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和反派组CP》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只想和反派组CP 作者:檀盏 谢无酬本无欲无情,供养万民,却惨死于同门的算计。重生之后,她突然发现原来所有人都在盼着她死,只有那个讨厌的怪物,从始至终,都讳莫如深地爱着她。 “复什么仇?做什么拯救苍生!这一世,我只想和你组CP。” 食用指南:曾用名《以身饲她》《我只想和反派组CP》,感情线不虐,甜的!结局HE,大家的留言都会看,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边缘恋歌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无酬,微生厌 ┃ 配角: ┃ 其它:情有独钟,前世今生,神仙,灾难,重生,混皇,神山,架空世界,王城,公主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我沉迷反派。 立意:不管遭遇多大的恶,都不要变成恶本身。 第1章 我饿了 阴风灌领,豁开一截白颈。 谢无酬眼未睁,便已闻到一股糜烂的腥臭味,紧接着便觉得身子半点不受控地翻到了半空,正下方有腔调幽微的怪声叠叠靠近。 “她好香啊。” “别碰!蠢货!小心有命吃没命活。” “好歹是同类,那人再凶悍霸道,还能怎么……” 说话声骤然停止,谢无酬忽闻pia几一声,如脓水下泄,耳畔只剩下草叶战战兢兢的响动。 这气味,这对话,好熟悉。 谢无酬缓缓想着,只觉得从头顶到脚尖,密密麻麻地疼。她从小就被师祖悬在刀刃上训练,有时候断手断脚都是常事,都从未有这般痛。谢无酬皱着眉,眼角忽然掠过一道水印,她欲伸手拭去,却突然被一个人握住了手指。 她想反抗,却挣脱不得,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名白衣女子的脸上,她生得美,半张脸和脖颈却被烙下两行咒印,她胸口插着长剑,唇角却笑得温柔又甜。 “你来啦?” 记忆里的口吻和身旁的声音重合。 谢无酬一个激灵,记忆中的自己的也是微微错愕,愣怔间,一截黑色长棍直接贯入后背,颅顶也被生生钉入长针,意识模糊间,有人喊着“别让她这么快死”,也有人笑着一刀刀地扎进她的骨肉,一叠声地喊着:“我做到了!我杀了她!” 嘶,有什么东西溅到了她的脸上,那个最吵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周围好冷啊。 “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碰你。” 温暖的怀抱覆了过来,谢无酬下意识放松了身体。 来人尚未察觉怀里的人已经醒了,她坐在荒野里,披着月光,用手指贪心地描摹着谢无酬的眉眼,等到月影西斜,尸气渐起,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嘴里不悦地嘟囔着什么,而后化作一抹黑雾遁走了。 人还未走远,谢无酬就睁开了眼睛,她追寻着那道白影,心里某一处突然觉得烦闷异常。 她居然重生到了五年前,这个初见微生厌的长夜里。 当年她怎么做来着?哦,好像是削掉她半张面皮,又好像是断了她半臂? 谢无酬扶住额头,前世今生的记忆混淆在一起,她越来越看不清。她眸光微微亮起,或许,当年抱着替□□道之心来这里的她,压根就没在意伤到了她哪里吧?毕竟,此时的她,只是个三界内下九流的尸畜。 生如人相又如何,依旧是个畜生。 可是,正是这从不入她眼的畜生,却在命将终止的最后一刻,给了她唯一的温存。 记忆里汹涌的杀意滚滚而来,碾碎了所有的思绪。 过往注定错付了,再来过还有什么意义? 谢无酬抬眸望着荒山尽头,过往桎梏陡然卸下,她仿佛真正成了无畏无求无所依的孤家寡人。 “阿婆?”急匆匆赶来的同门中人,长佩作响,语气里不无抱怨,“我们在西坳发现了尸畜的气味,已经折了十几个师弟师妹了,您怎么还坐在这?” 谢无酬仰头,发现自己已然记不清来人的身份,她唇角些微扬起,带了几分更从容:“我累了。” 来人似有一噎,半晌低语:“阿婆这般言语,就不怕天下万民寒心?师尊担心?师祖泉下不放心?” “我为何要怕。”谢无酬闭目,思索着前世所言所行,忽然一笑,“我不是你们敬仰的万民神?” 前世的一切尊荣和桎梏,全源自这“万民神”的称号,如今再审视,却比枷锁还要沉重丑陋万倍。 谢无酬起身,素白的衣裳已经脏了大半,她干脆褪去长衫禁步,着着旧袍没入黑雾。 来人见谢无酬已去,来不及深思方才心里的异样,忙忙遣人跟了上去。 王城西坳,七八个道士畏畏缩缩地围着一截树桩,血渍沾到了他们雪白的衣襟,乍一看雪里红梅般漂亮。 谢无酬径直移到他们正上方,见树桩上插着一具尸体,正是王城被屠后,消失的那些百姓。而旁边的女孩子正旁若无人地吃抠下来的肉块。 “阿婆。”道士们带着惊喜的呼声惊动了女孩,她猛地仰头,嘴角还沾着血丝,深黑色的眸中满是不安和惊恐。 谢无酬苍白着脸,压制着内心的不忍,出声喊住了追上前的弟子们。 “让她走。” “怎么能放她走!刚刚您也看到了,证据还在这里,她肯定就是屠城的尸畜!我们不杀掉她,就是祸乱苍生!那些死去的亡灵都不能安息的!” “阿婆!师尊让我们来这里,不就是找凶手的!你对它们心慈手软,就是对那些可怜人生命的亵渎。” “尸畜惯会变幻皮相,乱人心智,阿婆千万别被她迷惑。” 周遭的劝阻声不绝,有那么一瞬间,谢无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可惜,她再也不是那个菩萨心肠,舍己渡人的“无酬阿婆”了,也再也不会做那个处处克制自己,尊规守律的活菩萨。 倏忽间荒山起雾,横尸泯灭。 众道士再回神,只听得一句:“冤魂怨念再有不甘,让他们找我便是。你们立刻回戒台山,这里我自有打算。” 女子的声音铿锵有力,被这阴沉沉的山坳一润色,又显得温柔慈悲起来。先前去寻谢无酬的道士回来,正赶上这一声,无端又打了个寒颤。 秉着月色,他站在树桩一侧,抱紧了双臂:“你们有没有觉得,阿婆好像有点怪怪的。” 其间,有位形容憨厚的道士直言:“似乎没有往常听话了。” 话甫一出口,当即被人敲了一下脑门,众人不约而同地四下张望,神色不虞地打包撤了。 微生厌避在暗处,柳梢一滴露浇在她头心,她被惊得哎呦一声。见这群匡扶正义的小道士走尽了,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沿着树桩周围的土壤摸了一圈。她使劲吸了一口尸气,眸光大亮,正要伸手去刨尸体,却听到一声飘渺的喝声。 “不许吃。” 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微生厌下意识又要躲,站起身的一瞬间,突然发觉到谢无酬似乎并没有现身的意思,方抑制着砰砰乱跳的心,颤着声委屈巴巴地如实声辩:“我很饿。” “不妨吃点山兽。” 微生厌低着眸,“山兽与人,味道并无不同。” 她紧张地扣扣手心,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补充道:“我其实吃的不多,每日一餐,只吃一点点。刚刚那块肉,我只舔了一口,便算是今日的伙食,旁的我是不会再动了。” 微生厌微微仰头,偷偷扫了一圈,发现自己找不到谢无酬的位置,方失落地叹道:“姐姐是神仙,神仙什么都有,最大度了。那人都快坏掉了,与其让他发了霉,不如让我填一填肚子。” “我真的太饿了。” 或许是受她天真的腔调的影响,谢无酬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你们是瘴气凝聚而来,也会觉得饿?” 微生厌微微启唇,正要声辩,忽而听到一阵幽微的穿梭声。 她脑海里警铃大作,立刻原地站起,挺拔而秀丽的身姿于阴森黑雾中,如包裹了重重铠甲的待放玉兰。 谢无酬眼底掠过一丝惊艳,她过往与微生厌交手无数次,从未见过她这般凶悍的眼神。纵然眸色深不见底,却难掩周身的恶戾凶煞。 她很强。 谢无酬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呢? 林间的阴气聚拢成风暴,枯木断层,谢无酬脚尖轻轻一点,飘然于高空云端。 “姐姐你还在吗?” 微生厌连问三声,怅然若失,竟像是沉浸在伤心里了。就连即将到来的危险,都显得微不足道。 “走了也好,这里太危险了。” 微生厌俏皮地歪了歪脑袋,忽而绽放出一个妖冶的笑:“可危险了呢。” “嘭。” 随之在空中爆掉的,是一腔哀嚎。 第2章 她活了 谢无酬定在半空,看着微生厌漫不经心地杀戮。 她那么娇小,却从容地捏爆一只尸畜,偏偏眼神让人感觉不到危险。 “小畜生!你别嚣张,早晚都有人来收拾……” 狰狞的叫声戛然而止。 被喊做小畜生的微生厌捻捻手指,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呢,早晚都会死,不如我送你走快点。” 她苍白的面孔被阴影遮挡,像暗夜里的无知少女,手背在身后,踱着小步子,悠闲地对着黑暗处说:“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可以多陪你们玩一阵子。还有什么有趣的招数,使出来吧。” 黑暗里翻滚的尸气慢慢成了型,携着浓重的黑雾,瞧着微生厌直流口水:“早听说西坳来了个小怪胎,没想到模样还挺水灵。怎么?平日里在我们手里抢肥肉,夜里又杀我兄弟,你很嚣张啊?” 兄弟?微生厌想起那两个觊觎谢无酬的尸畜,蓦地笑弯了腰:“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兄弟就是用来打前阵的啊。” 瞧着尸畜走近,她敛住笑意。 只听来挑衅的尸畜怪声怪气地说:“听说,戒台山上那个娘们是你老相好?这样,你加入我们,我们把戒台山给端了,山归我,人归你,怎么样?” 谢无酬身影一颤,下意识捏紧了手指,目光往下一扫,却见微生厌比她还快,那说混话的尸畜已经变成一滩烂泥。 跟着他过来的小喽啰被震慑到,刹那间一哄而散,四周慢慢恢复了视野。 前世,谢无酬一直都知道微生厌馋她。师尊说,那是秽语修炼的邪术,她当时从未生疑。但现在看来,不管是师尊也好,微生厌也好,她把一切都看得太片面了。 仅仅腹中餐,何至于让她搭上一条命呢? 她想得入神,并未听到突兀的脚步声。然而微生厌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是经常途径这里的货郎。瞧,他跑得太急了,连自己的货架都忘记带了呢。 不过,她只是侧首看了眼,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转身往回走。 谢无酬发现货郎的时候,他已经逃得老远。但是微生厌如果想追,也绝对能追上。 她看着微生厌的背影,那场即将再演的悲剧反复浮现在脑海中。 末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地盘桓在白桦林的上空,像是练习过无数次那样,循着清浅的脚印,重拾过往的记忆。 月影西沉,谢无酬在晚露中睡去,而微生厌却刚刚开始一场厮杀。 “你们这些怪物,日日夜夜纠缠我,有啥好处?” 微生厌抱臂站在家门口,看着洞穴里被搞的乱七八糟的桌椅器皿,再看看前几日藏在水缸里,作为存粮的野猪肉,气呼呼地骂道。 洞穴里呼啦啦作响,继续有盘子碗筷掉下来。 微生厌气急了:“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屋顶彻底坍塌了下来,砸的整个空间都尘土飞扬。 “做我们的老大,我们就什么都听你的。”尖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差不多的内容。 周遭的草丛里幽微的光芒闪烁,有含糊不清的嗓音低低应和着。它们还没看清动作,就听到两只小尸畜,被撕扯成了两半,翻滚在旁边的水洼里叫唤:“微生厌你个没娘养的,对自己人都这么狠心。” 疾风掠过草丛,方才还咋呼的肉块嗷呜一声,踪影全无。 枝头上落下一只乌鸦,口吐人言:“看你把他们惯成什么样了!没大没小。” 微生厌耸耸肩,叹气道:“就是说,太讨厌了!我一个小姑娘,自己建个房子多辛苦。他们三两下就搞坏了,万一我有客人来,可怎么办呢?” “最讨厌你们这些怪物了。” 盘旋在暗处的声音拿腔拿调地吐槽:“你自己不也是怪物。” “我又没说我喜欢自己。”微生厌翻了个白眼,放弃了重新搭建房子的想法,突然望着天空寡淡的星辰说,“算了,还是不勉强了,大约我也没有做人的命吧。” 她闭上眼,舒展开来,正准备睡个好觉,突然腹间一痛。 “唔。” 微生厌直起腰,皱着眉头拔出凭空而下的剑,还没来得及丢出去,高空中的剑阵就密密麻麻,瞄准她落下来。 “好吵呐。” 微生厌徒手挡开剑刃,看清正上方施法的是个白衣男子,立刻就不管不顾地迎着剑阵冲了上去。她行动很敏捷,但依然免不了身体不被划伤,身上的血和剑阵一起落在地面,砸出一朵朵血红的花。 谢无酬正是被剑身相撞的声音吵醒的,她循着动静过来,就看到微生厌跟个不怕疼的机械似的,直接冲到了白衣男的面前。 “是他?”谢无酬惊讶。 只见微生厌血水淋漓的手指利落地扣住男人的琵琶骨,然而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烫的微生厌骤然松手,最后只撕下他的半侧衣襟。 白衣男略显狼狈,目光扫过衣襟上的肮脏手印,恶心地皱起眉头,而后一声吟唱,四周突然聚拢起星星点点的白衣,齐齐发力,似乎要将这山坳夷为平地。 微生厌用血手擦过脸颊的汗,而后落在树杈上笑:“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她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真不要脸。” 众道士摆好阵型,围护在白衣男四周。 白衣男厉声喝道:“屠城元凶,天人共诛!我等遵阿婆之命,今夜必要铲平西坳。” 谢无酬冷笑出声。 遵阿婆之命?她怎的一无所知。 她欲上前质问,忽觉胸口闷痛,四肢百骸难以言喻的疼,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谢无酬在黑暗里挣扎,眼前突然破开一道光,光线里是万民膜拜,香火的气息浓郁而呛鼻。 “好好养着这具身体,往后百年,戒台山还得沾她的光。” 谢无酬勉力睁开眼睛,想将说话之人看个清楚,却正好听到四周有人尖叫出声:“师尊,她活了,活了。” 师尊?谢无酬视线模糊,灵台混沌,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重极了,也痛极了,她想问什么,却张不开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想不起来,直到有什么东西刺中了她的足心。 她跌坐在湿地上,神魂仍在惊惧,却发现自己还在西坳,而微生厌和师兄的战斗也在继续。 “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真当没人知道你们背地里的勾当。” 谢无酬清楚地看到,为首的白衣男面色微变。 “王城那堆死人,要真说和谁有关,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畜生!还敢狡辩。”一旁的小道士匆忙打断微生厌的话,怒冲冲地吼道:“冥顽不灵,当初就不该留你们贱命!我等今日就要为民除害,以慰英灵。” 为民,除害?微生厌冷笑一声,莫名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坐在华丽的宝石车内,外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道士,也是白衣翩翩,干干净净,言笑间满是正义勇士的气质。 他们说,会护她周全,保她无虞。可后来呢?她抚上自己的脸颊,眸间的笑意立时褪去,唇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该不该死,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说了就算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微生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谢无酬:今晚谁拖地?? 微生厌:我我我 ———— 感谢在2020-05-05 23:43:09~2020-05-06 22:4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有节操的瓜 2个;宁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她笑了 微生厌话音未落,密林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白衣男下意识抽身,未能完全收回的衣角,连同数百名同门全部于原地凝成冰凌,扭曲的表情被定格在冰块里。 “你……”白衣男狠狠地剜了眼微生厌,手中的剑似乎在颤。 微生厌也盯着他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戒台山的大弟子,是叫凌霄吧?我记得你,他们都说你和谢无酬是天作之合。”她说着笑了起来,掩住上唇轻轻问:“可是我怎么听说,你是有未婚妻的呢?” 此话一出,凌霄当即拉下脸来,纵身一跃,剑气如虹。 迸溅的山石擦过谢无酬的脸,眼底的空洞茫然一览无余。 凌霄师兄有未婚妻?谢无酬心里的震撼难以言喻,可她又万分的不解,既然凌霄有妻子,那前世为何对她百般殷勤?甚至不惜为了她废掉六根手指。 谢无酬看向凌霄,目光又缓缓地落在微生厌的肩头。 比起凌霄带给她的汗然,微生厌才更加令她心惊。 微生厌到底是什么来历,和自己又有什么渊源?她不过重生了半日,可这短短几个时辰的所见所闻,简直要颠覆她所有的世界。 其实不光是她,微生厌也觉得今夜的事尤其蹊跷。 她何德何能,家中稳坐,竟能引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眼前这个臭道士固然难缠,可更可怕的是暗处竟然还有高手。可是,这位高手怎么一直不动手呢?难道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微生厌交战间走了个神,忽然想到眼下西坳这么危险,可谢无酬很可能还没走,就越发焦虑。 她焦虑,手脚就快,招招死手,很快凌霄就招架不住,躲到了同门的身后。 微生厌性子急躁,最怕拖延战术,此时也打疲了,便好心劝道:“你光顾着和我缠斗,都不管你这些同门师兄弟的死活吗?再挨下去,他们可就要冻死了。” 谢无酬透过树叶缝隙看过去,凌霄已有了些微动作,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一只脚方才落地,忽闻数百声炸裂声同时响起,头顶肉末横飞。 她生平头一次觉得震怒,再回神,凌霄早已不知所踪。 “啧啧。”微生厌咂舌,“不亏是戒台山的人。” 微生厌正想跟同伴吐槽一番,结果一回头,就撞到了谢无酬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 难道之前一直躲在暗处的高人,就是谢无酬? 微生厌此前的鄙夷还没收起来,此时一紧张,神情就显得有点古怪。而谢无酬一现身,四周躲在暗处的尸畜纷纷慌不择路,眨眼的功夫,整个空地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微生厌微微垂着眼,和谢无酬保持着距离。 两个人隔了好几丈远,一个白衣被血染得发红,一个半肩衣裳被露水打湿,有点狼狈。 站了不知道有多久,谁也未曾挪步。 东方渐白,隔着薄薄的光影,谢无酬终于看清了微生厌的形容。 她还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伶俐地绑着高马尾,一双纯黑色的眸似乎从不敢抬头看她。 “戒台山的人同你有仇?” 问完这句话,谢无酬后知后觉地骂了声自己蠢。 她之前所以昏迷在西坳,正是因为和微生厌杀得两败俱伤。她不服气,方才又沿路寻过来,结果却被瘴气攻心晕倒在了途中。若不是重生之故,她现在还像上一世一样,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简而言之,她这个问话的人,正是差点要了微生厌命的仇人。 谢无酬面带愧色,而微生厌却没有发觉。 她微微垂着眸,手指绞在一起,自顾自地说:“有仇啊。” 谢无酬缓缓抬头,只见日光打在微生厌的半张侧脸,她似乎含着浅薄的笑,正温柔地望过来。 “天大的仇。”她故意问,“你帮我报吗?” 大约是错觉,谢无酬竟莫名想到了微生厌临死前的眼神。 她一双眼是澄澈的,对着她,从来没有怨恨,仿佛包容一切的月光。 一瞬间,谢无酬如同被裹挟了灵魂的木偶,原地失去了语言能力。她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尚且稚嫩的面孔,前世的种种,纷沓而至,踩得她心尖发酸发疼。 “微生厌。” 微生厌微怔,戒台山上的人,总喜欢畜生畜生地喊他们,从未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哪怕,是谢无酬。 说不出的喜悦从心底溢出,好比她悉心珍藏的宝物终于有了人分享。 然而下一瞬,谢无酬却说:“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来的沉重又突然,她眸光黯淡下来,有点手足无措,又仿佛在害怕什么,原地踱步道:“你是说之前砍我那几下吗?”她扬起手臂,炫耀似的说:“没关系的,你看已经长好了,一点也不疼了。” 她讨好地笑着,和屠杀同类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谢无酬心里更是堵得慌,她放纵心里的欲望,快步上前,仿佛带上了两世的不甘和不解,将微生厌死死地拦在怀里,她挨着她,声音嘶哑,几近胁迫般质问:“微生厌,你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微生厌睫毛微颤,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谢无酬。 谢无酬的眼神很冰冷,不耐烦,迷惑,愤怒,还有一丝……闪躲不安?微生厌困惑了,谢无酬在不安什么?她在逃避什么呢?现在的状况,不是自己为鱼肉,她为刀俎吗? 这么想来,她不自觉就勾起了唇角。 被完全忽视的谢无酬皱起了眉头:“你笑什么?” 微生厌立刻又收住笑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姐姐太好看了,再多看一眼,我就要忍不住亲你了。” 以往微生厌说这种话,谢无酬都会觉得她演技拙劣,令人恶心。可这一刻,她听到微生厌的娇嗔,莫名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舒服,甚至巴不得她真的亲上来,全了这恶劣的贪欲。 谢无酬克制着自己的想法,放开了微生厌的肩膀。 日光透过密林,把黑暗切割得层次分明。 微生厌仰望着日光,心里的不真实感仍旧浓稠。是真的吗?还是又在做梦?她和谢无酬竟然相安无事地呆了这么久? “谢无酬。” 微生厌小心翼翼地喊着,见她侧过脸来,忍不住又笑弯了眼睛,又喊:“谢无酬。” 银铃般的笑回荡在密林,随着莺啼雀起,涤净了整片西坳之地的阴鸷。 “阿婆,快走!” 传音术入耳,谢无酬条件反射地闪到了一旁。 只听天际轰隆一声巨响,金乌般的火球重重砸下来,刹那间烈火焚烧,暗处的尸畜灰飞烟灭。 谢无酬目光寻向微生厌,只见她并未避开火球,擦伤了半张身躯。她看着她,只见她垂着眼,面无表情,浑身隐隐颤抖。 燃着业火的尸畜挣扎过来,扑倒在微生厌的脚下,“快走!快走!他们已经把西坳围起来了!都是这个女人布置的!别被她骗了。” 它话都没说尽,就被烧成了灰,焦黑的土地散发出熏天的臭气。 谢无酬牙关紧闭,眼看着微生厌眸中渐冷。 她本已做好缠斗的准备,却见微生厌快步遁走,行动间十指掀地,露出皑皑白骨。白骨指路,本是生门,可谢无酬却知晓,她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她不忍,方叫出微生厌的名字,却被一个男声生生打断。凌霄御剑于空中,用术法将谢无酬瞬移过去,“阿婆,多亏了你,这孽障逃不掉了!” 谢无酬强忍着不适,看向不远处的微生厌。 微生厌也看过来,她站的笔直,眼神凌厉,看着空中的“金童玉女”,忽而一笑。 “无酬姐姐,演技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酬:不敢不敢,您才是大佬。 ———— 感谢在2020-05-06 22:49:20~2020-05-07 23:4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匿名用户来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她撩拨 王城从里到外一片素裹,犹如一盏枯灯。 新即位的女君穿着不合身的铠甲,踩过叠叠纸钱,压鞍策马,随着戒台山长长的队伍,一起向西坳出发。 昨夜“幸免于难”的货郎,正走在最前方带路,经过一夜磋磨,他的精神状态有些异常。 虽然说话逻辑清晰,但是整个人都像是垮掉了一样,盯着深沉的眼圈,枯黄的皮囊,逢人就讲:“那女怪物一手捏爆一个人头,白面獠牙,看过来的时候两只眼珠子有碗口那么大,嘴角还流着血。” 他说得自己打了个寒颤,而后又缩着脖子悄悄跟旁边的道士说:“这位道爷,你不知道,那怪物手指甲那么长,撕人肉的时候,抠出得满手都是血浆。” 马上的女君本就心情抑郁,随着他的比划看过来,灰暗的眼神里盛满了不屑。 “抓紧时间赶路,日落前一定要到。” 女君令下,不管是王城的士兵,还是戒台山的道士,纷纷加快了脚步。 日上三竿,西坳几乎被夷为平地,而始作俑者,正是谢无酬和微生厌。 凌霄站在阵前,紧盯着谢无酬的每一个招式,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昨夜,师弟们回到山门的时候,个个都灰头土脸。细问,才知道是吃了谢无酬的瘪。这几年,谢无酬表现的都非常听话顺从,因此他和师尊才暂时没想动她。可是,一直沉睡的狮子,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足以令人心惊胆寒。 因此,他才陋夜赶来寻找谢无酬,甚至不惜牺牲那么多师兄弟来做试探。 幸好,谢无酬和微生厌并无瓜葛。 他暗暗勾唇,抬手示意身后的阵法撤退,一个响指,地面便升起一道屏障,意欲将整个西坳完全包裹起来。 西坳早已被砸成火场,此时尸畜焦味和硝烟味熏得人近乎窒息。 谢无酬看到凌霄升起结界,迅速准备离开,然而微生厌缠斗,她屡屡被绊住脚步。 凌霄眼中满是急切,隔着薄薄一层结界,仗剑呼喊着:“阿婆,这边!快出来!来不及了,快!快点!” 伴随着凌霄的催促和关心,谢无酬回身踢开微生厌,一个旋身就要一跃而出,忽然用手捂住了心口,身体在半空中打了个滚,重重地跌落在地。正巧,一截烧红的焦木砸了过来,谢无酬来不及闪躲,直接被烫伤了后背。 随着刺啦一声,谢无酬仰起身子,只看到结界彻底闭合的样子。 凌霄在结界外无声地嘶吼,谢无酬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微生厌见状崛地而起,掀开地皮将眼前的视线齐齐斩断。 耳畔全是轰鸣,味觉里塞满了泥土。 谢无酬闭着眼往前摸索,只觉手掌被人拉开,微生厌压低了声音嘱咐道:“跟我来。” 结界外面,凌霄强忍着兴奋指挥同门展开救援,“阿婆还被困在里面,我们准备好随时接应。” 而结界关闭之后,整个西坳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低级的尸畜盲目地撞击着结界内壁,不时发出砰砰砰的响声;略有些意识的尸畜,匍匐在地上沿着谢无酬的气味嘶吼;剩下少数和微生厌一样有些修行的尸畜,洗劫着西坳所有的生路。 在他们得知所有的生路全被堵死的时,又纷纷结成了联盟。 瘴气拔地而起,万丈高的气流冲天之上,在天际攒成一朵巨大的璀璨的云朵,而结界里,也被暗红的浑浊一下子填满。 微生厌压着谢无酬趴在地上,见浊气袭来,忙塞给谢无酬一丸药。 谢无酬干咽下去,半句话也没有多问,完全任由她带着逃生。 这时候她才发现,西坳只不过是一具皮囊。尸畜们真正的狂欢是在地下,越是潮湿荫僻,他们越是强大张狂。 “你不怕我出卖你?” 行至安宁处,谢无酬止步,毫不避讳地询问微生厌。 微生厌的目光停留在她牵着谢无酬的那只手上,陡然松开,语气坦然道:“唉,怎么办呢?就算你出卖我,我也没办法恨你啊。”她莞尔一笑,“毕竟,阿婆绝代风华,我仰慕已久呢。” 前世听惯了她这套说辞,一直觉得她心思龌龊,现在再听,反而觉出不同的滋味。谢无酬眼底的情绪泛滥,就着她的话,继续问:“你仰慕我,所以配合我演这出戏?” “什么演戏?”微生厌满脸疑惑,背对着谢无酬前行几步,语气也带着几分无辜,“你追着我打了那么久,我怎么能让你那么轻易死了。现在,你落在我手里,注定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不过,我这人自私又贪心,惹了我的人,我就得独一份欺负。外面啊,那么多双眼睛,都巴不得从我嘴里抢肉吃,我怎么可能便宜他们?” 微生厌转身,往回跳了几步,捏住谢无酬的下巴轻轻一晃,“阿婆普度众生,当然不晓得,吃独食的畅快!” 她随意撩拨,却不知已然点燃了旁人的火。谢无酬的视线从她的脖颈划到手指,趁机抓了个正着。 冰凉的手指,细若葱根,昨夜微生厌还在用它扣人肉,可今日这双手就这么顺从地躺在她手心。 幽暗的空间里,萤火闪耀,映衬得谢无酬的眉梢眼角全是妩色。 她像被操纵了的魂,将微生厌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那是因为,你没尝过其他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7 23:41:53~2020-05-08 23: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经济学原理好枯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我吃瘪 微生厌活了十八年,头一次有种吃了闷亏的感觉。 这这这……不对啊!她心脏狂跳,脑子却转的飞快,谢无酬这时候不该是被她激得怒上心头,然后提着剑对她一通乱砍?她垂眸将目光投向谢无酬的心口——上的那只手,局促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谢无酬该不会被哪只畜生上身了吧? 念头一起,微生厌倍觉耻辱,缩回手就是一击,岂料谢无酬跟早就料到似的,不仅轻松接住了她的招式,还抬抬眉,道:“你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谢无酬心笑,没想到微生厌是个银样镴枪头,她不过顺着走了半步,便弄得她丢盔卸甲,乱了阵脚。 她眼底的笑埋藏起来,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这阴湿浑浊中,她看着微生厌,突然萌生出一个了不起的想法: 如果这次重生只是黄粱一梦,不如在梦里荒唐一回?她卸下枷锁,肩上也没有苍生,只在心里盛放一人,试试看,这天会不会塌,这人心还会不会再变。 从此便正道邪路,与她无关。 看清了谢无酬的眼神变幻,微生厌更疑惑了。谢无酬到底在想什么?她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刚开始他们在林中颤抖,她还信誓旦旦地说“纵使身死,也要踏平西坳”,可不过是昏迷了一回,醒来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对,就是换了个人。她今夜已经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 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让她觉得新奇,也有点害怕。微生厌不自觉地担心,谢无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说……她另有打算。 想到谢无酬在木桩时对自己缓和的态度,又想到方才她故意暗示自己做戏给凌霄看的眼神,微生厌伸手抓了抓头发,完全摸不准谢无酬的心思。 这才三年没见吧,怎么自己就完全看不透她了呢。 脚下想起磨牙的声音,微生厌心里一惊,只见黑影直奔谢无酬过去,无数尸畜化为流沙缠在她身上,乍一看就像白色的灯芯被死神勒住。 “别动。”谢无酬出声阻止微生厌,然而微生厌已经提步跃起,与此同时谢无酬的身上散出光斑,柔软的光芒却比任何利器都要锋利,须臾便扫清了障碍。 微生厌被光斑清噬了一只手,跌落在水洼里一动不动。 谢无酬收拢了术,上前询问,却看到微生厌突然把自己化成流体,钻进地下的小孔里不再出来。 “我受了伤,要去找点东西吃,你别跟着我。” 微生厌的声音从小洞里传出来:“外面危险,你的气味太引人注目了,尽量呆在这里别乱跑。虽然这里也不太安全,但你应该还能应付。”她支吾一声,又补了一句:“千万别动,等我回来。” 说完,微生厌就真的没有音讯了。 谢无酬站在原地,盯着那端小口,无声地笑了一下。她是怕自己乱跑,不小心撞到她不太像人的一面吧?就像——昨晚在木桩旁边,她明明慌乱极了,却还是镇定自若地给自己打掩护。 是怕给人不好的印象?还是,只是我? 谢无酬想了会,环视四周的地形,转身没入紫红浓雾里。 有件事她好奇很久了,可是上一世从未有人帮她解惑,现在已经身处险境,她想自己试探出答案。 药丸落在地上,那是微生厌此前给她用来屏蔽瘴气的。 可现在,谢无酬站在瘴气里,清浅自如地呼吸着,并未有任何不适。谢无酬抬手,瘴气随之流动,她笑,身边的瘴气竟然也跟着变幻色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西坳的瘴气经由千百年的修炼,早已自持情智,唤作尸畜。他们有的化为人形,如微生厌这般在人间行走;有的化为动植物,躲藏在深山密林中修行;也有的,从本体中剖离,自成灵体穿梭于万丈红尘,专门爱附身于刚刚亡故的死者身上。 这些尸畜都有个共同特点,所经之地莫不瘟疫横行。 而尸畜所带来的瘟疫,就连作为修行之人的神山仙派,也很难驱除。 可是现在,谢无酬毫无庇护,只身站在瘴气本体中,不仅毫无损伤,甚至还觉得神清气爽。这让她很难理解,不管是在前世,还是现在。 这个秘密她从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就发现了。但是,她从未敢告诉任何门派中的人,除了师祖。 当年师祖还活着的时候,总笑着说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珍惜这种天份”,“你是上天选定的阿婆,自然有过人之处”。 后来师祖驾鹤西去,她就再也没了可诉说之人。 “谢无酬?”微生厌的声音轻轻滑过耳膜,谢无酬回过神来,她看准了方位,不动声色地借助遮蔽回到暗处,这才踩重了步子,行至微生厌身后。 谢无酬打量微生厌,发现她的手已经长好了,连之前受的伤也痊愈了:“怎么不喊我姐姐了?” 微生厌之前吃了亏,再不敢轻易撩拨。 她小声嘟囔,却被谢无酬一语道破:“人前小绵羊,人后刽子手,你很会做人。” 谢无酬把“做人”二字念得很重,尾音又拉得长,微生厌在没听懂她的嘲讽,就太失败了。可是她偏偏“承了她的情”,自满地点点头:“做人我是在行,毕竟我以前也做过人。”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谢无酬方寸大乱。 “人?” 谢无酬难掩惊愕,怎么会有人变成尸畜,古往今来从未有这种记载。而且,这么重要的信息,她和微生厌前世纠缠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察觉? 她等着微生厌的回应,岂料微生厌却不愿意多说了,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侧身站到另一边,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管我以前是什么,现在还不是你们人人喊打喊杀的怪物?况且……” 微生厌抿着嘴,眼底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我现在过得心满意足。” “你不想再变回人?”谢无酬真心实意地问。 微生厌略有凝滞,半晌抬眸望向谢无酬,似是漫不经心地一问:“做回人,不是更容易被你们杀掉?” 这一句她说的很轻,但谢无酬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尖锐的巨响突然震荡开,震得脚下的平地裂开条条细缝,谢无酬惊惧地望着缝隙里即将迸出的金光,下意识将身边的微生厌拢入怀中。 金光跳出缝隙后,迅速分散成一只只凌空漂浮的小蝌蚪,它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瘴气就会自然躲避。 微生厌从谢无酬的头发缝隙里,看到光点慢慢朝她聚拢,她的头顶,脚下,四边的墙壁深处,此起彼伏都是惨叫声。 “会怎么样?” 谢无酬望着这来熟悉的一幕,胸口又冷又觉得愤怒。 他们竟然连她的命,也不顾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搞CP,搞CP!妈妈爱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可以谈恋爱了 —————————— 感谢在2020-05-08 23:56:09~2020-05-10 08: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我怕丑 凌霄率领着同门,将西坳围得水泄不通,结界里的杀戮仍在继续,恶臭味从里面散发出来,熏得众多白衣翩翩的年轻弟子干呕不止。 “这些东西太争气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面安静了大半。”站在凌霄的身侧的女弟子激动地说,眉间得意非常,“果然,对付怪物还是得有些非常手段。” 女子说得热闹,凌霄却有些走神。 按理说,谢无酬在里面应该撑不了多久,她三年前受伤之后,折了七成的功力,现在以一人一力对付微生厌都有点艰难,更何况里面那些畜生,个个都视戒台山的人为天敌。 但是他还是不踏实。 远处的号声长鸣,他回身便见长蛇般的队伍逶迤而来。 女君一路奔波,却比将士们还要精神,一下马就来到阵前:“凌霄道长,现在如何?” 凌霄如实道:“我猜测,真正有实力的尸畜,应该是藏了起来。想要将它们一网打尽,还需再用手段。” 女君眉头紧锁,求助般看向凌霄:“三年前,戒台山曾助我王城度过一难,如今,还请众位道长鼎力相助。若能一举除尽这些祸害,我定以举国之力,永世奉养戒台山。” 凌霄连道不敢。 女君回身,见屏障内金光明灭,却毫无动静,不由地着急:“尸畜向来怕光,马上就要入夜,我们若不抓紧时间,恐怕于我们越发不利。” 凌霄正因此困扰,见女君表态,心生一计。 “西坳深处必有玄机,我会派遣众弟子前去查探。还请陛下指挥众将士,守住西坳各个出口,若有为难,鸣灯为信。” 女君正有此意,双方议定,当即撤下结界,分头行事。 出发前,凌霄忽然对其中一名女弟子道:“你带几个人得力的弟子一定要找到她。” 女弟子领命,忽觉凌霄又靠过来些许。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在她身边这些年,她对你并无防备。你该知道怎么做。” 女弟子面色微红,腔调微微有些奇怪,“是,大师兄我明白。” 白衣弟子们像砂砾一样渗入密林,凌霄方才回到女君的身边。 天边的晚霞,壮丽而盛大。 女君忽然开口:“听闻无酬阿婆也来了?” 凌霄颔首道:“阿婆与尸畜缠斗,至今生死未卜。陛下放心,我戒台山既然已经承诺守护王城,自然尽心尽力为您排忧解难。” 女君扯动嘴角,苍凉一笑:“父君新丧,我却连为他守灵都做不到。”她眼神冰凉下去,“这一切都是拜这些怪物所赐。” 凌霄不便多言。 等到女君神色平静,只听她道:“三年前,多亏阿婆封印了西坳那只畜生,本以为能赚得百年安定,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一个。我听说,那恶畜极为凶险,心思叵测,比上次那个还要难缠。” 她微微一顿,转而朝着凌霄笑道:“我还听说,近来有些门派十分阴毒,专门将恶畜放出,再故意排兵布阵收入囊中,谋些名利。” 言外之意,听得凌霄后背发凉。 岂料,女君又笑:“不过,我与父君均蒙受阿婆大恩,想来戒台山也并非歪门邪道。” 凌霄含笑称是。 女君方道:“既然道长也晓得阿婆有多要紧,还不亲自去寻一寻?” 凌霄心中烦透了这位新女君,可是面上风度依旧,果然唤了几个同门,一起进了西坳。 等到他们都走了,女君方才卸下笑容,稚嫩的眉眼间郁积不散的疲惫与哀愁。 此时,谢无酬已经逃开了金光的捕杀,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更大的敌人。 “微生厌!你个叛徒。” 状若蟒蛇的尸畜缠在树干上,贪婪地盯着微生厌的脖子,“你我才是同类,你现在却帮着戒台山上的人?这女人我认得,三年前就是她害死了老大,现在她又来害你了,你就这么甘心被她耍弄?” 微生厌身上的衣裳形同摆设,鲜嫩嫩地戳在那,像极了被剖干净的羔羊。 谢无酬被微生厌挡在身后,她看着她稀巴烂的后颈,那些纤细的伤痕一叠又一叠地生出来,撕裂,愈合,又撕裂,又愈合,心里竟然比伤在自己的身上还要疼。 她会疼吗?谢无酬皱着眉头想。 “你看看你这满身伤痕,多可惜啊。”又有尸畜从沟渠里爬出来,她笑的狰狞又妩媚,却生得一副丑皮囊,她目光黏在微生厌脸上,垂涎三尺:“咱们打了三年,彼此的底细再清楚不过。微生厌,你现在一定疼死了吧?是不是觉得也饿极了?” 那美艳的尸畜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你看看身后的女人,细皮嫩肉,人间极品,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馋吗?” 微生厌捏着手指,站得稳稳的,似乎毫无破绽。 迎面的敌人们突然骚动起来,有的干脆倒在地上锤足发笑。 谢无酬不明所以,只看到微生厌的拳头越捏越紧,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她担心地上前,结果手指还没碰到微生厌的肩膀,就被她一声喝退。 “回去!离我远一点!” 她口齿不清,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谢无酬想起那群尸畜的话,心里有些不太好的联想,她站在原地不动,慢慢屏住呼吸,结果微生厌又大声道:“别屏住呼吸……那样香味只会更浓烈……” 狂笑声此起彼伏,头顶不知道哪来一阵旋风,狠狠地撞到微生厌的身体。 随着巨大翅膀的消散,谢无酬终于透过那只突然出现的尸畜,看到了微生厌的正脸——她眼眸发红,嘴角有隐隐水渍,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别看我。” 略带委屈和屈辱的腔调从微生厌嘴巴里蹦出来,她抬手挡住下半张脸,忽然就拎起两把黑色的长棍,狠狠地朝着生着双翼的尸畜挥去。 她恶狠狠地喊:“本来,不想弄脏手的。但是你们!太讨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微生厌:太讨厌了!!我不要面子啊啊啊啊! ———————— 第7章 你好香 微生厌简直要发狂,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种活罪。 她饿得脚下发软,眼前昏黑,要不是还辨得出谢无酬的气味,大抵会将她也一起砍杀掉。手中的长棍上全是汗,她握着武器,立在中央,环伺的尸畜们一个个地扑上来。 尸畜们是无所谓生死爱恨的,他们之所以埋伏在这里,无非是为了吞噬同类。何况,是微生厌这种由人演化而来的珍惜品种。 流涎的尸畜小心翼翼地蔓延过来,微生厌又累又难受,光是定在地上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大约就这么被吃掉了吧?就像她以前吃掉那些死尸一样。她难过地想,要是现在谁能给她一刀,死了之后再被吃大约就不会很疼。 她试探着喊了声“谢无酬”,没有回应。 她走了吗?微生厌使劲嗅了嗅,气味明明还在。 不过,她好像没之前那么馋了……大概是饿过了吧? “好点没?” 谢无酬的声音入耳,微生厌一下子有了精神,唇角也带了几分笑意,“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有。”谢无酬回应,心里却觉得有些酸楚。 她一直都被微生厌护在一处角落,毫发未伤。 很久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保护过了。小时候,有师祖,但是师祖也是严苛的,稍不合他心意就要断手断脚。后来,她开始保护别人,从戒台山,到王城,再到整个大陆的子民,慢慢地她也就不记得如何保护自己。 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这么甜。 谢无酬暗暗想着,发觉有尸畜趁微生厌不注意扑过来,下意识帮她挡了一招。白色的光斑忽地散开,像蝴蝶的翅膀,又像是白莲花瓣遍地,整个狼藉湿地倏尔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 坏了,谢无酬皱紧了眉头。 微生厌捡回一条命,感激地挪向谢无酬,却见谢无酬突然跟她拉开了距离,道:“你之前救过我,这次算是还上了。念在你从不杀生,今日我只当没见过你,你好自为之。” 微生厌奇怪,刚刚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变脸了?她哪里做错了?还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正深刻反省,突然听到艳丽的尸畜声音娇滴滴道:“微生厌,你早晚会死在这女人手里。” 谢无酬脑海里掠过微生厌胸口插剑的画面,心中一惊。她不受控制地看向那艳丽尸畜,心里的念头一出,短短一瞬间,原本散漫的光斑聚拢成一排排的巨雁,啄得尸畜满地乱窜。 微生厌拍手叫好,结果一回头却发现谢无酬已经不见了。 真的走了?微生厌心想着,试探着闻了闻周围的气味,的确是走远了。 飞在空中的尸畜满是讥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微生厌你别做梦了。你虽然比我们有耐心,又舍得老本,但是怎么样?人家照样不吃你这一套。” 微生厌不理睬他,突然莫名觉得烦躁。 大概是尝过了鲜肉糜,就再也咽不下去糟糠?她竟然会因为谢无酬的淡漠,而感到失落。看来,这一夜的相处,确实让她生出些不该有的贪心。 早就该断掉这个念头的,微生厌心想着,爽利地摁断了一条小白蛇的七寸。 烧焦的小白蛇被埋在焦土下面,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微生厌提起来扫了眼,将就嚼了起来。 为了活,她已经丧失了做人的底线,现在居然还妄想旁的……微生厌把脸埋在手臂间,隐忍地把满腔的腥肉吞了下去,眼角的晶莹一闪而过。 此时,金光不再,而戒台山的人却遍布西坳。 有弟子掌着特制罗盘,激动地朝着北方喊:“阿婆刚施术不久,就在那边。” 闻讯而来的女弟子,连同七八个师兄弟御剑同行,果然在一处溪畔找到了晕迷不醒的谢无酬。 此时,原本清澈的溪水已经黑红一片,谢无酬的大片袍角被浸湿,脸色憔悴,默默不语,看上去不堪一击。 众弟子皆知谢无酬对戒台山的重要性,忙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 谢无酬心中清明,故意收回所有气力,由着同门搀扶行走。 “快去找大师兄,阿婆找到了,受了好重的伤。” 脚步声远去,谢无酬感觉身体一轻,似乎挨过来一个师妹,身上有股药的香气。 她说:“阿婆伤势不明,着急赶路恐怕不妥。我带了药,不如先给阿婆疗伤,再动身也不迟?” 同行的小师弟止步,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对啊,还是绿枝师妹细心。” 绿枝微微一笑,果然将谢无酬扶起来,而后细心地检查各处的伤口。 谢无酬被她翻来覆去地看,有点不舒服,正打算睁开眼,忽觉绿枝手指一顿,笑道:“阿婆的伤已经自愈了,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正说着,凌霄已经赶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相继离开了谢无酬身侧, 谢无酬适时睁开眼,周围的人都忙着查探周围的地形,没有人发现。她便不动声色地又闭上眼,微微动了动耳朵尖。 “你怎么还没动手?”是凌霄的声音。 绿枝似乎有些不悦:“你凶我干嘛?那女人根本就一点儿伤都没有,我这不是怕她使诈,所以才没敢动手!” 凌霄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么好的机会,就给你白白错过。别忘了,我们安排你进戒台山的目的。如果谢无酬不死,她迟早都是阻碍我们在一起的绊脚石,你明白吗?” 谢无酬听了个大概,越听越觉得好笑,干脆封了五觉继续装睡。 重生这一世长得见识,可真是颠覆三观。 痴情的大师兄不光有个未婚妻,竟然还安排到了她的身边。谢无酬竟然从未发觉,一直跟在她身边,那个帮她炼丹制药的小师妹,竟然是恨不得她快掉死掉的“情敌”。而且当年的自己,凡事负伤生病吃的可都是她的药。 这么一想,谢无酬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临死前那一战,她明明拼尽全力,却输得那么彻底。 原来,这一切早就算计好了。她的人生,从一开始便是任人涂抹的悲剧。 “其实,我的人生从那时候起,便是注定的悲剧啊。可是姐姐你,我那么努力地想保护你,为什么还是让你变成这幅样子?” 微生厌的声音突然出现,虚弱极了,像一拢烟雾。 谢无酬猛地睁开眼,却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境——她被栽在莲花池子里,四周满是香火拜谒。 人人都说她慈悲,叫她活菩萨。 可她却眼眶干涸,木然地望着一切,犹如一具失去灵魂的皮囊。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回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谢无酬想说些什么,却踩空了石阶,一下子惊醒坐起来。 凌霄和绿枝看到谢无酬醒过来,连忙围了过来。 谢无酬满脑子都是微生厌那句的誓言,甚至都没听清凌霄的关怀。她回过神,看到笑容满面的两个人,忽觉浑身都冷透了。 她微微起身,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帐篷里,遂哑着嗓子问:“外面什么情况?” 凌霄略显得意,“阿婆放心。西坳里面的尸畜内讧,非死即伤。我和陛下商议之后,决定打开东南生路,引他们进白鹿村。到时候,我们的阵法便是他们的坟墓。” “白鹿村?” 谢无酬不记得以前去过这个地方,感觉事情的走向也发生了变化,她有点不安起来,“那不是最靠近王城的村子?里面的百姓转移了?” 凌霄点头,笑道:“村子里没有死人,那些尸畜怎么可能会被引诱过去。” 谢无酬微微仰头,凌霄邀功似的继续说:“尸畜最爱新鲜尸肉,加之他们受了伤,根本禁不住诱惑,我们只需找了几具尸体放置在村子里,即可。” 他勾唇,望向东南方向,“看时辰,那边应该已经开始了。” 白鹿村口,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抛落在地。 老村长和村民严格按照指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正常下地,串门,在村口卖糖葫芦。另有一批道士扮演的村民,披麻戴孝在灵堂哀泣。 很快,循着气味逃过来的尸畜们,就包围了整个村子。 最后面的,两只眼睛红的滴血的微生厌,最为醒目。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不虐不虐,甜的甜的。 —— 感谢在2020-05-10 22:21:12~2020-05-11 23: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她是神 从睡梦里缓过神,谢无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梦不是她的前世的记忆,也不可能是重生之后的场景,但每次入梦,心里那种强烈的悲伤太真实了。 谢无酬从帐篷里出来,冷风灌入领口,她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内心的惊愕和震撼几乎要催着心脏从嗓子里蹿出来。 难道,上一世的自己还没死?她只不过是灵魂回到了过去? 谢无酬险些跌坐在地,死撑着才勉强站稳。 巡视归来的凌霄见状,连忙过来扶住谢无酬,“阿婆怎么出来了?” 绿枝也快步上前,掀开帘子将谢无酬送回帐内。 “都怪我,竟然让阿婆置身险地。”凌霄自责地低下头,叹道:“阿婆本就旧伤未愈,现在又损耗了修为,不如早日回戒台山休养?” 谢无酬的确是想早日回戒台山,她前世的种种疑点甚多,若非再次体验一遍,绝不可能查出真相。除了西坳,戒台山就是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但是,眼下西坳辟出生路,引诱尸畜入陷阱,分明就是死穴。 她对微生厌虽算不上喜欢,但是前世的种种缘由,以及梦境里她的话语和神态,都让她生出一份特别的情愫,只要是提及微生厌这三个字,总归……不忍心。 若前世因果皆是算计,那微生厌,也是被利用的棋子吧? 她,总归是欠微生厌一句抱歉。 谢无酬下定决心,便道:“尸畜不绝,我怎能独自偷生。白鹿村离这儿不远,我和你们一起去。” 绿枝闻言,下意识瞥了眼凌霄。 凌霄当即道:“可是您一出现,势必会引得尸畜争相抢食,那我们在白鹿村布的局,不是就功亏一篑了?” 绿枝称是:“而且阿婆身子虚弱,若是有个闪失,我也不好像师尊交待。我们临行前,师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阿婆,若少了一根手指,就要罚我去辟谷100天。” 谢无酬觉察出,他们似乎很不愿自己同去,她审视二人神色,隐约猜到几分。 “也好。”谢无酬不再坚持,“我留在这里等你们。” 凌霄方笑道:“还是麻烦阿婆照料陛下。” 谢无酬听他们提到过,先王因为瘟疫驾崩,唯一的公主未满十九,就被群臣推上了王座。今日围攻西坳,这位新继任的女君也出力不少,小小年纪,十分果断有条理,半点娇怯也无。 见他们果然放心,谢无酬继续点头:“理应如此。” 夜色渐浓,整片林子寂静无声,像团了一个又一个坟包。往常早早就歇下的农户们,像是被赶起来的牛马,面如死灰般在田垄上徘徊。 “那些畜生聪明着呢,没用活人做掩护,他们才不敢进来。” 一个小道士瞟了眼寸头的老太,又朝着同伴说:“也不知道尸畜入药怎么样?我听绿枝说,王城里的瘟疫就是西坳这群尸畜造的孽,听说连老王君也是死于瘟疫。” 同伴年纪稍长,提醒道:“话多死得快,闭嘴保平安。” 小道士不悦,打着哈欠,忽然看到头顶一道流星:“那是什么?刻意许愿吗?” “许什么?”同伴回头,惊愕地看着小道士脖子被割断,横截面上冒出一个枯黄的面孔,他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被夺去了头颅。 凌霄众人一直守在灵堂,另有四波人分别守着村子的东南西北,夜色越来越深,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有人怯生生地问:“这不是乡野吗?怎么一丝虫鸣都没有?” 正说着,忽然有什么东西砸落在院子里,有人过去查探,却定在院子中央,一言不发。一来一去定住了三个人,凌霄终于觉察到不对,他上前查探,却发现整座院子的地面,就像是烂泥般软,他的脚陷在里面,略微一动就奇痒无比。 凌霄自小就在戒台山修行,是现任掌门人的关门弟子,故而敏锐度也比寻常弟子高出百倍。 此时他弃掉黑靴,直接跃上屋顶,终于看清了下面的情形——竟有数十只尸畜,化为流沙慢慢侵蚀入土壤,而后藏在地下,悄无声息地将毒素从足心注入活人体内,等到活人死去,再慢慢蚕食。 院子里的尸畜突然都跳了出来,它们个个红着眼,身形变化多端,飞檐走壁,不过须臾便有十几个弟子折了性命。 不光是凌霄,在场的所有弟子都被眼前的景像吓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原本只是以尸体为食的尸畜,竟然也开始掠夺活人的生命。 “它们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绿枝强忍着寒颤,靠在墙边惊恐道,她匆忙躲在角落,从怀里掏出几颗药塞到嘴边,但是她手太抖,药丸掉在地板上,滚啊滚,滚到了一个黑漆漆的角落。 绿枝完全丧失了理智,一心想着捡到药,吞下去她就能掩去气味,兴许还能等到生机。岂料,当她抓到药丸,再抬头的时候,却在棺木的正下方,看到一双红透了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生得娇小,瑟缩着躲在棺木下面,苍白纤细的手指,还在不停地挠着厚厚的棺材盖。 绿枝惊得说不出话来,手里一松,药瓶砸在地上,扑打棺木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生厌浑身都是血,有她的,也有别人的。 她是最先找到灵堂的,但是随她一起的几只小怪物总缠着她,好不容易只剩她一个,就听到一大群人进来,嗡嗡嗡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怕吓到人,只好躲在棺木后面,一边流口水,一边压抑着自己想杀人的欲望。 最后一道底线了。微生厌想,一定要守住。 她一定不能成为,和谢无酬势不两立的人。 可是…… 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要爬过来?为什么她要吵到她?微生厌扑在绿枝的身上,尖尖的獠牙就那么长了出来,她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可是嘴巴却不由自主地,朝着绿枝裸露的皮肤伸过去。 咚—— 微生厌被击中,身体撞到棺木,发出一声巨响。 灵堂里剩余的弟子回过头,才发现里面竟然还藏着更恐怖的存在。 有个弟子突然尖叫起来:“是她!她……就是……她就是图了王城的尸畜!我认得她的脸!” 然而恨意再深,此时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微生厌扶着后腰,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块,她跌跌撞撞地乱爬,看到一个熟悉的模糊人影,下意识倚着墙,委屈地呢喃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你弄疼我了。” 凌霄被前院的群攻打的筋疲力竭,他自知此回凶多吉少,听到后院里的惊呼声,拧着眉头略微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夺门而出。 后院,不断有尸畜翻墙而入。 这些小道士平日最擅长应付低级尸畜,这么大范围的中高级尸畜的围攻,光是看两眼就能吓晕一群。剩下的几个胆子大身手好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剑,胡乱挥舞,毫无章法,全然不像是平日里救死扶伤,高人一等的谪仙人。 濒临坠崖的人,一根稻草都不会放过。 因此,当他们看到谢无酬拎着绿枝从棺木后面绕出来的时候,简直如遇天神。 “阿婆!” “阿婆来救我们了。” “阿婆快救救我们!外面好多尸畜!好多师兄弟都死了……”众弟子们声泪俱下,辨不出是惊惧,感动,还是喜悦。 谢无酬把绿枝丢进人群,背过身对着已经失去神智的微生厌,漠然道:“整个村子的村民,也都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微生厌:不生气不生气,不值得不值得 ————感谢在2020-05-11 23:42:01~2020-05-12 22:4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她哭了 白鹿村外满地白骨,田地的土壤被鲜血染红,就连空气里,都泛着淡淡的腥甜。 灵堂后厅,微生厌扶着腰抱怨,她语气里天然会带着几分天真,因此怨毒的话听起来也毫无杀伤力。 但是甜美天真的背后,往往就藏着一颗狠辣的心。 众人都没有防备,之间微生厌突然就朝着谢无酬扑杀过来,速度之快,完全来不及闪躲。 所有人都以为,是谢无酬的气味吸引了杀身之祸。 但其实,早在密林中被尸畜围攻时,谢无酬就用术法封住了自己呼吸,尸畜绝不会因为闻到她的气味而陷入颠狂。可是此时,微生厌已经失去了理智,极其敏锐的嗅觉和听觉,让她在短短瞬间,就可以判断出敌人的为止和美味程度。 谢无酬避无可避。不过这一次,她也没想要避开。 她原本的确是一心想着回戒台山,但现在看清了这帮人的手段,她只觉得打心底里觉得恶心和愤怒。与其戴着面具重演一次悲剧,不如试试看新的选择,也许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胸有成竹,因此这一掌挨得很实在。 而这一幕,在其他同门看来,谢无酬完全是被微生厌偷袭成功。此时,谢无酬顺势挣脱,但是肩膀却被生生掏去一块肉。 望着那块空洞,原本亢奋的小道,统统止住了脚步,手持长剑老老实实地围在谢无酬的身后。 谢无酬执着剑,直直地往前走,身体的残缺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暗处,微生厌捧着肉块,像个捡到馒头的孩子,回到暗处小心翼翼地啃食起来。不过她只舔了一口,熟悉的味道骤然将她包裹起来,不知怎的她胃里翻江倒海,突然就扶着墙角干呕起来。 谢无酬见微生厌有了反应,慢慢又将自己的气味收拢一些。 她体质特别,因为修炼的是长生术,所以气味尤为吸引怪物。之前在西坳,她为了让微生厌好受点,刻意用术抑制了呼吸,此时她动了真气,又因为旧伤有些复发,呼吸渐渐又有些不受控制。 但好在,她前世后五年,正是术法突飞猛进的时候。因此虽然这具躯壳还不够强,但是内功已然比原本的自己强出三五倍不止。 此时,微生厌已经重新站立起来。 院子里的尸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进了灵堂。前厅的众弟子们殊死抵抗,而后的谢无酬和微生厌也打的不可开交。 屋顶被掀飞了一半,房子从中间下陷,正好把道士和谢无酬划分在两个区域。 谢无酬本就厌恶他们拿活人为饵,此时更加没了多管闲事的心思,揪住微生厌的一只手臂,将她死死地摁在棺材板上。她一个飞踢,棺材板应声翻起,一墙之隔的道士们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声巨响,一口棺木竟然就旋转着飞出院子,一眨眼没了影子。 绿枝胆子小,一直躲在角落。 所以,屋顶塌下来的时候,她正好被卡在一处空隙。她从缝隙里,隐约看到谢无酬和微生厌掉进棺材,棺木飞出去的时候里面传出剧烈的扭打声。 此时,活着的同门已经不足五人,绝望已经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绿枝。 前院静悄悄的,凌霄早已不知所踪。 而她,他们这些人就像是一个个发着光和热的靶子,被无数藏在暗处的尸畜,盯住,意欲咬杀吞食。 尸畜不吃活人,所以他们会先把活人生生咬死,然后再囤起来慢慢吃。 想到这里,绿枝不由打了个寒颤。长久的对峙里,绿枝眼睁睁地看着尸畜绞杀了最后的五人,她的精神彻底崩溃,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后背冷飕飕的,而头顶却全是火把。 “醒了?” 绿枝抬头,看到身穿盔甲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陛下?”她下意识去跪拜,却因为双腿失去了知觉,而再次摔在泥地里。 “你的腿骨伤到了,还不能动。”女君命人扶起她,而后淡淡地问:“白鹿村,发生了什么事?” 绿枝不敢说实话,也不愿提凌霄,道:“阿婆下落不明,其他人都死了。” 女君“哦”了一声,缓缓道:“你先休息,我已经通知了戒台山接应,相信很快,就有人过来查验现场。” 绿枝明白,女君所言不虚。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比查验队先来的,是凌霄的人马。 凌霄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她为了他学炼药,学控虫,学蛊术,可是她这几年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到今日,她算是对他灰了心。 因此,由着凌霄怎么修饰,她一律点头,并无二话。 深夜,女君回帐中睡了,绿枝才静下心来想之前的事情,没想到凌霄又跟了过来。 “你还在怪我丢下你?”见绿枝不言语,凌霄换了个位置,蹲在她面前又说:“我真的是去找帮手!若不是我请陛下帮忙,她怎么会赶过来?若不是我向师尊紧急求助,门派的救援怎会来得这么快?” 绿枝瞥了眼凌霄湿润的衣袍,内心略有些松动。 “若不是阿婆拖住那个怪物,我早死了。” 凌霄拍拍绿枝肩膀,“为了你,我也会赶回来。” 绿枝尚沉浸在师兄的柔情里,突然听到他问:“说你说阿婆受了很重的伤,还被微生厌挖下来一块肉?那她到底是被抓走的,还是跟着她走的?” 凌霄眉间满是算计,绿枝有一瞬间的心惊,但很快又觉得是自己疑心病太重,想多了。 她回忆当时的情景,有七八成的把握道:“被抓走的,我听到她们打斗的声音,而且当时棺木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地上滴了很多血……” 凌霄若有所思。 此时,女君身边的侍女突然跑过来,“绿枝道长,陛下说你腿伤不宜受潮,请您移至帐中。” 凌霄起身,代绿枝谢过,立刻就有士兵过来抬人。 绿枝入帐,还没道谢,就见一个穿着便衣的年轻少女,焦急上前道:“听说谢无酬被尸畜抓走了?” 绿枝没反应过来,被身后的侍女拉了拉,才意识到这少女便是白日里的女君,连忙垂眼称是。 女君在帐中徘徊,下意识叹道:“可千万别出事啊。” 此时,微生厌正趴在棺材口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吐,一边吐又一边央求:“谢无酬你杀了我吧!我我不想这样活下去了!你不杀了我,就是害更多的人!你不杀了我,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失去控制吃掉你的。” 谢无酬等她哭,哭完了又递给她一块肉:“先吃,吃饱了再聊。” 作者有话要说: 绿枝:对不起我遇人不淑,但是i我是个好人 檀檀:好,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绿枝:要不,给我也重新组个CP??? 檀檀:………………哈?那你帮我收藏一下这本文(憋笑) 第10章 你不丑 杀人是件恶事,但是吃死人却算不上?放在以前,谢无酬是绝不会有这种念头。 可是现在的她,竟然很容易就容忍了眼前的一切。 她靠在冰冷的石板上,懒懒地审视着栖身的洞穴。其实,这里都算不上是个洞穴,头顶一线天,脚下是深渊,凹进来空间刚好够容纳两三个人,她们藏得很巧妙,但是再想出去却是难上加难。 微生厌是避开谢无酬用餐的,她用袖子把脸擦得干干净净,才小心翼翼地挪到谢无酬附近。 崖边太冷了,她一个死人都受不住,更何况谢无酬了。微生厌先是往右边挪了挪,又往前挪了挪,迎着风口,稳稳地蹲在了谢无酬的东南方。 寅时一刻,谢无酬被风啸声惊醒,抬眸就看到微生厌缩成一团,被风吹得直哆嗦。 她的背影很娇小,但是总是透着一股执拗。 谢无酬生前,从未和微生厌好好说话一句话,现在两个人独处一室,她突然有了想了解她的冲动。 “微生厌。” 微生厌蓦地回头,黑色的眸子乍一看尤为空洞,她一张脸冻得青白,僵硬地张了张嘴:“你是冷么?” 就在微生厌暗暗说服自己,就算再脱下一层衣裳,大概也还能撑到天明的时候,谢无酬突然张开了怀抱:“过来我抱着你。” 不光是微生厌,连谢无酬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怎么……脑海里突然冒出这种念头,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还说了出来? 她撑开手臂微微收拢,在微生厌震惊的深色中,缓缓敲了敲旁边的岩壁:“我的意思是,过来这边,暖和。” 微生厌原本绷得紧紧的弦,给自己立的条条框框的界限,统统也都倒塌了,她顺从地走过去,隔了一个人的空隙坐在了谢无酬的旁边。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微生厌垂着眼,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彼此按压,捏的滚烫通红。 谢无酬也知道自己重生前后的表现会有些矛盾,却不想随便敷衍微生厌。 她略微往后一靠,两手交叠清清地搭在膝盖处,是个很放松的姿势:“我做了一场梦,梦到你跑到外面,害死了很多百姓。为了杀你,我每日每夜都在研究各种阵法和术。但是有一天,你突然自己跑到我面前,死在了我手里。” 谢无酬侧过头:“你猜猜看,后来怎么样了?” 微生厌听得入神,噙着一抹笑,思考道:“你杀了我这么久,看到我死了必然是很欣慰吧?你杀了我,是为民除害,为门派增光,他们该当把你当做菩萨供起来。”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是真的拿这故事当做一场梦。 可是谢无酬却从心底觉得难过。她想到之前的梦境,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面庞,突然觉得,也许上天给她一次重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挽回一些错失吧? “你梦到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微生厌好奇地问,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在别人梦里死掉的事情。 谢无酬微微一笑:“被你猜中了。”她轻声说,“他们把我,当做菩萨一样供起来。” 谢无酬以为,知道自己猜中了答案,微生厌一定会很开心。没想到她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沉下脸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你真可怜。” 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谢无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微生厌继续说:“我若是做这场梦,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毁掉你的菩萨金身,让你做回自己。” “纵然被千刀万剐,我也要毁掉这尊菩萨金身,让你重新回来。” 谢无酬的耳畔响起相似的话,只不过微生厌说的很平静舒缓,而这句话的主人喊得声嘶力竭,她隐隐听到有大雨的声音,刀剑相撞的声音,她想听得更仔细些,却被炸雷惊醒了过来。 “可是你的梦和你对我好,有什么关系?”微生厌似乎是困了,嗡声问着,还打了个哈欠。 谢无酬见她身子微微倾斜,慢慢挪过去几寸,散漫地说:“大概是梦做的太久,有点当真。看到你还现在没有犯下大错,又很听话,就忍不住对你宽容些。” 微生厌低低地笑,趴在自己的手臂间,闭着眼感慨:“刚刚的雷声真响,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吓到过了。” 大多数时候,她都绷紧了神经,连睡觉都在警惕同类的偷袭。此时,她清浅地呼吸着,大概是旁边有谢无酬的缘故,很快就有了睡意。 谢无酬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意识到微生厌好像总是有意识地在躲避自己。就算是在前世,在过往有限的记忆里,她也从未与她对视过。 “你好像一直在躲我?”谢无酬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想趁着她睡迷糊套一套真话,甚至还替她想了个合理的解释,“你很怕戒台山的人?” 微生厌对四周的动静很敏锐,她慢慢抬起眼皮,迟钝地摇头。 不过,她既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也没有正面回应第二个问题,反而笑道:“是戒台山的某些人,很怕我才对。” 谢无酬琢磨这话里的意味,忍不住皱起眉头:“难道你变成现在的样子,是我师门的人害的?” 微生厌突然侧过脸,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望向谢无酬,然后把所有耳侧的碎发撩了起来:“你看,我脸上的烫伤。” 谢无酬知道那道疤,是戒台山的封印法阵,凌字辈的师兄弟都会。 “我的确是被阵法伤的脸。”微生厌放下头发,听不出语气地说:“这些年,我用了好多好多办法。”她按着手指,一个个地数:“削骨,割肉,敷毒虫,种雇,吃药,对了我还用过噬骨粉……不过都没用。” 她眼神黯淡无光,声音也越来越低:“他们说,我的脸再也好不了了。” 谢无酬平静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受,她伸手划过微生厌的耳畔,鬼使神差地道:“你这样也不丑。” 微生厌明显一怔,眼睛亮晶晶地扫过来:“你不觉得我恶心?” 谢无酬对微生厌的兴奋有些不解。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也说不上很在意。但是看微生厌期待慢慢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泼凉水,因此认真地反思了一会,严谨地回答道:“你应该是我见过的女子里,最好看的,性情也不错。” 她心里叹息,可惜是个尸畜。 微生厌未听懂谢无酬句末的惋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辨不出真假的笑道:“你这么说,那这脸伤得就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难得的二人世界,你们都不亲亲抱抱,不开心 微生厌:电灯泡 谢无酬:电灯泡 —— 第11章 她走了 身负重伤,两夜无休,两个人都有点疲惫。 天微微亮的时候,谢无酬一把摇醒微生厌,两个人开始寻找离开的办法。然而天险难渡,他们以一人之力都很难离开。 微生厌的伤势过重,强撑了一夜,就算勉强填了肚子,也是强弩之末。而谢无酬三年前的旧疾本就未愈,昨夜为了带微生厌离开,她用术过度,凡人之体已然不堪重负。 一个是人人喊打的恶畜,一个是九重仙山上的阿婆。 两个人就像被世界遗弃一般,在种种失败后,静静地坐在原地。 “你昨晚为什么不去救你的同门?”微生厌望着渐渐露出鱼肚白的东方,淡淡地问出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其实,她心里的原话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但是她自知谢无酬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然是弥足珍贵,她也没用太多奢望。 谢无酬还在思考离开的方法,略有迟疑:“凡事自有因果,那是他们自己选的果。” 微生厌心里微微一惊,她暗暗捏紧了拳头,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也伤了人,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对我吗?” “不许伤人。”谢无酬义正辞严地看过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 微生厌闻言一怔,迎着看着谢无酬心道:不伤,就算想要取我性命那人是你,我也绝不不反抗。 她眉眼笑起来,“好,我答应了。” 静默里,微生厌耳尖微微一动,她突然起身,撸起自己的袖子:“走吧,我想到离开的办法了。” 谢无酬疑惑:“什么?” 微生厌指了指上方狭窄的缝隙:“合你我二人之力,你先上去,然后再来救我。”她说着就化作了尘沙,绕城螺旋状,“你踩着我往上走,拼一把应该有机会。别犹豫,我这个变化撑不了多久。” 谢无酬巡视四周,看定了落脚处和借力点,毫不犹豫往上穿行,虽然有些险,但的确是攀到了空阔的岩壁,再往上便是崖边。 她往下丢出一截绳索,“抓稳,我落脚就拉你上来。” 微生厌耳畔接收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歪着脑袋往上一瞧,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自己拐回了洞穴,两眼一闭似乎就睡了过去。 谢无酬攀到崖边,牵动绳索,却发现无人回应。她正想大声呼喊,突然听到身后一群人叫她,“阿婆!是阿婆。” 来人是位将军,银盔银甲非常年轻,他下马行礼:“我是王城中营的卫夷,奉陛下之命前来寻找阿婆。”他仰起头,正直刚毅的眼神里透着担忧:“阿婆您没事吧?” 谢无酬不动声色地收了绳索,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卫夷起来:“辛苦将军奔波。” 她状态不好,卫夷看在眼里,也没有继续追问,赶紧命人赶来了车驾,“绿枝道长受了重伤,凌霄道长先带她回戒台山了。阿婆在车中休息,我先带您回王城。” 谢无酬站在原地未动,片刻之后方才忍着不回头的冲动,踏上了马车。 车轱辘越转越快,距离微生厌也越来越远。 谢无酬回想到此前微生厌的态度,忽然觉得,她从一开始便没想真的和自己一起离开吧? 微生厌这个人,谢无酬有些看不透。她看不清她的喜怒,看不清她的欲望,也看不清她对自己,究竟是有什么企图。 明明是很短暂的相处,但是谢无酬总有一种,对方似乎早就认识了她千年百年的错觉。而她却始终像个一无所知的傻子,游离在所有真相的边缘,什么都接近不了。 现在,她又亲手把真相从自己身边推开了。不知道,微生厌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怨恨她? 此时,微生厌趴在崖边,半截身体都垂在空中,后背被阳光晒得发烫。 她摸了摸自己手边的顽石,遗憾地想,昨夜那么大一声惊雷,怎么就没有下大雨呢?也许下了雨,雨水冲刷掉他们残存的痕迹,那些人就不会这么快找过来了。那她,也就能和谢无酬多坐一会,多聊会天。 聊天而已,老天爷也太抠门了。 顽石被她摸得油光可鉴,她突然灵机一动。微生厌一个躬身跳起来,先是望了望上面的缝隙,又踢飞石子试了试下面的深浅,突然站得笔直,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深渊里。 王城里到处都贴满了通缉的告示,微生厌的脸,尤其是右脸颊延至颈部的那道印记,被无限夸张放大,灌输到了每个王城子民的脑海里。昨夜之后,人人都知道西坳又出了一个怪物,法力无边,连戒台山的无酬阿婆都拿她没办法。 谢无酬在车里一点睡意也无。她摇摇晃晃行至王城,车帘外,王城的百姓稀稀拉拉,出门做生意的甚少,街道上也阴气森森的,挂满了白绫,满地都是纸钱。 “前夜先王驾崩,兼之城中瘟疫横行,故而有些冷清。”卫夷于马上,见谢无酬掀起帘子查看,解释道。 谢无酬放下车帘,忽而觉的五雷轰顶,浑身颤栗。 她怎么给忘了。 这里的王城,新继任的女君岂不是李如荼。 此时的天下,仍旧是一主八分,除了王城以外的七个分部均可自立为王。 在前世,谢无酬这段时间一直出于昏迷之中,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身在戒台山,因此对这一段故事一无所知。而且,前世李如荼即位女君,经历了不小的风波,正式登上王位被尊为陛下,已经是那一年冬日的事情。 所以,谢无酬当时听凌霄说起女君,并没有意识到她就是李如荼——那个亲手将刀插入她心脏的好姐妹。 再次经历这一切,谢无酬竟然有点微妙的兴奋。 李如荼,绿枝,凌霄,还要她最尊重信赖的师尊,她终于可以真正认识他们了。 “阿婆,到了。” 谢无酬下车,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她略略抬袖,余光忽然扫过有人朝她跑过来,“无酬姐姐。” 谢无酬隐约听到旁边的女官轻声纠正:“陛下,要称阿婆。” 李如荼不管不顾,卸下盔甲,仿佛还是那个烂漫的少女,走到谢无酬的面前,先是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打量着谢无酬,松了口气:“幸亏你没事,要是你被伤到一根头发,我一定要让那畜生永世不得超生。” 谢无酬眼底毫无波澜,看着李如荼的眼睛,也说:“陛下的心意,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如荼:呜呜,我真·不是坏人 绿枝:抱团取暖,姐姐好无辜团 檀檀:知道姐妹很无辜,但是也得让你哭 第12章 我想你(改错字) 谢无酬在王城逗留的第二日,就收到了一封召回的书信,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十位身手不错的新入门的弟子。 “话是没错,可是你师尊也真是的。”李如荼皱着眉头,在门口踱来踱去,“这哪是接人回去养伤,明摆着就是羁押犯人。” 她叹了口气,很无奈地望向谢无酬,“这次,你还是要跟他们走?现在,全天下可都知道戒台山的阿婆是个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却唯独没有心,唯师门之命是从。” “你知道你的那些信徒,私下管你叫什么吗?”李如荼半蹲在谢无酬的身前,“他们已经不认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坊间小儿输了钱都晓得要阿婆,因为你有求必应。” 李如荼起身闭了门,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全都灌入谢无酬的耳朵里,“此次一别,恐怕好几年也再难见一面。我还是要劝你,你师祖是你师祖,你师尊是你师尊,戒台山是戒台山,谁家也没有报恩还三代的。” 她拍了拍谢无酬的手背,“明白吗?” 看着李如荼焦急的眼神,谢无酬心里头早已翻滚起滔天巨浪,把她的心智和思绪冲击得支离破碎。 “我做到了!我杀了她!哈哈哈哈” 李如荼最后笑的狰狞的脸在她脑海放大,谢无酬突然发现,她的眼角似乎含着泪水。 她差点就忘了,在李如荼将那把刀刺入她心脏之前,她也曾无数次像现在这样一心念着她,为她着想。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一切突然就变了呢? 原来,身为挚友的她,竟从未留心过李如荼的一切。 谢无酬心里泛酸,原本的不解和怨气倏尔淡去,她扶起李如荼,声音竟有些嘶哑:“你刚即位,既要和七王斡旋,又要应付朝臣内讧,现在还在为我操心,不累吗?” 末尾三个字似是激起了万丈波澜,李如荼眼圈一红,忙忙转身道:“现在我是女君了,八城中唯一的女君。为了我父君,为了我的子民,我一定要咬紧牙关坚定地走下去。” 谢无酬见李如荼微微仰头,回身替她倒了一杯茶:“既然是女君了,就不要哭鼻子。”她说到哭鼻子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微生厌知道她吃了自己的肉之后,又哭又吐的样子。 那模样甚是好笑,但谢无酬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是她眼底的挣扎。 身为人类,却变成了尸畜。她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才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啊。 她想的入神,壶中的水满溢出来,从桌面淌到脚下,湿了她的鞋子。 李如荼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平日里最是板正严谨的谢无酬居然发呆了,漫湿了裙子都毫无知觉。 她觉得很新奇,也没有提醒她,直到外面有女官敲门。 李如荼被拉着换朝服,谢无酬自己反应过来,略有些尴尬地用术法烘干了衣裳。 外面戒台山的弟子又催了一次,此时李如荼也做好了装扮,认命地拉了拉谢无酬:“走吧,女君亲自送你过去。” 谢无酬站定打量李如荼,她穿上朝服的样子颇为英气。刚刚和侍从说话时的威严,也很像其父。 她心里又松快了一些,将她的手交给旁边的女官,笑着说:“谁说我要跟他们回戒台山?” 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悬崖下的铺满了乌鸦,这里是他们的天堂。 新鲜的血肉一旦出现,不出几秒,必要白骨嶙峋。但是,今日这片黑色的旷野里,却平白秃了一块。年轻鲜活的身体,生长的速度极快,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地静止在那里。 微生厌疼得死去活来,干脆把自己砸晕睡了整整三天。 此时,她看着自己的身体,把目光对准了身边虎视眈眈的乌鸦。 “去,给我找一具老虎的尸体过来。”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挑剔道:“要白色的,那种做成裙子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嘤嘤嘤y我爱微生 包容我的短小吧,毕竟我是要申榜的檀檀,字数太多上不去(哭),另外喜欢这本的仙女们,记得收藏一下(卖萌管用吗) ————感谢在2020-05-16 07:32:53~2020-05-17 09:4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我报复 微生厌也是那天灵光一现,才想起悬崖的下方是西坳的断肠崖。 断肠崖下多鸳鸯,断肠谷中黑压压。 这是民间歌谣,用来讽刺那些不容于世的苦命有情人。 不过对于微生厌而言,断肠崖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这是她的“出生地”,下面还住着位老朋友。若非这次机缘巧合,也许她这辈子都很难进入到这里。既然来了,怎么着她也得专程拜访一下,顺便从他那里,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心想着,觉得头顶乌压压的乌鸦也可爱起来。 断肠谷里的乌鸦,因为常年吸食尸气,本身也阴气森森的。一般人若是被它们看一眼,恐怕都会厄运连绵。但是,微生厌却不怕,不仅不惧,反而还敢很硬气地对他们呼来喝去。 毕竟,她曾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两年。 