通,甚是荒唐!” “宋大人被绿了?”语罢,冯知县赶忙捂住嘴巴,又像做贼一样四处探寻着。 “慎言,慎言!冯大人您想想,宋大人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败在一介小厮身上,面子上铁定挂不住,可也只能将这些咬碎了往肚子里咽,心情肯定也差得很。若此时——冯大人能替宋大人排忧解难,带着宋大人领略一下清河县的美景跟美人——那宋大人回京后,还不得在圣上耳边多美言几句,指不定圣上一高兴,给您加官封爵,到时候您可别忘了小人。” 杨捕头谄笑说着,越说越尽兴,最后忍不住偷笑出声来。 冯知县定了定,又谨言问道:“你的探子消息准不准?” “准!这事在舯州都快传遍了,也就咱们还不知道。” 冯知县突然直起了身子,整理了一番官袍,又稳了稳官帽,轻轻舒畅了一口气。 旋即,他又佝着身子掩嘴偷笑,甚至抖的跟筛糠一样,凹陷的脸颊又爬满了深深的褶子。 “哈哈,这个宋伏远!现在心里铁定跟吃了屎一样,叫他总是颐指气使,活该!” 冯知县一不小心,越说越兴奋。 “冯大人这是在说谁活该呢?”宋伏远的声音幽幽从门口传出,今日的他身着一身素雅白色纱袍,上面零星泼墨皴擦几笔翠竹,郁郁葱葱,刚劲有力。 他面带浅笑,一副琢磨不透的样子,威风凛凛又带着几分霸气,让冯知县杨捕头看得心里直发毛。 冯知县心里有鬼,赶忙从榻上下来站在门口迎接,脸上尬笑道:“见过宋大人,方才是小的粗俗之语,您请不要见怪。” 俨然宋伏远是没听到前因后果,懒得追究,又快言快语道:“关于这次的女尸案,我宋某通过几日调查,也有了一些推断,这次前来拜访冯大人,也是想借冯大人的人手,搜寻一个人。” 冯知县顿了顿,显然还来不及消化这一切,疑惑的凑过身去:“依宋大人的意思——这凶手是谁已经找到了?” “宋某不才,但胜在见微知著,喜爱观察,所以……”宋伏远一边说着,一边俯上冯知县的耳旁,悄悄耳语起来。 随着冯知县眉开眼笑,恍然大悟,这才连连竖起拇指称赞:“宋大人果真厉害!” 杨捕头懵怔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眼见自个儿又成了多余之人,只能拉耸下脑袋,郁郁寡欢起来。 宋伏远从县衙门出来就直奔杨大婶的烧饼铺去。 见到沈臾时,她正凑在杨大婶身后等着烧饼出炉,一见到宋伏远来了,立刻喜笑颜开的凑上去:“宋大人,您要是再不来,我在杨大婶这都快吃成球了。” 宋伏远见她笑得一脸灿烂,天真又可爱,不禁把目光躲闪开,看到虎皮猫正一动也不动的蜷缩在沈臾的脚边,肉眼见到已经胖成了球。 宋伏远心肝一颤,怀疑这几日里沈臾都喂它吃了什么! “宋大人,您来的正好,烧饼正好又要热腾腾的出一炉,可香啦!” 宋伏远听着沈臾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也不知为何,自打见沈臾扮上女装的样子,她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吃吃吃!再吃你就别想要工钱了。” 宋伏远瘪着嘴,气急败坏的拉扯着她的脖领,将她揪出烧饼铺。 随即,他洒脱的摆了摆衣袖,一脸淡然又重新跃然而上,不急不慢道:“跟我再去一趟香茗茶馆。” “怎么?宋大人又要请我吃茶?” 沈臾的目光赶紧盯上身后的文业,冲他挤眉弄眼,不知好端端的为何又被宋大人叫去喝茶,文业不是说过,谈事情要去正经地方才行? 莫不是——宋大人见心爱的虎皮猫不仅少了一撮毛,还被越养越胖,心里气不过要收回六文工钱的话? 文业掩嘴道:“沈捕快,我家宋大人只想请您去听戏而已。” 听戏?这就更莫名其妙了。 清河县的街道峡斜通幽,香茗茶馆正屹立在东北角的胡同里,不管白天黑夜,茶馆里的生意是如火如荼,今日正是阮玉庭姑娘的专场,茶楼里更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美人香茗一同品鉴,小日子也是过得安然舒坦。 宋伏远拂开人群,找到了听戏最佳的位置,沈臾闷着脑袋瞅了瞅,看来宋大人是早有准备,连桌子都预留出来了。 文业递过折扇,宋伏远倏地打开扇子,侧目颔首把耳朵紧贴了上去。 “朝廷派来的宋钦差前脚刚到,后脚就接连发生了两起凶杀案,你们当真是巧合?” “我听闻了,第一具尸体可是在他家宅子屋顶上发现的,至今都未找到尸源,可是临地舯州又有谣传,说是武安侯府的三姑娘失踪多日了。” “难不成是武安侯府的三姑娘?”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惊呼。 “嘿,你还不知此事?侯爷亲自从舯州赶来认的尸体,确信是三姑娘没错了——而这三姑娘也不是别人,正是宋钦差还未过门的未婚妻。” 听到这里,沈臾的耳朵越伸越长,惊讶的盯着坐在一旁的宋伏远。 宋伏远总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本事,就连身后村民议论着他的流言蜚语,他也能不动声色。 “嘘——专心听戏。”他关上折扇,点了点沈臾的肩膀,带着她歪歪扭扭的身子转了过来,“你现可是扮着女装,注意点言行举止。” 沈臾搓了搓手,尴尬的憨笑着。 话未落多久,只见戏台子上的紫红绸缎缓缓敞开,又倾泻下一方朦胧的纱幔,隐约露出一四方简约的戏台子。原本切切私语的观众不约而同的关上了话匣子,难掩激动地心情期盼的望向戏台。 半晌儿,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暖橘色的轻纱飘逸流转在美丽女子的眼前,朦朦胧胧的纱丝让人瞧不见她的面庞。 她身着金黄绣凤云烟衫,外罩双蝶戏花淡粉外衫,一颦一笑都暗香浮动,袅袅婷婷。樱果红唇柔嫩的微微翘起,环抱着琵琶又带着一丝高傲,随后手中的琵琶流转拨动着,纤细的手指灵活的划在琵琶上。 小美人一抬手,这琵琶跟歌声就娓娓道来。 沈臾听得正如痴如醉,不料宋伏远的扇子又戳在了她的脑门上,提醒着:“小捕快,你还当真听了起来?” 沈臾不懂,怔怔的犯着糊涂。 “声音如莺,阮玉庭姑娘必有一副金嗓子,而发现的两具尸体都被割了喉咙,如此明显的用意,你当真是看不出来?” 宋伏远咄咄逼人,叫沈臾懵怔的咽了口唾沫。 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难不成——宋大人的未婚妻也是个——金嗓子?” 她真不是有意提起这茬,就是有些好奇,纯属好奇。 宋伏远被气的努力压制着自己情绪,一张俊俏的脸蛋憋的霎时通红。 继而,他勾人的眉目又好看的笑着,对沈臾闪烁着绚烂的笑靥,朝她勾了勾食指,沈臾悻悻凑上脑袋。 “小捕快,不如——接下来你去台上献唱一曲,叫宋某也开开眼界?” 沈臾吓出一个嗝,瞬间赔上了笑脸,拉扯着宋伏远的衣袖微微揉捏着:“宋大人,我收回方才说的话,您大人有大量,别再难为我了。” “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期待嘛!” 沈臾双手立即捂嘴,糟了个糕,宋大人还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一副金嗓子,唱歌也不难听的! 第10章 阮玉庭刚唱完一首曲子,茶馆里的掌声愈发高涨。 台下的沈臾凝视着眼前的宋伏远,只见他凤眸微抬,嘴角略扬,紧接着就拿扇子抵在了她圆润的下巴上,咂嘴便道:“去吧!” 沈臾眨了眨圆圆的眼睛,不知为何宋大人的言语总带着一股寒风彻骨的威慑力,叫她不敢反驳,虽说沈臾有一副金嗓子,但她也就只会唱那一首曲子,还是母亲在她年幼时教她唱的。 “宋大人……我这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哪能上得了台面?况且清河县就是一弹丸之地,我又是唯一的女捕快,自然在邻里街坊中混了个脸熟,若上台搞砸了,岂不是也丢了宋大人的脸面?” “宋某从未把脸面看得过重。”他不慌不忙的撑开扇子,“可方才你的话太过于噪耳,权当将功补过,只要唱高兴了,那这锭金元宝,就是你的了。” 说话间,宋伏远朝身后的文业勾了勾手指,只见文业有些不舍的从怀中摸索出金元宝,还在掌中轻揉了几遍,犹豫了会儿便摊开掌心横在了沈臾面前。 沈臾的眼睛倏地瞠圆,两只瞳孔中倒映着金灿灿的大元宝,不知不觉间哈喇子都要流了出来。 宋大人虽不爱按照常理做事,但如现在这般难为人,还又给人银子的,着实是文业头一回见到。 文业有些心疼银子,只在沈臾面前晃了几下,就赶忙收回了衣兜。 “宋大人可要说话算话,今日我若登台献唱,那这颗金灿灿的宝贝就是我的了。”沈臾用手背顺势抹了一把嘴角,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并不是不无道理的。 只见宋伏远又是一脸坦然的笑意,优哉的摆着扇子,朝沈臾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是沈臾活了十八年来,第一次唱曲给旁人听。 此前上山砍柴,幼小的身躯背着大大的箩筐,把砍刀架在肩膀上,为了解闷,就唱着母亲教的《春江花月夜》。 沈臾的母亲最爱听这首曲子,那时候年岁小,她不懂戏里唱的什么,只觉得旋律好听,词也朗朗上口,于是便记了下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这曲子本应是抒情写意,优美婉转,可沈臾并不是个娇弱身子,更无温柔妩媚,甚至嗓音粗哑,但唱出来却别有一番风韵。 若说阮玉庭姑娘来唱《春江花月夜》,那自然是袅袅动人,如莺绕梁。可这沈捕快突然换了一曲风格,倒是有点气壮山河的磅礴大气之感。 文业抽搐着嘴角,不可思议的说着:“宋大人——没成想沈捕快还有两把刷子,这银子到底是给不给呢?” 宋伏远半天没动嘴皮子。 他手上摇着扇子,全然忽视了台上闪着光芒的沈臾,愤怒的盯着台下男子们垂涎三尺模样,不知为何,他的胸口窝深深的感觉被刺了一刀。 之前议论宋伏远的几个小民纷纷赞叹:“这姑娘的嗓音还真是特别!” “我倒觉得长得有些像县衙里的沈捕快,就比沈捕快白了些。” “若是有个词能形容她——那便是可爱至极!” 宋伏远一手颤抖的扶上自己胸口,不停的给自己顺着气。 好像不该如此?他本意是要叫小捕快上台出丑的。 宋伏远想打趣沈臾扮上女装,可她自打扮了女装,脸也抹上妆粉,不但变得可爱许多,竟又叫宋伏远莫名其妙的不痛快。 宋伏远本想叫扮了女装的沈臾上台出丑,可谁料沈臾竟真的能把曲儿唱的好听,还独树一帜,不但惹得众多地主豪绅纷纷称赞,竟又叫宋伏远觉得心口窝憋屈。 文业缩了缩脖子,哽咽了,他瞧出了宋伏远的不痛快,暗忖为何要这般给自己找罪受? 沈臾越唱越高兴,更是肆意洒脱的摇晃起身子,两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宋伏远突然把折扇一收,搭到了另一只手上,胳膊夹起趴在桌上欣赏歌声的虎皮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位子。 文业站在台下对台上的沈臾招手,一张面白如书生般的面庞做着夸张的表情,似要叫沈臾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沈臾目光一聚,只见宋伏远挺拔孤傲的背影愤愤离开了茶馆。 “哈……实在对不住,我还有急事,改日再唱,改日再唱。” 她拉耸下脸来对观众们赔着笑,台下的躁动立刻淹没了沈臾的歉意,就连临出门时都被茶馆老板拦住,一脸和气的恳求道:“姑娘叫何名啊?不如就留在茶馆唱戏得了,我魏旭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我可是县衙门里的碳妹啊!” 沈臾欲哭无泪,虽是娇小身板,显然魏旭也没料到她一个姑娘家有这么大的力气,沈臾推搡了一把,立刻夺门而出。 她几乎是小跑着追上了宋伏远的长腿大步。 “宋——宋大人,您咋好端端的就走了呢?” 沈臾又是一阵憨笑,全然忽视了文业对她的挤眉弄眼。 “文业你又咋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赶紧拉住了文业的衣袖,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听到声音,宋伏远终于定住了步子,打量着一旁的文业,又把目光狠狠的落在了沈臾的身上。 “我,我——沈捕快我没事。” 文业力求保命,小眼神瞅了一眼自家大人,又将头深深的埋进了胸膛里。 宋伏远努努嘴,将手里的折扇点到文业的脖后面,轻轻敲点一番,把他拉到自个儿身后。 沈臾咽了口唾沫,大眼水汪汪的盯着莫名其妙生气的宋伏远。 “谁叫你上台的!” “宋大人啊——”沈臾无辜。 宋伏远脸颊抽搐,嘴也跟着不利索起来:“我的意思是,是谁叫你唱成这样的?” “我母亲。” “你——” 宋伏远瞧着面前憨憨的沈臾,心口窝又是蹿出一阵火气。 罢了罢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沈臾这个一根筋更是不知道了。 “我是叫你去茶馆查案的,又不是真的叫你上台唱戏,你可倒好,还唱上瘾来了。” “我说我不去了,是你威逼利诱才叫我去的,还有——这金元宝的事怎么算?宋大人不会是想耍赖吧?” 沈臾愤愤嘟起嘴来,估计宋大人是突然反悔了。 宋伏远懒得解释,一把撑开手里的折扇,又对着自己胸口一阵狂扇,似要降降火气。可又一遇上沈臾那张圆溜溜的小脸,眉头微蹙,话又随即脱出:“你这身装扮真是太难看了,赶紧换回你的捕快服。” “哦。”沈臾耸耸肩,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正在此时,杨捕头带领着几个捕快停在了他们面前,见到宋伏远,杨捕头立即躬身作揖:“宋大人,您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正在县衙里等您问话了。” 宋伏远立刻又一脸严肃,跟方才判若两人,回道:“辛苦了,宋某这就赶去。” 杨捕头抓来的是位壮汉,一看就是做了不少苦力活,身形彪悍,从远处望去,比最健壮的杨捕头都大了整整一圈。 大堂里已经摆好了升堂审讯的架势,冯知县一身整齐的坐在高台上,虽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手心紧紧握住桌子上的醒木,绵绵的渗出一层冷汗。 宋伏远盈盈而入,洒脱自然,冷峻的面庞带着七分的笃定跟三分的不羁,接着开门见山道。 “说吧,你为何要杀害袁卿卿。” 沈臾心中一紧,这是怎么回事? 第11章 冯知县的醒木兀地拍下,瞬间震彻大堂,而后捻了捻胡须,严声逼问道:“大胆刁民,为何要杀害袁卿卿!” 男子本是不屈,粗壮的胳膊挣开押解的捕快,不屑道:“有本事把证据拿出来,总不能官府办案连证据都不讲吧?” “这……”冯知县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宋伏远求救,心里着实有点慌了。 沈臾歪着脑袋,盯着宋伏远的侧颜,只见他不经意间露出一瞬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起来,本就不羁的脸上展露着淋漓尽致的傲气。 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环着虎皮猫,两三步便停在了男子的跟前。 “你叫何名?” “呵,笑话,大人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怎就能断言我杀害了袁卿卿?”男子一怒,本就不和善的眉目更加凶狠,冲着儒雅翩翩的宋伏远就是一阵嚣张。 宋伏远显然没有生气,他往前又行进半步,一脸畅然的笑容突然绽开:“那总得有个称呼,总不能一直称呼你为……凶犯吧……” 男子突然瞪起了眼,欲要上前狠狠修理宋伏远一番,好在沈臾机灵,她赶紧嬉笑着插在二人之间,双手扶在男子的胸膛前把他推出去,可奈何块头实在太大,沈臾尝试了几次都失手了。 “你看,这样的称呼着实叫人生气。” 宋伏远一把将沈臾拉到了身后,示意其他捕快们上去钳制。 男子咂了咂嘴,很是不甘:“何松。” “何松,不妨你就讲讲杀人的经过,看能不能与宋某推断的对上。” “宋大人是想诈我?我说了,我没杀人。” 宋伏远添了添唇,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将手抚摸在虎皮猫的头上,舒服的窝在怀中眯了眯眼睛。 而后才缓缓道:“哦——那宋某就先说说,看能不能与何松小兄弟对的上。”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都在静静聆听着宋大人断案。 “冯大人,还记得三月初五的早上,您在县衙的停尸房见到我与小捕快一同验尸的场景吗?” “记得记得!那日宋大人早早的就赶到县衙验尸,实在是用心良苦。”冯知县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是如坐针毡,总觉得应该跟宋大人掉个个儿,叫他坐在这高台之上审问凶犯。 “袁卿卿的死可谓是疑点颇多,首先是皮肤表面,眼底双唇以及四肢末节都呈青紫色,显然是中了毒,这就是何松的高明之处,迷惑仵作验尸,扰乱官府断案,叫人一眼瞧去,袁卿卿的死在于毒杀。” 语罢,宋伏远将怀中的虎皮猫放在地上,又挺直身板审视着面前的何松,听到宋伏远的这番话,本就不甘的何松更是嗤之以鼻。 “再就是验尸发现的第二个疑点,割喉。与在宋某家宅屋顶上发现的那一具死状相同,都是中毒后再割断了喉咙,就在宋某与小捕快争论死者到底是因何致命时,小捕快的一番话说的不无道理。” 他一边说着,又一边对上了沈臾的眸子。 “小捕快说,凶手肯定是先把死者毒晕,再残忍的进行割喉。” 沈臾懵怔的眨了眨眼睛,第一次见到宋大人如此正儿八经,还倒有些不太习惯。 “何松,你还失手了一个姑娘,那就是杨大婶的外甥女苏蕖,没曾想你叫她中了毒,可毒性还未开始发作,苏蕖就先挑着水回到家里,却因此躲过一劫,于是你错失了割喉的机会,便把目标定在了下一个袁卿卿的身上——” “简直是一派胡言!没想到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也不过如此。” 何松越说越怒,宽阔的膀子虚晃着,好在压制的捕快们提前有了防备,这才没叫他挣脱开来。 宋伏远立即停住,弯腰仔细凝视着何松的龇牙咧嘴,愤愤不平的样子,显然不像是会撒谎的样子。 “何松,清河县有这么多的百姓,我为何不抓别人偏偏抓你?首先你有作案动机,你如今快到而立之年,却一直未娶妻生子,垂涎于美人的容貌——再合适不过了。” “啐!” 何松立刻朝他脸上吐了一脸口水。 这一吐不要紧,本就揣着心窝的冯大人立刻坐不住了,扶着额上有些宽大的乌纱帽怒斥:“大胆刁民!快,快给我压住打二十大板……不,不打到他认罪伏法为止!” “哎!不碍事,擦擦就好。”宋伏远歪着头,用手指滑过了棱角分明的脸颊。 “何松,那你就实话实说,你是怎么将袁卿卿淹死在水里的,否则你这一身的泥泞可是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一字一句敲点在何松的心头,叫他细细揣度话中的含义。 这句话果然奏效,本是僵持的何松也渐渐软了下去,拉耸着脑袋蔫声蔫气道:“宋大人——我——我,你知道我没有毒死人,也没有割喉害死她们,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宋伏远倏地撑开折扇,平整的露出扇页上的翠竹图挡在了胸前。 颔首侧目,眼角笑道:“说说吧,到你了。” 何松立刻松了口气,说道:“三月初四那日,我刚吃了午饭准备去自家地里浇水,因是晌午,大多数县民都回家吃饭睡午觉,路上鲜少有人,于是走了没有十步路,在巷子转角口看着倒在地上的袁卿卿,我凑过去想看看她是否还活着,于是用手摸了摸鼻息,发现她还没死,正如宋大人说的那般,她中毒晕过去了。” 何松继续道:“我把她抬进院子里,想着能有什么办法救她一命,就在我准备去找郎中时,袁卿卿突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的,误把我认为是毒害她的凶手,于是吓得惊慌失措,挣脱大叫。” “所以你怕自己惹上事端,就动手杀了她?”宋伏远踱步在大堂,一脸凝重。 “没有——没有——我,我的确害怕被邻里乡亲误会,可她突然从地上扶着水缸爬了起来,我害怕的上前去捂住她喊叫的嘴,结果——她本就身子虚浮,一不小心就栽进了我家院子的水缸里,待我伸手把她拉出来时,人就已经没气了……” 冯知县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质问道:“何松,袁卿卿的尸体是在石桥下发现的,你这说的淹死在自家水缸里,不会是为了脱罪随口乱编的说辞吧?” 听了冯知县的话,何松又是鼻孔出着粗气,可本就处于弱势,又不得不服软。 这次不等何松反驳,宋伏远便走上前去,不急不慢道:“袁卿卿确实死于溺死,那日我叫小捕快上前查看死者口鼻处有无泡沫痕迹,死者临死前通过呼吸,会在口鼻处形成大量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状液体,死者被捞出水面后,泡沫继续外溢,聚集在口鼻周围。因验尸是第二日早上,风干后,在口鼻周围仍可保留泡沫痕迹。这种泡沫痕迹就是确定袁卿卿溺死的重要证据。” 沈臾突然恍然大悟,她还深刻记得那日早上验尸时宋伏远表现出来的诧异。 “于是我便扒开死者口鼻处,再进行仔细的探查,若袁卿卿溺死于石桥下,那过程中水里的淤泥海藻会随溺液进入鼻腔,可我却未在死者鼻腔中找到这些,反而是在鼻腔里发现了一片细小的竹叶,也正是巧了,宋某对竹子颇有一些研究,搭眼一看便知是这是佛肚竹的品种,于是才叫冯知县派人挨家挨户找寻家中种有种此类竹子,并且紧挨着水缸的人家。” 宋伏远语罢,摇晃着扇子又一脸轻松的笑意。 沈臾彻底看傻了眼,原来平日里看他对案子莫不上心的样子,可实质上早就心思缜密,有所定夺。如今说出这番推断,倒是彻底叫她改变了对宋大人的看法,面容俊朗的少年,带着成熟的稳重与自信,还有认真笃定的模样,可真是赏心悦目。 沈臾当下就决定,此后好好当宋大人的猫腿子,耳濡目染必能学有所成,前途无量。 冯知县又静静捻着胡须,思忖片刻又抬眸请教着宋伏远。 “宋大人,若——袁卿卿不是意外溺死,而是被何松失手杀人,这可该如何界定?” 宋伏远对冯知县的无所作为颇是头疼不已,也不知冯知县是怎么在清河县安安稳稳的当了大半辈子父母官的。 他恼羞成怒:“冯大人,要多去观察观察死者,死者死前并无明显的反抗痕迹,所以何松说的这些,我都信。” “我也信!”沈臾突然举手说着,瞬间吸引住了大堂里的所有人。 她只觉得脸颊被盯的火辣辣的,圆圆的脸蛋上又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碳妹,我早就听孙大力说你扮上了女装去保护苏姑娘,没想到模样竟然比我想象中的好看,以后就这样穿着吧,好看!” “是啊,没想到咱们碳妹竟然还是个可爱的姑娘。” …… 捕快们纷纷议论起来,越说越兴奋,俨然忘却了这是在严肃的大堂之上。 “好看什么好看!”宋伏远幽幽冒出一句煞风景的话,“以后不穿捕快服,就别当捕快了。” 第12章 “各位好哥哥们,就别在大堂上打趣我了,再这样说下去,我这养家糊口的差事就要被宋大人给罢免了。” 沈臾是真心焦急,一想到快要给房主交月租,还要给沈禾交学杂费,她就一脸惆怅,眉头一拧,小脸上尽是委屈。 “出息——” 宋伏远冷吭一声,赶忙将视线收回,又落在何松的身上,故意不再理会沈臾。 “何松,袁卿卿意外溺死后,你接下来又是如何处理的?” 话题陡然一转,倒叫何松有些应接不暇,呆滞了会儿才意识到宋大人问的是他自己。 “宋大人,其实您也能想到,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躲都来不及了,就怕被别人误会成是杀人凶手,想着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了,就把袁卿卿的尸体又重新拖回到了发现她晕倒的地方。” 宋伏远朝钳制何松的捕快摆了摆手,他们立刻将何松放了下来。 何松轻晃了一下手腕,好在身子壮不碍事,便又朝着宋伏远作了个揖:“方才小民对宋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宋大人不要怪罪。” “无碍,我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倒是——你把袁卿卿搬回原来地方后,是否发现过其他什么人去过那里。” “说来惭愧,我把袁卿卿搬回原来位置后,就紧闭了大门再也没敢跨出去过半步,还是后来听闻了在石桥下发现了袁卿卿尸体一事,这才心生疑惑,后知后觉与凶手擦肩而过。” 宋伏远陷入深深的沉思,低头凝视着手上的折扇,连冯知县说话都未曾抬头。 “那何松该如何定罪?” 宋伏远静默,手指尖已经不知不觉缠绕起来扇把上的玉珠吊坠,不慌不忙道:“先放了吧。” 冯知县话没哽咽出喉,就被咽了回去。得到了指令,立刻将手中的醒木再次拍响,宣告何松无罪释放。 宋伏远脸上就没再轻松下来。 虎皮猫慵懒的仰面躺在脚边,毛茸茸的爪子蹭上鼻子,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几下,一时间乖巧的有些孤零零的。 沈臾看懂了宋伏远的忧虑,于是蹲下身子将虎皮猫抱在了怀里,将它好好安置在自己的身边。 日落西头,夜色还未渐浓,清河县的喧闹就已经减半。 衙门停尸房的烛火一直未灭,文业正站在门口驻守,见到沈臾抱着虎皮猫踟蹰在外,抬头指了指天色,又一脸关怀道:“沈捕快,不早了,还未打算下差吗?” 沈臾的脑袋往窗牖里瞅了瞅,什么都没看到。宋大人自打白日里进去检验尸体,还未从里面出来过半步。 她还深刻记得宋伏远略带凝重的神情,这是几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深沉。 她突然回忆起白日茶馆里的流言蜚语,小民们都在议论着第一具尸体是宋大人未过门的妻子,而他还能不动声色的任人议论,面上无异,可想心里得有多么难受。 一想到这,沈臾就忍不住酸了鼻头。 “文业,你家大人可还好?”沈臾突然有些忧心忡忡,随即开口问道。 文业点了点头,微笑静默,良久便从停尸房里传来宋伏远的声音。 “文业,送小捕快回去。” 沈臾自小就胆子大,即使县城里发生了两起杀人案,她也无所畏惧。 “宋大人不必了,您别忘了我可是个捕快!”沈臾笑吟吟的朝屋内喊着,虽然宋大人一直以打趣沈臾为乐,但她还是能感觉得到宋大人实质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噪耳!” 宋伏远没好气的从屋里传来声响,劈头盖脸的砸在沈臾的脑袋上。 瞬间将她怕打回了现实。 沈臾尴尬的吐了吐舌头笑笑,因虎皮猫实在厌恶停尸房的腐臭味,闷着脑袋哀叫了几声,又让沈臾往后退了退。 “沈捕快,我去送您。” 文业紧贴在沈臾的身后,因是宋大人亲自嘱托,他也不敢有所懈怠。 见已远离停尸房,沈臾用胳膊肘捅了捅文业:“在宅子屋顶上发现的那具尸体——真的是宋大人的未婚妻吗?” 文业晃了一下身子,眼睛突然闪烁起来:“您这样听得,就这样认为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沈臾更加不明白话中的含义了。 文业像做贼一样回头张望,确认说话不会叫自家大人听了去,于是又低下头朝沈臾侃侃道:“我家大人自有定夺,所以请沈捕快放心。” “你家大人,真的……比看起来要厉害许多吗?” 不怪沈臾如此疑惑,全在于平日里对她的冷嘲热讽,总觉得宋伏远是个玩世不恭的人。 “初四那晚袁卿卿的父母前去认尸,虽哭声悲恸,面容悲戚,可我家大人却知道他们并未对死者有多惋惜。” 沈臾诧异,立刻反问道:“宋大人为何这样认为?” “发现袁卿卿尸体时,她穿的是何衣物?因尸体是沈捕快打捞上来的,肯定也记忆犹新。” “是红色!”沈臾拍了拍小脑袋,“那裙摆鲜艳明亮,映着月光在水里也好寻一些。” “我家大人与沈捕快第一次去茶馆谈事情时,戏台上唱戏的戏子穿的就是这件衣衫,所以当他第一眼见到袁卿卿穿着这件衣服时,就知道她是那日唱戏的戏子。” 沈臾:“……那日宋大人竟然还留心了戏子的衣服?” 文业笑罢:“能去当戏子的女子,要么是青楼从良的姑娘,要么是身世凄惨的孤女。像袁家这种小门小户,能容女儿去做戏子,也就是贪图她的好容貌好嗓音,叫她养活家人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袁家距离石桥也相隔不远,邻里街坊都跑出来凑着热闹,而唯独袁卿卿的爹娘能气定神闲的坐在家中,这会是心疼女儿的做法吗?” “也就是——逢场作戏?”沈臾顿悟,又想起那晚还骗她落了几滴眼泪,心里愤恨的痒痒的。 文业突然露出一阵窃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是在悠悠的看着好戏。 沈臾不懂,她是个直脑袋,弯弯绕绕的想法怎么也整理不通。 “是宋大人跟您说的这些事情吗?” “我家大人只对我说三分,剩下的七分全都是因……默契。” “默契?”沈臾好像悟懂了什么,笑出整齐的小白牙:“宋大人正因有你在身边,才能做事如此安心。”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子口,胡同里只住着沈臾一户,因这里租金便宜,自从乡下搬来她与沈禾就一直住在这里。 沈臾突然停在了巷子口,连忙对文业道谢:“谢文业兄,前面就到了,你快回去吧。” 文业左顾右看后,又将视线落在了漆黑的胡同里,这么几步路,也不再有什么危险。于是点了点头,将沈臾送到了这里。 文业见沈臾往胡同里走了几步,这才安心的转过身离去。 沈臾停下了步子,回头张望着文业的背影,他与宋伏远看起来一般大,就已经与宋伏远有了无言的默契,不知为何,沈臾突然有点羡慕他来。 黑夜的幕布上星罗棋布排列着点点繁星,狭长昏暗的胡同只能望着一道窄窄的天,这条道路她走过无数次,可唯独今夜豁然开朗。 刹那间,胡同里突然刮来了一阵阴风,把沈臾的长发吹散在前额,蒙住了双眼看不清晰。她将乱发撩入耳后,正疑惑着峡道口怎会有这么大的风吹来。旋即,一阵刺痛感在后脖颈处散漫开,她立不稳妥,差点摔个趔趄,只觉得头昏昏沉沉,整个身子跟着悬浮起来。 “沈……沈禾”她拼劲全力嘶喊,可无论怎么用尽,都觉得浑身软软的,连嘴巴都张不开。 眼前四方的巷口没有人烟,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绪——莫非,这是中了毒? 她成功的吸引凶手成为了下一个目标? 不——沈臾不肯屈服,即使半张身子都蜷缩在墙边,也要抠着墙皮站起来求救。 沈臾护在怀里的虎皮猫挣脱开,两三步迈着墙根散落的砖石,麻利的蹬上了墙头,消失在了院子里。 “沈禾……沈禾……”她小声求救,扶着虚晃的额头踉跄着走到了门口。 沈臾悻悻张望着胡同口,突然出现的漆黑的身影挡住了幽暗的光线,那个似庞然大物的身躯渐渐逼迫走近,冰冷的遮面下,弱有弱无的吭声朝沈臾落下。 “你——你是谁!”沈臾靠着仅有的一丝理智,半着身子倚在门口,质问着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挡住了全部的光线,缓步轻踮在青石砖上,软软的没有一丝声响。 直到她有了一阵紧紧的压迫感,这才猛然被一道刺眼冰冷的光亮惊醒。 匕首!他想割断自己的喉咙? 沈臾拼劲全力,一把钳制住悬在半空中的手腕,恍惚中用力深陷他的肌肤,想在他的手上留下显眼的痕迹。 作为捕快,她死了便死了,即使死了,她也想为宋大人留下些什么证据。 宋大人如此聪明,一定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她也觉得死的不枉! “沈臾!沈臾!” …… 呵——还真是奇怪了,怎么耳畔响起了宋大人焦急的声音,沈臾觉得好笑,难不成阴曹地府里也有一个宋大人? 第13章 沈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沈禾蹙眉的脸。 松怔的双眼还未全开,沈禾一把握住了沈臾的双手,满是焦急的关怀:“姐,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就知道咱们福大命大,爹娘都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 沈臾抖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打探四周,身子本就有些虚弱,头还昏沉的未散去余劲,只觉得当下的身子还不像是自己的,依旧无法掌控力度。 沈禾有些激动,他攥着沈臾的手紧紧地,深深地,掐出了一道红印。 “抬手——”沈臾拼尽全力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沈禾还未从悲伤中抽离出来,连身子都倾覆在了沈臾的肚子上。 “姐——你为了我操持辛苦了这么多年,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岂不是要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他只顾着埋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可压得沈臾根本无法动弹,闷得喘不过气来。 沈臾觉得,当下是气绝身亡最佳真实的体验! “你要——压,死我——” 沈禾哭的太过投入,完全没有听到沈臾虚弱的声响。 还别说,他这么一闹腾,沈臾这会倒是清醒了许多,浑身也充满了力气。 她的四肢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已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反观沈禾这会哭的不能自已,蔫了又蔫,连鼻涕口水都沾在了沈臾的被子上。 沈臾使劲抬手掐住沈禾的小指,拼劲最后一口气还是被他的脑袋压得说不出声来。 兴许感受到了指尖的疼痛,沈禾趴起头来摸了一把鼻涕,悲伤的凝望着沈臾,没想到这根毒针如此厉害,竟然叫亲姐失了声。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只能再凑近沈臾嘴边,盯着她的口型,好像说的是—— “滚!” “……” 登时,沈禾从沈臾的身上弹跳开,她瞬间感觉到呼吸通畅,神清气爽。 沈臾的脸上还未散去缺气导致的酡红,大口大口歪着身子吐着粗气,原本这毒并未要她的命,反倒是差点被沈禾憋死。 幽幽的脸上浮现了浓浓的怨气,她揪起沈禾的脖领就是一顿抱怨:“臭小子……你嫌我命太长了?” 瞠起眼睛,她这才看到床边还明晃晃的站着一个人。 一袭温润儒雅的翡翠色绸缎长袍,隐隐透着柔亮的光泽,两只如葱般纤细的长指拨弄着手中的折扇,原本面无表情的俊朗五官因为沈臾的凝视而挑了一只眉头。 沈臾愣愣的咽了口唾沫,合着刚才挣扎了这么老半天,宋大人就如此站在边上看了这么老半天。 “姐,这次多亏了宋大人的猫——当然还有宋大人。”沈禾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宋大人的猫果然是神猫,它冲到屋里找我求救,一上来就咬住我的裤腿,想要我把拽出去,可——哈哈,宋大人实在不好意思……” 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无力气,直到沈禾面带愧色双颊通红,额角开始渗出绵绵的薄汗。 沈臾知道,铁定是这个弟弟又闯祸了。 静观半天的宋伏远终于幽幽开了口:“你们还真不愧是亲姐弟呢。” “臭小子,你对橘子怎样了?”沈臾赶紧躲避了宋伏远的目光,转而质问着沈禾。 沈禾挠挠头:“我就是不小心——踢了它一脚。” “不小心?”宋伏远挑起了另一只眉头。 沈禾被当下炙热的眼神盯得恨不得把头埋进被子里,干脆一闭眼睛心一横:“我承认,我力气是大了些。” 宋伏远好像中了内伤一般,高挑的身形有些站立不住,随后又将伏在案牍上的虎皮猫紧紧依偎在了怀里。 沈臾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脸严肃道:“宋大人,我在凶手的手上掐了印记,我知道你很厉害,所以一定要抓住凶手,替你的未婚妻报仇。” 见沈臾傻傻的模样,宋伏远倒是忍不住上扬了一下嘴角,完美的弧线闪现在他俊俏的脸上,只有那一瞬间,沈臾又差点被这笑容看痴了去。 临走到门口时,这才启唇说道:“我还要见冯大人,先带着你的救命恩人走了。” 这话又沉又扎心,像是给沈臾脸上刮了一个大耳瓜子。 沈禾确定宋伏远离开后,这才舒缓口气,担心的皱起了眉。 “姐,我刚才听宋大人说了,那凶手为何会盯上你了呢?” 沈臾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黑衣人虚晃的身形,或许凶手盯上她的源头,就在于曾在茶馆唱了一段曲子。 看来宋大人猜测的没错,这起案子跟香茗茶馆脱不了干系。 沈禾探出充满期待的小眼神,静静期待着沈臾的回复,她盯着弟弟的脸,又将被子一角掖好,还是那句话:“小孩子家家的,少打听这种骇人的事。” 沈禾咽了口唾沫,悻悻缩回了身子。 * 孙大力替沈臾请好了假,叫她在家里好好休养,可待躺到第三日的时候,沈臾就开始浑身不舒服了,她觉得全身跟锈住了一样,无法施展拳脚,浑身都奇痒难耐。 这时候的她多么想换上威风凛凛的捕快服,提起她的佩刀去县衙里当差。 说去就去,于是刚吃了晌午饭,沈臾便换好了着装,出现在了县衙门口。 杨捕头与王捕快刚刚巡完街,一见到沈臾站在大门口,王捕快几乎蹦跳过去,激动地用胳膊勾住了沈臾的脖子,嬉笑道:“是我们的碳妹又回来啦!” 虽说平日里沈臾总叫杨捕头堵心,可自当听说沈臾差点被凶手害死,心里也着实担心着,为她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再见到沈臾那张黝黑的小脸露着笑容,杨捕头也高兴的合不拢嘴:“咋样碳妹,身子好些了吗?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日?” “我碳妹命大,自然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在家闷的我太难受了,还得需要回来施展一下拳脚。” 她嬉笑回着,两只手握拳对着空气打了几下,豆大的五官狰狞在一起,叫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杨捕头一见开心的碳妹又回来了,高兴的将手搭在了沈臾的肩头,一唱一和的往县衙走去。 三人跌跌撞撞一起前行,许是欢乐的太过于忘我,毫无注意到面前的宋伏远正像一堵墙矗立在院廊下,叫沈臾不偏不倚,正巧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沈臾捂了捂头,抬眼就见着宋伏远正瞪着一双寒瞳紧紧的怒视着他们,没了正形的三人立刻站好身子,纷纷朝宋伏远躬身作揖道:“见过宋大人。” 宋伏远觉得有些奇怪,他的心口窝子又隐隐发堵了…… 为什么穿回捕快服的沈臾,依旧叫人如此不爽! 悬在空中的手欲要指指点点,可话卡在喉咙里,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你——恢复的挺快呀。”阴阳怪气,旁敲侧击。 沈臾托起脑袋笑嘻嘻的望着宋大人:“还没当面跟宋大人道谢,若不是那晚您及时出现——” 咦?她想想有些不太对劲,那晚文业刚走没多久,沈臾就遇到了凶手袭击,那么文业去哪了,会不会也遇到了凶手出现了什么意外? 沈臾探着脑袋朝宋伏远的身后来回张望着,确实许久没有再见到文业了,于是开口问道:“宋大人,文业去哪了,他没什么事吧?” “小捕快!我说你什么时候跟我的管家如此亲近了?” 他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酸味,嗯,是酸腐味。 杨捕头又用他的刀把戳了戳沈臾的脊梁,小声耳语道:“宋大人把文业派去出差了。” 沈臾没再多问,因她看着宋伏远的表情这会不是很平易近人,倒叫她暗戳戳的动着小心思,想要赶紧离开这里,远离宋大人的审视。 “啊——眼下查案正紧,县衙里忙不过来,我这会赶紧跟杨捕头去冯大人那里知会一声,可好帮帮兄弟们的忙……” “你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 “我什么时候不积极了?” 宋伏远这话堵的沈臾不服,若说她旁的不好,她就全当一笑敷衍过去,可要是说她工作上有所懈怠,那就是触及到沈臾的底线了。 沈臾瞪起牛眼,心里不解为何宋大人看她如此不爽。 宋伏远也不知道为何不爽,就是瞧见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心里突然膈应起来。 此时的县衙门外悠悠停下一辆装饰着缭绫的七香车,虽没有繁华奢靡的锦缎,但却素雅大方,完全不失主人的身份。 车里的主人轻挑起窗牖上的绉纱,露出一段纤纤细长的手腕,白肌如玉的脖颈展现着优美的弧线,映出半张清秀俊逸的面庞。 一双深潭般的凤眼冷冷的抬起,面淡如菊,倒是格外惹人怜爱。 “祝姑娘,这里就是县衙门了,我家大人就在里面呢。” 文业从马车另一侧对她说着,又吩咐随车的小厮将帐幔架起,辕凳子摆好。 祝清越的手刚扶上车厢,文业又悻悻说道:“在清河县,还请祝姑娘不要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扰乱了我家大人办案,他会不高兴的。” 樱唇小口淡然一笑:“我已听闻过宋大人的性子,若不是派你亲自来当说客,恐怕只把他当成一位纨绔公子,今日我倒是想要见见,这位在清河县把我说死的丈夫,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第14章 虽早已立春,可近日正值倒春寒,冷冽的寒风无情的吹拂着整个清河县,原本挂在枝头即将返绿的柳条也在风中瑟瑟发抖。县衙的捕快们正按照惯例巡街,可暗地里他们却在寻找着被沈臾做了标记的凶手,接连几日都搜寻未果,杨捕头不免皱着眉头有些不满。 寒风一过,杨捕头就开始骂骂咧咧了。 “碳妹,你是不是记错了,再说你当时也中了毒,会不会出现了什么幻觉,其实根本就没有碰到凶手。” 沈臾黑黝黝的脸蛋被寒风吹的有些皲裂,被杨捕头如此质问,她也变得有些摇摆不定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我可是结结实实的抓到了他的手,用力将指甲深陷进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目视着杨捕头。 孙大力此时蹭着沈臾的肩头,低下头来耳语着:“再寻下去,可就是三遍了,整个清河县的男人可都要寻遍了。” 孙大力如此一说,倒是叫沈臾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大力哥,这女人都查过了吗?”她眨眨眼睛,将佩刀抡起扛在肩头,可长长的刀柄不小心碰到了杨捕头的后脑勺,差点把他抡出几米远。 捂着脑袋走回来的杨捕头更是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不寻了,不寻了,当时连意识都不清醒,那凶手还能叫碳妹任人宰割?说不定是碳妹在梦里跟凶手大战了好几回合,最后还把凶手给收拾了一顿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捕头那张浮夸的脸上坦露着焦躁,连说话声音都抬高了不少,更让沈臾缩了缩脖子,闷闷的不再吱声。 这会她好像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梦中的场景了。 有了杨捕头的领头作用,一连苦寻了好几日的捕快们顿时泄了气一般,拉耸着肩头一心想要回县衙休憩,眼下只有孙大力看出了沈臾的苦闷,还宽慰着她。 “碳妹,你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我不怪你。” 话一说出口,孙大力粗犷的模样带着一些羞涩,沈臾黑溜溜的眼珠突然感动的蒙上一层斑驳,差点就要被孙大力感动到哭。 “还是大力哥最好了!”她努努嘴巴,又拉扯着孙大力的袖口,“所以——那你能再帮我打个掩护,让我去杨大婶那里买几个肉烧饼吗?” 沈臾吸了吸鼻涕,黑黝黝的脸上虽然毫无光泽,但是两只有神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渴望。 “我想吃肉烧饼了。” 哎——这种散发着恳求哀求诚求的目光,一闪一闪,如星星般璀璨,叫孙大力有何理由不去答应她呢? “成!”孙大力干脆应下,不过又想了想,“碳妹,你跟宋大人关系这么好,难不成连几个肉烧饼都不让你买吗?” “关系好?”她登时挂满了疑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宋大人关系好的?”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孙大力一边说着,二人幽幽撤着身子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小心翼翼的朝杨大婶家方向走去。 沈臾一边走着,一边大笑,声音爽朗如铜铃一般:“大力哥,莫非是你误会了罢,宋大人只一门心思的打趣我,想叫我出丑看我的笑话,不过话说回来,宋大人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关键时刻还是有点作用的,若不是因为我在这,他就一直走正派路线了,哪还费尽心思的一直挖苦我。” 孙大力挑眉,他不知沈臾喋喋不休的是何意思,但他只在其中提取到一点有用的信息,那就是宋大人以打趣沈臾为乐趣。 想想这几日里宋大人叫沈臾扮女装,又叫沈臾去茶馆献唱,最后还害的凶手差点要了她的命,好像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没有那么好。 