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死对头前一天我恢复记忆了》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嫁给死对头前一天我恢复记忆了 作者:渊爻 冬夏失忆了。 帅绝人寰又修为高绝的未婚夫黎清安慰她: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有我永远陪着你。 人人都觉得冬夏祖上冒青烟才得了这样一位十全十美的未婚夫,堂堂仙域第一人,却洁身自好只爱她一个人。 …… 嫁给未婚夫的前一天,冬夏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她根本不是失忆。 死对头让她假死、废她修为、置换她的记忆、还假惺惺装成对她用情至深的未婚夫。 难怪“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冬夏冷笑掏出长刀:黎清,受死:) 黎清身为仙域至尊,是光风霁月的人心所向。 一生唯一不为人知的污点是他倾心魔域之主冬夏这件事。 仙魔大战最后一役,天崩地裂,魔域之主最终伏诛仙域至尊剑下,仙域人人拍手叫好。 修真界就此少了一位魔域之主。 而黎清的洞府后山,多了一个他掩人耳目藏起来的未婚妻。 ☆、第 1 章 仙魔大战结束已有三年。 魔域自从在三年前黎清仙尊和魔门妖女的惊天一战中化为寸草不生的焦土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人迹。 原本随处可见的魔修们似乎都遁入地下不见,又或许是正道早已在问天门的带领下将他们剿杀殆尽。 总之,仙域如今人人提起三年前的仙魔大战,便又是感慨万千又是拍手称赞。 “若不是咱们仙域出了黎清仙尊这样万年一见的天纵奇才,如今岂不是还要叫那魔门的妖女骑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 “好在有黎清仙尊,纵横灵界这么多年的魔域才能封闭。这三年来,我闻着灵界的灵气都比从前味儿甜了!” “可不是,三年前我远远在魔域外看了一眼,山崩地裂皆在那两人挥手点头之间,那岂是普通人能插手的战斗?” “嗐,莫说我们这些小虾米,你看就算是换那些元婴分神的大能们,又有哪一个能靠近?不怕把自己金身玉骨赔了进去?” “……好在那妖女虽然修为了得,到底不敌仙尊,伏诛剑下,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陨落在她手中!” “我听说那妖女修为提升飞快,皆是因为她每日采补童男童女身上之灵气,那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 酒楼中原本还说着正经话题的几人脸上突然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其中一人举起酒杯,神秘地道:“哦?这么一说,我也知道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闻……诸位知道我有个亲戚在问天门做事吧?” “自然自然,王兄提过好几次,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没同别人说过,你们今日听了,可千万不能外传!” “一定一定!” “王兄放心!” 王姓人士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灵酒,才压低了声音在几位狐朋狗友的注视中开了口:“其实黎清仙尊除了资质是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之外,还有一点与普通人不同。” “有何不同?” “仙尊他……”王姓人士笑了一下,笃定地说道,“他没有痛觉!诸位请想,双方生死大战之时你来我往,必定要受伤挂彩,问天门也说了,黎清仙尊在诛灭魔域妖女后闭关疗伤足足数月——可若是两人修为相近,其中一人哪怕被人当胸捅了一刀也察觉不到疼痛,你们说这胜负是不是早就注定了?” 他虽然说得信誓旦旦,但狐朋狗友们却纷纷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 “嗐!王兄这话缥缈偏颇了,仙尊也是人生人养的,怎么能没有痛觉呢!” “再说了,仙尊向来性格薄凉,谁人曾经见他笑过哭过?我觉着他就算痛得狠了大抵也是不会皱眉毛的。” “我可没骗你们!我亲戚亲眼看见的!” “来来,比起痛觉,我们不如说说仙尊到底有没有情思?灵界这么多女修仙子倾心于他,我可一个见他另眼相待的也没有。听说妖女倾城之姿,不是照样被斩于御虚剑下?” “嘶,若是要我在男女之情和仙尊那等修为中选一个,我倒还是乐意选前者,否则这活几百上千年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呸,你可想得真美,你摸得到黎清仙尊的脚后跟?还让你选,也不怕问天门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咳咳,我这不就是嘴上花花,诸位可别说出去叫人笑话我……仙尊自然是人心所向、吾等最感激敬佩的仙域第一人!” …… 仙域第一人正御剑从空中经过,只要他愿意听,脚底下万丈红尘的声音便如同就在耳边响起一样清晰。 黎清确实已经是仙域第一人,又或者说,他许多年前早就是了。 他也确实没有痛觉。 但三条里只说对了这两条。 黎清御剑的速度非常人可比,小城酒楼中的调侃八卦从他感知中一闪即逝,并未引起他一丝半毫的动容。 随后他又经过数个城镇,即便一路风驰电掣,却始终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途中黎清只停下来过一次。 他悬在高空中,目光深邃地凝视了会儿街上一对正在游玩的年轻男女。 这对男女看起来关系亲密,就算不是道侣亦不会差远。 当女子试了一枚青玉簪在发髻上揽镜自顾时,青年在旁温柔地笑着称赞道:“你真漂亮。” 飒爽女子脸上立刻飞起红晕,嗔怪地瞪了青年一眼,又偷偷去勾他的手牵在一起。 黎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青年身上,只偶尔转开去看看女子的反应。 足足半刻钟后,他才再御剑继续前行,直到最后抵达一处他早先物色好的悬崖上方。 这处悬崖有六七丈深,只要筑基了的修士都可一纵而上,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难于登天。 黎清踩着飞剑缓缓落地,回头看向无知无觉沉睡在他剑上的人。 少女的黑发顺着飞剑剑身盘了大半,又从边缘垂下。本该吹毛断发的御虚剑在她身上乖顺得像是一张柔软的床铺。 她脸颊白皙,眉眼比画中仙子更精致昳丽,合着的双眼盖下一片浓密又无害的阴影,唯独颊上唇间缺了血色,像是刚刚大病初愈,惹人生怜。 可若是此时有其他人在场,见到这名甜美得天人失色的清丽少女,多半也会遗憾地叹一口气。 因为少女身上没有一丝修为,显然并非修仙之辈。 ——这样美的容貌,却只能停留于世十载二十载,实在是太可惜了。 黎清俯身把一个手镯模样的法器扣到了少女手腕上,手指稍稍用力将其扣拢之后,法器自动缩小贴合住她的手腕,而后由实化虚没入了她的体内,只在腕上留下一小圈金色的精致花纹。 随即,少女的容貌逐渐变化,十分的容貌被化作了五分,便不再叫人看一眼便心神震荡,变成了个清纯恬静的邻家姑娘。 黎清俯身将少女抱起,踏到悬崖底部坚硬得能将人磕破的岩石上,皱了一下眉。 下一步他再迈步时,磅礴浩荡的真元从他的足尖逸散出去,如同流云般在崖底扑开一层绿意。 绿意眨眼间便落地扎根,化作一片软乎乎毛茸茸的厚实草坪,小石块落上去甚至能弹起来两寸。 黎清这才弯腰将少女放到了草地上,从须弥戒中取出一枚玉制的罗盘。 这罗盘的指针是金色的,直直正对着沉睡少女的方向。 当黎清将罗盘往旁撇去时,金色指针仍旧固执地指向少女,仿佛被她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般。 黎清将罗盘握入掌心,掐指算过时辰,踩上飞剑离开。 他没有走得太远,两百丈的距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念头的功夫,一眼望过去连少女的眼睫都纤毫分明,但凡人肉眼却绝对看不到那么远。 …… 冬夏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得脑袋异常沉重,却同时又有种十分怪异的空虚感。 譬如,她一时只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什么来历、又身在何处,统统一无所知。 大概被人打了一闷棍?冬夏纳闷地想着,支撑身体坐了起来。 手掌底下是绵密软嫩的青草,头顶却是一块悬崖。崖底下呈现封闭状,想要脱困只能想办法爬上去。 冬夏抬头去看时只觉得那悬崖实在低得过分,只要轻轻一点足就能上去,可一转念又啼笑皆非:人怎么能一点足就凭空飞起六七丈高?仙人么? 她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拍掉手上的草叶,歪头打量了会儿头顶山崖,突然觉得脚踝痒痒,便低头去看。 脚边几簇青草不知道什么时候抽长了茎叶,像是想跟她玩耍似的在她腿旁调皮地晃来晃去,还用尖儿去绕她的踝。 冬夏:“……”好像不正常,但好像又很正常。 她一提裙摆蹲下身去用手指戳小草叶片,好声好气地打商量:“你既然能长这么快,是不是也能带我上去呀?” 小草懵懵懂懂地缠住她的手指,顶端啪地一下开出一朵米粒大小的花苞来。 冬夏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万物有灵,不为难你啦。” 她正要将手指抽出来,却陡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柔和的风声,又在她头顶停下,便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悬崖半空一人御剑而立,头顶玉冠,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劲装,宽肩窄腰长腿,最惹眼的却是那张冷若铁石、却俊美无俦得谁也无法责怪这份冷漠的脸。 他到来的同时,原本缠在冬夏手上的草茎就像是受惊似的往后退了开去,乖巧地蜷成了一团。 冬夏就着蹲姿同来人对视了一会儿,才看见对方微微朝她低下头来,问道:“可否需要搭救?” 这人的声音也和他的长相一样,像没有温度的玉石之声,令人听之便心神一凝、不敢生出丝毫忤逆造次的念头来。 冬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等不到她的回答,男人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仍旧停在半空凝视端详她。 半晌,他冷淡地说:“我不是坏人。” “这不是坏人欲盖弥彰的台词吗?”冬夏开口道。 “……”男人重归沉默。 怕这个踩着飞剑从天而降的男人被气走,冬夏拍拍裙摆站了起来,补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坏人,你长得不像。” 她朝对方笑了一下,将自己心底第一个想法诚实地说了出来:“你真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听见这句夸赞的同时,对方的嘴唇不悦地往内抿了一下。 “你不喜欢别人夸你好看?”冬夏仰头看他,“那我现在收回,你就当没听见,可不要对我见死不救啊。” 她嗓音清亮又甜软,咬字带一点不明显的鼻音,于是说什么便都像是在撒娇。 黎清的目光往旁边撇了撇才转回来。 他落到地面,寡言少语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黎清。” “我叫冬夏,”冬夏立刻朝他走近了一步,“也不知道怎么落到这里啦,要不是你突然经过,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边说边用眼角余光扫视黎清脚底下的绿草,发觉它们就像是畏惧他一般纷纷退去,就如同从她手指上突然抽离的那一根一般。 “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却毫发无伤,肯定是这些小草的功劳。”冬夏给黎清介绍,“而且我看它们好像很喜欢我。” “……这么说也没错。”黎清说。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伸到冬夏面前,示意她站上飞剑。 绿草像是潮水般随着他的脚步消失不见。 冬夏这时候却没空管草了,她连蹦带跳地快跑上前抓住黎清宽大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指挤进他指缝里十指交握,“那就不能反悔啦!” 黎清没抽手,但动作显然僵硬了些。 冬夏立刻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刚才说‘这么说也没错’是什么意思?” 黎清手臂微微使力将她带向离地一寸多高的飞剑,等她站定以后才模棱两可地解答:“它们有主人。” 冬夏想了想,明白了:“那就是它们的主人喜欢我?” 黎清:“……站稳。” 冬夏哦了一声,干脆双手抱住黎清手臂。 等黎清低头用那双黑白分明、不近人情的黑眸朝她直直看来时,她就理不直气也壮地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你说让我站稳,一会儿又要飞高,我害怕嘛。” 作者有话要说:  开场前: 黎清:(背台词)你真漂亮。漂亮。 开场后: 冬夏:(抢先)哇,你真好看。 黎清:…… 开文啦,两章连发,晚点来发红包⊙⊙ ☆、第 2 章 黎清到底是没拒绝,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带冬夏腾空而起回到了悬崖之上。 冬夏其实并不觉得这高度吓人,但这不妨碍她仍然紧抱着黎清的手臂直到重新落地才松开。 冬夏觉得这人大概是面冷心善,不然一个踩着飞剑赶路的人也不会停下来问她需不需要搭救。 从飞剑上下来之后,冬夏往旁两步特地又往下看了一眼。 不高也不低的距离,但她一身□□凡胎,掉下去不摔死也得断几根骨头。 “可我连衣服都没划破弄脏。”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转头一看发现黎清果然还在原处,便随口问他,“你觉得这可能吗?是不是有人把我放在那底下,就是想让我觉得我是摔下去的?” 黎清没有理会冬夏的推断,他面色冷凝地转开脸去,道:“我送你出去,这周围很危险。” 冬夏哦了声,又半开玩笑地调侃他:“若真是我说的这样,那陡然经过的你就显得很可疑了。” “……”黎清看了她一眼,清冷俊雅的双眉蹙到一起,不理会她的胡言推测,“你不记得自己怎么摔下去的?” “不记得啦。”冬夏无辜地将双手背到身后,脚步轻快地接近黎清,踮着脚尖凑近了去看他的脸和五官,“我好像这一摔把很多事情都给忘了,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连自己长什么样也不记得。” 她边说边认真地从黎清的眼睛里找自己的倒影,黎清却仰头往后退去。 冬夏立刻伸出手揪他的袖子:“等等,周围没有水源,我好奇很久自己长什么样了。” 黎清抽出袖子,扬手扔了一物,稳稳落到冬夏的掌心里。 冬夏翻手一看,是个比她掌心还小的镜子,异常精美,光看那纹路光泽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的镜子。 她立刻打开妆镜查看自己的模样,见到时便轻轻叹了口气。 “不应当呀,”她纳闷地说,“我总觉得我的长相应该是自己一向很满意的地方,但这只能算差强人意……唔,这双眼睛生得最好。” 她就像是在评价别人的长相似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品头论足了一番,又朝着镜子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这粲然一笑将少女差强人意的长相又往上提了两分,天真无邪得叫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 少女脸上最亮眼的是那双寒星似的蜜色眸子,阳光底下映照出些微绿意,狡黠灵动,好像嵌错了一张脸。 审视完了自己,冬夏终于将视线抬起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黎清。 黎清垂手站着不动,袖口像流云似的被悬崖顶上天风吹得微微摇摆晃动,不言不语地立着便是话本里叫妖女们流口水的仙风道骨,和冬夏颜值之间的距离差得有点多。 她自己顶多算是个小美人,几千人里也能挑出一两个来;可黎清……纵然冬夏失忆,觉得全世界能和他媲美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冬夏立时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姿色而算计这么多的,凭他的长相,想要什么女人,应该只消看一眼,对方就会乖乖到他身边来了。 冬夏笑盈盈上前将妆镜还给黎清:“多谢你。但你居然随身带着女孩子才用的东西呀,一定有喜欢的女孩儿吧?刚才贸然抱你手臂真是对不住她了。我既然能来这里肯定有办法出去,不好耽误你的功夫,你快走吧。” 黎清将镜子收起,抿了嘴唇道:“这是我的。”他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法器。” 就像是呼吸喝水那样简单本能地,冬夏听见“法器”二字时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那是修士们炼化用来当做武器、防具、日常用的道具,别说镜子,哪怕再稀奇古怪的都有。 ……但不管怎么说,男人炼一枚妆镜来当法器还是相当蹊跷的。 “……炼化时,我小师妹调皮捣了乱。”黎清皱着眉。 听他断断续续解释补充了两回,冬夏恍然地福至心灵:“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你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黎清:“……” 见黎清不说话,冬夏笑起来,再度问他:“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继续帮我?” “你家必定就在附近,”黎清道,“你已失忆,又手无寸铁,我不能坐视不理。” 冬夏想了想便果断应了下来:“那好,多谢你。我本来还在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的话有点可惜。” 答应完了,她又笑盈盈地称赞:“你果然面冷心善。” 黎清皱眉看她一眼,朝她伸出了手,示意她上飞剑。 “你对所有女孩子都这么温柔照顾吗?”冬夏搭着他的手时促狭地问道。 “不。”黎清只回了她一个字。 飞剑第二次离地升起一尺时,冬夏已经确认黎清不会扔下自己,便不再假装怕高,她认真地搜刮片刻脑中残留的记忆印象,道:“我对一个地方有点印象,好像是个红色的地方……处处都是红色的。” 黎清皱眉思索。 “是不是太宽泛啦?”冬夏不好意思地问。 黎清摇头:“有几个地方,我带你一一去看,见到或许就能想起来什么。” 冬夏遂点头同意,可等了片刻也没见飞剑动弹。 “站稳。”黎清说。 冬夏瞧瞧自己脚底平稳如磐石的飞剑,恍然大悟地扯住了黎清流云的蓝白衣袖,朝他身旁挤了挤。 飞剑果然立刻便浮空载着两人掠了出去。 * 接下来的几日,冬夏跟着黎清去了数个附近的城镇。 有的里头流淌着奇特的红色河流,有的则是坐落在一望无际的红土地上,再有的是爱用红瓦红墙来盖房的城。 这些都和冬夏脑中那一晃而过的红色城镇不一样,但她却又对这些地方都模模糊糊地能生出一丁点儿的熟悉来,就好像这些地方她都曾经到访过一样。 但每每顺着这种熟悉感仔细走访搜寻过后,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便有惑人美色跟在身边,几天下来后,冬夏也不由得对自己脑中的一片空白生出了一丝焦躁来。 “我从前应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完,”她对黎清解释道,“虽然我现在想不起来,但我知道一定很重要。” 黎清将装着清水的杯子递给她:“不要急。” 冬夏接了精致的翡翠杯却不喝,而是双手捧在掌心里稍稍转动了小半圈。 这几日虽然算是路途奔波,但黎清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虽说看起来有些生疏,但已经日渐圆润熟练起来。 若不是看黎清呆住的人比看她呆住的多,冬夏可真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否则怎么把这么个谪仙吸引住了? 冬夏轻轻叹了口气,将脑袋侧枕在膝盖上去看黎清:“我会不会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黎清回过脸来,犹豫片刻后伸手摸了她的头顶:“那也没关系,我带你回宗门。” “那不行,”冬夏鼓起脸,“我知道,放任不管的话我一定会追悔莫及。” “……既然能忘,或许并不重要。” 冬夏正要喝水,嘴唇抿住杯壁时听见黎清的话,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才道:“可我一想到这件事情完成不了,就觉得焦躁不安,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不舒服。” 她说罢,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是什么样的事情?”黎清问。 冬夏沉思片刻,道:“我应该是想找一个人报仇,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万一你不是他的对手?” 冬夏低头凝视自己细弱的手掌和五指。 这确实不像是能杀人的手。 她转而去看黎清。 这几天的辗转已经足够冬夏知道黎清是个厉害角色,无论原本看着多牛逼哄哄的修士,只消被黎清看一眼,浑身嚣张气焰便荡然无存。 冬夏顿时有点丧气,她把玩了会儿杯子,突地又道:“不提报仇了。你将我救出来,本该好好谢谢你,可我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你又修为高绝……” “不高。”黎清立刻说。 明明黎清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冬夏却老是被他逗笑:“那咱们刚才去那药楼,怎么人人都避着你三丈远走?” 黎清沉默了下,改口道:“没那么高。” “可我比高多啦,”冬夏在水边将翡翠杯洗干净才还给黎清,真诚坦率地道,“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或许早就报完仇了。” “修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 “比如说呢?”冬夏好奇道,“若你也是个凡人的话,恐怕就不能把我从悬崖底下救上来了。” 黎清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譬如,当你有一件很想要但明知道得不到……不该要的的东西时。” 冬夏眨了眨眼,视线从黎清湛然若神的侧颜一路扫到他随风轻轻舞动的发梢。 他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黎清转向她。 “既然明知道不该要,那我就不要啦。”冬夏甜甜一笑,歪头靠在自己胳膊弯里狡黠地朝黎清挤挤眼睛,“否则一定会因为这次得到而失去更多,那我岂不是个傻子?” 黎清偏头看了冬夏一会儿,眼底被日头余晖照得好像熊熊燃烧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盯着她的眼睛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夏:我记得是个红色的地方。 黎清:“……”是传说中冬夏养童男童女的城。 冬夏:我觉得好像往这个方向走。 黎清:“……”是魔域入口。 冬夏:我有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黎清:“……”大概是我。 …… 冬夏:flag收好。 ☆、第 3 章 冬夏愣了一愣,正要说话,空中有人遥遥一声呼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黎清?” 来人行速极快,如同一阵狂风从天而降、落到两人跟前,身周气旋迎面扑来,叫冬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抬头按住飞舞的长发。 黎清侧身挡在了她面前。 “我刚才还听传闻说你在这附近出现……怎么,你不是伤才刚好,跑到离问天门怎么远的地方来干什么?”来者甫一落地就噼里啪啦地张嘴,一个人把对话倒了个干净,“咦,你身边这是谁?你何时出门在外会带人同行?还是个……凡胎?!” 冬夏站在黎清身后,被他高大身影堵得严严实实,连这位仁兄的脸都没见着。 “骆同尘,”黎清冷然点了来人的名字,“何事?” 骆同尘清朗嗓音里带着笑意:“没事啊,我只是离家出走玩玩儿,听说有你的消息便来见一见……哈!” 他原本还在规规矩矩和黎清说话,讲到后来趁黎清不备时猛地一个斜步绕开,身体在空中化了一个虚影,竟是连家传的身法都用上了。 ——就为了看看黎清身后藏着的是个什么人。 冬夏对上骆同尘惊诧的眼神,歪头乖巧地冲他笑了一下,又软又乖,像只无害的小白猫。 “原来是个小美人……”骆同尘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黎清身边怎么可能有女人?” 这两句话的功夫,黎清已经沉着脸将冬夏重新挡住。 骆同尘摸着下巴回味了一会儿:“我怎么觉得她看着有点眼熟?” 冬夏眼睛一亮便要从黎清身后绕出来:“真的吗?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曾经什么时候见过我?” 骆同尘当真要凑近再看,却被一道凛然气劲往后推了出去,倒退三步才停住止势。 “他在家被关禁闭十二年了,”黎清低头对冬夏解释,“不会见过你。” 冬夏略感失望地哦了一声。 骆同尘却来劲儿了:“黎清,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位姑娘?” “我叫冬夏。”冬夏礼貌道,“你是黎清的朋友?” “不是。”黎清道。 骆同尘却连连点头,眉开眼笑:“没错没错,自然是朋友,我们认识几百年了。” “我失忆了,黎清在帮我。”冬夏用食指抵着自己的下巴道,“你既然觉得见过我……会不会是十二年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曾经和你见过?” “有理有理,让我想想。”骆同尘拧眉做出细思的模样,眼角余光却忍不住一个劲地往黎清身上瞥,艰难地压住嘴角笑意。 黎清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指,御虚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清鸣。 骆同尘顿时笑意一收,遗憾道:“想不起来,应该是我记错了。” 冬夏轻叹了口气,含笑摇头:“我想也没这么简单,但还是多谢你为我耗费时间啦。” “没有没有,这有什么耗费时间的。”骆同尘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后脑勺,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我倒是可以送去让人调查一番来历。” “别的倒是没有……”冬夏将手腕翻给他看,“但我手腕上带着这些纹路,黎清说他从前没见过。” 骆同尘正要伸手去握冬夏的手腕,半路硬生生在黎清的注视下收了回去,只用一双眼睛细细辨认半晌,颓败道:“阵法非我所学,我也是一问三不知,抱歉。” 冬夏噗嗤笑了:“你这人好奇怪,为什么对我道歉?黎清和你都没见过,想必这东西偏门得很,光知道这点,已经是帮我的大忙了——明明该是我谢你才是。” 她说话本就条理分明、娓娓道来,哪怕再无趣的事情、再敷衍的话到她口中也令人如沐春风;再一笑起来,便好似自带了春暖花开之意,骆同尘恍然间似乎都看见她脚下植被里迅速抽条开出一簇鲜花来。 这幻象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便被身侧一点刺骨逼人的冷意逼退。 骆同尘转头一看,只见御虚剑的剑尖已悄然对准了他的肩膀,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干巴巴道:“小、小意思。” “那你要与我们同行吗?”冬夏歪头问。 骆同尘瞧了眼黎清的脸色,悍不畏死:“这得问黎清。” “黎清?”冬夏便伸手去晃黎清的袖子。 黎清扭头看她,道:“他离家出走,家中长辈已在来抓他回去的路上了。” 骆同尘:“……?!”他二话不说御起脚下棋盘就逃,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冬夏道,“等我得了空,再帮你查查你的名字!一有线索,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冬夏都没来得及点头,骆同尘已经一个猛子扎入空中化作一个小点。 她望着骆同尘背影不由得感慨:“他真是个好人。” 黎清垂着眼没说话。 冬夏回过头来,又含笑道:“但还是黎清对我最好啦。” 黎清这才抬眼望向她,深深地瞧了一会儿后才撇了开去。 冬夏踮脚偷偷去看,发觉他虽然嘴里不说满不满意,脸上冷凝的神色却显然比刚才松快不少。 真好哄。 * 两人最后要赶去的是个以铺天盖地红树林闻名的镇子,因为冬夏一日又得三餐又得睡觉,赶路的速度快不起来,又过了两日才抵达。 远远地在空中俯瞰见红叶城时,冬夏心中还带有一丝熟络之感;可等黎清带着她直接落在城外后,她便知道这也不是她寻找的地方。 可方圆几百里都走遍了,冬夏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凡胎究竟是怎么走丢的。 她站在红叶城门口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是?”黎清问。 “不是,”冬夏顿了顿,将失望之色抹去,笑道,“但能同你一道欣赏这样的美景也不虚此行。” 即便尚未入秋,城中红叶也正盛,映得城中来往的人都面若桃李,确实美不胜收。 若是放下恢复记忆这事儿,只当是游玩,冬夏倒觉得这是个好来处。 “不妨进去看看,”黎清道,“我认识这里城主,可以寻他打听。” 去过几次城镇,冬夏便已经知道这世上分三种人,一种是她这样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种是黎清这样的仙域修士;剩下一种是她还没见过的魔域修士。 大小城镇都设有城主、镇长的职务,这些城镇又被不同的宗门教派管理,往往城镇中会安排数个门中弟子。 冬夏觉得相比起城主镇长来,这些宗门教派的弟子才更像是真正的主事者。 果不其然,黎清带着她直接去了城中的一座高塔。 高塔巍峨雄伟、气势逼人,寻常民众路过时都投以崇敬仰视的目光。 黎清就像个普通人似的步入其中,门口两个持剑的弟子一动不动。 冬夏揪着黎清的袖子跟在他身后走,眼睛不安分地转过去看那两个浑身僵硬的弟子,好奇不已。 看起来倒像是看门的,怎么见有人进来却一句话也不说? 黎清停下脚步时,全然跟着他惯性走的冬夏根本没注意到,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好好走路。”黎清回头看了她一眼。 冬夏哦了声,毫无反悔之意地踮脚同黎清耳语:“我是在想,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黎清道:“因为我在此。” “……那您也不必将真元笼罩于此,咱们小庙可放不下您这尊大神。”有人接了话,“仙尊大驾光临,敢问有何吩咐?” 冬夏转眼看去,见是个面若冠玉的年轻人朝他们走来。 年轻人穿着一身和塔中弟子相似的衣服,只是更为精美繁琐一些,看得出代表的地位也更高。 “查一个名字。”黎清言简意赅地道。 年轻人的面色更古怪了,他作揖道:“仙尊请讲。” “冬夏。” 年轻人听罢,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看黎清身旁像个挂件似的长在他袖子上的冬夏。 冬夏朝他笑了一笑,璀璨星眸友善地一弯:“是我的名字,我叫冬夏,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了。” 年轻人没接她的话,而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两眼,才请示黎清:“她是凡人。” “是。”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能将真元收收么?”年轻人低眉顺眼地道,“塔内同门修为不精的已昏厥过去了。” 黎清没说话,但冬夏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回头一看果然有人浑身汗水地倒在了地上,周围弟子赶紧上前救助。 一时间整座塔好像从死寂中活了过来,弟子们细碎的脚步声纷乱响起。 冬夏猜想大约是黎清的气势过剩将这些人都镇住,可她就站在黎清身旁,却一丝一毫的压迫感也没有察觉,倒是奇特。 她刚想到这里,就见到年轻人正一言不发在对面专心地盯着她看,那眼神像是在探究什么未知的猛禽妖兽。 “黎清说你能帮我。”冬夏遂道,“能得他的认可,你一定很厉害。”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年轻人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才随口道:“只是管了这么个小城罢了。” “我虽然见识不多,但红叶城极美,是个令人流连忘返之地,是城镇个中翘楚,若不是管理有方,怎么会如此繁华?”冬夏扯扯手中袖子,“是不是呀,黎清?” 即使被人从旁拽了一下,黎清的身体也岿然不动:“……是。” 听见黎清这声附和,年轻人露出了个见鬼的眼神:“你……不是,居然能从您口中听见称赞之词,真是不敢当。” “还是黎清让我来见你,说能从你这里打听到消息呢。”冬夏再接再厉地道,“我的事情还要劳烦了。” 年轻人撇了撇嘴:“他开了口,还轮得到我劳烦不劳烦……跟我来吧,凡人的卷宗就存在塔中。” 等年轻人转了身,冬夏才回头朝黎清眨了眨眼。 黎清和这年轻人看起来就不合,也不知道从前什么仇什么怨。 黎清却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她,才举步向前,道:“他目光挑剔,难得对人柔和。” 冬夏:“……”原来刚才那样,已算是柔和?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不软不硬地道:“要是人人都有这个凡人一半能说会道,我便是全仙域脾气最好的人——凡人,你记得自己多长的年月?” 冬夏想了想,羞赧道:“可能只有这几天吧。” “才活了几日,你已胜过别人几百年了。”年轻人说。 冬夏好笑地又应了两句,才将年轻人的毛给抚顺了。 说来也奇怪,她虽然记不得许多的事,但轻松看穿每个人想要、想听的是什么这点却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就跟呼吸进食一样轻松。 冬夏觉得自己从前一定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可一个这么讨人喜欢的人,怎么会丢了这么多天也找不到究竟来自何方呢? “你是凡人,听见他是仙尊就不惊讶?”年轻人又突然问。 冬夏直觉这个问题不好答,便歪头讨巧地道:“仙域至尊,大抵是说黎清他修为很高很厉害的意思,是不是?” 年轻人轻嗤一声,还没说话,黎清在他前面答了。 “还行。”黎清说。 年轻人:“……” 他又用那种像怀疑黎清是被人冒充的眼神回头再三观望,这次回过头去便再也没说话,直到奇怪八绕后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年轻人停在三楼,回头道,“里头乱,我去找就行,冬夏是哪两个字?” “凛冬酷夏。”冬夏想也不想地道。 大概是少见有人这么解释自己的名字,年轻人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扭过脸去进了一扇巨门。 冬夏在外只等了一小会儿,年轻人便从里面黑着一张脸出来了。 “没有这个人。”他阴沉地说,“不仅是红叶城,六合、八荒的辖处我都找了一遍,没有一个既叫这个名字、又符合你长相年龄。” 冬夏愣了愣。 她诧异于自己对这个出乎她意料的结果接受得异常之快,几乎是一传入脑子里便油然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想法来。 好像她就是在那个悬崖底下长出来的一棵野草似的,无家可归,也没有亲朋好友。 “要么冬夏不是你的真名,要么你根本不是什么凡人。”年轻人有些烦躁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欲言又止地看向黎清。 “总不能是妖怪吧?”冬夏半开玩笑地道。 “妖兽没有化形的前例,更不会像你这么弱。”年轻人毫不留情地道,“……仙尊,借一步说话。” “不必。”黎清断然回绝,他按住冬夏的肩膀带她往外走,“我带她去别的地方继续找。” “六合八荒都查不到她的踪影,如果她用的不是假名,就必然是魔域的人,这不用我对您一一说明吧?”年轻人带着些微嘲讽地问。 乍然听见魔域两个字,冬夏有些晃神。 她知道大陆被分为仙域和魔域两块,但听说自从三年前仙魔大战后,魔域便不断缩小边界蛰伏起来,因而这一路上她连一个魔修也没见到过。 仙魔不两立,难道她从前真是魔修? “她毫无修为。”黎清说。 “是,骨龄也一目了然。”年轻人抱着手臂,边讽刺边看向冬夏,同她纯然无辜的眼神相撞,临到嘴边的刻薄话又不期然地咽了回去,“……但或许她自己也不知情,只是被魔域利用了呢?魔域苟延残喘,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送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到你身边也不是不可能。” 冬夏眨了眨眼,悄悄松开捏在黎清袖子上的手指。 几乎是在她做出这个举动的瞬间,黎清就皱着眉低头看向了她。 年轻人沉思片刻,开口提议道:“不如这样,冬夏就留在这里,我带她回六合……” “不行。”黎清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 “我师叔祖——” “问天门也有医修。” “我看你就是被——”年轻人焦躁地开口骂到一半,骤然停了口。 他用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又看向冬夏:“冬夏真的是你的本名?” “嗯。”冬夏指指自己的脑袋,“所有认知里,只有这一件事我是最确信不疑的。” “那肯定是我疏漏了什么才会找不到你。”年轻人抱紧手臂耸起肩膀,低头陷入沉思,“你就算是走丢失忆,难道身上就没带着什么东西?” “身无分文,只一身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衣服。” 年轻人响亮地啧了一声:“知道了,我传信回宗门再问问,若是有消息就通知仙尊。” “有劳了。”冬夏认认真真和这个嘴硬心软的人道谢。 年轻人轻哼:“我又不是特意帮你。” “可我还是受你恩惠了呀。”冬夏笑着道,“你放心,我没有伤害黎清的意思,你看我这么弱,也伤不到他。” “……杀人诛心。”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一个女人要杀一个男人,刀都是那个男人心甘情愿亲自递给她的。” 他的话相当意有所指,但黎清没再浪费时间听下去,他带着冬夏很快便离开了高塔。 “对了,钱多多就在城里。”年轻人送他们到高塔入口处,随口一提地道。 黎清漠不关心地点了一下头,扬长而去。 冬夏亦步亦趋跟着他,回头眉眼弯弯地朝年轻人挥手告别。 年轻人原本转身要走,见她招手便又停住脚步,皱着眉不太耐烦地顿了一会儿,敷衍地也挥了挥手,便转身没入塔中。 “或许我真是魔域人呢?”冬夏放下手,小声问黎清。 “你不是。”黎清答得很肯定。 冬夏无奈地摇头:“也耽搁你许多日了,既然如今我所知的唯一一条线索已断,不如我们还是分……” 她的话才说到半路,便觉得身旁的黎清气势陡然一沉,仿佛凶兽将她一爪按在身下。 那感觉极难形容,仿佛乌云盖顶,又像是突然被兜头罩进了暗箱里,不见天日、呼吸困难。 冬夏胸口一窒,只觉得双脚在这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给钉在了地上,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分?”黎清平静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这是xxx。 冬夏:哦哦哦你好你好!(省略彩虹屁小论文三百字) 【鱼塘中的鱼+1】 黎清:这是yyy。 冬夏:哦哦哦你好你好!(省略彩虹屁小论文五百字) 【鱼+1】 黎清:……我喜欢的人是个海王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 4 章 “这不是仙尊嘛,”突然有个女声开口道,“在这样的小地方都能见到您?” 暗箱如同来时那样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冬夏顿时浑身一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探究又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黎清,却没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端倪能将这人和刚才突如其来的重压联系起来。 或许失忆是一种病,也会留下病根? “办事。”黎清冷冰冰地道。 听他开口,冬夏才想起来先前是有人开口说话了,便转头去看对面的女子。 那是个生得极美的姑娘,一身红衣金饰,额间一点玉坠,大红大金的色调常将人压得抬不起头,在她身上却是再适合不过的陪衬品,好像这美人的五官天生就是为了浓墨重彩而生的。 两人目光迎面撞上的瞬间,冬夏便毫不掩饰地露出赞叹眼神,但女子比她反应更大。 女子迈了两步,身形飘动间便到了冬夏面前,她紧紧盯着冬夏的双眼,质问道:“你是谁?” 冬夏还没来得及答话,黎清已伸手隔开了两人,沉声道:“钱多多。” 钱多多立刻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插着腰声厉内荏地道:“我也办事,她很像我一直在找的人。” “找了多久?”黎清问。 “几十年了!”钱多多立刻应声。 冬夏好笑:“那便不可能是我了。” 钱多多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已经上下将冬夏打量了一通,狐疑地道:“确实,你是凡人,又这么年轻,也不如她好看……只这一双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她说着,不死心地再度贴近冬夏,像要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里瞧出点什么秘密来似的。 黎清手一动就将冬夏护到了自己身后,冰冷道:“自重。” 钱多多显然有点怕黎清,在他的逼视下退了一步,但又不甘心放弃,跺脚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和你长得很像的?”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啦,”冬夏按着黎清的胳膊从他背后探头,道,“不过要是我以后能想起来,一定马上就让黎清告诉你。” “失忆?”钱多多转了转眼睛,一拍大腿,“好说,我知道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位名医,带你去走上一趟就是,说不定就是脑子磕坏了,找个医修治一治就好!” 冬夏下意识地抬头,征询地望了黎清一眼,却见他正皱着眉,一幅不太赞同的模样。 在相处已有几日的黎清和刚碰见的钱多多之间反复抉择了一会儿,冬夏还是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后者:“黎清说会帮我的。” “仙尊也懂医术?”钱多多皱了皱鼻子,倒也没深究这个问题,“我知道了,来红叶城是为了让六合查人?六合难道查不到?那更简单了,我出钱全天下找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有人认识你!” 即便光听钱多多这个名字就猜得到这是个什么人,乍一听这壕气万丈的发言,冬夏还是惊叹了一番。 ——这位当真视金钱如粪土。 “这样不行,太让你破费了。”但冬夏仍然拒绝了。全天下寻人,光是想想就知道这得花多少钱。 “别啊,我爹是天下首富,我是天下第二富,我们家里穷得只剩下钱了!”钱多多急道,“而且我从小就发誓要当一个行侠仗义的人,遇见需要帮助的人,绝不袖手旁观!” 冬夏扫过她身旁跟着的几个人。 嗯,一看就都是高手,想来也是重金聘请的护卫,行侠仗义想来是足够的。 她不由得有点担心这个大大咧咧说着自己穷得只剩下钱的姑娘会因为太过善良而被人骗钱。 “再说了!”钱多多指了指黎清,又飞快地将手收了回去,道,“为什么仙尊帮你就可以,我帮就不行?”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在旁一言不发的黎清也将目光垂了下来。 沐浴在两人一冷一热凝视中的冬夏偏头认真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因为黎清是我醒来后碰见的第一个人嘛,我信任他自然比信任别人多一些的。” 钱多多重重哼了一声,不悦地抱起了手臂:“我不管,我就要这么帮!” 她一幅摆明了赖皮的样子,挥霍的又是自己的钱,倒还真不好讲道理。 眼看黎清已经要走的模样,冬夏想了想,友善地道:“但强迫人接受帮助可就不算行侠仗义啦。” 行侠仗义四个字似乎真的是钱多多的软肋,一听冬夏这么说,她的脸顿时绿了。 接着,冬夏注意到钱多多的面色微微停滞片刻,像是在聆听什么声音。 “听”完后,钱多多心不甘情不愿地撇了撇嘴,取了一块令牌交给冬夏,道:“那你拿着这个,如果有什么事,就用这个传讯……哦,你是凡人,那就直接砸了吧,我自然会知道你要见我。” 冬夏将乳白色的令牌握进手心,含笑应了好。 她注意到黎清的视线正落在钱多多身旁的一名护卫身上。 然而当冬夏也朝那人看去时,对方却冷漠地转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钱多多带着一群修为高深的护卫离开,冬夏和黎清与他们背道而行。 走出几步远,冬夏又好奇地转了一下头。 “你在看什么?”黎清问。 “钱多多身边那个护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冬夏老老实实地说,“和见骆同尘时有点像,又不太一样。” 黎清抚了一下剑:“你见过他?他闭关一甲子,近期才出关。” 冬夏恍然:“那应该是我的错觉。也对,我见到便觉得眼熟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不修炼的人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修士呢?” 黎清:“……” 将这个烦恼瞬间抛到脑后,冬夏便又想起了前头被打断的话题:“对了,刚才说到我身上并无线索……” “有一条,”黎清道,“是你手腕上的花纹。” 冬夏闻言捋起袖子,盯着腕上精美纹路看了眼。 这金纹十分奇特,并非是画上去或者刻下的,用手去触摸时同肌理的触感别无二致,好像天生便在她腕子上一般。 “三百里外有一宗门,名叫乾坤学宫,专精阵法,”黎清碰了碰冬夏的手腕,道,“他们或许会识得这些纹路的来历。” 这也确实是一条线索,况且若是没有黎清,她也没办法轻易进入修真门派。 冬夏想了想便将分道扬镳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三百里有些远了。不过既然近处没有线索,也只好远行了。” “离得远,所以我先前没有提起。”黎清解释。 冬夏瞅了他一眼,福至心灵:“那你刚才是不是急了?” “……” “乾坤学宫是不是就像上学的地方?”冬夏哼着小调边往前走边道,“凡人有学堂,你们从小便忙着修行,难道只看秘籍、不念书吗?” “先开蒙、再修行。” “不识字就不能修炼?” “……也不是不行。” “我这个年纪还没有修炼,是不是代表没有资质?” “天下功法之多,未必没有适合你的。” “那我要是有适合的功法,想修炼到和你一样厉害要花多长时间?” “……兴许和我差不多。” “那你花了多久呀?” “两百余载。” “哇,我还不如你的零头年长。” “……” * 用乾坤学宫作为借口,黎清成功将已有了分开之意的冬夏按了下来。 但这总归也只是条一时之计,冬夏既然一心想要恢复记忆、找出她的仇人,便绝不会轻易停下。 黎清觉得那个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敌人十有八九就是他自己。 鏖战数日、一招之差败在他手上时,冬夏其实并不激愤。 真正惹怒她的话,是黎清制住她后封住她修为、并入侵了她识海的行为。 在冬夏的怒骂反抗中,黎清强硬地将她的记忆一一抹白封印入她的识海深处。 一切按部就班地照着黎清的计划完成以后,他瞒过仙魔两域,拥有了一个崭新的、谁也不知道的冬夏。 天真狡黠、没有修为的冬夏,有着和魔域妖女相似的影子,但又不太一样。 短暂的几日里,黎清想了无数次“假如”。 ——假如冬夏当年修的不是魔而是仙,她是不是就会一路照着这样的性格长大,通透又天真,能讨所有人喜欢? 那全天下都不再能因为冬夏的身份阻止他喜欢一个人。 ……可惜没有假如,因为黎清早已做下回不了头的决定。 “……”睡梦中的冬夏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像是梦呓。 被打断思绪的黎清转过脸凝视片刻她安然的睡颜,伸手将她耳边落下的黑发拨到耳后。 冬夏呼吸一顿,半梦半醒地睁开一边眼睛唤道:“……黎清?” “天还没亮,你接着睡。”黎清放轻了声音哄她。 冬夏对他很是信任,打了个哈欠便又将眼睛闭上了。 真元顺着黎清的指尖悄无声息没入冬夏识海,将她浮于面上的短暂记忆整理一番,把所有和“分道扬镳”沾边的想法斩杀殆尽。 冬夏绝不能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骆同尘:这个妹妹我见过。 钱多多:我也见过! 不知名护卫:…… 冬夏:⊙▽⊙? 黎清:……你到底在外面睡过多少狗。 ☆、第 5 章 去乾坤学宫的一路并不枯燥,冬夏发觉这世上修士到底是少数,大多仍是像她一样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虽说冬夏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从前操的是什么营生,但这不妨碍她对大多陌生事物都产生浓厚的兴趣。 乾坤学宫前的最后一次入城时,冬夏刚随着黎清迈过城门,便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飘荡着的一股甜醺味。 她动动鼻子便很快找到香味的来源:是一家离城门不远的小酒馆,长得十分朴素,土棕色的酒坛顶上用红纸封着,可也盖不住那扑鼻的酒香。 自从离开红叶城后,黎清的行踪似乎便被外界获知,后面几次入城时,都有修真的门派弟子在城门口恭迎,一个个都是毕恭毕敬堪称崇拜敬仰的态度。 ——只是看冬夏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不像轻蔑,也不是艳羡,就是微妙且古怪。 见到冬夏目光所向之处,一名弟子对她介绍道:“那是本地有名的‘紫霜’,修真者和凡人都爱喝,远近闻名的。” 冬夏点点头,小声同他打商量:“贵不贵呀?一坛多少钱?” “……”弟子噎了一下,道,“不用钱,这俗世之酒招待仙尊恐怕还不够格。” “够的够的。”冬夏赶紧拽拽黎清的袖子。 黎清正同另一边的主事弟子说话,被这一拽给打断,偏头看了一眼冬夏:“想喝?” 冬夏连连点头,将诚挚热切的眼神往黎清面前怼。 酒香就像是馋虫往冬夏肚子里钻,她觉得自己失忆前八成也是个酒鬼。 黎清便结束了同主事弟子的对话,道:“去尝尝。” 主事弟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快步向前替两人领路,边道:“那我这就将酒馆中人清空,好让仙尊您慢慢品尝。” “为什么呀?”冬夏倾身去看走在黎清另一侧的主事弟子,“人家好好在里面喝酒,又不是没有空的桌子。” “这可是黎清仙尊!”主事弟子皱眉道,“怎可与凡人同席而饮!” 这话其实把冬夏也给骂进去了,她眨眨眼哦了一声,倒也不觉得怎么气恼。 仙尊这个称呼似乎代表着崇高无上的地位,冬夏还没有见过敢对黎清不敬的人,她甚至觉得这些人都将黎清当做高高在上衣不染尘的神仙来对待了。 可她所认识的黎清却是有血有肉,偶尔也会生气的。 冬夏不再吭声,黎清却冷声道:“你们不用跟着。” 主事弟子面色一白:“敢问仙尊,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冬夏,”黎清没理会他,朝冬夏伸了手,“来。” 冬夏握住黎清的手朝小酒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呆立在原地的一群仙门弟子。 这一群人都如丧考妣地垂着脸,仿佛遭受了莫大的打击,只有主事弟子还在看着黎清的背影。 见到冬夏回过头来,他的脸上露出两分难堪之色。 冬夏好心朝他笑了笑,对方的表情却更加难看,一挥袖带着诸弟子一道离开。 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冬夏也不甚介意,她大半的心思都已经飘到了小酒馆里头那些坛坛里头。 眼巴巴等着黎清要了一坛紫霜开封后,冬夏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对黎清道:“我觉得我从前应当也很爱喝酒。” 黎清嗯了一声。 冬夏没在意他这一记鼻音,将杯子递出去接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架势豪爽得很。 黎清又替她满上了一杯。 暂时压了酒瘾的冬夏舔舔嘴唇:“你不喝吗?” “我不喝酒,”黎清顿了顿,“但偶尔酿酒。” 冬夏的眼睛亮了。 “都在宗门洞府中,等带你到那便可开封。”黎清道。 “好呀,”冬夏美滋滋道,“如果乾坤学宫没有收获,接下来不就是去问天门了?” 她已忘了自己曾经想要分道扬镳的事情。 黎清翻转手腕,用了个简单的引水法诀将酒液从坛中移入小酒壶,再将酒壶放到冬夏面前,似不经意地问:“不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冬夏鼓了鼓脸,晃着酒杯道:“可我一时也没有线索,你不是说问天门有医修,说不定能帮我看看是不是生病吗?” “我有位师叔是仙域闻名的圣手,”黎清颔首道,“她近期便会出关。” 冬夏好奇道:“是仙魔大战时受伤了吗?” “她在那场大战后得了领悟,闭关是为了突破。” 他实在太有问必答,又过于耐心,导致冬夏对着他时全然没有那些宗门弟子的诚惶诚恐、敬仰崇拜,自在放松得很。 “你是仙尊,一定也参战了?受伤了吗?”她关心地问道。 黎清眉眼微动,神情柔和了些:“无碍,我闭关是为了……别的事。”为了将冬夏变成现在这样。 “那就好。”冬夏笑眯眯提壶给自己倒酒,觉得小酒杯不太够用,又问店家换了个酒碗来捧着喝。 一坛子紫霜都下了她的肚子,黎清果然滴酒不沾,在酒馆里喝了一壶他自己带的灵茶。 将酒坛喝到底朝天的时候,冬夏终于有了两分醉意,她支着晕乎乎的脑袋歪头盯着黎清看,感慨:“你真好看。” 黎清道:“你说过了。” “那我也可以再说第二遍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冬夏觉得说话有些费力,不由自主软绵绵地拉长声音,“虽然你们修仙的都比普通人气质出众一些,但你还是他们中最好看的!” 朦胧的重影中,她似乎看见黎清笑了笑。 只是嘴角极为细微的弧度上扬,笑意一闪而逝,一错眼的功夫便会看漏。 就算一直贪恋美色地凝视着,冬夏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若要让你在记忆和美色中只能选一项呢?”黎清问。 冬夏不假思索地道:“我有不得不报的仇,一定得找回记忆才行。” 说完这句后,她没有听见黎清的回复,晃了晃脑袋又眯眼去看他,撒娇地道:“而且,你不是也会帮我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清才轻声应了她。 “当然。”他的声音语调里听不出情绪。 冬夏得到并不意外的答案,安心地朝黎清弯出一个甜甜的笑,不胜酒力地趴到桌上,将头枕在手臂上侧脸看他的脸。 当真是一张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错的面孔,五官轮廓都俊美得不像真人,偏偏又仙气凛然,叫人不敢生一丝冒犯之心。 明明是至高无上的仙域之尊,却对她关照颇多到了一种令人生疑的地步。 冬夏越想越混沌,酒意从面颊醺到脑子里,不由得懒懒打了个哈欠。 “困了?”黎清的声音在她近旁问,“回去再睡。” 冬夏嗯嗯了两声,却只是嘴上应,身体连一根手指也不想移动。 半晌,身旁传来一声叹息,她被人动作柔和地从长凳上抱了起来,陷入黎清气息的包围中。 冬夏挪了挪身子,醉意上头懒得动弹,干脆整个人蜷作一团躺在了黎清胸前,贴着他的肩窝呼呼大睡过去。 黎清要是想对她不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早就死好多次了。 …… 冬夏一觉酣睡,醒来时身处一间宽阔明亮的房中。 这里不出意外就是当地宗门弟子给他们安排的住宿之处。 这说来还真有点为难他们——修士们不用睡觉,可冬夏不睡不行,黎清的身份又摆在那儿,这安排便成了个难题。 冬夏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发现身旁放着壶凉茶,底下还压着字条,是黎清的字迹。 她边喝边看了眼,黎清说他宗门有人来,需离开片刻,让她留在此处等候。 纸条上还带着墨香,大约写下还没有多久。 冬夏喝完一杯茶,将纸条重新压到底下,转而去窗边打开窗子看了眼天色,诧异地发现自己这一醉似乎并没有多久。 ——难道她天生便是当酒鬼的料? 黎清叮嘱她不要乱走,冬夏倒也没这个意思。 眼下所处的城镇中,只有这紫霜酒对她来说能引起些兴趣,便没什么好走访的。 冬夏倚在窗边向底下街道张望,看凡人来去,偶尔其中路过一个仙风道骨、气质出尘的修真者,便被他人报以羡慕尊敬的目光,有些兴致寥寥。 不知为何,她心中某处角落就是残留着“修仙没什么了不起”的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能修炼而产生的叛逆心理? 扫了一会儿没见黎清回来,冬夏又有点儿无聊,正要将窗页重新关上时,目光却被底下的一行人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一行人两男一女,两个青年将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姑娘挤在中间,边走边训斥,而小姑娘则是一直挣扎着想要摆脱他们的桎梏,双眼红通通的好像刚刚哭过一阵。 冬夏聚精会神地侧耳听他们的对话,模糊地顺着风捕捉到几个词汇。 “贪玩”、“还敢狡辩”、“回家教训你”。 这本该是很寻常的兄长教训调皮妹子场景,可冬夏就是不知道心中何处被触动了下。 街上行人们偶有朝他们投去注意目光的,在听见青年的教训之语后便又见怪不怪地将视线收了回去。 小姑娘委屈的目光左右环顾,像是要找一个能帮她说话的人,可终究没能找到,被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挟在当中一路远去。 冬夏立刻转身下楼,在门口匆匆对穿着门派制服的弟子道:“若是黎清回来,跟他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两个弟子古怪地对视了一眼,还没说话,冬夏已经像一只敏捷的小鹿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小跑着去追方才的小姑娘和那两个青年了。 一名弟子还想去拦,被同门抓着手臂阻止了:“她自己要出去,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咱们城里还能叫她出什么事?” “可毕竟是仙尊带来的人……” 拦人的弟子不屑地笑了笑:“一个凡人,在仙尊眼里和猫猫狗狗没有分别,不过就是顺手一救罢了。” 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催促她“快点、再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冬夏根本不敢缓下脚步,一路从人群中狂奔穿梭,直到见到那三人呈一个“凹”字型的背影才放下心来。 追逐的过程中,她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最繁华的地段。 哪怕对这城镇不熟悉,冬夏也能猜想再拖延下去只会周围人烟更加稀少。 于是冬夏缓了缓呼吸,挂起甜美的笑容上前两步,假装惊喜地扬声喊道:“前面的人是不是盈盈?” 被两名青年挟在当中的小姑娘骤然回头看向了冬夏,一双张皇的杏眼中露出求救之意。 * 黎清回转的时候,房中已没有了冬夏的身影。 他并不意外地在室内停留片刻,指尖轻轻抚过冬夏方才饮茶用过的杯沿。 冬夏逃走也没用。 别说这一个城,哪怕她逃到仙域的另一端,黎清的气机也远远锁定住她的行踪。 黎清取出白玉罗盘查看,指针的方向坚定不移地指着北面,同他锁定的冬夏位置是同一处。 冷白手指一盖便将罗盘收起,黎清转身出了房门,顺着冬夏刚才的路径下楼出门。 门口弟子忙不迭地向他行礼:“见过仙尊!方才您带来那个凡人说有事需要自行出门,不必通知您。” “你们本该拦住她。”黎清淡淡道,“她柔弱无力,碰见歹人如何自保?” 拦人的弟子登时冒出了冷汗:“是晚辈疏忽,仙尊恕罪!” “看服饰,你是内门弟子。”黎清看了他一眼,“……但更适合去外门磨砺一阵。” 弟子面露惊恐之色,脚下一晃软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熬入内门,可黎清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能一脚将他重新踢回不受重视的外门。 边上的弟子怜悯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同门,庆幸于自己没有和他说一样的蠢话。 再怎么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也是仙尊带在身边的。 哪怕真是只猫猫狗狗,仙尊的玩物也比一般修真者地位高得多。 “仙尊,冬夏姑娘是往那边走的,我看她行色匆匆,应当是真有急事,因此才没有阻拦。”还站着的守门弟子立刻亡羊补牢。 黎清转脸往他指的方向看去,面上喜怒不辨,眼神幽深似黑渊:“我知道她在何处。” 天涯海角,仙魔两域,他随时能将冬夏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夏:为什么追我!!!(暴露年龄梗) ☆、第 6 章 “你是盈盈吧?”冬夏含笑往前走了两步,“我是冬夏姐姐呀,去年我还带你偷偷去喝紫霜酒呢,你忘啦?” “姐姐!”小姑娘顿时哭了起来,她扭动肩膀想从两名青年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姐姐救我!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非说是我哥哥要带我走!” 不祥的预感被确实认证,冬夏心中立刻一沉,她收了笑意对两名青年道:“这是我表家妹妹,怎么从没见过亲戚里有你们这两个哥哥?” “什、什么盈盈!”其中一人怒喝道,“这是我家幺妹,天天不帮家里做工跑出去瞎玩,就是欠收拾,不想回家,才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是盈盈,我就叫盈盈!”小姑娘大哭起来,“你放开,我要我姐姐!” 虽然此处行人不多,但这不小的动静还是顿时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投来。 青年被小姑娘连打带踢了几下,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恐吓道:“吵什么!回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原本一声不吭的小姑娘却不再同刚才一样乖顺,挣扎中一口咬在青年手上,趁他吃痛的机会飞奔而出,却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冬夏扑了过去。 冬夏紧赶慢赶上前两步才将小姑娘接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便往自己身后推去。 “小丫头片子想拐走我家幺妹?”青年上前一步,恶声恶气地威胁,“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在还有修仙宗门看管的城镇当中,你们就想拐卖我家妹妹?”冬夏立刻抢白,她脆声道,“我家妹妹全名叫什么,住在什么地方,生辰几何,你答一个上来试试?若是答不上还要纠缠,我可这就要去白楼里喊人来了。” 冬夏所说的白楼,便是她刚刚跑出来的地方,比什么城主府都来得管用。 两名青年听她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踌躇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咬牙切齿地怒目而视:“算你个丫头片子厉害!等着瞧!” 两人抛下狠话便一道匆匆离去,冬夏不敢疏忽,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等到他们身影消失,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冬夏姐姐……”小姑娘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唤。 冬夏含笑转头摸了摸她挣扎乱了的头发,干脆弯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没事了,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姐姐送你回家?” “我、我……”小姑娘嗫嚅了会儿,陡然抱住冬夏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整张脸都哭得通红。 冬夏没了法子,想她也是被吓得狠了这会儿才敢发泄出来,便抱着她一路慢慢往回走,边耐心地拍着她的背脊小声安抚。 小姑娘哭着哭着,就趴在冬夏肩头睡了过去。 六七岁的小姑娘不算太重,但抱久也是件体力活,冬夏半路便手酸得不行,在路边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她本想叫醒小姑娘,看看那张惨兮兮的脸又有点舍不得,只好叹着气小心翼翼地换了一只手。 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冬夏望了一眼白楼的方向,决定尽快赶回去。 方才那两人敢堂而皇之地在城中行拐卖之事,最后还甩下狠话,说不定便是背后有人才肆无忌惮。 即便黎清这时候还没回来,白楼也是这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冬夏倒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她担心怀中的小姑娘再度遭受什么危险。 短暂休息片刻后,冬夏便重振旗鼓再度朝白楼赶去。 越是快步行走,她越是觉得自己身后有人悄悄尾随。 这感觉玄之又玄,像是一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冬夏不敢回头,脚步匆匆,背上汗毛根根竖起,浑身炸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视线在街上反复扫视,试图找到点什么——随便什么,只要那是能让她借力的东西就行。 潜伏在暗处的爪牙仿佛一双毒蛇的眼睛紧紧锁定冬夏,令她毛骨悚然。 在背后冷意几乎如同寒芒扎背般让冬夏感觉到疼痛的那瞬间,冬夏终于看见了一道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的背影:“谭师兄!” 被叫的人疑惑地转过头来,见到冬夏的脸时顿时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已入夜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正是今日早些时候提议要清空酒馆的那名主事弟子。 “城中风景好,多走了些地方,没想到天黑得这么快。”冬夏挂起笑意同他套近乎,“这才匆匆往白楼赶——对了,这孩子是走丢的,夜都深了,明日我再将她送回家去,今日便也宿在白楼里,可以吗?” “仙尊若没意见,自然可以。”主事弟子语气生硬地道,“城中有宵禁,你尽快回楼中。” “那就好,黎清肯定听我的,”冬夏笑盈盈道,“那就多谢谭师兄。” 主事弟子狐疑地注视了冬夏片刻,转身摆了摆手示意她尽快离开。 冬夏含笑朝主事弟子颔首,同他错身而过时,面上虽然仍带着笑,手掌心里已经捏了一簇冷汗。 上前打招呼时她还没想太多,可在见到这位显然对自己地位非常在乎、喜欢在身后带着一帮地位比自己低的弟子撑场面的主事弟子居然是孤身一人时,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城里既然有宵禁,他为何一个人悄悄出来? 虽然只是两三句话的交锋,冬夏还是将黎清拉出来当了大旗,刻意表现出了几分和黎清的亲密。 无论这城里有什么勾当在进行,黎清对这些人的震慑总是真的。只要他们害怕敬畏黎清一分,用黎清来当护罩便安稳一分。 同谭姓弟子道别后,芒刺在背的感觉消失了。 冬夏得以安全地回到白楼,而后发觉门口居然换了两个守门弟子,同她刚才出去时不一样了。 “黎清回来了吗?”她询问新来的二人。 两人恭恭敬敬对她行礼:“仙尊尚未返回。” 思及黎清明明在纸条中是只需片刻的意思,冬夏疑惑地拧眉:“一次也没回来过吗?” 两名守门弟子对视了一眼,道:“不曾见过。” 冬夏只得应了下来,又向他们解释过怀中小姑娘的事情,再要了些热水、吃食和孩童的衣物。 出乎她意料的是,新来的两名守门弟子意外地好说话,用了些术法便轻而易举地飞快倒腾出一大桶的热水、送到了她房中。 回到这房间里,冬夏才放松了些,叫醒了小姑娘。 小姑娘醒来时一双眼睛都是红肿的,像只受惊的兔子,见到冬夏便立刻蹦到了她身上,沙哑地唤道:“冬夏姐姐。” “没事了,你在这里没人敢动你。”冬夏温和地安慰她,“今天太晚了,明天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怯生生道,“我是离家出走的,我家不在这里。” 冬夏倒了热水给她,哄道:“那你知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吗?能不能叫你家人来接你回去?” 小姑娘低下了头去,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家里人不要我了。” 冬夏心里一软:“怎么会呢。” “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也不能修炼,他们就不要我了,还说要生一个新的孩子。”小姑娘抽噎起来,“我跑出来后就被那两个坏人抓住,他们说,要把我送去卖掉!” 冬夏无法,只得又哄了她一回,仿佛有用不尽的温柔耐心。 等小姑娘终于平静下来后,她羞答答地告诉了冬夏自己的真名:“我叫殷秋水。” “肚子饿了吧?先吃饭好不好?”冬夏顺了顺小姑娘哭得带了潮气的鬓发,“吃了饭再洗个澡,有什么事情,晚上再和姐姐一一细说。” 殷秋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好,便朝冬夏张开了手臂要她抱。 这几步路她也不是不能走,可见小姑娘眼底带着试探希冀,冬夏便没能拒绝,抱着她从床榻到了桌边吃饭。 等晚饭过后,冬夏又少不得带着小姑娘洗澡。 修仙之人似乎身不染尘,便也不必进行这些繁琐的熟悉过程。 不住在城镇里的晚上,冬夏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还是黎清用法诀替她做的清理。 当能有热水能舒舒服服泡上一场的时候,冬夏总归是不会吝啬自己的。 入浴之前,殷秋水将脖子上戴的一块金属片摘了下来,郑重地塞进冬夏手里:“这个能叫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就是靠这个从家里跑出来的,不过要是叫人碰到身体,就不管用了。” 冬夏看了一眼,笑道:“倒也精致。” 殷秋水眉开眼笑:“那就送给姐姐当谢礼啦。” 冬夏:“……”这也太大方了,一定也是个大家族里跑出来的。 见殷秋水大有“你不收我就哭”的架势,冬夏只得暂且收下金属片,预备等着将小姑娘送回家去的时候一道送回。 两人进了一个浴桶里,将小姑娘黑亮的头发都洗净梳顺了之后,冬夏才轻吁了一口气:“好啦,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还好这是个还算听话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冬夏总觉得自己从前似乎带过一个十分不听话的崽子,总要打一顿才能老实上三天。 闻言,小姑娘立刻哗啦啦地从浴桶里转过身来,没有安全感地往冬夏怀里钻,几乎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想到小姑娘今天差点因为离家出走被人拐卖,又是这么小的年纪,冬夏宽容地将她抱入怀中拍了拍。 “冬夏姐姐身上的这个我见过。”殷秋水突然道。 冬夏垂下眼去:“我身上的什么?” “就是这个。”殷秋水用手指了指冬夏侧腰,“这个记号一样的东西,我在想带走我的那两个人身上见过的。” 冬夏倏地坐直了身体:“真的?” 早在第一次沐浴的时候,冬夏便发现自己身上长着一块胎记模样的东西。 就形状来看,似乎像是一朵红色的花,花瓣花萼都清晰可见。 冬夏起初以为是刺青,认真摸过后才发觉并不是,便以为是天生的胎记,便没有对黎清提起。 不提的另一个原因也很简单,冬夏每每触摸它都觉得心中带着反感,更不想被他人看见,自然不愿意对黎清提起。 但若是有人拥有和她相似的记号——这或许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胎记! “嗯。”殷秋水认真地点头,又揪着眉头仔细地回忆了片刻,才道,“但他们的记号不在这个位置,而且颜色和姐姐的不一样。我太害怕了,只能想起来这些……” “已经很多了。”冬夏摸摸殷秋水的头发,将重新靠过来撒娇的小姑娘抱住,稍稍往后仰了仰头,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的呆。 等夜深将殷秋水哄睡以后,冬夏将钱多多给的令牌揣进怀里,再将殷秋水给的金属片往脖子上一挂,毫不犹豫地再度出了白楼。 两名守门弟子正在盘腿打坐,冬夏蹑手蹑脚从他们中间过去,竟全然没有惊动他们。 轻舒了一口气后,冬夏便朝着白日里那两个青年带着殷秋水一路赶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脚步轻盈,又巧妙地将路线没在暗影之中,像是夜里一阵不引人注意的微风。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逃跑就打断腿。 黎清:……嗯,回来了,那我也回去。 黎清:……在洗澡,我等等再来。 …… 黎清:你果然是要逃跑:) ☆、第 7 章 刚要离开白楼时,冬夏的心脏还紧张得砰砰跳,等走了一小段后,这紧张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从她心中潮水般退了出去。 她放轻脚步行走在黑黢黢的步道上,只有月光和偶尔的长明灯点亮她的侧颜。 托了手中那金属片的帮助,她确实没有惊动任何人。 城不算太大,冬夏在白日将殷秋水救下的地方止步,左右观望一圈后又向前走去。 虽然没有确切的目标,但也不算太难找。 毕竟这些拐子做的事情见不得光,选择的落脚处也一定是个不引人瞩目的地方;再者,他们丢了人,这会儿应该相当警戒,说不定还有人特地放风。 照着这两条标准,冬夏沿着大街小巷转悠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终于瞧见了一丝端倪。 只有月光的青砖巷中,冬夏见到一个人正坐在某扇院门旁边喝酒。 那不是什么好酒,他喝得也很急,大半都顺着下巴洒在了身上,一幅借酒浇愁的烦躁模样。 冬夏想了想,弯腰将鞋脱了放到阴影里,赤足往那人走去。 离得近了以后,冬夏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孔——正是白日里谎称自己是殷秋水哥哥的其中一名青年。 冬夏并不急着上前或是离开,她仗着对方发现不了自己的存在,堂而皇之地在原地又观察了会儿。 正如殷秋水所说的那样,青年脖子下方靠近衣襟的地方,隐隐约约可见一块记号,虽然只露出了一小半,但冬夏也能认得出来。 那同她身上印记极为相似,只是更为张狂、且是墨一般的黑色。 两道印记太过相似,说没有联系都没人会信。 青年并不仅仅是在喝酒,他饮酒的行为更像是打发消磨等待。 与此相对的,是他每隔一小会儿便不耐烦地看一眼时辰的动作。 他在等人。 冬夏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坚定地蹲守起来。 夜已深,冬夏近来总是很早便被黎清催着歇下,这会儿对于她来说早该是入睡的时辰,少不得掐掐自己的脸蛋提起精神来盯梢。 蹲到冬夏腿都麻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时候,才有说话声传入了她耳中。 “怎么才来?我在这儿都快等到天亮了!” “城里来了大人物,不得怠慢。”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什么急事要见我?长话短说。” 冬夏精神一震,睁大眼睛看向不远处多出的一个人影。 ——不是那驻扎本地的谭姓主事弟子是谁? “今天在城里逮住的一个小丫头叫人救走了,”饮酒青年大着舌头道,“那可是上好的货色,没了她我不能交代,你看着办吧。” 谭姓弟子不耐烦道:“少了一个就少一个,你可知道今日来城里的人是谁?若是叫他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饮酒青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大人物不都是你招待的?往日里你平白从我们这儿拿了这么多好处,总得派上点用场。一个能看的货色也交不上去,你我难道就会有好果子吃?” 谭姓弟子没说话,但冬夏能看见他不悦地绷紧了脸。 “我找你,是因为救小丫头的人和你认识。”饮酒青年稍稍放缓了语气,“我的人一路跟着她,看着她带那小丫头进了白楼里——你敢说你不知道那是谁?” “是她?”谭姓弟子皱了皱眉,短暂踟蹰后还是摇头道,“不行,她是和那位一起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贸然行动。” “又不是让你动她,她岁数太大,当不了鼎炉。”饮酒青年道,“把她身边那个小丫头带来交给我就行,用什么办法骗过那位大人物随便你。” 冬夏听到这里,脑中忽然扎入一阵贯穿似的尖锐疼痛。 初次听闻的“鼎炉”二字像毒刺一般戳进了她心头。 等她按着额头挺过这阵莫名的头痛以后,谭姓弟子和饮酒青年的对话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好,我去办,但你安分一点,惹了麻烦咱们一起死!”谭姓弟子低声威胁道。 “我还没活够呢。”饮酒青年嘲讽地挥了挥手,“倒是你这样名门正派的弟子,名声比我这种混混重要得多吧?” 两人互放了一通狠话,最后谭姓弟子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 冬夏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扶着墙缓了缓酸麻不已的双腿。 不知道谭姓弟子是不是打算连夜将殷秋水带走,如果他真要现在就动手,那她就算拔足狂奔也是赶不上回白楼的。 再者,虚张声势这招用了一次,第二次未必还那么好用。 黎清还没有回来,冬夏和殷秋水绑在一起也不是谭姓弟子的对手。 