微生厌躺在尸骨里,仰望着悬崖一线,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胳膊,唏嘘道:“再深一点,可能就不是摔掉手脚这么简单了……真是太大意了。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侧过脸,正好看到一只乌鸦不知死活地啄过来,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喙瞬间就被捏碎在手间。 乌鸦登时扑打翅膀,痛苦地四处挣扎。 微生厌炸了眨眼,那可怜的小鸟就被同类啄食干净。 “这么久了,你们还是老样子。”微生厌摇了摇头,扯了扯自己的新衣裳,从地上站了起来,“以后来了新人,记得教它们懂礼貌,不要吃不该吃的东西。” 乌鸦们木桩似的不动,紧紧抓着地面的爪子更加用力,也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笑,它们俱是一惊,振翅飞起,掀起一层黑色的风尘。 微生厌抬手遮住眼睛,摸了摸叫的欢快的肚子,轻轻地抿唇微笑:“老家伙,你还记得我吗?” 被称为老家伙的人始终没有现身,狂傲冷笑道:“我当时谁大驾光临来,原来是个小畜生。” 被骂畜生的微生厌笑得更灿烂了:“对啊对啊,就是我,我就是被您亲自变成小畜生的微-生-厌。” 她念自己的名字时,冷漠的就像是在说旁人。 老家伙陷入了沉默,而微生厌却蹦蹦跳跳地来回打量,“这么久没来看您,没想到您胃口竟然这么大了。”她数了数四周的人骨,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您一定都肥成一墩肉了,这可怎么好?万一哪天有人要救您离开,您却卡在里面出不来了可怎么办呢?” 她咬着下唇,似乎是愁坏了。 死一般的寂静里,老家伙突然听到微生厌拍着手说:“不如您就永远都住在这里吧。” 老家伙的怒气被彻底激发出来,他狠命一撞击,地面突然就显现出白色的阵法,像是白莲座座,围成繁复的图案,图案里嵌满了符文,他们浮动着,流窜着,像是永不死亡的守卫者。 “微生厌你别狂!”老家伙中气十足,怒喝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比我惨十倍,百倍,和我一样生不如死。” 微生厌蹲在地上,用手摸了摸阵法的轮廓,生嫩的手指被烫出红痕,她才慢慢收回,放在嘴巴里轻轻舔了一下。 “让我生不如死的,不正是你吗?想知道我是怎么对待让我生不如死的人吗?”微生厌起身走到阵法的正前方,抬手间身上就长出黑色的丝线,丝线毫不受阻地伸入阵法里,她轻轻柔柔地说:“现在,我就给你示范一下。” 她眼底的黑色翻涌,所经历的一切不公和痛苦让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鸷的味道。 “微生厌!” 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微生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感觉手腕一痛,她整个人都被一股白光强行摁倒在地。 微生厌脑中一空,身上的戾气一哄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不虐不虐,两人相遇必有一甜(当我没说) —————— 第14章 我烦躁 “放开我!” 微生厌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刻挣开光团,化成一袭沙土没入土壤。沙土如汩汩泉水,奔流到谢无酬的脚下,她略一迟钝,整个人都被吸入漩涡中。 在谢无酬的记忆中,这是微生厌头一次对她释放敌意。 她略有些惊异,身体本能地开始反击,却发现包裹住她的黑暗,并无恶意。他们就像是温柔的棉花,只是将她团团堵在黑暗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谢无酬回想起微生厌手指上的黑线,暗觉不妙。那是千机引,是尸畜之间互食的邪术。黑色……这是微生厌第一次使用。 所以,她刚刚……并不是要救那个尸畜,而是……要吞噬它? 谢无酬曾听师祖说过,寻常尸畜之间根本无法互食,除非……两者之间有血缘关系,或者某种传承类的羁绊。而且互食的风险很大,除非是先天炉鼎,否则五行相冲的瘴气入体,再强悍的尸畜也会立刻自爆而亡。 不知道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还是旁的什么情绪,谢无酬突然有点不安,以至于脸呼吸都觉得难受起来。 断肠谷……这里谢无酬再熟悉不过了。 三年前,正是在这里,她拼死封印了西坳那只作恶多端的尸畜,废了他的修为,也折了自己的七成功力。此后,断肠崖的各个入口都被她下了禁咒,除非戒台山门人,任何人不能接近。 可是微生厌是怎么跑到这里的?她和那只被封印的尸畜,有着什么样的仇恨?能让她堵上性命来下杀手? 谢无酬回想自己追踪微生厌的罗盘轨迹,微微抬眼望了眼斜上方。难道,她是直接从一线天跳下来的? 可是那么高的悬崖,换做寻常尸畜,早就灰飞烟灭了吧?而且,谢无酬明显地感觉到,微生厌比之前更强了,刚刚那一击,若不是手下留情,她非残即伤。 黑暗把时间拉得漫长。 谢无酬权衡再三,还是用术法点燃了四周,荧光照耀下,周围竟然是毛绒绒的活物,他们密不透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明。 想就这么困住自己? 谢无酬眸光冰冷,指尖萤火轻轻一划,四周的绒毛不由自主地绕道而行。她大步往前走,大致方位差不多了,便熄了萤火,而后使唤出两个分-身,开始帮她挖洞。 断肠谷的地形,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就连这法阵的方位,也是她当初亲手布下的。因此,只经过两次碰壁,谢无酬就确定了尸畜所在的方位,她跟在分-身的后面,一路畅通无阻。 许是感应到主人的存在,那些毛绒绒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消失了。隔着薄薄的岩壁,谢无酬听到了尸畜低低的咒骂声和惨叫声。 沙土成帘,谢无酬一步迈过去。 她还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位“老熟人”,却惊异地发现,封印中的尸畜竟然长着和微生厌一模一样的半张脸,而另外半张脸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尸畜听到有人的动静,像是受到了刺激,脖子立刻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他顶着微生厌的半张脸,操着一口男中音,阴测测地说:“谢无酬,居然是你。” “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和这小畜生一伙,原来戒台山的无酬阿婆竟然和我们这种下九流同流合污……” 他裂开嘴笑,海草般的手臂突然朝谢无酬伸了过来。 谢无酬看似没动,但是眼前白光交错间,尸畜的手臂立刻断作两截。与此同时,只听他又凄厉地尖叫一声,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微生厌!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谢无酬随着尸畜仰起头,就看到尸畜的头顶,那些乌黑的线条突然生长出小白手,一下下地穿过他的脸,从他身体里把一颗心剖出来。 尸畜的手被谢无酬砍断了,身体又被封印禁锢着,随着那颗鲜活的心离开身体,尸畜的面孔瞬间衰颓,只剩下一身皱巴巴的丑陋的男人皮囊。 “我要诅咒你们,永生永世……”他话没说完,就被头顶一道黑影劈成了两半,化作黑雾。 微生厌站在结界上方,整个人都苍白的可怕,像是被什么抽干了血液。 她微微垂眼,露出一抹笑意,谢无酬还是看到了吧?她那么努力想要掩饰的,终究还是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脏的,臭的,恶毒的,才是她。 她握着手里的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慢慢上移,审视了几秒钟,突然就开始狠狠地往嘴巴里塞,她胃里泛着恶心,嘴巴都裂开了,流血了,还是继续塞。 “回去了,它回到我肚子里了。” 微生厌跪坐在阵法里,白光像蝴蝶一样温柔地围绕在她的身边。 她眼角垂着血丝,唇色鲜红,喃喃地质问着谁:“明明都回来了……为什么,还是不行……”她眼角的溢出鲜血,流淌到唇角,汗水和血水和在一起,把她的脸颊弄得脏乱异常。 谢无酬从震惊中回过神,再回到地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印象里,微生厌从来都是笑着的,从未有这么绝望和狼狈的时候。她远远地站着,不知道是该上前一步,还是转身就跑。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此时的眉头皱的有多紧,眼底的关切又有多深刻。 寂静的夜里,微生厌的眼神冰冷而空洞,她既没有哭,也没有呕吐,静静地含住自己带血的手指,吮-吸着,呢喃着,无声地倒在阵法里,而后竟然就那样,一动不动了。 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干的漂亮。”突然一声叫好,惊得谢无酬立刻回头,凌霄不知道已经到了多久,他们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贪婪地看着微生厌。 第15章 我冤枉 微生厌迷迷糊糊间跌落在一处旷野。 没有黑暗,没有厮杀,也没有血腥。 不知道哪来的哭声,伴着大雨不停地喃喃自语:“救救她,救救她,不管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哭声像是在身后,又在身前响起,她赶上前,声音却退得遥远,她往后退,声音似乎又在拼命纠缠她。 “是你?” 那声音突然停在了面前,微生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吓跑了她。 “你是谁?” 微生厌轻声询问,只觉得这人她特别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是哪位,长久的沉默里,她忍不住又问:“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你为什么哭呢?” 磅礴的雨声里,她听到了清浅的呼吸声。 “微生厌,我求求你。”那女子突然扬声哀求,随着“咚咚咚”的撞击声,她嗡声哭道:“求求你……求求你离谢无酬远一点吧。” 周围的一切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就像是被雨水浸泡掉色的画卷。微生厌揉了揉眼,不过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骤然变化,俨然是换了个世界。 远处的莲池里,神木上的神像状若活人般的样貌。田田荷叶底下,阴影里,似乎翻滚着什么东西。 微生厌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有魔力,暗暗牵引着她,一定要去看个究竟。她踩着雨滴的调子,脚下跑的飞快,可是她越是想离得近一点,那池子越是隔得远。 她跑得气喘吁吁,正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莲池里伸出一只被钉满了禁咒的枯手,然后一张被挖去了双眼的脑袋从下面艰难地探了出来。 “微生厌。”那脑袋微微扬起,黑窟窿似的眼眶,森森地看了过来,她仍旧是哀求的音色,道:“别继续了,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只会失去的更多。” 微生厌被自己那张骇人的面孔惊得浑身发寒,她眼看着那具被用刑无数的身体重新落入池中,下意识抬眸网上看去,原本神木上的神像竟然像是活了一般,慢慢地对她咧开了嘴角。 “你是我吗?”微生厌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想问个清楚,却看到眼前的景物又像画一样朝她卷了过来,她抬起袖子遮了眼,再看清身边的景象,却发现已经是回到了现实中。 她是微生厌,她还在断肠谷。 微生厌回味起刚刚的梦境,暗暗吃惊:她居然被心魔魇住了? 她正懊恼着,突然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拎了起来:“这畜生能吞食同类而不死,必不寻常之处,我亲自带回去审讯。” 微生厌听出是凌霄的声音,心中冷笑,还未使出什么法术,便觉自己又是一轻,随之掉进了一个皂荚味的袖子里。 “我是天下万民信奉的阿婆,不是凌霄师兄样的走狗。”谢无酬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但是语气却和以前的柔和端庄截然不同,她嗤笑道:“跟踪便是跟踪,监视便是监视,师兄何必粉饰?” 微生厌睡过去一阵子,自愧错过了他们的争执,倒也十分好奇,凌霄到底做了什么,能把脾气那么好的谢无酬气成这样。正想着,就恍惚看到谢无酬扬手一顿,她身外溢出的白光,竟像是爆破般炸出巨响。 “师祖当年给我下禁制,是为了方便门中保护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这种禁制也该废掉了。” 谢无酬说完,还不忘提醒各位同门,“从今往后,我何去何从,只与师尊想干。师尊没有下禁足令,你们再跟擅自追踪我,别怪我不客气。” 凌霄脸色难看极了,他万万没料到,谢无酬竟然还有实力破解当年师祖留下的禁制。这禁制虽然蛮横,却也是约束谢无酬的厉害手段,但凡她动用一丝术法,千里之内,戒台山的任何弟子都可以通过特制的罗盘查到她的所在。 此时,凌霄站在师弟师妹的最前面,自觉颜面无存。 他硬着头皮上前道:“阿婆息怒,本次的任务原就是要生擒屠城的尸畜,现在它既然已经在我们手上,不如先回去交差?到时候师尊处理完这畜生,阿婆想去哪便去哪,自然无人阻拦。” “哦,我差点忘了。”谢无酬果然止步,她扭头朝着众位同门一笑,倏然道:“说起屠城的因果,我倒是知道一些真相。不如,今日就分享给众位一观。” 凌霄牙关紧咬,只觉得谢无酬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他正猜度着,突然就看到谢无酬徒手画出了几日前密林打斗的场景,那场景再现了当时他带着百名同门对战微生厌的所有细节。 当然,也包括了他为了逃命和试探谢无酬,亲手杀掉的那些人命。 凌霄看着那画面,整个人都像是被冰刀刺穿钉在了原地,直到同门质疑,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眼神刺过来,他才意识到谢无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微生厌消失了。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是被那孽畜蛊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520快乐啊 谢无酬:我媳妇做恶梦了,我不快乐 微生厌:我媳妇,被做成人偶了,我也不快乐 檀檀:这么不快乐,那我就不写你们甜甜甜咯? 谢·微生·无酬·厌:求你,写吧。 第16章 她脸红 一路颠簸。 微生厌感觉谢无酬翻山越岭,穿越人海,仿佛跑了天涯海角那么远。 她在袖子里跌跌撞撞,滋味也很不好受,正要忍不住哇哇大吐的时候,谢无酬突然袖子张口,她没防备就脑袋着地翻了个跟斗,紧接着就被满地的金银珠宝咯得屁股生疼。 “这里是王城的金库,不可能有人进来。你先休息一个时辰,有精神了我们再动身。”谢无酬旁若无人地捡了个空地侧身躺着,她阖上眼眸,呼吸均匀,丝毫不像是奔波了一天的旅人。 微生厌被颠了一整日,早先的悲痛早就无影无踪,可是让她还像以前一样和谢无酬相处,她是办不到的。 以前的微生厌,戴着面具,所以宜喜宜嗔。可是现在,她已经赤条条地暴露在了谢无酬的面前,她知道自己的残忍暴戾,也见过那一幕的凶狠肮脏,她再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微生厌深深吸了一口气,像只桀骜不驯的小野狼:“你的阵法,是我破的。那头尸畜也是我杀的。你要怎么处置我?” 谢无酬闭目养神,乍一听这嚣张的问句,禁不住一笑,“我知道。” 知道是什么意思?微生厌觉得谢无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认真地提醒她:“我杀了被你封印住的尸畜,现在我就是西坳最危险的祸害。你带我进王城,就不怕我把瘟疫带过来?就不怕我又屠城害人吗?” 谢无酬微微睁开眼,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副很忧虑的模样:“你竟然这么恐怖?那怎么办呢?”她为难地叹口气,“万一你真的害了人,那我这个带你进城的人,只能以死谢罪了。” 微生厌要是再听不出谢无酬语气里的戏耍,当真就是傻了。她气的跺脚,更因为看不透谢无酬的套路而格外烦躁:“谢无酬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无酬看微生厌气急败坏的样子,炸了眨眼,仍是一笑:“你并非由尸气凝聚而来,所以并不会导致瘟疫蔓延。而且我晓得,你不是屠城的元凶。” 她的语气平静而笃定,目光温柔又亲和。 微生厌心里波澜又起,她忍不住试探道:“你……信我?” 却见谢无酬毫不犹豫道:“我不过是不信凌霄的鬼话而已。”她缓缓起身,华丽的衣摆摩挲过微生厌的指尖,拖过满地的珠玉,发出簌簌的声音。 “凌霄不是那种心急的人。”谢无酬蓦然回首,目光锐利地盯着微生厌:“他为什么非要致你于死地?你到底知道什么?” 从凌霄见微生厌的第一面起,谢无酬就感觉他们并非初识。 可是,凌霄自小就被家人送到戒台山修行。他作为普善真人的入室弟子,从来都是万众瞩目,所到之处,所历之人也无一不是难民灾民。剩下的同道中人,谢无酬也都认识。 她细数了记忆中的所有过往,甚至细致到每次任务的大小村落,都没有发现微生厌的身影。 唯一的空隙,就是三年前那次封印任务。 当时,西坳的尸畜自立为王,一到夜间去跑到城里散播瘟疫,闹得城中遍地恶疾。王城每日都有百姓病死,夜里尸体被扔到西坳,尸畜们就开始夜宴狂欢,这样的噩梦每个月都重来一次,先王累的心力交瘁,也患病不起。 最后,只能封城火葬,又重金相邀,请了戒台山万民神——无酬阿婆亲自做法避灾。 谢无酬还记得,那次封印,她为了救作为诱饵的公主,被伤到了心脉,是在重伤中勉强完成了阵法。后来,师尊赶过来和凌霄一起收了尾,她则被绿枝先带回了戒台山。 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了。 过了这几日,谢无酬倒是不急于逼问真相。她这一重生,突然接收到不少的信息,连日来的冲击已经很难消化了,她暂时还不想给自己添堵。 所以,在对待微生厌这件事上,她就显得格外的宽容和耐心。 此时,她见微生厌闭口不言,也不再强迫:“我看你也休息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去哪?”微生厌满脸疑惑,本就狼狈的样子更加令人心生怜意。 谢无酬抬头看微生厌,目光落在她的白虎皮裙和赤脚上,突然一顿。 啧,这么久了,她怎么忘了这事。 她寻思着爬到高架上,在上面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拎出一件看着蛮低调的裙子,“这个还算合你身量,先换上吧。”她把衣服传到微生厌手里,仍觉得不满意,又四处摸索,衣服没找到,却找到一柄匕首。 匕首通体明澈,不似凡物。 谢无酬看着匕首泛出的银光,不知不觉又想到她亲手插入微生厌心口的那把剑,她默默将匕首合上,打算也递给微生厌,“这里没什么实用的,你先带上这个防身,法术在人堆里不许再用了。” 她说着从梯子上下来,而后转身,看到微生厌的一瞬间,登时就红了脸。 “你怎么什么都没穿?” 微生厌也觉得难为情,糊里糊涂套上那件裙子,支吾道:“掉下悬崖的时候,衣裳都被乌鸦撕碎了,等到身体再长好,那些破布也没法再用。” 她脸颊滚烫,脚丫子局促不安地抓了抓地板。 “走吧。”谢无酬从随身的包袱里挑出一顶纱帽,轻轻盖在微生厌的头顶,“趁着入夜,我们先去找找线索。” 微生厌仰头,随着金库的门微微打开,她问:“什么线索?” 谢无酬的声音从门外透过来:“查王城被屠的真凶,帮你洗脱冤屈。”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走剧情了,真甜的 ———— 感谢在2020-05-19 23:08:40~2020-05-20 23:4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经济学原理好枯燥、戚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她回忆 阴森的街道上只有两道瘦长的影子。 谢无酬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但是脑海里还是会晃出微生厌的身子。她心里莫名有点儿不悦。尤其是一想到在西坳,微生厌或许和其他尸畜一样,也时常衣不蔽体还毫不在意,就更觉得不顺心。 默默拐了两三条街道,微生厌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时隔三年,没想到她再次回到王城,竟然是这种情况。当初她用了两年才说服自己接受自己已经是个臭烘烘的尸畜了的事实,又花了一年时间,打消了纠缠谢无酬的念头。 可谁能想到,她消停了,可是戒台山那帮混蛋却把谢无酬送到了她家门口呢? 她的心肝虽然被生吞了,但是情智却还和做人的时候一般无二。面对送上门的猎物,她怎么可能忍得住?好不容易,在一线天挨到了谢无酬被接走了,结果又在断肠谷地撞见了。 提到断肠谷地,微生厌忍不住想起那个当初吞了她魂魄的尸畜。 当时,她走投无路跳进阵法,却正好成了重伤的尸畜的晚饭。那只尸畜大概也没想到,不过是吃了一个凡人,却落得个结丹尽毁的下场。微生厌现在想来,还觉得有点遗憾,如果她当时动作再快一点,也许她的□□就不会被尸畜分食,她也许还有机会做回人类。 她黯然失笑,可是没有如果。 微生厌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明明在跳动,可是她却没有丝毫情绪。 “果然还是自己的身体好使啊。”微生厌想着,忍不住抬起拇指按了按眼角。 以前的微生厌,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以后的微生厌,她却有的选。 微生厌扶住帽檐,脚尖打旋,随着一个拐角的来临,骤然改变了方向。她走的轻快,觉察没人追过来,便摘下帷帽得意地笑了笑。 “捉迷藏好玩么?”谢无酬的声音突然冒出,微生厌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左右环顾,没见到有谢无酬的身影,颇有些气急败坏:“你给我下了追踪术!” 谢无酬正巧跟过来,手里还提着两个药包。 她把药包塞到微生厌的怀里,顺手捏住她手腕一诊,随即眼神复杂地看着微生厌道:“你之前的伤竟然全好了?先前也没有被我的阵法伤到……”她抬起微生厌的手臂,将她旋转一圈,满脸不解:“你修得什么法,竟然如此神奇。” 微生厌被她问的心惊胆战,直言:“尸畜命贱,这些小伤算什么?假若有一日,你将我心都剜走了,我照样能活。” 谢无酬听得心虚,松开微生厌,也不再追问方才的疑惑。 微生厌怀抱着药包,十分嫌弃,“这些难闻东西给我干嘛?我不要。” 谢无酬见她就要丢在地上,揽起一抹风兜住,稳稳地放在了不远处亭子里的石桌上。 “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药也不必吃。” 谢无酬抬手挑起微生厌帷帽上的轻纱,点评道:“不过你这眼睛不好遮掩,烫伤也太过独特,若是被人发现,少不得有些麻烦。”她将手按向微生厌,微生厌只觉得浑身一惊,两人就已经瞬移到了亭中。 “这本是普通面具,不过经我施法,可以随意变幻人脸,哪怕是修道之人也觉察不出古怪。你只管戴着它,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她打开其中一个药包,拣出里面的面具,亲手戴在了微生厌面部,刚接触到皮肤,那面具跟有了生机一般,完美地融入了人的骨骼。 很快,谢无酬就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微生厌的脸。 “原来,你最想变幻的摸样,是你自己。”谢无酬淡淡地笑,目光落在微生厌的脸上,却莫名觉得熟悉。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微生厌,我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吗?” 微生厌本在发愣,听到谢无酬发问,手指下意识挪到身后,垂着眸道:“我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你被一个糟老头带着,四处祈福祝祷。我记得你心地好,曾远远朝着我笑。” 谢无酬“哦”了一声,伸手敲了一下微生厌的额头,“什么糟老头,那是我师祖。” 微生厌捂住自己的额头,别开脸不去看谢无酬,小声嘟囔:“什么师祖,就是个老不正经的大骗子。” 谢无酬作势又要生气,微生厌躲得缺快,抓着帷帽一下子跳到了梁上。 “其实,你说的也对。”谢无酬微微仰头,似是叹了口气,“师祖的确脾气古怪,但是他对我,却是真心真意的好。” “真心真意?你见过谁家爷爷对孙女每天要打要杀,断手断脚的?”微生厌不服气地问,她晃悠着两条腿,似乎有说不尽的怨言,止不住的抱怨,“我看他就是个不守信用的老变态。” 谢无酬一个手刀,隔空劈裂了微生厌耳畔的一块雕花,她也有些生气,可转而一想,当即疑惑道:“我师祖不爱与人打交道,平日里也甚少出门,你是怎么知道他脾气如何,又对我怎么的?” 微生厌暗叫不好,知道谢无酬不好忽悠,只好半真半假道:“我做人的时候,很仰慕你。因此,每日都去找道长们打听你的八卦传闻。”她回想了一下,“至今,我家宅子里,还有画着你画像的册子呢。” 她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得意起来:“有些趣事,怕是你自己都忘了呢。” 微生厌说的云淡风轻,谢无酬虽不知真假,却更觉得心里愧悔。她想要弥补的欲望越发浓重之后,对微生厌的质疑和苛责也减轻许多。因此,谢无酬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难得讲起了自己。 “小时候,师祖对我的确严格,但是他待我也是极为的好。”谢无酬随手折叠着眼前被拆散的药纸,轻描淡写地说:“为了让我骨折之后不那么疼,他亲自督建了骨生池,但凡我有一丝半点的损伤,只要在池子里泡一泡,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定然能痊愈。他还为我……” 谢无酬仍旧说着,梁上的微生厌却陷入了沉思。那天在断肠谷的阵法里,她突然晕过去,梦到的池子似乎和谢无酬描述的一模一样……可是她从未踏足过戒台山,之前也没有听说过骨生池,它怎么会到她的梦里? 良久,微生厌试探着问:“你刚刚说那老头建的池子,里面是有很多睡莲吗?” “是白肉莲,可以疗伤续命的。”谢无酬矫正道。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正在展开,跟着檀檀一起把手举起来~ ————感谢在2020-05-20 23:44:03~2020-05-21 22:3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狐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我不饿 未卜先知么?微生厌倒吸一口凉气,没听说尸畜有这天赋啊。 她悠哉地晃荡着两条腿,咂摸着自己的将来,颇为头疼。她到底是干啥了!怎么就被人扣了眼珠子,挑了手脚筋络塞到水底下了呢? 微生厌扶额细想,觉得梦里似乎还要个很重要的事,可是她左思右想,却突然记不起来了。她咬咬唇,遗憾地想,怕不是什么和谢无酬有关的事吧?她目光逡巡,忽然有点焦急地定自己的身上。 谢无酬正奇怪微生厌干嘛对一个池子感兴趣,就看到“撕拉”一声,只见微生厌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用手指在上面划拉着什么。很快,她就连字带布一起收了起来,而后从梁上跳了下来。 “快走吧!趁我现在还没缺胳膊断腿的,我们赶紧办事。”微生厌抖抖袍子,宽大的外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有点像挂在土地庙前祈福的布娃娃。 谢无酬始终盯着她的袍角,眼底晦暗不明地扫过:“我送你的衣裳,你就这么不喜欢?” 微生厌疑惑地“嗯”了一声,联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又看谢无酬脸色很不好,恍然大悟:“我这不是手头没有纸笔,着急记东西嘛!你这人当真小气的紧,一件衣裳而已,大不了我以后赔你好了。” 谢无酬缓缓地看向微生厌,虽然心里并非是真在意区区一件衣裳,但是嘴上还是认真道:“这条裙子是八王城进贡的珍品,每条丝线都价值不菲,姑且算作十万两黄金,你如何赔得起?” 这可真是要为难死了!谁家成了尸畜,还用得着钱这种赘物啊? 微生厌觉得谢无酬鄙视的很有道理,毕竟,现在的她的确算得上是一只穷鬼。 她拎起裙摆,低头看到自己的赤足,委屈巴巴地抬头问谢无酬:“你送我裙子我万分感谢,可是你不还是让我光着脚走路?”她脚丫子伸出去探了探,歪着脑袋感慨:“这大概就是表面功夫吧!看着锦衣华服,谁知道底下竟然是个没鞋穿的小可怜呢?” 谢无酬看到微生厌这装模作样,颇有些忍俊不禁,她不忙着戳穿,反而问:“没有鞋子都能逃开一条街,有了鞋你岂不得飞了。” 微生厌噎了一下,这一顿,就被谢无酬抢了空子:“别刷嘴皮子功夫。你这身行头,还有刚刚的药都要折算成银两还我。”她往前一步,学着微生厌的样子,微微歪着脑袋,“赖不掉了。” 糟糕,心口又开始乱跳了。 微生厌咬紧牙关,这种生理和心理完全不协调的感觉,太难受了。 谢无酬见微生厌被说得哑口无言,没来由觉得有成就感,她看了眼时辰,踏着鸡鸣声催促:“快天亮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微生厌如逢救星,连忙提着裙子跟紧:“我们到底去哪?” 谢无酬的身影隐没在雾气里,微生厌隐约听到谢无酬说了三个字:微生坊。 微生坊原本只是个商铺,但是因为这十八年间微生家如遇神助,生意越做越爆,整整一条街都是他们的铺面,因此王城的百姓干脆就将这条街叫做微生坊。 谢无酬这次之所以下山,就是因为微生坊被一夜烧毁,而微生家上下百口,以及城中商铺的伙计都惨遭屠杀,手段正是尸畜兴风作浪最常用的先咬死,再活剥。 鸡鸣三刻,王城阴气沉重。 谢无酬本以为是近日丧事太多,心情沉闷所致,结果一回头,却发现这压抑感竟然是来自微生厌。 从迈入微生坊开始,微生厌就不怎么说话了,此时她冷肃着面孔,恍若月光下的刽子手。她紧抿着唇,抬头注视着挂在正门之上的牌匾,拳头攥的十分用力,“被杀害的,是微生家?” 谢无酬终于反应过来,微生厌也姓微生!难道…… “杂碎。” 微生厌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又有些咬牙切齿:“竟敢把算盘打到他们身上!”她猛地转身,朝着谢无酬道:“怪不得你们会突然来西坳,怪不得凌霄那个臭虫一口咬定是我屠了城。” 她嘶地一声,垂着眼突然冷笑一声:“釜底抽薪,打得一手好牌啊。” 微生厌冷冰冰的声音落在谢无酬心坎上,仿佛是自己的心声被表达了出来。 是啊,被算计的滋味,的确苦。 可是……谢无酬心里也很疑惑,根据她掌握的情报,微生家并没有有一个叫微生厌的存在,王城的百姓也从未听说微生家还有什么正值妙龄的小女儿。 “我并非微生家的小姐。” 微生厌上前推开大门,望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转身笑道:“而且,我和微生家也没有什么情分。所以,他们死了我一点也不伤心。” 谢无酬捕捉到微生厌眼底微妙的挣扎,也跟打开了另一扇门,淡淡地“嗯”了一声。 微生厌似乎是叹了口气,紧接着闭上眼感知了一圈,毫无情绪地陈述道:“真是干净,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在断肠谷的那两年里,是她平生中最饥饿的一段时光。那时候,她很排斥尸畜的天性,每次看着腐烂的尸体都不愿意吃,后来她终于熬不住了,开始吃了第一口,再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掠夺和争抢。 但是断肠谷的点心是有限的,也不是天天都有跳崖的小鸳鸯,所以除了防范着被同样困在结界里的尸畜给弄死,还得提起耳朵,亮着眼睛,放大了嗅觉感受周遭一切和腐肉有关的食物。 所以,她的听觉和嗅觉极其好,而且敏锐异常。 但是在这里,一条死过上千人的街道,她竟然没有感觉到一点点魂魄的存在,也没有尸肉腐烂的味道。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死过。 “我之前怀疑这是不是谁做的局,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死,他们另有所图。” 谢无酬蹲下身,手指擦过门槛缝隙,那里隐约还残留着血的颜色,只不过这血痕也干净到不可思议,除了颜色你甚至都只会以为,那是块斑斓的红漆。 “可是……太完美了。” 是啊,微生厌点点头。现场做的太完美了,反而漏洞百出。 “有人特意清理过现场,甚至用禁术绞杀了死者的魂魄。”微生厌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最后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坐在门槛上软塌塌地说,“这可不是我们尸畜的作风哦,太迂回了。” 微生厌埋着头,一根根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突然感觉眼前一道黑影。 “你干嘛?”微生厌抬头,突然看到谢无酬蹲在自己的面前,一副……有点讨好的样子? 谢无酬凑上前,突然望着微生厌笑:“你饿不饿?” 微生厌唇角一抽,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谢无酬挨着她坐下,然后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比划着问:“你想吃这一块,还是这一块?我剜给你当点心吃。” 微生厌嚯地站起来,跳出门槛有一丈远,眼神古怪地看着谢无酬。到底是谢无酬疯了,还是她疯了?她掐了把自己的屁股,疼得直挤眼,这才咽了咽口水,问:“你……你有话直说,我不饿!” 谢无酬缓缓收回手臂,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语气滴水般温柔:“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你和微生家。” 你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重新看了一遍之前的文,发现好多错别字。别的不说,有一章很严重的是,我把女君的台词是“为了父君和子民……”结果写成了“夫君”。但是我有点强迫症,改了错别字之后,发布时间就不是12:00了,所以……就不捉虫了,这里请大家海涵啦~ ———— 感谢在2020-05-21 22:30:07~2020-05-23 08:3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一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她放肆 二十三年前,王城远没有如今繁盛。那时候,海陆八城,无一不被各种洪涝虫旱倾扰,饿殍遍地,野道横行。 彼时的微生家主,是个从难民堆里跳出来的小混混,专门以倒卖幼女换取米粮,又拿米粮接济周围的灾民。刚开始,大家对他嗤之以鼻,可是渐渐地,当所有人都得到过这份恩惠,再也没有人说他卑劣。 他们说,微生家主是个忍辱负重的大英雄。 微生厌被收养的时候,微生坊已经颇有盛名,她姓微生,却只是家主眼中的一件工具。 和她一样的女孩子还有很多,他们从小就被训练成各种模样,嬉笑怒骂,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精的那些女孩子们,会被直接卖到窑子;而他们这些天赋不错的,就会被送往各大城池。 “全天下统共就八大城,抛开王城,也就七个男人而已。可是他们每年送出去的姐妹,却有上万人。”微生厌掰着指头,轻描淡写道:“这些人,从送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她唇角带笑,已经完全看不出被训练的痕迹。 微生厌讲了很久,谢无酬自始至终都没有提问。这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静谧的夜色里,朱门高槛,她和微生厌肩并肩坐在一起,她有种彻底放松下来的感觉。 不用端着,不用绷着,也不用强忍着所有的情绪。 “其实我是要被送进王城的。”微生厌咯咯咯地笑起来,双手拍打着膝盖,好似遇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笑话,“可谁知道先王竟然没有儿子!家主每回见了我,都愁眉不展,好似拿我送人太亏本,但是继续养着吧……我年级大了怕是也送不出去了。” 微生厌笑的眼眶微微湿润,甚至有些微喘。 可是当她抬头,却发现谢无酬一脸无动于衷地看向她。那眼神是温柔含蓄的,但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在审视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微生厌微微侧过身,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不过很快,机会就来了。我被送进了王城。” 故事讲到这里,微生厌就停住了,谢无酬也觉察到微生厌的抵触。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谢无酬或多或少了解到一些微生厌。可谢无酬觉得,微生厌就像是一颗鸡蛋,她费尽心思也只能窥得蛋壳表面的纹路,而壳内的山水,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触碰不到的。 生磕,她怕伤了她。不磕,她又怕保护不了她。 “你好像,一直在瞒着我什么。”谢无酬抬手,缓缓地勾起唇角,她笑得时候很清甜,又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让人如沐春风,她企图直接探入微生厌的心防:“一定很辛苦吧。” 微生厌感觉自己的心弦被缓缓拨动,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一只柔软的脚小心翼翼地踩到,蓬松的袜子蹭得她痒痒的。 有点想哭,又觉得很开心。 “我……” 微生厌张了张嘴,脑海里突然闪过梦里的一个画面——白肉莲遍布的骨生池里,那个伫立在水间的神像,她生着谢无酬的眉眼,朝她艰难地咧开一个笑脸。 “求求你……求求你离谢无酬远一点吧。” 那句哀求,带着无限大的冲击,让微生厌瞬间清醒。 她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抑制住因惊恐而狂跳的心脏,才转身看向谢无酬:“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谢无酬觉察到了微生厌的松动,她已然满意。 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更声再起,她缓缓起身,微生家已经没有什么调查的意义了。 “等一下我。” 微生厌突然跳了一下,朝着谢无酬招了招手,“先跟我取个东西。” 谢无酬好奇,这座宅子荒废这么久,有什么东西早就被搬空了,还有什么可取的?然后就看到微生厌在后山的马圈里,那个硬成一大坨的粪堆底下的池子的夹层里,取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微生厌喜滋滋地逃出来,见谢无酬捂着口鼻往后躲,连忙解释:“是金子啦!这一块先还给你,剩下的以后我得慢慢赚。” 那块金子已经变了色,被擦洗干净之后,臭的离谱。 谢无酬绷住表情,真心实意地推辞:“你攒够了一起给我,我不收碎金子。” 微生厌只好自己装了起来,嘴里嘟囔着:“金臭铜臭,不都是臭的。” 谢无酬正要反驳她,忽然见一只脏兮兮的小爪子伸了过来。 她下意识后退,结果踩到衣角,整个人都被扑倒在地。此时,那块臭烘烘的黑“转头”和微生厌那只手,全都落在她的胸前。 向来典雅自持的谢无酬,此时有点憋闷,她掏空脑子骂出一句:“放肆。”然后身体却僵在那里,似乎已经忘记了肢体语言。 微生厌狼狈地爬起来,坐在她的衣襟上,意图给她洗脑:“虽然是难看了点,臭了点,但真的是足金,不幸你咬咬看。” 谢无酬的脸都黑了,双手微微有点抖,“你让开。” 微生厌这次觉察到谢无酬的不对劲,她抬手晃了晃,见她脸色更差了,连忙站起来跑到马棚柱子后面,“你该不会是有洁癖吧?” 谢无酬懊恼地别过脸,“没有。” 她视线下移,落在自己胸口那个黑色的手印,耳垂突然发起烫来。 “谁在那!出来!” 巡视的官兵大吼一声,谢无酬回身一看,只见四周火把密密麻麻。 微生厌抱着柱子,心想完了完了,她不擅长对付人……她可能得连累谢无酬了……正想着,就发现谢无酬已经移到了自己身侧,她刚要问怎么应对,忽然瞄到一记手刀,她脖子一疼,眼前就谢幕了。 谢无酬搂住微生厌的腰,将她轻轻抱起,朝着官兵的方向道:“是我,谢无酬。”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今日份的纠结,这颗鸡蛋,到底是磕呢,还是不磕呢? 谢无酬:你敢磕试试看 微生厌:如果是姐姐的话,磕不磕,我都可 ———— 感谢在2020-05-23 08:38:03~2020-05-24 09: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戚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她胡闹 微生厌虽然是被劈晕了,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她坐自己灰暗的神台上,回味着刚刚的谢无酬的手法,怎么学都学不会。就这么琢磨着,她们就被请到了王城中营。 城中营,谢无酬带她到城中营干嘛? 微生厌懒洋洋地寻思,现在微生坊被人洗的那么干净,根本不可能找到线索,那想要查屠城元凶,只能去问当初第一波调查的人。而这波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王城和戒台山了。 戒台山他们是不敢指望,那就只有王城这一条路了。 微生厌推算,当时屠城发生时,如今的陛下还是公主,她不一定知道案发的状况。案件的卷宗,应该还在老王君麾下的几个辅臣手中。谢无酬想要调查细节,最方便快捷的方式,就是通过李如荼。 这么一想,她就明白了。 可是谢无酬干嘛要打晕她呢?微生厌委屈地想。 她在神台上滚来滚去,颇为无聊,一时兴起,就扒开视野去观察谢无酬一路上的神态,这才意识到,她这一路上,都被谢无酬抱着走的! 被抱了呢。 微生厌喜滋滋地想,满脸餍足。唔……就算永远不能在一起,能这么偶尔亲近一下也很好啊。 神台上方的乌云又低了低,仿佛在警告着她:这念头不能有。 这么多年了,一遇到谢无酬的事情,神台就开始敌对她。微生厌闷闷地想,这可是老娘自己的神台啊,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突然间,她就想任性一下。 微生厌抬头盯着乌黑一片,不服气地问:“那个糟老头把你们留在这,就是为了监视我吧?可是,就算我违背承诺,和她相认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轰隆——” 云层里闪烁着密密麻麻的雷电,就在微生厌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的半边身子就被劈中了,翻开的皮肉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 此时,谢无酬正面不改色地朝着城中营的将领撒谎。 “微生厌重伤之后,我才从她手里救下这姑娘。现在她伤势颇重,我实在不擅此道,所以想请将军帮忙寻个圣手。”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最好是宫中的翘楚。” 那将领,正是之前在断肠崖接引谢无酬的卫聂。 此时,他对床上这重伤的姑娘,还有有些疑虑,生怕贸然进宫,会对女君不利。正想着,就见床上的姑娘一个翻身,咳出一口黑血,俨然一副药石罔效的模样。 谢无酬亦是一惊,她不过是封了微生厌的行动,怎么会咳血?! 她立刻上前,扶住微生厌搭脉查看,却感觉到她神台有崩塌之势,情势危急。 神台是修行者的道场,神台崩塌,说明她的主人经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可是微生厌一直和她在一起,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卫聂也慌了心神,但还是镇定道:“这姑娘是何来历,阿婆似乎十分着紧?” 谢无酬猛地抬眸:“你在疑我?” 卫聂倒吸一口凉气,连道不敢,但看向谢无酬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探究。只因往日里谢无酬也救人,但每每施救,都仿佛毫无情绪波澜,仿佛她爱着这天下终生,又仿佛谁也不爱。 可现在,他却在谢无酬的眼底,看到了在乎二字。 谢无酬略微施救,即刻抱起微生厌冲出房门。 卫聂见状,忙在身后紧追不舍,解释道:“并非我们故意为难阿婆。只是,戒台山刚出了公示,说您被尸畜挟持控制,下落不明。深夜,您就出现在微生坊,又带着一名陌生女子,我们不得不例行公事细问排查。” 被尸畜控制挟持?谢无酬冷笑,看来凌霄是躲过了一劫,顺便还给自己扣了个和尸畜纠缠不清的帽子? 她心知卫聂并非奸猾小人,转身道:“将军恪尽职守,我不为难你。这姑娘,我会自己医治,不必再惊扰宫中。只是,烦请将军再帮我个忙。” 卫聂俯首,只听谢无酬道:“榻上我留了一封书信,请将军帮我转交给陛下。”她深知卫聂也担着风险,语气略和缓些:“那封信是我写给师尊的,事关重大,请将军一定要代为传递。如果不放心,将军和陛下均可拆封查验。” 她说完这话,不等卫聂答应,就直接带着微生厌离开了城中营。 卫聂返回房间,果然见枕边书信。他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信封。 信中的内容令人骇然,他来不及梳洗换衣,忙忙遣人备马准备面圣。 与此同时,微生厌正趴在自己神台上哼哼唧唧。 神台是有自愈功能的,但是这次惩罚恢复的速度明显缓慢。她觉得疼死了,但是又没有办法回到现实,意识一会清晰,一会又模糊,折腾了不知道多久,她又进入了上次的那个梦境。 这次,是个月光大盛的夜晚。 池子上方的神像,被人换了新衣裳,妆容也十分典雅庄重。池子下方的人,她的声音更加虚弱了,好像流逝的每一刻,都在无声地消磨她的生命和活力。 “姐姐,我好累啊。我好像撑不住了……” 微生厌沿着声音往前爬,爬到爬不动了,终于看清那池子的边缘,嵌满了被铸上禁咒的金砖。 “你还好么?”微生厌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惊扰了这位看上去惨极了的“自己”。 池子里静了一刻钟的时间,突然迸溅出水花,半张脸探了出来,那人颤着音问:“是你?你还在?你又来了!你终于来了。”她说着,竟然开始哭了起来,颤抖的双手意图伸出来,可是她每每抬手,那金砖就将她打回池底。 微生厌不知道的是,池底是万根吸食神智的芒刺。 那人不怕疼似的挣扎在池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微生厌,能来到这里……你现在一定也是爱她的吧?帮帮我,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把这个给她……” 微生厌连忙伸手去接,岂料池底的人支撑不住,竟然再次重重地跌落下去,紧接着她就听到一声惨叫,整个水面都变得鲜艳起来。 她觉得身上冷冰冰的,浑身都不舒服,那种想要逃离的感觉越来越重。忽然不知道哪里一股力量,她不受控地往下坠落,再回过神已经回到了床上……对面还坐着汗湿薄衫的谢无酬。 她发梢滴着水,脸色苍白,微微喘息着,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胡闹够了没?” 微生厌被喝住,原本想要关心的话噎在喉咙。 “你到底在神台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 谢无酬动怒的样子印在微生厌的眸子里,她觉得惭愧,又忍不住偷看,心里的话翻来覆去,解释的话删繁就简,婉转成一句:“姐姐,你是在担心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嘤——太羞耻了,甜死了甜死了!!!!!(心里默默) ———— 第21章 我要疯 “我不过是,不想你再死在我手上。” 谢无酬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耳畔传来阵阵轰鸣。从微生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她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像是惊愕,又夹带着无辜,表情却是笑着的。 “再?” 微生厌用舌尖舐去唇角的血渍,身体的疼痛似乎都不能阻止她的放肆,她倾身过来,一寸寸地侵蚀领地,“姐姐是说,上次在梦里杀掉我的事儿吗?” 谢无酬被抵在床板上,晶莹的汗珠缓缓滑至下颌,她按捺住心里的慌张,一只手擒住微生厌的手腕停住半空。 四目相对间,床榻上的纱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落下来,被窗隙的清风轻轻拂动。 谢无酬探知微生厌的脉搏,心底满是疑惑。 奇怪,从她替微生厌医治到现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可是她的伤势竟然痊愈大半,而且神台的崩塌之势也荡然无存,一切都太-安定了。 这种程度的自愈,绝不是“尸畜”二字便能解释清楚的。 微生厌,她明明是尸畜,可是却有着人的心智;她不怕光,也不怕死;她不会被自己的阵法伤到,却又能使用千机引去蚕食同类。 谢无酬抬眸看向微生厌,本能地怀疑她,可心里又有个声音莫名地在为她辩解。两个小人打的难分高下,辩得口干舌燥,良久,她看着微生厌憔悴的小脸,暗暗叹了口气:算了,人没事就好,等她愿意的时候,总会说的。 “咕噜咕噜。” 微生厌的肚子突然叫了两声。 谢无酬掠过微生厌微微发红的眼圈,心道不妙,正要离开床榻,忽然就被一股大力按倒在枕头上。 “别走,让我闻一会。”微生厌一头扎进谢无酬的锁骨处,她眸光清澈欲滴,原始的欲望毫不遮掩,“放心,我舍不得吃掉你。” 她说只是闻一下,就真的是趴在肩头蹭了会,然后就自己坐起身,满脸不愉快地下地。谢无酬看着微生厌在地上走了两圈,约莫是想起地上没她的鞋子,又摇摇晃晃走到窗前,猛地翻了出去。 外面灰蒙蒙的,山雨欲来的样子。 谢无酬坐在床上,目送着微生厌离开,却是动也没动。 她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被微生厌抱住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反抗的想法。她心里似乎蹿着一股火,烧得她每一寸皮肤都是烫的,但是被微生厌碰到的地方,却又凉丝丝的,很舒服。 谢无酬手指碰了碰刚刚微生厌蹭过的位置,唇间微微有些上扬。 大约是因为猜到了微生厌的去处,谢无酬一点儿也不担心地眯了一会,等到她再被雷声吵醒,就看到微生厌已经回到客栈,正站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捋她的湿衣裳。 “外面雨好大。”微生厌用袖子擦着自己的脸,似乎还在生气,“你也不来找找我,就不怕我偷偷跑了。” 谢无酬翻了个身,就着屋檐上的雨声,若有似无道:“有追踪术,你跑不掉。” 微生厌走到床头,地板被拖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谢无酬微微眯着眼,似乎还没睡醒。 微生厌突然弯下腰,把手放在谢无酬的面前,干净的手指甲被剪得圆润平整,她有些得意地晃了晃:“你看,我手干不干净?” 谢无酬有点困惑地“嗯”了一声。 微生厌干脆蹲下来,笑盈盈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又去吃死人尸体了?不是的!我去城西的乱葬岗,帮你处理了几只小畜生。虽然说他们的肉怪涩的,也很臭,但是我既然承了你的情,这段时间就不吃人肉啦!” 谢无酬听微生厌兴致勃勃地讲,她怎么用的千机引,怎么干脆利落地处理了痕迹,表情慢慢地有了些变化。 “微生厌。” 谢无酬望着她,飘扬的纱幔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又慢慢露出来,神色晦暗不明。她突然握住微生厌的一只手,在半空中用力捏了捏,缓缓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微生厌微微一顿,似乎被这突然的质问,弄得手足无措,她支吾着说:“阿婆修的是无上妙法,长生之术,谁不喜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无酬打断:“不对,13年前我才六岁,那个时候我还没上戒台山,根本没有修炼术法。”她微微起身,手却仍旧没有松开,她问:“为什么你认得我,而我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你。” 微生厌陡然抽回手,她望着谢无酬漠然的眼睛,突然有些六神无主。她怎么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当初的事情,她早该忘记了才对,那个糟老头不会骗她的。 微生厌把手背在身后,反复揉捏,指腹微微红肿起来。 她明明离谢无酬越来越远,可是还是觉得不够……太近了,她离她果然还是太近了。谢无酬那么聪明,她不该离她太近,这样,秘密怎么可能守得住呢? 不知道为什么,微生厌隐隐觉得,刚刚那句也许只是谢无酬的试探,她现在越是表现的反常,她才会更加生疑。 这么想着,她绕了一圈,又回到谢无酬的面前。 “我不是说过,我五岁的时候见过你,当时就觉得你像神仙姐姐一样。”微生厌看起来很真诚,她说:“喜欢美好又强大的事物,不是人之常情吗?” 谢无酬定定地望着微生厌,像是在审判,又好像是判断。 “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和家主去阿婆幢拜谒。那时候,你和我一样高,我很喜欢你的白裙子,羡慕你有那么多人保护,觉得你笑起来特别温柔。”微生厌说,“可是芸芸众生,我只是最普通的一个,我眼里的你是独一无二的,而你眼中,所有人都贱如蝼蚁吧?” 窗外突然一声炸雷,狂风将窗户拍打得哐当作响。 微生厌爬起来去关窗户,转身的时候,又轻声问:“所以你看,这样的你和那样的我,你不记得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轰隆隆——” 房间里的烛火被熄灭,谢无酬垂下眼眸,却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良久,微生厌听不到动静了,走上前一看,才发现谢无酬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湿冷的屋子里,微生厌坐在黑暗里,慢慢烘干自己的湿衣裳。等到烘得差不多,她悄悄挪到床边,紧挨着谢无酬的后背,轻轻地地闭上了眼。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困,吃饱喝足,现在她正觉得精神百倍。可是谢无酬刚刚的试探,让她觉得有点不安,加上最近总是做一些怪梦,梦境里十分压抑,醒来之后又忘记大半,颇有些心乱如麻。 微生厌趴在床头,温热的气息从远到近,渐渐地包裹了谢无酬的意识。 谢无酬其实也并未睡去,她闭着眼,脑海里全是小憩时的梦境。 梦境里,她依旧是在一座神像里,白日里受万民拜谒,夜里聆听着池中物颤抖着的低语。 那下面,是前世的微生厌。 经历了几次入梦之后,谢无酬算是了解了大体的“结局”:那场厮杀之后,她没死成,而微生厌也生不如死。 “你逃吧,别守着我被他们折磨。”谢无酬心疼地劝微生厌,可是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谁也看不到她的存在。 池底的微生厌,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呼声,她躺在血池里,低低地叹:“不可以走,我走了,姐姐怎么办呢?我走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谢无酬快要被这梦境压抑疯了,她用尽力气想要冲破神像的禁锢,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夜里的低语尤为打动人心,也最为隐秘。 在这无数次呢喃的夜里,微生厌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像习惯了痛苦似的,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怆然。 “你知道吗?从你第一次让我喊你姐姐开始,我就再也放不下你了。十八年了,我放不下你,又不敢追寻你。我原以为,直到死,我都是那个你最恨最厌之人,可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 说到这里,微生厌似乎颇为激动,她但凡有一丝动静,就会引来池底的活物的轮番攻击,池底翻腾过后,她像是被卸下所有力气,许久都没有出声。良久,她才伏在神像的脚下,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不管还要等多久……受多少苦,我都不会放弃……放弃我们的一线生机。” 梆梆梆—— “客人,请问需要热水吗?” 谢无酬蓦地睁开眼,只觉天光大亮,原本阴沉沉的天也放晴了。 她翻身坐起,梦里的光景散去大半,她整理好衣裳,发现微生厌并不在房中,刚穿好鞋打算开门,就听到一阵官兵的兵器铿锵声。紧接着,外面就传来整整齐齐的声音,“阿婆莅临,王城无上光荣,烦请阿婆移驾婆兰殿。” 谢无酬腻烦得很,正不知道谁泄露了风声,就看到窗外缩下去半颗脑袋。 小撒谎精。 谢无酬心想着,手指一挑,窗外的人就翻了个跟头摔了进来。 微生厌哎哟一声,还没爬起来,就感觉一定帷帽扣了过来。紧接着,就听到房间门被突然撞开,有士兵惊呼道:“保护阿婆!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篇床戏。 —————— 感谢在2020-05-24 11:14:32~2020-05-25 23:3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放学回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10个;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我冤枉 卫聂踩得楼梯哐哐作响,等他赶到房间的时候,只见房间里满是自己的兵,而真正的客人,却无影无踪。 他按住腰间佩刀,急的直砸拳头,“宫里出事了!急召阿婆,她人呢?” 士兵们面面相觑,均看向一旁坏掉了半扇的窗户,欲言又止。 * 一个时辰前。 城中营的三等小将领收到小道消息,说谢无酬带着一名重伤女子入王城,现在就宿在城中客栈。 这将领素来不受待见,又不得卫聂赏识,近来颇有些急功近利。乍一听闻阿婆近在咫尺,立刻就有了笼络讨好的心思。但是他职位低微,既不敢越级统兵,又恐怕惊扰到谢无酬,因此左右为难,纠结万分。 正头痛不已,就看到眼前滑落一张纸条,上书:尸畜密谋,诛杀谢无酬。 出师有名,将领忙忙叫上自己几十弟兄,带着人先是围了客栈,又埋伏在楼梯周围等待时机。 而另一边,微生厌送了书信,还没停手。 她坐在屋顶,悠哉悠哉地磕着小瓜子。头顶不时掠过一群麻雀,呼啦呼啦,跟收到了集合令一样,全都立正站在树梢上,一动不动。 微生厌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她抬手遮住熹微晨光,远远地看了会王宫最高的那座宫殿。宫殿上方白绫素裹,隐隐还能听到哀乐奏响,令人闻之落泪。 微生厌微微勾起唇角,忽然就朝着不远处的一只麻雀吹了个口哨,那小鸟立刻跟被操纵似的,拖着不太利索的爪子,一瘸一拐地扑哧过来。 “小瘸子,去帮我做件事。”微生厌摸了摸小麻雀的脑袋,笑着说:“回来给你肉肉吃,顺便帮你治腿。” 小麻雀跟能听懂似的,感激地甩了甩脑袋。它回到树梢顿了顿,叽叽喳喳一圈,突然振翅一飞,整片绿荫狠狠一颤,周遭数百只小麻雀闻声雀起,乌漆漆地覆盖了大片天空。 微生厌眯着眼看着它们,一支箭似的齐刷刷朝着王宫飞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微生厌算着时辰,估摸着谢无酬也快醒了,就慢悠悠地踱回了客栈。不过她并未进屋,而是坐在屋顶继续晒太阳,顺便一直听着四周的动静。等到谢无酬醒了,那将领的人也就位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挪到窗下,想最后再看一下谢无酬。 她昨夜想了一夜,自己的确不该为了一时的快意,就把大事抛之脑后。不管是神台被毁,还是梦中的警示,都是在提醒她,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就不该贪心痴缠,否则只会一无所有。 说到底,她和谢无酬始终是有缘无份,不该强求。 微生厌暗暗感慨,却没想到,谢无酬竟然早就发现了她。 此时,微生厌作茧自缚,被破门而入的士兵围堵在中央。她扶着帷帽,隔着轻纱,气呼呼地瞪着谢无酬。 谢无酬跟没看见似的,一边将剑刃拂去,一边有条不紊道:“无碍,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微生厌气自己被发现了,看着身边密密麻麻的生人,生理上突然觉得很难受,就感觉像是饥饿的人面对着一块块的鲜嫩嫩的大肥肉,想吃又觉得腻味,闻一闻还有点反胃的那种感觉。 她忍不住袖住口鼻,生怕自己会当众露馅。其实她平日里挺能忍的,只不过昨夜她伤得重,吃到嘴里的都用来修复伤势了,所以现在其实还挺饿的。要不是想着再多和谢无酬多待会,她早就去乱葬岗觅食了。 微生厌一出神,又一回神,才发现谢无酬已经清退了士兵,还给房间下了隔音术。 “怎么?昨天我才救了你,今天急着要和我划清界限?” 谢无酬审视着微生厌,只觉自己将她看得透透的。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心计呢?无非是满嘴谎言,口是心非。 微生厌昨夜的话,固然毫无破绽,但是就跟微生坊一样,太过没有纰漏,反而惹人生疑。她前世的话,今生的话,从此她都不再偏听偏信了,这小撒谎精,最擅长骗人,她绝不会再上当了。 微生厌没有回应谢无酬的问话,拉长了脸坐在地上不说话。 谢无酬暗暗叹了口气,朝着微生厌伸出一只手:“这些人是你引来的,为什么?” 微生厌本想握谢无酬的手站起来,听到这句话,猛地缩回手,自己爬了起来,“没错,是我引他们找到你的。你想要查凶手,少不了王城的帮手。昨夜因为我受伤,害你错过了一次机会,算是我还你个人情。” “你不打算和我一起查了?”谢无酬走近微生厌,温热的气息碰触到她的耳尖:“你又想跑?” 微生厌抿紧嘴唇,错步退开一点点,她抬眸打量谢无酬,总觉得她变得有些危险,因此也强势了起来:“你不会真以为,区区追踪术就能牵制我吧?”她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又抽出谢无酬之前送的匕首,一起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往窗边走:“我们生来就不是一路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她畅通无阻地往前走,一只脚刚蹬上窗沿,就被一股力量生生拽住。 身后,谢无酬不动声色地问:“就这么走了?你不想洗刷冤屈了吗?” “本来就不是我做的!”微生厌回头,像是憋闷了太久,呵斥道:“为什么要我去伸冤?为什么不是那些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 谢无酬注意到微生厌的眼底的厌恶,忍不住上前:“你一直都知道谁是真凶?” 微生厌冷哼一声,赌气似的说:“我说了你就会信吗?信了就会帮我报仇吗?” “嗯。”谢无酬打断她。 微生厌的反应慢了一拍,她有点不确信地缓缓回头,确认她眼神里的坚定,试探问:“你刚刚,说什么?” 谢无酬松开微生厌,站在原地,斩钉截铁道:“我说我可以帮你报仇。”只要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微生厌站在窗前,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她身后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里渗透进来,像一根根金针,插在她的肩头。 谢无酬原以为她又会像之前几次一样,避而不谈那。没想到这次,微生厌只有一瞬的犹豫,继而抬眸看了过来,那眼神绝决又狠戾,和初见时,看她弹指屠杀同类一般无二。 “姐姐真的是太天真了,你真以为我保护你,听你话,就是真的喜欢你?我哄你骗你的啦。”她眼尾溢出笑意,突然往后一倒,斜倚在窗台:“其实我接近你,完全就是为了……找机会报复啊。” 谢无酬微微一怔,只见微生厌两手忽然掀开了帷帽,她扬起右脸上的伤痕,“看到了吗?”她笑着眨了眨眼睛,“这可是姐姐你的杰作啊。” 谢无酬瞳孔略微放大,耳畔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可微生厌却无休无止,不依不饶,一刀又一刀地说:“就连我现在变成这副模样,也拜戒台山和微生坊所赐。所以说啊,姐姐你会自我了断,然后用戒台山满门偿还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今日游戏:大家来找甜。总而言之,虽然前期糖分少,但是虐也不多(叉腰) ———— 第23章 我很疼 谢无酬一直都知道,微生厌很讨厌戒台山。前世的她,很少伤害平民百姓,但是每次撞到戒台山的人,她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脸上笑眯眯,但下手却比狼还要狠辣无情。 尸畜吃人,戒台山救人,对立不是应该的么?换做以前,她一定会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可是从微生厌刚刚的语气里,谢无酬却觉察到浓烈的怨愤和不甘,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怨恨和不喜。 她是将戒台山恨到了骨子里吧?以至于在和自己对峙的一瞬间,刻意隐忍的眼神里仍旧暴露了些许敌意。 这份敌意的降临,让谢无酬头脑清醒了些。 上一世,是她的敌意,才让微生厌生不如死。那么,如果自己真的如微生厌所愿,还她一命,是不是这两世的纠葛就能一刀两断? 谢无酬凝视着微生厌的眼睛,仿佛要坠入那双纯黑的眸子。 微生厌攥紧了拳头,在身后死命撑着。她就不信,谢无酬听到这样的话,还会想留住她!她舍不得主动断了这份纠缠,可是谢无酬却可以。只要她足够讨厌自己,恨自己,她就有足够的动力说服自己一辈子保守秘密,永远不再对她心生妄念。 她用尽力气倚在窗前,阳光灼得她后背有些发烫。她略直起腰,只见谢无酬忽然弯腰捡起了那把匕首,几乎是同时,她平静地,精准地,把匕首插进了自己心脏那个位置。 微生厌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似的往前冲过去,她还没来得及产生意识,双手就已经握住了匕首的把柄。 三只手叠在一起,两个人静悄悄地站着,红色的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 没有哭喊,没有呻-吟,没有泪水,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就这么静默了一刹那,谢无酬开口道:“是挺疼的。现在,我也体会到了。” 微生厌握着匕首不松手,香冽的气味冲鼻而来,惑得她脸颊都隐隐滚烫起来。她心里困惑极了,谢无酬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年的记忆,她不是都忘了么?她为什么还会信她。 “这一刀,算是我还你的。” 谢无酬抽出匕首,血水从胸口汩汩而出,然而她像是不在意似的,随意用术法止了血,就又将匕首放到了微生厌的手心:“往后别再受伤了,你吃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她将微生厌的手往回推了推,像是在做最后的嘱咐:“虽然我不知道缘由,但是你显然很特别。可以在阳光下行动,可以保持人的肉身,可以在死亡中越来越强。你很厉害。”谢无酬顿了顿,说:“但是别让人发现你很强,因为这个世道只同情弱者。” 谢无酬说完这些话,感觉自己积压了很久的沉闷终于释放出来。 她推开窗户,回头看了眼微生厌。她对微生厌的这份愧疚,真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现在,她终于偿还了上一世欠下的债。不管她将来,是否还会回去,只要在这里,她和她之间就是彼此平等,再无负累的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有点累。 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却是冷的。谢无酬抬手触摸阳光,却觉得眼里的世界朦胧一片,模糊间,微生厌似乎从身侧拥了过来,带着寒意的身体将她团团包裹。 “别……别丢下我……”微生厌轻轻地挨上谢无酬的额头,嘶哑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如风低吟。 外面的将领被隔离在外,心急如焚。 他正等得不耐烦,突然听到窗户被蛮力破开,两道白影交缠着,没入天边。 “刚刚那个是阿婆吗?”将领睁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问旁边的士兵。 那士兵都看呆了,愣愣地点点头:“好……好像是两个人。” 他们回过神来,立即撞开房门,却发现房间空荡荡的,除了仍在晃动的窗户,没有任何证明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此时,王宫里已经乱作一团。 数不清的麻雀乌鸦齐刷刷冲进灵堂,将老王君的灵柩啄得七零八碎。宫女侍卫们脸上,手脚都是斑驳的血迹,跪在堂前告饶求救。 “这……这一定是上天降下天罚!”堂下的老官员挤在一起,惊恐地跪天跪地:“女子继承大统,本就是大忌,灵堂阴气为盛,乌鸦主灾祸,是主不兴,时运大衰啊。” 李如荼铁青着脸,一面命人保护灵柩驱赶鸟雀,一面提着剑走到下面一群官员面前。那群官员本是对李如荼即位颇为反对,见她拿着明器过来,更是吹胡子瞪眼,“我和保大人是三朝元老,你然对老臣无礼……我……我……” 那老臣正说着,忽见李如荼抬头看向天空,转而道:“乌鸦喜食腐肉,宫中活人不多,但死人却从来不缺。”她笑着朝着老臣们问道:“这么多鸟雀,你说我要是抛一具尸体到院子里,他们会不会嘴下留情?” 堂下静寂无声,唯有一年轻武将突然暴起,“小小年纪,上不能震慑邪祟,对下心思恶毒,不尊老臣至此……何以继承王位?” 李如荼等着他把话说完,缓缓走到这将领身边,将剑放入匣内,吩咐道:“杀了吧。” 那将领还以为听错了,还要再辩,唇齿未碰,头颅就掉在了地上。 满院子的将领和臣子们再无人敢说话,少女模样的女君手持宝剑,重新走上灵堂。 乌压压的鸟雀中,她的脸颊被蹭出伤痕,她伸手抚上父亲的灵柩,只迟钝了一瞬间,便掀棺启盖,顺着邪祟的心思,将老王君的尸体暴露在了鸟兽喙下。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被邪物的意念操纵的鸟兽,在开棺之中却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攻击。他们围着棺木绕了一圈,放哨似的齐刷刷地立在了宫殿的檐上,如行殡仪。 “怎么会?!”李如荼看清棺中状况,吓得魂飞魄散。 原本萎缩在角落的大臣们也围了过来,只见棺木中,老王君还保持着伸手抓挠棺材盖的姿势,目眦欲裂,手指骨节尽断,棺材内壁全是凌乱的指痕。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推,剧情给我赶紧推—— ———— 第24章 我难受 短短数日,西坳已被夷为平地。 微生厌站在草灰纷飞的焦土上,望着自己曾经寄生的处所化为灰烬,竟然萌生出一丝丝的伤感。三年了,她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这里当成了家吗? 她蹲下身摸了摸地面,细白的手指蹭的发黑。 谢无酬视线模糊间,看到微生厌抬手擦了擦眼角,她眼皮子重得不行,勉强支撑着,才看清周围的场景。 西坳是被术法烧平的,火势蔓延,任何生灵都将魂飞魄散,所经之地百年之内寸草不生。 铲除西坳残存的尸畜,是戒台山此次下山的目的。无论中间经历了多少误会与曲折,这和上一世完全相同的结局,倒是从未改变。谢无酬微微起身,难道说,她所干扰的环节,根本不足以撼动最终的结局。 这次,她也会成为微生厌的敌人,又亲手将刀子插到她的心尖? 谢无酬眉头微蹙,回想上一世微生厌在西坳被毁后的所作所为,眉心微微皱起。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当年微生厌从西坳逃走,屠了白鹿村整个村子,继而潜入王宫,将老王君的遗体碎尸万段。当时,整个王城都为之轰动,李如荼更是当众起誓,要杀尽天下尸畜,护佑王城百年。 这些事,放在现在看来,似乎漏洞百出。可当时,她随着戒台山锄强扶弱,对尸畜一族深恶痛绝,根本就听不得微生厌的一声解释。 解释即是狡辩,不解释即是猖狂,沉默被视作阴险,露面则是挑衅。 谢无酬挣扎着走到微生厌的身后,手指刚伸到她的肩膀,就听她说道:“你说得对,弱者才能得到同情,而强大的力量总会招来忌惮。如果我当初没有在西坳大出风头,引来那么多尸畜与我决斗,戒台山就注意不到这里,王城也不会认为,我们是新的威胁。” 谢无酬按着伤口,唇色发白:“你觉得,西坳是因你被毁?” “只要我存在一日,戒台山便一日不安。”微生厌扭头看向谢无酬,“你还看不明白吗?他们就是为了除掉我,才做了这一个局。而这一局的最终目标,是你啊。” 谢无酬微微启唇,微生厌的话正好戳中她的心事。 她重生而来,虽然知道戒台山有杀她之心,却苦于没有头绪也没有证据。因此,她才对凌霄虚与委蛇,企图通过一步步的暗中调查,找到端倪。 可是,她走的越深,探得越久,越是找不到方向,以至于越来越迷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此时,微生厌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谢无酬便知道,她愿意将她知晓的,和盘托出了。 微生厌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无酬,她眼中毫无波澜,平静地好像毫无意外。 自己的师门包藏祸心,甚至屡屡想要除掉她,她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微生厌思考着,忽然觉得她好像把谢无酬想得太简单了。她一直顾虑的,害怕的,似乎都是她的假象敌。 “事情要从我被微生坊送进王宫说起。” 微生厌用手指刨出一个小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一年,向来吃独食的尸畜突然被聚集起来,王城内夜夜有人被撕咬致死,骨肉分离。王君先是发布禁夜令,又将整座城池都防备得严严实实。可惜,尸畜预谋已久,王城内还是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 那么多死人被抛尸荒野,西坳一下子就成了整个尸畜界的饕餮天堂。 当时的王君身强体壮,召集了无数道士巫女,均不见起色,时逢雨季,城中疾病扩散,人心惶惶,整座王宫都散发着腐肉的腥臭。 然而,就王君举兵出征前夕,瘟疫突然落在了他的头上。从此王君一病不起,三月后,王城四周的庄稼也一夜枯黄,丰收无望。至此,百姓绝望至极,以千磕万跪之礼,求上阿婆幢,像戒台山请愿。 戒台山接到消息的同时,病重的王君也收到了西坳的威胁。 王君一夜白头,第二日便决定依照尸畜头目的要求,将自己唯一的公主,作为祭品,送往西坳的断肠谷。 “尊贵无匹的公主,王君视若珍宝的小女儿,他们怎么可能真的送她做祭品呢?”微生厌语气略有些无辜,“可是公主必须为国牺牲,老王君也明白,如果公主愿意舍身为百姓,将来公主继承王位,也会少很多阻力。” 谢无酬点头,当时她确实是看着李如荼盛装打扮,从王宫的大门踏上了送行的车马。 “所以,他们用了一招偷梁换柱。”微生厌笑着说,“谁能想到,轿子里还有个假公主。假公主替换了真公主,真公主扮作侍女下车,一切就都完美的解决了。” 谢无酬惊愕地望向微生厌,她头也眉头,手指轻轻地划着什么,“你也不必替我不平,我当时也有私心,所以我也是愿意替她走着一趟的。只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不管是戒台山还是王城,都没有将我作为一条命看待。” 她轻声一笑,森然道:“而是,作为诱你上钩的饵。” 说到这,谢无酬猛地惊醒,“当时掉入陷阱的是你?” 当时戒台山所有二等弟子全体出动,谢无酬布阵,其他同门护法。可是还是让尸畜头目逃了,期间公主被尸畜掳走,落入绿枝布好的陷阱,陷阱中布满了蛊虫和禁术。 当时,谢无酬就是为了救公主,才在陷阱中受了重创,以至于在跳动阵法封印尸畜时,丹心受损,丢失了七成的修为。 “我哪有那么笨啊?那么多条路我不走,偏要去找死?”微生厌顿了顿,深深地叹了口气:“谁让我当时年少无知,还真的以为穿白袍戴玉冠的都是正人君子。要不然,也不会被封住了手脚耳目口,被推进了陷阱喂虫子啊。” “大概……也是算好了吧?”微生厌自言自语似的,忽而又朝着谢无酬轻轻一笑:“正巧你追过来,正巧他向你求助……而你,为了救我这个“公主”,正巧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了下来。” 往事明了,他们的杀心从那个时候就有了。 谢无酬眉头深锁,目光掠过微生厌身边的帷帽,不忍道:“你的脸,也是那个时候伤的?” 微生厌摇摇头,伸手把帷帽戴起来,又摘了下来,“后来你们都走了,我被那个老怪物吸进了阵法里,他被弄成废物,就想临死前吃顿饱饭。没想到,他虽挖了我的心肝,却被我抢了半颗内丹。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啦!” 谢无酬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微生厌眉眼间的平静,心里异常酸楚。可是,她竟然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只觉得惭愧,懊悔,抱歉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情绪。 心……她按住自己的心口,比疼还要难受。 “好啦~故事讲完了。”微生厌拍拍手站起来,她将帷帽戴在头上,而后拉着谢无酬往前走了一步。 刚刚平平无奇的地面,突然冒出一道光圈。 谢无酬一眼便认出,那是戒台山从不外传的传送阵,她回想微生厌从一开始就在划拉的图案,悚然一惊:“你要干嘛?” 微生厌将谢无酬死死定在原地,朝着她的伤势扬了扬下巴。 “西坳没有了,现在只有骨生池才能帮你疗伤。”她笑着退后一步,“我也不能白出来一遭,王宫还有大事,等着我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终于填了一个坑。王城篇,还有个坑要填,填完之前,争取更甜一步。毕竟,从谢无酬重生到现在,时间线才走了11天左右,11天就(发现)爱上一个人,太快了。我们要做个专情且持久的人^0^ 第25章 她认错(含通知) 隔了一世,谢无酬再次回到了戒台山,也见到了一张张熟悉又有些生疏的面孔。 隔着纱帐,绿枝把配好的药放在桌上,轻声嘱咐:“每日三次,阿婆一定不要忘。不然等进了骨生池,肯定会异常难熬。” 距离上次见绿枝,将近半月。谢无酬听她讲话,难得有一丝苍凉,忍不住问道:“你的腿伤可好了?” 绿枝似是漫不经心,“有师祖用神玉铸成的骨生池,有什么东西是痊愈不了的呢?” 她神色黯然,不加掩饰,谢无酬不由地猜测,难道在此期间绿枝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然她原本那么神气开朗的人,怎么突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谢无酬心想着,底下的绿枝突然神色微变,“咚”一声跪下来,哭道:“阿婆,我犯了大错。可是我没有办法了……只能冒险来求阿婆帮帮我。” 谢无酬掀开纱帘,只见绿枝突然抬手,空空如许。 修习之人皆有灵根,千万属性变幻莫测。绿枝能入戒台山门,就是因为她善蛊虫,有着擅长炼丹制药的木系属性,但是刚刚绿枝试图展示自己的灵根,却毫无反应。 “上戒台山之前,我便属意凌师兄。师兄待我好,我便也倾心对他。”绿枝眼圈红肿,鼻音很重,强忍着哭腔往前跪行两步:“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趁我重伤,骗我元丹,还威胁我如果将此事道出,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许是怕谢无酬没有耐心,绿枝再磕一头:“此事本是我遇人不淑,有眼无珠,但事关阿婆,绿枝不想再违背本心,错下去了。” 谢无酬心中忖度,绿枝所言,无非是她前后两次帮凌霄暗中设计的事。然而,出乎意料地,绿枝却道出了她万万没想到秘密。 “三年前,师祖仙去。师尊便暗中嘱咐我,但凡阿婆有伤,绝不根治,阿婆有恙,便以狠药冲撞,阿婆的饮食里也需得加入阴鸷果。” 谢无酬已经听不清绿枝还说了什么,她脑子嗡嗡作响,震惊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所谓阴鸷果,是专门用于对付尸畜的仙果,凡人吃了毫无作用,但是尸畜吃了,却能调动其残忍暴戾的本性,陷入癫狂者甚至会失去意识,成为一个嗜血的怪物。 “日日如此?”想到过往食用过的餐饭,谢无酬喉头翻涌。 “旁的不说,阴鸷果本就珍稀,虽是磨成粉末加到餐饭,也十分有限。”绿枝抬头,看向谢无酬,一双眼无畏无惧。 “我虽然蠢笨,但是也知道阿婆的性命但系天下,所以师尊和师兄虽有意暗示,我却并未完全照做。现在,同样的事轮到了我,我无依无靠,又贪生怕死,只求阿婆可以网开一面,恕我大罪,救我一命。” 谢无酬轻咳了一声,拥着薄衾久久无法平复心情,绿枝也不急,跪在下首,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宿命。 她最为得意的蛊术已被掠夺,生死也掌握在他人手中,如今心如死灰,只想赌一条命,能活着将失去的一分分讨回来。 谢无酬将目光收回。 绿枝和凌霄是自小的情分,又有婚约在身。这次,绿枝因为被负而投靠自己,那她将来是否又会因为凌霄的示好又重归敌营?谢无酬对绿枝尚存疑心,但是她心里却是偏向于帮帮她的。 人在逆境中,绝望里,对希望的期待并不会很高。但一旦你给了她一线生机,也许就能改变她的一生,乃至结局。 谢无酬的声音掷地有声:“帮我把药端过来。” 绿枝猛地抬头,愣了愣,意识到谢无酬说了什么,眼底迸出惊喜,感动,疑惑,无数情绪蔓延开,眼角的泪水竟然怎么都止不住了。她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谢无酬心里,又忽然端起,自己先喝了半碗。 “以后阿婆的药,我先喝一半。” 谢无酬勾起唇角,“若果真有阴鸷果,岂不是便宜你?”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喜提助攻+1 另外,下周四前我要持续短小状态了,因为数据实在太差了^O^。如果数据差+更新多,对作者来说,就意味着可能没有推荐,所以求体谅啦!我会保持日更的。 第26章 我想你 怜君攀缘意,舍己绿枝身。 绿枝和凌霄这段,着实让谢无酬觉得感慨。她从来都觉得“情”之一事,是杂念,是最无须花费心思的。 从小时候,师祖就训诫她,“你从出生起,就注定不能徇私,你的爱要平分给天下人,你的恨和怨,也只能为苍生。” 苍生,是她前世唯一背负的东西。为了这赘累,她忘掉自己的情绪,甘心成为戒台山的一把刀,逼自己丢弃一切“私心”,成为一名再合格不过的博爱机器。 谢无酬一直以为自己的境界尚可。 可是,刚刚她听完了绿枝的哭诉后,竟然打心底萌生出一丝羡慕。哪怕凌霄非良人,但是绿枝那些年的付出与等待却是欢欣的。她也想,有一个可以让她守护的人,而这念头甫一蹦出,微生厌的身影就跃入脑海。 怎么会呢?她对微生厌,不过是数年恩怨而来的熟稔,而她想对她好,也全然是因为当初亲手杀过她。现在,那一刀她已经偿还了,甚至在白鹿村,在断肠谷,她还帮了她一把,难道这还不够么? 谢无酬辗转难眠,疑惑不已。 她明明已经不欠她的了,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想着她?夜深月愈明,谢无酬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披了件外衣,缓缓走到后院的骨生池畔。 这池子原本只有一个,师尊仙去后,师尊做主将池内的仙泽一分为九,供给戒台山各山门的尊长和弟子使用,最原始的一汪水仍留在谢无酬屋舍的后院。 此时,田田莲叶下,清澈的池中倒映出皎洁月光。一双玉足自莲叶处缓缓探入池中,却又似是被惊到般抽了回去,谢无酬倒吸一口凉气,忍着心中的恐惧,再次将自己完完整整地融入池中。 千刀万剐有多疼,池中生肉凝骨就有多疼。 谢无酬看向自己肩头的血窟窿,这是白鹿村时微生厌抓的。她想到微生厌捧着自己的血肉,馋得要死,又吃不下去的样子,忽然一笑。