孙大力有些失望,又有些高兴。 他本想着能让沈臾在宋伏远的耳边多帮他美言几句,可又惴惴不安的揣测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乱忖之际,杨大婶已经给沈臾包好了肉烧饼。 杨大婶还记得宋伏远那张绝世惊艳的脸,于是朝着沈臾身后张望了几下,可眼下只有一张傻大个孙大力的脸,也是略有失望垂了垂头,小声朝沈臾打听着:“碳妹,你知道宋大人有几房妻妾了吗?” 沈臾只顾着闻怀中的烧饼香,含糊不清着:“嗯——算是有,也算是没有吧。” 这闪烁其词叫杨大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甘于不耻下问道:“嘿,你这话说的叫人猜不准,什么叫也算是没有?难不成——” 宋大人不喜女色?有龙阳之好? 不过说来他的确长得貌美,若是有这癖好,倒也能叫人理解。 杨大婶这会功夫脑袋转的贼快,把沈臾的愚木脑袋甩的老远。 沈臾一心只顾着吃,她要赶在回县衙前把烧饼解决掉,于是一路上也变得安静许多,孙大力看着沈臾狼吞虎咽的模样,馋的咂咂嘴吧,觉得这肉烧饼是真味美啊! 吃完两个,她将最后一个重新包好,裹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为何只给沈禾留一个,而你吃了俩?”孙大力不解,可看着沈臾这短小的身板,没料到饭量还是够大。 沈臾嘴里还未咽下,含糊不清的解释着:“一会说不定还要帮宋大人跑腿,所以赶紧吃俩补充补充体力。” 她终于细嚼慢咽吞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点儿姑娘家的架子都没有。 孙大力这会儿盯得仔细,碳妹心思单纯,活的简单朴素,还是个肯吃苦耐劳的姑娘,关健打扮打扮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这样的好姑娘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倒叫他孙大力一下子给找到了。 “嘿!你吃吧,你若是喜欢吃,明天大力哥再请你吃。” 孙大力的心思微微荡漾,盯着沈臾笑的发颤,况且他娘年纪也大了,近来几个月总是暗示着他带回媳妇瞧瞧,也盼着赶紧能抱个大胖孙子。 想到这里,孙大力又抑制不住自己的笑眼,看着沈臾憨憨的模样越瞧越是满意。 二人回到县衙门的时候,正巧碰上其他的捕快兄弟们趴在会客厅门口,竖着耳朵鬼鬼祟祟的偷听,沈臾跟孙大力面面相觑,实在不知会客厅里来了什么人,能叫大家好奇成这番模样。 她小心翼翼的凑到王捕快跟前,正想开口问着,身下就让冯知县一下子钻出了头,没成想冯知县竟然也跟着一起凑热闹,瘦小的身子终于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沈臾笑了笑,指了指屋里:“冯大人,咋回事啊?” “嘘!”冯知县听她这一声怕惊扰了屋内的人,赶紧拉着她的衣角往院子里走了几步,这才敢小声说着:“碳妹,你恐怕有所不知,宋大人此次出巡并不单纯考察民情,而是要与武安侯府上的三姑娘见面成亲。” 沈臾眨眨眼睛:“这事我知道啊。” “可你不知道这三姑娘早就与府上的小厮苟且私通,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等等等等——咋越说越不对劲了呢? “总之一句话,就是把我们宋钦差给——绿了。”末了,冯知县赶紧刹住嘴巴,捋顺着胸口窝来回换着气。 沈臾越听越不明白:“不是死了吗?” “谁又死了?” “第一具女尸就是宋大人的未婚妻啊,这事在茶馆里都传遍了。”沈臾突然暗下声来,细细想了想,“怪不得我问宋大人的时候,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原来宋大人这么惨啊!” 冯知县本就眼大,听沈臾这么一说,更是瞪起了牛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这事我怎么不知,宋大人怎么没有亲口跟我说?害我还因为苦寻尸源愁的茶不思饭不想,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沈臾耸耸肩,朝冯知县摊了摊手。 “不过话这么说来,那宋大人今日带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前来县衙查案,也就情有可原了。” 原来是带着一位姑娘来的!听到冯知县这么一说,沈臾顿时也来了兴致,暗戳戳的心思又开始波澜壮阔起来,一蹦一跳的朝雕花六棱门前奔去,于是也像其他几位捕快一样,贴过去了热乎乎的小耳朵。 她使劲拱拱头,好似快要听到屋里在说些什么了。 猛然之间,门扇从屋里一把拉开,叫伏在门口的捕快们全都摔了个趔趄。 沈臾最是倒霉,因她又不偏不倚的正中了宋伏远的胸膛。 冯知县正悻悻的站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跑过去的他瞬间作风一改,严声呵斥着他们:“你们一个个的,清河县的凶杀案还未破获,就整日里胡打乱闹最是积极,赶紧去查案,快去!” “是!”捕快们个个面红耳赤,垂着脑袋半着身子赶紧顺着冯知县给的台阶爬下。 就在沈臾随大流的瞬间,宋伏远那只如葱般的食指戳到了她的额头上,顶着她的小脑袋露出了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尬笑时候她还不忘记瞥了眼站在宋伏远身后的姑娘,啧啧称赞,宋大人的眼光果真不错,这姑娘肤白貌美,比袁卿卿还要再美上十分。 第15章 宋伏远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面前的光亮,沈臾眼前瞬间黯淡下来,喉咙也顺带着滚动了几下。 “告辞!”沈臾趁其不备欲要溜之大吉,可还没等得转过身去迈开腿,宋伏远提溜着她的衣领又拽进了屋里。 文业正捧着一厚摞的卷宗看着沈臾嗤笑,直到她踉跄着步子被宋伏远带到文业跟前,仍然没有要饶过她的意思。 “文业在这呢,你不是很关心他来着?”这话说的,连宋伏远自己都觉得酸酸的。 沈臾伸手朝文业打了个招呼,憨憨笑着,又看到一旁淡雅清新的祝清越,这一刻离得近了,沈臾倒是望着出了神,盯着人家姑娘的脸蛋傻看了好半天。 宋伏远朝她眼前摆摆手,又对着祝清越说道:“见笑了,这位是县衙里的小捕快沈臾,没头没脑的,只因我家橘子喜欢她,于是平日里忙时叫她帮忙照看。” “沈捕快——是女的?”樱果薄唇缓缓启合,虽话有疑惑,但面无惊涛,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大气风范。 自古以来美的事物都会惹人喜爱,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见到长得漂亮的,都会惊叹的挪不动步子。 沈臾也毫不例外。 此刻的她发挥着自己自来熟的本事,黢黑的脸蛋满是嗔笑的模样,拍了拍平坦的胸部回着:“你可以叫我碳妹,姑娘叫什么,咋还能长得这么好看。” 祝清越被沈臾滑稽的样子逗笑,薄纱罩衣遮住了半张面庞,一举一动更是暗香浮动。 她笃定的打量了沈臾一番,发现她的长相身形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于是这才缓缓回道:“沈捕快,小女名叫宋竹青。” 语罢,祝清越也好玩的笑了笑,不知自己随口胡诌的名字,能不能叫宋伏远听出什么含义来。 沈臾挠挠头,心生困惑,为何姓宋的都能长得如此貌美,叫人看了只有羡慕的份。 宋伏远丝毫没有想给沈臾介绍祝清越的心思,而是又提溜起她的衣领,把她拽到跟前。 沈臾仰着小脑袋看着他。 宋伏远一脸郑重的样子叮嘱着:“看好橘子,我一会要出去一趟。” 每次宋大人玩失踪,沈臾就觉得准没好事发生,于是这次干脆问道:“宋大人要去哪里?” 宋伏远定了定,脸上丝毫没有放松:“去香茗茶馆查案。” “我就说!”沈臾激动的大叫,让全屋的人吓了一个激灵。 她尴尬的回顾着他们,又立刻转过头去缩了缩脖子。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查案!” “你不行。” 宋伏远迅速又无情的拒绝了她,故意侧弯过身子,皎洁的锦缎衣袍时而触碰着沈臾的胳膊,粉嫩的耳朵也轻碰在沈臾的唇边,紧紧的贴近了她。 沈臾一愣,铁定是宋大人失误逾矩了,于是又后撤了几步,闪开一道距离来。 宋伏远闷声一瞧,继而又凑过去脸,将二人之间的空隙填满。 这么明显的意图,沈臾顿时醒悟这是宋大人故意的! 她的身子抻的笔直,僵硬又小心,总怕自己站不稳倒在宋大人的怀里。谁料宋伏远另一侧的手揪了揪沈臾的衣袖,俯下身去对她耳语着:“帮我。” 说完,勾人的眉目又朝祝清越那边使了使眼色,沈臾好像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带我去香茗茶馆查案。”她也跟着学聪明了,以条件与宋伏远做着交换。 宋伏远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一脸愤恨又恼怒的样子,可想到还有个难缠的祝清越,不等思忖就连忙点头应下。 “那你可要跟紧我。” 他的话不温不火,不绵不软,像羽毛一般轻点在沈臾的心头,叫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 宋大人这是在——关心她? 没等的沈臾反应过来,她就被宋伏远用胳膊勾住了脖子,轻松搭在她的肩膀上,动作熟练一气呵成,转而望向祝清越的时候,举止亲密的二人果然叫祝清越觉得不可思议,精巧的脸蛋差点崩不住面色的难堪。 沈臾虽然经常被其他捕快们勾住脖子拉进怀中。可如今换成宋伏远,黑黝黝的脸蛋上瞬间刷了一层红晕,不知为何热的还有些头昏脑涨。 “宋大人与沈捕快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祝清越的脸上极度不自然,显然更有一些落寞。 “嗯?是吗?我与所有人都是如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使劲捏了捏沈臾的肩头,痛的差点叫她喊出声。 沈臾赶紧跟着宋伏远附和道:“宋姑娘,我在县衙里受尽各位哥哥们的抬爱。” 祝清越的眉头一蹙,虽说沈捕快一点儿女孩样也都没有,但也总不能分辨不清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吧。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禁鄙夷起来。 果然有失教化,市井小民难登大雅之堂。 * 临走之时,沈臾不忘将桌子上的虎皮猫抱在怀里,脱离了祝清越的苦海,宋伏远一把将沈臾推出去老远,还嫌弃的拍打着自己的衣袍,就怕沈臾身上的灰尘沾染到自己的身上。 “风流债吧?”沈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眼角里都是好戏。 宋伏远冷眼瞥她一眼,故意没再理会,转而又将双手潇洒的摆在身后,款款大步朝香茗茶馆走去。 今日又是巧了,还是阮玉庭姑娘的专场。 阮玉庭姑娘的歌声真是曼妙好听,怪不得每次出场都座无虚席。 茶馆老板魏旭一眼瞧出沈臾是那天女子扮相的戏子,于是从人群中穿过站在他们面前,一脸和善道:“这位捕快大人,您果然是那天唱戏的姑娘?” 今日的沈臾穿着一身捕快服,没料到老板还记得他,心中窃喜不已。 她刚要上前一步与老板叙叙旧,就被宋伏远无情的一把拦下。 “查案。”他从衣兜里掏出钦差令牌,朝魏旭的眼前晃了几下。登时,魏旭的脸上消失了方才的笑容,将身子直了直,淡淡说着:“早就听闻宋大人来到了我们清河县,今日有幸一见,还真是年轻俊朗。” 他的话里带着满满的不屑,玩味的笑意慢慢散开,随手一摆做着请的姿势:“三位大人,楼上请。” 自打知道对方是宋钦差,魏旭总是有意无意的侧过脸去,好在宋伏远一进门便火眼金睛,看他额头上淡淡的紫色淤青,默笑着不语。 沈臾还是第一次到香茗茶馆的二楼雅间,他们一行人顺着楼梯扶上栏杆时,正好能看到戏台子上抱着琵琶的阮玉庭,只不过这次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被魏旭拿来当赚钱的招牌,累坏了嗓子。 宋伏远的余光一直深深追随着阮玉庭,直到登上二楼看不见她的时候,这才作罢。 收回眸子,宋伏远一脸笑道:“魏老板,茶馆向来是小道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您肯定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关于凶杀案的事情,所以——宋某也想来这跟您打听打听。” “恐怕要让宋大人失望了,我这的消息再灵通,也都是从你们衙门上传过来的。”圆头圆脑的魏旭一脸谄笑,带着他们停在了临窗街道的雅间,客气的请着他们入座。 随后叫着走廊守候的小二斟茶,沈臾嗅了嗅,是上好的普洱,味道浓郁,色泽深厚,不一会儿整个房间溢满厚厚的茶香。 宋伏远端着茶托,将普洱凑到鼻前嗅了嗅。 “好茶!”他嘴角勾出一抹笑,轻轻抿了一小口,“魏老板,我也不跟你摆架子了。其实,我早就看上了你们茶馆的戏子阮姑娘。你也知道,我这还没见过面的未婚妻竟死在了自己家的宅子里,想来甚是荒唐。可我也已到成婚之年,身边总不能连个女眷都没有,于是今日借着查案的名头,想跟店老板讨阮姑娘做个小妾。” 语罢,沈臾差点被茶水再呛他一脸,不惜啧啧感叹着,都什么时候了,宋大人还不忘了要风流快活一把? 文业掩嘴轻咳,似在提醒着沈捕快不要太过夸张。 魏老板顿了顿,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本是客气的脸上瞬间变得毫无光彩,捏着嗓子颔首道:“宋大人,这恐怕不妥吧,小民是开茶馆的,又不是开青楼的。不合适!” “魏老板,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的,得要阮姑娘说了才行。”文业搭上腔,这些略带威胁的话语被他说出口,倒还显得文绉绉的。 此时的宋伏远与笑面虎毫无两样,盯着魏旭心里发毛,这会儿他也不在乎脸上的淤青是否藏得紧,又瞬间绽放着笑容和和气气的劝说:“宋大人,是真不合适,阮姑娘身世凄惨,从小便是孤儿,我自把她养大,又专门请师父来教授才艺,过程艰辛,历经波折,又好不容易把她捧成名角儿,总不能叫那些崇拜者们失望不是。” 宋伏远抿嘴一笑,笑容又瞬间消失。 他的寒潭冰冷敏锐,犀利的盯着眼前的魏旭,暗下里的手掌绕在沈臾背后的佩刀上,那把刀又大又沉,沈臾平日里只能捆在自己的腰间,防止滑落下去。 倏地,宋伏远一掌夺过沈臾的佩刀,连带着沈臾压在桌面上,她未完全反应过来,只一瞬间眼前看得模糊,半个身子紧紧贴在了木桌上。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宋伏远克制住内心的狂笑,一本正经的怒视着魏旭。 虎皮猫在沈臾腿上抖了个激灵。喂喂喂!宋大人,你罚的是我啊!沈臾只能哭笑不得。 第16章 魏旭当下一愣,干巴巴的嘴唇微微打着颤栗,盯着伏在桌子上的沈臾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劝你识相一点,把阮姑娘叫上来。”宋伏远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毫无掺杂任何情感,还总能叫人心生胆怯。 即使沈臾此时非常懵圈,但也能感受到他咄咄逼人的威凌架势。 魏旭顿了顿,似乎是在心里默默掂量了一番。 而后脸上突然绽放开笑容,讨好般说道:“若宋大人肯出个好价钱,我愿把阮姑娘托付给你。” 横肉堆积的脸上笑得花枝乱颤,与方才逶迤的推脱相差甚远:“方才多有得罪,也是想考验考验宋大人的真心。”随后他手轻松一摆,冲着门口守候的小厮示意了一下。 宋伏远这才打算饶了沈臾,钳制佩刀的手终于撤回,沈臾只觉如泄气一般,身上再无千斤重担。 连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佩刀都不觉得沉重了。 沈臾来回扭了扭脖子,腿上的虎皮猫又第一时间蹦蹿进了怀中。 她压着脑袋瞥了眼其他人,他们个个都像戴了一张面具,叫人看不懂心里揣度的意思。 见到宋大人又不急不缓的端起茶碗,这会儿热茶变温茶,喝起来更是解渴。微翘的薄唇轻轻啜到碗沿,叫沈臾也学着样的握住茶碗,仰头一倒。 嗯——好像跟县衙里攒着的陈茶没什么两样。 刚啧啧感叹完,楼下阮姑娘的琴声歌声一并静止。 宋伏远整理了一番衣襟,搭眼瞅了一番魏旭,嘴角微微勾起了上扬的弧线。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小二领着阮玉庭进屋,她不疾不徐的伫立在门口,虽说钗着精致的步摇花簪,妆容也是别出心裁的艳丽,但双眸里闪现的惊慌还是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半着身子,缓缓蹲下对着宋伏远请安。 慌乱的神情赶忙用纱袖掩起手上包扎的绷带,眉眼微微瞥起。 “不知宋大人叫小女来有何事?” 宋伏远眯了眯眼睛,将双手撑在了桌子上,挺直了腰背,对着坐在面前的魏旭使了使眼色:“魏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宋某也不是有意撵你。” 话都说的这么直白,魏旭也不再好多说什么,只见他对阮玉庭有心叮嘱着:“玉庭,你可是个聪明人。” 语罢,魏旭拢了拢震乱下来的几缕碎发,故作轻松的出了屋子。 “文业,去门口守着。”宋伏远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才又命令着他。 文业点点头,沈臾也想借机溜走,一想到宋大人不是为了办案,而是为了讨姑娘,她便觉得夹在二人之间实属尴尬。 沈臾刚耸着脑袋半着身子,宋伏远又勾住她背后的佩刀,将她拉撤回了座位上。 “坐在这!我的橘子怕吵。” 啐!沈臾看着宋伏远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又开始碎碎念起来。 “阮姑娘不必拘礼,坐下来我们好好聊。”宋伏远意味深长的眯起了眼睛,另一只手还躲在桌子下面紧紧捏着沈臾的衣角,“方才魏老板跟我说,阮姑娘出身清寒,在香茗茶馆能有今日一番成就实属不易,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是时候苦尽甘来了。” 阮玉庭低垂着头缓缓坐下,客气的笑了笑。 宋伏远:“宋某此次前来不为旁的,就为了能见一见阮姑娘,都说阮姑娘不仅歌声好听,连人也长得好看,今日如此一瞧,果真是美艳无比。” 沈臾缩了缩脖子,府上的那个宋姑娘可比阮姑娘漂亮高贵多了。 阮玉庭听出了宋伏远的话中含义,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也表现的慢条斯理:“宋大人,小女先前吃过太多苦,小时候为了能有口饭吃,便被拉去拜师学艺,在街角地方支个摊子卖艺赚几个银两。那时候年纪小,风餐露宿,整日里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着实是害怕了。到后来,魏老板凑了点钱开办茶馆,他又领我拜师学唱曲,从宫商角徵羽一点点学起,慢慢地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宋伏远举起了茶壶,给自己斟好。 “所以——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小女想一直这样过下去。不求大富大贵攀上金枝,只求一辈子能够平安顺遂,事事开心。” “那你开心吗?”宋伏远端起茶杯递到唇边,幽幽的吹了吹热气,挑眉看向了她。 阮玉庭错愕,被突然问的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你的手——”宋伏远指了指她藏在纱袖下面的手,“手都伤成这样,还能上台吗?” “啊,小伤,是我不小心碰到的。” 阮玉庭显然有些慌乱,浓妆的脸上坦露着一丝的不堪。 无聊的沈臾捋顺着虎皮猫的脖子,整张手都插进毛茸茸肉墩墩的脖子里,再使劲的揉啊揉……可阮玉庭的反应叫她立即停住了撸猫的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仔细盯着面前正襟危坐的阮姑娘。 手——说到手上有伤的,沈臾不免开始警觉起来。 宋伏远继续道:“不小心——希望不是宋某误会了,方才看到魏老板脸上的淤青,再加上姑娘手上的伤,难不成是二人——” “不不不,宋大人误会了。” 阮玉庭闪烁其词,眼神恹恹的不敢看向对方。 “那就成,本来还想问问姑娘是不是因这个原因,若是的话,宋某绝不轻饶了他。” “不——魏老板待我真诚,是一心想要培养我成为名角儿,这种恩情,小女定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来。”她的声音终于柔软下来,说的毫无底气。 沈臾坐在一旁直打哈欠,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感觉。 以前冯知县说这个词语的时候,她还第一时间出来反驳,说站着哪有坐着舒服,应该是站如针毡。 “魏老板护你周全,为你披荆斩棘,把你捧成名角,宋某自当不如,这种默默付出的男人,的确值得为他卖命。” 一杯温茶滑进喉咙,他也开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阮姑娘,若此时有人出一百两银子外加十箱聘礼,再八抬大轿娶你进府,可乐意舍弃这里风风光光的一切,安心隐退夫家身后相夫教子?” 宋伏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难得的真诚,把沈臾看得目瞪口呆。 难不成——宋大人这次是认真的了? 还没等留给阮玉庭思考的时间过去,她干脆的开口回绝道:“不想。” “魏老板有这么好?” “自小到大都是他保护着我,我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穷困潦倒的时候,都是他陪在我身边。我生病了喂我吃药,我难过了逗我开心,甚至我被人欺凌的时候——是他像父亲一样拉我一把,将那些欺辱我的人赶走……” “阮姑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可你知道方才魏老板是怎么回应的吗?他说若我能出个让他满意的价钱,就考虑将你卖给我。” 宋伏远踱步到阮玉庭的身后,一副威严的阵势,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闪烁着光亮凝视着窗外,思绪缓缓悠长。 阮玉庭似是哽咽:“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是个商人,有利可图才是本心,年轻貌美的戏子可好找,若是等年老色衰再砸到手里,那才是赔本的买卖。” 宋伏远咄咄逼人,气势凌然。只叫阮玉庭揪心的坐在原地,闪烁的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 静谧良久,她面容慌张,把原本的妖冶美丽放下的一干二净,漆红的双唇颤抖着:“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宋伏远颔首,眼眸一聚,那张好看的脸颊又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给阮姑娘几日时间好好想想,等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宋某也不迟。”他昂首挺胸,白玉色的绸缎衣袍闪烁着隐隐的光泽,衬的他眼若明星,面如冠玉。 他懒懒的朝沈臾勾了勾手指,又自顾自的朝屋外走去。 沈臾怕是浪费了这壶好茶,临走前还不忘从壶里再倒出点来。 嗯——叫宋大人喝的一滴也不剩。 沈臾的心里藏不住事,待到他们离开香茗茶馆后,这才幽幽的把脑袋凑到宋伏远的肩膀边,不懂就问着:“宋大人,您是怀疑阮姑娘?” 宋伏远撇眉瞅瞅她那张小圆脸,很是头疼:“不然呢?你真当我要娶她?” “这谁能猜的准。” 她咂咂嘴吧,又悻悻的走到宋伏远的身后。 只听宋伏远在前唉声叹气:“哎——真是够笨的。” “唉宋大人,我碳妹的脑子虽然不够灵光,但也不能叫您说的这么伤人自尊。”沈臾又迈着小碎步,追到宋伏远的身旁,“我还记得验尸时您说过,凶手既有可能是男人,也有可能是女人。那就说阮姑娘吧,若人真是她杀的,她一个女儿家是怎么将尸体搬到你家屋顶上的。” 宋伏远突然停住脚步,差点把沈臾诓一个趔趄。 而后,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沈臾,身子一晃,突然笑出了声。 “你一个女儿家不都把尸体搬下来了吗,你就可以啊。” 沈臾呆愣着舔了舔嘴唇,原来挖坑自己跳的感觉如此奇妙! 第17章 “不是,宋大人,为何你说的这话咋听着这么别扭呢?”沈臾眉头一倒,“我碳妹力气大是没错,那也是从小砍柴练出来的。阮姑娘你也见了,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宋伏远看着她着急辩解的样子着实可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响:“宋某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沈臾努努嘴,心里突然生起了闷气,别过脸不去看他。 见到沈捕快小眉头一拧,看了半天戏的文业终于幽幽开了口:“我家大人从小就这性子,方才在香茗茶馆说的那些,也全都是在演戏呢。” “演戏那就自己一人演好了,为何非要把我留在屋子里,搞的我跟个傻子一样!” 宋伏远突然笑道:“你不懂,我要的就是你的真实反应,再说了,身边有你一个女人就够麻烦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再找一个!” 宋伏远咂咂嘴满是不在乎,又大摇大摆的超过沈臾,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急促的脚步。 这话说得云里雾绕,叫沈臾听不懂什么意思。 “您的未婚妻惨死在自家屋顶,尸骨未寒,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可您又不知从哪招惹来一位宋姑娘,说到底,您的心可真大!”沈臾朝着他的背影竖了竖大拇指,这猫腿子当得也是有点成就,毕竟怼人的功力跟着宋伏远长进了不少。 “你……”宋伏远语塞,突然转向沈臾怒气冲冲的盯着她的小圆脸,还没等得开口,沈臾又快语道。 “不过宋大人,有句话真不知到底当讲不讲,在我心里也憋屈了很久了。” “你既然知道,那就别讲!” 沈臾:“……” 宋伏远知道这个丫头片子准没好话,本就堵的不顺气,万一再气出心疾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 隔日,宋伏远在县衙与冯知县商议案情走向,待他们商讨完,冯知县便吩咐杨捕头急匆匆的出了衙门,沈臾见杨捕头一个人出去办案,坐在圆桌旁托着脑袋瞬间唉声叹气。 府上的其他捕快全都去巡街了,只有她一人留在这里照顾虎皮猫,闷的头上都要长草了。 沈臾想想,肯定是怪昨日没忍住,一不小心惹毛了宋大人,而这个宋大人又是个锱铢必较的小心眼,铁定又与冯知县通了气,本来好不容易得到了冯知县的赏识,这下又成了县衙里的废人。 沈臾站直了身子抻了个懒腰,孙大力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她凑上鼻子使劲嗅了嗅,这个又香又酥的味道,除了杨大婶家的肉烧饼,谁家还会有这个手艺。 孙大力一凑脑袋,看见沈臾在这里,立刻嘿嘿笑着:“碳妹,买给你的。” “真的?”铜铃般的大眼睛登时变得闪闪发光。 孙大力不好意思的舔下脸来,挠了挠自个儿的后脑勺,又将手里的肉烧饼递了过去。 沈臾对孙大力毫不客气,她刚来县衙时就被杨捕头派去跟大力哥一队巡街,平日里也与他最是亲密,所以面对大力哥给的肉烧饼时,她毫不犹豫的就收下了。 只是——沈臾紧紧的捏住手中的烧饼,半着身子扬起脑袋瞅着孙大力低垂的脸。 “大力哥你咋回事,发烧了吗?咋还脸蛋这么通红?” 话音一落,懵懂的朝孙大力眨了眨眼睛。 被碳妹这么一问,倒是让五大三粗的七尺男儿羞的抬不起头来。 沈臾更是不懂,想想近日也没招惹大力哥啊,咋还突然脸红的像个娘们儿了呢? 没等孙大力回她,耳边又响起了并不美妙的声音—— “小捕快!工作时间竟在这里偷懒耍滑吃肉烧饼!该扣工钱!” 嗯?每次沈臾想背地里偷偷做些什么的时候,宋大人总会有本事出现在她跟前抓个现行。 想必宋大人的眼睛是长在了沈臾的身上,一举一动都逃不过。 宋伏远躲在对面耳房的窗前看了许久,他虽与文业说是不放心虎皮猫的安危,可实质上是想看看孙大力到底找沈臾干些什么。 结果——就撞上了送烧饼这一幕。他不疾不徐的靠近,又摇晃着手心里的折扇,优哉游哉的转到孙大力的跟前。 孙大力一急,哭丧着脸说道:“宋大人,我,我就是给碳妹送烧饼吃。” 宋伏远往后抑着身子,嫌弃他身上带着的汗臭味,一把撑开了扇子遮住了半张摇曳生姿的脸。 “我还没吃呢!”一听到要扣工钱,沈臾赶紧把罪魁祸首的肉烧饼举到了宋伏远跟前,“我——我其实一点也不饿,那就给宋大人吃了吧。” 宋伏远也毫不客气的捏住了烧饼另一头,使劲拽了拽。 拽不动? 沈臾的眼里散发着可怜兮兮的光芒,照射的他直躲避着炙热的目光。 最后终于一用力,差点把沈臾拽到地上,多亏是孙大力上前搀扶了一把,这才没叫她摔倒。 “你……”宋伏远恼怒成羞,指桑骂槐,“你差点摔了我的橘子!” 沈臾吓得一激灵,缺了一撮的猫毛好不容易长全,要是再把这小祖宗当着面的摔在地上,那宋大人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新的花招对付她。 她惊魂未定的稳住身子,孙大力搀扶的手还未打算松开。 宋伏远用折扇挠挠头,鼓起嘴巴来死死的盯着那双粗糙的手。 “小捕快,随我去查案。” 沈臾一听可以跟着去查案,霎时之前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儿的仰头望着他,嬉笑道:“现在?” “现在!” 见到孙大力搀扶的手终于滑下,他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没有几步,沈臾突然又皱起了小眉头,自觉不妙,于是试探的问道:“宋大人您能不能等我会儿,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宋伏远一听,先从怀中夺过虎皮猫,又一脸厌烦的样子嫌弃着:“去去去,多事!” 他们站在县衙门口,瞧着沈臾蹦跳的去了茅厕,宋伏远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身后的文业,问道:“孙捕快送了几张肉烧饼?” 文业笑而不语,默默低头拨开草纸看了看,回道:“两张。” “哼,”宋伏远接着冷吭一声,不屑的自言自语,“这也太小气了,才送两张肉烧饼!你说说这小捕快也忒不长出息了,两张肉烧饼就能把她乐成那样!” 文业强忍住笑意,不小心连身子都跟着晃颤了一下,继续装傻打趣着:“据我所知,他们每月的工钱还不到十文钱,孙捕快肯掏钱买两张就已经是下了血本了……” 话音未落,宋伏远的胳膊肘又朝文业胸口使劲捣了两下。 “你到底是谁的管事?以前在京城怎么不见你这样说话,来了清河县怎么就变成话痨了?” 一双清澈深邃又哀怨的眼睛紧紧盯住了文业,可文业并不怕他,越是看到他家大人这个模样,越是觉得好笑。 “这不都成了您的了。”文业一个没忍住,笑声化作猛然的一道干咳。 宋伏远皱起眉头,有些嫌弃的看着他手里的肉烧饼,愤愤说着:“给整日里趴在衙门墙角的旺财吃吧,今早路过时候,看它饿的都懒得动了。” 那是在懒洋洋的晒太阳吧……文业心里默默想着,嘴上连连应下:“哎!我这就去!” 文业刚把肉烧饼赏赐给了旺财回来,沈臾又蹦蹦跳跳的出现了。 宋伏远背着身子听到声音,淡定自若的撑开了折扇,另一只手环着虎皮猫闲庭信步的沿着街道走去,头也不回。 气氛瞬间有些静谧,沈臾想到方才还埋怨没有活干,这会又被宋大人亲自叫去查案,可能是误会了他,于是故意讨好着:“宋大人,文业之前都跟我说过了,您虽然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啥都清楚。” 宋伏远继续绷着脸不理会她。 “所以您肯定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伏远的脸越来越沉,眉头越来越紧。 没等她溜须拍马的话再说出口,走在前面的宋伏远突然止住了脚步。 “三年前朝廷下令清理过各地的户籍信息……小捕快,清河县的户籍卷宗放在何处?” 宋伏远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指点着她。 沈臾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小脑袋瓜在快速的运转着,户籍信息——这事她永远都忘不了,若是当初没有朝廷下令的指示,沈臾也没有这个机缘巧合当上捕快。 她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硬生生的咽了口唾沫,嘴唇开始抖动着:“放——放在——衙门的停尸房……” 沈臾的声音渐渐没了底气,就连冯知县都没有意料到,有朝一日会来个钦差大臣质问沈臾这些碍事的杂物堆放在哪里。 “小捕快,我希望你指的不会是堆在停尸房里那堆发霉发臭的垃圾。”他一束寒光过来,把刚缓和的气氛又瞬间降至冰点。 沈臾瑟缩着:“宋大人,实在不如你所愿。”她愁眉苦脸黯然伤神愁眉锁眼的看着宋大人,心里深深为冯知县捏了一把汗。 “胡闹!那可是重要的卷宗,冯知县简直就是胡闹!”宋伏远气的恼火,“清河县的衙门简直要反了天!” 沈臾郁结,她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宋大人,您没来清河县之前,这里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毫不夸张的讲县衙就是个摆设。可自打您一过来,就接二连三的发生杀人案件,而且其中一具死的还是您的未婚妻……我想……这事八成也是跟您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吧……” 第18章 香茗茶馆的后院里种了一颗硕大的松树,树根粗壮,显然也是有些年头了。 黑压压的树影把阳光遮挡的斑驳不清,整个房间都光线暗淡,阴森恐怖。 同时也像极了宋伏远铁青的脸。 他皱起眉头,用折扇尖轻点了点桌面,冷峻的寒眸看向了魏旭。 “魏老板,咱俩之前算是交过心,也就不打算绕弯子了。宋某再次拜访,其实是想看一下您这里全部戏子的花名册。” 魏旭怅然一笑,略微玩笑道:“怎么?是因宋大人讨阮姑娘不成,打算再讨别人试试?” “唉,这事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岂不是掉了我宋某的面子?”宋伏远对魏旭使了使眼色,又溜溜看向站在一旁的文业,他垂了垂脑袋,暗吭一声。 魏旭朝门口的小厮摆摆手,耳语后便又差遣出了屋子,过了没有多久,小厮果真捧来了戏子们的花名册,随即双手呈到了宋伏远跟前。 “不过宋大人,这些戏子当中可就数阮姑娘最是厉害,无论相貌还是唱功,都是这些里面最拔尖的。”魏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短小的手指轻叩了叩桌上的花名册。 听着魏老板衷心的告诫,宋伏远微勾起嘴角,用折扇掸开了他压制的手指,意味深长的问道:“前几日死去的那个袁卿卿,是否登记在册?” 魏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恍惚后又立即笑道:“她的名字没有豋在上面,是因刚来还没几日,连工钱都未谈妥,所以就没来得及登记。不过话说回来,袁卿卿的确是个好苗子,可惜了!小民听说是从石桥下捞上来的,哎!那么美的一张脸都泡肿了!” “哦,那还不算是您这的戏子!” 宋伏远应下,又专心致志的捧起了花名册。 三年前朝廷下令进行户籍更新,命各地县将本地外地百姓一律登记在册,所以也留存了香茗茶馆戏子名册登记这一卷。 而宋伏远为了狠狠惩罚沈臾说了令他不悦的话,于是便打发她去停尸房找来这一卷的卷宗。 还别说,沈臾这丫头竟然走了狗屎运,刚要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随手一翻就找到了宋伏远想要的那一卷。 看着沈臾又有些屁颠得意的嘴脸,宋伏远心里堵的越发难受。 可眼下正值办案的关键时期,宋伏远也不得不暂时饶了沈臾一马,于是立刻与文业揣着卷宗去了香茗茶馆。 卷宗经过几年的洗礼,暗暗散发着霉臭味,又加上尸体腐臭味的熏陶,那味道简直叫人作呕。 宋伏远用折扇戳了戳文业,他立即知晓了自家大人的意思,赶紧捏着卷宗一角麻利的扔到了桌子上。 宋伏远垂颜侧目,又是一副认真仔细的模样,将手里两份名单仔细的比对着。 他似在赌一把,觉得这是案件突破的唯一希望。 好在香茗茶馆戏子名不算多,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正好是十八人。 只是……他又沉稳住仔仔细细的寻查一遍,三年前的户籍登记上可明明记录的是十九人。 宋伏远眉心一聚,抬起头来问道:“柳孟真怎么没登记在册?” 横肉直颤的脸上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下又回道:“宋大人仅凭一份花名册就能选出最好的姑娘来,还真是神了!不过您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她与阮姑娘都是一位师父带出来的,但说实话,比阮姑娘要更优秀一些,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里的台柱子。可就在十几天前,她突然卷着包袱铺盖走了人,连招呼都没打,就只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回老家湖县成亲,撂下摊子就不干了!” 宋伏远突然揪住了心,继续追问道:“难道之前没与你说过要回老家成亲这事吗?” “所以我才生气,柳姑娘当时走的太突然了,着急的很,连当月的工钱都没要,接着就回老家了。” 工钱都没结就回老家成亲?这事可没有这么凑巧的。 宋伏远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思忖的踱着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将地板踩得吱吱呀呀,发出一阵噪耳的声响。 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旋即又止住了步子,俯在桌上问着魏旭:“你还留着柳姑娘写的那封信吗?” 魏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不敢多嘴,只赶忙点头说着:“有有,我一同叫人取来。” 末了——他眼神闪烁,若有所思,试探的将肥硕的身子缓缓靠近宋伏远:“宋大人,我算是看明白了,您根本不是想来讨姑娘的,您是来讨案子的!” 宋伏远听后眯了眯眼睛,似是默许。 魏旭一改之前的做派,瞬间怂下了肩头:“宋大人,难不成是这个柳孟真……” “恐怕得麻烦魏老板随宋某去一趟县衙亲自认尸了。” 语罢,好看的瞳眸闪烁着点点光亮,把魏旭盯得浑身坐立不安。 ** 县衙的停尸房已经被沈臾整理收拾的差不多,孙大力虽然几次想要上前帮忙,但都碍在死者的份上不敢靠近,抬起的步子还没行进半步又缩了回去。 最后只能伏在砖墙旁探出个脑袋,朝沈臾喊着话:“碳妹!宋大人咋又罚你整理停尸房了?” 沈臾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光天化日之下,沈臾自是不怕这些晦气东西,语气轻松道:“大力哥,我今日可算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她吼完,还不忘掸了掸身上缠绕的蜘蛛网。 “宋大人不在县衙,你快过来休息会吧。”孙大力满是焦急,自打碳妹越看越顺眼后,他就总是担心碳妹会不会累着,这事要是搁到以前,他也没这么多的担忧。 惴起的心还未平复下来,宋伏远带着魏旭就已经行至到了停尸房的廊前。 他瞅了一眼孙大力,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 “魏老板进去看看吧。”宋伏远止住了步子,先把魏旭打发走,又将矛头指上了鬼鬼祟祟的孙大力。 孙大力赶忙语塞:“宋大人——我,我就是刚上完茅厕路过这里——没啥事我就先走了,还要当差呢。” 憨厚的脸上露出别扭的笑容,宋伏远不禁皱起了眉头,就凭这个胆小如鼠的傻大个能追的上小捕快? 除非小捕快眼瞎了,要不然肯定追不上。 不过——话说回来,万一小捕快眼神真不好使怎么办? 心里嘀咕的这会儿功夫,孙大力早就溜没了影。 宋伏远越想越沉,越想越瑟,他也不知为何,这几日连带着孙大力看起来都这么不爽快。 沈臾看着魏老板亲自来验尸,自是诧异的瞪着大眼,也不知宋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到魏老板指着屋里的尸体说:“这就是柳孟真!”时,沈臾更是糊涂不已。 而这一声,似乎叫宋伏远更加豁然开朗起来。 沈臾蹲在停尸房的门口,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宋伏远与魏旭交谈着什么,她想竖起耳朵来仔细听听,可又因声音过小,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沈臾的黢黑小圆脸蒙上一层不解,等到文业将魏旭送走,宋伏远这才想起沈臾来,眸子朝她身上看了看,见她娇小的身子蹲在门口像极了自家的虎皮猫,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 宋伏远闲庭信步,手握拳在嘴边咳了几下:“历年重要的卷宗都收拾妥当了?” “正是!”她仰着小脑袋,清风拂过,将她帽子下凌乱的发丝吹拂起来。 沈臾挠了挠脸蛋,干脆把帽子摘了下来。 “宋大人,方才魏老板说那具尸体叫柳孟真——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您的未婚妻吗?”沈臾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求知若渴般的认真凝视着他。 宋伏远嘴角勾起玩味的笑:“那是宋某为了让凶手放松警惕而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武安侯府的祝姑娘没死,她活的好好的,就是那日你见过的宋竹青。” 宋竹青就是祝清越?沈臾不可思议的长大了嘴巴,顿时又一阵苦涩涌入心头,她上前扯住宋伏远的衣角,似是安慰道:“宋大人您别伤心,虽然得知祝姑娘没死是有些开心的,可她叫您戴了绿帽子,与府上的下人私通……” “等等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宋伏远很是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又烦心的皱起了眉头。 沈臾自觉不妙,差点就要把冯知县给出卖了,好在她时刻保持清醒理智,才能及时悬崖勒马,挽回大局。 她又是标准的憨憨一笑,从地上蹦蹿起来,打岔道:“宋大人,柳孟真是谁?魏老板怎么会认识呢?” 这一招果然奏效,宋伏远立刻忘记了之前的责问,趾高气扬的将双手摆在身后:“柳孟真一直都是香茗茶馆的台柱子,而她才是第一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沈臾夸张的点点头,似懂非懂。 “小捕快,那日我与阮玉庭交谈,可得知她是有情有义的戏子,一心只为了魏老板。可魏老板今日告知我,以往柳孟真一直技高一筹,碾压阮玉庭,她只能屈居第二。若柳孟真死了,谁的益处最大,谁更有动机杀她呢?” 沈臾好像明白了什么,嬉笑着露出整齐的小白牙。 “这么说来,阮姑娘的嫌疑已经非常大了,不过——她那个小身板真的能把尸体搬到屋顶上吗?” 宋伏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淡淡道:“谁说凶手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第19章 “宋大人,难不成她还有个帮凶?”沈臾紧紧贴上宋伏远,乍一靠近,发丝间淡淡的清香又钻进了宋伏远的鼻子,叫他心里有些痒痒的。 顿时,他呼吸急促,神情紧张,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了两坨清晰的红晕。 宋伏远稍一分心,呆滞了许久。 沈臾觉察到宋大人的反常,又半着身子将脑袋送近跟前,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宋大人,为啥你跟大力哥一样,咋都脸红的跟个姑娘似的。” 沈臾总有一种将尴尬变得更加尴尬的本事,宋伏远抖簌着长长的睫毛,故意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稍作镇定后。 “仅凭阮玉庭一人还远远做不到——”他抬眸微扬嘴角,似是肆虐的笑着:“你当然除外,你凭一己之力就可以轻松办到。” 沈臾:“……”十句铁定有七句是以打趣她为乐的。 她好似已经习惯了宋大人的玩笑,心态也越发的平和起来。 沈臾终于又蹲回了停尸房的门口,那股淡淡的清香又瞬间即逝。宋伏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晚痴迷的香气竟然是小捕快身上的。 也许是香味太过于勾人,使他意乱神迷。 宋伏远突然开了口,有意无意的问道:“小捕快,你觉得孙大力这个人怎么样?” 黑黢黢的小脸兜不住笑靥,突然像花一般绽放开:“大力哥没的说,忠厚老实,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也都不是坏的。” 宋伏远的眉头越拧越紧,心头抹上了一层暗沉的乌云。 听沈臾这般口气,那二人之间的交情也定是浓厚无比。 宋伏远又故作镇定,心里突然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为了掩盖内心的慌乱,他又拿出随意捆在腰间的折扇,流畅的撑开,朝胸口窝胡乱摇摆着,毫无觉察到白皙的脸面早就铁青如漆。 ** 虎皮猫乖巧的趴在案牍上,待听到主人的脚步声靠近时,倏地抖动着灵敏的小耳朵,琥珀色的瞳眸紧迫的盯了起来。 宋伏远一半被案情揪着心,一半又叫沈臾堵着心,接连的嗟叹声从踏进厢房还未停下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通透无比的文业来说,他依旧笑而不语。 宋伏远一把抱起自个儿的虎皮猫,时不时的捋顺着毛茸茸的身子,它轻喵一声,舒舒服服的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这会儿撸完猫,宋伏远的堵心似乎捅开了一半。 他起身坐在临窗方桌旁,将整齐叠放在袖袋里的信件展开,里面是简短几行整齐的蝇头小楷,字迹工整,不像是戏子所为,倒像是个文人所作。 信中无非就是交代柳孟真要回乡成亲,短短数句,字字透出此事的仓促与慌忙。 而如今柳孟真却惨死在清河县,这封信件,定不是出自她本人之手。 唯有凶手借此掩人耳目,才不会因失踪人口轻易报官。 宋伏远紧锁眉头,侧目颔首,窗外的阳光透过六棱窗轻撒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映着点点晶亮的光斑,脖间的对襟锦纹盘绕,霎时突出的喉结微微滚动一下,紧锁的眉头又像是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文业,过来看看这里。”他头也不回的朝身后摆摆手,急促的叫唤着文业。 文业不慌不忙的凑过身去,也将脑袋抵在宋伏远的手指之处,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末了,他淡淡说着:“得叫沈捕快来,我琢磨着这事她熟悉。” 不多时——刚想逃离宋大人苦海的沈臾又被文业叫了回来。 她踉踉跄跄,宛如行尸走肉,一身丧气的出现在了宋伏远的面前。 宋伏远像询问犯人一样,威严瞬间树立起来:“小捕快,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木炭的痕迹。” 沈臾一脸正经的观察许久,最终默认点了点头:“这事问我就对了,而且我能肯定这是做饭用的木炭,还未完全烧成黑色,所以只呈现着深褐色。” 沈臾的话刚一说完,宋伏远又将头深埋低下,半天没有响动。 这封柳孟真遗留下来的信件中,还掺杂了一些如碳般深褐色的斑点。 沈臾又□□巴巴的晾在原地,只能朝一旁的文业挤眉弄眼,唇语道:“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文业瞬间将食指堵在唇边,轻轻做着语噤的动作。 此时,懒恹恹趴在一旁的虎皮猫趁沈臾不备,一跃跳到了她的肩头,晃着她的身子似乎有所示意。 沈臾默默撤出身子,虎皮猫又从肩膀上跳下来,蹦蹿到地上撒开腿就往县衙门外跑。沈臾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担心橘子会有什么危险,立刻跟上步子欲要带它回府。 虎皮猫见沈臾快要追上,又急匆匆的快步奔跑着,还未来得及喘息的沈臾又只能叉腰撵上,来来回回,一前一后,不知不觉间就停在了杨大婶的烧饼铺门前。 这次虎皮猫真的不打算再跑了,它趴在烧饼铺前的石砖上休憩,看着沈臾气喘吁吁的停在眼前,瞪起又圆又大的眼珠直直盯着她,盯得沈臾着实心里发毛。 “我觉得宋大人不该给你起名叫橘子,应该叫烧饼。你可倒好,馋了杨大婶的烧饼,害我追在后面紧张的要命。” 虎皮猫似乎听懂了沈臾的抱怨,原本平静可爱的圆脸瞬间弥漫了一层怒意,龇牙咧嘴的露出尖牙示威了一番。 呦呵?竟然对着沈臾展露这种凶相,还确实少见呐! “得得,小馋猫,就给你买一张,多了没有。”沈臾笑的灿烂,像是安慰孩子般,可虎皮猫似乎并不买账,它仍旧瞪着铜铃大眼,虎视眈眈的朝她看去,嘴里还发出一阵咕咕声响。 沈臾诧异,连忙站直了身子,旋即耳后便传来一阵娇柔的声响。 “是沈捕快吧?”苏蕖一身利落的淡紫色罗衫出现在沈臾的身后,“听说您也被凶手袭击,本想着抽空去探望探望您,可姨妈这边也实在是走不开。” 原来虎皮猫的怒气是朝着苏姑娘,沈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皮:“我皮糙肉厚的,没啥大事!有劳苏姑娘费心了。” 语罢,她又憨傻的露出小白牙。 虎皮猫的怒气更是越发猖狂,两只肥厚的肉垫盘紧地面,硬生生的留下抓挠石砖的噪耳声响。 突然,虎皮猫趁其不备,立刻一跃扑到苏蕖身上,垂挂在她罗衫裙摆间,尖长的牙齿咬住了衣衫,死死的仰着脑袋往后拖拽,又将牙齿松了松,朝腿上紧了紧牙齿。 瞬间害的苏蕖花容失色,慌张求助。 沈臾赶紧上前将虎皮猫从苏蕖身上拉开,而虎皮猫还意犹未尽,完全没有松口之意,最后还是沈臾使劲掐了它的肉背,往后一倒正好跌在沈臾的怀中。 她紧紧抱在怀里,丝毫不敢懈怠,下巴轻抵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似是稳定它的情绪。 不过——说来倒也是奇怪。虽说虎皮猫除了宋伏远与沈臾外,对谁都是高傲冷视,爱答不理。可那些人即使惹怒了虎皮猫,也不会做出如今这番过分的举动来。 唯独见了苏姑娘,虎皮猫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恨不得上前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苏蕖慌张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发髻也垂散下几根,但还是掩盖不住清新脱俗的淡雅模样。 “苏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是宋大人的猫,脾气大了些,随主人。我已经抱紧它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沈臾怕极了虎皮猫惹事,只能舔着脸赔笑。 苏蕖还未镇定下来,克制住情绪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一只猫而已,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沈臾觉得苏姑娘脾气是真好,又温柔又漂亮,既聪慧又能干,所以老天爷才会网开一面,没忍心收到阴曹地府里去。 她正想着,苏蕖又道:“沈捕快,若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苏蕖怕极了那只猫,觉得是故意跟她作对。 沈臾点点头,待苏蕖经过她的身旁时,裙摆轻轻扫动着沈臾的胳膊,突然,沈臾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她心头顿时闪现。 她使劲想啊想,绞尽脑汁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可是——就在沈臾回忆的一瞬间,她的心跳逐渐加速,面颊逐渐袭来热浪,双唇也开始微微打起颤栗。 除了衙门里的人外,没人知道她被凶手袭击投毒的事,可苏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好似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怀中的虎皮猫还是一副仇视的神情,丝毫不肯放过苏蕖。 结合虎皮猫见到苏蕖的种种反应,顿时,沈臾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顿时黑云压顶。 “这——这怎么可能?她也是受害者啊——”沈臾哽咽的喃喃自语,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这不是巧合,这绝对不是巧合! 沈臾抱紧虎皮猫,撒腿就往县衙跑去。 宋大人——宋大人——沈臾在心里千呼万唤着宋伏远的名字。 沈臾瞬间通透如明镜一般,怪不得虎皮猫是宋大人的宝贝,它果然是一只会探案的神猫! 第20章 天色渐晚,日落余晖,沈臾飞快的跑回县衙,却没能找到宋大人。 冯知县正跟杨捕头商议着什么,见沈臾突然出现,又赶紧朝她招着手:“碳妹,你来的正好。” 通过这次的连环杀人案,沈臾自是领教到了县衙办案的无能,她本不想理会,可又碍于知县大人的面子,心里满是不情愿。 沈臾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还是在现实面前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冯大人找我有何事?” “晚饭后,所有捕快们都在宋钦差的宅前集合,准备今晚动手缉拿凶犯。” 冯知县仰面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瘦削的脸颊显得更加凹陷。 沈臾微微一怔,用手掏了掏耳朵。 她怀疑听错了:“冯大人,这事是宋大人交代的吗?” 杨捕头又是拿起佩刀随便舞弄了几下,刀把顺势戳到了沈臾的后脊梁上,铁不成钢的指搡道:“看你整日与宋大人出双入对的,结果闹了半天,就你啥也不知道。” “宋大人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沈臾瞪起清澈的双瞳继续疑惑着。 “废话!要不然叫我们去抓什么?”杨捕头说的吐沫横飞,嘴皮子都快要秃噜白了,急的也是焦头烂额。 形销骨立的冯知县稳了稳乌纱帽,又眯了眯如细缝般的眼睛,事后诸葛道:“那日宋大人与我商讨案情,早就将嫌犯锁定,而这几日杨捕头也带领着一队人马去搜寻证据,如今证据确凿,就等今夜收网了。” 沈臾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一次,宋大人又暗地里安排好了一切。 “宋大人回去了?”沈臾顿悟过来,绞了绞双手,原来狂奔后的双腿竟是如此酸痛! 冯知县与杨捕头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她顾不上小腿打着转的抽搐,轻轻抚摸了虎皮猫的额头一下,立即转身又跑,留下二人一脸吃疑的模样。 沈臾再次敲响宋大人宅邸的大门,曾经落满灰尘,破旧荒凉的宅子也愈发生机勃勃。 沈臾暗忖,依这些日子对宋伏远的了解来看,他虽说有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看起来温润如玉,气度翩翩,可实则却是位脾气古怪,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如今大门又光亮如新,沈臾推测,恐怕她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已经让宋大人安排好了一切。 当时宅院里已经焕然一新,而唯独这个大门口从外望去还是如同荒宅一般。 沈臾后知后觉扑哧一笑,正巧此时文业开了大门。 面若白玉的文业见沈臾自己傻笑,已经见怪不怪了,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沈捕快,您来的太巧了,我家大人正要准备找你呢。” 沈臾难得见文业笑得如此不委婉含蓄,想必也自是熟络,毫不客气的绕进了院中廊芜。 偌大的宅子只有一个地方亮着微弱的烛光,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温馨又舒服。 沈臾推门而入,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发出一阵咆哮,端正坐在门前的宋伏远倏地抬起了好看的眉眼。 他面带浅笑,淡定如常,笔直的腰板将双手抱在前胸,若不是深潭双眸来回打量着沈臾,还以为他精致的是一座美丽的雕塑。 沈臾大摇大摆的进来,圆圆的鼻头撅起嗅着香酥的肉烧饼味,那张原本紧绷的弦霎时间被摧毁的烟消云散。 鸡翅木圆桌上,摆了整整十张白玉瓷盘,每个盘子里摆放了两张肉烧饼。 沈臾吸了吸嘴角的哈喇子,数完盘子后掐指一算,一脸惊讶着:“宋大人自个儿能吃的完这么多烧饼?” 宋伏远屏息轻叹:“哎——这么好吃的烧饼,以后怕是也难以买到了。” “那宋大人也不必买这么多,您自己怎么可能吃的完?” 宋伏远挑眉:“这——这不是还有文业嘛!” 沈臾继续笑着:“那你们两个也不能吃完这二十张烧饼呀。” 小捕快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有时候宋伏远都恨不得想敲开看看,看她的浆糊里到底装了多少脑子。 文业在门口实在听不下去,突然又把门吱呀一声推开,干脆朝沈臾说着:“沈捕快别嫌弃我家大人,他嘴倔的很,这是特地买给你吃的。” “你……” 恼羞成怒的宋伏远只能看着文业慢条斯理的关好门,却不能拿他怎么样。而宋伏远白皙如玉的面颊早就浮上了红光,双手极不自在的捻住自己的衣袍,四处躲闪着沈臾的目光。 沈臾小脸灿烂绽开,小嘴甜甜的谢道:“想必是还上次大力哥给我的肉烧饼,宋大人也太客气了。我自个儿也吃不了多少,剩下的可以给沈禾带回去吗?” 宋伏远有些呆愣的僵住了身子,这——意思这么明显了,小捕快还觉察不到? 看着沈臾那不长出息又不开窍的样子,无可奈何的宋伏远只好顺势应下她的话,指着盘子里的烧饼说着:“反正今晚我们要去烧饼铺走一趟,以后能不能再吃到,也不好说了。” 沈臾又神经兮兮的凑过脑袋来,手里的烧饼还不忘朝嘴巴里塞一口:“我知道,是苏蕖。之前碍于没有证据不敢确认,方才听了宋大人这一番话,我觉得是她没错了。” “哼,”宋伏远嫌弃的看着沈臾的吃相,“马后炮!” 沈臾嘿嘿冲他笑着,两只清澈的眼睛瞬间弯成一弯月牙。 “宋大人是什么时候怀疑苏蕖的呢?”话正说着,沈臾手上的一个烧饼已经进去了一大半。 宋伏远低声轻咛:“第一次见她时。” 沈臾没想到宋大人怀疑的这么早,她咂咂嘴,又重新抓起一张盘子里的烧饼。 “第一次去烧饼铺探望苏蕖时,她床下摆放的莲头绣鞋有轻微压扁的痕迹,而后又慢慢恢复原状。显然在我们到的前一刻还穿着鞋子到处游走,等听到我们的声音又假装躺在了床上,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她起身后,却叫你搀扶着她的右胳膊,起初我还只是推测,直到后来看她提鞋惯用左手,开妆奁管用左手,我就知道苏蕖是个左撇子。” 沈臾早已停下了投食的双手,心生崇拜的仰视着宋伏远,默默听他接下来的推断。 “正常人如果用右手持刀插入,刀口上偏右,刀尖伤口是往左斜。而两位被割喉的死者刀口是明显的往右斜,这是最典型的左撇子手法。” 沈臾懵怔:“这——就这么一小道伤口,宋大人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来,为何我验尸时却什么也没看出?” 宋伏远又重新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你的两只小圆眼也就只能看到肉烧饼。” 沈臾不服,可还未辩解,宋伏远插嘴着:“对了,你还能帮我鉴别出那封信上沾染的痕迹是做饭用的木炭,依据信中所有字全都往左微斜,也就是说柳孟真留下的那封信,正是苏蕖伪造的,沾染的木炭——那便是烧饼炉里的碳灰罢。” 沈臾看着他解释原委的模样,认真的眸子里闪烁着光亮。不知不觉间,她自个儿竟被宋大人俊朗的侧脸深深吸引了进去。 烛火幢幢,摇曳生姿,宋伏远的脸颊映照的光滑细嫩,熠熠生辉,好看的嘴角微微勾勒着浅笑。 沈臾稍一出神,那只原本悬在半空的手不小心蹭下了一个白玉瓷盘,摔在青砖上发出一阵脆响。 虎皮猫惊吓的一哆嗦,立刻从沈臾的腿上蹦蹿了下去,躲在了一旁矮小的桌几缝中。 沈臾与宋伏远不约而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满是着急的蹲在桌几旁,试图将虎皮猫召唤出来。 这里的缝隙刚刚能容下身材越发肥胖的虎皮猫,若是再往里走进一点点,怕是真的卡住走不出来了。 “小捕快,这可是你干的好事!” 沈臾早就急的满头大汗,她俯下身子朝里面呼唤着:“橘子——橘子快出来。” 此刻的虎皮猫像极了玩弄沈臾的宋伏远,孤傲的眸子配着略带得意上扬的嘴角,简直跟宋伏远欺负沈臾时的神态不相上下。 宋伏远也俯下身子凑在本就狭窄的桌几下呼唤着,沈臾只能瑟缩的朝一旁挪挪身子,委屈的差点哭鼻子:“这事交给我吧,是我吓着橘子的,我负责把橘子叫出来。” “你先出去,就别给我添乱了。” “宋大人,我身子小比较灵活,还是您先出去吧。” …… 二人越说越急,越说越上头。 猛然间,他们急头白脸的一起往回缩着身子,动作太大,时间精巧,位置卡的刚刚好! 突然,沈臾只觉双唇贴附在了一个又软又滑的东西上面,恍惚中她看清了面额下紧贴着宋大人的俊秀面庞,他瞪着那双清瞳大眼,连一呼一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轻轻落在沈臾的面颊上,吹得她面红耳赤。 “起开!”沈臾抽离身子将宋大人往外一推,小脸深中透红,红中透青。 还未反应过来的宋伏远揉了揉被撞的额角,整张身子倚靠在桌几腿旁。 而那只躲在缝隙里,说什么也不出来的虎皮猫,此刻正优哉游哉的迈着猫步款款出来,一脸恣意姿态。 第21章 若不是昨日阴差阳错发生叫人如此羞臊的事,沈臾也不会三年来第一次故意不去衙门当差。 即使今日的宋大人当堂审问嫌犯,沈臾也不想亲自去县衙看看。 昨夜捕快们早就在烧饼铺周围埋伏好,本想着先将苏蕖抓获,再去抓捕阮玉庭。可没料到正巧碰到阮玉庭与苏蕖会面,杨捕头也省劲了一把,一网将二人抓捕归案。 这事昨夜就在整个清河县传开了,得知柔弱娇巧的两位姑娘竟然是本案的凶手,县民纷纷嗟叹,继而诧异。 县民们都说,听闻这案子全靠宋钦差一人破获,谣传他也不过二十岁左右,会不会不靠谱抓错了人? 只见清河县的县衙一大早就被邻里街坊围的水泄不通,宋伏远难得换上一身青紫色的官袍,戴上官帽,模样看起来终于有几分官人的影子了。 醒木一响,阮玉庭与苏蕖二人被差役们押解到大堂。 不多时,二人很快认罪伏法,跪在大堂之上,平日里的光鲜亮丽自是不在。 此事还要从多年前说起。 苏蕖自小跟随姨妈长大,虽有姨妈无微不至的疼爱,但爹娘不亲,免不了会心生难过,郁郁寡欢。 小时的她在街角见人舞刀弄枪的玩杂耍,有个跟她差不多般大的丫头被男子绑在刀山顶,需要接住男子上刀山抛来的盘子,动作一气呵成,她每次都能精确稳当的用嘴衔住,功夫自然了得。 苏蕖看傻了眼,这世间怎么能有那么漂亮聪慧的女子,莫名叫她心中有了一丝念想。 苏蕖喜欢阮玉庭,从第一眼见到她时起。 所以当阮玉庭主动找她来帮忙杀人时,苏蕖想也没想的就点头答应了。 戏子本是靠着青春赏碗饭吃,韶华短暂,如昙花一现。如此,香茗茶馆的魏老板欲要再培养一批新人,而一直屈居第二的阮玉庭,魏旭便想着把她卖了赚几个银两,自然不亏。 阮玉庭心里深知魏老板作为商人的功利,可又不愿面对这番现实,于是便把歪心思打到柳孟真的头上。 柳孟真比她年长两岁,却比她更有天赋,更惹得观众喜爱,能替魏老板多赚几个银两,可以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从小没爹没娘的阮玉庭吃尽了苦头,她能活下来的唯一念想,就是救了她的魏旭。 当魏旭说出她没有再利用的价值时,阮玉庭的整颗心都是灰暗的。 她觉得,只有让柳孟真消失,她才可以有被魏老板利用的价值,才可以继续留在魏老板的身边。 就在阮玉庭几日犯愁时,却无意间撞到了柳孟真与魏老板之间做的苟且之事! 愤怒与莽撞瞬间击垮了她残有的一点理智,杀了柳孟真,是她脑海中顿时浮现的想法,而且不止要杀了她,还要把她的嗓子毁掉,叫她下了阴曹地府也不能再有美妙的歌喉。 于是她想起了苏蕖,这个对她一心崇拜的磨镜之女。 苏蕖略懂医术,会做迷魂散,将毒液涂在银针上,顷刻使人昏迷,再趁毫无意识之时将其喉咙割断。 杀了柳孟真,她们合谋将尸体扔到荒宅里去,那里本就人烟稀少,又是多年废弃的宅院,是藏匿尸体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待她们二人合力将尸体拖拽到门口耳房屋顶,欲要再扔进院子时,虎皮猫突然从一旁出现,扰乱了一切计划。 二人发现多年的荒宅里竟然种上了新竹。 怕行事败露,于是苏蕖便佯装成受害者,以挑水被凶手投毒为由,掩护阮玉庭逃走。 袁卿卿也是如此,是阮玉庭为了扫清障碍,教唆苏蕖将人杀害,只不过中间又牵扯出了溺死的插曲。 听完她们认罪的证词,宋伏远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都说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日一见,着实不假。 但他心里不免有些沉重,阮玉庭一心爱慕着魏老板,可魏老板只把她当作赚钱的工具,苏蕖一心念想着阮玉庭,却只能沦为替她报仇的傀儡。 苏蕖面容不卑不亢,比蜷缩在一旁六神无主的阮玉庭比起来,她更是有些骨气。 “能叫阮姑娘明白我的心意,无憾,足以。”凌乱的发丝沾在她憔悴枯槁的面颊,泛白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个无奈的笑意。 阮玉庭眼角衔泪,头却不看向苏蕖。 “我是心甘情愿的,血债血偿,抓了我吧。” 语罢,苏蕖抖动着手将另一旁的衣袖撩开,手腕处有一排月牙形的结痂伤疤,她跪直腰板,对宋伏远说道:“宋大人,实不相瞒,小民这几日整夜睡不安稳,本想着替姨妈再分担点事做,忙完就来找您认罪自首。”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沈捕快扮上女装在台上献唱惹得魏老板欢心,于是那晚我袭击了沈捕快,可她是清河县衙里最善良的女捕快,所以——我没能狠下心来杀了她。” 说到此处,宋伏远挑眉怒目:“若沈捕快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当日晚上就去把你抓了!” 苏蕖噙着笑,脸上自是怅然。 随着一声令下,苏蕖被差役拖下关至大牢,待她无力虚浮的身子被带至阮玉庭面前时,那双冷酷无情的双眸映着冷漠,喃喃自语道。 “磨镜罪女,本该就罚。” 声音缥缈无力,却字字见血,如刀生割。 自始至终,阮玉庭都瞧不上她,甚至——嫌弃又鄙夷。 宋伏远静默,只留有耳畔的青玉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尖的瞧到阮玉庭嘴上的无情,又从围观人群中找到了魏旭的身影。 方才好似一瞬间,魏旭的脸上竟然浮上一层意味深长的笑容,或是得意,或是轻松。 骨节突出的手指捏了捏高耸的鼻粱之间,宋伏远不明白魏旭的那个笑容到底是何意,倒叫他有些惴惴不安。 此案暂时告一段落,三日后,沈臾从孙大力口中得知了案件的整个原委,却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一想到那晚与宋大人无意间的肌肤之亲,她就心跳急速,面红耳赤,口齿不清,头昏脑涨。 就连沈禾都搞不清楚,一向热爱工作的家姐怎会想着偷懒旷工。 孙大力下了差就来到沈臾家探望,他提来了一篮子自家种的油菜,绿油油的,看起来就很是新鲜,是临出门时他娘亲自给装上的。 沈臾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说着:“大力哥,不用整日给我家送菜,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这哪的话,杨大婶的烧饼铺已经暂停歇业了,你们姐弟俩可有好一阵吃不到烧饼,这些菜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娘叫我拿过来给你们吃。”孙大力怕沈臾多心,又突然笑着,“咋?还嫌弃不成?” “自然是嫌弃!” 沈臾还没张口说话,宋伏远令人讨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今日他穿了一身青白色衣衫,迈着长腿款款而入,一手抱着虎皮猫,一手自在的摇晃着折扇。 登时,沈臾的脸色慌张,两只眼睛不敢落在洁白无瑕的身姿上。 孙大力抱拳作揖:“宋大人实在对不住,等家里种的青菜再绿过一茬,我第一时间摘了新鲜的给您送到府上。” “不必了,”他猛然间合上扇子,朝桌子上的油菜指了指,“今晚我宋某就想吃清炒油菜,蒜香油菜,香菇油菜,肉沫油菜……” …… 孙大力:“宋大人,不如……这篮子油菜就都给你吧。” 这个答案显然不令宋伏远满意,于是又将手里的扇子指向孙大力,顺着划过一道线,朝屋门外指去。 “作为小捕快的上司,很有必要亲自关心一下她为何三日不来县衙当差。”语罢,他清了清嗓子,“不送。” 孙大力乖乖应下,可又不舍的回身望着沈臾,而沈臾满眼都是求助的神情,却叫宋伏远一挪身子横在了她的眼前。 断了与孙大力的眼神交流。 宋伏远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她的床上,继而又静静的环顾四周,虽然屋子简单破旧,但每一处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显得很是舒适。 那股淡淡好闻的清香又渐渐闯入宋伏远的鼻子,他眉间一触,嘴角蜿蜒道:“我知道你为何不去县衙当差,完全是因躲着我。” 沈臾尴尬的笑了笑,圆圆的小脸缩在被子里,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继续:“若你是因为我而不去县衙,那倒是大可不必。我们也都不是三岁小儿,不过就是意外,你也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 沈臾眨眨眼睛,想不明白,这明明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与陌生男子接吻,虽说是无意间碰到,但也是真真实实的,想不挂在心上,那都是骗人的。 而面前的宋伏远一脸淡然,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沈臾自有自知之明,自己长得什么模样也是心里有数,更何况宋大人还有一位美若天仙的祝清越,这点小打小闹,不叫宋大人嫌弃,那都是恩典了。 最后她骤然一笑,朝着宋大人肩膀上就是一掌,揶揄道:“哪有哪有,我看是宋大人想多了吧,只不过这几日沈禾要忙着学堂考试,我需要在家里照顾他而已。” 第22章 清河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连捕快们外出巡街时,都能明显感到出门的女子开始多了起来。 为了庆祝案子能顺利破获,又借着由头替宋大人接风,杨捕头早就提醒了冯知县:“何不办一场接风酒,也顺便与宋钦差搞好一下关系。” 冯知县捋了捋稀少的胡须,自是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 杨捕头得到指令吩咐下去的时候,沈臾正啃着白面馒头傻笑。 一想到今晚有大鱼大肉可以打打牙祭,手里捏着的馒头瞬间就变得不香了。 她蹭到了孙大力的那一桌上,悄悄伏上脑袋说着:“大力哥,你猜猜冯大人这次是去烹香阁还是食为天?” 孙大力细想一番:“那肯定是食为天,上次给他们老板抓了吃霸王餐的毛贼,给咱的银两全都叫冯大人兑现成酒席了。” 沈臾差点忘了这一茬,以冯大人一毛不拔的性子,这次铁定食为天没跑了。 果不其然,冯大人宴请的地点正是食为天,杨捕头早早将捕快们分为两组,轮流站岗,一组吃完酒席再换另一组。 沈臾是老幺,所以理所当然的排到了第二组。 原本孙大力是第一组,可一看到碳妹不在这,便与其他的捕快换了个班。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近几日天气逐渐转暖,即使太阳落山也不再觉得凉爽。 沈臾的肚子有些咕噜噜叫,她为了今晚能多吃两口肉,中午故意少吃了半个馒头,可谁知她一会要去巡街,等她巡完再去吃的时候,估计好吃的都叫师哥们抢没了。 沈臾有些后悔,中午她把半个馒头全都扔给了虎皮猫,现在虎皮猫却抛弃了她跟着宋伏远吃香的喝辣的去,一想到这里,沈臾就非常非常后悔。 她刚把佩刀挂好,将绳子在腰间绑紧,孙大力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碳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他一边兴奋的说着,一边绕到沈臾的跟前,将手心摊平摆放在沈臾的面前。 沈臾搭眼瞅了瞅:“呦呵!是红豆饼啊。” 她两只眼睛瞬间笑成了花,虽说三个红豆饼还不够沈臾塞牙缝,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哎?大力哥不是应该在食为天吃酒席吗?怎么跑到这里来给我送吃的了”沈臾这才想起来正事,三个红豆饼一口一个被她塞进了嘴巴里,撑的满满当当。 孙大力怕她噎着,赶忙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我与王捕快换了岗,特地跟你一组的。” 沈臾的嘴巴塞的像一只小仓鼠,只能含糊不清的回着:“大力哥这几天对我这么关心,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吃起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孙大力挠挠后脑勺,憨傻的笑了笑,脸上不知不觉又浮上了一层红晕。 “碳妹能觉出我对你好来?” 他缓缓试探的问着,谁叫他早与家里老母夸下海口,不出五日便把沈臾带回家给老母瞧瞧。 沈臾大大咧咧的笑着,毫不在意道:“整个县衙能有不宠我碳妹的人?别看着杨捕头平时日对我冷嘲热讽的多,可上次我被苏蕖用毒针刺伤时,他可真是好担心我呢。” 孙大力咂咂嘴,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刚要再开口进行下一步的试探,沈臾就已经嚼完了红豆饼,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大力哥,巡完街我们也去食为天。” “哎——哎哎!”孙大力呆傻的一愣一愣,刚要准备说出来的话又生生的吞咽了下去。 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沈臾他们就寻完了主要街道。上次案件结束后,清河县的治安也越来越好,甚至连小偷小摸的飞贼都变少了许多。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食为天的门口。 与其他捕快们换完班,沈臾终于坐在椅子上埋头吃了起来,虽说盘子里的饭菜都叫师哥们吃的差不多,但还能用馒头搜刮点油水,填饱肚子。 沈臾他们坐在楼下,冯知县与宋伏远正在楼上雅间。 沈臾吃的不亦乐乎,这倒叫其他捕快们看傻了眼,比沈臾早来一年的高捕快咽了口唾沫,捏着筷子的手迟迟下不去盘子。 “碳妹,你吃这么急干啥,要急着回家吗?”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沈臾埋在碗里头顾不上抬起,手里的筷子又快速的往嘴里扒拉两口米饭。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捕快,若是哪天她不这么狼吞虎咽,那才是奇了怪了。” 不紧不慢的玩笑声又从远处渐渐飘来,风度翩翩的宋伏远实在是酷爱白衣,衬的他总是给人温润儒雅的形象,实则呢?就是一个快嘴毒舌! 其他捕快们赶忙半着身子作揖请安,宋伏远摆摆手压制一番,后又示意他们在外不必拘礼。 沈臾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宋伏远,所以压根不想理会。 宋伏远瞅了一圈,见孙大力坐在沈臾的身边,于是踱着步子走到他的跟前去,再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膀。 “让个位。” 孙大力立刻应下,往后挪了一个位置。 宋伏远一脸笑意的坐在沈臾身边,饶有意味的看着沈臾狼吞虎咽的样子。 “你再这样吃下去,以后可是要嫁不出去的。” 宋伏远好心提醒,可叫孙大力听了去。 “我娘说了,能吃的姑娘有福气,好嫁的很。”孙大力笑嘻嘻的插着嘴,叫宋伏远一把合起扇子,悻悻的转过身去看着他。 “闭嘴!” 眉头一拧,眼睛一瞪,孙大力立即关上了嘴巴。 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沈臾:“上去吧,我与冯知县有要事相告。” 一听到正经事,沈臾这才停下了手里的碗筷,整整齐齐的在桌子上摆放好。 她囫囵抹了一把嘴上的饭粒,痛快道:“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登上了楼上的雅间,一进门,虎皮猫乖巧的坐在宋伏远的位子上眯着眼睛舔着爪子。 沈臾坐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先是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果然吃的要比楼下的好,还都剩下来不少。她吸了吸哈喇,又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叫我来有何事商议?” 冯知县有些懵怔,转而问向宋伏远:“宋大人把她叫上来作甚?” “哦——我把小捕快叫上来,其实也是想与冯大人商议,给提一提职位。” 沈臾耳朵激灵一动,莫不是听错了?这是突然要升迁晋级? 文业故意干咳几声,打断了沈臾的幻想。 冯知县疑惑:“不知宋大人要怎么提职位,她本就资历最浅,还又是个女流之辈——若叫她当捕快,这可不太合适呐。” 宋伏远笑道:“清河县衙一点办事能力都没有,唯有这个小捕快还能顶用,虽说她是个女流之辈,但我看能顶上整个县衙门的男人。” 宋伏远如此一说,倒叫冯知县噎了一下,顺带连他这个知县也给骂上了。 “此案能够顺利破获,小捕快的功劳不可磨灭。当然冯大人也不必慌张,此事我早就已经想好,官品有正从之分,不如这捕头也来个正从之分,杨捕头还继续是正捕头,而沈臾——就当个从捕头吧。” 从捕头——沈臾成了捕头? 她像做梦一样眨了眨眼睛,呆愣在位子上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宋伏远里外暗示的冯知县心里可是有些不痛快,但还是要挂着官场上的谄笑:“好好好,宋大人觉得沈臾能够胜任捕头一职,那就叫沈臾当这个捕头。” “是从捕头。”宋伏远好笑的对冯知县强调着,又一眼瞥过呆滞的沈臾:“沈捕头,还不感谢感谢我?” 圆溜溜的小脸瞬间绽开笑意,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可唯独冯知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宋伏远又换了一副姿态,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按你的惯例,不给沈禾带着点?” 嘿!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大人咋对她这么好了呢? 沈臾胃口又豁然大开,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口酱猪蹄,笑嘻嘻的谢着:“宋大人你可真是个好人。” “哼,”宋伏远笑意满满,“装腔作势。” 沈臾不管那么多,她吃好喝好后,又将桌子上剩下的东西全部打包,刚要准备与宋伏远告辞,他又先是幽幽开了口。 “沈禾今年秋日参加乡闱?” 宋伏远将胳膊撑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盯着沈臾的脸。 沈臾回着:“是今年,怎么了吗?” 被她这么一问,宋伏远眨了眨浓密的睫毛,舔了舔嘴唇。 他暗忖一番,后又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帮沈禾考试。” 沈臾一听,眉头接着拧了起来,摆着双手道:“不可不可,作弊可是要杀头的!” “你这是想哪去了!我宋伏远当年可是正儿八经的榜眼郎,教你弟弟过个乡闱可是不成问题的。”他一边得意的说着,一边又懒懒的仰在椅背上,轻挑眉头看向沈臾。 宋大人能有这么好心?不但给她升职,还肯教他弟弟参加科举? “宋大人——您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宋伏远,按照以往的预感来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等宋伏远说话,一旁着急的文业忍不住开了口:“这还看不出来,我家大人对你——” 嘭!宋伏远一掌麻利的将文业拍出半米远。 文业扶着胸口,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艰难的说着:“我家大人觉得对你好,你才会真心对橘子好。” 虎皮猫顿时嘶叫一声,此刻正不满的抱怨着什么。 第23章 微风和煦,清河县的县衙门一大早又开始沸腾起来,不为旁的,只为沈臾升官成了从捕头,这可是个重磅消息。 其他捕快们都给沈臾道喜,唯有杨捕头拉耸着长脸,满是不乐意。 他上下打量了干巴巴的沈臾一眼,不屑道:“你是不是背着我们给冯大人送礼了?” “这可是宋大人的意思,冯大人也只能是听话的份。”沈臾现在有了足够的底气,说起话来也变得硬气了许多。 杨捕头一听是宋钦差的意思,马上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孙大力听到消息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一把抓住沈臾的肩头:“碳妹,恭喜你呀!” “哎哎哎,人家现在是沈捕头,怎么能随随便便叫人家碳妹呢?”杨捕头阴阳怪气的叫嚷着,接着又拿起佩刀挂在了身后,“杨捕头要出去巡街了,沈捕头就留在这里等着他人道喜吧。” 沈臾乐呵呵的傻笑着,孙大力朝杨捕头的背影努努嘴,又一脸高兴的望着沈臾。 沈臾满是不在乎:“杨捕头虽然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可替我高兴了。” “我咋没看出来?” 孙大力挠挠头,可一想到五日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大半,要是再不与沈臾张开口,恐怕老母亲见不到儿媳可是要失望了。 孙大力这几日心事重重,食之乏味,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与沈臾单独聊聊。 他耸耸肩膀,细想了沈臾周围一圈人,虽说衙门是个男人堆,但说来说去,跟她关系最好的,那就要数他自己一人了。 想到这里,无精打采的孙大力又突然来了精神,觉得这事还是有七成把握的。 “碳妹,今晚下了差有时间吗?”孙大力的嗓音磕磕绊绊,唯唯诺诺。 沈臾没多想,开口就回:“沈禾今日要去舯州同窗家研读,他一走,我就没什么事忙啦!” 孤男寡女?要共处一室? 孙大力想的入迷,随即又摇摇头:“那今晚我去你家找你,有事情想跟你谈谈。” 看着孙大力这一脸不轻松的样子,沈臾又结合他近几日反常的表现,总觉得是孙大力家遇到什么麻烦了。 沈臾不想最好的兄弟犯难,也没有问其原由,就随着点头应下。 ** 今夜沈臾不用值差,她早早的换下捕快服,等着杨捕头的放行。 谁知杨捕头心里别扭的很,在外巡街后回来故意说着:“沈捕头,崔阿婆家昨夜招了贼,你竟然不知道此事?” 沈臾大惊:“昨晚我巡街时,崔阿婆家还好好的呢,我是见街上都平安无事,这才去食为天吃的接风宴。” 说起这事来,沈臾觉得委屈,本不是她巡街时发生的案件,怎么能怪罪道她的头上呢? 杨捕头:“你现在可是捕头,不管是不是你值差时候发生的事,只要是在清河县发生的案件,那你都得负起责任来。” 嗯,杨捕头这话说的有道理,叫沈臾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于是她又问着:“那崔阿婆家丢什么东西了吗?” 杨捕头绕过她身边走到茶几前,不急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缓缓开口道:“你现在去崔阿婆家看看,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还不得沈捕头亲自烧一下?” 被杨捕头这么一说,沈臾觉得身上重担无比沉重,这可是关于清河县百姓们的安危,为保护一方百姓而出力,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只可惜,大力哥那边本来约好的,可能就要食言了。 沈臾挂好佩刀,准备去找大力哥说明此事,可一到捕快房,王捕快便告知她孙大力早就下差走了。 她细细掂量了一番,心里的那根秤渐渐偏向了崔阿婆。 来到崔阿婆家,崔阿婆正坐在天井里发呆。她一人独居在此,也已年过七旬,无儿无女。 沈臾以前听孙大力讲过,崔阿婆的丈夫在年轻时被官家抓去当壮丁,就再也没能回来。 沈臾觉得崔阿婆有些可怜,看她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倒挂着两撇眉毛,显然是有些不开心的。 沈臾蹲下身子与崔阿婆平齐,问道:“崔阿婆,听说您家昨夜招了毛贼?是偷走了什么值钱东西了吗?” 崔阿婆的鬓角早已满是花白的头发,两双凹陷布满褶皱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泪花。 “我的阿黄——我的阿黄不见了——”她见到沈臾,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衣角。 阿黄是跟着崔阿婆生活的一条土狗,沈臾见过几次,那条狗又听话又懂事,整日跟在崔阿婆的身后,崔阿婆去哪,阿黄就跟到哪。 沈臾往前挪了挪身子:“那您能想起阿黄是什么时候丢的吗?” 崔阿婆抖着干干巴巴的手抹上眼睛,那泪花顺着眼眶洒了出来。 “昨日上街讨饭时,它还跟着我呢——结果,到了晚上就找不见了。” “崔阿婆,您能仔细跟我说说吗?”沈臾蹲的久了腿有点麻,但她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崔阿婆年纪大了,说话听不清楚,还又眼神不太好,沈臾很有耐心,又将耳朵往她老人家身上贴了贴。 “昨夜有阵好大的响动,是打雷了吗?” 沈臾眨眨眼睛:“崔阿婆,您是不是记糊涂了,昨夜没有打雷。” “不对,那雷声很大,我听的可清楚了,还打算把阿黄抱进屋里来避雨——可是,等我出门的时候,就找不到阿黄了。”崔阿婆声音渐渐嘶哑,两双眼睛无神的看了看沈臾,又继续愁眉不展。 沈臾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站起身来站在不大的院落中查看,这里破破烂烂的,毫无生机,但却堆积了不少柴火供冬日过冬,是崔阿婆与阿黄平日里一点点捡回家积攒出来的。 她确定,近几日清河县都是晴朗的好天气,昨晚更是不可能打雷。 绕过房屋一侧,在一道狭窄的后院通道中,沈臾发现了疑点。 这里破破烂烂,被一堆柴木覆盖,沈臾敏锐的凑上鼻子嗅了嗅,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铁锈的血腥味。 她把佩刀摘下用在废墟中寻找着,果不其然,沈臾最不想见到的场景出现了。 阿黄倒在这堆柴火堆中,已经被压的奄奄一息,可身上却是布满了刀伤,血迹斑斑。 沈臾觉得不对劲,被柴木压死怎会一身刀伤?她又上前用手拽了拽阿黄的头,只见它的嘴中还咬着半截藏蓝色的粗布衫,渐渐抽离出来,沈臾简直惊呆了,她能想象到定是昨晚家里进了贼,阿黄为了保护崔阿婆,就拼命的咬住毛贼的衣服,撕扯烂后又被贼人用乱刀刺死。 沈臾心情顿时压抑起来,可一想到崔阿婆还坐在天井叨念着阿黄的名字,却还不知道阿黄已经死去,更是难受的胸口痛。 沈臾又用几块柴木将阿黄的尸体掩埋好,整理了一下情绪回到崔阿婆身边。 继而又蹲下身子:“崔阿婆您放心,阿黄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它一定会回来的。” 有了沈臾肯定的话,崔阿婆难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缓缓道:“其实我知道,三郎被抓去当壮丁走了这么多年,肯定是回不来了,这些年多亏了阿黄能陪着我,要不然我这孤苦伶仃了大半辈子,早就不想活着了。” 