冬夏飞速思考一个能解决眼下危机的法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怀中的令牌。 虽说修仙之人赶路速度很快,可即便砸碎这块令牌,也不知道钱多多要花多久才能赶到救人,只能当最后的法子了。 等待腿部异样过去的几个呼吸间,冬夏脑子里已经转过了万千念头。 既然谭姓弟子不想自己暗中和人拐子勾结的事情暴露,那唯一能阻止他的就是这一点了。 只要能让他生出一丝疑神疑鬼的心理,将他在此处拖上一小会儿,冬夏便能赶回白楼。 再多找几个借口将白楼里其他的修仙弟子喊起来聚集,谭姓弟子便没办法当着众人的面出手。 简单的计划在冬夏脑中迅速成型,她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半碎瓦罐上,上前两步将瓦罐举过头顶,使足力气往一处很适合隐藏身形的角落抛了过去。 哗啦一声,瓦罐落地碎开的声音几乎如同一记惊雷。 只三五个呼吸的时间,谭姓弟子便匆匆赶回,他惊疑不定地和从门外跑出的饮酒青年对视一眼:“这里有人!” “那他肯定听见了你我的对话,”饮酒青年阴恻恻地道,“非灭口不可了。” 谭姓弟子面色难看地转开脸去。 他虽然没有说话,却仍然抽出了自己的剑,朝着瓦罐摔落的方向疾步而去。 冬夏握紧钱多多的令牌,几乎是屏着呼吸看谭姓弟子一步步靠近。 他的视线左右移动,谨慎里带着一丝杀意,却没有一处明确的目标,显然尚未发现冬夏的存在。 冬夏谨记着殷秋水所说“被人碰到便会失效”的这一条定律,悄无声息地将背脊同墙壁贴在了一起。 谭姓弟子绕着碎瓦罐转了一圈,神情凝重道:“没有足迹,或许是个高手。” “高手会不小心打碎罐子?”饮酒青年反驳,“找不到偷听这人,今晚谁也别睡,你我分头去找,他肯定跑不远!” 谭姓弟子应了一声,提剑离开前还扫了一眼地上碎片。 冬夏捏着鼻子看他们俩朝着两个方向远去,才轻轻出了一口气。 正当她要蹑手蹑脚地回白楼的时候,挂在胸前衣襟内的金属片突然微微一烫。 冬夏下意识捂住被灼了一下的胸口,心脏往下狠狠一坠,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这块铁片模样的东西一直微凉,贴身带着也不觉得难受;陡然这一烫起来,便好像是某种预警一样。 眼角余光扫到谭姓弟子刚刚离开的方向闪现出一点黑影,冬夏想也不想地起身便拔足狂奔。 ——果然,这金属片不知道怎么的失效了! 冬夏是个凡人,这一下气息失去遮掩,被修仙之人发现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谭姓弟子追了两条巷子便将冬夏堵住,他黑沉着一张脸,在月光暗影的分割下显得格外阴森:“是你在偷听?” “偷听?”冬夏心脏砰砰跳,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将手背到身后,笑道,“我缠酒,让黎清陪我出来找酒买。” 谭姓弟子紧盯着她:“那仙尊人呢?” “谁知道呀。”冬夏撇撇嘴,“他说突然有些急事要处理,让我在这儿等一等,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半天也不回来,我腿都等麻了。” 谭姓弟子朝冬夏走了两步,神情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仙尊就这么将你扔在半夜三更这里?” “倒也不算扔下……”冬夏坦然地将身后的手拿出来,给对方看自己掌心的令牌,“黎清给了我这个,说有事摔碎,他就立刻会赶到啦。” “……原来如此。”谭姓弟子慢慢地道。 “那谭师兄在做什么?大半夜的还提着剑,是要追捕什么犯人吗?”冬夏好奇地问。 “正是,”谭姓弟子哑声说,“是个……非常重要的犯人。” 冬夏一笑,刻意熟稔地道:“这样呀,谭师兄也辛苦了,不如一会儿黎清回来,我让他帮忙也找找?” “不必,”谭姓弟子摇摇头,“仙尊迟迟不归,我先送你回白楼,外面到底不安全。” “我有黎清给的令牌呢,不怕的。”冬夏笑吟吟道,“谭师兄不如还是告诉我哪里能在这半夜三更买到紫霜酒吧?” 谭姓弟子神色莫测地凝视了一会儿冬夏的笑容,收起了剑:“……好,我带你去。” “远吗?”冬夏轻快地问着,像是毫无戒心地往他的方向走去。 “很近。”谭姓弟子目光闪动,在冬夏靠近到五步之内时,骤然拔剑出鞘,剑尖带着一点叫人发寒的银光直取冬夏的手腕,看动作竟是要将她的整只手连着令牌一起留下! 谭姓弟子发难骤然,冬夏的反应却比他更快上两分。 在对方抽剑之前,冬夏已经毫不犹豫地将令牌往一旁的墙上狠狠摔去。 谭姓弟子大惊失色,剑势立刻拐了个方向朝令牌追去,妄图在令牌被砸碎之前将其截住。 冬夏选的角度却很刁钻,是他这一招根本来不及抢到的位置。 就仿佛她在他出手之前已经看透了这一式剑招的全部奥妙一般。 眼见着招式已老、无力回天,谭姓弟子目眦欲裂地张口大喊:“不!!” 令牌几乎像是慢动作一般在他眼底一寸、一寸地朝墙壁砸去,眼看就要粉身碎骨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凭空出现,将令牌拦了下来。 谭姓弟子居然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这气只来得及松到他听见冬夏惊喜地喊出“黎清”两个字便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冬夏是当真高兴得喊出了声来。 原本她只寄希望于这一砸能将谭姓弟子吓走,再等钱多多前来行侠仗义,谁知道黎清真在这时候赶了回来。 “你需要我,只要喊我的名字即可。”黎清将令牌没收,看向冬夏,“又何须这令牌。” 冬夏左耳进右耳出,连蹦带跳地上前两步就扑到黎清身边抱住了他的手臂:“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别说一个冬夏,就算是一座山峰迎面倒下,黎清也不会移动一分脚步。 可冬夏这开开心心的一扑真将仙域至尊撞得身体歪了歪。 重新站稳撑住冬夏重量的黎清:“……”其实还有一肚子的牢骚想发,不过算了。 本来他是想给冬夏一个教训,但让钱多多来救人就大可不必。 冬夏无论什么时候,都只需要想他一个人。 “这位谭师兄和人拐子串通在城里拐卖孩童,他们说叫‘鼎炉’。”冬夏有了靠山,立刻噼里啪啦一通告状,“我今天刚救了一个差点被他们带走的小姑娘,刚才就听见他们商量说要去白楼里把她带走!” 她边说边皱着鼻子生气地瞪视对面的谭姓弟子,朝他比鬼脸:“你现在不想杀我了?那你不是还想跑吗?怎么也不跑了?” 黎清淡淡道:“他跑不了——冬夏,闭上眼睛。” 冬夏眨眨眼,往黎清身后一躲。 黎清:“……”他将视线转向面色惨白的谭姓弟子,“灵界早已禁止任何人炼制鼎炉,人人得而诛之,你可还有辩解之词?” 谭姓弟子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仙尊,我、我没有……她在说谎!她一个凡人,半夜三更跑出来偷听别人说话,她的话怎么能相信!” “我才没说谎呢!”冬夏从黎清身后立刻冒出头来反驳。 下一刻,黎清伸手盖住冬夏双眼将她捂了回去。 冬夏不太乐意地扒着黎清的手掌,一片黑暗里听见他道:“我先废你修为。至于生死,由你宗门来判。” 接着是轻轻地“噗嗤”一声,听起来就像个破米袋子被从中戳穿一样。 冬夏猜想大概就是黎清说的“废你修为”了。 但黎清没让她看,而是带着她直接离开。 “他还有个同伙,听他们的口气,顶上还有其他人。”冬夏整理自己听到的内容,“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死了,得从他们口中套出同伙有多少人、已经被拐走的孩子在什么地方、一一解救出来才行。” “你倒是好心。”黎清说。 冬夏敏感地皱起了眉:“好心?难道不是每个正常人知道这事都会这么做吗?” “我可以,但你不可以。”黎清松开了手,抚过冬夏拧起的眉心,“你无法自保,冬夏,冒进只会令你受伤。”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冬夏就想起件事:“令牌你还没还我呢。” 黎清翻手将钱多多的令牌取出,但又避开了冬夏的手,道:“远水解不了近火,像刚才那样,钱多多帮不到你。” 冬夏疑惑地眨了眨眼。 容貌易改,而眼睛的神采却无法遮盖。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在这双眼睛底下硬起心肠来,黎清更不行。 “我知道啦,”冬夏思索了一会儿,朝黎清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黎清垂眸看她一会儿,才微微弯腰靠近过去。 他实在捉摸不透冬夏的套路。 黎清弯腰的瞬间,冬夏便踮脚去亲他的脸颊,响亮的一口“吧唧”,活像在哄小孩儿。 趁着黎清怔忡的时间,冬夏飞快夺走他手里的令牌护在胸前,弯起眼睛笑道:“我知道了嘛,比起找钱多多,叫一声‘黎清’,黎清就会比钱多多更快来救我,对不对?” 黎清:“……”他不自觉地伸手抚过自己脸上烫得发痛的小块皮肤,沉声应道,“对。”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明白了吗? 冬夏:嗯嗯嗯好好好嗯嗯对我知道了嗯嗯嗯那就这样MUA~ ☆、第 8 章 摆平了黎清,冬夏握着令牌就往白楼里跑,想尽快去看看殷秋水是不是平安无事。 她朝两个瞠目结舌的守门弟子点头打了个招呼,浑然没管这两人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又怎样呢?亲一下黎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冬夏快步回到房中的时候,殷秋水便像是头小牛犊似的跳下床朝她冲了过来,直击怀中,带着哭音急得话都说不清楚:“冬夏姐姐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也把我扔下一个人了!” “姐姐去做好事啦。”冬夏弯腰将小姑娘抱起来,安抚地亲亲她的脸蛋,“今天想拐走你的坏人,已经被逮住了。” 黎清正巧跟到门口,见到小姑娘被冬夏亲得红了脸颊。 殷秋水羞涩地目光漂移,便看见了门口立着的黎清,顿时警觉地抱住冬夏脖子:“他怎么在这里?” “他帮忙捉了坏人,”冬夏好声好气介绍道,“刚才还靠他救了我呢。” 她说着,腾出手将金属片从脖子上取下来,疑惑地看了一眼。 刚才明明也没有被人碰到过,怎么突然就失效叫人发现了呢? “黎清仙尊。”殷秋水严肃着小脸道,“冬夏姐姐,我知道他是谁。” 冬夏偏头望了一眼黎清,心中转了个弯便也想明白了。 殷秋水显然出身什么良好的世家,和黎清扯上关系不奇怪。 “同她的家人见过几次,”黎清证实了冬夏的猜测,他扫了一眼殷秋水,道,“我传信让她家人来接。” “不要!”殷秋水立刻喊道,“他们也不会来的!” 她气呼呼地瞪了黎清一眼,伸手去抱冬夏的大腿,活像受了委屈似的黏在了冬夏身上。 冬夏顿时觉得有点儿奇妙。 这架势有点像她平时拿黎清当靠山时的样子。 想到这里,冬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冬夏姐姐……”殷秋水期期艾艾地道,“他们不喜欢我了,不会来接我的。” “无稽之谈,”黎清在旁冷淡地戳穿殷秋水的身份,“你是殷家独女。” “可我天生是杂灵根,哪怕修炼一辈子,也最多用丹药将修为堆到金丹!”殷秋水咬紧嘴唇,边跺脚边道,“金丹期算什么?我家扫地的佣人都有金丹修为!” 冬夏:“……”身为凡人,受到冒犯。 “我不要回家!”殷秋水大声宣布,“我以后就跟着冬夏姐姐当她的妹妹了!” 冬夏哭笑不得,正要俯身同小姑娘好好讲道理,就听旁边黎清冷冰冰地断绝了这条妄想。 “不行。”他不容置疑地说。 殷秋水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冬夏头疼不已,回头好气又好笑地瞪了黎清一眼,对他比了个关门的手势。 黎清看看门,先跨入房里,才将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不仅如此,他还顺手步了一道隔音的阵法。 冬夏蹲下身去握殷秋水的双手:“你怕的是他们来,还是他们不来?” “我……”殷秋水泪水盈盈地抽了下鼻子,可怜兮兮地道,“我都怕。” “他们来,你怕自己令他们失望;他们不来,你又觉得自己果然被他们抛下了,是不是?”冬夏温和地问。 殷秋水在冬夏柔和语气中渐渐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又红着眼睛撒娇地钻到她带着馨香的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脖子。 这个姿势正好让殷秋水和黎清四目相对,她瞪大眼睛不服输地和黎清对视,两手抱得更紧了。 “可或许他们这时候对你担心得不得了,已经全天下找了你好久好久呢。”冬夏抱着小姑娘站起身来,旋了半圈去看黎清,对他抛了个暗示的眼神。 黎清顿了顿:“……殷家过半势力下山,寻人请求已发到了问天门。” “你也不一定要随他们走,等他们来了,姐姐替你看着,若你还是不愿意回去……”冬夏想了想,“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殷秋水小小声地问:“跟着冬夏姐姐也可以吗?” 冬夏失笑,抱着她往房间另一端的水盆走:“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但确实不太可能。 殷秋水终于安静下来,乖巧地仰着小脸让冬夏擦干脸上泪痕,又回到了床上。 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之前,殷秋水握着冬夏的手指强打精神问:“我给冬夏姐姐的月影怎么会坏了?” “不知道,”冬夏叹了口气,为难道,“想来是个贵重东西,姐姐想办法赔给你。” 她原本只想借此物出门探查一番,最后仍要还回去,谁知道给弄坏了,事况便变得有些棘手。 “是我送给姐姐的礼物,不用你还。”殷秋水摇摇头,大眼儿越眯越小,声音逐渐降低,“可我爷爷说,月影非分神期不能破,怎么就……” 她念叨得含含糊糊,更是话到一半就睡了过去,冬夏好笑地将被子掖好站起身来,掉头时发现黎清居然还站在屋里。 冬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黎清轻手轻脚往外走。 直到出了门,黎清也没说话。 “你在想什么?”冬夏随口问。 “殷家来时必须想办法将她带走。”黎清毫不迟疑地道。 冬夏:“……”这还和五岁小孩较劲上了。 “我让她爷爷亲自来。”黎清思索片刻,又补充。 “她爷爷是?” “将她带大的殷家家主。” 冬夏偏头想了会儿,也没反对:“只要能劝服她、解开她的心结,让她能自愿回家便好了。” “不将她带在身边?” 冬夏理智地摇摇头:“我自己如今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还有报仇的事,不能一直带着她,若是她和家里是个误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黎清轻轻地咳了一下,他道:“你不是无家可归……等回了问天门,你可以住在那里。” 听见这一句,冬夏讶然地转头看了看黎清。 仍旧是仙风道骨不染凡尘的仙域至尊,垂眸凝视她的眼神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一丝赧然。 即便如此,两人也都没有移开目光。 冬夏同黎清对视半晌,莞尔笑了一下:“那若是我找回记忆、仍是没有家的时候,就会来投奔求你收留了。” 她说罢,掩嘴打了个哈欠。 从酒后醒来到这会儿的黎明,她实在是没停歇过,实在累得不行,撑到现在也只是为了问最后一件事。 “——那些人拐子……” “有人在处理了,”黎清用手掌罩住冬夏眼睛,掩去她面前光明,“等你醒来,便有结果。” 冬夏困意萦绕,又接连打了第二个哈欠:“那我回去睡,动作轻些应该不会吵醒秋水。” “小孩子闹觉,”黎清道,“去我房里,我用不到床。” 冬夏强拾两分理智清醒:“那你们不是有那种、那种可以隔绝声音的法诀?” “我不擅长。”仙域至尊混不要脸地说。 冬夏只得哦了一声:“那我就鸠占鹊巢一晚上……” 她拖着飘忽的步伐跟在黎清身后,走到一半就被横抱了起来。 因为实在困得狠了,冬夏一碰到床榻便蜷成一团往被子里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只叽里咕噜地和黎清道了声不知道能不能听清的晚安,便陷入一片黑甜之中。 第二日,冬夏是被黎清叫醒的。 “殷家的人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让他们在一楼等着。” 冬夏揉揉眼睛:“等什么?” “等你。” “……我?”冬夏骤然清醒了一半。 “殷秋水非要你也在场,”黎清顿了顿,又理所应当地道,“况且,这件事上,你才是主事人。” 冬夏眨了眨眼,赶紧从床上起身,飞快梳洗。 黎清却淡然地等在一旁,不急不忙,好像别人等他接见本就是相当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绕到屏风后换衣服的时候,冬夏突发奇想地问:“仙域有多少位仙尊啊?” “……只我一人。” 冬夏顿时从屏风后探出了头:“那仙尊之上还有别的什么吗?仙神?神仙?神王?” “仙尊以上或许还有别的,但还没有人窥得天机。” 冬夏一愣:“那你不就是仙域最厉害的人?” 黎清垂眼不去看她露出的小半边雪白肩膀:“不过虚名耳。” “该自傲的时候就要自傲嘛,你谦虚什么。”冬夏又缩了回去,窸窸窣窣地边换衣服边道,“难怪他们看我和你在一起都这么惊讶。” 冬夏对自己自然而然用言语将人捧上云端的能力一无所知,洒脱大方地夸赞了一通黎清没听到他的回应,便悄悄又从屏风后露出半张脸去偷看。 黎清正十分正人君子地背对着屏风。 冬夏吐吐舌头,没再浪费时间,飞快将里衣也除了。 临换上新的衣裳之前,她一晃眼又看见了自己腰间的红花黄蕊。 垂眼看了半晌后,冬夏神情自然地拉上衣襟将其盖住,利索地将衣裙穿好,随手将头发一挽,从屏风后绕出来道:“走吧。” ——本该是告诉黎清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冬夏相当抗拒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便浑身发冷。 因此即便黎清就在几步之外,即便这或许是一条重要线索,冬夏却对黎清瞒了下来。 …… 白楼一层的氛围相当紧绷。 穿着相似衣服的殷家弟子站了两排,一位眉毛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神色不悦地坐在中央,不怒自威。 冬夏下楼时瞧了一眼,觉得周边那些白楼弟子似乎一个个都被气势压得不太自在。 她一个凡人倒是占了黎清的便宜,只要在他身旁便浑然感受不到什么“威压”。 “冬夏姐姐!”殷秋水快乐地跳起来,一阵旋风似的刮到了冬夏怀里,“你来啦,我等了你好久,仙尊才肯去叫你起来。” 整一堂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了冬夏身上。 “仙尊。”老人起身朝黎清行了一礼,而黎清只是朝他微微颔首。 冬夏含笑抚过殷秋水的后脑勺:“我贪睡了些。这是你的家人?” 提起家人,殷秋水惶惑不安地眨了眨眼睛,低低应了一声是。 “那你介绍给姐姐认识,好不好?”冬夏又柔声哄她。 殷秋水乖乖点头:“好。”她回头朝老人一指,“那是我爷爷。” 手指往旁边一划:“那是我二叔。” 再一划,就没什么好气了:“那不是我家的人,他叫殷长天。” 冬夏顺着殷秋水敷衍的介绍一一看过去,先含笑同老人问好,再同青年模样、生着一双桃花眼的“二叔”对上眼神。 她正琢磨着这位二叔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时,注意力就被殷秋水对殷长天的态度引走了。 殷长天是个小少年,看起来只比殷秋水大了两三岁,生了一双狭长摄人的眼睛,正倔强地抿着嘴唇和殷秋水对视。 秋水长天,一听名字就是一对的。 “养子。”像是看透冬夏的疑惑,黎清在旁解释。 冬夏立时懂了。 殷秋水不能修炼,因此她家中便收养了殷长天——纵然冬夏不懂修炼,也知道这男孩一看便不是池中物。 “就是他呀?”她弯腰小声问殷秋水。 “嗯,就是他。”殷秋水断开和殷长天的大眼瞪小眼,往冬夏身旁一挤,响亮地喊道,“反正有他没我!” 冬夏下意识往殷长天的方向看了眼,见小少年的目光仍然紧紧追随着殷秋水,神色间几不可察地有些受伤,心中顿时有了底。 “胡说八道!”殷家家主一声怒吼。 冬夏也被这洪声厉喝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把腿边小姑娘往身后护了一下。 谁知道殷秋水根本不害怕,还能抱着冬夏大腿和亲爷爷呛声:“你们找他不就是因为我不能修炼?他天赋那么好,以后你们就把他当亲孙子、亲侄子、亲儿子,哪里还能想起我这个小可怜!” 冬夏险些没压住嘴角笑意,别过脸往黎清肩膀后面侧去,掩饰了一下。 等她克制住不合时宜的笑容转回脸去时,就发现殷秋水的二叔怔忡地盯着她看,视线反复在她眉梢眼角扫视,好像那里长出了什么天材地宝似的。 冬夏忍不住朝对方疑惑地歪了歪头。 青年看看她,又看看黎清,饶有兴致、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总有一日炸鱼塘。老鱼小鱼,男鱼女鱼:) 520快乐~今天一早起来有收到妈妈给我发的红包,开心,也给大家发红包!感谢在2020-05-15 11:44:11~2020-05-20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394648 39瓶;艾姝、只有一味的地盘 15瓶;大冰、羊吖呀 5瓶;涉雨清闲 3瓶;夜雨寄北、蓝啾不睡觉zz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殷家家主被亲孙女气得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你爹娘只是收养长天,你才是他们的亲女儿、我的亲孙女!你不能修炼,所以才更需要一个能一辈子保护你的人!” 冬夏琢磨了会儿殷家家主话里的意思,心中浮起三个字:童养婿? “我不要他保护!”殷秋水倔强地道。 眼看着祖孙俩杠上,冬夏好笑地摸了摸殷秋水的脑袋,正要开口时,被对面的青年抢先一步。 “秋水,你离家出走,是不是因为听见你爹娘想将水云诀传给长天?”他问。 殷秋水高涨的气势顿时一委顿,委屈地撇着小嘴欲盖弥彰地道:“……才没有。” 青年笑着挥退了殷家的众弟子,只留下了几位主事人和殷长天,才对冬夏颔首道:“看来我家侄女今日的归属,要从这位姑娘口中决定了。” “是她自己决定。”冬夏答道。 青年轻佻的目光从冬夏面上一扫而过。 他生了那样一双眼睛,无论怎么看人总是显得含情脉脉。 “长天既然已经改姓了殷,就是殷家人,只要资质足够,便可以和其他族中弟子一样修炼水云诀。”青年不紧不慢地道,“不过因为他身无殷家血统,自然也和别的弟子有些不同。” 殷长天面无表情地抿紧了浅色的嘴唇。 “他是要一辈子效忠保护你的人,我们自然要为你考虑。”青年眉眼含笑地拍了一下殷长天的肩膀,示意他上前,“——原本想要一切准备好了再告诉你,谁料到你这丫头这么毛躁,自己跑了。” 小少年朝殷秋水和冬夏走去,最后停在警惕的殷秋水面前,那倔强隐忍的表情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孩子,叫冬夏怜惜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殷长天想偏头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在原地,乖乖地受了这一下。 “长天。”青年唤道。 这一声呼唤更像是个命令,而殷长天听从命令地俯身,单膝点地朝殷秋水跪了下去。 “想要修炼此法,他需向你立下魂誓,以身护佑、永不背叛,歹念一起便神魂俱灭。”青年道。 他的声音仍然柔和得像是四月春中的潺潺河水,话中内容却叫人听了便不寒而栗。 冬夏不由得皱起了眉,对他们这样轻易便决定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感到不满。 可观殷家家主和青年的表情,这显然在仙域并不是一件多么怪异的事情。 “魂誓?!”殷秋水失声惊呼道,“他才这么小……立誓以后就没办法再反悔了!” “他愿意的。”青年笃定地笑着道,“长天,是不是?” 小少年抬起头来,冬夏一时间恍然在他眼底看见两簇幽幽的火苗:“我愿意效忠。” 饶是原本对殷长天有一肚子不满的殷秋水,这时候也被对方眼神镇住,不自在地往冬夏身后躲去。 冬夏不由得扭头看了一下黎清,正要开口问他话,对面的青年却恰当好处地开口,好似能读心地直接解答了她的问题。 “只要他不毁誓,魂誓对他没有伤害,”青年负手朝冬夏颔首,“姑娘请放心。” 得到回答的冬夏便将注意力从黎清身上挪开,蹲下身去耐心地同殷秋水说话了。 殷秋水原本便左右摇摆,被魂誓这一招打乱阵脚,再加上殷长天跪在她面前不言不语不起身,很快便投了降。 两人立下魂誓时,冬夏清楚地听见殷家家主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你该回家了吧?”老人压着眉毛,好声好气地问。 殷秋水噘嘴:“明天再回去,我今天晚上要和冬夏姐姐一起睡,我有好多话还没和她说呢。” 她紧紧贴在冬夏身旁,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殷家家主面色诡异地看了冬夏一眼。 如果不是碍着黎清的面子,冬夏觉得这位老人可能会脱口而出“狐媚子”这三个字来。 但黎清毕竟立场鲜明地一直站在冬夏身旁为她撑腰,殷家家主也只好下令所有弟子在城内停留一日再启程返回。 殷秋水欢呼一声便拉着冬夏往外跑:“冬夏姐姐咱们去街上逛逛,今天就不怕有人再欺负我啦!” 冬夏边跟着她走边回头,黎清果不其然已跟了上来,而面色略显苍白的殷长天竟也紧跟在后。 这两个便也罢了,第三个便令冬夏百思不得其解。 “二叔你不要跟过来啦!”殷秋水嫌弃地道,“一会儿又有你以前的漂亮冤家找上门来了。” 漂亮冤家这四个字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念得认认真真字正腔圆,冬夏哭笑不得地捂住她的嘴:“小孩子不可以说这个词。” 殷秋水对她便百依百顺,乖乖地哦了一声。 “仙尊,冬夏姑娘。”青年朝两人拱手,“左右也是要弟子护卫秋水的,还不如我亲自来?至少我对这城里还算了解,能解说一二。” 前面这段还能算得上有理有据,但说完之后,他几乎是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仙尊想来并不擅长这些?” 黎清面无表情地同青年对视一眼,压低锋锐的眉梢:“有我在,不需要护卫。” “那街上这些吃的喝的玩的,仙尊知道是什么吗?”殷家青年随手一指最近的店铺,“这家店里卖的红米糕是城中一绝,姑娘家们都爱吃。” 殷秋水一听便拉着冬夏往店里跑,将两大一小三个男人甩在了身后。 等进了红米糕的店里,殷秋水才神神秘秘地对冬夏道:“我二叔他就是这个水性杨花的性格,爷爷不知道骂过他多少次了,他也不改,隔三差五就有男男女女来家里要他给个交代,可风流啦。” 冬夏:“……”有这样一位二叔,对家里孩子实在影响不太好。 “冬夏姐姐可千万不能被他骗了!”殷秋水警惕地道,“二叔虽然长得好看、修为又高,可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冬夏姐姐要是喜欢上他,肯定会伤心的!” 冬夏对青年的感官却不算太坏,对方的态度虽然轻佻又玩世不恭,但对着她时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反倒似乎和黎清有些隐隐的剑拔弩张。 “姐姐!”殷秋水使劲晃冬夏的手臂。 “好好,不喜欢他。”冬夏只得允诺她,“你瞧,我连他名字也不知道。” “我二叔叫殷浮光……不过冬夏姐姐不用记住,见过就忘才好。”殷秋水这才满意,跑着去要了两块红米糕。 掌柜笑容满面将两块红米糕分别递过来之后,冬夏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没带钱,殷秋水更不可能有,一时有些尴尬。 “我来吧。”后头进门的殷浮光见状笑道。 他的三个字尾音还没落地,黎清不知何时也入了店中,抢先一步,一手将银钱按在了台上、 “冬夏姑娘救了我侄女,这点小钱无足挂齿。”殷浮光笑眯眯地说着,竟也寸步不让地掏了钱。 “不必。”黎清冷然道。 掌柜如何看不出眼前两位都是修士,干巴巴地左看右看,哪一边的钱也不敢收,一个劲地朝冬夏抛求救的眼神。 冬夏歪头朝掌柜笑笑,悠然地咬了一口红米糕,转头去看静立在旁的殷长天,又对他努了努嘴。 殷长天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上前,从腰间储物袋里取出凡人用的银钱,踮脚拍到了台子上:“……不用找了。” 掌柜眉开眼笑地收下了第三份钱,吆喝道:“盛惠——” 冬夏牵着殷秋水往店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好笑地回头望了一眼,对上了四只眼睛。 这一趟上街怕是轻松不了了,冬夏心中叹着气想。 殷秋水疯玩了大半日,到黄昏时才意犹未尽地回到白楼中,整个人的沉郁气息缓解不少,对着殷家家主也能撒娇两句,轻而易举便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冬夏姐姐救了我,我要好好谢谢她!”殷秋水叉腰道,“我上次只送了月影,还不知道怎么的坏了,这次一定要送更多、更好的!” “谢礼自然备了,已派人送去了问天门代为保管。”殷家家主疑惑道,“月影怎么叫你弄坏了?” “说不定是个冒牌货呢,”殷秋水气哼哼地将铁片模样的金属片掏出来塞给殷家家主,“现在一点也不顶用了,差点叫冬夏姐姐遇上危险!” 殷家家主一接过月影,表情便沉了两分。他抬头看向冬夏,眼眸里精光四射:“你那日携带月影时,都见过什么人?” “除去那已被关押的谭姓弟子、尚未捉到的拐犯,就只有守门的白楼弟子了。”冬夏想了想,又恍然补充,“还有黎清。” 殷家家主紧皱着眉转向黎清,征询地道:“或许还有高手隐藏其后。” 黎清眉梢也没抬一下:“殷家放手去查便是,问天门会派弟子协查。” “多谢仙尊。”殷家家主正色道谢。 冬夏扫了一眼黯淡无光的月影,隐隐约约地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可一下子没来得及抓住这念头,便又忽地一下消失无踪。 殷秋水对这些无甚兴趣,连蹦带跳地要求冬夏同她回房说话,连殷家带来的侍女也不乐意用,最后硬是和冬夏又一次挤了一个浴桶一张床。 等冬夏将她好不容易哄睡的时候,已经入了深夜。 冬夏正打着哈欠想要也睡过去时,她的窗户被人悄悄叩响了三下。 冬夏顿时身体一紧,坐起身盯住窗门,一句“黎清”已经抵在了舌尖,只等一看到人影便喊黎清来救命。 窗被人从外头拉开时,那人轻声地道:“是我,殷浮光。” 冬夏:“……”她古怪地看着殷浮光从窗口敏捷利落地翻身而过,身形潇洒,眉眼风流,当真像极了和人相约幽会的话本中人。 “有事吗?”她礼貌又疑惑地问。 “有。”殷浮光含笑道,“我想听听冬夏姑娘的来历,当着仙尊的面却不好问了。” 冬夏疑惑地转头看向静悄悄的门外:“你怎么避过黎清的?” 黎清既然是仙域第一人,又怎么会叫人这么简单地掩盖耳目。 “还要多谢秋水,若不是哄她戴上了同我气息相连的法器为引,我确实不能在黎清仙尊的庇护之下、不引起他注意地接近你。”殷浮光往房中走了两步,他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冬夏,“姑娘不必惊慌,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冬夏:“……”一个半夜闯女人房间的男人,还说什么“不必惊慌”,怎么听怎么可疑。 “黎清仙尊身边竟跟了一个凡人,他还对这个凡人照顾非凡,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殷浮光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柄折扇,哗地打开后扇了两下,“今日是我,往后见到姑娘的人多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你。” 冬夏沉吟片刻:“你是不是觉得我眼熟,好像从前曾经见过一样?” 殷浮光动作一顿,在月光下朝冬夏挑了一挑眉毛:“难道姑娘见我也如是?” “确实有些熟悉……”冬夏朝他甜蜜一笑,“不过你也不是第一个啦。” 殷浮光:“……”他好笑地收起折扇,“这我便更确信了些。不过……” 冬夏还在等着殷浮光“不过”后面的话,却见他的身影原地一晃化作一个虚影散开。 几乎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冬夏往一边倾斜了下身体。 殷浮光的一声“咦”近在咫尺地响了起来。 冬夏这一歪身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但只是三五寸而已,殷浮光的身形还是骤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且一只手已经几乎碰到了她的腰侧。 冬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张嘴正要喊人时,殷浮光突然停住动作朝门口看了一眼:“迷阵被破,他来了。” 冬夏:“……”还布了迷阵? “算了,改日吧。”殷浮光几乎贴着冬夏的额头轻笑起来,他收回了手,再度化作虚影,这次彻底消失在了房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轻不可闻的低语像条灵蛇钻进冬夏耳中。 “——你有没有想过,黎清一直在骗你?” 几乎就是同一个瞬间,黎清推开了冬夏的房门,冷似寒铁的目光从房中一扫而过,沉沉地问:“刚才还有谁在?” 作者有话要说:  殷长天:小小年纪,却承担了我不该承担的重责……前面的让让,付账的来了。 ☆、第 10 章 殷浮光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振聋发聩,冬夏的全副心神都被吸引,听见黎清的问话,下意识张嘴将人供了出去:“殷浮……”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从舌尖滚出去,冬夏便反应了过来,她飞快停嘴,但为时已晚。 或者说,黎清心中早就有了猜测。 冬夏心里有点儿打鼓,先低头看了看床上安睡的殷秋水,才低声道:“他只是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别的没什么。” “他说了什么?”黎清将视线从半敞开的窗移到冬夏的脸上。 “每个字分开我都明白,连在一起却听不懂。”冬夏无奈道,“他这个人是不是一直都喜欢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说话?” 黎清没接冬夏半打圆场的问题,他朝床榻走了两步,朝她伸出了手去,看动作像是要碰一碰她的脸。 冬夏眨眨眼睛没躲避,可黎清的手终究没落到她脸上,而是半路拐弯撑在了床顶。 仙域至尊微微俯身垂首,复又问道:“冬夏,殷浮光说了什么?告诉我。” 大约是夜深寒意重,窗外冷风往里一卷,冬夏竟浑身一紧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冬夏总觉得黎清的影子印在地上,比床的影子要黑沉上两分。 “他说想要问问我的来历,确认一些事情,”她放柔了声音对黎清解释,“我什么也没告诉他。” 黎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要判断话中真假。 “才说了两句话,他发觉你来,便一溜烟跑了。”冬夏无可奈何地说,“那么点儿功夫,说不了什么。再说,他要是真敢做什么,我都准备好大声喊你的名字了。” 也不知道这一串辩解中的哪一处触动了黎清神经,令他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两分。 “殷浮光仙魔通吃,是有名的负心人,不同他扯上关系为好。”他说着松开在床顶擎了片刻的手掌,动作很轻地抚了一下冬夏的额际,“睡吧。” 这一遭下来,冬夏原本的睡意早就去了大半,她探身出去拉住黎清的手:“等等。” 刚退了半步的黎清垂眼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又将视线抬了三分看进冬夏眼里。 “我也有件事想要问你。”冬夏干脆下了床,拽着黎清的手不仅没放开,还借了一把力才站稳,“去外面说?” 黎清嗯了一声,在被冬夏牵着离开房间之前,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殷秋水手腕上的珠串自动褪下飞到了黎清手中。 ——珠串上果然带着一丝殷浮光的真元气息。 黎清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指将其捏成了齑粉,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反扣住冬夏的手指。 “那日我半夜出去时,听见那两人的谈话……”冬夏出门便小声解释一番,她直截了当地问,“鼎炉是什么意思?” “邪魔外道、投机取巧之法。”黎清简单笼统地答了,见冬夏蹙着眉望他,一双眼睛里带着疑惑茫然,顿了顿又补充,“以药鼎窑炉能炼制出丹药法器,以人为鼎炉则能增长修为,用这速成之法,道心不稳是其一;伤人性命是其二。” “人人都能当鼎炉吗?”冬夏又想起来了些内容,“他们说秋水是……‘好货色’。” “天下万物皆分三六九等,‘鼎炉’也不例外,据书中记载,被当作鼎炉消耗后,寿命最久的也只活了十年,短的只有三日。” 黎清的话令冬夏瞳仁紧缩了下。 “这就是在杀人。”她沉声斥道。 “用鼎炉修炼如同饮鸩止渴,一旦开头便再也停不下来,需求也日渐增长无穷——因此灵界已在百年前禁止任何人炼制、售卖鼎炉。”黎清道。 “但百年后仍有人铤而走险,”冬夏轻轻冷笑了一声,“想来一定收益颇丰,才叫他们舍不得停下。” “我已传信让问天门派人来查,殷家更不会善罢甘休,不会令他们逍遥法外。” 冬夏叹了口气:“可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悄悄用鼎炉修炼,这样的买卖怎么做得起来呢?” 即便捉住了这次的这伙人,连根拔起,灵界之大,谁知道暗中又扎着多少个相似的组织? “修行只求仰俯无愧,”黎清轻勾冬夏攥紧的手指,“吸人灵气,终有一日会自食苦果。” 冬夏被挠得微痒,瞪了黎清一眼,嘟嘟囔囔地道:“……但那个人的一条命,怎么赔被他害死的那么多人?要不是我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就去提剑追杀他们,太可恶了。” 听完她叽里咕噜的抱怨,黎清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 “困不困?”黎清答非所问,“若是不困,我带你去追杀他们。” 冬夏点到一半的头硬生生半道停住,摇成了骰子:“不困不困——你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大致知道,查探不难,”黎清按住她的肩头,“但夜深露重,你回房先……” 冬夏满心都是“追杀”,哪里还有心情听黎清后面磨磨唧唧的话,果断往他身边挤过去,紧紧抱住一条手臂。 “我不冷,”她睁大眼睛向黎清表达自己的迫不及待,“我们现在就走嘛,拜托拜托黎清你最厉害啦我在你身边怎么可能会受寒呢!” 黎清噎了噎:“……嗯,不会。” 冬夏眉开眼笑:“那我们现在就走,天亮前是不是就能回来啦?” 她不知道自己问了个什么问题,换作任何人都能苦笑不已。 ——光是往返这一趟便能让个中高手花上一两日。 正是因为费事,黎清才交给了问天门弟子去追查。 他不敢离开冬夏身边太远。 但冬夏一无所知,她敢这么撒娇一问,黎清便敢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他:“能。” 冬夏欢呼一声,又毫不吝啬地一阵天花乱坠,直到黎清略微不自在地撇开了脸去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两人踏上飞剑离开白楼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刚一上飞剑,呼啸夜风扑面而来时,冬夏便有点儿后悔了:外面是真的有点冷。 但大话已经放了出去,冬夏只好委委屈屈往黎清怀里靠过去取暖。 黎清被她蹭得有点僵硬,半晌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脊。 一阵奇妙的暖意顿时覆盖了冬夏全身,空中的冷风都被隔绝在了外头,比穿了一件轻若无物的厚衣裳还立竿见影。 冬夏好奇地松开手臂往旁移动,即便离开黎清一段距离,她也不再觉得冷了。 “真好用。”冬夏喃喃地感叹罢了,回头又见到黎清神色郁郁、一言不发,转了下眼睛哎呀一声往黎清身前摔。 ——黎清抿直嘴唇将她稳稳扶住了。 冬夏立刻打蛇随棍上地抱住黎清手臂回到他身边,笑眯眯道:“一不小心就站不稳,我还是抓着你吧。” 黎清看了看她,目光往一旁撇开。 “可不可以呀?”冬夏歪着身体追过去,一下一下踮脚挡黎清的视线,“好不好嘛。” 黎清:“……好,别动。” 冬夏这才满意地停下来站稳不动了。 当她往飞剑底下看去时,只瞧见了一片混沌乌云模样的东西,也看不清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城镇。 若是有见识的修士在场,便能看出黎清根本没走正常人能走的路,他直接破开空间、自虚空中抄了一条近路。 ——换句话说,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离飞升仅仅一步之遥罢了。 但冬夏看不懂,瞧了两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心中觉得明天大概是要下雨,不然怎么乌黑成这样。 正是阴郁无月的一个晚上,冬夏也不知道黎清带她飞了多久才在一座小岛旁停了下来。 之所以知道这是个岛,还是靠冬夏听见的延绵不绝海浪声。 “他们将人藏在海岛上?”冬夏眯着眼向下看,只见黑漆漆的海面上矗着个秤砣似的小岛,夜黑风高的根本看不清楚上头是什么情况。 黎清带她下落的途中短暂停顿了下,好似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去势。 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黎清的飞剑便势如破竹地从中刺穿了过去。 穿过这道无形屏障的同时,冬夏顿时觉得浑身一寒。 ——那却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说的阴寒气息包围盘踞在这座岛上,像是恶念,又像是怨恨,令她刚跨进去便觉得有些不适,不自觉地往黎清身边凑了凑汲取暖意。 落地后,黎清收起飞剑让它留在冬夏身边,道:“我去清路。” 冬夏也不想在黎清大杀四方时当个拖后腿的,便乖巧应了下来:“剑不带了吗?” “用不着,”黎清淡然道,“乌合之众。” 黎清走后,他留下的御虚剑便有灵性地在冬夏身旁上下围着她环绕穿梭。 冬夏伸手去戳寒光四射的剑身,御虚剑却跟被烫到似的飞快向后退了足足一尺距离。 冬夏:“……”她默默将手收了回来,找了块石头坐下等待黎清归来。 御虚剑也别别扭扭地跟到她旁边再度打起转来,将护卫的职责履行得相当到位。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半空再度传来飞剑破空声,冬夏抬头望去,见到一群穿着蓝白服饰的宗门弟子列队而来,一个个都脚踩飞剑仙气飘飘,身上的衣服也同黎清的有些相似,只是远不比上他穿着好看。 有个弟子眼尖地看见了冬夏:“凡人?” 为首的弟子却更敏锐地先看见了冬夏身旁打着转儿的御虚剑,顿时神情一凛:“那是御虚剑!大家小心,这可能是被仙尊用剑暂时围困起来的敌人!” 冬夏愣了一下,摆手笑道:“你们是不是问天门的弟子?我与黎清是同行的,他进去清路,让我在外面等他。” 她生得秀丽无害,三两句话便如山中溪涧清甜,叫人听了便不自觉地舒展眉眼。 为首弟子神情稍稍软化,但还是扬手让众人将她围了起来:“我等确实是问天门弟子,姑娘的话等仙尊出来,便能得到证实,在那之前……冒犯了。” 冬夏歪了歪头,确实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是黎清囚困的不法之徒,加上对方还算得上彬彬有礼,便朝他们笑了笑:“黎清说派人追查此事,请问你们已经知道被拐走的孩子们在哪里了吗?” “就在此岛上!”为首弟子毫不迟疑地道,“只是岛上布有阵法,非高手不能破,我等不得不回报宗门求援,才拖延至今,方才察觉阵法被破,便立刻赶来了。” 冬夏:“……”就是被御虚剑戳破那层屏障? 御虚剑在问天门弟子到来时便停下了动作,静静悬浮在冬夏身边看她和为首的弟子说话。 眼看着两人一问一答气氛越来越融洽,它在半空中歪了一下,突然倒转剑身,将剑柄往冬夏手旁送了过去。 冬夏正含笑和人说话,突然手背就被略显粗暴地捅了捅,低头去看时见到的只有一把蹭得累的长剑。 御虚剑戳了一次,见冬夏没反应,又连戳三次。 冬夏试探地翻转手掌,将往自己掌心里送的剑柄握住了。 等她再度抬起头来时,问天门弟子一个个瞠目结舌看她的样子就像在看神仙。 “这……这确实是御虚剑。”为首弟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是仙尊他从没让别人碰过的御虚剑。” 冬夏连忙解释:“不是,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平常只有黎清带着我御剑飞行过。” 为首弟子表情更加恍惚:“仙尊……带你……御剑?” 冬夏正要开口,御虚剑却已经不耐烦地往前拽着冬夏走,将她往岛的深处拖去。 冬夏呀了一声,没敢松手:“御虚,黎清说让我在这儿等着的。” 不会说人话的御虚剑只管带着冬夏前行,用剑芒将几个挡在路上的问天门弟子给逼开了。 问天门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跟上去吧,”为首弟子的声音打着飘,“御虚剑听她的话,肯定得了仙尊的点头。” 冬夏跟着御虚剑走了一会儿,突地福至心灵:“御虚,黎清是不是已经清好路了?” 御虚剑用剑尖上下晃了晃,动作看着像是点头。 冬夏放心下来,小声问:“他没有带你,受伤没有呀?” 御虚剑骄傲地“摇头”。 由御虚带路走了一段路后,黎清出现在了冬夏和众人的面前。 “黎清!”冬夏欢快地跑上前去,灵巧地避开了地上湿滑的植被,“找到了吗?” 黎清应了一声,朝她伸手:“我带你去。” 冬夏高高兴兴将手交过去时,黎清才朝问天门弟子们看了一眼:“留一人随我来,其余人去捉拿岛上邪修。” 众人条件反射地恭敬应是,一个个眉眼神情却都跟刚做梦了一般难以置信又怀疑自我。 得了心心念念的消息,冬夏果断将问天门弟子们抛到脑后,跟着黎清去了一处隐蔽的地窖。 地窖门上的阵法被黎清轻易捏碎,他将位置让给冬夏:“开门吧。” 冬夏深吸一口气,双手使劲将暗门拉了开来,对上了惊恐不已的十数双孩童眼睛。 冬夏心中陡然一烫,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小腹一路涌到喉咙口,堵得她眼眶一酸。 就好像这样的视线,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这样的暗门,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打开过。 “出来吧,没事了。”冬夏柔声道,“坏人不能再伤害你们了。” …… 在问天门弟子的安排下,被拐的女孩儿们被一个个送回了家,无家可归的便带回问天门做些粗使活计。 其中的一个小姑娘在离开之前,怯生生地将一朵从岛上摘下的野花送给了冬夏。 冬夏含笑蹲下让她把野花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又抱了抱她。 等小姑娘害羞地跑走之后,冬夏环着自己的膝盖仰头去看身旁的黎清。 黎清这么好,怎么会骗她呢? 冬夏看了半晌,甜蜜又酸涩的两极情绪胡乱搅在一起,平日里巧言令色的唇舌只能干巴巴吐出两个字:“谢谢。” 先头两个字出口之后,后头就松快多了。 “——黎清果然最好啦。”她弯着眼睛说,这次带了点儿不好意思的羞赧。 黎清微微俯身,看见冬夏澄澈的双眼里倒映出自己漆黑一片的影子。 ——修行只求仰俯无愧,否则自食其果。 天道之下灵界人人皆遵从这一条规矩,这些邪修不例外,哪怕身为仙域第一人的黎清也不能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御虚剑:是这样的,仙尊他可以被打了也不痛还能凑上去,但我真的记得我被这个女人打得好痛好痛……QAQ ☆、第 11 章 黎清说话算话,从海岛返回到白楼的时候,天果然还没有亮。 冬夏轻手轻脚摸到自己房间的门口,侧耳听了一下里头的动静。 很好,殷秋水没发现她半夜溜出去了一趟。 冬夏伸手正要推门,正好看见黎清印在门上的影子,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看他。 转头之前,冬夏便猜想黎清一定正注视着她。 可等真果不其然对上那双总是没有笑意、专注无比的黑眸时,冬夏还是心中漏跳了一拍。 人人都觉得她跟在黎清身边很怪异是正常的。 冬夏自己也没觉得自己会和黎清产生交集。 “忘了什么?”黎清自然地问。 冬夏咬唇点点头,倒回来几步后张开手臂抱住黎清的腰,抬头朝他灿烂一笑:“谢谢你。” 她的下巴抵在黎清胸前,像一只黏在了他怀里的猫。 尽快和黎清有过数次亲密的接触,也亲过他的脸颊,可冬夏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次拥抱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黎清注视冬夏半晌,低下头去,只轻轻将两人额头触在一起:“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可原本你派那些弟子去调查,但却为了我亲自跑了一趟,不是吗?”冬夏眨眨眼睛,直白地点破黎清的欲盖弥彰。 “……那道谢,只用嘴上说说?”黎清问。 他那仙风道骨姑射神人的面容本是生人勿近的姿态,可一垂下眼睫来时,眸底凛然便被掩去大半,竟显得温柔煽情起来。 只隔着一寸距离看这张脸的冬夏觉得黎清又长又密的睫毛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直道美色惑人。 她照过镜子,自己不过中人之姿,怎么偏偏要喜欢黎清这样世间难寻的谪仙长相? 怎么黎清就长得这么戳在她的喜好上? “……哇,”冬夏不自觉地绞紧交叉在黎清背后的手指,干巴巴、小小声地道,“堂堂仙尊,不可以做出挟恩求报这种事情来的。” “只挟你的恩。” “……怎么报?” “我以为你很擅长,”黎清意味深长地说,“毕竟你做得熟能生巧。” 即便听出黎清是在调侃,冬夏也顿时觉得有点惭愧。 一路上吃黎清的睡黎清的,麻烦了他这么多事情,她却没什么能拿来报答黎清。 “你只要……”黎清的声音很低,可悄无人声的夜间走道上,哪怕是衣物之间的摩挲声也响亮得不行。 听清黎清低语的最后几个字,冬夏脸上一热。 但仗着天黑,她并未多作忸怩便踮起了后脚跟。 “……冬夏姐姐?”房间里传出了殷秋水迷迷瞪瞪很的声音,不知道她怎么的突然醒转了过来。 冬夏的动作一僵,视线立刻从黎清脸上移向了房门的方向。 黎清:“……”殷、浮、光。 “冬夏姐姐?”殷秋水的声音很快变得不安起来。 “我在,”冬夏立刻扬声应她,“我马上来。” 黎清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道:“去吧,该睡了。” 冬夏回过头来,眨了下眼睛,猛地一下踮起脚尖,没瞄得太准,一下亲在了黎清下巴上,脚跟落地时,自己就噗嗤笑了出来。 她边笑边松开黎清,转头回了房间,才刚打开门就听见身后咔啦一声,敏感地回头道:“什么声音。” “没什么。”黎清自然地说着,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 冬夏轻而易举便信了他:“那我进去啦,明天见。” “嗯,”黎清淡淡道,“如果有事……” “我就大喊‘仙尊救命’。”冬夏飞快地抢了白,一个闪身就进了房间里。 黎清注视着门在面前合上,才敢露出掌心里刚才被他自己不小心捏裂了的须弥戒碎片。 一枚须弥戒对仙域至尊来说当然并不算什么。 但冬夏蓦然亲过来那一下,黎清切切实实被吓到了一瞬。 呼出了一口气后,黎清换了另一枚须弥戒,垂着眼边将戒中储存的物品转移到另一枚,边陷入沉思当中。 万事都如同黎清计划好的一般推进,像个遥不可及的奇迹在他掌中缓缓成型。 黎清已分不清这奇迹的云雾中被死死缠敷住的人是他自己,抑或是被封住记忆和修为的冬夏。 他唯独能确定的是,即便倾尽全力强取豪夺,这也是个注定终有一日要灰飞烟灭的奇迹。 * 殷秋水只多赖了这么一晚上,第二日便不得不跟着自己的家人离开。 她恋恋不舍地给冬夏留下信物:“等这次回去嗑的丹药消化了,我就立刻来问天门见姐姐!” “好。”冬夏摸了摸殷秋水的脑袋,只觉得一道犀利的目光扎在她手上,抬头一看,正是殷家家主在门外竭尽全力地按捺住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冬夏失笑起来,她将殷秋水牵出门送到了殷家家主手中:“给您添麻烦了。” 殷家家主低低咳嗽了一声,表情严肃:“除去谢礼,殷家欠你一个人情。” 知道这位老人爱面子,冬夏并未拒绝,含笑应了便目送殷家一行人驭起了各色的飞行法器。 殷浮光并未滞留,临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转头对冬夏做了一个口型。 冬夏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看懂了殷浮光说的是“黎清”两个字。 ——你有没有想过,黎清一直在骗你? 昨日晚上的这句话顿时又从冬夏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再被她死死地摁了下去。 黎清没有理由欺骗她,更看不出有什么隐瞒。 要说欺瞒,冬夏觉得这两个字应该罩到她自己的脑袋上。 “我们也今日动身去乾坤学宫,”黎清道,“等见过门内弟子。” 冬夏回了神:“问天门的弟子要来吗?” “快到了,”黎清牵着她往外走,“先吃点东西,你该饿了。” 他明明昨日对城中俗事还并不熟悉,今日却引导得颇为像模像样,冬夏放心地跟着黎清到了一处凡人开的早餐摊子,吃了一碗热乎乎的小馄饨。 她一边吃,一边觉得有点好笑。 黎清这气度和仪容坐在这摊子旁实在是很不合群的,老板在送上小馄饨后便远远缩在一旁,客人更是狼吞虎咽地走了个干净,摊子上空空如也,只有冬夏和黎清两个人。 但冬夏也没说什么,带着笑意在黎清的注视下一个一个将薄皮的小馄饨吃了,又要了一碗豆花。 豆花吃到一半时,问天门的弟子果然带着个小姑娘来了。 冬夏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昨夜刚刚救出来的孩子之一、其中给她送花的那个。 她愣了愣,下意识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仙尊。”问天门弟子朝黎清行了一礼,又古怪地看了一眼冬夏,才答道,“她就住在城内,我顺道护送她回家,也要对她家人解说鼎炉之事,若是他们愿意,可举家迁到问天门脚下,便不必再担心发生同样的事。” 他说得详细,冬夏认真听了问天门对这些可怜孩子的安置办法,也放心不少,便含笑朝小姑娘招了招手,替她也叫了一碗豆花。 “查到什么?”黎清问。 问天门弟子一礼,面容严肃了不少,字句简洁地汇报起了昨夜岛上那群邪修的审问结果。 冬夏边哄孩子,边竖着耳朵听。 “……但凡是他们中的人,身上都有一处同样的标记,以此作为相互辨认的办法。” “可是一朵花的形状?”冬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我见过一次,秋水也同我说过。” “正是。”问天门弟子顿了顿,悄悄地看了眼黎清的脸色,才取出一枚拇指大的印鉴。 印鉴在他的催动下微微闪光,从里头浮现出一道影子漂浮在空中,同那晚冬夏在饮酒青年脖子上见到的记号一模一样。 “我也见过。”一旁安安静静吃着豆花的小姑娘突然奶声奶气地道。 冬夏回头摸了摸她的头顶:“在那些坏人身上?” “坏人身上也有,但有一个姐姐身上也被画了。”小姑娘咬着勺子歪头,思考了半晌后道,“她被画了这个之后,第二天就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冬夏再度头痛起来,令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能保持清醒:“也是长这样的吗?” 小姑娘摇摇头:“姐姐身上被画的是红色的。” 巨大而尖锐的痛苦顿时击中了冬夏,在令她浑身血液都骤然冻结的同时也保持了她自己都心惊的冷静和理智,甚至面上都没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问天门弟子愣了一下:“门中弟子检查过,被解救出来的人身上都没有记号。” 他皱眉思索片刻,转向黎清,行了一礼:“弟子这就立刻再传信去黄师兄处,他们负责审问 邪修。” “姐姐,”小姑娘脆声唤冬夏,热烘烘的小手搭在冬夏小臂上,“你怎么啦?” 冬夏弯了个笑出来:“没事。” “不舒服?”黎清问。 冬夏原本想将这阵头痛掩过去,可刚一摇头便觉得一阵眩晕。 她此刻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冷窒息的深海之中,而那海面底下,已能窥见有什么庞然大物的黑影正在缓缓接近、将要浮出水面吞噬一切。 冬夏捂住额头弓起了腰,面色一片煞白。 “冬夏,”黎清立刻伸手去扶她,“哪里疼?” 问天门弟子反应飞快地将坐在冬夏身边的小姑娘提了起来,点足退开了数丈。 ——黎清身上护体真元已顿时张开结界将闲杂人等一律斥开,唯独将冬夏笼在了内里。 问天门弟子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留也不过是碍事,一手拉住想回去的小姑娘,带着她果断离开此处,心中震惊不已。 当仙尊撑开这领域时,天下便没人能击破被他护住的方圆。 或许原本有一人,但也已经死了。 黎清手掌温热,冬夏正浑身发冷,几乎被他掌心里的温度烫了一下,下意识躲了开去。 不真实的黑蓝海平面越发晃荡汹涌起来,冬夏从些微的粼光中瞥见一张面孔。 “黎清,”她几不可闻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你是不是骗了我?” 她倏地抬头盯住眼前的黎清,头疼欲裂都被这一刻内心涌上的无名怒火压了下去:“——你隐瞒了我什么?” …… 冬夏突然的质疑令黎清脑海空白了一瞬。 等他重新聚集起神智时,冬夏已眼睛一闭晕了过去,脑门都差点磕在了桌板上。 黎清倏然弯腰伸手,才堪堪让她的额头撞进了自己掌心里。 冬夏的额头冰凉得惊人,黎清只用神识往她识海外围稍稍一探,便知道其中是一团兵荒马乱。 ——她想起来了? 这个念头从黎清脑中一闪而过,几乎每个字都往下滴着黑水。 他面无表情地留下银钱,抱着冬夏御起飞剑,径直往乾坤学宫的方向而去。 黎清若想全力赶路,任何地方都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和冬夏在路上停停走走那么多日,是为了让冬夏对他生出熟悉信任之情。 这一办法确实顶用,黎清一日比一日更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可冬夏为什么会觉得他骗了她? 飞剑如同飞梭破开虚空,黎清一手按在冬夏眉间,迟疑着没有立刻侵入她的识海。 对于任何修士来说,识海和丹田都是最重要的命门。 心脏被捅穿、身体被砍成两截,只要修出元婴,都有可能逃得一条性命、重塑肉身;但丹田被废,便修为尽失、沦为废人;识海受损,轻则失智,重则疯癫。 黎清花了足足三年,才找到一个能不伤害冬夏、又将她束缚住的办法。 冬夏的识海修为皆被死死封住,骨龄面容气息全部做过伪装。除非有人能破开黎清的真元封锁,才能触及冬夏的真实。 但施加在冬夏身上坚不可摧的所有枷锁,都是对外的。 若冬夏要从内打破这道屏障,自然比从外界动手轻松。 黎清纵然可以悄悄潜入冬夏识海,在外层改动她的想法,但一来治标不治本;二来识海太过脆弱,无论他怎么小心动作,入侵仍然对冬夏有所伤害,无法频繁进行。 前几日在冬夏想分道扬镳时,黎清才刚刚梳理过她的识海。 立刻侵入第二次,实在太快了。 但若冬夏真回忆起来蛛丝马迹,她醒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黎清垂眸端详许久冬夏的苍白面容,移动拇指将她昏迷时仍然紧紧皱起的眉宇揉平,只觉掌中奇迹破灭的那一日已阴森地追到了他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可能有人会问……提前答,本文SC。 ☆、第 12 章 冬夏头疼欲裂地醒了过来,只觉得眼皮都沉重得掀不开,眼睛更是酸胀不已,不由得按着自己的额角低低地嗷了一声。 她上次喝多了酒,醒来时也没这么难受。 就在冬夏边胡乱揉着自己额头边认真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一双手接替了她的动作。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打着圈按揉穴位,温热又舒适,冬夏满足享受地叹了口气,下意识道:“黎清?” 黎清低声应:“还痛吗?” “有点难受。”冬夏哼哼唧唧地往他肩膀上倒,“还有点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刚才在说那些邪修身上的记号?” “有些已被卖掉的女子身上也带着相似的记号。” “哦,对,”冬夏恍然地抬起了头,“然后我就突然头疼晕过去了——是不是因为失忆,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黎清按揉的动作停了一下。 冬夏立刻面露菜色往他肩上重新摔了过去,示弱地嘤嘤:“疼。” 黎清:“……” “还有,我刚才突然昏过去,没吓到孩子吧?”冬夏虚弱地发问。 “自有人送她回家,”黎清抚了一下冬夏的头发,“头疼或许是你记忆躁动的预兆,只记得这些?有没有多想起什么来?” 冬夏沉思了片刻:“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你问我疼不疼。” “没有别的了?”黎清轻声在她耳边问。 见他问得这般仔细,冬夏有些疑惑地按捺头痛认真回忆了一番,才点头道:“嗯,没有了!” 黎清安抚地摸摸她的头顶:“等此间事了,我尽快带你回问天门寻那位师叔。你疼得太厉害了。” 冬夏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吓死我了。” 在黎清身上靠了好一会儿,享受仙界至尊亲力亲为的真元按摩后,冬夏胀痛欲裂的脑袋终于舒服了不少。 于是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有心思观察起自己所在的环境来:“这是哪里?” “乾坤学宫。”黎清道,“他们也有医修,且离得最近,先看一看你的情况。” “那怎么没有别人?”冬夏好奇道。 黎清没说话,但两人所在的禅房之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拉开,门外一名穿着白色禅衣的儒生苦笑接了冬夏的话。 “仙尊从抵达乾坤学宫到现在,还未曾开口对学宫中人说过一个字,此处所布结界更是牢不可破,我们怎敢靠近?” “可你来了呀。”冬夏眨眨眼。 “那要多谢仙尊赏见。”儒生正正经经地朝黎清一礼。 “他就是医修。”黎清道。 儒生含笑道:“在下宋恪舟。” 冬夏了然,大方道:“那医修是怎么看病的?” 宋恪舟含笑又是一礼:“姑娘是凡人,我便用凡人的方法来望闻问切吧。不知仙尊带姑娘来此,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倒也不大,就是忘了从前的事情,刚才头疼晕过去了。”冬夏老老实实地道,“还是第一次这么疼。” “全忘了?”宋恪舟皱着眉问。 “许多常识都记得的,只是认识过什么人、自什么地方来、经历过什么事情这些忘了。”冬夏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一醒来,我就掉在悬崖底下,是黎清将我救上来的。” 宋恪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了些吃喝睡的问题,便伸手为冬夏切脉:“我会输一丝细微的灵气入你体内,若是觉得难受,便告诉我。” 冬夏乖乖将手腕交出去放在桌上,结果切脉这过程中不仅没有难受,甚至一丝感觉也没有。 “姑娘应当在落下悬崖前受过伤,才导致的失忆。”宋恪舟全神贯注细查了片刻,收手展眉道,“觉得头疼,是因为想触动从前的记忆,脑中震荡,便产生疼痛。” “可我昏过去前没有想和过去有关的事情。”冬夏鼓起脸。 “人身边有万千事物,即便你不去注视,也能悄悄潜入你的意识当中,”宋恪舟细致地解释道,“就像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忘了,却还能和普通人一样行动思考,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不该去想从前的记忆?”冬夏拧眉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恪舟失笑,“我是说,你不必强求强迫,自然而然记忆便会流向你。” 冬夏哦了一声,有点郁闷:“可我想快点想起来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你越是着急,就越适得其反,”宋恪舟耐心地道,“姑娘或许正是太过急迫想要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才会脑中震荡晕厥过去。长此以往,对你的身体不好。” 冬夏皱起鼻子看宋恪舟,又扭头看黎清隐隐带着不赞同的神色,委委屈屈地应了下来:“那我尽量。” 宋恪舟欣慰道:“姑娘能明白便最好不过。既然是你的记忆,不必强求,也会自然而然回来的,顺其自然便是。” 他说罢便拱手要离开,黎清开口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 冬夏和宋恪舟同时疑惑地看向他。 黎清:“……冬夏,手。” 冬夏一下子反应过来,将刚才没诊脉的另一边手腕露出来给宋恪舟看:“我醒来时,手上带着这样的金色纹路,黎清没有见过,说乾坤学宫能人众多、专精阵法,就带我来这里寻人查看——那你一定就是专精阵法的高人啦!” “不敢当,”宋恪舟摆手,十分谦逊地道,“不才只是学宫中的一个普通学子罢了。” 他道了声失礼,便靠近去看冬夏手臂上的纹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哪怕冬夏原本并不紧张,也被宋恪舟的神情带起两分揪心:“……是很不好的东西吗?” “不,倒是个很贵重的东西。”宋恪舟头也不抬地道,“这阵纹的排列方式我前所未见,简直就像是自创出来的一般!啧啧,千百年来,灵界阵法统共就是九九八十一套,已囊括了天地万物在其中,想要在这之上自创一套阵法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没错,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姑娘,你失忆之前,或许地位相当的不简单! “虽说以我的才能,还不能立刻解读出它的作用原理,但是这个凭空创造出了一套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崭新的阵法来的人,他……他简直就是千百年来前无古人的奇才啊!” 宋恪舟越说越快,声音逐渐激昂起来。 冬夏茫然地转头看向黎清。 ——这翩翩君子端方怎么突然变成了老学究? 黎清动了动手指,一道灵气直击狂热起来的宋恪舟手肘,不轻也不重,只让他手肘一麻。 宋恪舟嘶了一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见到不曾见过的新奇之物,一时失态了,仙尊见谅。”他顿了顿,仍然难掩自己的神采飞扬和求知若渴,“我能不能将这些阵纹描下来研究?若是得出结果,一定立刻告知姑娘!” 冬夏倒是无所谓,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道:“好啊,本来我来乾坤学宫也是为了找人帮忙解读,你愿意出手协助就再好不过啦。说不定有了你的解读,我就能顺利找到自己的记忆了。” “放心,放心。”宋恪舟立刻保证,“除了我,学宫中人一定都很感兴趣,策众人之力,想必破解此阵的速度不会太久!” 在宋恪舟眉飞色舞为乾坤学宫打包票的功夫,黎清覆上冬夏的手背试了试她的体温,将她落到手肘处的宽袖理回去大半,只堪堪将阵纹露在了外面。 有了冬夏的同意,宋恪舟很快从须弥戒中取出了笔墨纸砚来。 他也不用研墨,提笔一蘸便吸饱了不知道从而而来的墨汁。 冬夏:“……”这想来也是件法器,世上当真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法器都有。 宋恪舟聚精会神照着冬夏手腕描了两笔,突然动作一顿,纳闷地道:“这阵纹是不是和刚才有点细微的差别了?” 冬夏低头凝视两眼,诚实摇头:“我看不出来。” 宋恪舟挠挠头,只好当做是自己的错觉,低头飞快地将这一圈阵纹依样画葫芦地描了下来,又看了两眼才如获至宝地捧在了手里:“仙尊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没有,在下便将这阵纹拿去和同门一道研究了。” “多谢。”冬夏赶紧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恪舟也立刻回礼,客客气气地道:“仙尊有令,自然莫不遵从;再者,有这样堪称奇迹的第八十二套阵法出世,我乾坤学宫本就趋之若鹜,还要多谢姑娘愿意将它交给乾坤学宫来解读。” 按道理,两人还要再互相客气几个来回,但黎清打断了这个过程:“宋恪舟。” 宋恪舟:“……了解。冬夏姑娘,莫忘记我的话,莫强求,顺其自然——在下告退。” 虽然算是被黎清赶走的,但宋恪舟离开时脚步抡得快要飞起来,显然对解读新阵法更为迫不及待一些。 “接下来该回问天门了?”冬夏歪头问黎清,“什么时候动身?” 黎清刚要开口,一只纸鸢拖着白色流光从窗外钻了进来——竟是直接从合上的窗户里就这么钻进来的,冬夏看得清清楚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纸鸢一路拍着翅膀飞到了黎清面前才停下来。 黎清道:“宗门的传信。” 他点了一下纸鸢,小小的白色生灵便立刻化作一道光没入白玉似的指尖里。 “师叔出关了,”黎清神情缓了些,“回去便可以见她。” “可是刚才也看过啦,还要再麻烦师叔吗?”冬夏托着腮问。 也不知道是她话里什么地方戳中黎清,他将视线投向冬夏时眼底甚至带了分笑意。 “没关系,师叔是灵界最顶尖的医修之一。”黎清道,“……总要叫你放心。” 冬夏眨了眨眼,咬唇笑了起来:“好。” 侧腰的印记仿佛正在隐隐发烫,但冬夏知道那只是她太过在意而产生的错觉。 她确实只记得黎清问她疼不疼、伸手扶住她,而她下意识将黎清的手打开,后头的事情一无所知。 可这头疼究竟是因何而发作的,冬夏却记得一清二楚。 ——她身上有着和当作鼎炉被售卖的人一样的记号。 这样的事情……好在她一开始便选择了没有告诉黎清。 * 两人离开乾坤学宫时,冬夏眼尖地瞧见底下不少小小的人影在远处晃来晃去。 尽管她的视力看不太清楚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但想来仙域第一人现身,无论哪位修士都会忍不住好奇之心的。 更何况按照宋恪舟所说,黎清来时一言不发,那架势恐怕有点吓人,想必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也就是说,那群乾坤学宫的弟子八成在底下议论纷纷呢。 冬夏忍不住轻轻扯了扯黎清的袖子:“那边的乾坤学宫弟子是不是在说我们的事呀?” 黎清头也不转地道:“没什么值得一听的。” 这答案就是明摆着的“是”了。 冬夏长长就案例一口气,有点愁眉苦脸。 一路上实在已经见了好几个门派的弟子,这其中还包括了问天门。等真到了问天门的时候,是不是人人都知道黎清的身边带了一个身无分文、除了会说几句好听话之外、什么都拿不出手的她? 越想,冬夏越觉得头疼起来,赶紧打断自己的念头不再多想。 …… 底下的乾坤学宫弟子看着御虚剑在天际消失,一个个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着仙域至尊的八卦。 “你们刚才有谁见到仙尊带着的那个姑娘了啊?是不是美若天仙,比问天门的妙音仙子还要美?” “我来迟了,可正巧错过,当真时运不济!” “听说徐师弟见着了?” “别提了,仙尊来时气势凛然,徐师弟一个不小心被仙尊真元所摄,回房躺着去了。” “噫!不行,不行,我非得去把徐师弟拎起来问个清楚才能罢休,否则今日脑子里光想着仙尊抱着个姑娘来找宋师兄的事情,那岂不是是什么也不用干了!” “带上我带上我!” “我也去!” 学子们呼啦一下散了一大群,还剩下的一小半都是兴趣寥寥的模样,只剩一个穿着初等学子服的少女仍旧好奇地盯着黎清和冬夏离去的方向。 经过的弟子看了她一眼:“瞧什么呢?” 少女扭头腼腆一笑:“我方才瞥见一眼,觉得仙尊带着的人有些面善。” “仙尊身边的人,能和你一个新入门弟子有什么交集?” 少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是,大概是我眼瘸了下。” “好好研学是正经,咱们乾坤学宫以学入道,分心是大忌。” “师兄指教得是。”少女躬身送走絮絮叨叨的师兄后,又朝天际望了一眼,才低下头去,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将从自己脉门透出的一丝魔气按了回去又重新封住。 “看来该换个宗门了。”她喃喃自语似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宋恪舟:虽然我的人设是个疯狂科学家,但当大领导需要的时候,我也可以是个影帝。 徒弟弟:混进正道大本营?真刺激,我这就来。 ☆、第 13 章 问天门天穹中白日倏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剑鸣。 世间好剑虽多,但每一柄都不同,发出的剑鸣声自然也各不相同,剑修们尤其擅长于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别来。 亲传弟子以上的门人离开宗门、又从山门回归时,都会一道剑气击在山门阵法上,将剑鸣声传出去。 ——是种只有问天门人才用的敲门之法,宣告“本人已安全回到问天门”。 通常来说,这剑鸣几天也不会响一次,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可今天这一记剑鸣不同。 它从山门扩出去时,整个问天门未在闭死关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这剑鸣……是黎清仙尊回山了!” “定是仙尊无误!唯有他的剑鸣才这般雄浑磅礴,只闻剑鸣声也同受他亲自教导一般醍醐灌顶!” “仙尊不是在养伤?什么时候离山的?” “……这位师兄想来刚出关不久吧?不然怎么会没听过门内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什么?什么传闻?同黎清仙尊有关?” “自然!前些日子几个师叔们离宗办事,奉仙尊令捉了一群邪修,回来时还议论纷纷,说黎清仙尊身边带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女子!” “这一听便是假的!仙尊向来不近女色,怎么可能将凡人女子带在身边!” “就是,黎清仙尊剑气凛冽,我们连遥遥看一眼都双眼刺痛,凡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众剑修正一本正经论证“一阶凡人若要承受仙尊的剑气需要经历什么步骤”时,一道剑气唰地砸到了他们身旁,落地炸了声响雷。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去,见到站在不远处的人时顿时噤若寒蝉。 “黎清师兄的流言蜚语,你们作为问天门弟子,非但不置之不理,反而肆意扭曲传播?”蓝衣女子皱着眉令道,“都散了,去修炼。” 她的地位显然不低,剑修们应了是便一个个散开了。 蓝衣女子身后的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人小心地道:“师叔,仙尊回来了,您不去看看吗?” “……去。”蓝衣女子深吸口气,“我要亲眼看看,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 冬夏在从遇见的几次修仙弟子口中陆续听过问天门,也见过问天门的弟子,更是同问天门的黎清朝夕相处了许多日,脑中早就对问天门的势力之大、地位之高有所构想。 可等黎清带她抵达问天门时,冬夏才发现她的构想实在还是太过浅薄了。 问天门弟子口中的“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交错坐落的四十九座山峰,它们所占的庞大地域加在一起,才是问天门的坐落之处。 才刚到第二座山峰时,冬夏在空中回头去看,第一座山峰已经只有遥遥的一点缩影了。 ——整整七七四十九座山峰! 当飞剑落地时,冬夏忍不住道:“问天门这么大,魔域怎么敢和你们针锋相对?” 黎清:“……”这话从冬夏嘴里吐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是那么个意思。 以冬夏全盛期的强横势力,这问天门她也并不看在眼里。 仙魔两域交战,其实打的是两边:冬夏对黎清,魔域众人对仙域众人。 而后者的结果其实根本不重要,只是替他们二人留出一战的清净场地。 即便仙魔大战时,仙域修士的死伤比魔域惨重得多,只要黎清胜利,仙域便是胜利。 “……仙魔本就不两立,交战是必然之事。”黎清强行解释。 “可现在不已经是仙域一家独大了吗?”冬夏直白地问,“我这么多天还一个魔修都没见过呢。” “那是——”黎清脑中转了几个解释,正在谨慎地挑选一个不会触及冬夏记忆的说法时,察觉到了数道真元正迅速从空中飞近,如释重负地适时打断对话,“有人来了。” 冬夏闻言顿时也忘了进行到一半的话题,少有地紧张了一下。 ——来的肯定是问天门的人,冬夏可不能确定这些人对自己是不是都和黎清一样友善。 御着飞剑前来的几人中,打头的是个穿着一身蓝衣的貌美女子,她飘然从飞剑上跳下落地,长剑便通灵地自动飞起、长了眼睛似的归入她的鞘中。 这实在是个叫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人,一举一动间顾盼生辉,飒爽又高傲,气度非凡,一看便知道是位天之骄女。 见到黎清,她明艳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师兄,你回来了。” 黎清淡淡点了头,对冬夏道:“这是我的师妹,楚灵。” 他一说师妹,冬夏便了然道:“镜子的那个师妹?” 楚灵:“……?” 黎清:“……”不,那是我骗你的。 黎清不答话,不妨碍冬夏将这理解成他的默认。 其余几人这时也纷纷落地,恭敬地抱拳问好,却都没有同楚灵一般亲密地口称师兄。 “仙尊。” “见过仙尊。” 楚灵的视线在冬夏身上停留了片刻,眯眼道:“听闻师兄解救了一群被拐去当鼎炉的少年少女,这也是其中一人?” “她不一样。”黎清简短地解释,又对一旁的弟子吩咐,“送凡人的日常用度到我洞府来,她以后住在这里。” 冬夏眨了眨眼,她还没做什么反应,楚灵的柳眉就皱了起来:“师兄,男女有别,更何况她一个凡人,以什么理由在问天门常住?” 黎清:“亲眷。” 眼看楚灵和周边问天门弟子的表情都是一愣,冬夏赶紧开口解围:“治病!我是来治病的。” “治病?”楚灵狐疑地看冬夏,“俞师叔确实出关了,但要她看你一个凡人的病症,未免也太大材小用。” “楚灵,”黎清打断了她的问话,他冷然道,“我让谁住到我洞府里,不需要过问任何人。” 楚灵脸色一白,不自觉地扬了扬下巴:“师兄说得是,但她一个姑娘和你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师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不适合。”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冬夏,提议:“让她到我院中住,便不会有人说闲话。难得师兄带人回来,我这个做师妹的总该替你好好招待一番客人。” “不用,”黎清断然回绝,“冬夏必须和我一起。” 楚灵沉下了脸。 冬夏左右看看,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想了想便去晃黎清的手臂同他打商量:“她说得对,我同女孩子一起住更好一些。” 黎清当然不可能同意。 即便问天门都在他的神识笼罩范围之内,可一旦冬夏的气息离得太远,黎清便不能安心。 冬夏那日的一句质问,黎清至今不敢忘记。 来问天门的路上,他反复试探过冬夏是否真的回忆起来了什么,答案却是否定的。 黎清无法想象他从前所知的冬夏若是恢复记忆、知道他做了这一切后会是什么反应。 总归不会像现在一样还能眼睛亮晶晶地和他撒娇;暴怒地朝他丹田捅一刀都算轻的。 这系列念头从黎清脑中闪过只是瞬间的事情,他仍然冷硬地回道:“不行。” 冬夏没了办法。 “师兄觉得我保护好区区一个凡人?”