她笑得微微俯身,心口的刀痕隐隐渗出鲜血。莲叶轻轻拂过,谢无酬心里却想,这一刀也是她偿还微生厌的。 池中的倒影渐渐清晰,谢无酬后背的烫伤也开始痊愈。 从第一次无所畏惧地跳入骨生池,到第二次被师祖强行打入骨生池,再到后来再也不敢受伤,生怕要来骨生池,谢无酬对这里的讨厌从未停止。不过,她向来机敏,心里的情绪从来不外露,因此戒台山几万万人,谁也不知道,其实阿婆也怕疼,也会半夜因为委屈悄悄掉眼泪。 可是现在,谢无酬身上在疼,脸上却带着微笑。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只是觉得,这么疼梦都没醒,这一定就是真实了吧?她,谢无酬,是真的重新活了一次。 短短两个时辰,谢无酬身上的伤势全部痊愈。 此时,戒台山晨练的号声刚刚响起。谢无酬换好了干净的弟子服,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敲响了戒台山的掌门——所有弟子心中口中最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师尊言守心的门。 言守心远远就听到了有脚步声,他的居所寻常弟子进不来,稍一思量就知道来人是谢无酬。言守心缓缓闭上眼,随即进入自己的神台修炼秘法,外物不得侵,外音俱屏蔽。 谢无酬静候许久,言守心仍未有回应,又问了院中的弟子。 弟子恭恭敬敬道:“师尊因旱城之故,伤了元神,这几日一直在闭关修养。阿婆昨日方归,不如再等几日,一切事宜都等师尊出关后再做定夺。” 换做以前,谢无酬定然是忧心不已,侍奉在侧,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来帮助师尊恢复。此时,谢无酬头也未回,继续询问小弟子,“前几日,师尊可收到我的书信?” 小弟子作为言守心的亲信,这才匆匆回屋,取出一个匣子,抽出一封信,交给谢无酬,“师尊闭关前曾言,若是阿婆问起,便要我将此信交给您。” 谢无酬接过信,当着小弟子的面拆开,读完之后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师尊的意思,凌霄师兄竟然是被尸畜蛊惑,所以导致神智失常误杀了同门?”她将信叠起来,送入匣中,“只是辟谷三个月,是否有些太轻了。” 言守心方从神台出来,本想问弟子谢无酬的动静,乍一听此言,心中略微一震。他屏气凝神,缓缓传音,道:“可是无酬?进来说吧。” 谢无酬回身,见房门大开,便朝着小弟子轻声笑道:“师尊出关,去取他老人最爱的古树茶来。” 言守心于内听得此言,稍觉安心。谢无酬进门见了礼,不等开口,便听到师尊道:“半月未见,你这丫头似是沉稳不少。刚刚我听你问,为何只罚凌霄三月辟谷?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罚?” 谢无酬垂着目光,温柔道:“师尊自有师尊的道理。只不过,我亲眼目睹师兄残杀同门,不免觉得心惊。师尊慈悯,觉得师兄无辜。可于我看来,修道者不能持身正道,坚守自心,本就是大错,废去半身修为也不足为道。” 言守心轻声叹气,“唉,你所言甚是。可眼下,戒台山担八城事宜,门下弟子却十分有限。值此用人之际,凌霄又寻得上古秘法,可以帮助旱城平饥镇荒。此为大功一件,造福天下。孰重孰轻,你身为万民神,岂会不知?” 谢无酬不语。 前世,凌霄的确因为获得秘术,前去旱城一年有余。当时,她并不知道前情内故,而这一世她寻了这么多的把柄,竟然仍旧将凌霄送到了这一步。 她记得,凌霄此去旱城,甚得民心,旱城百年贫瘠饥荒彻底根除,旱城的王君也将戒台山尊为国都第一门派。 一股无力感,瞬间冲上心头。她有些眩晕,心底似有万千声音在低喃,真的改变不了么?她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么? 言守心正思考如何说服谢无酬,忽然就见谢无酬险些跌倒,他忙抬手,清风拂过谢无酬的后腰,方才不至跌倒。 “你重伤未愈,又站了这许久,万一有恙,教我怎么向泉下的师祖交代?”言守心目光慈爱地看向谢无酬,轻声关怀道:“自你三年前重伤,我一直嘱咐你好生休养,痊愈之后再出任务。可你倒好,九洲八城你逛了个遍,每每都弄得一身伤痕回来。” 他叹了又叹:“你虽然师祖亲选的阿婆,却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戒台山虽门规严苛,但我一直拿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有哪个父母,看着自己孩子遍体鳞伤不心疼呢?那骨生池,向来都是治得了身,却治不了心。” 谢无酬默默听着,只听言守心缓缓起身,行至她的面前。 “五铢,别太逞强。你不过,也是个□□凡胎罢了。” 谢无酬赫然抬头,眼角微红,隐藏着的怒气几欲迸发出来。她垂着眼,目光从言守心的袍角缓缓上移,到他腰间佩,到他温雅双眸,终于佯装出几分感动,“谢,师尊教导。”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微生失联的第二天,想她 谢无酬:楼上,你干嘛抢我台词,我才是女主啊啊啊啊啊 —— 第27章 她生气 回去的路上,谢无酬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五铢,是她的乳名。 她明明知道言守心布局杀她,甚至只将她作为一件工具利用。可是,再回到戒台山,听言守心说这些温情的话,像家人一样关怀她,为她着想,仍旧不免有些动容。 说到底,戒台山于她而言,终归是天大地大唯一的家。而这些想要杀死她的,她从来都拿他们当家人,从未有疑。 谢无酬拭去眼角的湿润,迎着日光缓缓闭上双眼。不过现在,她再也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 言守心在榻上坐立不安,他招来了绿枝细细询问,确定谢无酬没有不对劲,才稍稍安心。 “以她的性子,为了证明自己,一定会不顾伤情再去王城。”言守心眉头紧锁,嘱咐绿枝,“你虽然修为尽废,但通晓医理,又了解谢无酬的身体状况。这次,你跟着一起去。” 绿枝答应。 “凌霄此次做事太过鲁莽。西坳已平,需得再找一处瘴气郁结之地。”言守心有些不悦,“正好,王城内又生变故,此次你和谢无酬去王城,一定要设法笼络李如荼,利用王城之力,为我们所用。” 绿枝低着头答应,正要起身离去,忽然被言守心叫住。 “绿枝啊,你将内丹赠与凌霄,又为戒台山奉上你族的蛊术秘法,这份功劳我都记得。等这件事了结,我就做主为你和凌霄订婚。” 绿枝背对着言守心,表情略有些愕然,她麻木地勾起唇角,仿若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转身跪谢:“师尊爱护弟子,弟子愧不敢受。”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献上蛊术和秘籍,都是弟子自愿。我族人凋零,承蒙师尊大义,绿枝才苟活至今。只要是师门需要,哪怕是要弟子性命,弟子也绝无二话。” 言守心心疼地扶住绿枝,“此次凌霄前往旱城,定然凶多吉少,这才不得已借用你的家传秘法。”他拍了拍绿枝的肩膀,“好孩子,你为戒台山牺牲的,师尊都记在心里,日后也不会薄待你。” 绿枝含着笑,听完言守心的安抚,甫一出门便变了脸色。 秋风拂面,她从未有这一刻这么清醒。 三日后,绿枝即随谢无酬前往王城。此时的王城,警戒比往日还要更严十倍。 谢无酬还没进城门,就看到门楼上吊着五颗人头,看样子已经死了几日,城门上贴着巨大的告示,一边是微生厌的画像,一边写着:赏金千万辑杀尸畜,以讹传讹格杀勿论。 “前几天城中疯传一桩消息,百姓议论纷纷,差点砸了宫门。”绿枝打听了一圈,忙不迭跟谢无酬分享,她压低了声音,也有些震惊:“屠杀微生坊,居然是老王君亲自下的令。这几日女君为了平息流言,内外受困,不得已才杀一儆百。” 微生坊,老王君。 谢无酬联想到之前微生厌的说法,心里已然觉得,城中流言定是她的手笔。可如果是报仇,她大可不必这么迂回;若不是报仇,闹这一出,于她也毫无益处。 那她这么做是什么目的呢? 谢无酬侧身将一件法器放在绿枝手中,嘱咐道,“这是传送仪,你立刻入宫面见女君,我略晚一点过来。记住,在我到之前,千万不要让女君离开王宫。” 绿枝答应,随即拐入内巷。 谢无酬也没入人群,伺机进了一处府邸。她熟练地寻到案卷室,略一施术,关于微生坊的卷宗即摆放在她面前。然而匆匆过了一遍,谢无酬却发现这案卷也十分怪异。 还是太完美了,近乎异常。 她正要离开,忽然在案卷中看到一段文字:微生家主豢养艳姬万人,名册如下。谢无酬翻页,从头到尾,所有的字节跳入眼中,却并没有微生厌的名字。 她在骗我? 谢无酬正疑惑不解,突然看到手边的一个人名和介绍。 谢砚,生于阮中,为阮中瘟疫仅存婴儿,于寿齐七年入微生坊。此女形容昳丽,能文善舞,天资极佳,且有生骨造肉之神通,可为大用。 谢砚?谢无酬心中大震,难道说,微生厌就是谢砚? 同样出生于阮中,同样遭遇瘟疫……如果谢砚真的是微生厌,那么,她的感觉便是真的——微生厌很早以前,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早的时候,就认识她。 谢无酬拂过王城的百姓档案,以谢砚,阮中等信息又搜到一些卷宗,施法将信息储藏后,方才离开。 此时,南窟上空乌云压顶,寒鸦战战兢兢。 微生厌坐在山顶,看完从王城传回的消息,有些郁闷:“完蛋了,她查到阮中了,那个糟老头做事也太不靠谱了,怎么这么多纰漏。”她埋怨了几句,回头朝着树枝上的乌鸦说:“只好再辛苦你们跑一遭,要是阮中的案宗里还有漏网之鱼,我可要生气了哦。” 寒鸦惊起,微生厌提起裙摆,朝向西方天际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微生厌:好久没出现,让我刷刷存在感 谢无酬:不必刷,你一直在我心里 甜在小剧场系列(六一福利) ———— 感谢在2020-05-31 10:34:18~2020-05-31 19:1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onlight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你偏心 谢无酬赶到王宫时,绿枝已经被李如荼打得遍体鳞伤。 “阿婆你终于来了!”绿枝尚且抱着李如荼不撒手,回头叫着谢无酬道:“女君要趁夜偷袭南窟,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谢无酬上前一步,只见李如荼眼角布满血丝。 她见谢无酬上前一步,猛地扬鞭击碎石板,“你也要劝我?我父皇惨死棺中,又遭满城诽谤,都是因为那只畜生!她现在就躲在南窟,我一定要杀了她为我父王报仇!你为什么拦着我,难道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迎着李如荼的怒喝和鞭子,谢无酬反而冷静很多。 她抬眸端详李如荼,一身素衣,两鬓凌乱,显然是衣不解带,不眠不休,此刻她整个人都极为敏感易怒,情绪很不稳定。 她示意绿枝松开李如荼,而后上前牵住侍卫群中的黑马,回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找她。” 李如荼一愣,紧接着就听到谢无酬继续说,“你,一城之君;我,阿婆幢主;我们就这么单枪匹马,冲到微生厌面前,任她宰杀。你觉得好不好?” 谢无酬的声音淡极,温和而有力,像羽毛一样慢慢抚平李如荼心头的焦躁。 “陛下,你觉得杀掉一只尸畜,就能为先王昭雪吗?” 李如荼闭口不言,原本紧握在手心的鞭子略有些松动,她含着泪,目视前方,恨恨地说:“要不是尸畜,我父王就不会落下沉疴。我父皇一定是被那只尸畜害死的!他也绝不可能下令屠城!” 谢无酬见李如荼已经动摇了,便不再步步紧逼,反而平静分析道,“以陛下如今的处境,一旦今夜踏出宫门,来日再想回来,恐怕是难上加难。到时候,屠城元凶逍遥法外,先王也将生生世世背上残暴不仁的骂名,难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的?” 不,她不是这么想的…… 李如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瘦弱的身子重重地跌靠在宫门上,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她颓然坐下,埋首痛哭,仿佛要把所有的懦弱和无助都用哭声发泄出来。 父亲骤然去世,她来不及悲痛就要穿上战甲上阵杀敌;西坳那么多怪物,她明明害怕极了,可还是要强撑着胆量步步为营;原以为这一切已经够难了,可是回到了王城,她才发现朝中势力左右牵制,哪怕身处最尊贵的王位,她也如履薄冰。 她那么努力地维系最后一丝丝的安宁,可是一夜之间,她的父王成了人人唾弃的暴君,而她的性命也成了百姓们喜闻乐见的祭礼。 她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温柔的安抚落在耳畔,李如荼轻轻抬起头,看到一张伤痕累累的小脸。绿枝勉强笑着,给她披了件斗篷,“陛下,回去吧?夜里冷,蹲在这里要着凉的。” 李如荼瞬间泪目,带着哭腔说了声“对不起”,“我好害怕,他们都想把我拉下王位,都想杀我,他们觉得我是罪人的女儿……对不起,我真的好想逃出去,哪怕死在外面,也不要在这里煎熬。” 绿枝轻轻地拍着李如荼的肩膀,听她的哭声渐渐弱下去。 “我好累啊……” 绿枝将脸颊贴在李如荼的后肩,低声叹道:“睡一觉就好了。” 谢无酬安排走宫人和侍卫,回头就看到李如荼被绿枝抱着往回走。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有些欣慰。前世的李如荼,大约也经历过类似的绝望心境,那时候的她从未留意,所以才让她孤立无援,以至于被利用。 而现在,她身边终于有了另一个人。 谢无酬想,也许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她走在后面,心事重重。快要迈过一道门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沙土滑落的声音。 谢无酬谨慎地回头打探,高高的宫墙上只垂着几丝枯柳,夜风平静,毫无波澜。 她继续往前走,绕过一处处宫殿,月影倾斜,终于在快要拐弯的时候,她停住脚步回头问道:“跟了一路,不怕摔下来么?”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草地里沙沙沙的响。 “再不出来,我就让李如荼下令捉你。” 谢无酬正色,手指已经勾出半个微字,待她马上写完最后一捺,微生厌哎呦道:“没意思,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看来,我还得多练练。” 一抹流沙从宫墙顶滑落在地,微生厌靠在朱红的大门上,一只脚堂而皇之地拦住了谢无酬的去路,朝着她咧嘴笑道:“好久不见啊,谢无酬。” 谢无酬略微有些讶异,怎么不喊姐姐了?她认真地打量微生厌,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只觉得她的五官越发精致,肤色也更苍白了些,斜倚在阴影里,却像极了开在深渊泥泞里的白玉兰。 “无酬姐姐?你……” 李如荼不知何时出现,她睁大眼看着谢无酬眼中晦暗不明。 谢无酬看过去,跟在她身后的绿枝也十分吃惊地望过来,捂着嘴看着微生厌,好半天才道:“你……你不是……” “微生厌啊。”微生厌俏皮地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扫了一眼谢无酬,朝着绿枝的方向笑道:“我就是那个,被你们八城通缉,赏金万千的微生厌啊。” 她笑声婉转,却让人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无酬感觉不妙,下意识越过微生厌走向李如荼,然而李如荼怨气冲天,竟然躲过了她的拦截,持着长鞭笞天挞地,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 “微生厌!你竟然来王宫挑衅!我要让你给我父王偿命!” 微生厌勾住树梢倒立在在树后,摸着被伤到的手背,表情无辜极了:“我和和气气地找你说话,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啊?这么暴躁又狠毒,做什么女君啊,不如去打家劫舍,做个悍匪?” 她笑嘻嘻地落在地面,又朝李如荼叹气:“你若是早做了女土匪,想必你老爹就不会被人活活闷死了,真是可惜。” 李如荼无端受辱,正怒火攻心,忽而听闻这句,骤然愣住:“你说什么?” 微生厌活动手筋骨:“哦,我的意思是,你那个夯货老爹,是为了你才一命呜呼的啊。”她微微一顿,像是刚刚意识到似的,“这么说,岂不是你害死了你爹?哎呀,你这么孝顺,会不会以死谢罪呀?” 李如荼忽闻此言,顿时面如死灰,她心底情绪翻腾良久,半晌,方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微生厌,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得我家破人亡。” 微生厌原地彳亍许久,忽然跳上宫墙,翘着二郎腿缓缓笑道:“因为,是你先害得我家破人亡啊。怎么?谢无酬都没告诉你么?” 她转向望向谢无酬,委屈巴巴地说,“前几天还说信我,要帮我,这才几天不见啊,你就要和人一起打我,杀我了吗?同样都是妹妹,姐姐你可真是偏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新电脑到货,深夜码字ing __ 感谢在2020-05-31 19:16:37~2020-06-02 00:4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戚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你吃醋(精修) 宫墙上树影幢幢,状若墓碑,将整座城围得密不透风。 李如荼执鞭指向微生厌,“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不过就是一团脏东西,哪来的家?哪来的家人!你们这些邪祟,惯会信口雌黄,妖言惑众!” 微生厌不置可否,伸长了双腿,懒散地看向谢无酬:“不信?你问姐姐啊?” 她这声姐姐叫得尤为甜美天真,存了心故意挑衅。谢无酬忍不住瞪过来,然而话还未出口,就听到李如荼怒斥,“姐姐怎么会与你这肮脏东西为伍?你也配叫姐姐?你也配!” 微生厌闻言笑弯了眼角,压着嗓子一叠声的姐姐叫出口:“我偏叫,我就爱叫,谢无酬都没说话,你着急什么呢?”她微微掩口,状若受惊:“难道陛下你……不愿听我喊谢无酬姐姐,其实是喜欢她,想独自霸占着她?哦,我明白了,你莫不是在吃醋?” 李如荼自觉从未被人如此羞辱,一时间面红耳赤,又羞又怒,扬鞭便是九成力道。然而,鞭子还未落下,就被谢无酬稳稳握住。她冷着眉眼,拦在微生厌和李如荼的中间,手心被鞭子捋得紫红发肿。 “我知道先王的死和你没有干系。微生厌,别闹了。”她面对着李如荼,眼神安抚,可话却是说给微生厌听的。 微生厌打着哈欠,懒洋洋直起腰,却只回答第一句话:“瞧你说的,这事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啊。”她略一停顿,声调扬起几分,忽然幸灾乐祸起来:“说起来,那病老头,不是你们戒台山弄死的吗?” 李如荼手指一颤,与谢无酬之间的鞭身绷得紧直。 谢无酬也愕然地看向微生厌,她这是怎么意思?她正疑惑,突然感觉掌心的鞭子猛地抽离,李如荼竟突然如猎豹般朝微生厌袭去。 然而,微生厌似早有准备,一记反弹,轻易便将李如荼打得滚落在地。谢无酬上前扶住李如荼,只见千丝万缕的黑雾缠绕过来,天地颠倒,她二人便被倒挂在了树干上。 微生厌走到一直躲在角落的绿枝跟前,笑着逗弄:“想不想救她们啊?给你个机会。”她朝着门口指了指,“只要你能在一炷香内找到救兵,我就放了她们。” 绿枝怯怯地抬头,李如荼尖着嗓子喊:“微生厌你个畜生,有事冲我来!别伤害无辜。” 微生厌果然放开了绿枝,回到树下抬头望了望,“你还挺义气的,可是为什么对我就那么不仗义呢?”她的眼神忽而黯淡下去,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才稍稍拾起一丝光亮,眯着眼朝谢无酬笑道:“打个赌,如果那丫头还回来,我就真的放了你们。” 李如荼满心厌恶,对微生厌自然没有好脸色,然而见旁边的谢无酬一直不出声,便有些不安,“姐姐可别被她骗了!她要真有一丝善心,就不会杀了微生坊那么多人,父君的死一定是她的手段!现在她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们千万不能上当。” 微生厌听李如荼喋喋不休说半天,十分有耐心,临了朝着李如荼笑了笑,感慨道:“哎呀哎呀,别这么武断嘛!我确实不算是好人,但是呢,脑子却比你好百倍。” 她顺手拨了拨空中的黑雾,看着谢无酬和李如荼转圈圈,开心地笑:“你们两个才是真有趣。一个要找屠城的元凶,一个要寻杀父的仇人?可是,明明害人的就是你父君,弑君的也是你师兄。你们不觉得很滑稽吗?” 谢无酬闭着眼,由着微生厌戏弄,心里却盘算着她中真假。 李如荼被转的恶心,腰间使力,差点就咬到了微生厌的耳朵,她恶狠狠地骂道:“满口谎言,挑拨离间!若我今日不死,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陛下。”谢无酬突然出声。 李如荼觉察到她语气中的沉郁,试探着回道:“姐姐?” 在微生厌的直视下,谢无酬缓缓问道:“三年前,去西坳献祭的是不是你?” 李如荼瞬间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迟疑再三,终究将目光闪到到一旁。 谢无酬见李如荼的模样,便知微生厌当初说的话,都是真的。 李如荼有些心虚,当年去西坳的的确不是她,可是这桩事很要紧吗?为什么谢无酬要在此刻提起?她心乱如麻,忽而感觉一阵眩晕,直觉后背被人扶住,两脚重新落在了地面。 微生厌见谢无酬轻松便松了绑,有点不悦,黑色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扶住李如荼的那只手,细如发丝的黑雾从身后缓缓涌出。 正此时,她突然听到谢无酬道:“陛下,你弄错了一件事。” 李如荼见微生厌起了杀心,随机亮出武器,眼看双方就要以战止战,谢无酬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微微抬眸,看向微生厌道:“她没撒谎,她有家,也有家人。” 李如荼愕然,只听谢无酬继续说:“出身于阮中富商,从小便被微生坊教养,15岁被送入王宫。陛下,三年前替你祭祀的替身,就是微生厌。” 她越说声音越轻,像要抚平李如荼心中的激荡。 微生厌索性将手背到身后,一根根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当初呢,是你爹害我丢了命,今日我来,不多不少,也只取你爹的一条命。” 李如荼心中恐慌,一时也不知道微生厌要干嘛,语无伦次道:“你是我的替身?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那…不可能的,他们说已经把你送回家了……你骗我,我父君绝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不远处突然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像是骨头敲打青石板,含糊吱嘎的摩擦声如影随形。 李如荼含着泪看清来人,男人佝偻的身躯近乎扭曲,肋骨刺穿脏器,半截身子都暴露在外面,腐烂的肉块从身上相继淋下,一路行来,满地腥臭,浑浊的气味放肆地侵吞着每一寸新鲜空气。 李如荼双目赤红,无边的愤怒蚕食了她的理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可偏偏双腿重如磐石,抬脚都使不上力气。 微生厌像是看笑话一样,朝着李如荼使劲扬了扬手:“你这么不信,不如亲口问问你爹啊?” 李如荼瞬间泪如雨下,记忆里的慈爱的父君和丑陋的尸身形成鲜明对比,她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不断的干呕,简直要将肚子里的一切,都吐得一干二净。 谢无酬完全没料到微生厌会动老王君,重生以来,她一直以为微生厌是和她一样,遭人利用的棋子。往昔记忆里,那个嗜杀成性的女魔头,早已被她抛之脑后。可现在,她亲眼看到微生厌潜入王宫,操纵尸身,仿佛她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一样的过去。 她稍不注意,李如荼突然爬了起来,哭喊着朝着老王君扑过去。就在同时,微生厌身上千丝万缕的黑雾扎入旁边的尸身,随着嘣的一声,肉末横飞,血气迸溅,染得在场的三个人无一不是满身血污。 谢无酬赫然大怒,心中的惊惧甚至压过了愤怒,然而不及她有所行动,李如荼突然贴身搂住了微生厌的腰身,不知从哪抽出的细长银锥,猛地朝向她的后颈刺了下去。 微生厌虽慢了一步,却还是将李如荼摔落在地,她的后颈被划开了一道血壑,血痕竟然没有愈合的迹象。她眼底闪过惊愕,目光定在那根银锥,喉咙滑动。 正此时,谢无酬突然一跃而起,与之而来的白莲光芒耀得她睁不开眼。等到她恢复了视觉,就看到谢无酬握着银锥的手,就停在她的鼻尖。 微生厌微微弯起眼角,脸颊上泛出一个小梨涡,“再不动手,我就……” 她话音未落,谢无酬的手臂重重挥下,银锥待着灼热感刺穿肩头,自上而下剖开了她半边身子。微生厌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身体,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热热的,她像要抬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地往下倒。 地上,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评论区的反应,我发现你们喜欢我写虐 ———— 感谢在2020-06-02 00:49:53~2020-06-03 00:0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再见到自己名字的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我绮念 莲花池里,两个白影纠葛在一起。 谢无酬意识朦胧地往前游,拨开一层层的莲叶,就在要看到她们正脸的时候,突然滑了一下。她再挣扎起来,就发现自己竟然泡在清水里,黑色的发丝黏在锁骨,上面还残存着些微血迹。 她拢起水冲洗,却被一只手交叉按住。 “姐姐啊,我好想你。”微生厌从水底钻出来,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颊,她倾身蹭过来,红唇反复呢喃着情话。 谢无酬忍不住嘤咛出声,绮念方上眉头,突然就感觉脸上湿淋淋的。她无辜地抬起头,微生厌猛然的放大的眸子里突然钻出无数黑雾,将她丝丝地扼在水中。谢无酬奋力挣扎,微生厌却笑得越发起劲,她张大了嘴巴像要呼喊,可是原本温热的莲池突然血色翻涌,凝固成固若金汤的镜面。 坠落,坠落,直到身体被池底的长针刺穿。 谢无酬猛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浑身都疼,但是仔细找又找不到哪里有伤口。 绿枝端着药敲门进来,就看到谢无酬唇色雪白,脸上全是汗,披着长发形同鬼魅。 她把半碗药搁在桌前,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见谢无酬吃了药,方才犹豫道:“那天都怪我回来晚了,没想到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阿婆,陛下她把自己关在殿中,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她最信赖你了,你去看看她吧?” 谢无酬放下药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两天前,微生厌重伤昏迷,血流不止。正好绿枝带人赶到,李如荼随即便将她被打入大牢,不斩杀又不闻不问。自此之后,除了更衣上朝,李如荼就再也没有出过殿门,也没有和谢无酬说过一句话。 谢无酬走在绿枝的前面,轻轻地叩响了殿门。 宫殿里静悄悄的,绿枝等不及趴在门口望了望,试着推了推门,不料殿门豁然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绿枝望向谢无酬,四目相对,两人一前一后同时朝大牢奔去。 此时,李如荼不施粉黛地站在微生厌面前,她整个人阴森森的,是被梦魇折磨了无数次后的易怒和躁郁。 “外面布了三层阵法,你身上的重器也施了禁术。”李如荼淡淡地描述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微生厌,“我本该要跟你说抱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讨厌!姐姐她居然为了你,拦住我……”她粲然一笑,“你知道吧?如果那银锥刺进你的后颈,你会怎么样?” 微生厌的伤势并未愈合,血水还在不断流淌。她动了动被铁链锁住的四肢,轻轻地勾起了唇角,“成王败寇。你要是气不过,现在也可以继续刺啊!” 李如荼伸手扯住微生厌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你杀了我父君,毁了他的尸身,早晚有一天我要你死,死在我的脚下。” 微生厌迎着李如荼的眼神,微微挑眉:“悉听尊便。” “你就一点儿也不怕死?”李如荼怪异地打量着微生厌,她觉得眼前的女子,她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是阴谋算尽的样子。 微生厌:“死过一次就不怕了。” 李如荼望着微生厌冷冰冰的眼神,不甘心地松开手,道:“暂时留着你一条命,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微生厌哦了一声,突然鼓着嘴,扭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李如荼还以为她会示弱求饶,或者想喊谢无酬帮她求求情,没想到她回过头继续蔫蔫地假寐,似乎并未将受伤放在心上,甚至还舔了舔嘴角,一幅味道不错的样子。 李如荼屏住呼吸,暗暗只盯住自己冷静。她自己从头到尾想了两天,棺中诈尸的事着实疑点重重。撇开国王恩怨,微生厌实在没有动机做这个凶手,如果搬出陈年往事,微生厌也不至于过了三年,才来复仇。 她心中犹疑,如无根草芥,无处可依。此时,对着欲盖弥彰,油盐不进的微生厌,她的好胜心越发的重。 微生厌本来打算一路装死,但眯着眯着突然觉得腰间一空,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裙带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她惊讶地抬起头,对着李如荼得意的表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羞恼。 “你别碰我。” 李如荼干脆用匕首划开她的衣襟,一寸一寸,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她贴着微生厌的耳朵,低语道:“再不说出是谁指使,我就把你千刀万剐,挂在城楼,让全天下人都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脏东西。” 身后的石门隐隐滚动,李如荼猛地回头,正在想该如何解释,突然被一股大力狠狠打趴,随着铁链挣开的响声,一只脚踩到了她的后背。 谢无酬匆匆赶来,入目就看到微生厌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她下意识抬手一挥,将李如荼挡到自己身后,迎着被击飞的微生厌,只身上前道:“你偏生要与我作对?” 乖乖回南窟,逍遥安份地活着不好么?她非要来惹祸上身,让全天下都来诛杀自己!? 微生厌坐在血泊里,看起来像朵软弱无害的小白花,她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摸了摸肚子,“她先打我,我忍不住才动手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隐形的糖,不知道有没人能磕到。 —— 第31章 她跑了 谢无酬来地牢的路上,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和微生厌的一桩桩过往,前世的今生的叠加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不过乱归乱,她终于是认清了一件事:微生厌无论善恶,只要她这个人向她示弱,她永远都无法抗拒。 这也是为什么,她上一世用了五年都未能将她制服,反而给世人落下话柄的原因之一。 她从来都是个性子温吞的人,哪怕现在下了决心,做起事来还是瞻前顾后。可是刚刚,当她看到空荡荡的宫殿,意识到李如荼会对微生厌下手,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住她,哪怕和李如荼为敌。 这种感情,并非普度众生之情。谢无酬再迟钝,也觉察到了微生厌于自己的特别。 “我喜欢她。” 她微微攥紧了拳头。 此时,微生厌软塌塌的坐在地上,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但是又让人忍不住胆怯。谢无酬心里晓得她疼,她饿,她大约也隐忍着杀人的暴怒,可是她偏生了兴致,想看看这个小撒谎精能忍到几时? 她将李如荼交给绿枝,缓缓上前,蹲在微生厌的面前。 微生厌身后的铁链晃晃悠悠,拴着她,和牛羊圈里的畜生没什么两样。她缩着手脚,等着谢无酬训诫,可是谢无酬只是看着她笑,眼神温和而平静。 微生厌等急了,越过谢无酬的肩膀看向李如荼,她故意挑衅道:“女君不是要把我千刀万剐挂在城楼上?现在人抓了,衣服也剖了,不继续了?” 有谢无酬和绿枝在场,李如荼那点狠戾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然而她听着微生厌有恃无恐的叫嚣,想起几日前谢无酬明显的袒护,胸口就闷闷地难受。 李如荼握住袖子里的匕首,走到谢无酬的身边,有些不悦:“无酬姐姐,你是想护着她?” 微生厌趁机倒向谢无酬,下巴虚搁在她的肩膀上,朝着李如荼做了个鬼脸:“被打的半死的人是我哎,不护着我,难道要护着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吗?” 她原意是想气气李如荼,可是谢无酬突然起身,她一个没趴稳,下意识抱紧谢无酬的脖子,紧接着就感觉腰间一紧,她整个身体都倾向谢无酬,温热的体温令她浑身一颤。 谢无酬顺势将她抱入怀中。 “陛下这三天闭门不出,我就擅自在宫中转了转。”谢无酬将微生厌放在一块干净空地,褪下自己外袍给她遮住了身体,而后朝着绿枝示意。 “宣懿殿有处暗格,里面的书信大约是先王留给陛下的亲笔。” 绿枝适时将书信递了出来,封蜡完好无损。 李如荼手指微颤,犹豫了一下,方才接过,她打开书信,一字一句地往下看,到中间的时候,微微启唇,神情变了又变,而后立刻将信纸捏在手心,扫过绿枝,又看向谢无酬,迟疑不决:“这封信确定没人动过?” 绿枝藏不住心思,当即道:“陛下怀疑我就算了,难道也不信阿婆吗?” 谢无酬自然没有错过李如荼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对那封信的内容,她心里也有了大概。 此时,她对王城的事情已经毫无兴趣,扫过旁边微生厌那张看戏不嫌事大的脸,无奈地躬下身,念了几句咒语。 凭空而生的小白蝶围着飞向微生厌,白光像流水一样悬浮在她的伤口,不多时,微生厌就感觉疼痛减轻了,手脚上的铁链也旋即消失。 微生厌觉得这走向很不符合她的预判,她传播流言,闯了王宫,挑拨戒台山和王城的关系,又毁了先王君的尸身,现在又惹得当今的陛下意欲除之而后快……谢无酬作为守护城池的阿婆,难道不该恨她,厌弃她,将她就地正法吗? 怎么……怎么感觉她一直在有意帮她的样子?这段时间,她的反复无常,很让她不安,因此才兵行险招,想速战速决。 现在看来,好像适得其反了? 她偷偷瞄了眼谢无酬,对方静如湖泊的眼睛正好也看过来,弄得她不由地心虚起来。 “站起来,该走了。” 微生厌疑惑地抬起头,她是错过了什么吗?谁要走?走去哪?她环顾四周,确定谢无酬是在跟自己说话,有些意外。 不光是微生厌,李如荼也很意外,她拦在谢无酬的面前,难以置信道:“你要带她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谢无酬很清醒,也很镇定,回头将小白蝶收回袖中,朝着李如荼笑道:“皇室欠微生厌一条命,前夜已经还上了。至于屠城的真相,我猜那封信里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不必我在费口舌。” 李如荼震惊地看着谢无酬,仿佛不认识一般:“可是她是尸畜……你是万民神,你忘了你的身份吗?!” 谢无酬按住李如荼的肩膀,似乎是最后的忠告般,打断道:“戒台山没你想的那么干净,从今往后,你好自珍重。”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李如荼感觉自己脑子都快炸掉了,她抓住谢无酬的袖子,不顾一切的挽留:“你别走,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动微生厌一根手指,也不会泄露她的行踪,你别离开我!” 隔着袖子,谢无酬抓住李如荼的手腕,沉稳有力道:“陛下,阿婆幢早就不该在了。” 她语气淡淡然,目光清冷而坚定,“正如你以前所说,谢无酬并非戒台山的傀儡,也不是天下人的神明。我是凡人,可以有凡心。”她松开手,目光随着李如荼的衣袖滑落,道:“现在,我想从了我的心。” 她转身看向微生厌,倒是让微生厌坐立不安。 刚刚,谢无酬那话是什么意思?她说从心的时候为什么看向我?微生厌烦闷地皱起眉头,谢无酬是脑子有毛病了吗?她都这么作了,怎么谢无酬反而倒贴过来?她要真的是那个意思,那自己这段时间的折腾,都算什么啊? 她越想越不对劲,屁股挪了挪,慢慢往后退去。 李如荼遭遇重重打击,终是控制不住地掩面痛哭。 她手中的信早已揉成一团,此时滑落在地上。绿枝弯下腰捡起来,见信中最后一句,顿觉毛骨损然:“是大师兄骗了老王君?他才是屠城的元凶!” 她赫然看向谢无酬,只见她信步捡起自己的外袍,目光瞥向地上的脚印,极淡地应了句:“如果我没猜错,凌霄应该在我之前来过王城。银锥是他给你的?” 李如荼闷着头啜泣,良久,她方才镇定下来,红着眼圈回忆:“父君走后,我依凌霄道长所言围剿西坳尸畜。这段时间,道长一力扶持我登位,我心中万分感激。可是几日前,父君的灵柩突然异动,王城中流言猖獗,均说父君是屠城的元凶,遭了天谴。我遍寻无果,多亏道长查到是微生厌捣鬼。” 她仿佛说累了,面如死灰地靠在墙壁上,突然无声笑道:“我竟一直为人棋子,却还自以为……” 谢无酬被她最后一句微微打动,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所查到的所有实情:“其实你不必太过自责。我查验过老王君的尸块,他入棺前确实已经身亡。之所以在棺中异动,乃是因为中了一种蛊虫。”她看向绿枝,“这一点,你大可请教师妹。” 绿枝随即点头道:“此法的确是我族中秘术,蛊虫潜伏七日便会孵出幼虫,故而人体挛动,状若复生。”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这些蛊虫若不及时处理,就会随着尸体扩散毒菌,一旦染病,如同瘟疫,极难根治。” 李如荼也想到了什么,诧异道:“难道那夜微生厌……”微生厌毁掉尸身,是为了保护他们? 李如荼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吓到,她觉得好笑又可悲,微生厌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怪物,她凭什么会帮她这个仇人之女?她是尸畜,是吃人不眨眼的魔头,是…… 她想着想着,突然抬起头,眼看谢无酬半边身子已经嵌入墙壁,急忙问:“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伤她?” 谢无酬左脚一顿,侧身别过一缕耳发,仿佛自言自语般,“就当是你欠她半条命,往后余生再遇到,记得别伤她就好。” “你真的要走?”李如荼不解。 谢无酬最后一次回头,朝着绿枝道:“保护好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3 23:02:46~2020-06-04 23: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11个;Moonligh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我放纵 从谢无酬解开禁止的那一刻,微生厌就在考虑怎么从王宫逃走。 没错,就是逃走。她觉得一点儿也不丢人。毕竟,如果她继续磨蹭下去,以谢无酬制造各种“意外”的速度,她可能会更狼狈。 但现在微生厌遇到一个顶大的难题,她这具身体太饿了。 她红着眼,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红光,对于气味和热度的敏感度极具加强。王宫里到处都是人,香喷喷的美人,壮硕的男人,还有……她忍不住舔了舔唇角,在口水掉下来之前,急忙甩甩脑袋,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微生厌是变成流沙溜走的,此时软踏踏地藏在花园里,寒霜遍体的大菊花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她蠕动身体,匍匐前行,前方的吱吱吱声让她眼前大亮。 谢无酬循着血迹找出来,绕着花园看了两圈才锁定微生厌的位置。她料定微生厌此时一定在“补充体能”,自己贸然靠近,恐怕会让她被迫停食,甚至再次强撑下去,或者逃跑。 想到这里,谢无酬隐去自己的气味和身形,悄悄地等在旁边的树梢上。 王宫里的大王菊又高又密,随着清风剧烈晃动了一阵子,终于静止下来。硕大的花朵依次律动,谢无酬的目光追过去,突然听到一声难忍的呕吐声。 谢无酬转过身,望着树梢上那几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麻雀,忽然笑了一下。麻雀闻声惊起,谢无酬也轻手轻脚地落在地面,身影显现在花丛外缘,隔着厚厚的花叶,轻声问:“带你去个好地方。” 微生厌正直着脖子咽下老鼠肉,忽然听到谢无酬的声音,立刻就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有花叶遮挡着,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远远地,微生厌从花丛里探出一颗脑袋,十分诚恳地说:“你帮着李如荼欺负我的事,我没打算跟你计较。还有凌霄那个狗东西,他是他,你是你,我也不会怪到你头上。所以,看在这两件事的份上,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从今往后也会走得远远的,不会再在城里溜达。” 谢无酬无奈地耷拉下肩,往前迈了一点点:“你先跟我来,我就让你走。” 微生厌犹疑不定,脖子往上伸了伸,不确定地说:“你该不会又要把我交给李如荼吧?那个女人看着秀气软弱,真不是个好惹的主。”她委屈地抱臂晃晃,到现在手脚还疼着呢。 她脸色苍白,手心不由地放在身侧最可怖的那道血壕上,意识到现在让她最痛的伤,正是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子造成的,眼眶突然一红。但失落转瞬即逝,她扬起一张小脸,裂开嘴巴笑道:“算了算了!跟你走吧,反正我这幅样子也跑不过你。” 她大摇大摆地钻出花丛,神情满是无畏,裹着淡薄的衣衫打了个喷嚏,还故意扭来扭曲四处打量。她神色掩饰的很完美,但是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仍在渗血的伤口,却将她出卖的淋漓尽致。 不过谢无酬心想,既然微生厌想这么生扛着,既不怨怼她,又不愿服软,她还是得陪她慢慢来。如此,她也就没拆穿她,但也没有过分亲密的关心,只是将自己的外袍,简单地披在微生厌的肩上,而后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我赶时间,你跟紧了。” 微生厌正捏着谢无酬的外袍发呆,突然听到她这句不客气的嘲讽,顿时觉得这衣裳也没什么含义,不用白不用。她仍旧化作流沙,随着谢无酬的去向追赶过去,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有点撑不住了:“你干嘛总是绕着王宫转圈圈啊?我这么重的伤,你是想活活疼死我吗?” 谢无酬停在一处栅栏,颇为吃惊的回头:“啊?原来你居然是疼的啊?”她抱歉地蹙起了眉,回过身走近微生厌,打量着她满头虚汗,嘴唇完全失色,叹道:“我还以为你不疼,不累呢。” 微生厌莫名觉得委屈,原本强撑的心也散了一般,坐起地上耍起了无赖。她歇了一会,顿时头脑清楚起来,她到底在干吗啊?明明进宫就为了设法让谢无酬厌恨自己,现在目的没达到也就算了,怎么她还被她忽悠得玩起了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游戏。 她倍感挫败,眼前的谢无酬更让她无比困惑。 谢无酬看微生厌神情变来变去,觉得也差不多了,随即望着天色笑了笑,“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微生厌赫然抬头,只见谢无酬袖子里飞出几只小白蝶,朝她扑了过来。 这小白蝶她见过两次,一次在断肠谷底,将她扑得剧痛,一次是在今晨,谢无酬用它帮自己止了痛。而现在,微生厌看到了它的第三种功能。 “我们怎么都变透明了?”微生厌用手指戳了戳自己,透明的身体像水一样,柔而柔而韧,穿越所有的树木栏杆,毫无障碍。她贼心一起,朝着谢无酬扑过去,却…… 扑了个紧紧凑凑,严严实实。 谢无酬看似面无表情,但细看之下眼底其实有一丝笑意。不过,微生厌满心都想着完蛋了,亵渎神仙姐姐了,她大概要处以极刑了,然后自己蹿得老远,躲在一只大狗的后面慢慢红了脸。 “这个时辰宫里正人多眼杂,你跟着我不要乱跑。”谢无酬镇定自若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忘补上一句:“这不是障眼法,你可以通行无阻。但是不要和施术人有肢体接触,术会散掉。” 微生厌意犹未尽地“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继续跟上去,这才发现谢无酬竟然是带她来吃大餐。 大概是王宫里的是司禽园,不同于别处的文雅精致,到处都是带着手套脚套袖套的干练宫人,这才走了几步,微生厌就看到一圈的野鸡,白鸭,还有十几头公母皆有的大牛,露天的陈设上,各种新鲜的血肉,正被快刀剁得粉碎,而一些质量较差的杂碎则被丢进共用的一只大桶里,桶内发出幽微的腐烂味…… 微生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脚尖也不由自主地换了方向。 “倒掉赶紧倒掉!”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老内侍,指着几处的泔水和腐肉,骂骂咧咧道:“今儿陛下生辰,宫里许久没有喜事,都打起精神,把这些脏的臭的都及时处理掉,别人陛下看到膈应。” 微生厌眼看着一群人涌过去,自己心心念念的粮食就被那么抬走了。周遭的血肉气味奔涌过来,娇声细语勾引着她前去蛮留,她耳畔轰鸣,步子沉重,肚子里就像是干涸了百年的枯井,突然就觉得……眼前的所有犹如一场饕餮盛宴。 好饿啊。 微生厌目光落在厨娘白皙的手指上,厨娘仿佛感应到什么,刀刃猛地划伤了指腹。 细嫩的肉皮翻开,粉红的血色随着水渍蔓延开来,微生厌笑眯眯地挪过去,舔了舔嘴唇。人肉多嫩啊,如果能割一片,存放在她的小米缸里,放上七七四十九天,等到她腐烂入味,一定很美味。 随着厨娘的抱怨,微生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全然不记得自己身边还有个谢无酬。 此时,谢无酬一言难尽地看着微生厌,觉得她那垂涎三尺的眼神,迷离得就好像那边案板上的不是块肥猪肉,而是一个投怀送抱的香艳美人儿。 她掂了掂手上的冷冻室钥匙,突然觉得,她这次也是太宠着微生厌了,纵得她不知收敛…… 微生厌正沉迷于幻想中食物的芬芳,突然被人塞了满嘴的干馒头。她很不高兴,回头就看到了一张脸黑到可怖的谢无酬。 “看够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能是我写过最甜的一章?? ———— 感谢在2020-06-04 23:05:06~2020-06-06 10:1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戚砚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我心疼 微生厌一张嘴,馒头滚到地上。附近剁肉的宫人听到动静,撅着屁股从桌下一把捞住,她用手背蹭了蹭鬓发,心中纳闷:“谁把馒头扔这儿了。” 微生厌眼睁睁看着盛宴离自己原来越远,感觉谢无酬就是个禽兽。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跟着她跑了几百圈,好不容易到了吃饭的地儿,看看就完了?她的眼睛都没解馋,这是在故意惩罚她吗? “你不是说我跟你来了,你就放我走?”微生厌盘腿坐在谢无酬的袖子里,一下下地捋着自己血淋淋的发梢,此时此刻的心境和自己当初被人买卖别无二致。 那种对未来命运的茫然,无力,还有可以忽略不计的期待,软软地,随着皂角的气味裹住她的全身,竟然……有些舒服。 谢无酬端立在云端,回头看身后王宫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觉得,如果这世界容得下她和微生厌两个人,再有一处钟灵毓秀的好所在,朝花夕拾,沏壶好茶,围棋对坐,对影手谈,倒是有些趣味。 她神色稍缓,对微生依赖腐肉这件事心里也有了盘算。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说人肉和牲畜肉并无区别,那你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吃人肉呢?”谢无酬扬起袖子,目光瞥向里面,“如果一辈子都不吃人肉,会怎么样?” 微生厌有点困,她正打坐假寐,突然被谢无酬打扰到,心里就没有当回事,应付说:“想吃啊。” 谢无酬轻轻地“哦”了一声,语气认真得微生厌开始慌了:“既然吃人肉只是食欲,从此便戒掉吧。我院子里有个咸鸭洞,惯常储存鸡鸭鱼肉各色时鲜,应该足够你吃五六十年了。” 等一下,这个好像不是商量的语气……微生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急的频频跺脚:“你要带我去戒台山?!谁说要跟你走了!我不去戒台山,你放下出来!” 谢无酬拢了拢袖子,望着戒台山高耸入云的尖塔笑开了唇角,“好呀。” 和往常一样,谢无酬绕过正门,直接在传送阵进入自己的阿婆殿。殿中安安静静,四季变换,池子里的莲花,墙边的杏花,还有篱笆上的蔷薇树,全都开的妍丽婀娜。 微生厌被抖落在一大朵莲花里,她挣扎着要走,结果却被谢无酬死死压制在花苞里。 “这里是我后院的骨生池,接下来的七日,我会帮你疗伤。在此期间,你须得听我话,从我安排,一切以尽快康复为先。” 微生厌气的用拳头砸水,“谁说要跟你回戒台山的?谁要你帮我疗伤?你这做派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呀?”她呜呜地假哭,“带我去厨房,又故意不给我吃饭;答应要让我走,又把我拐到戒台山……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喊得声音极大,满池子的肉莲都颤了颤,然而谢无酬却十分淡然,拂袖站在池边,亭亭玉立,丝毫没有被微生厌牵着鼻子走。 “第一,你的伤是我刺的,理应我帮你治疗;第二,司禽园的饭菜不好,所以我临时变了主意。阿婆殿有疗伤圣地,又从不缺吃食,我觉得很相宜。” 谢无酬平静地说完,见微生厌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微微笑弯了眼睛,“第三,说了跟我来我便放你走,我说到做到。” 微生厌听到这,骤然松了口气。 谢无酬捕捉到微生厌的神情变化,唇角笑意微敛。她就这么讨厌自己么?听到可以离开,就这么开心? 殿内的晴空忽而乌云翻滚,雨加冰雹呼啦啦地砸下来,微生厌被打得猝不及防,捏着几朵花瓣拼命往角落里游,然而莲花就跟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这莲花结界,她出不去,但是雨滴冰雹却能进来。微生厌突然醒悟,这么说如果谢无酬站在外面打她,她就只能跪着挨打,还没有还手的份?这么想来,微生厌觉得自己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比较好。 谢无酬坐在亭间听风赏雨,突然就听到微生厌示弱。 “你把结界撤了吧。戒台山上到处都是防杀尸畜的阵法,我但凡踏出你阿婆殿一步,都能被天雷劈死。我保证不乱跑,都听你话。你好歹别让雨淋着我啊,我要是病了,还得你治,多不划算啊?” 她蹲在莲花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很能骗人。 谢无酬差点就上当了,不过她心想哪有尸畜会生病的,他们不让人生病就不错了。但是谢无酬还是抬了抬手,放出几只小白蝶。 小白蝶一见天日,万里晴空又重新回来,白色的光点覆盖在整座阿婆殿,微生厌终于在池子里伸直了腰。她看起来是真的安分,笑吟吟地跳到岸边,然后朝谢无酬走了几步,“你这里的四季是你自己调的?我还蛮喜欢春天的,能不能变个春天?” 谢无酬端着茶盏,袖边的花苞挡住微生厌半张脸,她正要起身,忽然就看到微生厌脚下的地面有些起伏,谢无酬指尖轻轻一划,地下惨叫一声,立刻翻滚出一个人来,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微生厌”骤然散去。 “想逃?”谢无酬抿了口茶水,青绿的杯盏磕得略响。 微生厌摸了摸自己雪上加霜的伤口,声音竟有些颤栗:“这里没有人肉,我会死的。” 她是真的在强烈哭泣,那种生理上的难忍,从眼里到表情,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大陆分八城,以王城为尊,其余七城并立为皇。戒台山司八城百姓事,普渡终生,明辨善恶,济世救人,铲除尸畜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尸畜真正开始在世间作恶,也不过数十年,而戒台山对尸畜的做法向来都是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因此,对他们的研究资料也十分稀少。 此时,谢无酬看到微生厌的状态,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都错了,她试探道:“不吃人肉,你们会死?” 微生厌眼角血丝遍布,她咬紧牙关,丢盔卸甲似的点了点头:“是。”她说着,七窍慢慢流出黑色的黏液,原本脏兮兮的脸上,更加丑陋不堪,见谢无酬走过来,她忙忙用袖子遮住脸,近乎哀求:“别过来,你回去。” 谢无酬急忙上前,却见微生厌突然转身跳入骨生池,随着池水冒出细密的白色泡泡,一叠痛苦的哭腔传了上来。 “我没事,你别管我,我泡好了就出来。” 声音从地底下冒出来,从脚心传到手心,谢无酬抬手捂住心口,只觉得微生厌的声音,颤得她心有点疼。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酬:带你回家~~~~ 微生厌:谁要跟你回家,我不不不不 檀檀:回家之后,嗯,真香 本章有名大白莲X小黑花泡澡日常 嗷呜。 ———— 感谢在2020-06-06 10:15:17~2020-06-07 09:2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onligh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她生气 戒律殿内。 严守心正捧着一只刚出窑的莹净瓷盏赏玩,案前的弟子弓着背,恭恭敬敬地汇报着戒台山的大小事宜。在他说到谢无酬已经于五日前回来时,严守心的手指微不可闻地敲了敲杯壁,慈父般笑道:“这孩子,怎么每次回来都不声不响的。” 弟子垂着眼:“阿婆素来不与我们来往,只不过这几日尤为孤僻,门中弟子都说,已经近一月没有见阿婆在明塔祈福了。” 严守心不置可否,单问道:“她这次是独自回来?” 弟子认真回想登记处的记录,百分之百确定:“昭望台的弟子亲眼看到阿婆一个人进了阿婆殿,和往日没有区别。” 竟是一个人?严守心转身回到座位,一只手臂搭在桌角,颇为疑惑。此前凌霄曾言,谢无酬这回下山,与一个叫微生厌的尸畜来往过密,不清不楚。虽不知道她目的何在,但能被她青眼的小畜生,必然是有与众不同之处。 严守心眼底的贪婪呼之欲出,他轻咳一声,略略抬了抬手招呼小弟子过来。 “无酬这孩子向来喜欢安静,殿中也无需外人伺候。但你们得记着,无论任何时候,都要把阿婆殿的安危放在戒台山的首位,尤其是大殿附近,加派些人手,注意防范。” 他说着又感慨道:“说起来无酬与你们也是同龄人,她虽是万民神,却也是个可怜孩子,你们平日里无需过于拘谨,但凡阿婆殿缺东少西的,也不必事事回我,直接送过去,也算是你们同门的情谊。” 小弟子颇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答应着,他正要走,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个略高些的师兄雪白着一张脸跑进来,道:“师尊出事了!”见到小弟子也在,又连忙闭了嘴,眼神里满是犹豫和焦急。 严守心仍旧是笑着,“凌武啊,我在和你十九师弟说话,你有什么事,只管道来,都是自己人。” 凌武这才上前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发现,最后总结道:“如今门里共失踪了五个人,后崖也找到五具骸骨,我们猜测有尸畜偷偷潜入了戒台山。” 与此同时,阿婆殿里。 微生厌已经在池底沉了五天五夜,因为长时间没有食用人肉,她的身体每日都在经历撕开愈合撕开又愈合的过程。再加上骨生池本身的与缘故,伤口生长的疼痛比受伤时还要疼十倍百倍,导致微生厌全天都蔫蔫的。 微生厌被折磨了五天五夜,此间也没有听到谢无酬的动静,她感觉自控力好像练得差不多了,就打算趁着夜色偷偷游到岸边四处偷瞄。结果,她刚露出小小的脑袋,就看到谢无酬红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是又把自己淹下去,然而就在她一跃的那一刹那,谢无酬三两下就把她捆到了池子的边缘,“你终于出来了。” 谢无酬的嗓音带着长久不言的嘶哑,眼神也木木的,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麻利。微生厌被狠狠拽住,甚至感觉谢无酬的下手有点……过于凶狠,她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勉强露出自己的脸,“你绑着我干嘛?不是说了,我不会再跑了。” 谢无酬没有搭理微生厌,转身从身后端过来两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肉片,七分腐烂,分量十足,她抬手解开肉片的封印,一股难捱的气味冲鼻而上,谢无酬自己先背过了身。 “吃吧。” 微生厌脑袋轰一声,喊声听在耳中都自带回音,“你哪来的?你……”你杀人了? 微生厌心里震撼至极,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敢问,此时,她原始的欲望被腐肉的味道完全勾了起来,她虽然和谢无酬对峙着,但是眼珠子却忍不住地朝着盘中餐望去。 谢无酬背着身,不断搓着手指,“你只管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说完,便急匆匆离开骨生池,待她走到假山的背后,又悄悄地停住了脚步。谢无酬轻轻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池子那边传来的细微动静。 她从未听到过那么剧烈的呼吸声,喉咙里似乎发出咔咔咔的响声,微生厌的眼神,她垂涎的嘴角,她颤抖的手指一时间都闪烁在脑中。谢无酬闭上眼,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梦中,微生厌的发了狂似的要吃她的样子。 谢无酬额头微微渗出些冷汗,她确信自己喜欢微生厌,可不得不承认的,她同样也害怕她,每次想到她是一只以尸体为食的怪物,她生理上总觉得很不适,甚至在最亲近的接触里,她都很难做到完全的放松。 喜欢,但是却还不够爱。谢无酬自己也不知道,她能为这份喜欢,做到什么地步。 远处轻微的咀嚼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碟子碰撞的脆响,这次她没有听到微生厌干呕。她大概是真的饿了吧。 谢无酬默默站了会,头也没有回地往寝殿走去。 她走了没多久,微生厌就趴在池边,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从未,像现在这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不够坚定,做不到和谢无酬毫无瓜葛,也讨厌自己不够决绝,连让谢无酬恨自己都没办法办到,更讨厌……这双耳朵,还有鼻子。 谢无酬就藏在假山的后面,她没有走。她没有走,但是也没有过来,微生厌掉着眼泪,蓦地又笑了起来,大概,在谢无酬的心里,她和路边无家可归的野狗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可她真的努力过了,她真的做不到啊,做不到像个正常女子一样,和她比肩站着,平等地相爱。 夜色沉静如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微生厌重新沉入池底。池底比外面冷数百倍,她越沉越觉得胸口沉重,可是这种逼近死亡的快感让她难得有些兴奋,她闭上眼,一步步地碰触那条底线……甚至有点想要越过它。 她由着自己往下坠,丝毫没有发觉上面有道白影钻下来,像一条白鱼,将她打捞起来,刹那间便击出水面。 微生厌从半空睁开眼,落在地面的时候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她捂住伤口爬起来,眼前谢无酬浑身湿淋淋的,眼睛亮晶晶地瞪着她,她好像满肚子的愤懑,又好像很委屈,直到月亮藏在乌云背后,整个殿中的季节变得混乱,诡异。 “你刚刚在干嘛?”谢无酬冷冰冰地问。 微生厌没来由地心虚,她蹲在花丛里揪小菊花,揉的满手都是草木腥气,“我……就游泳而已,你发什么脾气。” 四周的草木瞬间枯黄,谢无酬冷笑一声:“你哪里看到我发脾气了。” 微生厌瘪瘪嘴,目光扫过一圈枯萎的植物,心里腹诽:“全天下都知道你在生气,我错了行不行,我错了,别再瞪着我了好不好……”她迎着谢无酬的眼睛,慢慢垂下了脑袋,看着怪可怜的。 “我就是一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才沉下去。” 谢无酬走上前,四目相对,打断她的解释:“哦?不小心沉下去了?那好啊,从今天开始,我陪你睡,你再沉下去我就像刚刚那样,再把你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谈恋爱嘛,总要从发现问题开始……(我家CP站稳扶好,生生世世一起走) ———— 感谢在2020-06-07 09:26:58~2020-06-07 22:2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_w/ss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双马尾美少女的皮筋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他被骗 前半夜,谢无酬回到寝殿,本打算认真反省自己对微生厌的感情。结果她想了半天,不仅没有得出个结果,反而越来越烦躁。 微生厌明明泡在后院的池子里,可她总觉得那人如影随行,挥之不去,但她又不想去面对。 谢无酬翻了个身,小白蝶突然从袖子里钻了出来,阖动翅膀,一抹流星似的没入门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无酬猛地坐起身,她本想拦住小白蝶,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下地推开窗,朝着后院的方向望了几眼,隔着草木山石,隔着寂寥月色,谢无酬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叠放整齐的外袍。 袍间尚残留着血迹,此属血渍凝固,伴着夜色看上去和污泥一般。 谢无酬抚上外袍,想着微生厌的一颦一笑,想起那年她被作为弃子的绝望,想到她掉入阵法后被尸畜活活撕碎的惨绝。她想着想着,突然记起初见微生厌时,她说的那句“她与戒台山有仇,天大的仇”。 她轻轻握住袍角,更觉得自己的想法可恨。从前世到今生,她竟然还在介意微生厌的身份,甚至害怕有朝一日,她会把自己也当成猎物嚼碎咽下去。 谢无酬想了很久,坐在窗前细细思量。 她无法完全接纳微生厌,说到底还是因为心理上不认可自己喜欢的人吃人这件事,哪怕只是腐烂的尸体。而这件事的根本问题,根本不在于微生厌自己,而在于尸畜的本性。 如果微生厌原意和她一起面对,也许她可以找到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如果尸畜不再依赖食人肉而生,那王城之危不就迎刃而解?她也不会再成为众矢之的。 而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 谢无酬决定敞开心扉跟微生厌聊聊,她刚站起来就看到小白蝶疯了似的撞开半扇窗飞进来,然后将她的袖子打的飞起。 谢无酬觉察到不对,立刻冲向骨生池。她来不及多想,一猛子扎入水中,随着视线的恢复,她就看到微生厌如同一条死鱼,漂浮在水底深处,毫无求生欲。 此时,她强忍着后怕,和微生厌那双深黑的眸子对视:“从明日起,你和你一起泡骨生池。” 微生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冬风刺骨,她是真的被冻到了,也冻清醒了。她悄悄勾起唇角,淼如烟波的眸中,流淌着沉寂的安宁。 最后一天了,让她再贪心十二个时辰吧。等到这次痊愈,她一定,一定离谢无酬远远的。 院子里的植物慢慢生长起来,枯藤变绿枝,土壤里的嫩芽瞬间攀上篱笆。虽然是深夜,但是百花竞放,竟有着说不出的幽暗的美,以至于第二日清早,微生厌觉得阿婆殿比原本还有柔媚三分。 像春天到了。 微生厌怀着要离开的心思,一整夜都没合眼。此时,看着谢无酬的小白蝶忙忙碌碌,将书案,屏风,床榻和藤椅都搬到了池子边上,就有些惊讶。 谢无酬是真打算守着自己吗?可是昨夜,她明明就介意自己的样子。 微生厌将目光收回,半颗脑袋浸入池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浮在荷叶底下。经过这这些时日的治疗,她的躯体几乎痊愈,被银锥刺伤的部位也早已结了痂,现在的骨生池对她来说就是一汪温泉,滋补养颜,毫无坏处。 微生厌慢慢挪向池边,手指刚搭到边缘,就看到一双雪白的鞋子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碟生肉,微生厌几乎是瞬间便道:“生牛肉?” 最近,微生厌每天都能收到谢无酬送过来的肉,全都是被术法烘得发臭的人肉,微生厌刚开始还很犹豫,后面就照单全收,也不过问肉是从哪来的。她原以为谢无酬会一直这么送下去,没想到今日竟然是生牛肉? 不知道为什么,微生厌心里竟然觉得有些轻松。她捏着盘子闻了闻,正打算和往日一样生吞掉,突然就听到阿婆殿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 微生厌潜藏在荷叶底下,亲眼看到谢无酬的小白蝶画着白圈,连消带打地把十几个弟子扇出院子,她吃惊地捂住嘴巴,突然就很庆幸自己从来都没有得罪过小白蝶,也没有过度惹恼谢无酬。 “他们是发现我了吗?” 谢无酬回过身摇了摇头,“是严守心的眼线,不必理会。” 说到严守心,微生厌神情有点复杂,她抱着盘子重新游到岸边,忍不住问谢无酬,“之前在王城,你说老王君是被你大师兄利用了?你怎么知道凌霄一定是凶手?” 谢无酬正坐在案前翻看祷书,她行云流水地回了信,道:“能把作案痕迹抹得那么干净,除了戒台山,如今的世间难有第二人。老王君庸懦,但并非糊涂,他猝然过世,却提前留好了遗书,可见是对凌霄早有防范。” 微生厌还是觉得谢无酬过于笃定,毕竟除了李如荼谁也没看过那一封信,可是谢无酬却表现得像个先知一样。 “微生坊死了那么多人,就算当年献祭的真相曝光,他们也会觉得是我伺机报复,你就一点儿都没怀疑过我?” 说实话,上一世谢无酬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定微生厌是屠城的凶手,所以才一直很厌恶她。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恶人另有其人,怎么还会怀疑她呢? 谢无酬斟酌用语,还是实话实说:“怀疑过,但是我发现自己是错的。”见微生厌没什么反应,她又补充道:“其实老王君大概也是被蒙在鼓里,当年你被送走的时候,他也许真的以为你还能回去。” 微生厌蓦地抬眸:“我不过是一个奴隶,但是微生坊那么多条人命,难道老王君也被蒙在鼓里吗?” “如果是被骗了呢?”谢无酬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突然冷笑道:“比如,先告诉你需要假死一批人,借口发兵西坳铲除尸畜,然后又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真的杀死。”她眸光闪烁,登时就回想到了令人作呕的一幕。 上一世,她之所以会去古灵台和微生厌决战,就是因为中了圈套。她以为微生厌屠了戒台山满门,可在到她彻底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分明听到了凌武熟悉的叫喊声。 谢无酬强忍着恶心,“白鹿村的村民,不也是这么死的么。” 微生厌百无聊赖地剥莲蓬,将莲子一颗颗丢进空碟中,看似漫不经心地轻笑道:“你大师兄真不像个出家人,这个想杀,那个也想杀……我当年都没记住他的脸,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消息,冲到西坳要杀我,好像我掌握了他多大的秘密似的……” 她嘟囔道:“不就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么。” 微生厌埋怨着,却是说到了谢无酬的心里。 是啊,凌霄为什么那么执着杀微生厌,又急于除掉微生坊和老王君呢? 她嘶地一声,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 微生厌是被微生坊送入王宫,这么说微生坊也算是参与了当年的假祭祀,如果一定说微生坊和老王君的死有什么共通之处——那就是微生厌。 谢无酬反向往回推。 如果说一切起源是微生厌,而而微生厌又是当年目睹凌霄加害自己唯一的目击者…… 那么微生坊满门被屠,老王君惨死,微生厌被全城通缉,这一切都是凌霄除掉和当年祭祀有关的所有人的阴谋。 谢无酬缓缓起身,一字一句道:“他们想悄无声息除掉的,一直都是我。” 微生厌吃惊抬头望着谢无酬。 微生厌不光是惊诧,还有些疑惑。其实早在西坳和谢无酬见第一次面之前,她就悄悄让小麻雀提醒过谢无酬,戒台山对她没安什么好心,但是谢无酬每次都直接忽视,或者当做挑拨离间的花招,或者不理睬。 可听刚刚的话,谢无酬显然很清楚。 微生厌想不通,既然她已经觉察到了,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龙潭虎穴呢?微生厌偷偷瞄了眼谢无酬,突然觉得,也许谢无酬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有点心虚,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侥幸心理有些瓦解的趋势。她很害怕,一旦谢无酬距离真相越来越近,那她们之间可能连仅有的一丝安宁,也将荡然无存。 “阿婆,我们奉师尊命清查戒台山各宫殿。” 微生厌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弟子用传音术道,“近日,门中有多名弟子被人杀,已经查验明是尸畜所为。事发突然,还请阿婆放行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酬:不放,滚吧。 檀檀:全文终 —— 感谢在2020-06-07 22:29:56~2020-06-08 00:0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戚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她演戏 众弟子们一踏进阿婆殿, 就被周围的景象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倒也不是可怕, 就是和外面戒台山的秋风瑟瑟相比,着实透着诡异。 他们早就听闻阿婆殿四季随心, 九重仙山也不过如此。但突然看到这颓然又靡丽的场景, 他们总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压抑感,就好像这些妖冶之下, 有什么在震怒和叫嚣。 垂在桃枝上的果实, 熟烂在空气里,发出过于浓烈的甜香气, 令人不适。斑斓过头的彩蝶吸附在花蕊,攒成彩球, 明明该是妩媚而明艳,可在看在众弟子们的眼里, 却好像是一团团的蠕虫在扭曲纠缠。 所有人都陷入死寂般的沉默,有个女弟子没忍住呕了一声,紧接着面色怪异的弟子越来越多。 浓艳的云彩慢慢散开, 太阳像是发了怒, 将大地炙烤得隐隐裂开。 谢无酬站在一棵桃树下,像是等了很久。她手里转着一枝紫薇,唇红齿白地笑着,甚至一改往日的淡泊, 叫小白蝶给师弟师妹们送上一盏盏茶水,温柔又周到道:“殿中所有去处都可以查,我还有公务, 你们自便。” 她说着真的就坐回了书案前,到手的祷书也被晒得滚烫。 谢无酬拿着祷书,感受到纸页上的灼热,微微一顿,目光柔和地落在了正前方的骨生池中。池中白莲依旧,清澈见底的池面被层层叠叠的荷叶覆盖,微风一吹,碧波荡漾。 前来搜查的弟子名叫凌武,是戒台山门下排行第五的弟子。此时他频繁擦着汗,似笑非笑地站在谢无酬面前,“阿婆这殿中可真是热,不说是我,恐怕大师兄也受不住几个时辰。” 谢无酬慢条斯理地勾画着祷书,也笑了起来,“要不然,怎么我是万民神,你大师兄不是呢。” 凌霄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干到冒烟,半个字也憋不出来。他是个粗人,最不会与人斗嘴,看着谢无酬继续不动声色地翻阅祷书,心里莫名有些不满。 万民神的头衔,并非自古就有,也并非血脉延续。自师祖十九年前选定了谢无酬,她从小就跟随师祖闭关修炼,一年之中和门中弟子的交往不过三五,大家虽然羡慕她能得师祖青眼,却也怜惜她孤苦,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八城重任。 后来师祖驾鹤仙去,师尊待谢无酬也如亲生女儿一般。可是,她好似永远也捂不热的冰块,不近人情之余也很排斥和其他弟子来往,唯有大师兄能在明塔祈福的时候,和她说上两三句话。 谢无酬矜傲,又冷漠,但是又十足的美丽。因此众人虽有些不悦,却也乐意隐而不发。 可是近些日子,凌武不止听一位弟子说谢无酬待人柔和许多,加之师尊一直跟他们几个大弟子说“要好好照顾谢无酬”,所以他来之前就想好了,要借这次搜查的机会和谢无酬拉近关系。 可是……刚刚谢无酬那是什么话!凌武一介武夫,半点心思都藏不住,好不容易积攒的善意瞬间被碾碎,脸色也跟着很不好看。 凌武正觉得憋闷,不知道哪来的小弟子突然在背后戳他。他登时没忍住,吼道:“有事说事!鬼鬼祟祟干嘛?没看阿婆还在那坐着,有什么事不能正大光明地说?” 小弟子脸皮薄,跑了一路又十分的干渴,此时被五师兄吼得颜面尽失,下意识瞥了眼谢无酬,然后指了指后厨房的位置,结结巴巴道:“五师兄,你快……快去看看吧。” 凌武见小师弟面色有异,转身朝向谢无酬一挥手:“阿婆不一起去?” 谢无酬往旁边的金兽里续了一把香饵,“不去不去,我自家的院子,我哪里没去过。” 凌武实在是跟谢无酬没法聊下去了,携了小弟子速速离开,结果刚出月牙门,那小弟子突然就扯住他的袖子,跳了起来,“可不得了,阿婆的厨房里居然……”他点着脚尖悄悄说,他倒是不结巴了,可是凌武一张麦色的俊脸却黑成了炭。 阿婆殿的厨房长久不用,除了一小块案板处有过新鲜用过的痕迹,其余地方都灰扑扑的。案板的旁边,是一整套崭新的刀具,刀具正下方就是一处略显潮湿的地面。 凌武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他们简直太熟悉了,有多少无辜人命,就是葬送在这股味道里。 他拿眼瞧向围成一圈的弟子,一脚踢开暗门,心里疯狂打鼓,“可有人下去?” 众弟子们齐齐举着剑,像极了一帮文弱书生围着要杀猪。 他们纷纷摇头,目光一刻不歇地盯着空洞的入口。地窟里面的味道并不浓烈,但他们却从未想过能在戒台山阿婆殿里也闻到这股味道,无数种可能性冲击到脑海里,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他们头皮发麻。 凌武正犹豫不决,刚说“要不请二师兄过来吧”,就听到背后谢无酬款款而来,笑道:“多大的事啊,还要请二师兄。” 她说话间,小白蝶就从她身后转着圈飞进了暗门中。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黑暗里,什么东西被撕裂,又有什么东西被纠纠缠缠……上面的弟子们心里不住地发毛。 不一会,小白蝶一拥而上,掏出一长串的肉皮,紧接着脾胃脏腑也蹦了上来。大约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堆分不清哪是哪的脏器和杂碎堆在了厨房的地面。一些承受能力偏弱的弟子,忍不住扶住门框吐了起来,还有几个小弟子偷偷溜出了厨房。 凌武被眼前这堆“发现”惊得说不出话,回头看谢无酬,只见她面不改色地突然上前,随手挑起一块腐肉,朝着凌武笑了笑,突然就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真好吃。”谢无酬用拇指擦去唇角的血迹,竟然又往凌武等人面前走了几步,“师兄们要尝尝吗?” 外面突然狂风大起,盛放到妖艳的花朵狰狞地摇摆起来,外面不知情的弟子见状纷纷躲进亭子里,只见书案里祷书散得漫天都是,金兽中的香饵突然熄灭,紧接着莲池中“嘭”一声巨响,一个白色的人影冲了出来。 弟子看清来人的模样,皆是一惊,忙忙上前询问:“阿婆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找五师兄了吗?” 谢无酬红着眼睛,浑身湿淋淋的,她捏住最近的弟子,满脸都是要杀人的狠戾:“她人呢?” 弟子们还以为谢无酬问的是凌武,扶着自己的发冠朝着厨房指了指:“在厨房,好像是有什么发现。”他见谢无酬有些站不稳的样子,连忙扶了扶:“阿婆你没事吧?要不先休息一下?” 他还在招呼旁边的女弟子帮忙,忽然感觉手掌刀割一样的疼,一眨眼间谢无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凌霄已经明白眼前的“谢无酬”有古怪,但奇异的是他的双腿就像是被凝固在了地面,怎么用力施术都无动于衷。不光是他,其余弟子也是一样的绝望。 他们望着“谢无酬”拨弄着那堆烂肉,唠嗑似的念叨着:“都说戒台山的人肉香。”她手指陷入肉泥里,突然顿住,扬起脸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凌武被“谢无酬”这一笑搞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忍着强烈的恐惧,一只手横出剑刃:“你这畜生,何时潜入戒台山?你把阿婆怎么了?” 被唤作畜生的“谢无酬”表情无辜,眼底明明是深深的幽怨,可语调却渐渐变得清甜起来:“哎呀呀,你别那么凶嘛!畜生,畜生,你们这群臭道士总是叫人家畜生,可是明明是你们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啊!”她说着又放缓了语速,低声道:“还有那个谢无酬,看着弱不禁风,还挺不好弄呢。” 凌武闻言,下意识看向那堆烂肉,咬牙切齿喊道:“孽畜!竟敢来戒台山挑衅,我就算是豁出一条命,也要为阿婆报仇!”他这一击打得凶狠又突然,“谢无酬”虽然接住,却也被震得跌倒在地。 她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握着凌武的剑身,突然横向一划,鲜血砸在地上,瞬间变黑,化作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然后从袍底钻入了在场所有弟子的衣裳里。 “不想和你们玩了。” “谢无酬”看着只顾得上自己的众人,慢悠悠地揭开了自己的面具,原本的样貌露了出来,弟子中有人惊呼出来,“微生厌!微生厌!她就是西坳那只大尸畜!大师兄就是被她算计才误伤了那么多人的!” 此话一出,众人似乎皆有了同仇敌忾的动力,手中的长剑齐发,微生厌频频后退,竟是被逼到一个死角。 她搓了搓手,不禁思考:杀,还是不杀呢?这些墙头草,兴许没一个好东西? 谢无酬不顾一切地赶来,刚好遇到这一幕。 她来不及思考,一剑劈向墙壁,微生厌像是早就料到了,适时化作一滩流沙钻进了暗门地窟。随着地板渐渐变色,整个屋子的光线慢慢暗了下去,不知道从何而起的黑幕从地下将厨房包裹起来。 很快,室内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微生厌躲在暗处,而众弟子没了兵器又自顾不暇,场面有点混乱。唯有凌武目光始终紧跟着谢无酬,急切地问道:“阿婆,你可伤到哪里?那畜生对你做了什么?” 谢无酬无暇回应,回身召回小白蝶,没好气地教训了一番,这才帮众人解了尸虫的毒。众弟子发现自己能动了,纷纷靠在一起向谢无酬道谢,所有人紧挨着围成一圈,将谢无酬团团围在中心,生恐微生厌暗中偷袭伤到她。 然而谢无酬却因这阵仗犯了愁。 这黑幕必定是微生厌为了跟她说话才放的,可如今她被看得死死的,哪有机会和她说话。想到这里,谢无酬就忍不住生气。 她教给微生厌面具的使用方法,告诉她小白蝶的召唤咒语,是为了让她关键时刻保命,结果她却拿来算计自己。 她下意识轻哼一声,旁边的凌武听到后,语气凝重地说:“阿婆别急,这黑幕来势汹汹,那畜生恐怕是黔驴技穷。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能保护好你,将她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OS:给我自由,我要和我CP说话 众弟子:阿婆放心!交给我,一定把你保(看)护(守)的好好的!! 微生厌:磨牙/ ———— 今天入V啦,感谢大家的陪伴,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努力每天日3(说实话还真的有点吃力)啦,毕竟有金主爸爸了 感谢在2020-06-08 00:07:19~2020-06-09 18: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_w/sss、冻雨、不想再见到自己名字的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她杀生 从谢无酬送她人肉开始, 微生厌就在想食物的来历。 她假设了无数种答案, 也想好了无数种应对方案。无论是哪一种,她的底线就是保谢无酬无虞。因此, 在她听到外面戒台山的弟子一出声, 心里便有了十足十的谋划。 虽然这谋划有些莽撞,她可能会吃点苦头, 受点冤屈, 可是她打心眼里觉得很值得,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因为她知道, 谢无酬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境况, 都很懂的保护自己的初心。而这,恰恰就是最难得的。 虽然她也曾疑惑过, 但她相信谢无酬绝非滥杀无辜之人。而自己不过是她眼底的可怜虫而言,更不值得她去害人性命。微生厌暗暗想,她这么多年唯一求的, 不过是谢无酬对自己平和些。如今这样的相处模式, 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期望,她心底是珍惜且餍足的。 所以,即使谢无酬不愿说,她也顺其自然地把这件事归于“君子有可为”里。但她也很清楚, 是这并不代表这些尸肉的存在就是万无一失的。尤其是在戒台山,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一天前,微生厌放小黑虫去打听消息, 就听说后山发现了几具年轻弟子的尸骨。若非她相信谢无酬的秉性,旁人一旦看到阿婆殿的人肉,自然就会浮想联翩,心生怀疑。 想要怀疑一个人太容易了,而想要为一个人洗冤却千难万难。同理,戒台山想要除掉一个德高望重的阿婆,最锋利的武器,便是毁掉她的名誉和声望,让她彻底掉进污泥里,永远脱不了身。 这次的人命案,便是一个顶好的契机。 微生厌猜想,如果没有这次机会,戒台山也不会放过谢无酬,与其让他们借题发挥,不如她抗下这一切。反正,她身上也不缺这一件命案。 因此,她偷偷从谢无酬那里拿了面具,准备好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衣裳,扮作她演了这一出戏。但是谢无酬肯定不会答应她这么做,为了防止计划生变,她只能狠狠心把人沉到池底,然后再用缠香困住她。 黑暗里,微生厌望着谢无酬仍旧是不放心。 她做这一切,虽然是为了保谢无酬的清誉,可也确实存了自己的私心。 阿婆殿出入如此严密,还是被严守心想办法寻了进来,名曰保护,实则是嫁祸。那会在搜查的时候,她的小黑虫可是亲眼看到有人偷偷把腐烂的尸体,放进了厨房的地窟。否则,以谢无酬的谨慎程度,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人发现尸体。 正如她所料,凌武很快就被叫去围观。