她叹了口气,嘴上却挂着笑意。 “你知道吗?三郎走的那天留给我了第一只阿黄,他怕我孤单,就把阿黄给了我——可是,他走的第二年,那只阿黄就得病死了,后来我又找到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阿黄,我陪它们走过了一生,到头来却没有找到能够陪我一生的……” 冥冥之中,崔阿婆是有些预感的。 沈臾的眼眶顿时红红的,两只手来回绞着衣袖。 天色已晚,沈臾从崔阿婆回来的路上一直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这已经不知道是崔阿婆的第几只阿黄了,她本就活的不容易了,若是再知道阿黄是因保护她而死,那崔阿婆的心里肯定更难受。 不知不觉,她的泪模糊了双眼,再次抬起头来时,她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 宋伏远一人伫立在不远处,一袭干净利落的青衣,虎皮猫乖巧的依偎在他脚边,而他也难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沈臾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这样的宋伏远,眼里的泪瞬间像断了线的珠子,和着脸上刮了一天的尘土,吧嗒吧嗒的滴落下来。 宋伏远诧异,小捕快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沈臾踉跄着走到宋大人身边,啜泣的哽咽道:“阿黄——我,我上哪再去找一只一模一样的阿黄——” 梨花带雨,哭的是一塌糊涂,稀里哗啦。 宋伏远第一次见沈臾哭成这样,原以为没心没肺的小捕快是不会伤心难过,可没想到她哭起来的样子是叫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里立刻一软,就连打趣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缓缓开了口,脸上布满了焦急。 虎皮猫轻喵一声,用牙咬着宋伏远的衣角往沈臾的身边靠去。 宋伏远无可奈可,手足无措,虎皮猫劲也十足,叫他往前倾了倾身子。 旋即,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开胳膊一把将沈臾拉进了怀里。 她把头埋进宋伏远的胸前,哭泣的像个可怜的孩子。 宋伏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头,尖翘的下巴摸索着她淡淡好闻的发丝。 站在沈臾家胡同口的孙大力目睹了一切,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就连手上提着的菜篮子都摔在了地上。 第24章 孙大力脚步急急匆匆,失魂落魄的埋头走着,嘴里喃喃自语念叨着。 “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顿时,心梗难耐,又一阵阵酸楚涌入心头。 他是不会眼花的,他明明清清楚楚的看见宋大人将碳妹拉进了怀里,像是哄着要糖吃的孩子,那双平日里孤傲的双眼尽是宠溺。 男人看男人,那个眼神暗含着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瞅着眼下自己的一双泥土布鞋,平平无奇的粗布麻衫还夹杂着难闻的汗臭味……孙大力又不免自嘲起来,是啊,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怎么能跟宋大人去争呢? 孙大力灰头土脸的悄悄离开,此时沈臾也已经止住了抽泣。 她的脸颊上布满了泪痕,被浆糊封住了的脑子瞬间又开始运作起来。 反应过来的沈臾一把推开了宋伏远,许是力气稍大了些,还害得他差点一个趔趄,好在反应及时,宋伏远立即稳住了身子。 空气中瞬间凝结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二人面面相觑,只能舔着嘴唇互相看傻了眼。 “宋大人……” “小捕快……” 二人异口同声,又觉得此刻更是无比尴尬。 宋伏远握拳轻咳一下,柔柔说道:“嗯,你先说吧,到底是因何事哭成这样?” 沈臾抻了抻脖子,张开的嘴巴圆圆的像个鸡蛋,可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是该说可怜的崔阿婆,还是说那忠贞殒命的阿黄狗。 顿了半天,沈臾脸颊上的眼泪也已经风干的差不多了。 而撕咬着宋伏远衣角的虎皮猫还未松懈半分,咬紧牙关,这会儿又使劲拽了拽。 “嗯……这里夜虫太多,不如我们换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沈臾懵怔的眨眨眼睛,看着对方好看的双眼如一汪清潭,泛着微微涟漪,好似一下波荡了心间。 她憨憨的点点头,就唯命是从的跟在了宋大人的身后。 宋伏远行进一步,沈臾行进半步,宋伏远行进半步,沈臾原地踟蹰。 一路上沈臾不敢抬头再看向宋大人那张俊美的脸,只盯着他故意慢下的脚步,洁白的鞋子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土,就连小道两旁的露水都不忍去玷污他的无瑕。 不知不觉间,沈臾只觉得脸蛋火辣辣的热,一直延伸到耳后,又蔓延在心头。 也不知走了多远多久,一路低头的沈臾迎面扑来一阵安宁的花香,淡雅清逸,沁人心脾。 她猛然间瞪大双眼抬起头来时,乍一微风轻拂,粉嫩的桃花瓣扬扬簌簌,散漫在普蓝色的天际下,洋洋洒洒,像一朵朵花瓣仙子在空灵中舞动。 沈臾看傻了眼,她来到清河县巡了三年的街道,每一寸每一毫都不曾放过,可唯独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顿时叫她难以言语,心中的郁结消失了大半。 “小捕快,哦不!小捕头,这里还不错吧?”宋伏远得意的上扬起好看的嘴角,弯弯的眼睛里溢出旖旎的笑意。 沈臾只顾着环顾四周,花瓣继续飘落,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一片,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宋大人的肩头。 沈臾差点美的忘了分寸,伸出的手指又攥成了拳头,低垂下视线又凝视着别处。 宋伏远刚要摆好架势,本想着理所应当的接受沈臾把花瓣摘下,可她却又唯唯诺诺的缩回了手。 他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用手扫了一下衣身,淡定自若的转过身子,找了块路边的石头掸了掸尘土。 宋伏远刚要坐下,虎皮猫就瞪着双眼冲他吼叫了一声。 这会他又掸了掸旁边的石块,叫唤着沈臾:“过来坐吧。” 虎皮猫这才闷下脑袋不再吱声,蜷缩在树根旁,懒洋洋的享受着桃花雨。 沈臾轻声应下,故意坐在离他远一些的位置。 “这回可以跟我说说为何伤心哭成那样了吧?” 宋伏远难得的柔声柔气,定是这里太过唯美,连一向毒舌的宋钦差都忍住了诳语。 沈臾定了定,慢慢将心里憋闷的苦事倾诉说出。 …… 语罢。 “就因这事而哭?”宋伏远一脸诧异,“难道不应该庆幸崔阿婆没有受伤?人命可大于天!” 沈臾吸了吸鼻涕,觉得此刻无心的宋大人才是正常的样子。 “可阿黄是崔阿婆唯一的亲人,她已经孤单一辈子了,老了连双儿女都没有,够可怜了。”她恼怒的瞪着双眼积极辩解,可宋伏远却突然凝起了眉头。 “沈臾,身为捕头的你要永远记住,人命大于天。” 沈臾知道,只有在认真的情形下,宋大人才会称呼她的全名。看着他深邃的眉目,沈臾呆愣了会儿,怕是有什么魔力叫她深陷了进去。 “那换作是宋大人跟橘子,若橘子为了你而失去生命,宋大人心里会作何感想?” “怎么又跟橘子扯上了,这能一样吗?我怎么能忍心叫橘子去帮我看家呢?要文业来有什么用的!” 橘子:…… 果然两个人不能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半刻,十句不到必定急头白脸。 静默良久,宋伏远又幽幽开了口:“不过——兴许我能再给崔阿婆找到一条阿黄狗。” “是吗?”沈臾疑惑的看着他,满满都是不信任。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随随便便找到一只黄色的土狗?可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宋伏远心中笃定,他想起了几日前将孙大力送给沈臾的肉烧饼喂了旺财狗,而那只旺财,恰巧就是黄色的。 宋伏远拍了拍胸脯:“一切包在我身上。” 沈臾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可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了宋大人的这句话,起码沈臾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宋伏远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隐隐问道:“这几日——孙大力又找你了吗?” 他闪烁其词,含糊不清,两只眼睛也溜溜的望着远处。 沈臾突然拍响了自己的小脑门,这才想起来晚上还约了孙大力这茬。 她兀自站起身来,急匆匆的就要往回赶,嘴上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宋大人,我忘了还约了人。” “约了谁?” “大力哥啊——” 登时,宋伏远的心里又被一块巨石严严实实的封死了。 沈臾不好意思的冲他假笑着,着急忙慌的就要拔腿离开,突然,她的胳膊被一股力量牵扯住,回身一看,宋大人正怒视着自己,一脸黯淡。 还大力哥?叫的可是亲切! “你也不看看什么辰时了,孙大力肯定早走了。” 沈臾转了转圆溜溜的小眼珠,认认真真的细想了一番:“按照大力哥的性子应该不会,他最近可能遇到了难事,想跟我好好聊聊。” 她又试图挣脱拔腿,宋伏远又一股蛮力紧紧攥住不放。 “他一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难事?这月黑风高的,就不怕他突然起了什么歹心?” “宋大人你可瞎说,大力哥可是个好人,再说了我们一直都是好兄弟,能有啥歹心。” 可宋伏远的手还是紧紧不放,或是比之前的力气更大了一些。 沈臾被掐的有些痛,但好像也一下子痛醒悟了。 她呆呆傻傻的望着宋伏远那张好看的脸,竟然稍微出了一会儿神。 “宋大人,您这样怪吓人的……您是不是,是不是喜,喜欢我啊?” 这句话倒是叫宋伏远吓得撤回了身子,严声回道。 “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我堂堂朝廷钦差大臣能会瞧上你?”可他的目光却一直躲闪,不敢直视沈臾,“你现在可是清河县县衙的小捕头,肩上的重担沉重的很,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手头上岂不是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了?” 沈臾听后轻松的舒畅一口气,立马嬉笑盈盈:“嘿嘿——是我想多了,哈哈哈——” 她的笑可是真的痛快,方才的沈臾唯恐担心宋大人会点头承认,若是真的喜欢她,沈臾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以般配的二人,只会有满满的负担。 沈臾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她眯了眯弯弯的双眼,与宋大人道别:“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也得早些回去休息了。” 沈臾说完,挥起手来朝宋大人摇了摇,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假意顺路送沈臾到了家门口。 孙大力果然不在,宋伏远总算是把心收回了肚子里。 沈臾欲要开门,就听见宋伏远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沈臾——” 她定了定,不知宋大人还有何事,回身望着他遗世独立的身影。 “我好像——” ……真的有点喜欢你。 他顿了顿,哽咽在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口,随即也朝沈臾的身影摆了摆手:“没事,好梦!” *** 舯州,雨夜。 清雅柔逸的建筑屹立在人工雕琢的园林中,雨水顺着起翘的屋角攒在青绲瓦上,断断续续滴答几滴下来。 青竹葱郁,暗影浮动,多排精致绝美的房屋穿插交错,在雨夜中显得更加寂寥,雨滴声渐渐清晰,跫音也窸窸窣窣嘈杂起来。 “沈禾,沈禾?” 沈禾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揉着头上袭来的一阵疼痛。霎时,他这才隐约看清叫醒他的杨平,此时杨平的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数步,双唇抖动哽咽:“杀人啦,杀人啦!” 一声刺耳的尖叫穿透屋顶,顺着杨平手指的方向看去,距离沈禾不到五步的位置,竟然躺着一具女性的尸体。 第25章 “文业,文业,你家大人在吗?” 一大早,沈臾满是焦急的叫开了宋大人的宅门,文业还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打着哈欠一瞧,天才刚蒙蒙亮。 文业从没见过她这么着急的样子,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臾快急哭了,搓着手心哀求道:“文业,我有急事要找你家大人,非常急!” “随我来。” 文业不敢怠慢,立刻领着沈臾进了院内。 不一会儿,他们驻足在精致的镂空木雕门前,文业刚要抬起手来敲门,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故意扯着嗓门喊着。 “沈捕头,您在这里稍候一会,我家大人还未起身。” 他也是说给屋内宋伏远听的。 沈臾点点头,心不在焉道:“谢谢你文业,我在这等一会。” 果不其然,文业的提醒非常有效,不多时就听见屋内有了响动,沈臾掸了掸不合身的捕快服,大大的衣衫显得她更是小小一只。 宋伏远推开门看了看她,肉乎乎的小圆脸上写满了急切。 好看又修长的手指拧了拧脖间的对襟扣子,挑起一只眉头,轻声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宋大人,求求你一定要帮我。”她没忍住,急的焦头烂额,“沈禾昨日去了舯州同窗家研读,可当晚竟然在府上死了个丫鬟,而沈禾正晕倒在死者身边,于是他就被当地的知州大人当做是凶手,关进了大牢里……这个知州也是个没谱的,他也不想想,哪有凶手杀完人还晕倒在死者身边的。” 沈臾急的哭丧着脸,宋伏远竟然突然笑出了声。 他终于拧好了扣子,一脸好笑的俯身盯着沈臾那张着急的脸。 “你看,这会你觉得不可能了,那当初在我家宅子里发现柳孟真尸体时,你不是还铁定人是我杀的吗?” 沈臾:“……宋大人,我没跟您开玩笑,沈禾现在被羁押在牢房中,而且此事是在舯州发生,我一个小小百姓在那边根本没有人能帮忙,万一知州大人是个急功近利的人,非认定了人就是沈禾杀的,那我们纵使有千万张嘴也说不过他了。” 宋伏远不急不慢的继续看着她,脸上一直洋溢着浅笑。 沈臾继续道:“而且今年秋日沈禾就要参加乡闱了,万一真的被冤枉了,他这一辈子的前途可就耽搁了呀。” 宋伏远鼓着嘴巴点点头,浮夸的赞同着沈臾的观点。 “宋大人……您,您不会根本没打算要帮我吧?”沈臾算是看明白了,合着她费心劳苦的说了那么多,宋大人根本就不在意。 也对,沈禾是沈臾的弟弟,又不是宋伏远的弟弟。 沈臾顿时有些难过,一大清早冯知县就得知了此消息,马上派杨捕头去沈臾家通知她,好叫她有个思想准备。 果然患难见真情,前几日与宋大人关系的破冰都是假象,真正能叫沈臾靠得住的,还是县衙里的这些兄弟们。 沈臾咂咂嘴:“得了,宋大人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已经跟冯知县请好了假,现在立刻就走。” “唉唉唉——”宋伏远上前一步提住了沈臾的衣领,“你走哪去?” “舯州,我亲自去找知州大人将此事闹个清楚。沈禾不可能杀人,他从小最是听话懂事,连只蚂蚁都不舍得捏死,这么善良的孩子怎么会动手杀人呢?” 沈臾的眉头一瞥,越说越觉得委屈,不一会儿眼泪又连成了串,吧嗒吧嗒开始滴落在袖口上。 宋伏远仔细一瞧,接着拧起了眉头,立刻又变得手足无措。 小捕头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能哭!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还不成?”他柔声一响,心里深深暗沉,不知近几日小捕头是怎么了,眼泪不要钱?说断了线就断了线,叫宋伏远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大人的温柔攻势即刻奏效,两只胳膊缝隙里露出圆圆的黑眼睛,眼泪也戛然而止。 “您是钦差大臣,若是您去了舯州,那里的知州大人也要给您几分脸面的。”旋即,她又绕到宋伏远的跟前,“事不宜迟,此刻就出发吧。” 不等得宋伏远开口应下,院内的几分喧嚣惹来了对面厢房的住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柔软好听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 “天还未亮透彻,谁在院中吵闹呢?” 只见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手脚利索的敞开了门,渐渐浮现出了祝清越的身影。 她与沈臾四目相对,这个场面倒是叫双方有些尴尬。 沈臾伸出手来朝祝清越晃了晃,缩着脑袋喊着:“哈哈,原来您也住在这里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美人不愧是美人,即使清晨未施粉黛,也能清新脱俗到惹人妒忌。 而沈臾从不妒忌,她知道自己没祝清越的好命,也就从未怨天尤人过。只是她才刚刚醒悟过来,这位面前的大美人,还是宋大人的未婚妻呢。 突然,宋伏远转过身子横在沈臾面前,将对面的祝清越挡了个严严实实。 沈臾的视线又落在面前的宋大人身上,小心翼翼的求道:“宋大人现在就跟我走?” “你不用着急,舯州那里我熟络的很,若沈禾清清白白没有杀人,那他就不会有事。” 有了宋伏远拍着胸脯的承诺,沈臾的心终于又放宽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祝清越已经移步到二人身旁,一脸淡然恬静的笑容缓缓开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县衙里的沈捕头。” 沈捕头?沈臾缩缩脑袋,连自己成了捕头这事,宋大人都已经跟她说过了? 她也想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回应对方,可沈臾越是扭捏造作,越是丑态百出。 “祝姑娘您好,上次因为案子的事,我还不知道您就是我们宋大人的未婚妻。”沈臾摇晃着身子,脸上尽量挤出讨好的笑容。 “沈捕头既然来了,那我们就一起用早膳吧。”祝清越淡淡一笑,嘴角微勾起上扬的弧线,两只修长的眼睑瞥了一旁不言语的宋伏远。 宋伏远眼里只容得下沈臾一人,面无表情的命令道:“此事急不得,用完早膳再启程。” 我——我?沈臾内心无比苦闷,这下可是更加尴尬了,三人要一起用早膳?这怕是不合规矩,可沈臾又想了想,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吗? 沈臾夹在二人之间不知该怎么继续,总觉得宋大人与祝姑娘之间的气场很是——奇怪。 末了,宋伏远又淡淡说着:“你也收拾收拾行李,一道把你送回府上。” 他说“你”的时候,这才舍得将视线挪到祝清越的脸上,只见她原本温和的面颊渐渐滋生了些——满不情愿。 很快,文业从街道口买来了早点,沈臾不长出息的瞧了瞧,正是溢着香味的小笼蒸包,宋伏远坐在圆桌主座上,先将最上面的一蒸笼给了沈臾,又自己留了一笼,剩下的给了祝清越。 沈臾毫不客气的开始动手往嘴巴里塞,圆嘟嘟的胖腮像是藏了两个大馒头,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光了。 “够吗?”宋伏远淡淡问着。 而后又将自己笼里的蒸包给沈臾夹过去两个。 沈臾嘿嘿笑着,搓了搓双手迎接下,果然吃饱了肚子心情又好了许多,看宋大人一脸淡定的模样,她也坚信沈禾一定会平安无事。 “沈捕头的饭量——比男子都大?”祝清越显然是吓了一跳,夹在半空中的蒸包接着抖落到了桌子上,“我吃饱了。” 她利索的放下筷子,面上显然是有些不高兴。 沈臾瞧了瞧她桌子上的一笼屉,里面还躺着四个小笼包。 “祝姑娘才吃了这么几个?能顶得住时候吗?”沈臾一边问着的功夫,宋伏远又随手将祝清越的笼屉推到了沈臾跟前。 “我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的肚子能盛这么多东西的!”祝清越显然是有些嫌弃,许是又察觉自个儿与这种粗俗之流同坐一桌吃饭,更是掉了她武安侯府三小姐的身份。 随即用帕子轻沾了沾嘴角,愤愤的起身先离开了座位。 沈臾的嘴巴鼓鼓囊囊,错愕的盯着祝姑娘离去的身影。 她戳了戳宋大人的胳膊:“您不去看看祝姑娘?” “我要顺道把她送回武安侯府,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黑曜石般的瞳眸深深凝视着一旁的沈臾,满脸都是宠溺的笑意。 见她又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学着她的样子,宋伏远也将一个小笼包囫囵着塞进嘴中。 宋伏远以前从来没觉得这些街角杂食好吃,可沈臾总是能将这些味道一般的食物吃出山珍海味的本事,这叫他心中着实暗喜。 这个可爱的小沈臾,看起来可真是下饭啊! 沈臾嚼完咽下,又问道:“祝姑娘不是您的未婚妻吗?您不打算择个好日子与她成亲?” 一双如葱般修长的手指轻滑过嘴角,接着又勾起了迷人的弧线,凑过脑袋轻声耳语道。 “我想与你成亲。” “噢——这样啊,原来是要与我——”沈臾越说越不对劲,越琢磨宋大人这话也越不对劲。 她手上的那个小笼包还未放入口中,吃惊的嘴巴半天都未合上。 嗯,一定是她听错了,若是她没听错,那也是宋大人说错了,若是宋大人没说错,那也定是宋大人今日起早了,脑子还很混沌。 宋伏远慵懒的用胳膊支撑着脑袋一侧,歪着头好看的浅笑着。 “小捕头,你的心里一定偷着乐吧——” 沈臾心中顿时升起一团火焰,渐渐攻心,又直逼脑门,瞬间喷薄而出。 “乐你个大头鬼!” 第26章 马车一路颠簸,身子随着坑坑洼洼的石路上下左右摆动,沈臾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倒不是这颠簸支撑不住,而是自打宋大人说出那句话后,沈臾就觉得有些——别扭。 宋大人一直都以打趣她为乐,所以那句话肯定也是玩笑之话。 沈臾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丝藉慰,好让自己能平静的面对他。 又圆又黑的眼珠一瞅,手中加快了撸猫的速度,而宋大人正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她长吁一口气,又瑟缩的坐直了身子。 眼睛又溜溜看向坐在一旁的祝清越,她旖旎姿态倚身在窗牖旁,纤细的臂腕轻枕在额角。 沈臾轻松的弯嘴笑了笑,可马车里的氛围着实压抑,让她恨不得跑出去透透气。 半晌,寂静的马车里响起了幽幽语声。 “我说的那件事情,你考虑考虑。” 闭着眼睛的宋伏远好似听到了沈臾的焦虑,突然纹丝不动的提醒她。 什么?什么事情?沈臾心中一惊,随即停下了手中撸猫的动作,后背突然渗出绵绵的冷汗。 躲闪的目光不知不觉间落在了宋大人的身上,他双目轻合,浓密的长睫毛像只蝴蝶轻落在完美无瑕的面庞上,安逸静谧,可真是——好看啊。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侧颜,能叫沈臾有幸一睹? 悻悻的看出了神,又一阵颠簸袭来,沈臾颤了一下身子。 宋伏远睁开一只眼睛,挑起了眉头:“你看够了没有?” 声音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沈臾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目光躲闪起来,装傻的小脑袋来回盯着马车里看。 “我说的那件事可是认真的,容你三日时间考虑考虑。”宋伏远一挥袖,转身换了个姿势,又是一态安然。 半天没吭声的祝清越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有!” “没有!” 二人异口同声,却没有统一口径。 柳叶弯眉一撇,那张淡雅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疑惑,可她好似又想张口问道什么,却又看着二人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沈臾皱起眉头,样子奶凶奶凶。 与趴在腿间的虎皮猫一同怒视着宋伏远。 舯州紧邻清河县,赶了整整一天的路。天色渐晚,当马车悠悠停在一家客栈楼下时,所有人都已经累坏了。 文业早就安排好了住宿,半着身子从外面轻挑起马车的帐幔,将辕凳子摆好搀扶他们下车。 “祝姑娘还要跟着宋某?”宋伏远提高音量,回身凝视了祝清越一眼。 祝清越身边的小丫鬟上前揪起了姑娘的袖摆,轻轻摇头拽了拽袖子。 可她偏执意不听,随手轻拍小丫鬟紧攥的手心:“跟着吧。” 语罢,她安抚好了小丫鬟,却故意不理会宋伏远,缓缓进入客栈。 宋伏远见祝清越一走,接着又挪到沈臾的身后,贴身的挨着她。 “你别误会,我不喜欢她!” 他认真的眨眨眼睛,盯着小捕头胡乱扑簌的眼神。 沈臾头沉的抬不起来,这个宋大人还真是够奇怪的,要是耍她也早该适可而止,凡事有度。 于是她干脆说着:“宋大人,开玩笑也是要有分寸的。” 明眸里炯炯有神,异常谨慎认真。 语落,宋伏远脸上浮现了深沉:“我这副模样,哪里像是在开你玩笑?” 沈臾诺诺的试图看着他的脸,果然那双闪烁着晶亮的眸子里流露着过分的真诚。 宋大人的样子,可真是好奇怪! 她立刻眨了眨眼睛,又故意打着岔:“宋大人可别忘了正事。” 宋伏远见小捕头有些腼腆,脸颊都像红透了的苹果。 微扬的嘴角又挂上了得意的笑意,留下她先大摇大摆的进了客栈。 沈臾呆怔在原地,还是文业从她身后略过,轻声说道:“我可以给我家大人作证,他确确实实没有跟你开玩笑。” 文业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臾的脸登时像极了猴屁股。 用完晚饭,沈臾回屋换好衣衫准备去打水洗脸。可半路上耳边又响起了今日宋大人对她说的话,歪着脑袋却怎么也琢磨不出个原因。 宋大人的话她将信将疑,可文业是不会撒谎的。 这可奇了怪了,放着美若天仙的祝清越不喜欢,偏偏喜欢一无是处的沈臾? 不对不对,一定是妨碍了宋大人的早觉,心里隐隐怨恨着呢。 再或是——冯大人之前跟她提及过,祝清越与府上的下人苟且私通,宋大人说要与她成亲,那也定是气祝清越。 沈臾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离谱! “小捕头,是在考虑与我成亲之事吗?”住在隔壁的宋伏远听到沈臾开门的声音,赶忙从屋里蹿了出来,将她逮了个正着。 宋大人的突然出现吓了沈臾一个激灵,她抚摸着自己的胸脯,一下子将目光审视在他的脸上。 “宋大人,你太过分了!”嘟嘟的小嘴一撇,沈臾怒气十足的叉起了腰。 宋伏远糊涂:“我,我,我说我要跟你成亲,这事这么难以理解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您要是想气祝姑娘背叛了您,给您戴了绿帽子,就爷们点挑明了跟祝姑娘直说。只有心胸狭隘之人才会想用这种阴招来气祝姑娘,您这样做简直就是在羞辱我!” 沈臾畅快吐完,完全不顾宋大人的脸面,直接返回头去关上了屋门。 “嘭”的一声,和着宋伏远的心情一起碎了个稀巴烂。 这个愚木脑袋沈臾,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 想不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钦差,竟然会连一个小小丫头都搞不定。朝廷中多少官家门第想将女儿嫁予给他,可他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连嘴上都不忘挖苦一句:“一个个胭脂俗粉,俗不可耐!” 宋伏远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看上沈臾,跟他家的虎皮猫一样,喜欢的总是毫无理由,莫名其妙。 他一肚子憋屈,一整夜都未能好好合眼。 第二日,宋伏远与沈臾早早的去了案发地杨府查看,一进宅院的东侧,入口设有毓溪亭,园中错落种植了一大片的梅与竹,顺着蜿蜒的石路可以看到一方荷塘,水从东北方引入,经过四季堂,从西南方流出。 荷塘的北岸建造假山,座座造型奇异,巧夺天工,隔望而去,一眼看到南岸的云山堂。 而此次发现尸体的地方便是云山堂之南的小偏房,这里堆土成山,虽种有花草,但与前院相比还是有些寂寥。 还没走到跟前,宋伏远就已经闻到了渐渐传来的恶臭。 沈臾赶快捂了捂鼻子,紧随其后。 自打前日发现尸体报了官,舯州知州曹大人就命手下驻守在屋外,等着仵作亲自来验尸。又加昨日宋伏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说要亲自查理此案,曹大人更不敢松懈了。 他们缓缓前行,驻足门口。宋伏远扫视了屋内一眼,这就是个普通的厢房,四处砖墙破旧,只留有一个原木书架和一张老木桌几,尸体就在正冲门口的桌几下方,头朝里,脚对准门口,倒在冰冷的血泊中。 不多时,从厢房拐角处缓缓走来一袭官袍之人,三十岁上下,高大的个子仪表堂堂,见到宋伏远后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 “宋大人,好久不见!您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喜欢养猫。”曹清明抱拳作揖,看着怀里抱着虎皮猫的宋伏远客气笑道。 宋伏远也一改姿态,将虎皮猫转手推给沈臾,恭敬回礼:“自朝廷一别,多年未见,曹大人依旧是神采奕奕,器宇不凡。” 沈臾顿时看傻了眼,见宋大人客气的低下了头,沈臾也跟着低下了头。 闹了半天,这位年轻的知州大人与宋钦差是旧相识,怪不得宋大人一直都如此淡定,想必沈禾也一定有救。 宋伏远与曹清明是同年参加的科考,而曹清明正是当年的榜眼郎。 二人简单的叙旧几句后,曹清明这才发现了傻楞在宋伏远身后的沈臾,见她一个女孩子模样穿着利落的男子衣衫,很是诧异。 他指了指沈臾,又问着宋伏远:“这位是?” “哦,是清河县县衙的小捕头沈臾,也正是本案沈禾的亲姐。”宋伏远一边介绍着,一边抑制不住脸上灿烂的笑。 瞅着宋伏远这一副春风满面的神情,又加上难得见他身边带着个女人,好像恍惚中也明白了什么。 曹清明悄悄把宋伏远拉过去,凑上嘴巴耳语道:“这是——弟妹?” 宋伏远犹豫着拖着长音:“怎样,可爱吧?不过——好像有点麻烦。沈禾这事你一定要上心,若把这案子梳理通透,抓出真凶,我想事情也能变得简单一点。” “我知道,先从小舅子下手,”曹清明感同身受的点点头,“这叫爱屋及乌,你放心,昨日收到你的信件,我立刻给小舅子换了一间干净的厢房暂时软禁起来,你也知道,这可是出了人命案子,而他碰巧就躺在死者身旁,作为知州大人,在办案流程上也得认真走完,但绝对不会难为小舅子一丝一毫。” 宋伏远听后又是灿烂一笑,再次抱拳谢道。 “有劳曹大人费心,有了您这句话,宋某心里也踏实多了,在这先代替你未来的弟妹,好好的谢谢你!” 第27章 曹清明的手下将一切归整妥当,准备就绪,这时宋伏远提议要先亲自去查看一遍尸体。 “我知道,你从不相信仵作,都是亲自验尸。”曹清明抿嘴一笑,敞开道路让他先进去。 沈臾抱着虎皮猫凑过身去,她想起之前宋大人教她验尸的举动,可还没等得跟着跨过门槛,宋伏远的手就紧紧的推搡住了她。 他驻下脚步,皱起了浅浅的眉头,声音有些担心。 “这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只管抱着橘子站在门口便好。” “我……”沈臾懵怔的眨眨眼睛,她听出了宋大人的担忧与顾虑,不像是玩笑,是非常认真。 她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脚步也不再挪动,乖乖的站在门口看着他。 宋伏远今日一身藏青色锦袍,对襟扣子别样精致却不显得招摇。他从曹清明的手下手中接过素布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杏核形状的凤眼,先是专注的凝望着眼前的女尸,又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罩衣跟袜套穿好。 曹清明对着看守的侍卫招了招手,他们便把佩刀别在身后,站在了门口两侧,给宋伏远留出了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他缓缓走近尸体,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又小心翼翼蹲坐下翻动着尸体的臂膀,一副非常专业的模样。 因最近天热潮湿,尸体腐烂的速度特别快,味道也着实难闻。 沈臾第一次遇到腐烂程度如此严重的尸体,胃里也突然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宋伏远不放心的看着沈臾,关怀着:“在荷塘边等我。” “不用了宋大人,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沈臾强忍着难受,吸了吸鼻子憨笑着。 此时的曹清明接过手下备来的工具,脱下鞋子换上袜套,挽起袖子,嘴里也含上了生姜片,走在了宋伏远的跟前。 宋伏远头也没抬,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曹大人也一起?” “想当年在京城,就是我们一起合作断案,这一晃竟然过去了两年之久。”曹清明嘴里的姜片压在舌下,自如的与他说着。 “死者正值桃李年华,身上共有三处刀伤,胸口这一刀是致命伤。”宋伏远眉头紧锁,又转而闲聊道:“两年前的那件案子……真的是印象深刻。” 他欲言又止,好似有些顾虑。 “刀口长约一寸,深度约两寸,形状上窄下宽,如此推测凶器是匕首之类。”曹清明说完,看了一旁认真做着验尸记录的笔吏,他敲了敲笔吏手里的本子,要他圈上重点。又继续道:“先说说这具尸体,死者是杨府小娘子的贴身丫鬟,名叫玉潼。” 语罢,二人屏息凝神,仔仔细细的检查着尸体。 “死者这副惨状,看起来仇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会招惹上什么仇家呢?”宋伏远说罢,又转到了尸体的另一侧查看。 曹清明说着:“普通的丫鬟可招惹不上什么仇家,除非她是个有本事的。” 死者玉潼倒在已经干涸的血泊中,发髻简约利索,耳畔没有一丝的乱发,虽说是已经香消玉殒,尸体腐烂了大半,但也能看出生前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臂膀处伤口深度约一寸,伤口形状不规矩,必定与凶手做过一番搏斗,在刀子下去之时晃动了身子。”宋伏远继续推断着,抬头看了一眼曹清明说道:“曹大人忘记遮住口鼻了。” “后背伤口深度约两寸,刀口边缘规则,死者这时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曹清明埋头翻看了一眼尸体身下的地方,闭上眼睛,脑海中仿佛能够看到玉潼生前与凶手搏斗的场景。 宋伏远此刻起身,故意对他干咳了两声,曹清明这才回神说道:“哦,多谢宋大人的提醒。” 二人再无更多语言上的交流,好似说好一般,分工明确。 这叫沈臾看得如痴如醉,抖了抖怀中的虎皮猫,笑说道:“橘子,你家大人可真威风。” 宋大人认真起来的模样,简直太帅了! 此时死者外表的伤痕已经检查完毕,曹清明叫门口驻守的侍卫退下,人一走,宋伏远这才将死者的衣衫小心翼翼的解开。 宋伏远在外验女性死者时,都保有对女性死者的尊重。 “死者身上还有多处伤痕,胸前有鞭状痕迹,最长不过三寸,最短也有一寸。”曹清明低垂着眼睑,一副凝重的神情。 宋伏远长叹一口气,缓缓说着:“一看便知,胳膊上的伤痕都是生前遭人扭掐形成的,而胸前的这些显然是鞭打造成。死者生前活的也不快活,竟遭人下这么狠的毒手。” 说着,他不免有些同情这个可怜的女子,她生前遭人欺辱,而又命丧黄泉,随即轻叹一口气,甚是惋惜。 “来看宋大人,这指甲缝里面的是……红色的泥土?” 宋伏远小心翼翼的拿起死者左手的手指,映在阳光下看了看:“的确是不常见的红泥。” “那这是什么?”曹清明呢喃道,他又翻开死者的右手,“这个指缝里面的红泥,沾上的是皂色的纱丝。” 曹清明如此一说,宋伏远立刻凑上了脑袋。 他仔细观察一番后,淡定的说着。 “纱丝……这很有可能是跟凶手搏斗时,死者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 曹清明:“那我马上命捕头去搜查?” “不不不……”宋伏远对他摆摆手,“一般用作纱丝的,大多数是内用汗衫,能穿着贴身汗衫去杀人的,我看这案子是府内人作案没错了。先不要去搜查,免的打草惊蛇。” 曹清明听着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听话的按捺下急躁的性子。 而后,宋伏远简单查看完尸体,又对屋内的环境观察起来。 他踱着步子,继续说着:“看地上的血量,此处定是第一案发现场,周围狼藉,并且死者死前有强烈的反抗,还身中数刀。那沈禾……为何会晕倒在这里呢?” 宋伏远突然止住了步子,将手轻指向了脚下站着的地方,在这一块的地砖上,还留着沈禾蹭到的血迹。 曹清明跟着他的身后,也皱着眉头附和道:“那晚将沈禾抓起来的时候,他脚上是没有穿鞋的,但这里却留了一枚穿着鞋的血脚印。” 宋伏远低头沉思了会儿,又突然开口笑了笑。 “案发之时是何天气?”他随口问道。 曹清明:“那晚前半夜是大晴天,后半夜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整个舯州都笼罩在雨雾中。” 宋伏远看了看这间偏僻厢房的门前:“这个偏房门口堆土成山,大雨过后泥土定是泥泞不堪。” 语罢,他仔仔细细的查看着地面留下的鞋印。 “这里,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鞋印,若我没推断错,这些便是发现沈禾跟死者时留下的,我猜当晚他们来到这里时,雨势已经渐渐减弱,几乎快要停住了,大雨即停的时候,人留下的鞋印上麻点少而浅。” 宋伏远摆了摆衣袖,又扭身转向另一边,伸手为曹清明介绍着:“再来看这边,这里还留有一串密密麻麻的鞋印,单独来看,它的麻点非常多,显然是大雨之前留下的,也就是凶手的。” 曹清明蹲在了地上,使劲的瞪大了眼睛。 配合着宋伏远的推断,曹清明好像真的发现了麻点多的鞋印,这串特殊的鞋印围绕在死者周围,很显然就是凶手留下的。 此时,宋伏远终于直起了腰身,挺直了脊背,傲气凌然于上,心中自有几分判断。 一个案发现场,宋大人看起来就已经胸有成竹。 沈臾倚在门口看直了眼,虽说刚刚结束的清河县杀人案也是宋大人破获的,但过程与勘察,都是宋大人自己亲力亲为,沈臾没有亲眼目睹到宋大人的本事。 今日一见宋大人亲自勘验现场,隐藏的才华着实惊到了她! 她的眼神立刻软糯下来,对宋大人满是崇拜之情。 沈臾见宋大人勘验完,立刻将虎皮猫放在地上,狗腿子般的小跑过去。 宋伏远见小捕头满是欢喜的迎面跑来,心里也微微荡起了涟漪。 “怎么?”他柔声柔气的打量着可爱的小捕头,若不是曹大人还在此,他恨不得想立刻捏着她肉乎乎的小脸蛋。 沈臾嘿嘿笑着,替他脱下罩衣袜套,又踮踮脚将遮住口鼻的素布取下。 “宋大人,你太厉害了,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你教给我好不好?我拜你为师!”沈臾欢欢喜喜的停不下来,俨然忘记了这还在案发现场。 宋伏远灿烂的笑着,好看的明眸闪着晶亮,他缓缓弯下身子,将头凑到沈臾的耳朵,吹出的温气不时的打落在她的脸上。 “这好办,答应我说的那件事情,这一切都好办了。” 也不知是不是温润的气体吐露在沈臾脸颊的原因,还是宋伏远这副暧昧的态度,沈臾的脸唰一下,又红成了猴屁股。 “咳咳——”曹清明从后面幽幽的探出身子来,“我先走,我先走!” 这个平日里心气高傲的宋伏远,总算是有了点世俗的味道! 第28章 “这下曹大人走了,我们也可以好好谈谈了。”望着曹清明躲开的身影,宋伏远又将目光投放到了沈臾的身上,两只弯弯的杏核眼温柔的看着她。 沈臾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但心里却是不痛快。 为什么不痛快?沈臾偷偷环顾了一下四周,哪有人会在案发现场谈论婚姻大事的?这宋大人摆明了不是认真的。 不知不觉间,她的话里也满腹牢骚:“不必了宋大人,您还是多关心关心祝姑娘去吧。” 宋伏远歪着脑袋堵在沈臾面前:“小捕头这是吃醋了?”说完,俊朗的脸上挂起了得意的笑容。 沈臾努努嘴,哭丧着一张小脸:“宋大人,我到底是哪里得罪您了,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一见沈臾又是这副神情,宋伏远决定好好为自己辩解一番。 “你……”宋伏远有些泄气,“我说我要与你成亲,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是经过深思熟虑,认认真真考虑过的。” 沈臾不屑的掏了掏耳朵,又一副“老子才不上你当”的样子。 宋伏远看着沈臾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莫名的火气就从心底蹿了出来。 于是他大步往后逼迫着沈臾,模样又变得冷峻许多。 沈臾呆呆的咽了口唾沫,突然被宋大人横在原地,不知道又想对她干嘛,只觉得他这张表情准没有好事。 “哼,”他的指尖略过唇角,暗自呢喃,“让你——不信?” 语落,沈臾还没睁开大眼看清楚面前的状况,宋伏远的那只胳膊轻松的勾过沈臾的腰间,紧紧的将她锁进了怀中。 宽敞的胸膛完全包裹住小只的沈臾,又将她的双手摆在身后。 沈臾脑袋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 他一直浅笑着,待她来不及反应,微晃的身子又俯身朝她紧紧贴上,温润绵软的嘴唇轻轻触碰着她圆嘟嘟的脸颊。 沈臾呆怵在原地,双手死死的扣住衣角,那温热的印记一直烙在她的脸上,灼热上了深深的红晕。 “你——” 两只大手正用力的钳制着她,娇小的身子被拥入宽厚结实的胸膛里,绵软的触感又强制的抵上了她的喉咙。 沈臾一直挣扎,一直开脱,终于一把将他推开,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怒气十足的仇视着宋伏远。 眼睛里竟然还晃闪——晶亮的泪珠。 “真是可笑,宋大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她红通通的小嘴一撇,满是委屈的呜咽起来,“所以说,您自始至终都没有尊重过我。” 沈臾觉得委屈,她没有从刚才的炽热中感受到一滴的真情,而是恐惧与惊慌。于是小脸一撇,接着就哭了。 她本就不漂亮,大字也不识几个,更没有攀附宋大人的心思。 可自打宋大人说要与她成亲后,一直没心没肺的沈臾突然觉得自卑起来,这是沈臾活了十八年来第一次体验到自卑的心情。 宋大人多才多金,人又长得俊朗,如此完美的一个男人,能叫她不自卑吗? 沈臾想了想,好像不能,因为宋大人实在是太——美好了。 宋伏远内心慌乱的傻了眼,他原本只想对沈臾表明真心,完全没有要挖苦她的意思。 眼下情景被弄得一团糟,宋伏远更是急在心里,可又手足无措。 他看着沈臾梨花带雨哭的甚是委屈,这才突然意识到,这哪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地方,不远处的厢房里还躺着一具腐败严重的尸体。 他想不通,为何平时神通广大的宋钦差,一遇到憨傻呆萌的沈臾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此时的虎皮猫还非要乱中添乱,原本乖巧趴在地上的它突然抖了抖小耳朵,机敏的嗅到一丝异样的味道。 它突然从沈臾脚边跑开,朝杨府的荷塘方向跑去。 沈臾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好在还未失去理智,也迈开步子拔腿就跑。 她紧紧的跟在虎皮猫的身后,经过上次见识到橘子探案的厉害,沈臾意识到了事态的急迫,丝毫不敢懈怠。 她暂时忘记了与宋大人的不愉快,关键时刻还不忘要保持冷静。 虎皮猫绕着鹅卵石铺成的荷塘边,来回焦躁的踱着猫步。 突然,虎皮猫倾斜了一下身子,找了个位置停了下来。 沈臾朝那个方向的荷塘瞥了一眼,盛夏未到,池塘里的荷花只冒着零星的几个骨朵,池面上绿油油的水藻漂浮在上面,看起来密不透风。