楚灵咬紧牙问。 “冬夏不一样。”黎清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比之前更郑重,像是个警告。 “不过就是个——”楚灵轻嗤贬低到了一半,目光转到冬夏脸上,同那双清澈得几乎能看见眼底瞳纹的眼睛撞了个对着,后头刻意轻蔑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这、这简直就和楚灵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从山脚下捡到的初生小鹿一般,站都站不稳,水灵灵的大眼睛信任地望着她,光是扑闪一下都叫人心软成一泡糖水。 谁能对这么一双眼睛说出狠话来,他就简直铁石心肠、不是个东西。 楚灵的措辞都滚到了舌尖上,又被她压回舌头底下,顿时卡了壳。 黎清看了楚灵一眼便牵着冬夏离开,冬夏却对漂亮姑娘放心不下,不由得小声埋怨黎清:“她是个姑娘家,你不要这么凶她呀。” 黎清:“……”你是忘了自己从前一巴掌把这个姑娘家拍得吐血的事情了。 冬夏说完了黎清,又回过头去看楚灵,长吁短叹很是遗憾:“她这样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我本来还想和她好好多说几句话,让她多笑一笑……现在好啦,她肯定讨厌我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理我。” “……好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冬夏不服气道。 黎清:“……”因为后面那个本来气红了眼睛的现在已经被你夸得改羞红脸了。 问天门中弟子数不胜数,各自都默契地将神识收敛在一定范围内,避免冒犯他人。 可就这几步路的距离,冬夏的小声嘀咕在场人谁都听得见,楚灵也不例外。 见黎清又不回答了,冬夏哼了声转头去看后头的楚灵,原本想歉意地朝她笑一笑,谁知道四目双接时,楚灵居然一扭头踩上飞剑就走了。 冬夏愣了愣,委屈地回头看黎清:“你看,她果然讨厌我。” “……无妨,明日她就气消了。” “那明日我可不可以去找她说话呀?她好美,我多看一眼都觉得开心。”冬夏期待地问道。 黎清的神识往外一探,见到楚灵越发绯红的脸颊,沉默了一下,改口道:“等她消气或许要数日,以后再带你去。” 冬夏失望地哦了声:“那你师叔呢?我初来乍到,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你的长辈?” “不用,”黎清道,“将此处当成是你家便好。” 冬夏闻言便下意识去回想自己以前的家是什么模样,稍稍想了会儿便头疼起来,只好照着宋恪舟说的方法停止思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见她动作,黎清道:“不要想太多。” 冬夏含糊地应了一声,跟着黎清进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头。 “连床都有?”她开玩笑地道,“简直好像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我来住下似的。” “早就准备好”五个字戳在黎清心上,他的手指都不由得一紧,随即飞快地松懈回去:“门内不少弟子有睡觉的习惯,我没有睡过。” 冬夏没有察觉异样,左右看了看家具摆设相当齐全、但看得出崭新又没有人气的房间,相信黎清肯定是没住进来过。 很显然,黎清这样的仙人是不用睡觉的。 “我真要住在这里?”她迟疑地道,“你的洞府里好像没有别人,这么大的地方原本只有你一个人住,可我突然……” “你不是别人。”黎清打断了她,顿了顿又笃定地说,“如果你在意楚灵说的……问天门没人会说闲话。” 即便有,黎清也绝不会任其传到冬夏耳中。 “问天门这么大,总有专门给客人住的地方呀。”冬夏疑惑道。 黎清想也不想:“问天门没有。” 冬夏恍惚觉得这段对话有点熟悉,好像前不久才刚发生过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想起来,黎清已经将话题带离危险区域:“今日用过饭先休息,明天再去见师叔……顺便带你在问天门中走一走。” “好哇,”冬夏开开心心,“你师叔既然是灵界最负盛名的医修,一定可以让我恢复记忆的。” 黎清将冬夏额际一点不听话掉下来的碎发往旁顺了顺,闻言动作一顿。 “……当然。”他沉声道。 * 当晚,确认过冬夏已陷入熟睡之中的黎清在本就牢不可破的洞府里布下三重阵法,才御剑去往了另一座山峰。 他提前传讯过,因而此峰主人已经在山巅等着。 见到黎清,将灰白发丝挽成一个简单发髻的中年女子露出了欣慰之色:“仙尊的伤势恢复完好,我便放心了。” “师叔。”黎清朝她点头。 “仙尊来找我,是为了你带回来那个凡人吧?”中年女子笑了一下,她温柔地道,“宗门上下都传得沸沸扬扬,连我也跟着听了一耳朵。她生了什么病,竟让你也这般棘手?” “她忘记了从前的事情。”黎清道,“每当要想起来,便头疼欲裂,难以忍受时便痛昏过去。” “既然是仙尊开口,明日我便过去替她看一看。”中年女子笑道,“定会尽量想办法叫她恢复记忆的。” “不,”黎清摇头,“我想师叔能想办法劝她放弃恢复记忆。” 中年女子愣了一下:“为什么?她难道不想忆起过去的事情?” “她迫切地想,”黎清顿了一下,“但有些事情……她忘了会更好。” “可是有什么不幸的遭遇?”中年女子皱起了眉,怜惜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她过去有些不堪回首的……那也难怪你这么想。这件事情,她自己可有所察觉?” 黎清想了想,带着□□分笃定道:“没有。” “这个决定,当是由她自己做才是。”中年女子蹙着眉说,“若她明知道是灰暗记忆也仍坚持要找回来,旁人是劝不了的。” “她醒来不久,身体虚弱,只是先隐瞒下来缓一缓,”黎清道,“等她身体好些后我再告诉她。” 中年女子沉吟片刻,才点头应了下来,她无奈地道:“本是不该这样对病者隐瞒病情的,因仙尊说得有理,又拳拳关心……才破这一次例。” “有劳师叔。” “那这位能叫仙尊这般上心的……究竟是什么来头?”中年女子半是调侃半是关心地问道。 黎清沉吟了片刻。 “若无意外……是我要锁在身边一辈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这是zzz。 冬夏:哇!大大大美人!(彩虹屁喷射) 黎清:……冬夏,停。 失忆的甜夏:哇问天门好大!好气派! 妖女:问天门?呵,被我削平三十个峰头的手下败将。 ☆、第 14 章 第二日大早冬夏便见到了黎清的师叔,中年女子叫祝音,头发带着些微的灰白,面色慈祥,看起来像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似的。 祝音刚来时还注意着收敛自己的真元气势、免得伤着冬夏,谁知道冬夏见了她就跟个没事人似的露出了笑脸。 祝音:“……”既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定然是黎清早用真元将她安安全全地拢住了。 “叫师叔。”黎清对冬夏道。 祝音:“……”这辈分好像不太对。 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冬夏已经甜甜地道:“祝师叔。” 祝音只得应了,让冬夏伸出手来。 冬夏满怀希望地接受了她的看诊,最后却得到了和宋恪舟一样的劝解,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是说你以后也无法恢复记忆,”祝师叔温声安慰冬夏,“只是你的身体还需要休养一些时间。等过个一年的功夫,我再来为你重新看诊,届时想必情况又有所不同了。” 话虽是这么说,身体的事情急不得,可冬夏总是常常生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感。 这紧迫感一直在尖锐地提醒警告她:不能再让现状持续下去了。 越是找不回记忆,紧迫感便越是强烈,原先吃好睡好的冬夏都有些没精打采起来。 送走祝师叔后,见冬夏神情郁郁,黎清提议道:“我让楚灵来见你?” 想到冷艳美人,冬夏顿时精神不少:“你不是说她要好几天才能消气吗?” “该消了。”黎清轻描淡写地说着,一道法诀已经捏在了指间。 冬夏飞快伸手捏住黎清的手指阻止他的动作:“不要不要,你带我直接去找她行不行?” “……行。” 冬夏眉开眼笑:“那你等一等哦。” 两人正在黎清的洞府门口,冬夏昨日就看见附近有不少花草,这会儿跑过去摘起了花,预备鲜花赠美人。 不过鉴于是黎清的花,冬夏下手前慎重地询问了他的意见:“这些能摘吗?” “能。”黎清颔首答完,看着冬夏转回头去,才垂脸看向自己的手指。 他的真元非旁人能比,哪怕只是一道简单的通讯法诀也能让寻常修士身受重伤。 但此时是个□□凡胎的冬夏居然扑上来便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法诀半路掐灭、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唯有从前的冬夏才有这般强横的实力,这是冬夏开始恢复的预兆。 ……他必须找一个更好的办法。 * 楚灵再次见到冬夏时,对方刚从黎清的御虚剑上跳下来,那架势好像把堂堂仙域至尊当成是辆好使些的马车在用。 “楚灵师姐!”冬夏捧着个刚编好的花环往楚灵面前跑,将面色冷淡的黎清抛在了身后,“昨天没来得及和你好好打招呼,今天我给你带了见面礼。” 楚灵低头一看精致的花环,一眼辨认出那些花的前身:“……师兄让你采的?” 冬夏歪了歪头,表情有些疑惑,但又很快赧然地用脚尖蹭蹭地面:“我一贫如洗,只好摘黎清的花来借花献佛啦。” 楚灵:“这不是问题所在。” 问题是这可不是普通的花,是光摘一朵下来就能在外面叫人打破头的天材地宝,没有黎清的点头,整个问天门没人能碰。 ……冬夏却几乎薅干净做了个花环送人,用暴殄天物来形容都不太够。 楚灵看着花环,心中简直在滴血。 “不好看吗?”冬夏忐忑地问她。 楚灵:“……好看。”但好看实在是太其次了。 可黎清选择这么放纵冬夏,旁人有什么办法? 楚灵屈服于冬夏闪亮的双眼,抿着嘴唇微微低下头去,让她把灵界几百年来最浪费的成果戴在了自己头顶。 这过程中,楚灵察觉到黎清的目光从旁扫来,哪怕只在身上停留了一瞬,也令她浑身一窒。 “——既然送到,该去别的地方了。”黎清道,“问天门很大。” “我才说了三句话!”冬夏哪里愿意走,她回头道,“楚灵师姐既然不生气了,我想和她说说话。再说你是仙尊,问天门一定有很多事没你不可,不必在意我,你去忙吧。” 楚灵沉默地扶了一下头上的花环,静静地看着仙域至尊吃了个瘪,心中感觉甚是奇妙。 从来对谁人来说都触不可及的仙尊黎清,偏偏在这么一个又弱又其貌不扬的凡人小丫头面前这么地……平凡普通。 楚灵心中黎清山巅冰雪的形象顿立时便稍稍改变了,这改变中还带着一丝她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暗爽之情。 因此当黎清开口说“不要打扰她”的时候,楚灵脱口而出:“我今日不修炼。” “你看!”冬夏立刻蹬鼻子上脸蹭到楚灵身旁,对黎清道,“她有空。” 黎清:“……”他深深地看了楚灵一眼。 楚灵顿时浑身一紧,恍惚有种自己好像抢了什么黎清的宝物似的。 但尽管黎清再不乐意,冬夏也铁了心要留下,最终胜利的只能是后者。 “不要离开楚灵太远,”黎清临走前细致地叮嘱道,“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她;如果出了什么事,就喊我的名字,我很快就到。” 楚灵:“……” “午饭时我来接你。”黎清道。 “那才多久,晚饭前吧。”冬夏想也不想地讨价还价。 黎清:“……行。” 楚灵觉得自己脸上表情一定相当扭曲,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下头作掩饰。 “照顾好她。”黎清留给楚灵的就这么四个字。 楚灵郑重应了:“师兄放心。” “那晚上再见啦。”冬夏笑弯眼睛同黎清挥手,不见一丝留恋不舍。 楚灵甚至觉得黎清御起飞剑的背影有点凄凉。 她刚这么想完,冬夏便小声补充:“……别忘了要准时来接我呀。” 黎清终于面色稍霁:“我不在时,不要弄伤自己。” 楚灵看着黎清御剑离开,对冬夏肃然起敬:三言两语将黎清的不悦消弭于无形,是个狠人。 “狠人”两个字在扭头对上冬夏带着纯然欣赏赞叹的双眼时,又被楚灵从脑海中划去,换上了“小可爱”三个字。 一个不仅仅是楚灵、就连黎清也没办法拒绝的小可爱。 楚灵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然高冷矜傲地道:“入我院内说话吧。” “楚灵师姐一个人住吗?”冬夏好奇地随着她转身,问道,“像黎清那样?” “师兄不喜欢人侍奉,我院中还有其他人……”楚灵顿了顿,蹙眉道,“你为什么叫我师姐?” 冬夏看起来最多双十年纪,连她的零头都比不上。 “方才见了祝师叔,黎清让我喊师叔。”冬夏眨眨眼睛,“可我不能随着他喊你师妹,所以自作主张改了师姐。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换一个你听着舒服的。” “……就这么喊吧。”虽然辈分是拔得太高了一点,但既然是黎清看中的人……本来就应该和黎清一个辈分。 楚灵心中有些怅然,又清明无比,好似修为和领悟无形中又提升了一些。 “楚灵师叔?”有人怯生生地唤道。 楚灵从玄妙感觉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来人,点了点头:“过来说话。”她对冬夏介绍,“这是我的师侄,谢佩君。” 冬夏立刻笑着和对方打招呼:“我叫冬夏,凛冬酷夏的冬夏。” 弱风扶柳的少女腼腆地走近过来,看了冬夏好几眼,才细声细气地道:“总算见到你了。” 楚灵皱眉:“什么意思?” 谢佩君慌张地摆摆手:“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仙尊带回来一个名字有点奇怪的凡人,都想见一见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说着,咬着嘴唇朝冬夏笑了笑:“我也焦急了好久。” * 黎清确实有事要办。 即便他击败了冬夏,仙域当时却并不是魔域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如今百废待兴,问天门作为仙域首长,要一力承担的事务多如泰山。 琐事自然不用黎清担心,但有些事却是没有他这个仙尊点头、出手便办不了的。 仙魔大战后,黎清藏起冬夏,借口养伤闭关三年,这些事情便也就耽搁了足足三年多。 黎清花了半日多的事情处理这些囤积事务,心神不宁地三五不时便将神识探出去查看冬夏的情况。 即便他早将神识缠了一部分在冬夏的身上,可眼睛所见和神识所见到底有所不同。 上午时,黎清看着冬夏和楚灵院中一群女弟子一起说说笑笑了一个多时辰,对谁都是抹了蜜的笑和嘴。 中午时,黎清忍不住抬指给楚灵传了一道讯过去,提醒她冬夏是凡人,需进食一日三餐。 于是他又遥遥见到一群女修围着冬夏喂她吃凡人食物,一个个笑得温柔宠溺,好像在哄自家晚辈小不点。 仙域至尊沉郁又尽职地将堆积事务一口气处理完毕,尽管天色仍未近黄昏,他仍旧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准备去接冬夏,脚步才跨过大殿的门,便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一侧,面色恢复了平静淡然:“师伯。” “你回来了。”出现在大殿外侧拐角处的中年人朝黎清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从未修仙过的普通人,甚至身边也没有像其他问天门的弟子一样带着一柄锋锐的长剑。 但他又确确实实是黎清之前的仙域第一人、又是黎清修仙的领路人之一。 “修为可有长进?”中年人问。 黎清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不曾。” 中年人闻言叹了一口气:“但凡修士,必会碰到瓶颈,你的瓶颈来得太迟,对仙域是一件好事,对你自身来说却不是。仙魔两域的争斗暂时告一段落,在魔域有人能与你分庭抗礼之前不会再有非你出手不可的事……但我和你师父都很担心你。” 黎清没有说话。 “便如同你自小就缺失痛觉,是好事,又不是好事。”中年人又说,“瓶颈各人不同,落到你身上,成的是最难闯的情关。” 黎清终于开口:“师伯曾说,我不知痛,是因为我不知情。” “正是。”中年人颔首。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黎清道。 “你带回来的那个凡人丫头?”中年人摇了摇头,“你喜欢她,那确实是知道了一些……但一些并不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中年人凝望黎清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好像在看着自己疼爱的孩子,又像是在审视仙域的首领。 “等到你感觉到痛的那时候,就会明白有什么不一样了。” …… 黎清将师伯送走后,顺着神识锁定的方向御剑而去。 这番谈话令他比刚才更想见到冬夏。 他喜欢——他爱冬夏,黎清觉得此事毋庸置疑。 将冬夏藏起来这件事本身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黎清担的是身败名裂的风险,赌上的是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性命。 冬夏若知道这一切,不仅会断然离开,还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黎清行至楚灵的院子,从上方往里俯瞰,只一眼就找到了笑得灿烂的冬夏。 楚灵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任由一群女弟子围着冬夏说话,看起来有些冷淡。 但看了一天的黎清当然知道冬夏这半天时间都是怎么将楚灵撩得对她没了法子的。 底下几名女弟子正在展示自己的飞剑给冬夏看,当然一个个怕伤到她细皮嫩肉,都将飞剑严严实实地用真元裹住了。 女弟子的剑自然和男弟子的剑不同,会在外表上多花些心思,又或多点缀精美的装饰,冬夏看得满脸赞叹。 “黎清的剑我也看过,他不喜欢这些。”冬夏遗憾地叹道。 黎清低头看了看朴素无华的御虚。 御虚:“……” 它很不高兴地发出了剑鸣声。 剑鸣终于吸引了下方数人的注意力,她们纷纷抬起脸来,见到是黎清,又慌张地绷紧了脸行礼。 倒是冬夏站起身来,眉眼弯弯地朝黎清甜甜一笑。 黎清心中的烦躁终于稍稍平复了两分下来。 就在黎清要再次开口时,变故突生。 其中一个女弟子像是紧张过度,站起来行礼时手一抖,竟让自己的长剑脱手而出,那剑尖像是长了眼睛地往冬夏腰侧刺去。 女弟子和冬夏离得太近,长剑脱手的瞬间几乎就已经戳到了冬夏的衣裳。 “——”黎清连出声的时间都不敢浪费,一步迈出时瞬间跨过二十几丈的距离到了冬夏面前,徒手去挡女弟子的长剑。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女弟子的一声惊呼还压在喉咙里,冬夏刚刚似有所查地低头,而黎清已经夺到冬夏面前伸了手。 但比黎清的手更快的,是从冬夏身上陡然爆发的一股磅礴气劲。 这气劲从冬夏体内狂暴地喷涌而出,像是巨蟒甩尾一般将堪堪刺穿她外衣的长剑击飞了出去。 刚刚猛地站起来的楚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将“魔气”两个字死死咬在了舌尖上。 ——从冬夏身上涌出的那份气劲庞大得像是有自我意识的生灵,那可怕的气息即便只是惊恐一瞥,也令楚灵的手和长剑都颤抖不已。 妖女死在黎清剑下以后,魔域哪来这样强大的魔修?! 空气仿佛都停滞了的这瞬间里,唯独站在失手女弟子身旁的谢佩君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弟:计划通√ ☆、第 15 章 强横无匹的魔气骤然在问天门内堂而皇之爆发出来的时候,整个问天门都被惊动了。 三年时间已经足够仙域人士习惯了没有魔修的生活。 妖女身死、魔修统统隐藏起来之后,这灵界简直好像从来没有过魔修一般干净。 可三年后的某一日,问天门内居然出现了一位强大得令人战栗的魔修气息。 瞬时无数飞剑载着主人冲天而起,纷纷赶向了魔气爆发的位置。 当他们先后赶到时,院中只剩下了楚灵。 面对同门的疑问,楚灵冷着脸道:“师兄方才正好在此……这一次无事,但魔域恐怕很快就有动作了。” * 短短一日的时间,祝音到了黎清洞府两次。 第一次时,冬夏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第二次时,冬夏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师叔。”黎清唤道。 祝音叹了口气,快步到床边用真元探查冬夏的情况。 “她没事,没受到任何伤,只是倦极而眠。”祝音松了口气,又皱眉,“她是凡人,体内怎么能储存这样多毁天灭地的魔气,却不肉身爆裂?而这魔气居然一击脱离,现在全然在她体内察觉不到任何踪影?” 黎清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冬夏自己的魔气,储存再多都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尽管修为被封印,冬夏在遇到危机时,自保的本能猛然爆发出来一瞬便再度被压制到封印底下。 “魔气……”祝音喟叹,“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清简单地将冬夏将要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迟疑了一瞬,道:“魔气是冲着我来的。” 祝音神色一紧:“当真?那静怡突然没能握住剑也说得通了,定是有人暗中作祟,想借用冬夏分散你的注意力,好趁势偷袭得手。” “……”黎清低头看向冬夏,“好在冬夏没事。” 祝音抬起眼来,见到黎清的眼神,无奈道:“你留在这里陪她吧,她很快就会醒了。我去找你师伯说这一次的事情。” 黎清颔首:“多谢师叔。” 他坐到床边,碰了一下冬夏的额头。 冰凉凉的,像是她一贯的体温。 “这孩子……到底是个凡人。”祝音欲言又止、委婉地提示黎清。 “没关系,我只要她就好。”黎清淡然道,“是冬夏就好。” * 问天门出现魔气之事非同小可,一时间整个仙域的大小宗门都动了起来,忙中有序地形成了一张搜寻遗漏魔修的网。 冬夏被黎清暂时禁足,在魔气之事调查清楚之前不得出门。 好在楚灵她们时不时会来找她说话解闷,倒也不算太无聊。 “从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谢佩君蹙眉,“那你怎么会遇见仙尊的?” “碰巧?”冬夏托腮不确定地道,“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缘分啦。” 说罢,她似乎看见谢佩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那可真是相当有缘。”谢佩君慢吞吞地说,“那你不想记起来从前的事情吗?” “想啊!”冬夏鼓脸,“可是宋恪舟和祝师叔都说我不能心急冒进,自然而然以后便有可能会想起来。每次一想得深了,我就头疼得不行,也只好等了。” 谢佩君轻轻笑了笑,她微微勾着嘴角说:“是吗?可我倒觉得有时候用一招狠药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冬夏闻言看了看她:“我看出来了,你大概确实是个喜欢这么做的人。” 谢佩君抿唇微笑:“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听听冬夏怎么说。” 这个生性腼腆、外表柔弱的女修每每咬“冬夏”两个字的时候,冬夏总觉得自己名字被念得格外意味深长。 “不好说,我才见你几次呢。”冬夏笑道,“光见几次,不能随意地评判一个人。” “但冬夏你可以,”谢佩君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见过最讨人喜欢的人了,只要你想,你能得到世上任何一个人的欢心爱慕。” “这说得是你吧?”冬夏失笑起来,“少拍我马屁,吹得我心花乱坠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佩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光看到你笑……便很好。” 冬夏作势捂脸:“要脸红了要脸红了。” “那仙尊呢?”谢佩君笑了笑,不经意似的问,“你和仙尊的关系……不简单吧?” 冬夏张开手指,从指缝里看出去:“我和黎清?” “比如你是喜欢他?还是……”谢佩君舔了舔嘴唇,哑声问道,“讨厌他?” “冬夏。”黎清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照连续几天的经验,这便是让她送客的意思了。 冬夏又不由自主地鼓了鼓脸,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谢佩君起身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免得仙尊生气。” “黎清不会生气啦。”冬夏说着仍同她一道走了出去,到门外时她笑吟吟地同黎清打了招呼,“我只送她到门口就回来。” 黎清只是点了一下头,又朝谢佩君看了看。 只这么一眼,就叫谢佩君冒出一身冷汗低下了头。 “走吧。”冬夏轻快地道。 她拉着谢佩君从黎清身旁走了过去,另一边的手背轻轻地同黎清的手背相擦而过,像是羽毛温柔地唰一下抚过去。 谢佩君偷眼瞧得明明白白,随即又感觉到身上重压骤然消失,那被巨龙庄严凝视的拘束感也一挥而空,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冬夏将谢佩君送到门口处,真一步也没有多走,问她道:“明天还来吗?” “来,”谢佩君定了定神,腼腆羞涩地笑了笑,“楚师叔忙,特地令我多陪陪你。” 冬夏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你真想听听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谢佩君停住了御剑的法诀,她好奇地看向冬夏。 “你在这里,又不在这里。”冬夏笑着将双手背到身后,娇俏地道,“你明面上很想同我拉近关系,心里却在防备着我,这样的做法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出纰漏来的。” 谢佩君愣住了。 她看着冬夏面上那双好像生错一张面孔的眼眸,心底几乎倒抽一口冷气。 差不多的话,她从前就从冬夏口中听说过一次。 然而失忆的、一片空白的冬夏,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同一段话。 “这可是你想听的,”见谢佩君不说话,冬夏歪头道,“不过要是你生气、明天不想来见我了,那也没关系。” “……来。”谢佩君咬咬嘴唇,“我防不防备你,我自己才清楚。” 她说罢,踩上自己的飞剑,迅速离开了黎清的洞府。 …… 这日之后,谢佩君果然兑现自己的诺言,日日都往冬夏这里跑,将其他女弟子来探望的机会都给一个人占了。 时不时地,她还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来给冬夏打发时间。 冬夏倒不排斥和这人相处,尽管她觉得谢佩君脸上像是戴了层面具似的不太真诚。 “下一次,我有一件东西想带给你。”谢佩君道。 “又是玩耍的物件吗?”冬夏低头解着九连环锁,眼也不抬地问道。 她的双手动作异常灵活,蝴蝶穿花一般三两下便解开了其中两个环。 “不,是面具。”谢佩君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似的。 “面具?”冬夏想了想,道,“什么样的?” “你戴上应该会很适合的。”谢佩君笑着道,“等你明天看见了就知道。” “好啊,”冬夏终于抬眼看她,“你怎么好像平日里都不修炼?修为已经很高了吗?” “低微无比,和仙尊是云泥之别。”谢佩君谦逊地道。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喀拉一声,冬夏已经顺利将九连环全数解开。 冬夏一眼也没多看地将其放回桌上,疑惑地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要和黎清比?他不是仙域至尊、第一人吗?” 谢佩君面上笑容散去,片刻后才柔声道:“但世间是有人能和黎清……仙尊匹敌的。灵界分仙魔两域,仙域有第一人,魔域当然也有。” “是什么人?”冬夏好奇道。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冬夏。”谢佩君意有所指地说,“所有人都只喊她……‘妖女’。” 冬夏恍惚了一瞬。 “冬夏。”黎清的声音及时地打断冬夏瞬间的走神。 冬夏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而她对面的谢佩君已经干脆起身:“我自己出去就好,你同仙尊说话吧。” 谢佩君离开时没有同黎清对视,只腼腆地别开了视线,朝他行了一礼:“见过仙尊。” 黎清没有看她。 但当谢佩君缓缓离开仙尊洞府的时候,她清晰地听见黎清的声音被单独传到了她耳边。 “不要多嘴。”黎清的话里带着警告。 谢佩君浑身一僵,顶着芒刺在背的威压艰难地离开黎清一人独占的剑峰,直到重新回到楚灵的院中,那随影逐形的逼视才渐渐散去。 谢佩君长舒了一口气,抿唇挂起腼腆羞涩的笑容,朝面前的问天门女弟子笑了笑:“我没事,刚从冬夏那里回来……仙尊的威压当真有些吓人,我腿都软了。” “这确实……”女弟子同情地抚了抚谢佩君的肩膀,“那日有魔修混进来时,仙尊出手的气势也将我吓得半死。但你要想,仙尊修为越高,对咱们仙域来说那越是好事,该害怕的是那些魔修。” 谢佩君面色苍白地笑了一下:“对魔域来说,仙尊确实是……最大的威胁。” “要不然,明天我去陪冬夏吧?”女弟子热情又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好久没有见到冬夏了,还怪想念她的。” 谢佩君想了想,歉意地摇头:“明天不行,后天吧,后天我应该去不了。” 黎清已经对她生出怀疑,明日冒死将面具送给冬夏之后,只怕是……不得不走了。 回到房中以后,谢佩君谨慎地在身边布下防止有人窥探自己的阵法,里三层,外三层。 虽不能防住黎清……但黎清也不是个会偷窥女弟子房内情况的变态。 做足了保险之后,谢佩君才从衣领内抽出一条细绳来,上头挂着一块墨色的储物玉佩。 她的手指在玉佩上轻轻一抹,边取出了一张精美的面具来。 面具做工华丽,大小正好能遮住女子的大半张脸,金黑的配色里掺了一点猩红,顿时整张面具都被点缀得妖冶起来。 但凡是灵界中稍微见过些世面的人,都能一眼认出这是谁的面具。 魔门妖女现世时,从未摘下这张金色的面具过。 当然,面具真品早在仙魔大战的最后被打碎破坏,谢佩君手中的不过是一件在外形上有九成形似的仿品。 黎清的洞府内禁制重重,若是不触犯他所制定的规则也就罢了,可但凡在其内提到任何黎清所不允许的词、取出黎清所禁止的物品,那下场……会相当凄惨。 谢佩君借着见冬夏的机会几次探查黎清的洞府,多少摸出了些规律来。 无论冬夏是妖女、还是同妖女有什么关联,都只能通过隐晦的方式来试探她。 即便谢佩君手中的面具只是轻轻一击便会破碎的仿品,但光这一件仿品,应当也能起到些作用了。 谢佩君上下抛了抛轻飘飘的面具,手指从面具的眉眼处抚了过去。 明日她将面具送到冬夏手中后,黎清定然会发现她并不是真正的问天门弟子一事,说不定还能探查出她是个魔修的身份来。 但只要面具能最终送到冬夏手里……这冒险对整个魔域来说就是值得的。 “被仙尊千里追杀……”谢佩君喃喃道,“我好歹算是半个徒弟,师尊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我明日一切顺利啊。”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天之灵·妖女·甜夏:?仿佛听到有人在叫我。 ☆、第 16 章 第二日清晨,谢佩君推开院门正要去寻冬夏时,被一个平日里相处得不错的女弟子拦了下来。 女弟子神情怪异地道:“谢师妹,楚师叔让我转告你,今日开始你不必再去看望冬夏了。” 谢佩君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但脸上却露出一幅疑惑茫然交杂的表情:“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女弟子皱眉,“她走时匆忙,你又在房中入定,师叔便让我转告,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吓人。” 谢佩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那我就不去了,你们今日商量个人出来陪冬夏吧。” “这你放心,”女弟子笑了起来,“原来都是你占着这位置,现在大家肯定争着去。” 她说完便啊了一声捂住嘴,自知失言地尴尬一笑。 “我没事。”谢佩君配合地露出了个勉强扯出来的笑,“那我回房修炼,师姐去忙吧。” 等女弟子离开,谢佩君转身回到自己房间里,才沉下脸来。 她知道黎清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干脆利落地直接斩断了她再去接近冬夏的路线。 孤身处在问天门,又没有高绝修为,在被断了这条路后,她还一时真想不到什么巧妙的办法。 在房内焦躁地绕了几圈之后,谢佩君咬牙做了个决定。 她打开窗户掐了道法诀,将窗外树上的一只红雀引了下来。 红雀被法诀所摄,迷迷糊糊地被谢佩君抓在手里折腾了一番。 等红雀嘴里叼着个金灿灿的东西再度从谢佩君屋中飞离后,谢佩君也起身走出了房门。 她脸上那总是羞羞怯怯的笑容一扫而空,弱风扶柳的身姿中也多了几分不羁。 路过的女弟子疑惑地同她打招呼:“谢师妹?” 谢佩君勾着嘴角朝她笑了一下。 …… 上一个闯入问天门的魔修还没有找到,便第二次出现了魔气的踪影。 虽然这次魔气无论从质还是量来看都不能同上一次相比,早已严加警戒的问天门还是再度轰然动作了起来。 魔气出现的位置同上次是同一处,谁也不敢怠慢,几名长老甚至都要起身去追时,黎清比他们更早出了手。 “我来处理。”他传音出去。 长老们不疑有他,一个个放心地坐了回去。 ——黎清能妖女都能杀了,妖女手下那些魔修又能舞出什么动静来? 不光是问天门长老,将楚灵的院子团团围了起来、严阵以待的问天门巡逻弟子们见到黎清时也是一样。 “仙尊,那名魔修似乎会夺舍之术,她占了谢师妹的身体,又挟持了另一名同门,要求离开,弟子等人顾忌两位师妹性命,未能出手……”一名精英弟子忐忑地上前解释道。 “入内搜她的房间。”黎清吩咐罢,又往天际看了一眼。 那魔修虽然竭尽全力地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气,但留下的痕迹在黎清心目中仍然相当明显,就像是碧洗的天穹中留了一道黑烟。 给留守在楚灵院外的问天门弟子下了命令后,黎清便直接顺着黑烟追了出去。 谢佩君被魔修附身,那上一次冬夏险些受伤又爆发魔气,必然是这人在旁捣鬼。 黎清必须知道那个魔修蓄意接近冬夏后在她身上找到了什么、又告诉了她什么。 若对方知道得太多,还必须绝了后患。 …… 谢佩君即便全力逃窜出了问天门的范围,也仍旧不是黎清的对手,午时不到便被追上。 被黎清那简直是铺天盖地的真元威压罩住所有退路时,谢佩君冷静地停下了脚步,不慌不忙地提着手中的女弟子回头道:“黎清。” 和仙域中人不同,魔域的人自然不可能恭恭敬敬喊黎清一声“仙尊”。 黎清却压根没有和她废话的意思,人还未至,剑招先到,剑气拖出一道银尾,快得像是一个念头。 谢佩君见过黎清出手,但还是第一次这样正面黎清饱含杀意的一击。 除了妖女,谁也不能独自接下黎清的攻击,这是灵界所有人的共识。 谢佩君深吸一口气,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将提在手中的女弟子挡在了自己面前。 吓白了一张脸的女弟子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剑气在临到两人面前时骤然变化成一道圆月形状,剜向了谢佩君的手臂。 嗤啦一声,谢佩君整只手都见了红,被她当做人质的女弟子则倏然往下落去。 好歹是个剑修,女弟子在半空召出自己的长剑,惊魂未定地谢过黎清,便手软脚软地往问天门的方向离开。 这魔修对黎清来说或许是不值一提,对她来说可不是! 谢佩君猝然受伤后,更多的魔气从伤口中喷涌了出来。 她冷漠地按住伤口,看向了不远处御剑的身影。 ——足足两招过去,黎清居然这时才到了她的近前。 谢佩君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冷笑了起来:“你果然发现我了。” 黎清一句话也没有同她交流,真元如同庞然大物地压过去,如同一柄重锤直接砸在谢佩君的丹田上。 谢佩君脸色骤然一变,却没能躲开,只觉得这一击将她的魂魄连着魔气一道炸得晃荡起来,几乎直接从附身的身躯上被踢了出去,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死死稳住。 她身上狂乱向外溢出的魔气更多了。 ——再来第二次,她就完了。 谢佩君脑中清晰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即便只是一缕魂魄被黎清抓住……也等同于本体被黎清找到位置。 黎清真要追杀一个人,天底下有第二个人能活下来? 时间紧迫之间,谢佩君根本不及多想,张嘴便急促地道:“冬夏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道。”黎清终于开了口。 谢佩君暗中松了一口气,她飞快转动着头脑,口中吐出似是而非的挑衅话语:“我觉得她似乎有点像一个死了三年的人。” 黎清静静地看着她:“你知道了什么?” 谢佩君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在神魂震荡中维持住一分坚定的理智:“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对妖女的态度根本不是世人所知的那样。” 一开始是胡扯八道,但说着说着,谢佩君居然从这胡说八道中捕捉到了一丝令人细思恐极的灵感。 “冬夏根本不是替身或傀儡,”谢佩君震惊地看向黎清,“她根本就是——” 黎清的剑尖动了动。 他已确定眼前的魔修不能再留了。 被死亡预感攥住的那一瞬间,谢佩君的浑身肌肉几乎都被恐惧锁死。 就在谢佩君竭力思考着最后的转圜之法时,她察觉到了远方问天门的方向传来了自己的魔气的细微波动。 ——是她用法诀驱使的红雀贸贸然闯入了黎清的洞府。 黎清的神情几乎也是同时停滞了一下,被洞府中突然的变动吸引了注意力。 谢佩君咬破舌尖,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将自己的魂魄魔气都从附身的女弟子身上抽了出去,在原地化作一团黑雾弥散开去。 这举动简直与自爆无异,即便真的逃离,也是重伤的下场。 等黎清确认过闯进自己洞府的只是一只普通的鸟后,一招手便禁锢住了黑烟,但逐渐淡去的烟雾中显然已经没有了那魔修的魂魄。 他垂眸将魔气从烟雾里分离出来,施了一道繁复的追踪法诀,却半路中断。 中断并不代表着法诀失败,而是恰巧说明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人就藏在已封锁入口的魔域之中。 黎清没有再去追。 一来魔域太远,二来此人重伤遁走,光是养伤就不知道要花多少年。 黎清虽然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有更多的魔修乔装打扮想要接近失忆的冬夏,但至少这一次的危机,他算是度过了。 …… 冬夏见到一只红雀拍打翅膀进入自己房内时还有些好奇。 ——这是她第一次在黎清的洞府内见到有小生灵闯入其中。 红雀一点儿也不怕生人地飞到冬夏面前时,她才看见对方的两只爪子里抓着一件金灿灿的东西。 冬夏歪头看了看,试探地朝红雀伸出了手。 红雀两只爪子一松就把金灿灿扔到了她的手心里。 原本不过鸡蛋大小的面具在接触到冬夏的瞬间便膨胀了数倍,她吓了一跳,险些脱了手。 金灿灿变到有人脸大小之后,冬夏才发现这恰巧是张面具,只不过掉在她掌心里时是背面向上的。 冬夏拿起面具,随手地翻了过来。 看清面具模样的瞬间,已经半个多月没再出现的头疼尖锐地席卷了冬夏的理智,将她站立的力气都剥夺了一大半。 比上一次更多、更清晰的画面轰然出现在她脑中,掷地有声。 正好这一日顶替谢佩君来陪冬夏的女弟子来了,见到冬夏捂着头摇摇晃晃险些跌倒在地的模样,震惊地上前扶住了她:“冬夏,你怎么了?” “没事,”冬夏细若蚊吟地道,“我想喝点水。” 女弟子赶忙应声去桌上倒水,而冬夏则反手将面具塞到了自己身后的椅子底下,又撑着椅子勉强站了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却理所当然地照着直觉去做了。 女弟子端着水回过头来,赶紧将冬夏扶着坐到椅子上,又将杯子递给她,担忧不已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听说你体弱多病,祝师叔祖都来看过你两回了……是不是上次被魔气冲撞,身体受了什么暗伤?仙尊呢?我去替你寻祝师叔祖来?” 冬夏轻轻地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地道:“老毛病,过一会儿就好了。” 女弟子哎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擦去冬夏额际冷汗,有点手足无措:“我想起来了,刚刚又有魔修的气息出现,仙尊应当是去追捕那人了,很快便会回来……啊!” 她恍然又惊恐地啊了一声,像是终于联系起了什么似的。 “那魔修就附在谢师妹身上,不知道在问天门内潜伏了多久,她正好多日来都同你交往密切,难怪师叔令我即刻赶来陪你!” 持续不断的疼痛在冬夏冷静地咬牙捱过去之后反倒有所缓解,令她听清了女弟子这一长串话:“……谢佩君?她原本说好今日要给我带东西来。” “指不定就是那魔修对你说的!”女弟子后怕不已,“若真是如此,那一定是为了借由你去伤害仙尊!——冬夏,你别怕,这是仙尊的洞府,谁也不能在这里对你动手,你只要不离开这里,就绝对不会有事的!” 冬夏揉着自己的额头,沉默片刻后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女弟子又关切地询问。 “还是陪我说说话吧,想些别的事情,我的头就不那么疼了。”冬夏无力地笑了笑,道,“……说起来,前几日谢佩君确实同我说了魔域的事。” 女弟子警觉:“都说了什么?” “她说,魔域之主是个女人。” “妖女!”女弟子脸上露出愤恨之色,“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双手沾满鲜血,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生灵!” “听说仙魔大战时,她输给黎清,已经死了?”冬夏问。 “是啊!”女弟子毫不怀疑地答道,“正是因为仙尊将那妖女斩于剑下,灵界才有如今的平和安宁,魔修们闻风丧胆,都自封魔域、不出来兴风作浪了。” “大家为什么都只喊她……妖女?她没有名字吗?”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她又妖得很,”女弟子撇了撇嘴,“我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她常年都戴着一张妖里妖气的金色面具,不以面容示人,虽然身姿婀娜,可谁知道面具底下的脸长成什么样呢?” 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又去探冬夏额头的温度:“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冬夏长长呼出一口气,抹去额头细密的冷汗,朝她笑了一下:“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你稍等一会儿,仙尊一定很快就返回了,啊。”女弟子像是哄孩子似的摸了摸冬夏的头,又转身去给她续水。 刚将杯中倒满了水,女弟子一抬头便看见了黎清的身影,顿时手一抖:“仙尊。” 黎清点了点头:“今日就到这里。” 女弟子赶紧将杯子放下,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又小声同冬夏道别过,便转身离开。 冬夏抬头面色苍白地朝黎清笑了笑:“谢佩君呢?” 黎清向她走去,脚步未停:“她被魔修附体,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冬夏垂了眼,目光在室内巡视了一圈,已经找不到那红雀的身影了。 谢佩君前一日说要带给她“相当适合”的东西,恐怕就是被她藏起来的那张面具了。 冬夏刚想到这里,额头一暖,是黎清用掌心捂了她的额头。 他低声问:“这段时间里,那魔修蓄意接近你,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我不曾察觉到。”冬夏握住了黎清的手腕,抬头看进他风清月朗的眼睛里。 黎清不应当骗她,这没有价值,也说不通。 同冬夏对视了片刻后,黎清蹲下了身:“怎么了?” “……你不会骗我,对不对?”冬夏轻声问他。 黎清动作柔和地在她额头鬓角抚了一下,才答道:“我不会骗你。” 冬夏咬咬嘴唇,弯腰下去,从椅子底下将刚才塞进去的金色面具掏出来塞给黎清:“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见了这张面具会头疼?我和魔域的那个妖女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摩拳擦掌。 ☆、第 17 章 当冬夏将手往底下探去时,黎清的神识已经先一步看到她手指去够的东西。 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被那个不知名的魔修算计了一把。 魔修用自己的性命做代价,将他从冬夏身旁引走,冒死将这张没有沾染任何魔气的面具送到了冬夏手中。 这是冬夏在作为“妖女”现世时从未摘下的面具,几百年下来,对她的影响自然深刻久远。 从冬夏去够面具、到面具被放到他手中之前,黎清脑中已经闪过了许许多多的解释和办法。 要么伤害冬夏,要么继续欺骗冬夏,黎清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这是谢佩君给你的?”他慢慢地问。 “或许是,但我今天没见到她。”冬夏摇摇头,固执地道,“这是不是就是妖女的面具?” 黎清没有迟疑:“是。”这肯定是瞒不过的。 “那她和我的关系呢?”冬夏又问。 黎清犹豫了一下,低头去看掌中的面具。 对比起冬夏的原物简直算得算得上是粗制滥造,但黎清仍然能立刻回想起冬夏常戴的那张面具上所有的细节。 他见过妖女摘下面具朝他莞尔一笑,也见过冬夏戴上面具便化身妩媚无情的魔域妖女。 “黎清。”冬夏低唤他的名字,“我的过去一片空白,是不是和妖女有关系?” 黎清恍然回过神来,沉声否认:“没有。” 他答得十分肯定,视线却没有落在冬夏的身上,直到冬夏用两只冰凉的手将他的脸捧起来强制四目相对。 “你是不是在骗我?”她凝视着黎清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他。 黎清从未这么紧张过。 他知道自己此时哪怕最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冬夏收入眼中,也知道冬夏是个多么擅长察言观色推理人心的人,但此情此景,已经容不得他想别的解决方法了。 黎清收紧五指将面具捏碎,面无表情地道:“是魔修想骗你。” 冬夏看他的眼神里透出了两分失望来。 她松开了手,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冬夏——” “殷浮光对我说过,”冬夏打断了黎清,“他问我有没有想过你或许是一直在骗我,但那时我不信。” 黎清心中闪过一道杀机,又被他强制按了下去。 “……可现在我信了。”冬夏闭了闭眼,“我只是不知道你究竟骗了我多少。黎清,我身上有什么是你需要骗的?只是骗我一个凡人的喜欢、需要、信赖吗?” 黎清沉默不语。 “我想先静一静,”冬夏好脾气地又重复道,“我不想因为现在生气就和你争吵起来。” “今天的饭……” “我去楚灵师姐的院子里住一晚,”冬夏别开了视线,“我知道楚灵师姐不在,但她院中仍有不少问天门的女弟子可以说话。” “……我送你过去。” “她们都会御剑,让她们多跑一趟来接我吧。”冬夏避开黎清伸出的手,径直同他擦身而过往外走去。 临到门口时,冬夏恍惚听见背后好像什么硬物碎裂的声音,却忍住了没回头。 当她慢悠悠一路走到黎清洞府外的时候,果然外面已经站着一名女弟子了。 对方见到她,高兴地招了招手:“冬夏,仙尊传令让我来接你,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无法抽身?咱们走吧,姐妹们听说你要来,做饭的做饭,还有的直接下山去给你买就吃的啦。” 冬夏这才露出些微笑意,站上了女弟子的飞剑。 飞剑盘旋离地时,冬夏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黎清的洞府。 她恍然之间觉得那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魔兽,仿佛正张着巨口要向她追来。 冬夏叹着气扭回头去。 ……等想清楚了、冷静了,再回来同黎清好好说话吧。 或许他有什么苦衷,暂时无法说出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 问天门的女弟子们不知道冬夏和黎清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冬夏今日旧疾发作,一个个将她当是宝物似的捧着怕摔了。 在她们的包围下,冬夏心中的不安烦躁也少了一些。 她想再有几日的功夫,或许就能心平气和地回去见黎清了。 只希望这几日的时间,黎清已想明白了该如何同她解释。 “楚灵师姐晚上也不回来吗?”冬夏问。 “有时回来,有时不回来,连着两名魔修出现,楚师叔忙得很。”一名女弟子答道,“我最近也没见着她过。” “冬夏有事要找楚师叔吗?不如说说吧,我们若是见到了,能替你转达一声。” “我想……”冬夏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我想多看看她,要是能见到美人,感觉头都不会再疼了。” 女弟子们顿时笑闹成一团,又有人宠溺地揉冬夏的脸蛋:“小没良心,咱们这么多人陪你,你心里想的只有楚师叔,活像个三心两意的臭男人!” 冬夏睁大眼睛为自己辩护:“那我也是后宫三千的皇帝。” 女弟子们笑得更厉害了。 “冬夏,你要是皇帝,那仙尊得是什么呀?” 冬夏想了想,甜甜地道:“皇后吧。” 笑声停了一瞬,变得更大声了,有的人甚至笑得趴在了桌上。 “……说什么这么开心?”楚灵的声音半路横插进来,“坐没坐相。” 冬夏两眼一亮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了楚灵冷艳无双的面容:“楚灵师姐!” 楚灵动作一顿,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走上前时实在无法忽视冬夏的眼神,伸手犹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来我院里了,师兄放心你出来?” 冬夏的目光闪了闪,小声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楚灵自然没能拒绝冬夏,一路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屋内,合上了门才问:“出什么事了?” “我和黎清吵架了。”冬夏道。 楚灵:“……?”她一时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能吵什么、怎么吵。 “……临要吵起来时,我说我不想和他争吵,便到师姐这里来待一段时间。”冬夏将十指绞在一起,“等过几天,我觉得冷静些时,再回去见他。” “吵的是什么,能说么?”楚灵问。 冬夏想了想,沉默地摇摇头:“我一知半解,还是等黎清同我解释清楚以后,再告诉师姐吧。” 楚灵有点头疼,但想到冬夏要离开黎清洞府,定然是得到了黎清许可的,便又放心了:“那你便住着吧,这些日子我不常在,你莫要单独行动,免生枝节。” “好。”冬夏乖乖地点点头,又忸怩了下,试探地问,“楚灵师姐这些日子都去什么地方办事呀?远吗?” “不远,我负责问天门外围的警戒搜查,那里是凡人居住的区域,容易鱼龙混杂,或许还有魔修藏身其中。”楚灵详细地解释了一番,顿了顿又不太自在地道,“明日我出去时,看看市集中有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替你带一些回来解闷。” 冬夏三两步接近她身旁,雀跃地道:“楚灵师姐,我能不能干脆同你一起去呀?” 楚灵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不行,山下人多,万一出了变故,我如何向师兄交代?” “我就跟在你身旁,绝不走远!”冬夏举起手铿锵发誓,又立刻转变声调软绵绵道,“我在问天门待了这么久,一直都是在黎清的洞府里,最多还来过你的院子,别的什么地方都没见过,都快忘记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楚灵认真思考:“……”好像被关起来是有点可怜。 “而且刚和黎清吵了架,我想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嘛。”冬夏又偷偷去抱楚灵的手臂,撒娇地晃来晃去,“远的地方也就罢了,师姐你不是就在问天门的山脚下巡逻?离问天门这么近,能出什么事情?” 楚灵:“……”倒也有道理,这一点点的距离,意外就算发生,也足够黎清瞬时赶到。 “师姐人美心善,怎么忍心看我吃不下睡不香呢,”见到楚灵神情逐渐动摇,冬夏再接再厉,“我就悄悄地跟着你去一天,明日回来就直接去黎清的洞府!” 楚灵:“……” 冬夏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下,楚灵很快投降同意她的请求。 “但只有半日,而且你决不能离开我的身旁,也要听我的话,知道吗?”楚灵严肃地强调。 冬夏笑眼弯弯地应下,就差竖起手指再发一回誓了:“那我需要带些什么呀?” 楚灵掀了掀眼皮:“什么也不用带,我还能让你掏钱?” “楚灵师姐真好。”冬夏立刻拍马屁。 “比师兄还好?”楚灵冷哼。 冬夏笑眯眯道:“师姐好,黎清更好。” ……只要黎清不是蓄意骗她,冬夏便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的任何解释。 第二日临出发时,楚灵正要给黎清传讯说一声冬夏被她带走的事情,法诀捏了一半却又叫她自己给打断了。 冬夏像只雀跃的小鸟似的跟在她身旁,看起来快乐得不行。 两人刚吵了架,黎清要是知道冬夏离开,说不定一急便来抢人,到时候又是新的争吵。 楚灵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冷着脸对冬夏再度强调:“只有半日,然后我便送你回师兄的洞府。” 冬夏嗯嗯地点头,心思早就飞到了山下去:“楚灵师姐,听说山下有一种好吃的糍粑……” 楚灵:“……”她将冬夏提起来放到自己的飞剑上,面无表情地对身旁好奇得不得了的问天门弟子下令,“出发。” …… 楚灵的那道传讯没有发出去,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发了,黎清也收不到。 传讯虽说快捷又简单,但需要建立在几个前提上。 譬如说,接受的那一方并未在什么封印之中;又或者说,接收者必须神智清醒。 冬夏离开后,黎清足足一日没有跨出自己的洞府。 偶尔经过仙尊洞府的问天门弟子只觉得附近的威压比平时里更为深重,一个个战若寒蝉地绕远了点距离通行。 黎清将狂暴紊乱的真元重新理顺收回体内之时,便察觉到时间已经是第二日。 冬夏原本居住的房间早已化作齑粉碎片,那张金色面具更是不知所踪。 黎清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地挥挥手重建室内家具摆设,边将神识扩展出去寻找冬夏的踪影。 他的动作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冬夏并不在问天门的范围之内。 刚刚平稳温和下来的识海几乎立刻有了再次暴动的倾向,黎清深吸一口气才压住,神识毫无保留地倾巢而出,将整个灵界都裹入其中后,他很快找到了冬夏的身影。 ——她正跟在楚灵身边,两人单独御剑朝着远离问天门的方向而去,脸上带着灿烂又轻松的笑意。 黎清一言不发地并指召来自己的长剑。 御虚正同它的主人一般暴躁不安,剑身上往日里的流光也显得晦涩不已。 黎清轻轻地抚过御虚,他低声道:“我们去带她回来。” 御虚低低鸣叫,载着黎清迅速离开了问天门。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黎清已经逼近了楚灵和冬夏的身后。 他的气势全然没有收敛,楚灵警觉地回过头来时表情很快一愣:“师兄?” 黎清一眼也没有多看楚灵,他冷声道:“冬夏,过来。” 楚灵观察着黎清的神情,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因此当冬夏往她身后躲去的时候,楚灵下意识地伸手护了她一下,嘴上劝道:“师兄,有什么话好好……” 最后一个“说”字还没有出口的时候,楚灵眼前银光一闪,黎清的剑气已经逼到了她面前。 ☆、第 18 章 压根没想到黎清会对她动手的楚灵愣了下才带着冬夏躲避攻击。 ——□□凡胎的冬夏站在她的长剑上, 楚灵又不能随随便便掐个法诀便将剑收起来! 然而她的动作哪里有黎清来得快,寒气逼人的剑气都到了面门前时,楚灵即便竭尽全力催使长剑扭转, 心中也是陡然一沉,知道这一下恐怕是避不开去了。 楚灵咬住牙关, 没有思考的多余时间,将自己整个挡在了冬夏的面前, 勉强撑起了真元护盾。 这招黎清没有全力出手,楚灵知道自己去挡尚且能留住性命,可冬夏哪怕被擦到锋芒, 恐怕都是当场陨落的结果。 楚灵御起全身真元包裹住身体,闭眼准备硬接黎清这一剑时,冬夏从她身后钻了出来, 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剑气落在她身上的刹那宛如没入水中, 骤然消弭于无形, 连她的皮肤都没能接近。 黎清的眼神顿时一沉。 哪怕他使出万千手法想要封住冬夏,她却短短时日便能找到方法自我突破。 楚灵只觉耳旁安静得过分, 狐疑地睁开眼睛时就看见冬夏娇小身躯挡在自己面前, 心脏险些骤停:“冬夏!” “黎清你干什么?”冬夏却气冲冲地质问黎清, “走也是我自己要走的,楚灵师姐是无辜的。你要打,就打我!” 楚灵一阵头疼, 只当刚才黎清是为了不伤到冬夏而撤了招,趁着黎清没有再次动手立刻劝说:“师兄,就让冬夏出去散散心,你们争吵的事情,等心平气和了, 就一起好好地说开……” 黎清终于开了口。 他执剑立在云上,凝视着冬夏开口时的声音几乎是死气沉沉的:“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黎清不敢也不能冒险。 “我又不是——”冬夏更生气了,“你居然这么不相信我!我都跟着你找了这么久丢失的记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时候不是好好跟着你?” 黎清却不能告诉她,从悬崖到问天门的这途中他说了多少次谎,又如何将她想离开的念头掐灭转圜。 “——而且骗我的人是你,你还解释不清!”冬夏跺跺脚,越数落越恼火,“干脆我自己一个人去找记忆好了!找到之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一听便是气话,楚灵无奈地张口要劝,却根本没来得及。 冬夏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黎清的身影就骤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他一手按住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冬夏后颈处,轻柔地将一股真元送了进去。 正如黎清所猜测的那样,冬夏的魔气并未完全觉醒,只在她即将要受到伤害的时候才会暴起。 黎清的真元温和地侵入冬夏体内后,她一声也没有多吭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师兄!”楚灵一惊,在黎清接住冬夏的时候才堪堪转过了头,“你……对冬夏做了什么?” “带她回去。”黎清淡淡地说。 楚灵压根没来得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黎清将冬夏抱起后御剑消失,她追了一段距离便意识到自己怎么可能追得上,懊恼地停在空中思索了片刻。 黎清从不对门内弟子出手。 在修为到了某个境界之后,他甚至极少和任何人切磋,为的是避免在切磋时伤到他人。 刚才几乎是迎面被黎清劈了一剑的楚灵敏锐地察觉到了黎清身上的一点不对劲,她皱眉踟蹰了一会儿,急急将自己手头的巡查工作交给同门,踩着飞剑返回问天门。 ——却没有追冬夏和黎清,而是去找了黎清的师伯、人称剑仙的岳浮屠。 事出紧急,楚灵没敢耽误时间,强行登门拜见了岳浮屠,又谨慎地布下隔音的阵法,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这般那般说了一遍。 末了,她紧张地舔舔嘴唇,将心底清晰又疯狂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觉得,师兄或许是……受到了魔气侵染。” 哪怕就连妖女的冲天魔气也不曾让黎清动摇一丝一毫,这个魔气侵染的推论也还是在楚灵心中徘徊不去。 她见过太多堕魔之人的疯癫之状,恍惚中竟能将黎清刚才阴鸷的模样同之联系起来。 黎清如今是仙域乃至整个灵界的定海神针,他不能出任何的意外,那将是仙域的灭顶之灾。 听罢楚灵的推测,岳浮屠怔忡了片刻。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喃喃道:“那不是魔气入体,而是……黎清自己滋生的心魔。” 楚灵睁大眼睛:“不可能!” “哪一点不可能?”岳浮屠哼笑了一声,抬眼看向楚灵,“是他修为太高,不可能碰上心魔;还是黎清的性格看着不像会被心魔缠上?” “师兄他……”楚灵脑中一片混乱,“可他的心魔怎么会是他才认识了一个月的冬夏?!” 岳浮屠意味深长地扬眉,念道:“直教人生死相许。” ——黎清的情关横道至今,何止一个月? 楚灵根本没功夫和这位师伯讨论什么诗词歌赋,她内心慌乱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冷静下来,咬咬牙:“就算师兄强求,心魔也不是强求便能过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真是师伯说的这样,冬夏是唯一能解开心魔的人,师兄越是强求,就越是走错了方向!” “这个道理,你以为黎清会不知道?”岳浮屠问。 楚灵一时哑然。 堂堂仙域至尊当然知道这些普通修士都知道的信息了。 可心魔之所以人人听之色变,正是因为它能在不干扰一个人知识的同时改变想法。 圣人一个不察,都能被心魔直接拉入地狱。 楚灵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担心黎清输给心魔的一天。 “如果知道师兄有了心魔,魔域定会死灰复燃……”楚灵喃喃道,“如果没有了师兄,如今的仙域根本不是魔域的对手。” 只看上次仙魔大战便知道这结论了。 “这样不行,我不能让师兄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楚灵重振精神,“等师兄气消,我去劝劝他们。” “此事不得外传。”岳浮屠只叮嘱她。 “师伯放心,弟子知道厉害。”楚灵行礼应是,面色沉凝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仍然残留几分难以置信。 心魔易生,但黎清多年来修炼进展神速,仿佛什么门槛瓶颈都被他一脚踩成齑粉,没人能将心魔二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直到这时候,楚灵才恍惚回忆起来,几百年前,她是和黎清前后脚入问天门、从零开始修炼的。 那时候的黎清,仍然是个“人”,而如今,他似乎已被看作是“神”了。 想到这里,楚灵不由得转过头去,朝问天门最高的那座山峰之巅看了一眼,为那上面的两个人担忧不已。 …… 冬夏恍惚醒来时,室内是一片昏暗。 她窸窸窣窣地坐起身摸索身旁,在察觉自己正坐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的一边脚腕似乎有些沉重。 可当俯身费劲地去摸自己的脚踝时,她又没摸到什么东西,只好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醒了?”黑暗中突然有人问道。 冬夏吓了一跳才辨认出那是黎清的声音。 这下昏过去之前的全部记忆都潮水似的倒灌入了她的脑中,冬夏骤然火冒三丈:“这是哪里?楚灵师姐呢?” “楚灵没事,”黎清平静地说,“这是我的洞府。” 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房内亮起了一点光。 冬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点亮的法宝莲灯吸引了过去,随即也看见了坐在桌边、用真元点亮了法器的黎清。 那桌上,还放着堆叠在一起、数不清的书籍。 仿佛察觉到冬夏的视线,黎清转头同她对视了一瞬。 “我要出去,”冬夏气呼呼地跳下床,“我不和你说话。” 黎清并没有阻止她。 但当冬夏在昏暗中摸索着前进了几步后,她的脚腕骤然传来了一股拉力阻止了她的前进。 冬夏愕然地动了动自己的右脚。 “没用的,”黎清执着灯走到她面前,“但凡你存着‘离开’这个念头,就出不了这扇门。” 在莲灯的照耀下,冬夏低头看见了扣在自己右脚踝上的一圈金色镣铐,那上头的锁链另一端则往后延伸至黑暗之中不见源头。 若不是这锁链长在她的脚上,冬夏甚至觉得它长得还挺精致。 “黎清?!”冬夏大怒,“你解开!” “嘘,嘘。”黎清摸了摸她的头,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只要你打消自己心中那个不该有的想法,它就束缚不了你。” 冬夏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陡然冷静了下来:“你要囚禁我?” “……囚禁或不是,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 “我如果偏要离开呢?”冬夏冷冰冰地问。 黎清垂着眼看她,语气平和得令人惊讶:“那就是囚禁。” 冬夏右脚动弹不得,闻言扬手就往黎清脸上打去。 但黎清轻松地抓住了她:“你会受伤,冬夏。” “我受不受伤,你还在乎?”冬夏气得发抖,“你都已经将我像只鸟一样栓了起来!” “为了不让你飞走,这是最好的办法。”黎清的声音异常平静,“是你自己愿意跟我回问天门,就不能后悔。” “我来是为了找回记忆!” “……”黎清沉默了片刻,他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这句话并听不出喜怒,但冬夏却直觉地身上一寒:“什么办法?” “你要记忆,给你记忆便好了。”黎清轻声说,“这样,下一次就不会再犯和这次一样的错。” 冬夏猛地甩开黎清的手,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当啷一声,似乎撞翻了什么东西。 黎清并没有追,但冬夏借着莲灯仿佛看见眼前仙风道骨的仙域至尊身上开始冒出张牙舞爪的黑色雾气。 ——只是一瞬间,当她定睛再细看的时候,那又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冬夏脑中闪过一道模糊的灵光,她下意识地随着那个念头喃喃出声:“……心魔……?” 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冬夏清清楚楚地看见黎清的瞳仁一缩,立刻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黎清垂目凝视冬夏脚上迟迟不愿消失的镣铐——那代表冬夏脑中“离开”的念头一刻也没有淡去。 “我成仙尊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他语速极慢地说,“你觉得我的心魔生出有多少年?” 冬夏沉默半晌,胡乱猜测:“仙魔大战以来,三年?” 听见她的答案,黎清居然笑了笑。 即便已经被这人用羞辱的方式囚禁起来,冬夏也仍然为那冰雪消融的笑容晃神了片刻。 “七十年,”黎清说,“我长出心魔,也已经有七十年……这都要归功于你,冬夏。” 冬夏脑中轰然一响,仿佛有一根弦被用力扯紧,将另一头连着的什么画面拽了出来,呼之欲出、却又看不真切。 她近乎自言自语地道:“我从前……果然见过你。” 黎清则平静地回答她:“你果然早对我有了怀疑。” 冬夏愈发头痛起来,她按住额角,这一次几乎是钻牛角尖地往脑海深处探究而去。 魔气随着她的探寻逐渐从她身上一一溢出,仿佛像是藤蔓一般面朝着黎清轻轻舞动。 黎清早将洞府全然封锁,并不担心冬夏的魔气爆发,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冬夏陷入回忆和挣扎之中,刻意不去看她脚上始终凝实的镣铐锁链。 “……绯影。”半晌后,冬夏突然喃喃地道,“谢佩君给我看的面具原来有名字,它是不是叫绯影?” 这个词她从未在任何人口中听说过,突地在脑中闪现那一刹那,却像是突然敲裂了一扇大门。 下一刻,她身上原本只是丝丝缕缕的魔气骤然暴涨交织成一张网,一部分朝着黎清,另一部分则是往脚下那一处金色的桎梏而去。 魔气尚未扑到黎清跟前便被他的护体真元打散,但这几乎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冬夏脚上传来了“咔”的一声,紧接着就是金属制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御虚剑急急飞出,严实地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黎清猝然往前迈了一步,接住的却是闭着眼睛倒下的冬夏。 她体内数重封印扔在,就算能突破一瞬间,到底也不能持久。 黎清扣住冬夏的手腕,强硬地将她身上魔气一一重新封存了进去。 镣铐无需黎清动作,悄无声息地自己重新扣住冬夏纤细的脚腕,便消失于空气中。 黎清将冬夏重新抱回床上,又俯身轻轻捏住她的脚踝。 这让他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一点:只有失去了知觉意识的冬夏,才会停止逃跑的念头。 认知到这一点的同时,黎清心口陡然传来一股被刺穿的痛楚,仿佛被人一刀捅穿了胸膛。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痛”的滋味。 黎清猝不及防被这来路不明的痛苦攥住,低头闷哼了一声,恍然对日前岳浮屠的话生出一丝明悟。 那位长者说“等你知道痛时,就会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在这不好又不坏的时机,黎清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 一连数日,黎清和冬夏都没有再现身过,楚灵焦急不已。 如果不是听说饭菜每日都好好地送去又收走空盘,楚灵早就按捺不住要冲到黎清的洞府里去了。 焦急地等了四天后,楚灵终于还是忍不住,抢了给冬夏送饭的活,御剑去了黎清的洞府。 送饭弟子这几日都没有能进入黎清洞府之内,而是将饭菜直接留在外面;但楚灵忍不住地试探地往门里跨去,便立刻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黎清竟然将他的整座洞府都封了起来! 楚灵一惊,还没想好久要怎么办时,黎清出现在了洞府门口。 “……师兄。”楚灵立刻凝神唤他,精神有些紧绷,“我想看看冬夏怎么样了。” “她没事。”黎清只给了三个字的回答。 “那日之后……你们吵起来了吗?”楚灵只得继续问,“她是女孩子,或许我能劝劝她,让她消气?” 楚灵原以为这两句劝说不会奏效,正在搜肠刮肚找更适合的理由,黎清却解开了屏障:“她心情不好,你便去见一见。” 楚灵受宠若惊地往门内走了一步,果然没有再被拦住。 她扭头看了一眼黎清,谨慎地询问:“那我去给冬夏送饭,师兄呢?” “有件事要办,”黎清朝她点点头,“你陪她一下午。” 楚灵刚应下来,就见黎清迈出门外,而门口禁制重新修复出现,竟是将楚灵一同锁在了里面。 楚灵:“……师兄?” “你或许会带她走,”黎清呼出御虚剑,“我不能冒险。” 楚灵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番,黎清已经御剑离开。 黎清布下的禁制当然不是楚灵能破开的,她只好深吸一口气往内走去,用神识探索到了冬夏的所在。 然而当楚灵走到冬夏的房门口时,才发现那其中居然一点光亮也没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她恍然以为自己弄错了的时候,室内的冬夏幽幽出声道:“你不是走了吗?” 楚灵不忍地运转真元释放出一团白色的光球升到空中:“冬夏,是我。” 冬夏立刻从横躺在床上背对门口的姿势跳了起来,带着见到亲人的惊喜回过头:“楚灵师姐!黎清去哪里了?” “师兄有事要办,刚刚离开问天门,让我陪……”楚灵边说边将饭菜放到桌上,视线不放心地上下扫视冬夏,扫到她脚踝的时候一僵,连话都停下了。 冬夏却蹦下了床,带着兴奋的神色道:“黎清不在?那太好了!楚灵师姐,我有一个逃出去的法子!” 楚灵没能将视线从冬夏脚下闪着淫靡金光的锁链上离开,她带着两分恍惚问:“法子?” 冬夏连声应着,扑上前抓住了楚灵的手,恳切祈求:“我反复推敲过,一定能成功,只要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能进入这个洞府、又愿意帮我一把!” 楚灵:“……”这谁顶得住。 难怪黎清走时要将洞府重新封住,难怪黎清怀疑她会将冬夏带走。 楚灵将饭菜放到桌上,疲累地扶额:“等等,你等一等,先坐下,把那日回来后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边吃饭边说。” 冬夏乖乖哦了一声,坐到桌边拿起筷子,边规规矩矩地吃,边将自己是如何醒来、如何发现自己被拴住的事情一一讲给了楚灵听。 “……这锁链我已经发现缺陷之处了,”冬夏兴致勃勃地说,“就像黎清说的那样,只要我心里不想着离开,就不会牵制我的行动。我几次醒来迷迷糊糊的时候,脚上都没有锁链——所以,当我睡着的时候,它定然是消失不见的。” 楚灵将水杯推到冬夏手边:“所以,你想让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将你带走?” “对,”冬夏喝了口水,愤愤不平地道,“黎清这次太过分了,寻找记忆这种事我自己一个人也行——天下之大,总有人曾经见过我、认识我的。” 楚灵不得不承认冬夏的计划是成功钻了漏洞的。 但问题是……黎清更棋高一着。 “师兄的洞府已被禁制笼罩,”楚灵叹着气打碎冬夏的美梦,“我进来以后也出不去,只有等师兄回来打开禁制才能同行,那也不过是短短的两个呼吸之间,来不及瞒过师兄的眼睛带你走的。” 冬夏愣了愣。 楚灵有些不忍地安慰她:“师兄正在气头上,等这一次他气消了,你再同他好好说一说……” “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办法的。”冬夏打断了楚灵的安慰,左右打量了一圈房内摆设,不服气地叽里咕噜道,“他难道还能关我一辈子?” 楚灵无奈地问:“你和师兄究竟为什么事而争吵?我认识师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怒。” 冬夏鼓了鼓脸:“他明明说好不会骗我,却骗了我。” 但凡黎清能将关于面具的疑点解释清楚,而不是第一时间选择毁去面具、将话题转向魔修、顾左右而言他,冬夏都愿意信听他解释。 可偏偏黎清给不出解释,冬夏便只觉得失望。 这只能说明黎清确实骗了她——甚至一路上都在骗她。 冬夏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和黎清的相遇都是一场骗局,那一路上面冷心热、沉默体贴的黎清便也从头到脚都是个假象了。 “不可以随随便便欺骗他人感情的,”冬夏嘟嘟囔囔地对楚灵抱怨,“堂堂仙域至尊,怎么这样。” 楚灵:“……”虽然但是,她觉得感情付出更多的似乎是黎清。 “再说,不管怎么样,不可以用铁链把人捆起来啊!”冬夏气呼呼地跺脚,锁链镣铐随着她的动作丁玲咣当地响。 楚灵深以为然:“确实。我试着好好劝劝师兄,你也是。” “我偏不,”冬夏睁大眼睛,指着自己脚踝道,“黎清都这样对我了,我还和他讲道理?哪怕他是你们仙域的天,也不能这样惯着他!这一次不叫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后他只会变本加厉!” 楚灵:“……”她心中觉得冬夏讲得有点道理,但又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开口诋毁黎清,尴尬地撇开了视线。 “一定有办法的,”冬夏将筷子放下,一点儿也不气馁地道,“等黎清知道错了、和我认错道歉,我再择日原谅他对我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突然兴奋地从身上翻出一块玉牌给楚灵看:“而且,我还可以找人帮忙。” 楚灵低头看了看,认出那是一块通讯用的玉牌,比传讯法诀消耗更少的真元,也能传递更远的距离。 ……况且,冬夏拿出来的这块,还是整个灵界最贵、没多少人能买得起的那种。 “这是谁给你的?”楚灵不由得问。 冬夏一派天真地道:“是钱多多,她说如果有事,便将玉牌砸了找她帮忙。” 楚灵:“……”不愧是灵界最有钱的人,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说送就送,说让砸就让砸。“不用砸,我能联络上她。” 冬夏乖巧应声。 “……有了钱多多的帮忙,我或许能想到一个办法。”楚灵思索了半晌,开口提议道,“但得先去求一求师伯,你等上一会儿。” 冬夏眼睛一亮,乖巧地双手交叠坐正身体朝楚灵释放期待光线。 顿了两秒,她恍然大悟地低头飞快将自己刚用完的碗筷收拾放回了托盘上,才恢复了先前乖学生的姿势。 原本心里还有点犹豫的楚灵被这双晶莹剔透谁也不能拒绝的眼睛看得偏了偏头。 若说冬夏的脸有六分姿色,她的眼睛却已不是任何语言能形容的摄人心魄。 看得久了,楚灵甚至恍然生出一种冬夏本该是位声名远扬绝世美人的错觉来。 楚灵晃了晃头,低声叮嘱冬夏稍安勿躁,先握着传讯玉佩找到了钱多多,自报家门。 “妙音仙子?”钱多多的声音带着狐疑,“我知道冬夏随黎清回了问天门,找我有何贵干?” 楚灵不好将黎清心魔等事说得太明白,只含糊地带过,询问钱多多能否派人一路暗中接应冬夏去殷家停留一段时间。 “暗中?”钱多多干脆地问,“要多暗中?” “……谁也发现不了的暗中。” 钱多多在玉佩那段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严肃不少:“我懂了,这一次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之中,我砸锅卖铁也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将她送出来,用这玉佩同我保持联络,我会告诉你们怎么走、跟谁走。” 楚灵也没空探究这位灵界首富的女儿、灵界第二富究竟想了什么,得到钱多多的应答后,她便松了半口气。 但这也只是安排好了一半。 楚灵将玉佩放下,随即便掐了一道隐秘的法诀传讯出去,直接寻了岳浮屠,询问是否有办法将黎清洞府的禁制破开一瞬,好让她将冬夏带出去。 岳浮屠很快回应,声音非常无奈:“你真要这么做?黎清或许会更勃然大怒。” “师伯觉得如今师兄的做法若是继续下去,他的心魔难道便能破吗?”楚灵皱着眉回道,“晚辈觉得不过越发泥足深陷罢了。” 喜欢一个人、想要那个人也喜欢自己,不该是这样强取豪夺的。 “不如便将冬夏先送走,两人缓和一段时间,冬夏气消,师兄也冷静下来,才好解开误会。”楚灵认真地说,“否则我怕冬夏……会恨师兄。” 岳浮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黎清刚刚离开了问天门,我现在过来看看。” 这么说便是答应帮忙的意思了。 楚灵松开眉宇,低声道谢后解开法诀,朝冬夏点了点头:“师伯同意了,但还不一定……” 话没说完,冬夏已经高兴得抱住了楚灵的腰:“楚灵师姐真是个大大大好人!你是黎清几百年的师妹,这时候却选择帮我,我已经超——级感谢你了!” 楚灵抿唇摸了摸冬夏的头发,脸上浮起些微红晕:“是师兄做得不对,他不该像对待……他不该这样对你。” “师姐记得,如果这次的计划被黎清发现了,你就说都是我求你的。”冬夏仰着脸道,“都推到我身上,黎清就不会怪你和那位师伯了。” 楚灵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冬夏,正张嘴要斥责她的想法,岳浮屠的传讯再次到了。 “禁制不好解,就算破开也只那么一息的空隙,你能将凡人丫头从里面送出来?”岳浮屠问。 “能。”楚灵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那带着人来吧,”岳浮屠像是叹气似的妥协了,“尽快。” 楚灵一点不浪费时间,桌上的碗筷都没管,只带了一个冬夏往外走:“有什么要带在身上的东西没有?若不是特别要紧的,等离开之后再买便是,师姐给你钱。” 冬夏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房内:“嗯……我来时也没带什么,只一张刚才随手画的画,我可以以后重新画一次。” 楚灵嗯了一声,带着冬夏行至门口时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冬夏脚上的锁链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光是稍稍用神识探查,楚灵就知道这锁链不是她能破得开、砍得断的。 “冬夏,闭上眼睛。”楚灵尽力柔和地说,“我先让你睡过去,脑中什么也不想要,只要相信我。等到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或许都已经身在问天门以外了。” 冬夏眨眨眼睛,甜甜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时颊上还带着酒窝。 楚灵谨慎地运转真元,将其从冬夏的手腕输了进去。 冬夏毫不抵抗,两三个呼吸之后便委顿下去。 楚灵立刻弯腰将冬夏抱了起来,紧张地凝视她踝上锁链。 随着冬夏的呼吸逐渐平稳安详,那锁链也像是落入水中的墨汁一般缓缓淡去。 楚灵松了一口气,抱着冬夏迅速御风往洞府的门口飞去。 晚哪怕一分一秒,都有可能会被黎清发现。 甚至于楚灵都不敢确定另一个可能:黎清都能将冬夏铐起来了,他的洞府内难道真就没有别的阵法用来监管冬夏? 岳浮屠早已在门口候着,有一口没一口地从酒葫芦里嘬酒喝。 见到楚灵和冬夏的身影,岳浮屠懒洋洋站直身体,带着酒气朝前者挥了挥手:“黎清设这阵法时根本没想让他自己以外的人打开,我就算强行破开,也势必会惊动他。这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让钱多多一路派人护送她去殷家,”楚灵早就想好了,“殷家欠冬夏一个人情,又和师兄有交情,冬夏在那里一定很安全,师兄听了应当也会放心几分。” 岳浮屠从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楚灵的做法。 他的视线几度从冬夏脸上扫过,实在不解这个黄毛丫头怎么就绊住了黎清的情关。 楚灵深吸了口气:“师伯,我准备好了。” 岳浮屠道了声“哦”,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扬手往空中一握,便好似从空气中无中生有地抽出了一柄长剑。 “凝神,禁制动摇那瞬间,立刻出来。”岳浮屠低声嘱咐完楚灵,便提起了全身真元。 上天入地,能破开黎清阵法的也不过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人。 而想要破开他阵法却不惊动他的人……如今已经没有了。 岳浮屠心中一哂,灌注了雄厚真元的剑尖准确地朝着禁制的阵眼插了下去。 楚灵恍惚听见自己脑中炸起一声轰鸣,耳旁却是一片寂静。 “——楚灵!”岳浮屠喝道。 他开口的同时,楚灵也敏锐地捕捉到严密禁制中透出来的一道缝隙,就好像盛夏烈日底下繁茂的树荫底下露出的一点点光斑。 不用岳浮屠再喊第二声,楚灵用真元包裹住自己和冬夏,毫不犹豫地朝着缝隙冲撞而去。 穿过禁制的瞬间,楚灵似乎听见“咔”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开来,但她也没有时间思考,凭着一股冲力直接从黎清的洞府中挤了出来。 在楚灵整个人已穿过禁制后,岳浮屠猛然收剑。 只这么一剑的功夫,便消耗得岳浮屠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他朝楚灵摆了摆手:“黎清肯定已经察觉到阵法被破,你赶紧带着小丫头下山。” 楚灵匆匆行礼道谢,果真也不耽误时间,抱着冬夏御剑而起,朝着问天门外疾驰而去。 当她正要再度用玉佩联络钱多多时,却发现原本好好挂在冬夏腰上的白色玉佩竟只剩下了小半块,其余的碎片不知所踪。 楚灵愣了愣,想到刚穿越禁制时那一声脆响,不由得懊恼起来。 这下没了钱多多的指引,楚灵只好随机应变,找了记得的一家钱家产业便赶了过去。 事到如今,楚灵也只能指望钱多多能靠烧钱替冬夏掩盖住行踪。 钱家家大业大,遍地都是产业,楚灵就近找了一家后,很快便重新联络上了钱多多。 钱多多一点也不关心令牌,她紧张地问:“冬夏她没事吧?” “没事,”楚灵低头去看自己怀中的冬夏,声音紧涩,“但我不敢叫醒她。” “为什么?”钱多多狐疑地问。 楚灵微微苦笑起来:“我怕她醒来,便前功尽弃了。” ——即便冬夏此刻正陷入无知无觉的昏迷,即便冬夏已经离开了囚禁她的房间,她脚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缠绕上了一圈细细的金色。 那金色像是一条液态的细绳一样环在冬夏右边的脚腕上,看着并不成型,缓慢地流动扭转着,可那同锁链镣铐一样的色泽让楚灵根本不敢放下心来。 “……恐怕除了护送的人,还需要一道能解除这禁锢的方法。”楚灵定了定神,对钱多多道。 “禁锢?!”钱多多大喊起来,“什么禁锢?冬夏究竟有没有受伤?” 楚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才意识到钱多多看不见:“她没事,只是心情不好。我师兄虽惹她生气,但绝不会伤她。” “那就好,”钱多多轻哼了一声,才道,“什么样的禁锢?你说来我听听怎么解。” “是一条……”楚灵刚开了个头,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却突然察觉眼前一暗,整个人被笼在了影子里。 她惊悚地抬起头来,见到了不知何时站到她面前的黎清。 “是一条我炼化过的锁妖链,”黎清淡淡地说着,伸出手去覆住了冬夏的额头,用真元将她唤醒,“没人能解得开。” 冬夏□□一声,缓缓掀开眼帘。 楚灵倒抽一口冷气,看着冬夏脚腕上的镣铐随着她的醒来迅速凝实成形,长而精巧的锁链另一端从空中延长出去,一路拖向的是问天门的方向。 “师兄,你不能这样对冬夏!”楚灵出离愤怒地跳了起来,“冬夏不是你养的一只猫狗虫兽!” “我知道她不是,”黎清将还没全然醒转的冬夏从楚灵怀中带走,“她是冬夏。” 他说着,将冬夏稳稳用一边的手臂抱住。 而冬夏不知道怎么的,露出懵懵懂懂的神情揽住黎清的脖颈,并没有开口说话。 楚灵一眼便知道冬夏的状况不对劲,她铮地将剑拔了出来,怒不可遏道:“师兄已许久没有指点过我了,今日楚灵便不自量力请教一番!” 黎清淡淡看了楚灵一眼。 只那一眼的威压便令楚灵几乎差点握不住手中性命相托的长剑,全靠意志和愤怒才咬牙重新握紧。 她知道自己不是黎清的对手,这灵界任何人都不是黎清的对手,可她也必须用自己的剑表明态度! “……黎清,强留无用,不如适时放手。”岳浮屠带着叹息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这次是你做得过了。” 听见岳浮屠也来了,楚灵轻轻松了一口气。 “黎清,将那凡人放下,成何体统。”又有一人道。 楚灵眉一扬,惊喜地唤道:“师父!” 黎清也皱了皱眉,他转头看向门外,漠然地问:“师父和师伯也要拦我?” 作者有话要说:  31个jjb的交易!本来想一口气写完这段剧情,写到冬夏给黎清软刀子不见血、心口上来一下,但我实在写不动了555555555555 奶夏即将下线。 ☆、第 19 章 两个中年人一前一后进了室内, 一个懒散不羁的是岳浮屠,另一个则鹤发童颜、留着山羊胡,正是问天门的宗主孙卓尔, 也是黎清和楚灵二人的传道受业恩师。 听见黎清的话,岳浮屠无奈地摇了摇头, 后者则是皱紧了眉:“即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也不可仗着自己修为高便这样对待她。她若自己要走, 你便不可拦。” “她不会走,”黎清侧脸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冬夏,“这次是意外。” “冬夏说了她想走!”楚灵立刻反驳, “若不是冬夏自己提出来,难道我会强制带她离开吗?” 她说着,视线在房内扫了一圈, 紧张地盘算着她和岳浮屠、孙卓尔三个人联手起来, 能不能阻止黎清。 但凡黎清还是从前的那个仙君, 楚灵都不会担心稍后要动起手来的问题。 可有了心魔的人,眼中便只有自己求而不得的执念了。 黎清扫了楚灵一眼, 他侧脸询问怀中人:“冬夏, 你想走吗?” 那问话居然令人惊恐地温柔, 叫楚灵听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冬夏垂着眼坐在黎清臂弯上,像是个没有生命的精美娃娃。 她没有答话,仿佛根本对身边的争论无动于衷、充耳不闻。 楚灵又惊又怒:“你对冬夏做了什么?” 岳浮屠也皱眉观察了片刻冬夏的异常状态, 那看起来几乎像是某种傀儡术的效果了。 可黎清与傀儡术这两个词光是连在一起,都叫人听得啼笑皆非。 “黎清,你放下她!”钱多多突然气喘吁吁地在房外大喊,“冬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不想跟着你, 你凭什么拦她?她又不是你的犯人!” 门再度被人猛地推开,站在外面的还不止钱多多一个人,陪着她的是一大群修为高强的修士。 岳浮屠看这阵仗更无奈了:问天门山脚下不远,钱多多带着这么多人前来,一不小心便要被问天门视作是讨伐了。 “两位前辈见谅,我只是应了冬夏的帮忙来带她走,接到她我就立刻带人离开,绝不多在问天门地盘上撒野。”钱多多行礼道,“还望二位劝一劝仙尊。” 钱多多一番话有理有据,但问天门三人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黎清的心魔越发深重了。 岳浮屠深吸了口气,试探地上前两步,正想开劝,黎清却已翻转手腕将御虚剑握在了手中。 凛然剑气瞬间冲天而起,将离得最近的楚灵和孙卓尔冲撞得立刻倒退了几步。 楚灵心中又震惊又难以置信:黎清这是真的要动手的意思! 更甚者,楚灵发觉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过乐观。 别说问天门三人能不能阻止黎清了,此时里外这么多人,黎清光是毫不压制地剑气外放,就已经让房内外众人寸步难移,想要从他手里留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今日来再多人,”黎清平静地说,“……冬夏也得留下。” 他宣示完,便抱着冬夏一步一步向外走,御虚剑尖微微朝下指着地面,大地都仿佛承受不了那威压一般嗡嗡鸣叫震动不已。 却没有人拦他。 抑或说,没人能去阻拦全然没有收敛自己一身气势和杀意的黎清。 ——仙域至尊,又岂是区区修为堆出来的? 魂飞魄散在黎清剑下的魔修邪修,早已数不清了。 岳浮屠是在场人中为数不多还能在这般铺天盖地的压抑中行动的人,他略显艰难地握着剑追了两步,挡住了黎清的去路,沉声喝道:“黎清,你走岔了路!” 黎清的脚步顿了顿。 见他听得进去,岳浮屠立刻传音入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算将这丫头强留在你身边……强扭的瓜不甜,她不会毫无芥蒂地和以前一样对你!” 黎清的停滞却只是那一瞬间,他很快便继续举步向前,手中的剑没有松开一分。 岳浮屠却被黎清身上再度暴涨的冰冷剑气压得吐了口血,再动弹不得。 “师伯,冒犯了。”黎清低声道。 他抱着冬夏从岳浮屠的身边走了过去。 却很快又有一个人张开手臂、浑身发抖地挡在了黎清面前,竟然是在场人中修为最低的钱多多。 她虽然修为不高,但胜在法宝众多,稀奇古怪无所不有,还真借着岳浮屠的拖延找到一件能暂时抵挡黎清威压的。 “你不能这么做!”钱多多努力抬高自己的声音,“不能违背冬夏的意愿、也不能不让冬夏开口!你喜欢她,她难道不喜欢你吗?你们互相之间应该是平等的!” 黎清看了钱多多一眼。 他和冬夏之间从来就不平等,因为冬夏从不曾喜欢过他,如今的“两情相悦”不过是黎清的自欺欺人。 但即便自欺欺人,黎清也很满意。 面对瑟瑟发抖、却不肯让开的钱多多,黎清只打算用一道剑气将她拍开。 但手腕还没抬起来,就被人从近处直接握住了。 “不要伤她,”冬夏虚弱地开口道,“黎清,我跟你回去。” 黎清骤然低头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控制中醒来的冬夏,她的脸色带着苍白,但神智很清醒。 她握在黎清腕上的手,几乎没有用上力道,像是刚新抽出的柳梢,却牢牢将他缠在了原地。 “……不要伤她。”冬夏又重复了一遍。 黎清顺从地松开御虚,视线仍然停留在冬夏脸上:“跟我回去?” 冬夏松开手,将脸往另一侧转去,很显然不愿意同黎清对视:“我还走得了吗?” 听出她的话中深意,黎清不悦地抿直了嘴唇。 冬夏不情愿。 但没关系,还能修正。 黎清隔空击碎钱多多身上法宝,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御剑返回问天门。 仙域至尊骇人的气势铺了一路尸山血海的幻象,沿途万灵无不臣服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清的威压才逐渐远去消失,但那叫人战栗的恐惧无力还是留在了许多人心中。 孙卓尔面色难看、一语不发地御起了飞剑往问天门追去,岳浮屠则是扶了一把几乎站不住脚的楚灵。 “师伯,”楚灵咬紧牙关擦去头上的汗,“我们也回问天门?” 就连实力不济的她也能看得出来,恐怕越拦,黎清的心魔反倒越加深。 这样“将冬夏暂且带走杜绝黎清囚禁之心”的办法便用不上了,因为那不过是将黎清往心魔更黑暗的角落里推。 可若是不阻止黎清,也不过是让他继续饮鸩止渴、自欺欺人罢了。 和冬夏相处这段时间,楚灵便能知道她性格虽甜美又善解人意,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冬夏不会接受黎清的冒犯囚禁,黎清的强留反倒是将她越推越远。 岳浮屠长叹一口气,容貌看起来有些颓废:“只好先这么办。” “那就放任他这么做?”钱多多虚弱地插入对话,“他这是强抢良家少女!我钱多多绝不容忍有人在我面前做这种事!” 楚灵:“……”这问题是拦不住啊。 钱多多有如神助地看懂了楚灵的眼神,顿时羞红了脸跳脚:“我总能找到一个办法叫仙尊不得不放人的!冬夏只是个凡人,寿命区区几十年,对我们来说只是闭关一趟,对她来说可是一辈子!” 楚灵沉默了下来。 这对冬夏自然是不公平的。 可黎清……是仙域不可或缺的仙尊。 “只是权宜之计,等日后师兄冷静下来,冬夏能说服他,事情便会过去了。”楚灵劝钱多多,“我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但冬夏的话,师兄十有□□是听的。” 她虽然嘴上对钱多多说得笃定,自己心中却远远没有那么确定。 心魔若那么好对付,便不会叫仙域人人闻之色变了。 听了楚灵的解释,钱多多的表情才好上一些,她拂开护卫的手,又取了块白色的令牌抛给楚灵:“那你再把这个新的玉佩给冬夏,等仙尊同意她走时,我立刻就走传送阵来接她。” 楚灵恍然:对,钱家确实有实力用烧却灵石的方式启动传送阵法。 岳浮屠在旁看楚灵忽悠了钱多多,心中无奈的同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 钱多多修为虽然不高,但一身法宝都是顶尖,随便掏一件出来都是上上之品,加之她要是振臂一呼,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钱财心动,那真是一呼百应。 ——那黎清身上的异常,恐怕很快就会被有心人发现异常。 届时魔域定然会有所动作,那对整个灵界来说都是祸端。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楚灵和岳浮屠都做了一样的掩盖决定。 送钱多多的一大帮子人离开后,楚灵已经有些疲惫了。 她跟在岳浮屠身后往问天门返回,心中仍然在想着黎清刚才的一句话。 他说“这次是个意外”。 冬夏明明白白、肯肯定定地要走,这是黎清用锁链将她关住种下的果,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如何才能用“意外”来解释? “师伯,方才冬夏的样子……有些异常。”楚灵忍不住道,“按我对她的了解,她那时候醒来,绝不会这么安静。” 岳浮屠摇了摇头,示意楚灵噤声:“等回去再说。” …… 黎清带着乖巧沉默的冬夏一路返回洞府,将御虚剑直接留在了洞府的入口处镇守。 拖在冬夏脚腕上的锁链顺着路径不断缩短,等回到房内时,已经恢复了最先前的长度。 ——只够冬夏在这个房间里自由行走。 冬夏一言不发,这怪异的静默对黎清来说却如同某种警钟,一记一记地锤在他的胸口,将那颗从不知酸涩苦痛的心脏锤得隐隐发疼。 黎清在房门口才沉声唤怀中人:“冬夏。” 被唤了名字的冬夏这才稍稍有了动静,她仍然不看黎清的眼睛,而是低头打量自己双足,平静地问:“你打算这样拴着我一辈子吗?与其这么做,不如告诉我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黎清沉默不语。 冬夏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一般笑了笑:“那件事重要到你觉得我不会原谅你吗?我是魔域人,而且和妖女关系密切,而你是杀了她的人,所以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坚持要回到魔域去?” “你和妖女没有关系,”黎清将冬夏放到床边,又屈膝去脱她的鞋子,“你只是冬夏。” “……”冬夏垂眼看黎清的一举一动,带着点无奈地告诉他,“我很不喜欢有人骗我,而你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一辈子。” “或许可以,”黎清站了起来,“……在你醒来之后。” 冬夏疑惑道:“什么意思?” 黎清微微俯身,极尽温柔地按住了冬夏的额头:“差不多是时间了。”冬夏的识海已足够承受他再一次的进入。 仿佛意识到了黎清要做什么似的,冬夏立刻撑着床往后退去,但仍然没有避开黎清的动作。 黎清接住软倒下去的冬夏,让她枕到了床头。 ——他昨日离开洞府并不是为了给楚灵下套,他确实有事要办。 冬夏前日的话给了黎清启示,像是在他面前新打开了一扇窗。 第一次封印冬夏的记忆时,黎清想借用漫长的时间打动以为自己是个凡人的冬夏,因此只简单地将她的所有记忆全部封印,醒来的是个除了名字以外什么也不记得的冬夏。 在那之后,黎清虽然能如饥似渴地得到从前在冬夏身上得不到的撒娇和亲近,但与之同来的却是冬夏对恢复记忆的执着。 黎清势必要抵抗冬夏的执着,便不得不一个接着一个地修补自己的漏洞。 但如果换个做法,就可以避免这些烦恼。 ——封印冬夏记忆的同时,为她置办一份虚假的记忆。 冬夏便不会怀疑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而黎清能对这份虚假记忆做的修改掣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得不用锁链将冬夏关起来的那几日,黎清翻遍古籍才终于找到这么一条能实现他想法的路。 只需要一味只有从魔域才能取回的材料,令黎清不得不出了一趟远门。 这一趟远门,便叫冬夏和楚灵钻了空子。 思及刚才短短半日里发生的事情,和冬夏漠不关心、全然躲避的态度,黎清不得不闭上眼睛运转了几个周天的真元,才强行将心魔压了下去。 心口传来的阵阵钝痛已持续了一路,黎清甚至已习惯了它的存在。 他弯腰轻轻拂过冬夏散落的长发,在沉睡的少女额角烙下印记似的轻吻。 “……冬夏,等你醒来,便会将这些不快统统忘记。” 冬夏仍然静静闭着眼睛,微微蹙起的眉心残留着晕过去之前的些微厌倦。 黎清注视了她一会儿,见不得这份厌倦,伸手将那白皙眉心揉平。 等冬夏再醒来时……一切便都会变好。 …… 楚灵自从返回问天门开始便心焦不已,不知道冬夏和黎清之间究竟要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帮哪一方。 就在几度前往黎清洞府又返回之后,楚灵居然先收到了黎清的传讯。 传讯的内容十分简单,只说了让她走一趟。 楚灵想也不想地御剑直奔黎清洞府,走前还不忘把她刚托人带来的糖给冬夏捎上。 黎清的洞府果然已经撤去了禁制,楚灵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便长驱直入,越是靠近冬夏的房间,她心中便越是紧张,生怕又见到一片黑暗。 好在当远远见到房门时,楚灵已能看见敞亮一片,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乐观地想:说不定冬夏已将师兄哄好了呢。 步入室内时,楚灵略为拘谨地打了招呼:“师兄。” “坐。”黎清头也不回地道。 楚灵皱眉观察躺在床上的冬夏:“她怎么睡着?” “昨日你在场,知道关于冬夏的事情也不少。”黎清将冬夏的手臂轻轻放下,又替她掖好被角,才转头对楚灵道,“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楚灵有点迷惑地坐了下来:“什么配合?” “冬夏醒来时,不会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黎清轻描淡写地说。 楚灵的屁股还没来得及沾到椅子便猝然离开,她几乎是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让她忘了。”黎清脸上却毫无动容之色,“等她醒来,只会记得自己来问天门是要同我结为道侣,但魔修偷袭,令她受伤昏迷了一段时间。” 楚灵不可思议地看着黎清,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仙尊本尊的同时,对心魔二字生出了深深的忌惮。 这般手段,楚灵根本想不出会是黎清能做得出来的。 ——不,就算黎清已经这么说出了口,光看他谪仙似的面容气度,楚灵也恍然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你将冬夏置于何地?”楚灵干涩地问,“即便收个宠物,也不会强行将对方……” 她说了一半便继续不下去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样冬夏便不会想要离开,昨天的事也不会发生第二次。”黎清平静地说。 “就为了昨日?”楚灵倏地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师兄说‘这次只是意外’就是指你能重新塑造一个假的冬夏?难道师兄以为这样就能将冬夏关一辈子吗?”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黎清过。 见黎清一剑斩杀百名魔修时没有,知道黎清用锁链将冬夏关起来时没有,昨日被黎清的剑气压得寸步难行时也没有。 可眼前这个能轻描淡写将一个人的想法抹去、灌注一片虚假作为替代的黎清却叫楚灵害怕得两排牙齿都想打战。 “师兄,你会堕魔的。”楚灵颤声道,“这是心魔的唆使,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黎清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御虚剑,它仍然雪亮锋锐,是一柄即便饮饱了魔修鲜血、也仍仰之弥高的剑。 ——谁能看得出剑的主人已被心魔缠住了命门? “或许从前不会,但现在会。”黎清淡淡地道,“楚灵,你不知道冬夏对我意味着什么。” 得到冬夏,是黎清长久的渴望。 这渴望终年像是毒火一般灼烧他的五脏内腑,直到浑身骨血都刻入冬夏两个字。 最开始,黎清尚能克制自己的欲念,但他同冬夏的名字虽然处在灵界的两端,却又密不可分,这份克制力很快便灰飞烟灭。 ——冬夏对他却不屑一顾,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黎清越得不到,越是执念深重,直到他发觉自己已生出心魔时,一切已经太迟。 解心魔只有两条路。 要么满足心魔的渴求,要么便将心魔割舍。无论前后哪一条,都是九死一生的路。 三年前终于将妖女“杀死”后,黎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他不可能杀冬夏。 “她醒来后,你不能对她说漏嘴。”黎清令道,“否则对冬夏也会造成伤害。” 楚灵嗫嚅嘴唇,仿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她知道都是无济于事。 楚灵所能做的,只有将给冬夏带的糖放到桌上,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一头扎入问天门的奇书楼,疯狂翻找能解开、克制心魔的办法。 楚灵走后便是岳浮屠、祝音、孙卓尔。 这三人都没有像楚灵那样立刻反对,而是一个个持了默认的态度,或叹息或压抑怒气地同意下来隐瞒。 黎清将琐事一一安排好,一步也没有离开冬夏身边。 在试图将第二份记忆植入冬夏脑中时,冬夏的意志做出过激烈的反抗。 黎清花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她安静地沉睡过去,这也不可避免地让冬夏身体的恢复时间延长了些。 但想到冬夏重新睁开眼时露出的眷恋信任,黎清便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迫不及待想听到冬夏再毫无芥蒂地甜甜喊他一声“黎清”。 …… 黎清这一等便是三日。 好在他不用吃喝,便在床边修炼了足足三日。 听见床上传来动静时,黎清立刻打断调息睁开了眼。 床上眉目秀丽的少女缓缓掀开眼帘,地按着自己的额角坐了起来:“我……” 黎清伸手去扶她:“头还疼?” 冬夏下意识地避开黎清的手,又扫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是谁?” “……黎清。” 这个名字仿佛令冬夏想起了什么,她拧眉垂眸思考了一下,喃喃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们两情相悦许久,我来你的宗门,是为了同你结为道侣。” 黎清心头一松,眼底露出一点期待的笑意:“对。” 冬夏又抬头看了看他。 那眼神同黎清所料想的全然不同。 黎清以为冬夏应当露出笑容、朝他扑来,可取而代之的却是冬夏带着狐疑的双眼。 “既然你是我的未婚夫,为什么我一点也察觉不出我喜欢你?”她冷漠又警惕地质问。 这问题如同一柄利刃将黎清穿胸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凶夏正式上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醉不归 5个;哔哔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继里 10瓶;涉雨清闲 10瓶;不吃鱼 5瓶;桃花雨纷纷 4瓶;千机尽、苜蓿 2瓶;故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冬夏恢复清醒了。 ——这是黎清的第一个念头。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否决了这个想法。 短暂的几句对话已然证明冬夏脑中显然有着他植入的记忆,但或许因为冬夏在那过程中的抵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段假记忆没有同她的识海全然贴合。 也就是说, 不但没有跨越难关,反倒往后退了一步。 机关算尽, 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时,黎清不得不垂眼分出几分精神去稳固自己体内的真元, 按捺着它们沸腾叫嚣的冲动。 黎清知道拦在自己面前的是情关和心魔,他几十年前就知道。 岳浮屠的警告,他也记在心上。 可黎清没想过能这么疼。 他每次觉得冬夏已让他痛得足够厉害, 她却总有办法不动刀不动枪地让他知道人痛起来原来是没有底的。 梳理真元的同时,黎清理智地告诉自己:冬夏只是不喜欢他,不过一切重新再来一遍。 可“冬夏不喜欢他”这个血淋淋的想法在脑中一旦出现, 便再也挥之不去。 黎清忍受不了这件事——尤其是在他已经短暂又虚假地得到过冬夏的“喜欢”, 选择赌上这份喜欢去换取更大的筹码时却马失前蹄, 像个孤注一掷却倾家荡产的赌徒。 他所计划好的、等待三日的,并不是一个冷冰冰说“我察觉不出自己喜欢你”的冬夏。 “……这是我的房间?”见黎清不答, 冬夏又一连串地问, “我一直住在这里?我到问天门有多久了?为什么屋内看起来几乎没有我的私人物品?” ——因为屋子被他亲手毁过一次, 从齑粉中复原后冬夏再没离开过这间房,当然没有更多她的私人物品。 黎清混乱地在脑中回答冬夏的问题。 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 冬夏显然已生出怀疑之心,不能再给她更多借口。 “魔修潜入问天门, 你没有修为,受到误伤,昏睡了几日。”黎清语速极慢地解释,在脑中一一推敲细节,生怕再说漏一个字, “让我看一看,是不是魔气侵染令你受了什么干扰?” 冬夏坐在床上眯眼看他,那显然不是同意的眼神。 黎清的脚一步也迈不出去。 明知道这时候的冬夏没有同他一战之力,但黎清居然不敢贸然接近她。 “你和我没有任何共同点,为什么我们会要结为道侣?”她怀疑地问道。 黎清悄悄握紧手指,将拳背到身后,用新鲜的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 冬夏虽然发现不少疑点,但都可以解释;只要解释得宜,可以打消她的怀疑。 “喜欢”,也可以培养出第二次。 木已成舟,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力图比上一次走得更远一些。 “情爱没有道理可讲,”黎清一字一顿地回应冬夏的质疑,“也不受人控制。” 但凡能选择,黎清宁可在无情道上走一辈子。 可偏偏他在知道冬夏就是妖女之前就遇见了冬夏。 一步踏错,黎清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沿着眼前的路一步一个脚印地探寻下去。 冬夏皱起了眉,她试探地将身体往黎清的方向倾斜了一点儿,仔细端详了他俊美面容,眉却皱得更深两分。 “看,我离你已经这么近,”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对黎清说,“却既不紧张也不雀跃,这不是对喜欢的人时该有的反应。” 黎清垂眼看着冬夏。 她的话实在太过直白冷酷。 冷酷得不像上一个冬夏,而像……真正的冬夏。 心魔肆虐叫嚣着席卷黎清的理智,令他几乎想现在就将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冬夏就这么按在床上办了。 ——借灵肉交融的机会定下生死契,让冬夏就算真的恢复记忆也没办法逃脱他的手心! 御虚剑焦躁不安地黎清身旁低声鸣叫不已,看起来既想靠近冬夏身边又不敢。 “你喜欢我,我只能肯定这一点。”冬夏看了一眼御虚剑,带着两分事不关己地说,“不然听见我说不喜欢你,你不会难过成这样。” 黎清没有说话。 难过?这个词远不能形容他现在心里所想的十中一二。 “我出去看一看。”冬夏说完,已经翻身下床,动作很是利索,边穿鞋边问黎清,“我可以出去吧?” 黎清静静松开拳头,竭力敛去声音里不该有的晦暗:“去哪里?” “既然我这里好像出了点问题,”冬夏坦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出去看看外面,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她脚步轻盈地向外走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上一闪而逝的金色影子。 那抹金色只是在她脚踝上绕了一绕,闪现一下之后便消失了。 黎清没有拦冬夏,他注视着冬夏纤细的背影,脑中跑过了一百个不该和“仙尊”搭上关系的念头。 但他到底什么也没做。 因为冬夏走到桌边后很快被楚灵带来的糖果罐头吸引,她神情恍然了一瞬便将罐头抱了起来,开心地扭头问黎清:“我记得这是楚灵师姐说会帮我带的糖?” 她醒来之后第一次绽放笑容,胜过璀璨星辰的眼眸微微弯起,嘴角旁边酒窝陷下去,顿时恍惚又有十几天前冬夏的影子了,黎清下意识地晃了晃神。 没等黎清确认,冬夏已经取了一颗圆滚滚的糖果出来送到嘴里。 她舔了舔糖果后便用舌尖将其抵到一边腮帮,若有所思地道:“这我倒是记得的。楚灵师姐说山下有凡人制的糖果很好吃,只是难买,需要些时日才能送来,叫我望眼欲穿地等了好久。” 那期待不已的心情,冬夏这时候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她疑惑地含着糖果歪了歪头,问黎清:“那为什么你和楚灵师姐不一样?” “……你刚伤愈,或许过些日子就会想起来了。” 冬夏眨眨眼,似乎不太接受这个理由地撇了撇嘴。 黎清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转开头掐了一道法诀送出去:“我让楚灵来看你。” 他需要些时间冷静,否则或许真会被心魔煽动伤害冬夏。 听见楚灵的名字,冬夏的笑容立刻扩大,她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好呀。” 黎清:“……” 楚灵对冬夏来说显然有着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因为冬夏应完“好呀”便已经抱着糖罐往外跑了。 等她离开视线范围,黎清才将目光从门口收回,只留了部分神识跟随冬夏离开。 他摊开掌心看向被自己的真元刺穿得血肉模糊的掌心,眼也不眨地运转疗伤法诀将皮肉伤治愈。 纵然几百年来不曾感受过疼痛,黎清也短短几日便懂得如何分辨不同的痛法。 但凡能在身上施加的,都不可怕,也能忍受。 五内俱焚得要将人烧成灰的,却抓不到也碰不着,更没有方法能填满和掩盖。 能怪谁呢? 只能怪他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又死不了心;泥足深陷,又宁可溺毙。 * 楚灵几乎是火急火燎赶回问天门的,生怕刚醒来的冬夏又出了什么意外。 见到洞府外安然无恙的冬夏后,楚灵真切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徐徐落地,试探地唤道:“冬夏。” 刚剥开一颗糖的冬夏闻声立刻抬起头来,转头准确地对上了楚灵的方向,笑着招手:“楚灵师姐,这几日还是那么忙吗?” 楚灵匆匆走到冬夏面前检查她的身体,嘴里随口应道:“老样子。” 冬夏边乖乖将空余的手腕递给她,边眨着眼睛问:“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看你脚步不稳。” 楚灵动作一顿,疑惑地抬头看向冬夏:“师兄告诉你的?” 她确实并非全盛状态,这还都要归罪于四日前黎清毫不顾忌放出的气势。 楚灵那时候便受了些内伤,但伤势不重,她又刻意掩饰,除了岳浮屠外没人知晓。 冬夏更不可能仅凭肉眼看出来了。 “黎清?”冬夏觉得无趣地晃了晃糖果罐子,“我和他没讲这么多。” 这提起黎清的态度实在太不寻常,楚灵下意识地追问:“师兄怎么让你出来了?” “我不能出来吗?”冬夏敏锐地反问了回去。 楚灵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方式有误,皱眉改口:“你没有修为,走到哪里师兄都不安心,总是陪着你。我看你一个人在外面……” 冬夏哦了一声,她平淡地问楚灵:“我和黎清那么两情相悦吗?” 楚灵答哪头都不是,为难地捉紧了自己的剑。 “会不会是从前的我一直在骗他?”冬夏将手中剥开一半的糖塞到嘴里,略为含糊地问楚灵,“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他?” 楚灵光听这句话就已经开始隐隐冒冷汗。 光是那日误会冬夏要走,黎清便将她锁住;那知道冬夏将他当作一个陌生人看待的黎清又会是什么反应? “你怎么会这么想?”楚灵紧张地问。 “就是这么觉得。”冬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做这个动作显得潇洒又写意,秀丽甜美的外貌也变得风流了三分。 “但你来问天门,本就是为了和师兄……”楚灵没将话一口气说完,谨慎地观察冬夏脸上神色。 “结为道侣。”冬夏自己接了下去,她不解地道,“但我难道一个家人朋友也没有吗?我是个孤家寡人?” “……是,你确实没有其他的家人了。”楚灵终于开口说了谎话,愧疚如潮涌般淹没她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不合时宜的释然。 那日没能阻止黎清,楚灵心中便始终抱着几分对冬夏的歉意;而如今见到黎清的计划似乎没有完全成功,她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样啊。”冬夏倒也没有露出难过的神色,她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难怪我想到‘亲朋好友’的时候,并未觉得情绪被牵动。” “就像你想到师兄时一样?”楚灵轻声问。 “黎清?”冬夏想了想,果断摇头道,“不一样。” 楚灵松了口气:“哪里不一样?” “黎清的容貌身姿,我知道都是最合我意的。”冬夏困扰地蹙眉,想不明白地道,“我想我就算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他,也应该是喜欢他的。” 这一番铺垫下来,楚灵已经生出一丝后悔:她不敢问的。冬夏这番称赞后头的,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可看着他,觉得赏心悦目的同时,我却总有种见到了天敌的感觉,”冬夏用手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像在找一个能确切的词汇或者形容,“我居然不仅不想亲近他,还想让他离我远一点。” 冬夏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楚灵已经看见黎清的身影从洞府内缓缓步出。 楚灵立刻张嘴想要阻止冬夏,但黎清的气机锁定镇压了她,令她动弹不得、一个字的提醒也说不出口。 而等冬夏说完“离我远一点”的时候,黎清已经停步在了洞府门口,像被一道无形的天堑阻挡在了那里。 看清黎清眼底的神色和他投射在地上、似乎微微扭曲的黑影,楚灵惊得无意识握住了自己的剑,那防御反应简直像是一种本能。 “……师兄。”楚灵艰难地唤道。 冬夏便也回过头去看见了黎清。她并不觉得害怕,而是看了两眼黎清,问他:“我还是感觉不到。现在该如何?你我就此一拍两散,前缘不计?” “不行。”黎清几乎是立刻便否决了她的提议。 “即便日日见到我、被提醒我对你无情的事实也无所谓?”冬夏问得无辜,但语气几乎像是种挑衅鞭笞。 “我会证明给你看,”黎清一字一顿道,“你也喜欢我。” 在旁听得背后发寒的楚灵看见冬夏面上明显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真的没有想过,或许我一直都在骗你吗?”冬夏问,“或许我只是为了你的名声、地位、实力才假装回应你的喜欢?” 黎清保持沉默。 冬夏又笑了笑,她调皮地用舌尖抵了抵腮边圆滚滚的糖球,再度发问:“事况明确,只有两个可能。我一直在骗你,或者是你对我有所隐瞒……黎清,你选择哪一个呢?” 楚灵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思及冬夏只是个手无寸铁、没有修为的凡人,而黎清若是受心魔左右,或许会冲动行事伤到冬夏,楚灵强顶着浑身战栗上前了两步,僵硬地伸出手臂挡在了冬夏和黎清之间。 “师兄,冬夏她只是……刚醒来,或许出了些什么问题,请祝师叔来看看吧。”楚灵干涩地劝道。 理智上,她知道黎清不会伤冬夏。 那日黎清即便再暴怒,浑身威压气势也不曾震慑到过冬夏一丝一毫。 可眼前的场景令楚灵不敢大意。 她太清楚黎清是怎么执着又破釜沉舟地做下三天前那个决定的了。 他不惜一切要把冬夏强留住,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 哪怕普通人孤注一掷却血本无归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心魔入侵的黎清。 “祝师叔?我记得她。”冬夏却抿着糖悠然地说,“是个很亲切的人,说起话来很温柔,像在把我当孩子哄。” 楚灵赶紧趁热打铁:“那我这便传讯请祝师叔来一趟吧。” 她飞快地掐了法诀送出去,没受到黎清的阻止,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祝音是灵界有名的医修,不仅可以检查冬夏的身体是否无忧,更可以给看起来有些失常的黎清帮助建议。 “那我们进去等吧。”冬夏自然地道,“楚灵师姐一道进来吗?” 楚灵勉强地笑了笑,哄她:“你先进去好不好?我有些门内事务和师兄商量完便来。你还认得路吗?” “放心吧,就算不认得,走一遍也记住了。”冬夏掏了颗糖塞给楚灵,便重新回了黎清的洞府中。 她从黎清身旁擦肩而过,并不刻意躲避地同他对视了一眼,那神情陌生得像是在看事不关己的路人。 确定冬夏已经走远之后,楚灵才开口:“看来师兄也没料到。” 黎清静静地抬眼看了看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楚灵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冬夏才刚醒来,师兄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曾经的冬夏善解人意,只要你好好同她解释,不要再那么对她,她不会和你生气太久的。” 黎清却重复了她的一小段话:“曾经的冬夏善解人意?” 楚灵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冬夏曾经那么依赖师兄你,我带她走也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她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疏离你。 楚灵倏地收了声,后面的三个字已不敢再在黎清面前说出口。 接着,楚灵看见黎清冷笑了一下。 她还是第一次在黎清脸上见到这个表情。 “因为我不满足。”黎清嘲讽地说。 楚灵愣了愣:“你们两情相悦,冬夏一介凡人,愿意随你来问天门……你有什么不满足?” 黎清没有回答楚灵的话,他转脸看了看天际。 祝音的气息已经很近,马上便会到了。 黎清转身便走。 “师兄!”楚灵忍不住追上去质问,“难道就这样自欺欺人一辈子吗?现在的冬夏和以前不一样了!” 自欺欺人也好。 黎清没有停下脚步,他顺着冬夏的气息向她追去,一步一步地将心魔往识海深处镇压。 十几日前会甜甜夸赞“黎清最好啦”的冬夏当然也很好,但黎清始终不曾全然满足。 越是得到那个被他封住记忆修为的“冬夏”,黎清便越觉得自己的识海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边是“得到”,一边却是“不够”。 黎清一日比一日更想透过天真无邪的“冬夏”去触碰从前邪肆狂傲的妖女。 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法传达给从前的冬夏,他想自从前的冬夏身上所获取的一切也无法得到。 终究落在手心里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 而现在,镜花水月也没了。 黎清走到房门前时,已经知道里头的冬夏正在干什么。 ——她好奇地将屋内的桌柜都翻了一遍。 “……小心。”黎清扶住柜顶一盆摇摇欲坠的灵植。 见到他突然出现,冬夏便收了手,道:“这些柜子几乎都是空的。” 黎清将柜门合上:“你才刚来。” “我又回想起些从前你我相处的事情,”冬夏又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黎清几乎鹦鹉学舌。 “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域至尊,而我只是一名凡人,”冬夏比划了一下两个相差许多的高度,“这段关系中,本该你才是主导的那一方,而我是担惊受怕的那一方,可从我的记忆中来看却全然相反,这难道不奇怪吗?” 黎清抿了抿嘴唇:“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冬夏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打断黎清,“但记忆中我们是‘两情相悦’不是吗?” 黎清无言以对。 “你对我实在太……”冬夏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轻拿轻放、无微不至。这劲头简直就跟你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一样。若你知道我也愿意对你许下终身,就不该如此不安。” “若没有你,我确实活不下去。”黎清低声道。 冬夏愣了愣,脸上有点儿愕然,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但旋即,冬夏便再次摇头:“这便让我生出了一个猜想来,你想不想听?” “……不。” 冬夏哪里理会黎清的拒绝,她直白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装的、我不喜欢你,但你选择视而不见?” 黎清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回答这个过于尖锐、直指真相的问题。 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只半尺不到,冬夏也没有要退开的意思,她抬头看了黎清一会儿,反倒迈近一小步将这段距离再度拉近。 黎清绷紧全身,已经不必低头便能嗅到她口中甜美的糖果香气。 片刻后,冬夏却只是伸手摸了摸黎清的心口。 身为修士,黎清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鼓噪,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冬夏仿佛收集完了什么证据似的收回手,轻轻哼了一声便从黎清的臂弯底下转身离开:“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难道不会很痛苦?” 门口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祝音正站在门口,她对转脸的冬夏露出和蔼的笑容:“你醒了。身体可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其他的倒是没有,”冬夏背着手无辜地摇了摇头,“和黎清在一起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这点算不算?” 立在祝音身后的楚灵大气也不敢出,只悄悄地看了一眼黎清,便晃眼从他身后瞥见一点叫人心头发冷的银白色。 ——那是黎清身后柜上的灵植从叶尖开始凝结上一层寒冰。 作者有话要说:  灵植:当时我害怕极了QAQ 大家六一快乐!永远都是小朋友~ ☆、第 21 章 “从前的事情你既然还记得, 应当没什么问题。”检查过后,祝音笑着道,“你最近多花些时间和黎清说说话, 便会逐渐好起来了。” 冬夏抬头看看祝音,又看看楚灵, 最后又看向黎清,笑了一笑:“行。” 即便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祝音大抵也不会说。 这三个人是一家,她是那个外人。 祝音看过冬夏的身体状况便起身离开,走前温和地唤了黎清出去说话。 楚灵留在房内, 神情看起来有些迟疑。 冬夏善解人意地询问:“楚灵师姐有话想问我吗?” 楚灵摇了摇头,又不自觉地咬了下自己的嘴角。 美人就连蹙眉也比旁人好看两分,冬夏叹息地想着, 再度开口劝道:“直说吧。” ——真奇怪, 黎清也是美人, 还长得正中她下怀,怎么对着黎清时就一点儿不想心软? 楚灵踌躇片刻, 在冬夏诚挚的注视下流露出些许的愧疚。 冬夏将这一丝情绪收入眼中, 眉梢微动。 楚灵有什么好对她愧疚? 楚灵最终还是没有将心中疑问说出口, 沉默着再度摇头,确认过冬夏全身并无痛楚后便说还有事要办匆匆离开了。 “……山下的白糖桂花糕,我下次给你带来。”临走时, 她这么对冬夏承诺道。 冬夏挥挥手将楚灵送走,收起笑意托腮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 ——当然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不如说,自她醒来之后的一切,全都不对劲。 黎清不对劲,楚灵不对劲, 祝音是他们中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但冬夏本能地也将这位黎清和楚灵的师叔怀疑上了。 脑中的回忆清晰无比,见到楚灵时的愉快也是发自肺腑,可冬夏始终能从看似平和的气氛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违和感。 ——光是回忆中的自己,都叫冬夏吃了一惊。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小甜甜。 于是冬夏越深究,这违和感像是警钟一般在她脑中不停地敲。 冬夏觉得这问天门内任何人都能一剑捅死她,更遑论黎清。 可在黎清面前几乎是咄咄逼人踩实他的底线时,冬夏心中却一丝的惧怕也没有。 要么她就不觉得黎清会对自己动手,要么她觉得自己和黎清实力相当。 低头瞅了瞅自己柔软苍白的手掌心,冬夏轻轻嗤笑了一声。 方才试探了一句,显然黎清是不会让她离开问天门的,自己强离开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洞府就在山巅上,她还能跳下去不成? 祝音的话虽然柔和,里头的意思却很明了,是要她留在问天门和黎清多多相处。 但凡有个亲朋好友……或许也闯不进问天门这样的庞然大物之中。 想到这里时,冬夏脑中陡然跳出一个名字来。 殷浮光? 冬夏皱了皱鼻子,把这个名字也按了下去,不知为何觉得这人不太靠得住。 又吃了两颗糖后,冬夏仍没见到黎清回来,干脆将房门一关躺到了床上。 在床上打了个滚后,冬夏面朝床内侧的墙壁愣了愣。 她好像……对这面墙有点印象。 冬夏倏地盘腿坐了起来,面壁思考了片刻,将手伸向了床、枕头、墙壁的缝隙当中,试着掏了一会儿,指尖居然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东西。 但她还没来得及将那东西掏出来,便听见房门被敲响,立刻飞快将手抽了出来。 “冬夏,饿了吗?”是黎清的声音。 冬夏……冬夏确实有点饿了。 吃饭大过天,冬夏只得将枕头挪回原位,才懒洋洋下床去给黎清开门。 她没立刻让开,而是有趣地在门口堵了黎清的路,问他:“这不是你的洞府吗?还等着我给你开门?” 黎清只道:“因为你关了门。” 他果然就只是站在那儿、规规矩矩地被冬夏堵着不动。 冬夏笑了笑,伸手将黎清手中饭菜接了过来,一抬脚用膝盖把门给顶着关上了。 黎清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门,他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下,冬夏便觉得自己的力道撞在一座山上,顿时消弭于无形。 “我要吃饭了,”冬夏扬了扬眉,“你不是不用吃饭吗?” 正如同她所料,她想和黎清来硬的,简直无异于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但要将自己浑身上下说不尽的憋屈劲儿还到黎清身上,那办法就再多不过了。 冬夏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自己应该很擅长阴阳怪气。 黎清的动作果然顿了顿,清朗冷峻的眉眼中流露一丝黯然。 他缓缓卸去手上力道,冬夏才察觉到门的松动。 “宗门有事宣布,我过去一趟。”黎清道,“若要找我,就喊……” “‘仙尊救命’?”冬夏下意识地张嘴接了下去,随即又皱了眉。 “……喊一句黎清便可,我立刻回来。”黎清的视线在冬夏面上打了个转。 冬夏读得出那是什么眼神。 他想亲近、触碰她。 但冬夏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门上把门给关实、将黎清关在了门外,才端着自己的饭菜往桌边走。 盘中放了一碗鱼汤,冬夏看了眼便知道里头的鱼刺已被人细心地挑干净了。 而所有的菜色中,没有一件是冬夏所讨厌的。 冬夏挑了挑眉,越发觉得这份来自黎清的无微不至显得令人惊讶起来。 她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才能叫黎清这么牵肠挂肚。 慢条斯理地吃了半条鲜嫩的湖鱼后,冬夏放下筷子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侧耳贴着门听了会儿动静,觉得外头应该没人,便拉开看了一眼。 黎清果然不在外面,看来真是事务缠身。 冬夏扬眉将门关上,回身飞快地扑回了床榻之上,从刚才手指勾到的缝隙里面摸出了里头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看痕迹并没有被藏匿许久。 冬夏好奇地三两下将纸展开,被上头随意勾勒出的面具图像吸引了心神。 画像只用黑色勾勒,可冬夏第一眼便觉得这面具该是金缀红的。 在画像的一角挂着几个潦草的字:妖女?我?魔域? 冬夏盯着看了许久,觉得有两个字死死压在自己舌尖,可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顿时难受得五脏六腑都一阵空虚。 仙魔对立,黎清的洞府中不该藏着魔域的东西,那这只能是她自己从前留下的了。 冬夏匆匆下床沾了桌上茶水,游龙走凤地在桌上写了和纸上一样的五个字,发现那果然就是她自己的笔迹。 ——可她却全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张面具、将它画了下来、又刻意藏在了这样的缝隙里!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瞒着黎清,而黎清也瞒着她。 冬夏哼笑一声,将画重新叠起来,原来是要塞回原位的,可刚塞进去就又抽了出来,在房内绕了一圈。 合该烧掉了事,她却无法在屋内找到任何能生火的东西。 冬夏不满地弹舌,最后只好倒了杯茶将画泡进去,直到墨水糊开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内容,才将它细细撕碎。 这还算不上毁尸灭迹,湿哒哒的碎屑仍留了一桌。 冬夏环视一周,将视线投向了房间角落柜子顶上的灵植。 嗯,就埋那儿吧,刚刚险些被它咂了脑袋。 踮脚将花盆从柜顶拿下来的时候,冬夏的手都被冻得一个寒颤。 ——怎么这么冷? 冬夏怀疑地瞅瞅带着霜冻的灵植,只当这是什么珍贵药材,懒得多去计较,将图画碎屑都埋进土里后才将它小心地重新放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哼着小调去洗了手,坐到桌边接着吃饭。 只不过这一次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 黎清和问天门的人再怎么打死不承认,狐狸尾巴也还不是被她给抓到了? * 黎清只留了一丝神识在冬夏身上,避免她遇险、离开等等,并未监视太多。 倒不是他不想。 不如说心魔正用尽全力煽动他将冬夏变成一只真正没有翅膀、也没有脚的金丝雀。 但黎清艰难地克制住了这滔天的恶欲。 再者,问天门眼下要宣布的另一件事,黎清也不得不上心。 “……魔域封印有过三次打开的迹象。”一名长老沉声道,“前两次动静不大,最多容纳一两人出入,因此驻扎附近的弟子并未上报;但这第三次声势浩荡,几乎是小半个魔域轰然出动,定然是有人领导、有所图谋,该联合仙域众门一道去剿魔,在他们兴风作浪之前,便将魔修们杀得不敢再次出头!” 坐在宗主之位上的孙卓尔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问天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该知会其他仙门一道警戒才是。” 另一长老道:“没了妖女,魔域早就元气大伤,我们有仙尊坐镇,倒也不必这般大动干戈与他们对峙,平白掉第一宗门的面子。我看不如就让我和浮屠带些小辈去练练手。” 岳浮屠正歪在椅子里喝酒,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只不咸不淡地抬了下眼皮。 孙卓尔沉思了片刻,又颔首:“不过弟子宝贵,多派几名长老跟随才保险。” “魔域战败后,他们的魔气浓度早不知压缩几何,恐怕连疗伤都不够,只怕已经逐渐不是仙域的对手了!”又有人冷笑着不屑道,“这么倾巢出动,别的宗门还以为我问天门多忌惮魔域?” 祝音温和地开口问:“诸位忘了前些时候,问天门内接连出现两名魔修的事情了吗?一前一后两人,就在咱们问天门内,且一个也没抓住、击毙。哪怕只是杞人忧天也好,正如宗主所说,咱们的弟子宝贵,折一个都心疼,还是谨慎着些。” 俗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修真之人也是。 祝音一开口,前头两个气焰嚣张的便纷纷偃旗息鼓。 孙卓尔再度赞同了祝音的话:“所言甚是,便选五名长老带着各自的亲传弟子,再挑选些精英弟子、内门弟子去历练吧。” 众人都应了之后,孙卓尔看向了黎清。 “黎清,你去是不去?”孙卓尔询问道。 孙卓尔虽然是黎清的师父,对他却不能用对普通徒弟的态度。 ——厅中人无不是看着黎清长大的长辈,可对着天资卓绝的黎清,他们中大多数人现今也只能低头称一句“仙尊”。 黎清摇头:“冬夏刚醒来,不宜赶路走动。” 孙卓尔顿了顿:“也好,有你坐镇宗门,不怕狡猾的魔修虚晃一枪再度潜入问天门作祟。” 等挑选了五名带队去剿魔的宗门长老后,众人便一一离开去召集弟子,岳浮屠懒洋洋地走在最后,被黎清叫住了:“师伯。” 提着酒壶晃晃悠悠的岳浮屠停住脚步,扭头看了黎清一眼:“怎么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事情和你想得不一样?” 黎清只道:“您说过的痛,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岳浮屠的动作一顿,这下转过了身来。 他像是惋惜又像是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几百岁才开窍,在这地方钻牛角尖倒也不奇怪。如何,现在准备回头了吗?” “不,”黎清答得很干脆,“我回不了头。” 他不仅回不了头,甚至一步也不能退。 即使进退维谷,前路至少比后路多一丝光明和希望。 岳浮屠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你——” “我想问师伯,这痛会停止吗?”黎清垂眸按住自己心口,“还是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万箭穿心一日?” 他口中说着“万箭穿心”,神情却异常平静。 若不是岳浮屠足够了解黎清,都要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可岳浮屠看着黎清长大,是他的第二个师父,便知道黎清这句话已是他所能说出最温和的表述。 岳浮屠哑口无声,他仰头喝了两口酒,才含糊地道:“我告诉过你,你走岔了路。” 黎清了然。 他放下了手,淡然道:“多谢师伯,我明白了。” “即便如此——”岳浮屠忍不住问他,“你也誓不回头?” 黎清不自觉地偏头去看冬夏所在的方向。 他只思索了很短的一小会儿,便轻声答了岳浮屠的疑问:“我只有一条命,便用这条命去赌前路。” 听见这句话,岳浮屠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劝了。 他再劝下去,只会站到黎清的对立面。 “希望你得偿所愿,”岳浮屠只好半开玩笑地拍拍黎清肩膀,“魔域虽少了个妖女,仙域可不能紧跟着也陨落一名仙尊啊。” 黎清没有作答,但他确实认真思索过自己和冬夏的结局。 要么冬夏醒来杀了他,要么冬夏一辈子被困在网中不能醒来。 总之冬夏会活着。 * “魔修出动?”冬夏诧异地道,“楚灵师姐也要去迎战吗?去多久才能回来?” “这谁说得准呢,上次仙魔大战打了足足十几日呢。”问天门女弟子道,“别说楚师叔是门中年青一辈的翘楚,咱们这院里也不少人都要跟着去。” 冬夏托腮看着眼前几个女弟子养护自己的长剑,清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问道:“那要什么人才有资格去?” “修为能过得去的,才会被带着一道出发历练,这次随行的弟子,都是差不多我这般的,又或者是楚师叔这样以后要当宗门长老的人。”女弟子们对冬夏毫无戒心,解释得非常详细。 冬夏眨眨眼,羡慕地道:“我也想去。” 女弟子们笑了:“冬夏只是个凡人,就留在宗门里好好休养,那些魔修让我们挡着就是。” “我虽然是个凡人,但和问天门这么多人一道行动,应当也不会有危险。”冬夏不以为意地含着糖道。 女弟子们并不将冬夏的话放在心上,调侃几句便又低头忙自己的事,只一心两用地和冬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一个女弟子正在旁练剑,动作看起来有些生涩,时不时地停顿一下才能继续。 冬夏看了她半晌,好奇道:“你们难道不换剑吗?” “换剑?若不是有了品质更好的剑,又或者手中的剑毁了,咱们剑修是不会轻易更换的。”练剑的女弟子停下来擦了一把汗,含笑回答了冬夏的问题。 “可这柄剑不适合你啊。”冬夏疑惑道,“你练剑这么久,难道一直没发现为什么剑招走不圆润顺畅吗?” 练剑女弟子笑了,她上前用手指戳了戳冬夏腮帮子里的硬糖:“这同剑有什么关系?” “你该用长半寸、细一指的剑,方才那套剑法便能轻易圆上了。”冬夏笃定地说着,在身旁找了找,指了另一名女弟子,“像这样的剑型就差不多。” 这两句对话的功夫,其余人已经纷纷停下动作好奇地打量起两柄剑来。 “这剑我从入门用到现在,人驭剑,仙尊一道剑气能将山峰割裂,又岂是区区剑身能左右的?定是我练得不够多、不够勤罢了。”练剑女弟子没有当作一回事,喝了口水便准备接着去练习。 倒是另一个被冬夏指了的女弟子将自己的长剑递了出来,好奇地道:“便试上一试,又没什么损失不是?” “是呀,这剑法你都练了半年多还没熟悉,我看着都累啦。” 在同门的劝说下,练剑女弟子没了法子,半推半就地接过了不属于自己的长剑,心中不太确定地挽了个剑花,只当是哄冬夏开心,走开几步便熟练地划出了第一式。 ——她顿时精神一震。 剑型的细微差别所带来的调整几乎是醍醐灌顶的。 练剑女弟子想也不想地手腕一抖,游龙走凤地将第二式接了下去,丝毫没有平时的阻涩之意。 此后是第三式、第四式……直到一套剑招舞毕,她竟然再没有碰到先前那样总在半路觉得“差了点儿意思”的停滞。 轻喘着收势时,练剑女弟子自己都惊呆了,她茫然又震惊地看看自己手中剑,又看向了冬夏,结结巴巴地道:“小冬夏,你或许……是个天生的剑修?” 她那一针见血的评价只可能是来自于血脉之中的直觉了。 冬夏无所谓地咬了咬硬糖:“那我怎么一直没修炼呀。” 原本各做各事的众人都被这一下震慑得不轻,一个个热情地凑到冬夏身旁,也不管她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半开玩笑地向她请教了不少修炼上的难题。 冬夏看了一个又一个,倒真都顺畅地答下来了,心中还隐隐有一丝“就这?”的念头。 女弟子们大多也是凑热闹捧场,叽叽喳喳问了一堆后便散开了。 只其中几人得了冬夏指点,这会儿正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不语。 最开始的练剑女弟子开心地道:“练得这套剑法,去剿魔时我底气又足了不少。出发之前,我可得将飞剑重新炼化一次、重铸剑型。” 听见剿魔二字,冬夏扬眉,似不经意地问:“我还没见过魔修呢,多少有点好奇。他们和你们长得不一样吗?是不是头上生角、青面獠牙?” 刚安静了没一会儿的女弟子们顿时又被逗笑得东倒西歪。 “魔修也是人,怎么会生得青面獠牙?魔修和我们长得差不多,甚至有些不出手时看着还很翩翩君子呢。” “哦~你居然觉得那个姓白的魔修好看,小心被师父听见了罚你去扫地!” “奇怪,我都没说是哪个魔修,你就知道人家姓白?你才是那个小心被罚去晒书的!” 冬夏听她们笑骂打闹了一会儿,顺从自己的好奇心问了:“哪个姓白的魔修啊?很好看吗?” 女弟子们面面相觑,又噗嗤破功。 “那魔修在魔域里也是有头有脸的,是顶尖的高手之一,楚师叔和他一战过,尚不是对手呢。” “长得虽好看,但听说是妖女的面首,啧啧。” “比黎清还好看吗?”冬夏眨眨眼睛,不耻下问。 院内的空气静寂了一瞬,女弟子们的表情一时都有些扭曲。 “小冬夏,”有人试图模棱两可地解释,“仙尊……自是无人可比的。” “那就是没有黎清好看啦。”冬夏便得出了结论。 女弟子显然没想到话题能扯到这儿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立刻接话。 已被神化了的黎清,哪有人敢这么轻易地去评判? 这灵界已没人能高高在上点评黎清了,众生不过是他足下仰望的一人。 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用极轻的声音道:“不过我听说过,妖女曾夸奖仙尊说仙人风姿,邀他共赴巫山呢。”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看向了发言之人。 就连冬夏也成了瞠目结舌的其中一员,她脑子里一时间只有四个大字。 ——胡说八道! “东西收拾好了吗?”楚灵冷淡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对话。 女弟子们立刻心虚地惊呼着起身四散奔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楚灵的面上带着一丝疲惫,她朝冬夏伸了手:“走,我送你回去。” 冬夏抱着一堆女弟子们今日刚送她的小玩意儿和零嘴站了起来:“楚灵师姐也要去剿魔吗?” “嗯,恐怕要去一些时日。”楚灵不放心地道,“我留一只纸蝶给你,若是有话要对我说,便用纸蝶传信给我。” 冬夏踏上楚灵的飞剑,问道:“黎清去不去?” “师兄镇守宗门,这次用不着请他出手。”楚灵复杂地看了一眼冬夏,知道这才是黎清不愿动身的理由。 冬夏沉吟了片刻,抬头道:“他恐怕还是要去的。” “为什么?”楚灵讶异。 “因为我要去,”冬夏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他就一定会跟着去。” 她前脚才发现自己同魔域乃至妖女有所联系,后脚沉寂了三年的魔域突然有了大动静? 冬夏几乎都要觉得这就是魔修们给她的一道信号了,她当然非去不可。 错过这次和魔域接触的机会,天知道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凶夏:野性的直觉在召唤着我。 ☆、第 22 章 楚灵也不知道冬夏是怎么说服黎清的——又或者冬夏出马, 根本用不着费力气去说服——总之当问天门众人准备出发时,黎清带着冬夏出现了。 两人神情都如常,冬夏更是直接站在御虚剑上来的, 笑嘻嘻地冲楚灵眨了眨眼。 楚灵:“……”她顿时就想起来冬夏前日笃定地说的那句话。 冬夏简直不必思考就能确定自己左右黎清决定的能力。 想到这里,楚灵壮着胆子偷偷看了眼只和冬夏差开一步的黎清, 心想就算黎清对冬夏的记忆动了手脚,到底还是……也同时被冬夏拿捏着。 可楚灵不能帮冬夏, 也无法说服自己赞成黎清的所作所为。 于是对这乱成一团麻的局面,楚灵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静观其变。 几个和冬夏相熟的女弟子见到冬夏,顿时热切又小心地在人群里挥手同她打了招呼。 而更多的人则是带着好奇和审视地打量这个来问天门才一个月时间、却已经闻名遐迩的凡人。 说她好看吧, 也只是中上之貌;看她修为吧,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凡人。 究竟是什么地方叫仙尊这么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守着? 问天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个在长老的审视下踩着飞剑规整列队, 眼神却都控制不住悄悄地往一旁的冬夏身上瞥。 啊, 她坐在黎清仙尊的御虚剑上, 竟然一点也不害怕那凛然的剑气,定是仙尊用真元护住了她! 噫, 怎么坐着坐着就掏出糖开始吃了, 一边腮帮鼓起来的模样带点少女稚气…………等等, 竟然还有可爱? 唉,这样严肃庄重的场合,她两脚晃着晃着竟把鞋子给晃掉了, 成何体统! 冬夏脑子里正想着别的事情,察觉鞋子脱了脚的时候下意识一勾足尖,居然真千钧一发之间给勾住了。 她动动脚尖,正准备弯腰屈膝重新穿好的时候,黎清已一言不发地蹲下身代劳了。 冬夏便心安理得地顺势收回了手, 让仙域至尊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穿了鞋。 这一幕就在眼前明晃晃发生的时候,问天门弟子的阵型们肉眼可见地乱了,叫检阅的长老不悦地斥责了两句。 黎清似乎也察觉带着冬夏比他平日一人时更受人瞩目,收了手便道:“我们先走。” 冬夏来了精神:“好。” 她没有和问天门弟子们同行的意思,反而巴不得能早点到和魔修打照面的地方,好能看看自己心中直觉是否准确。 ——究竟是不是有人在竭尽全力向她传达一道模糊的讯息、引她去碰面? 那在黎清必然会是寸步不离的保护下,她又要怎么找到传出这道讯息的人? 冬夏稳稳立在御虚剑上,半眯着眼考虑了这些,思绪又跟着去到了她在床缝里找到的面具图像上。 这只是黎清露出的一点破绽罢了;至于第二点破绽…… 冬夏的视线飞快地往自己腰间瞥了一下,旋即收回。 这世上的事情都纸包不住火,黎清又不是神,但凡造假,就做不到天衣无缝。 * 黎清抛下问天门众人,载着冬夏先一步抵达了仙域众门事先约定好的地点。 问天门身为第一大宗门,当然不会到得太早掉分,但当黎清冬夏提早抵达的时候,这处已经驻扎了几处势力的人。 御虚剑缓缓接近地面时,冬夏就早一步跳了下去,明明还有半人高的距离,她纵身得毫不犹豫,根本没有等黎清回头伸手接她。 黎清险些就要回身去捞冬夏,倏地回头见她神情轻松又怡然,才停住动作。 冬夏身姿轻盈地落地,若有所思地踩了踩脚下草地,又审阅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寄希望于自己内心的直觉能继续带来指引。 可惜,周围虽然许多人正或隐晦或直白地打量突然出现的她,冬夏却始终没察觉到什么灵光一闪。 难道该去更靠近魔域的地方?冬夏思忖道。 “冬夏?”有人自不远处唤了她的名字。 冬夏恍然地转眼看向来人,舌头比意识更早一步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殷浮光。” 殷浮光在距离冬夏还有三步的位置就停下了脚步。 不是他不想再靠近些说话,而是黎清的气势将他就隔绝在了那么远的地方,像是画了道警戒线。 “问天门……不,仙尊带你来得这么早?”殷浮光倜傥地摇着手中折扇,玩味地看了眼黎清,“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你呢?”冬夏不答反问。 “带家中小辈历练啊。”殷浮光摊了摊手,他狡黠地说,“殷家随行的还有一人,不过仙尊或许不太乐意见。” 冬夏想了想,眉梢眼角顿时浮现出些许笑意来:“秋水来了吗?” “正是。”殷浮光佯装迟疑地行礼询问黎清,“仙尊不介意我将侄女带来见见冬夏吧?” 黎清还没来得及说话,冬夏便断然道:“他不介意。” 殷浮光来回看两人的目光更诡异了,他想了想,悍不畏死地问:“二位吵架了?” 黎清:“是。” 冬夏:“没有。”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回答,叫殷浮光一愣,而后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捧腹大笑的冲动。 黎清的到来其实已经引起在场所有人的骚动。 ——仙域第一人,那可不仅仅只是超过第二名些微的意思。 几千年来,仙域也没再有人能像黎清这样横空出世、便走到谁都没敢想过的制高点。 而仙域所有人只敢仰望崇敬的黎清仙尊却喜欢上了一个凡人,还将对方带回问天门,准备结为道侣。 这消息一从问天门传出,便如燎原之火烧进了所有仙域修士的耳朵里。 冬夏虽然不曾露过面,但早就是家喻户晓了。 在这个人人修为都不弱的修士营地中,冬夏一个凡人的存在简直跟魔修一样扎眼。 更何况,她还是坐在黎清的飞剑上过来的,这便令她的身份不言自明。 一时间更多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冬夏而非黎清身上。 几乎被四面八方视线戳成筛子的冬夏浑然不觉,她转头看了黎清一眼,心中有点诧异。 吵架?她和黎清这哪里算得上吵架? 黎清垂了垂眼:“不要单独行走,这里不安全。” “仙尊在的地方如果还不安全,这灵界之内就真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有人轻慢地说道。 冬夏几乎是在听见这人声音的时候便下意识皱起了眉,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之情。 就是那种,蠢蠢欲动想要给这人照着脸来一下、叫他那张小白脸上都喷满鼻血的厌恶之情。 殷浮光摇了摇折扇,慢条斯理地道:“林少谷主也来了?” 冬夏转脸看了看,果然是个人模狗样的小白脸,居然还留了修整得整整齐齐的两撇小胡子。 “这就是传闻中仙尊的未来道侣吧,”林少谷主上下打量一眼冬夏,扬着下巴轻轻地笑了笑,“不过是个——” 冬夏扬了扬眉,正要在对方还没把话说完时就抢先给对方两句好看,黎清已侧身拦在她面前,微微低头道:“我们去殷家营地。” ——竟全然将努力向他挑衅的林少谷主给无视了。 这招显然比冬夏开口挑衅更有用,林少谷主的脸顿时就被气得通红:“此次众人齐心合力剿魔,仙尊却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需要人保护的凡人来此,难道不觉得不合适?” 冬夏想了想,回头从黎清身边探出去,光明正大地朝林少谷主做了个鬼脸。 林少谷主一愣,显然没想到一介凡人还敢挑衅于他,暴跳如雷地扬起了手。 他的手腕刚抬起三分,一道一人高的银蓝色剑气已如月钩般斜飞而来,轰地一声砸入他脚下地面,顷刻之间便地动山摇起来。 冬夏被震得趔趄了下,猝然揪住黎清的衣袖才稳住身子。 黎清立刻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冬夏却敏锐地看见他袖中露出一半的手指猛地握紧,又克制至极地一根一根松了开来。 “冬夏有我保护,不必他人操心。”黎清连剑都没拔,一身剑意便已压得林少谷主动弹不得,“没人能伤她……言辞也不可。” 灰头土脸从土坑里飞身跃出的林少谷主连声咳嗽,气急败坏:“仙尊便能这般侮辱他人了吗!我……我要告诉我哥!” 在场的围观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一声,在林少谷主听来格外刺耳。 “谁?谁敢笑话我药王谷!” 自然无人应声。 倒是有个温和的声音道:“不要闹了,还不向仙尊道歉。” 林少谷主委屈地抬起头来:“哥,我又没说错什么!她就是个……” 冬夏懒得理会嘴欠的林少谷主,转而看向他的那位兄长。 刚抵达的青年一身嵌紫黑袍,气度温润,叫人看一眼心中便浮现“君子如玉”四个字来。 可冬夏凝视了这人几眼便察觉出了一点儿怪异,这怪异有点像黎清身上偶尔会出现的那丝违和感。 冬夏将这种违和感简单粗暴地称作“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还不道歉?”青年加重了语气。 林少谷主撇撇嘴,敷衍地朝黎清行了个礼,却有意无意地将冬夏忽略了过去。 “还有那位姑娘。”青年又补充。 “哥!”林少谷主愕然抬头道。 “道歉。”青年坚持地重复了一遍,转头朝冬夏看来。 就在这时,黎清突然伸手盖住冬夏的眼睛往自己身后带了过去。 冬夏眼前一黑,没能和黑袍青年对上视线,耳边响起黎清压低的声音:“不要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说看上了我的预收(笑哭),是哪一个预收啊? ☆、第 23 章 黎清这一下阻挡来得突然, 冬夏下意识地偏头想躲他的手,却没能躲过去。 ——不要看他? 是什么含义的“不要看他”? 本来对林家兄弟一点不感兴趣的冬夏陡然升起了好奇心。 既然已经能确信黎清骗了她,那他所隐瞒的任何一件事就都令冬夏分外在意。 “她不接受道歉。”黎清毫不留情面地对林家兄弟俩说。 冬夏扬了扬眉, 伸手将黎清的手掌往下拽,只觉这人的掌心凉得有些吓人。 ——拽了两下, 纹丝不动,像是在推什么巨石。 冬夏太了解自己对黎清的影响力。 光笑一笑就能叫黎清同意她来此, 那近几日来从没有过的肢体接触更该令黎清软化。 黎清这态度令冬夏更确定对面的黑袍青年身上定然有什么同她有关的异常了。 她正想办法要将黎清的手甩开、仔细看看黑袍青年究竟有什么猫腻时,有人打断了场中的僵硬气氛。 “冬夏姐姐!”殷秋水一路连蹦带跳地跑来,才不管什么药王谷不药王谷的, 直接扑到冬夏身旁抱住了她的腿。 目不能视的冬夏被这一下撞得直接栽在了黎清身上。 黎清略微侧了脸,下意识扶了冬夏一把。 冬夏眼前一亮,立刻借着这个机会将视线转向了黑袍青年, 和对方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接的那瞬间, 冬夏清晰地听见自己脑中嗡地响了一声, 像是绷紧的琴弦被人用力拨动了下的声音。 那声音不偏不倚在冬夏脑子里响起,震得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只是这一声之后, 就再也没有下文, 仿佛是她的幻听一般。 冬夏专注地盯了黑袍青年两眼, 又扬眉去看黎清,从后者的眼中找到一丝紧张的神色。 这证明黑袍青年定然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冬夏却一丝也察觉不到, 只好作罢地摸了摸殷秋水的脑袋,对黑袍青年点点头:“诸位谁不是从凡人走过来的呢?” 黑袍青年讶然称是,谦和地行了一礼,道:“在下药王谷叶鸣玉,舍弟刚才多有冒犯, 还请姑娘海涵。” “我倒是可以海涵,”冬夏笑了笑,看在这人眉目清朗温润的份上没和他多计较,“但你弟弟这般口无遮拦,总有一天要踢到铁板的。” 殷秋水噗嗤一笑:“他早踢过啦!” 人群顿时又有点骚动起来,叶少谷主的面色转向猪肝,就连叶鸣玉也不由得苦笑起来。 “他曾经指着妖女的鼻子骂她是个没人要的泼妇,被妖女隔空打了一巴掌,养伤好多年呢。”殷秋水踮脚小声地告诉冬夏。 ——在场人都耳聪目明的,这小声也没什么用罢了。 冬夏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又不知道为什么转头看了看黎清。 殷浮光咳嗽了一声:“秋水,不得胡言。” 殷秋水吐吐舌头,双手并用拉着冬夏的手便将她向后拽去:“冬夏姐姐,咱们走,反正也不指望咱们两个去打架。” 冬夏对殷秋水向来温柔迁就,没作抵抗便跟着她走了。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鸣玉,对方不知为何仍带笑看着她的方向,冬夏便也回礼地朝他点了点头。 头才刚点下去抬起来,叶鸣玉的身影就被一路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黎清毫不留情地挡住了。 冬夏扬眉同黎清对视了眼,浑不在意地将注意力移去了殷秋水的身上。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不见冬夏,殷秋水却已经憋了一肚子话,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地一路滔滔不绝。 冬夏含笑垂眼当了个合格的听众,临到了殷家的营地前才问:“你还没提殷长天呢。” “他……”殷秋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眉心,才气呼呼地撅起嘴,“他不陪我来,说要在营地里多修炼。” “长天不日将要破壁升阶,本是不该来的。”殷浮光在旁解释。 “他进阶很快。”黎清插话。 “虽比不上仙尊,也是千万中选一的天才了。”殷浮光笑道,“否则怎么会让他和秋水定下契约?” 冬夏边走边细听,将现在听到的内容同自己记忆中一一对比,试图找到哪怕丝毫的漏洞。 黎清若真是骗了她,那一定还有更多她没发现的破绽。 而从殷秋水嘴里套话,可比从殷浮光这只狐狸嘴里套话简单多了。 于是当到了殷秋水的院外时,冬夏转身将两个男人堵在了门外:“你们俩说话去吧,我和秋水关门聊天。” 她关门关得义无反顾,拒绝他们再跟下去的态度无比明确。 殷浮光摸了摸鼻子。 黎清面无表情。 穿着一身练功服殷长天刚刚从隔壁的小院子里匆匆出来,看见殷浮光和黎清站在禁闭的院门前,立刻停住脚步。 