有了这一轮的亲眼印证,微生厌更觉得,自己当初的猜测是对的,严守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对谢无酬动了杀心。 她想到严守心那张道貌岸然的老脸,不由有些鄙夷地想,可惜啊,严守心那个老狐狸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自己也是知情人之一。 戒台山贼喊捉贼,那她就能李代桃僵。有她在,谁也别想动谢无酬。无论是万民神的地位,还是她的命。 眼前的黑幕渐渐封闭。 凡人的眼睛不可视物,可微生厌却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那个叫凌武的道士,狼狈地摸起地上的剑,将谢无酬虚挡在身后。唔,这个看上去心地还不错。她视线往上,迎面便看到谢无酬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她看得到我?微生厌心跳剧烈地跳了起来。她抿了抿嘴,不由地心虚起来,不料谢无酬的视线慢慢右移,又看向了窗台上的筷箸。 原来是巧合,微生厌松了口气。 不过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她想要两全其美的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她化作烟雾,悄悄游走到谢无酬的脚边,慢慢聚拢成人的形状。 “我要走了。”微生厌趴在谢无酬的耳畔,轻声告别。 谢无酬听到微生厌的声音,骤然僵住。 她快速观察四周人的反应,企图伸手抓住微生厌,然而微生厌并没有化出实体,她一把过去就扑了个空。 “他们听不到我说话,但是你可要好好听着。” 微生厌笑得有些哀伤,她知道这一别,最好能是永远。不然,以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戒台山是不会放过她的。再相见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谢无酬,都是一种折磨。 但谢无酬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此时,微生厌站在谢无酬的身侧,把准备好的面具和匕首,塞进了她的袖子里,“这些我以后用不上了,都还给你。我走之后,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你只管把我往恶毒里说就是。我会从此逃得远远的,像你希望的那样,安安分分过完剩下的日子。” 谢无酬捏紧了面具,千言万语攥在握紧的拳头里。她声音低沉,是按捺着盛极的怒气:“这就是你说的安分?” 刚刚从屠城惨案脱身,结果又跳进泥潭,她费尽心思帮她洗脱冤屈,想让她堂堂正正地活着,可她呢?竟然一次又一次自作主张,完全不顾她自己的死活,也不为他们的将来考虑。 谢无酬不悦极了,张望着空荡荡的空气,突然赌气想。 难道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微生厌从来都没有爱过她,或者说,现在的她并不爱她? 黑暗里,谁也没发现谢无酬眼睛红的滴血。 她将微生厌塞过来的东西一并推还回去,也不管微生厌接不接,直接跨出一步,走到众弟子之间,道:“退到我身后。” 众弟子正六神无主,听到谢无酬的命令,不约而同地退了半步。只见谢无酬轻轻一跃,指尖符文浮动,周身的散出的光斑如瀑布涌向黑幕。一瞬间,光线刺目,黑白交错,光斑如巨龙般缠绕在她身上,通力一击,便将整个黑幕震得开裂。 谢无酬转过身,目光穿越人群,毅然决然地看着满脸惊愕的微生厌。 她身上的气味异常浓烈,一瞬间便释放出最大的强度,空气里满是致命引诱的香甜。 微生厌掐着自己的手心,全力抵抗着谢无酬的“攻击”,她心里又慌又急,方寸大乱。 她是故意的?她竟这么想留住我?微生厌不可思议想,怎么会呢?她们不过是见了几面,交手数次,她在她的池子里泡了六七日而已…… 想到这里,微生厌面色越发苍白。 不知不觉,她竟然和谢无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吗?从西坳,白鹿村,一线天,断肠谷,王城又到戒台山……这些事情,是她以前从不敢奢望的,可是短短一个月里,竟然全部发生了。 她没有变,变的人是谢无酬。 她冷静下来,再去审视眼前的女子,突然就觉得呼吸都被她牵引着,意欲共沉沦。 如果杀掉周围这些碍事的家伙,把她抓回去关起来,然后……微生厌脑海里翻滚着奇怪的画面,她突然觉得脑袋里仿佛攘动着几万只蚂蚁,它们来势汹汹,一心想要击垮她,无数完全不属于她的想法和欲念跳了出来,将她逼得近乎窒息。 她尖叫出声,随着令人恐惧的黑白碰撞,她现身在指尖的红线张开的天罗地网里。 谢无酬见状,忙命令小白蝶保护众弟子。她只身上前,只见微生厌频频后退,施展千机引却是用给了自己。 她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茧。红色的丝线里,微生厌的脸被勒得变了形,脸颊的肌肤切开几道伤口。 谢无酬见微生厌竟然这么抗拒自己的“逼迫”,忙收起了自己的气息。她大步上前,快到跟前的时候,她听到微生厌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别逼我。” 与此同时,一股蛮横的力道冲向她的心口。微生厌似乎用了所有的气力来发出这一击,掌风穿肩而过,疼的谢无酬低吼出声。 “轰——” 黑幕彻底碎裂,黑色的烟雾和白光缠绕着,将阿婆殿染得面目全非。 微生厌从茧中走出来,红线落在她的身边,她看着谢无酬的光斑猝然散开,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受了伤,流下血,突然舔了下唇角,笑嘻嘻地说:“伤到了呢,戒台山的谢无酬,也不过如此。” 她说完,便抿紧了嘴唇,将翻滚到喉头的血腥生生咽了下去。 谢无酬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甜腥。她谢绝了旁边弟子的搀扶,毅然举着剑重新上阵。 微生厌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无酬越走越近,而她的神台里,老人的说教腔调纹丝未变,“不可以。你若是动了心,她必定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么?微生厌默念着,手上的千机引猛地伸向谢无酬。 谢无酬刻意不还手,她躲过一侧,另一侧的琵琶骨被狠狠一拉,手中的剑立刻跌在地上。可是她依旧不依不饶,好像不从她尸体上踩过去,微生厌就绝无可能离开阿婆殿,离开她。 微生厌烦躁极了,她颤着手给出最后一击,她算的很好,哪怕谢无酬全力躲开,这场无意义的战斗也将结束,然而没想到的是谢无酬躲到一半,突然正过身顿在原地,朝高空抬手一击。 众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声钟鸣,金色的光波和白色的光斑从天而降。 微生厌只觉得天地一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脚下一个踉跄,她便栽入了一片黑色的汪洋,耳畔隐隐响起唢呐的乐声。 阿婆殿里繁花落尽,遍地枯叶。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谢无酬和严守心的身上。 “阿婆居然这么厉害,接住了师尊的金刚咒……” “竟然击穿了,好强啊……” “我刚刚走神没看清,发生什么了?那个尸畜去哪了?” 各种议论声中,谢无酬轰然倒下。她身下的血液汩汩流动,从砖缝里渗入骨生池。 大雨瓢泼而下,池中的白肉莲犹自盛开,完全不受阿婆殿内风雨雷电的影响,它的根部沾染到鲜血,但花瓣仍旧纯白无瑕,就像现在众人眼中的谢无酬一样。 严守心冷眼看着女弟子争相把谢无酬扶到寝殿,十分疑惑。他才一会会不在,戒台山的弟子怎么突然对谢无酬这么热情。他命人收拾残局,转身便叫了凌武过来问话。 凌武平时莽撞大胆,此时却跟失了心智似的,堂堂男儿频频落泪:“无酬师妹都是为了救我们,才受这么重的伤。师尊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师妹,往日都是我们错怪她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严守心隐隐不安。他敷衍了几句,又让凌武另叫了一个弟子进来。一进门,那弟子就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弟子大意,竟不知道有尸畜潜伏在阿婆殿,坏了师尊的大事,还请师尊责罚。” 终于有个正常的,严守心示意他起来。 说着,那小弟子就红了眼圈:“师尊说想试探阿婆,没想到竟然引发这样的事情,阿婆为了保护我们……”他泣不成声,内心的愧疚奔流而上,只管在地上磕头,“弟子愿用性命作保,阿婆对戒台山绝无二心,门里失踪的弟子,定然和阿婆无关。师尊一定要救救阿婆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我有种大结局的感觉!MD,好想做个甜文作者 —— 第38章 我心虚 唢呐声由远及近。 微生厌睁开眼, 看到的是漫天的白风筝, 白色的幡,金碧辉煌的纸扎, 随着出殡队伍的前行, 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杂乱。 “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 “是啊, 先王就去得早, 留下这一个女儿,谁承想竟然也病入膏肓……命不好啊。” “才二十六岁啊, 哎真是红颜薄命。” “也不知道新王君怎么样,听说原来还是戒台山的弟子……看着排场, 也算是厚待女君了。” 微生厌跟随者人流迷迷糊糊往前涌动,到拐角处, 她听的入神,膝盖不小心磕到了石台上。青紫的伤处赫然在目,竟然丝毫不疼, 她正色观察, 又尝试了几个动作,确定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梦境。 这梦境很神奇,每次她置身其中的时候,以往做梦遇到的事情都会想起来。可是一旦梦醒了, 她就会把遇到的事情忘记大半,剩余的只留下朦胧的印象。 此时,微生厌就想到上次池底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好像是要给自己一样东西,不过没给成。也不知道,这场梦里,有没有她们的存在。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着人流往前走,说的不说,倒是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也正因如此,她才恍然得知,眼前这葬礼竟然是李如荼的。 二十六岁的李如荼,因病去世。这场葬礼是她最后的体面。 这里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微生厌奇怪地想,如果是梦境,为什么会出现很多她从未知道的事情,比如骨生池,白肉莲;可如果不是梦境,这里又是哪里? 是哪位高人做的虚假世界吗?她想想就觉得好笑,谁会无聊花那么多力气做这个,又偏偏把她带进来。 想到这里,微生厌决定再到处逛逛。反正,她和李如荼没什么交情,就算是她死在自己梦里,她也没什么别样的感觉。与其跟着棺材跑来跑去,不如找找看有没有戒台山的存在。 她还是很在意,之前梦到的那个场景的。那里面的人,像极了她和谢无酬。虽然有些细节记不清了,但是她觉得也许这里,和她真的有什么联系,而一切,只有那个“自己”才能给出答案。 微生厌挤出人群,只身钻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刚走了几步,就听到附近响起熟悉的对话声。 “陛下赏你的,你做的很干净。” 微生厌仔细回想,好像是戒台山的哪个小道士,她刚刚才见过的,但不记得名字。 回话的应该是个宫女,笑着连称不敢当不敢当,抱金子的手却捏得紧紧的,“李如荼对我没有防备,我日日给她下药,两个月就倒下了。道长放心,我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绝对没人发现。” 被称作道长的人温文尔雅道:“姑娘的功劳,陛下不会忘。这不,今日便是陛下让我亲自送你回家。” “回家?我老家遭了饥荒,回去也是挨饿。”宫女恳求道,“能不能等我送完这趟灵,还是回去伺候咱们新陛下,我……” 微生厌略听了几耳朵,觉得颇为无趣,很快就转身走了。那宫女也是好笑,斩草除根,过河拆桥,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恐怕主仆一场,明年的今日也要一同过祭日了。 她对李如荼的死因并不感兴趣,毕竟是自己的幻想,哪里能真的当真呢?说起来,微生厌觉得自己还挺晦气,怎么做个梦都这么压抑,不是死人,就是正在死人,要么就是即将死人。 微生厌走着走着,就有点分不清时间。她觉得自己记忆有点换乱,顿住脚步想了一会,突然记起自己原来是在阿婆殿。阿婆殿里,她重伤了谢无酬,又被什么人给伤到了。 想到这里,微生厌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迷下来。 她闷闷地坐在石阶上,心里想起谢无酬看自己的眼神,突然就记起了第一次做梦时的场景。她试着翻看自己存放物件的芥子,竟然真的找到自己第二次做梦时写的记录,她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又凭借记忆把三次做梦的时间线和信息全部都捋了一遍,突然觉得这梦极为真实。 倒像是七年之后的现实世界。 这么看的话,刚刚她看到的,就是七年后会发生的事情?她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这真的不是梦,而是一种先知的能力?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低声嘀咕,可是当初没听那糟老头说自己有这种天赋啊。 她想着跑着,终于找到刚刚的位置,此时说话的道士已经不在,只剩下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宫女。 “救救我。”宫女倒在血泊里,听到有人过来连忙胡乱挣扎。 微生厌觉得她可怜又可恨,但还是上前一把握住宫女伸出的手,“你是王宫里的人?”她见宫女神情惊恐,又换了种说法,“你是李如荼的人?” 结果宫女跟见鬼似的,突然甩开她的手,大声尖叫起来,“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不可能的,不可能……”她疯了似的爬起来,蹭的满墙壁都是血迹。 微生厌看着她跟撞了邪似的,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你怎么见我跟见鬼似的……” 那宫女彻底崩溃,倒在地上哭着求微生厌不要吃她。 “是李如荼杀了谢无酬,也是她骗谢无酬是你杀了戒台山所有的道士……他们说只要你去古灵台,谢无酬就一定回去,她那么爱你,有你在她就死定了……都是李如荼干的,和我没关系。” 宫女胡言乱语,逻辑不通,说得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掉。 微生厌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李如荼杀了谢无酬”“她杀了戒台山的道士”“谢无酬……死了?” 她被宫女这番话惊得魂飞魄散,正飞快地整理思绪,突然就听到旁边“嘭”一声。 那宫女竟然自尽了。 微生厌看着尸体倒在地上,略微有些不安。 如果这里真的是七年后,那这些年里酒精发生了什么呢?李如荼为什么会杀谢无酬,谢无酬竟然……爱自己? 她回头看李如荼出殡的方向,想到那句“她才二十六岁”,突然觉得心慌。七年之后,谢无酬会因她而死?李如荼也会被害死,戒台山的道士当了皇帝?怎么会这样。 微生厌突然想起骨生池里的那座没有灵魂的真人神像,又想到池底那个痛不欲生的自己,喉咙微动。 那就是自己和谢无酬的结局吗? 她拼命往巷子外面跑,满心都想着去戒台山,可是当她心里有了执念,这梦境竟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空间扭曲错乱,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巷子,就像走进了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 “微生。” “微生。” 微生厌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一时竟然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她的身体随着巷子扭曲着,陷入一个黑色的漩涡。她本想随着漩涡下坠,但是突然看到下面全是飞溅的肉沫和人头,顿时惊醒,连忙拼尽全力往外跳。但是漩涡转得她晕头转向,跳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像远航的灯塔,她终于看清了回家的方向。 “微生。” 谢无酬喃喃喊着,生怕微生厌再也醒不过来了。 自上次出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期间严守心找了无数借口想要带走微生厌,都被她挡了回去。但是作为代价,现在的阿婆殿再也没有任何屏障,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谢无酬再次搭脉,还是觉得微生厌这次的伤不算重,而且这段时间她带着微生厌一起泡骨生池,自己都痊愈了,她没理由还重伤不醒。 这么忧心着,谢无酬照旧帮微生厌掖好被子。她缓缓起身,本想去找几朵花放在床头,结果刚站起来就被人握住了手腕,不过很快又松开了手。 谢无酬回过身,对上微生厌黯然失色的眸子,忍不住道:“你醒了。” 微生厌还没缓过来,脸色苍白,浑身都是冷汗。梦境里的一切太过沉重,又太过荒谬,她忍不住又想,那真的是七年后的世界吗? 她环顾四周,见除了谢无酬空无一人:“这是哪里。” 她闯了那么大的祸,严守心怎么会放过她呢?可这里不像是阿婆殿,也不像地牢阴沉,朴朴素素,一片空旷,周围只有石桌石椅,还有几朵小花。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再看谢无酬莫名觉得心虚。 “我不会放你走的。”谢无酬突然出声,她语气强硬,毫无转圜的余地,“角色扮演的游戏结束了,我也不喜欢玩猫抓老鼠。微生,我们谈谈吧。” 谈谈?谈什么…… 微生厌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在觉察到她竟然无法使用术法后,她惊讶道:“这里是你的……” “我的神台。” 谢无酬转身,手中那份日日准备,倒了熬,熬了倒的药终于派上了用场,她送到微生厌的面前,正色道:“你也可以当这里,是关你的牢笼。”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谈谈吧 微生厌:谈什么?! 檀檀:当然是恋爱啦 —— 第39章 她勾引 哪有这么好看的牢笼啊, 微生厌哀伤地想。 她脑海里还是宫女临死前的疯癫无状, 血污满满的墙壁,噩梦一样的漩涡, 还有无数人嘶吼咒骂的声音盘旋在头顶, 她整个人都闷闷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胸口沉沉地喘不上气。 谢无酬想了半个月, 原本是想趁着微生厌还没动逃跑的心思快刀斩乱麻,可此时, 她看到微生厌恍恍惚惚的模样,又不忍心起来。 这半个月, 她时常在想,如果微生厌就这么死了, 她该怎么办?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可她却无法帮她完成一个心愿。 谢无酬突然怔住,她认识微生厌整整五年, 竟然从未想过她真正想要什么。 她静静地看着微生厌的侧脸, 只觉得她虽是任性妄为了些,无法无天了些,也没有信任自己,但是的确是帮她完完整整地抗下了这一切。 这半个月以来, 微生厌扮作谢无酬潜入戒台山,大杀四方的传言在民间四处传播,人人都想将微生厌得而诛之。恶人是不怕再添一桩恶事的, 可是谢无酬知道,微生厌的本性不坏。甚至,她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和洒脱。 身逢乱世,命途多舛,可她从未因痛苦而加恨,因厄运而奸滑,因世道不公,而滥杀无辜。更何况,她还是一只尸畜,没有人肉就会灰飞烟灭的“邪祟秽物”。 谢无酬从小跟在师祖的后面,她见过太多人,无论男女老少,他们大多都皮囊美好,却有一颗贪婪的心。可她从微生厌身上,从未见过仇恨和怨毒,她就像是月亮,隐遁在黑暗里,但其实比谁都要亮。 谢无酬回想微生厌的神色,突然有些迟疑,她是不是太急了?也许可以徐徐图之?可是一想到微生厌拼了命也要走的架势,她又硬了硬心肠。 她正想着,抬眸却看到微生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地,正凑在小白花跟前猛吸了一口气。香味有点浓,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见谢无酬的视线看过来,又沿着石桌走了半圈,感觉有视线跟着自己,倏然抬起手,将边缘的水瓶打翻在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响动。 “呀,碎了。” 微生厌表情吃惊又无辜,但是两条腿继续晃动,挥动手臂,如法炮制地又将几个杯子打碎。 谢无酬的神台本就荒芜,犹如雪洞。这会儿被微生厌砸了一遍,碎片铺在地面,连一个囫囵落脚的位置都没有,看上去凄惨不堪。墙缝里摇摇摆摆的小白花掉了半边花瓣,身不由己地被微风来回拂动,好像也在申斥来人的无礼与嚣张。 微生厌闹腾了半天,一心想要谢无酬知难而退,因此也就没敢再跟谢无酬对视。 她估摸着谢无酬的脸色大约够难看了,忙忙踢开脚下的碎片,微微勾着脑袋,一副不关她事语气道:“真是太可惜了,弄坏这么多东西。”她始终没抬头,因此也就没看到谢无酬无声地笑了笑。 此时,微生厌还在继续说:“能出现在你的神台,应该都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吧?这么多精致的小物件都被弄坏了,真让人心疼。”她顿了顿,低声说:“如果你不想这里变成废墟,我劝你放我走。” “的确。” 谢无酬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微生厌的身体微微一颤,只听她说:“都是好东西。瓷瓶是我亲手烧的,杯子是我亲手描的。”谢无酬转到微生厌的面前,伸手将她的脸硬生生抬起,含着笑说:“你也是我亲自带进来的。” 她在心里默默演戏道:可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最喜欢的。 微生厌虽然没有听到谢无酬心里的话,却也感觉到了她炙热的眼神。 她本能想躲,脚下踩到的碎片发出脆响,她突然如梦初醒。 谢无酬一直都在试探她,她是不是已经觉察到了自己想要一走了之?所以才拼命阻拦自己。 可是没道理啊,她和谢无酬是天敌,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他们之间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产生所谓的感情。谢无酬,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突然就对自己这么上心的。 微生厌心里有个声音不断撩拨,她死死地盯着谢无酬看,耳垂自下而上滚烫起来。良久,她别过脸,躲过谢无酬的眼睛,突然委屈道:“七日时间已经过了,你说话不算数。” “你自己睡超了半个月,还怪我?”微生厌惊讶地抬头,显然是被自己这次做梦的时长给吓到了。她支吾着,退了好几步,谢无酬趁机将她堵到墙角,眼神略有些危险:“我是老虎?” 微生厌不肯搭话,她担心谢无酬又来捏她下巴,干脆用手臂挡住脸,“你干嘛非要和我作对!留下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值得你用……”她死咬着嘴唇,不耻地红了脸,“用你的自己引诱我。” “因为我喜欢你。” 微生厌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她微微启唇,满脸不可思议。 谢无酬随着她的却步,微微挑眉,俯下身说的更重了些,“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走,半步也不行。” 微生厌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眼前的谢无酬是个假冒的……她一把推开谢无酬,红着脸满屋子乱跑:“你……你胡说什么!” 谢无酬含着笑,沿着旁边的床边坐下,她不慌不忙地扫过微生厌慌张的小脸。 “我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再放你走。”她微微一笑,眨眼之间神台地面恢复原状,瓶子杯盏也原样归位,她探出手,手心里就多了一盏茶。 谢无酬拂动茶叶,微微抿了一口,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也喜欢我么?” 微生厌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直到谢无酬走近,她脑子都没转过弯来。怎么可能呢?她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心事,对着谢无酬也是万分小心,谢无酬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想要我?”谢无酬压低了声音,像情人间的呢喃。 甜香的气息弥漫起来,微生厌陡然后退,莫名心跳加快。她屏住呼吸,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阿婆请自重,我对女人没兴趣。” 谢无酬忍不住笑。软硬不吃,很好。 她迅速收起了香味,转而将微生厌捆到面前,轻声说:“我已经自重够了。”余下的话语,凝成眼底的迷离,她突然附身向下,淡淡的清香涌入微生厌的鼻腔。 微生厌下意识往后退,突然脚下踩空,下一秒就掉到了床上。 她正觉得奇怪,突然就看到谢无酬倾身过来,纱幔撒下,之间谢无酬背对着她说:“以前,我总觉得确定你的心意很重要。就在刚刚,我突然想通了。” 谢无酬转身,看到微生厌猛地抓紧了床单,她得逞似的勾起唇角,“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我不放手,凭谁也走不了。” 她端起已经凉透了的汤药,送到微生厌的唇畔:“喝掉。” 微生厌神情复杂,她将目光从谢无酬脸上挪到药碗,扭头道:“我不吃药。” “那你想吃什么?” 微生厌赌气道:“想吃肉,想吃活人的肉,最好是烂出蛆的那种。” 谢无酬嘴角噙着笑,“我的肉给你吃,好不好?” 微生厌呆住,然而还还不及有反应,她就感觉后脑勺被一只手搂住,紧接着又涩又苦的汤药就被直接灌入了她的嘴里。微生厌挣扎着往外推,然而谢无酬术法强硬,她被呛得直咳嗽,弯着腰趴在床头不住地拍打胸脯。 头顶响起轻笑声,温柔的。 微生厌扬起呛出眼泪的眼,看到谢无酬满意地扣下碗笑了笑,随后淡淡道:“这药名叫髓生引,含了我的内丹髓,从此你便是我的半个奴隶。”她不知道又从哪捏起一炷香。 白色的香烟袅袅升起,明灭的火焰映照在微生厌的瞳孔里,格外漂亮。 谢无酬道:“听话,点上伽罗印,我就带你出神台。” 看着火焰越来越近,微生厌不知哪来的力量,猛地将谢无酬推开。她不想做奴隶,更不想成为她的附庸。 谢无酬被微生厌推得一个踉跄,但手里始终握紧那柱香,她微微有些焦急,视线随着微生厌四处瞬移,摸透了她的行动轨迹后,不动声色地催动了阵法。 神台的边际越来越小,微生厌无处可逃,终究还是回到了谢无酬的身边。 谢无酬露出笑容,然而就在这时,一记钟声响起。 微生厌看到周围的景象倏然变化,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阿婆殿。 外面的世界里,她和谢无酬各自一个蒲团,只不过谢无酬坐在亭子里,而她却被悬挂在炎炎烈日下。院子里人山人海,白衣青冠的青年们就像是一个个小鸡仔,围在下首满眼期待。 “无酬,你输了。” 严守心的声音腾空而起,震得鸟雀惊起。 微生厌握紧牢笼,往下看去。 只见谢无酬从蒲团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俯下身道:“虽然未能完全制服,但是她已经喝下了药。师尊,你答应过我,只要她束手就擒,就将这尸畜赐给我,由我驯服管教。您要食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Play,不存在的,我是个清水甜文作者。 —— 感谢在2020-06-10 00:35:53~2020-06-11 00: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_w/sss、漫漫青枫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戚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我起誓 铁笼子摇摇欲坠, 缠绕在笼子周围的铁链勒得咯嘣作响。 微生厌一只手抓着铁笼, 满脸肃杀地瞪着底下谢无酬。也不知微生厌在想什么,众弟子只见她手上青筋暴起, 固若金汤的牢笼竟然被生生掰开胳膊粗细的缝隙。 下方的弟子们下意识握紧了剑。 微生厌嘴角仍旧残留着带着血腥的药味, 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齿间,比谢无酬神台里的小白花还要香醇。 “她想留住我, 她想保护我, 她……喜欢我。” 微生厌细细地想着,慢慢地回味, 像品着一盏陈年的好酒。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觉得有一丝丝的开心, 甚至是满足,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的骨生池, 想到池上谢无酬干枯的躯体,还有池底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那是他们的以后。 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探知未来,但是随着做梦次数的增加, 梦境里的压抑和真实感, 让她无处遁形。他们就像是一种先知的力量,每当她动了心念就会跳出来警告她: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无比重要,但凡有一点摇动,过往付出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微生厌烦躁地想着, 手上不觉又用了力。 不想做奴隶,尤其是谢无酬的。微生厌心中冰水两重天,一边是想到自己要像只狗一样匍匐在谢无酬脚下的愤怒, 一边却是一看到谢无酬就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情的欲念。 这是怎回事?她既没有受伤,谢无酬也没有故意引诱她。为什么她会有些不受控制? “你若要她好,便只能牺牲自己。”老头子的声音从神台传出来,沉默了数十年的嘱咐,开始频繁的叫嚣:“一晌贪欢,还是保得万年青,你可要想好了再决定。” 微生厌不耐烦地挥舞手臂,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种声音,在教唆她前进后退服软或者反抗。她其实是烦躁老头的说教,但是在下方的弟子们看来,却像是困兽暴怒的前兆。 “师尊不愿履行承诺?” 谢无酬冷冰冰的问话回荡在空气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弟子众说纷纭。 “阿婆竟然为那只尸畜求情?” “本来就是师尊赢面大,那尸畜凶狠至极,也不知阿婆如何将她制住……” “尸畜本就肮脏下流,不配苟活于世,也不知道阿婆为何要袒护她。” “尸畜本性难移,恐怕日后也不会真心归附……” “若开了先例,戒台山如何自处?那些被尸畜害死的百姓如何看待我们?” “阿婆如此坚持,莫非真有私心?听说这是尸畜体质特异,竟然可以自己生骨造肉,而且每次被击杀,如若不死便会比之前愈发难对付。” 言守心正襟危坐,听着弟子们的窃窃私语,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谢无酬的身上,又看了眼似乎还在负隅顽抗的微生厌。 良久,他方才悠哉悠哉地捋着胡须,拖着自己那长长的尾音,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喜欢独一份的。” 微生厌盘腿坐在笼中,冷笑一声:“虚伪哦。” 言守心脸色微变,却并未抬头看微生厌,他眯着眼瞥向谢无酬继续说,“这尸畜形迹可疑,来历不明。她是如何潜入了阿婆殿,如何害死了门中弟子,又为何要假扮你,都需细细审查。你若执意独占,恐怕难以服众。” 谢无酬拢起长袖,用手拨去被微风吹散的长发,轻笑:“师尊这话说重了。” 此前半月,谢无酬已将微生厌的来历,和她如何进入阿婆殿,又如何算计了自己一五一十地说了个一清二楚。她心中知晓,若是撒谎必然会被拆穿,因此并无粉饰,只稍作调整,改了将带微生厌回戒台山的目的。 “李如荼已经查明,微生厌和屠城案毫无关系。但是她体质奇特,又是因为我们戒台山的缘故所以才沦落成尸畜。所以,我想先帮她疗伤,再设法劝服,以便能为我所用。” 当初谢无酬这么告知门中诸人的,此时她再次强调:“微生厌虽野性难驯,却确确实实一直都待在阿婆殿,门中弟子无故被害,恐怕另有缘故。师尊若步步紧逼,怕是会让人觉得,你在觊觎这只尸畜。” 微生厌闻及,心中便知该如何应和。但她仍旧是气谢无酬自作主张让她做奴隶,于是于高空之上,轻轻地笑了起来,“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一面打着救苦救难的旗号招摇撞骗,一面又狗咬狗,窝里斗。”她哎呦一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来日方长,我倒想看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言守心被气得胡须直抖。 “尸畜惑心,你并未将她完全制服,留着终是隐患。你若是不想交给戒台山,不如就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审一审,也算是给活人和亡灵一个交代。” 说毕,谢无酬眼前落下一柄尺子。尺子身通体为黑,有龙凤交缠,上面用密文写着:九幽台矩。 台矩是戒台山的镇山之宝,也是惩戒重犯弟子的刑具。通体的黝黑是上百年血迹浸染成的色,沉重的血腥气也昭示着他饮血的长歌。 台矩一出,高悬于空的笼子就像是有了共鸣,开始微微晃动。 微生厌隐隐觉得不安。 她没想到谢无酬竟然会为了自己,公然与言守心叫板。这种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将自己留下来的执着,让她顿时觉得不妙。 她这十几年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怎么能因为自己被打破呢?如今,她还不够强,也还没有准备好,谢无酬还不能与戒台山反目成仇。她心中想着,迅速将手指伸入自己的喉咙,企图把喝下去的药水吐出来。 可是平日里说吐就吐的身体,突然就好像饿极了渴极了,半分也舍不得出来。 微生厌气恼地踢了脚笼子,她瞪着底下的谢无酬好一会,看着那柄台矩突然有了精神,她弯着眼角朝正走过来的谢无酬大声喊道:“区区半碗血就想让我听你的?你想的也太美了。” 谢无酬眉头微皱,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软绵绵的笑。 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弟子上前一步,得意地朝着半空道:“谁说髓生引是契约?”她笑得有点怪异,“这可是尸畜发情的良剂。再配上伽罗印,你如今有多嚣张,那时便有多下贱。” 她这么一说,就有人站出来反驳:“师姐也不必说的这般难听。当初师祖创了这术法,本意是想消弭妖魔的妖邪本性,增强尸畜对主人的依附。如今阿婆想收服这尸畜为戒台山所用,髓生引自然是最好不过。” “我又没说什么。”女弟子白了眼发声的的师弟,婉转道:“我们阿婆自然是最最清心寡欲,冰清玉洁。可是……”她眼底闪烁过一丝阴险,“这只尸畜却不一定。” 微生厌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刚刚会身不由己。那不是错觉,是药效开始了。 她脸色微变,目光与谢无酬相撞。 谢无酬却是一笑,那笑仿佛在说:你逃不了啦! 微生厌错开视线,奇怪的感觉从她心底泛出。 突然就听到女弟子又说:“阿婆修的是长生法,尸畜对她的气味本就毫无抵抗力,更别说同处一室,朝夕相伴了。若哪一天阿婆也像大师兄一样被蛊惑了怎么办?隐患种种,哪个能放心?” “就是啊,还是斩草除根吧。”旁边的弟子也争相发表意见。 言守心笑吟吟地看着谢无酬,“你也听到了,不是为师偏袒,这只尸畜的去留,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将她送到戒律殿,为师亲自监管,如何?” 谢无酬含笑点头,似乎刚刚经历了愉悦的事情,“送到戒律殿?”她握着台矩继续往前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妥协的时候,突然听到“嘭”一声,谢无酬将台矩踩到脚下,温柔道:“诸位,怕是搞错了一件事。” 她指向微生厌,“她是我的,我用命换来的战利品,和戒台山并无干系。师祖当年教导我,阿婆行的是天下道,为苍生,匡正义,而非像狗一样被戒台山驱使,” “可是她杀了我们同门。” 谢无酬目光寻到这位义愤填膺的师弟,道:“你亲眼看到她杀了?”她突然转向严守心,“师尊,你想不想看看检查阿婆殿那天,厨房里还发生了什么?我虽然被困在骨生池,可小白蝶却看得一清二楚呢。” 言守心还没说话,之前偷偷放尸体的弟子从人群里走出来。 “请阿婆降罪。厨房里的尸体是我放进去的,若非我思虑不周,那尸畜也不会突然发狂,害得阿婆险些殒命。”他认真地解释:“最近戒台山频频有弟子殒命,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到安置尸体,想引蛇出洞。师尊也是好意,阿婆千万不要误会。” 突然被提到的言守心坐在一旁也是一怔,见众弟子都齐齐看过来,神色各异,他嘴角抽搐,随手指了指凌武,“此案疑点甚多,你继续调查,务必要人赃并获,绝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 “若真是戒台山有内鬼,师尊如何处置?”谢无酬问得尖锐,却也是部分弟子的心声。 只见言守心起身道:“自然是按门规处置,上古灵台。” 谢无酬无心顾及他的喜怒,见众人怒火平息,便将微生厌收回芥子,转身道:“嚷了一天,诸位自便。” 然而弟子们依旧有不放心者,“戒台山毕竟是宝山灵地,把一只尸畜豢养在身边着实不妥,请阿婆三思!” 谢无酬停住脚步,院子里春花开尽,只听她鲜有地温柔,道:“有我在,她不会再伤一个人。若真伤及无辜,她伤一条我赔一命,她若冥顽不灵,我便亲手将她挖眼剖心,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你逃不了啦! 微生厌:滚(ノ`Д)ノ —— 感谢在2020-06-11 00:40:02~2020-06-12 06:5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有节操的瓜 3个;藏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她的吻(修错别字) 听到谢无酬一本正经地放狠话, 微生厌咂舌不已。 听听这叫什么话啊?这是一个慈悲为怀的女神仙该说的话吗?想挖我眼睛?想要我命?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救她离开白鹿村, 又是谁在客栈把自己捅得乱七八糟? 微生厌心里嘟囔着,耳朵却无时不刻注意着阿婆殿的动静。 阿婆殿内, 昭望台上的弟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没注意到院子里的奇怪气氛, 匆忙跪在言守心面前道:“旱城急报!有数百尸畜一夜压境,大师兄重伤昏迷, 请求戒台山援助!” 言守心立时拆信查看详情, 当即也顾不得谢无酬和微生厌,忙忙带着一串人快步离开。 “旱城出现尸畜?”谢无酬觉得有些疑惑。 旱城距离王城有七千里地, 中间还隔着匪城,王城的尸畜怎么会跑到旱城边境?谢无酬敢保证, 这件事上一世完全没有发生过。按照正常的情节,凌霄在旱城立功, 回到王城之后一举扬名立万。和当时从旱城一起归来的二师兄合力,将王城的尸畜几乎一网打尽。 自那之后,微生厌孤立无援, 才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想着如今局势的发展, 大约也和自己的行为有关。如果她未将凌霄的行为公诸于世,或许他便不会在修为尚且不足的情况下,急匆匆敢去旱城“避风头”。相对的,旱城的难关便不会更加严重。 既然凌霄的主线如此, 那微生厌的呢?因为自己的干预,她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糕? 谢无酬心想着, 将言守心一行人目送至门外,方才转身回到寝殿。 距离谢无酬表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微生厌终于从之前混乱烦躁的状态彻底走了出来。 她平日里其实挺自在乐观的人,但自从变成尸畜之后,有时候莫名就会感到烦躁。这种烦躁体现在与人交往中,就是易怒易爆炸,不过她向来控制得很好,因为骚扰她的总是些为非作歹的小尸畜,所以她杀起来也毫无罪恶感。 除了谢无酬,她对其他人的态度,一向都是能动手不动嘴。 但是现在被困在戒台山,往后说不定还得跟着谢无酬去到王城,旱城,匪城……在人来人往的世界四处游荡。这么一想,她就觉得疲惫。 和人打交道最累了,得圆滑,得顾虑对方的感受,得权衡行为举止的后果,得用些脑子。微生厌已经体会过一次了,不想再体会无数次。总之,种种缘故加在一起,她终于再次说服自己,离开戒台山,理所应当。 但是想要离开她总得先准备准备,起码她身上那什么髓生引,得想办法除掉。如果谢无酬真的很喜欢自己,她那么善良,大概也不会忍心自己真的被人奴役吧? 微生厌悄悄透出脑袋看了看外面,只见谢无酬正在院子里批阅祷书,凉风阵阵,轻纱被一沓又一沓的祷书压住,被风鼓成一个大包。 她见谢无酬忙碌,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便怀揣着小九九,打算先在芥子里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然后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行动。 然而她刚睡到□□分熟,突然感觉芥子里天翻地覆,紧接着就掉在了地面。她被摔得屁股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爬起来,只听纱帐后面,谢无酬轻声说:“给我研墨。” 微生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发表不满:“你做什么梦呢?” 小白蝶从花间飞舞过来,停在微生厌的耳朵上。微生厌伸手托住,看着小白蝶漂亮的金色眼睛,忽然用右手唤出自己的小黑虫,“丑东西,你也变个翅膀给她看看?” 被叫做丑东西的小黑虫不耐烦地扭曲身体,而案前捏着祷书的谢无酬也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过来给我研墨。” 同时,她就看到微生厌手心飞起一大片的黑蝴蝶,纯黑的色调,上面是大片大片的红,像溃烂的枫叶,又像是沾了血的恶魔。小白蝶像是被吓坏了,纷纷聚到了谢无酬的身后,乍一看像是生出两只翅膀。 谢无酬冷眼看黑蝴蝶停在花叶上,院子里的芍药像是被吸食了元气似的,瞬间全都枯萎了。 黑蝴蝶停在枯枝的地面,死寂般地铺开静止,所有蝴蝶的眼睛都朝着微生厌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通着主人的情绪,微生厌沉默不语,她们也丝纹不动。 良久,微生厌“哎”了一声,失落地转向谢无酬叹道,“原来连你这里也不行啊?我果然只适合和死物待在一起。”她含着笑勾了勾手指,黑蝴蝶化作黑虫,流水般回到了她的脚下,瞬间踪影全无。 谢无酬回头,朝着小白蝶嘱咐两句,然后一挥手将院子变回了原样。她不依不饶,还是说:“先帮我研墨。” 微生厌似乎全然不受之前景象的影响,托着腮扭身看向谢无酬,只见她写写画画,十分认真。她随手抽了一本看了两眼,牙酸似的哼唧一声,“做阿婆还要管生男生女?这不是观音做的事吗?” 谢无酬抬头瞪了眼微生厌,微生厌瘪瘪嘴将祷书轻轻地放回原处,慢慢挪到案前,一只手端着砚台,一边温温软软地说:“我知道你那会是故意做戏给言守心看,现在就我们俩了,你能不能帮我解了那个毒啊?” “什么毒?”谢无酬捏着笔,顿在半空,像是一愣:“我何曾给你投毒?” 微生厌以为谢无酬当真没听懂,于是耐心地说:“就是在你的神台,你灌我的那碗药。” 她看谢无酬下笔飞快,没有理会微生厌的问话,等到案上的祷书都批阅完了,她才放下笔,松了一口气似的道:“那不是毒。” 她见微生厌不明白,随即解释说,“髓生引是我师祖亲制的药,可以抑制尸畜体内的狂躁。但是现任的门主,也就是我师尊,对尸畜深恶痛绝,因此门中上下对尸畜都是赶尽杀绝,而非怀柔,因此他们才会反对我对你用药。” 微生厌抬眼,欲言又止。 谢无酬继续说,“有这药在,他们便不能再对你出手。”似乎是想到什么,她突然起身,笑道:“师祖若是在世,恐怕也想象不到,如今的戒台山竟是这般模样。” 微生厌心中暗想,你师祖那性子,怕是根本不在意戒台山如何,他只顾着自己开心。 不过,她通过谢无酬的讲解,也算是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谢无酬让她为奴,其实是一个借口,主要还是想保她在人世间行走安全,也不再被戒台山通缉? 虽如此,但微生厌还是觉得不开心。 她前十五年日日都在为人所驱使,那种被人俯视和操纵的感觉简直太糟糕了,她从踏进王宫的那一步开始,就发过誓:哪怕前路是死,但只要能自己走,她都心甘情愿。 所以,哪怕后来她被王族和戒台山双双利用,又成弃子,但是她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在做个满身枷锁的人和做个恶名昭彰的尸畜之间,她愿意选择偏见,选择自由。 那如果是谢无酬给她的枷锁呢?她会给自己戴上枷锁吗? 微生厌托着腮想了一会,很难想象公正无私,冰清玉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无酬阿婆,会这么变态。刹那间,她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女弟子的话,她说什么“情”“下贱”,莫名头皮有点发麻。 那药到底怎么回事?她好像是被左右的情绪,又是为什么? 微生厌忍不住想亲口问谢无酬:“除了你说的这些,这药没别的什么副作用?”如果除了这些好处,没有什么副作用,那她带着药性一起走,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谢无酬眉间略有些忧郁,不可思议地看着微生厌,又含着些许真诚:“怎么会没有?既然是为了让主人约束,自然少不了一些手段。” 她说着重新入座,铺开一张明黄色的纸,示意微生厌继续研墨,“我待会要去明塔祈福,你跟我一起去。” 微生厌还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哪里肯听谢无酬的话。 她心里急躁起来,摔下墨条,双手猛地捂住谢无酬准备下笔的黄纸,骤然气道:“我不去!你凭什么使唤我!你都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凭什么自作主张!你明知道我想离开这里,你偏要拦着我!我讨厌你,我要离你远远的……” 她骂着骂着,突然觉察到有点不对劲。 “你不也自作主张,想替我认下一切?” 谢无酬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微微低垂着,似乎是有些委屈。 她抿着嘴唇,浅薄的胭脂色饱满而柔嫩。谢无酬抬眸看过来,微生厌的视线不由地落在她白净的脸上,谢无酬朱唇微启,粉嫩的舌尖若隐若现。 要命!微生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过是一个抬头吧……微生厌紧张地凑凑腿,她怎么有点受不住? 此时,不明真相的谢无酬正嫌弃地打量着微生厌。 这人撒谎的技巧练得真是炉火纯青,若非她早就知晓她的心意,此时肯定要被她蒙骗过去。想到以前,她糊弄自己的一些花样,谢无酬微微眯了眯眼,迎着她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凑了上去。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微生厌感觉心脏都要突出来了。 “如你这般,才有趣啊。” 轰—— 什么东西炸开了,微生厌脑子里有声音尖叫着,她意识作鸟兽散,理智瞬间碎了一地,天地茫茫然,只剩下谢无酬的眼睛。 她愣怔了许久,脑中一片空白。 谢无酬觉察到微生厌的古怪,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微微启唇,话还没出口,突然感觉微生厌侧着头,突然凑了过来。 冰凉柔软的触感交叠在一起,案上的祷书随风散落在地,满院子的桃花翩然怒放。 作者有话要说:檀檀:我不行了 —— 感谢在2020-06-12 06:54:46~2020-06-13 11:2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onligh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她算计 戒律堂的弟子突然传话。 谢无酬蓦地一惊, 唇上的温软凭空消失, 像一场梦。她心乱如麻,但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然而当她再抬眼的时候, 却发现微生厌已经不见了。 弟子生得斯文,见谢无酬坐在案前发呆, 忍不住又重复问了几句, 他小心翼翼地站在远处,“阿婆, 师尊有请您过去议事,几位师叔师伯都已经在了。” 谢无酬“哦”了一声, 怅然若失地站了会,方才恢复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 随着弟子出门。 微生厌死咬着嘴唇,目送谢无酬一路走到回廊,她正要松口气, 突然就看到谢无酬又回头扫了一眼。微生厌下意识缩回身体, 她躲在一大簇的蔷薇花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再次探出脑袋。 微风飒飒,四周人声全无, 微生厌确定谢无酬真的彻底离开这座院子,方才松开手,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 微生厌抹了把嘴, 转身潜入花丛,沿着阿婆殿的廊檐轻车熟路地离开了院子。谁也不知道,其实微生厌对整个戒台山了如指掌,毕竟从很久之前,她就要想尽办法去探听谢无酬的消息,她遇到过陷阱,也被阵法打伤过,但次数多了,便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拦她。 看着眼前对付尸畜的法阵,微生厌蹲下身摊开掌心,用刀子划开一口扣子,她捏紧拳头,血水掉在法阵上,眼前一片片的阵法忽然就失去了光辉。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等到血迹干涸,阵法又渐渐恢复了原样。 她灿然一笑,只身潜入了后山的密林中。 “怎么回事啊!”微生厌安顿好自己的身体,立刻回到自己的神台。 她站在一块石头上,指的头顶的黑云恶狠狠地问:“不就是亲了一下吗?又不是我自己主动的,是她给我灌得药!那鬼药还是您老人家亲手搞出来的,你凭什么劈我啊?” 轰隆隆—— “你错了微生厌,你不该痴心妄想,若非你心中想做,哪怕是髓生引,也无法控制你。你忘记你发誓,要离开谢无酬吗?微生厌,离开吧,这才是你要做的。” 她擦过嘴角,神台的震怒让她痛的满脸苍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对黑云的话有了质疑,她望着黑云滚滚,突然生出很强的不忿:“师祖,你说的不对,这不公平。” 微生厌突然觉得,自己这场逃亡游戏玩的过于久了,久到已经是习惯性地逃。可是这么多年,她刻意的闪躲,刻意的口是心非,真的有保护到谢无酬吗?作为欺瞒者,她难道不是最先开始伤害她的人? 如果命运没有把谢无酬送到自己的面前,也许她还可以安心地,以不打扰为由躲的远远的。可是命运屡屡让他们相遇,现在谢无酬深陷险境,没有别人能帮到她,她还要坐视不理吗? “躲着她,避着她,不认她,欺骗她,真的就是为她好吗?”微生厌眸光阴沉,“难道我不能变得更强大,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旁边,用我的力量去堂堂正正地保护她?” 微生厌握紧了拳头,像是受够了轮番的折磨,“你只不过是那老头临死前留下的一缕残念,凭什么能对我说指手画脚,想劈就劈想打就打!”微生厌怒视上空,手中黑雾凝成一面旗帜,她召出五方幽灵,七成修为凝结成利刃,刹那间便腾空而起。 “既然已经死了,就死透吧!” 旗风势如破竹,黑云竟像是可以预知一样,避开了微生厌所有的锋芒,“你真的敢留在她身边吗?你不觉得委屈吗?” 微生厌挥舞着利刃,定在地面仰头望去,忽然有种过于异样的感觉。 那黑云好像很了解自己,每句话都拨在她的痛楚。她抚平心中焦躁,死盯着雷声密布的高空,突然扬声一笑:“我害怕又如何?我委屈又如何?你就算劈死我,我也能再活!你能让我疼,却不能让我死。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日,我要按着我的心,去走我想要的路。” “孩子,你想选的路太难了。若是一步不慎,满盘皆输,你和五铢,都将万劫不复。”老人的声音沧桑又和气,叹息间乌云间的闪电也更加浓密。 微生厌听到老头的声音,心中怒气莫名消减了大半。 她眉头紧锁,十分笃定:“我会保护好她!像小时候她保护我那样。你可能觉得我幼稚,可是老头你知道吗?当你爱一个人,你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受天下人唾弃,为她忍受一切痛苦。但,唯独不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只远远地看着,躲着,还要逼自己做出一副不爱的样子。” 微生厌心道,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如果谢无酬讨厌她,她自然就该离得远远的,永远不招惹她。但现在谢无酬说她喜欢她,那她为什么还要跑呢? 微生厌脑海里闪过梦里的画面,她急促地呼吸着,突然觉得,也许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 “我要留在她身边,哪怕她视我为阶下囚。”微生厌声音明显轻了许多,她站在雷声大作的乌云下,喃喃道:“这也很好了啊。” “霹——”不知哪来一道金光,突然将高空劈开一个口子,万张金光泄下来像是佛光普照。一个年轻的带着笑意的青年的声音铺天盖地地传来,“哎呀呀呀,你这个小丫头可算是开窍了,这十八年你祖宗我要在上面憋死了。” 随着他说话声越来越近,微生厌感觉眼前突然炫起强光,她忍不住用袖子遮挡,等四周恢复正常,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神台竟然是一片旷野,青嫩的草地上生满了蓝白紫相间的矢车菊。 这就是她神台原本的样子吗? “你是?”微生厌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青年觉得很离谱,她的神台怎么会有陌生男人的存在,她谨慎地打量着,青年也笑吟吟地,待微生厌恍然大悟,那青年方得意笑道:“不错不错,我就是你日日骂骂咧咧的那个糟老头子。” 微生厌还是有些吃惊:“师祖?” “当年我与你约定,我帮你救谢无酬,你永世不得与她相见。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惜当时你心中不甘不平不舍得,虽得偿所愿,却也渐生心魔,便有了那团黑气。”师祖讲故事似的,十分轻松活泼,“后来你又被我那不孝后辈祸害,成了尸畜,我自然是更没办法出来。” “所以这些年,师祖当年留下来的残念是你?”微生厌睁大了眼睛,懊恼地自言自语,“那我还听了他这么多年的话,我还……”她委屈地瘪瘪嘴,想到真师祖还在这,忙忙询问:“刚刚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又散了,你怎么又出来了?” 师祖轻咳一声:“这心魔,就是你心里的恶鬼。你自己心中空明,自然神台清净。你若是有心,弹指间也能击溃他,你若是心中动摇,哪怕日日拼命,也很难将他打败。”他回头扫过一片旷野,欣慰道:“你若早日想清楚,我也能在你这草原过段消遣时光。”他郁闷地叹了口气,“你可不知道那上面待着有多难受。” 师祖性情跳脱,微生厌是晓得的,如今见了真身,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年里师祖的种种行为的确十分奇怪,不似生时。 “那你这个脸?”微生厌想明白了,心中轻松,忍不住对师祖的形象有些不解。师祖驾鹤西去时以年近两百岁,可现在这副样子分明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年,难怪她刚刚认不出来。 师祖捏了个诀,变出一处凉棚,又添了一套躺椅茶具,舒舒服服地躺在树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年轻多好,皮嫩好看,我自己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他说着微微欠身,不耐烦地踢了踢微生厌,“你还站在这干嘛?再不出去,你姐姐就要去旱城了。” 微生厌“啊”了一声,调出外面的情况一看,才知道谢无酬竟然答应了言守心去旱城支援,她连忙闪出,临走前还不忘白了眼师祖,“糟老头子,你别把瓜子磕的满地都是。” 师祖:“吼什么吼,算起来我可是你老丈人。” 他悠哉悠哉地晃悠着,外面谢无酬也悠哉悠哉地收拾行囊。 其实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不过就是想拖拖时间,看自己放出消息后,微生厌会不会回来。想到这里,谢无酬忍不住有点失望,她抚上嘴唇,觉得那一瞬间的吻,仿佛安抚了她两世里所有的伤痛。 她匆匆赶回来,想找那个吻的主人,却发现她并不在阿婆殿。 真的走了吗?她还是走了。哪怕她用气味引诱,用髓生引威胁,她还是走了。 本来,言守心让谢无酬去支援凌霄,她是完全不想去的。她前世救了那么多人,可后来他们却都背弃了自己,那些人笃信神明,从来都只是仰赖阿婆的神力和慈悲。 对她,对谢无酬这个人,他们从来没有半分情谊。 梦里的场景最近时常闪现,她的躯壳被奉在阿婆殿,那些人顶礼膜拜,贪欲无边,却没有人想过: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定在神坛之上,她疼不疼。 谢无酬自嘲地笑笑,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地“舍己为人”呢?这世间,真正爱护她的,不是只有微生厌一个吗? 什么复仇,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戒台山的荣辱,对她来说都是一场虚妄,都不重要。她反反复复地思量,其实重生以来,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以及那颗曾经被她辜负的真心。 她绝不会放手,就算是用些手段,算计于微生厌,她也要留住她。只要微生厌真的喜欢自己,听到阿婆要独自前往旱城的消息,她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回来。 她有这个自信。 这么想着,她又把叠好的衣物抖开,丢在床上重新再叠一遍。这样来来回回五六次,阳光从东方渐渐升到梧桐梢头,她终于听到身后房门轻轻被推开的声音。 “我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檀檀:甜来了的故事,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PS:师祖很重要,是大助攻。另外,请记住这一章,很重要。 —— 感谢在2020-06-13 11:27:14~2020-06-14 11:1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onlight、w_w/sss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她不急 回来了。 谢无酬唇角轻轻翘起, 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示意微生厌坐过来。 微生厌脚下软绵绵的, 迎着谢无酬温软的视线, 总觉得她有点过于平静。 她抬手蹭了蹭嘴唇,有种做了错事却被褒奖的心虚感。微生厌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 看到谢无酬正在将叠好的衣物从包袱里拿出来, 平平整整地放回了箱子里。 “怎么放回去,你不是要去旱城吗?”微生厌一着急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出口的一瞬间,才想到自己其实是不该知道的。 谢无酬弯着腰扣上锁, 漫不经心地答:“你都回来了,还去旱城做什么?” 我回来了就不用了去旱城? 她什么时候这么要紧了?微生厌惊讶之余, 还有些心慌。难道谢无酬只是为了引她回来,才答应去的旱城?旱城边境的情况那么凶险,谢无酬身为阿婆, 真的一点儿也不为百姓担心吗? 她眉头紧锁, 突然意识到谢无酬近些日子真的很不一样,言行举止倒是没太大的变化,但是神态性情却和以前截然不同。她以往也是清清冷冷的性子,但是淡漠中总还有三分慈悲和七分勤勉, 如今却只剩下冷漠,唯独对她颇为上心。 微生厌私心里想,对她自己而言, 这变化许是好的。可是,戒台山以外,那些流民盗寇,那被灾难侵蚀的疆土,无一不在提醒她,作为一名称职的阿婆,不该将儿女私情放得太靠前面。 “你在为那些人担心?” 谢无酬隐隐觉察到微生厌的不悦,有些不解,“他们都想将你赶尽杀绝,你还在为他们着想?”她眉宇间的温柔陡然消散,起身直视着微生厌的眼睛:“所以,你是在责怪我?” 微生厌被谢无酬的诘问,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她心里大喊糟糕,生怕谢无酬继续追问下去,怀疑她的用心。微生厌下意识后退,后退,眼看就要撞到到床柜,突然感觉手臂上微凉,突然就被谢无酬紧紧拉住。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阿婆的身份?” 微生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立刻替自己辩解:“全天下有八个阿婆,你见我个个都喜欢?” 她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听到谢无酬的神情缓和良多,入耳的笑声又轻又短,微生厌被拂得微微红了脸。 刚刚谢无酬是在套她的话!她怎么就上当了呢? 微生厌懊恼地悄悄跺了跺脚,忽然听到谢无酬轻声道:“你不愿承认就算了,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等。只不过,你既然要留下来,总是得要有个身份,不然堵不住悠悠之口。” 谢无酬掏出一根竹管,放在微生厌的手心,“这是伽罗印,点到眉心我们之间才能真正建立起联系。” 她的拇指搭在微生厌的掌心,凉凉的触感从指尖直抵心头,似乎有那么一丝的贪恋,但很快她就将手收回,“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做我的……”她眼底泛出一丝狡黠,“弟子。” 戒台山是有收鬼怪为徒的先例的,只不过前者本就不多,又是从未杀过生的邻国异族。因此,王城的接受度还是比较高。而要接受微生厌这种来历的弟子,对于日日深陷尸畜恐惧中的王城而言,完全就是在挑战底线。 如果是做弟子,她不是形同谢无酬的女儿?微生厌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收起了竹管:“做奴隶吧。不过我做奴隶是为了保护你,别人的死活我不管。另外,这伽罗印我也不会点的。” 死都不会点的。 一方面,微生厌不想谢无酬为难;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打破自己的底线。做奴隶这种事,尤其还是给自己喜欢的人做奴隶,微生厌觉得心理上无法接受。 “这就对了嘛!” 神台中的师祖突然拍手叫好,“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被这些名啊,利啊,绊住手脚。这些所谓的世俗偏见,什么主仆,师徒,义兄妹,其实都是狗屁!想在一起就在一起,管那么多干嘛!” 微生厌被师祖的话吓了一跳,微微有点走神。 谢无酬感觉微生厌心不在焉,以为她还是介意“奴隶”这个身份,便缓缓道:“不然,还是做师徒?”似乎更体面些。 “不用不用。” 微生厌连忙摆手,主仆很好,师徒绝无可能。万一将来全天下都认定她和谢无酬的师徒关系,那时再论起情分,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定连谢无酬也要被扣上一顶不伦的大帽子。 微生厌感觉自己为这段感情简直操碎了心,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转向谢无酬。 “微生,我有话问你。” “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四目相对又同时笑了起来。微生厌觉得这大约是场持久会谈,回头拖了把椅子过来,从侧面坐上去,趴在靠背上道:“你先说吧。” 谢无酬扫过微生厌懒洋洋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页纸,“我曾听说一张民间偏方,据说能彻底治愈尸畜所致的瘟疫。”她将纸推向桌沿,“如果我们找到药方所需的两味药引子,也许就有机会治愈尸畜与生俱来所携带的瘟疫。” 如果有一天凡人和尸畜之间,不再有厮杀和仇恨,微生厌和她之间,也许就能更容易点吧。 微生厌伸手接过药方,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道:“这药的真假再说,倒是想法值得一试。”她主动请缨,“等旱城的事结束,我就去找药引子。” 她还在低着头看药方,因此也就没看到谢无酬眼底的疑惑,直到她抬头与谢无酬对视,只听谢无酬肃然出声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旱城?” 你就这么不想去旱城? 微生厌不明白谢无酬在怕什么?她似乎很抗拒这次下山,有些不似往日。见谢无酬满脸的不情愿,微生厌轻轻地摇了摇头,“去不去是你的事,我不管。” “那就不去。”谢无酬斩钉截铁地回复,扭头又铺开一堆黄纸。 此去旱城,一切都未可知。谢无酬总觉得凌霄重伤的时机未眠过于巧合,她不知道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微生厌,因此格外谨慎。 她心里挂念着,手上不知不觉就写了一个“微”字,见微生厌趴在椅子上睡觉,她又悄悄写完了后面两个字,然后把纸张叠成方形放进了袖子里。 “你不是也有话要问我?”谢无酬将写好的符纸放入盒中封好,方才朝着微生厌走过来。 微生厌困得两眼迷蒙,仗着头脑不太清楚,微微仰头,直言不讳地问道:“你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喜欢我吗?如果不是,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谢无酬一愣,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对微生厌,愧疚,憎恨,怨怼,惊讶,无奈,她统统都有过,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与她纠缠不休,全然是因为心里的厌恶。可是重生以来,她再去经历种种事情,看到的微生厌总让她觉得很惊喜,慢慢再回忆起过往的记忆,突然就觉得,那些厌弃憎恶的最底下,也许早已埋藏着按捺已久的喜欢。 她思考良久,久到微生厌的眼神都黯淡了下去。谢无酬突然说:“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意识到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 谢无酬蹲下身,眼底含着若有似无的安抚,“如果有一日你讨厌我了,我绝不会阻拦你走。但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微生厌紧抿着唇,她的视线垂得很低,不敢看谢无酬一眼:“我可以留下来,但是我和你之间暂且只能是主仆关系,别无其他。”她迎上谢无酬的眼睛,小声说,“你也不能再强迫我。” “成交。”谢无酬微微一笑,能留住人,还怕留不住心吗?来日方长,不管微生厌顾虑什么,她都会去扫平一切障碍。 看着谢无酬志在必得的模样,微生厌忍不住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她的呼吸,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眼,她的发丝,她的一切已经足够诱人。若是谢无酬再有意引诱,自己怕是连家底都能交出去。”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金子,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不能碰我,不能与我同房。” 啊?谢无酬微微没反应过来。她背过身,才悄悄地弯了眼角,原来微生厌把她想得这般无耻么? 同房……嗯,还是太早了,她不急。 谢无酬垂着眸,睫毛一颤一颤地,慢慢转身对着微生厌,长长地叹了口气:“真让人遗憾。” * 明塔是历代阿婆祈福的圣殿,以往谢无酬都很勤勉,大约一个月便有四次。最近她心里懒怠,又确实没时间,因此整个明塔都挂满了信徒们的愿望和祷告。 微生厌还是第一次进明塔,这里守卫森严,是戒台山,乃至整座城里,除了阿婆幢最为神圣的地方。她亲眼见着谢无酬被一堆人围着沐浴更衣,化了浓浓的妆容,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 周围异样的目光看过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十分明显。微生厌觉得讨厌极了,可是她也知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往后要遇到的恐怕都是这样的情况。毕竟,凡人对于尸畜的抵触和厌恶,远比这些道士要根深蒂固百倍,而他们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常人。 嗯,就当做是奏乐吧。微生厌提起自己的新道袍,跟在奴隶转走的小甬道。她和谢无酬之间,只隔着一道栏杆,但是身份确实天壤之别。 “你过来。” 微生厌抬头,忽然看到谢无酬朝她招招手,示意眼前的长阶,“这条路太长了,我要你陪着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4 11:13:57~2020-06-15 07:3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oonligh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她入魔 芒刺在背,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微生厌站在阶梯口, 俯视着下面雪豆子似密密麻麻的道士。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杀人。可是底下那群人的眼神一路纠缠,就好像只要她敢轻举妄动, 他们就会立刻取了她的命。他们眼里没有人情, 他们巴不得自己赶紧犯错赶紧死。 不过,微生厌得意地眯了眯眼, 她怎么会落下把柄呢?从今往后啊, 她一个错处都不会有,谁也别想把她从谢无酬身边拉下去。 “我好看吗?” 微生厌纳闷地回头, 谢无酬不知道盯了她多久,表情怪怪的。她挤出一抹笑, 打量着谢无酬一身华服,由衷地赞美道:“好看。” “那你还总盯着那群男人看?” 微生厌看得出谢无酬是真的不高兴。她近来的情绪总是容易挂在脸上, 生怕她读不懂似的。 微生厌被她问得一噎,见谢无酬拉长了脸走远了,忙忙追上去道:“我就是奇怪, 同样都是喝戒台山的水, 他们怎么不及你一半养眼呢?这才多看了两眼。” 谢无酬被哄满意了,脸上当即挂上笑容,“你真这么想,就不枉费我花这些心思。” 什么心思?微生厌正想着, 视线随着谢无酬的手,落在殿中花海一般的盛景中。 微风拂动,谢无酬身上的光斑落入花蕊, 花苞骤然苏醒。她走近去看,妍丽的花朵突然攒动起来,发出簌簌的响声。 “是纸做的。” 微生厌有点吃惊,眼前的花朵突然攒动起来,原本开得恰好的好处的花朵骤然盛放,大朵大朵的花,却像是食人的口,艳丽的色彩将花瓣染得异常妖冶。 金色的宫殿,红色的繁花,白色衣袍的女子。本该是最最美好的画面,可是微生厌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和不协调。 “把它们放出来试试吧。” 谢无酬唇角挂着妩媚的笑,自顾自地将准备好的符纸挂在空垂的细线上,见微生厌走到中间,正捧起一朵木芙蓉看,轻声提醒。 她表情自若,神态悠然,完全看不出端倪。 然而在她的神台里,另一个谢无酬正拼命撞击着自己的壳子,“放我出去,你要做什么?你别乱来。” 她从登上台阶的那一瞬间,就被取代了。 此时,谢无酬被壳子刺的满身满脸都是血痕,但依旧不愿意放弃。因为这本来是她要送给微生厌的礼物,可是现在被“她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她怕极了,生恐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全部付诸东流。 早上,她看到微生厌因为小黑虫伤感,就让小白蝶过来布置,本想给微生厌一个小惊喜,没想到微生厌竟然因为一个吻就躲着不敢见自己。 谢无酬想着,颓然坐在地上,原来准备好的用修为凝结成的蓝色莲花落在黑暗的角落,渐渐散去了光辉。 “你为什么要毁掉我?” “我是在帮你啊。” 那人轻轻地笑,有着和她一样的语气和神态,“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知道,你还想要这个女孩子,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谢无酬猛地睁大了眼,她惊恐地爬起来,拍打着躯壳,“五铢!你别乱来!!” * 谢五铢任由谢无酬在神台吵闹,见微生厌竟然没有一点儿动静,便拨开符纸,走向微生厌的身后,“你怎么了?不开心我的安排吗?” 微生厌转过身,手心里摊开的是一张被拆开的纸,纸上甚至还还有斑驳的字迹,“这是你早上批阅的祷书?” 祷书是民间疾苦的上书,从阿婆幢到明塔,传送之人均无比小心,生恐折损半个字,弄错了字义。可是现在,谢无酬却将这些比奏折还要要紧的书信,当做逗弄人的玩意。 “你不是这样的。”虽然刀子嘴,但总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谢无酬不会做这种事情。 谢无酬接过微生厌递过来的纸张,看了两眼,突然提到她的眼前。“哗”地一声,眼前的祷书,和殿中所有的纸花同时燃烧起。 微生厌下意识用手去扑打,却被火苗灼伤了皮肤。这火不是一般的火,普通尸畜碰一下,可能都会灰飞烟灭,她被烫的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愤怒地瞪向谢无酬。 “你在迁怒我?”微生厌不明白,之前都好好的,谢无酬突然发什么疯。她怒火中烧,一把推开谢无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释放出的黑色的雾气侵吞着殿中的空气,瞬间火光全熄,只剩下挂在殿中的符文飘飘摇摇,就像是摇摇欲坠的美梦。 谢无酬错愕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指尖的黑色,眼前的微生厌,全都在说:她回来了。 这次怎么会这么快? 她忍不住露出喜色,回想起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连忙去看微生厌的手,却被微生厌推开,“别管我。” 谢无酬固执地重新执起微生厌的手,让小白蝶治愈之后,又转身处理眼下的残局。 整个大殿灰烬飞扬,像无数黑色的繁花残瓣。 微生厌正处于气恼中,被谢无酬一扯,下意识就躲开了。她酝酿了无数种说法,想和谢无酬谈谈,就在她鼓起勇气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到谢无酬突然红了眼圈。 “对不起。” 谢无酬扯了扯微生厌的袖子道:“我也不想的。” 微生厌怔在原地,万千滋味涌上心头,鼻子骤然泛酸。谢无酬哭了? “从小,我师祖就不让我与旁人往来,尤其是门中的弟子。”谢无酬仰着脸,深深地看进微生厌的眼底,“所有人都以为我自视甚高,目下无尘。只有我晓得,师祖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他们。” 微生厌猜想着谢无酬话中的意思,果然听她说:“师祖说,我天生不足,容易被邪气侵体。我苦心修炼,让自己的定力更强,让自己可以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我刻意不去接近别人,也不让别人接近。这十几年,我以为我做到了,可是刚刚,她还是出现了。” 谢无酬语气平静,淡淡地说:“虽然如此,可刚刚的火的确是我纵的,我也确实厌烦这没日没夜的祈祷。她……只不过是帮做了这一切而已。” 她抬手接住一片灰烬,突然捏紧在手心。 “这就是真正的我。你若是后悔与我在一起,我现在就放你走。”不等微生厌有所回应,谢无酬将长袖一挥,殿中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祷书仍在,祈祷的符文飘扬在檐梁。 她松开手,最后一片灰烬轻轻舞动,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揽住。 “其实这灰烬也挺好看的,像黑色的玫瑰花瓣,我的小黑还没见过呢。”她说着,掌心里就飞出两三只小黑蝶,他们伴着黑色的“花瓣”越飞越高。 花瓣没有枯萎,蝴蝶也没有沦为死寂。 明丽的大殿里,微生厌俯下身握了握谢无酬的手,突然揽着她躺在地上,“这里是你最自在的地方吧?他们拿这里当神坛,其实却是你的坟墓,那不如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吧。死人不用想太多,一切都等明天再说。” 谢无酬累极了,听话地闭上眼,伴着微生厌平稳的呼吸,渐渐被困意包裹。 闭上眼,微生厌速速跑回神台找师祖:“怎么回事,我姐姐她为什么会这样?!你当年对她做了什么?” 师祖翘着二郎腿,拿眼瞧着微生厌,“你火急火燎的就为这个?她怎么回事,你不是最一清二楚吗?年轻人,明知故问要遭雷劈的。” 微生厌心急如焚,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改现实中的冷静淡定,“怎么能不着急,你当年说万无一失,我才冒险一试的。可万一她不受控制的次数越来越多,到时候被人发现不对劲怎么办!” 师祖叹了口气,“活着就是赚到,做人不要太贪心。” 微生厌不甘心,走到师祖的长椅旁边,一掌劈开一个琉璃盏,抓起一块碎片抵在自己脖子上:“你要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你现在寄居在我的神台,我死,你比我难受百倍!你想清楚再说!” 师祖见状,果然急的翻身坐起,比自己脖子横了刀还紧张,“有话好好说!你们不是已经找到了药方吗?只要按照药方炼成了丹药,别说谢无酬,你想救整个王城的尸畜都没问题。” 药方?是谢无酬给她看得那张吗? 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容易?微生厌又不由地怀疑。她知道这位师祖说话像来没谱,三分假七分真。可是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放下碎片央求,“你知道药引在哪里?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 师祖眉头一跳,似乎被打动了。然而他摸了摸下巴,唉声叹气道:“我倒是想告诉你,可惜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当年干嘛不直接救人,搞这些花花肠子做什么?” 不过……师祖眼珠子一转,突然招手让微生厌过来。微生厌走近,突然就被师祖狠命一推,等她颠颠撞撞扶着大树桩站稳,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丑八怪,你把火伞草还给我。”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冒出来。 微生厌躲在枯树后面往前慢慢走,看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女子,正朝着紫衫女子一通猛烈攻击,这打法毫无章法,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微生厌好奇,什么草,能让人这么拼命。 她下意识随着打斗的二人跟上去,只听紫衫女子笑道:“这可是我先拿到的,想从我手里拿过去,除非你跪在地上叫我三声姑奶奶。” 那女子颇为倨傲,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微生厌还以为黑衣女子会抵死不从,没想到她竟然惊喜道:“真的?” 紫衫女子也是一怔,只见黑衣女子直接跪下,膝行到她的脚下,央求道:“我知道旱城百年难得一花草,只要阿婆将这株火伞草给我,我愿意用我的血肉来还,你知道我的,他们都想吃掉我。”她说着,就眼睛不眨地生撕下一块手臂上的肉,血淋淋地送到紫衫女子的眼前。 “求你,还给我吧。” 大风忽起,黑色兜帽掉落下来,微生厌蓦然睁大了眼。 第45章 我的药 被叫做阿婆的紫衫女子盯着眼前的肉块, 嗤笑一声。当着黑袍女子的面, 将手中的火伞草,慢慢捏得粉碎。 微生厌盯着她的细嫩的手指, 下意识往前一步, 踩碎了一地的落叶。 那边的两个人听到声响,俱是一惊, 黑袍女子也迎着微生厌的方向看过来, 微生厌清楚地看到她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五官,苍白脸颊上红色的烙伤格外刺目, 她像是见鬼似的,忙忙遮住自己手臂要跑。 微生厌扶着木桩, 正奇怪“她”怎么那么大反应,就看到一道流星似的火光落下, 整片枯树林被火焰围成了一个圈。火势滔天,穿过微生厌的身体,如长蛇蜿蜒。 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马鸣, 谢无酬的声音响起:“业障!快跟我回去。” 微生厌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正担心谢无酬要怎样处置,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的,有人问她:“还没看够?” 微生厌正看得入神,被这渗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转身, 周围的景物竟跟着全变了。莲池,白莲,黄金符文砖, 她心里咯噔一声,忙走向池畔。果然,声音是从水池里传出来的。 “不必惊疑,是我让你来到这里的。”随着水花溅起,一个孱弱的小身体从池底漫了出来,她先是用那双黑窟窿般的眼眶扫了下身旁的神像,而后才对微生厌说:“你认得她吗?” 微生厌这次仔细去看池中的神像,之前三次她都没注意到,现在走近了细细看,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就是姐姐。” 微生厌浑身颤栗,突然觉得心口被人生拧了一下,“她……你们真的是七年后的我们?” 池中的人似乎有些意外,“原来你已经猜出来了。” 她正说着,就看到微生厌走到了谢无酬的神像旁边。谢无酬的躯体被法术凝成固态,触及尚有余温,然而双眼却早已失去了神采,细心点便能发现她的内脏全失,体内被塞满了香料和防腐用的材料。 “你哭什么?” 微生厌被嫌弃了,才意识到自己满脸全是泪,她扭过头去看池底的自己,见她也是满身疮痍,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把你们害成这副样子的?” 二十五岁的微生厌神情呆滞,她早已流尽了眼泪。守着谢无酬的这两年里,她唯一的期盼就是能有人来到这里。可是她没想到,来得人竟然是自己。 刚开始,她一心想着要年轻的自己离开谢无酬,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一切,可是透过镜像,她亲眼看着年轻的他们展开新的故事,而自己就像是个毫不相关的旁观者,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慈爱地看着眼前年少的自己,她的手抚上微生厌的脸颊,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她最爱的人一直是我。” 微生厌微微一惊,难道这里是微生厌,并不知道谢无酬有多爱她吗?