她寻觅了一周,只有东北角处有一丝缝隙,被太阳光照耀的波光粼粼。 荷塘里面,似乎是有东西。 宋伏远紧跟其后,跳上荷塘边的石块,蹲在上面往荷塘发光的地方仔细观察着。 “小捕头,看来这凶器……好像已经找到了。”他淡淡说完,用手撑着石块一跃而下,利落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回去的路上,宋伏远见沈臾心里好像还憋着一股气,胳膊轻轻蹭了蹭她。 “实在对不起,刚才在那种地方对你……” 沈臾头也不抬,故意不想理他,脚上的步伐也快了许多。 “前几日见孙大力一直讨好你,我嫉妒的心里都要发疯了!” 他皱起眉头,迈大了步伐紧跟其后。 “孙大力找你那晚,我从王捕快口中得知了此事,于是才在半路上拦住了杨捕头,叫他把崔阿婆的差事故意交给你,好叫你不能与孙大力见面。” 呵,原来如此,沈臾瞪了瞪眼,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宋大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势要与他争辩一番的沈臾突然停下了步子。 宋伏远畏首畏尾的缩着头,扭扭捏捏的继续坦白:“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想与你成亲不是随随便便的空口白话,而是发自真心的……沈臾,我,我喜欢你啊!” 她歪着脑袋看着宋大人,这个平日里一直不肯屈尊的宋大人,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宋大人,这个平日里风光满面的宋大人,此刻竟低下高昂的头颅,对她认认真真的坦露心意。 沈臾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仔细的想了想,将心中的想法全部倒出:“宋大人,我——我碳妹一直以来都活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因父母去世的早,我既当姐又当娘,好不容易把沈禾拉扯长大,也从未替自己考虑过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我明白,你只是县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头,而我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可是你不用担心,我宋伏远还从未娶过妻妾,日后也不敢动那歪心思。” 沈臾继续皱着眉头:“可是——宋大人您还有祝姑娘。” “我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与侯爷退了这门亲事。还有……祝姑娘没有与下人私通,她背着侯爷与丫鬟春齐来到这里,只是逃走时春齐扮上了男装,叫撞见的人看了误以为是跟下人私逃,七嘴八舌谣传成了这样。” 沈臾眨眨眼:“祝姑娘为何要逃?” “这个情况复杂,日后再跟你解释。总之你要知道,我想与你成亲,与祝清越与旁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更不存在羞辱你的情况。” 沈臾:“那也不妥,眼下沈禾还身陷囫囵,被官府羁押,我更是没有这种心思去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那——若是沈禾能平安无事的出来,你是不是就能考虑此事了?” 宋伏远还是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的对一个女人这样说话,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不但说了这么多疯言疯语,还做了登徒子才能干出的事情。 她一时间语塞,面对宋大人的强烈攻势,沈臾干楞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大人,您说这些——我得慢慢好好琢磨琢磨。” “成,”见事情有些转机,宋伏远转到沈臾另一旁,“沈臾,我现在就想先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意?” 沈臾诚实的摇摇头,她根本对宋大人不敢有任何的心意。 “我不知道。”她思考半天,半合的嘴巴只好挤出这四个字。 此时,住宿的客栈已近在眼前,宋伏远想要开口再问着什么,文业站在不远处发现了他们。 文业快步跑上前去,难得见他急火攻心的样子,问道:“宋大人,您知道现在整个舯州的百姓都在议论什么吗?” 宋伏远稍一抬眼睑,快速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这个碍事的可真是凑了个好时候,没好气道:“议论什么?” “我就在这呆了一会儿的功夫,路过的百姓都在说杨府的案子是厉鬼所致,生前定是把死者折磨了一番。现在他们都把杨府视为有鬼出没的地方,个个躲的远远的呢。” 没等宋伏远说话,在一旁抚摸虎皮猫的沈臾却没忍住笑出声来,憋着肚子说着:“这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宋伏远当文业说的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压抑的火气更大了一些。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又一副器宇轩昂的架势,那张清秀俊美的侧脸登时变的凌冽,没好气的怒道:“是鬼是鬼!还是专门抓你这种讨人厌的恶鬼!” 第29章 次日,曹清明带着人手很快到达了杨府府邸,他径直穿过竹林到达荷塘,远远地就看到宋伏远站在水池边。 曹清明将手下带过去给宋伏远支配,只见他低头呢喃了几句,几个彪形大汉立刻跳进荷塘里来回游走,岸上的宋伏远埋头对他们指挥。 沈臾跟文业刚到,看到他们,立刻变成小跑的步伐,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宋伏远的身后,声音带着一丝喘息。 “宋大人,怎么样了?” 听到她的声音,宋伏远赶忙用袖子拭了拭额角渗出的汗,从荷塘边的石头上跳了下来。 宋伏远刚要张嘴回着,身旁的青石砖就被踩的“哒哒”响。 远处的杨老爷朝他们这边走来,他佝偻着脊背,一身土色颌领罗衫,发髻也有些松动,像是刚从寝屋起来,加上后院的土路不平,走起来也是一路颠簸。 曹清明用胳膊肘戳了戳怵在一旁的宋伏远:“宋大人,这位就是杨淳厚杨老爷。” 杨老爷见到二位大人立即作揖笑言:“见过二位大人,杨府上出了人命案子,为了这事您们可是费心了。这——听闻凶手是小儿的同窗好友,不知这案件——二位大人已经审判的如何了?” 宋伏远客气的笑了笑:“您说的这话可为时尚早。凶手是不是您小儿的同窗,到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我与曹大人都不敢轻易下定论,杨老爷怎么能如此草率呢?” 杨老爷突然笑着,干瘪的身子都微微发颤。 “宋大人所言极是,是我太过武断了。只是这天也越来越热——杨某见二位大人着实辛苦,尤其是宋大人,一大清早就来到这里盯着我家的荷塘勘察,不知,这荷塘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秘密?” 杨老爷幽幽说完,池塘里打捞的壮汉也从水里出来,双手将一把打捞上岸的匕首呈到了他们面前。 宋伏远笑了笑,回身与曹清明对望了一眼。 “刀刃形状,大小,粗细,我看都与死者身上的刀伤形状吻合,先拿回去作进一步的验证。” 宋伏远映在阳光下看了看,那把锃亮的匕首上滚落下来几滴水珠。 杨老爷面容有些凝重,脸色霎时变得不好。 沈臾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杨老爷,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一些怪怪的。 不止是杨老爷一人,就连整个杨府的上上下下,都觉得有些奇怪。 许是因为府上发生了杀人案,整个府院都变得寂寥许多,路上偶有几个丫鬟下人窃窃私语,撞见宋伏远等人也是赶忙避嫌离让。 沈臾跟着二位大人忙完杨府上的事情,曹清明允她去见一见沈禾。 沈臾一路上惴惴不安,她心里挂念着沈禾,总担心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也肯定是憔悴许多。 顿时,那揪起来的心也隐隐作痛起来。 沈臾满脑子里都是沈禾叫人心疼的样子,可当曹清明一把推开那间干净四合院的门时,沈禾正倚在窗前,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捏着红豆糕。 “曹大人说我姐来了,还真的来了。”沈禾一脸的喜出望外,一身干净利落的素衣显得他愈发精神,圆圆的脸蛋比之前见到时还又微胖了不少。 沈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宋伏远笑吟吟的走到前去,俯身看了看他手里碰着的书卷。 “公羊传,”他咂咂舌,“先把书收起来,我要问你关于案子的事情。” 沈禾放下书,把手里的红豆糕重新放回盘子,离身站在了宋伏远的跟前。 沈臾快步走过去,围着沈禾转了两圈,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坐牢的样子? 她冲曹清明眨了眨眼睛,想要问个合理的解释。 曹清明摊摊手:“宋大人嘱托的,叫我千万千万不能难为着他。” 沈臾又将目光停在宋伏远的身上,欲要开口道谢,可又见他有了认真的模样,只默默站在了一边。 宋伏远将双手背到身后:“沈禾,杨平可是你的同窗好友?” “正是,杨平与我都是秦先生的学生,秦先生乃清河县的名师,我们都是慕名而来成为他的学生。平日里杨平住在清河县,只是这几日秦先生有事请假,杨平与我说他舯州家中藏书过万,我也想借此学学,便答应他来杨府借住几日。” 宋伏远:“那日赶到杨府时,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沈禾拧眉想了想:“当时夜色已黑,也没留意几时,只记得在府上用完晚饭后,就已经戌时了。” “戌时……”宋伏远嘴上重复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用完晚饭后呢?” 沈禾说道:“用完晚饭后,杨平便带着我去了云山堂的厢房休憩,许是赶了一天的路,我也困乏劳累的很,解开衣衫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待我再次醒来,是屋外的雷雨声惊醒了我,继而是一阵头痛欲裂,而后才发现杨平站在我的身旁轻唤我,身旁还躺着一具女尸。” 宋伏远突然停下步子,走到沈禾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竟然睡得如此昏沉?” 他带着疑问,微微拖着长音,又转步到了曹清明的跟前。 “曹大人那晚去杨府时,沈禾当时是什么样子的?” 曹清明记忆尤深,张口就道:“沈禾当时倒在死者一侧,身上穿戴整齐,没有发现鞋子,然而是他的外衫上面留有喷溅状的血迹。” 宋伏远又问向沈禾:“你可是解了外衫睡着的?” “是的宋大人,我当时是解了外衫躺下的,因那件衣衫是家姐攒了两个月的工钱找裁缝缝制的,精致的很,我平日里根本不舍得穿,更别说穿着它睡觉了。” 宋伏远微微怔目,视线落向远处:“也就是说——沈禾原本没穿外衫,但从案发现场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就已经穿上了外衫。” 而且还没穿鞋子,但宋伏远明明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带血的鞋印。 “你再仔细想想看,还有没有漏下什么忘记的细节。” 宋伏远提醒道,但沈禾仔细的使劲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干巴巴的回着:“没了。” “嗯——心大!跟你姐一个样。”他做着推断,心想这姐弟俩的心还真是够大,一个是能吃,一个是能睡。 沈臾跟沈禾都不约而同的憨憨笑着,眉眼的模样非常相似。 曹清明叫小厮冲好茶水,他们纷纷落座,不一会儿,不大的厢房里飘满了浓郁的茶香。 宋伏远呷了一口茶,听着曹清明说道:“杨淳厚这个人是做丝绸生意的,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加上与国戚沾亲带故,自然是有些地位。他这个人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体来说心肠并不坏。” “说来听听。”宋伏远饶有兴趣,正襟危坐。 “曹某刚到舯州任职第一年,那时闹过一次严重的饥荒,道路上都是要饭的难民。而地主豪绅家里都是有不少存粮的,为了缓解灾情,我便主动上门请求各地主豪绅家能捐出一些存粮,来救助这些难民。起初屡屡碰壁,后来是杨淳厚主动拜访,说要开放杨府的粮仓救济这些难民。于是各地主豪绅看到杨淳厚的作法,纷纷也跟着捐出了粮食,这才勉强度过那次难关。” “人不可貌相啊,杨老爷虽说是瘦瘦巴巴一个老头,没想到还是挺善良的。”沈臾扶着脑袋听得起劲,时不时还点评一番。 曹清明一笑,继续道:“自那次饥荒过后,我与杨府也建立了一些联系。杨淳厚的意图很明显,他要赚钱做买卖,就必须与官家勾结,便与我这个知州大人讨好关系,借着借粮的这件事情达成合作,谁也不亏。” 沈臾:“原来如此,杨老爷也不愧是个买卖人,可也是带头借粮救济难民,也算是功德一件。” 宋伏远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沈臾的小脑袋,对她做了个语噤的动作。 曹清明:“舯州的百姓看到了杨府为民的一面,于是不少穷苦家的孩子被送到杨府当差,杨府挑选了几个做事机灵的留下,对待下人也是没的说。直到再过了半年,杨府上的一个小丫鬟假借采办之名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说杨淳厚看她有几分姿色,想纳她当个小妾,这让嫉妒心极强的大娘子知道了,于是一直惨遭大娘子的毒打,我当时查看了她身上的伤势,两只胳膊都是鞭打扭掐的淤青,说来与这次的死者身上出现的伤痕极为相像。” 文业突然笑了笑:“看来这厉鬼已经找到了。” “我碍于跟杨淳厚的交情,不好细说什么,只是给了小丫鬟一些银两,叫她离开杨府。我想死者玉潼生前也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定是杨淳厚对她有几分私心,又让大娘子心生嫉妒,她身上才会出现一些淤青伤疤。” 沈臾听的摇头晃脑,她心里实在藏不住事,歪着脑袋又忍不住点评道:“没想到这个杨老爷还是个色鬼!年纪一大把了,还有着想娶小妾的心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圆嘟嘟的小脸蛋上满是愤懑。 宋伏远看了心中一慌,连忙摆着双手摇着头:“小捕头,这世上的男人可不都是如此,比如——我。” 第30章 沈臾咧着嘴巴歪了歪脖子,呵,这个宋大人可是什么事都能掰扯到他的身上。 她故意不理会,又转头问着曹清明:“这位杨老爷可是有两房妻子,区区一个小丫鬟都被大娘子害的浑身是伤,也不知小娘子这么多年来,可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曹清明笑眼盈盈:“这小娘子当年就是杨府上的小丫鬟,因样貌出众,所以才被杨淳厚盯上娶了回去。大娘子这么做,也是有顾虑的。” 沈臾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宋伏远又插过脑袋来说着:“女人多了是非也多,所以至今我的身边只有文业一人。” 沈臾噘着嘴:“宋大人若是闲得很,不妨去杨府上找大娘子问问话。”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宋伏远用手轻抚着沈臾的脑袋,像是捋顺虎皮猫那样,“在我手底下呆久了,自然就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玩笑归玩笑,毕竟是关乎人命的案子,宋伏远还是不敢懈怠的。 杨府的宅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路过的人也都尽量躲得远远地,好像真的是有厉鬼作祟。 宋伏远的手里一直玩弄着打捞出来的凶器,方才他就凝视了好一会,见匕首靠近刀把的位置上有一个杨字,字迹模糊,不仔细看倒也认不出来。 他自个儿在杨府院子里转了半天,曹清明与沈臾半天见不到他的人影,沈臾有些着急,怕是宋大人再迷了路。 曹清明一眼看透了沈臾的小心思,笑道:“沈捕头不用担心,宋大人一定又发现了什么,这会儿去查看了。” 听了曹清明的话,沈臾突然想起来之前宋大人玩失踪的样子,而且看曹大人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沈捕头,宋伏远是个难得的人,你一定一定不能放弃他。” 曹大人说的这句话,让沈臾摸不着头脑。 她脸上又浮现一团红晕:“曹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宋大人位高权重,我倒是担心他会放弃……” 说着说着,她的眉心升起了一个疙瘩。 “他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情是不会放弃的,就像此前朝廷里发生的那件大事——差点就要失去这么一位好兄弟了。” 看似玩笑的说着,曹清明的双眼里凝视着深深的忧伤。 沈臾凑过脑袋,又一副八卦的心思,可没等曹清明再开口,宋伏远从杨府的院子里又转了回来。 和煦的笑容映在娇艳的朝阳下,灿烂绚丽。 沈臾赶紧闭上不知不觉张开的嘴巴,宋伏远告知他们要先去拜访一下杨老爷。 见到杨老爷,他佝偻着身子脸上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对二人作揖道:“二位大人,家宅一向和谐安逸,此次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情,还请二位大人能缉拿真凶,还家宅往日的宁静。” 沈臾听罢倒是笑了一下,小声嘀咕着:“我看往日也宁静不了。”好在她的声响不大,并没有让人听了去。 宋伏远嘴角上扬了一下,客气的回道:“杨老爷放心,我与曹大人一定会将本案的凶手查个水落石出,不会随意冤枉好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坏人。” 杨老爷笑了笑,脸上的褶子也变得越来越深。 “还请杨老爷能配合我们审理案件。”曹清明上前一步说道,“接下来我与宋大人会单独找府上的人问话。” 这话一出,杨老爷的脸上颇有些不悦,能看得到他极力在掩饰着内心的不满,勉强回道:“好,二位大人可要好好办案,杨某定全力配合。” 宋伏远刚要启唇问话,杨老板立刻打断了他的思绪。 “府上丫鬟的琐事,一向都是由大娘子负责。”杨老爷摆了摆手,命身边的人去请大娘子,又转而对着宋伏远等人说道:“请坐,斟茶!” 待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大娘子孟香云不急不慢的进来了。 她面容有些枯槁,但也抵挡不住年轻时留下的风韵,穿着朴素,仪态大方,面色平静,让人联想不到会去欺负一个小丫鬟。 孟香云先是瞅了一眼杨老爷,便又躬身对一行人请安道:“见过二位大人。” “大娘子,还请您来问几句话。”沈臾先开口道。 “大人,您问便是。”孟香云的声音不缓不慢,虽然也已年过四十,但眼角的纹路还要浅一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 她在夏日里易出虚汗,所以手上经常揉捏着汗巾拭汗。 宋伏远定了定神,道:“方才杨老爷说府上管理丫鬟下人们的琐事,是交由您的,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些关于玉潼的事情。” 孟香云点了点头,便道:“玉潼这个丫鬟生前是侍奉小娘子的。我没记错的话是七岁那年被她哥哥卖到府上来的。那年盛夏多雨,她的村里赶上了洪涝,大水冲跑了整个小村庄,就剩下了她跟哥哥。她哥哥也是为了能有口饭吃,就把她托付到了府上。哎,也是命不好。” “玉潼的哥哥还有音信吗?”曹清明问道。 “她哥哥卖了她,人影都找不到了,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哪儿还记得长什么模样。”孟香云用汗巾拭了一下嘴唇,语气又淡淡的说道,“玉潼这孩子从小也是懂事,一开始是侍奉老太太的,待到老爷娶了小娘子,老太太没几年也病逝了,小娘子看玉潼做事麻利人长得水灵,就要去她屋里侍奉。” “大娘子,杨平可是您的亲生?”宋伏远突然高亢的声音打断了大娘子的话。 孟香云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有些懵,但很快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笑道:“我只有平哥一人,不知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伏远随意笑着:“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杨平带同窗好友来到杨府,您作为他的母亲,此事可是知晓的吧?” 他问的似乎话中有话,孟香云哽咽了一下,接着脸上绽放开笑意:“知晓。听闻曹大人将平哥带回来的同窗抓了起来,玉潼倒在血泊中,身旁就只有他一人。现在想想,我这心里就一个劲儿的后怕。” “你怕什么,倒在血泊中的人又不是你。”宋伏远笃定的看着她的双眼,孟香云只一个劲的躲闪他的目光。 “那可是杀人凶手,想想杀人凶手就是我家平哥的同窗好友,这还不够叫人后怕的?”孟香云扯着嗓子,势要与宋大人分出个高低。 宋伏远:“那你跟我说说,杨平的同窗第一次来到杨府,他与你们都不相识,怎么突然起了歹心临时决定杀人?” 孟香云咽了咽嗓子,迟疑道:“一定是见色起意,见玉潼长得有几分姿色,结果反抗中不失手杀死了对方……” “哦,那这样的话,沈禾得先从云山堂找个机会见到玉潼,而后再绕过大半个廊芜跑到厨房把剔骨的匕首藏在身上,再折返回云山堂将玉潼杀害……而其中还要保证第一次来到杨府的沈禾知道厨房的位置,并且一次成功的拿到匕首。而玉潼则一直乖乖听话的呆在此处,任由沈禾拿匕首回来杀害。”他气息丝毫不乱,一口气说完,眉心又凝上了深沉,“大娘子,您觉得这样杀人——合理吗?” 孟香云踉跄了一下身子,差点没站稳,用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这刀子还非要从我府上拿?万一他自个儿身上就揣着呢?” 宋伏远好整以暇的从衣兜里掏出那把凶器,将上面包裹的帕子揭开平放在掌心。 “大娘子好好看看,这把刀子与死者身上的伤口形状一致,并且还是您府中厨房用的剔骨刀。方才来时宋某先去厨房逛了一圈,满满当当的刀架上,少的就是这把刀子。” 他拿起凶器在孟香云的眼前晃了晃,刺眼的光亮差点耀的她睁不开眼睛,原本淡定自若的神态一下子绷不住了。 她想了想,脱口说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那个叫沈禾的同窗没有杀人?” 孟香云想极力缓和气氛,脸上又露出了几分讨好的谄笑。 宋伏远顿了顿,又将凶器包好递到曹清明的手中,转而看着她。 “大娘子,官府办案向来都是讲求证据的。”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将弯下的身子直起,朝一旁闷不做声的杨老爷笑道,“大娘子问完了,不知何时能将小娘子再请来问问话?” 孟香云稳了稳心绪,手里的帕子又紧紧的拧了几圈。 杨老爷定定神,方才这一番争论一直置身事外,静观其变。这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宋大人稍等,小娘子最近感染了风寒,想必这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说完此话,小娘子王茹玉便缓缓进屋,她三十左右的年纪,长了一张鹅蛋脸,肤质凝霜,蜿蜒的眉峰下配了一双妖媚的丹凤眼,姿色的确是不错。 她先给二位大人福了福身子,又用帕子捂住了鼻子,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看起来的样子悲伤至极。宋伏远的眼神快速的打量了她一遍,开门见山道:“死者玉潼生前是跟着你的?” “是的,这么多年来,玉潼就像是亲生女儿一般,还望大人一定给玉潼一个公道。” 第31章 小娘子王茹玉哭的是真惨,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宋伏远静静地看着用帕子抹泪的王茹玉,此刻四周寂静的可怕。 “小娘子,玉潼这姑娘,正直桃李年华吧。” “正是,今年春日刚满二十。” “哦,颇有一些姿色?” 哼,真是庸俗至极。沈臾愤愤的想着,顺带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王茹玉眼中掺着泪花,故作姿态的摸了摸眼泪道,“她的确是府上长得水灵的姑娘,可是宋大人,我不明白这跟本案有何关系。” “嗯,宋某就是随口问问。”他赶紧揶揄道,“既然长得有些姿色,为何年满二十还不给张罗婚事?” “玉潼这丫头从小就在府上长大,跟府上感情深,又加上她的性子内敛,不善言辞,自然与外界的交流少一些。”她顿了顿,“我也不是没给她提过这事,毕竟从小在府上长大,就算是娘家了,可她根本不想嫁出去,于是这婚事也一拖再拖。” 宋伏远不再言语,默默点了点头。 屋里的空气又再次凝固起来,曹清明轻咳几声,试图想把陷入沉思的宋伏远叫醒。 他这边故意咳了两声,一直闷不做声的杨老爷缓缓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不如二人大人留在府中用膳可好?” 沈臾的眼珠里提溜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深不可测的杨老爷,觉得他可没有真心想要挽留他们。 宋伏远嘴角微微上扬,说着:“不必了,多谢杨老爷的提醒,时候的确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他早就看出杨老爷的送客之意,就只懒着身子想撵他们走了。 看着杨淳厚一幕幕反常的举动,宋伏远更加坚信了玉潼之死与杨府脱不了干系。 只是为何要杀一个小小的丫鬟呢?凶手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 宋伏远暗忖,或许这件案子没想象中的简单,也没他以为的那般复杂。 日落西山,青绲瓦上的飞兽屹立在金色的霞光中。 回去的路上,沈臾的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 许是声音太大了些,不小心叫一旁的曹大人听了去,曹清明原本因案情牵扯紧绷的脸霎时放松开,笑眼眯眯的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山珍海味吃惯了,必定是要换换花样觉得新鲜。” 他说这话时,故意瞥眼打趣着宋伏远。 宋伏远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抽搐一下,又使劲瞪了回去。 沈臾一听有山珍海味,本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直接大唱空城计。 “曹大人——您方才说有什么能吃?” 曹清明笑了笑,横在沈臾跟前把她拦下。 宋伏远一瞧,立刻站过去将手把他推开,护在了沈臾面前。 她的心中顿时窃喜,可对方毕竟是知州大人,也不好意思幸灾乐祸出声响。 “案子不破,脑袋瓜里就别只想着吃。”曹清明见宋伏远如此呵护这个可爱的小捕头,实相的赶紧撤开身子,幽幽转到宋伏远的身旁。 沈臾一听立刻泄了气,揉了揉肚子又说道:“我现在只担心沈禾,既然宋大人说沈禾杀人的过程不成立,那沈禾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在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只能先委屈他了。”曹清明淡淡的回着她,而喜爱说闹的宋伏远却异常的安静。 一不注意,他又独自陷入了沉思,两只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来回捻着身上挂着的玉珠吊坠。 沈臾偷偷瞥眼看着他,盯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只道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一双手。 她只顾着偷看,却没注意迎面直冲而来的推车。 “别看了。”宋伏远平静的说着,方才还令沈臾羡慕不已的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胳膊,拉开她躲避着撞上来的推车。 他丝毫不乱,淡定自若。 沈臾的心砰砰直跳,跳动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回声,仿佛要从她的口中跳出来一般。 她两腮带着酡红,急促的呼吸难以平稳下来,但步伐还是跟着他们急急的走着。 曹清明突然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听文业说你们还一直住在客栈,不如就搬来我府上暂住,也都更方便一些。” 话音刚落,他怔怔的看着身后的二人,一个脸红缩成一团的沈臾,一个装模作样故态冷漠的宋伏远。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宋伏远回着他:“不必了,祝清越还跟着。”他淡淡说着,又轻掠了一下脸颊的碎发。 曹清明一听到祝清越的大名,顿时心中一惊,暗戳戳的想着:不愧是宋大人,能叫两个女人都围在他的身边转着,还能和和气气的共处一处,实在是佩服! 他甚至都想去单独请教一下宋大人,怎么能传授点经验,处理好自家正室与妾室之间的关系。 可沈臾什么都没听到,除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就是宋大人方才拉扯她时萦在耳边的话。 直到晚上休息,沈臾的心还是乱的睡不着觉。 她双眼空洞,思绪放空,盯着黑洞洞的床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几日里仿佛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叫她应接不暇,像是做梦一般。 原本沈臾认为,像是宋大人这样的达官贵人,风流潇洒,貌比潘安,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模样,是沈臾这种毫不起眼的小平民难以接触到的。而如今,这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男人,竟然自己提着灯笼来找她了,而且还…… 如此中意她! 沈臾越想越不困,憋闷的小脸蛋红幽幽的,最后实在没忍住,拉起被子捂住脑袋乐的偷笑。 “哈哈哈哈——我碳妹不是在做梦?”她乐的又将脑袋露出来,闪着晶亮的瞳眸盯着窗外的月亮。 月亮可是真美啊,又大又圆,向安逸的人间施展着迷人的魅力。 沈臾抖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随便穿上一件内衫就出了门。 木门吱嘎一响,她拖着布鞋喜滋滋的绕到客栈的院子里,蹲坐在石台阶上。 夜色静谧,客栈里的住客大多熄灯休憩,显得天上的月亮更加明亮。 沈臾仰着小脑袋看着,突然,一阵熟悉的淡香味从她身后袭来,被一个又宽广又温暖的怀抱紧紧包裹着。 宋伏远埋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叫她心头碧波微荡,那坨红晕浮现于颊。 宋伏远松开双手,又轻拂了拂衣袖,与沈臾蹲坐在一起。 映着今日的明月,他仔仔细细的凝视着沈臾的面颊,不知何时起,原本黝黑的皮肤也渐渐变得白净起来,显得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更加黝黑晶亮。 沈臾抑制不住自己的手,轻轻戳在了他的心口上。 嘴角淡淡带着笑,耳语着:“等这件案子结束,把沈禾救出来,你说的我都答应你。” 柔声中带着温婉,温婉中透着调皮。 宋伏远霎时一笑,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满足又宠溺的看着眼下的她。 “你觉得今晚的月色如何?”他眼角里都是满足,一举一动无不在抑制着躁动的心绪。 沈臾仰起小脑袋望了望正前方的那轮明月,心直口快的点头道:“还不——” 错字还未说出口,她就被他轻拉入怀中,轻轻呼吸的气息似羽毛般打落在她的脸颊,不知不觉的叫她又泛起红晕,顿时袭来的悱恻带着炽烈又热情的温度,似水藻裹住了她的身子,软绵绵地缥缈起来。 他的大手一点点掰开她的小手,紧紧交叉在一起,似春风带来的和煦,轻柔缓慢的轻触着对方的肌肤。 良久,宋伏远轻抵上她的额头,嘴角蜿蜒好看的笑着:“沈臾,你——不能骗我。” 沈臾眨了眨大眼睛似是回应他,又调皮的眯眼笑了笑。 有这等好事?沈臾铁定会牢牢抱住宋大人的大腿,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撒手叫他跑了。 他的大手又裹的紧了紧:“即使我……” 他欲言又止,卡在喉咙里的话又滚落了下去,突然心事重重。只是看到沈臾那张可爱迷人的小脸蛋,又是启唇说道。 “即使我巡访结束,必须回到京城,你也要紧紧跟在我的身后,都不能反悔……” 沈臾突然坐直身子,笑吟吟的咧嘴乐着:“宋钦差走到哪儿,我沈捕头就跟到哪儿!” 见她略带玩笑的皮劲,宋伏远忍不住又拧了拧她肉乎乎的小鼻头。 幽静的夜,能听到带着节奏的蛙叫,深沉又低韵,回荡在空旷的院落中。 “宋大人?沈捕头?” 未见其人,就已经听到文业慌张叫喊的声响,他也怕是惊扰其他的住客,故意吊着嗓子,四处寻找着二人。 宋伏远不屑的掏了掏耳朵,这几日瞅着文业是越发的不顺眼了。 沈臾赶忙从石阶上站起身子,故作镇定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宋伏远又是一袭官家上身,威严的逼迫感直上眉头。 文业慌慌张张跑过来,见到他们终于放心的舒缓了一口气。 “沈捕头,孙捕快得知沈禾被抓后,竟也从清河县赶了过来,现在正在客栈大堂里等你,说什么也不走呢。” 宋伏远一听,立刻问道:“孙捕快?孙大力?” “正是孙大力,今日客栈的客房都已经住满了,老板硬是要赶他走,可他偏不走,非要见沈捕头一眼,现在赖在人家大堂里面,说什么都要见你——” 第32章 “大力哥?这么晚了你咋来了?” 沈臾惊呼!果不其然,孙大力正跟客栈老板闹着别扭,那对倒撇的眉头显得本就粗犷的样貌更是可怖。 孙大力两眼放光,一见到沈臾兴奋的忘记跟老板还在气头上,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双肩。 “碳妹——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沈禾咋样了?”他是打心眼里担心沈臾,沈禾是勉强顺带上的。 圆糯的小脸眉头紧锁,幽幽的盯着面前的孙大力,背后却是一股灼烧的热度。 宋伏远那双深瞳似冒着愤怒的火气,虎视眈眈的盯着孙大力。 沈臾尴尬的一把推开:“大力哥,我没事——这不还有宋大人吗?” 说到宋大人时,孙大力这才将视线挪到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上,只见面前的绝世公子正一本正经的仇视着他,完全对他摆了一张臭脸。 孙大力瑟缩一下,故意装作没看见。 “碳妹,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咋不跟我说呢?” 沈臾:“我——我跟冯知县请好假了呀,事态突然,没有再仔细的告知你们。” 孙大力一听自己分为她口中的“你们”之中,有些失望的蔫了蔫脖子,眼神里面顿失了光亮。 宋伏远上前一步:“告诉你?你能帮上什么忙?” “宋大人……”沈臾瘪嘴嘟囔着,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 孙大力憋着一肚子气,实在没忍住朝他回着:“宋大人,您别仰仗着自己是朝廷官员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是不如您本事大能耐多,但起码不会装腔作势,也不会随意践踏别人的自尊——” 沈臾又赶紧拽了拽孙大力的衣角:“大力哥,你在瞎说些什么?” “我没瞎说什么,碳妹,别被某些人的花言巧语迷惑去,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对方,那样的人跟咱们不是同一条路的。他们可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咱们只是伏在地上的小蚂蚁。” 他苦口婆心的劝诫,自那晚瞧见宋大人将沈臾搂进怀中,孙大力的神志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 他怕沈臾被宋大人骗,这世间话本中不是太多这样的情节吗? 沈臾傻傻看着孙大力,试探问着:“大力哥——你说的什么神仙蚂蚁的?我咋有点听不大明白?” “你不用听明白,孙大力那是在说他自己。”宋伏远终于按捺不住,把玩的吊坠握在手心,“我看你还是想想今晚住在哪吧,客房可都已经住满了。” “那我就跟碳妹住一块。”他说着,这话差点没惊掉宋伏远的下巴。 我忍你说那么一堆胡言乱语,就已经够仁慈了,当真是不识相的看不出什么意思来? 宋伏远愤愤的想着,嘴上干脆:“胡闹,男女授受不亲,你跟沈臾怎么能住在一起?” 孙大力接着道:“咋不行了?以前跟杨捕头外出巡逻时,我们都挤在一张通铺上。” 宋伏远错愕的望着沈臾:“你们还真的睡过一张床?” 沈臾无辜的眨眨眼睛:“跟兄弟们外出办事,不都是这么凑合一宿的?” 胡闹!荒谬!这个清河县县衙不止是个摆设,还不懂规矩,混乱一气! 宋伏远觉得吃亏了,非常吃亏!心里难受的像是被勺子挖了一口,还又浇上了一盆子醋。 文业此时又在心底暗暗偷笑一番,赶紧替自家大人打着圆场:“不如今晚就跟我家大人凑合一宿,等明日天亮了再送走孙捕快。” “天亮了我也不走,我跟碳妹一起回去。”孙大力是个直肠子,呆愣着脑袋傻傻的嘀咕着。 沈臾一想,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于是赶紧把大力哥推搡到宋大人身边,说着:“宋大人,今晚你们二人就先凑合一宿吧。” 宋伏远还没回过神来,心里惦念着自家的小捕头,患得患失的难过在兴头上。 于是稀里糊涂的被沈臾文业一起拥进了屋子。 祝清越正倚在门边看着他们,勾起的唇角冷笑着:“大晚上的,你们都不困吗?” 那声音清清冷冷,叫人冰凉到极点。 孙大力瞥眼一瞅,呦呵,这不是跟着宋大人去过县衙的姑娘?咋也跟着来到这里了呢? 他正要笑嘻嘻的上前去打个招呼,还没迈开步子,就叫沈臾阻挠回去。 “大力哥,你赶紧进屋好好睡觉吧!”她瞪着大眼,生怕孙大力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一招果然奏效,被沈臾这么狠狠一瞪,孙大力怂下脑袋灰溜溜的钻进了宋大人的房间。 祝清越的那抹笑容渐渐消失,轻轻摆弄着肩上的纱衣,转而又探回了身子。 翌日清晨,天上的乌云聚集的浓密,似要来一场倾盆大雨,缓解此时压抑的阴霾。 同样有阴霾的,还有宋伏远的那张脸。 心爱的小捕头与其他捕快们睡过一张通铺不说,就单说孙大力打了一晚上响亮的呼噜,已经叫他眼底浮上厚厚的黑眼圈。 就连沈臾兴高采烈的跑到他跟前,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都难以见他露出笑颜。 “小捕头——我要孙大力立刻消失。”他幽幽警告着,颓废的连愤怒的余力都没有。 双手毫无灵魂的抚摸着虎皮猫,而虎皮猫也似是只有一副躯壳,跟它的主人一样,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沈臾嘻嘻笑着:“今日大集,我打发他跟着祝姑娘采买去了。” “我说的是——要他消失——” 宋伏远懒得动弹身子,待等候的马车驱车赶来时,文业赶紧支撑着他的身子,病恹恹的爬上了马车。 “快上车。”他嗖的挑起帐幔,又嗖的一把关上。 路上颠簸一会的功夫,宋伏远的两只眼皮差点打起了架,还是沈臾一直吧唧吧唧的吃着肉包子,才没能叫他真的睡着。 沈臾刚填饱肚子,马车就停在了杨府的门口。 曹清明早就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他们到来,立刻对宋伏远汇报着:“宋大人,死者指甲缝里的红色泥土,已经找到了。” 宋伏远虽然顶着两只黑眼圈,但还是一脸的亢奋:“哪里的?” “整个杨府院落上上下下都翻找了个遍,没有一处泥土是这种红色质地的。”曹清明一边往前带路,一边说着,“直到捕快发现玉璟堂的门前有两个不起眼的花盆,那花盆里的泥土正是这红泥。” “玉璟堂?谁住在那?”宋伏远问着。 曹清明:“是杨肃,小娘子的小儿,可是只有六岁。” 宋伏远立刻拧了拧眉头,目光骤然一聚:“沈臾文业在此处等候,我们去玉璟堂看看。” 说着话的功夫,他们二人就停到了玉璟堂的门前。 宋伏远定了定神,眼睛落在了石台旁摆放的两个花盆上。 这是上好的钧台窑,整个为茄皮紫色,紫中带青,青中寓白,在阳光的照耀下釉质乳光晶莹。上好釉质的花盆里却只种了几株稀稀疏疏的绿植,完全衬托不出花盆的高贵。 “是这个?”宋伏远没有抬头,轻捏衣袖往上卷了两圈,伸进手去把泥土捏出来放进早就备好的白色帕子上。 曹清明屏息凝神,弯着腰凑过脑袋去一看究竟,生怕自己的粗气不经意间把泥土吹跑。 宋伏远小心翼翼的放在指肚上观察着,橙中略带红光,是红色的泥土,跟在玉潼手指中发现的一样。 就在这时,房门吱悠一声打开了。 他随意卷了两圈手里的帕子,不急不慢的塞进了袖兜里面。 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府上的小丫鬟,她扎着两个双环髻,手里正端着铜盆,俨然从屋中出来要去打水的样子。 那日在杨府上验尸时,府上的小丫鬟是见过二位大人的。 她轻缓的福了福身子,深深地埋下脑袋不敢抬起头来。 待走到宋伏远跟前时,他故意伸出胳膊将她拦了下来。 “你是服侍杨肃的?”他面无表情的问着,叫曹清明站在一旁看傻了眼。 小丫鬟诺诺的点了点头,然后更是深埋进胸膛,吓得大气不敢乱出。 “你叫什么名字?”他继续问着。 “缙云。” “你与玉潼关系可好?” 宋伏远站在缙云的跟前,双手背在了身后,那双犀利的眼眸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 缙云吓得磕磕绊绊,端着铜盆的手稍一颤抖,“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旋即,缙云哭丧着脸,仰头面对着宋大人,一下子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地上。 她一边哭的斑驳,一边疯狂的摇着头:“大人——我,我与玉潼不熟,一点儿也不熟——” “哦,我就是随口问问,看把你吓成这样。”宋伏远嘴角骤然一笑,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变得灿烂起来。 见到对方的笑脸,缙云咬着嘴唇从地上站起身来,似乎是有话哽在口中,又勉强的笑了笑。 宋伏远仰头望了望阴霾的天空,看似平静的面庞又添加了几丝忧愁。 这场大雨迟早是要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们往回走着,曹清明问着他:“你干嘛要吓唬那个小丫鬟?” 宋伏远淡淡笑着:“她的手指里面,也存着红泥。” 第33章 “这么细微的事情,宋大人都能一眼瞧出?”曹清明满是诧异,虽然之前见识过他的本事,但这指缝的细枝末节竟然也观察入微,着实又颠覆了曹清明的想象。 宋伏远漫不经心道:“这花盆是玉璟堂门口的,作为玉璟堂的丫鬟,她手指中沾染红泥是再正常不过。可玉潼是小娘子身边的人,也就是说她在临死之前曾经到过这里,并顺便帮缙云照顾了一下这里的花草。” 曹清明顿悟般点了点头,又道:“她们二人关系匪浅?” 宋伏远颔首:“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语罢,他又朝沈臾那边招了招手,只见不远处抱着虎皮猫的小捕头立刻屁颠屁颠跑来。 他微微侧身:“这事办成了!” 曹清明懵怔半晌,瞅了瞅宋伏远这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又抬眼看了看跑来的沈臾,心中瞬间明白了何意。 可曹清明还是有所顾虑:“祝清越该怎么办?” “为了小捕头,我会退婚。”宋伏远神情笃定,黝黑的瞳眸里只刻画着沈臾的模样。 “哎,”曹清明无奈的摇摇头,“若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容易,那就好了。” 宋伏远静默不语。 沈臾怀中的虎皮猫被颠的头晕眼花,张着嘴巴呼哧着粗气,肉乎乎的脑袋紧紧窝在她的臂弯里,看起来有些疲惫。 “宋大人发现了什么?” 他看向她。 “小捕头,用到你的时候到了!”宋伏远浅笑,“你不是一直想当一个有所作为的捕头吗?” 沈臾看着宋大人熠熠发光的小眼神,心里也按捺不住惊喜,脸上噗嗤出一个笑容。 “还是宋大人最了解我,哈哈哈哈——”沈臾激动的搓搓小手,“有何吩咐?” 宋伏远及时止住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的看向她:“这里除了你之外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做这种事情的确不如女人有优势。” 沈臾眨眨眼睛。 “玉璟堂的小丫鬟缙云,我要你故意接近她,从她嘴里套出关于死者的事情。” 沈臾一听,连连摆手摇头:“宋大人,坑蒙拐骗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这怎么是坑蒙拐骗?小捕头的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缙云这个丫头肯定藏了不少心事,与我们不方便言说,方才见她患得患失的神情,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肯定知道一些关于死者的事情。” 听宋大人这么一说,沈臾又试探问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您可放心?” 宋伏远眉心一皱:“你忘了这是为沈禾办事?况且你还是个自来熟,这活交给你准没错。” 有了宋大人的这一锤定音,沈臾突然觉得这事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没谱。 她犹豫了一下,紧接着点了点头:“成,我先试试。” 听到回复,宋伏远与曹清明都满意的笑了笑。 她扭捏的凑过身去:“是二位大人发现什么疑点了吗?” 曹清明连忙笑着推搡:“这得问宋大人。” 沈臾的小脑袋又转向了宋伏远。 宋伏远的眉心还皱成一团,毫无放松的意思,见到小捕头这样凑上身来,又反问着她:“你也跟了这么多天了,对这件案子有没有想说的?” “嗯——”她咂咂嘴吧,思绪开始纠缠起来,“其实我想过一个问题,就是凶手为什么要将沈禾推到风口浪尖,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他们觉得有点意思,继续听着。 “没了——” 沈臾耸耸肩,实话实说。 两位大人被沈臾的大喘气憋的有些胸闷,尤其是曹清明,赶忙用手给自己胸口窝顺着气。 宋伏远早就习惯了,虽说是胸闷,但两双明亮的眼睛又弯成了弯弯的月牙,溢满宠溺的注视着她。 不管沈臾做些什么,他都觉得可爱。 沈臾还未从这尴尬的气氛中舒缓过来,杨府的前院门口突然变得热闹许多,像是三三两两的人发生了口角。 他们闻声动身去了前院,嘈杂越来越近,沈臾仔细一听,其中竟有孙大力粗鄙的声响。 “姑奶奶,您这可是乱闯私宅,若是被人告到官府上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紧接着,就响起了春齐毫不客气的声音。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说我家小姐?” …… 宋伏远心中黯然一惊,孙大力跟祝清越怎么来了? 他陡然盯着站在一旁畏首畏尾的沈臾,俯身好好质问着:“你不是打发他们走了?” 沈臾立刻伸出手掌心来举过头顶:“我发誓,我眼睁睁的见他们上了马车。” 曹清明跟文业都不约而同的低头笑了笑,默默的站到了一旁。 沈臾再见到孙大力时,傻乎乎的大块头手中紧攥着一包肉烧饼。 他见到沈臾,方才对祝清越仇视的脸面霎时转变过来,笑得双眼都只剩下一条细缝,那只粗手把包好的肉烧饼摊到沈臾面前,憨笑着:“咱尝尝舯州的肉烧饼是啥味的。” 沈臾私下对他摆摆手,好心提醒:“大力哥,这还在办案呢。” “热脸贴冷屁股了吧——”春齐一噘嘴,又怕五大三粗的孙大力欺负她,赶紧躲在了祝清越的身后。 祝清越掩嘴偷笑着春齐的模样,那孤傲绝世的脸蛋像是在狠狠的嘲笑着他。 孙大力抬眼瞧了瞧沈臾身后还跟着二位大人,耸着脑袋将肉烧饼塞进了衣兜里。 沈臾不想大力哥难过,又笑盈盈的拦住他的手,将肉烧饼拿捏在了手里。 宋伏远不知背对他的沈臾鬼鬼祟祟做着什么,心里一阵不放心,可面子上又低不下来,只能逞着嘴快叫着:“小捕头,赶紧回来办案。” “碳妹,沈禾到底有没有杀人?”孙大力毫无放人之意,更是明着与宋大人抗衡,自昨晚与他共处一室后便变得更加嚣张。 孙大力心中暗自发誓,沈臾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没有像是祝清越那般的花花肠子,更不能被宋伏远的花言巧语骗去。 宋伏远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即使心仪沈臾,也都是暂时的。等过去了这一阵,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她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孙大力想着,毫无注意到沈臾的脸正变得铁青。 “大力哥若是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当差吧,莫要杨捕头给你扣了工钱。” 她不急不慢的扔下这句话,心里埋怨着大力哥说话也不怕绊着自己的舌头。 冷眼旁观的祝清越用手扶了扶额角的发髻,小步袅娜的扭动着曼妙的腰身,故意横在了孙大力的眼前。 她脸上渐渐浮现清雅的笑容,直冲着宋伏远跟前走去。 一颦一笑,都是暗香浮动。尤是路过沈臾身旁时,她身上的香囊香气伴着霞披旖旎的霓裳,更是显得自己落魄又渺小。 那一刻,沈臾的心里又开始拙拙自卑起来。 她无精打采黯淡无光的重回到宋伏远身边,眼瞧着面前的美人温婉道:“若是宋大人早与我说明此案发生在杨府上,我也不用去劳烦那位孙捕快帮忙了。” 宋伏远很是头疼:“本事……与你无关。”他话语冰冷无比,像是瞬间掉入莫大的冰窟窿。 语落,他一把握住了沈臾的胳膊往院里走着,更是叫她惊慌失措。 “小捕头——方才,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宋伏远行色匆匆,脸上又略带一丝凝重,叫沈臾的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 “宋大人想起了什么事情?” “缙云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叫我看到她手指缝里的红泥。”他快步的迈着长腿,叫身后的一行人追着跟在后面。 沈臾腿短,走了没两步就快要累断了腿。 “一个服侍主子的丫鬟,怎会整理完花草后连指缝都不清理干净,这不是不合常理吗?” “那死者手指缝里还存着红泥——也就是说,她在整理完花草后,根本来不及去清理双手就已经被凶手钳制了?” 宋伏远嘴角笑了笑:“这会儿你脑子还算灵光。” 果不其然,当宋伏远与沈臾顺着缙云离开的方向寻去时,缙云正独自一人正站在假山的后面,瑟缩着脖子,瞪着惊恐的双眼来回观察着四周。 见到宋伏远的突然出现,缙云没有吃惊,反而是平息下自己的心跳,一下跪在了他的脚下。 “我就知道宋大人是位好官,求求您一定要将那个恶人绳之以法,缙云感激不尽。”说着,她连连朝着坑洼不平的地面磕了三个响头。 沈臾最看不得这个,赶忙将她拉扯起身:“可千万别这样,有话慢慢说,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宋大人。” “不不……”缙云赶紧回避着沈臾的牵扯,回身暗自说道,“这里到处都是杨老爷的眼线,我怕——过两天便是老太太的忌日,小娘子吩咐我明日跟着其他房的姐姐出门采买,未时三刻我会在柳溪胡同口等着二位大人,还望劳烦二位大人能在那里与我会面。” 缙云匆匆放下这句话,两双眼睛又四处打探一番,见这会四周寂静无人,又松下眉头暗自叹了口气。 宋伏远心领神会,等到身后的曹清明等人赶到时,缙云早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第34章 翌日未时三刻,宋伏远与沈臾如约到达柳溪胡同口。 缙云早来一步,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淡紫色罗衫,见到二人朝她走来,又小心翼翼地往胡同里缩了缩身子,小脸蛋上写满了焦虑。 沈臾舔了舔嘴唇,不知不觉也提高了警惕,手心里竟然渗出了绵绵冷汗。 宋伏远一低头,瞅着小捕头忧心忡忡的样子,嘴角又轻轻勾了起来:“怎么?你紧张什么?” “宋大人,你没瞧见缙云担心的样子吗?看来这个杨老爷平日里还挺厉害的,竟叫她害怕成这样。”她踮踮脚尖,想要够着宋大人的耳朵。可宋大人的个头实在太高,无奈只能勾勾手指叫他俯下身来。 宋伏远很听话,一下就懂了沈臾的意思。 “别怕,有我呢。”宋伏远肆意的对她笑着,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颊。 可真是又软又滑,捏下去的一瞬间,手指能戳出肉乎乎脸蛋上浅浅的坑。 缙云将团扇拂面,露出一双能拧出水来的眼睛,期待满满的看着宋伏远。 “宋大人——”她声音哽咽,缓了一会儿又道,“玉潼是我最好的姐妹,您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告慰玉潼的在天之灵。” “你放心,把你知道的都跟宋大人说出来,我们宋大人可是个断狱高手。”沈臾认真的小脸盈盈的看着她,似给她一颗定心丸。 沈臾的话果然有些用处,缙云不再胆战的瑟瑟发抖,平稳着心绪缓缓道来:“其实——玉潼死前几日曾经无意跟我提过,说她心情不好,总是愁苦不堪,甚至,甚至都不想活着了……” 宋伏远眉间一挑:“心情不好?这是为何?” “玉潼长得好看,又做事利落,其实——杨老爷早就有意看上了她,之前因她年龄尚小,原本是想等她及笄之后娶为小妾,可待到及笄后,这事一直叫大娘子挡着,大娘子暗地里折磨毒打她,等折磨到自己受不住,再从府中逃出去。可——可小娘子一直待她不薄,玉潼因为不舍小娘子就默默承受了几年。” 虎皮猫也似听懂了什么,愤愤不平的露出尖牙像是打抱不平。 沈臾赶紧安抚着虎皮猫毛茸茸的脑袋,又疑问着:“那杨老爷还真听大娘子的话,挡了这么多年就没能把玉潼娶回去?” 宋伏远揪了揪衣领,轻拂了一下肩头,漫不经心道:“曹大人跟我提及过,这个大娘子的娘家有点来头,她爹可是平阳州的巡抚,杨老爷的丝绸买卖重心可就在平阳,这地方有岳父大人坐镇,几乎垄断了全部的市场。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娘子,杨老爷能不敢听吗?” 沈臾点了点头,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缙云又道:“玉潼不愿意离开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杨平少爷,他——他早就与玉潼暗生情绪,私定终身,可杨平少爷自知自己的爹也喜欢玉潼,又不敢与父亲抗衡,本想着参加今年的科举,待金榜题名时与杨老爷说明一切,把玉潼讨过去——可是,可是那日玉潼哭着告诉我,她说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葵水,偷偷地去问了郎中,郎中告诉她是怀孕了。” “怀孕?”沈臾不可思议的惊呼,“怀了谁的孩子?” 说到此处,缙云脑海中仿佛出现那日见到玉潼的场景,眼角还攒着汨汨的泪水:“是……是……是杨老爷的,在杨平少爷离开的第一晚,玉潼就被杨……” 缙云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话说到一半又赶忙瞅了瞅四周,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瞬间,沈臾心底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愤恨的咬紧牙关,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就连指甲都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宋伏远面色波澜不惊,静静的低头沉思。 “这个杨老爷,真的是欺人太甚!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沈臾愤愤骂着,倒是生生骂进了宋伏远的心里。 他赶忙摆摆手:“你放心——我不会如此。” “都什么时候了,宋大人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事要是叫杨平知道了,他得有多伤心多难过?”她的小脸一扭,气嘟嘟的圆脸蛋上浮着酡红,一时间又替杨平感到憋屈。 “是吗——”宋伏远懒洋洋的拖着长音,“我可不见得杨平有多难过,起码曹大人告诉我,杨平可是气定神闲的很,只是惊讶玉潼死了而已。” 听到此话,缙云又道:“宋大人,我想玉潼的死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我一直怀疑这事就是杨老爷做的,别看他整日如同笑面虎一般,可做买卖的商人手脚哪有什么干净的,就连老太太的死——都传说是被杨老爷给气死的。” 宋伏远顿时来了兴致:“老太太是被杨淳厚气死的?” “老太太是杨老爷的嫡母,因他当年执意要娶小娘子为妾,不顾老太太的阻挠,气的她老人家躺在床上整整三个月,没过多久就在床上病死了。” 沈臾倒吸了一口冷气,宋伏远突然开口道:“那玉潼死的那晚,是不是去玉璟堂帮你整理了花草?” 缙云点点头:“因玉璟堂离得四季堂近,杨平少爷就住在四季堂,那晚得知杨平少爷从清河县回来,玉潼便来到了玉璟堂帮我整理花草再与他会面……所以我才早早的回避下去,哎——若是那晚我也在就好了,说不定玉潼也不会被人害死。” 宋伏远顿了顿,又问:“那你能辨出府中谁用这种布料做过衣衫?” 说着,他从袖兜里小心谨慎的掏出一块素色的帕子,轻翻开来摊在掌心,朝缙云的眼前递过去。 缙云看着他手心里的一角皂色纱丝,细细审视了半晌,又恍然开口道:“平日里侍奉杨肃少爷,见他身上倒是有一件这种样式的汗衫,是——是杨老爷用南方的缭绫纱丝给他做的,我记得当时杨老爷也给自己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汗衫。” 宋伏远问道:“你为何如此确定?” “因这缭绫富贵,当时从南方进布匹来时,杨老爷特意把杨肃少爷叫去让裁缝量了尺寸,做好成衣还是叫我拿回来的。” 宋伏远笃定的点点头,不急不慢的又将证物包好,藏进了袖兜。 “宋大人,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还望您能明察秋毫,将恶人绳之以法。”缙云缓缓蹲下身子,将团扇收起朝他作揖,随后用手背轻抚了眼角的泪珠,“我不能离开太久,会被其他人疑心的,就先离开了。” 说完,沈臾笑了笑客气的对她点点头,又见她小心翼翼的混入了人群中,顿时不见了踪影。 宋伏远心头凝重,沈臾瞧得出来他的心绪一定杂乱不堪,就连她的心头也顿时阴郁起来,厚重的乌云堆积如山,重重的盘旋在沈臾的心头。 一路上,沈臾都心事重重,一会儿怀疑杨淳厚,又一会儿怀疑杨平。 难得见小捕头一脸严肃,宋伏远突然止住了步子,用手戳了戳她的眉头。 “看,都拧成麻花了。”轻声抱怨,实则有些心疼罢了,“我只想看你每天开心快乐的笑,若案子叫你如此费心劳神,我倒宁愿你不要跟着我。” 被他如此一说,沈臾的阴霾顷刻消散。 她噗嗤一笑:“说这话还早的很,以后路长着呢。” 话刚落下,沈臾的笑容立刻僵硬住了,心里如小鹿一般咚咚乱撞,不敢瞧着一旁的宋伏远。 片刻,他才缓缓有了声响:“沈臾,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你一定,一定不能放弃我……” 他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忧伤,是与平日里的宋大人完全不相符的。 沈臾觉得这话熟悉的很,仿佛是在哪里听过。 她苦思冥想一番,终于想起前几日,曹大人也对她叮嘱过一模一样的话。 宋大人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沈臾顿时好奇十足,可看着宋大人一脸落寞的神情,心里不由的有了一丝心痛。 她从虎皮猫的肚子下面抽出一只手,暖暖的握住了他。 宋伏远表情一怔,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沈臾,你有没有尝试过被亲人背叛的滋味……” 她不用想,脱口道:“没有,我最亲的父母很早就离世了,但是他们很爱我。而眼下,我只有一个沈禾,他是我年幼时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沈臾感受到紧握的大手微微抽搐着,他面带浅笑,思绪悠长,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天空:“或许我与橘子都喜欢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这股傻乎乎的劲头吧。” 沈臾突然松开宋伏远的大手,一把叫醒了懒洋洋的虎皮猫,她们四目相对,认真的凝视着琥珀色的猫瞳:“难道就没有因为——我的美色?一点点也没有嘛?” 宋伏远终于咧嘴笑着:“内在美,内在美,我与橘子都不在意外表的。” 不说还好,此话一说出口,沈臾立刻嘟起了嘴巴,龇牙回击:“那还真巧,宋大人在我的心目中其实跟县衙里的兄弟们也没什么两样。” 第35章 “小捕头,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我能与那孙大力一样?他是个愣头青,我难道也是?” 他疑惑的望着沈臾,心有不甘。 沈臾咂咂嘴吧,将虎皮猫抱在胸前,凑上嘴巴小声嘀咕着:“宋大人,大力哥对我没啥意思,她自始至终都喜欢像祝清越那样的美女,怎会像你一样瞧得上我?” “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有点像骂人呢?” 宋伏远扯了扯袖子,低眉瞅了她一眼。 可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往回走了没有几步,熙攘的街头便看大高个子的孙大力正混在人群中晃来晃去。 沈臾与宋伏远一眼就认出了他,还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认错了。 沈臾心中暗自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 孙大力看起来很是焦躁,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粗鄙的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还不时的用衣袖擦了擦额头。 “你今日不是要回清河县?”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宋伏远毫不客气的对他摆出一副官腔,脸上写满了不欢迎。 孙大力寻声看见了他们,随即抹了把额上的汗,跑上前去,毫不理会宋伏远的不屑,嘴上叫嚷着:“宋大人,祝清越不见了!” 宋伏远似乎并不意外,将双手背在身后,神情淡定的问着:“什么时候走的?” “你们出门没多久就走了,走的时候两个眼睛肿的跟铃铛一样,红彤彤的像是哭过,我又不敢多说一些话,那个春齐见了我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我可是怕了……” 旋即,孙大力又是试探的往前倾了倾身子:“宋大人——您到底跟祝清越说了些什么,惹她哭成了那样?” 听孙大力这么一说,沈臾的眸子立刻对上了他,认真笃定的审视着宋大人。 宋伏远怅然的耸了耸肩膀,虽然眼神忧郁但舒畅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沈臾能看出来,他说这句话可不是真心的。 她唯唯诺诺的朝宋大人勾了勾手指,他更是听话的俯下身来,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宋大人不去看看祝姑娘?” 听了这话,宋伏远眉心一皱:“怎么?我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你还不舍起来?” 孙大力瞧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心中顿时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抻了抻衣裳,见沈臾看宋大人的眼神不似看他那般直白,这会儿倒是显得自己形单影只,一股阴霾欲上心头。 沈臾溜了溜圆圆的黑眼珠,顺势拍了拍宋大人的肩膀:“祝姑娘的事情——你好好解决,我与曹大人约好了要去见一见沈禾,橘子就不能照顾了。” 说着,她一把将虎皮猫推到宋伏远的跟前,他愣了愣,神情却有一丝慌张。 “好,我很快就回来。”宋伏远说完,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似是给她一些安定。 孙大力立刻说道:“宋大人安心去追祝姑娘便好,碳妹身边有我。” 宋伏远怔目侧看他,眼里不怀好意,可又暗忖再三思量,即使心中百般不放心沈臾,但还是强迫着自己点了点头。 望着宋大人焦急离去的身影,孙大力问道:“碳妹——你跟宋大人的关系……是不是……” 沈臾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也不想隐瞒:“怎么?是不是很可笑,宋大人竟然说要娶我呢……” 孙大力滚了滚喉咙,嘴唇微微打着颤,看着沈臾说这句话时,脸蛋上都洋溢着甜甜的笑意,更是叫他心如刀割。 “是,是吗?”他强装镇定,扶了扶微微发颤的胸口:“宋大人才貌双全,年轻又有才干,很难叫人不喜欢吧。” 沈臾闭上了嘴巴,缩着脑袋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曹清明的府邸,等门口的管事传唤他们进去时,曹清明正背对着他们观赏挂在树枝上的鹦鹉。 那只鹦鹉尖嘴翠头,看起来很是机灵,听闻沈臾孙大力到来的声音,立刻张开嘴巴尖叫着:“来人了,来人了。” 沈臾眯着眼睛一笑:“嘿曹大人——您这鹦鹉还真聪明啊。” 曹清明渐渐转过身来,瞅了他们一眼:“宋大人呢?” “宋大人——可能跟祝姑娘有了些矛盾,他去找祝姑娘了……”沈臾缓缓开口。 “哦。”曹清明心神领会的点点头,又看向沈臾,“那铁定是与祝姑娘提了退婚之事。” 沈臾心中一沉,不免浑身的汗毛都跟着倒立起来。 “退婚?”孙大力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宋大人说要娶碳妹——那都是真的?” 曹清明笑而不语,又朝身边的管事摆了摆手,他轻拢着藏青色的官袍,迈着大步款款朝屋内走去。 “沈禾到达杨府那晚吃的饭菜应该没有问题,他与杨平每一道饭菜都吃过了,而杨平没有任何事情。”语罢,他随手推开了屋门,“但沈禾睡得如此昏沉,犹如昏睡一般,确确实实是被人下了迷药。” 一推门,见沈禾正端坐在案牍旁认真研读书册,见到沈臾出现,他一脸激动的蹦跳起来,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 “姐,我每日都在这里研读功课,等你们帮我沉冤得雪。” 沈臾知足的点头笑着:“姐没白疼你,在这里好好听曹大人的话——只是,你去了杨府那晚还有吃过什么吗?” 沈禾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那晚我与杨平兄喝了两小杯白酒,你也知道我的酒量,虽然喝的脸红,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也不会醉过去。” 臭小子!竟敢在外偷着喝酒?沈臾心里一阵咆哮,可又瞧着沈禾这副委屈噘嘴的模样,心里还是不忍心怪罪他。 “喝酒这事——日后再找你算账!”她指点着沈禾,只听得沈禾大惊一声,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沈臾。 而后他又望了望曹大人,磕磕绊绊道:“我,我想起来了——我刚回到房间准备休息的时候,府上的小厮突然给我敲门,说是给我送来了醒酒汤,他当时站在门口,我见外面的天色骤变,似要下一场大雨,就赶紧喝完把碗递给了他,末了还叮嘱了一句辛苦了,早些休息。” “那——你还记得那个小厮的模样吗?”曹清明用手撑着下巴,这一刻的双眼如鹰隼般敏锐。 沈禾懵懵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当时夜色已黑,又加狂风骤起,我,我只想着赶紧喝完叫人家好交差,从未仔细盯着人家的脸看清模样呀。” “你难道就没问一句是谁送来的醒酒汤吗?万一要是给你递的鸩酒,你也能仰头一口喝进肚子里去?”沈臾有些恨铁不成钢,毕竟他俩是亲姐弟,对待吃的上面从来不怎么考究。 沈禾憨笑着:“没问,我以为就是杨平兄送来的,毕竟当时是我俩喝的酒嘛!” 沈臾无奈的摇了摇头。 曹清明:“我们现在就去杨府,把那晚给你送醒酒汤的人找出来。” 收起沈臾的嬉闹,曹清明一脸的严肃,等着沈禾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沈禾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尴尬的笑着:“成,曹大人亲自去杨府上问问,这一问便知——” “那好,现在就去。”语罢,曹清明一手抓起沈禾的胳膊,“案件犹如一道道串联起来的锁链,只要顺着方向将锁一把把解开,这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此时沈臾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曹大人是有了怀疑的目标吗?”她突然想起缙云说的事情,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微妙。 曹清明微怔半晌,默默晃了晃身子,缓缓启唇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他们坐着马车,很快停在了杨府的门前。天色渐晚,万家灯火幢幢,尤其是偌大的杨府,上上下下都被烛灯点亮,照的人脸上都斑驳着影子。 杨老爷满目疲倦,可见到曹大人到访还是勉强露着笑容,深深的褶子印刻在面庞上,躬身作揖道:“曹大人这么晚到访,不知是有何急事?” “杨老爷,麻烦您把府院中所有的下人们都叫到堂厅等候,我随后要对他们挨着问话。” “这——”杨老爷微微犹豫,“夜色已深,老夫实在怕您因这事再熬坏身子骨,不如等明日再问” “怎么?杨老爷的意思是要阻挠大人办案喽?” 沈臾突然从曹清明身后侧出身子,想起今日缙云状告他的斑斑劣迹,沈臾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被沈臾如此一问,杨老爷缩了缩脑袋不再吱声,颤着微微发抖的胳膊将他们领进堂厅。 杨老爷朝身后的随从摆了摆手,叫他去把府上的下人们都叫上来。 不多时,门口呜呜泱泱来了二三十号人,丫鬟小厮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被叫来堂厅是有何用意,只满面写满了懵懂,听随着曹大人的指示。 “本官因调查玉潼之死案件,把你们都叫到这里来,你们只需面朝本官抬头站好,不用过于紧张忧虑。”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有个身影瑟缩其中,浑身微颤发抖,他双眸不敢直视面前的曹大人,只半垂着脑袋盯着脚尖,却不料尤为显眼。 沈禾仔细的眯眯眼睛,绕到他的身边看了看,心中黯然一惊。 他退到曹清明的身后,俯上前去耳语道:“曹大人,我想起来了,那晚给我送醒酒汤的人就是他。” 第36章 顺着沈禾手指的方向,曹清明在人群中发现了要找的小厮。 沈禾继续道:“若叫我单独想他的模样可能记不起来,但再次见到时就有了些许的印象。” 语罢,他缓缓退下身子,站到了沈臾身边,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 沈臾反抓住他,给他坚定的力量。 曹清明脸上怔松一笑,转而悻悻望着杨老爷说道:“沈禾在抵达杨府那晚与杨平喝了点酒,后回到房中休息。不多时,您府上的小厮就给他端来了醒酒汤,而那个人——便是这位。”语罢,他直了直身子,微微侧目看着那个人,又朝他指了指。 只见一身土色合衫的小厮诺诺抬起眉目来,许是有些心虚,两双手不停的打着颤栗,躲避目光的双眼突然望向面前的杨老爷,眉宇间隐隐的波动着。 杨老爷屏息撑扶起身子,自始至终漫不经心的回应着他。 “哦,是王崇。” 曹清明冲其他下人们摆摆手,示意退下。见其他人群逐渐散去,王崇的腿越发瘫软无力,一不小心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瞧着王崇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沈臾的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曹清明正要开口发问,门口又突然响起了管事的声响,声音不大,隔着屏风对杨老爷禀报着:“老爷,宋大人也来了。” 一听宋伏远来了,沈臾心里也变得安定许多。 他仰头颔首,翩翩如玉,扯着月白色的锦缎一角缓缓迈着大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画着几分傲气,勾人的眉目正肆意的笑。 见到沈臾,他笑得更欢,二人相视一瞥,微微点了点头。 “杨老爷,宋某来时,见府上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厮都从堂厅里出来,便随手抓了一位问了问情况,不得不说,杨老爷府邸的下人们个个嘴严实得很,宋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从中套出什么话来。”他玩笑着,又从腰间取下那把折扇,轻捻在手心里,来回颠了颠。 曹清明看了看宋伏远,佯装惊讶的问道:“那你肯定吓坏他们了。” 看着二人一唱一和的说笑,沈臾瞧着杨老爷这会儿也是坐立不安。 “杨老爷爱人,从此事中也可看出,您对待下人可是真心地好。”宋伏远话中有话,语调也变得高亢起来,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挥,潇洒自在的朝自己扇着凉风。 随即,曹清明附和着:“宋大人来的及时,本官刚要对王崇问话,您只管着旁听便好。” 语落,他的目光陡然盯上蜷缩一团的王崇,问道:“沈禾到访那晚,你可给他递了醒酒汤?” 王崇两眼无光,害怕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杨淳厚,可他面无表情,瘦瘦的脸颊上只剩一张薄皮,看起来更是狰狞可怖。 他点了点头,缓缓道:“是——是我。” “哦,那是谁这么好心,叫你送去给沈禾?” “是——是——”他犹豫着,又偷偷瞥了瞥杨老爷。 杨老爷的手来回搓着,见他半天支吾不言语,这才清了清嗓子回道:“是我叫他去的。” 曹清明与沈臾都有些意外,没想到杨老爷回答的如此镇定,可他说的是真是假,还要曹清明他们自行判定。 随后,杨老爷磁哑的声音朝地上的王崇说道:“你,说实话便可。大人们都在这查案,可不要干扰了二位大人。” 他说的轻松坦然,仿佛一切置身事外。 有了杨老爷的回应,王崇的胆子也渐渐放开:“回二位大人,那晚是小的在厨房值夜,当时倚在门框边困得打起了瞌睡,是老爷用手敲醒了我,叫我立刻准备两碗醒酒汤,给沈公子与杨平少爷送去。” 听了他的说辞,宋伏远又问向沈禾:“当晚用膳时,可只有你与杨平?” 沈禾点了点头:“抵达杨府时天色已晚,丫鬟们上完饭菜后接着退下,屋中只有我与杨平兄二人。” “那——”宋伏远将折扇收起,朝跪在地上的王崇指了指,“这消息可是够准时的,沈禾一回屋,醒酒汤就备好了。” 他看似敲点着王崇,实际上是说给杨淳厚听的。 果不其然,杨淳厚突然笑着:“知子莫若父,知子莫若父。” “好一个知子莫若父,那杨老爷可曾听过一句——虎毒不食子?”话音冷淡又无情,两双寒瞳倏地瞪向一脸笑意的杨淳厚,手心里的折扇被他捏的露出了青筋。 杨老爷仰身轻畅了一口气,依旧笑言盈盈。 “宋大人,有朝一日您当了父亲,就能体会到我所说的一切了……”话音刚落,他瞪着拉耸地眼皮,空洞的目视着眼前的一切。 宋伏远折扇一摆,扬起衣袖,高声呼道:“杨老爷,今晚可要麻烦您在牢房里委屈一宿了。” 他依旧面无表情,冷峻的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平静,衣袖挥下,曹清明则从身后挺身而出,叫嚷着门外驻守的捕快进来押解杨淳厚。 他仰面恣意的靠在椅子上,嘴角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殆尽。 沈臾见到杨老爷被押走后,这才弱弱的问着宋大人:“玉潼——真是杨老爷杀的?” 宋伏远叹了口气,一改脸上的冷峻,对她温热的笑道:“不急不急,这才刚刚开始。” 沈臾听的一头雾水,但心里无比的相信宋大人。 与曹清明道别后回客栈的路上,沈臾一路沉闷的垂着脑袋,闷闷不乐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二人并肩走了大半段路,平日里话痨的沈臾突然变得沉默不语,倒是叫宋伏远很不习惯。 他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于是先开口道:“不用担心沈禾,明日提审杨淳厚后,沈禾就能当堂释放了。” 沈臾抬起头来冲他甜甜的笑着,转瞬又把头埋进了胸膛里。 “嗯……”宋伏远启唇又止,不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后才道,“今日我与祝清越——” “宋大人。”沈臾立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双手交叉缠绕在一起,一脸严肃的横站在宋伏远的面前。 他眨眨眼睛,此刻伴着温柔的月色更是如水般清澈。 “我,我——其实下午你走后,我想了很多。”沈臾舔了舔粉嫩的嘴唇,抬眼望着他,“退婚这事本就是因为我,您总该为祝姑娘考虑考虑不是?祝姑娘以后怎么办?以后还有哪家的公子敢再娶她?可这世道就是对女子这么不公平,一个女子,被未婚夫退婚,这是何等的耻辱!您不该这样做,不该因为我对不起祝姑娘。” 说完,宋伏远有些急了:“小捕头,你这是想——后悔?你以为祝清越是真心想与我成亲?她身后可是整个武安侯府,看中的不过是我在朝廷中的地位……” 沈臾听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争斗,瑟缩的摇了摇头。 “你——你,你要知道,若是今日没有你沈臾,这门婚事我照样还是得退,自始至终都是因为我,与你毫无关系。”他一边焦急的解释,又一边紧紧钳制住她的双肩,生怕小捕头能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沈臾内心纠结万分,她突然想起了楼员外家的新婿,当年因他抛妻弃子攀附权贵害的沈臾愤愤不平,为他的乡下妻儿鸣鼓喊冤,当年把这事闹的成了冯知县的教育范本。可如今这事看来——宋伏远似乎与楼员外的新婿没有什么两样。 “呵,男人果真靠不住。”她嘴角轻吭,朝宋大人翻了个白眼,仰头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这个沈臾,这会儿脑袋里的浆糊又多了起来……宋伏远憋着一肚子气,颓然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客栈。 孙大力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包袱,站在沈臾的房门前,等着她回来。 “大力哥,你今晚就要走吗?”沈臾一瞧他的装束,心里不免惴惴担心,夜半三更回清河县,这一路上必定崎岖难走,危险重重。 孙大力毫无精气神的应了一句,又挠头尴尬的笑着:“碳妹——若是叫你与我一同回去,你会跟着我吗?” 这时,宋伏远也晃悠着身子出现在了走廊上。 沈臾见大力哥的模样,又结合这几日他的种种表现以及宋大人的担忧,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憨憨笑着:“当然不会跟着你,沈禾还在这里,我得跟在宋大人身后啊……” 孙大力黯然失色。 宋伏远淡然一笑。 孙大力怅然的点了点头,心中自有分寸,手心里的汗早就打湿了紧攥的包袱。 可是——他瞥眼瞅着沈臾背后的宋伏远,听到答案后这个一脸得意的宋大人,正精神抖擞的冲他做着鬼脸,还又朝他——吐,吐舌头? 呦呵!以前要不是碍在宋大人为朝廷一品大员的份上,只能轻声细语唯唯诺诺,可如今夺妻之痛叫他瞬间丧失了理智,小暴脾气应运而生。 管他什么巡访钦差,管他什么一品大员! “碳妹我想好了,夜间上路不安全,明日我再启程,只是方才刚问了店家,说今晚的客房已满,看来今晚我要再与宋大人将就一宿了……” 听着孙大力的话,宋伏远得意的笑容渐渐僵硬,又瞬间消散。 “你……” 滚字像烫口的山芋,好在他悬崖勒马,及时想到自己乃一介文人书生,这种粗俗之语不可随意说出。 第37章 夜半三更,虫鸣回响,一切寂静悄然。 沈臾酣睡的正香,突然,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倏地瞪大双眼,还未从惺忪中清醒过来。仰面躺在床上紧张的不敢出声,想到舯州不似清河县那般安宁,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她心里正琢磨着,这时敲门声又再次响起,还伴随着一声——猫叫? 沈臾小心翼翼地支撑起懒恹恹的身子,缓缓将床幔撑起。 难不成——是宋……宋大人?她赶紧扯下床头上挂着的衣衫,披散着顾不及整理的长发,随意的盘放在身前,又拖着鞋子踉跄到了门口。 隔着一扇门,沈臾透过走廊外幽暗的烛光认清了门口的人影,方才还紧张兮兮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宋大人,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轻抚在门边,朝着细窄的门缝对宋伏远小声嘀咕着。 一听到沈臾的声音,只见那个黑影又朝门口蜷缩了一下,贴到门上对她耳语道:“你,你先开门。孙大力的呼噜声太大了,吵得橘子睡不着。” 沈臾一皱眉头:“我看不是橘子睡不着,是宋大人睡不着吧?”她带着淡淡的嘲笑,身子使劲的靠在门口,把门倚的严严实实。 “你先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这——三更半夜的,您进来也不合适吧?” 宋伏远从话中听出了沈臾的担忧,原本狂躁的他更是有些暴躁:“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宋伏远可是个正人君子,我是要你打开门把橘子带进去,叫它今晚跟着你睡。” 听着宋大人的语气,沈臾也思忖了片刻,终于身子往后一撤,双手推开了房门。 只穿一件薄衫的宋大人抱着虎皮猫正倚在门口,隐约笼罩着结实的线条,沈臾傻傻的咽了口唾沫,谁料宋大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开门踉跄着一下摔了进去。 好在沈臾反应及时,赶忙躲闪站向了一旁。 “啊——开门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宋伏远将虎皮猫稳稳的举过头顶,整个身子趴在了坚硬的石砖地面上。 他的胳膊肘跟膝盖磕的生疼,可瞅着沈臾与橘子都没受伤,也算是庆幸的叹了口气。 许是方才这一幕闹出的声音有点大,竟惹来了楼下巡房的小厮前来查看,可也不知宋伏远与沈臾在担心着什么,二人听到动静后立马手忙脚乱,神色匆忙,慌慌张张地关上了房门。 宋伏远早已忘记身上的酸痛,猛然从地上爬起,可又被脚下的虎皮猫一绊,整个身子紧紧的压在了沈臾的身上。 抵着房门,二人贴面紧密的凑在一起,宋伏远只能凭借着屋外幽幽的暖橘色光线,将那双深潭般的双眸照耀的波光粼粼。 他们之间呼吸孱弱,像柔柔洒洒的清风温顺的抚摸在对方脸上,渐渐地,又急促起来,宋伏远凝视着怀中那张可爱的小脸,双眼不自主的开始迷离。 温润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托起她的脸颊。 “宋大人……”沈臾不自在的眨着双眼,望着面前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庞,紧张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止是沈臾,就连宋伏远此刻也能听到自己慌张又兴奋的心跳声。 他往前又贴了贴身子,青丝长发中夹杂的清香似是迷离的引子,蜿蜒发丝缠绕,又像是缠绕在他心头。 他垂下眼睑,领襟扯开了一颗盘扣,优美的脖颈白皙的浮现在眼前。 宋伏远热的头昏脑涨,游走四肢百骸的血液渐渐涌上脑中,随之开始神魂颠倒。 沈臾瞧着宋大人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赶忙撑手推及他的胸膛,嘴上嚷着:“方才是谁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的……” 她的叫喊闷在宋大人的怀中,不料惊扰了门外巡访的小厮。 “什么声音?”小厮站在走廊里轻声细语,急促的脚步声踩得地面吱呀乱叫。 沈臾赶紧从宋伏远的怀里探出半个小脑袋,可下巴还未抬起,就被宋大人轻松用手托起,紧接着掰开了她粉嫩的唇瓣…… 他如火般炙热,又满是怜惜的温柔。 沈臾僵直的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可内心能明显的感觉到宋大人与以往的不同,夜色撩人,烛光迷离,更是叫他暴露了恶狼的本性。 不等得她反抗,双手又被紧紧钳在身下,张狂的再次朝她耳边轻吐着急躁的气息。 沈臾紧张感又提上嗓子,只觉头皮发麻,总觉得若是不制止下去,之后会发生难以想象的事情。 于是她一闭眼睛一咬牙,想也未想的趴在宋大人的肩头,朝他身上狠狠咬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将失了心智的宋伏远又重新打回了原形。 他忍着肩上的疼痛,又瞪起了双眼,小声朝她耳边嘀咕着:“你还真咬?” 沈臾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衣衫,嘴上狠狠的骂道:“登徒子!” 骂声如盆凉水将宋伏远浇灌透彻,回过神来的他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这般意乱情迷失了心智,还真是叫他羞愧万分。 他趴在门口听了听屋外的动静,巡访的小厮似乎也已走了。 于是正了正衣冠,佯装淡定说道:“我,我——你离我远一点。” 沈臾愣了愣,赶紧往里走了几步。 宋伏远轻吐了口气,又道:“你,你还是赶忙休息吧,我跟橘子在这里凑合一宿。” “您不是说只有橘子来睡吗?” 宋伏远听她说的有些头疼:“我是说橘子要来睡一宿,但又没说我不能来。” 沈臾心中一慌,就知道宋大人是个不讲理的:“就像您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但又没说要做正人君子一样。” “呵,不错不错,你这例子举得正合我意。”他肆意的癫笑起来,款款坐在了圆桌旁,得意洋洋的盯着她。 沈臾咽了口唾沫,瞅着宋大人这架势,不免开始担忧起来,怕方才这一幕再进行下去。 她赶紧道:“宋大人,您不能在这睡,实在是不合适。” 宋伏远微侧着下巴,疑问道:“那你之前不是还跟孙大力他们睡过一张床铺?” “这……”沈臾顿时结巴起来,“这,这是哪跟哪,这怎么能一样呢?” 宋伏远听着她开始紧张起来,突然一本正经的看了看沈臾,屋内昏暗毫无光亮,却能恰巧将她玲珑娇小的身形印刻出来,尽收眼底。 他一张嘴,淡淡道:“放心——我跟橘子在椅榻上睡,你快躺床上休息吧。” 沈臾迟疑的张了张嘴巴,突如其来的认真叫她哽咽不出一句话。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虎皮猫张牙舞爪的嘶叫一声,似是反抗主人的安排。滚着圆嘟嘟的身子灵活的跑到沈臾脚下。 “宋大人就自己躺在榻上睡吧,橘子今晚就在床上保护我。”沈臾噘噘嘴,转而又朝着虎皮猫说道,“你家主子要是敢再爬过来,你就把他踹下去!” 听着沈臾喋喋不休的话,宋伏远自在的躺在了椅榻上,枕着手臂笑意满满。 “不急不急,小捕头怎么都是我的,跑不了的。”他笑眯眯的自言自语,疲倦感渐渐侵袭而来,不到半刻钟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阳光明媚,是近几日舯州难得的好天气。 