小少年站了两息,像是了悟似的“哦”了一声,转头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殷浮光觉得自己被晚辈的这一声“哦”给伤害到了,他尴尬地对黎清建议:“仙尊可要见见我爹?” “不必。”黎清道,“我等冬夏。” 殷浮光笑容不变,心里给自己擦了把冷汗。 他去接殷秋水那日对冬夏所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被黎清知道了? “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黎清又道。 殷浮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仙尊,我可什么都没做。” “殷家留宿那一夜,你进了冬夏的房间。”黎清面无表情地说。 殷浮光要给黎清的措辞跪了:“您可别说得好像我是个采花贼……我只想见她一面,确认一二,可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冬夏!” “这我知道。” “……?”殷浮光差点脱口而出“怎么知道的”,临到嘴边才吞了回去。 “你对冬夏说了什么?”黎清对那之后第二日冬夏的晕倒记忆犹新,始终不觉得那是次巧合。 “也没什么……?”殷浮光略带心虚地回答。 当然在黎清面前做模棱两可、萌混过关这种事情的人,天底下也只有一个,那必然不是殷浮光。 御虚剑开始嗡鸣时,殷浮光就适时认了怂,他像是要挥散压力似的唰一下打开折扇:“冬夏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便忍不住避开您去见了见她。” 黎清漠然地问:“确认出什么结果?” 察觉到黎清身上萦绕的寒意骤然锐化,殷浮光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冬夏和我那位故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黎清淡淡地说,“无论你的故人是谁。” “仙尊,”殷浮光忍不住道,“若真是我想的那样,人死不能复生,不管冬夏和她再怎么相似……” 黎清抬手打断了殷浮光接下来的话:“你想错了。” 但殷浮光一旦有了自己的判断,哪里这么容易被黎清说服,他合起美人扇,敛笑道:“仙尊,求而不得是修士大忌,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黎清却没有再理会他的话,他轻轻抚过嗡鸣的御虚,冷冷抬眼看向阴云密布的天际,道:“魔修就要到了。” * 进了屋内后,殷秋水立刻启动了一块阵盘,她快乐地宣布:“这样除了仙尊和少数人,大多数人都听不见我们在里面说话啦!” 冬夏觉得这玩意儿非常方便——用在防备黎清上面。 “冬夏姐姐,我们之间的秘密,我替你好好保守住啦!”殷秋水眼睛亮晶晶地道,“不管谁跟我打听你,我都没有说漏嘴哦。” 冬夏恍然了下,才想起来这“秘密”指的是什么,笑着夸奖她:“谢谢你守口如瓶。” 殷秋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才问:“可为什么冬夏姐姐身上纹着一朵金线红牡丹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啊?” “不好看,我不喜欢。”冬夏含笑说着,摸摸殷秋水的脑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一个月不见了,你看着长高了些。” “真的吗?”殷秋水果然孩子心性,飞快地转移了注意力。 陪着殷秋水说话的两刻多钟时间里,冬夏已从殷秋水口中将一个月之前两人的初遇又听了一遍。 除去无关紧要细节上的差别之外,和冬夏脑中的记忆倒是都能对得上。 只是她不太确定自己最开始为什么要和黎清同行了。 ——换成寻常人这样被救后,千恩万谢也就分开了,怎么她和黎清还莫名其妙地同行上了? “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亲眼见到魔修。”殷秋水百无聊赖地双手托腮,老气横秋叹息,“听他们说,魔域有个长得很好看的魔修,是妖女座下第一人,妖女死后应当由他代替上位,这次的事情,指不定是他掀起来的。” 冬夏道:“姓白的那个魔修?” 殷秋水睁大眼睛:“就连冬夏姐姐都听过了?” “在问天门时,听女弟子们说起过他。”冬夏有点好笑:虽然仙魔两立,但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孩子凑在一起时难免讨论起哪个男修英俊潇洒的问题来。 “说不定这次我能亲眼见到他呢。”殷秋水期待地说完,又有点遗憾地撇撇嘴,“只可惜,妖女身死之前,我竟然没机会见一面她,听说她能和仙尊对峙而丝毫不落下风,意气风发、魔域臣服,她做到的事,哪有别人能做得到?” 冬夏扬眉:“也就你敢夸奖妖女了。” “无论世人怎么说她,她也始终是唯一能和仙尊比肩的人,这还不够人敬佩吗?”殷秋水歪了歪头,“只可惜,我听说她身材婀娜多姿,却因早年毁了容而一直戴着一张叫‘绯影’的面具示人,没人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绯影?”冬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对,是一张金色的面具。”殷秋水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这里带着两抹殷红,仿佛手指抹上去的一般,便称绯影。” 冬夏几乎顿时便将自己床缝里的画像和绯影联系在了一起,她顺着自己的直觉问:“妖女有没有家人?” 她虽然不知道曾经的自己为什么会绘下那张画,但必定是得到了什么线索、将其同自己联系在了一起才会这么做。 或许她和妖女有血缘关系,这样黎清的遮遮掩掩也就说得通了。 仙魔不两立,黎清身为正道魁首、仙域第一人,绝不能爱上妖女的亲眷。 “她没有家人,但有师承,也有自己的徒弟。”殷秋水想了想,肯定地说道,“对了,妖女的徒弟就是刚才说的白……” 殷秋水的话才说到一半,房门被人急促地敲响。 殷长天在门外略带急促地道:“白泽越带着大批魔修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个评论说仙尊洗脑操作业务不熟练,给我笑疯了o(*≧▽≦)ツ ☆、第 24 章 成群的魔修来得浩浩荡荡, 显然是早就算好了时间,要在仙域众人稀稀拉拉、尚未集结的时候就来一顿迎头痛击。 黎清漠然持剑望着空中滚滚乌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白泽越将时机算得太好了。 若不是他正巧带着冬夏早来了一步, 恐怕这处仙域营地就要遭人血洗。 纵然有叶鸣玉在,白泽越对上他时并不会落下风。 有人给魔域通风报信? “仙尊。”叶鸣玉迈步上前, 对黎清点了点头,“魔修虽来势汹汹, 但并非不可匹敌。” 边上立刻有人应声附和:“自然,有仙尊在,魔修来得再多也无用!” “叫他们有来无回!” “杀那群魔修一个片甲不留!” 黎清没有理会旁人吹捧, 他的大半注意力正停留在远处的冬夏身上。 ——接下来的这一战他不需要全力出击,也定然不会全力出击。 在需要时刻注意着冬夏安危、是否暴露的情况下,黎清没法使出十成十的手段来。 “乾坤学宫何在?”黎清问道。 有一人立刻从人群中越众而出:“仙尊, 学宫只到了十人先锋, 余下的同门还在路上。” “先布阵, ”黎清道,“以防魔修声东击西。” 乾坤学宫的书生立刻称是, 一行人匆匆离开。 黎清又淡然给在场仙门有条不紊地都分配了任务, 众人对他百般信服, 一句异议也没有便照着去办,最后唯独剩下了孤零零的药王谷一行人。 叶鸣玉摆摆手让药王谷众人去协助乾坤学宫,笃定地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你拦住白泽越, 不能让他接近后方。”黎清的嘴唇未动,声音逼入叶鸣玉耳中。 叶鸣玉笑了笑,同样传音入密:“不能让他去碰你的软肋?” 他虽这么调侃黎清,但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等待黎清的反应, 而是自己很快接了下去:“莫非有比白泽越更棘手的人在阵中?” 黎清的一句安排,已足够聪颖的叶鸣玉推测出背后缘由。 “或许有。”黎清答道。 他早将神识远探到远处那一群魔修附近看过,多多少少都是熟面孔:冬夏曾经的得力下属们。 为首的自然是白泽越,他眉头舒展,似乎对接下来这一场突袭并不担忧紧张。 光是一群魔修,并不能让黎清动容。 可蹊跷的是,黎清却能从这一行人中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和冬夏同源的气息。 那简直就像是冬夏也混在了这群魔修当中一样,令黎清觉得恍惚自己藏起来的人已经消失回归。 黎清心中一紧,忍不住抽回注意力再度去确认冬夏的位置,发现她已经和殷秋水一道被护卫了起来,才微微放心。 他在冬夏身上下过数道禁制,既有限制她的,也有保护她的。 就算有个什么万一,那几层防御禁制已足够他从任何地方赶到冬夏身边。 “可如今白泽越已经是魔域第一人了。”叶鸣玉说着,极目远眺,终于也能看见远方压顶滚滚而来的一块乌云。 叶鸣玉心中有点五味陈杂:他现在才看见魔修踪影,黎清却老早就探知到对方的行踪、通知仙域众人了。 若说白泽越从前是魔域的第二人,在妖女死后荣升第一,那叶鸣玉便像是仙域的白泽越。 人人提起叶鸣玉时,虽不敢居高临下,但心中都有一句不言自明的“既生瑜何生亮”。 若没有黎清,叶鸣玉便是惊才绝艳、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他六艺精通、琴棋书画四绝,无论什么才学都触类旁通、颇有研究,这还只是单单的才情;论修为,叶鸣玉已能和岳浮屠权力交战成平手之局,年轻有为,未来可期,本该是人人艳羡仰望的天之骄子。 ……可偏偏有一个黎清在。 黎清横空出世甚至比叶鸣玉还晚几十年,但以摧枯拉朽、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踏上了所有人都不敢想的高台。 这第一和第二之间,差了一个叶鸣玉自己都看不到底的鸿沟。 想到这里,叶鸣玉五味陈杂地头看了一眼黎清,随即就发现黎清似乎也在走神。 叶鸣玉甚至看见黎清扯动嘴角似乎微微地笑了一下。 “……仙尊?”叶鸣玉不太确定地唤道。 黎清眨了一下眼,笑意从他嘴角骤然消失:“我看了看冬夏。” 叶鸣玉恍然大悟:“还未来得及恭喜仙尊,听说二位很快便要结为道侣了?” 本来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黎清居然很配合地应了一声。 叶鸣玉含笑道:“祝二位永结同心。” 他虽然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冬夏,但仔细去追寻时却找不到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便当作是自己的错觉。 ——再者,就算真的如此,也是不好在黎清这个正牌未婚夫面前提起的。 两人闲话了几句的功夫,魔修队伍已经近在眼前,营地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浮空而起。 “拦住白泽越。”黎清再度叮嘱叶鸣玉。 叶鸣玉应了一声,也踩着一朵淡金色的云状法器到了空中。 他原来还有几分疑惑黎清在提防的是什么,等魔修阵中传来微微骚动,接着一股叫人浑身血液凝冰的威压就放肆地从对面铺天盖地袭来。 叶鸣玉骤然变色,也顿时明白了黎清究竟在防备什么。 ——那是本该饮恨黎清剑下的妖女气息! 妖女的气势一罩下来,哪怕她的身影都尚未出现,在场的仙域修士们都已经连自己的武器也拿不稳、一个个心神俱裂,回想起了被妖女支配的恐惧。 黎清皱起眉,屈指在御虚剑身上弹了一下。 御虚清越的剑鸣声顿时以黎清为中心荡了出去。 离黎清最近的叶鸣玉最先被一阵凛然真元拂过,顿觉身上一松,压制也轻了两分。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抬头盯住了白泽越。 ——除了黎清以外,没人能和妖女交手,叶鸣玉知道自己只需要紧紧盯住白泽越、让他没有机会去接触黎清的心头肉便是了。 黎清为仙域众人散去压制的同时,白泽越也发觉了黎清的存在,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但并非全未预想过。 就算黎清离得再远,对他来说赶路也不过眨眼间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黎清在此,就说明了……冬夏也在此。 白泽越微微眯起眼睛,将手拢入袖中,捏碎了一块血红色的玉石。 他身后魔修阵中很快响起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黎清?你倒来得早。” 这时仙魔双方修士已在空中遭遇,彼此之间不过几十丈,对修士来说是眨眼间便能抵达的距离。 于是仙域众人便纷纷绿着脸看见魔修们纷纷往两旁让开一条路,从中走出一道纤细身影。 影子主人赤足而行,脚戴银色足铃,脸上覆着一张金色面具,只从中晦暗不明地露出一双眼睛来。 光见一眼这打扮,灵界便没有人认不出来她的身份。 真名不详,修为却冠绝魔域,硬生生自己杀上魔域之主这一王座的妖女。 当妖女走到魔修最前端时,她踝上一步一晃的银铃才静了下来。 仙魔双方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妖女的身上。 而白泽越心中却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自己和黎清知道眼前“妖女”的真相。 这只是妖女从前灌注自己修为所留下的一道法身,留在了白泽越手中。 白泽越只有用一次的机会,当得知妖女身死、在仙域围剿下带领魔修败退回魔域时他也咬牙没有用,现在却已是不得不用了。 ——即便先前的计划因为黎清的在场而不得不临时改动,眼下也只许成功,容不下失败。 “妖女!你不是死了吗?”殷家家主震惊地开口问出所有人心中疑问。 妖女轻轻笑了一下,她的嗓音惑人又妖娆,只不见面容的一声笑都能叫人浑身酥麻。 “猫尚且九条命,我为什么不可以呢?”她温温柔柔地反问,每个字都像是让飞蛾义无反顾的火焰一般徐徐摇曳。 在场不少修为略低的修士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黎清冷声喝道:“凝神!” 他的呵斥里挟了冰冷刺骨的真元,散出去时顿时便将被诱了心神的仙域修士一个激灵彻底惊醒。 妖女像是被取悦似的拍了拍手:“我知你们还有更多精英弟子在路上,不耽搁时间,黎清,动手吧。” 语罢,妖女便点足凭空跃起,只取黎清而去。 白泽越将手中捏碎的玉石碎屑小心地收进储物戒中,视线才朝仙域的营地深处扫了一眼,便被叶鸣玉迎面挡住了。 “你在找什么?”叶鸣玉沉声问。 白泽越皱眉看了叶鸣玉一眼。 叶鸣玉寸步不让:“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两个聪明人的对话从来不需要太多字句,白泽越顿时便明白叶鸣玉恐怕是不会放他轻易离开了。 想要去找冬夏,就必须绕过叶鸣玉这一关。 白泽越只得也取出自己的兵器:一柄□□。 仙魔双方已战成一团,唯独黎清和妖女交战的区域,众人激烈打斗中都谨慎记得不往他们身边靠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哪怕被擦个边儿也是小命不保的事,谁敢靠得太近? 白泽越边忍住丹田中尚未痊愈的伤势疼痛,边有意引着叶鸣玉往战场边缘移动,为此甚至硬吃叶鸣玉好几下。 等避开绝大多数人视线之后,白泽越拼了一招两败俱伤,猛地欺身上前,一掌将黑漆漆的一枚暗器插入了叶鸣玉的左肩。 叶鸣玉吃痛皱眉,抬手将白泽越击退,正要伸手去拔暗器时,只觉一阵头昏脑涨、神志恍惚。 他只挣扎了短短的一会儿便眼睛一闭倒了下去。 白泽越及时揪着叶鸣玉的衣领将人从空中提住,又宝贝地将暗器收了回来:“师尊说这东西专门克你,当真没错。” 将叶鸣玉随手往地上一放后,白泽越立刻转身捏了个法诀,身形化作一道黑影消失。 紧闭双眼躺在地上的叶鸣玉很快醒来,但神情已全然变了一个人,没了药王谷谷主的温润如玉,冷硬又不苟言笑,像是块硬邦邦的木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不满地紧皱着眉飞快换了一身青衣,才抬头打量自己身周状况。 沉思片刻后,他不仅没有加入战局,而是顺应身体本能朝仙域营地深处疾驰而去。 他直觉地知道那里藏着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 * 黎清只和“妖女”一交手便知道这只是个法身,大约是冬夏从前留下的东西。 但法身这东西麻烦就麻烦在它和本尊修为相去不远,唯一的缺陷便是制作极难、维持时间极短。 因此即便只是个法身,也足够拖住黎清的脚步,让他无法立刻取胜。 况且法身会说话、会思考,和本人在世没什么差别。 黎清恍惚觉得自己若是击杀这法身,似乎就真的……杀了冬夏。 “不舍得杀我?”妖女好笑地问他,“黎清,你怎么不敢看我?堂堂仙域魁首,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第 25 章 黎清皱眉避开冬夏法身毫不留情的一击, 视线往远方人群中一扫,便发觉叶鸣玉和白泽越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顿时心中微微一沉。 “你走神?”冬夏法身的嗓音近在咫尺地响了起来, “正好,我也觉得底下似乎有些叫我注意的东西……” 说到后半句时, 她的声音已经飘得越来越远。 黎清骤然回神,想也不想地去拦冬夏的法身, 但法身的动作比他快一步地抽身离去,借着这极为微小的时间差直直从云端纵身跃向了仙域营地。 黎清紧追在后,无需多辨认就知道冬夏法身前往的方向是何处。 ——法身当然能察觉到本体! 妖女和黎清的突然移动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但混战中的仙魔双方都没有余裕抬眼多看。 唯有一个身上染血、却眼也不眨撒足狂奔的女修焦躁地抬头看了一眼空中迅速接近的两道身影,啧了一声,卯足劲往前奔去。 光是找到一个能附身的仙域女修、再悄无声息地附身上去, 就已经消耗了比白泽越想象中多的时间。 这前后一折腾, 竟叫黎清误打误撞地反应了过来。 白泽越借着距离优势跑到殷家人营地门口就被几名殷家的精锐拦住, 他披着女修的皮子跺了跺脚,满脸焦急地道:“妖女往这处来了, 我们必须将仙尊的道侣快点带去安全的地方!” 白泽越说着便满头大汗地往里冲, 浑身染血还奋不顾身的模样还真将殷家人镇住了, 他们愣了下便也跟着往里跑去。 白泽越跑在最前面,看见在殷家重重保护之中的冬夏三人、确认冬夏安然无恙四肢健全时,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亲眼见到冬夏前, 她当真担心过冬夏已经被黎清在暗中弄死的可能性。 “冬夏!”白泽越扬声唤道。 在冬夏疑惑地将视线转过来的时候,白泽越的手已经抚上了自己的储物戒。 只要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件东西”交给冬夏,一定能令她恢复记忆! 但说时迟那时快,白泽越还没来得及激活储物戒,后头两道强横的气息便一前一后追至了殷家营地。 白泽越咬咬牙, 将“在黎清面前把压箱底的东西掏出来拼一把”的冲动压了下去,收敛气息站到了殷家人当中。 先到殷家营地的是冬夏的法身,她停足在院子上空,目光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凝到了人群中的冬夏身上,眉眼之前流露出一点茫然不解来:“你是谁?” 冬夏却第一眼就认出了空中的妖女——凭着那张面具。 虽然两人立足一高一低,可冬夏却不知怎么的能从面具镂空处清楚地望见妖女的双眼。 那是一双……令冬夏觉得十分熟悉的眼睛。 “……冬夏。”妖女喃喃道。 “对,我是冬夏。”冬夏凝视妖女,“凛冬酷夏的冬夏。” “——凛冬酷夏的冬夏。”妖女几乎是在和冬夏同一时间张口说出的这后半句话,她失态地往前迈了一步,肢体动作显得有些焦急,“你怎么会——” 妖女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完,黎清的剑气已经以断山裂海之势从她背后汹汹袭来,她不得不立刻拧身回去招架。 浩荡的真元和魔气凶猛地对撞在一起,炸出足以让近距离修士吐血的厚重威压。 劲风迎面刮来,冬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视线在妖女和黎清身上来回转了两圈。 黎清冷着脸追至殷家营地便险些听见冬夏法身说漏了嘴,一记剑气斩出去截断她话时几乎连手指都在抖。 ——好在还是赶上了。 这一招是黎清情急之下全力出手,动静难免失控了些,冬夏法身尚且能挡得住,底下的殷家人却被压得一个个噗通跪了下去。 蛰伏了一会儿的白泽越心转电念,悄悄起身试图往冬夏的方向挪动。 妖女的神情比之刚才焦躁了许多,她频繁试图同黎清拉开距离寻一个说话的间隙,黎清却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她,剑气如同狂暴的疾风骤雨一般裹着御虚剑将她的每次开口尝试都死死封锁。 两人战成一团,一银一绿的光芒闪动间全是毁天灭地的架势。 头上神仙打架,底下的人叫苦连天,白泽越只挪动了几步便知道自己根本撑不过这二十来步的距离、摸到冬夏身边。 既然没办法现在接触到冬夏,那只有破釜沉舟一个办法了。 法身坚持不了太久,必须得在法身消散之前想办法对黎清造成伤害。 白泽越皱紧眉将手背到身后,神识从储物戒中找到了同冬夏法身相连的红玉碎片。 这些碎片是法身存在的凭依,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就已从火红转为略带透明的水红色,显然很快便会失效。 白泽越毫不迟疑地将所有碎片裹起,用神识最大的力量将它们挤压到一块,浑身别扭又不通畅的真元往其中不要钱地涌了进去。 他没有控制冬夏法身的能力,但能借这些碎片影响法身,例如——法身自爆。 冬夏站在殷家人阵中,身后护着殷秋水,身前一步远站着殷长天。 所有人都在神仙斗法中站也站不稳,冬夏却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黎清和妖女的气势对她而言就像是在看一场普普通通的光影,那动辄便将空气撕裂的剑招在她眼中如同一阵微风。 “冬夏姐姐……”殷秋水不安地抓住冬夏的手。 冬夏被稍稍分散了注意力,她转头笑着摸了摸殷秋水的小脑瓜,另一手将警戒的殷长天拉了过来,将两个孩子都护在了自己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冬夏心中笃定自己能护得住他们。 就在冬夏将视线转开的这短短的片刻间,空中变故顿生。 冬夏脚底的大地臣服一般微微震颤,天穹似乎也不敢直视地昏暗下来,原本还能保持站立的殷秋水低呼一声软倒了下去,被殷长天堪堪接住。 四周的动静另冬夏似有所察地抬头看向空中,见到黎清和妖女不知道何时停了手,两人都看着她的方向。 一时间天地万物对冬夏来说几乎倏然静止。 她觉得面具后的妖女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可骤然暴涨的魔气已席卷了妖女的全身。 “魔气”对于凡人来说本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冬夏却能清清楚楚地明白妖女身旁张狂肆无忌惮的魔气骤然膨胀又收缩,意味着的是什么。 那概念就像是天生就刻在她脑中一般浮现了出来。 ——“自爆”。 妖女身后不到三尺的地方站着黎清,冬夏能看见他正震惊地睁大眼睛、不顾一切朝自己奔来,好像看见她身后已窜起滔天火海。 那五内俱焚、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态太过直白,冬夏也稍稍愣了一下。 这瞬间冬夏甚至觉得自己如果现在当场便丧命于此,黎清绝不会比她多活一息。 这念头令她不自觉地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静止的时间轰然回归。 “她要自爆!”殷家人的惊呼声传入冬夏耳中。 一片慌乱之中,殷长天勉力支撑起单薄身躯,转身用一个狼狈至极的姿势将殷秋水扑倒在地牢牢护住要害。 而冬夏眼前同时一暗,被人迎面用双臂死死拦腰抱住,整个人都被一股厚重的寒意裹在了其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开时,天地似乎都失去了颜色。 飞沙走石中,冬夏下意识地再度闭上眼睛,冷静地察觉到将自己紧紧抱住的人是刚刚冲过来的黎清。 他毫不犹豫地抢到她面前挡下了妖女自爆引发的灭世之力。 冬夏额头正抵着黎清胸口,在这天地崩塌的危机之中仍能听见他兵荒马乱的心跳声如战鼓般擂得震天响。 当真是奋不顾身、悍不畏死。 想来在黎清心中,她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冬夏带着点漠不关心地想:我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 地面的巨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渐渐平息下来,天地之间也再度有了光亮。 冬夏睁开眼睛,一抬头就对上了黎清的双眸,随即便是一愣。 黎清看她的目光总是很复杂,却没有哪一次能和这次比。 硬要说的话,冬夏还以为自己刚刚在黎清面前当场惨死、令他亲眼目睹,才能有这万念俱灰中夹着无穷疯狂黑暗的眼神。 冬夏和黎清对视半晌,轻描淡写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没事,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 她说着,鼻尖突然在近处嗅到一点血腥味。 “……你受伤了?”冬夏讶然地问。 黎清垂眸看她,不说是与不是,面容冷俊依旧,只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寒冰逐渐退去,缓缓露出微不足道的一点委屈来。 冬夏皱了皱眉。 无论如何是为救她才受的伤,于情于理总要付出关心。 她伸手去掰黎清扣在自己腰上的两只手掌:“先松手,我看看。伤哪里了?” 黎清沉默着松开双手,视线追着冬夏移动。 “先找个地方坐——”冬夏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旁殷秋水的大哭打断了。 “冬夏姐姐,怎么办,长天他要死了!”殷秋水双手抱着不省人事的殷长天嚎啕大哭,下意识向在场最亲近的人求助,“他吐血了呜呜呜……” 刚被黎清松开桎梏的冬夏立刻将注意力从黎清的身上分了开去。 她转身快步去到殷秋水身旁查看殷长天的伤势,将黎清扔在了脑后。 黎清身前一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仍然停滞在半空中。 他沉下眼神,动作极慢地将手指拢回宽大的衣袖里,一言不发地将喉头涌上的腥甜气息强行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泽越:我,一名成功到没人能猜到是谁的女装大佬(点烟)。 六月六号六点的更新,好6~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梨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醉不归 5个;吃瓜小能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得瑟不高兴 20瓶;蓂璇灰 10瓶;抹茶茶、涉雨清闲 3瓶;清河、想要一个Tardis、花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6 章 虽然是白泽越自己给冬夏分身下了自爆的命令, 但当那令人恐惧的威压炸开来的时候,白泽越自己都险些被炸去了半条命。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体内震荡的魔气按捺下去捋顺了,呸了口血站起身, 便迫不及待地朝冬夏看去。 冬夏正在殷家的小姑娘身边和她说着什么,黎清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定定看着她。 白泽越看了两眼, 心里猛地就被黎清的眼神吓得一突。 他还不及细想,便听见空中传来一声焦急的呵斥:“问天门人在此, 魔修休得猖狂!” 白泽越眉宇一拧,思及自己今天的任务虽然一波三折,但也勉强算是完成, 低头掐了法诀便让众魔修立刻撤离。 没了法身,仙域又来了支援,他们拿头去和黎清打? 得了白泽越的悄悄传讯, 魔修们一窝蜂飞快撤离, 新赶到的问天门长老弟子只追了一段距离便返回。 ——无他, 仙域营地被糟蹋得实在太彻底,他们没有心思去追魔域穷寇。 祝音匆匆赶到被夷为平地、极目远眺都寸草不生的原殷家营地时, 简直是瞠目结舌。 她的目光最先落在黎清身上, 便是一沉。 外面的人说得果然是真的, 妖女再度现世,否则这灵界无人能让黎清受伤。 若是从前的黎清,祝音还不会那么担心;可现在的黎清……随时需要压制自己的心魔。 祝音忍不住仔细探出神识去观察黎清的伤势, 这一细看,她的眉皱得更紧了。 祝音深吸了口气,缓缓落到地上:“仙尊,我替你……” “他受伤了。”黎清指了指殷长天。 祝音后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她认得殷秋水,自然也能猜得出殷长天的大概身份。随即看见旁边的冬夏, 祝音松了口气:“冬夏,你安然无恙就好。” 至少冬夏没有受伤,黎清的心魔便不会失控。 冬夏转脸朝祝音点了一下头。 她一张白净的脸在这废墟荒野间分外挑眼,祝音一看便知道黎清刚才将冬夏保护得极好,才会让她连尘土都没有沾上多少。 祝音心中轻轻叹息,加快脚步走到几人身旁,安抚地对殷秋水道:“我来看看他的伤势。” 殷秋水见过祝音,知道她的身份,懂事地抽抽搭搭应了,将殷长天交出去的同时,整个人却害怕得缩进了冬夏的怀里。 冬夏动作很轻地替她将身上沾到的泥土都拍掉,趁着祝音检查的间隙转头看了一眼黎清。 见黎清脸上没什么神情,身上也没见血,冬夏便收回了目光。 她觉得或许旁边那个前不久冲进来的女修伤势可能还更重一点。 祝音只稍稍检查了一会儿,便含笑问殷秋水:“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珍贵的防御法器?” 殷秋水愣了愣,手忙脚乱地从脖子上扯出一根红绳来,果然上头只沾着一些粉末,原本的玉符早已化作齑粉。 “这是爷爷给我的……”她愣愣地说。 祝音道:“托了这个东西的福,他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日子就好了,那口血吐出来,不必郁结于胸,反倒是件好事。”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转头看了一下黎清。 黎清毫无动容。 殷家家主和殷浮光火急火燎地带人赶回营地时险些心梗,见到殷秋水和殷长天两个都还四肢健全能喘气才纷纷松了口气,对祝音拱手道谢。 “那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对不对?”殷秋水怯生生地问祝音。 “只是方才此处魔气真元震荡剧烈,他也被震晕过去罢了。”祝音耐心地道,“足够让你们都换身衣服、清洗干净,再醒来好好说话了。” 殷秋水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祝音以为小姑娘这下该笑了,谁知道殷秋水一口气松完后,又扑在冬夏胸前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把刚才的恐惧后怕一口气都宣泄出来似的。 冬夏没办法,朝祝音笑了一笑,便抱着殷秋水去一旁安抚。 殷家人迅速接手此间诸事,将殷长天移去新的房间、救治其他受伤的族人、建立新的营地等等。 ——就是他们自己这营地里不知道怎么多了个重伤昏迷不醒的外宗女弟子,叫殷家人摸不着脑袋。但人家既然倒在自己地盘上,八成也是并肩作战的,殷家人便将浑身染血的女弟子也一同抬出去治伤了。 祝音张口想对黎清说什么,被他一个手势便阻止了。 他浑身上下躁动不安的凛然剑气想表达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祝音只好叹了口气,御剑而起,去看看营地中有没有其他重伤需要她救治的仙修。 殷秋水到底年纪小,大惊大喜后又痛哭一场,很快耗尽精力,沉沉睡去。 冬夏小心地将她交给殷浮光,才看向一直在旁没有离开的黎清。 她端详了他片刻,上前两步踮脚把他眉角沾到的一点尘土抹掉了。 “受伤了吗?”冬夏复又问。 “……没事。” 想到祝音方才都来过,却没给黎清看诊,冬夏便信了,她点点头,目光垂向地面了一瞬,又很快抬了起来,道:“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刚才救我。”冬夏笑了笑。 黎清几乎张口便想问“那你怎么谢我”,话到嘴边时到底是咽了回去,只低低嗯了一声。 “但要是有下次的话,不必这样做。”冬夏又说,“我不太想欠人救命之恩,不好还。” 她说得很认真,眉眼带着点冷意。 “……”黎清沉默半晌,想伸出去的手半天没能抬起来,“若能控制,便不叫本能了。” 冬夏拧眉:“人的本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除非有别的比自己更重要。” 冬夏哑然,刚被人以命相救,她也不好当面说狠话,心下多少有点烦躁,舔了舔自己的尖牙才道:“等祝师叔有空了,让她看看你的伤势吧。” “你呢?”黎清却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不得不问。 冬夏的法身是她亲手制作,气息同源,同这样大量的本源魔气近距离接触,冬夏身上的禁制震荡松动并不是不可能。 “没有。”冬夏摇了一下头。 她确实被黎清护得严严实实、毫发无伤,可不知道怎么的,她脑中总是回荡着妖女方才所说的短短几句话。 妖女知道她的名字,这不奇怪,冬夏二字早就出名了。 可妖女还知道她总是如何介绍自己的名字,甚至在确认了之后,还震惊失色。 妖女没说完的话让冬夏想了许许多多,最终只叫她在脑中确认了一点:自己果然和魔域有关系,甚至,妖女可能都认识她。 ……只可惜,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她自爆了,”冬夏不自觉抬头看了看空中,好像就还能见到那个赤足银铃的身影,“是代表她死了吗?” “她不会再出现。”黎清说。 冬夏总觉得他的说法有些怪异,可这时候正好祝音带着楚灵一道御剑回来,她便将注意力转移了:“祝师叔,看看黎清的伤吧,我刚才在他身上闻到一点血腥气。” 楚灵眼含焦急地落地,喊了一声师兄,便去检查冬夏浑身上下。 而祝音确实是因为不放心黎清的状态才再度返回,听见冬夏开口后,她观察了下黎清的神色。 黎清一言不发地将御虚剑归了鞘。 他身上十分的剑气,便收敛到了只有六分凌厉。 祝音微微松气,知道冬夏开口到底比自己管用,上前小心探查了黎清的经脉,眼神越发凝重。 心魔是什么? 虽然带了一个“魔”字,可不代表它就只缠着仙修。 事实上无论魔域还是仙域人,提起心魔都是谈虎色变,因为能跨过这道坎的人实在太少了。 心魔本质来说,是对修士的一种污染。 它能从一名修士的丹田识海开始将他整个人都拉入地狱中万劫不复。 不光是神智,就连真元魔气也会被它腐蚀变异。 若不能战胜心魔,那到最后,这名修士便不会再有自身意志,而是变为心魔的躯壳,见人便杀。 即便仙魔这般不两立,在见到心魔侵染修士的时候,也会短暂放下恩怨联手绞杀。 输给心魔的若是其他人还好,可若是黎清…… 祝音不敢去想后果是什么,她只能小心翼翼维持着眼下局面的平衡。 将手指从黎清脉门上收回时,祝音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实话实说,还是半真半假? 祝音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黎清便先替她做了决定:“小伤,几日便能痊愈。” 祝音愣了一下。 “小伤”、“几日”,和黎清体内的紊乱状况比较起来,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凡眼前这人不是黎清,祝音都觉得这人离疯已经不远了。 “所以不是什么救命之恩,你也不用记着要还。”黎清转脸对冬夏道。 祝音听到这里,心中一抖,知道黎清陷得太深,这情障怕是根本破不了了。 知道内情的楚灵也焦躁地咬住了嘴唇内侧。 冬夏看看黎清,又看看祝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征询地问:“祝师叔?” 祝音勉强弯出了平日的和蔼笑容:“仙尊说得没错,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得了祝音的话,冬夏这才哦了声,从身上找了找,翻出一颗碎成两块的糖。 她将糖纸剥开,塞了半颗给黎清,才道:“刚一场大战,你们都有事要忙吧?楚灵师姐陪我就行,我再去看看秋水。” 黎清这次没非要跟着,等楚灵带着冬夏走了后,他才将半颗糖含进了嘴里。 是楚灵带给冬夏、她最喜欢的糖果。 这般甜腻的滋味,黎清已有很久没有尝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夏:唉,分你半颗吧,一整颗不舍得。 ☆、第 27 章 等楚灵和冬夏走远, 祝音才叹了口气,不再掩饰自己的愁容。 她低声道:“你自己的伤势,确实没人比你更清楚, 不是吗?” 黎清抿着糖不说话,长睫垂下去盖住了他幽深的黑眸。 “心魔侵蚀是其一, 你本就日日夜夜要克制它;方才妖女自爆是其二,你急着救人, 没顾上自己;第三……”祝音长长叹息,她无可奈何地说,“内伤怎可当场强行压制, 伤上加伤更添十倍,你不该……” 她像是斥责像是埋怨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 “内伤能痊愈。”黎清只是道, “没有强敌, 我带伤也无碍。” “你能痊愈, 可那要用多久?”祝音忍不住道,“三年前那一场, 你也最多便是这般伤势了!” 黎清的神情没有变化, 他转头叮嘱祝音:“我的伤不要让冬夏知道。” “这我刚才就知道了……”祝音摇摇头, “可让那孩子关心照顾你,并不是件坏事啊。” 黎清珍惜地抿着糖,半晌才开口道:“得不偿失。” 上一次植入记忆翻了船后, 黎清便在关于冬夏的决定上比从前更为谨慎起来。 他绝不能让冬夏觉得欠了他一道救命之恩。 绝不能。 祝音见劝不动,只好道:“那我先去替你炼药,等明日宗门送药材过来,我再开炉炼更好的。” 实在不是祝音准备得不够,而是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人都不觉得黎清会受伤、还是重伤。 再者, 灵界最顶级的丹药,对于黎清来说,品级也终归差了一点。 修为到了他这个级别,疗伤大多只能靠自己了。 “关于妖女再度现身,”祝音走前又道,“仙域众门正在商讨,你……” “我稍后再去。”黎清淡淡道。 祝音摇头叹气地走了,偌大的废墟之上只留下了黎清一个人。 等糖已完全融化、舌尖最后一点甜意也完全消失后,黎清才微微弯了腰,将压制了许久许久的淤血吐了出来。 先是一捧,紧接着是第二捧。 等黎清停下的时候,地上已多了一大滩猩红血液,夹杂在旁边已半干的血色里格外扎眼。 黎清面无表情地拭去嘴角一点血迹,直起身来,像个没事人似的御剑离开。 * 楚灵陪着冬夏去了殷家,得知殷秋水还没醒,便在殷家临时建起的新营地附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听说妖女出现了?”楚灵皱着眉说,“她明明都死了,会不会是有人假扮的?” 殷浮光在旁听着,闻言道:“谁来假扮,能和仙尊打得不相上下?” 他脸上多了几处伤,衣服也换了一身,看起来倒不像受了什么大伤的模样,反倒倜傥中增添了两分不羁。 楚灵皱紧眉,眼中带着冷意:“难怪魔域又敢从老巢出来了——冬夏,妖女直接冲着你去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冬夏才抬了眼道:“嗯,不过才说了两句话,黎清便追来了。” “她定是已经知道你是师兄的软肋!”楚灵冷声道,“若是伤了你,比伤师兄自己还叫他痛苦。” 冬夏没有说话。 殷浮光摇了摇破破烂烂的折扇,问:“那妖女怎么就走了?” 他问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冬夏。 “不是走,”冬夏道,“她自爆了。” 楚灵和殷浮光同时赫然色变:“自爆?!” 紧接着,楚灵立刻掐了一道法诀传出去,而殷浮光则是绷紧表情道:“绝无可能。”他咬了咬牙,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补充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楚灵将传讯送出后,也接话道:“确实不像妖女的性格。她蛰伏三年养伤,不会只是为了在师兄面前自爆,或许是什么障眼法,此外另有阴谋。” 这两人激烈认真地讨论着妖女之死,冬夏却有点心不在焉地回想当时的一草一木所有细节。 半晌后,她天马行空地打断了楚灵和殷浮光的对话:“有人曾经见过她长什么样吗?” 楚灵顿了顿:“妖女?从没人见过,据说就连那在魔域之中和她关系最为密切的白泽越都不曾见过。” 殷浮光动作不是很明显地撇了一下嘴:“确实如此。她的容貌一向神秘,但我觉得仙尊说不定见过。” 说到这里,殷浮光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冬夏。 冬夏托着腮道:“那若是她有一日脱下面具,你们岂不是都认不出她来?” 殷浮光和楚灵都愣了愣。 “她的声音所有人都记得,极有特色,很好分辨。”殷浮光道。 楚灵则说:“她那一身气势也很难收敛,你看师兄,即便掩去面容,也一眼便能知道不是凡人。” 冬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可声音能改变,气势也能收敛,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时都收着敛着。” 她在殷浮光和楚灵的哑口无言中自己考虑了一会儿,噗嗤笑了笑。 “我就是在想,其实这世上没人知道妖女的本来面目和特征,只能靠她的面具、她的声音、她的气势才辨认?” 殷浮光半晌才喃喃地说:“但这世上又没有人敢冒充妖女。” 楚灵却想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因此,方才那人定然就是妖女本尊。只可惜,见到她自爆的人里,除了你和师兄,其他人睡的睡昏的昏,一个能说话的也没有。” 所以直到冬夏开口,楚灵和殷浮光才知道自爆这件事。 楚灵刚说完这句话,一名殷家子弟便匆匆朝几人走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目柔弱的年轻女修。 女修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看便知道是带伤之人。 殷家子弟到了近前,对殷浮光一礼,道:“二爷,这是方才在殷家营地中的修士,她说有重要的事说。” 女修牵动苍白的嘴唇笑笑,声音虚浮地道:“殷二爷,我亲眼见到了妖女是自爆而死的。” 冬夏的目光移动到了女修的身上,足足滞留了好几息的时间。 这名女修先前喊着冬夏的名字冲进殷家营地的时候,冬夏还只是讶异;可现在她病歪歪、弱风扶柳的样子却叫冬夏觉得有点眼熟起来。 好像之前也见了这么一个人,是谁来着? 殷浮光声音上扬哦了一声,将破扇收起,沉吟片刻道:“你详细说说。” 女修言简意赅地将自己远远听见妖女和黎清的对话、又赶去殷家试图通知消息、再到妖女黎清大战直至前者自爆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解释道:“我是六合中琴门的弟子,耳力较之常人出众,听到的东西……总是比较多一点。” 殷浮光沉吟了片刻,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当面说。” 楚灵原本想拦,突地想起来自己还肩负保护冬夏的职责,便点了点头:“劳驾。” 殷浮光笑了笑,吩咐族中子弟好好照顾女修,便飞身走了。 楚灵转向女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泽。”女修像是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说来惭愧,我本是想去知会这位姑娘快些离开的,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楚灵倒不觉得有什么:“你能比我师兄和妖女早一步赶到,已经很快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冬夏却道。 玉泽腼腆地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嗯,法门所在,我听见仙尊和殷二爷都是这么唤你的。” 冬夏眯眼看着玉泽,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那也谢谢你来通风报信了。” “你的伤还没好吧?”楚灵摆摆手,“快去养伤是正经,谁知道魔修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 玉泽却有些踌躇地请求道:“我能不能和冬夏说两句话?” 楚灵不解地掀了掀眼皮,高冷道:“那你说便是。” 玉泽犹豫了下,小声地说:“能不能……单独说?” 楚灵的神情立刻显出两分戒备,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你有什么事非要单独和她说?” 不怪楚灵紧张,冬夏如今在问天门核心人士的眼中,比任何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神兵利器都来得重要万倍。 冬夏不是黎清,却是黎清的命。 “冬夏有些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凡人。”玉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冬夏也是凡人,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认识……” 楚灵皱起了眉。 她当然知道从前冬夏是失忆的,玉泽所说的人可能真与冬夏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可是—— 楚灵转头看了看眨巴着眼睛、事不关己的冬夏。 如今的冬夏全都忘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亲朋好友全已离世,便不存在什么“恢复记忆”的事情。 若任由冬夏去追逐此事,便总有一日会牵扯回黎清那昏了头的决定上。 想到这里,楚灵狠了狠心,冷着眉眼回绝了玉泽:“恐怕认错人了,冬夏的家人都已不在世。” 玉泽愣了一下,嗫嚅地垂下脸去哦了一声:“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我看你伤势不轻,还是快回去休养吧。”楚灵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我让问天门的弟子去给你送一些疗伤用的丹药,算是谢礼,还请不要推辞。” 玉泽轻轻细细地应下,又抿唇不安地问:“那我这段时间……还能来找冬夏说说话吗?” 楚灵原想再度拒绝,可见到玉泽眼中小心翼翼的希冀和怀念,话到嘴边吐出来就成了一个“行”。 楚灵:“……”她赶紧补充,“养伤要紧,冬夏也不是时时有空。” 但玉泽已经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嗯,我会找仙尊不在冬夏身边的时候来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夏:为什么扇子都破了你还要拿在手里扇。 殷浮光:偶像包袱。 冬夏:有病。 ☆、第 28 章 由于前日魔修的突袭, 仙域众门连着数日都不敢松懈,生怕魔域什么时候又偷偷地集结再来一次偷袭。 前次尽管有黎清在场,那自爆造成的恐怖震荡不亚于又一场仙魔大战, 双方损失其实都不小,不得不又临时换了一批人来。 好在那时候到了的仙域人不多, 问天门这时身为仙域第一宗门,便不得不挑起了大梁。 再者有黎清镇守营中, 很快众人便拂去人心惶惶,专心备战起来。 唯独祝音知道,黎清的伤势并不乐观, 只不过他修为同他人差得太多,又常面无表情,稍加掩饰便没人看得出来。 祝音心中焦急, 但也没用。 黎清死守着冬夏寸步不敢离开, 好像生怕再有魔修来动她的主意;祝音自己劝不动黎清, 又深知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冬夏,然而黎清却打定主意将自己的伤情死死瞒住。 这就是个两头的死胡同, 祝音走哪儿都不对。 一连数日下来, 祝音心中浓愁更甚起来。 要么她就放任黎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要么就只有违背黎清的命令了。 祝音前后抉择不下,不知道究竟哪一条才真正对黎清好,想来想去, 咬牙找了岳浮屠商量。 岳浮屠想了想,出了个主意:“黎清不是执念于和那丫头结为道侣?让他得偿所愿是不是就行了?对心魔是不是能起到克制的作用?” “……克制一时罢了。”祝音叹了一口气。 岳浮屠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眯着眼睛道:“至于黎清的伤势,他装得再好,总有缝隙, 若不是你亲口说的,而是那丫头自己发现,黎清难道舍得罚她不成?” 祝音掐断传讯,左右为难,又再没别的人可以商量,最后起身去看了看黎清和冬夏。 去时路上,祝音还见到一个长相腼腆柔弱的女修在冬夏院外徘徊。 她上前友善地询问对方意图,女修却不好意思地摆手说不愿打扰里面两人相处,便跑走了。 祝音:“……”她倒是每天都要来打扰至少一次。 只可惜黎清不会在冬夏看得到时让祝音探脉,怕叫冬夏看出什么破绽来。 祝音只好用冬夏当借口。 冬夏正托腮看书,见到祝音进门便将书倒过来扣在桌上,懒洋洋抬眼笑了一下:“祝师叔又来了。” 祝音也笑,她克制住去看黎清的冲动,神情温和地道:“你是凡人,不比别人皮糙肉厚的,总要帮着仙尊上心些。” 冬夏道:“我这几日没什么身体不舒服,祝师叔不必到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祝音正要说什么,就见冬夏又转头对黎清道:“黎清也是,没别的事情要忙?” 前半句对祝音说的还算得上客气,后半句就全然没那个客套的意思了。 “稍后楚灵来陪你,”黎清垂眼道,“我要去一趟魔域入口。” 他云淡风轻站在那里,任谁也看不出这人体内紊乱成什么天崩地裂的模样、承受什么万蛊噬心的痛。 就算祝音知道,那痛也只有黎清自己能感受得到。 冬夏挑了挑眉,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将手臂伸了出来:“那劳烦祝师叔了。” 祝音心中几乎已被叹息淹没,她上前几步,如同前几日一样按部就班探查了冬夏的身体。 祝音不敢对冬夏不谨慎,黎清强行修改她的记忆已是冒了大风险——后来也果然出了错——祝音每日都对冬夏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再出点什么意外,黎清体内微妙的平衡便会瞬间打破炸裂。 冬夏此时已不仅仅属于她自己了,她所代表的是整个灵界的安危。 “昨晚也没睡好?”祝音轻声问。 冬夏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那从来显得甜美乖巧又没有攻击性的面孔上一旦没有了笑容,便显得有点儿像是闹脾气的小朋友。 祝音怜爱地摸了一下冬夏的头:“是不是那日给你吓到了?她既然自爆,以后便不会再出现;如今仙域有了防备,魔修的偷袭也不会再成功第二次,別怕。” 冬夏抬眼看了看祝音,但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应了一句“知道啦”。 她说完便重新去将书拿起来阅读,祝音扫了一眼,发现那是本讲三年前仙魔大战的书籍。 “仙尊,楚灵来前,我在这儿陪冬夏一会儿?”祝音问道,“方才来时已见到几位掌门宗主在外集结准备前往魔域封印处了。” 这话问出口的时候,祝音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黎清果然看了祝音一眼。 祝音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等楚灵来我便走了,今日还有不少丹得炼。” 黎清又转眼看冬夏。 “正事要紧。”冬夏道。 “……” 黎清到底没留住,他御剑离开时,重新给冬夏的院子加固了阵法,更是深深看了祝音一眼。 祝音太明白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可她还是要明知故犯。 “冬……” 祝音才刚张开嘴,冬夏便打断了她。 “黎清他怎么了?”少女眼也不抬地问,“叫祝师叔这么担心?” 祝音噎了一下:“我竟掩饰得这么不好,叫你看出来了?” “倒也不是,”冬夏歪了歪头,“但我就是能猜到。” 既然冬夏已经猜到事实真相,祝音松口气坐到她身旁,斟酌了片刻,道:“仙尊他那日受了伤,但怕你担心不愿说出来,如今拖延得……有些不乐观。” 祝音边说边观察冬夏的脸色,只见到她轻轻皱了皱鼻子,神情似乎有点不满意。 “有多重?”冬夏问。 “恐怕……”祝音为难地说,“需要你的帮助才行。” 祝音早已想了数个说服冬夏的理由,可都没能用得上,因为冬夏听完直接问道:“要我做什么?” “……”祝音顿了一下才道,“我想让你帮忙的事不简单,你先听了,再做决定不迟。” “他那是为我受的伤,还什么都是应该的。”冬夏终于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一目十行地看完便合了起来,“你说、我做,这就行了。” 祝音酝酿了下,问:“结为道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记得吗?” 冬夏托着下巴想了想:“和凡人嫁娶差不多吧?” “差不多,但也有区别。”祝音耐心地道,“修士互相之间结为道侣,重要的是成契,此后便能互相感知对方所在和情况、建立肉身之上的又一重联系;当离得近时,真元灵气同调,修炼比平时更快了;此外,还能令彼此的识海更为稳固、不易受到外物侵扰。” “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冬夏耐心听罢,直白地问。 “倒也有。”祝音也认真地说,“对修士来说这是头等大事,一生只能做一次,若是解开,便再也不能结第二次了。” 冬夏若有所思:“你想让我和黎清结契。” “盖因你是凡人,其实不受这条限制,解开后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祝音立刻解释道,“我知你忘记了许多从前的事情,若你不愿意,便当我今日没有提过便是。” 冬夏望了望天,像是在考虑什么,半晌才重复了先前的问题:“他伤有多重?” 祝音苦笑了一下:“每况愈下,强弩之末。” 冬夏垂眼想了想,正要开口时,有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祝前辈,我能进来吗?” 祝音转眼看去,只见门外老远的地方站着她先前看见的女修。 隔了这许远,祝音身上又带着隔音的法器,想那女修应当也没听见对话内容,便朝对方笑了笑:“你来。” 等女修绽放笑容小跑而来时,祝音也站了起来,她低声对冬夏道:“你好好想想,我明日来时再答复我不迟。” “不用拖到明日,我现在就能答应你。”冬夏懒洋洋地道,“但祝师叔确信我跟他两个人……真能办得成?” 冬夏指了指自己。 祝音稍一转念便知道冬夏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结为道侣听起来便像是定了终身,总得有点情投意合才能成事。 祝音心中苦笑了下:“这和凡间一样的。” 凡人之间嫁娶,难道就全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了? 修士之间搭伙过日子的道侣也不是没有。 冬夏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只要黎清没意见。” 祝音肃然朝冬夏行了一礼:“多谢。” “我虽然可以答应,但可不觉得他会高兴。”冬夏道,“他从前所想的结契,应当和现在不一样。” 刚跑到跟前的玉泽脚跟一软险些摔了,她失声喊道:“结、结契?和黎清仙尊?” “还未说定呢。”祝音安抚地笑道。 玉泽:“……” 披着玉泽皮子的白泽越快要绷不住了。 他混了几日都没能逮到冬夏落单的时候,因为谨慎起见不敢贸然动手冒险,可这会儿当着祝音的面就想莽上一发。 ——原来黎清那狗比打的这个主意? 结契?结契简单啊!但解契可就难了! 程序繁杂不说,光取心头血这一项便不亚于伤筋动骨——更重要的是,只要一方不愿意,这契是解不了的! 白泽越哪敢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快速估量了下自己立刻将在储物戒里藏了好几天的法器碎片掏出来、和祝音当场动手再逃走的成功几率有多大。 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哪怕只有五成的胜率,也值得一赌…… 白泽越眸光闪动,手指抚上了戒指。 正当他要动手的时候,又一道清越的剑鸣声自空中飞快接近。 “祝师叔?”剑上的楚灵诧异道,“还有玉泽也在?师兄已经走了?” 五成的胜率掉到了两成。 太低了,难以成事。 白泽越沉思一秒,暗恨地将手松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弟:大招已送,孤军奋战,敌方压阵,苟不住了,莽吧。 楚灵:我来了。 徒弟弟:……再苟一日,寻机再莽。 ☆、第 29 章 楚灵到后, 祝音很快便离开了。 白泽越谨慎小心地注意着祝音的位置,将眼角余光落在了楚灵的身上。 他这时比刚才刚走进院子时已经冷静了两分。 三年前仙魔大战最后的胜者是黎清,魔域众人仓皇退走时, 甚至没有时间去搜寻冬夏的遗物。 直到几个月前,白泽越养好了伤, 才悄悄穿过魔域入口的封印、伪装成仙域人士模样去搜寻冬夏的蛛丝马迹。 他始终不觉得冬夏死了,否则大肆宣扬“妖女已死”的仙域人士必定会耀武扬威地拿出些证据来。 既然死不见尸, 便什么都有可能。 白泽越辗转数个宗门,又在黎清和冬夏最后鏖战的遗址找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挖掘出一块魔气凋零的碎片。 那是冬夏的本命法器上一块才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碎片, 全然认不出原来的破铜烂铁样,扔路上都没人会捡。 要不是白泽越曾经亲手摸过这法器,他见到时也认不出来。 可再碎, 到底也属于冬夏。其中残留的微弱魔气也证明它的主人没有死, 最多是重伤、濒死。 白泽越一开始当是仙域囚禁了冬夏, 却找不到真正杀死她的办法,便混进了好几个宗门探查, 直到在乾坤学宫见到黎清和冬夏, 才知道黎清已经出关。 白泽越立刻转道去到问天门, 确认冬夏与妖女必然有所联系。 即便不能确定这两者之间的联系,白泽越也只能选择冒险一搏——他也搏赢了,一来知道了冬夏的真实身份;二来确认黎清生了心魔。 白泽越拖着半条残命回到魔域时, 回想起这事实仍被吓得双目发直。 ——实在是那个甜蜜蜜软乎乎的冬夏和所有人印象中的妖女差太远了。 白泽越几乎嗑完了冬夏留下的所有丹药才恢复了个七七八八,立刻召集魔域众人商量了一出计划。 原本是要用小骚动吸引仙域注意力,先悄悄释放出冬夏法身的气息,等引来黎清后,另一批人便趁势带着冬夏的本命法器碎片攻上问天门偷人。 只要冬夏恢复记忆, 带了心魔的黎清必然不是她的对手,魔域翻身之日便到了。 可谁知道计划刚到第一步,就被带着冬夏现身的黎清给撞上了。 如今法身已毁,白泽越手中剩下唯一一道筹码,便是冬夏的法器碎片。 这碎片是冬夏亲手炼制、最亲密无双的法器上掉下,有很大可能性将她从如今这状态中唤醒过来。 只是取出时动静虽然不会太大,等割开冬夏的皮肤、让碎片见血时,那引发的动静便可能是天崩地裂级别的了。 原本的计划里,黎清被调虎离山,天高皇帝远,等他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白泽越根本不慌。 但如今计划面目全非,白泽越甚至连单独和冬夏相处的机会都找不到一个。 白泽越抚着自己手上戒指,思量着计划的每一步是否该做修改,却正好听见一旁楚灵道:“祝师叔来看你身体的?” “她想我和黎清结契。”冬夏无所谓地道。 楚灵却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 白泽越几乎是立刻便确定楚灵是知情人之一。 至少,楚灵知道得一定不少。 “你、你答应了?”楚灵平复了呼吸,赶紧追问道,“你不是说……” 她没将话说完,显然顾忌玉泽在场。 “只是结契而已。”冬夏道,“他没意见,我便没意见。” 楚灵皱了皱眉:“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冬夏啊了一声,她望了下天,道:“这不能说。” 白越泽小声地道:“成契要办大典的,仙尊要结契,那更是整个仙域的大事,问天门恐怕得花上数月好好筹划,眼下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 冬夏果然愣了一愣,面上明明白白写了“麻烦”两个字:“结契能有多麻烦,大典就不办了,反正——” 后头的话消失在冬夏唇齿间,白泽越和楚灵都没听明白。 冬夏刻意说得这么含糊,是因为祝音叮嘱过她将黎清的伤势保密。 那结契的种种合理原因便也都立刻无法说出口了。 冬夏喝了口茶,思及祝音走时那五味陈杂的眼神,心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祝音提这要求虽算得上是挟恩求报,可也切中了冬夏的痛点。 她不想欠黎清这份救命之恩,便干干净净还了他。 只是这清白公平的交易,得在前头铺开了说、双方都接受了才行。 冬夏想了会儿,觉得祝音优柔寡断不能成谱,干脆也没等第二天,这日傍晚黎清回来后,便干脆同他摊了牌:“听说你伤得很重。” 黎清刚在收剑,闻言动作一顿,张口便要否认。 冬夏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祝师叔说,结合卮契能令你伤好得更快。” 黎清差点把御虚剑收到自己虎口里去:“合卮契?” “对。”冬夏点头。 黎清:“……”他垂着头把御虚剑终于收入鞘中,低垂着目光没有去看冬夏的眼睛,浓密眼睫将眼神牢牢掩盖,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你怎么回答她?” “自然可以了。”冬夏无所谓地托着下巴道。 黎清倏地转脸攥住了她的视线。 “但只是结契,不代表我喜欢你,更不代表我准备以后喜欢上你。”冬夏薄凉地看进黎清的眼睛深处,“你救了我,我觉得这伤有我责任。等你伤好了便解开,不必有什么大典,也不需要被其他人知道。” 她说得不慢,每个字也都轻飘飘的,可砸在黎清身上都生了倒刺,剜去他的皮肉、撕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不情愿。”他沉默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 “我愿意,只是没有情。”冬夏纠正。 黎清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将狂躁地叫嚣着“把她打断手脚锁起来”的心魔镇压下去。 “如何?”冬夏漫不经心地催促,“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祝师叔来找你,并非是我授意。”黎清为自己辩解一句。 冬夏眨了眨眼,强调地重复问题:“合卮契,结不结?” 她已将一切都放在桌子上交给黎清自己做选择,黎清却磨磨唧唧的。 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黎清最后会做出个什么决定。 哪怕他心中再不餮足,也只会给出一个答案来。 “……结。” * 祝音便是最早得知结契这件事的人,她甚至都没等到第二天去找冬夏,当天晚上便得了黎清的传讯。 冬夏处理事情这雷厉风行的速度叫祝音惊讶不已,等黎清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完毕后,祝音才反应过来,急急问道:“那等日后——” 黎清打断祝音:“她什么都说了。” 祝音愣了下,声音低了许多:“即便如此,仙尊也同意了吗?” “我拒绝不了。”黎清在传讯的另一头,祝音看不见他的表情,“……多谢师叔替我开口。” 传讯随即便被掐断,祝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只看当下的话……岳浮屠说的或许是对的。 即便是短暂的结契,或许也能令黎清的心魔变得平缓。 祝音抱着沉重的心情去准备成契材料,算了算一来二去又要消耗上两三日。 整个仙域营地里,知道结契一事的,总共也只有五个人。 黎清、冬夏、祝音、楚灵。 还有一个急得热锅蚂蚁似的白泽越。 白泽越真心不明白问天门这群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扪心自问,如果落败的那个人是黎清,他一定想尽办法让冬夏当场把黎清弄死。 就算弄不死,也封印起来埋在地下当个活死人几千年才能解气。 可看看黎清干的是什么? 道侣? 他黎清浑身上下哪里和“道侣”这两个字沾边了? 白泽越觉得这一定是问天门的阴谋,专门用来诓骗记忆被封印的冬夏。 他必须在黎清和冬夏成契之前将法器碎片和冬夏弄到一块儿。 白泽越死马当作活马医,紧赶慢赶了两天,不眠不休地刻法阵,才堪堪在结契的前一日折腾出了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阵法来。 若是有用,这阵法便能适当掩盖冬夏接触法器碎片时卷起的魔气。 如果不怎么好用……白泽越已联系好了魔域众人前来救场。 “该死。”白泽越端详着算不上精巧的阵盘法纹,心中满是无奈。 要不是突然有了结契这回事,他也不必被赶鸭子上架、在两天内找出个应对方案来。 但眼下已是除了破釜沉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白泽越收起阵盘,给魔修传令约定引发骚动的时间,又确认了一遍储物戒中的不起眼的碎片仍然好好地躺在那里,才深吸口气出门去找冬夏。 如同前几日一样,冬夏身旁跟着黎清。 白泽越在门边停住脚步,熟练地露出让人提不起防备之心的腼腆微笑:“见过仙尊。” “玉泽?”冬夏抬眼看了看,显然对她不感兴趣,“你又来了。” 白泽越:“……”从小到大被冬夏嫌弃这嫌弃那,他竟然还没有习惯。 “接下来我就该回宗门营地,离这里很远,”白泽越揪着衣角紧张地道,“所以我想……送你一件东西。” 冬夏看向了白泽越空空如也的双手。 白泽越继续说:“我觉得它很适合你,等你见到便会知道了。” 这同她上次附身在谢佩君身上时说过的话十分相似。 冬夏原本是漫不经心浑不在意地听着,到这里时才神情微微一动。 谢佩君三个字出现在脑中的一瞬间,冬夏便回想起来上次谢佩君被魔修附身的事情。 冬夏不自觉地轻轻笑了一下。 ——等到了,魔修给她的信号。 作者有话要说:  噫抱歉,卡文更新迟了,今天发红包。看样子重头戏明天才能写到_(:з」∠)_ ☆、第 30 章 白泽越站定脚步, 用眼角余光谨慎地打量了一下黎清的位置:“再说……我听楚灵前辈提起,二位好事将近,就当我送的一份礼吧。” 冬夏似笑非笑地问:“大礼吗?” 白泽越低头, 不太好意思似的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看着对面少女将双手不好意思地绞在一起,没有立刻将要送的礼拿出来, 冬夏便明白过来了。 还是得背着黎清才行。 冬夏正支着下巴要找个理由支开黎清时,天际轰然一声嗡鸣乍起。 几人同时转头看去, 西边地平线遥远的地方升了一丝黑烟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细细的一缕,不过几个呼吸的时候便骤然增多,看起来仿佛像是一道黑色的龙卷风。 白泽越颤声道:“那是……魔域的封印破了?” 黎清也看着那方向, 但他寸步未动,没有前去探查的意思,只道:“冬夏, 先进屋去。” 冬夏正中下怀, 起身顺势叫了白泽越:“你伤没好全, 也进来躲着吧。” 白泽越小心地看了眼黎清,见他没反对, 小跑着跟上了冬夏的脚步。 迈过房门的瞬间, 白泽越便竭力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 果不其然, 穿过房门时他便察觉到这宽敞的屋子早已经被黎清布下阵法。 白泽越掐指一算,就是他自己来攻,没有一时半刻也打不破这阵。 ——那也只是对其他人来说而已。 换成黎清, 他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进出。 还是得将黎清调开才行。 一进到屋内,白泽越便卸下了脸上的笑容,从储物戒中将刚刻好的阵盘取出放在桌上,又将法器碎片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冬夏回身并不讶异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什么也没问。 黎清仅有一门之隔, 白泽越也不敢大意,他将阵盘往冬夏面前推了一下。 冬夏慢吞吞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我是谁。 白泽越舔了舔嘴唇,将将掌心里的碎片给她看了看,游龙走凤地写了一个“你”字。 冬夏瞧瞧那灰不溜丢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碎片,又抬眼睨看起来无比紧张慎重的白泽越。 片刻后,她趁着白泽越全神贯注探查外界动静的功夫,直接弯腰探手将碎片拿走了。 那动作相当随意,就是一个凡人日常取物那么简单。 可白泽越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要阻止避让。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看冬夏眯着眼像是看弹珠似的端详碎片,忍不住笑了笑,又去蘸了茶。 这一次,白泽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等”字。 要启动阵盘,动静不小,需得有个惊天动地的诱饵才能瞒过黎清的神识。 白泽越耐心地等待魔域同僚的配合,手指按在阵盘上静静蛰伏了许久,满贯的真元就在指尖酝酿静止,闪着灰色的光芒。 冬夏低头看了看阵盘,觉得上头乱七八糟的纹路不知道怎么的有点顺眼。 明明每一道线条都不甚熟悉,可冬夏就是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用指甲盖在两道细线中间掐了又一道纹路出来,才觉得顺眼了一点。 白泽越低头一看这画龙点睛的一笔升华:“……” 他都快忘了自己的阵法是从谁哪里学来的了。 白泽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在冬夏的极度镇定之下,他的浮躁不安也跟着渐渐淡化。 眼前的这个冬夏显然比上次的那个更为贴近白泽越所知道的妖女了。 难道他养伤的期间,问天门又发生了什么…… 白泽越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中转完,便觉得屋外天色一暗,仿佛突然乌云压境、双目蒙尘。 这是魔气罩顶,只有强大魔修才能折腾出来的排场,对仙修来说是种残酷的压制。 然而下一刻,以冬夏的院子为中心,一阵浩气凛然的凝实真元默然出现,不紧不慢、却势如破竹地朝着笼罩整片仙域营地的魔修气场迎了过去,像是要将乌云打散的日照。 两者相接触的那瞬间,白泽越冷静无比地将在指尖盘旋许久的真元朝阵盘注入进去,激活了阵法。 真元魔气冲撞产生的异动不异于地动山摇,空气中暴走的灵气掩盖了阵法启动时的动静。 确认阵盘已激活,白泽越将它随手一放,取出一柄轻薄的短刀,用口型对冬夏道了“失礼”二字,便往她的手臂割去。 冬夏眨了眨眼,没有避让,任由白泽越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他取血的技术相当好,当冬夏手臂翻转时,只正好一滴鲜血滑落在了指甲盖大的法器碎片上。 血滴落在碎片上的瞬间便被吸收了进去。 冬夏正用拇指食指捏着碎片,陡然觉得脑中一晕,仿佛巨钟在里头直接狠狠撞响似的,叫她难受得蹙了蹙眉。 下一刻,无数画面从她面前像是走马灯转起来一般、闪电般地呼啸而过。 冬夏被扯入了那些闪电之中,而握着阵盘的白泽越倏然变色,飞快起身后跃数步退至墙角离冬夏最远的位置。 她浑身上下涌出的魔气狂躁地将她裹成一个巨茧,哪怕白泽越已经离开十数丈之远,仍觉得游离的魔气剐在他身上像是凛冽的杀意。 那确实是妖女的魔气。 白泽越紧张又兴奋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头看向手中隐隐发光的阵盘。 原来他估计这阵法只能坚持屏蔽黎清的感知一炷香时间,有了冬夏的改动,时间又延长一倍。 只要两炷香的时间内冬夏能恢复记忆和修为,魔域便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 冬夏成名比黎清更早。 灵界实力为尊,但魔域对强者的崇拜更为直白,冬夏有魔域之主的地位,走的是靠自己硬生生杀出来的瞪王之路。 她横空出世时,仙域的第一人还是岳浮屠。 冬夏杀上问天门、毁了他们大半宗门、十招击败岳浮屠的时候,黎清的名字还没有现在那么如雷震耳。 把自视甚高的问天门杀了个七零八落后,冬夏在他们激活上古护山阵法之前便潇洒扬长而去。 她甚至摘了面具更衣后,又在问天门附近的城镇游玩了许久。 戴上面具时打打杀杀,摘下面具时,她便转而热衷于吃吃喝喝,享乐人生。 然后……冬夏见到一个浑身上下都长得很合胃口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仙风道骨,总是不苟言笑,一看便知道就是大宗门里养出来的好苗子,好似世间一切阴影魔障都不敢近他的身。 冬夏看得动意,便去撩他。 她费了些功夫才将年轻人撩到手里共度夜晚,正意犹未尽地想着以后可以摘了面具多找他玩玩的时候,年轻人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坦白了身份:“我明日带你回问天门。” 冬夏一愣,原本懒洋洋躺在床上已经不想再动弹的她硬是腰肢用力又翻过身去看年轻人光风霁月的脸:“你是问天门弟子?” “我是。”年轻人微微低头,下巴在她光裸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又换成温柔的吮吻。 冬夏最喜欢他谪仙般的皮相沾染上凡俗气息,不自觉地被美色所诱,边去环年轻人的脖颈,边将自己的底线后撤一步:“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实在难得对胃口,若只是个普普通通问天门弟子的话,便用“冬夏”的身份同他相处吧。 年轻人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哑了两分:“……我叫黎清。” 冬夏动作一顿。 她在问天门大闹时便听过这个名字了。 “黎清师兄不在”,“黎清定能拦住这妖女”……诸如此类的话冬夏听得太多,干脆亲自问了岳浮屠。 岳浮屠说什么来着?他是…… “……未来的仙域至尊。”冬夏喃喃地道。 她心想:有点可惜。 明明这么合口味的年轻人,以后就再也尝不到了。 “问天门刚刚遇袭。”冬夏向后退了退,伸手摸了下年轻人散开的头发,跟这人一样泛着凉意。 “她已走了,”黎清低声道,“我本来今日便该赶回宗门。” “我多拖了你一日?”冬夏笑了笑,她捧着年轻人的脸拉开两人之间距离,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那你知道是谁干的?” 黎清疑惑地同她对视:“是魔域之主。” 冬夏能从他明亮如绿洲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脸。 她有一张清纯又天真、叫任何人都无法将她和“妖女”联想起来的脸。 向来得意自己的伪装没人认得出来的冬夏临到这时候却有点忍俊不禁,她往前凑了半寸,像是玩耍似的探出舌尖舔过黎清的唇珠,压低声音问他:“那你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黎清怔了一下。 冬夏笑了起来,她撑起上半身将黎清锁在双臂间,居高临下地从他的鼻尖看到心口。 “真可惜。”她又对自己强调了一遍,到底没忍住低下头去又要了一个缠绵的长吻,又慢又柔,像一个轻飘飘的梦境。 等黎清的手已按捺不住抚上她后腰时,冬夏含糊地在唇齿间告诉她:“我叫冬夏。” “唔。” “还有个别名,叫妖女。”冬夏用指尖点住了黎清的胸口。 这一根手指便能轻而易举杀死许多强大的修士,更何况已扣住了黎清的脉门。 黎清的动作停住了。 “抱歉,没想到天下这么大,偏偏碰到了你。”冬夏遗憾地将掉落的头发夹到耳后,“但凡换个身份,我都能为了你忍一忍。” 她将面具取出扣到脸上,透过双眼的镂空朝黎清笑了笑。 “但既然你我注定势不两立、你死我活,那今日便不能敷衍了事。”冬夏抽身下床,取了件衣服随手穿上,赤足步到窗边,才回头对盯着她的黎清慢悠悠道,“忘了冬夏这个名字,就当你今天没有见过我。” …… 即便魔修大肆进攻,黎清也一步也没有挪动便将他们尽数击退。 当魔修们再度逃窜远走时,黎清才察觉到冬夏受了伤。 不是重伤,只是些微的皮肉伤,所以他刚才没有察觉到。 想到冬夏身旁还有一个人、魔修突如其来的第二次进宫、还有之前冬夏的那个法身,黎清心中涌现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骤然回头往门里走,几乎控制不住将门打开的力道。 门页被巨大的力量推得撞在了一边,发出一声巨响。 屋里两个人同时转过了头来。 黎清动了动喉结,将视线落在冬夏脸上:“你受伤了。” 冬夏恍然地哦了一声,将手臂给他看:“不小心打破杯子,划到了。” 她声音轻快,面上带着笑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异常。 站在一旁的白泽越却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被这灿然笑靥背后隐藏的滔天怒气杀机吓得浑身僵硬。 ☆、第 31 章 白泽越以为冬夏要立刻大杀四方。 冬夏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她意识到黎清在她体内动的手脚远没有那么简单。 本命法器的碎片加上冬夏自己的血做引子, 只让她恢复了部分记忆。 几百年的记忆虽然长,也足够冬夏察觉到其中明显的断篇。 她所能回忆起来的,大多都和黎清有关。 如何与他相遇又分道扬镳, 如何听到仙域有了新的第一人,再是此后七十年里数度交锋。 就连三年前最后一战, 冬夏都想起来了。 她和黎清本就实力相当,谁也没出阴招, 最终决出胜负时冬夏也没什么不心甘情愿的。 但黎清没杀她以绝后患。 黎清把她封了记忆修为,当成一只战利品似的宠物在身边养起来了。 “师尊?”白泽越小声在旁喊。 冬夏侧目看他:“又假扮女孩子。” 白泽越:“……这样隐藏身份更容易。” “可不是,”冬夏冷笑, “谁能想到堂堂白泽越是个女装大佬。” 察觉冬夏的心情就在被点燃爆炸的边缘,白泽越安静地闭上了嘴。 冬夏翻了翻手掌,面上神色郁郁, 过了半晌才道:“你先走。” “您呢?” “走不了。”冬夏收了五指, 又看了眼桌上阵盘, “黎清对我用了‘封绝’,现下只恢复三成实力, 不是他的对手。” 白泽越惊愕:“封绝?!那要解开, 岂不是需要……” “别的材料都好说, 只欠黎清一点心头血。”冬夏敛了神色,垂眸将桌上刚才两人写的字迹抹去,“正好有个机会, 取到手我就走。” 白泽越脑中有点乱了:“黎清为何捉您?” “报复我吧,”冬夏无所谓地答道,“我和他有点旧怨。” 除了报复羞辱之外,冬夏想不通黎清还能有什么目的。 难道黎清杀不了她?虽说修为高到一定境界便不死不灭,但冬夏私底下可是想了好几个让黎清灰飞烟灭的法子。 她能做得到, 黎清应该也能做到。 只是记忆恢复得一块两块并不黏合,冬夏对其中暂时的空白也没法子窥探。 近一个月来的这段记忆甚至显得尤其不可信,像是一张纸上被人强行涂抹了另一层颜色上去一般,一看便知道底下藏匿了秘密。 冬夏端详着自己手腕上的金色阵纹,心中冷笑不已。 “那您的意思是……”白泽越低声征询冬夏的意见,“结契?” “结,怎么不结。”冬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然我从什么地方取他的心头血?” 她说着,垂首将自己刚恢复了三成左右的修为一点一点地收回去,等气息全部敛起后,才伸手桌上暗淡下去的阵盘捏碎扬了灰。 白泽越心领神会地传讯让魔域众人速度跑路。 ——留在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冬夏还在,魔域便永远不必害怕黎清。 掩盖屋内变动的阵盘一破,黎清立刻转身推门。 见冬夏还能挂起笑容,白泽越几乎汗毛倒立地屏住呼吸。 