她捏住她的手,是安抚,是怜惜,也是逼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到这里?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你们?”微生厌从池底缓缓起身,刚到一半池边的神像突然裂开一条细纹,她表情微变,却还是继续直起身来,随着神像的裂缝越来越大,她说:“你我,又何曾真正分开过。” 月光泠泠,微生厌被握住双手,眼睛里的场景再次变幻。 谢无酬是如何被“自己”屠了满门,如何赴约古灵台,她如何错开自己的心脉,又是怎样被李如荼拿刀刺穿了胸口,一切都如同她亲身经历了一般。 场景再变幻,微生厌被封印在骨生池下,为了镇住她,言守心命令匠人将谢无酬的身体凝固成神像,固定在封印的正上方。 “虽是死了,却还能为戒台山添些香火,也算是你的功德。”言守心瞥了眼贴着池底恨恨地瞪着他的微生厌,转身便安排弟子日日再骨生池里投入酷刑,除此之外,池底和池壁均布了陷阱和专门以尸畜为食的猛兽。 “畜生,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眉来眼去,根本没真心想杀了对方。现在谢无酬就在上面,你要是想出来,那就毁掉她的身体吧。” 男人的笑声远去,微生厌闭上眼,轻声念出了咒语,“以我之眼,祭时空逆转,但求一人,往生因果。”她抚上自己的眼,含着泪回眸,最后看了眼谢无酬的神像。 神像里没有魂魄,只剩一个空壳子,她无声地露出一个笑脸,心中暗道:姐姐,我们这一生从未彼此坦诚,可是无论如何,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她心中盛满了绝望,随着微生厌的出现,最后的愿望也得以实现。她的使命完成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画面一闪,微生厌回到骨生池畔。 神像突然崩塌,微生厌连忙跑过去想护住谢无酬的身体,却生生穿过神像扑了个空。微生厌眼睁睁地看着谢无酬的身体碎成粉末,化作风尘,莫名的悲伤从心底翻涌起来。 “我用毕生的修为,打开时空之门,向神明祈祷。我想等那位姐姐最爱之人,不远万里而来,阻止她即将发生的一切悲剧。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所说最爱之人,那个被我杀死的最爱之人,竟然是我自己。” 她更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做这一切,可过去早已改变。这两年多,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受尽□□,受着这一具躯壳,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属于她的她,早就死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谢无酬的魂魄虽然不在这里,却因为她的逆转之术,回到了过去。那个改变过去的人,从来都是她啊。 微生厌抬起头,见池中的微生厌艰难地爬上岸。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的双腿已经被池底的猛兽侵蚀撕咬得只剩下两根白骨。 “厌,我已经错过了十数年,我不希望你也与她擦肩而过。”她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血红的瓶子,在空中摸索着,抓住微生厌的手放在她的手心,“这是治愈她恶症的药,你一定要拿好。” 微生厌握着湿漉漉的瓶子,突然想到旱城的那一幕,她吃惊地问:“这是你去旱城帮姐姐求的药?你从未跟她说过,也从未给过她吗?” “不曾。”她低着头,发丝上的水渍不住地往下滑落。 微生厌蹲下身,手背上落下一滴热热的水渍,只见不堪重负的“微生厌”闭上眼,她仿佛精疲力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嘱咐道:“……别怕,你还来得及。”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忽而侧过脸,朝着神像坍塌的位置望了一眼。 微生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从她眼底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地面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远处有大队人马踩踏而来,微生厌下意识紧紧抱着她残破的身体,正打算誓死一搏,然而她刚起身,就被一股力量轻轻一推。 “回去吧,别再回来。” 微生厌仿若坠入万丈深渊,再醒过来,就看到圣殿挂满符文的檐梁。 谢无酬醒过来已经半个时辰,她心绪平和,已经将剩下的符文全部挂完。微生厌醒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完成这一轮的祈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她穿过符文,轻轻地走到微生厌的身旁,“你怎么哭了?” 微生厌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不知道为何,脑海里好像多了一个人的记忆。她脑海中的梦境与现实翻滚融合,最终对应到现在的自己和谢无酬身上,她看着谢无酬活生生的样子,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拥住了她。 “做噩梦了?” 谢无酬被微生厌突然的腻歪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她腾出手安慰道:“做梦有什么可怕的?我也经常做梦,偶尔还会梦到自己被做成了人偶,放在神坛上受着香火。刚刚,我还梦到你死在我的脚下。” 她神色黯然,忽而笑道:“可这些都是梦,对不对?” 她说的十分轻松,可是在微生厌听来却是十分惊悚。 有种陌生的情绪冲向她,悲伤,不安和彷徨。微生厌不由地觉得害怕,难道这是预警吗?这一世,谢无酬也会被掏空脏腑做成人偶,放在戒台山的骨生池畔?而她也会走投无路,耗尽自己的生命去赌另一个陌生人的成败? 不,不行。 她握紧了拳头,心乱如麻。 这一握,微生厌忽然看到自己手里竟然握着一个红泥小药瓶,她猛地收回手,待看清上面的字,眼底瞬间填满了惊喜。 原来是真的!她竟然真的把解药带出来了!那谢无酬的“病”就有救了,她最最担心的事情,将永远也不会发生。 微生厌喜不自胜,完全没意识到外面乌云蔽日。 倾盆大雨如幕卷来,塔下护法的弟子们被淋的落汤鸡一般,他们迎着雨,惊慌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异状,齐齐后退百步。 明塔的顶端突然被三道惊雷击中,余光刺穿宫殿。 微生厌正将药丸倒出,万丈白光从塔尖譬入,恰好将她手中的药击得粉碎。 “我的药!” 微生厌惊恐地寻药,完全没顾上自己被劈掉半截的手指。谢无酬懒腰将微生厌抱住,连拖带拉地护在身后,她抬头看向外面的电闪雷鸣,唇角微微下撇,眼底虽然看不清情绪,但是悄悄散开的光斑,却将整个大殿都重重包裹起来。 微生厌满脸苍白,神色不安地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心脏砰砰砰地跳。 “我的药没了……”她起身,似乎还想再去找,却被谢无酬死死地按在原地。谢无酬眉头紧皱,视线落在微生厌的手上,小心翼翼地用纱布缠住她的手,略有点不耐烦道:“不过是颗药,你想要我再炼给你。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盲猜失败,嘿嘿嘿。不要闻到虐的气味,虐都是别人的,甜才是我们的 —— 感谢在2020-06-16 07:47:29~2020-06-17 07: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ve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你不配 微生厌嚎啕大哭起来, 整个人哭得直颤抖。这么久以来, 她的恐惧和委屈,似乎都随着眼泪宣泄了出来, 而后露出真正的她自己。 谢无酬眉头紧锁, 思量了半天,慢悠悠地扯下礼服的下摆, 将她的手直接盖住:“不就是断了根手指, 值得哭成这样?真没出息。” 她语气淡淡的,扭头走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 微生厌眨巴着泪蒙蒙的眼, 心道:“你不知道那药对你有多重要,如果你……”她干脆就要说出真相, 然而话到嘴边却像是失了声,她尝试了两次都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 “师祖?”她愤恨地咬住嘴唇, 然而师祖正在斗蛐蛐,没空搭理她。 不远处,悄悄升起一座屏障。 谢无酬停在大殿的角落里, 她面无表情地拉起袖子, 将自己的肉剜下一块,放在药碗里用法术烘了烘,想了想,又做了点手脚, 让味道更像牛肉一点。 一切安排妥当,屏障降下。 微生厌闻到气味,忍不住止住了哭声, 她摸着嗓子,循着香味找到谢无酬,只见她正在圣洁的大殿上片肉。 “你哪来的肉?”微生厌突然问出声,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谢无酬漠然抬头,扫过微生厌的脸,回头继续切肉:“上次剩下的,你不吃我就扔了。” 微生厌左手抱着右手,吞了吞口水。忽然想到什么,上前拉住谢无酬的袖子,宽大的袖口张开,白嫩紧致的皮肤状若嫩笋,再往上便是若隐若现的……微生厌感觉自己好像更饿了。 “还没看够?” 微生厌脸颊微微泛红,悻悻地松开手,确认谢无酬这肉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心满意足地接过来拿到一旁嚼了起来。 谢无酬看着微生厌开开心心地走了,方才回身。刚刚被微生厌检查过的地方看似毫无伤口,但其实已经渗出一大片的血迹。她悄然掩去,用厚重的布料将自己的手臂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对着微生厌的方向唤道:“该回去了。” 微生厌闷声点头,嘴巴里似乎鼓囊囊的,“你先走,我马上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与平时毫无区别,但是眼圈和鼻尖却红肿异常。她一边嚼着肉,一边忍着生理上的排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直到谢无酬踏出大殿。 外面的乌云散去,天光大亮。 她捂着嘴面色苍白地站了起来,看起来比之前还要难受。 明塔下方,原本撒豆子块似的道士已经乱成一乱,看到谢无酬出了大殿均松了一口气,齐齐拜倒在地。包括言守心在内,谁也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也近乎全无。 然而,他们心底已经炸翻了锅。谢无酬在明塔祈福的时候引来天劫,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戒台山都要承受非议。 弟子们偷偷窥向言守心,言守心正襟危坐,不动如山。但是紧抿着的嘴唇,却隐隐暴露了他的急躁。 是夜,微生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想着那个七年后的自己,想着谢无酬的结局,想着自己脑海里那些连贯的仿佛她人人生的画面,突然坐起身来。她脸色是固有的苍白,手上的绷带松开,原本断掉的手指已经全部都长了出来,完全看不出异样。 “不愧是姐姐啊。”微生厌嗪起一抹笑,轻哼一声。 月光从窗外渗透进来,柔白一片,微生厌用手拨开床帘,她探出脑袋去看,发现谢无酬睡得很沉,这才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火伞草,果然是它。”微生厌站在僻静处,将药方折叠起来。 她抬头看天,暗暗发笑,“狗老天,你以为毁掉解药就可以阻止我?我……”她顿了一下,含着温柔的笑,暗道:“我们能拿到第一次,就能拿到第二次!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她按按心口,像是对什么人道出一句承诺,你放心,你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从此往后,我便是带着双份的爱,走完眼下这条路。 她站在屋顶,回头望了眼谢无酬的屋子,突然对着自己神台疑惑道:“师祖,我不明白。你都不拦着我和姐姐在一起,可偏偏为什么要制止我说出真相呢?” 在微生厌恢复声音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哑巴了。虽然猜的七七八八,可是她还是想问。 师祖躺在摇椅上,微风习习,十分自在:“你与她的情情爱爱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可是你别忘了,你我当初约定的是改天换命的勾当,如今你想反悔,怕是万万条命也不能相抵。” 这就是代价。现在的微生厌,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当的东西了。 师祖懒散至极,又冷酷非常,“能不能在一起,看你们的机缘。但天机,绝不可泄露,否则,轻则生灵涂炭,重则……毁天灭地。”他最后四个字说的尤其轻,但是落在微生厌的耳畔,却重似千斤。 微生厌笼着袖子,拨了拨耳边的乱发:“我明白了。” 长夜漫漫,谢无酬听着微生厌的脚步离开寝宫,走出阿婆殿,越来越远,她始终都没有回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躺到了天明。 “启禀阿婆,昭望台的师兄说,看到微生厌去往旱城方向,可是您派遣的?”潜台词便是,如果不是,那就是叛逃和流窜,该杀得死罪不容诛。 谢无酬一勺勺地舀着香料,对来问话的小道士十分友好,“小师弟,教你个道理。我是戒台山的阿婆,你师尊都没我大。所以,我的人去哪,不需要向你师兄汇报。” 小道士恍然大悟,一派天真道:“可是,不是师兄让我来找阿婆的。是师尊。” 谢无酬合上熏笼,一副教导小朋友的笑容,“并无不同。” 小道士为难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内斗之中,他涨红了脸,“阿婆,那我如何回师尊他老人家?” 总不能跟师尊说,你不配吧。 谢无酬看着小道士天真的样子,脑海里突然闪过初次在西坳见微生厌,她假装良善的样子。她突然善心大发,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就说,旱城危急,我已经连夜吩咐微生厌代我去了。若无要事,别再也打扰我,我要养伤。” 这话的意思,是阿婆不去旱城了? 得到这惊天大消息,小道士连忙迈着小短腿奔向了戒律殿。 小道士走了,谢无酬坐在案前,随意拨弄着祷书。 微生厌去了旱城。谢无酬心想,原来她不是被自己的病吓跑的?她慢慢起身,看着窗外的蓝天,忍不住琢磨,要不要再把她抓回来呢? 谢无酬叹了叹,又想,可是万一她只是碰巧逃向旱城的方向呢?放她离开可是自己亲口承诺的,现在她想去哪就想去,自己又有什么权利留住她呢? 谢无酬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这是尊严问题,一方面又觉得舍不得,她站在镜子面前审视自己。 镜子里,谢无酬看着自己的镜像忽然一分为二,不仅一点也不惊讶,反而镇定地走开。她不屑道:“闷在壳子里十几年,偶尔出来一次舒不舒服?” 谢五铢伸了个懒腰,妖妖娆娆地倒在床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谢无酬,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压制不住我了。”她媚眼如丝,七分邪三分魅,“等我完全占据这具身体,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谢无酬淡淡一笑,“你只不过是我的一部分,也好意思跟我谈占据?上次你乘我不备才得逞,从今往后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装什么装。”谢五铢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谩骂道:“你其实比我更冷血无情,放荡虚伪,你以为你穿着白衣服,就当真冰清玉洁了么?不过是骗骗那些凡夫俗子罢了。” 谢无酬只是听着,并未反驳,等到谢五铢说完了,她才转身铺开一大堆的新祷书,打算继续打坐批阅。谢五铢见她无动于衷,突然躺到放祷书的案上,迎着谢无酬的眉眼故意撩拨,“你小情人跑了,你不担心啊?” “她爱走便走,与我何干。” 谢无酬简单回应,掌风却锋利无比,若非谢五铢躲得快,她此时便连同脚下这张案几一样,裂成两半。 踩着脚下的破碎石案,谢无酬冷着眉眼斥责道:“你别以为你跟着我姓,用我的名字,容貌与我一模一样,我就会容忍你。”她冷冰冰的,语气极为不耐烦,在空中虚抓一把,眼前的女人登时尖叫一声,没来得及叫骂,就被收进了身体里。 紧接着,外面传来小弟子紧迫的敲门声:“报!阿婆师尊有请。” 谢无酬抬眼,厌烦地将笔丢进笔筒。 言守心最近总是刷存在感,有什么事不能千里传音术吗?非要跑来跑去,让一大圈男女老少坐在议事厅发呆打瞌睡。 总之,谢无酬到的时候,八位宗主已经就位,连凌武也在。 “五铢来了。”言守心格外庄重,甚至还特意换了衣裳,他起身请出一个明黄色的玉盘,将盘中的圣旨轻轻打开,念道:“国威浩荡,圣恩永存。王城女君李如荼自请亲征,以平天罚……望戒台山鼎力相助,共抗邪魔,保八城安宁。” 众人齐齐跪地叩首,谢无酬站的笔直,从言守心手中接过圣旨又扫了一遍。 李如荼这时候亲征,要么是她自有打算,想建功立业;要么就是朝中势力相左,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功德换民心。 毕竟,屠城的事虽然水落石出,但是没有证据,始终无法公之于众。兼之先王出殡时,流言蜚语颇多,此时李如荼处境却是艰难。届时,只要她能再得民心,或者获得邻国扶持,便再也无人敢议论她不配为一城之王的事。 言守心见谢无酬也无异议,便拍拍手,谢无酬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前。 绿枝叩首道:“女君命我传旨,特地说了‘若是阿婆要事在身,不便随行,倒也不勉强’。”她又望向言守心,“师尊,三日后女君出征,还请师尊定夺。” 言守心心知谢无酬是不愿意去的,可是他还是得客气询问。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谢无酬说:“女君心系万民,我身为阿婆自当该和女君同心同力,共御强敌。”她说着,就招呼绿枝往外走,“三日太久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不敢回留言,总觉得自己会不小心说漏嘴。行文过半,要问甜不甜,看看留言区就知道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真是个坏女人,逼自己的读者夸我甜。 —— 第47章 她死了 从戒台山到旱城七千里路, 谢无酬坐在马车里几乎一步也没动。 她一直在睡觉, 费尽心思地睡。 “为什么梦不到呢?”谢无酬蹙着眉头,手指已经把车厢的一小节扣出一个浅壕。她这一路上一直在尝试做梦, 想得到一些关于微生厌的信息, 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梦到前世。 这让她有点不安。 不久之前,她其实做过一次短暂的梦, 浮光掠影般, 比以往几次都要清浅朦胧。她似乎是看到了微生厌被言守心放到了冰棺里,似乎还在嘱咐弟子每日过来照料。 画面一转, 她又看到骨生池被封,戒台山闭山。 她听不清言守心在说什么, 却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微生厌死了。但她心里总有一种微生厌轻易死不掉的感觉,因此情绪也没有太大起伏。反而是言守心的表情又激动又害怕, 比之以前的贪婪,似乎更为可怖。 想到这里,谢无酬往后靠了靠, 她眼底浮现出一丝哀伤。 同样都是微生厌, 为什么她会喜欢今生的微生厌,而对前世的她还没有感觉呢? 谢无酬隐隐想起前世的微生厌,微生厌的沉默,她的偏执, 她哪怕静静地看着自己,她便觉得疲惫不堪,她有很多秘密, 有很多隐忍,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强大而自持地和她玩生死游戏,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细细回想起来,那时候她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自己欠了她无数的债,一条命两条命三条命……仿佛生生世世都还不完。 这份无缘无故的馈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是她一直都很不愿意承认的,可现在明明白白地放在心头,一点一滴地偿还着,哪怕彼此之间仍旧有着重重顾虑,可她却觉得好像轻松很多。 轻松之余,她也就更愿意去品味其中的一切,去了解和感受。 “她替自己背负了多少,微生也就背负了多少吧。”谢无酬默默想着,猛地惊醒,难道微生厌现在悄悄在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吗? 想到她孤身一人去旱城,谢无酬忍不住自责,难道她是怕自己不去,会被人议论,所以想代替自己去速战速决?还是说,她去旱城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她的思绪不住地往回滚,一个细节也不想错过。 不过须臾,谢无酬的记忆定格在那日在明塔,微生厌噩梦醒来后。 她拿出一个小瓶子,往外倒了些粉末,这是微生厌当时宝贝的不行的药丸。她原本想悄悄研究一下,等可以复原了再还给她。 难道,是为了这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吗? 她捏了一点点,凑在鼻尖清嗅,突然一怔。这里面的药材,不正是她药方里提到的那几味?谢无酬低头看向手心里的药粉,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微生厌难道是去旱城找药了? 她差点就要起身催行,突然就听到外面一声轻轻的询问,“无酬姐姐,我可以上来吗?” 李如荼其实已经在外面徘徊了有半个时辰,从扎营到现在她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动过来。毕竟,之前在王城他们之间因为微生厌闹得难堪,她担心谢无酬还在怪她冲动,怪她不信她。 李如荼一掀开帘子,就看到谢无酬一张雪白的脸。她本来想询问,但是又乖乖闭了嘴,谢无酬不喜欢别人太过亲近她。 “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上来。” 李如荼低着头,略有些娇憨,半分也没有御马上阵时的勇猛无双。 谢无酬原本是真没想见李如荼,但想到一些事情,就放她上来了。此时,她抬手把整个马车都遮蔽住,轻声问:“当初,凌霄告诉你,王君的死是微生做的?你可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如荼面露惭愧,这段日子,她日日都在想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些答案。 戒台山势力遍布八城,王城如今势单力薄,又满目疮痍,他们明着打着护佑王城的旗号,实际上却想要利用她铲除威胁,最好……能两败俱伤。 谢无酬走后不久,她故意让人传出消息,说屠城的真凶已被就地正法,果然没多久凌霄就有书信传来。 李如荼大约是已有准备,从袖子里抽出那封信,递给谢无酬。 “凌霄途径王城,一口咬定微生厌便是屠城的元凶,是散布流言的罪魁祸首。他说,若是我遇到她,一定要趁她羽翼尚未丰满,斩草除根。不然……”她叹了口气,“不然,王城早晚就会毁在我的手上,父君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 可是这封信里,凌霄却将之前的话全部推翻。 “我已查明微生坊被屠真相。王君临终前,倍受妖道谗言欺瞒,将微生坊数百口人误杀于坊间,为了掩人耳目,又加之销魂锥骨,人死不得超生。女君放心,此事唯我一人知晓,那妖道已被立地处决,万望女君行事小心。” 李如荼面含悲伤,看着谢无酬看完信,脸上却无半点波澜,有些急切,“他想利用我除掉微生厌,甚至可能还会利用我做更多的事。如此,但凭我一人之力,如何护得了王城呢?” 她显然是担忧极了,毕竟她还有屠城的把柄握在凌霄手中,她再有心帮父君伸冤,可现在人死尸首毁,她毫无办法。有朝一日,凌霄以戒台山的威望曝光此事,那她必然会被轰下王座,甚至性命不保。 凌霄的目的,谢无酬早就料得七七八八,因此即使看了这确确实实的证据,也没有什么感觉。她捏出一朵火苗,将信烧得干净,才回头看李如荼,“你来找我,就不怕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李如荼抬眸,眼睛亮了起来,“你和他们不一样。”她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但是又担心谢无酬没耐心继续听,急忙说,“你和戒台山其他人都不一样。你对那个叫微生厌的尸畜,是不一样的吧?所以,你不会和他们一起利用我。” 短短一句话,谢无酬心脏猛跳起来。她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扭头去看窗外。 匪城境内满目皆山,起起伏伏的绿色参差不齐,十分柔媚。她看向旱城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将帘子放了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尸畜。但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也愿意赌一把。”她艰难地笑笑,“做人嘛,就是要有舍才有得。我身为一国之君,哪怕是舍弃一身自由,也要保护子民的安定,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活着的唯一目的。” 李如荼浅浅地笑着,眼底闪过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如若有一日,我也沦为傀儡,还不如一死了之。” 谢无酬听着李如荼真诚的剖白,思绪回到前世。 前世李如荼选择了凌霄,所以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而这一次她选择了自己,是不是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呢?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微生厌也不会像前世那样偏执,沉浸在自己的执念里一味“为她好”。 谢无酬想着,脑海里突然闪过前世的微生厌,陡然心里一酸。 她仿佛看到微生厌亲手挖掉了自己的眼睛,那里面黑色的烟雾缭绕,白色的骨头若隐若现。她突然感觉心口极为的疼,疼痛遍布全身,又在一瞬全然消失了。 “啧啧啧,真是可笑。”谢五铢突然冒出来,影子似的坐在李如荼的身旁,“收起你那点假慈悲吧?你真的心疼她的话,就不会躲在这里和另一个她卿卿我我了。” 谢无酬皱着眉头看影子,她不发一言,影子倾身过来。 谢五铢飘到谢无酬的眼前,极有压迫感地将手抵在嘴唇,道:“十几年,你和她斗了十几年,你只不过是在享受一种驯服感。你高高在上,你想不通为什么一只低贱畜生会有那么高的天资,绝佳的皮囊,又偏偏对你处处忍让?你觉得她不配,她的存在就是侮辱你。所以,你想征服她,奴役她,让她做你的裙下臣。” 谢五铢仍在继续说,谢无酬能感觉到她的力量又在慢慢变强。 她被谢五铢突然吵了一通,脑袋炸开一样。袖子里的小白蝶突然跑出来,她们就像是一阵风,掠过谢无酬的神台,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清楚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又觉得意外地合情合理。 谢无酬背靠软塌,淡淡地抬眸看向谢五铢,良久道:“你说的不错。我对她,的确从未有过私心。”她抚上心脏的位置,看穿谢五铢似的,微微笑道:“所以,刚刚心疼的,不是我,而是你。” 谢五铢明显有些慌张,“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在迁怒我。”谢无酬眯起眼,她看向谢五铢的眼神难得温柔。 “从小,你就在试图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我,让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后来师祖教我如何压制你,可是我做到了压制你掠夺我的身体,却没办法阻止你的意识。这些年,我一被你影响,就会压制你,想办法把你暂时封印,却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作对。” 她温柔地注视着谢五铢,忽然用手挑开一处陌生的梦境,这是谢五铢藏起来的记忆,在她的意识深处。 谢五铢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秘密被谢无酬宣之于口,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她扑向谢无酬,却被谢无酬轻轻松松握住了魂魄。 果然,只要自己强势,她就会变弱了。 谢无酬将视线挪向一旁,看着池中短暂昏迷的微生厌,“嫉妒她,想要征服她,让她做裙下臣的人,是你。”她没有放开谢五铢,反而有些担忧地问道,“难道你突然频频出现,是她出事了?” 谢无酬想起之前脑海里闪过的片段,更觉得不安。 谢五铢红着眼,凶狠地抓过来,“都怪你!都是你们害死了她!”谢无酬迅速捏住她的手腕,旋而推开,谢五铢跌坐在角落,也没有继续攻击,反而笑道:“谢无酬,有我的一日,你绝不会好过!你等着吧,我总能看到你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不会有人磕谢无酬和谢五铢。 ———— 感谢在2020-06-18 07:22:44~2020-06-20 11:2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_w/sss、藏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藏色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我奴役 李如荼降尊纡贵地过来示好, 却发现谢无酬略有些出神。 气氛有些尴尬, 李如荼颇有些坐立难安。看来,谢无酬还是在介意之前的事情, 她是故意冷落自己, 在下逐客令吗?李如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欠身告辞:“冒昧叨扰, 是本君打扰阿婆休息了。” 谢无酬刚将谢五铢压制过去, 抬眸就看到李如荼起身,念及过往的情谊, 她轻声唤道:“陛下留步。” 李如荼颇觉意外,只听谢无酬淡淡地问:“陛下方才口口声声一心为民, 可曾想过是否值得?” 李如荼收回掀帘的手指,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这是我王族使命, 不管我愿不愿意,是否值得,都必须要做。”她转身, 似乎是鼓起勇气, 道:“就像当初,父君命人替我去西坳献祭,我心里再不忍又如何?我可以救下这一条命,可是接下来却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继续死, 孰轻孰重?值不值得?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谢无酬没有急着声辩,等着李如荼将心里话一并道出。 “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于公, 我还不是个好的君主;于私,我确实欠了微生厌一条命。可这份亏欠,拿什么还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我这条命。” 这份亏欠,拿什么还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我这条命。 谢无酬仔细品味这句话,油然觉得,自己欠微生厌的,除了这颗心,怕是什么都不足以偿还。谢五铢的愤怒和凄怆突然闪现在脑海里,谢无酬不禁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实在是奇妙,它们蛮不讲理,却又触动人心。 然而这些论调,她在前世竟然从未意识到。 谢无酬神色稍缓,望着李如荼的侧颜,轻轻地招了招手,“你坐下,我们继续聊会。” 车马如龙,穿梭在茂密的深林中,隐蔽又严整。 微生厌骑在一棵头发浓密的三叉大槐树上,嘴里叼着一串槐花。槐花是甜丝丝的,但是她心里却酸溜溜的。这个李如荼进谢无酬的车厢有一个多时辰了吧?在里面干嘛呢?怎么还没出来。 她嘶一声,试图偷偷侵入车厢外面的屏障,然而刚尝试了一下下,就立刻收手了。 不行不行,谢无酬那么警惕,她弄出动静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铁定要去关起来凶。微生厌闷闷地躺回树干上,中空的树杈正好够一个人乘凉,她一边扯出雪白的袖子勾画路线,一边拿眼睛不住地瞄着那边的车帘。 匪城常年温暖如春夏,微风习习,香气微醺,微生厌不一会就觉得有点困了。可是荒郊野外哪有又软又大的床上舒服呢?微生厌一个翻身,差点就从树干上掉下去。 微生厌叹气,果然在阿婆殿这段日子,她已经被养有些口味刁钻了。刚出宫那几天,她总觉得林子里吵闹,山洞里潮湿,不时乱晃悠的小怪物也很烦人。 现在虽说习惯了些,还是有点想念阿婆殿里的大帐子,还有谢无酬平时办公的石案,上面的纸上总是泛着墨香。 花朵上偶尔会飞来几只蜜蜂,离微生厌近了,翅膀上便立刻凝起一层寒霜,跌落在地上。时间久了,微生厌藏身的这一块就变得尤其安静,连风都似乎静止了。 微生厌闭着眼假寐,耳朵轻轻动了动。 “你不是要去旱城抢火伞草?怎么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偷懒。”同样消遣的师祖慢悠悠地吐了口瓜子,好奇道:“你不着急救你姐姐了?” 微生厌本来也是想自己偷偷去搞事情,但是走到半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谢无酬的奴隶。 如果自己跑掉了,那谢无酬怎么向戒台山那群老头交代呢?或者她自己闯到旱城,万一被人发现又是一场误会,也许还是会牵连到谢无酬。 念及谢无酬,微生厌动摇了。 所以,她停在半路想了一整夜,大脑被之前谢无酬嘲讽她自作主张时,那不太美妙的脸色围攻了一轮又一轮后,她放弃了。但是等她再偷偷溜回戒台山,却发现她已经跟随李如荼的人马上路了。 真是奇了怪了。她那么想谢无酬去旱城,她都没去!怎么李如荼一出发,她就屁颠屁颠儿地跟上来了呢?微生厌气的“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在外面候着李如荼的那群侍卫宫女们,然后眼睛亮了亮。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和姐姐心意相通,这劲当然还是得往一处使才有用。”微生厌用槐花扫过自己的唇角,似乎也是在努力劝说自己,“我不能总是贪图自己爽快,反倒让在意我的人担心。要是我出了事,姐姐也会被我连累的。” 师祖听到微生厌这么“懂事”的陈述,有点意外,这可太不像是微生厌的性格了,他瘫在灵台哈哈大笑,“心意相通个屁!你连表白都不敢,还在这里说大话。” “谁说我不敢表白,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不配嘛。”微生厌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憧憬道:“有朝一日,天地为媒,万物作证,我一定会堂堂正正地告诉她,我有多配得上她的喜欢。” 师祖笑意散去,意味深长地用手支起脑袋,“哦?” “哦。”微生厌不欲多言,字音清清淡淡的。 她扭头继续看着谢无酬的车厢,手指轻轻地划过树干的纹理,突然笑了起来。 “师祖啊,你以为你立赌约,下禁制,我就没办法打破这僵局了么?终有一日,天地翻覆,是因我,真相大白,也是因我。” 师祖肃然一笑,“微生厌,我提醒你。” 微生厌耳尖微动,只听师祖阴阳怪气道:“我这人向来不拘一格,你们如何纠缠,情情爱爱的,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若敢乱天道,为祸四方,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李如荼下了谢无酬的车。 微生厌见状立刻起身,她如同没听到师祖的告诫,跳下槐树,轻手轻脚地潜入了密密麻麻的行军车队里。 李如荼的马车大的有点夸张,微生厌避开来来往往的侍女和守卫,不动声色就钻进了车厢里。李如荼和谢无酬聊了许久,整个人都被聊得乱七八糟,一回来就倒头就睡。李如荼在午睡醒来,睁开眼看到床头的微生厌,一时竟然还以为是做梦。 “该死的,怎么又跑到我梦里。” 李如荼用袖子遮住脸,慵懒地唤人倒水。她听到脚步靠近,伸手去接杯子,半盏温水入口,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笑眯眯的微生厌,她终于坐起身子,有了一点反应。 “你……你怎么在这?”她虽然惊讶,却好像没有害怕,四顾无人后,还特意出去跟外面的侍从嘱咐了几句。 李如荼重新进殿,就看到微生厌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壶大口喝水,跟回到自个家一样。李如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微生厌,莫名就想到刚刚谢无酬问她的几个问题。 “我时常在路边偶遇一饥民,每次我都会给她一张饼。可是为什么她不仅不要饼,反而为了躲开我,而逃到了更饥荒的地方呢?” 当时,李如荼的直觉告诉她,谢无酬口中这个难懂的饥民,十有八九就是她很在意的人。现在,她看到微生厌突然出现,竟然下意识就把她往饥民的设定里套,而且还奇迹般地十分契合。 她并不清楚微生厌和谢无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她太熟悉谢无酬了,她对微生厌,远非一个猎人对待猎物的那种情感。 莫名的,李如荼对微生厌生出一点点敌意,为什么自己很用力想要讨好的人,却轻而易举地就被她勾了魂呢?是尸畜管用的蛊惑人心的邪术吗? 李如荼的语气不太好,“我已经遣散了外面的护卫,你想干嘛就直说。” 微生厌眨巴着眼睛,学着李如荼的语气,“我一路跟着你们有点累,想搭搭你的顺风车,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 李如荼被她的话噎住。 这么直接……这么简单?微生厌来找她,不是为了自己复仇?不追究微生坊?也没有一丝丝敌对的气氛……李如荼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手指因为紧张有点轻颤:“除此之外呢?” 微生厌还真有点“除此之外”。 她跳下椅子,极快地走到李如荼的面前,笑盈盈地拉起自己的袖子,“我这身道士的衣服太惹眼了,你扒套宫女的衣裳给我。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你若是答应我搭车,我这段时间做你护卫。如何?” 李如荼总觉得微生厌心思叵测,她刻意压着呼吸,警惕地问:“你不怕戒台山的人发现你?” “喏。”微生厌从袖子里摸出一截竹管,把里面的伽罗印展示给李如荼看,“我现在是谢无酬的奴隶,也算是戒台山的人,所以你大可放心。” 谢无酬的奴隶…… 微生厌怎么会成了谢无酬的奴隶,戒台山竟也同意了?李如荼被突如其来的信息搞得有点慌。她的目光落在伽罗印上,伸手检查过,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伽罗印,她以前见过的。 李如荼放下伽罗印,思绪回到早先在谢无酬车上的时候,不由地胡思乱想:难道,谢无酬先头那番话,是因为微生厌难以驯服,而生出的感慨吗?她对微生厌特别,是因为她想驯服她做自己的奴隶驱使? 早就听说过,有些修仙门派,会驯服妖兽作为坐骑,或者宠物,或驾驭,或研究,或制药,均有大成。戒台山这些年一直在寻求灭绝尸畜的方法,或许谢无酬只是想从微生厌身上找到突破口。 想到这里,李如荼莫名先松了一口气,再看微生厌突然蒙上了一层友好的滤镜:“也好。不过,你既然是她的奴隶,为何不跟着她的车辆同行?莫非你是瞒着她跟过来的?” 微生厌笑了一声,提着厚重的脏袍子抖了抖,“哎呀,陛下你不懂。这乃是我们主仆间的雅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瞎说什么大实话 李如荼:我做错了什么要吃狗粮 —— 第49章 她吃醋 旱城边关急报频发, 尸畜有增无减, 旱城内部已经有武将意欲挑起战事。 李如荼一边急着和匪城的王君催申通关文牒,一边传书凌霄稳住旱城王君, 加紧着部署援军的战力。 当初旱城求助, 李如荼就下令三路齐出。 除了跟着她一起官道的队伍,还有两支专用于与尸畜作战的精英队伍, 已经分别绕道水路和山路, 即将到达旱城边关。因此,李如荼完全没时间顾及微生厌。 直到有一天, 李如荼忙的差不多了,突然意识到微生厌在她这里窝了十几日, 吃了睡睡了吃,竟然真的安分守己地扮演小侍女, 没有给她添一点儿麻烦。 此时,微生厌正照着镜子,用谢无酬给她的面具变幻容貌, 一会眼大无神, 一会唇若樱桃,一会又是个彪悍的壮汉,她玩的还挺开心,似乎连李如荼走近了都没察觉。 镜子里的人影渐渐清晰, 微生厌心里暗笑。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发现,其实李如荼算得上是个好人, 虽然有时候会说狠话,手段也很残酷,但是骨子里却比她想象中柔弱。 一句话概括,她不太适合做王者。她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她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想必,这些年也委实辛苦疲惫。 李如荼撑着厚重的官服走近,一想到自己一做王君的累得像条狗,可这家伙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到处消遣,她就有点郁闷。 当初她在地牢对着微生厌多嚣张啊,可是现在自己却成了那个明明没有枷锁却处处受制于人的囚徒。 人的因缘际会,果然瞬息万变。 镜子里呈现出李如荼的愁容,微生厌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感觉李如荼一直在看自己,干脆停下脸上的变化,恢复了自己的容貌,而后皱着眉头扭头问:“陛下你有事吗?” 没事别站在这儿碍事,影响我的心情。毕竟你一个做女君的,站在我这个尸畜的身后,很可怕的好不好。 李如荼扫过微生厌的脸,避开视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感慨似的问道:“追根究底,是我害得你成了现在的样子,你真的不怨我吗?如果你想要补偿,我一定会尽力弥补你。” 微生厌吃得饱喝的足,每天还有额外的福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李如荼的新宠侍女,巴结的不得了),她摸了摸自己日渐鼓起的小金库,惬意地摇扬起了小下巴,“你把我害我这样,我确实不会变态到会爱上你。但是,恨你嘛……” 她瞄了眼李如荼和自己同样稚嫩的脸,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值得。” 李如荼表情微变,小脾气马上就要起来。 微生厌就像是预测到了她的情绪,突然趴在桌上给她写公式,她敲击着桌面上的算术题,“你这么看,难道不觉得恨一个人,要付出的,要比爱一个人还要多得多吗?而且还于事无补。所以,我干嘛要选一条吃力不舒服的路。我很忙的,哪有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你不觉得……”李如荼顿了一下,问:“你不觉得这样很痛苦吗?”从一个人变成人人厌恶的尸畜,不觉得会自卑,痛苦吗? 微生厌脑海里闪过自己曾经哭喊到声嘶力竭的画面,她微微侧身,顺手抓起妆台上一支眉笔,拿在手里旋转起来,她云淡风轻地笑:“多大点事。” 李如荼有点失落,捕捉到她那句“不相干的人身上”,试探地问:“你接近无酬姐姐,是有意图的吧?你恨也好,怨也罢,当初是我欠你的,和戒台山,和无酬姐姐没有关系,你要是敢伤害她,我一定……” “小陛下,恕我直言。” 微生厌笑眯眯地打断李如荼,她是真的被小女君给逗乐了,“就算我真的伤害她,你也不能对我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在地牢,我没办法杀掉你吧?” 她嗤笑一声,“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弱啊。” 李如荼听的后背发凉,密密麻麻的后怕从脊背爬到牙根。 她原来真的,从来没想过要杀人?这种强悍,让她觉得震撼,又觉得自我怀疑。 李如荼是个非常慕强的人,她喜欢的从来都是他们身上俯仰众生的光芒,也渴望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所以,她有着最好的老师,最厉害的武士,也有身份最高贵的——身为阿婆的谢无酬做朋友。 谢无酬是她从小最信赖的人,她神圣,强大,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曾得意于和她的私交,又觉得强者本该就是这样,无畏无求,不屑于一切凡尘。 可是现在,看着微生厌,李如荼隐隐觉得,这种因旁人而生的强大,好像更为吸引人。 旁人……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微生厌做这些都是为了谢无酬吗? “陛下你刚刚说,要补偿我?”微生厌突然出声,眼神亮晶晶的。 李如荼还处于被自己的猜想震惊的状态里,她回过神,心中冷笑,果然微生厌还是有所求的。她倒要看看,这人装模作样这么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紧接着,她就听到微生厌兴致勃勃地问:“我听说陛下从小和谢无酬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不如,你给我讲讲谢无酬最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最爱什么颜色,讨厌哪种味道,还有……她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东西啊?虫子,还是蛇?” 李如荼嘴角抽搐,怀疑地盯着微生厌打量,“你对我姐姐,真的没有别的意图?” “你看不出来吗?”微生厌眨巴着眼睛,大声道:“我喜欢你姐姐啊。” 李如荼嘴唇一抖,她并非没想过这个答案,可是微生厌说得如此坦白直接,反而让她生疑。 她看着微生厌真诚的眼眸,下意识反驳:“可是你和我姐姐都是女子……怎么能……” 微生厌顿了顿,放下手中笔,和李如荼面对面坐着。 李如荼满脸的惊疑不定,却半点没有吃醋或者记恨的情绪,微生厌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搞错了。 她忍不住问:“我要抢走你的无酬姐姐了,你不气啊?”王城的女子,民风这么开放? 李如荼没有意识到微生厌的试探,半晌才道,“我姐姐怎么会喜欢你……你……”她本想说你又低贱,又丑陋,可是她看着微生厌明亮的眼眸,她突然觉得这人其实生得很好,心底也好,并非自己潜意识里那种无恶不作的尸畜一流。 她思来想去,脑海里各种思绪翻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李如荼从地上坐起来,“我说呢你干嘛突然跑来找我,你以为姐姐去旱城是因为我,是不是?” 微生厌愣住了,不是吗? 李如荼摇头,“不是的。” * 谢无酬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真的和李如荼去打仗。 因此这一路上,不管这支扮作商队的队伍如何伪装,如何行走,如何安营扎寨,她都没有太上心。直到小白蝶打探一圈回来,告知微生厌并未到旱城境内,她有点坐不住了。 槐花的甜味弥漫在空气里,伴着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春意十足。 谢无酬立在旗帜下面,目送着一批侍女端着新鲜的果子进了李如荼的马车。倒数第一,第二,第三……她眯着眼,视线温柔地落在某个伪装了容貌的宫女的裙摆上,不动声色地翘起了唇角。 “看了五天了,有什么好看的。”谢五铢没好气地冷笑,“一个仿冒品而已,值得你这么牵挂。” 谢无酬附身回到车里,宽大繁复的衣摆叠了一地毯,她斜倚在软枕上,对谢五铢的态度格外柔软,“你不喜欢,也不必刻意攻击。”谢无酬合上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轻轻勾起:“还有,她有名字。” 谢砚。 不知道为什么,谢无酬觉得自己对于谢砚这个名字格外有好感。也许是和自己一样,都姓谢,亦或是别的。总之,她在心里默默想,不管微生厌将来如何,她都希望,她永远都是那个出身富家的,无忧无虑的谢家大小姐,谢砚。 谢砚,谢无酬。 谢无酬轻轻念着,记忆突然温泉般涌来,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另一个天地,也是晴空万丈,百花芬芳。 脑海里突然响起自己的声音。 “大小姐。” “大小姐别闹了。” 大小姐?谢无酬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撑着睡着了。显然,她这一觉睡得很浅,也很短暂,因为谢五铢还在冷嘲热讽地谩骂她。 “她为你背叛了尸畜一族,为了你任人宰割,为了你承受一切骂名,甚至为了帮你找到药引子,不惜把割掉自己半身血肉……谢无酬,你真的好冷血。”谢五铢铁青着脸,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谢无酬的脸色也变了。 谢无酬:“她帮我找药引子?”她坐起身,肃然道:“什么药引子?” 谢五铢突然笑了起来,“谢无酬,你以为你重生了就能救得了谁吗?你就是个废物,什么也改变不了。瞧瞧啊,你费尽心机想要留住的,到头来还不是在重蹈覆辙。” 谢五铢的声音变得轻了些,却像是附在耳畔,“看着吧,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时间早晚而已。” “你把话说清楚。” 谢五铢仿佛无处不在,她盘旋于半空,“嘘”声道:“温柔点,我好怕怕。” 谢无酬站在原地,车厢内被谢五铢弄得有些阴凉。她看着谢五铢晃悠到门口,帘子被清风轻轻拂起,外面晨光正好,到处都绿绿茵茵的,生机盎然。 谢无酬正以为谢五铢又要像以前那样跑出去瞎晃悠,就看到她突然转过身,主动将形体散开,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谢无酬早点死吧。”谢无酬颓然道,“你死了,我也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谢无酬明显感觉到,谢五铢最近的情绪反复多变,有着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怪异。她原以为是因为前世微生厌的死亡,可是最近她发现,只要自己对微生厌稍微生出些情绪,她也会突然暴躁起来。 她在害怕什么吗?她害怕微生厌?还是说,微生厌那里有她害怕的东西。 谢无酬突然回想刚认识谢五铢时,她的自我介绍。 “我是你心底的欲念,是贪婪,是嗔痴,是噩之源泉。而你身为阿婆,是这世间最最不能藏私之人,一旦你生了二心,就很难再大公无私,也就无法再担当大任。所以,你师祖才费尽心思把我关起来。” 那时候的谢无酬年纪小,胆子也小,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谢五铢却释放了她最大的善意,“这么说,你也是我,是我的一部分。既然如此,你跟随我姓名,我小名叫五铢,你便是谢五铢吧!” 后来,她试探着问师祖,“如果我被人拿走了一半的魂魄,那我还是我吗?” 师祖愣了一下,露出一个难得慈爱的笑容,摸着谢无酬的后脑勺,说了一句她至今都没有懂的话:“是你的,早晚都会回来。” 谢无酬静下心来认真地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既然谢五铢她的欲念,那现在她的所思所想又是什么?她有了自己的欲望,可是谢五铢还在。 她重生后的一切,都是因为这新的欲望,一次又一次地改变了原本的人生。 谢五铢不是在怕微生厌,而是在怕因为微生厌而产生变化的新的我? 谢无酬这么想着,恍然大悟,她忍不住问道:“如果我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你会消失吗?” “做你的春秋大梦。” 谢五铢中气十足道:“想让我消失,除非你魂飞魄散。有本事,你给我散一个?”她冷哼一声,“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 谢五铢时常在骂人,从“毒妇”到“冷血无情”再到“蠢”,大概是因为知悉了她的一些隐秘,谢无酬现在对谢五铢有着史无前例的宽容。她听着谢五铢的咒骂,在桌上倒了两盏茶水,“出来喝一杯。” 谢五铢很不客气,真的就坐在了谢无酬的对面。 谢无酬开始验证自己的猜想,“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微生厌吧。”她扫过谢五铢的表情,微微笑道:“小时候,师祖不许我出戒台山一步,可是你却可以四处乱闯。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谢五铢一愣,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法力通天,无拘无束。 只见谢无酬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两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师祖的禁术,困得住的不仅我躯体而已。我留你在我的神台,隐瞒师祖你的存在,也有我的一点私心。” 小时候,她每次被谢五铢霸占了身体,师祖总是说,她是自己心中的魔障,是入体的邪气。那时候,她才知道,谢五铢说的话都是真的,是师祖将她们一分为二,囿于牢笼。 后来,她更努力地修习,为了制住谢五铢,也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方自由。 “虽然你从不告诉我,但我想,你之所以会爱上微生厌,是因为你每次跑出去都会跟着她吧?你知道她经历的一切,包括为我付出的一切,所以你恨我。” 她轻轻地笑,“去旱城找药引子,也是她吧?谢砚也好,微生厌也好,去旱城的目的是一样的。可是,我是阿婆,是人,她为什么要为我,找尸畜所用的药引子呢?” 谢五铢脸色苍白,闭目不言。 谢无酬转动茶盏,微微抬眸,眼神温柔而冰冷。 良久,她略带一丝威胁,“谢五铢,告诉我吧,你到底是什么?”她眸光闪烁,忽而又埋手笑道:“或者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 第50章 我释然 微生厌在李如荼这里呆腻了。 外面突然雷声大作, 蓝紫的天雷把晴天白云撕得粉碎。很快,马车四壁就想起密密麻麻的雨点声,森森然的,像利剑插到木板上, 有点吓人。 李如荼警惕心很强,觉察到不对劲, 立即命人戒备起来。原本松散的“商队”,瞬间成了随时可以作战的强弩,他们将车队保护起来, 眼观四路, 耳听八方,然而比雨点细密的恐惧还是填满了所有人的心间。 到底还是凡人,远比不上戒台山弟子训练有素。 谢无酬听到动静之前, 其实就已经在外面了。此时,灰暗的人影中,她着一袭素袍,从风雨里走过来, 看着满目戒备, 她缓缓道:“陛下先走, 这里交给我。”她见李如荼犹豫不前,又仰头看了眼天际黑紫的云层, 淡淡地说:“你们留在这,不过是拖累我。” 她目光扫过李如荼的身后,似乎是无意中一点, “陛下不放心的话,不如留几个心腹,有事也可及时通信。” 李如荼下意识瞥向微生厌。 压抑而诡谲的云层中,叠叠翠山就像是一顶顶蒙着雾霭的坟包,雷电交错在上空,像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纤细而强悍,叫嚣之下满是戾气。 李如荼隐隐觉得四周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恐惧陡然而至。她仰头看四周的雾气,远处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笛声。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雷雨,她敌不过这里的战场。 微生厌眼巴巴地看着李如荼,正想着她要是不留下自己,她就死皮赖脸过去找谢无酬,就听到李如荼下令拔营,并回头向她道:“保护好阿婆。” 路途两侧隐隐泛着白光,那是谢无酬为李如荼辟出的生路。阴暗的角落里,无数尸畜缓缓拍打着屏障,在李如荼离开这片区域之后,他们像饿狼一样全部都恨恨地扑食过来。 谢无酬站在雨中,从头到尾一点儿也没湿,她看着对面微生厌陌生的面孔,悠然笑道:“你怎么不走?” 跑了那么多次,逃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真的离开了自己,微生厌怎么又跑回来了呢?谢无酬静静地站着,任凭脚下尸畜在水中挣扎,她只看着微生厌,问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原来她早就发现自己了。 微生厌暗暗叹气,撕下面具,湿淋淋地站在雨中,雨水灌进她的后领,白生生的皮肤裸-露出来。 谢无酬目光扫过她的领口,骤然收紧了袖子,她微微侧耳,便看到脚下的泥土里身处四五双脏兮兮的手。 那些手无一例外都已经腐烂,破烂的皮肉里偶尔露出森森的白骨,在暗云翻滚的隐蔽里格外显眼。 微生厌“奥哟”一声,转眼就看到自己身后也是一堆的“自家人”,不过他们已经丧失了神智,彻底沦为别人的傀儡军。 她没搭理身后的偷袭者,快步上前帮谢无酬清理障碍。谢无酬被尸手围攻却也没躲,只是眉头稍微皱了皱。 她还在闪躲,突然听到脚下一声爆裂,尸手散做黑色的烟雾,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微生厌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扬起十指,谢无酬的身边,无数黑雾团炸开在空气中,像雨中的花朵,异常诡异。 谢无酬皱了皱眉,有一些嘲讽地看过来,“你是在炫耀吗?” 微生厌站在花朵中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偏过头,故意不理谢无酬,空气里的浑浊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蔷薇的味道,她慢慢地拍打着自己的新衣裳,语气十分找打:“就这点小伎俩,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哪来的小杂碎,滚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谢无酬的身后突然出现两支光箭,箭身被附了灵,鬼魅般威力无穷,又变化多端。谢无酬未能躲开,被一只箭伤到了手臂,微生厌搞定围攻的尸畜,就看到谢无酬被牵引到一处空地。 “小心点。” 那片空地是深黑的沃野,浓烈的瘴气从地底蔓延上来,微生厌本能觉得危险。 谢无酬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准确地落脚在中央。空地四周被人布了阵法,无数光针齐齐蹿出,将她,连同不管不顾一起冲进来的微生厌一起钉进了陷阱里。 光刀劈过,地面一丝残留的气息也没有,只剩下一个人影回头打了个响指。瞬间,尸畜和雷雨全部消失了。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微生厌跌入陷阱的一瞬间,耳畔似乎响起一声笑。 随着漫长而痛苦的穿梭,微生厌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竟然和南窟如出一辙。西坳被毁之后,她一直藏身在南窟,那里山地贫瘠,鲜有人迹,但是瘴气非常充盈,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也特别多。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对于常年生活在这种场景的人来说毫无障碍。微生厌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她扶着墙壁轻轻吸了吸鼻子。 没有一丝谢无酬的味道。 人都会有独属自己的香味,比如谢无酬的皂荚味,她自己的矢车菊,李如荼的丁香,凌霄的爬山虎,还有言守心的一品红。 哦对了,刚刚那个搞偷袭的人,味道是蔷薇。是个女人。 她沿着墙壁慢慢探寻,渐渐嗅到了一些味道,可是气味若隐若现,像是躲着她一样,而且都不是谢无酬的。 尸畜的味觉最为敏锐,仔细探寻都没有那人的味道,要么是他的防御法术极强,屏蔽了自己的存在,要么就是这人已经不存在,死了…… 死了,微生厌按住自己的心口,默默摇了摇头。 “你在想什么?” 黑暗里跳出一簇火苗,白色的柔光笼罩在谢无酬的身上。她看上去也有点狼狈,脏兮兮的衣裳,脏兮兮的脸,她手里的小火苗跳跃着,就像是自己的心跳。 微生厌抚平心底的担忧,上前和面对面站着,她觉得有点新奇,谢无酬好像一点儿也不为现在的处境所困扰。回想到那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她忍不住问:“你是故意掉进来的?” 微生厌刚说出口,就感觉一只手蹭了蹭她的脸颊。谢无酬看着微生厌满脸的泥巴,也不是觉得脏,就是想给她弄干净了,于是她拇指用力,在她的右脸颊狠狠地擦了擦,擦得脸颊似乎都有点红了。 微生厌忍不住“嘶”地一声。 “疼了?” 微生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从脚尖到耳朵尖都滚烫起来。 谢无酬没觉察到微生厌的异常,动了动手指,后悔地松了开来。她懊恼地叹气,看来以后还是得多练练,力道总是拿捏不准。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师祖教的全是对付怪物的硬招,她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对于力道的概念总是比寻常人都有些偏差。 微生厌站的格外端正,乖巧的像个小朋友。 谢无酬再次把手里的火苗拿近,绕着微 生厌看了一圈,确定没有断胳膊短腿的,放心地点了点头,“你没事,我也没事,那就轮到上面那位有事了。” 地面上的轱辘声似乎正在响应谢无酬的话,凭空出现的车马里,满是无脸无意识的死士,他们是戒台山最为特殊的存在,他们强悍无情,他们战无不胜,他们只认准一个主人。 绫罗浮在半空,事不关己地看着自己已经收回的尸畜,被这些源源不断的,连脸都没有的东西给强行拉扯出来,然后干掉,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就是戒台山阿婆的实力吗? 她攥紧了拳头,不甘,不公漫上她的心头。明明都是阿婆,凭什么谢无酬就能独得师祖的真传,凭什么她就能留在戒台山被捧在手心,凭什么她要一个人盖过他们所有人。 世间阿婆明明有八个人,可人人都只知谢无酬。 她不服气。所以,她冒着被责备的风险,也想来见识一下谢无酬。可现在,她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的陷阱,有种莫名被算计的感觉。她设置的陷阱不是传送,有人偷偷改了她的阵法,而现在她像要对战的人,早已经去了连她也不知道的地方。 该死,敢利用我。 她愤恨地捏碎旁边一只尸畜的头颅,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 * 陷阱里,微生厌激动地跳了起来,“你是说,这里是真的南窟?我们被人传送到南窟了!”她激动地对了对手指,这么远距离的传送,别说是自己,谢无酬也做不到吧?她倒是真想见见这位绫罗阿婆了。 啊,这可恶的攀比心。 “可是,如果按照你说的,她是旱城的阿婆,那她不在旱城待着跑这里干嘛?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哪里是比试,倒像是杀人。”她忍不住问谢无酬,“你不会和她有仇吧?” 微生厌依据谢无酬的描述各种瞎琢磨,却看到谢无酬本人完全没放在心上,掀帘子似的撩开瘴气,自顾自地横开一张软塌,躺了上去。 微生厌走过去,“你不着急吗?也可能是旱城出了大事呢?” 谢无酬静静地看向她,脸上犹自带着笑,突然感慨:“比起我,你倒是更像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她笑着招了招手,待微生厌走近了,又轻轻起身,压低了声音轻笑道:“菩萨,不如你也渡渡我。” 微生厌脸上发烫,僵着姿势,脑袋响应了半天也没给出指使。她咬着嘴唇,突然捧住脸蹲在床头,一败涂地望着谢无酬,“你……”她嗫嚅半晌,竟也表达不出自己的情绪。 就是觉得,谢无酬哪里怪怪的。 谢无酬回过身,还是懒洋洋地塌在枕头上,“你既然回来了,我干脆跟你说明白。我这人,认定什么,就会一条路走到黑。” 微生厌若有所感地点点头,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四周的瘴气不那么黑了,正慢慢朝着他们聚拢。 “上次我说我喜欢你,确实有些轻率。我不知道你的喜好,不晓得你的想法,也没有主动去了解过你,这样的喜欢未免过于表面,不够有信服力。你不信我,也是理所应当。” 谢无酬抬起眼皮,发现被她别在床头的小火苗跳了跳,还爆了一个小灯花,随即微微向前,俯身朝着地上的微生厌道,“所以,这么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不如我们相互了解一下,说不定你会发现早点承认你喜欢我,未必是件坏事。如何。” 微生厌怔了好一会,差点就要被谢无酬带着走了,突然反应过来,“你都不了解我就喜欢我,这么不负责任,你还有理了?” 谢无酬眨了下眼睛。 微生厌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埋首道:“那么多人都爱你,我的喜欢对你而言微不足道吧。可是你对我的喜欢,我像金子一样爱护。现在你说,你就是随随便便的喜欢,和我以为的喜欢都不是一回事,我怎么能不生气。” 谢无酬玩味地勾起唇角,瘴气远远地团成一片彩霞,释放出怡人的香气。 微生厌闻到味道打了个喷嚏,她要回头查看,却被谢无酬按住了肩膀,“你去旱城,是为了帮我找火伞草?” “你怎么知道?”微生厌掩饰不住地震惊。谢无酬刚刚说到“为我”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如果正常情况下,她问自己的重点应该是找火伞草,可是刚刚……她说的是“为我”。 火伞草是给尸畜的药,这个“为我”有些过于刺激。 谢无酬看到微生厌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原来,微生厌也早就知道了。她和谢五铢一样,都是知道一切,却被师祖下了禁制,永远无法言出真相,被困住的人么? 她想起自己强行探知谢五铢的记忆,得知的一切,微微一笑,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着微生厌,“所以,我缺失的那段记忆,你也全都知道。”想了一下,她换了个称呼,“谢砚。” 微生厌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坊彻底塌了,彻彻底底。 谢无酬不是在诈她,她是真的知道了。 “我根本就不是阿婆的人选,当年师祖骗了所有人,将我带到戒台山,将我放在阿婆的位置上,将我培养成现在的样子。”谢无酬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雪落无声,但是在微生厌的心里却是雷霆万丈。 就连住在她神台里的师祖的残念也发出一声喟叹,“竟然这么快就觉察到了,一点都看不出情绪呢。” 微生厌望着谢无酬,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呢?这天大的秘密,她背负了十三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日日胆战心惊,怕极了有朝一日谢无酬知道真相会怨恨会不甘,会被自己的心魔左右。可现在……眼前的女子平静,温柔,甚至还有点看戏似的端详着自己。 微生厌看不透谢无酬在想什么,她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不安,害怕,顾虑汹涌而来,险些要压垮她努力维持的镇定。 她心里乱极了,她心一乱就很容易烦躁,血液里的燥热翻滚起来,她不耐烦地别过头,强忍的情绪下,她带笑的语气甜腻得有点诡异,“所以,你想怎么样呢?” 谢无酬停在微生厌肩头的一只手微微颤了下,她倾身向前,将微生厌按向自己的心窝。 瘴气发出一声轻微的撕扯声,它们如看热闹的雀鸟,披着五颜六色的衣裙,悄悄围拥在谢无酬和微生厌的周围。 浮光掠影里,谢无酬温柔地蹭了蹭微生厌的肩膀,她慢慢地拍了拍微生厌的后背,嗅着淡淡的矢车菊的气味,平静地安抚着:“别害怕,其实没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多大的事,都是屁事,不要紧张 微生厌:没良心的,我到底是在为谁紧张啊!!!啊? 最近调整一下节奏,尽量日常,最少保证隔日更,有事会在文案挂提醒。 感谢在2020-06-24 07:52:31~2020-06-26 08:3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罗思源的三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思源的三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她的唇 谢无酬从有记忆起, 就在戒台山,在师祖的眼皮子底下。和其他弟子不一样,和其他的阿婆也不一样,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 记忆里也没有亲友故旧。 她曾经疑惑过自己的身世,好奇过自己的过往, 也确实自己追查过。可是她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天选之女的身份有假。 直到她看到谢五铢的记忆,她才确信——为什么临死前戒台山所有人都对她恨之入骨头。 这份源于阿婆身份的荣耀, 让她免去了许多的痛苦, 也曾救了她一命。 可是她是污点,是祸端,是戒台山上的隐患。有她在一日, 戒台山就岌岌可危,几百年的声望,也许就会毁于一旦。 谢无酬叹气,她早该想到的。能让整个戒台山不惜假死也要完成的阴谋, 绝不只是一个女子的死亡。一个阿婆的生死, 其实不足挂齿, 可是她因何而死,死在谁的手里, 却能大作文章。 如果她是阿婆,死于救死扶伤,便是戒台山的无上勋章;可如果她是一个尸畜群里长大的灾星, 她是生是死,都将把戒台山拉下神坛。 果然,她还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谢无酬早在看到记忆之前,就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有问题。她悄悄在言守心那边安插了几个眼线,可是小白蝶的伏在房梁上整整三十六天,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直到昨夜,她听到了言守心和凌霄的焚香会话,才有了一丝怀疑。 “只要她还是戒台山阿婆一日,我们必不能明着动她。若是天下人皆知,师祖当年竟然选了一个瘟女当阿婆,那我们颜面何存,威信何在?普天之下,八方疆土,谁还诚服于我们戒台山。” 这些年的基业,恐怕都要毁于一旦了。 镜子里的严守心一拳砸在桌角,白玉作的桌面瞬间碎掉一块,从半空落下的瞬间就化作粉尘,悄然无声。 隔着千里万里,谢无酬听到这些对话,仍旧有些意外,可是当一切串联起来,联系他们的做所作为,她又觉得理应如此。 言守心是怎么知道的呢?师祖连她自己都瞒过了。 她猜想,大约是某个不凑巧的时候,言守心听到了她和师祖的对话。 那时候师祖即将羽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离开戒台山,还说千万要认真修习,不可一日放松。 那天师祖说了很多话,仿佛一辈子的话都要再重复一遍。最后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是戒台山的阿婆,切记为师教你的,别让人平白欺负你,但是你也不能无缘无故欺压别人。好孩子,要记住一个善字,就当是你对为师的报答。你身体里的邪气是个祸害,万万不要放松警惕,若有朝一日你被她蛊惑,这世道必将天翻地覆……” 师祖只说了一半的话,剩下的一半咽了下去。正如谢无酬所料,这最后一句话,恰巧被言守心听到了。 她以前总是不明白,严守心为什么要杀她,现在明白了,反而有点理解他。言守心是个很死板的人,他勤勤恳恳却从未被师祖夸赞过,最后继任戒台山的掌门,也不过是因为顺位而已。 他用了半辈子也没得到师祖的肯定,剩下的半辈子都在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现在的戒台山,已然在修道界拔得头筹,是大陆八块领域的神之向导,他一个无法忍戒台山有一丁点的瑕疵的人,又怎么会容忍自己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存在。 为了戒台山的荣光,一个微生厌,一处微生坊,一座王城又算的了什么呢?甚至,这次旱城的尸畜之乱,也是他们用来对付自己的手段。 谢无酬捋了一遍,很多事情都讲得通了。 “我都知道了。” 谢无酬环视四周的瘴气,平静地拍了拍微生厌的后背,轻轻地安慰她,“虽然我还不记得和你的那些过往,但是这些年,你背负着这些秘密,时时为我担惊受怕,处处护我周全。我知道,你很辛苦。” 微生厌抬眸,眼前变幻着的瘴气像烟霞,将她们团团包裹起来。他们温柔,小心翼翼,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保护。 她微微红了眼眶,突然啜泣一声:“那群蠢货真没用,都说了要防着你,还是被查到了。” 谢无酬低低地笑,她抚摸着微生厌的长发,温柔地笑:“他们很忠心,你也很好,只是……”她手指微微用力,按着微生厌的后颈,似乎有些生气,“你不该瞒着我,你知道,我并不想做这个阿婆。” 微生厌惊惶推开谢无酬:“只要我不说,他们永远都找不到证据的。有了阿婆的身份,他们不敢明着对你怎样!你还在高高在上的万民神。”她紧张地摇了摇头,“我不想你冒险,不想你像我一样东躲西藏,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 “可是我不喜欢戒台山,也不想做阿婆。”谢无酬垂着眸,盯着微生厌紧张地扭在一起手指,一字一句地道出心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谢无酬抬眸望向微生厌的时候,眼里满是憧憬,“你做了那么多,可曾问我我想要的是什么?”她按住微生厌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我不需要你为我担惊受怕,不需要你去旱城帮我寻药,我也不是很需要阿婆的身份。”她靠近微生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有你在,就算和所有人为敌,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最怕的,不过是再次失去你。 微生厌心里很纠结。 谢无酬可以放弃一切,和天下为敌,可是自己真的可以保护得了她吗? 真的值得吗?如果这条路比想象中更艰辛,是不是只要牺牲一个人,他们就能不那么辛苦。 一瞬间,微生厌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裂开,鼻腔里弥漫着浓烈的不知名的香味。 她感觉自己心跳仿佛停止了,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清,满目空白的世界里,只有谢无酬身上莫名的香气放肆地充盈进来,像是皂荚,又很甜又诱人。 微生厌躲闪过眼神,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耳朵,闭上眼睛,擂鼓般的心跳骤然出现,拍打得她整个人浑身发烫。她觉得很热,口舌很渴,身体也有些不受控制。 谢无酬上前询问,突然就被微生厌扑倒在瘴气里。 原本恶臭危险的场景,突然全变成了旖旎的味道。 微生厌脸颊桃花,嘴唇又红又干,她双眼直直地望过来,无神又炙热。 谢无酬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传言。 据说有个即将羽化的无情道的前辈,为了驯服一只白鹤,也给她种了髓生引,点了伽罗印。后来白鹤对前辈情根深种,兼之髓生引的催化,竟然强行破了前辈的身,导致前辈一生修为尽毁。后来,前辈手刃白鹤,封了自己的记忆,从此遁入山林再无音讯。 看着微生厌这幅模样,谢无酬很怀疑她药性又犯了。她也是大意,竟然从未提醒微生厌,只要她对自己生出些激烈的情绪,髓生引就会发作。谢无酬看着直接压下来的微生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髓生引的效果是叠加的,但是不会质变。所以,微生厌对她,竟然已经有这么深的感情了吗? 谢无酬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赤-裸-裸的热烈和欲望,不受理智控制的情意流露出来,和她的呼吸一样炙热滚烫。 可是微生厌只是趴在她的身前,便不再动了。谢无酬抬眼打量着她,能感觉到她在强忍着,想了想便主动将手环在了微生厌的腰上。 微生厌腰间一紧,她的身体就贴在了谢无酬身上,裙摆间轻轻擦过,她神台突然下起了濛濛细雨,雨打落粉色的矢车菊的花瓣,随着涓流汇入汪洋。 “什么也别想。”谢无酬轻轻贴上微生厌的唇。她的声音有些缥缈,回荡在微生厌的耳畔。微生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她大脑飞快地想着,那些横在她和谢无酬之间,看似无法跨越的障碍,似乎都被这一瞬间的柔软所攻破。 她下意识随着谢无酬躺了下来,云般绵软的瘴气里,谢无酬捧着她的脸颊,有意无意地碰触着她的额头,她的唇瓣,她的下巴。 微生厌将手探入谢无酬的衣襟,外衣滑落,她的手指顺着谢无酬的手臂往下,突然顿住。 手指尖的触感有些黏湿,是伤口尚未痊愈的症状。她睁大了眼,猛地撕开谢无酬的长袖,白色的布料下面是两道平整的伤口,虽然用术法护着,看着却十分骇人。 微生厌忍着心酸,朝谢无酬笑:“还想瞒我多久?” 谢无酬自己端详了两眼,干脆脱掉长袍,又伸手拉了拉微生厌的手:“几百年里,我是唯一在瘟疫中活下来的。瘟女也好,阿婆也罢,只要有机会,我们都试试。” 在明塔的时候,她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觉得微生厌总是依赖人肉难免会出事,既然她对自己的肉特别敏感,不如试试看?也许阿婆的肉,真的可以治愈尸畜根深蒂固的食人病呢? 现在,她倒是更庆幸了。如果是阿婆的肉不过是补药,那么身为瘟女的她,更可能是一味良药。什么火伞草,拜月枝,有什么比数十年药物苦修滋养长大的万民神更加难得的呢? 微生厌从谢无酬的眼中读懂了她的想法,她微微附身,将唇贴向伤处,轻轻地吹了吹:“还疼吗?” 谢无酬摇摇头,伸手将微生厌揽到身前。她没有过多动作,只是顺着微生厌的眼角轻轻拂过,而后伸手为她擦掉脸颊残留的泥巴。 微生厌感受着谢无酬指尖的温度,觉得自己身体里那股霸道的欲望似乎消减许多。她抬手握住谢无酬的手腕,就在这徐徐的清风里,和漫天的柔白光斑,一起朝着谢无酬倾斜过去。 谢无酬闭上眼,忍不住勾起唇角。 在清甜柔软的融合里,她突然想。 “如果是眼前这个人,往后余生,以身饲她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想和反派组CP 又名《以身饲她》 这个人曾经被锁掉文案的文名(高举——无中生有CP大旗) 感谢在2020-06-26 08:34:19~2020-06-27 23:4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罗思源的三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思源的三块、戚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她怕高 谢无酬发现, 自己再也没机会以身饲微生厌了。 因为微生厌把自己弄伤之后,竟然真的没有再感到饥饿,甚至对于谢无酬刻意放出的气味,也很能抵抗得住。 水洼旁边, 微生厌看着自己痊愈的手背,又握着石块给自己来了一下。血淋淋的手背痊愈后负伤又痊愈, 就像是变戏法似的,唯有林间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这并非是一场梦境。 “真的不饿了啊。”谢无酬听到微生厌不可思议地感慨,看样子还想再试几次。 她皱着眉默默走到微生厌跟前, 看她还在端详自己的伤口, 有点后悔刚刚答应她试试看。虽然说微生厌有自愈的天赋,但是这一遍又一遍的,真的不疼吗? 她不疼, 她却疼。 她立在微生厌旁边,毫不犹豫地撕下一片衣襟,有点蛮横粗鲁地用力缠住微生厌的手。白嫩嫩的小肉手,被包的严严实实的, 看上去像是竹笋。 微生厌被谢无酬的手法勒得“哎呦”一声, 谢无酬初时还紧张地顿了顿, 往后见微生厌还是一副没当回事的模样,就没给什么好脸色, “别嚷了!这点伤算什么?你再使劲划两下,最好是把这两只手都斩断了,兴许还能好得更快些。” 微生厌偷偷拿眼瞄着谢无酬的脸色, 这人手上温柔,嘴上却是一把刀子。谢无酬见微生厌还在笑,丢开她的手走远道:“你现在已经用不着我了,赶快走吧。想走多远,就走远多,以后也不用再在我跟前晃,省得我看了心烦。” 微生厌知道惹到了谢无酬,连忙乖乖捧着手掌上前示好,“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很神奇。你看我已经包好了,保证绝对不动,你别赶我走。” 谢无酬抖一抖衣襟,走近瘴气里,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又回头瞪着微生厌,“不许跟着我。” 微生厌咯咯咯地笑,一只手攀住谢无酬的袖子,亲昵地说:“我吃了你的肉,从此就是你的人。你去哪,我就去哪。” ” 谢无酬甩开袖子,扭头道:“谁要你跟。” “啊这个我知道的,恋爱中姑娘家的不要就是要。你不让我跟,意思就是想让我跟?”微生厌拦在谢无酬的面前,挺直了胸膛,“你可别忘了。南窟可是我的地盘,我不让你走,你走不了的。” 谢无酬“哦”了一声,缓缓勾起唇角。 谁让谁走不了呢? 她一只手将外衣拉了拉,另一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抓,指尖轻轻慢捻,只见整片雾林的瘴气都随着她的心意变成了一绺一绺的白色丝带,蛛丝一样绕在树干上,将林子圈成一层一层的没有出口的迷宫。 迷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微生厌眼睁睁地看着谢无酬熟练地使唤着瘴气,心里略有些惊异。她表情微变,蹲在一旁的木桩上佯装生气,“都说提起裤子不认账,你是亲完了就变脸无情,刚刚还说要对我百依百顺,现在就知道跟我对着干。” 谢无酬收回手,走到微生厌面前。 眼前的微生厌看上去是难得柔弱可欺,水润润的眼底潋滟着湖光。谢无酬弯曲食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似笑非笑道:“床榻之间的话,怎能当真。” 微生厌扬起一张雪白的笑脸,黝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眼看就要落下泪来:“你个负心人。” 谢无酬被微生厌的演技气的发笑,笑声回荡在林间,回音阵阵。 寂静的雾林中,瘴气之外窸窸窣窣涌动着危险。 谢无酬附身揉了揉微生厌的额发,意味深长地往远处看了一眼。微生厌也安静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通往旱城的方向。 “放心不下的话,我陪你去啊。” 谢无酬回头朝着微生厌笑,“有人巴不得我们被困在这儿,最好全程都不要出现,要是我们这么快就赶上去,多扫兴。” 微生厌站起身,踩断一截枯枝,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这个做地主的,得趁机好好招待好你这位客人,免得你以后出去说我怠慢你。”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有什么娱乐活动呢? 她的目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谢无酬伤势未愈的手臂上:“我们翻绞绞。” 翻绞绞?谢无酬眨了下眼,就看到微生厌手指尖变出几道花样简单的红线,“我先来个简单的,你试试看?” 这游戏,谢无酬见民间的小孩玩过,就是用绳子在手指间变化出各种花样的图案。她上前,指腹搭在红线上,轻轻松松地就把一个方块图案变成了竖琴。与此同时,她隐隐感受到红线上源源不断的灵气,正在慢慢渗入她的肌肤。 微生厌还在认真地翻着红线,好像对此一无所知。