一大清早,宋伏远就已经梳洗完毕,穿戴好官服官帽,坐着轿子去了知州府上。 沈臾醒来时,只见屋内桌上留着三笼还温热的包子,正在她狼吞虎咽风卷云残之际,文业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沈捕头,宋大人留我在这等您用完早膳一同去知州府。” 沈臾拍了拍脑门,今日曹大人与宋大人要提审嫌犯,这么重要的大事怎么能说忘就忘? “好好,我吃好了。”她又胡塞了半个包子,跌跌撞撞的从衣架上拿下外衫。 虎皮猫慵懒的趴在过道中,慌乱中的沈臾一个没注意,又被它绊了一脚,像昨晚的宋大人一样生生趴在了地上。 沈臾欲哭无泪,从地上爬起,可还要坚持着酸痛的身子抱起虎皮猫就冲出了屋门。 一推门,她就看到文业在笑,是不怀好意的盯着沈臾的脸,光明正大的——坏笑。 沈臾瞅着他的眼神很不对劲,于是缩了缩脖子,心里弱弱的有些发怵。 文业赶紧上前带着路,转身时还不忘回头看看沈臾。 沈臾躲闪着目光,这会儿动作迈的大了些,身上的酸痛叫她忍不住揉了揉腰身—— “嗯,宋大人今早也累坏了。”文业掩嘴忍住笑意,淡淡的说着。 沈臾赶紧凑过脑袋问着:“宋大人没事吧?今日还要提审嫌犯,也不知他昨晚休息好了没有——” 文业头也不回道:“没事,二十年来头一遭,无什么大碍的。” 沈臾懵怔的眨眨眼睛,不知道文业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二人一同上了马车,沈臾刚坐好,文业不急不缓道:“沈捕头——不,应该叫您宋夫人,我叫马车赶的快一些,时辰若是晚了,可就赶不上升堂了。” 沈臾不明所以的掏了掏耳朵,诧异道:“啥啥啥?你说你叫我啥?” 第38章 威风凛然的大堂之上,形销骨立的杨老爷显得更是矮小。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到堂之人都在静候曹清明的升堂,可唯独只有曹清明宋伏远二人不急不慌,这会儿犹如置身事外,淡定如常。 过了半晌,一位小吏匆匆冲到曹清明的身旁,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听后便与坐在台下的宋伏远示意的点点头,似乎已经等到了时辰。 曹清明一脸正气,醒木一拍,铿锵说道:“杨淳厚,你可知昨夜为何将你关进大牢?” 杨老爷轻笑道:“杨某与曹大人私交多年,对曹大人了解的很,定是认为杨某做了什么错事,一时糊涂才被抓了进来。” 他语气轻松,全然无视大堂上的威严。 听后,与书隶同坐一起的宋伏远颤了颤嘴角,眼神瞥向旁听的人群,看到杨平混入人堆之中,无精打采心事重重。随后,他又将目光收回到曹清明的身上。 曹清明瞪着眼下的杨老爷:“若本官说你是杀害玉潼的凶手,你可认罪?” 杨淳厚收回笑意:“曹大人——凡事讲证据,说我是杀人凶手,您得把证据摆出来。” 曹清明也不急不缓的勾了勾嘴角,朝一旁的小隶勾了勾手,示意把证物全都摆上来。 过了一小会儿,小隶拖着托盘,里面大大小小用素布包裹着一件件证物,全部呈现在了眼前。 曹清明站起身子,将最左边的素布托放在手心中,踱着步子停在了杨淳厚的跟前。 他缓缓蹲下身子,将这素布一片片缓缓打开:“第一件,就是凶器。” 杨老爷朝他手上瞥了瞥,语气更是淡定:“宋大人在荷塘里打捞凶器时,杨某当时也在场,可仅凭这一把匕首就说是我杀了玉潼,恐怕不够妥当。” 曹清明手指轻轻滑过刀刃,突然吭笑一声:“这把凶器通过我与宋大人的检验,与死者身上所中的刀伤全部吻合,尤其是最后一刀胸口的致命伤,伤口形状上窄下宽尤为明显。更关键的是,这把刀本应是杨府厨房里剔骨用的,这点宋大人已与厨房的小厮核实清楚。” 而后,他又对差役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带上来一位看管厨房的小厮。 “回大人,这把刀确确实实是厨房里剔骨用的刀,那刀身上还刻着杨府的标记呢。”小厮肯定的指着曹清明手中的证物,朝在堂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好,押下去,再把证人王崇带上堂。”曹清明挥了挥衣袖,差役很快又把王崇带了上来。 “王崇,厨房里的这把刀是何时不见的?案发当时正巧你在厨房值夜,你自然清楚。” 王崇清了清嗓子,又怯生生的看了看杨老爷,可见内心挣扎一番,笃定道:“回曹大人,那夜——杨老爷叫我准备醒酒汤送到沈公子的房间,回来后,那把刀就已经不见了。” “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王崇盯向曹清明:“因小娘子近日偶感风寒,半夜总是被咳醒。玉潼白日里还叮嘱我要夜间给小娘子熬碗川贝梨汁,给她润润肺。可我送完醒酒汤回来刚要准备用刀时,就发现刀架上少了一把刀。” 曹清明点了点头,又瞪向杨老爷:“杨淳厚,你先将王崇从厨房引开,再从刀架上偷来刀子藏匿起来,折返回去将玉潼杀害,我说的可是有错?” 杨老爷定在原地不言语,脸上毫无惊涛,更是一脸的处变不惊。 此时宋伏远又朝台下的杨平望去,静观其变。 曹清明将第一件证物又放回托盘,转而又拿起第二件包好的证物。 “您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第一件若是不服,第二件总该要看看。”说着,他又把第二件包裹的素布撑开,露出一小角的皂色纱丝,“杨淳厚,这个你总该能认得出吧?这是在死者指缝中找到的纱丝,好像跟您里面穿着的这件汗衫一模一样呢。” 曹清明说完,又将一小角的纱丝举过头顶,给其他人展示一番。 杨老爷继续默不作声,身子一动不动的屹立在原地,两只眼睛根本不看向曹清明。 “这是不是您的,我问问屋中侍奉的丫鬟便能知晓,再或者,待会下堂后也可将汗衫给本官看看,定在某个地方有了瑕疵……” 说到这里,杨老爷终于将目光投在了面前的曹清明:“我与玉潼无冤无仇,她在我府中侍奉多年,我为何要杀她?” “因你想收为己有,瞧玉潼有些姿色想娶为一房小妾。” 杨老爷据理力争:“笑话,若是我想娶早就娶了,还等到她熬成老女?” “因你怕大娘子,当年因您不顾全家反对娶小娘子进门,大娘子心有防备早就从中作梗。” 杨老爷:“胡说!这与我要杀她有何干?” 曹清明一眼瞪向他:“求而不得,再或是——玉潼因怀了你的孩子要求公道,你一气之下杀了她……” 顿时,杨老爷哑口无言,堂中上下一片唏嘘。 见他态度有所转变,曹清明朝一旁踱着步子,与他平肩:“一尸两命,你可知要受什么刑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是舯州大名鼎鼎的杨淳厚杨老爷,杀了人也要偿命。这么跟您说,我朝律法第二十条清清楚楚,无故杀人者,根据情节严重分不同量刑,最严重者可是要受炮烙之刑啊。” 曹清明说完后,一直观察着杨平的宋伏远突然从台下坐起,将仪表整理一番后,闲庭信步的走到了台中央。 他笑了笑:“不知杨老爷是否还记得宋某说过——虎毒不食子?” 语罢,宋伏远又扯了扯衣领,吭着:“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而您明知玉潼与杨平已经私定终身,却还是趁杨平走后强迫了玉潼,致使怀上了你的孩子——本就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宋伏远异常笃定的继续道:“这些罪过加起来,炮烙之刑也不足为过。” 他说的慷慨激昂,杨老爷嘴角却得意的挂着笑容,淡淡说道:“二位大人果真神明,还有胆量!人是我杀的,跟二位所说一致,就早些签字画押吧。” 杨老爷认罪如此轻易,倒是叫旁听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可他的所作所为又叫人愤恨唾弃,可就在这一群愤愤不平的人群中,杨平的身子显得格格不入,无力的身子支撑着拉耸的肩头,或是默默思量了几分,又紧了紧拳头,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二位大人——人是我杀的,跟我父亲毫无干系。” 杨平痛心疾首,跪倒在地,杨老爷见状这才激动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快滚回去!” 宋伏远与曹清明相视一笑,互相点了点头。 曹清明上前:“人是谁杀?” “我,一切全都是我杨平所为,玉潼是我杀死的——玉潼是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痛哭流涕。 继而,曹清明快步返回台上,坐好身子将醒木重重拍下,面上收回方才所有的淡然,严声吼道:“杨平,你可知罪?” 杨老爷一把推开杨平,抢说道:“曹大人,方才我已认罪伏法,玉潼是我杀的,是她那晚威胁恐吓我,叫我娶她过门——于是我,我一时情急就去厨房拿了刀,再去与她谈判,可她态度着实恶劣,就叫我失手一刀杀死了她……” “胡说,父亲全都是在胡说!曹大人宋大人,父亲爱子心切,当晚是我失手犯下大过,父亲欲为儿子前途着想,所以才伪造了这些证据替我顶罪。”杨平声泪俱下,叫坐在台上的曹清明一阵唏嘘。 宋伏远心中突然百感交集,瞧着跪在地上的杨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所以说——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完美的好人。 杨淳厚贪图美色,不顾儿子喜欢也要占为己有,可当得知自己儿子犯下大过,他又能摒弃一切,乃至自己的命。 虎毒不食子,这世间当真如此。 宋伏远又转念想了想自己,不禁鼻头突然一酸。 杨平继续道:“那晚与玉潼相见后,告知了我她怀有身孕的事情,我心中自是愤恨,欲要找父亲理论一番,当时王崇正在厨房门前睡觉,为了壮胆,我蹑手蹑脚将刀子偷了出来藏在了身上。路上玉潼便拦住了我,把我带到云山堂的小偏房里,阻挠我不要去,她告诉我,她要嫁给我爹,享尽做娘子的福分,她自始至终都是在骗我……于是,我一气之下……就将刀子掏出捅在了玉潼的身上,接连数刀,直到最后一刀下去,她渐渐从我身前滑落……” 曹清明:“而后你又去找了你父亲?” “是,是的——我虽然恨透了父亲,可父亲却突然跪在我的跟前,叫我千万不可认罪,否则我的前途尽毁,于是他要将此事全部嫁祸于第一次来府上的沈禾。我……当时酒劲刚刚上来,也不知怎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于是就开始筹划着接下来的一切。” 曹清明仰面凝神,严肃道:“所以杨淳厚才去厨房叫醒了王崇,打发他给沈禾送去醒酒汤,并趁机在里面下了迷药,将沈禾迷晕,然后再穿着沈禾的外衣去案发现场,故意将血沾染在他衣物上,并把他拖至死者身旁。” 杨平点点头,却能从沉寂中听到杨老爷的叹息。 “杨平,”曹清明淡淡道,“沈禾身上的那件血衣,正是我未拆开的第三件证物,拆开可见,这件血衣与你行凶时所穿的血衣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你的父亲不是不知道,他了解我——知道我看了沈禾身上的血衣,从血迹形态上便可知道沈禾是被人冤枉的,也就是说你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想替你顶罪,为了一切更加逼真,所以才将沈禾趟入浑水,将你从此事中完全剔除出去。可是所有人都忽视了一个细节,那便是玉潼指缝里带着玉璟堂的红泥,她当晚见得人根本不是你父亲,而是你!” 第39章 曹清明拿起桌上包裹的第三件证物,一件沉甸甸的血衣,正是案发当晚沈禾身上穿的那件。 那滩血迹并是不喷溅形状,而像是拿衣物直接蹭上去的,斑斑驳驳,似梅花晕染开来。 这时,在台下旁听多时的沈禾踉跄走到杨平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良久,缓缓道:“杨平兄——我不怪你。” 听到这句话,杨平的头迟迟未抬,一直躲避着他的目光:“我,我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酿成大祸!你还是恨我吧,恨我我的心里能好受一些。” 沈禾静默不语,不知该怎么回他。 半晌,人群中围观的缙云突然推开阻拦的差役,一下晃到了杨平的跟前。 她泪眼朦胧,声音哽咽,为死去的玉潼鸣着不平:“杨平少爷,怎么,怎么是您杀了玉潼?怎么会是您杀了她!千不该万不该,那个人不该是您!您这样做,玉潼在九泉之下得有多么寒心。” “是她负我在先。”杨平冷冷的回着,无神又绝望的仰头闭上了眼睛。 缙云哭道:“玉潼从未负过您,她那样说是因为自己怀了老爷的孩子,觉得对不住你,想要叫你恨她,怨她,从而忘了她。” 杨平的嘴角微微抽动着,紧紧的咬了咬牙齿。 “其实——您不杀玉潼,她也是想了断自己命的,这样她就不会痛苦,也不想让杨府因她一个丫鬟而为难……只是,只是那个结束她生命的人,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过的深爱的男人。”缙云跌跌撞撞,“杨平少爷,玉潼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人,您是最了解她的,她对您说的那般狠话,您难道就没觉察出什端倪吗?” 这些话犹如那把匕首,一道道割裂杨平的心脏,字字见血,句句痛心。 全场顿时寂静安然,就连曹清明都心情忧郁。 宋伏远轻眨了眨双眼,朝在外旁听的那个身影望去,见他心爱的那个人正托着下巴伏在虎皮猫的身上,呆呆傻傻的看出了神。 宋伏远嘴角一笑,脸上浮上了自在的笑容。 案子还有些细枝末节需要处理,待到沈禾被当堂释放出来,台下的沈臾终于按捺不住紧绷的神经,欢欢喜喜的一把抱住了他。 沈臾忍不住喜极而涕道:“沈禾——你能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 沈禾眼角一直笑着,却回身望着站在远处衣冠楚楚的曹大人,心中满是赞叹。 他突然想起案发当晚被曹大人一行人逮捕的时候,本因命案而凝重的氛围里,曹大人居然还能指着沈禾打趣笑出声,低声问道:“你是睡过了头?” 那时的曹清明就知道,沈禾一定是被真正的凶手栽赃陷害的。 直到回去的路上,沈臾都忍不住问着宋大人,探着小脑袋道:“宋大人,也就是说——曹大人看到沈禾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凶手喽?”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若是分辨不出来,还怎么对得起舯州知州大人的名号?”宋伏远瞅着沈臾不可置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当然——他办案的这些个本事,还都是从我这里学去的。” 沈臾随即笑道:“那是,要不是我们有英明神武的宋大人,我跟沈禾姐弟俩早就抱头痛哭去了。” 她说着,又歪着身子瞥了眼一旁的沈禾,只见他旁若无人的埋头看着书,完全无视他们二人的闲言。 沈臾突然有些心疼,蹭了蹭沈禾的胳膊:“路途颠簸,就先别看了,累坏眼睛那可麻烦了。” 沈禾头也不抬回着:“姐先管管自个儿的事吧,就先别管我了。” 他说这话时,终于抽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坐在面前的宋伏远。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 沈臾冲他咂咂牙,又不好意思的对正襟危坐的宋大人笑了笑,突然变得很是难为情。 “宋大人告诉我,他帮我学习参加秋日的乡闱,我便要答应叫他……” 一本正经的宋伏远突然伸出长腿,朝沈禾的腿上踹去,他立马闭了声。 “你踹疼他了!”沈臾皱着眉头,弯腰掸了掸沈禾腿上的脚印,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哎,我辛辛苦苦攒了两个月的工钱,给你定制的外衫,就这样没了——” 沈禾:“洗洗还能穿,临走时曹大人给我塞包袱里了,不能辜负了姐姐的心血。” 宋伏远突然望着沈禾:“到了清河县,第一件事就去给你置办一身行头。” 一听这话,沈禾连书都不读了,赶忙露出脸来笑着应下:“这感情好啊,宋大人可说话算话?” 沈臾用指尖戳了他的额头:“你还真好意思的,宋大人的东西你也敢要?” “这不是宋大人先开口答应的。”沈禾瘪着嘴,一脸的无奈。又搭眼瞅了瞅宋大人,满是哀求。 宋伏远拂袖笑了笑,脸上洋溢着洒脱的笑容。 一回到清河县,还不等马车停稳,沈臾就欢欢喜喜的跳下了马车,若不是文业在门口顺手搭扶了一把,她肯定一头栽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河县的空气,一脸满足的闭上眼睛:“真好!能回来真好!” 站在县衙门口等候多时的杨捕头一眼瞧见了她,虽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沈臾,但多久未见还是有些挂念,看到沈臾脸上浮现轻松的笑意,他也知道舯州的事情已经办妥。 杨捕头乐呵呵的迎上去,又是欢乐的一把勾住沈臾的脖子,笑道:“你不在的这几天,冯大人都快闷死了。” “冯大人想我啦?”沈臾缩着小脑袋,豆大的五官聚成一团,模样看起来很是滑稽。 这时的宋伏远刚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杨捕头与沈臾举止密切的一幕,心里不顺心的很,于是风风火火的冲上前去,一把将杨捕头的手从沈臾脖子上扯开。 杨捕头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懵怔的样子看了看宋大人,这才想起来给他作了个揖问好。 “小捕头是你能随意碰的?”宋伏远一横眉,将沈臾拉到自己身后,“离她远点远点——” 杨捕头探着脑袋跟宋大人身后的沈臾做着哑语:“宋大人又要闹哪样?” 沈臾尴尬的红着脸,恨不得此时此刻挖个地洞把自己深深埋进去。 很快,文业与沈禾徐徐走来,文业和善的笑了笑,文绉绉的冲杨捕头说道:“此后——沈捕头就要改叫宋夫人了。” 沈臾还没从中缓过神来,宋伏远一脸怒气上身,用手肘狠狠戳了戳文业的肚子:“本官是没长嘴吗?什么事都要你说,那本官长这张嘴来是作何用的?” 文业缩缩脑袋,沈禾替他辩解着:“姐夫,文业也是着急嘛!他怕你羞涩于心难以言开,就替你先起个头。” 这时又到了沈臾纳闷:“沈禾,你叫宋大人什么?” “姐夫啊,难道不是吗?姐夫跟我说你答应他的啊,待我安全从舯州回来,就同意与他成婚。” …… 沈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宋伏远倒是一改愁眉,颇有赞赏小舅子的架势。 而此时最吃惊的人,就属杨捕头了。 他整张身子缩成一团,瞠着圆圆的眼睛,张着大大的嘴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沈臾只觉得脸发烫的很,她自己知道,此刻肯定又红成了猴屁股。 杨捕头嘴松的跟棉裤腰一样,过了没有半日,整个县衙衙门的人都知道了此事。 县衙的人们纷纷围住了沈臾,有的是想凑热闹问一问究竟,有的则是想巴结沈臾攀攀宋钦差的关系,还有的——则是嘀咕纳闷宋钦差是有何想不开,怎么会瞧的上样貌平平还又毫无女人味的碳妹。 “还记得宋大人有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未婚妻吗?八成这个宋大人是因此事受了什么刺激,干脆眼睛一闭,见到碳妹还有点姿色……” 姿色——凑热闹的人瞅了瞅又小又黑的碳妹,不合身的捕快服外加捆在腰间的佩刀,实在毫无姿色可言。 杨捕头摇了摇头,又改了口:“碳妹之前不是穿过一次女装吗?那模样我记得还不错……” 不错——凑热闹的人又瞥了瞥一脸婴儿肥的碳妹,她被这群人盯得毛骨悚然,尴尬的咧嘴笑了笑,实在想象不到她穿上女装的样子。 这时,冯知县不知从哪幽幽冒出了头,将双手摆的身后,如事后诸葛般笑道:“我就说——宋大人之前三句话不离沈臾,还培养她断案验尸又给她升职,这都是有原因的。” 语落,冯知县又转到沈臾的跟前,将她盯得死死地:“沈捕头,若你真有朝一日飞上麻雀变凤凰 ,可别忘了冯知县的好,记得要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叫他对清河县放心。” 沈臾很是苦恼,正在愁苦不堪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孙大力巡完街正巧进了屋。 杨捕头看到孙大力,立刻叫嚷着凑热闹的人:“你们要多向孙捕快学学,这几日巡街干活格外卖力,一时半会都不让自己喘口气。你们要有人家这股劲头,咱们清河县岂不是连只蚊子都不敢再吸人血了?” 孙大力瞧见了沈臾,又闷着脑袋走了出去:“我,我要去干活了,后院还要再打扫一圈,几天不去土又要落满了。” 他灰溜溜的走了出去,沈臾的心又顿时沉重起来。 她刚要抬脚去追大力哥,正巧在门口迎面撞来了宋伏远,他一脸喜气,见到沈臾立刻拉起她的胳膊:“走,给你置办一身行头去。” 第40章 今日的清河县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可沈臾的心情并不似清河县的天气一样晴朗。 从舯州回来已有三日,她总觉得自己心里不够畅快,抬眼瞧了瞧桌子上刚送来的华服,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是沈臾唯一一件像样的女装,水青色的纱衣上是用银色绣线缝制的沿边,旖旎的裙摆是淡淡的粉色,如娇嫩欲滴的花瓣,还罩了一层朦胧斑驳的纱。 她的手指轻抚着纱裙上暗绣的骨朵,重重的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沈禾试好外衫从里屋出来,一脸兴奋的问着沈臾:“姐,你看我穿这件合适吗?” 沈臾没心情抬眼看他,拉耸着脑袋回着:“好看好看,你穿啥都好看。” 听着无精打采的声音,沈禾立刻收紧了脸上的笑容,坐到了她的对面。 “姐,姐夫送来的衣衫你倒是试试啊,不喜欢也别愁着个眉头,让姐夫知道了得有多寒心。” 他漫不经心的教唆起沈臾来,顺势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同衣裳一起送来的红豆酥,毫不客气的扔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一听“姐夫”这个称呼,沈臾这会儿总算是活过劲来。 她大手一巴掌拍在沈禾的脑门上,害他刚进嘴边还没嚼的红豆酥又囫囵着滚了出来。 “不许胡说,以后不能这样叫,还要称呼他为宋大人。” 沈禾摸了摸被揍的脑门,缩了缩脖子。 打了一巴掌的沈臾心里突然变得畅快许多,终于将低沉一早的头抬了起来,凝望着面前的沈禾。 “你……你……”她欲言又止,吭吭唧唧,咂咂嘴后终于又开了口,“你知道宋大人还有个未婚妻的事情吗?所以别瞎叫。” “不是退婚了?” 沈禾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一块红豆酥,这次连嘴巴都没够着,又叫沈臾一巴掌打飞出去。 沈臾激动的说着:“正因为退了婚,才觉得这事做的对不起祝姑娘。” 沈禾坐直了身子,欲要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姐,那个祝姑娘喜欢宋大人吗?” “这……”沈臾仔细的想了想,“宋大人不仅长得样貌出众一表人才,就连办事的能力上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堪称完美。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公子,这样的人有谁能不喜欢?” “对啊——既然你都承认宋大人这么优秀,喜欢他就别偷着藏着了,趁宋大人还没清醒过来,就赶紧从了宋大人吧——万一哪天宋大人突然醒悟过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卷着铺盖走了不要你了,看你往哪哭去!” 沈臾眨眨眼,呆愣着:“嗯——我喜欢宋大人这事,很明显吗?” 沈禾终于将一颗完整的红豆酥填进了嘴里,为了保证它的安全,终于嚼碎咽了下去,缓缓说道:“这会儿是挺明显的。” 沈禾说完,嘴角上扬着勾起一个坏笑,又从桌子上拿了两块红豆酥塞进嘴里,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沈臾瞧着眼下锦绣旖旎的华服,心脏抑制不住砰砰的跳动。 捕快房里,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宋伏远与沈臾的事情,直到孙大力踏进门来,嗡嗡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孙大力这几天嘴巴里像吃了炮仗,只要听到关于沈臾的事情,他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与人争吵一番。 他个头大,凶起来的样子看着又很唬人,平日里一直笑嘻嘻的傻大个突然变得凶恶起来,叫县衙里的其他人看了都避之不及。 不一会儿,沈臾也从外面巡完街回来,可却是一脸愁容,累的满头大汗。 她用手给自己的脸上扇着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搬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往嘴里倒。 “哎哎哎——哪有姑娘喝水是你这样的?”杨捕头指着沈臾叹了叹气,还要成为钦差夫人呢,这种大大咧咧的作态到了京城还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沈臾喝足了,就把茶壶放回桌子上,用衣袖擦了擦嘴边说道:“江家的三姑娘,就那个——那个叫——” “江子云?”众人齐刷刷的望着她。 “正是江子云,她今日又又又——” 杨捕头一听是公事,立刻侧身问道:“她不是已经好久不惹事了,这次又是打了哪家的公子?” “自打她上次路见不平,替小谢娘揍了一顿毒打她的丈夫后,她就跟咱县衙门签下生死状,若是再办这种事情,就一辈子找不到婆家。”沈臾缓了口气,瞠圆了眼睛,“所以这次,江子云路见不平并没有动武,改成动嘴了——可这骂的也不是别人,正巧骂到了苏世子的头上。苏世子当街调戏民女,碰巧叫江子云撞见了,上去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据说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于是——苏世子又恰巧碰见了我在巡街……” “你不会——你不会跟江子云一同骂了苏世子吧?” 杨捕头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沈臾这副处变不惊一言不发的样子,八成就是了! 沈臾搓搓手心笑着:“嘿——哥哥们,实在不好意思,这事本就是苏世子有错在先,谁叫他当街调戏民女,办这种龌龊之事。” 众人听后泯然一笑,接着躲的要多远有多远。 不一会儿,偌大的捕快房里只留着呆愣的沈臾跟心情抑郁的孙大力。 沈臾瞅了瞅孙大力这状态,瑟缩问道:“大力哥?不如——咱俩一同去看看?” “走,还怕了他不成?”孙大力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晃着高大的个子吭哧吭哧的出了门。 他们俩一前一后的走着,沈臾被孙大力的阵势着实吓得不轻,以往一起巡街时,孙大力总会跟在沈臾的身后,甚至连血都不敢瞧。也不知是不是近日心情烦躁的原因,孙大力倒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特别喜爱——出风头。 沈臾赶紧跑前几步戳了戳他的衣角:“大力哥,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怒!” 孙大力头也不回:“你放心吧碳妹,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孙大力第一个不答应。” 沈臾滚了滚喉咙,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走了几步,就看到不远处围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群,孙大力将身上挂着的佩刀取下,挡在前面拂开了人群,同沈臾一起钻了进去。 只见江子云正被苏世子的手下羁押,一身利落的紫色罗衫,头顶上简单扎了个辫子,两只眼睛狰狞的怒视着吊儿郎当的苏世子,嘴角愤愤的还不忘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沈臾搬来了救兵,但是从没想过要打架。 可孙大力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完全不顾对方尊贵的身份,一见到苏世子就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大庭广众之下欺负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这一句可是把苏世子又整蒙了,气的站在原地直跳脚:“你,你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连本世子都敢骂?我看你们县衙的捕快都不想好好活着了。” 苏世子本就年轻,喜爱玩又风流十足,每到一个地方必定要逛逛花楼,谣传方圆几十里的花楼姑娘没有一个是不认识他的。 他可不是第一次当众调戏姑娘了,但被打抱不平的人出来指着骂倒是头一回。 还一连碰到三个! 苏世子恶狠狠的咬咬牙,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孙大力更是蓄势待发,按捺不住的掏出佩刀亮出刀刃,在阳光明媚的照耀下更是波光粼粼。 一时间乱作一团,可围观的人群都挤着脑袋凑热闹,虽心里大骂苏世子的猖狂,但却没有一人是敢骂出声来的。 而这堆人群中,一袭月白色的人影晃动其中,漫不经心的勾起嘴角,又忍不住吭笑着。 宋伏远又是一副常态的抚摸着怀里的虎皮猫,自言自语道:“橘子,原来你跑到这里,是来叫我来看戏?” 文业听后说着:“宋大人还要观望多久,我看他们也快坚持不住了。” “哼,”他将手伸进肉乎乎的猫脖子里,“这个苏世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钦差夫人都敢动?” 说完,他将手从虎皮猫的脖子里伸出来,自己整理了一番衣领,拂开人群大步迈上前去。 “苏世子,本大人在此来主持一番公道。” 宋伏远幽幽走上前去,满面春风的望着他,突然出现的宋大人叫沈臾跟孙大力吃了一惊,方才缩起来的胆子也有了底气。 苏世子睥睨一瞧,毫无放人之意:“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宋伏远低头笑了笑,又不慌不忙的从衣兜里亮出令牌,金灿灿的令牌横在苏世子的眼前,叫他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 “苏世子,原平王若是知道他的令子当街调戏民女,还又绑了出面阻挠的捕快——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影响不太好吧?” 苏世子尴尬的笑了笑,已经叫人感受到了他怂下来的瞬间。 沈臾赶紧趁空将江子云松绑开,她着急的为她解着绳子,只见江子云却不慌不忙的傻笑,双眼从方才孙大力出现的瞬间开始,就已经凝固不动了。 沈臾舔了舔嘴唇,看着江子云呆若木鸡的样子,赶紧问道:“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江子云傻看着孙大力,两只眼睛顿时闪闪发亮,“那位仗义十足的捕快大哥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可有妻室?” 第41章 “孙大力?孙大力!这名字取得好。”江子云探着脑袋跟在孙大力的身后,故意说给他听着,“大力,大力,听着就是个纯爷们,跟长相上也是一样。” 沈臾摊摊手皮笑肉不笑,倒是跟在后面的宋伏远好心提醒道:“江姑娘,在外可注意点言行!” 江子云哪顾得了这么多,两只眼睛已经全长在了孙大力的身上,上前几步跳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孙捕快,你以后叫我子云就行——” 孙大力似个闷葫芦,心里还扭着一股劲,懒得回头看她。 直到一行人到了县衙,宋伏远给文业使了个眼色,文业便止步在门口拦住了江子云。 “江姑娘,您已经送到县衙了,该回去了。”文业冲她和善的笑了笑,江子云的脸上瞬间就阴沉下来。 她颇有些猴皮性子,做事咋咋呼呼还爱打抱不平,这样一位直性子的姑娘可是叫周围的红娘婆子们避之不及,以至于她今年已满二十岁,都未能嫁出去。 宋伏远定在文业身旁,扭头瞅着这位侠肝义胆的勇士。 “你——喜欢孙大力?”他直勾勾的盯着江子云,早就从中发现了端倪。 江子云果真敢爱敢恨,张口就道:“那是,这年头能有像孙捕快这么见义勇为的男人,可真不多了。” 她啧啧说着,幻想的笑意浮现于脸上。 宋伏远满意的点点头,心里倒是有些赞许这位姑娘。 “不错——既然你这么钟情孙捕快,本大人就当回红娘,亲自给你们牵牵红线。”他心里窃喜,或许这位江姑娘可以能制服心里不痛快的孙大力,给情敌说姻缘,那不就等于自己成全自己了吗? 想到这里,宋伏远觉得自己果真是个人才! 他朝江子云勾勾手指,神神秘秘的对她耳语着什么,良久,江子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悟出来四字真谛:“制造偶遇?” 宋伏远挺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宋大人,恕我说话向来直爽,您是不是还没娶妻呢?我看您说的方法就是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宋伏远趁人不注意踉跄倒退一步,被江子云这么一说,好似被对方偷窥得一丝也不剩,原来一直以来追沈臾的方式——就是死缠烂打啊。 文业又掩嘴凑上耳边附和着:“确实太过直白,毫无浪漫可言。” “你……”登时,宋伏远的脖间青筋顿起,“你连个媳妇也没有,还好意思说我?” 文业赶紧摆手摇了摇头:“只要宋大人不嫌弃,我文业愿一辈子跟在您身边。” 听后,宋伏远赶紧吓得后跳一步,看着文业贼笑的诡异,故意离他远些,又绕过去扯着江子云的衣袖,将她带快步进了县衙。 边走边说道:“就按我说的去做,虽办法老土但确实有效!” 江子云是个机灵的,果真一点就通,一点就会。 起初进了捕快房,江子云看着一屋子流着汗臭味的大老爷们还有些腼腆,但看到沈臾肆意的坐在其中,又见孙大力面无表情的站在角落,于是又扭身看了看满目笑意的宋大人。 宋伏远朝她点点头,眯着眼睛笑得正欢,沈臾则瞥眼瞧着宋大人看江子云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些膈应起来。 方才二人在县衙门口就鬼鬼祟祟,这会儿又眉目传情? “呵,果真世上的男人没个好东西。”沈臾气鼓鼓的端起桌上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待咽下后才惊觉这是碗刚煮好的热茶,烫的她的喉咙眼都像喷了火。 沈臾眼角含着泪,一下子蹿跳起来,这会儿烫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手卡着脖子支吾乱叫。 宋伏远与孙大力一同上前担心着沈臾,把江子云尴尬的晾在一旁。 “没事没事,”她渐渐缓过劲来,总算能说出话来了,“别激动,别激动。” 一众人懵怔的望着他们,只眨眨眼睛不说话。自打从舯州回来以后,似乎这气氛越来越差了…… ** 自从有了宋大人的支持,江子云更是浑身充满斗志。 第二日,她早早提着竹篮站在县衙门口等着孙大力当差,杨捕头来的早,见了她故意打趣一番:“江姑娘不打架改当厨娘了?” 江子云脸不红心不跳,直爽的应下:“那是,以后为了少叫你们操心,我江子云决定多做些女红,研究一些厨艺,顺便能帮衬帮衬孙捕快。” “呵——这个傻大个,没想到出去当了回差还赚了个桃花运回来。”杨捕头自言自语的进了衙门,心中一沉,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自己跟着沈臾去处理苏世子的事情。 杨捕头一进屋,就看见孙大力顶着两个黑眼圈呆坐在椅子上。 他有些傻眼,回身望了望大门口又瞅了瞅眼下的孙大力,朝他脚上轻踹了一脚:“你没看见江子云吗?” “还说——”孙大力双眼无神的看着他,“昨晚巡街,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也不怕遇到什么坏人,我好不容易绕道甩开她。今日一大早又看到她站在衙门口等我——于是,我,我就从后门直接溜了进来。” “江子云那是看上你了。” “什么看上我——”孙大力的声音立刻怂了下去,“她看上的明明是那日见义勇为的孙大力,而不是真正的孙大力。” 杨捕头挠挠耳朵,有点听不明白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去找冯知县,又赶紧撂下话道:“别扯那些没用的,江子云这丫头除了疯点没啥大毛病,长相上也能说得过去,可别叫人家姑娘等太久。” 孙大力无力的轻哼一声,脑袋里跟心里乱成一团。 ** 宋伏远正抱着虎皮猫优哉游哉的路过县衙门,江子云热心的朝他打着招呼,水灵的小脸蛋挂着满满的笑意:“宋大人,快过来!” 宋伏远本是要找沈臾,自打文业上次说他死缠烂打那回事后,他就一直耿耿于心,便想着找个机会单独约沈臾出来谈谈心,顺便将二人的婚事提前定一下。 他看着江子云一脸激动的小表情,也忍不住迎合着她勾起了嘴角,不慌不忙的撑开衣摆跨上台阶。 “这是给——孙捕快的?”手里的折扇摇晃着点了点,漫不经心的戳了戳她手臂上挎着的竹篮。 江子云仰头说着:“我第一次做这些,连夜叫我娘教的。要不——宋大人先尝尝味道?”说着,她将竹篮上的素布掀开,露出一篮子白花花的大包子。 看着江子云拿起的一个大包子,宋伏远默默的咽了口唾沫。 “宋大人这是在干嘛?”沈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探着小脑袋,悻悻的歪着身子瞧着他们的举动。 不看还好,一看,沈臾的心里像是喝了一整坛子醋,从头酸到尾。 宋伏远见沈臾呆滞的眼神,立马反应过来,怪不得从昨日她就郁郁寡欢,定是误会了什么,正在吃他的醋呢。 江子云快速的瞅了沈臾一眼,吆喝道:“我给宋大人送包子吃,你也想尝尝吗?” 沈臾顿时被噎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转而又盯向了宋伏远。 他心里美滋滋的窃喜,小捕头竟因江子云吃醋,看着小圆脸愤懑的憋着一股气,圆溜溜的眼睛里都是仇视的味道。于是他将手臂搭在了沈臾的肩头,对面前的江子云解释着。 “江姑娘,我教你的那一招可别不信,沈捕头就是这样被我骗来的……”说完,他咯咯笑着,怀里的虎皮猫顺势爬到了沈臾的肩膀,不偏不倚的滑到了她的怀中。 沈臾非常懵,皱着小眉头哀怨着:“宋大人你可得搞清楚,我还没答应跟你成亲呢……” 说着,宋伏远朝她肉乎乎的脸蛋上吧唧嘬了一口。 江子云瞪着亮闪闪的双眼,激动的捂住嘴巴尖叫一声。 “光天化日之下——宋大人可别逾越了规矩。”沈臾一把推开他,又难为情的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江子云。 宋伏远笑嘻嘻的盯着她:“我们都睡在一间屋里过,还怕什么规矩不成?” 此话一出,沈臾的眼底下瞬间泛着红晕,江子云激动的更是双手抱拳托着下巴,饶有意味的点头称赞:“宋大人,我突然顿悟到你方法的精髓了。” “方法?”沈臾诧异。 宋伏远笑道:“江姑娘看上了孙捕快,已经非他不嫁了。看在她如此执念的份上,我便教了她几招追孙捕快的方法。” 说完,江子云附和的点点头。 捕快房里,孙大力惴惴着心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椅子上。 “孙捕快,江子云可在门外等了你近一个时辰了,你就不打算出去见见人家?” “对啊对啊,虽说她毫无女子模样,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把人家晾晒在一边不管不顾也不是君子所为。” “就是,好歹人家还是个姑娘,难得有个对你这么执念的姑娘,就快别惦记着那些有的没的了,把握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 第42章 捕快房里唧唧喳喳喋喋不休,吵闹的孙大力终于咬了咬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思量再三,他终于决定去见一见江子云。 等他踏出门口时,还是沈臾先看到了孙大力的影子,赶紧扯了扯江子云的胳膊,示意她人来了。 五大三粗的孙大力扭捏的跟个娘们儿一样,见到江子云一脸期待又惊喜的眼神,瞬间变得更怂了。 江子云立刻撇下沈臾他们,笑嘻嘻的迎上前去:“孙捕快,你什么时候到的?我这等了你好久呢,包子都凉透了,我再去给你热热。” “等——等一下。”孙大力立刻叫住了她,“江姑娘,咱有话好好说。” “我喜欢你。”正说着呢,江子云毫不客气的上前倾着身子,瞪着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孙大力。 孙大力立刻双腿一软,差点瘫软在地上。 孙大力这是第一次遇到姑娘强行表白,吓得差点顺不过气来,顿时心底又油生出一股怪怪的感觉,憨厚的脸蛋瞬间变得通红通红。 沈臾探着身子往里面瞅,宋伏远一把揪着她的衣领拉扯到一旁:“小捕头,别看了。” 沈臾有个愚木脑袋:“我怕大力哥一激动再晕过去。” “晕过去也有江姑娘,与你有何干系?” 她觉得宋大人说的很有道理,点点头赞同着,将身子老老实实的探了回来。 这时,经常流浪街边的旺财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尤其是在宋伏远的脚下转来转去。沈臾怀中的虎皮猫开始躁动起来,瞪着圆圆的猫眼怒气十足的盯着脚下的旺财,嘴上低闷着发出一阵阵咕噜声。 沈臾赶紧按住虎皮猫,疑问道:“这只大黄狗跟宋大人的关系很是亲密呀!” 宋伏远定了定神,终于认出了它:“这就是我给崔阿婆送去的阿黄,确切的说——它应该叫旺财,整日趴在县衙门外的角落里,就送去给崔阿婆养了。” 他缓缓蹲下身子,饶有兴趣的盯着大黄狗,它也很是友好的趴在地上,竖着长长的尾巴摇来摇去。 沈臾见状更是疑惑:“宋大人,为何您与旺财关系如此好?” “这……”宋伏远有些哽咽,难不成要告诉她,孙大力曾经送给沈臾的肉烧饼,他全都喂了旺财? 他尬笑着:“本大人幼时就喜爱猫猫狗狗,自然也讨它们喜爱。”说完,赶紧拍了拍旺财的脑袋,推搡它回去找崔阿婆。 见到旺财不舍的离去,沈臾怀中的虎皮猫终于情绪安稳下来。 “沈臾。”宋伏远这会认真起来,突然叫着她的名字。 看着对方的眼神,沈臾只觉得气氛变得微妙。 “从舯州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当初在客栈月下那晚,你答应我的话,是否也应该——兑现了?”他小心翼翼,紧张谨慎,甚至双眼都抖动着不敢直视沈臾的脸。 “成亲不可如此儿戏!” “你若答应,我隔天就回京去向父亲提及此事,必定风风光光的把你迎娶进门。”宋伏远轻扯着她的衣角,淡淡的哀求着。 沈臾看着面前这张近乎完美的脸颊,此刻竟会如此卑微,即使心中有再多的顾虑,她也不想提及了。 良久,她缓缓启唇:“宋大人还记得桃花雨的地方吗?” 他听话的点了点头,垂下了修长的眼睑。 “今夜,宋大人一定要在那里等我。” …… 语罢,沈臾抿嘴憨笑着,脸蛋上不再似先前那般羞涩,反而一脸灿烂,在阳光下更是光彩夺目。 “哎呦,近日县衙门真是喜事连连呀!” 冯知县嬉笑的声音从大门内幽幽响起,他挺着一把健硕的骨头,满脸惊喜的偷窥着门外的二人,脸上笑得更是花枝乱颤。 “年轻真好!”他再一次感叹,低眉瞅了瞅宋伏远,“宋大人,碳妹经常给我到处惹祸,我这个知县大人是每次都要跟在她的后面给她擦屁股,这下好了,跟你走了——我终于能清静清静了。” “冯大人,守着宋大人就别说这种话了,万一说太多了宋大人再反悔了怎么办?”沈臾苦恼的望着冯知县,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又突然想起来问道,“大力哥跟江姑娘还在里面吗?” “崔阿婆家的贼找到了,杨捕头正带着孙大力去前往抓捕……当然了,那个江子云又跟在了孙大力的身后。”冯知县侧了侧身,“不过别说——我看着孙大力这回出去可比之前的时候有精神多了。” 沈臾兴致勃勃的抻了抻身子,高兴的上下搓了搓手:“看来此事,非常有戏呀!” 只要大力哥心有所属,找到真正待他好的人,沈臾的心里也能不用这么羞愧,与宋大人在一起更加心安理得一些。 沈臾心里的重包袱渐渐消失,直到想起今晚还约了宋大人在桃花雨的地点见面,她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今夜——到底穿什么呢? 沈臾推开自家的衣橱,那身宋大人送来的华服立刻展现在她眼前,银丝缠绕,暗绣浮香,一针一线都绣着满满的心意,更是让沈臾心花怒放。 “我要穿着宋大人送来的衣服去见他。”她自言自语道,手不知不觉抚触上精致的线脚。面对着如此璀璨完美的衣裳,像沈臾这么神经大条的姑娘也能从中受到触动。 那根沉寂已久的心弦,此时正在被轻轻触碰着,余音婉转,渐渐侵袭。 