他觉得等冬夏解开修为封印的那一天,第二回仙魔大战恐怕要当场爆发。 黎清盯着冬夏看了半晌,才道:“……你没事就好。” 他的声音里仍旧不辨喜怒,但之前对着他时总是如坐针毡的白泽越此时却和找到主心骨似的平静不少。 冬夏就在旁边,白泽越一点也不怂黎清。 * 合卮契这个东西,失忆时的冬夏不懂,但恢复记忆之后的冬夏懂。 祝音说得倒也不算错,若她和黎清结契,黎清的伤势确实能迅速恢复;况且,合卮契确实也是能解开的。 只不过,冬夏并不是凡人,她也只能结一次,解一次。 但这对冬夏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她本来也没打算和谁终成道侣,如果能取到黎清一点心头血,那更是完全能称得上合算了。 要是血够用,就两处都用上,要是不够用…… 冬夏毅然选择解开自己身上的封绝。 合卮契算什么?结契了也能刀剑相向,这前例又不是没有。 有合卮契在身,也不妨碍她一刀捅死黎清。 冬夏托腮在窗边发呆,窗沿底下一支铃兰悄悄爬上来绕她的手腕,又开了一朵小小的白铃兰在她尾指旁。 冬夏垂眼看了看。 虽说是魔修中的翘楚,但冬夏其实走的不是魔修那种狂肆的打架路线。 她善操控植物,天地间的灵植都对她有天然的好感,也愿意为她驱使。 没有脑子的植物比人可信多了。 至少不会把你打败后封印记忆修为当玩物留着观赏。 冬夏闭了闭眼按捺情绪,又睁开眼缓缓将腕上铃兰解开挂在窗上,屈指弹了一下。 铃兰花懵懵懂懂地扒在窗沿朝冬夏摇头晃脑,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下去,别让他发现了。”冬夏没好气地道。 她恢复了三成修为,用来对付包括岳浮屠在内的其他人还行,可要跟黎清对上,差得有点太远。 铃兰蔫蔫地挂下去的同时,殷秋水像只撒欢小绵羊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冬夏姐姐我来啦!呀,今天仙尊不在吗?” “他在。”冬夏托腮懒洋洋地道。 殷秋水的欢脱顿时收敛了三分,她谨慎地左右看看,仍旧没见到黎清身影。 “他和其他人在隔壁。”冬夏朝殷秋水招了招手,“长天没事了?” 小丫头连着一段时间没有来找她,想想就知道是被殷长天的伤势绊住。 “他已经能练武去了,”殷秋水撅起嘴来,“明明说了要他再静养几日,就是不听,所以我不理他了!” 冬夏揪揪她的脸蛋:“不理他,就想到来找我打发时间?” 殷秋水立刻跳脚表忠心:“我早就想来了,是二叔说冬夏姐姐和黎清仙尊有事,拦着我不要来打扰,他今天有事,我才好不容易跑来的呢。” “殷浮光?”冬夏玩味地问。 殷浮光多机灵一个人,说不定早看出黎清将她带在身边动机不纯了。 只不过花花公子果然派不上用场,还不如白泽越好使。 “可不是,”殷秋水老气横秋地翘起下巴,“现在一看,姐姐也没什么急事嘛。” “有的,”冬夏支着脑袋道,“我要抽个日子和黎清结契。” 殷秋水也和殷长天结契过,她好奇地问:“什么契呀?” “合卮契。”祝音回答了殷秋水的问题。 她刚刚来到冬夏的院子,从长剑上轻飘飘落地,眉眼含笑。 “合卮契!?”殷秋水将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冬夏姐姐和黎清仙尊已经要结为道侣了?!我爷爷和二叔怎么完全没告诉我?”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冬夏捏住殷秋水的嘴唇,低声道,“这是个秘密,好不好?” 殷秋水眨眨眼,熟练地捂住自己的嘴:“我懂啦!” 这又不是她和冬夏姐姐之间的第一个秘密了! 冬夏笑了笑,抬眼去看缓步走来的祝音。 对魔域来说,祝音是个麻烦角色。 她的修为虽然不低,但也绝算不上高,魔域粗略一算就有几百上千人能将她击败。 但问题是,祝音她不是战斗力,而是医修。 ……魔域最缺医修,打落牙齿都只能自己合着血吞肚子里去、再想办法疗伤重新长一颗出来。 偏偏仙域就有个医修,能让人成倍地加速恢复伤势,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反正冬夏是气得不行,花几十年埋头炼丹,终成一代炼丹大师……但也不能跟祝音那样治病。 “冬夏,身体可还好?”祝音笑吟吟地问。 恢复记忆之后,冬夏觉得这么对待自己的祝音特别稀罕。 换作从前,祝音一定是用一种“误入歧途”的痛心疾首眼神看她。 “我好得很,”冬夏扬了扬眉,漫不经心地说,“黎清看着也不错。” 帮黎清疗伤?冬夏恨不得他重伤死了算了。 她跟黎清交手过多少次?他根本没有痛觉! 祝音脸上闪过一丝愁容,又迅速被她掩去:“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合卮酒是我酿的,眼下也没有别的人选……” 冬夏当然知道合卮酒是什么,但她仍旧秉持自己失忆人设地问:“合卮酒?” “该是长辈用真元酿的。”祝音为她解释道,“结契之时,便要同时喝下这杯酒。” 殷秋水在旁雀跃地道:“那我要给冬夏姐姐准备礼物才行!” 冬夏闲闲地听着殷秋水嘴里叽叽喳喳,体内却肆无忌惮地运转着被封印了三年的魔气行走周天。 维持“被封印”的假象对她来说不难,模拟仿造一套空空如也的经脉、丹田、识海出来就好。 甚至在他人面前时,冬夏可以缓慢修炼而不叫人发觉。 ——虽然这修炼起来对修为恢复的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多一点儿是一点儿。 只不过当黎清在场时,冬夏不得不收敛一些。 于是当隔壁的屋门打开时,冬夏便立刻停止了魔气运转。 黎清和另一名身着灰袍的修士一道走出。 冬夏不必抬眼就知道黎清第一时间将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怕她跑了,怕她恢复记忆,怕她在这仙域营地便不管不顾地大杀出手。 冬夏心中冷笑不已,转脸看过去时却朝黎清扬眉一笑。 她必须乖巧一些,才能让黎清放松警惕。 黎清越是松懈,冬夏取他心头血才会越顺利。若是宿主不愿意,心头血可没那么容易剜出来。 等恢复了修为,立刻教他重新做人。 想到这里,冬夏的笑容更灿烂了两分。 黎清的脚步肉眼可见地顿了顿,凝在冬夏身上的视线沉了两分。 “仙尊,那么老朽先走一步。”黎清身旁白发老道开口。 冬夏淡淡从老道身上扫过,没认出来是个什么角色。 仙域之人她记得的不多,反正除了黎清皆是手下败将,这老道在手下败将里甚至都不出挑。 白泽越应该认识。 冬夏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殷秋水突然哧溜一下躲到了她背后,还紧紧揪住了她肩上衣服。 就好像见到了什么恐怖景象似的。 冬夏若有所思地半转回去,将殷秋水冰凉沁汗的手拢到了掌心里。 殷秋水哆哆嗦嗦了一会儿,等祝音和黎清到一边去说话时,才贴着冬夏的耳朵对她道:“在白城时……我听过那老头的声音。” 冬夏开始尚未听明白,殷秋水便怯生生伸手往她腰侧的记号处暗示地碰去。 她还没来得及碰到便被冬夏在半路阻止,只觉身旁气息骤然变得粘稠冰冷,好似那日妖女现身时一般。 但那感觉只是一瞬不到的时间便消散开去,像是种错觉。 殷秋水有些恍然,只听见冬夏低声问:“你确定没听错?” “一定是他。”殷秋水肯定地点点头,“我记性很好。” 冬夏握着殷秋水的手笑了笑。 好得很。 ☆、第 32 章 鼎炉的存在可谓历史悠久, 并且令人惊讶的是,并不仅仅在魔域中流行。 仙域同样也有人偷偷出售鼎炉,甚至价格还更为低廉。 因为在魔域想要运输鼎炉的成本太高, 指不定就半路被人抢走占为己有。 ——比如说妖女喜欢黑吃黑这一点就很出名。 其余人多少觉得冬夏修为高绝中有鼎炉的帮助,但冬夏自己知道, 要变得比谁都强没有捷径,只有靠自己这一条路。 她微眯着眼睛打量院门口的方向, 安抚地捏了捏殷秋水的手指。 若那老道和暗中贩卖鼎炉的那群人有关系,一定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多年来冬夏一直暗中调查,可也只在魔域将这个见不得人的组织杀得七零八落——仙域到底不是她的地盘, 和黎清睡了一觉掰了之后更是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混在一群仙修堆里,还能光明正大地接近各路宗门要员,冬夏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最好能借着这机会, 一劳永逸地将幕后主使抓出杀了祭天。 “冬夏姐姐, 不如告诉仙尊吧……”殷秋水不安地道, “仙尊肯定会帮忙的。” “不。”冬夏摸了摸殷秋水的头发,“黎清有别的事要忙。” 比如身受重伤需要养伤什么的。 就眼下黎清这身伤势, 冬夏觉得自己恢复个七八成就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祝音和殷秋水很快一前一后离开, 冬夏又等了个把时辰, 仍没见黎清来找自己说话。 他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在院中盘坐调息,看起来整个人好像都入定了似的。 冬夏等得有点不耐烦,干脆把书一合, 也沉默不语地就托腮盯着黎清看。 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黎清已经有点坐立难安起来。 冬夏眼尖地瞧见他身周原本规律运转的灵气都有点心不在焉地扭曲浮动,不由得嗤笑一声。 装。 祝音走时明明都将合卮酒交给了黎清,他一言不发地收起来却绝口不提,打的是个什么算盘? 两人僵持许久, 还是黎清先败下阵来。 他睁开眼睛,刚开口吐了个音,冬夏就抢先打断了他:“刚才来的老头儿是谁?” ——刚才不说,现在也继续憋着。 黎清顿了顿才答:“那是白云宗宗主。” 冬夏认真地想了想,不记得这号手下败将。 虽然她现在暂时抽不开身,但可以将手中的线索交给白泽越去查。 只要确定了白云宗的老头确实和鼎炉生意有染,冬夏便得到了一个极为珍贵的机会——她可以顺着老头一路找到仙域这边罪恶链的源头。 想到这里,冬夏对自己看待黎清的眼神做了修正。 黎清现在是张好看的门票,能让她安稳地留在仙域营地中。 ……但这不代表黎清就不用死了。 冬夏缓缓摩挲自己腕上一时还解读不透的阵纹,正想着怎么在这期间先从黎清身上讨利息回来的时候,外头问天门弟子前来禀报:“仙尊,骆家人到了,骆公子已在来此处路上。” 冬夏想了想就回忆了起来:“骆同尘?让他进来吧。” 问天门弟子愣了愣,小心抬眼观察黎清的表情,见他默认地垂下眼去,便应是离开。 冬夏玩味地笑了起来。 她太记得骆同尘了。 这么多年来,敢对她的东西打主意的人不少,但真会胆大到付诸行动的,还真就骆同尘一个。 ——还差点就叫那小子得手了。 事后冬夏追杀骆同尘足足八千里,还是黎清出来救的场。 再后来,骆家怕骆同尘一出门就被冬夏做掉,关了他一个长长的禁闭。 但其实冬夏也就是随便追杀追杀,没真想把骆同尘做掉。 否则骆同尘那点小聪明能补足他们两人间修为差距,逃出足足八千里? 不过这也没必要说出来,说了骆家也未必信。 还好没真把骆同尘杀了,否则今天还怎么用他? 冬夏托腮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口便不喜地放到了一边,问黎清:“有酒吗?” 黎清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的须弥戒,半路才反应过来:“你酒量不好。” “你有酒。”冬夏扬眉。 她是个酒鬼,但偏偏黎清这个滴酒不沾的……是个酿酒大师。 为此,有那么短短半日时间里,冬夏还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愁没酒喝了。 “拿来,我跟你换。”冬夏干脆地道,“快点。” 黎清抚着戒面不语,像理智和冲动做最艰难的拉锯。 “我数三。”冬夏耐心向来不好,她竖了三根手指,“不给我酒,交易失效。” “什么交易?”骆同尘正巧进门,听见这句下意识地问。 “换酒。”冬夏托腮懒洋洋地看了眼骆家的年轻天才,“你身上带酒了么?” 骆同尘下意识张口便答:“带了。” “那你跟我换。”冬夏朝骆同尘勾勾手指。 骆同尘倒没觉得一坛酒有什么的,白送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冬夏刚朝他勾完手指,黎清身上冰冷的剑气就几乎已经戳到骆同尘心口了。 骆同尘瑟瑟发抖地想起自己被黎清从妖女手中救回去后,也曾经在黎清身上感到过这样的针对。 黎清当时冷着脸问:“她追了你八千里?” 心中一琢磨,这是觉得他还不够惨、教训得不够痛啊! 记起往事,骆同尘咽了口唾沫,打了个哈哈,用最后的勇气询问:“换、换什么?” 冬夏眯眼盯着年轻人,突地笑了一下。 骆同尘不是第一次见冬夏笑了,可上次冬夏笑时仿佛春日万花开,这回却像茫茫雪地里横生出来一支嫣红摄人的梅花,几乎是全然不同的气质风姿。 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骆同尘不由得看得愣了会儿。 就这么会儿愣神的功夫,黎清已经将酒放在了冬夏面前。 “控制饮酒。”他沉声说着,有意无意堵在了骆同尘和冬夏之间。 冬夏一手熟练地打开坛子,另一手掏了颗糖给黎清,很是敷衍:“拿这个和你换。” 黎清看看手心里的糖:“……”这还是楚灵买的。 “怎么?”冬夏转脸不怀好意地问,“你想要我这颗?” 黎清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冬夏的颊边,那里稍稍凸起一小块,看就知道是冬夏含在嘴里的糖。 冬夏偏过头来,朝黎清吐了一下舌头,半透明的球形糖果在她舌尖一闪而过又被卷回去,湿润又诱人。 黎清倏然收紧五指,喉咙发紧:“不。” 冬夏舔着糖耸了耸肩,给自己倒酒时见到骆同尘正同手同脚地悄悄往外退去,心机叵测地叫住了他:“你跑什么?” 骆同尘的背影咔地停住,随即带着僵硬的笑容转头:“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儿?” ——上次的冬夏还是个小甜甜,眼前这个气场跟黎清不相上下的是谁啊! 冬夏晃着酒杯重复了一遍:“你有事?” 骆同尘硬是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了泛着血腥气的刀光剑影,立刻选择了能屈能伸的道路:“没,没事儿,我太闲了,不如给您倒酒。” 他灰溜溜地从黎清身边经过,投给黎清一个抱怨的眼神:小两口吵架,为什么带上我? 黎清:“……” 冬夏天生便知道如何讨人喜欢,她刻意要同人结交时这世上没人能拒绝她,哪怕失去记忆时也一样。 黎清早知道这道理,但看见骆同尘从如坐针毡到和冬夏相谈甚欢只花了半刻钟时,他忍不住也坐了下来。 骆同尘正托着酒坛和冬夏说得起劲,余光瞥见身旁影子,顺口便道:“你不打坐了啊?” 黎清把酒坛从骆同尘手里拿走,轻描淡写地说:“你没事做?” “没有啊!”骆同尘点头。 冬夏的杯子已经伸到了黎清面前,示意地晃了两下。 黎清沉默了下,边倾斜酒坛倒酒,边想着怎么把骆同尘赶走。 他知道冬夏向来对外貌执着,长得好看的仙修她甚至交手中都不打脸。 譬如骆同尘这半吊子的修为,能在冬夏手里掏出八千里,何止放水,这是泄洪。 他就七十年来都没在冬夏手里有这么好的待遇过,凭什么? 黎清低头去看酒坛中自己的倒影。 明明冬夏更喜欢他的脸。 “三十六圣手的棋谱我早都看完了!”骆同尘意犹未尽地继续对冬夏倾诉,“只可惜,七十二的下半部不在我家,我魂牵梦萦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下半部呢?”冬夏问。 “在……”骆同尘打了个磕巴,“在一个我拿不到的地方。” 冬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骆同尘偷偷摸摸靠近她,是想找那本棋谱。 骆同尘是个憋不住话的,忍了两息便一拍大腿开始诉苦:“实话告诉你吧,棋谱就在妖女手里,可她居无定所,我当时没能找到,也不知道现在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说着说着悲上心头,自己翻了个杯子出来也下意识跟着冬夏一样递到了黎清面前。 黎清冰冷地扫了骆同尘一眼。 骆同尘一个激灵收回手,苦巴巴地自己又掏了酒出来。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直接便流落到你手里了呢?”冬夏托着腮道,“风水轮流转,这天底下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今天她势必要利用骆同尘不少,一本破棋谱而已,当报酬送他就是。 骆同尘只当冬夏是安慰自己,唉声叹气长吁短叹:“要真有这么幸运就好了。” 冬夏微笑:“多喝点,酒能浇愁。” 饮酒小白骆同尘迷迷糊糊地被劝酒高手冬夏留了两个时辰,直到圆月高挂才终于醉倒,一头栽在了桌上。 这时两人周围已经摆满了酒坛。 还有一个浑身不沾酒气、气场却比酒鬼还低沉的仙域至尊。 冬夏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起身看向黎清,轻笑:“没有别的事了吧?不早了,我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领证。 ☆、第 33 章 黎清捏诀随手将酩酊大醉的骆同尘送走, 这时冬夏已经往房门走了两步。 也就走了这么两步,她就被黎清从后面拉住了手臂。 “有事,”黎清低哑地道, “还有一坛酒没喝。” ——哦,还当他真能忍得住, 果然不准备当一晚上哑巴。 冬夏似笑非笑地转过身,假装没有听懂:“什么酒?刚才喝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 “……祝师叔送来的合卮酒。”黎清背光低垂着脸, 面上神情晦暗不明,“只有你和我能喝。” “我还当你不打算提了。”冬夏揶揄着说着,朝黎清勾了勾手。 结合卮契其实并不难, 但那是对于两名普通修士而言的。 想要结契,双方必须都是自愿,真元或魔气要彼此交融、运转过从丹田到识海的所有私密之处。 经过这比血肉相融还要亲密的交换以后, 方能引咒成契。 ——这对冬夏来说是个大考验。 她已恢复了部分修为和记忆, 要在黎清的真元入体的情况下掩盖这一点简直是异想天开。 虽然冬夏早就连夜在体内造出一套假的周天循环——就像是给自己的经脉戴上了面具一样——但真等到黎清的真元入体时会发生什么, 冬夏自己也不能确定。 仙魔缔结合卮契的例子,冬夏可从来没听过有好下场的。 饮下象征“好合”寓意的合卮酒后, 冬夏舔舔嘴唇歪头去看黎清, 懂装不懂地问他:“饮了这酒, 然后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足够冬夏看见她问完话后黎清抿起嘴唇的小动作。 黎清的唇形很漂亮,细看才能发现带一点和他浑身清冷禁欲气质并不相符的微翘。 ……另外不符合黎清气质的一点是他嘴唇亲起来还特别软。 冬夏想到这里, 动作一顿,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和黎清肌肤相亲那一晚上。 虽然对黎清出手的动作异常迅猛,不代表冬夏便是个有经验的。 只是黎清太对她胃口,冬夏就开了第一次荤。 谁能想到这荤只尝上一次就没了呢? 那次分道扬镳之后,两人再见面便再也没彼此留过手。 觉得这样一刀两断不错的同时, 冬夏心中也稍微有点遗憾。 毕竟她太中意黎清了。 ——但现在不同。 现在冬夏只想把黎清一刀捅成半死,然后封住他的记忆修为、给他也来一套一模一样的待遇。 冬夏眯起眼睛收敛恶意,将视线从黎清嘴唇上移开:“喝一口酒就够了吗?” “然后……”黎清执起冬夏的手,他欺身朝冬夏靠近,直到额头相贴、四目相对,“……我要进入你,不要抵抗。” 冬夏:“……”黎清真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说话的? 她眨了一眨眼,觉得几乎要被黎清长到煽情的睫毛尖戳进心口里,立刻闭上眼睛。 下一刻,冬夏便清晰地察觉到黎清的真元从她的眉心探了进来。 那感觉相当难以形容,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对不属于自己的陌生部分产生排斥,想要组织一场对抗。 冬夏皱着眉艰难地将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气死死按住、不生波澜,任由属于黎清的真元缓缓进入自己的经脉当中。 黎清绕开了识海,先走了周天大穴、丹田一个轮回,才回到最初的位置,轻轻在外扣门。 冬夏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放松自己的抵抗,将最脆弱的识海为黎清打开。 ——为了有理有据取黎清一点心头血,这点牺牲也不算什么。 虽然黎清此时只要一个念头便能将她重创,但他没必要这么做。 冬夏忍着难以言语的酥和痒放任黎清在自己识海里转了一圈,觉得时间简直长得难以忍耐,忍不住伸手掐了黎清手臂,催他:“快一点,难受。” 黎清顿了顿,便往外退去。 可直到黎清全然抽离,冬夏都觉得自己识海里还到处残留他真元的气息,不免心烦意燥。 ——就这,结契才完成了一半。 “凡人体内也有稀薄灵气,随我指引。”黎清的声音仿佛是从冬夏额头穿透颅骨、进入她脑中一般,叫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才装作懵懵懂懂地随着黎清的引领侵入他体内。 和冬夏全然不同的是,黎清体内浑厚得吓人的浩渺真元却没有丝毫抵抗的意念。 它们乖顺地欢迎冬夏的到来,所到之处无不接纳。 冬夏像是个被热情接待的旅人,在黎清经脉中走了一圈,又抵达他的识海。 探进去的瞬间,冬夏难以控制地起了个念头:直接废了他。 黎清对她没有任何防备,对冬夏来说此时暴起发难并不麻烦——她已占先机,黎清根本来不及反抗。 可她之所以能这么做,皆是因为黎清毫无防范。 冬夏不自觉地在黎清的识海中多停留了一会儿。 识海因人而异,有万千变化景象。 冬夏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黎清的……抬头是碧蓝如洗天穹,底下却是暗潮汹涌、望不见边际的一片深沉黑海,仿佛要吞噬任何一个失足跌落其中的旅人。 冬夏脱离黎清的引导往下探去,她太好奇黎清的心中缘何藏着这么深、这么凶的黑暗。 当她的意识触到海面时,黑色的海水悄悄平息,像是得到了糖果停止吵闹的孩子。 而当冬夏往后退去时,海潮迅速卷起凶悍浪花追随她升空、像要将她裹在其中扯入海底。 冬夏正为这场景震惊时,黎清的神识已护住了她的意识、将海水隔绝在外。 “成契了。”他说。 冬夏猛地睁开双眼,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不光是被前半段累的,还是被后半段惊的。 “你确实喜欢我。”她喃喃自语似的说着,搜肠刮肚找一个更确切的词,“黎清,你执念于我。” 抵着她额头的男人沉默半晌,平静地问:“那你后悔了吗?” 只这六个字的短短一问,就叫冬夏眼前陡然重现了刚才张牙舞爪朝她扑来的黑色浪潮。 她心中陡然闪过一个明确的定论:心魔。 黎清生了心魔。 光这个念头说出来就能叫人笑掉大牙。 那是身不染尘、霁月光风的仙域至尊黎清! “但你我仍然会解契,”冬夏捉紧黎清的衣服,“这只是为你疗伤,说好了的。” ——当然不是为了解契,是为了破“封绝”。 黎清凝视了她半晌。 冬夏已经不是雏儿,她懂黎清的眼眸深处暗色火焰代表着什么。 那火焰几乎透过皮肤、将她也深深灼伤。 “……当然,”黎清哑声说,“总要叫你满意。” 他的声音带着震动一路传到冬夏心口,像是无法阻拦的电流,叫冬夏也跟着一哆嗦。 ——合卮契能让结契双方在某种程度上心意相通。 这句话的意思,不亲身体会是理解不了的。 冬夏咬了咬舌尖,才将从契约另一方而来的情感梳理按下。 从黎清那一端而来的情感实在太汹涌猛烈了。 人家是小溪涓流,黎清这是放闸。 “我要睡了。”冬夏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哑了大半。 黎清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冬夏能明确从合卮契的联结中领悟到他的“不满足”和“舍不得”,被这个见鬼的契约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能这么明确地感受到黎清的情绪,那反过来岂不也是如此? “黎清,松手。”冬夏一字一顿警告。 黎清这才缓缓松开对冬夏的桎梏。 冬夏得空,立刻劫后余生似的向后跳了半步,却差点崴了脚——腿软。 黎清适时扶住冬夏:“……修为相差太多,你可能会发热。” 冬夏恍然地反手一摸自己额头,果然烫手得很,油然而生骂人的冲动:我好好一个魔域之主,被你折腾得结个合卮契都要生病了! 然而热度来势汹汹,很快便席卷了冬夏的理智。 昏睡前,冬夏仍不忘扔下含糊不清的狠话:“黎清,你给我等着。” 黎清将她打横抱起来往房内走去。 他不是第一次听冬夏放这句狠话。 上一次,是三年多前,冬夏意识到他在她身上用了“封绝”的时候,也是一句惊怒不定的“黎清你等着!”。 怀里的冬夏烫得像个暖炉,若不是她身体强悍,不消片刻就能烧成傻子。 黎清步入房中,正准备将冬夏放到床上,犹豫片刻又将双臂收回。 他将微冷的真元稍稍外放,冬夏立刻像是个贪凉的孩子般往他怀里挤。 黎清轻轻出了口气,坐到床头将冬夏揽在了怀里。 ——合卮契算什么?合卮契能让你满足?她满脑子只想着解契、和你断绝关系!结契?你明知道她只是为了报你的救命之恩! 心魔嘶嘶地发出只有黎清听得见的叫嚣。 黎清充耳不闻地低头去看冬夏的脸,犹豫许久,退而求其次地将亲吻印在她滚烫的额际。 ——看看你自己,连碰她都不敢,狗屁的仙域至尊?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已经结契,解不解还不是看你一句话?有了合卮契,你就能将她炼成只听你一个人话的傀儡……她就再也不会想逃跑了! 黎清不得不合上眼,分出心神压制因为识海动荡而格外兴奋的心魔。 心魔不屑地唾弃他:她总有一日会想起从前的事情,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黎清毫不留情地将心魔镇压至识海深处,耳边骤然安静下来,才终于能体会到那微弱的、从契约另一端传来的情绪。 那是冬夏从刚才开始便没有静止过的焦躁与防备之情。 “我知道。”黎清自嘲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第 34 章 冬夏烧了一夜, 第二天醒过来时整个人都有点虚脱。 她就着黎清的手喝了一整杯清水缓解喉咙里灼烧的干渴,才长舒了一口气:“你的伤怎么样?” 其实这也算是明知故问了。 冬夏心中清楚得很,黎清体内伤势就算能痊愈, 心魔可没那么好驱。 ——但同时,冬夏也终于明白过来祝音为什么最开始会提议两人结契。 不就是因为黎清的心魔也因她而起! “好多了。”黎清将杯子放到一旁, 探了下冬夏额头的温度。 冬夏微眯着眼体会了下黎清的情绪,觉得他似乎比昨晚平静不少。 她随意地问:“今日他们也要去魔域巡视?” 白泽越带着魔修搞了两次事之后, 整个仙域营地便紧张起来,各路人马分头一天十二个时辰地警戒巡逻,还安插了不少人手在魔域入口附近。 要不是那封印他们破不开, 早就强行突入其中和魔修一战了。 “我不去。”黎清朝冬夏伸手,去抚她掉下的碎发,“合卮契成后几日, 你可能会不舒服, 我……” 冬夏没专心听黎清的解释, 她眯着眼注意黎清逐渐贴近的手,猝然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肌肤相贴的瞬间, 浓郁的情感在冬夏心头炸开, 像是口中寡淡时被塞进一颗蜜枣那么愉悦鲜明。 冬夏盯着黎清看了两息, 又慢慢地松开了手。 那情感带着点儿不甘慢慢淡去。 冬夏心里有了点猜测,她一不做二不休朝半蹲在床前的黎清靠近过去,直到能嗅到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时才停了下来。 黎清动了动, 看动作是想往后退去。 冬夏揪住他的领子:“黎清。” 仙域至尊像是被偷糖抓包在现场的少年似的垂下眼睫,难堪地抿住嘴唇。 冬夏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想要找一个最合适的词却挑不出来,最后只有干巴巴地警告:“你能不能……克制一点。” 勉强算得上亲密暧昧的接触时,来回搅动着她心头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情绪, 而是从黎清那头传来的。 太过浓郁,冬夏差点搞混。 合卮契就像是将两个池子连在一起的渠,双方的池水通过渠偶有交换…… 不带黎清这样不管不顾整个灌过来的! 黎清沉默了下。 “……有点难。”他说。 冬夏想揪着他的衣领用力摇晃两下看能不能听见水声。 一定是黎清识海里的那片黑海淹了他的脑子。 “我要是能对你下咒,我就……”冬夏咬牙切齿地松开了手,从黎清身边下床穿了过去。 果然,当黎清碰不到她时,这情绪倒灌便缓和了许多。 冬夏轻轻啧了一声。 等她有机会,她不仅要给黎清下封绝、给他洗脑、还要再刻一个“碧血丹心”到黎清骨头里。 碧血丹心也没有别的什么用处,也就强制黎清在对她的时候一句谎也说不了,不然立刻天降神雷罢了。 劈死他。 * 离了黎清视线范围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白泽越传讯,让他去查白云宗宗主。 冬夏一点也不担心白泽越能不能办成这事儿。 她从捡到这小崽子的时候就知道他各方面能力优越了。 尤其是求生欲,特别强烈。 当然野心也大,一直想代替她的位置,只可惜修为不够。 要不是黎清还在,白泽越又知道他自己不是对手,这次也不会这么劳心劳力来找她、救她。 毕竟冬夏没了,就眼下这情况,魔域基本也就没了。 冬夏败给黎清时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直到昨晚。 冬夏不耐烦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又不动声色地放下,往天际扫了一眼。 “冬夏。”楚灵的声音很快传来,“昨日没赶得及回来,今天才来看你。成契之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发了一晚上烧,现在好了。”冬夏漫不经心地道,“楚灵师姐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来把贺礼给你,”楚灵的声音确实带着一丝疲倦,“不管怎么说,也是只能结一次的合卮契。” 冬夏不怎么感兴趣,她脑子里除了怎么弄死黎清,就是白云宗宗主。 “是前次和你说过、我有个朋友自酿的酒渍蜜饯,昨日正好遇见她,就要了一罐来。”楚灵道,“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合你的口味就好了。” 冬夏毫不犹豫地把黎清从脑子里踢了出去:“这比什么都来得值钱。” 之前楚灵给她带的糖果虽说不好买,但对冬夏来说只要是能用钱买得到的,她什么都尝过。 但天底下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譬如说,楚灵手中这一罐玄女宗秘制果脯。 冬夏和玄女宗有深仇大恨,垂涎多年一直没尝过,多亏楚灵才能一亲芳泽——不是一颗两颗,是一罐!! “认识楚灵师姐真是太好了。”冬夏感动至极,“只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楚灵顺势坐了下来,她被冬夏逗笑了:“区区蜜饯,你要是喜欢,对师兄开口就行。” 冬夏咀嚼蜜饯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抿着蜜饯里头甜甜的酒味,慢悠悠地问楚灵:“真喜欢一个人,会不择手段吗?” 楚灵眼中浅浅的笑意飞快退去。 “因为喜欢一个人、想得到这个人,无论为此做了什么,都能被原谅?”冬夏换个方式又问了一遍。 但她已经能确信楚灵是个知情人——至少,半个知情人。 “……你为什么这么问?”楚灵掩去面上多余神情,看起来冷若冰霜,“是师兄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吗?” “你这话说得,”冬夏半开玩笑地道,“我从上次‘受伤’醒来以后,就没有不生他气过呀。” 楚灵一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有那般渴求却得不到的人或事物,我不太明白。” 冬夏原也没打算从楚灵这里得到答案,扬了扬眉,很随意地嗯了一声。 “但我想……强求大抵是柄伤人伤己的双刃剑吧。”楚灵又说。 她垂着眼,看起来兴致不高。 冬夏这下带着点赞赏地抬眼看了看楚灵。 当你不是魔修的时候,冷艳的妙音仙子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下次戴着面具和她对上时下手再轻一点好了。 答完这个问题后,楚灵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她只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告辞。 冬夏抱着精致的蜜饯罐头,一次只舍得吃一个,还要在嘴里含上好一会儿才舍得咬开。 她给白泽越又传讯了一条信息:酿酒你是没天分了,不如学学怎么做蜜饯。 白泽越没回复。 正巧黎清已在返程路上,冬夏就没再骚扰白泽越。 她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使唤黎清根本不过分,只不过是讨点利息罢了。 ——这都还算便宜他了! 于是等黎清回来的时候,冬夏意有所指地对他说:“这蜜饯好吃。” 黎清看了看她手中瓷罐。 一抹怪异的负面情绪从冬夏心中迅速地滑过,快得她都来不及捕捉分辨。 “就是太少了。”冬夏又明示。 所以趁我还是“冬夏”,快多搞点来上贡。不然堂堂妖女跑去人家玄女宗大打出手只为抢人家的蜜饯多掉分。 “和昨晚的酒比呢?”黎清却不温不火地问。 冬夏:“……”她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然后,和刚才一样的滋味在她心头又扎了一下,像是蜜蜂的尾针。 但这次冬夏有所准备,她惊愕地抬眼去看黎清的表情:“黎清,你嫉妒?” 黎清的眼神立刻往一边撇去,可疑地闪烁了下。 冬夏简直不可思议,她低头看看自己抱在怀里的罐头,又看看对面仙风道骨的仙域至尊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模样,有点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准确。 可黎清的表情神态几乎已经是一种默认了。 冬夏想了两息,居然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太可笑了。 黎清喜欢她,能喜欢到求而不得生出心魔,能喜欢到瞒着整个灵界把她藏起来,还能喜欢得连蜜饯和酒的醋都吃。 ——他偏偏选择当个七十年都锯了嘴的葫芦,跟她你死我活这么多年。 喜欢个屁,黎清他就是个胆小鬼。 冬夏站起身走向黎清,将还沾着些微酒味糖渍的手指按到他嘴唇上,从右到左轻轻画了一笔。 她带着恶意轻声漫语:“我都要,你给不给?” 焦躁灼热的情感几乎一路从胸口烧到她的小腹。 就这,黎清还能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连手指也没有伸出一根。 他只是惜字如金地回复她:“好。” 冬夏都有点想不明白黎清眼下的行动准则是什么了。 他的底线究竟划在什么地方? “这两者我都很喜欢,”冬夏悄声说,“……但我对你没有喜欢,黎清。” 黎清骤然退后了一大步。 但冬夏还是立刻察觉到胸口仿佛撕裂出一道口子,冷风凛冽地往里灌进去,将空无一物的胸膛吹得呼呼作响。 冬夏一点也不觉得痛,反倒带着快意地勾了勾嘴角。 黎清不怕痛? 那是他没试过软刀子捅进去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是的,今天又迟了,今天也发红包 ☆、第 35 章 白泽越办事效率高得很, 冬夏刚开吃第二罐蜜饯的时候,他就已经将情报给冬夏送了回来。 “十有八九。”他在传讯中留了两分余地,“要去他老巢看过才能确定。若他真长年累月使用鼎炉, 必定有一个藏匿鼎炉、避人耳目修炼的密室。” 冬夏很不以为然:“我是魔修,从来不讲道理, 别说十有八九,哪怕你只有五成把握我也动手。” 白泽越:“……”可以, 这很妖女。 “适时撤了,我用不到你们。”冬夏吩咐道,“等仙域这些人各回各家时, 我去把白云宗端了。” 白泽越此番大张旗鼓离开魔域,不过是为了和她接头,目的一旦达成, 便可再度隐匿。 冬夏一点没指望魔域这群乌合之众帮自己打架, 尤其是打黎清, 没一个实力能上得了台面。 白泽越提醒:“合卮契。” “我有办法。”冬夏皱皱鼻子断了传讯。 她又不是吃着蜜饯喝着小酒就忘记了自己是在坐牢。 搜肠刮肚几日后,冬夏想起自己曾经抄不知道哪位仇敌老家时从他那里捡了一门法诀, 同傀儡术差不离, 制作出来的傀儡不能说话, 但气息却是实打实地同本体一样。 只要制一个傀儡、说自己要睡觉、再把门一锁,冬夏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几个时辰,黎清不会发觉。 ……只要黎清不摸到她床边, 就不会发觉。 冬夏皱了皱眉,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抹掉。 制作傀儡需要的材料并不多,只是需要的时间长达数日,冬夏不得不小心行事,将尚未完成的傀儡藏在自己床底下免得叫黎清发现。 至于怎么叫白云宗比问天门先离开, 这也很简单,届时让白泽越在白云宗领地里弄出点动静来便是了。 这一切都安排好以后,冬夏仔细算了算傀儡制成的日期,安然等待。 白泽越精心策划一场遭遇、被围攻、惨败逃回魔域的大戏,耗时足足三日,演得有声有色气势恢宏。 冬夏虽然没见着,光蹲在仙域营地里看仙修脸色也知道反正他们肯定是当真了。 当终于将魔修大军彻底击溃之后,仙域众人一阵欢呼庆祝,当晚甚至还办了场宴会。 冬夏万万没想到:“……”这些仙域人士脑子有什么问题?这时候不赶尽杀绝什么时候赶尽杀绝?办宴会?? 既是宴会,问天门也不好不参加,黎清也去露了一面。 冬夏跟着去了。 当然不是为了露脸,是为了再看看白云宗宗主的修炼路子。 换成从前的冬夏,这等小角色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一招不行两招处理完的事。 但现在她修为满打满算恢复三成,傀儡还得再耗去一半,打个白云宗宗主竟然都要精打细算起来。 全怪黎清。 冬夏眯眼打量着满面慈祥悲悯之色的白云宗宗主,把嘴里的桃酥当是黎清的肉一样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下来。 “很快就能回问天门了。”祝音在旁柔声道,“你和仙尊的事还没有告诉宗主。” 冬夏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问天门确实有个宗主,但不太能打。 所以她只记得岳浮屠、祝音、楚灵这三个人了。 “若是你和仙尊都同意,回去便见见他吧,”祝音说,“他毕竟是仙尊的师父。” “哦。”冬夏想起来了。 黎清是有个师父,很讨人厌的那种固执老头,哪怕最温柔善良的魔修在他眼里也不如一个杀人魔仙修来得高尚。 冬夏:“……”我是不是好像揍掉过他两颗牙? 这就还是不见了吧。 应付了祝音后,冬夏绕到黎清桌前看了看。 嚯,不愧是仙域至尊,桌上摆着的都是最好最贵最罕见的酒饮吃食。 冬夏微妙地抬眼看了看黎清,一点也不客气地将一盘碧桃糕拿走了。 黎清默不作声地将琼华酒也往她面前推了推,冷白指尖点在青瓷酒杯上,极致的萧肃当中又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冬夏觉得自己不是个会被美食美色收买的人。 但这不代表她会拒绝美食和美色。 她举杯将一年只得三坛、滴滴金贵的琼华酒喝了,杯子往黎清面前一放,端着碧桃糕去了殷家席中。 仙域众门的人实在太多,这宴席也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热闹得很。 冬夏不能将神识探得太远,只敛在识海内随意打量周围的人。 在经过白云宗宗主身边时,冬夏的脚步微微一滞。 她从白云宗宗主身上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波动。 这波动极其细微,凄艳又淫靡,不是普通修士身上会带的。 若不是冬夏接触过太多利用鼎炉来修炼的人,她也不会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真元波动。 ——这很特别。 特别在……只有是在四个时辰之内“用”过鼎炉的人,身上才会带这一丝褫夺而来、格格不入、充满痛苦和怨念的灵气。 白泽越的“十有八九”这一刻在冬夏心中升华成了“千真万确”。 四个时辰? 白云宗宗主不仅是个好鼎炉之徒,他甚至胆大包天到能将鼎炉随身带到这营地里来! ——就在这光天化日、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他竟敢…… 冬夏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汹涌的恶念往下按去。 如果不是体内“封绝”仍在,她几乎是立时便要让白云宗宗主血溅五步。 后者注意到冬夏的停步,疑惑地开口询问:“何事?” 冬夏慢慢转脸朝他笑了一下。 “想起一件事,”她轻慢地说,“不太开心的事。” 白云宗宗主还没说话,冬夏已经举步往殷家走去。 老者笑意一沉,对自己被一名凡人轻视的事实有些不满。 但他看了看座上高处的黎清,又把这丝不满收了回去。 何必为一个凡人得罪黎清? 冬夏没入殷家人中,看了看主动立起身来给她让座的殷长天,没有立刻说话。 对白云宗宗主,冬夏已做好了万无一失的计划。 而现在,傀儡尚未制成,仙域众人皆在,如果她贸然动手、身份暴露,便是被群起而攻之的下场。 冬夏的理智知道她该再等数日、按照原计划来办事。 可一旦想到这偌大营地里不知道何处关押着的孩子,冬夏的理智便摇摇欲坠。 这么近、这么近。 她等不了。 “冬夏姐姐?”殷秋水疑惑地唤她。 冬夏扭头看了一眼就在两个座位旁边的殷浮光,后者正在看着她。 冬夏笑了笑,她弯腰低声问殷秋水:“‘月影’,还有吗?” 殷秋水当然是两肋插刀:“有!” 月影虽然珍贵,但对于殷家来说并不难到手。 冬夏握住月影的瞬间,便能察觉到一阵薄膜似的灵气将自己覆盖住、掩去了气息。 几乎是同时,黎清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跟踪狂。 冬夏头也不抬地腹诽,不经意似的将月影放到了桌上。 黎清的目光收了回去。 冬夏借着和殷秋水说话的功夫,将手隐到桌下阴影之中,轻轻将手腕上的铃兰花枝解了开来。 仙域营地太大,想要迅速找到一处密室很难。 但对冬夏来说并不难。 她善操纵植物,而对植物来说,只要有适量的灵气,疯长起来非常简单。 冬夏从指尖挤了一滴血给铃兰,后者乖巧地吮去精血,又轻柔地抚过她的伤口,才自宴席桌间飞快向外生长攀爬而去。 不消一刻钟,冬夏便通过铃兰的反馈确认了那处密室的位置。 冬夏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席,巧妙地将身形隐藏在了人群当中。 去救个孩子而已,不过片刻的功夫。 等黎清怀疑的时候,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从侧边离开宴席的瞬间,冬夏便点足用上步法往密室赶去。 仙域几乎所有人都在宴席上,她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密室就建在白云宗宗主的居所地下,若是不知道的人根本猜不出来。 冬夏借用铃兰的感知去探查过那密室,知道这密室定然是潦草建造,空间极小,不见天日,里面除了一张床再没有别的家具。 那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冬夏轻而易举地破解白云宗宗主居所的禁制入内,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精准地找到隐藏的暗道,深吸一口气将其拉开。 碎石泥土窸窣地往下落去,冬夏毫不犹豫地纵身入内,穿过狭窄的甬道抵达最深处的密室。 密室口还有一道门,被上了锁。 冬夏拧眉花了点功夫将锁解开——而不是捏碎——随后推开了门。 她在指尖用魔气幻化出一丛“不夜花”,那花朵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仍然能发出柔和的光芒,像是一小群萤火虫一般摇摇曳曳。 密室里头简陋的木板床上有个看起来不比殷长天大多少的男孩,他正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看着冬夏,一双漆黑眼瞳里没有任何恐惧之色。 冬夏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 他们或许一开始也曾激烈地反抗自己的命运,但大多无疾而终。等时间久了,他们便被摧残成了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冬夏差一点便走上和他们同样的命运。 她救了许多人、杀了许多人,可终究找不到这条罪恶之链的源头究竟拴在什么人身上。 可多救一个,也是一个。 冬夏缓步上前,将不夜花轻轻放到了男孩满是淤青的膝盖上:“这叫不夜花,它能减缓疼痛。” 男孩麻木的视线逐渐被光芒所吸引,碧绿色的星星点点映在他漆黑无光的眼底,像是垂死将熄的炭火。 冬夏将月影放到男孩手中,运转法诀掩盖了自己的气息。 “走吧,”她用最温和最轻柔的语气对男孩许诺,“……我会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梨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醉不归 5个;哔哔哔、吃瓜小能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以再睡一会儿吗 80瓶;不得瑟不高兴 20瓶;夜走鱼 20瓶;胭脂 20瓶;可以吗 15瓶;蓂璇灰 10瓶;妖妖灵 9瓶;真金 8瓶;小小滴答 5瓶;涉雨清闲 4瓶;墓扬笙 4瓶;抹茶茶 3瓶;清河、想要一个Tardis、花花、不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06-15 07:04:50~2020-06-16 03:4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以吗 10瓶;真金 8瓶;墓扬笙、小小滴答 5瓶;不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6 章 男孩的反应比常人慢上半拍, 好像被关在一堵厚石墙后面,于是所有外界声音想要传入他的耳中,都需要支付大量的温柔与善良。 冬夏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 才见到男孩的手指缓缓蜷起来握住月影。 他用枯瘦的另一只手碰了碰不夜花,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是不是不那么疼了?”冬夏屈指一弹不夜花丛, 那些荧光点点的米粒大小花朵便摇摇晃晃地离开枝头飞了起来,像是萤火虫一般缓慢起飞, 又纷纷落在男孩的头发肩膀上。 男孩僵硬着身体直到这些光点停止动作。 “走吗?”冬夏朝他伸出一只手,“我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你的同伴。” 起先毫无动容的男孩在听到后半句时, 迟钝地抬头看了看冬夏。 冬夏脱了外衣披在男孩瘦小的身体上,朝他笑了笑:“那个记号,我身上也有的。” 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粼光。 “就在这里。”冬夏指指自己的侧腰, “你想亲眼确认一下吗?” 男孩动作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迟疑又小心地伸出手去, 隔着衣服碰了碰冬夏的腰侧,像是要治愈那里的伤口似的轻轻抚了一下。 冬夏喉头顿时一哽。 男孩收回手时, 已懂事地朝冬夏张开了双臂。 冬夏轻易捏碎男孩手脚上的黑铁镣铐, 等指尖捏在他颈上那铁圈、刚刚发力的时候, 猛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项圈在受到外力镇压的瞬间便烧得滚烫,冬夏的指腹立刻传来疼痛。 若是强行破除,这项圈会立刻炸开。 冬夏倒是不怕, 可男孩只是个凡人,他会身首异处。 ——老不死的在这里备了一道后手! 冬夏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和时间,她只有稍稍转换力道的方向将项圈捏出一道裂缝,将男孩细得惊心动魄的脖颈解救出来的瞬间便将自己的手腕替代塞了进去。 项圈立刻咔地缩小一圈扣在了冬夏腕上,烧出一圈红痕。 但这也是最后的余地了。 冬夏若想再破开它, 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声响,仙域营地的人只要没醉死的,肯定都能听得见。 冬夏从来不怕计划有变。 既然计划已经被摔烂两次,不如干脆将错就错闹他一场大的。 冬夏森冷地扫过项圈和铁索,将已经自由的男孩拉到自己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让不夜花带着你去一个地方。” 闪着微光的不夜花从男孩发间升起、飞到了他的面前。 “你跟着它们,去找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会带你离开。”冬夏简洁又仔细地在男孩耳旁重复了三遍,直到他点头才停下来。 “带好月影,跟紧不夜花的光,”冬夏含笑道,“没人会发现你的。” “……你呢?”男孩问。 这是他第一次对冬夏开口,也仿佛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开口。 不熟练、语调怪异,就连声音都没有孩童的清亮,而像一潭黑沉沉的死水。 “等你离得远了、够安全了,我就将这里毁掉。”冬夏细细解释,“否则爆炸开来,我现在护不住你。” 她顿了顿,重复:“我会杀了那个畜生。” 男孩却摇了一下头,他笨拙地隔着衣服去碰冬夏侧腰的记号,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他死,要、你……活。” “我怎么会死?”冬夏轻佻地笑了一下,“没人杀得了我。” 黎清也不行。 男孩睁着空茫的双眼看了冬夏许久,才在她的反复催促下踉跄离开。 冬夏一脚将木板床踏成齑粉,站在残渣中用神识关注着男孩穿过甬道、艰难地离开这处地狱密室。 不夜花有灵,能避开他人耳目,亦能探路。 冬夏做到一半的傀儡眼看着是不能按照原计划用上了,但是还能废物利用——代替冬夏本尊将男孩送去冬城。 这是冬夏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秘密,交托给谁去办都不如自己放心。 等着男孩跌跌撞撞地去激活她的傀儡分-身时,冬夏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心中还有空闲想:黎清该发现她消失得有点久了吧? 虽说等机会取得黎清的心头血来解封绝很重要,冬夏也愿意为此蛰伏数日、数月、数年;但对冬夏来说,刚才保住男孩的性命更为重要。 区区心头血,她总有办法拿到;拿不到,也总有其他办法解开封绝。 如果为了今晚的事要和黎清撕破脸,那冬夏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用脚掌拍着地面等了许久,直到傀儡抱着男孩离开仙域营地许久,才探出神识击碎了密室外的一处禁制。 这禁制是做贼心虚的白云宗宗主放在这儿的,察觉到被暴力破坏后,那老贼一定坐不住。 冬夏站着等了一小会儿,便听见甬道外衣袂翻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甬道太窄,走路反倒比用法器快。 她将视线移向密室的门口,正好看见面带惊怒之色冲撞进来的白云宗宗主。 相比于对方的惊悸不定,冬夏甚至还能朝对方笑了一下。 “是你?!”白云宗宗主惊恐地看向自己身后。 “黎清不知道,”冬夏悠然地告诉他,“这里只有我。” 白云宗宗主又猛地转回头来,像看个疯子似的端详冬夏两眼:“你竟……没告诉仙尊?”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冬夏转了小半个身子,玩味地道,“要是他知道了,我怎么好好折磨你、让你品尝切肤之痛?” 白云宗宗主古怪地上下看了几眼冬夏,最后才下定决心,眼底浮现一道凶光:“无论你是怎么进来的,今日都不必再出去了。你非要自作聪明不通知仙尊,那你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冬夏轻嗤着偏了一下头:“很快,你就会哭嚎着祈祷黎清能知道这件事、赶来救你一条狗命了。” * 黎清心神不宁地将视线往殷家的席位上扫去了第三次。 殷秋水不在,冬夏也不在。 从他上一次确认冬夏的位置到现在,时间有些太久了。 黎清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整个宴席几乎都静止了一瞬间,人人下意识地将脸转向了黎清的方向。 黎清却没空管束他人,他将庞大的神识骤然扩散出去笼罩了仙域营地及方圆的几百里地。 ……冬夏没跑。 黎清将心放回肚子里,转身往冬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是白云宗的营地?刚刚白云宗宗主还面色难看地起身说急事提前离席? 这连串的念头在黎清脑中闪现的同时,一股淡淡的魔气从仙域营地中缓缓升起浮现。 黎清的心顿时往下一坠。 那是冬夏的魔气。 虽然一时还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发觉,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黎清足尖一点便立刻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人已经站在了白云宗的营地之外。 御虚比他显得还要焦急,嗖地脱鞘而出,自管自往前飞去。 黎清正要迈步,一道黑色人影从白云宗营地中仓皇窜出,慌不择路的样子像是在逃生,但见到黎清便瞬间换了个方向远离他遁走。 黎清的脚步顿了顿,终归没去追,而是径直入了冬夏所在的位置。 御虚已早先一步将密道入口砍得七零八碎,正焦躁地在入口处等着黎清。 早在门外时,黎清已经能嗅见轻微的血腥味,进门以后,血腥味越发浓重起来,压根不知道究竟是谁受了伤。 黎清无暇多虑,纵身进入密道,顺着简陋的甬道抵达深处窄小的密室。 冬夏正单手掐着比黎清早一步入密室的御虚剑朝他冷笑:“你来得倒快。” 白云宗宗主正躺在地上疯狂翻滚,双手紧紧捂着下身惨嚎不止,浑身都是血洞。 但黎清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他怔愣地看了冬夏半晌,像是不死心的赌徒想要再三见证确认再明显不过的满盘皆输。 她想起来了。 冬夏恢复记忆了。 黎清脑中一时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心魔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从他的脚底一路缠绕至天灵盖,仿佛要将天地万物烧成灰烬的毒火。 黎清愣神的片刻,冬夏一点也没耽误。 她干脆利落地用御虚把白云宗宗主的丹田捅了个对穿,眯着眼残忍地将剑身绞了一圈,引发对方更痛苦的惨叫声。 那惨叫令冬夏觉得有几分快慰,就连刚才被这老贼同党偷袭的事都能暂且扔到脑后了。 她扭头毫不在乎地吐掉嘴里的血沫,将御虚剑抽了出来。 黎清下意识道:“你受伤——” 他的话还没说完,冬夏冷着脸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往下扯去。 紧接着,一个带着血腥气又粗暴无比的亲吻印在了黎清嘴唇上。 冬夏几乎是在咬他,这也根本不是个甜蜜的深吻。 可比三花聚顶还要爆炸性的欢愉还是从黎清心头绽了出来,像一捧艳丽至极的血花。 他甚至一时想不到冬夏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连心魔的喋喋不休这一刻也自动静音。 她吻我。黎清带着几分心醉神迷地想。 ——不论究竟出于什么理由。 下一刻,“噗嗤”一声,锋锐御虚剑从黎清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捅了进去,自他背后穿出一尺有余,嫣红鲜血从剑尖一路往下飞快地滚落。 冬夏朝黎清舔舔嘴角笑得邪气:“这一剑,是罚你辱我。” 黎清眉都没有皱一下,他不管不顾穿胸而过的长剑,眸色幽深地低头重新含住冬夏双唇延长交锋似的亲吻。 “冬夏,”他贴着她的嘴角喃喃地说,“你知道只捅穿心脏杀不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搓手激动.jpg ☆、第 37 章 冬夏将御虚抽了出来。 “解契。”她面无表情地说。 心头血并非那么好取——不是白刀子红刀子出, 随意在心上一点血都能算是心头血。 若非黎清愿意逼出,冬夏就取不到。 若非如此,冬夏也不用非要用合卮契的方式从黎清身上骗这点血出来。 找个机会捅黎清一刀对她来说太容易了, 就跟刚才泄愤这一下一样,只需要一个亲吻作为诱饵, 黎清就乖乖送上门来。 黎清弹指间将白云宗宗主击晕过去:“不行。” 得到他的拒绝,冬夏也一点都不诧异, 将御虚随手扔到一旁,便伸手用魔气凝了一张面具出来,往脸上一罩。 ——顿时就成了那个叫整个灵界都闻风丧胆的魔域妖女。 黎清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冬夏。” 冬夏侧身避开黎清伸来的手, 步法变幻间已经到了密室门口。 魔气在她身后像妖狐尾巴一般招摇地缓慢绽开、轻轻摇曳。 黎清不用去探查,就知道整个仙域营地的人一定都被惊动。 “忘了问,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怕痛?”她调侃又不乏恶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 那正好是黎清被刺了一剑的地方, “早知道, 我就换个又宽又带倒刺的武器了。” 她说着,慢条斯理地退后一步没入阴影当中。 “本来想再陪你多玩两日, 无趣, 不奉陪了, 等我找到封绝解法再来杀你。” 她整个人像是虚影一般融进了黑夜,消失在原地。 黎清没拦。 一旦动手,冬夏会和他生死相搏, 届时整个仙域营地的人都会赶来——冬夏不是这么多人围攻的对手。 黎清用未染血的手取出白玉罗盘看了一眼,指针仍对着冬夏离开的方向。 她没发现这个。 黎清垂了眼睫,反手将罗盘收起,点穴止了胸口大洞的痛觉。 不知道传到冬夏那方,会有多痛, 又会不会影响她遁走。 “师兄!”楚灵的声音迅速由远至近,很快抵达密室门口,“妖女跑……你怎么了!?” “无事。”黎清微微抬手召过御虚,指腹在剑柄处慢慢地摩挲了下。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冬夏的体温。 “怎么会没事?你都伤成这样了!”楚灵又惊又怒,“刚才那是妖女的气息,是她潜入营地伤了你?” “不是,”黎清将剑上血迹拂去,“只是个伪装成她的魔修。” 楚灵愣了愣:“可我刚才和她打了个照面,她就戴着绯影……” “刚才的魔气太弱。”黎清道。 楚灵沉默了下,被黎清的理由说服。 谁都知道妖女的架势派头大,她是绝不会收敛自己威压气势的。 刚才那和妖女一样的气息……比起她本尊来,确实太弱了些。 “那冬夏呢?”楚灵又有些焦急地问,“我来时没有找到她,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黎清将御虚归鞘,闻言闭了闭眼,又很快掀开:“她很快会回来。” 楚灵皱起了眉,但思及黎清才是最关心冬夏安危的人,到底没多说什么,转移了话题:“这处密室是……” “擅用鼎炉,残害生灵,十恶不赦。”黎清淡淡道,“我废了他。” 他说完便往外走,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从未受过伤。 楚灵看了看白云宗宗主一身显然是被人恶意折磨过的伤势,又拧着眉去看黎清的背影,掐起手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给祝音传了讯让她回来给黎清治伤。 * 冬夏从仙域营地火速离开时颇有点逃难的架势。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落魄过了。 如今一群乌合之众却叫她不得不避其锋芒,怎一个憋屈了得。 她当然可以在密室里就和黎清大打出手、分个你死我活,但胜率实在太低,追兵又在后,不划算。 再迟个一步,冬夏就要被仙域众人直接堵在密室里了。 哪怕现在,她身后也缀着一群像是闻到肉味的狼似的仙修。 但冬夏是谁?纵横灵界这么多年,她怕过谁? 只要黎清不亲自追上来,剩下的那些,打不过怎么可能还跑不过。 冬夏前脚刚离开仙域营地,后脚胸口的痛感便骤然消失,她遛人遛得更轻松了,只一路放风筝地带着身后紧追不舍的仙修绕了几个圈子,很快便将他们落下了大半。 她正寻思着要不干脆回头打一架做掉这小群不识趣的仙修时,一道人影骤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冬夏立刻变换方向拉开和此人的距离,站稳脚跟后才看清对方的脸。 她扬了扬眉:“今日没空陪你玩。” 对方木然地看着她:“我替你拦下追兵。” 冬夏哦了一声,有些玩味:“你从不做白工,那这次问我要什么报酬?” 男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让我看你的脸。”他说。 这句话一出口,冬夏就知道对方之前一面之缘便认出了自己。 她失忆的时候,在钱多多身边见到过男人,但错以为自己和对方素不相识。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这位算是冬夏的老熟人了,一个游走在仙魔两域、黑白之间的人,拿钱办事,绝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师承和出身均是秘密,只有一个一看便是假的名字:廿三。 但冬夏不一样,她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 “脸就算了,”冬夏甩了甩手,“但我能告诉你另一件你一直在寻找答案的事情。” “不。”廿三毫不犹豫地拒绝。 “——那就是,你记忆中缺失的片段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冬夏才不听他的拒绝,自顾自往下说道,“也就是,你的另一个身份。” 廿三迟疑了一下。 “不过实话实说……知道答案对你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冬夏朝他比了个“嘘”的动作。 就算身后的仙修们已经越追越近,冬夏也仍然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廿三的决定。 就算廿三不帮忙,她也不怕接下来这一战。 “……好。”廿三很快做了取舍,“你告诉我一个身份,我帮你杀了他们。” 冬夏笑了起来。 即便绯影掩去她面上除了双眼外的所有五官,这一笑也仍能让任何人心神摇曳、意醉神迷。 那是天底下最美的一双眼睛,自极致的危险中生出一点噬人的艳色,叫世上最清风明月的正人君子也要点膝作裙下臣。 “药王谷谷主,叶鸣玉。”她点了点廿三的胸口,“别急着否认,我从不说假话。你可以去比一比,是不是每每你失忆时,叶鸣玉便出现;叶鸣玉不见时,你才有记忆?” 廿三的瞳仁晃动起来时,冬夏已经深藏功与名地从廿三身边掠了过去。 叶鸣玉是仙域就在黎清之下的第一人,有他搅混水扯后腿,仙域能更乱,对魔域、对冬夏来说都是好事。 要是叶鸣玉能给黎清找点麻烦,那就最好不过了。 有了廿三的帮忙,冬夏提前一步脱离了仙域众人的追杀,慢条斯理地找了个地方疗伤。 路上她甚至还有闲工夫去看了自己的傀儡和男孩前进到了什么位置。 出于安全考虑,冬夏没再同他们接触。 她简单疗伤后便找白泽越来跑腿送东西。 白泽越平时不吭声,这回来得很迅速,就是表情一言难尽:“一个白云宗宗主,怎么叫您受的伤?” “这?”冬夏漫不经心地说,“有人来找他,我受了一记偷袭。” 她说着接过白泽越递来的衣服换上,后知后觉地回头想了一下在密室里发生的事情。 ——白泽越自觉地转过身去捂住了两眼。 晚上在密室里的一切都发生得异常迅速。 冬夏从白云宗老贼口中逼出了解开铁索和项圈的方法,可解时难免分心,老贼一道求救的传讯便发了出去。 冬夏少不得又把老贼往死里揍了一顿,又切了他的命根子。 紧接着,一个浑身漆黑、连脸都不露的人就从密室外杀了进来,二话不说从背后偷袭了冬夏一招。 ……这伤吃得太耻辱,冬夏简直不想再提。 她把白云宗的老贼踩在脚下,回头三两下就把偷袭者打得七零八落,对方来时气势汹汹,跑的时候也毫不犹豫,一点没有要把躺在地上的白云宗老贼救走的意思。 冬夏当然也没追,因为黎清已经到了。 比起去追那个小人作风的偷袭者,冬夏更热切于先狠狠刺黎清一剑、爽一下。 再后来便是喘口气时间都没有的和黎清对峙、逃离追杀……直到刚才,冬夏还没想过偷袭者的身份。 她穿好衣服,试着用白云宗老贼当时的手势捏了个法诀,也用上了他的灵力运转线路。 一眼记下这种简单法诀并复制再现一遍,对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对冬夏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每个宗门的传讯法诀都有些微的不同,是用以彼此之间区分的。 这个手法实在太熟悉了,但又不是白云宗专用,她好似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 冬夏还蓄着指尖魔气在思考的时候,白泽越已经诧异地回过头来:“您要给问天门的谁传讯?” 冬夏:“……”什么玩意儿? 她手一抖,传讯便立刻成形脱离指尖、像只灵蝶似的往外飞去。 冬夏眼疾手快地探身将其抓了回来,一把捏碎成灵气碎末,而后才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白泽越没有认错,这确实是问天门的传讯手法,而非白云宗的。 那偷袭她的人……也来自于问天门? “您现在是……”白泽越赔着小心、观言察色地询问,“回魔域?还是……?” 冬夏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回复:“回个屁。” ☆、第 38 章 “那您还想直接杀去问天门?”白泽越问。 冬夏没说话, 但浑身冰冷杀气已足够白泽越领悟她的意思。 “您不知道那是谁,不是全盛状态的您也无法和上次一样轻松杀进杀出问天门、还毫发无伤……”白泽越劝了两句,自己先叹气, “您也知道这是意气之举吧?” 冬夏黑着脸治疗自己伤口,不理会白泽越的话。 她当然不可能和上一次一样削了半个问天门后还能潇洒地扬长而去。 一来上次问天门没有黎清在, 二来上次她身上可没带着封绝。 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偷袭者究竟是问天门中的谁。 早知如此, 刚才就该从白云宗老贼口中把这个名字挖出来再走。 “……不如先回魔域养伤,一切从长计议?”白泽越提议。 “不,”冬夏冷笑着将面具摘了下来, 随手捏碎,“还有个办法。” 白泽越:“……”不是吧。“您请三思。” “思完了。”冬夏三两下将白泽越带来的东西扔进储物手镯中,往腕上一套。 白泽越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见到冬夏手腕上除却一圈神秘的金色纹路、还有一圈新鲜红色的灼伤痕迹, 看着异常扎眼。 冬夏已经一步步往外走去, 身上肆意飞扬的魔气随着她的脚步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到洞口时,她已看起来像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了。 白泽越下意识地追在她身后, 又不敢伸手去拦:“那魔域怎么办?” “魔域?”冬夏闻言被逗笑了, 她回头看了看白泽越, “你不是管理得很好吗?接着这么办就是了。” 白泽越一愣,背后随即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短暂的时间里,冬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简陋的山洞外。 白泽越皱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握了握拳头。 他是想要成为冬夏之后的下一任魔域之主,可只要黎清在一日,冬夏的地位便无人可撼动。 整个灵界除了冬夏,没人够资格做黎清的对手。 * 冬夏摘了面具原路返回时并不急着赶路,她边留神注意着傀儡的赶路进度边朝仙域营地的方向前进, 寻思着怎么用“冬夏”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回去。 “妖女”确实前一晚在仙域营地现身了,可“冬夏”的身份却没有暴露。 ——只要黎清不说,便不会暴露。 冬夏有九成把握,但真正的确认是在路上才做的。 仙域大街小巷都在传闻仙域众门集结剿魔、几度大战终于胜利,可庆功宴当晚妖女突然出现并重伤白云宗宗主的事,没人提到那个不起眼的凡人冬夏。 两日后,傀儡终于将解救出的男孩带回冬城安置妥当,冬夏才让傀儡原地消散。 她的修为因此稍稍回来了一部分。 修炼也能令她的修为缓慢恢复,但功效微乎其微。 冬夏只略微一估算就知道自己想用时间磨平封绝是不太可能的——那得耗她成千上万年。 她在脑中又把黎清的名字画了一个大大的死亡记号,突地察觉一股被人窥探的怪异感,她倏地转头往自己背后侧方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冬夏皱了皱眉,闪身消失在街角暗处,径直往仙域营地的方向赶去。 原本就要各回各家的仙域众门在昨晚的事之后,谁也没提前离开,个个又紧张地驻扎了下来,甚至有的宗门还传唤了另外一批弟子过来轮换。 她要混进去太容易了,找个诸如殷浮光之类的内应便能光明正大地进去。 又或者,她可以掩盖气息悄悄回去。 冬夏坐在仙域营地外的树梢上想了一会儿,让紫荆花去悄悄引了殷秋水出来。 殷浮光也可以,但冬夏不想在更多的人面前自爆身份。 一个黎清、一个白泽越、一个白云宗宗主,这都已经太多了。 殷秋水很快便跟着紫荆花离开营地,身旁跟着殷长天。 殷长天一如往日维持着一张酷酷的脸,直到见到冬夏时才微微松动:“冬夏姐姐。” 殷秋水热情得多,她直接往冬夏怀里扑去:“这几天姐姐去哪里了?我找你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也没时间问仙尊,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出事也不会是我啊。”冬夏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又朝殷长天笑了笑,才问,“发生什么了?” “妖女来了!”殷秋水毫不犹豫地倒了个干净,“她重伤了白云宗宗主后逃之夭夭,好多人去追她却无果而终,还折损了不少人手。” 殷长天立在两人身旁,冷不丁地插嘴:“仙尊这几日闭门谢客。” 冬夏勾了勾嘴角。 可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有心魔作祟,换个人早疯了,也就黎清还能撑得住、装成无事人的模样。 冬夏不得不佩服他这装模作样的功夫。 有了殷秋水殷长天陪同,从营地外围回来的冬夏便没有那么可疑了。 她牵着殷秋水往自己先前居住的院子走去,视线左右漫不经心地扫视,脚下步伐也走得很闲庭信步,根本不像是个走入敌方本营的魔修。 “……然后啊,大家突然都闭口不提白云宗宗主的事情了!就连白云宗也飞快上任了新的宗主!”殷秋水叽叽喳喳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才握紧了冬夏的手小声道,“我想再问问爷爷,他也不愿意和我细说。” 正是因为殷秋水听过白云宗宗主的声音,冬夏才会查到他身上去,再牵扯出后来这一连串的反应。 譬如,她在黎清面前承认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实。 但冬夏并不后悔。她做过的所有事情,从来不后悔。 冬夏摸了摸殷秋水的头顶,意味深长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殷秋水恍然地抬头看她:“这件事是不是和冬夏姐姐有关……” 冬夏塞了颗蓬蘽到她嘴里,才笑着竖起手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殷秋水乖巧地连连点头,琉璃似的大眼里满含崇敬之光。 殷长天旁观了全程,觉得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刚想到这里,冬夏就含笑转头也看了看他。 殷长天浑身一紧,视线扫了扫殷秋水,默不作声地对冬夏比了个嘴巴上锁的动作。 冬夏对两小只很满意,等接近了那座专门为她建造的院子时才停了下来。 “这几日,好像连问天门的人都不来打扰仙尊的。”殷秋水望着紧闭的大门,担忧道,“仙尊是不是闭关了?” “差不多。”冬夏模棱两可地道。 “那冬夏姐姐来我这儿住吧!”殷秋水提议之快,殷长天都没能来得及捂住她的嘴。 殷秋水的话音刚落,冬夏还没来得及回答,紧闭的院门就在三人面前打开了,好似死活抢在了冬夏开口答应之前。 “咦!”殷秋水下意识地发出惊叹。 殷长天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冬夏姐姐,那我们走了。” 冬夏朝两人挥挥手,含笑目送他们离开,再转回脸去面对那扇门时,所有的好脸色顿时都从面上退得一分不剩。 她推门入内,又反手把门给甩上了。 黎清就站在院中,他换了一身仍是白底蓝纹的衣服,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好像她亲手在他胸口开的那个大洞也是摆设。 冬夏上下打量他两眼,突地嗤笑一声:“你在等我,知道我会回来?” 黎清显然没想到这是冬夏的第一句话,右手下意识往背后藏了藏。 “给我。”冬夏朝他摊手,语气不容置疑。 若说前面那句话是试探,黎清给出的反应便是百分之百的确认了。 黎清抿了抿嘴唇,视线垂落又回到冬夏脸上,缓慢地将右手伸了出来。 冬夏不必再掩饰自己的修为,扬手便将黎清握在掌心里的白玉罗盘遥遥取走,等握到自己手里一看,她的表情又沉了三分:“你还给我做了天罗盘?” 天罗盘,顾名思义,天罗地网插翅难逃,只要追踪的目标还活着,罗盘便能找到这人。 造价昂贵,但对于黎清来说算不了什么。 难的是另一点。 “难怪我走时你不必拦。”冬夏怒火中烧地将昂贵的天罗盘一把握成碎屑,抬眼逼视黎清,“藏在我身上什么地方?” 黎清没有作答。 “怎么,你还想着等有机会取了我血,就能再做一个出来?”冬夏冷笑道。 大名鼎鼎的天罗盘,冬夏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制作? 有这财力物力和制作方法只是最基础的要求,其次要取得追踪之人的鲜血,这倒也不太难,灵界众人打打杀杀难免见血。 最难的是,要将罗盘之引埋入对方的骨血内,天罗盘才能生效。 冬夏每每想到自己昏迷的三年期间,黎清不知道对自己动了多少手脚,就忍不住大发雷霆的冲动。 早知如此,在黎清还不是仙尊的时候就该动手杀了他! 她一个魔修,本来就该茹毛饮血烧杀掳掠,趁人不备暴起杀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时心软到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 冬夏越想越气,深吸口气,干脆自己取了短匕出来就去挖天罗引。 ——她不知道黎清藏在她身上什么地方,但只要都找一遍,总能找得到。 锋锐的匕首还没来得及刺破冬夏手臂皮肤,黎清已骤然欺近她面前制住她的动作。 “别……”他喉结微动,将几乎颤抖的字句咽入肚中,顿了两息才接着说下去,“别这么做。” 冬夏并不意外黎清的制止,她没有挣扎,而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逼问:“在哪里?” ☆、第 39 章 知道天罗引确切的位置后, 要将它挖出来就简单得多了。 冬夏把像是一颗豆子似的天罗引也捏了个粉碎后,才觉得胸中郁气缓解不少。 “冬夏,”黎清捏了疗伤的法诀按到她手上, “你为什么回来?” “有事要办。”冬夏飞快地抽了手。 “什么事?” “杀人。”冬夏嘲讽地道,“怎么, 你要帮我杀人?” “白云宗宗主已经死了。” 冬夏终于抬眼看了黎清的正脸。 去时匆忙,冬夏想让那老贼多痛苦一段时间, 只废了他的四肢修为,再下禁制令他无法说出自己的身份。 按时间来算,老贼应该还能活上好几日。 “你杀的?”她扬眉问。 “……他知道你的身份。”黎清凝视着她, “可能会说出来。” “那也没有人会相信。”冬夏露出甜美的笑容,“谁能想到冬夏就是妖女呢?这不是你打好的算盘?” 她说完,飞快收起笑容, 起身便大步回了自己屋内, 把黎清关出门外。 如今身份在黎清面前暴露, 根本不用再和他虚与委蛇。 黎清垂眸去看自己指尖上刚刚沾到的鲜血,端详了半晌后, 将染着冬夏气息的血迹送入口中。 “对了, ”冬夏又在他背后打开了门, “什么时候回问天门?” 她那日击伤了偷袭者,将仙域营地的人排查一遍后便该回问天门去找人。 免得时间拖太久,对方伤势都痊愈, 就再难找到踪迹了。 黎清曲起手指背到身后,道:“你要杀问天门的人。” “你大可以拦我,我不介意。”冬夏肆无忌惮地靠着门说。 “……你想走时,我便带你走。” “很好。”冬夏挑了一下眉毛,又啪地将门甩上了。 她一点也不信任黎清, 哪怕有心魔也不信。 找到那个偷袭者的事情,冬夏不准备假手任何人,这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冬夏伤人用的是魔气,对普通的仙修来说,这样的伤口愈合得异常之慢,因为首先得将伤口附近传染的魔气彻底驱除后才能疗伤。 这伤短时间内不会从偷袭者的身上消失,她大可以将搜索的周期稍稍拉长一些。 自从那晚冬夏的突然现身后,整个仙域营地又是如临大敌之状。 尽管黎清亲口说过那晚伤人的不是妖女,可光是出现一个实力高强、伪装成妖女的狂徒,就足够激起一群惊弓之鸟了。 冬夏花了四五日功夫将在仙域营地中的问天门弟子挨个排查了一遍,连几位长老和楚灵也没例外。 ——没有一个身带她制造的伤口。 也就是说,目标要么已经离开营地,要么就是已经逃回了问天门。 冬夏带着黎清这个甩不掉的累赘启程回问天门,送他们离开的楚灵有点忧心忡忡:“冬夏,你和师兄吵架了吗?” 冬夏漫不经心地反问回去:“我和他有什么可吵的?” 楚灵欲言又止,目光在气氛明显不对劲的两人之间反复转了几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挥挥手送别了两人。 御虚升空时,冬夏站在黎清背后看他的背影。 她专注地看了许久,直到黎清的手指都悄悄在袖中紧张地捏起来时,才开口问道:“三年前的你真的以为将我改头换面、更改记忆是个好办法?” 黎清没说话,但冬夏其实早就知道答案。 她薄凉地笑了笑:“你是不是现在还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周密,要是能够再谨慎小心一点……” “不。”黎清打断了冬夏,他没有回头,只有低沉的声音被风送到她耳边,“我知道三年前决定会带来什么结局。” 冬夏抱着手臂:“但?” “但偷来一天是一天。” 冬夏不以为然地一哂,她正要说话,黎清又接了下去。 “如果你没死,能瞒失去记忆的你一时是一时;如果你死了,哪怕只是一具尸体我也强留不可。” 黎清说到后头字字掷地有声、好似千钧重,声音虽然很平静,但冬夏几乎都能看见黎清身上蒸腾而起的心魔爪牙。 冬夏纵横灵界这么多年怕过谁? 她微微一笑:“谢谢你提醒我下次死时提前准备好叫自己灰飞烟灭的办法。” ——才怪,下次她一定会赢,敲着黎清的脑袋到他能失忆变成个傻子,再把他废了修为扔到大街上去。 * 冬夏又一次抵达了问天门。 她还是第一次被欢迎着进来的,感觉相当新奇。 以往都是一窝蜂的弟子执剑朝她刺来、被她不耐烦地挥到一边的。 她在问天门里记得住的人实在不多。 “去见见岳浮屠,”冬夏道,“他还没突破?” “难。”黎清说着,朝冬夏伸了一只手。 “什么东西?”冬夏一愣,“蜜饯和酒可不会还给你。” 黎清:“……” 他摊开手掌,沉声解释:“你的修为瞒不过师伯,将手给我,我替你掩盖。” 冬夏将双手都背到身后,压根不信黎清的邪:“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事除了肢体接触,还有别的办法能达成?” 黎清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冬夏的七分确定顿时变成了十分:“黎清,心魔可叫你自甘堕落地真快。” 黎清将手收回去,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心魔。” 他垂下眼睫叹息时俊美得叫人心碎。 但冬夏一点也不感冒,她接过黎清递来的一枚玉坠,没挂到腰上,而是先谨慎地握进了掌心里,怀疑地看了黎清一眼。 黎清虽然现在不会杀她、暴露她,但冬夏敢打包票黎清还想着怎么重新把她封回之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凡人状态。 