谢无酬也不拆穿,两个人玩了七八轮,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谢无酬才停下手。 她当着还在打哈欠的微生厌的面,掀起自己的袖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哪来那么多小心思,看看,都好了,可放心了?” 微生厌的视线扫过谢无酬手臂,一副很惊讶的模样鼓掌叫好,“不愧是师祖亲传,没有骨生池也痊愈得这么快,太厉害了。” 谢无酬瞪着微生厌,听着她瞎说一通,忍不住感慨:“你这人,若非有人刻意去寻你的好处,恐怕生生世世也不能晓得你的好。” 微生厌闻言反驳:“我又不是仁义君子,也不图名望声誉,自然无需广立牌坊招摇过市。”她脱口而出,话说完了才想起满大街牌坊的,正是眼前这位姐姐,于是又缩回去半条脖子,求饶似的低声叫:“姐姐……” 谢无酬都被这声姐姐叫酥了,木着身子盯了微生厌几秒,突然收到小白蝶的传音。她靠在树桩上勾起唇角笑了笑,莫名有几分看戏的味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旱城失守,尸畜捣毁了阿婆幢。” 阿婆幢是象征着阿婆尊荣的建筑,民间为阿婆建婆兰殿,立阿婆幢,不仅是祈福祭典,更多的是对于神明的敬畏与认同。 如今阿婆幢都被毁了,如果不是尸畜军团真有点能耐,就是凌霄故意生事。微生厌皱皱眉,总觉得这事挺危险的,可是看谢无酬的样子,似乎十分不在意。 她正想着,抬眸就撞到了谢无酬的眼神。 谢无酬审视着微生厌,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你想去旱城?” 微生厌咬着嘴唇,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到谢无酬笑道:“想去就去,我陪你一起。”她有点惊讶,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问:“你不是不想管这些吗?”之前就不想去旱城,现在谢无酬故意掉进陷阱,不也是将计就计? 果然,谢无酬懒洋洋地点头。 她确实不想搭理这些事,可是她也看得出来,微生厌放不下心。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微生厌想去,她都陪着她,就像她当初陪她走那长长的台阶一样。 天地虽远,人世苦多,但是两个人一起走,总能苦中作乐。 “这传送阵是戒台山的术法,凌霄有意拖住我们,必然是有什么筹谋。”谢无酬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奈,又像是迁就,“早晚都要趟的浑水,不如速战速决。” 正好,她也有点没耐心了。这场无聊的傀儡戏,也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一道金色的晨光透过稀薄的雾气,将大地缓缓点亮。寂寥阴冷的南窟到处都是洞穴,连最阴暗的地方,都被日光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谢无酬跟在微生厌的身后,几乎都没动脑子,就一溜烟出了最难缠的万林迷窟。 “等一下。”离开之前,谢无酬突然被微生厌叫住。 她说,“南窟到处都是尸畜,你我的对话,他们八成都听到了。不如,把它们都超度了吧。” 谢无酬明白微生厌的意思。她的身份一旦曝光,天下将永无安宁之日,更何况她的血肉可以治愈尸畜的恶疾,以尸畜的贪婪和狠戾,谢无酬将来恐怕再无一日安枕了。 “你确定?”谢无酬望着微生厌的背影。 微生厌朝向南窟站着,黝黑的土地上灰扑扑的长裙子,她将手放在一处土墙,默默地碾碎了一块石子。 沙土泄下,往昔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她早已经不是什么良善的女子,对尸畜也没有所谓的同情心,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选择最温和的方式结束一切。 现在,她想要保护的人就在身边,所以她的刀需要更加锋利,才可以震慑敌人。 微生厌对自己反复说,这些念头不断涌入脑海,却不受控制地被另一股年头反驳着。 “别勉强自己了。”谢无酬的手牵过来,捏了捏她的手指,“你看你,满脸都写着不忍心,何必为难自己呢?” 微生厌默然抬头,有种被拆穿的尴尬,她别扭道:“我从不心慈手软的。”只不过南窟的尸畜“待她”还不错,当初收留她的时候,打完架就真的没怎么烦她。 对于欺负她的,微生厌从来没什么负罪感就解决了,可现在这么大的南窟,这么多的尸畜,有的她甚至都没见过,也不认识,所以难免有些不忍。 “你觉得你打不过它们?”谢无酬肃然问道。 微生厌认真地想了想,以自己现在的修为,要是出全力,整个南窟都不是对手。所以,她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谢无酬唤出自己的剑,踩了上去,招手让微生厌过来,“那你是觉得我是任人宰割的人?” 微生厌耷拉着脑袋,走到谢无酬跟前,继续摇了摇头。谢无酬的修为虽然只剩下三四成,但是戒台山的法宝奇多,倒也不至于会受制于人。更何况,她还有阿婆独有的武器和神兽。 “所以,为什么要为比自己弱小的人而伤神呢?他们是死是活,其实改变不了什么的。”谢无酬敲了敲微生厌的脑袋,“就算它们真的都来对付我,难道你会站着看着我被吃掉吗?” 微生厌登时急了:“当然不行!” 谢无酬看着她一张小脸惊慌失措,无声地笑了笑。她脚下的剑身渐渐变大,腾空而起,谢无酬试探着稳住身体,有点摇晃地抬了抬袖子:“那你还不过来保护我,我头一次御剑,可怕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微生厌:姐姐不怕!!我抱抱你!!!! ———— 感谢在2020-06-27 23:47:29~2020-06-29 00:3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思源的三块 2个;藏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eslaibin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我爱你 微生厌和剑一起掉下去的那一瞬间, 她才相信谢无酬御剑的技术是真的差。 她都怀疑,戒台山之所以那么多传送阵,就是那位师祖当年无计可施造出来的作弊神器。 微生厌偷瞄了眼谢无酬,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妥, 还觉得自己能驾驭这么久,已然不错了。 总之, 从南窟到旱城短短半日的行程,愣是被折腾成百里爬行,谢无酬望着失灵的长剑, 轻轻地“嘶”了一声, 握着剑柄端详许久,“这剑,许是年久不用有些不灵光了。” 谢无酬感慨完, 就听到微生厌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过了身,望着自己的影子,意味不明地发出闷闷的笑声。 谢无酬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她打算和微生厌讲讲道理:“戒台山是剑修门派, 御剑术乃是基本功。我自小就跟着师祖, 原本就不是同道中人, 御剑差些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坐在草地上,随手唤出几只小白蝶, 证明似的指给微生厌看:“我的召唤术就很不错。” 微生厌看到小白蝶在花丛中飞舞,突然抬手看了两眼,扭头看到谢无酬正朝着她笑, 又迅速地将手背到了身后:“你看我做什么?” 谢无酬屏气凝神,目光落在微生厌的手上,“你好像很少用术法。听说……”她没把尸畜两个字念出来,垂着眼,淡淡地说:“听说你们很擅长操纵尸体,可以通过尸虫提升修为,还可以附身到刚死不久的人身上。” 她淡淡地说着,却觉得这些修炼的方法,似乎很熟悉,好像她天生就懂的。 “你想看啊?”微生厌撑起身,伸了个懒腰,迎着灼灼烈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正好,这日头晒得我难受。” 谢无酬“嗯”了一声,见微生厌伸手压向地面,无端的寒气从地底深处喷薄出来,细长的,若隐若现的小黑虫流水一样钻出地面,瞬间就淹没了正片葱郁大地。倏忽间,春色憔悴,随着黑暗的抵达,半里以内的绿枝新芽统统枯萎,散发出腐朽的异味。 有鸦群栖息。 远处似乎有唢呐声,是成亲的仗势,然而红色的花轿随着这一大片林子的枯萎,也屏声停了,遥遥在望的一片死寂。 谢无酬收回视线,装作没看到微生厌对乌鸦比出的动作,随手捡起一朵枯花,在掌心转了转,“我有点累,歇会在赶路吧。” 微生厌转身嗯了一声,也坐在谢无酬的对面。 四周本是一片绿荫地,此时显得有点苍凉。谢无酬用剑鞘在地上随意画圈,有意无意地说:“我做了十九年的阿婆,突然有一天让我做瘟女,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也不知道言守心刚刚查到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一样不适应。” 微生厌静静地听着,似乎没有发言的欲望。 于是,谢无酬继续慢悠悠地,呓语般念道:“大小姐。” 大小姐。 如一记重锤,微生厌不觉直起了腰身。 谢无酬却像是无心之言,笑了一下又自己换了话题,“你好像从来都没问过,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选到戒台山成为阿婆?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好像全都知道一样。” 微生厌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不过谢无酬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讲:“你听说过瘟女吧。瘟疫横行的地方,如果有遗腹子,在百日尸堆里活下来,就是瘟女。我从谢……” 她微微一顿,抬眼看了下微生厌,“我最近记起一些事情,比如阮中的瘟疫。我才七岁,瘟疫里死的人像山那么高,沃出的尸水有小腿那么厚,我被师祖带走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是上天眷顾,是神保佑的孩子,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的视线落在微生厌身上,转了好几圈。 可是,这世界真的还有神吗?谢无酬目光落在微生厌的脸上。她想,也许她的神是存在的,而且一直都在身边。 她嘴角弯了弯,是真心的笑:“可惜,我并不是谁的神,我只是个凡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灾厄。”而且,就在不久之后,这个秘密即将公之于众,而她也可以从枷锁里彻底自由了。 微生厌期间一直在摆弄手指,她不插话,也不多言,安静的有点不像是她。 “看样子,你已经让他们去解决了。”谢无酬注视微生厌良久,看不出微生厌到底在想什么。她往后坐了坐,望着头顶被风刮得乱颤的枯叶,突然换了个语调。 微生厌还在想刚刚谢无酬话里的意味,突然听到这句,她有点疑惑:“什么?” 谢无酬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空枝上,语气里含着一丝赞赏:“你的术法用的好,可惜我也不差。” 那会微生厌突然施展术法,随后就来了一群鸦雀。谢无酬认得出来,那是尸畜常用的傀儡术,借活物传递消息,或者操纵活物行其心事。 谢无酬其实还挺不理解。 微生厌被人害成这样,却还有心胸多管闲事?是因为可怜李如荼吗?唔,以前怎么不见她和李如荼关系这么好呢?以至于,她们远在千里之外,她还能费尽心思念着帮她解决旱城的战事。 谢无酬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想,要不是她频频走神,太过明显,行事几乎滴水不漏。 微生厌被谢无酬盯得有点心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无酬最近看她看得越来越紧了…… 她心想有鸦雀监视行动,旱城大约不会出大事。于是,她拍拍衣襟站起身,认错似的弯了弯腰,笑道:“翻过前面那座山,有个蛮夷寨,我陪你在那里多待几日。” 谢无酬有点意外,“不去旱城了?” 微生厌摇了摇头,“不急。” 谢无酬竟然有点失落,她本来还想着速战速决,赶紧和戒台山撕开了,桥归桥路归路呢。谢无酬一想到,凌霄很可能在拖住他们的这段时间搞小动作,莫名就有点不开心,她和微生厌好不容易才有点进展,万一他再利用尸畜造个谣,甩个锅,岂不是又一堆麻烦。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微生厌身上的很多“命案”,就是戒台山按上去的。那时候她一心向着戒台山,看微生厌就是恶人,可现在她换了阵营,再看戒台山,反倒觉得自己当初眼光差。 活该死的不明不白。 蛮夷寨距离这并不远,用术法也就一瞬的功夫。 微生厌不远不近地跟着谢无酬,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不断翻滚着陌生的记忆。自从梦境里的微生厌死后,她脑海里模糊的记忆偶然就会变得很清晰,最近和谢无酬在一块的时候,这些记忆频频浮现,有时候是她的视角,有时候又是谢无酬的视角,搞得她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此时,她看着谢无酬的背影,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记忆里的谢无酬,和现在的谢无酬,好像完全不一样呢?如果梦境真的是她的将来,那为什么预言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在走。 以前的谢无酬那么嫉恶如仇,为什么现在却能悖逆戒台山,又对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还会对她这个恶贯满盈的尸畜另眼相待呢? “你是谁呢?来自哪里呢?”脑海里闪过梦境中的画面,她想,你追寻的那个人,是我吗? 迎着刺眼的阳光,微生厌看不太清谢无酬的身影,她试着往前赶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撞到一个人墙。谢无酬扶住微生厌,虚晃两下,带着几分笑意,“你往哪撞呢?” 微生厌微微眯眼,耳畔的轰鸣声减弱。她听到谢无酬说:“你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边,照的衣衫上暖洋洋的,有草木气息。 微生厌顺从内心,将脑袋靠在谢无酬的胸前,温柔而清新的味道包裹住她,脑袋里又沉又重的东西陡然散去,她心底有个声音说:有什么关系呢,那都不重要。 现在,她爱着我,我也陪着她,一切都会过去。 “姐姐。”微生厌突然启唇,她像是真的不确定,又像是想要一个肯定,语调里鲜有地带上了撒娇的气息,“我还可以靠着你多久呢?” 谢无酬胸口微微起伏,她抬手遮住前方的刺眼的光芒。一泻而下的长袖挡住了微生厌的视线,她微微低下头,下巴往下靠了靠,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天际,回应道:“只要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她一只手臂拢住微生厌的后背,眼神比正午的日光还要温暖,只要你不想,随时离开也可以。 微生厌双手攀上谢无酬的脖子,她仰起头,五黑的眸子里泛着点点灿烂的金色,她呼吸浅浅的,耍赖似的往上蹭了蹭:“姐姐,要说实话哦。” 谢无酬感觉哪里痒痒的,她不自觉就将手指紧扣在微生厌的腰间,喉咙滚动。 迎着鲜嫩的粉唇,谢无酬将额头贴到微生厌的前额,她闭上眼,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微生,现在的我,和你一样了。”谢无酬垂着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她将身子往下倾了倾,贴着微生厌的耳背,语调轻的有些不真实,“可以说你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区有人夸我甜,我开心了三天……我真是个容易满足的檀檀。 —— 感谢在2020-06-29 00:37:08~2020-07-01 23:4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罗思源的三块 5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她不安 重生以来, 谢无酬头一次觉得心里没底。 微生厌的爱,她从来都不曾怀疑。可是她,也的确从未正正经经地说过“我爱你”这类表达情意的话。 谢无酬原本是不在意的,因为她一直觉得, 彼此相爱便足以清扫一切障碍,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最近, 谢无酬能明显地感觉到,从自己道出身世的那一瞬间开始,微生厌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以前, 她只是偶尔避开自己, 但是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很自然,她生气她想逃她舍不得她, 都表现得很直白,哪怕她总在遮掩。 可现在,谢无酬觉得,微生厌经常会陷入沉思。哪怕两个人密不可分, 她的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 似乎, 在恐惧着什么。 可是, 微生厌还在害怕什么呢?她现在已经不是戒台山的阿婆了,她们之间也没有身份的差距, 只要她离开戒台山,天大地大谁管得了她们呢?如果她怕夜长梦多,她立刻就可以向全天下公布这件事。 谢无酬不解地想着, 扭头看窗外明亮的月亮,婆娑的树影里,似乎闪过什么东西。 她正想起身,耳畔突然响起谢五铢的低沉的声音,“你能别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她还有事瞒着你,还在这帮她找借口。谢无酬,你什么时候这么贱了?” 心思被谢五铢戳破,谢无酬也没有恼怒。她先扫了眼身旁的微生厌,见她睡得很熟,就轻轻地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谢无酬推开门,借着月色走到一条隐僻的小径。 “你说话啊,你聋了还是哑了?”谢五铢粗鲁地骂着脏话,“我在关心你,你听到没有?!” 谢无酬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沿着寨子西南往后山走。 “谢无酬你长点心吧!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压根就没想和你远走高飞吗?她喜欢的只不过是你阿婆的地位,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你以为她会跟着你吃苦?” “你太可笑了,人家急着去旱城找新的阿婆投怀送抱,你还在这里唱苦情戏。” 谢五铢喋喋不休地讽刺她,谢无酬面不改色地照单全收,但偶或有几句扎在心头,还是觉得有点难受。等到身后的路全部消失之后,谢无酬突然停住脚步,她打断谢五铢一路上的聒噪,突然问:“你觉得她瞒着我什么了?” “哼。她那种自以为是的人,要是能撬开嘴,也不至于被言老狗作践!”谢五铢似乎十分看不起前世的微生厌,她没好气道:“老天爷给了她一条做恶人的命,可她非要菩萨心肠,到头来还不是魂飞魄散。活该。” 她似乎是恨极了,骂骂咧咧止也止不住,连带着现在的微生厌也没免责,“你别以为你现在抱得美人归,我看她心里,有比你更重要的。” 谢无酬就在这骂声中,轻轻地笑了下,“比我更重要的。”她认真地思考,认真地回应,“只要不是哪个人就行。” 谢五铢不悦地拧住眉头:“你和她越来越像了,明明心里在慌,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烦人死了。你们这种人,就该早死早投胎。” 谢无酬无声地摇了摇头。果然,论口是心非,她果然还是比不过谢五铢。 说起来,谢五铢这段时间消停了很多。前段时间,她每天都在神台里睡觉,有时候一天睡好几次,有时候日夜不分地闭着眼假寐,偶尔醒过来,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时间久了,她也能感应到一些——谢无酬在设法回到那个世界。 “哎,你们这些做女道士的,会爱上谁吗?” 谢无酬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微生厌的脸,她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满脸的轻佻戏弄。 对面的女子生着和自己一样的容貌,她本来在得意地笑,听到这句忽而有些烦躁,扯着身上的红线,“哦,你啊。” 微生厌怔了一下,手上的线有一瞬间松掉,紧接着就听到一句:“我是说,你啊,她已经被你给杀死了。” 像这样的画面,时不时就会从脑海里冒出来,刚开始谢无酬还会疑惑,后来就渐渐明白了,这是属于谢五铢的记忆。那些,她趁着自己睡着,拼命化形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时候,谢五铢就很喜欢微生厌了吧。她也曾想改变那个世界的微生厌,可惜因为师祖的禁制,她始终无法留在现实太久。 记忆在融合,重重叠叠的幻影里,谢无酬能感觉到谢五铢力量的削弱,她在放弃着什么。 “你还想回去吗?”谢无酬突然说话,惊起花叶上的一只飞虫。 谢五铢正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突然听到这句,顿时又暴躁起来,操着一口欠揍的语气,“留你在这守着大活人,我回去看尸?”她咋舌道:“你也太牲口了。” 她总是这样,在伤害别人的时候,也把刀子恨恨地划在自己的身上。 谢无酬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前世的微生厌吗? 良久的沉默里,谢五铢的气势突然弱了下去。她似乎酝酿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借着漫长黑夜里突然涌现的诉说欲,说了一段长长的,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话。 “谢无酬,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你要好好活着啊。不说别的,总要把她的那二十几年先赚回来了,哦对了,还有我的。” “我一直挺看不上你的,又蠢又木,又没良心。好在,你总算是开了窍……哎,早知道,我早点在你心脏捅几个窟窿了,你要是早点死了,也许我还有机会。” 谢五铢自说自话,语速突然加快了很多。谢无酬莫名觉得不安,心里的某种预想也渐渐变成了现实,她感觉有一些陌生的记忆正在进入她的脑海里,它们被什么东西包裹着,隐隐发着蓝紫色的光。 “谢无酬。”谢五铢的声音更低了。 “再让我选一次,我一定会像那老头预言的那样,占了你的身体,杀光戒台山所有的杂碎,然后做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可是,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我嚣张给谁看呢?她死了,我再坏,再作恶,也没有人再来阻拦我了。 山雾袭来,池塘边的树荫下面跳起一只蛙。大约是收到了惊吓,绿得发黑的树叶下面,轰地散开淡绿色的萤火虫。 萤火虫飞到谢无酬的周围,一闪一闪地聚拢到她的身侧。谢无酬静静地等待着谢五铢的下半句话,只听她突然拖长了语调,没有气力似的说:“谢无酬,我要走了。” 她话音落下,荧光突然像是被风吹到,斜斜被打散在空中。与此同时,谢无酬觉察到自己的神台,真的空了。 头顶的白鸦,突然扇了扇翅膀,震下一层枯叶。 谢无酬猛地抬头,随着指节稍稍用力,那只白鸦还没叫两声就化作了烟雾,烟雾在空气中凝结成了一行若隐若现的字。 “你在干嘛?” 谢无酬不等微生厌走上前,她就挥散了回信,她带着笑转过身,仿佛刚刚的道别和偷窥都不存在。 她扬起笑脸,眼底看不出情绪,平静地说:“嗯,我在偷看你的秘密。” 大概是没料到谢无酬这么坦诚,微生厌噎在原地。她抬眼看看四周,手指掐算了下信鸦的数目,了然地垂下了眼,“是旱城的消息?” 谢无酬拍了拍手,似乎并不想告诉她。 她拖着被露水打湿裙摆,镇定自若地走到微生厌的面前,好像半夜偷跑出来,真的只是独自看星星看月亮一样消遣。微生厌原本还想询问,突然就被谢无酬轻轻拥住。 谢无酬拖住微生厌的后脑勺,轻轻地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怎么了?”觉察到谢无酬的失落,微生厌的语气和软下来。 谢无酬不说话,也不动,就是把微生厌抱得紧紧的,“白日里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微生厌伸手抱住谢无酬,指尖在掠过冰冷的衣料,有点迟疑。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打我家鸟?” 今夜的谢无酬似乎格外黏人,她点了点头,还格外委屈,“睡不着,心里空空的。” 微生厌满脸歉意,真心觉得是自己的错。她乖巧地依在谢无酬的胸前,手指攀上她的袖子,轻轻地拉了拉,“那我以后吃胖点,把你的心里填的满满的,好不好?” 谢无酬:“不好。” 微生厌仰起脸,正巧谢无酬看过来,她淡淡地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留在这别乱跑,就够了。” 听到谢无酬近乎祈求的语气,微生厌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自己的忧虑,竟然会让谢无酬会不安到这种程度。 这段时间,她却是一直在焦虑。她很害怕,如果谢无酬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和她一起无牵无挂地离开,她会怎么样? 微生厌低着头,忧愁遍布空气。 如果她早一点拿到药,在言守心发觉谢无酬的不对劲之前,让她彻彻底底变成阿婆,也许她就不会发觉自己的存在,也知道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贪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最坏的情形,她都不怕。可是她怕把谢无酬放在危险中。 “微生。”谢无酬突然拖长了尾音,轻轻地唤道。见微生厌抬头,她的手指捏过来,似乎不大高兴地问:“你又在胡思乱想?” 她望着微生厌凝重的神色,也皱起了眉头:“在想什么?” 微生厌被谢无酬注视着,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谎话。 夜色催人心肠,微生厌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颤着音,轻轻地问:“姐姐,我做你的奴隶,永远陪着你,你喜欢吗?” 可以永远在一起,她还能保护她,为什么不喜欢?谢无酬简单粗暴地想,点点头,算是承认。 紧接着,她就听到微生厌说:“那如果,我要你做的我奴隶,你会答应吗?” 做我的奴隶,你会答应吗? 答应吗?谢无酬问自己。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微生厌似乎有些后悔打这个比方,突然换了个说法:“既然你很喜欢我做你的奴隶,那我就永远都是你的奴隶。那你愿意为了我,继续做戒台山的阿婆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好呀,你要做皇帝,我都满足你^^ 檀檀:全文终 ———— 感谢在2020-07-01 23:48:54~2020-07-02 22:3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anya、罗思源的三块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anya 22瓶;徂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你亲我 谢无酬伸手摸了摸微生厌的额头。 嗯。 没发烧, 也没被夺舍。 她瞎说什么呢? “微生。”谢无酬沉默片刻,似乎是真的重新思考了一遍,她语气淡淡的,却让人觉得很真诚, 很正经:“怎么那么多假设呢?”她眼神都温柔地溢出水来,“其实, 我觉得做你的奴隶,好像也不错。而且,你肯定不会亏待我, 对不对?” 刚刚这个提议, 怎么说呢?谢无酬觉得微生厌是提出了两件事:第一,她愿不愿意做她的奴隶;第二,她能不能不坦白身份。 头一件, 她觉得没什么所谓,毕竟不管谁是奴隶,还是主人,两个人总归是在一起的, 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反而……她支着下巴想了想, 觉得如果是她做微生厌的奴隶, 好像更刺激? 微生厌望着谢无酬没说话,有些意外的样子。 谢无酬和往常一样, 没有继续逼问。 她了却了心头的大困惑,自觉此生也就剩下微生厌这件大事。而在自己的事情上,尤其是感情这一方面, 她不太想在意别人的看法,大概是因为自小就被师祖养歪了,于这些事都很随意,不像戒台山其他人那样,对于门户派系身份有着难以理解的执念。 况且……如果是微生厌的话。 谢无酬眼尾弯了弯,好像还可以更随意些。 林间的露珠聚拢落地,悄不做声地浸润着土壤,由表层到地底,滋润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谢无酬看着微生厌,微生厌看着谢无酬的脚尖。不知不觉中,树荫里裂开一道柔白的光线,斜斜打在谢无酬的脚边,她被泥水弄得狼狈的衣裙就这么暴露在了微生厌的眼里。 微生厌垂着眼,表情是惯有的纯良。谢无酬看不出她的情绪,只隐隐觉得,她大概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关乎自己。 她总是这样,无关紧要的总会宣之于口,而真正隐秘在乎的,却生怕别人知晓。谢无酬都怀疑,她的神台里是不是放满了上锁的箱子,里面装满了落满了灰尘的陈年旧事。总有一天啊,她一定要把这些箱子全部打烂了,丢在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看看里面的霉菌有多厚。 阳光渐渐升起,周围的草木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从深夜里的墨色转而变得鲜嫩葱郁,毛茸茸的植被上甚至停了好几只清晨采蜜的蜜蜂。 谢无酬忽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从未来而来,一心想的都是将来如何。可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微生厌生活在这过去里,绊住她手脚的,是自己用了两世也没能搞明白的“真相”。 想到这里,谢无酬踩过水洼,主动牵起微生厌的手指。见她猛地抬眸,又从容地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地揉了揉她耳畔的垂发。 谢无酬笑容很浅,像是怕惊到她:“和我在一起,顾虑这么多?” 微生厌迅速垂下眸,转身去折旁边的草根,她手指暗中用力,鲜嫩凌冽的叶片划过指腹,一下子就割开了道口子。 谢无酬听到微生厌“嘶”地一声,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款款看了眼,“哟,流血了。” 微生厌捏紧手指,似乎对她轻飘飘的语气十分不满。不过,她自己别扭了一下,也道:“这算什么,没多疼。” “哦。”谢无酬回应着,见她又转身往回走,就跟了上去。 微生厌突然站定,侧了侧身,“别跟过来。”她大步子向前,头也不回。但是谢无酬觉得,微生厌是希望她追上去的。 她走我就要追吗? 谢无酬将手指搭在手臂上,划弄着袖子上繁复而朴素的花纹,想了想,还是给自己捏了个隐身术,慢悠悠地抬起了脚步。 唉,怎么这么任性,还口是心非。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却发现微生厌并不是着急回住处。她选了个自以为很隐蔽的树杈,躲猫猫似的把自己窝了进去。 谢无酬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好几个类似的画面,微生厌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高处。有时候是在屋顶,有时候在山巅,有时候也高高的宫墙上。 这些记忆,有些是属于她自己的,也有些是源自谢五铢。 谢无酬看着微生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谢五铢,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她想帮她,可是她看得出来,有些事情,微生厌不想让她知道。或者说,不能让她知道? 算了,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能说了,先让她冷静冷静。 谢无酬无声地张了张嘴。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要怕。说不定,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糟。” 微生厌像是听到似的,突然翻了个身。她探出脑袋四下望了眼,吓得谢无酬赶紧检查自己的术法是不是失效了。不过一瞬间,微生厌就重新收回了视线,赌气似的踹了一脚树干。 树冠上的露水被抖落下来,大概是砸了她一脑袋? 反正,谢无酬听到微生厌嘟囔着骂了句“连你也欺负我”。 听着她委委屈屈的语气,谢无酬突然就想起了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她。她也是软软糯糯地扮演无辜,她啃着肉,笑得像个孩子,央求她说:“姐姐是神仙,神仙什么都有,最大度了。” 谢无酬此刻,才有点体味到她当年的酸楚。是啊,在所有凡人的眼里,她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可是对尸畜而言,她可是要将他们斩尽杀绝的刽子手啊。 她当时,是怎么用那一番平静的话语,跟她对峙的呢?就好像已经练习了好些年,才可以那么从容不怕,毫无破绽。 谢无酬念头一闪,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地方。 如果说自己记忆里缺失的那部分,真的和微生厌有关。也就是说,在微生厌变成尸畜之前,甚至她进微生坊之前,她就已经和自己认识。 那这些年,她为什么不和自己相认呢? 谢无酬默默地站着,碎片似的念头在某种执念的影响下,渐渐聚拢成型。 微生厌一直都知道她不是阿婆,甚至是她和师祖一起隐瞒来了她的身份,将她送上了阿婆的位置。所以,她不避开自己,疏远自己,想逃离自己,是怕自己的出现会害她被人怀疑。 可是…… 师祖为什么会帮自己呢?天下可怜的人太多了,他何必选一个最微不足道,还有可能会毁掉满门清誉的瘟女作为“阿婆人选”。微生厌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谢无酬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突破口,她能感觉到新鲜的气流在冗杂沉闷的思绪中乱窜。她有些站不稳,手指落下的时候,打落了一株蓝白的小花,花瓣落在潺潺流水里,飘到了微生厌栖身的那株梧桐下面。 “你很想离开戒台山吗?” “阿婆这个身份,让你很累吗?” 谢无酬朝向微生厌的方向,听她喃喃喃自语。 “我好怕我保护不了你。” “我也想做那个保护你的人啊……” “能不能别让我觉得,我好没用。” 微生厌自顾自地地说着,手里似乎捏着一截树枝,哒哒哒地敲着旁边的树干,她越说越丧气。 就在谢无酬看得不忍心,打算现身去安慰的时候,微生厌突然从树上坐了起来。她似乎是下了个决定,大口大口的呼吸声,很清晰地传到了谢无酬的耳朵里。 “算了!牛都吹过了,不行也得行。” 她翻身落下,鞋不粘泥地站定,突然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小球,她目光落在远处,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老头,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但是从今天开始你给我闭嘴!不许再对我的私事指指点点。” 谢无酬没看清微生厌怎么做的,总之她从自己的神台里揪出一缕仙魂,放进了白色小球里,然后掂在手里玩了玩,忽然凶巴巴地说,“老老实实呆着吧,我忍你好久了。” 她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微生厌听到动静,动作有一瞬的僵硬,很快她转身过来,与此同时就看到谢无酬的身影浮现明朗。 她手上的动作一滞,白色小球就滚在了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 谢无酬快她一步俯下身捡了起来。 玉白的小球拿在手里很轻盈,谢无酬认识。这是戒台山古籍里的高阶法宝,专用来滋养魂灵。哦,当然,也可以当做是比较舒适的牢房用。 被困在里面的魂魄,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安安静静地待着,也没说声。或者说他出声了,但是她听不到。 谢无酬捏着小球看了几眼,然后轻轻地放回了微生厌的手心里,“拿好。” 微生厌身体僵硬,目光直直地落在谢无酬的脸上,满眼都写着“你什么来了”“你来了多久”“我现在该怎么办”。谢无酬忽略这些,朝她浅浅地笑着,就好像刚刚寻到人似的,抱怨了一句,“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找你回家。” 她帮微生厌合住手掌,轻轻地握了握,说:“真不知羞。” 微生厌直挺挺地戳在地上,初时还觉得尴尬,此时听到谢无酬这么说,登时就拉下了脸,好像刚刚的一切真的没有发生,她真的只是简单地散了散心:“我不高兴,总得找个地方撒撒气。” 谢无酬跟着笑了,“哦?难不成,你还想过要撒在我身上?”她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我对你不好么?还是哪里不够好?你直接告诉我不好?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她环视一周,似乎很是轻蔑,“还找了这么个地儿,跟我冷战?” 微生厌不知道刚刚的话,谢无酬听去了多少,本就心里发虚,现在更是被她问得脸上滚烫,她抿着唇,心里打鼓道:“谁要你对我好,我好不好,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谢无酬一脸严肃,仿佛是被欺辱了,一本正经地问:“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又亲又抱好几回,是没关系?” 微生厌错愕地抬起头,看谢无酬竟然红着眼尾。 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谢无酬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她一直都是在跟自己确认自己对她的心意吗? 微生厌觉得意外,同时心里又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抓谢无酬的手腕,刚要跟她解释清楚,结果步子太碎,脚下泥土突然下陷,她鞋子一滑,“啪”一声整个人就砸进了小溪流里,谢无酬也被她带着滑了一截。 冰凉的溪水里,微生厌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近日来的一些杂念,就像是被水流带走一样,脑海里清清楚楚地只印着眼前忍着笑意的这个人。 她突然就觉得,或许事情本来就没那么复杂。是她,想的太多了。 “其实,不用想太多的,像我们药修,试错的成本远没有错失的高,所以失败最不可怕。”脑海里,想起一句话,微生厌不知道是谁说的,只觉得很应景。 谢无酬见微生厌发呆,意识到水底还是很冷的,便伸手去拉。 凉凉的手指碰触到微生厌的手腕,有点烫。她顿了一下,下一秒一股大力攀上她的手臂,随着水花迸溅,微生厌突然笑着将她按到了水底的石子上。 水很浅,有点凉。但是谢无酬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好像突然沸腾起来。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微生厌一只手护在谢无酬的发后,一只手碰了碰谢无酬的嘴唇,她一改刚刚的慌张无措,脸上的笑肆意又柔软,就着水流声,发出一个低低地疑问句:“我怎么不知道?” 水声缓缓地响起耳畔。谢无酬其实很怕水。可是现在,她望着微生厌潭水般的沉静的眼,突然就想沉溺进去,不着寸缕。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会觉得有点难为情。谢无酬微微别开视线,不自觉地开了口:“你还想怎么在一起?” 微生厌的眼睛弯了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点了点自己的唇,“起来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甜死我了 昨天换了个封面,之前那个总觉得和文风不太附和,毕竟我是小甜文作者,不是沙雕文。啊,我好想做个沙雕甜文作者啊…… ———— 第56章 我脸红 “二十五岁”的谢无酬看着十九岁的微生厌。 他们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 不可逾越的鸿沟,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填平了。 谢无酬迎着微生厌有些锐利的目光,不等她收回唇上的手指,起身咬了上去。凉凉的, 软软的,有点肉。 意识到谢无酬在干什么, 微生厌的身体微微一颤,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她不觉抿紧了嘴唇,指尖动也不敢动, 只觉得下一秒, 谢无酬就要不顾一切地倾压过来。 她有点期待,又觉得自己像是在犯错。 要把她拉下神坛了,坠入她的黑色深渊。 她浅浅地想着, 目光重新迎了上去,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哪里,哪里就是神坛。 她目光里也带了几分挑衅,慢慢地嗅着空气里旖旎的气息, 唇齿打开:悠悠道:“真香。” 谢无酬的舌尖轻轻滑过手指, 微生厌抑制着心底的浮躁, 平视过去。 “怎么?吃我吃上瘾了?” 谢无酬含着笑,像是宠溺, 又像是夹杂着不太熟练的引诱,她的嘴唇碰了碰微生厌的指尖,淡若无情地语调落入空气里, “既然你这么懒,那我就主动送上来。” 微生厌心跳猛漏了一拍,她盯住谢无酬泛着水润的眼角,忽地抽开手指,碍事的东西消失了,她肆无忌惮地含住谢无酬的下唇,低低地骂了句:“姐姐你这样,我要把持不住的。” * 只是亲吻而已,她们也很节制。 但是回去的路上,谢无酬总觉得自己偷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微生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直白,含着玩味,让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这次算是她主动送上门?嗯,四舍五入就算是了吧。 谢无酬记得,前两次接吻都是微生厌主动,虽然起因都是因为髓生引,但是动情的时候,她总能很真切地感受到微生厌宣泄出来的情意,是浓烈的,纯粹的让她心疼。 以前,她从来没有过那种霸占什么东西,或者为了谁拼上自己全部的念头,但是随着谢五铢的离开,她觉得身体里某些东西似乎在慢慢复苏。 温暖的,贪婪的,直白的,都是源于同一个人。 “明明想占有,却非要克制。”谢无酬心想,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她也做不到微生厌那样,口是心非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刚刚那一役,不管怎么讲,都算是她占了便宜。 想到这里,谢无酬顿住脚步,回头刚碰到微生厌的视线。或者说,她一路上的视线一直都在她的身上。 “现在可以说了?”谢无酬可还记得,她主动送上门的原因。 微生厌笑着抚平唇角,轻轻地歪了歪脑袋,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忽地蹲在地上不走了,她伸伸胳膊,踢踢腿:“姐姐我头晕,腿软,脚软,浑身都冰冰的。” 她无辜地撇撇嘴角,好像刚刚承受的一方单单是她一人,“我有点累,你过来背我。” 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 谢无酬嘴上嫌弃,嘴角却扬得飞起,慢吞吞地返回她的身边,丢给她一只袖子,又报复似的背过身:“自己起来。” 看着谢无酬和自己同样湿淋淋的衣裳,微生厌的眼神又柔和了很多,她这一小会笑的次数,比她此生之前所有的真心开心的总和还要多。 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好后悔之前的种种顾虑,也很庆幸,她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所以,前路未可知,但是……她看着谢无酬的背影,心底轻轻地说:我再也不会让你不开心了。 听微生厌还是没有动静,谢无酬又问了一遍,“动不动?” “不动。” 微生厌掷地有声地说。 她也不去抓谢无酬的袖子,就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自顾自地嘟囔起来:“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和人待着,很不喜欢。我也不想半夜跟你出来,这里一大片一大片的,其实都是坟地,都是尸体,好臭啊。”她仰起头,眼神认真而诚恳:“姐姐,你知道吗?我很讨厌和死人在一起的感觉。” 她笑了起来,神色晦暗不明:“我太可怜了。” 谢无酬定在原地,脑袋里嗡嗡作响。微生厌那句“我不喜欢和人待着”“这里都是坟地”不断地响在她的脑海里。 是啊,她差点都忘记了,微生厌到底不是人类,哪怕她样样都和人一般无二,但本质上,她是尸畜。 她不怕阳光,却不适宜在阳光下太久;她可以不再食人肉,可是却也吃不下任何正常的餐饭饮食;她模仿人类的作息,可事实上尸畜根本不需要睡觉。 微生厌的世界和人类世界格格不入,可她却自私地带着她,从戒台山到蛮夷寨,一处一处都是与人的交织。 谢无酬突然想,就算微生厌的心理再强大,在与自己对立的世界里隐忍生存,像骗子一样伪装一切,都很难受吧?忍受人类对于尸畜的恐惧与怨恨,忍受随时都可能被发现身份的惊惶,忍受那些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一切。 谢无酬的指甲陷入皮肤,平整的指甲上沾上了黏湿。 疼的。 可她觉得,微生厌的疼比这还要重一万倍。而她,竟然从未发现。 “回家。” 谢无酬转身,弯下腰,慢慢地拉住微生厌,却被微生厌一把按住了手掌。她眉眼间的戏弄全然散去,吃惊地问:“怎么流血了?” 微生厌正问着,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她就感觉鲜血的味道涌入唇齿,含着香气与怜惜。 温柔有力,像是惩罚,又满是爱抚。 微生厌僵在原地,恍惚想起刚刚谢无酬忽然舔了下伤口,然后就按着她的后脑勺吻了过来,突如其来又一瞬而过的吻,让她有点茫然。 “干什么啊?” 谢无酬的手掌轻轻扶着微生厌,她蹭了蹭她的鼻尖,语气轻轻的:“很难得的,别浪费。” 她语气里含着笑意,锋利的,含着蜜糖一起灌入微生厌的耳中。 微生厌下意识去舔舐唇角,鲜血是甜的,带着谢无酬的皂荚香气。可是谢无酬怎么会知道她还是会渴望血肉?她觉得自己一直掩饰的很好来着。 尸畜虽然名叫尸畜,但其实并非全部由尸体异化而来。 百年前大陆混沌,搏杀不断,尸骨成山的地方就很容易生出瘴气,而这些瘴气在不断吸食草木灵气的过程中就会慢慢地生出情智。但这一类尸畜多为正修,是上上等的高贵血统,如今早已消失遁迹。现在在世间流窜的,被凡人视为眼中钉的,其实是被瘴气影响而发生尸变的异类。 他们吞食所有腐烂的,有血肉的生命,并且寻找瘴气结成内丹,继而再次提升修为与情智。这一类尸畜,只要主动去繁衍,也可以将濒死之人变成和自己连脉共生死的同类。 不管是常见的尸畜,还是像微生厌这种因意外变成尸畜的,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必须以瘴气保持身体的寿命。 他们的本质是灵,而承载他们的却是肉身。人的肉身本就很容易衰老,如果肉身发生有损坏,他们的灵体就可能会灰飞烟灭。所以,为了维持肉身的正常,尸畜必须不断吸食瘴气。 但是世界的瘴气已经很少了,就算有也多半被一方的霸主占据,就像之前微生厌在西坳那样。因为她霸占了瘴气的使用权,所以每日都会有很多尸畜想要臣服与她,企图瓜分之,甚至干脆干掉她。 所以,为了存活,大多数尸畜在没有瘴气支持的情况下,就会选择去吸食死人血肉里“新鲜的瘴气”,苟且偷生。 少部分尸畜,也会铤而走险去杀人,食之。 微生厌吃了谢无酬的肉,摆脱了肉身的限制。但是她却很难摆脱生理,以及心理上的习惯。 血肉,死亡,腐烂,带给她的冲击和引诱,是刻在骨肉里的。 几乎伴随一生。 微生厌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她不理解谢无酬是怎么发现的。 昨天刚到蛮夷寨,她还站在锅炉旁边,亲眼看着他们杀猪,红色的血从白花花的肚皮里喷涌出来,冒着热气,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还觉得有点反胃。 大概是口味养刁了? 微生厌后怕地想,目光不自然地掠过谢无酬的唇。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血迹,显得她的嘴唇特别艳丽。 她吞了吞口水,别过脸去。其实……也不是很难克制,只不过对着谢无酬,就算没有那些诱惑,她也很难不渴望。 谢无酬收回视线,仿佛看穿了微生厌的心虚,她伸手拭去嘴角的血渍,轻飘飘地问:“走不走?” 微生厌猛地抬头:“去哪?” “想回去了。”谢无酬把微生厌拉起来,她垂着眉眼,唇角带着笑:“一起?” 微生厌收紧手指,握住谢无酬的手,“嗯,一起吧。” “在一起吧。” 谢无酬定住,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身后微生厌的声音带着笑,很好听。她走近了,回答的是最开始谢无酬的问话:“你这么好吃,我很喜欢。既然你都送上门了,我就想自己独占了。你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微生厌自顾自地往前走,谢无酬被她往前一带,顺着牵手的方向看了眼,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你这么好吃?”微生厌背对着她,笑容浅浅。 谢无酬勾起唇角:“不是。” 微生厌想了想,微微侧过身:“我霸道?” 谢无酬摇了摇头,就着微生厌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微生厌似乎很苦恼,见谢无酬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轻轻地笑弯了眼睛:“哦,那就是我很喜欢?” 谢无酬“嗯”了一声,语调微扬:“喜欢谁?” “你啊。”微生厌笑得肩膀有点颤。 “连起来,再念一遍。” 阳光洒入林间,蝉鸣弱了下去,风声淡了下去,微生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我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被锁了,修一下。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真的,这真的是我写的最甜的一章啦!我发誓,接下来的每一章都是甜的!!不要再在评论区说我不甜了,把小天使都吓跑了呜呜呜呜,后面这么甜你们真的不入股嘛!!!日赚十万,不骗你!! ———— 感谢在2020-07-04 10:18:37~2020-07-05 11: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思源的三块、Moonligh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我救人 蛮夷寨险些被人血洗。 谢无酬看着遍地红色的鞭炮, 还没凉透的尸体,以及仍在汩汩流动的红色血河,把目光对准了缩成一团,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 他们怕极了, 仿佛刚避过一场屠杀,又要迎来另一场死劫, 看什么都带着多疑的情绪。 在他们看来,谢无酬和微生厌前脚到,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后脚就来, 就算不是一伙的, 也是她们这帮陌生人带来的厄运。 老弱妇孺刚刚经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她们打不过,也逃不走, 毫无戒备心的待客让他们体验了一场接近凌迟的痛楚。此时,几乎所有人身心俱疲,动也不敢动,无声地哭泣着, 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你别吓到他们。” 微生厌戳了戳谢无酬的后腰, 目光逼着她收回了指尖的利剑, 而后清了清嗓子,温温柔柔地问:“我们是昨日借住的客人, 早上外出逛了一圈。”她挡住谢无酬满脸的不悦,轻声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啊?” 微生厌和气地问,淡淡的笑却让他们更为恐惧。他们不明白, 为什么眼前的小姑娘在死亡面前毫不畏惧,甚至平静地近乎骇人。 村民们惴惴不安地看着微生厌,在信任和阴谋反复纠结。有人悄悄握紧了旁边的铁镐,背后的手掌里是锐利的木钗和石块。他们看着轻而易举就杀光了所有恶徒的谢无酬和微生厌,神情紧张,和对于那些凶手并无分别。 谢无酬全程都没太多表情,她麻木地扫过地上的尸体,例行公事似的检查残留在附近的线索。走了一圈,她确认这些人都是来自宫城,虽然算不上训练有素,但也算是有些身手。 一群来自王宫的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谢无酬想不通,这两者能有什么联系,值得以生命为代价作为终结。 许久,人堆里有个佝偻的身影动了动。 谢无酬刚从地上捡起一个木牌,回头就看到收留自己的老妪先站了出来。 她颤颤巍巍,一会望向她,一会又看看微生厌,抖着腿鞠了个躬,断断续续地说:“姑娘,你别怪我们多疑,大家都吓坏了。” 见谢无酬不说话,她又转身看微生厌,“这些人自称是要去旱城接亲,路途遥远要借宿一日。结果刚进了村,他们一进来就挨家挨户地搜查,说是要丢了东西,又好像要找什么人。”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面前的血腥味蹿入鼻孔,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老妪是蛮夷寨的长辈,有她打头阵,其他年轻的女人们也开始道出自己知道的情况。 见谢无酬和微生厌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们忙随着老妪齐齐跪下身去:“我们几代都住在这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寨子里也没有什么金银。姑娘大慈大悲,饶我们一条命吧。” 随着这一声哀求,其他各自忙碌的人也都爬了过来,很显然是把他们也当成了坏人。 谢无酬皱着眉,求助似的看向微生厌。微生厌叹了口气,知道谢无酬不擅长应付这些,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来解释。 见微生厌好脾气地安抚村民,谢无酬就自顾自地,熟练地开始清理尸体。 恶徒的尸体堆放在大坑里,谢无酬站在边缘看了好一会,忍着恶心将他们都埋了。另一边是来不及救下来的三个村民,她抬抬手将他们超度了,顺便将尸体送还给家人。 整个过程机械而短暂,就像以往谢无酬做任务一样简单。 仿佛又回到了在戒台山的日子,但是又觉得很不一样。谢无酬回头看看远处的村口,一想到微生厌正在里面费尽唇舌为她们“正名”,油然而生一种暖意,她忍不住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姐姐,我在这。” 微生厌一看到谢无酬回来,简直如获救星。她太不适应坐在人堆里了,嘈杂的哭声,人类的呼吸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微生厌没说一句话,都要提醒自己不要流露出异常,再吓到这群可怜的人。 “找到线索了吗?这些人的怎么回事啊?” 谢无酬不想挤在人群里,拉了两个小凳子放在空地,招呼微生厌过来。微生厌从人群里抽身,被凉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时候,人群里有个素衣女子注意到谢无酬和微生厌的衣裙都是湿的,连忙起身,说是要去找干衣服。谢无酬闻言,心里一动,她起身朝女子道:“不必麻烦。” 女子停住脚步,左右为难。她觉得愧疚,又觉得想为恩人做点什么,想了想还是回家拿了两套自己没穿过的红衣裳。 在此期间,谢无酬拿出了自己找到了一份密旨和令牌——原来,这些人都是匪城王君的亲信,也可以说是专门为王城做事的暗卫。此次,他们是领了密旨,假借各种名目,专门在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寻找适龄女子做灵根测试。 “……皇城?王君这么大张旗鼓,是想选后吗?”有个年轻的妇人很是不解,良久又瑟缩了一下,仿佛后怕似的叹道:“就算寻不到如意的,为什么要杀人呢。” 想到方才死去的姐妹,有妇人忍不住哭了起来,“造孽啊。” 谢无酬沉默着,展开手心。微生厌注意到上面是一颗椭圆形的珠子,和人的皮肤融为一体,如果看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是挑选阿婆专用的灵石。” 谢无酬语出惊人,在场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阿婆……”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提到名字,都会冒犯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据我猜测,他们应该是在偷偷为皇城挑选新的阿婆人选。”谢无酬面无表情地陈述完毕,眼神闪烁,忍不住“唔”了一声,看来这事,戒台山大约是不知情的。 她笑出了声,戒台山费尽心机权倾八城,却不想八城私底下也有自己的大动作。过往的阿婆都是由戒台山甄选,因此八城不得不依赖于戒台山的权威,如果由皇城自己扶持的新一代的阿婆早早上位,这天下恐怕再也不是神山的天下了。 微生厌扫过谢无酬的表情,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她故意大声问道:“选阿婆啊?匪城的阿婆死了?” 村民们被吓得腿软,纷纷提醒她,“姑娘慎言。阿婆还在婆兰殿好端端的,这话要是被人知道,我们怕是真的要性命不保了。” 他们说着,竟然真的怕极了似的,齐齐搀扶着走到一处高地,朝着匪城王宫的方向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阿婆恕罪,阿婆恕罪。 谢无酬斜了眼微生厌,对她的“故意为之”似有不满,却见她眨眨眼,忽然掩着嘴笑得发颤。她正要拧微生厌的腰,另一只手突然一空,手里的灵石就被微生厌夺走了。 她笑着打量着灵石,然后放到口袋里,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似的:“这东西你也有吧?那你一个,我一个。” 就当是定情信物。 谢无酬见她宝贝,忍不住皱眉头:“你也不嫌晦气。”紧接着,她还要做什么,突然看到微生厌笑着抬了抬眉,示意谢无酬往后看。 去拿衣裳的女子正温温柔柔地走过来,扫了眼已经起身的村民,忙将衣裳递给了谢无酬,“晨起露重,还是很冷的,姑娘先披着吧。” 她眼眶有些红,谢无酬想起刚刚死掉的人里,好像也有和她很要好的。 谢无酬想起师祖仙逝的时候,那时候她的情绪并没有太大起伏,但是那种酸闷压抑的感觉,却纠缠了她很久,导致阿婆殿整整半年都是萧瑟阴冷的样子。 她伸手接过衣裳道了谢,交到微生厌手上。这时候,女子突然说,“姑娘,我知道你有大本事。”她有些踌躇,回身指了指自己家住的地方,哭道:“我妹妹被打折了腿,我想求你救救她。” 正巧村民们刚刚走回来,谢无酬似乎早就料到如此,轻声道:“我还有些伤药,都可以留给你们。”她三两句介绍着,又教给他们一些治疗的手段,如例行公事般。 等到众人都满意了,她才略显疲倦地回头,喊了微生厌一声,“要走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却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齐齐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谢无酬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扫过他们的眼神,突然发现和往常不同的是,他们的眼底不再是理所当然,不再是畏惧大于敬慕,也没有贪婪,他们含着泪,发自于心道:“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来日若姑娘有事,我们绝无二话。” 虽是女子,却铿锵有力。 过往岁月里,谢无酬曾无数次被人拜谒,可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让她觉得动容。她明明已经不是阿婆了,可还是有人拿她当做神明敬慕。 微生厌站在谢无酬的旁边,见状忍不住笑,“那你们可要努力,要不然,可打不过要害我姐姐的那些人。” 村民们愣了一下,转眼间就发现眼前的人消失了。 他们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两道身影,有人低声说:“是神仙吗?刚刚是神仙救了我们?” 年迈的老妪佝偻着身子,目光在脚下徘徊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有小孩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娘亲,你说过人要知恩图报,我们都不知道姐姐叫什么,以后怎么报答啊?”她想了想,忽然笑着说,“阿婆会保佑姐姐们吧!” 老妪的脚步顿住,微微笑道:“好人呐,一生都会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好人一生平安,这句话送给大家。 —— 感谢在2020-07-05 11:59:13~2020-07-05 23:1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26个;fair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她很美 距离蛮夷寨越来越远, 此前的一切就像是场小插曲,很快就被遗忘到脑后。 微生厌跟在谢无酬身后,无聊地踢着小石子,石子漫无目的地翻过, 遇到悬崖就掉了下去。她停住脚步,望了眼走在最前面, 一语不发的谢无酬,她正打算询问要去哪,突然就看到谢无酬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 “走累了吧?”谢无酬的目光落在微生厌身上, 原本的冷淡和漠然似乎清减了大半。 从蛮夷寨出来, 谢无酬就有点儿闷闷不乐。微生厌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去可以逗她解闷。她跟着谢无酬,步子叠着她的影子, 仿佛也能尝到了她的苦闷,她安安静静,不疾不徐,陪着她慢慢消化。 有些事, 谁也帮不了谁, 唯一能做的, 就是信任她。 此时,微生厌迎着谢无酬的目光, 慢慢扬起唇角:“累了,早就累了。”她蔫蔫地蹲在草地上,耍赖似的朝谢无酬伸手, “你可算想起我了,再走下去,我这两只脚都要磨烂了。” 谢无酬伸手捏了捏微生厌的手指,冰冷的触觉让她微微不悦,手指往下滑了一寸,长长的袖子兜下来,瞬间罩住了微生厌的手臂。 “既然你这么辛苦。”谢无酬仰起头看向半空,忽然闲闲地勾住一缕光线,弹琴似的拨了一下,而后看向不远处,道:“那我们就坐着赶路吧。” 微生厌顺着谢无酬的视线看过去,百米开外的地方,突然闪现了一群黑豆般大小的死士。透明的身躯在阳光下闪烁,看似虚无缥缈,但稍有修为的人都能感应到他们极强的杀伤力。 下一秒,微生厌就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顶花轿里,谢无酬就在她对面,正掀开帘子跟外面的死士念着咒语。 微生厌微微起身,谢无酬就转过身来。 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大红色的布幔,映衬得谢无酬面若桃花。 她轻轻地勾起之前村民送的红衣裳,看了两眼,似乎不太满意,转身又在四处扫视,见微生厌身后还有一套嫁衣,便命令似地瞅了两眼:“把它换上。” 微生厌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疑惑的语调让谢无酬忍不住叹了口气,“衣裳都湿透了,你不冷?” 微生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抬起袖子摸了摸,懒洋洋地说:“不用这么麻烦吧,用术法哄一哄,不就干了?”她嘟囔着,却还是乖乖地把衣裳拉出来,打开看了眼腰身,眼睛忍不住地往谢无酬那边飘,“这是新娘子穿的吧?我穿的话……好像是有点不合适?” 谢无酬听到她这句,不情不愿地撩起眼皮子,“哪里不合适。”要做新娘子的人,不是你难道还是我么? 她理所当然地想着,就看到微生厌把衣裳抖落开,比着她的身量,遗憾道:“好像有点太长了。” 谢无酬的目光落在微生厌的腰身上,她个子本就没有她高,再加上变成尸畜的时候也才十五岁,即使这些年也长大不少,但整个人看上去都格外的娇。此时,红色的嫁衣比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小女孩穿了大人的盔甲,很不合身。 “那……”微生厌把衣裳往前推了推,“你衣裳也湿了,一起换吧。” 谢无酬还没答应,就看到微生厌把她这边的红衣裳抢走了,手里的嫁衣有点烫手,见微生厌认认真真地换衣裳,谢无酬叹了口气,妥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失望。穿红嫁衣的微生厌,一定很好看的。 谢无酬的唇角微微上翘,自我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总能看到的。 她正想着,忽然就听到微生厌转了个圈圈,“这身还挺漂亮的。”朴素的料子,也是枸杞红的颜色,手工的染色加上平整的刺绣,看得出做衣裳的女子十分细心温柔。 不过一瞬间,微生厌看到谢无酬也换上了嫁衣。 在她的记忆里,谢无酬很少穿除了白灰两色之外的衣裳。此时,她将长发拢到嫩白的颈侧,一泻而下的墨发披散在红衣上,乍一回眸,就让人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少了点东西。”谢无酬刚系上衣带,就听微生厌凑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串玉珏,手臂从她后腰轻轻地绕到一侧,仔仔细细地系好,而后才站回谢无酬的面前笑了一下:“啊,这样看起来……”她眉眼间满满的喜色,如春风拂面,笑靥如花:“就像是我家大小姐要出嫁一样。” 她笑得格外的甜美,让谢无酬有些失神。 不就是穿了个嫁衣,值得她这么高兴么? “大小姐,你以后穿红色一定非常好看。” “你喜欢吗?” “喜欢,我最喜欢红色了。” “唔,那我以后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模糊的对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谢无酬有一瞬的走神。 “大小姐?”是自己的声音?她在叫谁大小姐? 谢无酬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微生厌身上,心里的疑惑暂时抛之脑后。因为她突然发现,她们俩现在都穿着红衣裳,坐在大红的花轿里,还真像是两个……马上就要成亲的新娘子。 不过这念头只持续了一秒钟,谢无酬就开了口:“你下去。” 微生厌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谢无酬伸手将她瞬移到花轿的外面,唇畔是浅浅的笑意,“让你不穿,现在就只能在下面做丫鬟了。” 微生厌跺了跺脚,刚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想到刚刚谢无酬说的“丫鬟”两个字,又见外面的死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齐齐换了模样,仿佛真的是谁家的轿夫,忍不住抬头去看谢无酬,不可置信地问:“你,要,干,嘛?” 谢无酬没说话,微生厌却从她的眼底读出了默认,她认真回想昨夜去林间找谢无酬的过程,突然恍然大悟:“信鸦传了消息对不对?旱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瞒着我?” “不瞒着你。”谢无酬淡淡地说,而后便将白鸦送过来的那行字,再现到了微生厌的面前。 谢无酬坦诚又直接,这让微生厌的怒气锐减。 然而真的看完传信,微生厌目瞪口呆了。 她短短十几年,遇到了无数小人流氓强盗,但是像戒台山这么无赖又卑鄙的,真的平生仅见。 信是绿枝冒险传过来的,大意是: 旱城一役,李如荼拼尽全力终于扭转了战局。然而就在旱城举国欢庆的时候,王城突然被尸畜占领,城中百姓岌岌可危。为了挽回失地,李如荼决定接受旱城的和亲请求嫁与七皇子,借旱城之力夺回了王城。 然而,就在李如荼婚礼之时,微生厌突然出现,割掉了七皇子的头颅,还大放厥词要屠了戒台山。 身为戒台山阿婆的谢无酬为了永绝后患,随之进入瘴气毒林,结果两败俱伤,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戒台山为此封山请神,行国丧礼,又在八城通缉微生厌,立誓要将其斩首于古灵台,祭阿婆。 绿枝的信只有不到十个字,但是等微生厌整理完思绪,接收到每个字的含义,突然有点被气笑了。 她不是和谢无酬被困在南窟好几天?难道不是一直都在蛮夷寨?她们到底什么时候去的旱城。 “姐姐,我是不是在做梦?”谢无酬怀疑自己又掉进那个梦境了,这次梦到的场景比之前哪次都荒唐。她竟然杀了谢无酬,还割掉了旱城七皇子的脑袋,还说要屠了戒台山…… 她咋这么厉害呢。 要不是微生厌看到谢无酬满眼鄙夷的神色,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施了法,偷偷跑去旱城做了坏事。 “我死了。”谢无酬也若有所思地淡淡开口,她表情有点淡,但是眼底却含着浅浅的笑意:“还是被你杀的。” 微生厌忍不住蹭上前问,“你这么沉得住气,不会是要将计就计吧?”她转念一想,谢无酬要是真想对付戒台山,怕也不会这么迂回,于是又说:“该不会,你还有更狠的招数吧?” 戒台山没了耐心,干脆把她变成一个“死人”来对付。谢无酬赞许地感慨,这主意多半是言守心和凌霄熬了好几夜想出来的最优方案,可惜…… 她眉头微挑,手腕按向自己的小腹,淡淡地笑:“我的命倒也不值钱,不过,也轮不到被人‘草草’了结。” 微生厌点点头,垫着脚趴在车窗认真地分析:“你师尊心理素质很强大嘛!撒这么大的谎,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拆穿?” “也不算撒谎。”谢无酬突然倾身过来,目光扫过微生厌微微露出的锁骨,意味不明地笑:“你要是想要我的命,我现在也能给你。” “……” “不信?”谢无酬眉头轻挑。 微生厌闻言又是一愣,她眼波流转,突然垫着脚尖往前凑了凑,咬牙切齿道:“你再勾引我,我就不客气了。” 见微生厌目光灼灼,谢无酬连忙轻咳了一声。 “按照我师尊的脾性,一定派了人手四处找我们。你说的很对,谎言想要成真,只要让我们永远都没机会开口说话,就够了。”谢无酬讪讪地收回视线,“恐怕没多久就要找到蛮夷寨了……所以,我们得赶紧逃。” 微生厌似乎听到谢无酬轻轻地笑了下,她总觉得这个“赶紧逃”的语气,有点过于愉快。 谢无酬说完了打算,微生厌顿时就轻松起来,“那我们去哪?” 谢无酬毫不犹豫地勾起一枚木牌,语调悠闲地说:“我当年被选定阿婆的时候太小了,记不清都有哪些仪式了。”她看向微生厌,似乎是在征求意见,“想不想一起去看看热闹?” 微生厌低头看了眼自己和谢无酬的衣裳,若有所悟。 “我明白了,我们是一对爱热闹的亡命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其实我一点也不爱热闹,但是谁敢算计我家小可爱,我就要让他“热闹热闹”!! ———— 感谢在2020-07-05 23:11:37~2020-07-06 23:3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我错了 早在进蛮夷寨之前, 谢无酬就曾留心到过这支迎亲队伍。因此,再去查花轿的来历去处,就格外简单。 不多时,小白蝶就带回了消息。 从蛮夷寨往南百里有个嫦娥县, 从皇城接了任务寻人的暗卫都从县城的驿站出发,以接亲或者选秀为借口寻人, 无论结果如何,所到之地手起刀落,斩草除根。 谢无酬的视线落在少女们的名单上, 寥寥数笔, 仅五人在册,而她和微生厌截下来的这队人马,正是他们此次隐秘任务的最后一支小队。 匪城的皇城不像是王城, 百姓谦和守礼,事事都讲“规矩”二字,那里遍地都是土匪猛兽,男人善于骑射狩猎, 连平时的玩乐都是斗兽比武。 谢无酬斜倚在软榻上, 思考了去了之后的计划, 目光慢慢移向睡得东倒西歪的微生厌。见她是真的走累睡熟了,谢无酬方才朝窗外捏了一个诀。小白蝶来去无踪, 和谢无酬心意相通,谢无酬放心地嘱咐几句,见她们朝着匪城的方向去了, 方才收回视线。 山路颠簸,但是抬轿子的死士都是灵,他们力大无穷,行起路来又如履平地,速度极快,因此谢无酬和微生厌都没什么不适,就已经到了嫦娥县。等到了驿站,接应的官员重新测试了一遍,连头都没敢抬,就让人带着谢无酬进了另一辆马车。 车上全都是穿着嫁衣的女子,算上她一共六人。 车上的女子年轻稚嫩,仿佛含苞的花朵儿。她们一见到谢无酬便笑着问好,谢无酬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女子当真以为他们是得了奇遇,即将迎来恩宠,为家族带来荣耀和地位。 她们甚至将永远都被蒙在鼓里,从她们离开家园的那一刻起,家乡就已经消失了。 “你是哪来的?”外面有男人怒吼,似乎被人触了逆鳞,“怎么回事?怎么又多了一个?” 谢无酬意识到什么,刚掀起帘子,就听到微生厌扬起眉,好声好气地说:“我是跟我们大小姐一起来的。从这里到皇城那么远,我们小姐娇生惯养的,当然得有人伺候。” 微生厌一眼瞥到谢无酬正看向她,语气竟然更添了几分跋扈,“我们大小姐从小就养在深闺,半步远门都没出过的。我要是不跟着,半夜醒来苦恼可怎么好?” 谢无酬:“……” 男人被气的牙痒,然而一想到这一批选送的暗卫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根本就无从核对,想了想便用剑挑起帘子,对上谢无酬问:“她是你的人?” 谢无酬神色微动,语调淡淡的,“啊,你知道就好。” “……” 她神色很淡,语气也很轻,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微生厌身上。总让人觉得,好像是心虚,或者在等着什么命令似的。 男人略有些犹疑,又觉得很为难,他只负责沿途的押送,对这些女子并无生杀大权。现在上峰已经回客栈休息了,可这突然多了个丫鬟,他一时也有点纠结该怎么处置。 良久,男人抬手喊了一个男孩过来,“去,再拿一颗灵石过来。” 微生厌闻言,肩膀轻颤,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得微微瑟缩了一下。 不知道是风太冷,还是别的,谢无酬竟然也从微生厌眼神里看出了闪躲。 “我们是替宫里的那位选秀,选定的都是灵根极好的良女子。你家小姐是个福气的,但是你……”男人将手中的灵石递给微生厌,“若你也能被这灵石选中,我便允许你跟你家主子一起进宫。不然……”他神色微微一冷,“我只能让人送你回家。” 他这回家二字,说的阴森森的,威胁意味十足,听起来有点像“上路”。 谢无酬紧张地看着微生厌,她倒是不担心微生厌作弊的手段,只不过她心底宁愿微生厌能因此被“送走”。 微生厌似乎不太愿意测试,目光在灵石上定了很久。 正当谢无酬准备出声的时候,微生厌突然抬手,捏着灵石很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你们有很多这种石头吗?怎么感觉人人都有。”她手里的灵石陡然亮了一下,下一秒又被扔回男人的怀里,她不屑道:“人人都有的东西,我才不要。” 她说着故意朝谢无酬眨了眨眼,似乎是在说:不过你有话,我也得有。 反观之前暴躁的男人,他此时拿着灵石愣在原地,咧开嘴笑了好一阵,方才惊喜地看向微生厌。像是演戏演累了,他卸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念头,严肃地审视着微生厌,又眼神古怪地瞄了眼车上安安静静的谢无酬。 “你,下来。” 谢无酬也想去微生厌身边站着,因此也没有犹豫。结果她刚下地,就被男人一剑横了过来,他刀背用力:“你们俩耍我呢?啊?” 她觉得奇怪,就听到微生厌“哎哟”一声,只见她眨了下眼睛,坦坦荡荡地挪到自己的身边,用肩膀碰了碰她:“怎么办?好像被发现了呢?” 谢无酬盯着微生厌没说话,想起自己之前的私心。 从谢无酬刚收到信鸦的消息时,她就在想要为这些变故做些什么。她的死,带给自己和戒台山的是解脱,从此往后,只要她不故意闹事,戒台山大约也不会在明面上找她的麻烦。 可是微生厌不同。 她现在是杀了阿婆的尸畜,是八城的凡人,修士甚至是阿婆同仇敌忾的恶魔。 谢无酬不明白为什么戒台山要处心积虑地对付微生厌,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守候来的安定,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了撇开微生厌,独自承担一切后果的主意,想要和李如荼联起手来,将戒台山拉下神坛。 可是……谢无酬垂眸不语,她还是小看了微生厌。 哪怕她一路上都随她差遣,哪怕她一句话也没问,却自己早早地就做好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决定。 “我看你才是小姐,你才是丫头!”男人雷霆般震怒,眼睛瞪得巨大,他审视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朝着谢无酬吼道:“把你的易容术给我去掉!我倒是要看看,敢在皇城面前耍花招的,是什么样狂妄的女子!” 谢无酬和微生厌从进蛮夷寨的时候就是易容,微生厌用的是面具,只有谢无酬随手捏了个易容诀。眼前的男人大约是有几分修为,一眼便看穿了她这微末的术法。 谢无酬望着男人没说话,直到微生厌捅了捅她的胳膊,她才冷笑一声,把易容术去掉。 世间的八位阿婆各有神通,凡人敬仰,寿与天齐。但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见到阿婆的真面目,因此在男人看到谢无酬真容的时候,并没有认出她的身份,只是很明显倒吸了一口气,喜色急速蔓延到脸上,遮也遮不住。 微生厌适时淡淡出声:“她不是丫鬟。” 男人讨好的意味十足,想起灵石那一闪,原本暴戾的情绪突然平息了大半。 良久,他回头命人道:“再找辆车,这俩单独看管。”他闷闷地转身,似乎着急要去找谁,谢无酬隐隐听到他跟旁边的孩子嘟囔了一句,“一个个不省心,尽给我添乱。”是带着狂喜的抱怨。 之后,谢无酬就被迫换了一辆车,和微生厌一起。 然而,自此之后,出城几百里,行了好几日,她和微生厌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有一天,微生厌突然半夜蹭了蹭她,“姐姐你都气了这么久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就是觉得挺好玩的。”她拖腔带调地哼哼两声,“我也不知道话多就被盯上了……” 谢无酬拉长了脸不理人,微生厌却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你本意是想让我找机会逃跑,但是我怎么能看着你一个人被送进宫啊。”她自己捏着手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要是真被那土匪王君选中了,那我怎么办?” “我又不是真的去选秀。”谢无酬终于忍不住出声,她解释道:“你要是不添乱,我兴许还能更快点结束这件事。” 微生厌来了兴致,见她愿意说话了,忙忙问:“所以,你到底要干嘛啊?” 她眼睛黑黝黝的,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谢无酬看久了,就像是不会撒谎了似的:“哦,言守心敢诬陷你,我要替你讨个说法。”说完,她顿了顿,突然问:“你觉得阿婆幢漂亮吗?” 阿婆幢是很漂亮啊,还是镀金的。微生厌忍不住点头,“一根就能帮我还清债务了。” 谢无酬忍着笑点她的额头,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推倒几根,才能让他们家底足够厚实。 “姐姐,你不是不想报仇的么?”微生厌望着谢无酬的眼睛,直接问,“你去匪城肯定不是为了蛮夷寨吧?你是因为我吗?” 谢无酬只是回答:“我没想报仇。” 顿了顿,她突然后知后觉地说:“我就是觉得,做人可以吃亏,但是不能总吃亏。”尤其是你,一点点亏,我都舍不得让你吃。 星星月亮渐行渐远,车马进了皇城之后,天空只剩下墨似的漆黑。 整个空气都变得闷热起来。 匪城以山地为主,小小的皇城栖息在一处人工填平的平地上,四周的山脉将城池围起来,无风多雨,哪怕是在寒冬也是闷的。正因气候如此,这里的人也是个个暴脾气,寻常说话都像是在吵架。 谢无酬从一进城,就感觉到了不适。 皇城里除了绑着头巾的土匪,就是光着膀子的屠夫,血淋淋的肥肉挂的满街都是,像极了话本里讲的酒池肉林。 谢无酬关切地看微生厌,却发现微生厌自从进了城就一直在睡觉。 皇城的戒备并不严,城楼下只松松垮垮地站着几个士兵,但是巡防的卫兵却非常多,大约一炷香就能看到一队,城中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腰间都系着白色的布条——是国丧的礼制。 谢无酬撩起帘子,一眼就看到城门口贴着的大大的告示,告示上她那张一点也不像本人的脸被画的十分的端庄肃穆,和殿堂里的神佛有些神似。旁边写着几句话,太远了看不清,左下角落着两个血色的大印。 她冷笑一声收回视线,目光刚好迎上微生厌探寻的目光。 见她醒过来,谢无酬就如实陈述,“估计是戒台山的书信送到了,八城都在为我戴孝……”她说的不痛不痒,十分淡然,“那边的公告上还说,若有人趁机假冒阿婆,则视为不敬,无须问询,可就地正法。” 她还特地比了个大小,“赏金好像有这么多。” 前面谢无酬说了一堆,微生厌都没有太大反应。这一提到赏金,她眼睛亮了亮,立刻扒开车帘张望:“怎么没有我的画像,我值多少钱啊?” 谢无酬皱着眉头,忽然想到刚刚是没看到微生厌的画像。 她正想着就突然就听到外面有人提醒:“姑娘,我们快到地方了。” 这一路上,他们几次更换衣衫,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之前的那个男人命她们所有人都换上了红色的宫装,很宽大很厚重的衣料样式,而且束手束脚,像是要把人捆起来。 随着轿身倾斜,谢无酬和微生厌一前一后下了地。 七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齐齐站在阔朗冷清的院子里,燥热的风吹得她们脸上都红扑扑的。有人期待,有人喜悦,有人扬眉吐气,也有人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迂回,搞得这一切有点荒唐。 荒唐本人觉察到微生厌的笑声,突然转身,见她正盯着自己看,便忍不住问:“我穿成这样是不是很丑?” 微生厌不知道从哪摘了一串凤仙花,轻轻地插在谢无酬的发髻。 她退后几步从头看到脚,然后走近了,俯身低低地笑:“你别胡说八道,我家大小姐啊,明明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是的,不和别人比,你就是最靓的崽。 —— 第60章 你别走 薄山宫在放烟花, 绚丽的花雨在漆黑的夜空炸开,有着和匪城很不相宜的美。 谢无酬踩着满院子的梨花,穿过院墙走近了黑暗里。黏湿的空气里,浮动着几缕淡淡的银光。绿枝从巷子里拐出来, 许久不见的脸上浮着淡淡的忧虑,她看到谢无酬先是一惊, 继而忍不住湿了眼眶。 “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 绿枝拭去泪光,似乎鼓足了勇气跪在谢无酬的面前,“是我让凌霄把你和微生厌送到南窟的, 是我找到的那处瘴气……但是我想, 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被伤到。”她声音越来越低,似有着无限的哀伤, “我要是不帮他们拖住你,他们就不会增援陛下,陛下她……” 说到这,绿枝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微微扬起头, 满目泪光:“阿婆, 我知道你待陛下是极好的。她在旱城很不好,七皇子死了, 旱城想让她偿命,师兄也不帮我,我只能来找你。” 