沈臾今夜盛装准备,她不会梳妆,就自己坐在铜镜前尝试描着眉黛,擦着胭脂。 待换好宋大人送来的罗裙,即使容妆简单粗略,也能衬的她娇嫩可人。沈臾站在镜前,呆若木鸡的盯着一脸通红的自己,不知过会儿见到宋大人该怎样去说,可是她又摇了摇头,即使她不开口,让宋大人瞧见自己穿着他送的罗裙也能明白她的心意吧。 想到这里,她不免紧了紧攥起来的裙角,隐隐跳动的心更是兴奋不已。 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扮上女装,却真正体会到了,面对喜欢的人,只想叫对方看到她美丽光线的一面。 她从小活着都是为了旁人,如今终于为了自己,光彩照人的重活一次。 不知不觉,沈臾迈着小步子到了约定好的地方,此时桃花已渐渐落败,枝头开始长出果实。沈臾踮着脚尖一脸惊喜的看着枝头,原本漫天飞舞的花瓣也变得星星点点,被新生的果实覆盖,没了先前的唯美旖旎,可却是朴实无华的热闹。 她面带安心的笑容,静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 沈臾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这与宋大人见面时的场景,那时的宋大人行为举止就很是奇怪,现在反过头来想想,想必那时候的宋大人就已经对她有些意思了吧—— 她吭笑一声,心里明朗清晰起来。 夜色渐渐沉寂下去,繁星挂满枝头,沈臾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景致,这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可是宋大人——怎么还没来到呢? 沈臾有些心急,突然起身站起来,抻着脖子四处查看着宋大人的身影。只见周围路过的行人越来越稀少,最后只三三两两的路过几个行人,原本期待的脸上也开始平静下来。 沈臾笃定的想了想,定是宋大人政务繁忙,暂时耽搁了此事。 登时,她嘴角又浮现了甜甜的笑容,来回踱着步子等待着宋大人的到来。 树枝上仅有的几片花瓣,随着夜间的一丝凉风,摇晃的沙沙作响,簌簌飘落下来。 而宋大人,至此至终都没有出现,叫沈臾的内心从期待瞬间降至到了冰窟,失望的委屈感顿时袭来。 此刻,寂静沉谧,沈臾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桃树下,两双眼睛已经失去了期待的目光。 她嘴角一撇,微微抽搐着:“宋大人——明明答应我了啊……” 她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从遇见枝头掉落了所有花瓣开始,就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大人不是不知道今夜的重要,不是不明白沈臾鼓足勇气需要多大的力量。 可是宋伏远……就好像突然闯进沈臾的生命中一样,又突然毫无征兆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伏远……真的消失了,从沈臾要答应与他成亲时开始,一切又像是回归了原点,连声招呼也不打的消失了不见。 一连好几日,宋伏远与文业都已不见踪影,就连虎皮猫也跟着他们一起消失不见。沈臾茶思不想,低沉着个脑袋拖着一身躯壳到处逛来逛去。 呵,真是可笑!果然宋大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真兑现过承诺,就连她辛苦几个月的猫大人也未能拿到一分的工钱。 所以……说要与她成亲那事,八成都是假的了吧…… …… 冯知县看在心里却不敢提及此事,宋大人离开的如此急促,只留给他一封书信,便急匆匆的回京上了路。 他枯瘦的双手抖动着那封信件,里面并未提及原由,只简单潦草几句,全都是嘱托县衙的人照看好沈臾——有朝一日,他会回来亲自接她一起回京。 冯知县心中一凉,哎——八成宋大人是不会回来了,这可白叫碳妹高兴一场,时间一久,到最后也不过是风流才子来到清河县的一段风流韵事。而可怜的碳妹,却要为此付出真心的代价。 沈臾无精打采的坐在角落里,一时没忍住心中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所以,那些说要与她成亲的话语——全都是假的了…… 第43章 崔阿婆家的贼已经落网,杨捕头脸上自然喜气洋洋,特意跑到冯知县的眼下邀功。 谁料冯知县最近一直心不在焉,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见到杨捕头掀开竹帘探出半截身子,冯知县随手就抓起桌边的茶碗朝他身上砸去。 “谁让你进来了?”冯知县瞪起牛眼怒视着他,又气冲冲的坐在了椅子上。 杨捕头吓了一跳,好在这茶碗够结实,囫囵的摔在地上,连个边角都没有损坏。他缩头缩脑的捡起地上的茶碗,又不做声色的放回原处。 “等等——”冯知县突然叫住他,“我还想好好质问质问你,你的眼线当初都探得了什么破消息。” 杨捕头一愣:“冯大人,这又是怎么了?我城中的眼线怎么惹大人不痛快了?” 冯知县捻了捻嘴角的小胡须,见杨捕头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你当初探得,武安侯的女儿祝清越一事,说她与下人苟且私通,给宋钦差戴了绿帽子!” 杨捕头定神细想了会儿,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怎么了?难道宋大人突然离开,是因为这事?”一听是关于宋伏远的,杨捕头立马来了精神,也不顾眼下的冯知县正火冒三丈,还是忍不住上前打探着。 宋伏远突然离去,最伤心难过的莫过于沈臾。她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劳心劳神,郁郁寡欢。捕快房的几个兄弟们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很是担心,就怕她再想不开,甚至都骂上了宋大人。 冯知县回身幽幽的盯着杨捕头黢黑的脸:“祝清越清清白白!是那民间坊言谣传她与下人私奔,实则那下人正是她身边的丫鬟。你可倒好,这探子不经确认就随意听信谣言,差点惹怒了武安侯。” 杨捕头快速的眯眯眼,问道:“冯大人,您是怎么得知此事的?” “怎么得知?”冯知县睥睨的瞧着他,“宋钦差与祝清越退婚一事都闹到朝廷上去了!” 说完,他捂着胸口差点憋闷一口气上不来,又颇是头疼的挠了挠额角:“这万一追究下来,我们这个小小县城还不得跟着一起遭殃?” 杨捕头诧异:“冯大人,恕我是个大老粗,为何宋钦差退婚的事情能闹得满城风雨?甚至都惊扰了圣上?” 冯知县颔首看着窗外,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其中——还牵扯着两年前在朝廷里发生的一件要案,当年那件案子背后错综复杂,宋钦差不顾党派纷争,硬是将凶手揪出,而那幕后黑手——竟是皇上的亲信……” 杨捕头立刻打了个激灵:“皇上的亲信——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正是皇……” 他未说完,冯知县赶紧上前用手捂住了杨捕头的嘴,胆战心惊的环顾了四周,默默点了点头。 杨捕头将滚在嘴边的话又生咽了下去,此刻是他觉得与当今皇上最接近的一次。 二人都静静思忖半天,杨捕头突然抬起头来大叫一声,吓了冯知县一哆嗦。 “冯大人……”杨捕头的眼珠不安分的转动着,“您说,您说会不会殃及到我们?” 此话正中冯知县下怀,他的声音更是跟着发颤:“这——不好说呐!” “冯大人,宋钦差与祝清越退婚,究其根本那就是因为沈臾,而沈臾又是我们县衙里的人……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事闹不好,再将沈臾牵扯进去,而又因沈臾将我们整个县衙牵扯进去——那可就不好了……” 冯知县无心听着,却又默默在心里咂摸着。 “你这不也有点脑子?”冯知县低着头,“可又不能直接将沈臾撵走啊,毕竟跟着我们这么多年,她又对待工作勤勤恳恳,本官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撵她呀。” 杨捕头眼珠提溜一转,顿时心生一计。 他俯身朝冯知县耳语着:“那就赶紧给沈臾说个婆家,尽早把她嫁出去,不就顺顺利利皆大欢喜嘛!” “这……好像有点……不太厚道。”冯知县缩回身子坐好,可内心却又再蠢蠢欲动。 杨捕头此刻补刀道:“您都打算把她撵走了,还在乎厚不厚道?不过冯大人,您可真是善良,清河县有您这样一位父母官,真是百年修来的福分。” 马屁一拍,冯知县立刻洋洋得意起来,就连身子都觉得飘飘然了。 事不宜迟,说办就办! 沈臾刚将身上的刀挂好,准备带着几个捕快出去巡街,就被杨捕头给一把拦住了。 她虽看起来无恙,但还是一直低闷着脑袋,拉耸着肩膀,见到杨捕头还暗暗躲闪着目光。 “这是要——巡街?”杨捕头故意给她找着话茬,“冯知县允你休息几日,可以不必这么辛苦,这些活交给我就行。” 平日里杨捕头最爱把无趣又麻烦的活甩给沈臾,今日难得见他这么大方,沈臾想了想,定是自己被宋大人抛弃这事着实可怜,才叫杨捕头的态度变得如此和蔼。 沈臾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放心吧杨捕头,我可以做好。” 见她圆圆的小脸上还是坦露着先前的笑意,倒是叫杨捕头觉得她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通过这几日冷静的思考,沈臾也想开了很多。 宋伏远不打招呼就离开清河县,定是有急事才会这样。沈臾相信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再回来找她,所以也变得宽心许多。 就像是曹大人曾经对她叮嘱过的,不管怎样,你都不能放弃宋大人啊——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沈臾喃喃自语着,又紧了紧小拳头,隐隐藏在身后发着力。 杨捕头在一旁掏了掏耳朵,悻悻问道:“你,你说什么放弃不放弃?” 沈臾故意不理会他,又瞬间浑身充满了斗志,笑脸盈盈的望着杨捕头懵怔的脸庞,赶紧打着岔:“没有没有,杨捕头听错了!不多说了,我得去巡街了。” 语罢,她笑眯眯的蹦跳出去,徒留杨捕头独自傻眼。 沈臾刚跨出门槛,刚才那股精气神瞬间又毁灭下去。 她咬紧双唇,心中突然涌出一丝的苦涩,咸咸的,竟然还和着眼泪? 望着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沈臾不知自己走过多少回,但她一直回忆着宋大人与她一同路过的画面,那些纷纷杂杂的往昔像画子一样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她想到宋大人总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身边,一直默默关注着她,沈臾突然多么希望,此刻的宋大人也在远处默默注视着她,是换了另一种打趣她的方式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无奈的嘴角扬起:“哎——没想到没心没肺的碳妹竟然也会为情所困?还真是不可思议!”她挠挠自己额角的头发,又将佩刀绑在腰间扎紧,快步的继续走去。 走了几步,沈臾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铺子,她眼角又笑的像弯弯的月牙,露着小白牙自言自语着:“亏待什么都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 过会儿,她一身捕快服,手拿两串糖葫芦大摇大摆的向前继续走去。 沈臾四下里张望着,兴许这样就会叫宋大人出现,再指着她摇摇头道:“小捕头怎么满脑子除了吃就是吃,也不管本大人消失了这么久,你还有心情在这吃糖葫芦。” 她想着想着,竟然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沈臾做好了一切面对宋大人的心理准备,等心中默数了十次后,终于绝望的认清了现实。 她立刻定住步子,三下五除二的大口吃着手里的糖葫芦,又酸又甜,简直就是人间美味,继而又抹抹嘴上沾着的碎糖渣,暗想着宋大人的出现:“小捕头,快擦擦你的嘴巴,真的是脏死了——” 她安静的擦了擦嘴角,周围杂乱喧嚣的声音这才能闯进她的耳朵。 宋伏远——真的走了。即使沈臾故意叫他出现,他都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杨捕头见沈臾越是表现得不在于,越是有些提心吊胆。 他赶紧跑出去追她,结果正巧看到沈臾呆傻的倚在墙根边,任由眼睛里的泪水四处横流。 “碳妹,别哭了,宋大人就是个骗子,得亏你没跟着她去京城,若是真的去了,那时候被骗岂不是更难过?”杨捕头顺势蹲在墙根边,收了收衣袖又不知所措的安慰着她。 继续道:“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臾抹了一把眼泪,悻悻道:“什么好地方?” “你也年纪不小了,一直在县衙里当差也不是个办法,是时候找个婆家,相夫教子,过些安稳的日子了。” 他一说,沈臾就明白这是要带她去哪了。清河县有一座月老桥,传闻去过月老桥的人都能找到心仪的好姻缘,所以——杨捕头是想叫她去相亲。 听杨捕头这么解释,沈臾连色登时变的不好起来。 “杨捕头,我刚失恋,你就叫我找个婆家,你是不是故意的呢?”她眨眨无辜的大眼睛,仔细看里面还攒着汨汨的眼泪。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况且宋大人是因退婚一事惹怒了武安侯,又从中牵扯出了两年前的朝廷大案,总之宋伏远此行凶多吉少,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了。” “等等——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宋大人是因为此事而走?他给你留信了吗?” 杨捕头面露难色:“宋大人是给冯知县留了一封书信,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情。” “哼,欺人太甚!”沈臾似乎完全没有理会道杨捕头在说些什么,自顾自的攥起双拳,愤愤道:“真是岂有此理,竟然只给冯知县留了书信,却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 第44章 孙大力大摇大摆的从外头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唯命是从的江子云。 他将身后的佩刀拿下来,还没等得抬起手来,江子云一个箭步冲到身旁,双手替他接过了沉重的长弯刀。 他又要准备掀开衣角迈步而坐,江子云又赶紧从另一张桌子上提来茶壶,往他的茶碗里斟满。 坐在另一张桌子的王捕快可不干了,眼瞧着自己刚烧好的热茶被半路劫走,接着就质问着孙大力。 “带着媳妇当差?显摆啥呢!”他话中醋溜溜的,又埋头佯装擦拭自己的佩刀,眼睛一睁一闭的瞧着孙大力。 孙大力慢悠悠的将茶水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别瞎说,什么媳妇!” 江子云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虽然孙大力嘴上这样说,但明显能感觉到孙大力心安理得的接受。 瞧他这小人得志的模样,王捕快佯装呕吐一把,又转过身去不理他们。 这时孙大力又故意将腿抬了起来,嘴上抱怨道:“哎呦!巡这一圈可是累着了。” “我,我最会按摩了!”江子云举手自告奋勇,立刻蹲在孙大力的腿边,将他的腿放在椅子上抻平,有模有样的揉捏起来。 还别说,怪不得人人都想当那个有权势的,这么被人伺候的感觉,还真不赖。 背对着他们的王捕快寻声又转回了身,瞧着孙大力一脸恣意的模样,效仿他抬着一条腿哀怨道:“既然不是你媳妇,那我这腿也累的够呛,叫江姑娘也替我揉搓揉搓。” “王捕快,小心我这刀可不长眼!”孙大力仰面闭着眼睛,不咸不淡的冒出一句来。 王捕快笑嘻嘻的立刻闭上了嘴,江子云心里乐的心花怒放。 这时,沈臾与杨捕头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杨捕头在后面给屋里的三人夸张的比划着,三人又瞧着沈臾气冲冲的把脸鼓的像个包子,都很有眼力的给沈臾让出了座位。 三人站着面面相觑,沈臾一个大步顺势坐下,掐腰问道:“宋大人临走时只给冯大人留了一封书信,却什么都没有给我留,就连他离开的消息都是通过你们口中得知的,是不是你们早就知道了,都合起伙来瞒着我一个人呐?” 她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环视了一圈。 杨捕头站在一旁偷偷地给其他人打着手势,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说。 江子云看着这帮大老爷们的憋屈劲就烦心的很,直截了当的甩了甩袖子:“有啥事别藏着掖着,还是不是大老爷们,关键时刻连个娘们都不如。” 孙大力一听,怕是在指桑骂槐,于是第一个举手发言:“碳妹,大家是看你前几天心情不好,都不敢跟你提及此事。” “对啊对啊。”杨捕头王捕快随声附和。 “宋大人叫我们好好照顾你,等他过几天会来亲自接你。只是——冯大人不让我们把这些告诉你,就怕你再有什么念想,免得最后——万一,万一宋大人不回来了,你岂不是更失望了?” 孙大力托盘而出,顺便把冯知县也卖了。 谁料沈臾听后却莞尔一笑,抻了抻脖子又伸了个懒腰:“杨捕头,你方才跟我说啥来着?” 杨捕头傻了眼:“我,我方才跟你说啥了吗?” “你不是要带我去相亲?我年纪也不小了,在老家像我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沈臾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着,脸上一点伤心之感都没有。 杨捕头掏了掏耳朵,不可思议的盯着沈臾。 “碳妹,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唬我们,我们胆子都小——” 沈臾努努嘴,接着又重新站起身来,拉着杨捕头的衣角就往外走,杨捕头还没反应过来何事,只能回身对孙大力小声嘱托着:“去找冯知县,快去找冯知县!” ** 清河县县衙里唯一的女捕头沈臾要相亲,此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禾盯着月老桥头告示牌上的告示,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姐——他亲姐——这是不要他了吗? 只是,第一女捕头要相亲这事,虽然惹得满城风雨,但却没有几个正儿八经的人家想要找沈臾这样的儿媳妇。 尤其是与沈臾适龄公子的几户人家,之前还天天去月老桥寻亲,这下可好,自从县衙为沈臾张贴了相亲告示,那几位公子人家天天关门闭户,就怕有一天找到自己头上。 沈臾虽说名声在外,是个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捕头,但要叫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就怕是个不易听话的媳妇,指不定哪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媒婆子都不敢去给她张罗此事。 沈臾独站在太阳下,天气转热,马上要入夏了,额头上渗着层层汗珠,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嘴唇。 “五日过去了——为啥还没有媒婆去揭告示?”沈臾不明所以的盯着不远处的月老桥,一眼就能看到告示粘在告示牌上,周围的告示被媒婆们揭了又贴,贴了又揭,而沈臾那张告示却能一直稳如泰山。 杨捕头在茶馆的窗户里探出脑袋,正巧能看到沈臾傻站在阳光下暴晒的样子,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冲她呼叫着:“碳妹,过来!” 沈臾扭头寻声望去,见四四方方的窗子里趴着杨捕头的脑袋,便立刻提起衣服朝他跑去。 “还没有媒婆接下?”杨捕头给她准备好了茶碗,斟满了一杯清香四溢的绿茶。 沈臾晒了一会有些渴了,大口大口的灌着茶:“真是够奇怪的!全清河县没有一个媒婆愿意为我做媒……” 她随声音虽然悲恸,又带着怜悯,可模样憨憨的,看起来实属滑稽,叫杨捕头都替她可怜不起来。 随后,沈臾干脆又端起了茶壶,仰头倒进了嘴中。 “啧啧啧——就因为这样,才没人敢给你说媒!”杨捕头嫌弃的看着她,从她手里夺过茶壶,又放好在桌子上。 沈臾这会解了渴,嘿嘿谄笑着:“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不过没人敢给我说媒也好,我可以理所当然的呆在县衙里,跟你们永远在一起。” 这可万万不可!把沈臾嫁出去不就是为了能让大家躲一方清净,怕被宋钦差的事情连累吗。 一听到沈臾说笑的话,吓得杨捕头缩着脖子无意间看了看窗外贴的告示,只是……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好像眼花了一样,嘴上喃喃道:“碳妹碳妹,你的告示——竟然不见了!” 沈臾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蹿起来,朝着窗外探着半截身子,眯着眼睛瞅着。 “还真是——就我喝茶的这会儿功夫,竟然被人揭走了。”她喜出望外,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笑嘻嘻的又将身子伸了回来。 只是这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做梦了,若不是做梦,那就是见到鬼了,若不是见到鬼,那就是——相思过度了…… 沈臾竟然看到了宋大人! 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袍子,翩翩踱步朝她走来,那一瞬间,沈臾仿佛见到一束亮眼的光照耀着这个面容俊朗的公子,最后都不忍在他温润的面颊上留下一点瑕疵。 宋伏远一手拿捏着折扇,一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款款而来。 沈臾跟杨捕头都使劲眨了眨眼睛,互相疑问道:“那是——宋大人?没看错?” 随着宋伏远的逐渐逼近,沈臾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他正瞪着怒气冲冲的双眼,睥睨着身下的沈臾,在他们桌前止住了步子。 沈臾吃惊的合不拢嘴,半天吭不出一句话来,但内心越已经变得躁动,如小鹿一般开始乱撞。 宋伏远定了半晌,从背后伸出紧攥告示的手,幽幽的举到沈臾面前。 “嘿!原来是宋大人揭下来了——”沈臾尴尬的喜出望外,捂着脑袋给杨捕头使眼色,杨捕头还没从中缓过进来,只能附和的哈哈笑着:“是啊,真是够巧的,刚才还跟碳妹说此事,原来是叫宋大人揭去了!” 宋伏远完全不理会沈臾的尴尬,面无表情不掺杂任何感情的怒视着她,又往前逼近了步子。 他不说话,就已经能感受到了压抑的紧迫感。 沈臾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最后又闭上了吃惊的嘴巴,没错,不是自己做梦,这个熟悉的氛围又突然出现,沈臾笃定,此人正是失踪多天的宋大人。 “你……”低沉的声音从喉底喷出,宋伏远挑起一只眉头,审视着沈臾,“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呃……”沈臾咂咂嘴,又冲他舔了舔嘴唇。 见他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尤其手里的那张撕烂的告示,沈臾似乎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她一拳锤在宋大人的胸口上,愤愤的抱怨:“宋大人还好意思说我?那晚是谁让我一个人等了一宿?是谁突然离开连句原由都不说?是谁叫我吃不着睡不下心里挂念着宋大人的安危?是谁让我心惊胆战日日不能平静下来心里憋屈伤心难过?到这会了——宋大人又突然出现质问我!你不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嘛!” 沈臾也不知自己能说这么多话,能用这么多词语,能如此酣畅淋漓,又能如此泪眼婆娑。 宋伏远看傻了眼。 这世上有任何难题,他都可以解决,唯独小捕快的哭,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手中紧攥的告示轻飘飘的滑落在地上,他慢慢滑上沈臾的肩头,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第45章 杨捕头嗓子突然痒起来,捂着嘴巴差点叫茶水呛着嗓子。 他故意朝若无旁人的二人干咳几声,又缩着脖子低头四下窥探一番,好在这个位置不算显眼,没有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 沈臾闻着属于宋大人独有的味道,脑子也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宋大人,这可是在外头,莫叫其他人看了笑话!”沈臾猛然从宋伏远的怀中挣脱出来,还不忘记关键时候提醒他,偷偷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又仰着脑袋紧紧的盯着他。 宋伏远难得如此温柔一次,两双如星的瞳眸能拧出水来,瞧着眼下的小捕头更是一脸得意。 “想我了吧——”他俯到沈臾耳边,笑得一脸猖狂。 沈臾的脸蛋一红,想到身旁还有个看热闹的杨捕头,更是手心冒汗,嘴上急着辩解。 “胡说!我,我没想你——” 杨捕头听着牙疼,又酸又疼,悻悻的捂上了脑袋。 “哦,那方才是谁抱怨说见不着我连饭都吃不好,觉都睡不下?不过——小捕头这么爱吃的一个人,还有能吃不下东西的时候?” 杨捕头听着二人打情骂俏实在瘆出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插嘴道:“我作证,宋大人您刚走那几天,碳妹的确是吃得不香,原先一顿能啃俩大馒头,那时候也就顶多吃一个……” “杨捕头!”沈臾黑着脸扭头警告着,又急忙向宋大人辩解:“我那不是想你,我是因为——因为想橘子了!” 宋伏远皱起小眉头,玩味十足的说道:“我才不信,橘子不在没人抢你东西吃,你高兴还来不及——” 沈臾的小眼珠又提溜一转:“我是因为你走了,这工钱都不知道找谁要,还白替你养了这么久的猫,一想就委屈,一委屈就吃不下饭。宋大人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就是爱钱,我当捕快也是为了钱,给您做猫腿子也是为了钱,一想工钱没地要,我就觉得您骗了我——” 宋伏远脸上依旧笑意十足,更是肆意的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不急不慢的瞧着圆圆脸蛋上流露出的认真,来掩盖内心的羞涩。 他微怔半晌,又缓缓对坐在一旁的杨捕头命令着:“今日如此空闲,不用当差?” 被他言语上一问候,杨捕头手中的茶碗差点跌到桌上,急急忙忙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武装齐全后才道:“我,我这就得去当差,你们慢慢聊,我先走!” 沈臾见杨捕头起身,也跟着要走:“等等我,我还要去烧饼铺慰问一下杨大婶……” 话音未落,沈臾觉得自己身子突然轻飘飘的被抬了起来,低眉一瞧,宋大人竟将她一把轻松的抱起,老老实实的安排在了椅子上。 “小捕头果然爱钱,与本大人难得重逢,都不忘当差——可是,如此爱钱的小捕头竟然还有闲心贴这种相亲的告示?就不怕本大人去跟冯知县告状扣你工钱?” 宋伏远笑眯眯的质问着沈臾,将身子重新坐好,宋大人没辙就喜欢告状,末了还不忘记相亲这一茬。 沈臾瘪瘪嘴,诺诺道:“这是冯知县帮我出的告示,大家都以为你回不来了,怕我伤心。” 他紧紧的皱起眉头,这点儿似乎有点严重了。 瞧着沈臾嘟囔着小嘴一副委屈的模样,他的心里瞬间柔软下来。那晚事态紧急,收到父亲的信件就立刻准备启程。他顾不上赴约,就叫文业代笔给冯知县留了一封信,只想着赶紧将父亲救于水火之中,再将沈臾接回自己身边。 见不到沈臾,宋伏远也是思念成疾。她说的吃不下睡不好,他自己何尝也不是这样? 再次见到可爱的小捕头,宋伏远更多的是歉疚。想当初他在京中收到冯知县寄来的信件,说沈臾要准备忘了宋大人,决定去相亲…… “忘了我?这可不行——”他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一想到这个冯知县竟然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更是哭笑不得。 “冯知县虽然办事上有些糊涂,但关键时候还不糊涂。”宋伏远笑了笑,立即收回了微勾的嘴角,那双把玩折扇的手不停的捻着上面的玉珠穗子,好看的叫人不忍心离去。 沈臾:“???” 宋伏远又道:“走吧,先带你去个地方。” 沈臾听话的跟在他的身后,半步不离的随他出了茶馆,刚走几步,她就看到文业跟虎皮猫别扭的站在树荫下,尤其文业那张扭曲的脸,就怕虎皮猫下一秒蹿到他的身上,给他抓的惨不忍睹。 瞧着这副情景,沈臾忍不住笑了出来:“文业跟橘子都在这呢,可真好啊!” 宋伏远瞅了她一眼,又继续大摇大摆的走到文业跟前。 “你还要再看它会儿。”说着,又指了指地上趴着的虎皮猫,“你不用紧张,橘子那么可爱,它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一听到此话,文业顿时像被雷劈中一般,双腿接着软了下去。 能叫处变不惊的文业吓成这般,也不知橘子先前都对他做了什么…… 虎皮猫一瞧见沈臾走过来,立马纵身一跳,稳稳的立到她的脚边,兴奋不已的转来转去。仰着脑袋似乎冲她甜甜的笑。 沈臾蹲下身子,温柔的抚摸着它的额头,不止是宋大人,就连橘子都思念过度,比先前都瘦了一圈。 “沈捕头,您不在的这几日里,我家大人可是——” “嘭”!宋伏远又立即将他一掌推出三米远,沈臾可怜巴巴的瞧着伏在地上的文业,心想这是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手如此之重! “你好好照顾橘子,废话少说!”语罢,宋伏远立即拉起了沈臾的手,紧紧的攥在掌心之中,牵扯着她的身子匆匆走向月老桥。 月老桥,不仅能牵线搭桥,传言走过此桥的夫妻可以共度一生,白头偕老。 宋伏远拉着沈臾,风风火火的从上面走过。 初夏的风温柔又不失惬意,洋洋洒洒的轻抚过二人的面颊。两旁的柳树袅袅依依,婀娜的似是舞女轻动袖摆,给他们的气氛平添一丝恬淡。 沈臾全然不知宋大人要做什么,只呆愣的怵在原地,乖乖的静视着他。宋大人立在原地与沈臾面面相觑,又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好看的唇角许久不动。 她突然有些心慌,随着宋大人眉头的轻挑心头更是惴惴不安。 “呃……”宋大人突然开了口,深潭碧波揉搓出认真的眼眸,“沈臾,我宋伏远年已二十,十五岁参加科举夺得榜眼,后再父亲引荐担任三司户部判官一职,又被圣上钦点为钦差大臣一品大员,派来各地考察官府做派,体察民情。这些工作每月能有二十石月粮,一千三百斤的柴木干草,外加一千贯公使钱。除了这些外,朝廷还给我分配了一千五百亩良田,每月领三百贯俸禄,还能每年领取绢十五匹,棉六十两,那些茶油纸张的额外生活用品不再细算。除此之外,我在京城有两座府邸,面积都在千平左右,还有父亲大人留给我无法预计的家产……总之,我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可是这些在我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这些都不及你的一丝一毫,你是我最大的财富,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值钱,更完美的东西……沈臾,你跟了我,不用每日再辛苦奔波,劳心伤心的赚一月几文的工钱,我愿把这些都给你,你爱钱,我爱你便好。” 他大气不喘的吐完肚子里积攒的话,满是憧憬的盈盈望着她。 沈臾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天无法闭合。 宋,宋大人——也也太太太太有钱了吧…… 她全然不顾突如其来的告白,脑海中不停的回忆着宋大人说的那些话,心中的小算盘开始不停的打响。 宋伏远见她半天不吱声,还以为是说的这些吓坏了她,又赶紧着急的改了口:“不,其实——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跟这些家底比起来,你更重要!” 沈臾眨眨眼:“宋大人,我,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宋伏远急不可耐:“快说快说!” “我,我们何时成亲?”她呓语着,两只眼睛愣愣的,面无表情的问着他。 宋伏远嘴角一笑:“好说好说,此次我来便是接你回京,父亲大人对你十分有兴趣。” “那,那我们何时启程?”她继续呆呆的看着他,眼角里隐隐透出期待的目光。 宋伏远好笑的望着沈臾,见她被自己唬的一愣一愣,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激动的一把将她高高抱起,像是他心头最宠爱的宝贝,爽朗的说着:“此刻,现在!” “宋大人,我还能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 沈臾呆若木鸡的继续问道。 “你说!” 她舔了舔红润的小嘴唇,缓缓开口问道:“成亲后,生的第一个孩子能叫我取名吗……” 宋伏远终于按捺不住笑出声响,拍手叫好:“好说好说,这些你都说了算!” “……小时候我曾做过一个奇怪梦,梦里的仙人告诉我,日后我的孩子只要单取一个慈字,定能有所作为,名垂千古!” 她绞着双手,清澈的看向了他,不知羞臊的说着没头没脑的话,阳光轻撒在她软糯的脸蛋上,又红又娇。 第46章 番外 这几日,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日子,不禁感叹时光无情的飞逝。 枝头的樱花又散落下数片花瓣,铺垫在石板路上,不到一夜的功夫,粉嫩的花瓣就把门前装扮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杂树林里有几十户人家,深居幽处,虬枝盘旋。密密麻麻的树林里长满了高矮不一的灌木丛,除了枝头的鸟叫,还有潺潺溪水做伴。 如同每一个普通的清晨,沈禾小小的身躯上,麻绳一圈一圈缠绕着箩筐,一只小手紧握着一把斧头,另一只小手揪了揪吸进屁股里的裤子。 他看似有些不高兴,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张闹着别扭的小红唇,两条踉跄的小短腿快速的往前奔跑着,把跟在身后的我远远甩开了一大段距离。 我叫沈臾,奔跑在前的这个小家伙则是我的弟弟沈禾。 那时候爹娘病逝没多久,为了能照顾沈禾,我早早就扛上了斧头跑到山间劈柴卖柴,恶毒的太阳将我晒的黑黢黢的,可我不在乎。 爹娘重病借了邻里街坊不少银两,为了还债,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把钱都还上。 沈禾从小就很听话,在村里的学堂也有乖乖念书。直到那天他发现我背柴勒在身上的红血印时,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痛哭了一场,第二天连学也不上了,替我背上了箩筐,拿起斧头上了山。 我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可沈禾好像比我还要生气,气的大大的眼睛里面都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于是他一气之下,本应是我扛起的斧头,却换成了他。 而那天半路又下起了暴雨,我躲在山洞里冷的直打哆嗦,看着暴雨中小小的身影不停的挥舞斧头,然后又笨笨的将柴火捆绑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个弟弟真好! 沈禾,真好! 就在我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神时,不知从哪蹿出来一只虎皮纹样子的野猫,被暴雨淋的毛发紧贴着皮肤,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它瞪着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充满警惕的怒视着我,我一动也不动,生怕再把它吓跑了。 见我毫无歹意,虎皮猫终于拖着狼狈的身躯,贴着墙壁伏身钻进了山洞里。 我在山洞墙壁的一侧,虎皮猫瑟缩在另一侧。 我抬眼小心翼翼的瞥着它,它就抬着爪子虎视眈眈的回敬我。 后来,虎皮猫仰着脑袋抻了抻脖子,我从缝隙中看到了它圆滚滚的肚子,嘴角一咧,原来是要做妈妈了! 我翻遍了全身,只从衣兜里找到一个藏到现在已经干瘪的橘子。 橘子已经皱皱巴巴,我艰难的一层层剥下外皮,抖着双手递到了虎皮猫的跟前。 它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眨啊眨,似是在对我恳求,又似是在对我言谢。 我放下橘子,又躲回到墙根处,此时沈禾已经扛着满箩筐的柴火过来找我,他被大雨淋的像极了落汤鸡,一出现就吓的虎皮猫连连后退,龇牙咧嘴的发出阵阵低音的咆哮声。 眼下时刻,在沈禾与虎皮猫的抉择中,我想也未想的选择了后者。 我一个匍匐上去,轻松的护住了虎皮猫,让它趟进我软软的怀中,又扭头对沈禾嚷道:“你先出去!” 沈禾:“老姐,外面大雨倾盆,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呦喂!” 沈禾记仇的很,打那以后,他见了猫就躲着走,原来那一幕山洞下的回忆彻底寒透了他的心…… ** 再后来,我靠着背柴一点点还清了欠债,等日子过得终于让我喘过气来的时候。一日,村里学堂的先生在我家门口堵住了我。 我一愣,见对方是位仙风道骨的老人,仔细看看还有些——眼熟。 可是在哪见过他呢?我这笨蛋脑袋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揶揄的笑着,缓解大脑空白的尴尬。 谁料胡子花白的老爷爷意味深长的对我笑了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和蔼的说道:“老夫是沈禾学堂的先生,若我没认错,你就是沈禾的姐姐沈臾吧?” 哦哦哦!我说怎么看他如此眼熟,当年沈禾没钱上学,情急之下我将一背的柴火堆在了学堂门前,高声大呼:“学生沈禾以柴抵学费,求先生们能宽厚仁慈,网开一面。” 那时候是见过老先生的。 也不知为啥,从那后沈禾说啥也不去上学了,见到同村的几个同窗还捂着脑袋绕道走。不过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最终还是乖乖去了学校。 沈禾告诉我:“全同窗都在议论,说咱姐弟俩要拿着柴火把整个学堂给点了,吓得他们没一个敢靠近我!” 我苦笑! 思绪回来,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又立即收回笑容对他说道:“先生您好,我是沈臾,请问找我有何事?” 老先生又继续捋着胡子,笑盈盈道:“哈哈,当年你那个词语用的不好,不应该说网开一面,而是大发慈悲。” 时隔多年还要来纠错?沈臾懵怔的眨眨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先生顽皮的模样,总觉得他是在等着看我笑话。 “不过——你弟弟倒是个可塑之才,老夫瞅着他也是个苗子,将来定有大出息!” “哼——他能有啥出息?家里的炉子都不会生火……” “非也,非也!”老先生说的头头是道,“沈禾是块璞玉,不是块石头,若是叫璞玉放在石头堆里,被层层压住,难以重见天日,难以发光发亮。” 老先生说的云里雾里,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后来老先生笑嘻嘻的告诉我,这就叫对牛弹琴。 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继续道:“沈禾品学兼优,一直名列前茅,老夫水平有限,只能教他到此了。他日后必定会有大出息,你一定要好好培养他,所以带他去清河县找秦先生,三年后一定能参加乡闱考试,从中脱颖而出!” 这些话我倒是都听明白什么意思了,思绪繁杂,满是不信的看着老先生,他又神神秘秘说道:“你们姐弟俩一定要去清河县,以后——人生会完全不一样的。” 我懵懵懂懂半信半疑又迟钝错愕的定了定神,结果那晚梦到了一位仙人,他有着跟老先生一样的仙气,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随风乍然摆动,对我梦呓着:“带着沈禾去清河县吧——还有,记得你将来的孩子一定要单名取一个慈字,日后定能有所作为,名垂千古!” 还真是个奇怪的梦呢。 ** 随意听信了老先生的话,导致我与沈禾饥肠辘辘的走在清河县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繁华喧闹,显得我们是如此卑微渺小。 “姐,县里就是不一样哈!” “那是,等着你有出息了咱就当个知县,风风光光的坐着轿子巡视一圈,叫老家那些等着看咱俩笑话的人都叫来,气死他们!” 正说着,我又看到一群穿着捕快服的大哥们急匆匆的排着队伍走过,他们捕快服可真好看,尤其配着身后长长的弯刀,真是又霸气又威风。 我暗戳戳的想着,眼睛就盯着打头的那个大哥不放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杨东瑞,跟孙大力一样都是济南府的人,在清河县当捕头已有多年了。 杨捕头在告示牌上简单粗暴的刷着浆糊,后又随手一搭,白花花盖着县衙大印的纸张就贴到了上面。 我一个箭步跟上去,粗略的看了一眼,发现根本认不得几个大字,后又拉扯着沈禾给我读着,待听到一月有七文钱时,我的整个身子都开始蠢蠢欲动。 我立刻拉着沈禾挡住招人告示,生怕叫别人发现再抢了去。然后又跳起来一把将它撕下,连背面粘着的浆糊还湿湿嗒嗒。 手里紧攥着那张纸,快步上前追上了杨捕头。 “大哥您好,我想当捕快。” 杨捕头停下步子看了看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心想我肯定是有毛病了。 “女……女,女的?” “唉!正是女的!” “女的怎么当捕快?” “女的为何不能当捕快?” 我与杨捕头暗戳戳的较量片刻,良久,孙大力从队伍里探出了头。 “你是个姑娘?” 我当时有些生气,虽然穿着沈禾小时候的衣衫,脸蛋也晒的黑了一些,但好歹来说——我长的也算是秀气吧! 恰在此时,临边一位卖菜的摊户正收拾箩筐里的生菜,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天际,我还记得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吓的面如菜色,一把将手里的箩筐扔出去,满眼的绿色生菜都倾翻出来。 “有——有蛇!”妇人抽搐着身子,踉跄坐在地上,两条腿来回的蹬着地上的尘土。 一听有蛇,杨捕头与孙大力不约而同的连连后退,在这片熙攘的街头,一下把我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嘁!不就是蛇嘛,这有啥可怕的!” 以前山上劈柴时,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还怕区区这么一条……小青蛇? 我随手抓起身旁人的一把折扇,也没仔细抬眼见那人是谁,豪气道:“借用一下,多谢!” 很快,我用折扇把小青蛇的身子挑起来,笑嘻嘻的朝杨捕头走过去,只是他的样子好奇怪,见我过来,像是见到了菩萨,立刻嘴上点头说道:“你,你,你被录用了,录用了!快拿着告示到县衙报到吧!” 我霎时笑了起来,没想到抓了条蛇就能被县衙录用,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于是杨捕头领着我给冯知县做自我介绍时,张口第一句话便道:“她不怕蛇!能做捕快!” ** 我坐在与宋大人前往京城的马车上,看着宋大人慢悠悠的挑起窗纱,过路的市肆从眼前匆匆掠过,他惬意的舒畅一口气,那好看的眉眼又映出灿烂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三年前我曾路过此处,见街口围观了一众人群,刚把身子伸进去想探个究竟,结果身旁一位衣衫褴露的小飞贼立马抢过我手上的折扇,说要借用一下……哎,那时就对清河县印象深刻,飞贼到处跑,这还了得?” 我:“???” 仔细想来——那把折扇,我好像——一直忘记还给那位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