仙域至尊的心也脏了,实在是不得不防。 等确认过玉坠的功效,冬夏才扬了扬下巴:“走。” 黎清沉默地让御虚调整方向去岳浮屠的洞府。 冬夏的记忆仍然斑驳模糊,不过她记得岳浮屠。 在黎清横空出世、带问天门走向真正的辉煌之前,岳浮屠才是问天门的招牌。 虽然他早是冬夏的手下败将,但冬夏仍然对岳浮屠充满了兴趣。 无他,岳浮屠在实力不弱的同时,还是个能清醒审视仙魔两域的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冬夏甚至还能时不时和岳浮屠聊上几句,那是她在仙域中看得最顺眼的人。 这最顺眼的排名一度掉到第二过,不过冬夏决定现在岳浮屠又可以重归第一了。 冬夏和黎清抵达时,岳浮屠已经在洞府外等着他们。 他还是一幅落拓不羁的模样,下巴长出短短的胡茬,手里提着一个仿佛永远喝不完的酒壶。 冬夏眯眼看了看岳浮屠,脸上挂起笑容:“岳师伯。” 黎清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冬夏。 冬夏也含笑转头看他:“怎么了?”她本来就比岳浮屠晚了一代,只是后来居上罢了。 “师伯,”黎清抿着唇转向岳浮屠,“这是冬夏。” 岳浮屠把酒壶往腰间一挂,在储物袋里找了半天,翻出个东西来:“给,见面礼。” 冬夏瞅了眼:嗬,好东西,但给她就没用了。 “这是个……护符,”岳浮屠含糊地说,“若你落单时有魔修发现你,他们破不了这护符,便伤不到你。” “妖女也能拦住吗?”冬夏天真地问。 岳浮屠正要喝酒,闻言诚实地道:“拦不住,真到那时候只有黎清能救你了。” 黎清轻咳一声,接过了护符:“多谢师伯。” “仙域营地可还好?”岳浮屠嗯了一声,随意地问,“听说有疑似她的人出现?” “不是她。”黎清否定。 罪魁祸首立在一旁笑得人畜无害:“师伯,我想要你的这个酒葫芦。里面的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同为酒鬼的冬夏好奇很久了,但对岳浮屠来说这酒葫芦显然比命还重要,取葫芦就必须踏过他死战的尸体。 冬夏两次没杀成岳浮屠,三分好奇顿时成了十分。 黎清:“……” 岳浮屠险些被酒呛到,他飞快地把酒壶往怀里一护:“这可是我用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了。” “那更好啦,说明一定是个宝贝。”冬夏甜蜜地道,“师伯不会这么小气吧?” 岳浮屠一僵,求救的视线抛向了黎清,使劲扔眼色:你管管! 黎清插话:“冬夏,师伯的酒葫芦用了几百年,不干净。” 岳浮屠瞪大眼睛:“这是诋毁!” “那师伯就是愿意送我了?”冬夏含笑切断岳浮屠退路,毫不吝啬地奉上称赞,“多谢师伯,师伯真是太大方啦!” 岳浮屠提着酒葫芦的手微微颤抖。 黎清面无表情地给他补刀:“多谢师伯。” 岳浮屠:“……” 冬夏踩着御虚离开时,手里已经提上了岳浮屠从不离身的宝贝酒葫芦。 她从前动刀动枪夺了这么多次,还不如这次动动嘴皮子来得便捷。 冬夏发现了一个又能拜访排查实力看得过眼的问天门人、又能取悦自己的办法。 “接下来见见你师父好了。”冬夏摇晃着酒葫芦,心情愉快地道,“打个秋风——对了,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凶夏:我要问天门再脱一层皮。 ☆、第 40 章 孙卓尔很烦。 他焦头烂额之中收到岳浮屠的传讯, 让他把最宝贝的好东西赶紧收起来,有人马上要来打秋风,不得不打断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情, 飞快赶回了问天门。 黎清已经和冬夏去见过其他的好几人,又在孙卓尔的洞府外等了他一会儿。 孙卓尔缓缓落地, 表情冷硬又严苛地扫过冬夏的脸,才朝黎清点了一下头:“你来了。” “师父, ”黎清和孙卓尔的对话异常平淡又有距离感,“这是冬夏。” 孙卓尔不是第一次见到冬夏,但上次见面并不愉快, 且这凡人也不记得了,他便抛之脑后。 当孙卓尔正打算着给个什么样的见面礼时,他瞧见黎清身旁的女孩突然怯生生地揪住黎清的袖口往他身后躲了进去, 像是觉得害怕似的把脸藏到黎清后头。 孙卓尔皱了皱眉, 原本准备好敲打这个凡人姑娘的话也不好再说出口了。 他终于在脑中选定了见面礼, 取出直接交给了黎清。 孙卓尔不知道黎清的身体比他还要僵硬。 冬夏几乎是贴在他的背后,体温隔着衣裳迅速侵染过来, 像是种蔓延的急症。 “谢师父。”黎清将孙卓尔给的见面礼收起, 目送孙卓尔似乎有些匆忙地跨入了洞府之中。 然后黎清许久没有动弹, 因为冬夏没有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冬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声:“你和你师父的关系,还不如和岳浮屠来得好。” 她说完, 终于放开了黎清的衣袖,退后半步。 “师父从很久前就开始不指点我的修炼了。”黎清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涌入了更巨大的失落和不甘。 “也是,”冬夏摇晃着酒葫芦,“他身为你的师父, 修为却很快就被你超过了。” 就像冬夏,修炼一段时间后,便再也没有人能教导她了。 “你说孙……”冬夏顿了顿,还是没记住孙卓尔的名字,“你师父会不会不甘心?明明是问天门的宗主,却一生都被岳浮屠和你这两座大山压着?” “师父不会。”黎清道。 冬夏古怪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会?” 她可是刚刚就在孙卓尔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魔气。 ——孙卓尔就是那天晚上得了白云宗宗主求救、偷袭冬夏的人。 那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冬夏甚至不太确定孙卓尔看清楚了自己的脸没有。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把黎清当成了挡箭牌来用。 但孙卓尔若是要出手,便一定会出手。 堂堂仙域第一宗门的宗主,竟和鼎炉买卖扯上关系,孙卓尔背不住这个锅。 冬夏饶有兴致地问黎清:“我现在在问天门腹地,若是有人发现我是谁、要杀我,你怎么办?” “你不会有事。”黎清笃定地承诺。 “你以后别忘了就行。”冬夏漫不经心地道。 但她真没将黎清这话放在心上。 黎清在她心里还不如殷浮光来得可信啊。 等在问天门拿得出手的人手中都打过一圈秋风,冬夏才放过了这群可怜巴巴的仙门长老。 她眼睛多尖,一出手就把对方手里最好的东西要了过来,有黎清在,谁又会拒绝她的索取呢? 这快活简直和亲自上问天门杀一圈再潇洒离开差不多。 冬夏望着摊开的各路法器,当着黎清的面就给白泽越传讯了出去。 她让白泽越去找叶鸣玉。 抑或这时候……还是廿三。 黎清看着她的动作,毫不费力地得出结论:“你找到那个人了。” “是啊,”冬夏邪气地朝他勾了勾嘴角,“我要杀的,就是问天门中位高权重的一人。那日晚上,白云宗的老贼传讯求援,有一人从背后偷袭我,我也伤了他。一见到他我就认出来了。” 若不是有白泽越之前带给她的法器碎片挡着,冬夏伤得还要更重一点。 堂堂问天门宗主,偷袭的功夫倒是练得很炉火纯青。 经这一击终于碎成齑粉的碎片也让冬夏因祸得福,在魔气和真元的撞击震荡中想起了更多自己从前的记忆。 ——譬如,她之前一直不怎么想得起来的,黎清是如何设计和失忆的她相遇相处的记忆。 “若他恶贯满盈,你自可随意处置。”黎清说。 冬夏从回忆中清醒,瞅了瞅他月朗风清的那张脸。 这确实是黎清的道,他从不姑息作恶,对魔修更是毫不留情。 可黎清也不是从前的黎清了。 冬夏嗤笑着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金色阵纹。 封绝封了她的修为记忆,可容貌声音却是靠这来调整欺瞒他人的。 冬夏恢复记忆以来这几日,还没有找到解开的方法。 说到手上这阵纹,又不得不提黎清用来拴她的那根链子。 换成是个魔修这么做也就罢了,放在黎清身上便顿叫人面露惊恐。 冬夏自己都想不到黎清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光是现在回想一下当时的不可思议,冬夏都觉得牙痒痒。 但不可否认的是……黎清低劣的计谋是凑效的。 冬夏从前能在街上一眼看中黎清,失忆的她便也会为黎清动摇。 “我还要谢谢你。”想到这里,冬夏突然道。 黎清扫了一眼满桌的顶级法器:“你从前拥有更多。” 冬夏笑了,那笑中带着点怜悯之情:“是啊,我从前有更多。” 黎清不顾一切、颠倒伦理强求她的喜欢,他也惊鸿一瞥、短暂地得到了。 然而黎清犯下滔天大错的同时,其实根本不信任他自己能用这手段得偿所愿。 他太知道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哪怕只是水面轻轻晃动,也能让他像只惊弓之鸟似的选择玉石俱焚。 到头来,竟是黎清自己在猜忌和怀疑中将他好不容易骗来的喜欢亲手毁去。 冬夏仍能回忆起完全失忆、对黎清全然信任时的心情。 当然算不上爱,但也绝对是“恨”的反方向。 只是这一点点悸动被稀释在几百年的记忆当中,对冬夏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将黎清从房里赶出去,嗤之以鼻的同时又有点儿可怜他。 只要她不说,黎清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 门在黎清面前轰然合上,像冬夏对待他时毫不留情的态度。 冷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往门上轻轻贴了一下,觉得有些像是活在梦里、踩在云端。 那是真的、完整的冬夏。 而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冬夏随他回了问天门。 黎清抵着门低低地笑了一下,但笑意又很快隐没消失在嘴角。 这不代表什么,黎清再清楚不过。 他在冬夏房门前留下用于保护警示的阵法,转身离开洞府,赶去了另一个地方。 殷浮光见到黎清时表情有点无奈,但还是乖乖行了礼:“仙尊,这人还要关押上多久?” “直到今日。”黎清和殷浮光擦肩而过,去往一处隐蔽的牢笼。 黎清对冬夏说了谎。 他没有在那晚立刻杀死白云宗宗主。 庆功宴当晚出事之后,黎清当然动过这个念头,但他反复推敲便立刻意识到这一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不简单。 冬夏显然不是这一晚上才恢复记忆,她只是隐藏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实。 那冬夏定然是有所图谋,谋的最可能便是他的心头血。 ——那冬夏为什么会在那个晚上,毫无预兆地暴露她自己的身份? 杀一个白云宗宗主,就这么重要? 黎清让殷浮光秘密将半死不活的白云宗宗主关押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而今日,他终于从冬夏口中听到了那晚上的片面真相。 光是点和线便足以让黎清推断出大致内情。 他将跃跃欲试想跟上来的殷浮光挡在了牢房外,只身一人走向如同一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的白云宗宗主。 殷浮光传闻中就是冬夏的裙下之臣之一,黎清不想让他得知和冬夏相关的任何事情。 ——就让殷浮光一厢情愿地以为冬夏只是妖女的替身好了。 黎清的脚步停在牢笼外,他注视着地上的老者。 只有老者胸口微弱的起伏能证明他还活着。 黎清知道私压犯人这事不是他该做的,可知道对方是冬夏受伤的罪魁祸首之一,黎清就觉得对方值得上世间任何酷刑折磨。 他蹲下身去看老者的脸:“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找问天门的谁来救你?” 白云宗宗主紧紧闭着双眼,仿佛陷入了神志不清当中、没有听见黎清的话。 “那晚你找了一个人来帮你,”黎清耐心地慢慢问,“我知道是问天门的人,他是谁?” 白云宗宗主的脸皮微微抖动起来,接着整张脸慢慢扭曲成一个嘲讽似的怪异笑容。 他从喉咙间发出可怖的“嗬嗬”声,漏风一般地挤出了几个字:“你……知道……什么?” 那不是个问句,而是极端的讽刺。 是一句“你什么也不知道”。 黎清并不动怒,他连眉毛也不曾动一下。 除了冬夏以外的事情,很少能让他再产生丝毫动容。 “我知道定是位高权重之人。”他说,“接下来我会报出十三个名字,当你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就说‘是’。” 白云宗宗主很吃力地翻了一个白眼表示不屑。 “或者,我会将你交到白泽越手中。”黎清平静地说。 白云宗宗主终于睁圆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瞪向黎清,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黎清只是无动于衷、双眼黑沉地看着他:“我解释明白了吗?” 寂静的牢房中几乎听不见一丝声响,是比死亡还可怕的沉默。 过了片刻后,黎清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岳浮屠,陈立效……”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我又迟了,比起红包,我尝试了新功能抽奖!今晚就开奖!好像是满足条件就自动抽的,咱们试试…… ☆、第 41 章 黎清没能从白云宗宗主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对方的“是”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已经气绝,那是早就加诸在他身上的禁制所致。 很显然,无论幕后主使是谁, 他都将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小心。 黎清处置了白云宗宗主的尸体,沉默着返回了问天门。 无论那人是谁, 又无论于公于私,黎清都必须找到对方。 回到洞府时, 黎清已将和冬夏一起见过的那十三个人在脑中又过了一遍。 他一一回忆冬夏当时的反应。 最为异常的不用说就是孙卓尔。 冬夏竟会往他身后躲,黎清压根没想到。 而白云宗宗主突然气绝身亡时,确实黎清也刚刚念完孙卓尔的名字。 但他没有证据。 更何况孙卓尔还是他的师父。 黎清在冬夏的房前停住脚步, 他将手按在门板上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稍稍用力将门推开一条缝。 然而黎清的脚还没来得及踏进去,迎面砸来一个盒子, 携着凌厉的风声。 “你还真敢开门?”冬夏嘲讽的声音紧跟在后, “当我跟从前一样晚上睡得不省人事?” 黎清接住盒子默默将门关上, 但没有立刻离开。 他在门外立了片刻,低声道:“冬夏, 我会帮你。” 房内静悄悄的, 显然是冬夏懒得理他。 黎清转身离开, 神识往盒子里一探——是个冬夏已经光顾过的空盒。 他珍惜地将空盒收了起来。 * 有黎清的修为在身,问天门又对他无不开放,想要调查一个人并不难, 即便那个人就是问天门的宗主。 身为宗主,孙卓尔负责打理问天门内大小事务,和不管事的岳浮屠比起来,他每天都很忙碌。 孙卓尔已经几乎不怎么修炼了,修为的进步也微乎其微, 维护宗门事务让他的空闲时间比以前更少。 但黎清不动声色地询问过几个弟子,得知孙卓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屋内闭关,时间少则三五天,少则十几天。 这期间,他便暂时将事务交给其他长老处理。 孙卓尔被冬夏击伤过,魔气入体不浅,落了病根。 如果短暂的闭关理由是疗伤,倒也说得过去。 “但祝音治病不比他自己闭关来得容易?”白泽越在传讯中道,“他却一直拒绝祝音替他治疗的请求,说自己伤势不重,祝音的精力大可放在别处。” 冬夏翘着椅子听传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像其他败类一样,他一定也有一个用来藏秘密的地方。” 每个采补鼎炉的人都必然要有一个关押鼎炉的地方,与世隔绝、隐秘无比;而且多不会设置在自己的宗门内、洞府旁,那太容易暴露了。 白云宗宗主的洞府早被白泽越带人去翻了个底朝天,孙卓尔必定也有一个密室。 “在查了。”白泽越简单利落地汇报,“只要他敢再离开一次问天门,就一定会暴露。” “等找到那个地方,这次闹大一点。”冬夏半合着眼道,“让问天门颜面扫地的时候到了。” “那孙卓尔呢?” “我要留下他,”冬夏道,“能从他口中得出其他人的名字。” 孙卓尔在这条罪恶之链当中必然是最上游的几人之一,也正是冬夏一直以来正在找寻的背后黑手。 只要抓得住孙卓尔,冬夏不信撬不出其他人的名字。 难就难在,如何悄无声息、又或者是让仙域酥手无策地将孙卓尔掳走。 曾经的冬夏不害怕自己背后缀着一屁股喊打喊杀的仙修,但眼下打不过,形势比人强。 冬夏皱了皱鼻子:“‘封绝’,你查了吗?” “……查了。”白泽越的声音变得怪异起来,“关于您问的……除了取黎清的心头血外,还有什么办法将其解除……别无他法。” 虽然早知如此,冬夏还是不爽地啧了一声。 “但是,合欢宗说了,精血也能顶一半的心头血,您要不考虑一下……” 冬夏啪地掐断了通讯。 要不是时间不适合,她甚至想现在就去揍白泽越一顿。 ——精血是什么? 若非用邪修的方法直接把修士抽成人干,就只有一个方法能得到黎清的精血了。 冬夏想都没想过要用这个方法。 她站起身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又重新给白泽越传讯:“一半是什么意思?” “……恢复一半的修为?”白泽越不太确定地反问。 “是一半加上一半,两次就能解开封绝?” 白泽越懂了:“是无论多少次,都只有一……” “呸!”冬夏又粗鲁地把传讯掐断了。 这半吊子的解决方法有什么用! “频繁和魔域传讯,容易被发现。”黎清冷不丁地在门口说。 冬夏抱着手臂睨他,怒气未消:“你都听见了?” “没有。” 冬夏转身快步逼近黎清身前,伸手扣住他的脖颈。 黎清连躲都没躲一下,甚至顺从地垂眼看进了她的眼睛:“冬夏,我没有听见。” 冬夏盯着黎清眼睛看了半晌,又从合卮契揣摩他的情绪,确认他没听见合欢宗提供的半吊子解咒办法,才冷哼着松开手去揪他的衣襟。 黎清的镇定立刻破碎,他手忙脚乱地制住冬夏的双手,耳际染上薄红:“做什么?” “看你的伤好了没。”冬夏挑眉,“别忘了,黎清,结合卮契是为了替你疗伤。” 黎清的嘴唇刚动了一下,冬夏就飞快地打断了他:“别跟我提心魔,心魔算什么伤?合卮一千年也治不好。” “……或许可以呢?” “那也不关我事。”冬夏扬了扬下巴,“我不动手也行,你自己脱。” 黎清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扣着冬夏的双手不让她胡乱动作边道:“快、快好了。” 堂堂仙域至尊,被逼得说话带了磕巴。 “你不好意思什么!”冬夏皱眉,“你把我锁起来压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见不好意思?你第一次见我时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黎清抿了抿嘴唇,小声道:“不好意思的。” 冬夏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回忆:“胡说八道,你脸都没红过。” “是你……”黎清顿了一下才往下说,“你表现得太熟练,我不想输你一筹。” 冬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黎清你可以啊,什么时候学会所有事情都往我身上推了?” “我怕你不满意,也怕你会走。”黎清低低地接着说,“我想将你留住。” “可不是,”冬夏翻了个白眼,“三年前我就知道了,要是再早几十年知道你生心魔了多好。” 知道黎清的心魔是自己,冬夏早把他和仙域一起干翻了。 再不济,三年前也不至于一脚踩到臭水沟了翻了船。 “几十年前你藏得好,现在也藏好点。”冬夏踩踩黎清的脚,动作很轻,只是警告,“我不想知道你因为多爱我就给我来了这一套——你等着我以后逮到机会给你也来这一套,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黎清陷入沉思。 冬夏威胁刚落地,就察觉合卮契的另一头传来一股古怪的情绪。 她拧眉体会了一下,震惊地从黎清桎梏中脱了出来:“你在想什么?!” “……也不错。” 仙域至尊刚回答完,就被一脚踢出了门外。 房门在他面前气势汹汹地拍上,带着要杀人似的怒气。 黎清已经开始习惯这待遇了。 “我要是给你洗脑,就把你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一辈子苦力!!”冬夏雷霆大怒的诅咒从门口传了出来。 黎清识趣离开,心想有合卮契和心魔在,就算失忆,他也会下意识追着冬夏而去。 除非冬夏杀了他,否则有什么拦得住他? * 冬夏需要黎清的心头血,但她也知道若是明说为了解封绝,黎清绝不会给。 只有拿合卮契骗过来。 而时机也是个问题。 这一切的一切,暂时都被系在孙卓尔的身上。 冬夏按捺着脾气在问天门等了近十日才收到白泽越的又一次传讯,她飞快地接住传讯,正要问有什么结果时,白泽越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的密室在五羊岭——” 只这几个字,而后就被戛然而止地掐断了。 冬夏眯眼看着指间的碎光缓缓暗淡下去。 白泽越的实力同叶鸣玉持平,单对单的情况下,仙域少有人能将他逼成这样。 那就一定是受人围攻。 但白泽越精通附身易容之术,只要他足够小心,甚至大多数时候能瞒过黎清和冬夏。 那被发现便很有蹊跷。 冬夏静静坐着沉思了一会儿,指间重新掐了一道传讯出去。 这次找的是廿三,失败了。 冬夏又找了叶鸣玉。 这次叶鸣玉的声音通过联结传来,语气晦暗不明:“什么事?” “廿三。”冬夏笃定地唤他的名字,“替我救一个人。” “凭什么?”叶鸣玉质问。 冬夏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就说救不救吧。” 叶鸣玉沉默片刻,抵制态度软化成一声叹息:“白泽越?” “白泽越。” “我尽力。” 得了廿三的准话,冬夏打断传讯,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会儿,脑中浮现出几个名字来。 她极其耐心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推测过去,想究竟会是谁暗算了白泽越——又或者是,暗算了她。 知道她还活着、白泽越在做什么、又有能力算计这一切的人太少了,冬夏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你连传了三次讯。”黎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出事了?” 冬夏抬眼看他,似漫不经心地问:“是你动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诶嘿。 今天发红包吧,昨天的抽奖,手气王拿了508点! ☆、第 42 章 黎清看着她。 “你心中已有定论了。”他说。 冬夏确实早将黎清列为了最可疑的人之一, 就算黎清否认,她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但问还是要问的。 冬夏轻哼一声转开了脸:“你出去。” 三次传讯确实已经太多了。 再频繁往外界联络,说不定就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有廿三去帮忙, 白泽越又不是个傻子,应当能活下来。 冬夏将思绪暂时集中到了五羊岭这个地方, 准备入夜便去一探。 还得甩开黎清。 ——这不是件简单的活儿。 冬夏深更半夜准备悄悄离开问天门时,在自己身上谨慎地检查了一遍, 又用神识将自己包裹住、免得黎清不知不觉中将神识黏在她身上,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黎清的洞府。 过门口的禁制时,简直像是当年去她家里偷棋谱的骆同尘那么谨慎。 赶路不过区区一个时辰, 起身到离开问天门的山门却花了一个半时辰。 冬夏曾经去过五羊岭,这地方的特产当然不是羊肉,而是一种特殊的熏酒, 和叫银丝酥的点心。 或许五羊岭也有其他的特产, 但冬夏没在意。 五羊岭并非是个大城镇, 附近也无有名的宗门、散修,倒是一处建造密室的好地方。 冬夏估摸着就算是以孙卓尔的修为, 赶到此处也不过一个半至两个时辰, 距离不算太远。 原本冬夏是打算直接用神识将密室的位置确定, 可思及白泽越踩了陷阱,对方说不定早有警觉,便谨慎起见绕着五羊岭飞了一圈。 她比任何人都能轻易地分辨出被炼成鼎炉的人身上气息。 五羊岭的住民不过几千人, 院落稀稀拉拉,冬夏耐心地沿街搜寻,很快便找到了目的地。 在整个灵界找一处密室很难,但一旦确定了五羊岭这个范围,整件事便显得很简单。 ——因为五羊岭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 怎么会有人特地给荒废的院落布下掩盖气息的阵法呢? 冬夏在禁制前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温和的突破方式。 她不怕和孙卓尔对上,但怕来不及将里面可能一直住着的孩子们一一安全转移。 白泽越现在派不上用场,冬夏也来不及再造一个傀儡出来。 叶鸣玉分身乏术,殷浮光这根墙头草又不可信。 当破解禁制、悄无声息踏入院门里的时候,冬夏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 她边走边从须弥戒中翻出了一块通体雪白的令牌——这是钱多多留下的。 确切说,这已是钱多多给的第二块令牌了。 第一块在楚灵带冬夏逃离黎清洞府时破碎,钱多多后来又给了第二块,楚灵前不久才刚刚亲手交给冬夏。 想想钱多多的人生目标就是行侠仗义,人傻钱多的名声也响亮得很,冬夏觉得这人可以信任。 她捏着令牌,不顾这会儿天还没亮,就给钱多多传了讯:“五羊岭,来救人。” 说完不等钱多多回应,冬夏便将令牌往戒中一扔,大步走向了院内一处隐秘的阵眼。 这阵眼用来隐瞒普通修士还算得上高明,可要瞒过冬夏这样阵法宗师的眼睛是难上加难。 唯一的巧妙之处,大概就是无法悄无声息地破阵了。 但凡破阵,密室主人便一定会知道动静。 冬夏垂眉看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握拳锤了下去,正中阵眼核心,魔气倾泻而出,摧枯拉朽地将阵中阵破开,隐藏在院落正厅背后的密室之门缓缓出现。 孙卓尔就算这会儿在闭关,也该被吓醒出一身冷汗了。 但没关系,钱多多很快便会到,冬夏知道她的作风。 冬夏长驱直入,一路过了四道要人命的机关,眼前才豁然开朗。 密室比她所想象的要豪华许多,简直像是王公贵族的又一处简单行宫。 这“行宫”共有二十六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活人的气息。 冬夏救过许多将要成为鼎炉、已是鼎炉的人,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聚在一起。 她径直走到最近的房间里,将房门口的禁制一拳砸碎,看向惊恐地蜷缩在奢华房内的少女:“没时间了,走。” 若是时间有所富余,冬夏还能一一安慰这些可怜人。 可这是足足二十六个人,她还要交到钱多多的手里、等她带人离开。 穿着一身轻纱的少女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就要往冬夏身边追去。 听得脚步声,冬夏回头看了一眼:“穿鞋。” 少女立刻去找自己的鞋子,怯生生又明亮的眼神往冬夏身上不停地扫去。 “一会儿你们还要走路。”冬夏顿了顿,拧着眉叹气,“有没有衣服可以替换。” 她身上的轻纱根本不能叫作是衣服,不过就是层……随手能扯下的薄纱罢了。 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这样更好看,也方便。” “其他人也穿这样?” 少女咬着嘴唇点头。 冬夏没了法子,她站在门口和少女对视了一眼,重新找出了钱多多的令牌:“多带些少女孩童的衣服来,二十六人。” 钱多多这次反应很快,没让冬夏立刻切断:“冬夏?是你吗?我已经在路上了,要救什么人?需要我带打手来吗?” “不用打手。”她自己亲身上阵揍。 “那我带会照顾人的侍女来!”钱多多灵活变通,“五羊岭的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吗?仙尊不在?”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小问号。 冬夏无视了钱多多的提问:“快一点。” “就来就来!” 将令牌再度收起后,冬夏又转眼看了看少女,对方正像一只刚落水的小奶狗似的眼巴巴看着她。 冬夏沉默片刻,朝她伸了手:“来。” 少女受宠若惊地小步靠近她身边,想伸手却又生出胆怯:“他……他说我脏。” 冬夏不耐烦地握住少女的手带她往第二个房间走:“这里的其他人,你见过吗?” “我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只知道这里还有别人,但从来没有见过。”少女的神智思路都相当清晰,她小跑着跟在冬夏身后,还有心思担心她,“你……你这样会不会很危险?” “危险什么?” 少女微微涨红了脸:“我听说他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位高权重也得死。”冬夏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砸开第二扇房门。 这次不用她说话,身后的少女便主动开口邀请道:“她是来救我们的,快出来!” 冬夏身后的小尾巴越来越多,小尾巴之间彼此互相安慰扶持,倒省了冬夏不少功夫。 当她砸开第二十六扇门的时候,脑中一阵脱力的头昏目眩炸了开来。 冬夏扶住门框,用力地闭了一下眼。 “你怎么了?”离她最近的人惊慌地问道,“受伤了吗?” “没事,”冬夏寡言少语地截断对方的提问,举步往外走去,“跟上。” 钱多多已经到了五羊岭,就在赶来的路上了。 冬夏根本不用给钱多多指路,因为她在这处密室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恐怕整个五羊岭都已经被这二十八个阵法的接连爆破给震醒了。 冬夏走到院门口的时候,钱多多正慌张地想带着人往门里跑,被冬夏一个手势拦住了。 “你们出去,一次一个人。”冬夏对身后的半大孩子们道。 钱多多惊诧地看着这些稚嫩的面孔,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招手叫后面的侍女们上前来照料。 “这些都是……”钱多多咽了一口口水,“鼎炉?!” “嗯。”冬夏扶着门淡淡地应道。 “冬夏,你脸色不好,”钱多多又小心地问,“受伤了吗?” “这里的阵法有问题,”冬夏顿了顿,说话声音很轻,“进来就很难再出去了。” 初时她还不觉得阵法有什么厉害之处,可等破开的房门多了之后,那些细密的阵纹便绞在一起往她身上缠,并不造成伤害,只是像一道又一道的沉重枷锁一样扣在她的四肢上往下坠去。 冬夏没想到自己会被孙卓尔摆了一道。 但幸好来的是她,尚有再度强行破开阵法将这些鼎炉一一送出去的能力,若是白泽越真的探查到这里,他就只能在这被削弱的情况下和孙卓尔背水一战了。 那可不一定能赢。 “我……我有什么能帮你的?”钱多多急迫地压低声音问,“你要法器?还是符咒?丹药?不然我帮你去找仙尊!” 冬夏沉思片刻,她倚着门朝钱多多笑了笑:“我救过你,是不是?” 钱多多咬住嘴唇:“对,就像你救了这些人一样。” “那你也就知道我是谁了。”冬夏张开五指化出绯影的形状,夹在指间轻轻晃了晃,“对吗?” 钱多多看了看面具。 虽然在见到冬夏救的是什么人时,她心中已有了模糊的猜测,可她怎么也不敢下定论。 ——冬夏要逃走那日,黎清疯成什么样,钱多多可是见到了的! 将冬夏和妖女这两个字化上等号,简直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笑话了。 钱多多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自镇定:“我会保密的。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冬夏将一枚简易的罗盘从门里抛了出去:“拿着这个,将这些孩子送去。记住,只有你一个人能去、能知道罗盘究竟指向何处。等你离开,就立刻将罗盘毁去,明白吗?” 钱多多认真严肃地将冬夏的每一个字刻进脑中,使劲地点了一下头:“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说话间,最后一名鼎炉也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出去了。 “走吧,快一点。”冬夏抬头看向天际,她舔了舔微微破裂的嘴唇,“我还有一架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分钟怎么能算迟呢╮( ̄▽ ̄")╭ ☆、第 43 章 当孙卓尔赶到五羊岭的时候,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他谨慎地在五羊岭镇口调息了片刻,确认闯入者仍然被牢牢困在阵中没有离开,才松了口气行去, 立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孤立的背影。 孙卓尔没想到闯入者会是个看起来身形相当苗条的女人。 他眯了眯眼,拿捏住高高在上的腔调:“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女人转过了半张脸来。 黎明微弱光线之中, 孙卓尔清晰地看见了对方脸上的金色面具,他的气势几乎是立刻被当场吓破了胆, 惊恐地往后连退两步,只觉得曾经被妖女重伤的位置又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 “怎么是你!?”孙卓尔失声道。 冬夏也在打量孙卓尔。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反正你今日都要死,是我、不是我, 有什么区别呢?” 孙卓尔本是打着斩草除根的念头而来,可在看见妖女的当下已经再没了这想法。 他可不是来送死的! 孙卓尔一个字的废话也没多说,掐指让阵法重重束缚攻向冬夏, 自己二话不说转身飞快就跑。 妖女就算知道他做了什么, 她的证词又有什么人会相信! 孙卓尔算盘打得啪啪响, 驾着祥云飞快往问天门的方向退去,后方冲破阵法朝他席卷而来的数十根粗壮的榕树枝却直接捆住了他的脚腕、将他硬生生定在了半空。 孙卓尔急出一身冷汗, 抽剑去斩这些看似柔弱的榕树枝, 两者相触之时发出的却是铁石撞击之声。 能将植物用得凶残到这份上的, 只有妖女了! 孙卓尔心神俱骇,几乎就要伸手射出求援的烟火,却又强行忍住了。 他眼神阴暗地往地上看了一眼, 狠狠心放松了抵抗的力道。 榕树枝立刻像是恶狼一般将孙卓尔拽入了阵法的范围之内,而后毫不留情地将他像块破抹布一般地掼到了地上。 孙卓尔丝毫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避开冬夏的一击,跌跌撞撞地朝着厅内疾驰而去。 冬夏也如同一道阴影般地紧追在孙卓尔身后。 ——讲真,她没想到孙卓尔这么不济, 连和她过一招的勇气都没有,满脑子只剩一个跑字。 但冬夏又不蠢,孙卓尔拼了老命、不退反进,一定是有所倚仗。 而他倚仗的那根救命稻草,就藏在这“行宫”内。 孙卓尔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提早留下了后路,他几乎横冲直撞、极为狼狈地冲到正厅位置,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他一手拉开一处隐蔽的机关,另一手将鲜血淋漓的指腹用力地按在了内里一道隐蔽的阵眼上。 阵法骤然被主人的鲜血和真元激活,旋涡似的吸力将孙卓尔往里一拽。 孙卓尔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余光瞥见妖女已经追到了身后,猖狂地笑了起来:“这是回问天门的传送阵法,你有胆,就跟——” 冬夏只略微皱了一下眉,扬手一道乌黑的光从孙卓尔颊边激射而过,叮地一声卡入了阵眼当中。 孙卓尔几乎立刻察觉到吸力一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后,钉在阵眼当中的黑色果核咔一声被绞成碎片,阵法重新运转起来。 只这么短短的瞬间耽搁,冬夏已经借着这时间差逼至近前,强行扣住了阵眼。 传送阵法在孙卓尔恐惧的眼神中完成,将两人都卷得消失在了原地。 另一道人影几乎前后脚出现在了厅中。 他皱着眉将机关强行抽出检查了其上糊满鲜血的阵纹,观察了一眼便将其扔开、转身往外走。 当他御剑如电划入虚空之时,笼罩在这处院落周围的阵法就像是一层肥皂泡似的被他撞得支离破碎。 * 冬夏甫一落地便抽了满是倒刺的长鞭往孙卓尔抽去,后者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躲开,硬着头皮和她过了两招,神情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我说你怎么可能死而复生?果然重伤未愈!”孙卓尔面上浮现出得意之情,“现在你身陷问天门中,只要我一声号令,妖女还不得不束手就擒?” 冬夏持鞭看着他大放厥词,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们来抓我的速度快,还是我杀你更快呢?” 孙卓尔的笑容一僵,随即换上狠色:“好,那就过招试试,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换作从前的妖女,孙卓尔当然不敢放肆,可眼前显然修为一落千丈的她,孙卓尔有些膨胀了。 他给自己鼓劲:阵法一定削去了她不少的力气,只要等到援助赶到、护宗大阵打开,妖女就算插翅也难飞! 几十招过后,孙卓尔甚至发现自己隐隐占了上风,他抓住对方动作的空隙一招击中她的肩膀将她击退几尺,眼见她弯腰吐了一口做不得假的鲜血,不由得窃喜起来。 “你刚才很狂?”孙卓尔轻蔑地道,“想不到有一天会败在我手里吧?你师父死之前,也不相信自己是死在我剑下的,哈哈哈!” 冬夏停住了动作:“我师父?” “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孙卓尔哈哈大笑起来,畅快地道,“她也跟你一样查到了我头上,我不得不磕头认错才让她心软同意我自己公开罪行等候处置!她修为是比我高,那又如何?我立刻就趁她放松警惕时杀了她!” 冬夏静静地看着孙卓尔:“还有呢?” “还有?”孙卓尔得意地晃着剑花,“她是为你报仇的。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吧?你以为她是从谁手里救了你?” 孙卓尔眯起眼睛来,淫-秽地上下扫视冬夏的身体:“想一想,叱咤风云的妖女本来该是我身下呻-吟求饶的鼎炉,这可真是……” 冬夏冷笑了一声:“我睡了你徒弟,你知道吗?” 孙卓尔猖狂的言辞戛然而止。 冬夏将一枚浅绿色的丹药送入口中:“我对你这样又老又丑的没兴趣,但黎清的滋味不错。” 察觉到她身上的伤势骤然愈合、聚在身边的魔气也暴涨直冲云霄,孙卓尔紧张得连退了三步。 “骗骗你招供罢了,狗都没你这么听话。”冬夏舔舔嘴角的血,三步并作两步往孙卓尔逼了过去。 钱多多果然不愧对她的名字,送上的丹药都是顶级圣品。 对从前的冬夏没什么用,对现在的冬夏可帮大忙了。 至少,能支撑着她将孙卓尔擒走、离开问天门的范围,再做打算。 哦,还要黎清不出手拦她。 冬夏皱皱眉把黎清的名字扔到脑后,伸手去捉孙卓尔的脖颈。 孙卓尔的脸都变了色,他高声大喊:“开阵!!” 冬夏揪住孙卓尔后颈的那瞬间,两人脚下山峰轰地一震。 与此同时,冬夏也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一沉,从天而降了明显的压制力量。 这力量保护性地将整个问天门都包裹了起来,但对于冬夏来说,它却是全然排斥的。 “这是护宗大阵,你再厉害也跑不了!”孙卓尔狠声道,“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今天就把你的小聪明和命一起留在问天门里!” 冬夏一巴掌把孙卓尔打晕了过去,提着他慢悠悠往外走。 问天门护宗大阵的名字她听说过,上古流传下来的古董玩意儿,传说诸天之魔莫不伏诛,是专门针对魔修的杀阵。 但凡靠魔气运转身上功法的人,在这阵内都不会有还手之力。 这么厉害的玩意儿自然也有缺点。 譬如说,启动它所需的真元、灵气太过可怕,问天门这等财力物力也承担不起,因此一直当了摆设。 冬夏几十年前来大闹问天门时都没见过它开启。 可孙卓尔现在给折腾开了,自然是凑足了将其激活的能量。 冬夏估摸着就算自己在全盛时期时不时给这大阵充能,也要花上几十年。 ——那这兢兢业业充能的人,除了黎清还能有谁呢? 冬夏在心里呸了一口,在黎清的名下又记了一笔帐。 孙卓尔身为问天门宗主,自然独占了一整座剑峰,洞府外更是一处宽阔的广场,冬夏来时见过,只觉得相当卖弄。 而现在,这广场上已密密麻麻站满了问天门的长老弟子们,一个个都手提利剑、如临大敌地对准了她。 冬夏手里提着一只死狗似的孙卓尔,还有心思微微一笑:“阵仗挺大。” 岳浮屠站在人群最前方,他沉声道:“妖女,大阵已开,你没有还手之力。还不快将宗主放下,束手就擒。” “黎清呢?”冬夏充耳不闻,她睥睨着问天门成千上万严阵以待的弟子,漫不经心地道,“没有黎清,你们一群乌合之众也想拦得住我?忘了我上次怎么破你们半个宗门的吗?” 一名脾气火爆的长老立刻便忍不住飞身上前,提剑朝冬夏刺去,招式凶狠,只取致命之处。 冬夏随手将孙卓尔当了盾牌,在对方骇然收势时一脚将他绊倒在地。 简简单单的动作,问天门长老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根本没有躲避的时机,硬生生地摔倒被一脚踩住了丹田。 冬夏踩住这位莽撞的长老,轻而易举地用魔气刺穿他的丹田,而后微微一笑:“我说了,没有黎清,有这个破阵你们也不过一群败犬罢了。” 岳浮屠沉了脸。 冬夏反复问了两遍同样的问题,而岳浮屠的反应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黎清他不在?”冬夏玩味地将问天门长老一脚踢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魔气从冬夏身后骤然炸开、像是恶魔触手似的招摇张开时,问天门众人都想起了三天年那天崩地裂、常人根本无法靠近百丈之内的惊天一战。 ☆、第 44 章 冬夏当了这么多年魔域之主, 深谙一个道理。 不管心里虚不虚,狠话是一定要放的。 譬如说,就算问天门这破阵压得她都快吐血了也不能露怯, 要装作老娘天下无敌的样子一路杀出去,才能压得住问天门的这帮子人。 而且这杀出去的路上, 还必须刀刀见血、声势壮大、看起来游刃有余。 孙卓尔的剑峰在问天门的最中心地带,冬夏杀出去需要经过的是足足半个问天门、几十座山的距离。 ……而且手里还提着一个晕过去的孙卓尔。 思及此, 冬夏更下手不留情起来,一路血光四溅,叫人百里之外见之心寒。 虽说是大宗门的弟子, 也天天喊着剿魔,但这时候又有多少人能不惜命? 敢去拦冬夏的人越来越少,等她接近问天门边缘的时候, 大多甚至只是跟在她身后扯大旗口喊追杀罢了。 眼看已经到了大阵边缘, 冬夏却停下脚步, 呸了一口血出来,冷着眼神道:“黎清。” 正挡在她面前、仙风道骨的人不是仙域至尊又是谁? “是仙尊!仙尊回来了!”问天门弟子立刻爆发出欢呼声和新的勇气, 一拥而上将冬夏团团包围在了正当中。 冬夏不在意这群乌合之众, 却不能不在意黎清。 她现在根本不是黎清的对手。 黎清甚至没将剑出鞘, 他凝视着冬夏的眼睛,语气轻而缓,谨慎得不行:“将我师父放下。” 那简直像是在劝说。 冬夏回应了一声冷笑:“我和他血海深仇, 就这么把他放下?那我今天来问天门是白跑一遭?” 她说着,单手将孙卓尔往上提了提:“让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妖女尔敢!”问天门长老们大怒。 冬夏才懒得理他们,她只定定看着黎清等待他的判断。 黎清深深看她一眼,令道:“开阵。” 长老们难以置信地同黎清争论时, 岳浮屠皱着眉从人群中走出:“妖女,开阵可以,将宗主留下。” “留下他的尸体吗?”冬夏戏谑地问。 双方顿时进入了僵持阶段。 冬夏漫不经心地立在空中,一手提着不省人事的孙卓尔,看起来肆意又张狂,一幅没把问天门放在眼里的样子,让问天门众人恨得咬碎了牙。 可黎清却能通过合卮契察觉到这契约另一端传来的撕裂之痛。 到底是专门克制魔修的上古阵法,冬夏就算仗着修为能撑,终归受了不小的伤。 换作他人,恐怕早就痛得神志模糊、地上打滚;冬夏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里、将整个问天门玩弄于股掌之中。 黎清闭了闭眼,转过脸去将阵法破开一处通道。 “仙尊?!”问天门众人惊呼起来。 “师父在她手中,”黎清淡淡道,“不得妄动。” 冬夏的身影早抓住这一息的空隙,提着孙卓尔从黎清身边像支利箭似的穿了过去。 “快追!”有长老怒喝。 冬夏纵出几百丈,突然回头将孙卓尔像扔垃圾似的遥遥掷了出去。 这等高空,要是没人去接,昏迷的孙卓尔就真得摔成傻子了。 问天门众人立刻慌张地又去救孙卓尔,这点时间差早足够冬夏的身影消失。 “……竟又叫她来问天门耀武扬威了一次!”长老们咬牙切齿。 唯有岳浮屠站在人群外,若有所思地同黎清对视了一眼,才出声道:“我和仙尊送宗主回去,祝音也来。其余人安顿受伤的弟子。” 众人只好悻悻散去,口中仍旧忿忿咒骂着妖女的名字。 岳浮屠接过孙卓尔,看过他的惨状,在心中叹了口气,唤几步外伫立不动的人:“黎清?” 黎清垂着眼似乎在感受什么,闻声才抬了眼:“祝师叔将师父唤醒过来后,我想和师父两人谈谈。” 祝音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她接了孙卓尔走在最前面,跟岳浮屠交换了个眼神。 岳浮屠会意地落后一段距离,和黎清并肩。 “发生何事?”岳浮屠一针见血地问。 黎清摇摇头:“我先问过师父。” 黎清几乎已确定了孙卓尔做过的许多事,也亲眼见了,但还是想当面问孙卓尔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问天门宗主的位置,竟满足不了孙卓尔。 更甚者,黎清不知道冬夏为何对鼎炉买卖超乎常人地深恶痛绝、又和孙卓尔不死不休。 岳浮屠心中一沉:“难道妖女所说是真,她和宗主真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 黎清还没有回答,前头的祝音已经停了下来,她面色沉郁地转过头道:“妖女给宗主下了毒。” ……冬夏当然不会走得那么轻松。 不管不顾去追孙卓尔、又从问天门杀一条血路出来,这么拼的一日她当然不会让自己血亏。 孙卓尔眼下只有她能救了,问天门但凡不想这个宗主暴毙,就必须求到她头上来。 冬夏准备拿这去换黎清的心头血来。 至于孙卓尔那弱鸡,等她养好伤、恢复修为,就三进三出问天门,第三次一定提着孙卓尔的人头出来。 冬夏算盘打得啪啪响,在一处城镇外将刚才憋着不吐的血吐了个干净,才除去面具找到一家客栈住下。 自然是钱多多家的客栈。 冬夏抽空过问了钱多多的位置,得知她已快抵达冬城,才安心地调息养伤了一天一夜,疗伤成效聊胜于无。 但第二日睁开眼时,冬夏收到了叶鸣玉的传讯,得知白泽越这倒霉孩子没死。 “还剩一口气。”叶鸣玉在传讯里说,“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砍他的是谁,但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冬夏轻哼着道,“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叶鸣玉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孙卓尔?” 冬夏:“……” “我心中原有几个人选,既然你说我不会信,定然是表面上最不可能的人。”叶鸣玉平和地道,“白泽越已经醒了,明日就有人来接他走。” “谢了。”冬夏支着下巴敷衍地道了谢,“我还有个地方要去,告辞。” 她将传讯掐断,整了整丹田内紊乱创伤的魔气,便大摇大摆地走了昨天的回头路。 ——那当然是直接回问天门了。 昨天在问天门大开杀戒的人是妖女,和我冬夏有什么关系哒。 * 得知孙卓尔体内留了奇毒、昏迷不醒,黎清便立刻明白了冬夏的打算。 难怪昨天交人交得那么痛快,原来留了后手。 黎清静静等了一日多,果然察觉到冬夏开始向他靠近,最后停在了前一日分别的地方。 黎清正起身要去接她,冬夏就又动了起来。 ——她直接碰见了一个和她熟识的女弟子,被载了一程。 黎清:“……”他又坐了回去,将洞府门外的禁制打开。 不多时,和女弟子道别的冬夏便出现在了黎清的面前。 她抱着手臂靠在门口,嘲讽道:“这次又在等我?又知道我会回来?” 黎清观察她的伤势,却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魔气阻碍:“你留了手,自然会来。” 冬夏一哂,看模样懒得废话,扬手抛过一柄匕首:“他的解药,拿你的心头血来换。” 匕首当啷一下摔在桌上,黎清垂眼打量了下。 那是专门用来取血的匕首,又细又薄,只要手法够好就不会叫人大出血。 可痛还是一样痛。 “伤好了吧?”冬夏挑眉道,“我刺你那一剑拖了这么久也该愈合了。” 黎清握了握匕首,眼神暗了下去:“你要解合卮契?” 冬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只要你给,我拿去卖都行,你管我这么多?” 黎清翻转手腕将匕首对准自己心头,但没有立刻刺下去,而是抬眼道:“但我只会给你一滴,冬夏。” 话出口时,黎清立刻看见冬夏的眼神一冷。 只是一句话的刺探,他就确定冬夏已经知道封绝的解法了。 “你会怎么选?”黎清勾了勾嘴角。 “我选让孙卓尔死。”冬夏沉着脸说。 “那便没有交换。”黎清的手腕很稳。 冬夏睨了他一会儿,突然嗤笑:“黎清,你真可悲。”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眼神在黎清脸上停留了会儿,才浑不在意地摆手:“一滴就一滴,还有的,我下次再找机会取。” 心魔难听的大声嘲笑中,黎清面不改色地将匕首送入了心口,在最痛最软的地方刺穿一道伤。 匕首是特制的,中间有道细细的血槽。 黎清垂眼看自己的鲜血缓缓沿着血槽留出,对胸口的疼痛熟视无睹。 自从冬夏让他明白了“痛”是什么那一天起,他便日日夜夜活在这其中。 常人所言“再痛不过心尖血”,黎清却连眉都没折一下。 他将匕首抽出时,冬夏已到了他面前、劈手将匕首夺回去存了这宝贵的一滴血。 “等我离开问天门,孙卓尔的药自然送到。”她漫不经心地说完,低头看了一看黎清的神色,嗤笑,“你当真不知道痛。” 黎清没有反驳,他将握成拳的手匿入了袖中,竭力将心魔的蛊惑都从耳中滤去。 ——无非是煽动他伤害冬夏之词。 冬夏毫不留恋地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问:“你的心魔,不过是想我也能喜欢你,对吧?” 黎清和黎清的心魔同时被这句话震得愣住了。 就连那从来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的心魔之声都在黎清的脑海中震惊地停了下来。 ——“不过”?冬夏居然说“不过”? 冬夏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轻轻一笑,重复了前面的一句话:“黎清,你真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 ☆、第 45 章 取到黎清货真价实的心头血, 冬夏毫不犹豫地离开问天门,风驰电掣地回了魔域。 给孙卓尔的解药,她找了个跑腿送货的驿站便交了过去。 冬夏用孙卓尔的命和黎清交换, 其实根本是无本买卖,她根本没打算在这时候让孙卓尔死。 在她把孙卓尔脑中的同伙名字、据点等等一一说出来之前, 冬夏哪会让他痛快地死? 回到老家之后,冬夏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试了试能不能一滴血分成两滴来花。 ——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她皱皱鼻子, 没有花什么功夫就做好了选择。 合卮契和封绝比起来,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封绝虽然精妙狠辣,但要解它其实很简单, 唯一的难点便是材料。 冬夏闭关七天就把它给解了。 破开修为禁制的那瞬间,无形的枷锁从她身上碎裂掉落,灵气开始疯狂涌入冬夏的体内、填充她的丹田。 冬夏舒适地轻出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去三进三出问天门了。 天地之间的灵气骤然往一处涌动, 几乎将方圆百里都抽成真空。这般剧烈的变化, 当然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但冬夏也没打算拦,她扣上面具便光明正大地现了身, 叫在外围探头观察的魔修们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走开, ”冬夏懒洋洋地驱散他们, “碍眼。” 她在仙域待了太久,回到魔域看这群总是心怀鬼胎的麻烦精都顺眼起来了。 犹如实质的威压让在场的魔修没有一个敢多放屁,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听令离开, 唯独离得最近的一个被冬夏留了下来。 “我闭关这段日子,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冬夏问她。 妖娆的女魔修讪笑,压根没敢在冬夏面前耍自己的花招心机,跪坐在她身旁乖乖地答道:“从您上次和我们一道去端了那仙域营地之后,魔域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只是大家不知您那日做了什么,多少有些人心惶惶……不过最近有一件大喜事,您听了想必也会高兴的!” “什么事?”冬夏想了想,希望不是孙卓尔把他自己折腾得暴毙了。 “黎清那厮不知道修为出了什么问题,听说几天前问天门一阵混乱后他便离开宗门游荡、不知所踪,问天门也正在四处找他。”女魔修兴奋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眸底现出一点诡异的血色来,“听流言说……他生了心魔。” 冬夏的动作一顿,有点不可思议。 七天前黎清不还好好的? 她沉思片刻挥手打发了女魔修,干脆地去找了一趟白泽越。 白泽越的洞府改造得像个堡垒,入内得经过层层关卡。 冬夏从空中看了眼便嗤笑着长驱直入,目中无人地径直到了白泽越面前,守卫没有一人察觉她的到来。 白泽越乍然察觉有人悄无声息抵达自己跟前时吓出一身冷汗,睁开双眼见到是冬夏时才吁了口气:“您回来了,一切顺利吗?” “还不错,”冬夏模棱两可地说完,直切正题,“黎清失踪了?” “听说是如此,”白泽越颔首,“但魔域留在外的眼线太少,尚不能确认。” 冬夏垂眸摩挲了片刻自己手腕上的金色阵纹。 这纹路其实除了□□无缝地改变她的容貌声音来没什么用,她恢复修为之后也可直接暴力破除,只是需要的时日不短,便暂时搁浅了。 大概是这手镯似的纹路看得太久,她竟然已经看习惯了。 “接下来您的打算是……”白泽越征询地问。 “你先养伤,别的事不急,”冬夏扔了瓶药给白泽越,“我出去看看。” 白泽越接了药瓶,道:“我先将您回来的事传播出去,安定人心。” “不用费这个功夫,两域很快都会知道的。”冬夏漫不经心地道。 因为她根本没打算低调。 ——没修为、一丁点儿修为地低调了这么久,低调简直是冬夏最懒得做的事情。 白泽越抽了抽嘴角:“您请。” 当天,冬夏就一脚把魔域为了自保封印起来的入口处给一脚踢开了。 外头镇守的仙域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冬夏便施施然地从中走了出来,将这一小队的仙修吓得当下便撤退百里、传讯不要钱地往外发去。 冬夏扫了眼这群弟子的修为,甚至懒得动手:“滚。” 要不是没了她,魔域什么时候怕仙域到要自锁家门? 怕的不是仙域大举进攻,是黎清带着仙域众人大举进攻。 既然冬夏全盛地回归,这就又是双方硬碰硬的局面了。 将这群可怜的年轻弟子吓得屁滚尿流之后,冬夏径直去了白云宗——杀进去的,没人拦得住她。 上下将白云宗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藏起的鼎炉或者前宗主之后,冬夏才从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白云宗里施施然走了出去。 离开一段距离后冬夏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她转身回去找被打趴在地的新任宗主:“听说黎清没影了?” 新宗主瑟瑟发抖,又强撑架子破口大骂:“难道仙尊不在,你便能逍遥法外了吗!” “他在我也能逍遥法外,”冬夏奇怪地道,“而且魔域的法是由我来定的,好不好?” 新宗主:“……” “黎清出什么毛病了?”冬夏又耐心地问,“怎么失踪的?” 新宗主面露菜色,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冬夏干脆蹲到他身旁,抱着膝盖低头看他,姿势颇为乖巧,出口话语却凶残无比:“你不说也行,我可要再去杀你宗门里的弟子了。” 新宗主面色一白,心不甘情不愿地咬着牙道:“……心魔。” 冬夏歪了歪头,将脸贴在膝盖上思考了一会儿。 倒也不太惊讶,他是能干出这事儿来。 “这消息问天门已封锁了吧?”她含笑问道,“不然仙域可真要人心惶惶了。” 新宗主沉着脸默认了她的说法。 得到答案后,冬夏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当真没有再伤人,只将几个不知轻重朝她袭来的愣头青弹了出去,便离开了白云宗的势力范围。 被她抛在身后的现宗主颤巍巍地将妖女再度现世的消息传了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从前三年有余是仙域最耀武扬威的时候:妖女死了,黎清所向披靡,魔域只有夹着尾巴做人。 而三年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局势骤然调转:黎清心魔爆发不知所踪,而妖女却高调现身,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一下子,岌岌可危的就变成了仙域。 通过气的仙域所有宗门此时最紧迫要做到的只剩了一件事:找到几天前突然失踪的黎清。 冬夏乐得看他们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她一连捣了几个宗门,都是揍完搜查一番就走,几个月的胸中郁结终于纾解了不少。 这就是时候喝酒了。 冬夏面具一摘、换了一身衣服,很快便找了一处有名酒的地方停泊下来。 驭着各色法宝的宗门弟子一个个在空中焦急地飞来飞去,没人发现最大的威胁就在脚底下的酒楼里悠闲地喝了一坛又一坛。 冬夏听着身边凡人对最近见仙人过多的窃窃私语,把坛底最后一点酒饮尽,起身结了账。 摘下面具的时候她不常用法器赶路,而是偏好像个凡人一样慢悠悠地行走。 她选了离问天门远一些的地域,免得用这张脸直接撞上问天门里认识的人。 正沿街慢悠悠走着、思索下个地方去哪里喝酒时,冬夏的心中突然传来一阵异样感。 ——就好像有什么力量穿过她的胸膛,直接在她心上轻轻敲了一下那样。 冬夏讶然地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她谨慎地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骤然想起这也不是第一次。 前几天似乎也有过,只是影影绰绰,不这么明显。 “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冬夏对自己嘀嘀咕咕地说着,加快脚步出了城。 要是一会儿出什么异状,她可不想牵连一整座城的凡人。 抱着避免麻烦的念头,冬夏选了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从山林当中穿梭而过。 在一处长满青苔的断崖下,她站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绿茵草地上躺着一个人。 冬夏皱眉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蹲下身毫不留情地拍了拍对方的脸:“醒醒。” 铺在这人身下的软绵绵绿草像是孩子一样地往冬夏身边生长、靠近。 这情形立刻让冬夏想起了自己被黎清骗的第一天,顿时一阵胸闷。 她带着点不耐烦地把它们一一解开:“你们都是他的走狗,离远点儿。” 青草委委屈屈地蹭她的脚踝。 男人睡得很沉,眉宇紧紧皱在一起,没对冬夏的呼唤作出反应。 冬夏想了想,干脆一掌往他胸口拍去,一点也不调情,裹了魔气的那种。 男人果然被掌风唤醒,倏地睁开了眼睛。 冬夏没收手,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毫不客气地道:“在这儿收敛修为等我路过杀你?” ——这个横尸路边的男人不是黎清又是谁? 黎清眨了眨眼,目光停留在冬夏身上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冬夏:“……??”黎清的笑什么时候能在他脸上挂这么久? “我找了你好久。”黎清坐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说,“走了很远的路,休息了一下。” 这话槽点太多,冬夏一时竟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嘲讽。 “我脑中一直有声音指引我来找你,”黎清眨着纯良无比的双眼说,“我想找到你,应该就能知道我是谁了。” 冬夏冷漠地站了起来:“不认识,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啊,久违的定时更新,叉会儿腰 ☆、第 46 章 白泽越:“……这就是您带着仙——他到养伤的我家中来的理由?” 冬夏一摊手:“我需要你替我准备封绝的材料。” 白泽越重伤未愈, 又开始头疼欲裂。 他看着坐在外室、姿势异常乖顺的黎清,觉得问天门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连自己家的杀器都能弄丢。 ……哦, 等等,他也管不住魔域的杀器, 算了。 白泽越才懒得管一脸纯良的黎清,他居心叵测地提议:“何必这么麻烦?” 说完, 白泽越对冬夏暗示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冬夏转头唤黎清:“你过来。” 白泽越带着两分惊悚地看黎清偏头往自己和冬夏这边看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起身走近。 “站着别动。”冬夏冷酷地说。 她并拢五指便往黎清腹部刺去,动作狠辣迅疾, 白泽越觉得他自己肯定逃不过冬夏徒手这一下。 但黎清当真站着一动也没有动。 在冬夏的指尖穿透黎清的皮肤之前,一道真元护罩骤然出现,将她的攻击堪堪挡住。 白泽越仔细看了看, 这防御也是他破不了的。 “你看, 就算失忆, 杀他也没这么容易。”冬夏耸了耸肩,又朝黎清摆摆手, “你回去坐着。” 白泽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黎清的反应。 黎清先是仗着身高优势低头凝视了眼冬夏, 见她的眼神早已转开, 有点委屈地撅了撅下唇,而后才转身离开。 白泽越觉得有点惊悚了。 等黎清重新坐下,白泽越才咽了一口口水, 压低声音靠近冬夏身边小心征询:“可杀他的方法总是能找到的,您也不是杀不了他。” 冬夏已经修复修为,杀黎清纵然麻烦了一点,也并非做不到。 “但我也能利用他。”冬夏头也不抬地道,“孙卓尔那老贼我还没揪出来拷问呢。” 白泽越:“……那您直接再杀进去一次问天门、把他提出来不就成了?正好现在黎清不在, 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那劳什子大阵不好对付,”冬夏摇摇头,“我留心过阵法,毕竟是护宗防御所用,从外突破比从内要棘手上十倍百倍。等我闯进去后,实力十不存一,得不偿失。” “但借用黎清,您便可以用……之前的身份悄无声息地混进去。”白泽越沉吟了片刻。 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同时也相当危险。 “您如果问我,我觉得黎清才是魔域最重要的心头大患。” “我没问你。”冬夏把白泽越的话堵了回去。 白泽越:“……” “好了,材料就这些。”一直奋笔疾书的冬夏终于停了笔,“替我准备好。” 白泽越凑近她刚书写完的纸上细看,目光才落到第一行上,突然觉得浑身一冷。 ——这骤然发冷的感觉,白泽越太熟悉了,是有人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对他生出杀意,身体自然而然产生的警示。 当然不可能是冬夏。 白泽越倏地抬起头去看和他们共处一室的黎清。 然而黎清还是刚才那个姿势、笔直地坐在原地,双手放在膝上,像一座俊美不似真人的雕像。 一闪而过的危机感也像是错觉一般烟消云散。 “有余裕的话多准备几份,说不定我一次成功不了呢。”冬夏吩咐。 白泽越拧着眉低头应了,刚才的异样感却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频频抬头去看黎清的动作,轻声问冬夏:“他会不会是装的?” 冬夏终于也偏头往黎清的方向看去:“我探过他的识海,心魔盘踞,他失忆也并非不可能。” “黎清的心魔究竟是什么?”白泽越忍不住问,他太好奇了。 冬夏一巴掌呼到了白泽越后脑勺上:“他就算心魔缠身,杀你也和捏死一只鸟一样容易——办你的事去。” 重伤患白泽越:“……”他任劳任怨去驱使下属去满魔域、甚至满仙域地去准备冬夏需要的材料。 趁着收购材料的这段时间,冬夏专心研究了一番封绝。 黎清在她身上下的限制其实一共有三重。 对于记忆、对于修为、对于容貌声音。 黎清既然已经丢了记忆,冬夏又要利用他再度进入问天门,剩下的便只差封绝。 黎清能在她身上办到的事情,没道理她在黎清身上就办不成啊。 冬夏信心百倍,顺势抽空巡逻了魔域众宗。 出发之前,思及黎清这张脸无人不识,他又非要跟在自己几步距离之内,冬夏只好给他也戴了面具。 特别敷衍、特别简单的一张全银色面具。 冬夏见别人戴过,像个烙在脸上的铁饼,可在黎清脸上却一点也不损他的风骨。 冬夏:“……?”好想揍他。 黎清不太自在地推了推面具,问:“为什么和你的不一样?” 冬夏嗤笑:“你想得挺美——不戴就不准跟着我。” 黎清闻言停下动作,哦了一声,听起来还有点委屈:“就算你不让我跟,我也能知道你在哪里。” 冬夏:“……”不就是个合卮契,你还得意上了?“我能飞,你追得上吗?” “……”黎清认真地想了想,“我上次就追上了。”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冬夏冷笑,“是我捡了你。” 黎清伸手去碰她的面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脸。” 冬夏立刻后仰避开黎清的手,转了身飞快往外走。 “我记得你很美。”黎清追在她身后,坚持不懈地道,“我觉得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这么想。” “不巧,我毁容了。”冬夏随口道。 黎清陡然停下脚步:“谁做的?” 冬夏顺嘴地往下继续瞎编:“前几天解封印,出了点意外。” 黎清没声儿了。 等冬夏走出老远再回头看时,才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微微低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扬了扬眉,体会了下合卮契另一端的情感,没得到什么头绪。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不是黎清突然丧失记忆的原因,冬夏自他那一头获得的情绪淡泊了许多。 即便极少的情况下有,也都是正面情绪:喜悦、满足、欢欣。 ——这对心魔之人来说可太难了。 黎清先前简直就没什么正面情绪,哪怕快乐中也总要掺杂着铺天盖地的恶欲。 正当冬夏决定悄无声息地扔下黎清时,他已回神快步赶上前来拦住她:“让我看一看。” “毁容的脸?”冬夏撇开脸,“不。” “我不会笑你,也不会害怕。”黎清诚恳地祈求她,面具后的眼里几乎带着水光,“我只想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不行,”冬夏斩钉截铁地把黎清的手掰开,“该走了。” 被二度拒绝的黎清抿了抿嘴唇,脸上浮现一种冬夏这几天开始熟悉的委屈神色。 “你就算哭给我看也没用,”冬夏无情地说,“而且再不走我就扔下你了。” 她冷酷又绝情地掉头就走,全然没有等待黎清的意思。 但黎清自然很快就追上了她。 两人走了一小段,黎清突然又开了口:“你和那个人说要对我用‘封绝’,那是什么?” 冬夏抬眼望天想了一下,继续糊弄黎清:“让你也毁容的东西。” “……那我们就一样了?”黎清轻声地问。 “不,你会比我丑。”冬夏立刻否定他的比较。 黎清低低地嗯了一声。 话说到这里,冬夏突然想起白泽越刚刚提到黎清或许是装模作样,不由得转头看了看他。 说实话,这纯良可不是黎清想装就能装得出来。 再者,黎清哪能把心魔压制到这几乎消失的地步? 十之□□是真失忆,但冬夏也不会这么快排除最后一条可能性。 正因为如此,她非得将黎清的修为封住、再想办法给他来一套洗脑置换记忆才稳妥。 因此,在魔域宗门的选择上,冬夏最先便敲定了迷魂宗。 迷魂宗有相当出名的“天魔音”,能迷惑人的神智、将人制成言听计从的傀儡。 迷魂宗宗主亲自点头哈腰地将冬夏一路接引入内,对冬夏身后的男人一字不问、多看一眼都不敢,更没胆子问冬夏为什么不御空而是慢悠悠地一路走进去。 “借你们的天魔音看看。”冬夏漫不经心地道,“真那么好用?” “对您来说,是拿不出手的二流功法罢了。”迷魂宗宗主赔着笑脸取出了天魔音的功法,毕恭毕敬双手交给冬夏。 冬夏翻看这功法不过三五息的时间,便已融会贯通。 她拧眉想了一会儿:“这不长久。” 迷魂宗宗主愣了一下:“您若是想要长久控制一个人,恐怕得去天一门。” 冬夏嫌恶地啧了声:“不炼尸,只是替换记忆,能让人信以为真。” 迷魂宗宗主恍然,心头浮想联翩的同时又出了一身惊悚的冷汗:“这……似乎不曾听过。” “肯定有。”冬夏笃定地说。 ——不然黎清怎么做到的? “那或许是上古秘法?”迷魂宗宗主不太确定地说着,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迷魂宗也算钻研此道多年,还不曾听说过……” 他没说完的话在冬夏的一个抬手动作中戛然而止。 “那或许是两门、或者更多门功法的结合。”冬夏思忖片刻,“有哪些宗门功法可能是其中之一的,你都写下来。” 迷魂宗宗主乖巧地应了声,像是个学生似的在冬夏面前战战兢兢默写两大张纸,才冷汗淋漓地停笔。 冬夏扫了一遍,又问过哪两个是最可能的,便从大气也不敢喘的迷魂宗里扬长而去。 离开迷魂宗后,一言不发的黎清才开了口:“你要置换我的记忆?”他疑惑地问,“可我除了你以外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冬夏闻言回头,盯着黎清的双眼一笑:“这就对了,因为我想和你一刀两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寻思,不如定时更新改成九点…… ☆、第 47 章 说出这句话后的几个呼吸里, 冬夏都没把注意力从黎清身上移开。 但凡黎清的心魔还在,他都不可能平和面对这句话。 可出乎冬夏意料之外地,黎清眨了眨眼, 纯良又无辜地问:“如果我还是和这次一样找到了你呢?” 他就像是个刚入学堂的孩子似地这么提了一个让冬夏翻白眼的问题。 冬夏:“……那我就打死你。” 黎清又诚实地提醒她:“你试着杀我过了。” “所以你要是够聪明,就该滚远点。”冬夏哼哼着转了头继续往前走, 抛弃了这个话题。 冬夏觉得还是想个办法出来给黎清洗脑来得容易。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肆无忌惮地在黎清身上尝试了各种可能的手法。 无论她往黎清嘴里喂什么, 只要是她亲手递过去的,黎清都二话不说张嘴就咽,一个字的质疑也没有, 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唯独第一次喂完后冬夏下意识撸了一把黎清的脸,后面每一次吃完稀奇古怪的药丸蛊虫,黎清都要眼巴巴地盯着她。 如果冬夏不撸他, 他也不说什么, 但下次就没那么配合了。 除非补了上次欠的一撸。 冬夏觉得黎清不仅掉了点记忆, 还掉了点脑子。 他唯一一件没丢的东西就是修为了。 黎清的修为仍在他体内,但就像是一块冻住的坚冰, 既不流动、也不能运转。 只有当遇到性命危机时, 才会轰然爆发出来。 譬如当冬夏把夺魂蛊喂到黎清肚子里之后, 他的本命真元就跟清扫垃圾似的将那只可怜的小蛊虫在顷刻间碾成了碎末。 动作之快,冬夏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手从黎清的头上放下来。 黎清在她手底下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冬夏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走开,看你就烦。” ——这人怎么这么难洗?? 一个月的时间里, 冬夏把两张纸上可能产生效果的方法都试了个遍,却都不能在黎清身上起效。 气得冬夏把纸撕了:欺人太甚!凭什么黎清能对她用,她对黎清就用不了? 黎清在旁小心翼翼地递了杯子过来:“消消气。” 冬夏顺手接过杯子喝了个底朝天,才发现里面竟然不是茶而是酒,顿时皱眉:“你哪来的酒?” 黎清给她看了看手上的须弥戒:“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打开了, 里面放着很多东西。” 冬夏:“……”黎清的酒居然还有库存?“酒都拿出来。” 黎清哦了一声照办,清一色的白色酒坛顿时堆满了半个屋子。 “收缴了。”冬夏一挥手,随手召了一坛到手边拍开,借酒浇愁。 冬夏酒量惯来好,没修为时都吓人得很,恢复修为之后更是千杯不醉,捧着酒坛就能仰头喝,一滴都不会浪费。 黎清眼看着她连喝了二十坛,肚子都没有鼓起来一点儿。 他在旁默不作声地递酒坛。 但酒劲上来后,冬夏提着酒坛开始当面骂黎清:“要不是杀你太麻烦,凭你从前对我做的那些事,一个月前见你第一面我就弄死你。” 黎清虚心请教:“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不要说话,”冬夏霸气地敲了两下桌子,“你只要知道,你在我这儿死不足惜就够了。” “但你还是和我结了合卮契。”黎清淡淡地说,“那是两个最亲密的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冬夏看了他一眼,把匕首拍到桌上:“提醒我了,你还欠我一滴血,现付还是赊账?” 那正是一个多月前,冬夏亲手带到黎清面前,逼他交出心头血时用的特制匕首。 黎清垂眼盯了匕首一会儿才拿起来。 冬夏微微虚着眼睛指点:“对着你自己胸口,嗯,再往左半寸。” 黎清笑了笑,他轻轻抛了一下匕首,捏住刀刃尖端部分,将握柄递到了冬夏面前:“我不会,你来。” 冬夏不假思索地喔了匕首、将其从黎清指间抽了出来。 她嗤笑了下便找准黎清心口位置刺了下去,边漫不经心地说:“我都试过杀你多少次了?那一次我捅得进去……” 话音还没落下,冬夏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匕首就像上一次那样,平稳地刺入了黎清胸膛。 冬夏愣了一下的功夫,血已顺着血槽流了出来。 黎清在装失忆,否则他怎么能控制最基本的求生欲? 这念头几乎瞬间就从冬夏的脑中划了过去。 但若黎清真是清醒的,又怎么可能甘愿给她机会解开合卮契? 这两个矛盾的选项即将要打起来时,冬夏的醉意倏然退去,她飞快将匕首抽了出来、保存了这来之不易甚至有点来路不明的心头血。 黎清捂着胸口,面上并看不出什么痛苦之色:“感觉有点奇怪。” 冬夏把匕首耍出了花来:“怎么奇怪?” 她已经想好掉头就去解合卮契,先把给黎清洗脑的事情扔到一旁。 “我平时好像不会觉得痛。”黎清说得很慢,看表情确实十分疑惑。 “你没痛觉,大半个灵界都知道。”冬夏把玩腻的匕首往桌上一插,心不在焉地应黎清的话,同时检查了一番他是不是给自己的血做手脚了才这么大方。 “可你能让我痛。”黎清接着说。 冬夏抬头看了看黎清,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下我想再捅你一刀了。” 黎清思忖片刻,将匕首□□递给她,姿态从容又乖顺。 但冬夏没时间耗费在黎清身上泄愤,她运转魔气消散酒意,站起身来的同时脑中已转了一整圈解合卮契的材料。 当然了,礼尚往来,她也得找个安全的地方给自己放血。 于是冬夏把黎清扔下时,还不忘捎走了特制匕首。 “你要它有什么用?”黎清拉住了她。 “取血,”冬夏轻巧地翻转手腕便脱离他的桎梏,“合卮契是两头的。” 黎清欲言又止。 冬夏随手扔了他一颗丹药便换了地方解契,整个人颇有点神清气爽。 ——直到一刀捅进自己胸口时。 冬夏受过不少伤,向来也就是皱皱眉的事,可这比她经历过最痛的伤还来得难捱,叫她一下子便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黎清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和她交谈的? 两次? 哦,也对,他不会痛。 冬夏骂骂咧咧地取了自己的心头血,觉得大概是第一次捅自己,业务不熟练的原因,也没放在心上,干脆地按部就班解了合卮契。 白泽越知道灵界实力顶尖的这两个人做了什么事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白泽越瞳孔地震,“这有多损元气,您难道不知道吗?” “事有轻重缓急,”冬夏理由充足,“这比较急。” 黎清都没了记忆还能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不就是因为合卮契有所感应? 解了契看他还怎么跟? “您就没想过要提前和我商量一声吗!”白泽越忍不住提高嗓音,“这之后少说几个月的时间您都不是全盛……” “但我还是能一招打死你。”冬夏薄凉地打断了白泽越的话。 慷慨激昂还有点生气的白泽越立刻哑了。 他看看黎清,自我安慰:算了,反正另一个能打的现在也是个傻子,不怕仙域。 白泽越能屈能伸,深吸一口气后换了话题:“那这之后您的打算是?去问天门吗?” 冬夏想了想,模棱两可地道:“过几天吧。问天门现在怎么样?” “在寻人,”白泽越压低声音,“他们把黎清不知所踪的消息封锁了,除了问天门少数人外,其他人都以为他在闭关。” 冬夏挑了挑眉。 问天门当然不敢把黎清深陷心魔的消息放出来,尤其是在冬夏再次现身的当下。 这对问天门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虽然…… 冬夏扭脸看了看黎清,觉得这灭顶之灾是无论如何都会降到问天门头上的。 “不过……”白泽越停顿了一下,说话声更轻了,“您这几日也不低调,只怕身边带着他的事情也传到了仙域。” 冬夏托腮想了一会儿,微笑道:“要是有仙域的有识之士敢来抢他回去,不也挺热闹?” 白泽越差点给这位跪了:“姑奶奶,您别玩了。” ——上次还不够玩脱吗? 后半句话白泽越没敢说出口来。 白泽越忌惮地看向安安静静坐在不远处的黎清。 虽然对方身上毫无危险的气息,白泽越看他时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像是御虚剑就正对着自己脑门。 冬夏轻轻地哼笑一声:“总有一战,要么我先动,要么对方先动。” 孙卓尔这会儿恐怕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着圈儿想办法找他的救命稻草呢。 * “怎么会找不到?!”孙卓尔急得满脸通红,刚高声呵斥了一句就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将自己硬生生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祝音立刻皱眉上去看他的伤势。 岳浮屠只好接话:“黎清走时就跟丢了他,他的剑气尚在宗内,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昨日起有些暗淡,许是受了伤。” “他究竟去什么地方了?”孙卓尔好容易喘匀了气。 众人的目光随孙卓尔一起转向了一位擅长卜卦的长老。 这位长老的脸色却很微妙,他张了张嘴又讪讪避开,几度踌躇后才不太确定地开口:“看轨迹,似乎像是去了……魔域的方向。” 祝音的神情更为担忧了:“不仅是仙尊,就连冬夏也一起不见。希望他们两人在一起,否则……” 她和岳浮屠交换了一个眼神。 冬夏要是在魔域受伤、殒命,这事恐怕会闹得比仙魔大战还要大。 