她膝行两步, 也不敢去喷谢无酬的裙摆,生生在石板地上磕出两道血印,“我死不足惜,可是陛下却是无辜的。”她似乎是惊惧极了,嘶吼一声:“她明日便要被祭阿婆幢了!” 闻言,谢无酬这才抬起眸。 被作为祭品吗? 和当初的微生一样。 半壁阴影里,绿枝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到一声极轻的嘲笑。 “这么没出息,是只会等着被人救?” 谢无酬慢慢从暗处走出来,眼眸仍旧低垂着,语调却冷如冰铁:“她是王城的女君,与其跪着生,毋宁站着死。我已经将权柄交到了她手心,敢不敢握紧,单看她的本事。” 绿枝微微一愣,想到李如荼收到谢无酬提示时的眼神,她忍不住担忧,“可是她……” 像是厌弃极了绿枝的软弱,谢无酬偏过头道:“她要是够聪明,自然懂得该做什么。反而是你……”谢无酬突然叹了口气,擦着绿枝的肩头走过去,似乎再也无话可说。 随着谢无酬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最后的那声叹息,逗留在绿枝的心头越来越沉重。 “你似乎并不懂她。” “还有,别再让我见到你跪在我脚下的样子。李如荼也不会想看到,你为了她这般无用。” 示弱二字,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可是谁也不想跪着走完一生,更不会爱上一个懦弱无用的人。 绿枝跌坐在地上,眼角发红,她双手撑地,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回想起自己跪在戒台山,求凌霄不要夺走她的内丹的时候,想到她跪在阿婆殿,在谢无酬面前示好的时候,又想起李如荼被旱城的皇族关入水牢的时,她只顾着到处求人救命的时候…… 她没有了内丹,失去了修为,什么都没有了,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连骨气也被挫骨扬灰,一并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绿枝突然狠狠地锤了自己的膝盖几下,她松开被咬破的唇,看着地面上浑浊的血迹,这次再没有哭出声来。 长夜陷入沉默,闷热黏湿的黑暗里,她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铺天盖地白光,似乎从地底钻出,直插云霄,整个匪城的百姓都被惊醒过来,他们站在大街上,或从屋舍里冲出来,望着雪白的天空,无声地尖叫起来。人山人海里,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到刚刚谢无酬离开的方向,即刻朝着旱城奔赴回去。 距离黎明,只剩下一个时辰。 然而不管是旱城,还是一渊之隔的匪城,再没有人能睡得着觉。 “阿婆幢怎么倒了!” “天要塌了……” “娘亲我害怕,我害怕!” “神怒了!天要惩罚我们!” 皇城内,王族们也绝望地看着白光发呆,良久他们才在巫师的陪同下,匆匆赶往被守卫看顾得牢不可摧的婆兰殿——这里住着匪城最尊贵的阿婆。 匪城的阿婆自小体弱多病,她从一被选中送过来,就一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突然看到这么多人一起出现,她波澜不惊地抬起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说。” * 谢无酬搞完事情,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她大概估算了一下,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其他六座皇城的阿婆幢也将应声而倒。 这世间被神佛束缚太久了,是时候该松绑了。而她,也终将在这乱世中,为自己和微生厌谋得一处安生地。 谢无酬想着,丝毫没有在意城池中沸水般嘶吼嚎叫的凡人。她踩着雾气,轻轻松松就回到了她们暂居的薄山宫。 宫殿里静悄悄的,这群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乎还在熟睡。谢无酬觉得有点奇怪,她步伐急促,忙忙进了自己的住处,空气里还弥漫着哄人沉睡的香饵,而殿内却是空无一人。 微生厌不在。 谢无酬隐隐有些不安,有种做错了什么的惶然。她正要转身去寻,脚下突然踩到一个东西,借着微弱的烛火看过去,地毯上停留着的硬物,好像是一块黄澄澄的金锞子。 谢无酬俯下身拿起来,看清了东西的面目,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是微生厌平时最宝贝的东西,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磨一磨,如今已然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只不过味道仍旧重一点。她握紧拳头,目光在宫殿四处打量,不见打斗痕迹,也没有旁人的脚印……手中的触感明显起来,谢无酬不由地担心,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能急到让她这么丢三落四。 谢无酬想着,突然记起推阿婆幢这事,她好像从未跟微生厌交代过。 她皱起眉,立刻朝着门口的方向走,经过窗前的时候,一道黑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无酬好像看到微生厌匆匆进了月牙门,那是白日里那些官兵,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擅闯的禁地。 * 外面人声鼎沸,微生厌不必看也知道是谢无酬做了什么。 她特地换了一身夜行衣,脚下又轻又快.要不是禁地的禁制颇多,而且真身会比较便利,她总觉得以尸畜的形态会更快一些。 此时,她已经安然无恙地走过了专属阿婆的验身石门,眼前的白色玉璧微微转动,正面的咒语和纹路似乎随着来人的气息也渐渐清晰起来。 熟悉的白光十分耀目,微生厌好笑地掩着眉眼,“十三年不见,你还认得我?” 十三年,不见。 谢无酬脸色苍白,她怔怔地跟在微生厌的身后,悄然静候着下一段对答。 微生厌正全神贯注地开始什么仪式,丝毫没有注意到敛了气息的隐身了的自己。此时,她正看着白色玉璧里缓缓升起一缕神魂,无精打采地说:“你倒是把自己养的甚好,看上去比我第一次见你还要灵力充裕。” “你怎么回事?”神魂有着和宿主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音色十分缥缈,她一脸冷漠,似乎是看破了微生厌身上污秽的血液,语气也渐渐冷了下去,“怎的,让自己沦落至此。” 微生厌似乎没听到神魂的质问,轻笑一声:“怎么就是沦落了?”她若有似无地反驳,“这不,托您的福,我还活着。” 她说着便上前一步。 谢无酬还没看清,便听到“嘭”一声,微生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神魂掐在手中,随着她下一秒的笑意,女声骤然消散在半空,只剩下一句因惊恐而走了音的哀求。 “阿婆饶命!阿婆我错……” 谢无酬定在原地,呼吸凝滞,耳边只剩下“阿婆”这个词,她的眼前一片茫然,像是骤然失了明。 声音刺入耳膜,她不断地能听到神魂的呼喊声: 阿婆,赎罪。 阿婆,饶命。 阿婆,阿婆…… 什么东西反复撕扯着她的心脏,连同肺腑炸裂般的疼。 寂静的室内,谢无酬如同一具尸体,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哪里都麻木不堪。 而同样觉得冷的微生厌,此时默默松开手,她望着白色玉璧,就像是看着一场笑话,低低的笑声一叠叠地回荡起来,然而神色冷然地张了张嘴。 “你可是神仙啊,怎么可以来求我呢?”她语气悲怆,仿佛是真的很不理解,随着玉璧的颜色渐渐灰暗,她的目光缓缓垂下,喃喃道:“你谁也保佑不了,连自己也保佑不了……那你还留在这世间做什么呢?” 万一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了,那可就不好了呢。 微生厌指尖用力,眼前的玉璧即刻粉碎,随着她的主人一起化为乌有。 微生厌站在粉尘中,不知道是不是伤了眼睛。 她眼圈微微发红:“你啊,到底有什么资格,夺走我的十三年人生呢?你个废物!”她像是忍不住似的,又笑了起来,“你个废物,和糟老头一样,都是骗我的。” 我们交换的,从来都不对等。 像是要把积攒的怨恨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微生厌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其他阿婆的玉璧也调了出来。谢无酬这次看得一清二楚,微生厌眼睛不眨,手段凌厉,完全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只凭借着蛮力和速度,便将一切都击碎掉。 不过一瞬,地上便只剩下一堆堆齑粉。 “再也没有阿婆了。”微生厌握紧伤痕累累的拳头,她稳住身形,背对着满地的粉末,眼底全是决绝,“结束了。” 谢无酬的目光追着微生厌离开,腿脚却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洞开始崩塌,她才终于意识到,刚刚微生厌亲手毁掉了她自己的所有可能。短短一个时辰,就在这无声无息中,匪城乃至八城最为尊贵隐秘的地方,永远地沦为了墓地。 这里葬着所有以香火为生的阿婆神魂,也断了八城阿婆们唯一的一条活路。 谢无酬看着这一切沦为尘埃,似乎有三五日那么漫长,才缓缓回过神来。 微生厌,是阿婆。 微生厌,才是真正的阿婆。 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微生厌一点也不怕自己的阵法,又对戒台山熟门熟路,甚至总是会不自觉地去关心那些“凡间的可怜人”。 谢无酬仰头,看着被自己炸的雪白的天空,木木地回想:“我是瘟女,她是阿婆。她不是觉得身份卑微,才不肯接近我,而是怕自己的出现,会让我陷入危险。” 她疲惫地闭上眼,不让眼底的湿润渗出来。 原来。 这十三年以来,那个抢走微生厌人生的强盗,一直都是自己。 微生厌。 谢无酬轻轻地念,轻轻地念,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直到黎明破晓,她突然咬着牙哭了出来。 雷声大作,像是天地间生出诅咒,磅礴的大雨冲刷下来,将整座城都淹没在红色的泥水里。 谢无酬猛地呛出一口鲜血,紧接着眼前一黑,便随着大雨一起倒落在了泥泞里。 “微生。” 谢无酬张开嘴,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浇入她的唇间,她似乎还在说什么,可是巨大的雨声吞噬了一切。 微生厌身后是熊熊燃烧的薄山宫殿,她从红色的火光里跑过来,一眼就看到谢无酬向后倒去。 “姐姐!” 半梦半醒间,谢无酬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 她也脚步凌乱地到处跑,她一边哭一边也喊着:“姐姐,姐姐你藏在哪了?” 我在这。 谢无酬试图伸出手,可是随着视线越来越模糊,她觉得微生厌好远,远得她无论如何都够不到了。 她不想放弃,抓着地面的泥水,像是怕极了错过,“微生,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概是个回忆杀。不确定。 —— 第61章 你许愿 十四年前的阮中, 还是王城十大繁华郡县之一。 每一年的七夕,阮中大街小巷都溢满了香料的味道。旖旎的心思被装进荷包里,挂上绿枝头, 然后被月光浇灌着,等待着年复一年的心想事成。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们簇拥着一顶小小软轿落地, 带着帷帽的小不点掀开帘子, 漂亮的眼珠子四处打量一番, 随手从身后拉出一个人来,“五铢,你身上有荷包没?快给我一个。” 被叫做五铢的女孩身量略高,反对的情绪直接挂在脸上,“老爷吩咐了,不许你下去。”她一把抱住小不点, 使足了劲儿往后拖, “我已经冒险带你出来逛了, 你就不能省心点?不然,我又得挨骂。” 她说是这么说,但语气不见丝毫抱怨, 见自家小姐一脸不满地瞪着她, 五铢忍不住松了松口, “不然,我去给你买个灯?你喜欢哪种?” 小不点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 圆润的脑袋在五铢怀里蹭了蹭, “我就知道五铢姐姐最好了。”她一双眼亮晶晶的,满是璀璨星光,五铢看呆了一下,猛地起身, “别动,我去去就来。” “我要莲花样式的。”小不点伸长了脖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哒哒哒下了地。 五铢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到小不点被人群撞得转了个圈,连忙拉着脸跑回去。她还没来得及责备,就被小不点抓着裙子抱住了腿,“我差点儿就追不上你了!” 她说信手从五铢腰间拽下来一个荷包,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金子,乖乖巧巧地放好了,方仰头认真嘱咐,“这可是我的七夕心愿,你得帮我挂在柳树上去,我要最高最高的那种。” 五铢接过荷包,微微俯身,试图跟她讲道理,“第一,这荷包是我的,所以就算是许愿,也是我的心愿。第二……”她难得笑了笑,眉眼间舒展开来,就像是芙蕖绽放,“人家小姐都是放些花花草草的,你怎么要放一锭金子?”她曲起手指,碰了下小不点的鼻尖,“怎么这么财迷啊?” 小不点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登时不乐意了,“我爹爹是富商,库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金子了……我这不是……”五铢见她突然停住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便见小不点扒着她的腰,轻轻地踮起了脚尖,嘴唇贴在她的耳垂上,“金子那么重,不是更好挂上去嘛!好姐姐悄悄的,我们就做个弊。” 小不点抿着嘴坏笑,“一年就这一次乞巧节,我才不要输给别人。” 五铢像是被她这幼稚的想法给感染了,也跟着笑了笑,她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拿摸了摸小不点额前的碎发,“我晓得了,你快回去轿子里待着,我马上就回来。” 小不点脚尖动了动,回头看穿梭不停的人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姐姐,我都走到这里了,不如就让我同你一起吧。” “大小姐!”五铢这才是真的生气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严肃地望着小不点说:“出来之前就商量好的,你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门了。” 大概是不想让五铢生气,小不点丧气地垂下脑袋,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轿子里。 五铢见她安安全全地回去了,这才转身打算去这条街最老的那颗古柳,帮大小姐把荷包挂上去。 荷包攥在手里,有着淡淡的皂荚的味道。 “咦?五铢?谢五铢!!”不远处传来叫嚷声,谢五铢抬起头看过去,是隔壁府上的王家二小姐。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身后的仆从甩得老远,“谢砚呢?那家伙该不会躲在府里不敢出来吧?”小女孩哈哈大笑,“今年的乞巧节我赢定了!”她炫耀似的看向古柳的高处,“五铢你看,我今年拔了头筹!肯定没有人比我更厉害了!” “哦?”谢五铢淡淡的应着,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 转眼,王二小姐就看到谢五铢把荷包准确无误地栓上了古柳最高的位置,荷包的带子缠绕在树干上,看上去,特别稳固。 王二小姐很不服气,气呼呼地回去找自己的丫鬟,那丫鬟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又蹬蹬蹬地跑过来,插着腰道:“你扔的高又怎么样!又不是最高,你有本事就扔到最顶处啊!那我才服了你呢!” 谢五铢似乎不太乐意和小姑娘置气,可是想到谢砚的嘱托,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都好胜心重一点,于是抬眼望了望,目光落在王二小姐的脸上:“这个位置尚可,再高一点岂不是风吹雨淋容易坏掉?”她思考着明年还得偷偷带谢砚出门,还得再赔上一个荷包加一锭金子,摇了摇头:“年年都要扔,太麻烦了。” 王二小姐彻底被激怒了,原地哭嚎了起来,“谢五铢你欺负人!你个死人脸,自从你来了,谢砚那丫头总是耀武扬威,嫩合起伙来欺负我!”她啜泣着,拽着身边的丫鬟往回走,“我要去告诉我娘亲!” 小姑娘走远了,谢五铢隐隐还觉得耳畔吵。她揉了揉耳朵,下意识觉得,还是自家的大小姐好带,虽然爱闹腾,又任性,但好歹还是讲道理又听话的。 她转身走了几步,远处高空突然炸开一朵烟花,花朵湮灭在黑暗里,一如她五岁以前的生活。 她是个孤儿,从小就被人成为灾星。因为每次人牙子想把她卖出去,就会出人命,不是生病死了,就是出了意外,久而久之,她成了他们最厌恶的存在。可是她又实在生得好看,他们就开始盘算新的“生意。” ——比如,用高价将她卖给有钱买主,等出了事又低价收回。久而久之,人牙子也被人盯上了,背着人命官司判了死刑。而她,彻底从一个孤儿,变成了流浪儿。 直到一年前,她在山里遇到微生厌。 那时候是寒冬里,下着雪。她躲在山洞里避寒,整个人都钻在柴火里,看不清样貌,也辨不出男女,盯着乱糟糟的头发,被谢砚强行带回了谢府。 谢五铢难得遇到好人,可是她也害怕自己又给这个小姑娘带来灾祸。于是她又跑了,一边跑她一边哭……这下,她连个山洞也没有了。 可是谢砚就跟和她较上劲了似的,连着三五日都让人在城里寻人,直到在老爹放粥的队伍里认出她。自此她就被谢砚买回了府里,因为当时谢砚身上只有五铢钱,所以就算是花了五铢钱买了她。 自此,谢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喊她五铢,而她喊谢砚这个买了她的人,叫大小姐。 “做乞丐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说这个地盘是他的,那你就不能占。如果你去了,要不就把自己讨来的都孝敬给老大,要么就是被打一顿,丢出去……然后再铁着头爬回去,再挨一次打。其实我还是很能抗打的。” “我不怕疼,可是我很怕饿,也很怕冷。” 后来,谢五铢跟谢砚解释的时候,顺带说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她还记得当时谢砚的反应,她正捧着一碗燕窝喝,闻言立刻放下碗,站在地上说:“死了那么多人,你一定也很害怕吧?” 害怕吗?谢无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情绪了,但是谢砚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温柔,却像是水一样让她沦陷。 那是她进府第一次露出笑容,“现在不怕了。” 因为,我遇到了你,你帮我解除了诅咒。 谢五铢回过神来,烟花已经彻底消失了。她突然生出一点贪心,转身朝着古柳走过去,参天的古柳上挂满了红色的丝带和荷包,她仰起头朝着最高处望了望,慢慢地合起手掌。 “我愿。”谢五铢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月牙儿似的满是柔光:“大小姐永远平安。” 河畔的青年男女格外多,小孩子穿梭其中像鱼儿一样欢快。 “讲道理又听话”的谢砚勒令轿夫把自己送到了河畔,不听劝阻地融入了游鱼的行列。 谢砚从人群里挤进去,看着眼前平静而炫目的睡眠,得意地弯起了唇角。 她才不要乖乖坐在原地像小兔子一样等着人回来呢!她笑嘻嘻地挑选着漂亮的河灯,回头朝着跟着自己的一群人冷冷地说,“你们在这等着,我要去许个愿”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河畔,水岸上突然拍出一直惨白腐烂的手。 腐烂的气息从鼻尖掠过,谢砚只听到人群里的惊恐声,而后便被那只手死死拽住,生生扯进了水里。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一句模糊不清的,充满了贪欲的:“好香嫩的肉,放烂了一定很甜。” 一个猜测蹿入脑海,谢砚立刻就想挣扎,可是被握着的身体突然变得麻木,不听使唤,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内心,她下意识想起谢五铢,可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小姐!” 可能是错觉吧,谢砚的视线渐渐模糊,但心里却忍不住嘟囔,“不要喊我大小姐,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喊我大小姐。” 不是说好,要永远做我的姐姐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谁想和你做姐妹,╭(╯^╰)╮ ———— 第62章 她是神 精致的荷花灯笼“呼啦”一声燃烧起来, 谢五铢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跳入水中。 那一抹的粉色就像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牢牢抓回来。 水底世界突然变得压抑而黑暗, 尸畜变成流沙,将谢砚包裹着拖入地底洞穴。 彼时的谢五铢, 只知道自己是个容易带来灾祸的不详之人, 面对尸畜她怕的浑身都在抖, 可当她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谢砚抢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徒手便将那只低等尸畜撕了个粉碎。 肉渣在水中浮动,谢五铢原本死命地憋着气,现在忍不住大口呛咳起来。她忍不住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四周, 呼吸间的水泡往上游动。原来, 她并不畏惧这陌生的水域。 呼吸, 视野,不受半分影响。 “大小姐。”谢砚低声唤着,发现谢砚虽然被抓伤了昏了过去, 但是呼吸平稳, 脉搏也正常。她伸手摘掉谢砚脚踝上的海草, 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而后一鼓作气浮上了水面。 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大雨, 谢五铢风驰电掣般将她带回府中休养。整整七八日, 谢砚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阮中因为尸畜的侵入开始闹疫病,那日去过河灯会的人几乎个个人心惶惶。谢砚因为和尸畜发生了肢体接触,被官府严令看管,整个谢府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谢五铢有次出门烧水, 还看到他们在门外堆柴禾到火油。上面是府里刚刚病死的,甚至还有疑似染病的活人,难闻的气味在院子里蔓延着,原本花团锦簇的谢府,顷刻之间变得死气沉沉。 谢五铢每天都要经过门口,她数着外面的尸体,看着院子里的活人越来越少,看守越来越松,看着一个个想要逃跑的人被砍杀,看着有盗贼趁乱进来偷窃。 她仿佛一座雕像,仍旧日复一日地陪在谢砚身边,在尸气弥漫中,给她唯一的安宁。 直到有一天,阮中被封了城,大火连绵不绝地烧了五日,烤的遍地都是焦尸。 此时,谢砚醒了。 她一醒来就抱着她哭,“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松开手,仿佛是察觉到了府里气氛的凝重,跌跌撞撞地跑去找爹爹,却只在灵堂娘亲的灵位旁见到了熟悉的名字。 “你昏迷的第二日,老爷便病故了。” 谢五铢淡淡地叙述着,“没有办丧礼,被他们烧了。” 她目光落在谢砚的肩头,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听说外面也死了很多人,满城都是尸畜。”她手指用力,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哀求,“大小姐,别出去。” 谢砚红着眼,愧悔和害怕同时发作起来。 她头一次任凭自己的念头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回头瞪着谢五铢,发泄似的哭道:“你明知道我碰到了尸畜,为什么要带我回家?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是我把瘟疫带回来的!是我杀了我爹爹!” “谢五铢你害死了我全家!你还我爹爹,还我……” 小姑娘哭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剪刀就一通乱捅,谢五铢蹲在原地没动。 鲜血从肩头滑落在地,谢砚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惊恐地松开了手,剪刀落在地上,哭声在寂寥的院子里如同鬼泣。 不过十九日,瘴气便将这小小的郡县笼罩住,除了青壮的年轻人,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瘟疫中。一夜之间,繁华绚丽的小城,变成了一座活死人墓,那些还剩一口气的人,在瘴气中痛苦挣扎,最后化为一滩烂肉,在腐烂中被尸畜瓜分吞咽。 “都是因为谢家那个小丫头。” “是那个灾星给我们带来了灾厄!” 逃亡的人群躲藏在山野,他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无边的绝望里,所有人都在试图寻找希望,找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们就渴望有人为这一切的发生承担责任。 在人们的声讨中,他们看到了从瘴气中走来的谢五铢。 谢五铢抱着谢砚,后者发了高烧睡得迷迷糊糊,抓着她手臂的小手还在不停地打颤。 这是这些天里,唯一从瘴气里逃出来的活人。而且,谢五铢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影响。 他们想起了那个传言。 “神山有鹤仙翁,预言每十年天降双星,主神的阿婆可驱除邪祟,可医百病,可实现万民愿。” 他们在心里叫嚣着,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谢五铢。在饥饿和干渴中,人群渐渐往最邻近的帽城挪移,然而还没到关卡,就被炮火死死地拦截。 就像是一群活的瘟疫的种子,旁人看他们,就如同他们看谢砚。 饥饿,无家可归,暴晒的日头下面,病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希望和绝望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们。 直到他们看到,那个曾经无数次见过的,不苟言笑的沉默的小姑娘,把自己的手指咬烂,放进了怀中人的嘴唇里。 谢砚的嘴唇已经干裂得不成样子,嗓子也彻底哑了。 所以当她醒过来,看到谢五铢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无数钗环竹片刀刃在她的四肢挥舞,她发了疯似的求救,可是残留在空气里的,只有一阵阵微不可闻的“荷荷”声。 等到那群人都满足地停下手,盯着手里的血肉疯狂舔舐的时候,谢砚才勉强挤进去。 谢五铢的两条腿,两条胳膊,全都血淋淋的,白骨就那么暴露在日头下面,血腥气不由分说地钻入每个人的嗅觉里。 谢砚小心翼翼地护住谢五铢,满地的泥土将她的伤口弄得更加严重了,她哭着搂住她的腰,想要将她带走。可是她抱不动,她也走不掉,谢砚仰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觉得熟悉又可怕,觉得浑身都冷,觉得世界都灰暗的,她趴在地上求他们。 “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找!求求你别吃我姐姐……”连日来的迁怒从此忘却,谢砚哭着求每一个比她高大数倍的陌生人,她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字音,但是她还是一遍遍地央求着,“我姐姐也是人,你们不能吃她。” “有用的!”不知谁尖叫一声,眼珠子近乎无神地往上翻着,他颤抖着挥舞着满是血的手掌,“我好了!我好了!”他向周围的人展示自己一直用破布缠起来的手臂——原本那块已经在隐隐腐烂的肌肤,已经恢复了三成的本色。 谢砚愣了一下,她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回头抱着谢五铢,拼命地往前拖。然而小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呢?这场注定是输的冲刺,从一开始就是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你姐姐很爱你吧。”有个面善的大姐一把握住了谢砚的后颈,她那双平时拿着锅铲的手,此时也沾上了血腥,但目光却仍旧是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你也可怜可怜我们。” “你姐姐的血能救你,为什么不能救我们呢?”她说,“我们不会害死她的,只要她……乖乖听话。” 女人的话缓缓落地,谢砚就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抓了起来。 “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们会好好养着你姐姐的。” 像养一只畜生一样。 谢无酬感觉自己的魂魄飘在外面,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每个人的情绪。这些记忆,就像是细细密密的针脚,一下下地刺到她的心尖。 很疼,却很真实,慢慢地填补着什么。 五铢,谢五铢。 原来一直都是她。 谢五铢是她,谢无酬也是她;谢砚是她,微生厌也是她。 只有她一个人忘记了。 她飘飘荡荡地跟着走,似乎不知疲倦,不知不觉中,魂魄便和谢五铢的身体融为一体。 原本旁观的时候,她感知着所有人的情绪。他们愤怒,怨恨;他们痛苦,自责;也有爱和悲伤。唯独觉得谢五铢如一潭清水,一眼便可以望穿的疼,她大概是觉得疼坏了,从谢砚醒来后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谢无酬回到的她的躯壳里。 谢无酬浑身无力地趴在笼子里,侧身看着笼下同样被关起来的微生厌。 她眼底的麻木消失了些许,身上的疼痛竟然也淡了许多,她看着微生厌一言不发地坐着,她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门口的人影,好像在等待,又像是害怕至极。 有时候,谢砚忍不住瞌睡,也会打个盹,但每次她都会故意往后靠一靠,地笼上的篾片又薄又利,刺中的时候就能精神一些。 “这次卖的不错。”有人笑着走近,像是遇着了开心事,过来跟圈里的畜生炫耀,“你姐姐可真是个好东西,这一片肉竟然买了二十两黄金。”那人回头朝着身后的同伴笑,“这才半年,咱们就发了哈哈哈哈。” 微生厌默默垂着眸,她再也没哭闹,也没有掉眼泪。良久,她突然感觉脸颊冰凉凉的,眸中一震,却没有立刻抬头。 等到人群都走了,她才缓缓扬起脸,露出一个笑容。 “姐姐,别怕。” 我有办法了。 那是一个极度恐怖的夜晚,天地好像都要崩裂了。雷火天降,将阮中的一片沃野,连同一群一群的尸畜一同烧得灰飞烟灭。 离奇的是,抓走谢无酬和微生厌的这一群人,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阮中,也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片土地,竟然也被雷霆活活击中,爆裂而亡。 连同他们的产业,和突然暴富的声名。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就像他们缄口不提的秘密,永远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 “是天谴吧?” 也有人,“可能就是运气不好。” 谢无酬望着微生厌从笼中站起的身影,挣扎了下,魂魄竟然真的重新恢复了自由。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一个满脸白胡子的老头郑重其事地问微生厌,“你当真要这么做?” 微生厌若有所感,回头朝着谢无酬魂魄的方向笑了一下。 “老头,你不是说神明不会杀人。”她神色不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杀人的是我,可救人的是我姐姐。” “她就是神。” “老头,你救救神吧。”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个错别字 —— 第63章 我名字 成为阿婆神的仪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格, 只需通过灵根测试,被师祖承认,授予灵石即可。 不同的是, 真正的阿婆在拿到灵石后,会衍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神魂, 用以督导生平。而像谢无酬这种, 师祖只需从她的魂魄里提出一个残念, 拟造了一个虚影即可。 “一条命和一个神位,自然是人命更要紧些。” 彼时的师祖依旧很善解人意,行事颇为洒脱无羁,然而没等微生厌松上一口气,他又说:“不过你姐姐毕竟是瘟女,若她将来为为祸苍生又当如何?” 微生厌年纪尚小, 并不知为祸苍生是什么概念, 当即便赌咒发誓:“我姐姐绝不会害人的!我会一直帮你看着她, 她要是有一点点做得不对,我一定帮你管教她。” 说着,微生厌咕哝道:“姐姐最听我的话了。” 师祖的大手掌轻轻凑过来, 击掌为盟:“若有一日, 谢无酬倒行逆施, 危害百姓,你便要舍小情而就大义。这可是你说的。”他笑得十分慈爱, 又道:“戒台山是我一生的志向, 将来若有机缘,你也帮我看着点,若是得用便可;若是为虎作伥,便替我处理了罢。” 微生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后便匆匆回到了暂住的小院子。 谢无酬俯视着院落,庭中的梨花开得正好,风吹雪落,满地清香。 此后的三日里,谢无酬总是半睡半醒,许是药物的作用,许是那时候,师祖就已经动手了。谢无酬记得,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对微生厌的记忆越来越淡,对于阮中的记忆也发生了些许变化,直到最后一天,她即使看着微生厌,也不太记得住她的模样。 谢无酬看着这些景象,仔细回忆着,那三天的情绪慢慢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微生厌带着她去街道逛了灯会,还去放了许愿灯。 那时候正巧也是七夕,小城里热闹非凡。她坐在轮椅上,微生厌那时候还未长个子,小小一只艰难地推着她往人堆里钻。她一会去买灯笼,一会去买面具,一会又问她喜不喜欢荷包?想要什么图案的。 那时候,谢无酬大概也预感到了什么,想了很久说:“我不要荷包,但是我想让你抱抱我。” 人影像倍速一样穿梭,那一刻谢无酬突然觉得心里很安静。她就像是偶尔才任性一回的小兔子,看着微生厌的笑眼,迫不及待地张开手,朝着微生厌眨了眨眼,“可以吗?大小姐。” 微生厌把谢无酬推到一个灯谜铺子旁边,个头小小从轮子后面钻过来。她明明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可是站在人群里,却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谢无酬的手指被微生厌用手包住,她凑到跟前笑得十分甜美,一叠声地喊着:“姐姐,姐姐,姐姐。”谢无酬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忽地抬眸,便看到她俯下身,轻轻地亲了她一小口,然后松开手,给了她一个很温暖的怀抱,“不要叫我大小姐,我不喜欢你这么喊我,都把我叫老了。” 谢无酬一愣,两只手后知后觉地也护住微生厌的后背,只听熟悉的话语自己从嘴里说出来。 她略带着几分宠溺,真挚地说:“胡说八道,我们家大小姐,明明是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刚开始,谢无酬一直以为是自己就是那个被“保护”的人,被动接受了微生厌的安排,被动地成了她想要她成为的那个人,被动地忘记了原本属于她们的一切记忆。 可是当谢无酬走到这段记忆的尽头,突然发现,并不是的。 微生厌替她做了选择,而这一切她自己都是知道的。 “只要她开心,她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不管是努力压制心里的恶,认真地替她做好阿婆,离开她也要让自己过得好好的,还是要在有生之年,等着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然而谢无酬没想到的是,微生厌竟然央求了师祖,将她关于自己的记忆全部抽离,然后以阿婆之名昭告天下,再带她去戒台山。 “他们都不喜欢姐姐,都说她是灾星……如果我走了,姐姐在哪里都很危险的;可如果是姐姐走了,我还可以学着自保,甚至可以长大之后,再回到她的身边。” 微生厌暗暗起誓,“我会努力离你们更近一点,但是不会让人怀疑。可能……我可能会忍不住去看她,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和她相认,也不会打扰她的修行。”她奶声奶气地说:“我希望姐姐可以拥有新的人生,希望她忘记所有的不开心,就算是我还她的礼物。” 毕竟,能遇到姐姐,也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三天后的清晨,谢无酬假装喝了药睡着。在被清除记忆的时候,她睁开了眼,问了师祖一个问题。 “被清除记忆之后,我是不是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师祖十分好说话,点了点头,“会给你一个假记忆,七分真三分假,不过你妹妹你必然是不会记得了。” 最后,谢无酬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你会给我取新名字,我可以自己选一个姓氏吗?” 师祖忽然哈哈大笑,点头答应。 大约是动了恻隐之心,最后一刻,他将专属阿婆的灵石交到她的手心,“这灵石,只有通过测试,被我认可的阿婆才能调用,旁人拿在手中,不过是个普通的石头。”他说着,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本次阿婆的人选总共八人,你妹妹是在被认可后才突然反悔的……所以你其实是继承了你妹妹的神魂。” 师祖说了一半后,仿佛又觉得说了废话,嘟囔道:“不过,我既然已经应了你妹妹的请求,这一关我帮你忽悠过去就完了。这神魂一般都是被供在要紧的地方,除非是又要选拔阿婆,绝不会有人发现的。”他掐着手指算了算,似乎有点感慨,“你们如今才五六岁,修行得不错便能长命百岁……” 他认真地想了想,又点了点灵石,“啧,看来这倒也不是很要紧。” 见谢无酬一脸茫然,慈悲的师祖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说不定,这变数还是个转机。保不齐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能有造化碰到好机缘呢?” 听着师祖的嘱咐,谢无酬站在窗前看了眼树下焦急等待的身影。 她看了一眼,立刻就收回了视线。 “前辈,开始吧。” 漫长的仪式过后,谢无酬不仅被清除了记忆,伤势也经由灵丹妙药全部康复。 师祖站起身,抖了抖自己那件鹤绣的外袍,仔仔细细地抚平了,颇有仪式感地说:“礼成。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入门弟子了。随我一同回戒台山吧。” 谢无酬坐在原地片刻,似乎还在思考什么,师祖见她愣怔了很久,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脑子给小姑娘清理坏了。 他正要问,小姑娘忽然抬眼:“我有名字吗?” “无酬。”师祖淡淡地扫过谢无酬的眉眼,语气轻了些许:“谢无酬。” * 浅灰色的天空,落下针似的雨。 谢无酬醒过来的时候,身体被一具具死尸压着,她和无数死人一样,被丢弃在乱葬岗里,身上的金银首饰连同外衣已经踪影全无。 她披散着脏兮兮的长发从尸堆里爬出来。 细密的雨水落在谢无酬的脸颊,渐渐清刷掉她面颊上的血污和泥渍,露出一张格外苍白的脸。 沉甸甸的记忆回到了脑海,谢无酬望着天空好一会,突然无声地蹲在地上。 坟地里经常有胆子大盗贼,他们刚刚搜罗完这一批的尸体,正说“这回总算捞到点油水”,就看到谢无酬的身影。刚刚被扒过的尸体突然炸了尸,他们被惊飞了魂魄,连掉在地上的珠宝都没来得及捡,就跑得没影了。 谢无酬侧身看了眼自己,蓬头垢面,白色的衣裙苍白的脸,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到刚刚盗贼落下东西的地方。 一堆珠子项链手镯朱钗里,谢无酬调出一锭金子,她握在手里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握在手里转身离开了这片墓地。 其实,谢无酬昏迷期间,她虽然魂魄被剖离,可是却能同时感受到两个世界的动态。 那时候,薄山宫大火滔天。 微生厌突然给她下了一个咒,这术法谢无酬并不认得,只觉得神魂都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就像一个没有情智的旁观者,只知道听从风的指引,漫无边际地飘零。 在回到记忆最深处之前,她仿佛看到微生厌起身,对面是一站一坐,两个女人的身影。 在谢无酬的记忆中,自那之后,微生厌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薄山宫的下人奉命清理因火灾受伤遇难的人的尸体,她就被当成是死人,和其他的尸体一起,被匆忙间丢进了乱葬岗。 三个月了,谢无酬清晰地记得,她在墓地躺了九十二天,一共一千一百零四个时辰。 而这期间,微生厌失踪了,而八城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阿婆幢被毁,阿婆的神魂湮灭,阿婆彻底丧失了神力。没有神力的阿婆,甚至还不如凡人力气大,她们在夹缝中证明自己,又在凡人的不断索取中,渐渐失去了威信。 慢慢地,这些阿婆或被软禁,或者被编入各道门中,凡人无所依仗,战争此起彼伏。而被凡人和门派视为尊长的戒台山,却在这种时候决定下令封山,自那之后世间再无人寻得到戒台山的入口。 天地间似乎一夜就湮灭了所有的神,惶恐和不安不断在凡人世界里回荡,经久不息。 就在这样动荡的乱世中,李如荼以戴罪之身,解决了旱城由来已久的旱灾,带着旱城百姓的爱戴,将已经溃不成军的匪城一举拿下,一路从旱城杀回王城,成了凡人心目中新的领袖。 谢无酬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好像这一切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对她根本毫不重要。 匪城的婆兰殿已然破败不堪,谢无酬看着里面的乞丐,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奔跑。她拼了命地四处奔走,足迹遍布被李如荼统一的三城——如今被称为焕都的所有婆娑殿。 可是世间的阿婆似乎突然消失了,她谁也找不到,也找不到那一日,印象中微生厌最后见到的两个女子。 “谢无酬。”眼前落下一片阴影,紫衣的女子身披斗篷,站在她的面前,“听说,你在找我?” 谢无酬抬头看到叶绫罗,纵然对方的神色并不友善,她仍旧忍不住露出喜色,长久不曾说话的桑间发出嘶哑的音节,“告诉我,微生厌的去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2 09:18:06~2020-07-12 15:2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onligh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我来了 猎猎长风刮起叶绫罗厚重的斗篷。 年轻美貌的容颜, 似乎也经受不住岁月的雕琢,一夕之间,她已经生了一两根白发, 神采再不复当年。 谢无酬不甘心地问着,叶绫罗却冷冷地笑:“原来你也有害怕失去的东西?”她从高处走下来, 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斗篷的带子, “毁掉阿婆幢, 焚掉阿婆的神魂,你害得我们坠到地狱……” 叶绫罗俯视着谢无酬,居高临下却仍有几分忌惮,“如今,你也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怎么样?后悔吗?如果当初你没有逆天而行,没有被神力反噬, 你就不会错过救微生厌的机会。她也就……” “不会死。” 她语气轻飘飘的, 却像是脚下的荆棘一般深深地扎进谢无酬的心里。 谢无酬猛地抬头, 赤红的双眼瞪着叶绫罗,几乎要滴下血来:“你要怎样,才愿意告诉我。” 微生厌没有死, 她能感觉得到的。 可是……谢无酬回忆这段时间, 她身上无缘无故的痉挛, 那些夜里不断涌动的噩梦,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求你。”年轻的女子跪倒在荆棘丛里, 她仰起头, “要我的命都行。” 叶绫罗脚步停住,斗篷应声落在地上。 谢无酬在视线模糊中看到,叶绫罗右边的袖子是空的,被齐齐斩断的手臂似乎就落在眼前, 她骇然一震。 “这条胳膊,是微生厌砍的。”叶绫罗咬牙切齿地说:“你替她还吗?” “还。” 谢无酬手里突然亮出一柄剑,她仰头,冷冰冰地问叶绫罗:“你想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叶绫罗似乎没料到,她面色苍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骂道:“疯子!”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柔弱的声音,“绫罗你太胡闹了!” 谢无酬看向叶绫罗身后,来人自己滚着轮椅,靛蓝的衣裳已经被洗的发白,她说两句话似乎就累得很,喘息着责备了叶绫罗半天,才看了过来。 “你走吧,你要找的人,我们也不知道在哪。”蓝衣女子似乎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里,拽着叶绫罗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她已经走了很远,突然察觉到什么,回头就看到谢无酬仍旧跟着他们。血淋淋的膝盖,看上去就像是要断掉一样。 她把剑递向蓝衣女子,“我记得你,你是匪城的阿婆蓝意儿。” 风沙将长发打散,谢无酬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渐渐露出一丝光芒,“你知道微生厌的去向,对不对?”她看向叶绫罗,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又将剑往前推了推:“叶绫罗的手臂我来还,请告诉我……” “那是凌霄斩断的。”蓝意儿打断了谢无酬的话,用柔弱却生硬的语调道:“我们落到这个地步,你的确是始作俑者。但其实,就算没有你,这世间的阿婆也不会善终。” 她似乎是在笑,可脸上却无半分神色。 谢无酬甚至辨不出蓝意儿的情绪,她握剑的手微微有点晃,只听蓝意儿拦住要说话的叶绫罗,突然说:“你原来便是戒台山上的人,他们的手段你必然不陌生。你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并非你不够用心,而是有人比你更懂人心。” 没有人会和戒台山作对,这世间也再无人敢和神山抗衡。 谢无酬握着剑站稳,望着眼前的人越走越远。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她和微生厌,也是一个走在后面,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总是叽叽喳喳,一个常年挤不出一点笑。 万里荒地里,虽凶险万分,却彼此扶持,不离不弃。 谢无酬原地想了一天一夜,快要天明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声。 她从噩梦里醒来,只记得自己的手筋脚筋似乎都被人挑断了,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从她恢复记忆开始,就一直在持续。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清醒过来。 不是噩梦,是微生厌。 是髓生引让她们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以至于她的疼痛,她也在经历。 谢无酬翻出一管竹筒,里面是一小节从未燃过的伽罗印。 她其实从未告诉过微生厌,其实伽罗印不光是奴隶可以点,主人也可以点。只要双方有一人心甘情愿点上伽罗印,她们就能心意相通,永不分离。 那时候,谢无酬还不懂得怎么去保护一个人,她只想借着保护的名义一遍遍地去验证微生厌的心意,因此她瞒着微生厌给她灌了髓生引,又胁迫她点上伽罗印。 记忆如同潮水,过往的一切似乎都物是人非。 戒台山不再是家,师长也从来不是父,连她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可是,这些斑驳又糟糕的记忆里,因为有了微生厌的存在,似乎已经没那么冰冷而黯淡了。 你在寂寥中生长,原以为脚下唯有山石猛兽,回眸再看,却发现春天常伴身旁。 红色的印记闪耀在额间,谢无酬不知感应到什么,突然死咬着嘴唇,朝着戒台山的方向疯了似的奔去。 所有的传送阵发都被封死了,戒台山如同世间蒸发般再无踪迹。 * 凌霄从噩梦中醒来,突然感觉整座大殿都在晃动,他烦躁地喊:“绿枝,去看看怎么回事?” 温顺的女子沉默着离开大殿,抬头看了眼封印,见昭望台上师弟们传过来的书信,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收回袖子里的红扇子,转身回到宫殿。此时,凌霄已经下了地,正靠在榻上假寐。 自从言守心闭关之后,凌霄先是把二师兄支到了最远的平城,又寻了几个由头打发了几名高位师兄弟。现在,整座戒台山都是凌霄在做主,剩下的人无一不是他的爪牙。 绿枝进门解释:“有人想要打破结界。” 凌霄发出一声冷笑,这样的笑这些日子绿枝已然听到许多,下一瞬她压低了声音,平静地补充:“是谢无酬。” 闻言,凌霄身子一僵,他极为不耐烦地看了眼绿枝,“是不是你偷偷报的信?” 他冷冷地瞥过绿枝的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旱城的时候,你就跟她暗中通信。你想依附,选谁不好,非要选个瘟女。”凌霄丢开手,随手扯了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别不识好歹,要不是我,你早被弄死了,好好伺候我,有你的好处。” 绿枝低着头,捡起被凌霄仍在地上的帕子,思绪蓦然回到了李如荼被砍头那一日。 她眸色深不见底,一如她那时坠入的深渊。 “对不起,我有更重要的事。”那时候的李如荼,仿佛被风吹一下就倒了,可是她握着号令军士的令牌,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却像高山一样坚定。 绿枝逼自己不再回忆,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一如既往地谦卑柔顺,看着凌霄似乎有些焦躁,便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柄红油小扇。 扇子是木系术法里唯一带着安抚功效的疗具,是凌霄给绿枝用的唯一的法器。 “你觉得力度怎么样?” 绿枝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这么温柔地出声询问了,这一回她的耐心格外的多,往前站了站又说:“师兄不用烦,再也不用烦了。” 耳畔的风声带着阵阵香气,凌霄觉得耳廓有点痒,刚皱着眉头要发难,就看到一道红光过来,金色的液体从他的脖颈里钻进去,渗入血脉,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凝固住。 与此同时,天门轰然打开,戒台山的结界破了。 谢无酬从山门杀到大殿,身后的血迹一路跟随。 “她人呢?”谢无酬头也没抬,血渍顺着发丝滴下。 绿枝提着凌霄的脑袋,砸在谢无酬的面前,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 她刚说完,戒台山的顶空便突兀地出现两道紫色的天雷,穿过谢无酬的身躯,震得她的魂魄差点散掉。 绿枝惊恐上前,却见谢无酬抬手阻止,“别来,这是戒台山的戒律雷。”她噙着一抹苦笑,“是冲着我这个滥杀无辜的人来的。” 恍惚间,谢无酬突然听到一声啜泣。 “明知如此,你为何还要去呢?” 谢无酬愣在原地,血水顺着她的眼皮,瀑布一样滚落下来。 天雷散去,绿枝忙上前将倒在地上的谢无酬拖起来,她一边将她往骨生池拉,一边叫她,然而对方似乎心甘情愿地就此死去,阖上眼眸再也不愿睁开。 谢无酬沉浸在黑暗里,近乎窒息的空间里,有人声音嘶哑地质问着。 “阿婆,阿婆你快醒醒。” “阿婆你不要睡。” 绿枝的声音很响,又好像很远。 谢无酬伸长了耳朵,循着声音不断地往下坠落,她不敢出声,也不敢呼吸,两只手在黑暗里不断地摸索,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她在这,她活着。” 明知道会遭天谴,为什么还要杀人呢?谢无酬嗅到熟悉的味道,空气里的血腥气又浓又新鲜,她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锁链,眼眶一下子变得猩红,情绪骤然陷入崩溃。 “因为他们拦着我找你。”她轻轻地挨向黑暗里,靠近那个还在不停地瑟缩的躯体,地面上砸下滚烫的泪水,谢无酬小心翼翼地说,“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她来了 密不透光的黑暗空间里, 微生厌静静地蜷缩着。 断断续续的调子回荡在四壁,给冰冷而坚硬的地面平添了几分暖意。 这地方密不透光,锁链从四面八方穿过来, 就像是织布一样把微生厌困在中央。她的四肢耷拉在地面上,正下方的地板颜色较深, 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 浑身上下仿佛只有睫毛还在一颤一颤地起伏。 睁眼不见光芒的日子一如往昔, 微生厌已经不记得在这里多久了。 身后的石门渐渐升起,熟悉的脚步越来越响。 微生厌下意识抽搐起来,身体像是受到了刺激,突然瑟缩起来。她猛地瞪大了眼望着某处,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半晌又像是认命似的, 又偏过头将眼睛疲惫地闭了起来。 空间被打开了一条缝, 微弱的月光透进来, 冷的人直哆嗦。 言守心像是一个再准时不过的刽子手,照旧款款走来,巡视牲畜一样扫了眼微生厌, 然后缓缓地戴起手套, 准备新一轮的问候。 “啧啧, 又长好了。” 言守心的语气听不出别的情绪,贪婪和欲望坦露在他的脸上, 似乎连伪装都懒得伪装。 “小东西, 便宜你了。”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分辨的情绪,瘆人的腔调和平日里那个倍爱面子的师尊毫无相似之处,“再过一炷香的时间, 你就可以解脱了。” 不知道为什么,微生厌总觉得言守心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就像是步入迟暮的老人,虽然已经日落西山,仍不甘心地扬起嗓子,仿佛是怕旁人不晓得着他依旧声势煊赫。 “你还是言守心吗?”微生厌的声音哑而粗糙,像被沙子揉过,长久的沉默里,她听到言守心僵硬地转过头,脖子发出的响声不似活人。 眼前的黑暗被突然破开,微生厌睁开眼,正迎上言守心浑圆的眼珠子,浑浊的目光里像是兴奋,又充满了痛苦,“你看出来了。” 果然。 微生厌合上眼,不再说话。她似乎是累极了,渐渐陷入了昏睡,和以往被折磨的时候一模一样,缓缓进入梦境。 言守心一直以为微生厌是胆怯,想要装作睡去去麻痹自己,他一直都不知道,其实梦境里的一切比现实还要真切。 微生厌感觉言守心放下了油灯,光线渐渐暗下去,随着男人一声狞笑,尖利的指甲盖划过一套刀具,他突然开口,“这次,你想要选哪个呢?嗯?” 微生厌手指微微动了动,身后锐利的剐蹭声响了起来,就在言守心打算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微生厌突然扯动嘴角,难得回了一句,“别啊,只用一件多不符合您老人家的性格。” 她借着微光眯了眯眼,神色平静地说:“我怕您,会死在我前面。” 言守心闻言手指一顿,他这些日子积压的惶恐和不安似乎全部发泄出来,他怒目瞪着微生厌,站在暗处,如同恶鬼: “你毁了我的戒台山,毁了我苦心营造的大业。”言守心猛地附身,枯木般的手指掐住微生厌的脖子,“两世了,微生厌你害得我一无所有,你骗得我好苦啊。” 他浑浊的眼珠子一转不转,盯着微生厌又放缓了语调:“不过,纵然你什么都料到了,什么都猜中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可以杀掉你一次,也可以杀了你第二次。而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言守心的笑声在耳畔回荡,他说:“你这条命可比谢无酬有用多了,有你在,炉鼎也有了,药也有了……” 他目光随着刀光一闪,齐齐刺入微生厌的经脉。 微生厌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只听言守心呓语道:“戒台山只会在我的手上扬名立万,风头无两。”他越说越急,越急越激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憧憬道:“我才是戒台山最得意的弟子!是唯一继承了师祖衣钵的人!就算你毁掉阿婆又算的了什么,有戒台山在一日,我还可以再创造千千万万个阿婆。” 把神明攥在手里的感觉……言守心似乎是在回味,他嘴唇抽搐了一下,恍然道:“不对,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没有阿婆。”不然,为什么他拼尽全力,神明都不愿帮他一把,让他得偿所愿。 言守心正想着,突然看向缝隙外面。 外面的天色突然变得诡异而绚烂,红蓝交错的霞光,如利剑插向雾海,万仞绝壁之下,紫气滔滔,与银色的瀑布遥遥相和,奇光万丈,璀璨异常。 言守心雀跃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见微生厌竟然突然从地上挣扎起来,下意识用力砍下去,毫无章法的手势,再次将她的手筋脚筋,齐齐挑断,血水溅了他一脸,脸上的笑显得格外狰狞。 “以善为先,自在为心,守戒为神。”微生厌低声问,“戒台山的师祖训,你哪一条做到了?” 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被微生厌的话语给刺痛到了,言守心狠狠地盯住微生厌。 “你死期到了。” 微生厌笑得发颤,压着嗓子里的笑意,低低地问:“哦?”她的余光扫过外面渐渐蔓延过来的亮光,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整个人陡然轻松起来,“原来,你一直将我困在这里,是为了等个时机。” 她扬起眼角,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嘴角割裂般的痛,紧接着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咕哝的惊呼声。 尖利的短锥刺入微生厌的咽喉,言守心拽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地吊到半空。细缝里的紫色的光点渗透进来,言守心突然扯着唇角大笑起来:“终于到了,时间到了。” 他疯了似的离开暗室,渐行渐远的笑依旧令人毛骨悚然。深紫色的柔光里,微生厌终于看清了困室的样子。 铜色的炉鼎内隔断一切声音与法术,被灵气烘起的咒语像水一样贴在她的皮肤上,缓缓地封住了流血的伤口。慢慢地,微生厌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在不断地剖离,然而又以一种奇妙的感觉融合在一起。 她仿佛听到谢砚的啼哭,看到上一世的微生厌在冷笑,也如同一个旁观者,见到自己麻木地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被慢慢炼化。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微生厌微微轻叹,还挺温暖的。 “你要是想让她救你,我可以帮你去找她。” 师祖的残念从小白球里钻出来,柔白的光如佛光普照,他看着微生厌,就像是在等她的一个选择。 微生厌紧抿着嘴唇,轻轻地闭起双眼摇了摇头。 “色令智昏。”师祖念念有词,似是恨铁不成钢般骂道:“我原以为,你能比我略强些。” 微生厌微微启唇,可是除了唇角不断涌动的血水,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想离开这里,就点点头?”师祖很擅长大发慈悲,但是自尊心作祟,总觉得眼前这人得求他才行。他耐心很足,正盘算着怎么占便宜的时候,却看到微生厌仍是摇了摇头。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 师祖辩出了那几个字,她说:别来,最好永远也别来。 这种时候,除了谢无酬,这话还能留给谁呢?师祖缓缓收起笑意,神情突然冷了下来,“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被抓来炼丹的?” 微生厌默认般垂下眸。 是啊,纵然她也是失去了阿婆的神力,可并不至于弱到束手就擒。可是,这些祸事都因她而起,想要彻底毁掉言守心,彻底“杀死”戒台山,她唯有冒险一试。 她是阿婆,是尸畜,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炉鼎,也是治疗瘟疫最好的良药。 当年谢无酬用自己的血救了她一命,后来她被带去戒台山,可留给她的却是一身珍贵的血肉。 她因她继承了恶之善果,也因她成了善之恶畜。 一切的源头因她的私心,那么最后的结果也理应她一个人承受。 微生厌嘴唇动了动,眸光对上师祖。 师祖附耳过去,细微的请求落入耳中,字字如钟。 “你怎么……”师祖不解地皱起眉头,看着微生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气的良久没出声。 微生厌抬手捏出几个字:“师祖,帮我最后一次。” 师祖还未来得及拒绝,就感觉微生厌的气息骤然消散,空中的字迹也随着炉鼎剧烈燃烧而化作齑粉。 炉鼎之外,言守心等待已久的星辰奇象应邀而来,万里云海山雾如滚滚金鳞,瀑布般包裹住炉鼎的身体,将其拱作一朵莲花状,悬浮于九幽之上。 下一秒,言守心立誓,以生生世世发愿,开启丹炉。 * 戒台山上空总是盘桓着一朵绛色的云。 谢无酬昏迷了十九天,醒来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美梦。她梦到,从她在乱葬岗醒来那一刻,微生厌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她去找叶绫罗的时候,她跟在身后用袖子为她遮阳;她到戒台山的时候,她冲到面前,替她挡了最凶狠的一次雷击;她在骨生池承受骨肉分离的痛楚时,她轻轻地抱着她,说:“要是疼,你就说。” 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戒台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此时她沉在骨生池底下,只求伤势能好的快一点,这样她才能动,才能站起来去找她。 此时的戒台山,几乎是一座空山。 绿枝安排好了戒台山的一切,便一直守在后院照料谢无酬。 谢无酬几乎被劈得粉身碎骨,全身上下所有的筋脉和骨头都碎裂了,就算是泡在骨生池里,也是一日重似一日。 “这些伤,真的是天雷所致吗?” 谢无酬浮上水面,试图靠在边缘,靠自己爬上岸。然而她越是使劲,身体就像是被火烧一样的疼,浑身的筋骨被搅碎一般的痛苦。 她背靠着石壁,觉察到绿枝似乎欲言又止,方才回头问:“连你也不愿意跟我说真话吗?” 绿枝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看着谢无酬的伤势,有些不安。 她从未见过受那么重的伤,却还能一声不吭的人;也没有见过,忍着这样的疼,却还能保持理智思考的人。 谢无酬身上的皮肉仍旧耷拉着,手脚上青筋暴起,似乎随时都可能生生爆破般。她在水中行动,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鲜红。 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谢无酬也完全配合,可是这些伤口像是有了神智,就是无法痊愈,好像从此生了根,要在这幅身体上永恒地腐烂下去。 “她死了。” 谢无酬突然出声,苍白的嘴唇,缓缓道:“对吗?” 绿枝浑身一颤,下意识站立起来。她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医者,立刻蹲到骨生池的跟前,耐心地安抚:“不要胡思乱想,找不到未必是坏事,你先养好伤势,我已经让人帮你……” “绿枝,谢谢你。”谢无酬抬起袖子,被池水淋湿的小白蝶艰难地扑在她的肩膀,她眸光黯淡地说:“它们说了,找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微生厌这个人了。 突然之间,院子里有北风刮过,风沙吹进谢无酬的眼,瞬间便红了起来。 谢无酬缓缓抬起眼眸,看向绿枝的身后。 她突然某处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这猜想盘旋在她脑海中,越滚越大,将她彻底击溃。谢无酬颤栗了一下,这突然从骨生池爬了出来,鲜艳的水渍同她一起落在地面,铺开一朵朵艳丽的水墨。 石案,孤亭,假山,白肉莲。 谢无酬剧烈地颤抖着,含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扶着绿枝艰难地直起腰。 清风拂过,发梢微微卷起,带着矢车菊的清香。 “怎么了?你找什么?”绿枝担忧地看着谢无酬,目光落在她额间已经淡去的伽罗印上,渐渐偏开了目光。 “你在吗?” 绿枝微微诧异,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可是入眼的唯有满目苍凉,连原本最柔和的青色也显得十分凄怆。 她将谢无酬的手合起来,耐心地安抚:“阿婆,微生厌不在这里。”她想将谢无酬带回骨生池里,因此忍不住劝道:“等你痊愈了,我们再去找她。” 谢无酬由着绿枝摆弄,目光却仍旧不停地四处打转,她推开绿枝的搀扶,跌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执拗地对着空气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她挣扎坐起来,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沾满了泪水“你是不是在怪我……” “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没来得及……找到你?” 她自顾自地问,仿佛坚信微生厌就在这里。 绿枝叹了口气,正要劝谢无酬泡回骨生池,突然看到身侧出现一个幻影。绿枝身体一僵,随着谢无酬的动作一起回头,便看到日头底下,漂浮着一顶翠色的荷叶。 荷叶底下,一只近乎透明的魂魄,试探着凑了过来。 熟悉的嗓音淡淡地“嗯”了一声:应道:“所以,我来找你算账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最后一句HE了 第66章 我们走 从榻上去匪城皇都的那一刻起, 微生厌就已经在准备。 她故意暴露自己被抓入入选队伍,偷偷潜入薄山宫的圣魂殿毁掉自己的神魂,又假借火灾掩饰谢无酬的假死, 这一切都是为了把谢无酬彻底从她的计划里摘除出去。 阿婆已死,神魂无证。谁也无法证明谢无酬是不是真的阿婆。只要, 这世间里, 再也没有言守心和微生厌两个人。 微生厌满以为算无遗漏, 没想到那日谢无酬推倒了阿婆幢,引来了附近的阿婆。 各城的阿婆日常是从不往来的,而且因为每座城的情况不同,城中的阿婆的地位也不尽然。 比如谢无酬擅长渡厄除灾,在尸畜横行的王城便是万民礼拜的神女;叶绫罗擅长操控万物,在饥荒遍地的旱城便是充当搬运食量的作手。 而匪城民风本就蛮横, 所以阿婆的能量小之又小。蓝意儿先天体弱, 药石罔效, 但是其读心术天赋极佳,可以与万里之外窥得天机。可惜对于匪城而言,这项天赋并无用处, 因此蓝意儿一向不得皇室的喜欢, 充其量就是作为活地图一样的存在——皇室有寻宝需求的时候, 才会去找她开启读心术,探寻金银的下落。 此时, 原本就奉命追寻谢无酬的叶绫罗, 和擅长读心术的蓝意儿联合起来,微生厌的确是有些吃惊。 “没想到你小小尸畜,竟有本事杀了戒台山阿婆。” 天上阴云密布,雨水冲刷下来, 三张人脸一个赛一个的惨白冷漠。 微生厌听出了叶绫罗的意思。她大概是刚到不久,以为是自己推了阿婆幢,毁掉阿婆神魂,又杀了谢无酬,她心中一动,却觉得正好。因此,微生厌笑道:“神魂已毁,你们没了神力不是我的对手。” 叶绫罗的目光越过微生厌的肩头,看到她身后谢无酬的尸体,慢慢收回视线,“听说谢无酬修的长生法,只要以她的尸身炼丹,也能延寿百年。”叶绫罗上前一步,似乎是志在必得,“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然而她刚抬手,便觉得肩头一轻,继而凉意和疼痛袭来,整个人都踉跄一下倒在了血泊里。旁边的蓝意儿也是一惊,然而她只是颤栗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将叶绫罗拢到自己的身后。 蓝意儿:“你我同为阿婆,何必自相残杀?” 叶绫罗疼的发疯,正要再扑打上去,听到这句话顿时僵在原地,她震惊地看向微生厌,只见微生厌收回千机引,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竟然将谢无酬暂时隐去,而后才起身,眸中满是凉意。 “微生厌,尸畜。”她冷冰冰的地说,“和阿婆没有半点关系。” 蓝意儿不再说话。 微生厌突然从手中变出一具尸体,形貌皆是谢无酬,她缓缓放到蓝意儿面前,“不管你们因何而来,谢无酬的尸体只此一具,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叶绫罗挣扎起身,趁蓝意儿不备,忽地震地一喊。 微生厌耳畔掠过一丝回音,眨眼睛,便发现目光所及之处,俱是眼神空洞,尸气森森的尸畜。 蓝意儿见状心道不好,慌忙制止叶绫罗,她刚说出“住手”二字,便听到更为惊悚的爆炸声,几乎是一瞬间叶绫罗拼尽全力召唤出的尸畜全都化作齑粉。 微生厌微微勾动手指,这些齑粉和着雨水独立成形,随着她的心意齐齐朝着叶绫罗和蓝意儿过去,“跟我玩尸畜?”她是真的觉得好笑,“你以为我好欺负,还是真信了戒台山教你的那些垃圾玩意啊?” 叶绫罗瘫软下去,怎么可能……凌霄把操纵尸畜之术教给她的时候,说这些……这些都是戒台山近百年钻研出的……专门用来对付尸畜的…… 她彻底败下阵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们明明被我的尸畜逼进了陷阱,你们被困在南窟……” “你真以为是你困住了我?”微生厌眨眨眼,神情突然轻松起来,她笑道:“尸畜本就是诞生于瘴气,引我去南窟,怕不是……”她再不说话,只是拿眼瞥向“谢无酬”的尸体,不动声色道:“不过,也多亏你们帮我,谢无酬才因此身负重伤,才能……被我轻易就取了性命。” 话音未落,微生厌便看到眼前一道蓝色的雾气,她未动,等雾气渐浓才款款上前。 黑蓝色的夜幕里,她见叶绫罗和蓝意儿带着尸身跑远了,还是站在原地未动。她克制着回头的冲动,将隐身术去掉,重新施法将谢无酬暂时易容,才步伐坚定地前往戒台山。 失去了阿婆幢的戒台山,戒备森严。 “怎么办!大师兄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师尊正在渡劫,出了这么大的事,八城都乱了套了……” 临时赶回戒台山的凌霄呼喝一声,道:“先让各城的驻守弟子看住阿婆,但凡有造谣生事之人,立刻召唤尸畜,杀无赦。” 弟子们面面相觑,听闻尸畜二字,都面露异色。 此时,刚刚下山归来的凌武闻言,便问:“我们是修道之人,如何能召唤尸畜?况且凡人无罪,如何能说杀就杀?大师兄你这话,我不明白。” 质疑声迭起,凌霄瞪住凌武,忽然一笑,众人只听他念出一段咒语,法阵并行,整座戒台山突然落下一层黑雾般的介质,它们遇冷凝结,骤然化作尸畜一般的形状。 有弟子面露惊恐,伸手去指,还未发声就被旁边的尸畜拦腰斩断。 “尸畜屠我戒台山,该不该杀?”凌霄的声音冰冷又掷地有声,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骤然又有几十弟子倒下,众弟子见状忙聚拢在一起,面对着凌霄执起长剑。 他们胆怯,恐惧,但更多的是悲恸。 “大师兄!!你在干嘛?” “大师兄你疯了!等师尊出关,他一定不会……” 质疑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少,戒台山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最后剩下的弟子噤若寒蝉,凌武身在其中,目光变了又变,也不甘心地垂下了头。 “我的好师弟好师妹。”凌霄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安抚似的笑道:“瞧瞧你们,怎么能误解我话中的意思呢?”他将尸畜尽数收回,慢悠悠地嘱咐,“我是说,你们去各城守着,但凡有尸畜出没,杀-无-赦!” 身为戒台山的弟子,铲除尸畜原就是本分。可是……现在他们却要为了再次扬名立万,要主动制造尸畜,然后再拼上性命杀了尸畜,来达成目的。 凌武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在人群里,看着脚下血淋淋的师兄弟,忽然想起刚刚下山调查到的一些信息。 他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抬头望着高高在上,仍在气定神闲地说着话的凌霄,默默地松开了握着剑的那只手。 “这些尸畜,原本就是师尊多年心血,为的就是以毒攻毒,让尸畜为我们所用,让他们自相残杀,斩草除根。”凌霄很遗憾地握了握手指,“可惜,刚刚我控制不当,导致他们伤到了各位。” 下首的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出,凌霄满意地道:“这都是尸畜造的孽,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只尸畜。”他眸光冷却下去,闪过一丝阴险,“尤其是杀了我们无酬阿婆,毁掉我们戒台山百年基业的,微!生!厌!” 他说的咬牙切齿,底下的弟子们也胆战心惊。 他们大声喊着师祖的训导,听从凌霄的安排接连下山,至此戒台山再无人心。 微生厌围观了这场闹剧,于戒台山之巅忍不住感慨。不过感慨之后,她便忙着进了言守心正在渡劫的山谷。 言守心倒在池子里,血泊深红至黑。 微生厌利用术法回看了一遍言守心渡劫失败的过程,看着他被劈的筋骨皆断,肌肤碎裂如干涸大地,血干而亡,忍不住冷哼一声,倒是便宜这老祸害了。结果,,她刚转身要走,就听到“哗”一声响,紧接着她的后颈一痛,一根长长的银锥恨恨地刺穿了她的身体。 “微生厌。”言守心拖着那具破烂不堪,几乎很难让人相信还能活下来的身体,阴恻恻地说:“你跑不了了。” 看着微生厌血流不止,且丝毫没有愈合趋势的伤口,他咧开嘴大笑,“果然,这是你的命门。” 他笑得十分凄厉,像是恶鬼在叫嚣,引得原本已经褪去的天雷再次卷来,劈的整个山谷轰然倒塌。 就在他得意地叫嚣天地无用时,言守心突然惊惧地退后几步,他看到微生厌重新站了起来,她拔掉身上的银锥,踩踏着自己滚烫的血迹,神色清明地望向言守心。 “你……你怎么……怎么会……”言守心不解,微生厌为什么没有发疯,她受了重伤,现在没有人肉吃,她难道不该彻底沦为废人,任他宰割吗?她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更强了。 言守心发觉自己竟然在倒退,立刻停住脚步,朝着微生厌袭击。 微生厌看似无碍,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当言守心攻击过来,她便趁机受了这一下。倒在地上,微生厌挣扎坐起来,她背靠着石壁,突然从怀里掏出阿婆的灵石,灵石在她手中焕发出银白色的光彩。 言守心浑浊的眼中一亮,微生厌含混不清地说:“阿婆受天命,你杀了我,便是违背天命,必遭天谴。” “哈哈哈哈哈哈。”言守心满是贪念的眼中迸发出无畏无惧的光芒,“谁说我要你死?”他忽地站在微生厌面前,手中不知哪来一根白色的线条,那线条缓缓张开,如同一张大嘴,嘴巴里却是谢无酬被人连同一堆尸体,丢进乱葬岗里的情景。 言守心自以为握住了微生厌的命门:“旁人被你蒙骗,我却清楚得很。”他俯视着微生厌,“你对谢无酬的那颗心,能瞒得过谁?”他微微俯身,“你要是乖乖听我的话,我就帮你复活谢无酬,让你俩双宿双栖,永不分离,怎么样?” 微生厌抬头,似乎是在犹豫。 言守心:“你不信我?你看,我不就是死而复生最好的例子!” 微生厌蓦然抬头,想起刚到的时候言守心的确是生气全无,她心中一动,想到谢无酬的种种异样,又看了眼眼前这个,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严守心,终于点了点头。 “好。” 微生厌主动坦白了一切,面对着谢无酬,她仿佛再无心结。 “后来,我试探得知,那言守心的确已死,现在活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严守心。”微生厌坐在骨生池畔,两条腿晃晃悠悠地摇摆,“他原想要利用你和我炼长生不老的丹药,后来得知仅我一人也可,便将我囚于丹炉之中。我身体被困,但是魂魄却可以四处游走,因此才一路跟着你,怕你担心才一直没有现身。” 谢无酬沉浸在重逢微生厌的喜悦里,她说什么都觉得心疼。此时,谢无酬握住微生厌不撒手,“那你的身体在哪呢?你带我去,我们抢回来。” 微生厌眼神微微一变,甚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言守心狡猾得很,我从丹炉出来就直接被传送到了戒台山,再想回去也无路可循。” 见谢无酬若有所思的样子,微生厌轻声问:“姐姐嫌弃我是一缕魂魄吗?” 谢无酬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 “那这样岂不是很好?”微生厌打断谢无酬的话,抬头看着碧海蓝天,骨生池畔也是花草鼎盛,她说:“戒台山清净了,凌霄恶有恶报,言守心……”她微微眯起眼睛,“绝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就这样的生活,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她握住谢无酬的手,试探似的问:“不要再去冒险了好不好?” 谢无酬看着微生厌,她眼中满是恳求,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在戒台山的第七十五天,谢无酬的伤势痊愈,绿枝也没有继续留她们。 临走前,微生厌躲在谢无酬的伞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绿枝,“这东西我怕是用不到了,但是对你恐怕还有用处。使用说明我写下来了,送给你,权当你谢你照顾我姐姐之恩。” 绿枝愧不敢当,她对谢无酬和微生厌也并非全然交心,否则也不会到现在也不肯道出她为什么已经恢复了修为,也不肯对当初旱城的事情多说一句。 她垂着眼,推辞道:“我取凌霄性命,天雷并未罚我,是因为他该死。这是我与凌霄的恩怨,也是他的报应,与你们无关。不必谢我。” 微生厌仍旧将盒子塞到绿枝手中,随即拉着谢无酬闪身便没了人影,寂寥山巅只剩余女子俏皮欢快的声音,“你收好了,总有一日你要感激我的。” 绿枝端着盒子,看着偌大的戒台山的大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默默转身回去,冷清的宫殿里,到处都是金光熠熠的,然而此时,她只觉得冰冷彻骨。 绿枝唤来几个小弟子,让他们将戒台山的结界再次加固,然后加紧巡逻。 自从戒台山失去了阿婆的依仗,掌门又不知所踪后,各大修仙门派总有人过来挑衅闹事,刚开始绿枝还有心力一一对付,后来干脆不管不顾,但是在结界外面加了一层木系术法的毒障,擅闯结界的人都会中毒而亡,修为厉害些的也得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康复。 绿枝修为不算精深,但是用药却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因此谢无酬在戒台山这段时日,虽然偶尔会有些聒噪,却并未弄出大的响动。 此时,她嘱咐完小弟子就将盒子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开始思考自己将来的打算。 她是在旱城坠入悬崖后恢复的修为,那时候她抱着必死之心,却没想到山下竟然住着自己的隐姓埋名已久的族人。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一族的根本并非术法,而在于气血。他们修的是木系术法,只要天地间有草木灵气,万物皆可用于修炼。 一颗内丹,不过是一丸死肉。 绿枝疲惫地闭上眼,正打算午睡一会,突然听到有个女弟子跑过来,“师姐,外面有个女施主,说要还愿。” 还愿?戒台山早就封山了,哪来的女施主,还什么愿?她正想着,忽然坐起身来,只见殿门口落下一道人影,小弟子乖巧让开,露出李如荼精致的面容。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李如荼面带微笑,手里拿着一枚写着“戒”字的木牌,那是绿枝送给谢无酬用来往后来往的“钥匙”。 绿枝下意识起身,李如荼把木牌放在桌前,也不再往前走,“还没当上掌门,架子就这么足啦?我这个做陛下的,见了您是不是也得三跪六拜?” 见到李如荼主动上门,绿枝心中的确雀跃,她将视线从木牌收回,问:“你哪来的?” “无酬姐姐给的。”这么多年,李如荼对谢无酬的称呼从未变过,不过她自迟疑了一瞬,似乎想起不怎么愉快的记忆,拧着眉头又说:“哦,还有谢砚……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吧,看今天能不能二更 第67章 我庆幸 神现世百年, 未能消弭人间灾难,所有的人都觉得是自己不够虔诚。直到从那一日起,阿婆幢轰然倒塌。 在不断战乱和止戈中, 凡人发现原本贫瘠的大地竟然开始复苏,原本匪患成群的城池也开始万众一心。在李如荼的统治下, 焕都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生机。 纵然不同习惯的百姓身处同一片土地, 仍在日复一日地争执, 但比起饥荒和战争,这些都成了家常便饭似的小打小闹。 没有了神明的世界,百姓们所有议论的对象全都换成了如今的皇室,而作为拥有三座城池,占据了大陆最大一块领土的李如荼,自然也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日, 谢无酬从集市买菜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微生厌还在睡觉。 她们在灵城隐居了两年多, 微生厌总是在犯困,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她就睡着了。 谢无酬放下篮子里的萝卜, 伸手去抓微生厌的腰, 刚一上手就听到她咯咯咯地笑着翻了个身, “怎么就骗不了你呢!每次都被你看出来。” 谢无酬无声地看着微生厌,她的确很容易犯困, 有些时候是真的睡着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也有些时候,她就是故意装睡,闹着她玩。 中了几次招后, 谢无酬就总结出了经验,一见她耳朵一动一动的就知道又在骗人了。她笑着坐在床头,拉着微生厌坐起来,“你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了。”谢无酬含着笑,微微低着头,“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吓我。” 她勾起微生厌的魂魄,坐在凳子上。 房间门窗紧闭,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谢无酬指了指桌上的萝卜,“你要的带着人气的红心白萝卜,一共七根。”微生厌早在很久之前就嚷嚷着让谢无酬去买萝卜,谢无酬一直没当回事,昨夜临睡前微生厌莫名又提了一次,谢无酬这才上了心,一大早就专门跑去人堆里买菜。 “看着还不错,就是有点细。”她挨个看了一遍,然后才跟谢无酬解释,“我最近学了个术法,可以让死物落地成人。你等一下,我试试看。” 谢无酬托着腮看微生厌鼓弄,她应该不是第一次试,手法十分熟练,不一会七根萝卜就应声落地,变成了雪白可爱的小孩子,然后在昏暗的地面蹦跶起来。 见微生厌眉眼笑开了,谢无酬忍不住问:“劳动我跑那么远,就为了玩这个?” 微生厌笑眯眯的,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地上的萝卜娃娃一个接一个地倒地不起,瞬间变成了原来的萝卜,等到最后一个也摇摇晃晃几乎要死掉的时候,她连忙施法吊命。 “死了便死了。”谢无酬见微生厌似乎有些紧张,忙安慰她,“我明日再去一次,多买一点给你玩。” 光线暗,谢无酬看不清微生厌的神情,见她也人命似的松了下手,笑:“也就玩这一次,看来我运气不太好。” 谢无酬觉得她有点过于失望了,伸手拉她的手一起施法,还没说话,就看到地上最后一只小萝卜又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一头栽倒谢无酬的大腿上,喊了一声:“姐姐我饿了。” 微生厌瞬间哈哈大笑,谢无酬被她感染,也笑着附身去逗小萝卜。小萝卜声音甜甜糯糯的,就着谢无酬的手指蹭了蹭脸颊,很舍不得的样子。 “她喜欢光。”微生厌站起身,示意谢无酬拉窗帘。 光线透进来,坐在阴影里的微生厌看着阳光下的萝卜,笑着指给谢无酬看:“可爱吗?我的。” 想到刚刚那一握,谢无酬的心情也跟着敞亮很多,她点点头,“我们的,自然可爱。” 小萝卜听懂似的点点头,她扑到微生厌的面前,扛着她的裙摆往太阳地里拉,拉不动就坐在地上打滚哭闹。 “别闹啦。”谢无酬一手提起小萝卜,朝向微生厌笑了笑,“再等些时日……”她突然顿住,抬眸望着微生厌的眼睛,“下个月是乞巧节,要去逛逛吗?” 微生厌心中计算着,点点头,“也行吧。”看着阳光里的谢无酬,她又说,“好愁啊,今年许什么愿望呢?”她的愿望,好像都实现了啊。 谢无酬笑着把小萝卜放在桌子上,自己坐下来倒了一杯水,水中倒映出她的脸,她突然笑了一下。 第二天,微生厌睡醒过来,谢无酬不在。 她最近每天都有各种琐碎的事,不是去买菜,就是去摘果子,要么就是装露水做花糕……微生厌坐起来,突然觉得这些借口未免也太敷衍了,此次都只见她说,也没见有什么菜点端到她的跟前。 微生厌照例自己梳洗,然后撑起伞到院子里透透气。原本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小萝卜,微生厌一出门就看到小萝卜蹦蹦跳跳跑过来,“她人呢?” 小萝卜摇摇头,一脸绝对要保密的样子。 微生厌伸手去戳她额头,“这么快就倒戈啦?小东西真势利眼。” “说谁势利眼呢?”谢无酬推门进来,看上去有点狼狈,她耷拉着一条手臂,袖子空荡荡的,“是不是又在偷偷骂我?” 微生厌蓦地站起来,油纸伞从手中滑落,阳光透过树影落在她的身上,刺啦燃烧一片。谢无酬瞬间捡起伞,明明是生气极了,却还是温软着声音:“知不知道多危险?” 谢无酬眉头紧蹙,突然迎着微生厌投过来的目光,住了声。 “你手臂呢?”没灾没难的,好端端的手去哪了?微生厌下意识去检查谢无酬的身上,手忙脚乱间却听到谢无酬一声轻笑。 谢无酬一只手握住微生厌,两个人撑着伞坐在院子里的花庭中,她嘱咐小萝卜去拿药箱,然后把袖子扯起来,自己主动承认道:“我受伤了,这条手臂没了。”见微生厌神色不安的很,她又询问:“要不我去找绿枝,借他们骨生池用用?这种普通伤势一个时辰就可以长好。” 微生厌盯着伤口没动,心里打鼓似的慌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不要瞒我,你什么都得告诉我。” “我说的是实话。”谢无酬伸手捏了捏微生厌的脸颊,似乎是叹气,“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 微生厌一愣。 “两年多前,古灵台天降异象。据说有修士借机炼丹,丹炉结界广达十里,以神魂相合,白骨为祭,守得炉鼎之躯,神女血引,九百九十九日可成逆天改命之金丹。” 谢无酬:“那修士是言守心,炉鼎之躯,神女血引是你,对不对?” 微生厌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良久,听到谢无酬说:“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怕你要离开我了,却不告诉我。” 微生厌眼圈一红,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勾唇笑道:“谁说我要离开你了,我已经找到可以活下来的办法了。”她说着目光落在谢无酬的伤口,气呼呼地说:“我那么努力活下来,可你却不肯为了我保重你自己。” 谢无酬听微生厌这么说,眸中一亮,顾不得自己连忙问,“你魂魄不会散?你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欲睡也不是……”她咬紧牙关,生怕自己说错话,就应验了。 见谢无酬这么担惊受怕,微生厌坦白道:“姐姐,你可曾和我一样,也经常做一个梦。”她猜测着,将自己一直以来都能梦到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全盘托出,“言守心就是来自那个世界,他知道你我所有的心思,知道我们最怕什么,也知道他自己最想要什么。” 微生厌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变化成实质,她轻轻抱住谢无酬:“我不想你再落在他手里。” “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复活的办法。” 微生厌伏在谢无酬的耳畔,轻声笑道:“你好好照顾小萝卜,我的身体被毁之后,魂魄会寄居在她身上。”生怕谢无酬不仔细,她又说:“要是小萝卜受伤了,我可能就再也回不来的。” 小萝卜搬着药箱过来,看到谢无酬和微生厌抱在一起,哼了一声,插着腰道:“我也要抱抱。” 大约是和着谢无酬和微生厌两个人的气息,小萝卜这个也要蹭蹭,那个也要蹭蹭,挤在两个人中间,不一会就叉开一条空隙。 谢无酬不舍地松开手,良久像是还不信微生厌的话,“你这话,不骗我?” 微生厌忍不住笑,指了指谢无酬的手臂:“我要是真出事了,我猜你会殉情。你说现在死和将来死,我都拦不住,何苦花心思再骗你几天?” 谢无酬沉默,觉得也是。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要真的接受微生厌即将死去这件事。 在她行动之前,谢无酬也决定向微生厌坦白。 “微生,其实我并非这个世界的谢无酬。”谢无酬大约也猜到了,微生厌已经知道了前世的所有事情,甚至她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多许多,此时,她只是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西坳。那个时候,我才是真正开始认识你。” 她看向微生厌的眼睛,失落一点点填满了眼底,“我来晚了。” 良久,微生厌慢慢靠近,她抚摸着谢无酬的长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耳垂,低声道:“我很庆幸,不管在什么时间,你都是我最爱的人。” 第68章 我等你 下来的办法了。”她说着目光落在谢无酬的伤口,气呼呼地说:“我那么努力活下来,可你却不肯为了我保重你自己。” 谢无酬听微生厌这么说,眸中一亮,顾不得自己连忙问,“你魂魄不会散?你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欲睡也不是……”她咬紧牙关,生怕自己说错话,就应验了。 见谢无酬这么担惊受怕,微生厌坦白道:“姐姐,你可曾和我一样,也经常做一个梦。”她猜测着,将自己一直以来都能梦到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全盘托出,“言守心就是来自那个世界,他知道你我所有的心思,知道我们最怕什么,也知道他自己最想要什么。” 微生厌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变化成实质,她轻轻抱住谢无酬:“我不想你再落在他手里。” “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复活的办法。” 微生厌伏在谢无酬的耳畔,轻声笑道:“你好好照顾小萝卜,我的身体被毁之后,魂魄会寄居在她身上。”生怕谢无酬不仔细,她又说:“要是小萝卜受伤了,我可能就再也回不来的。” 小萝卜搬着药箱过来,看到谢无酬和微生厌抱在一起,哼了一声,插着腰道:“我也要抱抱。” 大约是和着谢无酬和微生厌两个人的气息,小萝卜这个也要蹭蹭,那个也要蹭蹭,挤在两个人中间,不一会就叉开一条空隙。 谢无酬不舍地松开手,良久像是还不信微生厌的话,“你这话,不骗我?” 微生厌忍不住笑,指了指谢无酬的手臂:“我要是真出事了,我猜你会殉情。你说现在死和将来死,我都拦不住,何苦花心思再骗你几天?” 谢无酬沉默,觉得也是。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要真的接受微生厌即将死去这件事。 在她行动之前,谢无酬也决定向微生厌坦白。 “微生,其实我并非这个世界的谢无酬。”谢无酬大约也猜到了,微生厌已经知道了前世的所有事情,甚至她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多许多,此时,她只是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西坳。那个时候,我才是真正开始认识你。” 她看向微生厌的眼睛,失落一点点填满了眼底,“我来晚了。” 良久,微生厌慢慢靠近,她抚摸着谢无酬的长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耳垂,低声道:“我很庆幸,不管在什么时间,你都是我最爱的人。” 找到了她的身体,他们才有活下去的生机,她不想再像一个废人一样,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次次死去。 见叶绫罗仍旧闭口不言,谢无酬艰难地拿起自己的断臂,看也不看一眼,突然走上前,道:“我的血肉可医治瘟疫,现在尸畜仍旧是焕都的难题,只要你拿去献给李如荼,她一定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谢无酬意有所指,目光倾斜到一旁从未说过话的蓝意儿脸上,“可以告诉我,微生的下落吗?” 像是怕她们骗自己,谢无酬木然道:“她不在戒台山。” 这两年,她寻遍了,哪里都寻遍了,可是她找不到言守心,也找不到微生厌的尸体。 “我要找到她。” 叶绫罗有些动容,下意识去看蓝意儿。虽然当时蓝意儿并没有再跟她多说,可叶绫罗去也知道,她那探知人心的能力,纵然已经不如从前,却依旧有一些作用。 她的敏锐,让她天生便能直抵人心,哪怕是失去了神的赐予。 叶绫罗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嗵”一声,谢无酬跪在了大殿的外面,一步一步膝行过来。 晨光正好,阳光洒在她的长发上。 叶绫罗突然记起,有一次微生厌的魂魄突然出现,当时她还嘲笑微生厌,“你不过是一只畜生,真以为这世间还会有人惦记你?” 当时微生厌似乎是笑着的,语调轻松地轻扬了下下巴,有些小得意:“可不是。” 叶绫罗见过微生厌三次,但每次印象都极为深刻。她也是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天的大火,微生厌轻松应战的背后,是早已帮谢无酬安排好了一切。 假死,火灾,乱葬岗。 以至于,戒台山也被她牵着鼻子走,最后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绫罗觉得不可思议,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被人打得魂魄离体,又生怕被旁人知晓身体的去处呢?那日,就是谢无酬走后不久,她和蓝意儿就看到了微生厌,她很直接地威胁他们,要是谢无酬再问,千万不要告诉她自己的去向。 叶绫罗看着眼前的谢无酬,便有一些好笑。 她倒是想说,但却是真的不知道。 叶绫罗自顾自地想着,突然听到旁边的蓝意儿说:“她不在戒台山。” 谢无酬忽然顿住,撑在两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仰起头,血从额前自眼角滑落,只听蓝意儿滚动车轮,偏冷的腔调简单道:“我在阿婆的神力还未完全消散前,我听到她的心声了。” “她被关在古灵台。” 古灵台,那个远古诸神羽化登仙的隐蔽之地。 “你没有听说吗?”蓝意儿面无表情地说,“两年多前,古灵台天降异象。据说有修士借机炼丹,丹炉结界广达十里,以神魂相合,白骨为祭,守得炉鼎之躯,神女血引,九百九十九日可成逆天改命之金丹。” “也许,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谢无酬离开后,叶绫罗忍不住问蓝意儿,“为什么要告诉她?你明知她去了也是死,被当成炼丹的药引子,就算是神仙也活不成吧。” 蓝意儿目光落在谢无酬的断臂山,突然仰头看向叶绫罗:“你一心想要比过她,如今她要去送死,怎么反倒心疼起来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叶绫罗为自己辩解:“我那时候不懂事被当刀使,可是现在你明知道……”她叹了口气,大概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说三道四,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埋了吧。” 蓝意儿出声,“和当年那句尸体一起,别让人发现。” 叶绫罗这才知道,她当时偷偷埋了“谢无酬”尸体的事情被蓝意儿发现了,他们当时是领了命过来查看推阿婆幢的元凶的,可回去的时候匪城早就乱成一团,那些人见阿婆的神力消失,竟然还想对他们动手。 后来,他们设法离开了匪城,而那句尸体却因为她的私心体面地葬在了一处荒野。 “你说,她们俩这算什么?”叶绫罗碰到手臂,突然苦笑,“我们是话本里拆散良配的大恶人吗?” 蓝意儿不做点评地往回移动,懒懒地叹道:“我不是。” * 那天从婆兰殿回来后不就,微生厌就得知了谢无酬去见过了叶绫罗的事情。因此只要她醒着的时候,就一定要守在谢无酬的面前,就算不是自己看着,也要让小萝卜盯得死死的。 他们住的地方在灵城的东南的一个小镇,对外是一对以刺绣为生的姐妹,这里民风淳朴,见到手艺是真的好,街坊四邻就都打听起来。 有一日,谢无酬正在外面的租的铺面支摊子,微生厌收了伞蹲在后面理丝线。突然过来两个穿着红褙子的大娘,蛮不好意思地找谢无酬说,“你家妹妹今年多大了啊?可曾有人家了?” 听到这个问法,谢无酬登时黑了脸。 微生厌在后面听着咯咯咯地笑起来,谢无酬当即堆起一脸假笑:“大娘,我妹妹曾与人指腹为婚,到了年纪便要婚配了。” 大娘颇为失望,另一位却来了兴致,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后面微生厌走上前来,“大娘是来说媒的么?我姐姐也许了人家了,早则今年,最迟明年便要出嫁了。”她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让人移不开视线:“父母虽然去得早,但是家产颇丰,还有未婚夫婿家的照顾,这才没有落魄街头。” 两位大娘闻言,心里也明白了一大半,忙道了喜互相埋怨着走远了。等他们走远了,谢无酬挂完了帕子,方才挪到微生厌身边,“我们何时有了婚约?哪来的家产颇丰啊?” 微生厌笑嘻嘻地说:“你忘了?我不是还欠着你一大笔账?等我攒了钱,全都给你做陪嫁。”她轻轻地碰了下谢无酬的肩膀,咬着耳朵说,“都嫁到我家来。” 大庭广众之下,谢无酬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微生厌却叹了口气,“可惜我的金子不见了,要不然还能做个定情信物什么的……” “这个?”谢无酬从身侧摘下个荷包,里头沉沉的,微生厌见她挂了很久了。 她接过荷包,轻轻一拉,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微生厌立即惊喜地抬头:“你……” “嗯,早就记起来了。”谢无酬笑着,把荷包系在微生厌的手腕上,“这个不是普通的荷包,魂魄也可以佩戴的。明天晚上,你要帮我把荷包挂在柳树上,里面的愿望,我想要你帮我实现。” 想起年少时对谢无酬的依赖,微生厌靠在谢无酬的肩头,忍不住说:“以前,你总是帮我实现愿望;现在,我所有的心愿都已经达成了;以后啊,你的愿望,就全部都由我来帮你实现吧。” 谢无酬含着笑,目光落在眼前被清风拂动的帕子上,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等着。” 第69章 我女儿 七夕前夜。 微生厌格外的困倦, 一沾床眼皮就耷拉下来。 谢无酬躺在她旁边,掰着她细嫩的手指突然问:“你在西坳那两三年,有没有被其他尸畜欺负过?” 微生厌勉强撑起眼皮子, 忍着困回忆,“尸畜说白了, 就是一具无所归依的躯壳, 他们欺负我倒不算什么, 关键是贼恶心。”她像是想起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如数家珍似的跟谢无酬说,“我刚开始吃不下去腐肉,但是又经常被人打伤,于是就去抓老鼠,野兔子, 有时候能遇到野猪也是惊喜, 我藏在米缸里。” “哦, 对了,我那会还自己搭了屋子,花了我好大功夫。可是被他们知道了, 就偷偷拿走我的肉, 有时候还故意刮大风弄坏我的住处。”微生厌睫毛颤动, 伸手摸了下鼻子,慢悠悠地说:“后来, 他们打不过我, 就要拜我做老大。我才不要做什么尸畜的老大呢,麻烦死了,我一个人都艰难得很,还要帮他们找吃的……” 微生厌的声音弱了下去, 谢无酬伸手碰了碰她的睫毛,“那你在微生坊那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谢无酬见微生厌没有反应,又故意拨弄她的嘴唇,“你说与我听听。” 微生厌被弄醒了,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迷迷蒙蒙见谢无酬还期待着,方不好意思地问:“姐姐方才问什么?” 谢无酬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想听你说我们分开后的事情。” 微生厌想了想,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就有点犹豫,“明日我再讲好不好?不是说,想早起一同去爬山吗?” 谢无酬难得娇嗔,“我就想现在听。” 微生厌无法,只得坐起来靠在墙上慢慢地讲,她想了会便决定从微生坊开始讲。 “其实我还挺好运的,回回都能遇到好心人,有一对老夫妻还想卖我回去当闺女。只不过去处太远,我都不喜欢。有一次微生坊来挑人,我因为拉肚子没赶上,后来听说可以到王城来,我就用了点小伎俩,结果他们又多买了我一个。” “在微生坊除了没有自由,其他的倒也不错,有吃有喝有穿,无非是累一点,并不要命。”微生厌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描述别人的人生,“后来王宫来选人,我们家主开心死了,一共十二个姐妹,最后选中了我。” 她眼底突然溢出欢喜,“其实我那时候便知道是去做替死鬼,但是一想到可以见到姐姐,就觉得也是值得的。” 可惜,棋差一招,她还是输了。 没有因此结识谢无酬,反倒因此断了她们之间的缘分。 “后来就成了尸畜。”微生厌又忍不住闭上了眼,断断续续地说:“我原想着再不见你的,可惜老天爷爱捉弄人。不过……”她停顿了一会,“我还挺感谢老天爷的,能给我一个重新做选择的机会……” 她声音越来越淡,谢无酬侧身靠在她身旁,轻声问:“明天你想去爬哪座山?我早早准备。” 微生厌的声音近乎缥缈,她“嗯”了半天,说:“古灵台,卯时一刻。”她困得说不出话来,手掌在空中抓了一下,“姐姐可别睡懒觉。” 谢无酬伸手揽住微生厌,靠坐在被子里点了点头,“你也别睡懒觉。” 这一夜,过的格外的漫长。 每一分秒一秒对谢无酬来说,都像是煎熬。 谢无酬睁着眼,看着微生厌的魂魄渐渐淡去,听到她睡梦里偶尔喊她一声,忙不迭地应着。 寅时一刻,微生厌的魂魄不由自主地飘向古灵台。 谢无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追到了山脚下,谢无酬仰头看着微生厌的魂魄,毫不犹豫地徒手攀上山石。 古灵台灵气充裕,相对的周遭的妖邪之气也格外鼎盛,因此山石布满了禁咒,除非忍受剥皮抽筋的痛楚,否则绝不可能登上山巅。 下面是万丈深渊,往上是生死一线。 谢无酬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她卸去一身修为,所有的法器灵药,轻身攀上岩壁,支棱的山石上留下一行鲜艳的痕迹,浓郁的香气引得无数虫蚁蛇鼠聚拢过来。 谢无酬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然筋疲力竭,这山石仿佛在不断吸食着她的生气,每上前一步都要拼尽全力,周遭的邪祟虎视眈眈,殷切的目光盼望着,盼望着这美食一个不慎便坠入山崖,成为他们的美餐。 可是谢无酬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汗水滑入眼角,生涩的疼痛贯穿全身。 她只有一条手臂,行至中央,已然摇摇欲坠。 “你这又是何苦。”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谢无酬定住目光,便看到了师祖的身影在空中浮现,“你明明知道,微生厌已经死了。” 谢无酬没理会他,反而因为这番话越挫越勇。 师祖陪着她走了两步,看着遥遥无期的尽头,忍不住问:“你就不想知道,她临终前跟留给你的话?你这么固执,怕是要伤她的心。” 谢无酬顿住,身体贴在石壁上,指尖蓦然一松,便顺着滑下去一大截。 石壁上蹭出一道长长的抓痕,血色的印记留在上面引出各种蛇虫鼠蚁。 谢无酬摇摇欲坠,挂在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上,师祖飘到她身边,“你妹妹死了,你还活着。既然你选择听你妹妹的,不如就好好活下去。”见谢无酬略有所思,师祖又透露道:“其实两年前,你妹妹就死了,她的魂魄之所以还能撑这么久,是因为求了我的缘故。但凡是皆有定数,可变通,却绝不能翻覆。” “她说了,今日卯时一刻,古灵台等我。” 谢无酬就像是没听到,仍旧是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就在师祖觉得她是在做梦的时候,底下那些舔舐过谢无酬血液的邪祟们突然一个个地摞了起来,脚下被供起来,紧接着就看到头顶垂下来几串藤条,绿色的软物落在手侧,竟然是活生生的螣蛇。 螣蛇有翅,师祖眼睁睁地看着谢无酬被带走,忍不住咂舌,他怎么给忘了,谢无酬是瘟女啊,瘟女是万毒娘子啊!古灵台下面这些积年的毒物吃了她的血,自然是愿意为她所用,乃至唤来祖宗帮忙也顺理成章。 谢无酬筋疲力竭地趴在螣蛇身上,刚被放在地上便听到一声惨叫。 是言守心的怒骂声,“贱人!你竟然算计我……” 谢无酬抬眸看去,眼见言守心那双有着半尺长的指甲的手,生生抓进了微生厌魂魄的心窝。 “微生!!”谢无酬声嘶力竭地往前爬,恍惚间好像看到微生厌朝她笑了一下。 “咚——” 古灵台上的丹炉轰然一响,万里霓虹一迭迭漾开,微生厌魂体归一,于恢弘紫气中凝结为一粒药丸。 言守心掩饰不住地狂喜,谢无酬见状下意识往前冲过去,只见一道霹雳将古灵台击作两半。谢无酬于这一头止住,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头言守心的皮肤生出红色的细纹,随着他的血脉突然生出花草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钉在原地,随着天雷滚滚而来,言守心恐惧至极地被困在原地,接受着一遍又一遍的惩罚。 一时间,整个古灵台都塌陷下去,带着所有的一切,即将沦为永不超生的死物。 谢无酬望着深不可测的深渊,毫不犹豫地往前一跃。 丹药还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后正当谢无酬抬起脚尖,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却将她一把推开,她被击到石壁上跌落在地,身旁也落下细细密密的雷点。 她狼狈起身,正欲质问天地,结果刚启唇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齿缝。 喉咙滑动,腹中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一个念头约上心头,谢无酬忍不住湿了眼眶。 “为什么……”谢无酬木然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师祖从半山腰飘上来,看着远处一片灰烬的古灵台,看着空荡荡的炼丹炉,恍然大悟。他飘到谢无酬的身旁,有点雪上加霜似的说:“你不知道她让你来,是为了给你吃吗?” 怪不得,爬山爬的那么积极。 师祖感慨,“这药,是真的好东西。你这样,也算是完成了你妹妹的一个念想,从此往后,你再不是会给人带来灾厄的瘟女了。”他嘿嘿笑道:“说是这世间唯一的神,也不为过。” 师祖说了良久,却没有得到谢无酬的回应。他忍不住附身去问,“高兴坏了?”结果猛地看到谢无酬的眼睛,被吓得退了好几步。 “你疯了啊?”师祖气极反笑,这丹药确实有不可言说之功用,只不过是神是魔,使用者可自己做选择。 微生厌费尽心力,还给谢无酬一个这么完美的世界,可她却选了一条最行不通的路。 师祖看着谢无酬纯黑的双眸,忍不住摇头,“白费了。” 谢无酬脸上看不出情绪,她默默站起来,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她回头要走。师祖忍不住问,“你就不想知道,你妹妹留给你的话?” “留给我一只会吞噬我记忆的萝卜。”谢无酬回头,看着师祖,突然笑了起来,“好让我在漫长的等待里,将她彻底忘记吗?” 师祖的笑容渐渐散去。 “师祖,陪你们演了这么久的戏。”谢无酬转身离开,声音落在身后,有些凄凉:“我好累啊。可是,为什么连到最后,你都要骗我……” 她根本,就没来得及,给我任何话。因为她被言守心伤了喉咙,根本就说不出话了。 不知道从哪日起,她一睡着梦里就不断重复那段情景,日子久了,梦境就变得模糊,仿佛真的假的再也激不起波澜。 可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这场平安喜乐的戏,她原意陪着微生厌演到最后。因为她开心。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骗她。 没有希望,重生一次也只有绝望。 谢无酬一步步地走向悬崖,来时危机四伏的路,此时却如履平地。 到了山崖底下,谢无酬回头看四周的花,漫山遍野的鲜花,花团锦簇。 她覆手过去,不悦的情绪似乎传递给了万物,花朵全部变成了黑白两色,极致地蔓延出古灵台的十里以外。 周边上山砍柴的村民也被吓得早早回家,山林里的树叶,一夜之间全部变白的事情传遍了整座焕都。 夜幕深处,沉寂已久的尸畜听到了久违的召唤。 他们不受控制地爬上地面,狰狞的面目暴露在月色底下。谢无酬穿着白色的衣裳,于一群丑陋的尸畜里格外醒目。 她出声:“想杀人吗?” 尸畜群里有些动静,蠢蠢欲动的头颅不断涌动,然而不及他们出声,周遭便听到咔嚓一声,瓜瓤一般的脑壳滚落在地,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惨叫,没有一滴血,就那么枯竭在了红土地上,被乌鸦叼走。 “想吃人肉吗?”谢无酬走到尸畜群里,朗声又问。 尸畜本就是不甘臣服的群体,突然被陌生女子召唤,又突然受到威胁,怎可罢休。几个修为,胆色皆为上品的尸畜面面相觑,一人突然袭向谢无酬,另三人便从地下包抄,生生截断了谢无酬的脚踝和右耳。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尸畜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偷袭的尸畜被钉在地面,而被伤到致命处的谢无酬却好端端地完完整整地浮在上空——刚刚被他们斩伤的,不过是她的一个□□,当然此时浮在上空的也是。 自此夜起,焕都忽地疯传起一个个“不太可信”的故事。 “你知道为什么好多年没有出现尸畜了吗?” “难道不是因为当今陛下英明神武,上苍庇佑?” “不是不是……” “哎呀,谁不知道啊,是因为砚姑姑。” “砚姑姑是谁啊?” “砚姑姑就是一个很美很美很美的……”说话的男孩子噎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半晌憋出一个:“好心的怪姐姐。不是人,是怪物的那种。” “啊——怪物啊,是不是特别可怕。” “没有尸畜可怕吧。” “你还见过尸畜啊?”小姑娘有点惊讶,拉着男孩子不住地问。 男孩子好不容易遇到个愿意跟他搭讪的小妹妹,挖空心思讨人家的喜欢。 “我爹爹见过尸畜,他说那年雨水多,淹得麦地湿气很重,漫天遍野都是那种黝黑的虫子,爬的满地满屋满床都是,听说就是尸畜半夜出现,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第二天虫子都消失了,就这么过了一个半月,麦草都收完了他们才没有再出现。” “吹牛。” 小姑娘嘟嘟嘴,“尸畜怎么会帮你家干活呢?” 她正说着,就听到自己娘亲喊她吃饭。 回家的路上,小姑娘不小心跌了一跤,她哎呦一声抱着膝盖直哭,突然看到眼前一双顶漂亮的绣鞋。 “起来。”青衣女子伸手,小姑娘见她生得好看,忍不住搭上手,说了声:“谢谢姐姐。” “姐姐要去哪?”同行的路上,小姑娘仰头看了看姐姐的眼睛,奇怪地问,“村里人都说,只有尸畜的眼睛是黑色的,姐姐你是尸畜吗?” 好多年没和人打交道,谢无酬停住脚步看着小姑娘,慢慢勾起唇角,缓缓摸了摸她乱糟糟的短发,“是啊,是很凶很凶的尸畜。” 小姑娘松开她指甲修的平整的手,嘻嘻地笑道:“那姐姐一定就是那位顶善心的神仙姐姐。啊……”她咬着手指想了想,“是砚姑姑吗?” 谢无酬点头,目光中似乎温柔了很多:“回去吧,你娘亲在等你。” 原本都没听到,此时被谢无酬一提醒,小姑娘果然听到娘亲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她一想到娘亲拿笤帚的样子,连忙擦擦手心的汗,朝着谢无酬挥手,“姐姐再见,我要回去吃饭了。” 她跑了一阵又想起应该喊人一起回家吃饭,结果回头却发现原地空无一人。 “二丫头,吃饭了!” 小姑娘顿了一下,扭头应道:“来啦来啦!” 谢无酬躺在一颗大柳树上,远远看着白鹿村里人来人往,忍不住想起当初这里经历的异常厮杀。 过去五年了。 乌鸦携来一页纸,谢无酬信手开,纸张舒展,上面是李如荼的字迹:“贵客临门,不如一叙?” 谢无酬失笑,她每年来焕都李如荼都要这么客套一下,她倒是有点想念当初那个外强中干的小妹妹了。 “不去。”乌鸦领了回信,又没入空气。 柳荫下面,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地跑过去,谢无酬突然想起什么,从芥子里拎出一个小东西,白色的小物件落地变成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孩,她生得很可爱,有点像谢无酬,又有些像微生厌,此时,她插着腰,指着谢无酬的鼻子骂道:“你这么对我!信不信我娘亲回来打死你!” 谢无酬听了好几年咒骂,已然免疫,抬手将小女孩拨得更远了些,悠悠道:“滚远一点,别影响我的记忆。” 小女孩一再被碾压,从地上爬起来更气了,“你还是先顾顾你脑子吧!蠢死了!蠢死了!也不知道我娘亲看上你哪里了!你等着吧,我娘亲回来……” 她话没说完,就被谢无酬又收起来。 她捏捏太阳穴,觉得头有点疼。 忽地,她朝着手心安安静静的小物件点了点,说:“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娘亲。她还没跟我成亲呢,哪来你这么大的女儿?” 小物件出不了声,却还可以自己变化表情。 她闭着眼,不听不看不说话,只当谢无酬是在放屁。 良久,谢无酬突然又把小物件丢在地面。 小姑娘好不容易变成人,害怕谢无酬又耍无赖,刚打算脾气好一点,就听到谢无酬问:“你刚刚说什么?” 小姑娘收敛了很多,但还是难掩那满身的优越感,仰首挺胸不明所以地抬眼:“什么什么?” 谢无酬目光聚在小姑娘的脸上,冷声质问:“你说,谁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完结了。 第70章 终相逢 “你妹妹她, 没有撒谎。” 谢无酬找到白鹤山时,师祖正在雕刻一块鹤形玉牌,他一见谢无酬, 仿佛就探明了她的来意,吹了吹玉牌上的粉末, 呵呵笑道:“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回来。” “你骗了她。” 一柄无形的黑剑落在师祖的脖颈, 他顿了一下, 目光落在自脚下绵延而去的枯黄,不满地扫过剑身,抬手划过手中玉牌,突然一本正经地微微一笑:“微生厌,你当她是三岁孩童吗?纵然我存了私心,你以为她真的看不出来?” “孩子, 你没发现吗?”师祖收回视线, 他从石凳上起身, 经过谢无酬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自你吞食了丹药,凡尘里的尸畜哪一个不对你俯首称臣?这其中几分人为, 几分注定, 你可曾探知究竟?” 谢无酬收回黑剑, 周身瘴气顿时收敛。 这几年的游荡,谢无酬所到之处, 尸畜无不依附顺从。刚开始的时候, 她的确觉得蹊跷。后来她才意识到,这些尸畜之所以这么听话,并非她这个“无名氏”在尸畜界声名威重,也不是她有多厉害, 而是他们在逐渐被削弱,而这种力量就是源于微生厌炼成的这颗丹药。 谢无酬扬起袖子,手腕处一记银色的矢车菊落入眸中,这是她带给自己的护身符。 “天机言,微生厌以身饲众生,方成如今福地万千。”师祖望着谢无酬,眼底皆是促狭的叹息,“你我却知晓,她虽然将自己结为长生丹,可心甘情愿供奉的,却唯有你一人。” 谢无酬缓缓抬眸,良久方才开口:“因这丹药,尸畜才会就此蛰伏,这本是她的功德。”顿了顿,她上前拜了拜师祖的残念,“师祖之恩,弟子没齿难忘。”她站定,没有一丝动摇地朝师祖卸下一身的防备,“我愿舍弃所有,只要能带她回来。” 师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玉牌递给谢无酬,目光又落在谢无酬的身后。 那里坐着一个白嫩嫩的小姑娘,他点了点谢无酬的眼睛,“你再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谢无酬回头,小姑娘朝她做出一个鬼脸。原本怎么看都是一只萝卜的小姑娘,突然变了模样,再探究几分,谢无酬瞬间变了脸色。 “生死死生,来往往来,从来都是一条路罢了。”师祖的声音尚在,但是魂魄却已经散去了,脱离了微生厌的灵台,天地宽大,来去自如,“你怎么来的这个世界,玉牌便能怎么将你带回去,而通往回去的路,天禄兽自然晓得如何开启。” 谢无酬朝着声音淡去的方向微微颔首,回首只听身后小姑娘咯咯咯地笑。 “谢无酬!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跪在我面前,给我认认真真的道歉说好话,我就告诉你我娘亲在哪。”她正在啃一节甘蔗,咬的满嘴都是沫,说:“反正你如今这个态度,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她其实一直都被困在别处,这些年,她想回来却回来不了,对不对?” 小姑娘不置可否,扭过身继续啃甘蔗。 谢无酬的态度并未好转,她半蹲着问小姑娘,“天禄兽,七百年开花,七百年结果,每次只结七个果子,每枚果子有偷天换命的本事,可惜被摘下后存活率很低,常常全部夭折。” 见小姑娘表情僵住了,谢无酬才满意地直起身道:“能活下来很不容易,你就这么想找死?” 想到谢无酬的狠戾,小天禄兽张着嘴巴没说话,正犹豫着,忽然见地面上蔓延过来一层黑雾,忙把二郎腿放下来,跳到谢无酬面前说:“嗨!都是自家人,阖家团圆,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 谢无酬目光冷冷地笼罩住小天禄兽,“说。” 天禄兽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然后愤愤不平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她的主观色彩很浓,但是并不妨碍谢无酬理解这段话里的重点。 “所以,你把微生送到了我原本的世界。所以,只要我以这具身体穿越空间回到那里,就可以找到她?” 天禄兽点点头,“原则上就是这样。而且,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假的,是上一世的微生厌用术法制造出来的幻想。” 只不过,恰巧的是,在谢无酬和微生厌相继死后,魂魄误打误撞进入了幻境,所以才导致出现了子母世界。换句话说,假设微生厌真的魂飞魄散了,那这个世界早就崩塌了……谢无酬也不会存在。 “你想找到娘亲,唯一的办法……”天禄兽严肃地说,“就是以血肉之躯回到你原本的世界,这可是很难的呢。”她原以为谢无酬会胆怯,没想到她还没说完,就被催促着开始编织两个世界的“路”。 这条路只能天禄兽来织,而要走这条路,以谢无酬的凡人之躯也需要九九八十一天,如果在时间内没有走到,她也将消弭在时空交界之中。 谢无酬面上十分镇定,但目光从未从小天禄兽手上挪开。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天禄兽竟然长得和萝卜一个样呢?要不是这些年,她的行为举止实在过于放肆,谢无酬是万万不敢再信的。 此时,看着她手中的路渐渐成型,原本虚无缥缈的希望也渐渐成了型。 在日夜兼程的劳作中,天禄兽一边低头织网,一边埋怨。 “其实你不必这么着急,我能感应到我娘亲其实过得挺好的。你要不再等等?我感觉没几天,她就能回到这个世界了……这可是她自己造的世界,想过来还不跟逛街似的……反而是你,你这么硬要过去,这具身体怕是保不住了……到时候,你们阴阳两隔,我们岂不是又成了孤儿寡……” 她突然住了嘴,总觉得自己被谢无酬占了便宜……她偷偷瞟了一眼,意识到谢无酬冷冰冰的眼神,连忙缩了缩脖子,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不一会,见谢无酬背着身不知道想什么,又咕哝道:“明明比我还害怕,还紧张,非常摆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 “……”谢无酬无暇跟天禄兽计较,只是突然问:“你说她过得挺好?” 天禄兽没有抬头,闷闷地想,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这条路编织了十七天,谢无酬目不转睛地盯了十七天,而后便带着天禄兽来到了千里之外,她重生后和微生厌相逢的地方——西坳。 此时的西坳,已经被开垦成一座林地,偶尔还有守林人在巡视。 漫天大雪里,谢无酬脚下咯咯作响,她站在林间,看四周物是人非,突然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微生厌佯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天禄兽难得见谢无酬笑,不明所以地啧啧两声:“是不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雪?你总是不愿意来焕都,来了也不愿意多待,这些年比这好看了去的雪景多了去了,你就后悔吧!” 谢无酬伸手接过一片雪花,冰冷的雪伏在指腹,倏忽便化了。她沉默着不说话,只管带着天禄兽往前走,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听到附近有人声。 时近傍晚,有人踩着雪过路。 过路人见到她们一大一小驻足在这里,忍不住提醒,“姑娘是外地人吧?这西坳可是出过大怪物,遍地瘴气的!这大雪天的,姑娘带着孩子可要小心!虽说近年来有砚姑姑在,没什么尸畜出没了,但是地儿不干净,可不能过夜。” 谢无酬抿唇谢过,果然牵起天禄兽继续挪动。 天禄兽扭过头偷看那群人,唇角多有不屑,刚要反驳,就听到头顶谢无酬说:“能让人又怕又敬畏,你娘亲很厉害。” “人家夸的是你,又不是我娘亲。”天禄兽愤愤不平,明明娘亲做了那么多,可是这些人只知道砚姑姑,她鄙夷地瞥了眼谢无酬,又得意洋洋地冷哼一声:“不过,我娘亲也不稀罕。” 谢无酬站住脚步,俯身敲了下天禄兽,“萝卜,你娘亲救了我,我救了这些人,所以是你娘亲救了这里的苍生。”她难得温柔地揉了揉天禄兽的头,目光落在远处,语气也十分轻松,“就算无人知晓,也是事实。” 天禄兽眨巴着眼睛,心说这一点你倒是和我娘亲想到了一块。不过,一想到这些年谢无酬对自己的“虐待”,她闭紧嘴巴,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透露。 到了准确的地点,谢无酬:“好了,我们开始吧。” 天禄兽看着谢无酬的背影,又看看握在手中无形的“路”,突然有点不忍,“喂,这条路一旦走上去,是不能回头的,你确定吗?” 谢无酬:“确定。”她含着笑,像是在安抚天禄兽,“放心,我不记仇。” 我也不怕你记仇……天禄兽嘟囔着,仍旧有点退缩,试探着再次提醒:“要不……我们再等等?我娘亲,真的真的已经快过来了,她在那边也在积攒功德,功德满了自然也是一条通天之路,你们也能重逢的。” 实在,实在是不必冒这个险。 “我知道啊,我知道她肯定也在努力。”谢无酬唇角弯弯,眸间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她轻笑着:“可是,我等不及了。” * 微生厌的魂魄苏醒时,是在棺木里,整座戒台山都被大火包围,一夜之间烧作平地。 有从前遭遇陷害的道士找了返生镜,借助凌霄和严守心的旧物,将戒台山这些年做过的丑事一件一件地公之于众。 轮到微生厌的时候,围观的百姓们才渐渐沉默了下来,这些年他们害怕的,防备的,竟然是和他们一样的受害者,怎能不教人心惊。 “我曾是戒台山门下五弟子,当时言守心在门中豢养尸畜,每每故意放出尸畜在王城作乱,然后又命弟子前去铲除。后来为了陷害微生厌,言守心又故意杀害门中弟子,引起师兄弟们的恐慌,甚至借此攀诬无酬阿婆。” 说到这里,凌武顿了顿道:“阿婆更是被活生生钉成人偶,如今连尸身也没了。” 微生厌背着人群离去,她这具躯壳四肢残废,双目失明,只能凭借记忆摸索着寻到骨生池。 半年时间,微生厌闭关在骨生池底,诸事不闻。 后来某一日,她便开始借着谢五铢的名字在人间游走。王城君主更替,神佛宝地神采渐失,旱城不再干旱,匪城没了土匪,灵城人丁兴旺,这些年里不断有好事发生,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好。 直到有一日,真的天下太平,街道上的稚童甚至都不知道尸畜是什么的时候,微生厌才以真身出现在已经被繁华街市占据的西坳。 “姑娘算命吗?我这儿的卦特别准。” 卦摊是个中年男人摆的,微生厌抬起帽子看了过去,那人却是一惊,恍然如梦般结巴道:“……是……微生……微生姑娘?” 他迟疑着,又像是害怕,缓缓坐会原地,眉眼间全是战战兢兢。 微生厌第一眼便认出了凌武,她笑着坐在对面,真的伸出手给他看,“我最近要出趟远门,你帮我看看我这一趟,可否顺利?” 凌武闻言,心中便有一种窥不得天机的迷蒙感,哪敢再继续,忙起身,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姑娘是天命之人,凡事皆可逢凶化吉。” 微生厌收回手,回首看这太平盛世,趁机计量了一番这几年积攒的功德,她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大喝。 “回避——” 扬长的高腔回荡在大道上,是都城的王君出巡。 微生厌隐去身形刚要离开,余光突然扫到一抹红色。红衣女子站在路中央,人群之中尤为显眼。 “阿婆!”旁边的凌武也看到了魂魄状态的谢无酬,打破了微生厌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恍惚感。 她喉咙微动,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她攥紧了拳头走上前去,才发现谢无酬并非一身红衣,而是原本白色衣裙已经被鲜血染得血淋淋的。 她站在那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黑发整整齐齐地披散在身后,很明显是在狼狈下收拾过的,最体面的模样。 王室的队伍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一般,不知不觉便改道而行,声势浩大的队伍从一旁游走过去,整条街道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来啦?”微生厌从虚无中走出来,将自己的披风轻轻地盖到谢无酬的身上。 “你过的果然不错。”谢无酬目光扫过微生厌系带子的手,伸手摸了下微生厌的脸,笑得满眼都是。 她微微俯身,苍白的嘴唇贴在微生厌的耳畔,语气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我这一趟,身上伤口特别多,特别疼,你是不是要好好补偿我。” 漫天的雪花落在谢无酬的肩头,温润着微生厌的心里,长长久久的思念在这一刻的见面中越发浓郁。 微生厌收紧手中的领子,迎着谢无酬苍白的唇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偏要欠着你,好让你时时刻刻记挂着。” 谢无酬歇了这一会,这才有养出一点力气将微生厌拥入怀中。她浅浅地呼吸着,像是怕惊动了身边的人,佯装很苦恼的样子:“那我只能厚着脸皮,赖在你这哪也不去了。” 白雪纷飞,落在微生厌的鬓间,像是戴上了一朵白芙蕖。 如同从未分开过,谢无酬嘴角微微勾起,渐渐恢复血色的唇缓缓道:“有点饿了,你们神仙什么都有,不如匀给我一顿?我吃的其实不多,每日一餐,只吃一点点。” 微生厌听着熟悉的话,含着笑:“那你想吃什么?” 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下彼此的身影。谢无酬的唇就此贴过来,微生厌只觉腰间一紧,温柔而具有侵略性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喘息之间,她只闻得一声。 “唯你而已。” 普天之下,两世重叠。 我想要的,唯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想看番外直接看最后一章,其他的和正文没关系)以下是接档新文,欢迎收藏↓ 商妙去相亲,结果被吸进了一个拆CP系统。玩了一个多月之后,商妙突然发现,在这个坑爹系统里,她遇到的每个世界的女主角,都怪里怪气的。 商妙:女主都怎么回事!!不是说CP很难拆吗?为啥她们一个个都朝我抛媚眼?! 系统:……你别问我,问就是不知道 —— 注:所有世界的女主和女配都是同一个人。 接档《我只想和反派组CP》 第71章 她重生 谢无酬梦到自己重生之后又死了, 从混沌的睡梦中回过神,她就看到对面尸气森森的微生厌。 微生厌惯用的武器就是千机引,黑雾弥漫之处危机四伏, 无数白衣道士在惨叫声中相继倒下。 谢无酬低头看自己身上被绑的五花八门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发笑。她都三重梦了, 每一重梦睁开眼修为都会精进一层, 现在别说是一个微生厌, 就算是再来十个,她也不在话下。 雾气模糊了她的表情,远远看着就像是愣住了似的。 微生厌略略收紧千机引,语气里仍旧带着笑:“哪来的女道士,生得这么美,不如同我回去, 做个美娇娘?” 谢无酬眼睫微动, 前世和梦境中的记忆汹涌而来, 她再看对面这人偏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想挑衅,想亲近,想占有, 想撕破她的面具, 看看那副嚣张跋扈的面孔如何变得我见犹怜。 “你倒是想得美。”谢无酬唇间咒语一出, 四面迎来白色蝴蝶,蝶吻上千机引, 瞬间便化为乌有。 破雾而来, 微生厌见谢无酬一剑劈下,下意识绷直了千机引去挡,身后千千万万的道士刺过来,千钧一发之际, 她突然听到一声“哎呦”,谢无酬竟直直地钻进了她的怀里。 “阿婆!” “阿婆!畜生你放了阿婆!” 被称为阿婆的谢无酬一脸重伤在身的样子,屈辱地蹙起眉头:“不必求她,要杀便杀!我还能怕她不成?” 道士们面面相觑,执剑的手微微颤抖,“孽畜!你要敢动阿婆分毫,我戒台山绝不会放过你!” “……”微生厌扶在半空的手甚至都没动,她眼神古怪地看了眼怀里越蹭越近的谢无酬,见对面来势汹汹,便顺势搂了上去。 她含着笑,黑色的裙摆下方的脚踝上是千机引的绳结,她略一抬脚,红色的丝线从天地八方缠绵而来,将众道士裹成一只蹴鞠,“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咯。” 笑声还在,但微生厌和谢无酬却消失了踪影。 微生厌体质特殊,既是天生的炉鼎,又是尸畜一族最强的王者,所以不管是觊觎她的躯体,还是垂涎她的力量,南窟这些年已然拥有了一大群的拥趸,尸畜不过是一部分,诸如鬼怪,魂灵也接踵而来。 因此,谢无酬一落地便看出南窟已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南窟。 原本贫瘠的山崖,伶仃的洞窟早已变成巍峨的宫殿,纯黑色的崖间王宫中零星游走着几只毫无神智的傀儡尸体,见到微生厌还不忘附身跪拜。 微生厌走在前方,谢无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此时她约摸也是疑惑的,这一路上纵然她十分配合,却没有迎来半句审问。 这可是稀罕。 谢无酬弯起眼角,忍不住想起记忆里那个飞扬跋扈的微生厌,她何曾吃过这种闷亏呢?指不定心中盘算着什么。 她正想着,忽然见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 微生厌转身,身上的衣裳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变成了华丽的袍子,唯有一泻而下的黑发不着金银,随着清风在耳畔微微拂动。 谢无酬忍不住伸手替她拢了拢,觉察到她骤然紧绷起来,淡然地笑:“姑娘头发乱了。” 微生厌仿佛再也忍不了了,目光滑落的一瞬间,谢无酬手上一痛,紧接着作为兵器的长剑就被剥夺了,连同身上作为灵兽的小白蝶也被收进了一个透明的大罐子里。 “关进地狱。” 谢无酬微微吃惊了一下,假装很害怕的样子:“是阎王殿的地狱吗?我可怕疼了,可以不用刑吗?你想问什么我都招。”她抬脚又近了些,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紧,“你想要做什么,我也都配合。” 微生厌眉头收紧:“来人。” 紧接着地上冒出七八缕黑烟,随着锁链躁动,谢无酬果然被捆住,送到了地底深处的大牢中。 谢无酬随着尸畜往前走,目光在牢房的门牌和布局慢慢掠过。 人间,判官,阎罗殿,地狱。 “原来,地狱是你们这关最危险犯人的地方啊。” 谢无酬刚说了这一句,就感觉身上的铁链又紧了七分。七八个狱卒面面相觑,临死前的惨状都浮现在面部,仿佛是在警告,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谢无酬修的是长生法,又因为自己的瘟女,因此肉身堪称唐僧肉,可肉死人生白骨。 此时,她故意不收敛自己身上的气味,笑得十分欠揍:“看起来,你们主人,对我还挺重视的。” 狱卒强忍着咬人的冲动,把谢无酬塞进地狱,然后又气呼呼地搬上来一堆刑具,挂了满墙壁,摆了以地面,而后有个稍微有神智的狱卒流着口水说:“老实点!不然就上刑。” 谢无酬扫过刑具,的确是货真价实,再看已经馋的流涎的尸畜,主动伸出手臂,挑了一把柳叶刀,随手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要不要现在就开始?” 封闭的宫殿里。 微生厌脱下繁重的黑袍,一身贴身素衣躲在被窝里,怀里抱着谢无酬那把剑,眼前放着谢无酬的小白蝶,忍不住红着脸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被子被她蹬起来掉在了床榻下面,遮住了那双长长的靴子。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故意投降?还是想深入敌营啊。”微生厌用脚后跟敲打着床板,心绪不宁地想,“该不会是戒台山逼她搞美人计吧!!!” 完蛋了,那她肯定把持不住啊。 微生厌在床上翻滚着,桃色爬到脸颊,又追到耳垂,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红薯。 她把脸贴近剑鞘,回想着方才和谢无酬打斗间,对方的神色变化,突然有点不安。 “她该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想到自己刚刚把人打到地狱,微生厌心里鼓声四起,她猛地坐起身,刚要过去查探,就看到一个传书,上写着:戒台山于门前叫战。 微生厌神色微正,脸上的红晕顷刻散去。 面对戒台山这群伪君子,她可是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为难,她冷声下令:“全杀。” 南窟之外杀声四起,微生厌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看着手下的黑衣和白衣搅成一片,随着白衣的渐渐减少,她随手点了点,“撤回来一半人吧。” 胜券在握,自己家孩子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去练练抗饿能力。 谢无酬逼着狱卒把她带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戒台山以多欺少的局面,她站在下方看不到微生厌已经无聊到快睡着的样子,因此便以为微生厌要扛不住了。 “大师兄!” 凌霄在人群里指挥,突然听到谢无酬的声音,忙抬头。这一抬头,可吓得他魂飞魄散,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怎么谢无酬满身都是血,看上去也几乎要虚脱了…… “畜生!这可是阿婆!你竟然真敢对她动手!”凌霄气的青筋暴起,朝着下方的师兄弟一声令下,“杀进南窟,剿灭尸畜!为阿婆报仇!!” “……”谢无酬虽然早就知道凌霄对自己不安好心,但这么明显的借刀杀人,她就不开心了。 楼上的微生厌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楼下,见谢无酬一副要昏倒的样子,一双眼刷一下刺向一起的狱卒。狱卒没敢说话,颤颤巍巍伏地而拜,“饶命啊,这……不是……我”是她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卖惨的!!狱卒嘴上结巴,心里却十分的清楚。 但是微生厌只看到谢无酬被自己弄到地狱,然后被这群下手没轻重,又没有眼色的蠢下属给折磨的不成人形。 “别忍了。”微生厌声音很轻,但是传到尸畜大军的耳中却如同重锤,“拿下戒台山,活捉言守心,漏掉一个人,你们知道怎么个死法。” 谢无酬一脸“惊恐”,看着微生厌用这么温柔的语气下这么凶残的命令,忍不住有点好奇。 “你是在帮我报仇吗?” 微生厌松开扶着谢无酬的手,冷笑一声:“你戒台山欺压我尸畜一族已久,杀了他们不过是早晚而已,至于你说的“报仇”,就当是顺手而已。”她俯身下来,指腹停在谢无酬的唇角,“放心,你既是人间的阿婆,我会好好款待你的。” 微生厌的手指很冷,但是谢无酬却觉得自己的唇烫极了。 也是从这一刻,她才有种无比真实而清晰的感觉——这不是梦,她是真的重生了。 她仰头看向微生厌,年轻的容颜上一双看遍冷暖的纯黑色眸子,耳侧如同烫伤般的纹路也显得她更加神秘。 微生厌的发丝落在谢无酬的脸颊,她手指一顿刚要离开,突然看到谢无酬嘴唇一动,皓齿轻盈地往上一含,轻轻地咬住了她的指尖。 触电般的感觉遍布全身,微生厌猛地退后一步,就听到谢无酬轻轻地笑了起来,在漫山遍野的杀戮中,格外突兀。 谢无酬眨眨眼,慵懒地拢了拢自己散开的衣领,笑着说:“那往后余生,还请您多多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这个文的最初的一套大纲,试着写一下。 —— 第72章 我结婚 戒台山毁, 尸畜入浮生。 谢无酬看着眼前这一碗毒药,金色的浓汤像无上的圣恩,拨开表面却是黏稠的黑水。她伸手端到面前轻轻一嗅, 无味无温度,她往上抬了抬, 对着面前的尸畜统领微微一笑, “喝了这个, 我就可以去祭拜我师祖?” 统领面无表情,可身后的属下却窃窃私语起来。 “要不等主子回来?这可是她老人家的奴隶,问责起来谁担得起?” “不就是个奴隶,还是戒台山的余孽,落在我们手里,不就是得好好教导教导, 难不成让她舒舒服服继续当神女吗?” “那碗药可了不得, 喝了就真变不回人了……我看主子对这女人挺上心的。” “屁话, 真在乎怎么会关在地狱日日不管不顾?” “咳。”统领斜眼看过去,属下噤声。 谢无酬闻言仍旧带着笑,不等统领再催问, 便坦然地喝下了那碗药。 “现在可以走了?”谢无酬提醒, “微生厌可没说过, 要禁锢我的自由。她若是回来,知道你们逼我喝药, 你猜她会怎么做?” 话音未落, 眼前就自动裂开一道空隙。 从黑云般的尸畜中穿行而过,路过大门口那面石头磨出的大镜子,谢无酬看到自己身上血色全无,周身的血液都开始变得阴冷起来。 师祖其实并没有墓地, 谢无酬也从未不会做祭拜这种形式上的事儿,因此这次离开南窟,她只是借着由头想去王城看看。 七日前,微生厌带着人攻入了王城。 谢无酬生生死死数次,不管是戒台山,还是王城,其实都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她对微生厌,是有的。 第一次,她误会微生厌一生,两人遭人利用,自己穿心而亡;第二次,她们磕磕绊绊,别别扭扭,虽有善果,终究得不偿失;而这一次,她什么都不怕了,什么也都不贪了,只希望微生厌能早点坦白心意,哪怕她为之踏出九十九步。 “无酬姐姐!”年轻的帝王看到久违的故人,疲惫的脸颊上立即焕发生机,然而当她触碰到谢无酬的手,以及看到她雪白的双唇,周身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嘴唇哆嗦道:“他们……把你怎么了……” 谢无酬松开手,对着镜子看过去。 她现在可真的是,一点儿人样也没了。靛蓝色的瞳孔,白到生冷的皮肤,就连原本纯质的术法,发挥出来也是磅礴的黑雾。 谢无酬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她转身看向李如荼,“陛下,微生厌在哪?” 李如荼遏制不住的颤抖,她哭着抱住谢无酬,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姐姐别出去。”她收紧胳膊,连日来的惊恐和压力如大厦将倾,她泣不成声地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卒都是她的傀儡,整座王宫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看着李如荼的恐慌,谢无酬“啊”了一声,慢慢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生人的温度有些滚烫,她竟然已经开始排斥了。 “要去的。”不去,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谢无酬将李如荼推上王座,冰冷的金器已经布满灰尘,她平静地看向别处,含着笑建议:“陛下想要国泰民安,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 打下王城只需一个时辰,可是守着王城已经过去七日。 微生厌座下并无其他将领,她一人说攻便攻,说守也无人敢说不。因此,一黑一白两队人马就隔着王城大门遥遥相望,这边是微生厌,那一头是李如荼。 李如荼不能死,微生厌心里盘算着。 “我又不是治理天下的料子,她活着才更有益处。”微生厌说着,不安地朝着外面看了眼。天又黑了,她已经离开南窟八天了,前七天每天都有人传来谢无酬的消息,可今日已经夜半,竟然还没有信件。 微生厌正想着,信件就来了。 “人已逃,在王城。” 信纸化为乌有,微生厌起身开战。 城门处赫然站着李如荼,头顶三丈高挂着一个人。往下看,城内灯火通明,百姓们齐齐在街巷里窃窃私语。 “那是无酬阿婆?不是说阿婆背叛了戒台山,早就投靠尸畜了?怎么会在这里?” “胡说,明明是阿婆宁死不屈,被尸畜抓起来日夜折磨。这肯定是逃出来了……可是……” “你这话说得就很矛盾,她若真是忍辱负重,陛下怎会用她来要挟尸畜?!这女人定然与那怪物有勾结!” 微生厌恨得牙痒痒,她可以冷待谢无酬,又放出消息,就是为了让她和自己撇清关系,为了保住她的声名。可现在,李如荼这算是什么?憋了七日,想了一个投鼠忌器的法子? “要挟我?” 谢无酬远远看着微生厌,握着绳索的力气逐渐加大,她倒是想看看,微生厌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李如荼:“微生厌,王城我可以拱手相送,谢无酬也可以还给你,但是我要你保证我王城家国安泰,黎民百姓不损丝毫。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绝不犹豫。” 微生厌冷笑一声,下意识抬眼扫过谢无酬。 城下的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突然间城楼之上李如荼倒下,微生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楼顶,不费吹灰之力便擒王成功。 李如荼没有挣扎,微生厌按住她看向城中百姓。 百姓们经历了不安,惊吓,恐惧和茫然之后,现在对于尸畜已然有些麻木,看着自己的王君被擒获,几乎没有任何反应,鹌鹑似的缩在原地,等待着新王君的裁夺。 然而微生厌抬手一扔,却是将李如荼丢进了人群里,砸的几个人头破血流。 她一声令下,“一个破王城,我爱打便打,不爱打便玩玩捉迷藏。可是……”她屏气凝神,抬手指了指半空的谢无酬,“你们竟然想用一个废物阿婆要挟我?”她哈哈大笑,停滞了一瞬,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她也配。” 人群中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李如荼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看向谢无酬。 谢无酬松开手,绳子立即在手腕勒出一道红印。她朝着李如荼微微一笑,旋即便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只一瞬她又被丢到地面,低沉的声音落下来。 微生厌说:“我脾气不好,你们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不然……”她朝着底下的百姓们说,“我不介意南窟的饭桌上,多摆几道人肉点心。” 剩下的事情,自由其他傀儡照做。 谢无酬只觉自己面皮生疼,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被带回来南窟。 她其实并未受伤,但是那碗药太烈了,兼之她原本就是瘟女的体质,现在症状出来,全部体现在身体上——她不光剖离了人的体质,瘟女的体质也被加倍放大了。 谢无酬刚落地,就被微生厌下令关起来,直到有一日有人过来割走了她一块肉。 从这一日起,谢无酬就开始生病,从发烧,咳嗽,腹痛,头晕,呕吐,拉肚子,到七窍流血,有时候是一轮接着一轮,有时候是叠加着,总是她一直处于昏迷和病重之中,整整大半年,她醒着的时候竟然都没再见过微生厌。 这一年的冬日,谢无酬身体大好。 南窟突然张灯结彩起来,谢无酬询问了几个人,都没人跟她说话。仔细再看看,她发现自己原本熟悉的那一批人竟然都不见了,原本那个逼她喝药的统领也再也没见过。 这是这么久以来,谢无酬头次见微生厌。 她穿着凡人的衣裳,略施粉黛,站在她的床头。 “换上衣服,跟我走。” 谢无酬没什么力气闹别扭,也换了一身素布衣衫,和微生厌一起上了轿子。 这一路上,她才发现原本尸畜和王城的隔墙被打通了,畅通无阻的街面上到处都是各种杂耍的古怪“凡人”,还有胆子大一点打赏的富商千金。 “你这里怎么了?”谢无酬伸手去拉微生厌的袖子,里面一大块黑色的疤痕,看上去已经很久了。 微生厌也没躲开,直接也掀开了谢无酬的小臂。 看着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疤痕,谢无酬不明白了。当时,微生厌让她割肉,是为了严惩她逃跑犯错,可是她何苦再割自己呢? 前两世的她,或许对自己爱的深沉;可现在,她却觉得并非如此,那这么做岂不是很莫名奇妙。 视线移开,谢无酬故意不去看微生厌。 自从病好之后,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直追寻的东西,竟然是不存在的,现在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遍又一遍的轮回,情谊其实并未加深,反而……有些变淡了啊。 如果可以选择,谢无酬心想,她宁可永久地停留在第一世,她死去的那一瞬。 “你的血肉可以根治尸畜对人肉的天性。”微生厌挑起旁边的车帘,恰好露出一块写着无酬的白色旗帜,她说:“现在整个王城的人,都很感激你。”回过头,对上谢无酬茫然的眼睛,微生厌又说:“尸畜也是。” 谢无酬恍然大悟,脑海里突然跳出小时候的记忆。 那时候,微生厌被人关进笼子,每天都会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而她也会被逼着割肉去卖。可当时,不管微生厌伤势多重,她都不肯吃她的肉,一点儿也不,倔强地在那里哭,“谁伤你,我就让他血债血偿。” “你受伤了,因为我。”微生厌放下手,突然转向谢无酬,“所以,我要还你。” 她扬起手臂,“这疤痕,就算是我们歃血为盟,结为伴侣。” “啊?”谢无酬愣了一下,突然没反应过来。 只听微生厌正儿八经地端坐着,说:“这是我们尸畜的旧俗。” “我怎么不知道?”谢无酬脱口而出,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在她的记忆里,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旧俗”。 微生厌脸上不太高兴,冷着脸告诉谢无酬:“从今日起,便有了。” 人间游览,十分惬意。 谢无酬满心装着那句“结为伴侣”,虽然逛了许多街市,回到南窟竟然一点儿都回想不起来。 此时,整座南窟已经变得十分喜庆,一改平日的冷清阴森。 “原来你带我出去,就是为了布置这个。” 谢无酬站在南窟宫殿的面前,有点瞠目结舌。 “这是我们的婚房。” 微生厌侧过身,眼神有点危险,她见谢无酬一脸愣怔,突然皱起眉头俯下身问:“你该不会要耍赖吧?” “什么……” 微生厌一脸“你果然要装失忆”的样子:“你生病的时候,我日日照顾你。你说,等你病好了,就和我成亲。” “我没有吧!”谢无酬忍不住自我怀疑,她生病的时候真的这么说过?她不是都没见过微生厌几次吗? 微生厌强硬地扶正谢无酬的下巴,肯定道:“有的。” “你忘了。” 谢无酬:“……” “你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吗?在王城城楼上,你都不顾我死活。”谢无酬问出自己的疑惑,低垂着眼,十分难过的样子。 “我是坏人,你是好人。我对你越好,对你越不好。”微生厌捏了捏谢无酬的脸颊,“我要让全天下所有人都爱你,这样就再也没人可以伤到你,我不想再让你疼。”她叹了口气,又挠了挠谢无酬的下巴,突然扬声笑着说:“当然,除了我。” 俯下身,谢无酬听到耳畔,微生厌一本正经地笑:“我还挺会疼人的。” * 次年的七夕。 王城被尸畜统治的第二年,李如荼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万灯节。 谢无酬陪着微生厌一起出席开灯仪式,因为场面很正式,所以她们俩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偶尔趁着鼓声响起摸摸小手,也都是一瞬即逝。 底下有眼尖的邸报小市民看到了,疯狂出文: 《谢无酬灯节遭冷落,欲牵手被拒。》 《假面恩爱,撕下面具,一个国仇家恨,一个正邪不两立。》 《1年前,谢无酬忍辱割肉得民心;1年后,微生厌佯装伉俪坐江山。》 谢无酬闲了偶尔翻翻民间邸报,看到自己的形象如此弱小,又看微生厌被形容的残暴无比,忍不住说:“下次有人问到我,你还是表现得对我好一点吧!他们总是乱写。” 微生厌批阅着话本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于是,有一天谢无酬用术法追踪微生厌的行踪,就看到她正在接受邸报的采访: “听说有次,您的下属慢待了新夫人,后来他们都消失不见了?” “嗯,死了。” “呃……那,咳咳……如果您夫人有了矛盾,您两位都是怎么化解的呢?” “打一架。” “???” 似乎是想到什么,微生厌认真地加了个形容词:“很卖力地打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情结束。感谢在2020-07-26 11:01:16~2020-08-02 09:5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磕的cp都给我H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真假阿婆 枉城是建在战场上的王都。 十里坟墓, 百里英灵,每逢阴时阴日尸畜们就会无声无息地爬满山野,在林中窥探着活人的气息, 伺机而动。 九月九日,枉城一年一度的阿婆节, 百姓们带着圣洁的白花, 白罗, 穿着白色的衣裙跪倒在阿婆幢前祈福许愿,高高在上的阿婆们在这一日总会下降凡尘,帮他们驱逐邪祟污秽,实现善愿。 微生厌就是在这一日,见到了枉城百姓最为信奉的那位天生神女——谢无酬。 同样都是白色的衣裙。那人举手投足的平静与淡漠,与世人格格不入, 但是裙下信徒却像是看不到似的, 堆满了笑容举高了双手虔诚地等待着, 好像上面的人是谁都不要紧,只要能给与他们所需皆是神明。 微生厌挑起自己已经脏了一大片的衣摆,不屑地冷笑一声, 侧身从树荫里滑落下去。 “你是谁?” 身后突然响起女子的呼声, 微生厌顿住步子, 旋即转身,看清来人正是高台之上正在祈福施法的无酬阿婆, 有些惊讶。 似乎是看出了微生厌的疑惑, 谢无酬侧开身瞥了眼台上的“自己”,“年年如此,偶尔偷个懒。” 微生厌忍不住笑:“你喊我做什么?” “不知道。”谢无酬面无表情,神情恹恹的, 垂眸时眼底泛起细微的阴郁,“就是远远看到,你盯着我看了好几个时辰,有些好奇。”她微微抬眸,仍是淡漠的模样,“你不像是这里的信徒。”打量她的衣裙,又说:“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微生厌点头,她自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但是偷看别人被发现了还是有点尴尬。 “我路过,听说阿婆节很热闹便过来看看。” 说着,又看谢无酬,半是温柔半是疏离,“没想到,无酬阿婆竟然是个跟我一般大的小丫头。” 谢无酬往前一步,鞋子落在微生厌的影子上,“你不认得我?” “阿婆不都从小被养在阿婆殿,我上哪见啊?”微生厌微微眯起双眼,像是忍不住要笑,“难不成,阿婆梦到过我?” “是啊。” 微生厌笑容凝固,只听谢无酬忽然叹了口气,沿着旁边的栏杆看过去,“我经常梦到一个女子,与我耳鬓厮磨,分明……”她看过来,忽而盈盈笑开,如芙蕖开放:“与你生得一般无二。”复又偏头看了眼,“哦,她脸上没有你这疤痕。” 听到这儿,微生厌下意识伸手掩去脸上的疤痕,想要走。 却又被谢无酬喊住:“你叫什么名字?明日还来吗?” 微生厌抿紧双唇,脚下微顿,听到身后谢无酬快步跟过来,连忙遁地消失。 谢无酬一只手抓了空,有些失落,看微生厌身手不凡,又会术法又觉得开心起来。 许是哪门哪派的小师妹? 她回头见台上的“自己”没有露出破绽,悄悄攀上刚刚微生厌乘凉的大树,清风拂面,谢无酬这十八年来,头一次觉得阿婆节祈福并不是个无聊的差事,对未来也有了些许期待。 然而,这份惬意在第二日便迎来了土崩瓦解。 戒台山突然调查到了尸畜头目的藏身地点,师尊言守心便临时调派她和大师兄凌霄一共去西坳铲除尸畜。 这是枉城最后一批尸畜,也是危险程度最高的。 据说近年来尸畜中出现异类,不仅体质特异,还不畏惧阳光,术法兼修强大无匹。此次行动,一则是铲除尸畜头目,二则是要将此人带回戒台山,以供言守心炼丹制药,或可效仿先贤,再造长生不老,飞升上仙的神丹妙药。 谢无酬自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因此,从枉城杀入西坳之后,她一心都在寻找尸畜头目的踪迹。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姐姐?我们又见面啦!” 谢无酬回眸,乍一看微生厌心里满是欢欣,然而再一想,此处是何处,能在这里活下来的又是何人便觉得疑心,她冷眼看着微生厌,忽觉自己的术法竟然探不到她的深浅,颇为不安。 “你怎会在这?” 谢无酬还未问完,忽然感觉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从天而降,几乎是同时,耳畔传来一阵轰鸣,眼前罩上一层薄薄的隔离,她回过神来,便听到微生厌笑着说:“呀呀呀,这不是戒台山狩猎的结界吗?怎么把自己人把装在里头了呢?” 谢无酬神魂激荡,惶恐的情绪油然而生,然而在看到凌霄那张得逞的笑脸时,所有的猜想和疑惑全都有了答案。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凌霄心中的一根刺,可是没想到就连师尊也布局要除掉她。 “谢无酬,只要你除掉微生厌,戒台山便可不计较你假冒阿婆的过失,重新接纳你,待你如神女。”凌霄的声音响起,震耳欲聋,谢无酬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只有自己和师祖知晓的秘幸,凌霄怎会知道? 凌霄冷笑一声:“你真当戒台山都是傻子么?师祖仙逝时,跟你说的那些话,我和师尊都听到了。你并非真正的阿婆,冒名顶替罢了,如今你只有一条生路,要不替师尊拿下这妖女,要么你就和这西坳一起被炸的粉碎!” “呦呦呦。” 甜丝丝的笑声回荡在结界里,方圆十里的尸畜都安静地匍匐在地,不敢叫嚣。 寂静里,谢无酬听到身后的女子笑道:“这可是我的底盘,我都没说让谁死,你算是什么东西呢?” 谢无酬扭头,正好看到微生厌抬眸一笑,她脑袋里炸了一声,脱口而出:“你就是尸畜头目微生厌?” “是呢。”微生厌带着笑,懒散地躺上一截枯枝,面对着外面张牙舞爪的凌霄,她忍不住露出一点杀意,“你,想炸了西坳啊?那你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啊?” 说话间,整个被结界笼罩的西坳突然灯光通明,无数尸畜化作黑雾钻入土壤,又从凌霄身后滚滚而起,须臾间,凌霄以及这边的主力军们全都被吞噬干净。 谢无酬见状忍不住倒退两步,微生厌视线移过来,得到喘息机会的剩余的道士纷纷撤退,不过一瞬,整个西坳又恢复了平静。 “带下去,种个髓生引吧。” 微生厌手持小扇,轻轻拂面笑道:“这可是你们戒台山的好东西。” 谢无酬自然之道髓生引是什么,她屏住呼吸,几乎没有挣扎。 是夜,谢无酬被送到微生厌的房中。 “你见到我,似乎不是很开心。” 微生厌斜倚在榻上,端着一杯酒水慢慢品味,见谢无酬被打扮一新送过来,便红袖轻拂,放下了杯盏。 谢无酬冷着一张面孔,由着微生厌摆弄,听她说:“明日,陪我一起,去看看戒台山是什么覆灭的。”的时候,忍不住身子颤了一下,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烛火忽而晃了一下,明灭的光掠过谢无酬的眉眼,别有一番风情。 微生厌动情一笑,她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心甘情愿地吐露真心,双手攀上谢无酬细长的脖颈,唇齿间满是香气:“我啊,只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戒台山覆灭不过一瞬间,然而整个枉城却惊恐了整整七日。 这期间,百姓们对于西坳和尸畜的恐惧,害怕和厌恶达到了一个顶峰。然而当微生厌,真的带着自己的俘虏“谢无酬”光明正大地游街示威时,他们又都像是鹌鹑一样听话安静。 巨大的天际就像是一块天然屏幕,微生厌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看不出颜色的金子,往上一丢,随着它落入一面巴掌大的三菱小镜,天幕上开始变幻各种场景。 曾被戒台山定论为尸畜为之的微生坊屠杀案,戒台山弟子失踪案,还有前段时间旱城尸畜案,以及近日戒台山攻西坳实际上却是为了杀谢无酬的真相,全都呈现出来。 世人震撼不已,然而随着一声老者的叹息,两个小姑娘也展现在屏幕上。 谢无酬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又看到微生厌,惊愕不已。随着时间的推移,危机四伏之后,她听到小时候的微生厌起誓说: “我自愿将阿婆的身份送给无酬姐姐,只要姐姐一生平安,我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 十万凡尘,喧嚣四起。 百姓们似乎都忘记了,尸畜头目还坐在高位上睥睨着他们,他们肆无忌惮地议论纷纷,直到上位的微生厌轻咳了一声,道:“这镜子叫源生境,只要放置旧物于镜中,你便能看到她生平的所有事,做不得假。” 微生厌看向座下强装镇定的女君李如荼,又看看身边面色苍白的谢无酬,笑道:“我给你们看这些,不是想要做女君,也不是稀罕什么阿婆的身份。” 她突然定住,在人群里逡巡一回,忽然抬手遮住眉眼,朝着轰然崩塌的戒台山看了一眼。 众人也都听到一阵阵晴天疲累,紫红色的云雷自云霄贯入,似乎要将戒台山的一切都劈成尘埃。 微生厌松开手,回身看向谢无酬:“给你看看天谴是什么样子。” 谁欺负你,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阿婆,阿婆。” “阿婆……” “拜见阿婆!” 原本厌恶尸畜的人们,此时却因为虚名自愿拜倒在尸畜的脚下,微生厌嗤笑一声,回头看谢无酬:“他们都知道冤枉了我,对不住我,那你呢?” 你用着我的身份,带着我的荣光,如今又承了我的恩情,如何还我? 源生境一出,谢无酬被师祖封住的记忆也潮涌而来。 她小时候与微生厌相识的种种,微生厌守护她这许多年的种种,如梦幻般一遍遍在脑海中滚过,她几乎要被这浓厚的情谊淹没,刚回复一点点清明,听到微生厌冷冰冰的问话,蓦地却看穿了她眼底的温柔。 微生厌正强装坏人说着坏话,突然感觉身侧的人抽泣一声,忽然拥了过来,温暖的脸颊贴在她的耳侧,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我给你。”谢无酬含着眼泪,笑着说:“我把这生生世世都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精简升级版的-微生厌视角的故事。 第74章 愿望都实现了 微生厌挂着阿婆的名号, 其实并未真的行过阿婆的职责。因此,她也从未知晓,原来做阿婆竟然比做怪物还要苦命。 “怪不得她每次看完祷书回来, 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微生厌合起手中画面,八卦似的揪了揪旁边天禄兽, 咂舌道:“好好的神职, 怎么就弄得乌烟瘴气呢!辛辛苦苦修行那么多年的灵体, 竟然人被当做蜡烛,用以燃命实现祈愿。你说值不值?” 天禄兽当然和微生厌是一条心,“不值不值。”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讨个公道?”微生厌挑着眉,眼看着目的就要达成了,天禄兽突然一个皱眉, 扭过头就要走, 她手上用劲儿, 天禄兽只能乖乖回来,“你去哪?怎么一说到谢无酬你就溜,你这么不待见她啊?” 这么不待见, 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哦。 “她现在都不是阿婆了, 有什么可讨的?”天禄兽抱着手臂坐在桌面上, 一脸的郁闷:“再说了,她那点苦算的了什么?”她扁扁嘴, 想着自己这些年的苦楚, 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还不如隔壁小桃子的后娘,成天到晚拉着一张臭脸,讨厌死了。” 微生厌一不成又生一计, 正要继续磨,就听到门一响,谢无酬提着一筐萝卜进屋。 天禄兽见到萝卜,瞪直双眼,只听谢无酬冷着声说:“上了趟山,摘了点东西。” 她长袖一扫,篮子里的东西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排小人儿,这次运气很好,只到第三个就活了下来。天禄兽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小姑娘,抬头看向谢无酬,“什么意思?” 谢无酬:“给你生个小妹妹。” “你们尊重我的意见了吗?!”天禄兽猛地回头,正巧对上微生厌的视线。 微生厌含着笑:“都是成年人了,要学做自己拿主意。” 被两个大人耍的团团转的天禄兽气的直跺脚,指天发誓摔门而去。 等到人影远了,谢无酬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辛苦啦!”微生厌笑着朝谢无酬招招手,目光轻柔地落在她眼底的乌青。 天禄兽虽然有着偷天换日的本领,但是自身的寿数难测。有的三五年便要经历一场劫难,熬不过去便死了;有的十年八年间都好好的,可突然睡一觉就没了活人的气息。 谢无酬也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算出天禄兽的大限将至,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寻得一只天禄兽,两者偷梁换柱,再行以障眼法,兴许就能逃过一劫。 不过这些,微生厌并未告诉天禄兽。 这丫头对谢无酬又心结,她想了许多辙,卖惨,拉同情都没什么用处,可再不济她也不愿用性命作为要挟逼她就范。 缘分一事,不光是情缘,亲缘亦是如此。 谢无酬走到床沿,望着一脸无奈的微生厌眯了下眼,想到这几日的奔波和辛苦,她干脆沿着床边坐下,卸下疲惫躺到了微生厌的腿上,略有些抱怨:“两个人都没过够,又添了一双。往后,你这里怕是更没有我的位置了。” 微生厌笑得直抖,“那你多吃点,胖一点占得位置也就大一点咯。” 谢无酬蹭着微生厌的小腹,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清浅的呼吸间,透明状的白莲从她的袖口翻飞出来,落得满地都是。微生厌撑着下巴,看着地上的白莲,悄悄帮她收了起来,然后使了个眼色,让小黑蝶代劳出去跑了个腿。 自从他们回到原本的世界,就重新住回了婆兰殿。 虽然戒台山已经成了传说,但是关于阿婆的信仰却依旧在人间流传。 微生厌本来想带着谢无酬离开王城,找个没人的地方消遣,但是谢无酬自个在屋子里想了一夜,第二日就决定还是回婆兰殿。 死而复生的阿婆,比往日那个被戒台山操控的傀儡更为受人敬仰。但是百姓们却发现,重生后的阿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阿婆幢全都拔掉了。” “现在祈愿都得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换。” “听说交上去的银钱,都被送去各个城池赈灾济贫了。” “本来就没有白得的好处,天圣这是怒了。” “甭管过程咋样,我昨儿去用小麦换了棉花,今儿就到院子了,悄无声息的,我一睁眼看到满院子白花花的还以为是做梦。” “……我也是我也是!!上个月我祈愿想多赚点钱,没几天隔壁村的牛先生就过来问我家那口子愿不愿去去他们那的私塾做教书先生。” 这一切,都是傀儡的功劳。 黑白交错的蝴蝶入夜开始劳作,白日里将百姓的愿望分类搭配,八座婆兰殿,无时不刻都在传递和互换着消息。 以前各自为营的八城也因此成了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阿婆们悠哉悠哉地享受生活,只需挑挑手指,就可以坐收俸禄。 慢慢地百姓们都发现,即使不依靠神明,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渐渐地到婆蓝殿祈愿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对阿婆的供奉却从未断过。 一年年过去,婆蓝殿成了一种仪式,每每有心想事成的喜事,大伙都爱来拜拜。 从那以后,鲜有人见过谢无酬,婆蓝殿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楼,剩下的只有一尊看不清脸的石像,座下点点芙蕖,如梦似幻。 传说代代传承,生长在王城大地上的人都知道,眼前的安宁全是那位死而复生的传奇阿婆的功劳。 人们尊崇,却无敬畏,一如对自己的故友。 会想着过往种种,谢无酬含着笑缩了缩身子,感觉到微生厌的腰肢一僵,便压低了声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便是如此吧。” 她仿佛是算准了微生厌会心疼自己,伸手搂上她的腰,干脆软着声央求起来。 “我身上乏得很,你再帮我做几日,等我得闲了也帮你管管那群小东西。” 微生厌想了下上次谢无酬帮她管尸畜的场面,替自家的下属们捏了把汗。 她在王城许多年,一直借着谢五铢的名字行事,用的却也是四下散落的尸畜。尸畜本就凶悍阴鸷,野性难驯,她是个懒得管人的性子,偶尔施施威只算是堪堪压制,而谢无酬一看到尸畜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几次下马威之后,他们见了谢无酬竟然比见自己这个老大还要服帖。 微生厌笑着捏了捏谢无酬的耳垂,算是答应了。 天边的云彩是烫金的红,谢无酬侧过身,余晖映在她的脸上,眼底是难得的舒朗和宁静。 “晚饭吃什么呢?” “我用灵气给你攒个花宴吧。” “行,要芙蕖花。” “嗯,白色的。” “我想在院子里栽一颗皂荚树。” “行,待会就去。” “哎,突然想过七夕了。” “嗯?” “想去,还个愿。” 感谢月老大人,横跨阴阳,穿过时空,也把你送回到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完结啦!下一本写甜甜的恋爱文,欢迎收藏: 接档新文《全世界女主都想撩我[快穿]》↓ 商妙去相亲,结果被吸进了一个拆CP系统。玩了一个多月之后,商妙突然发现,在这个坑爹系统里,她遇到的每个世界的女主角,都怪里怪气的。 商妙:女主都怎么肥四,不是说CP很难拆吗?为啥她们一个个都朝我抛媚眼?! 系统:……你别问我,问就是不知道 —— 注:所有世界的女主和女配都是同一个人。感谢在2020-08-09 10:19:11~2020-08-16 21:4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湖水 17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