听见冬夏的名字,孙卓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魔域近来动荡,妖女死而复生、高调行走,”又一名长老说,“身旁还带了一个不知是男宠还是什么的人,从不离身。” 孙卓尔抬起了头,他怀疑地眯起眼睛:“什么样的男人?” ☆、第 48 章 听罢长老们搜集来的魔域情报后, 孙卓尔几乎立刻对妖女身边的神秘男人身份有了猜测。 那十有□□就是不知道怎么地被妖女制住了的黎清! 孙卓尔急得嘴上快要长泡,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贸然将猜测说出口来——这其中牵扯得太多,老谋深算的他还需细想。 孙卓尔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足以证明他是个谨慎的人。 他在所有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身上都下了禁制,但凡对方要吐露交代出他的名字, 便会当场暴毙。 而孙卓尔自己,则能在对方触动禁制而死的时候得到感应, 从而做好准备。 白云宗宗主被捅破身份时,孙卓尔就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那日他原本要和白云宗宗主见面,却突然收到他的求援, 赶去时只见有个女人在对白云宗宗主用刑。 孙卓尔上去试了一下便知道自己不是这女人的对手,毫不犹豫地扔下同伙就跑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女人的脸。 等他好不容易逃离出安全范围之后再细想, 才觉得女人的脸有点眼熟。 但后来人人都说那是潜入仙域营地的妖女, 孙卓尔也就信了。 他和妖女确实也打过不少照面。 白云宗宗主被他自己的宗门带回去处置时, 孙卓尔觉得自己的危机已经解除,便悄悄回到问天门低调养伤。 ——可偏偏就在黎清和冬夏回到问天门的那天晚上, 孙卓尔察觉到他放在白云宗宗主身上的禁制被触动了。 白云宗宗主居然一直活着, 还想和人吐露他的身份! 这事实让孙卓尔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白云宗宗主的尸体在何处, 又究竟是什么人审问了他,绷紧了好几日的弦,最终决定给那幕后之人下一个圈套。 为了这圈套万无一失, 孙卓尔真将自己的老巢拿出来当赌注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孙卓尔也成功钓出了白泽越这条大鱼,可却没能将他斩草除根。 白泽越被人救走后,孙卓尔便在五羊岭和妖女打了个照面。 这一照面差点让孙卓尔把命给丢了,叫他至今想起来仍然惊魂未定又咬牙切齿。 偏偏在这孙卓尔最需要黎清的时候,黎清突然不见了。 想想没了黎清的保护, 妖女疯起来一定能再入问天门杀了自己,孙卓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宗主觉得那可能是黎清?”岳浮屠问。 孙卓尔回过神来,强颜欢笑了下:“有些怀疑。” “那再细查。”岳浮屠下了决定,“若真是黎清被妖女拿住,得想个办法营救。” 孙卓尔魂不守舍地点头应了两声,挥手让众人去各做各的事了。 等众人散去,孙卓尔才起身,焦躁地兜了两个圈。 他总觉得自己头顶的天正一尺一尺向下压,眼看着就要将他压成一张饼。 孙卓尔不死心地掐起手指再度试着给黎清传讯,却总是毫无动静,若不是真元从指尖自然地流泻出去,孙卓尔都要以为自己的法诀没成功捏出来。 但既然能发出去,便说明黎清肯定神志清醒,只是不愿、不能接这传讯罢了。 反复试了几次后,孙卓尔咬咬牙放弃,转而换了另一个传讯法诀的手势:“是我。我要尽快知道妖女现在待在身边的男人是谁……别废话,我要是完了,你们跟我一起完蛋,谁也讨不了好!” * 冬夏觉得身边灵气有些波动得不太正常。 就好像池子里的水原本平静得像面明鉴,可突然落入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就让整个池子的水都荡漾了起来。 尽管只是一片其貌不扬的叶子。 冬夏问了白泽越,对方答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她还是没放弃,而是更专心地注意了半晌,终于抓住空气里的一丝破绽。 在这波动再次出现的时候,冬夏疾如闪电地伸出手在半空中将它截停,像是夹住了那片即将要落到水面上的飞叶。 可惜的是,这道缥缈又破碎的力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是什么。 冬夏扫了一眼冲击的线路,扬眉道:“冲着黎清来的。” 她仔细地又低头研究片刻,漫不经心地道:“我猜是个传讯法诀。” 目睹了这一幕的白泽越:“……”将转瞬跨越千里的传讯法诀徒手拦住,这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了。 “你猜是不是问天门来的?”冬夏抖掉黏在手上的零碎真元,玩味地问黎清,“他们恐怕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黎清问:“你要让我回去,和你一刀两断?” 冬夏耸耸肩。 她确实有这个意思。 带着黎清回问天门,护宗大阵定然不会开启。 那她就有更大的机会偷偷溜去找到孙卓尔,把对方带出问天门的范围,再揍成一滩烂泥、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名单。 说不定都能毫发无伤地完成这一切。 那之后还能用问天门来绊住黎清的脚步,又没了合卮契,岂不是一了百了! 简直一石多鸟。 就在冬夏拍板这个决定之前,白泽越清清嗓子开口提醒冬夏:“您是不是还有个地方没有去?” “什么地方?” “您好几年没去了。”白泽越拐弯抹角地提示。 冬夏恍然明白过来了。 白泽越说的是冬城。 冬城并非像它的名字那样是一个只有冬天的城镇,恰恰相反,它一年四季都是美丽的红色,好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之所以被称为冬城……因为冬夏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归处、出处,便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传着传着,便成了默认的名字。 冬城藏着冬夏的许多过往牵挂,她仍旧时不时地会回去游走。 这一次离开三年多,她还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 “以后再去。”冬夏看了看一旁的黎清,对方眉目清朗地垂眼专心描画,似乎没有听见她和白泽越的对话。 白泽越也跟着将视线投向黎清:“您不想让他知道?” 冬夏点了点头。 怎么能叫黎清知道她的软肋? 在冬城里,冬夏甚至不会和黎清动手,生怕造成什么损坏伤亡。 她和黎清打起来那毁天灭地的架势,还是去仙域的地盘上打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说不定他早知道了。”白泽越嘀嘀咕咕地说着,被冬夏屈指在脑门上敲了一下,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这也就是白泽越修为不错,换成凡人早脑袋开花了。 “问天门什么动静?”冬夏收手漫不经心地问,“孙卓尔急成什么样了?最好他狗急跳墙,我再送他归西。” 白泽越揉着脑门:“自然是在秘密搜寻黎清的踪迹,连您……冬夏的失踪都一概瞒了下来。但他们搜寻得没头没脑,恐怕得将猜测放到您身上后才能猜出真相来了。” “真相?”冬夏冷嗤,“是黎清在魔域住得安安稳稳?还是黎清有了心魔?还是三年前他瞒着天下人救了我?还是我都成了他仙尊的道侣?真能猜出全盘来,我给问天门双手鼓掌。” 在冬夏自己恢复记忆之前,她都想不到黎清能做出这种事来。 白泽越:“……”是匪夷所思了点儿。 黎清突然抬头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冬夏立刻拿了颗桌上的花生米砸他:“没让你说话。” 黎清接住花生米看了看,眉眼平静地吃了。 白泽越不忍直视地转移话题:“接下来的这几日我有些事要处理,是几位……” 他才开了个头,冬夏就头疼地打断了后面的长篇大论:“你去处理,有事我会找你。” 白泽越:“……”他立刻将重点浓缩成一句话,“其中有个人想求见您,说他可能有您需要的东西。” 冬夏眼都没抬:“没兴趣。” 除了能抓到孙卓尔、又或者是能杀死黎清的办法,冬夏眼下什么都不感兴趣。 “您或许想见一见,”白泽越却没放弃,他低声道,“此人精通傀儡术。” 冬夏动作一顿,想到了什么似的瞥了眼黎清,才道:“那就见见吧。” 她前段日子动作不小,魔域人知道她在找什么也不奇怪。 走了白泽越这条路来拍马屁的人一日后就到了。 此人生得白白胖胖,像是个发得很好的白面馒头。 见到冬夏后,胖子笑容满面地点头哈腰做了自我介绍。 冬夏没记住他的名字,只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胖子摸着自己的肚子嘿嘿笑了笑,目光在房内一扫,落在了黎清的身上:“您是想用在这位……吧?” 冬夏托腮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当作是回应。 胖子神采奕奕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绢布包裹的小人,毕恭毕敬地询问:“我能否近前查看?绝不会伤到这位公子。” 冬夏摆摆手很无所谓:“你要真能弄死他,我重重有赏。” 胖子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看来这位不是传闻中的男宠。 黎清看着胖子朝他走来,沉默地坐在原地没动。 “能否借手一用?”胖子满脸是笑地问他。 黎清看了看正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的冬夏,垂眸沉思片刻,才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桌上。 胖子顿时拿起黎清的手念念有词起来,魔气从他的指尖漫溢出来,像是细细的小蛇一般流动在黎清的手掌和那个小人身上。 神神叨叨了半晌,黎清的手突然微微一动。 胖子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他茫然地看了看黎清,又回头问冬夏:“我能问您个愚蠢的问题吗?” 冬夏朝他挑了挑眉。 “这位的神志很清醒啊。”胖子疑惑地说,“他有好几百年的记忆呢,封起来恐怕有点……” 话音刚落,胖子便见到一道凶狠的攻击迎面劈来,吓得他嗷地一嗓子惨叫抱头便往地上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的全勤,保住了! ☆、第 49 章 胖子惊魂未定地滚落在地, 失声大喊救命和求饶了好几句,却听到打斗声已经逐渐远去。 他战战兢兢地抱着脑袋从碎掉的桌子下面探出头来,才发现妖女要杀的人根本不是他, 而是那个戴着银面具的男人。 胖子在魔域混了许久,眼光狠辣, 一眼就看出那男人不是妖女的对手,两人一过招他就受了伤。 胖子还在抱着膝盖思索这两人之间的爱很情仇, 突然听见妖女问:“他没失忆?” “绝对没有!”胖子一个激灵,斩钉截铁地指天发誓,“他的记忆没有任何断层!” “好得很。”妖女发出冷笑的声音。 胖子默默地缩回了角落里看神仙打架, 有点后悔自己听酒肉朋友说了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后,便迫不及待赶来的行为了。 说不定今天小命都要丢在这里! 要是一会儿妖女问起缘由,胖子连怎么快准狠地把狐朋狗友供出来的词都想好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打气, 又鬼鬼祟祟地往外看, 那两人已经打得有点远了。 “情杀还是仇杀……”胖子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冬夏没想到黎清真是装的。装得还这么像。 看来是教训还吃得太少。 在胖子顺口将真相说出口的同时, 黎清脸上那一丝愕然慌张叫冬夏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毫不手软地就把杀招往黎清身上招呼了过去。 一直不杀黎清,不过是觉得杀他太过麻烦罢了。 但今日再麻烦也要杀了这个三番两次骗她的狗男人! 即便黎清的本命真元防御硬得难以突破, 可那毕竟也只能被动防御, 总能想办法敲碎。 冬夏招招凶狠, 逼得黎清只能且战且退、连个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两人很快便离开了院子。 黎清先一步退出去,突地脚步一停, 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骤然变了脸色,不退反进地朝冬夏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冬夏前脚刚跨出门,就被黎清迎面扑倒。 黎清身后轰然乍现一道白光, 先是炸开、再往内一缩、最后像个被撑破的水球一般爆炸了开来。 认出这是仙域常针对魔修设置的陷阱,冬夏立刻用魔气护住全身,闭上了眼睛。 她的视野顿时变成了一片暗红。 强光逐渐暗下时,冬夏皱着眉将黎清推了开去,沾了一手的血。 ——有人就在她门外设了陷阱,她却没有发现。 魔域所有人都可能被这陷阱所伤、所杀,只有一个人不会。 黎清。 因为这是问天门剿杀魔修的招牌之术,只有魔修入内才能激发,黎清就算真的踩进范围内,陷阱也不会被触动。 是冬夏这一脚将其激活,黎清才替她挡了伤害。 冬夏提着一柄乌黑锃亮的短刺睨黎清,心头有点五味陈杂:“还想跟我玩苦肉计?” 爆炸来得快又凶,居然将黎清后背炸得血肉模糊,冬夏刚刚才会摸了一手血。 黎清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他沉声否认:“不是我。” “我还会信你一个字?”冬夏冷笑着掂了掂手中短刺,正寻思先往黎清身上哪个地方开洞时,一道绳索如同灵蛇般地窜出盘在了黎清身上将他往门外拽去。 冬夏立刻起身去追,却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她敏锐地发现自己门外居然铺满了同样的陷阱,不凝神去看便不可见的阵纹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简直把整条路都塞满了。 哪怕冬夏要一个个踩碎也得费一会儿功夫。 黎清早就没影了。 ——这是有计划的一次抢人。 冬夏的怒气未消又添一层,她狠狠用足尖踩碎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陷阱,转眼看向了问天门的方向。 除了问天门,还有谁知道黎清失踪、又有能力深入魔域来救他? 但凡晚那么半刻钟,冬夏都已经在盛怒之下杀了黎清。 而现在,连发泄怒火的目标都跑了的冬夏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解阵法。 白泽越匆匆赶到的时候,冬夏已经将门前的陷阱都碾成了碎末。 “问天门不可能派这么多人潜入魔域而不引起注意,”冬夏面无表情地说,“魔域肯定有孙卓尔的走狗和他里应外合。” 白泽越低头:“我去查。刚才来时,我已让人封锁魔域入口了。” “敢动手,肯定就不怕走不了。”冬夏走回刚才黎清把自己扑倒躲开爆炸的地方,眯眼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血迹。 “您被暗算受伤了?”白泽越也瞧见那大滩的鲜血。 “不是,”冬夏懒得再提,“你留一下,替我送件东西去问天门给黎清。” 白泽越:“……”这是给黎清送东西,还是让我送命? “你不是喜欢附身到女孩子身上?”好像听见了白泽越心中所想,冬夏眼也不抬地说,“扮成随便问天门的谁,交到黎清手里就行。” “您要送他什么大礼?”白泽越只能认命地请示。 “让他生不如死的好东西。”冬夏冷声说罢,大步进了屋内。 过了几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被一脚从里面踢了出来。 胖子看起来惊魂未定,还对白泽越点头哈腰:“我……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就说了一句话,大人她就动起手来了。” 白泽越揉了揉额头:“你详细说一遍。” …… 等白泽越从胖子口中听了来龙去脉后,冬夏正好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扬手将一颗浅绿色、龙眼大小的珠子扔给了白泽越:“给他这个,要看着他亲自收下。” 白泽越低头看了看,心情比听完胖子所述真相时还要微妙:“这是……英华珠?” 英华珠,取含英咀华之意,是修士用来保存自己记忆用的。 制作起来伤身又劳神,制成之后又没有什么用,甚至只能保存最长两个月的记忆,相当鸡肋。 值得一提的是,这记忆一旦提出之后便会从脑中消失,除非亲手将英华珠再捏碎读取记忆。 白泽越拿着这颗显然是冬夏现做的英华珠,像是拿着刚从火山口里捞出来的岩蛋。 ——冬夏有什么记忆好送给黎清,还能让他生不如死? “你一个跑腿的还要在意自己送的什么货?”冬夏不耐烦地道,“马上动身。” 白泽越无奈地应声,就见冬夏腾空要离开,赶紧问:“您要去……?” “冬城,”冬夏没好气道,“散心。” * 听到黎清终于被救出魔域后,孙卓尔的心终于能安然放到肚子里了。 他焦急地亲自带人去接应,见到面色苍白的黎清时,忍不住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真情实感、热泪盈眶地拍了拍黎清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孙卓尔抹了把眼泪,才发现黎清的状态不太对:“你的修为呢?” “封了。”黎清淡淡道。 孙卓尔大怒:“妖女居然敢封你修为,简直歹毒!” “我自己做的,”黎清说,“这是暂时克制心魔最好的办法。” 黎清当然不得不自封修为,不然他怎么装成没有记忆的模样去到冬夏身边,又怎么能获取她的信任? 他原本想让冬夏泻火、消气,试着将两人立场倒转、缓和关系。 只可惜火到底包不住纸,还是当着冬夏的面猝不及防地被戳穿了真相。 孙卓尔哑然片刻,尴尬地转移话题:“只怕妖女不日便要攻上问天门,届时这封印不得不解。” 黎清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胸腹。 当时那条鞭子但凡再迟来一息,冬夏的短刺就会刺入他体内。 而黎清太清楚他自己根本没打算躲。 他自小到大一心扑在修炼上,如鱼得水,从未有过瓶颈烦恼,这简单直白的人生在遇见冬夏那一日正式结束。 冬夏亲手打碎黎清寡淡无味的生活,于是此后黎清所见的所有色彩都和冬夏有关。 可黎清什么都会,就是不知道怎么让冬夏高兴。 “先回你自己洞府,”孙卓尔关切地道,“你还需要养一养伤……” “师父,”黎清打断了他,“我有一件事想问。” 孙卓尔大方地道:“问吧。” “在那之前,我想先说些别的事。”黎清拂袖将孙卓尔的门关上,清冷视线将后者钉在地上,“白云宗宗主是死在我面前的。” 孙卓尔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他强颜欢笑地试图蒙混过关:“哪一位宗主?前任那一位不是被带回白云宗判罚了吗?” “我救了他,”黎清语气平静地说,“他死于招供。” 孙卓尔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压根想不到自己几乎不沾凡尘的徒弟会掺和到这件事当中来。 按照黎清的作风,将白云宗宗主移交回白云宗后,一切便处置妥当、告一段落,再也不该想起来了。 可他不仅上了心,还亲自插了手。 孙卓尔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那日我也在五羊岭。”黎清又说。 孙卓尔脸色大变,他急急地退后两步,摆出了抵抗的姿势。 “师父和她的对话,我都听到了;”黎清站立不动,他身上虽没有真元,却仍旧威严得叫孙卓尔不敢直视,“那处‘行宫’里藏着什么,我也都见到了。” 黎清说完这一段后,停顿了片刻,像是要给孙卓尔留下一点恢复清醒理智的时间似的。 然后他才平静地问:“我想问师父,有什么解释?” 这质问从黎清口中吐出来,简直像是一句简单的日常问候。 可孙卓尔已经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脚,他在脑中混乱地思考着一个能替他站住脚的理由,可这般证据确凿,他还有什么狡辩好说? ☆、第 50 章 黎清能当面质问孙卓尔, 自然已经是十成确定。 但他还是想听听自己的师父打算如何辩驳,又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孙卓尔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理所当然地应该什么不缺了, 根本没有必要去碰整个灵界人人最不耻的烂泥。 可他就是做了,黎清想不明白。 “我……为师……”孙卓尔的冷汗顺着脸颊簌簌往下滴, “为师是一时糊涂。” 孙卓尔见过太多次黎清提剑剿魔、除邪的无情模样,他太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是什么性格。 黎清有他自己的道, 眼里根本容不下浊。 哪怕孙卓尔是黎清的亲师父,也不觉得自己能超过黎清的道。 他这会儿站在黎清的注视里,只觉得御虚剑下一刻便会落到自己身上来戳一个窟窿。 “糊涂了几十一百年?”黎清淡淡地问。 孙卓尔面色如土、无言以对。 “我不动手, ”黎清摇了摇头,在孙卓尔喜悦感激的目光中接了下半句,“师父自白于天下吧。” 他没再给孙卓尔狡辩的机会, 转身走了出去。 门乍然被拉开, 孙卓尔被跃进来的日光晒得眯了眯眼睛。 “师父能开口罪己是最好的, ”黎清走到门口,最后道, “……等我出手, 就不好收场了。” 孙卓尔看着黎清远去, 怎么想怎么觉得黎清最后一句话是在威胁自己。 “孽徒!”他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后悔起自己四处找人救黎清的行为。 还不如就让黎清烂在魔域、沦为妖女的玩物算了! 孙卓尔在屋内绕了足足三圈才从刚才的慌乱中稍稍冷静下来,坐回主位上喝了一口茶, 开始思索一条能让自己从这绝境中翻身脱险的办法。 * 黎清离开孙卓尔的峰头便去解自己身上的封印。 心魔堵不如疏,这是哪怕刚修炼不久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黎清为了取信于冬夏,强行将自己的修为连着心魔一道暂时封住,固然能得片刻的安宁,后果也是极其恐怖的。 更何况黎清此时几乎是遍体鳞伤, 连半个全盛状态都算不上。 光是连着让冬夏取了两次心头血这一点就够让黎清受的。 但黎清强行冲破封印时,也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 心魔终于重见天日,立刻在黎清耳边炸了开来,仿佛要把过去一个多月来的话篓子倒个干净。 黎清闭目不理会,稍作调息之后便起身去找了岳浮屠。 孙卓尔自白罪行之后,最能代替问天门站出来的人便是岳浮屠了。 黎清必须在一切爆发之前将万事告诉他。 不短的故事,黎清只用了三五句话就给岳浮屠交代了个清楚。 岳浮屠听得瞠目结舌,苦笑着举起新做的酒葫芦喝了好几口,才回过神来:“既然你这么说,定是板上钉钉。宗主他居然……” “之后大概要劳烦师伯了。”黎清说。 岳浮屠一个劲地摇头:“我帮着从旁照看倒是可,让我暂代宗主可不是要了我这条命吗!” “楚灵也可担重任。” 岳浮屠:“……”他想了想,觉得黎清的口气不太对劲,“你在这跟你师伯我整托孤呢?问天门以后没有你了还是怎么?” “师伯不问问冬夏在何处吗?”黎清淡淡地反问。 岳浮屠瞅着黎清比平日更苍白的脸色,谨慎地问了个最安全的设想:“吵架了?” “合卮契已经解了。”黎清道。 岳浮屠的酒葫芦咣当掉到了地上,他震惊地重复了一遍黎清的话:“合卮契已经解了?!” 一人一生只能结一次、解一次的合卮契,怎么在黎清这儿就跟闹着玩似的? “师伯对冬夏的身份没有猜测?”黎清将岳浮屠的酒葫芦捡起来放到桌上,眉眼平静又漠然,“早该心存疑惑了吧。” “她的来历确实不明,你遮遮掩掩不说,那丫头自己也不掩饰着点……”岳浮屠下意识地挠挠后脑勺,嘀嘀咕咕地说,“我是想了那么一想……难道她真是魔域人,这次恢复记忆,回魔域打算不回来了?” 黎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喜欢天下任何人,都能强取豪夺千百年无忧。” 岳浮屠:“嗯、嗯……” “除了一个人。” 岳浮屠不敢应声了,手心都开始往外冒汗。 黎清暗示的那个名字,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可惜感情和心魔都不能控制。”黎清垂着眼道,“爱上冬夏非我本愿,我也曾克制抵抗过几十年,但事与愿违,越是逃避越是深陷。” “几十年?!”岳浮屠惊了,他掐指一算,顿足不已。 要是他能早几十年发现该多好啊! “无论哪一条路,我在问天门都留不长久。”黎清的语气异常平静,“有愧师门栽培,往后宗门还要倚仗师伯了。” 岳浮屠连连摇头,干笑着道:“也不至于这般凶险……” “我或是死于冬夏之手,或是死于心魔,都不会要太长时间。”黎清顿了顿,“……又或者,我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以后大约会住在魔域。” 岳浮屠瞪圆了眼睛,一时竟然拿不准黎清后半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你还要去找她?” “找。”黎清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岳浮屠张了张嘴,又把想说出口的劝阻吞了回去。 但凡能克制得住,黎清也不至于生出心魔来。 都有了心魔,再怎么按也是按不住本意冲动的,不如让他顺着心意去做了。 想到黎清对冬夏的所作所为,岳浮屠憋了半晌,闷声道:“那你还挺不是东西的。” 黎清没作反驳,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离光明正大是背道而驰,微微颔首便要起身离开。 岳浮屠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临走前,黎清又想起另一件事:“冬夏有师父,师伯见过是什么人吗?” 岳浮屠愣了一下,他回想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点头:“有过照面,但她很早就死了。” 事关冬夏,就等于事关黎清,岳浮屠认真地搜肠刮肚回想了片刻和冬夏师父有关的所有记忆。 ——那也只有一点点。 “她应当是因缘巧合救下了幼时的妖……咳,冬夏收做徒弟,但她修为不过元婴,最多算是冬夏的领路人。”岳浮屠不太确定地算了算年份,“她死的时间我不太确定,但很久远,冬夏应该年纪不大。能走到今日,都是冬夏自己天赋异禀。” “能走到她如今地位,又能容易到哪里。”黎清道。 岳浮屠哑然片刻,叹了一口气,伸手用力地拍了两下黎清的肩膀,鼓励道:“若你这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真能成,说不定此后灵界就太平了呢?” 黎清没说话。 两域之间血海深仇不知几何,死去的人能垒起来砌墙,不可能说太平就太平。 岳浮屠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未深入,话锋一转便道:“你要交代的事我明白了,我尽量兜底。” 黎清抬了抬眼:“也可能后续不如我设想的一般发展。” 听明白黎清话中的意思,岳浮屠苦笑了一下:“且先等等吧。” 谁能轻易放下打拼这么多年才得来的荣耀、换成一桶洗不掉的污秽呢? * 将一切交待给了岳浮屠后,黎清在回自己洞府的路上被一名女弟子迎面赶上。 女弟子面上带着灿烂的笑:“见过仙尊。” 黎清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微微颔首。 “我受人之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仙尊。”女弟子欢快地说着,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黎清这下多看了她两眼,确定了她的身份:“白泽越。” 他觉得白泽越胆子真的大。 但这显然是冬夏的信使,黎清便不可能出手赶人。 顶着问天门女弟子躯壳的白泽越笑了笑,很干脆地将木盒交了出去:“魔域往后不欢迎仙尊大驾光临。” “什么时候欢迎过?”黎清打开木盒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一颗英华珠。 “也有例外,”白泽越带着嘲讽地暗示,“譬如,当您终有一日被心魔所控失去理智之时,魔域乐见您前来送死。” 黎清对白泽越的恶意充耳不闻,他将木盒握在掌心,问了另一件事:“冬夏腰上有道印记。” 白泽越脸上假笑微微一滞才恢复过来:“我身为弟子,怎么会见过师尊的身上带有什么印记?” 他的反应已经给了黎清答案。 “你该走了。”黎清下逐客令。 白泽越笑意一收,皱眉道:“你在诈我?你不可能真的见过——” 黎清没和白泽越争辩,挥袖就把他从女弟子的体内赶了出去。 以一缕黑烟的模样被逼到空中的白泽越:“……”形势比人强,他只能迅速溜出了问天门。 黎清捧着英华珠往回飞,脑中画面一闪而过。 冬夏身上那道印记确实藏得很好,哪怕在床上时也不曾让黎清看见过。 但她失忆后的种种蛛丝马迹却指向了确凿的结论,黎清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推测出个大概。 在诈了白泽越后,黎清终于知道冬夏为什么对用鼎炉修炼之人这般深恶痛绝,甚至在没有记忆时都能豁出去救殷秋水,也能为了同一件事毫不犹豫撕破在他面前的伪装。 盖因她自己也曾经险些成为了其中被害的一员。 回到洞府后,黎清将英华珠搬到眼前。 他不知道冬夏送这给他是什么意思。 她要是千里追杀,黎清还觉得比较有理有据。 而这颗小小的英华珠,看起来就像个阴谋。 黎清看着英华珠沉默片刻,觉得这应该不会比过往冬夏给他受的更糟糕。 他用双指将珠子轻轻捏碎,轻飘飘如梦境的记忆便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第 51 章 魔气在问天门中骤然爆发扩散时, 岳浮屠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冬夏打上门来了;可等他火急火燎到空中细看时,才察觉那根本不是魔气。 “心魔!”祝音御剑掠到岳浮屠身旁, 竭力压低声音道,“是他。” 即便她不点名黎清的名字, 岳浮屠也心领神会。 那比魔气还要狂上五分的扭曲气场以黎清的洞府为中心向外震荡,顷刻席卷了整个问天门的范围, 甚至还在向外扩张。 一时间天昏地暗,祝音的飞剑甚至都在空中摇晃起来。 哪怕是岳浮屠,体内真元也被压到有些凝滞。 他不是没见过堕心魔的人, 可没有黎清这个修为境界的,更不知道会这么吓人。 若是处理不当,或许比冬夏第一次杀上问天门、削平一半剑峰时还要惨痛。 “去找宗主, 开启护宗大阵!”岳浮屠一推祝音, “我去召集长老救援弟子!” “他怎么办?!”祝音在呜呜的疾风中大声问。 岳浮屠不知道黎清和自己短暂分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但清楚地知道祝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会久留。” 祝音面露犹疑,可眼前情形如同灭顶天灾, 容不得她多踌躇, 只得咬咬牙赶紧去找孙卓尔。 岳浮屠则飞快赶往其他长老的住所, 一路救援修为不济、被心魔震晕或压制的年轻弟子们。 好在长老们也都飞快被惊动,互通有无后便散开救人。 岳浮屠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陡然爆发的心魔中央位置。 问天门已全然被卷入了这黑色的巨型旋风之中, 别说问天门,整个仙域应该都能察觉这股惊天的心魔中带着黎清的气息。 别的宗门想不注意到都难。 黎清的心魔,这一次是瞒不住了。 岳浮屠刚刚想到这里时,微弱隐约的白光从地面升了起来,威严浩荡的灵气缓慢地联结激活了护宗大阵。 此阵驱魔, 心魔也多少受到压制,岳浮屠顿时觉得行动松快了些。 那也只是些微的效果,对其他人来说聊胜于无。 岳浮屠深吸口气,调转飞剑的方向便准备直闯黎清的剑峰。 ——至少看看黎清是否还留有几分理智。 若是全然堕了心魔,整个仙域拧起来也不够他杀的。 可岳浮屠才刚赶到半路便发现黎清动了,一路往问天门外赶,中心很快便出了问天门的范围。 岳浮屠追了小半刻便发现自己追不上全力赶路的黎清,他停下飞剑预估黎清前进的方向,并不惊讶地发现他果然在往魔域去。 “仙域恐怕要靠魔域来救了……”岳浮屠立在半空,喃喃地对自己道。 * 原本靠着黎清再一次混进问天门的计划半路粉碎,冬夏不得不换个方式找孙卓尔算账。 但在那之前,她恨不得手撕了三番两次嘴里没有真话的黎清。 黎清被人救走后,冬夏把自己从刚失忆到被黎清二度抹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抽了出来,像送毒药似的团吧团吧做成英华珠扔给了白泽越。 一时杀不了黎清,就让他先尝尝肠子悔青是个什么滋味。 黎清折腾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功夫、瞒了这么多人,不就是为了骗她的喜欢? 那冬夏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你骗到了,但你又亲手抹杀了。 高不高兴? 想着黎清接收到自己那份记忆时会是什么心情,冬夏郁结的心情终于缓解不少,她靠在躺椅上翻看竹简,边吃玉酿葡萄、边把爬到自己眼前碍眼的小丫头单手拎开放到地上。 小丫头还不会说话,嘿嘿地笑着又掉头手脚并用往冬夏面前爬。 冬夏才看几行字,又被她挡了视线,不由得啧了一声:“把她弄走。” “您心情不好,才让她来替您分散注意力的。”身旁妇人掩嘴轻笑,“您可快别装了,天下哪有需要您看这么久的法诀?” 冬夏翻了个白眼,把竹简随手一扔,单手提着小丫头的衣领塞回妇人的怀里:“我就想找个地方安静安静,谁知道比几年前更吵了。” “可不是,”妇人熟练地抱住自己的女儿,眉目温婉又慈爱,“我还以为这个孩子没有和您见面的机会了呢。” 冬夏翻了个身躺下来,懒洋洋地道:“这里很安全。” “但我们都很担心创造了这份安全的您。”妇人柔和地拍着女儿的背,口中道,“您这才死而复生多久,已经又送来了这么多年轻人。” 冬夏干脆闭了眼不说话。 “您若是有烦心事不方便和魔域人说,不如和我这个凡人讲一讲吧?”妇人也不急,她坐到冬夏身旁,耐心地询问,“反正我这一生也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不会和旁人泄密的。” “想杀一个人,几次没杀成。”冬夏言简意赅地概括。 妇人想了想,说:“您行事肆意,但并不是个嗜杀之人。这个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他骗我。”冬夏刚说完,就听见身旁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声,立刻睁开眼睛不满地睨了过去。 “失礼了,” 妇人偏头忍住笑意,“只是我自从被您救回到现在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您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出来。” 冬夏倏地一下坐了起来:“这是血海深仇!” 是可忍孰不可忍,冬夏把黎清的所作所为干脆地都倒了一遍。 这整件纠缠,她还从来没和任何人从头到尾说过,一开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在妇人面前讲到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才停了下来。 “——他居然又骗我!觉得我真给他也换了记忆、封印修为玩弄一番之后,就能消气了?此前种种就能一笔勾销了?”冬夏冷声道,“问天门的走狗来得快,又好布置,否则我昨天就杀了他!” 妇人脸上的笑意早已在冬夏的叙述中淡去。 听完冬夏的长篇抱怨,她垂眉想了想,中肯地评价:“这一个月来您若真要杀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本想借他的名头再混进问天门去,趁孙卓尔那狗贼不注意擒他出来。”冬夏撇撇嘴,“昨天气得太狠,将这计划也作罢了。” 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个中是非对错,恐怕不是我一个旁人能评判的了。” “当然他‘非’他‘错’,难不成还是我?”冬夏没好气地剥葡萄,“七十几年前和他第一次见,我一知道他的身份就知道没戏,都把我的身份当场告诉他了!” “情之一字若是能简单拿起放下,便不会叫这么多人愁断肠了。”妇人说。 冬夏吃了颗葡萄:“放下也很容易。” 她知道自己取出了一段短暂的记忆去和黎清互相伤害,但这段记忆既然已经从她脑中被抽离,那其中微妙萌发的情愫自然也跟着消散一空、一身轻松。 “那位仙尊最后会如何呢?”妇人换了一个角度问道,“这叫心魔的障,最后可以解除吗?” “他是没希望了。”冬夏毫不留情、事不关己地道,“能走的两条路,我看他都走不通。” 要么黎清确信冬夏爱他、从而战胜心魔;要么黎清亲手杀了冬夏,斩情的同时斩心魔。 冬夏左想右想,觉得两条对黎清都是死路。 败过一次,她才不会在黎清手里再惨败一次。 “若能见见那位仙尊就好了。”妇人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是个如何偏执的人?” 冬夏想了想:“他长得好看。” 妇人噗嗤一声笑了:“也是,叫您一眼就看上了。” 和她将糟心事吐露了一遍,冬夏觉得畅快不少,把果盘往旁一推便躺下开始思考怎么把孙卓尔从问天门里揪出来的事。 她才想了几条计划一一推翻、没有头绪的时候,突地察觉一股强横无比、似魔非魔的气息往冬城飞快靠近。 冬夏立刻坐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妇人立刻跟着起身:“怎么了?” “外面有动静,你们不要出来。”冬夏没时间解释,眼看着那气息两句话的功夫便越过一座小城,立刻迎面追了过去。 细探两三息的功夫,冬夏便意识到那气息的主人是谁。 ——可不就是昨天她没来得及再捅一刀的黎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冬夏二话不说提刀就上,把黎清拦在了半路,打量了他一眼。 黎清虽然仍身着他那一身标志性的蓝白流云,整个人周围气势却扭曲又阴暗,带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恶欲诡意。 光这么乍一眼看过去,没人能相信他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片尘不染的仙域至尊。 “心魔到底比你厉害。”冬夏嘲讽道,“看来不用我亲手杀你,你也活不久了。” 心魔也不是一开始便会爆发的,而是会像滴水穿石一般逐渐腐蚀人心,在修士抵挡不住时便轰然爆炸产生质变,随后全然失去理智的时间又根据修士的意志有长短之分。 短者一日之内便理智全无,久的听说能维持理智十几日便算相当厉害的了。 冬夏倒不怕和黎清动手,但她不能在冬城附近和黎清开打,那太危险了。 “不如我给你个痛快,”冬夏边思索边晃着手中短刺,她扬眉道,“换个地方?” 黎清定定看了她一眼,竟绕开她径直往冬城方向而去。 心魔千不好万不好,还是有一点好处的:它能极大程度地提升人的修为,哪怕只是短暂的半日、十几日。 冬夏一时竟阻拦不及黎清,只得心中暗骂一声,转身追上去。 黎清身上气势艰难却很坚定地一分分收紧,当他立在冬城中时,已经能不伤及周围房屋和建筑,只是整个人立在那里就像集齐了世间所有阴暗不洁之物,光一个影子都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恶。 他看着随后赶至的冬夏,一字一顿地道:“这是冬城,你不会动手。” 冬夏居高临下地看黎清:“……你威胁我?”在冬城处理小喽啰可以,和这个状态的黎清动起手来,等于是屠城。 没有多少人能从这场恶战中幸存下来。 黎清扬手朝冬夏掷了一物,后者接在手里看了一眼,表情更加古怪:“你拿碧血丹心来干什么?” 碧血丹心既算是咒,又算是种禁制。 顾名思义,被碧血丹心寄生之人但凡开口说一句谎,立刻天打雷劈。 “你亲手来种。”黎清道。 冬夏抛了两下像颗碧绿豆子似的碧血丹心,玩味地笑了一下:“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 黎清轻点地面,笃定地说:“因为这是冬城。” “那我现在就去仙域屠了问天门,又如何呢?”冬夏眯着眼问。 黎清看了看她:“冬夏,你不会放心我留在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岳浮屠:救救仙域! 冬夏:guna!!!! ☆、第 52 章 尽管冬夏心中不甘, 黎清还是戳中了她的弱点。 ——黎清但凡铁了心和她比谁耐性更好,她就不能把黎清放在这里。 他一个人就够毁掉魔域。 “这不是威胁,”黎清说, “是取信于你。” 冬夏嗤笑一声:“就算有碧血丹心,我也信不了你。” 黎清注视着她:“总要一试。” “大人?”两颗小脑袋从冬夏身旁门里鬼头鬼脑地探了出来。 冬夏立刻回头指住两个不安分地跑出来的小家伙:“回去。” 两个小鬼头争先恐后地看了黎清的样貌, 才嘻嘻哈哈地往后跑,门还没关严实。 “只要你在, 我不会伤人。”黎清也看清了两个孩子的模样,他抿了抿唇,又加一条, “等我察觉自己将要失控,会立刻提前离开此处。” 冬夏抛了抛碧血丹心,寻思黎清已经败给心魔, 此后顶多再撑个十几二十日就一命呜呼。 这十几二十日当作他是空气就罢了。 这是为了大局考虑。 冬夏这般强行说服自己不当场大打出手, 上前几步运转魔气把碧血丹心从黎清的颈侧种了进去。 但碧血丹心又和合卮契不同, 即便种入也没什么感应,冬夏虽有八成肯定黎清给她的是真货, 但思及这厮实在嘴里没一句真话, 便开口测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黎清字句清晰地重复了一回。 冬夏抬头看看平静的天空, 不太满意。 黎清的目光没从冬夏身上离开过。他像是将要渴死的困兽终于寻到水源那般汲取她的气息,也不可能错过冬夏显而易见的情绪。 “你怎么证明碧血丹心种下了?”冬夏质疑。 “与你见第一日,是我先见到你, 而非你先见到我。”黎清说。 冬夏:“……?你骗鬼。”她看看天,越发觉得黎清拿出的碧血丹心是个假货。 “我先喜欢你,你才来撩拨我。” 冬夏盯着黎清的眼睛看了两息,转头就走。 黎清拉住她的手:“我时时刻刻都在后悔选那一日赶回宗门,如此便不必遇见你。” 咔啦一声, 空中骤然出现一道银蓝色的电光,径直往黎清头顶劈了下来。 冬夏愕然回头看向半空中的闪电。 黎清在雷电降临前松开了冬夏的手,他硬生生靠身周混沌混乱的真元扛了这一击,顿了顿后,又继续往下说:“我也从未想过和你共度此生。” 冬夏眼睁睁看着第二道天降神雷,简直像是天道终于开眼知道黎清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似的。 她想了想:“那你说,你很后悔骗我、瞒我、辱我。” 冬夏打赌这道雷劈不下来。 黎清看了她许久,才在静悄悄的天穹下开口。 “封你记忆、锁你修为、骗你信我,这一切我从前就并不引以为豪,”他静静地说,“但事到如今,方知做错和后悔。” 说到最后时,黎清闭上了眼,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冬夏抬头瞅瞅静悄悄的万里晴空,沉默半晌,呸了一声:“假货。” 她扔下黎清便转身往回走。 黎清想了想,试探地跟了上去,没受到冬夏的阻拦,不由得心中卑微地雀跃了一下。 直到门口时,冬夏停住脚步回头:“你这样进不去。” 黎清简直像是个能走路的灾害,哪怕他强行将一切邪祟都压缩在自己身周三尺的范围内,但三尺并不是个短距离。 除了冬夏以外的人想要靠近他,八成都会死得很难看。 黎清站在门三尺的线外,抬头看了看冬夏,抿抿唇道:“那我就在外面。” 噼啪一声,第三道雷终于劈了下来,正中黎清头顶。 冬夏:“……”这踏马还能是句谎?! 黎清:“……”他把喉头腥甜咽了下去,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想……咳,我有个办法。” 晴天霹雳终于将其他人也惊动,先前和冬夏说话的妇人到了门边。 她面上并无慌张之情,看了看黎清的脸后便露出了然的笑容:“大人,不如听听他的办法。” 冬夏拧着眉没说话。 黎清见缝插针:“你能制我心魔。” 冬夏面无表情地抱起手臂:“我不弄死你都是手下留情,还帮你压制心魔?” 妇人在旁握拳咳嗽了几声,难受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位身上威压太强,我方才还在里面就觉得头昏眼花的。” “听见没?你离再远点,三尺不够,三十尺。”冬夏把矛头转向黎清。 黎清静立片刻,往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他身上的邪恶气息就顿时暴涨出好几寸的范围。 在冬夏暴跳如雷之前,黎清立刻解释:“不是有意佯装,我控制不住。” “……”冬夏闭上眼睛,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不行了,好想打死他。 妇人在旁打了个圆场:“那刚才说的办法是?” 黎清看了看妇人,又小心观察冬夏的表情,见后者只闭着眼不出声,才小声道:“肌肤相亲。” 冬夏倏地睁眼就往黎清身上抽了一下,用的是见风就长的粗柳枝。 铁青色的柳枝打在黎清手臂外侧,他动也没动,堕化的真元却像是见猎心喜的凶兽一般暴起卷了过去。 两者相击的那瞬间引发剧烈的震荡,将黎清身周一圈街道院墙直接碾成了粉尘。 冬夏:“……” 妇人好脾气地上前几步对着在院墙里头瑟瑟发抖的邻居赔礼道歉。 黎清:“……”他识趣地道,“我来修。” “有本事你把闯入魔域的一路都给修了?”冬夏冷笑着问。 自知理亏的黎清侧脸用真元把齑粉强行捏回原来的样子放回去,但堕化的真元用得不太顺手,心魔又短暂脱离控制,原本平整的院墙被他捏得麻麻赖赖。 冬夏偏头对妇人抱怨:“他这就是设计好了来诓我的。” 妇人看看黎清,又回头安慰冬夏:“和将死之人就不必计较了。” 这话正中冬夏入怀,她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下。 如果她现在动手杀了黎清,别说冬城,周围不知道多少城镇要遭殃,说不定半个魔域都得崩塌。 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合算。 这种事情,得放到仙域去干,损人又利己,那就再好不过了。 “再说,这里……”妇人回头看了看偌大的洞府,她隐晦地提醒冬夏,“有好几百人呢。” 都是冬夏亲手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多死一个她都不乐意。 冬夏轻轻地啧了一声,歪头盯着努力砌墙的黎清看了会儿,回头问妇人:“你怎么知道是他?” 妇人微微一笑:“我一见这位的脸便猜到了,不然您怎么会看得上呢。” 黎清的动作一滞,半面墙轰然倒塌。 “专心干活,不要偷懒。”冬夏立刻冷脸呵斥。 等黎清终于将墙和路都给勉强补上时,冬夏和妇人身边已经多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都盯着黎清看个不停。 黎清受人瞩目仰仗的时候太多了,可从没哪一次这么紧张过。 他甚至无需一一探查这些人的体质,便知道他们一定就是这些年来冬夏前前后后救出的鼎炉们,其中许多看起来选择了在此处生活一辈子,便自然而然地老去了。 成年人也就罢了,一个个顶多看看不说话;小孩子可没那么多分寸,一个个围在冬夏身边踊跃发问。 “大人大人,他看过来了!” “大人,这是谁呀?” “他?”冬夏漫不经心地揪住一个好奇地想走到黎清身边的小萝卜头,“一个嘴里没有真话的伪君子罢了。” “哇,他的名字好长啊!” “大人大人,这个人长得好漂亮哦,我要过去仔细看看他的眼睛!” 小萝卜头们俨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堕化的仙尊有多危险,仗着有冬夏在场便天不怕地不怕地想往黎清面前跑。 冬夏揪了一个两个揪不住七八个,头疼不已,只能抢在他们之前往黎清身边去。 怪异的是,当她站到黎清身旁、试探着碰了碰后者的手背时,那堕化的真元和扭曲的周身气势便立竿见影地缩了回去。 冬夏:“……”我真的觉得这厮又是来骗人的。 黎清只一眼就明白了冬夏眸底毫不掩饰的怀疑,他明了抿唇:“没有骗你,也不会再刻意骗你了。” 冬夏:“……”不刻意就能骗? 不,不对,关她屁事。 冬夏漠不关心地勾了黎清一根手指,垂眸看着跑在最前面的小女孩到了黎清脚边却毫发无伤,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一个嘴里没有真话的伪君子罢了’,”小女孩认真地重复念了冬夏的评价,“大哥哥的名字好长啊。” 黎清:“……”他的手指滚烫,皮肤底下简直在热血沸腾,但又不得不沉淀心神回答天真无邪又伤人的童言童语,“叫我黎清便可。” “这个名字简单多啦!”小女孩高兴地拍了拍手,“那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大人呀?” 冬夏冷哼:“他不喜欢。” 黎清顿了顿,乖巧改口:“……嗯,我不喜……” 他都快说完时,冬夏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黎清的嘴把最后一个字堵了回去,抬头看了眼天。 碧血丹心引发的雷电劈下来对黎清只是伤身,对她不痛不痒,对这群不堪一击的小萝卜头可等于是杀人。 “哦~~”小萝卜头们很懂地鼓起了掌来。 只有站在不远处的妇人无奈地对冬夏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又做口型:冷静,冷静。 冬夏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杀意。 可恶,还是好想现在立刻当场捅死黎清。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时间一旦改成九点,八点发出更新时甚至还觉得有点自豪! 洗个头今天去医院啦~ ☆、第 53 章 白泽越被叫到冬城的时候, 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见到黎清时,他已经开始头疼了。 “所以现在就是,您杀不了他, 他死缠烂打,是吗?”仗着冬夏在场, 白泽越胆大包天地当着黎清的面这么问了。 冬夏点头:“没错。” 白泽越:“……”黎清的心魔确实没有其他控制的办法,在他理智尚存时, 只要能拿这群鼎炉当人质,冬夏便不可能和他动手。 客观来讲,白泽越觉得这个计划倒是很不错的, 但他不敢说。 “叫你来不是问这个。”冬夏揉了揉额头,一眼也不去看黎清,就当作这么个大活人根本不在自己面前。 “既然黎清在此, ”白泽越扫了眼黎清, 被他身上压抑到极致的堕化真元所摄, 到底没敢看太久,“我也能猜到问天门突然开启护宗大阵是为何了。自从这次开启之后, 它再也没有关闭过。” 冬夏皱起了眉:“孙卓尔呢?” “龟缩不出。”白泽越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黎清, 猜测对方究竟知不知道孙卓尔做了什么事。 白泽越话音刚落, 一道微弱的真元疾电般飞向黎清,被他抬手接住。 冬夏余光扫到,托腮嘲讽地问:“有人找?” 黎清看了看她, 翻转手腕将这道传讯直接放了出来,让室内的冬夏和白泽越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今你深陷心魔,妖女死而复生,正是仙域将迎大敌、生死存亡之时,问天门已是千夫所指, 为师不能令仙域在战前便陷入混乱。”孙卓尔的声音传了出来,“等两域战罢、尘埃落定,为师自然会将一切做过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冬夏听到这里,已经对孙卓尔道貌岸然的话语发出一声冷笑。 “……此外,听闻你在魔域,若是寻得机会,当为仙域除去妖女,如此仙域方有获胜之机。”孙卓尔幽幽叹息,“黎清,仙域存亡如今都系于你手,切记,切记。” 黎清手中的光逐渐淡去。 白泽越看看冬夏,又看看黎清,轻咳了一声起身道:“我先出去。” 说完,白泽越简直是脚底抹油地溜了,生怕冬夏叫住他。 “等等。”冬夏果然喊了。 白泽越不得不在门边停住脚步,恭敬地回头询问:“何事?” “合欢宗宗主的传讯玉佩,你有吧?”冬夏勾了勾手指。 白泽越飞快交出玉佩,夺门而出,顺便把门附近一群玩耍的小萝卜头轰走。 室内,冬夏转动着玉佩,玩味地看了一眼黎清:“你和孙卓尔对质?他承诺你会考虑自白罪行?” 黎清点了点头。 他垂眼看着自己指尖,仿佛还沉浸在刚才孙卓尔那通传讯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觉得意外?”冬夏含着恶意问他。 黎清沉默半晌才收起五指,他摇了摇头:“……不。只是我终究心存幻想。” 无论如何,孙卓尔是黎清多年的师父。 投桃报李,黎清给了孙卓尔选择的机会,寄希望于他能洗心革面、诚心向善。 可但凡黎清真能肯定孙卓尔的选择,又怎会立刻将一切都告知岳浮屠。 “他让你杀我,”冬夏又漫不经心地说,“也并非为了什么仙域安危,不过怕我去杀他罢了。” “我不会杀你。”黎清只道,“要死,也是我比你先死。” “这倒是。”冬夏一哂,“你也活不了几日。” 黎清此刻简直可以说是一生最强的时候。心魔像是燃烧他的生命那般强盛,冬夏只从先前的一击中揣摩,便知道自己和他即便真的交战,胜率也不高。 不如就让他自生自灭,总归也就十几天。 “你要入问天门,就必须绕开大阵,”黎清转移了话题,“此阵所剩余的灵气,大约还可以支撑运转二十年。” 冬夏捏着传讯玉佩的手一顿:“二十年?” 黎清这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到底给它充了多少灵气?! 黎清他惭愧地撇开视线,“我每与你见过面、觉得心魔快要失控时,便去阵眼内宣泄。” 冬夏凉凉地问他:“怎么,还是我的错?” 黎清:“……”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又强行将它们都拢了回去,试探地提出建议,“我教你破阵?” 冬夏想也不想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教我怎么屠了问天门?” 天下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你只是去擒一人。”黎清摇摇头,“其余长老弟子,我来拦下。” 冬夏似笑非笑地改了说法:“你教我怎么杀你师父?” 黎清一时没回答。 “你总不会觉得我只是去找孙卓尔逼问一番,还会留他一条性命吧?”冬夏扬眉,“黎清,你的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沌?” “他违了我的道。” 冬夏哼笑:“也是,大义灭亲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连将我当禁-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早背了你自己的道。” “……是你胜了我的道。”黎清顿了顿,他认真解释,“我不曾将你当禁-脔,你在问天门也认识了许多人。” 冬夏开始后悔和黎清说话了,她捡了手边盘子扔他:“闭嘴。” 黎清轻松接住果盘放到一边,当真没有再开口。 冬夏平复了会儿情绪,才心平气和地令道:“继续说阵眼。” “等我告诉你如何破阵,能不能……”黎清抿了抿嘴唇,“也向你提一个要求?” 他紧张得心脏剧烈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能撞穿胸膛扑出来。 冬夏眯起眼睛:“什么要求?” “摘下面具。”黎清脱口而出。 冬夏不久前说说她毁容,玩笑不玩笑,黎清只有亲眼见过才敢放心。 冬夏觉得这交换还算合理,况且黎清又不是没见过她长什么样。 于是她摸了摸面具,朝黎清扬了扬下巴:“说。” 黎清旋即用真元在地上刻了阵法出来,标上阵眼的位置。 所有阵法都是如此:当你不知个中奥秘时,看着便觉得抓耳挠腮不知从何入手;可一旦你知晓了原理结构,这阵在你眼前便成了任你抚摸的家犬。 冬夏起身绕着阵法看了一圈便大致明白了过来。 ——就算黎清是在糊弄她,这至少也编得很像模像样。 冬夏当然不可能就这么信了黎清。在去问天门之前,她势必要模拟重现数次阵法,亲自入阵试过、破过,才会放心。 她将阵法的每一根线条都记入脑中,才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如坐针毡的黎清。 黎清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冬夏不怀好意地勾唇一笑,向黎清走去。 到了黎清面前时,她甚至都听见了对方剧烈的心跳声,鲜活得根本和“黎清”这两个字不搭边。 她居心叵测地将黎清的手拿起搭到自己面具边缘,甜甜地道:“摘吧。” 黎清几乎是屏着呼吸将绯影一寸一寸地揭开,直到见到熟悉又陌生的冬夏出现在他面前。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意,只有嘲讽与恶意。 突如其来的酸涩撞进黎清的心口,可又致命地裹上蜜糖作为伪装,让他只能毫不犹豫地咽下自己酿的苦果。 冬夏就算曾从指缝里漏出来过一丁点喜欢,也已经全都毫不犹豫地忘了。 她将英华珠报复似的扔到了黎清面前,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曾亲手将什么宝物扼杀、让他追悔莫及。 冬夏也成功了,黎清压制了七十年的心魔,在小小一颗英华珠面前功亏一篑。 黎清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知道世间至痛是什么滋味了,可谁知道冬夏总有办法让他更痛。 “我知错了,冬夏。”黎清垂眸细细摩挲她腕上金色的阵纹,将其慢慢地解开,“……我如今满盘皆输,也只能怪我自己。” 他将一整圈牢固似胎记的阵纹都抹去,再度抬起眼时,冬夏已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被称作仙域第一美人的楚灵在这张脸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光是看她一眼,都能令人忘记自己的名字。 她用这张脸、这双眼、这对嘴唇说出再伤人的话语,听者也只能黯然原谅接受。 “是啊,你自己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扔了,”冬夏轻笑,“这还能怪谁呢,黎清?” 她按着黎清的肩膀微微俯身,贴着他的耳际吹了一口气。 “最好笑的是,你这一通昏招,本来是有用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恢复这段记忆之后,总偶尔觉得对你下不去手、心软一些。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实在碍事。” 黎清轻轻抬了一下手腕想去碰触冬夏,又克制地自己收了回去。 冬夏就离他这么近,他的心魔却像是退却的潮汐一般倒流蜷缩,安安静静、乖顺至极。 冬夏退了两寸,捏着黎清的下巴,从他纯黑的眼瞳里观察自己的倒影。 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她竟然对自己的原来面貌有些陌生起来了。 “黎清,”冬夏悄声地问,“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时候或许会亲你?” 她几乎是立刻便看见黎清脸侧的线条扯紧起来,像是被说中心底的尴尬。 玩够了的冬夏嗤笑着拍拍黎清的脸颊,无情地道:“继续想吧。” 她抽身便干脆地走了。 黎清静坐了许久,才略显颓然地低下头去长出了一口气。 绯影仍在他手中,似乎还带着冬夏身上的温度。 黎清注视这张几乎代表着冬夏一半身份、和她形影不离的面具半晌,轻吻过眼角的红色,才将其放到桌上。 归根究底是他做错,无论冬夏怎么报复嘲讽,他都只能不动声色、全盘接收地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没想到这章写了两个小时,发个红包吧今天 ☆、第 54 章 冬夏边思索着黎清刚交出的阵图边往外走, 在门边就站住了。 黎清的心魔实在不可控,她根本走不出黎清十步以外,这点也棘手得很。 “大人?”妇人端着茶水走近, 见到冬夏时怔愣片刻,才笑道, “您近日一直戴着面具,我还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呢。” 冬夏打断思绪, 含糊地唔了一声,看她手中托盘上的茶:“我不喝茶。” “这是招待客人的。”妇人含笑说。 “他算哪门子的客人?”冬夏靠着门懒洋洋地勾唇笑了一下。 “来者是客。”妇人坚持道,“再说了, 您只喝酒,这些好茶放着多浪费。” 冬夏也没再三阻止,她偏了偏头道:“不要靠他太近, 他现在很危险。” 妇人应了一声便举着托盘从冬夏身旁走过, 而冬夏则盯着门前一块空地, 脑中飞快在其上演练起孙卓尔现在的保命大阵来。 只要能破此阵,她就能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出问天门, 抓个孙卓尔势在必行。 冥冥之中冬夏有种预感, 她能从孙卓尔下手、揪出整条罪恶链, 从此一劳永逸解决绝大多数鼎炉之灾。 她这一推演就出了神。 妇人将托盘放下时,回头看了一眼冬夏的背影,意有所指地道:“我在此处生活了这么多年, 还是第一次见到仙域的客人。” 黎清颔首谢过她的茶,略显拘谨地坐在原地。 他能感知到妇人的身体相当羸弱,但凡他身上气息稍稍波动得过于凶猛些,对方便是一个血溅五步的下场。 黎清连动都不敢动。 “就算只是有修为的,之前也只有那位白大人, ”妇人和善地将杯子推到黎清面前,然后退开了几步,“但你和白大人不一样。” 拉开这几步距离之后,黎清才放松些许。 他偏首看了一眼,确认那是千金难求、能延绵福寿强身健体的灵茶,却被冬夏放在这儿给一堆没有修为的凡人随便喝。 这确实是冬夏最珍视的地方,即便失忆一无所知也最先想起的地方。 “我知道,”黎清淡淡道,“她恨我。” 妇人将托盘抱在胸前,像是看个孩子似的看着黎清笑了起来:“确实如此。” 从这位显然和冬夏关系匪浅的人口中得到确认,黎清并不沮丧,反而有种“果然”的尘埃落定之感。 他垂了垂眼,转而问另外一件事:“冬夏和你说起过她从前的事吗?” “你想问的是哪一件呢?” 黎清用视线去确认冬夏的背影,肯定她早已入神、没有危机便不会在意身旁说话声,才轻声道:“她也有和你们一样的记号。” 刚才妇人沏茶时,动作之间并未掩饰,露出了小臂上的黄蕊红花记号。 除此之外,住在这里的许多人身上也有。 但他们并不刻意遮掩。 黎清曾在即将被卖去当鼎炉的孩子身上见到过,在贩卖鼎炉的人身上也见到过。 妇人终于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你见过?” 黎清没说他是猜的。 “我们的寿命太短了。”妇人想了想,并未直接回答黎清的问题,而是另起了个头,“这里的所有人被救回来时,大人都已经是现在这般强大了。” 黎清点点头。 他成为仙尊才七十年,而冬夏的成名还比他更早。 “但我知道,大人是被她的师父从贼人手中揪出的。”妇人垂眸之间,神情露出些微的伤感,“她的师父最终也正是死在了那个人手里。这么多年,大人除了救和我们一样的人,也在寻找着仇人的身份。” 黎清沉默下来。 真相在他眼前呼之欲出。 “我只知道大人身上带着……但她从不曾让任何人看见过。”妇人叹了一口气,她垂眼轻轻用指尖摩挲着自己的记号,就像在抚摸一块平常普通的皮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从未走出来。”黎清当然明白。 但凡已经摆脱那些过往,冬夏就不会将那块记号还当成是禁忌。 她越是掩盖,便说明越是在意。 “光是你见过这件事,就让我倍感惊讶了。”妇人感慨地说,“可惜,你很快就要死了。” 黎清:“……”他诚心请教,“如果我还能活一段日子呢?” “那恐怕你要做的事情多得很了。”妇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暗示地道,“其实我曾经从大人口中听过‘黎清’这个名字。” 黎清顿时有点紧张,他快速瞥了一下冬夏的背影:“……她说我什么?” “说你很擅长酿酒。”妇人朝黎清眨了一下眼睛。 * 只要黎清不发疯不失控,冬夏才懒得管他在自己家里干了什么。 一个快死的人了,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她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推演问天门的护宗大阵,很快就照着样子模拟出了一个小型的复制品,只有一个院子大小。 将阵搭好后,便是试探闯入破阵了。 等顺利按照黎清提供的阵图找到阵眼、破坏大阵后,冬夏便干脆利落地将残阵毁去,重新第二次的推演。 每次的复制品都比上一次更大一些。 黎清在旁看着就知道冬夏并不信任他提供的阵图完全真实,也只能老实地把这份质疑全盘接受咽回肚子里,顺便在搭阵时从旁协助。 白泽越去而复返时被巨大的阵法压得吐了口血,赶紧后退两步拉开距离,难以置信地提醒冬夏:“这是魔域!” 这阵是要屠城? “冬城里的魔修都已经疏散了。”冬夏头也不抬地道。 一般这种需要上传下效的事情都是白泽越去办的,但他很肯定自己没办过。 “我赶走的。”冬夏又补充。 白泽越:“……”果然。 恐怕这会儿别说是冬城,冬城周边的几个城镇里也没剩人了。 谁敢和冬夏抢地盘?更何况黎清一路闯到这里的事情现在也不算是个秘密了。 三年多前那一战谁都不可能忘,生怕自己靠得太近就在神仙打架时灰飞烟灭,当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白泽越小心翼翼地踩在阵图的影响范围外,看看正对阵凝思的冬夏,又看看正埋头打工的黎清,决定不管这两尊大神:“我带了合欢宗的宗主来。” 冬夏终于分出一丝注意力看向白泽越身后的女人。 身形妖娆又魅惑的女魔修正表情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冬夏没戴面具,女魔修一开始还震惊于对方惊心动魄的美,可听见白泽越开口之后,她立刻亲手掐死了自己刚刚升起的一丝嫉妒之情。 仙域总有个论调觉得妖女常年戴着面具一定是因为长相见不了人,要么毁容,要么无颜。 魔域当然不可能这么说,但和仙域之间打嘴仗归打嘴仗,心里总也有点嘀咕为什么自家老大总要把真容遮起来。 合欢宗宗主现在只想自戳双眼:不是人家不好看,是太好看了才不露脸啊!! 身为魔域第一美人的合欢宗宗主往日很自得于这个名号,此刻却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不,我不配。 就连在一旁勤勤恳恳画阵的黎清都被合欢宗宗主暂时无视了。 但黎清没忽视合欢宗宗主这个称号,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了一下。 ——黎清当然知道这个女魔修,因为她的风流之名在两域都传得很广。 譬如,裙下之臣多如过江之鲫,男女不忌,就连仙域的年轻一代天之骄子也被她撬动了好几个。 美人如刀,刀刀见血。 合欢宗宗主甚至还大胆地试图诱惑黎清过一次,黎清当时觉得:不过如此。还有人能为美色沦陷? 后来……他就栽在了冬夏手里。 黎清:“……” 嗯,美人如刀,刀刀见血。 合欢宗宗主迎着冬夏的视线,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大人寻我,我便尽快赶来听您号令了。” “是有事找你,”冬夏嗯了一声,从半成品的阵中直接穿了过去,“事关情爱欲念,我想问你总是没错的。” 合欢宗宗主几乎是惊悚地看着冬夏平平常常地从阵中穿行而过,好像那能令她站在外围就浑身僵硬的阵是个摆设似的。 等冬夏到了面前时,合欢宗宗主才发现白泽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她在心中怒骂了一声,挂起勉强的笑容,顺从依附强者的身体本能朝冬夏温驯地靠近过去:“您请说。” 冬夏打了个响指布下隔音的阵法,才似笑非笑地问:“我想取心头血取不到时,你是不是说过,精血也能抵一半的作用?” 合欢宗宗主打了个寒颤,脸上笑得更加妩媚:“我只是这般推论,其实也并……” 她的话在半路便戛然而止,媚笑不自然地停滞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一股恐怖的气势直直将她锁定、按在了原地。 别说浑身肌肉,就连丹田内的魔气也被死死禁锢住,一毫一厘都挪动不了,简直和雕像死人无异。 合欢宗宗主顿时大骇,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冬夏这般大怒。 冬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回头看向自己身后,警告地喊了一声始作俑者的名字:“黎清。” 黎清正定定看着冬夏和合欢宗宗主,眼底带着些微疯狂的血色。 “她对你笑。”他阴沉地说。 黎清见过那笑容,他知道那是合欢宗宗主魅惑之术的绝招,多的是人抵挡不了。 光是这个女人想勾引冬夏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黎清便觉心魔又暴涨两分。 冬夏咋舌:“那又关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 _(:з」∠)_躺平认嘲。 ☆、第 55 章 黎清沉默了下来。 他咬住嘴唇内侧忍了一忍, 到底没能忍住,而是举步朝冬夏的方向走去。 合欢宗宗主被吓得花容失色,当场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不必黎清多说什么, 合欢宗宗主已经能察觉到对方身上那蓬勃刺骨的杀意,叫她浑身的血液和魔气都凝结成了冰块。 合欢宗宗主参与过仙魔大战, 甚至近距离见过眼前这两尊神仙打架,但两人交战时的风波只不过是像劲风擦过她的耳际, 虽然刮得脸蛋生痛,终究是有惊无险。 ——可现在,合欢宗宗主的脑中已是一片血色, 浮现当中的唯独一个“死”字。 被黎清邪佞杀气锁定的她已然明了自己的下场。 “大……大人。”合欢宗宗主结结巴巴地唤冬夏,试图从她身上找一点安全感。 普天之下真能和黎清一战的人,只有眼前这位戴着面具、生人勿近的魔域之主了。 听见合欢宗宗主向冬夏求援、甚至还躲到冬夏身后去的行为, 黎清眯了眯眼睛, 已经在脑中把对方的死法想好了。 在御虚剑真的刺到合欢宗宗主身上之前, 冬夏伸手拦住了黎清。 ——与其说拦,应该说, 冬夏将手放到了黎清的面前。 那不像是阻拦, 而是像……把手递给了她。 黎清的步伐迟疑了一下, 试探地松开御虚去握了冬夏的手。 冬夏一动不动地任他握住。 黎清抿了抿嘴唇,浑身好似要灭世的杀机立刻淡了下去。 他就像是个走丢几个时辰的小朋友似的,一言不发握紧冬夏的手立在她身侧, 安安静静不说话了。 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的合欢宗宗主:“…………” 冬夏轻轻嗤笑,用下巴对合欢宗宗主示意了一下:“明白我为什么叫你来了吗?” 合欢宗宗主恍恍惚惚地点头,整个人都有点神游天外:“知……知道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是真实的。 “那我问的问题,是不是有答案了?”冬夏又问。 合欢宗宗主打了个哆嗦, 灵活的大脑终于将冬夏的举动和她最开始的问题联系在了一起。 眼前站着的是灵界最强的二人,连只小虾米都不算的合欢宗宗主不敢大意,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才咬咬牙道:“大人,我不敢打包票,但大致有八成肯定。” “八成?”冬夏似笑非笑。 合欢宗宗主悄悄看看她,没察觉危机;又看看黎清,后者显然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 于是合欢宗宗主清了清嗓子,大胆地点了点头:“若是您不介意和他……那多半是有效的。” “行了,”冬夏抬了抬下巴,“你回去吧,近日不要再来冬城。” 合欢宗宗主顿时知道自己过了今日这生死关,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脑中轻松下来的那一刻,她的本性突然浮现出来,妖娆地笑着戏言了一句:“魔域许多姑娘暗地里其实挺想睡这位呢。” 说完的瞬间,合欢宗宗主就脸色一僵,真想当场咬了自己的舌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 ——这虽然是句大实话,但怎么能在这两人面前就说出来! 黎清的心神原本都聚集在和冬夏交握的手上,指腹用极其细微的动作摩挲她细腻微凉的手背,听到合欢宗宗主杀人诛心的这一句才回过神来。 他略带慌张地开口否定:“我对别人——” 几乎同时响起的是冬夏的声音:“是吗?我倒不觉得他和别人比起来有什么特殊之处。” 合欢宗宗主:“……” 黎清:“……” 刚要来把合欢宗宗主带走的白泽越临到门口听见这一句,也跟着:“……” 眼看着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黎清身上心魔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白泽越当机立断上前就把合欢宗宗主强行带走了。 看白泽越连句告退都没来得及说便落荒而逃,冬夏转脸将视线移回了身旁男人的脸上。 黎清也正低头看她,那双从前光风霁月、现在却带着阴鸷偏执的眼睛紧紧攥住她的视线,好像要顺着两人交汇的目光钻到她的身体里去。 “怎么?”冬夏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我这几百年里除了你还有过别人,难道是件令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在激我。 这是黎清脑中瞬间便划过的念头。 但这清晰的认知并不妨碍他的理智之弦“铮”地一声崩断。 等黎清反应过来要压制心魔时,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裂成了狰狞的蛛网。 “嘘,收敛点你的心魔。”冬夏却摁着他的手腕轻哼道,“……不过算了,你这几日本来就开始控制不住了吧。” 黎清沉默着咬住牙关,艰难地将张牙舞爪往体外挣脱的心魔用意志拉扯住。 心魔一旦爆发,哪里还有回头路? 黎清表现得再冷静,也不过是一种“回光返照”的假象。 真相已明了地铺在黎清面前,让他知道自己同什么失之交臂,又让他知道如今的冬夏对他毫无信任。 就算曾经有可能得到的东西,现在也再没有可能获取第二次了。 黎清的理智在这无可辩驳的认知中一日一日地向深渊倾斜,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着延续在冬夏身旁的最后期限。 可若心魔能这样就被克制得住,那就不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心魔了。 黎清正艰难地和心魔拉锯,立在他面前的冬夏却抬手摘了面具踮脚接近了他。 “心头血是不可能挖出来给你了,”她的尾音里带着漫不经心和调侃,“但你太不安定,麻烦死了,试试别的办法吧。” 黎清和心魔一同怔忡下来,几乎是慢镜头地看着冬夏逼近面前,嘴唇发干、胸口跳得山崩地裂。 然而冬夏在咫尺之距时微微偏开嘴唇,张嘴一口咬在了黎清脖颈上。 她咬得一点没有留情,瞬间便见了血。 黎清只是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身体,便很快放松下来。 等冬夏舔着嘴角血迹抬头朝他嘲讽又挑衅地笑了一下时,黎清呼吸一窒,伸手扣住她的后颈按向自己,以当场送命的觉悟低头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找手感中,先更两千,让我看看我欠了多少更新要补上…… ☆、第 56 章 被白泽越拽走时, 合欢宗宗主当真松了一大口气。 身为魔域中有头有脸的大宗主之一,她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 可刚刚那样的,还真是第一次。 才走出不远, 合欢宗宗主就察觉后头像是暴风压境似的低沉气势张牙舞爪地追了上来,光是那一点余威就几乎让就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白泽越的身影几乎是同时和她僵硬了一下。 好在那骇人的气势并没有停留太久, 反而很快消了下去。 合欢宗宗主赶紧快走两步到了白泽越的面前,她惊悸未定地转头往后去看, 步伐却一点也不敢放慢:“大人……没事么?” “那和你我没关系,”白泽越冷硬地回答,“他们二人过招, 你我根本插不上手。” 合欢宗宗主:“……”虽然是事实,听着也怪伤人的。 “你在里面说了什么?”白泽越又微微拧着眉问,“他这几日情绪尚算平静, 还是第一次发怒。” 合欢宗宗主在疾驰中简短地思考了一下, 她不太确定地说:“大概是觉得我想□□大人。” “姿色修为地位都低人一等, 你拿什么□□?”白泽越直白地说。 合欢宗宗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妾身也没有那个意思!呵,都说女人吃起醋来不讲道理, 其实男人吃醋才是真的没有道理可讲, 幼稚得可笑!” 白泽越:“这话你当着黎清的面再说一次?” 合欢宗宗主可耻地怂了。 光是面对冬夏她都已经两股战战, 更何况是整个魔域的死对头、头号克星黎清。 两人一路无话,等离开冬城百余里后才默契地停了下来,转头遥望那座红得像是着了火的小城。 “难道……”合欢宗宗主终于忍耐不住地问, “黎清真已是大人的囊中之物?” 白泽越没有回答,他垂脸沉思了片刻,转脸问道:“她找你是为了问什么?” 合欢宗宗主皱眉:“你可还记得曾经我说过,心头血取不着,精血许也能顶一半的作用?” “……太记得了。”转达这条建议的他还差点被冬夏迁怒。 “黎清心魔缠身, 大人大约是想压制他的心魔。”合欢宗宗主说完,带着疑惑地问,“但何必呢?就让他死了,不是反而正好除去魔域的心腹之患吗?” 白泽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合欢宗宗主打了个寒颤,温顺地闭上了嘴。 “师尊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你我只需听令即可。”白泽越又凝望了一会儿冬城,半晌才接着说道,“若是黎清真能为魔域所用,魔域一统灵界的日子便近在眼前了。” * 和魔域不同,仙域紧张得天日无色的气氛已持续了许久。 本来谁闭关也都是最少几个月起步的,黎清一时不楼面不算什么,可等到黎清的心魔气息爆发开来、席卷震动了大半个仙域之后,任是谁也不会相信黎清是在闭关了。 ——黎清仙尊堕心魔了! 这个消息虽然足够简短,但每个字却都重逾千钧。 别的不说,光是魔域可能立刻就会在妖女的领导下卷土重来、占领灵界的可能性便压得仙域众人愁思凝重。 这等气氛之下,首当其冲被推到风尖浪口的,便是本来风光无限的问天门。 问天门能这么多年来坐稳仙域第一把交椅,说实话靠的只是两个人。 先是岳浮屠,然后是黎清。 而现在,黎清已经没有了,妖女却还在。 一时间出现了不少指责问天门的声音,多是将他们隐瞒黎清心魔的事情迁怒了过去。 早退隐幕后几十年的岳浮屠不得不重出江湖、挽救问天门摇摇欲坠的声望。 他将楚灵带在了身边历练,只因为知道孙卓尔已经不能指望了。 孙卓尔本该是愤怒的,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问天门不问天门这些身外之物——毕竟,他自己的小命都快要不保了。 孙卓尔的算盘本来打得很好。 妖女确实厉害,但黎清能挡得住她,孙卓尔只要还是黎清的师父一天,就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 可突如其来的一串变故把孙卓尔给打懵了。 妖女将他打成重伤后,黎清上门直接同他对质了鼎炉之事、要他自白告罪天下。 紧接着,黎清心魔爆发离开问天门,孙卓尔又怕又喜,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又惊恐于自己失去了一道保命符。 再然后是仙域对问天门的声讨,和黎清去往魔域的消息。 孙卓尔甚至从岳浮屠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黎清走之前一定告诉了他什么!”孙卓尔暴跳如雷,“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我做过的事,说不定连楚灵那小丫头都听说了!我这问天门宗主的位置,还能坐到几时?” 传讯另一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但孙卓尔丝毫没有收到安抚,反而额头又迸出两条青筋的形状。 “我要还能指挥得动黎清,现在还用得着这么紧张?你还不明白?!黎清骗了我们所有人,那个和他结合卮契的女人就是妖女,她从来没真正死在黎清手里!否则黎清怎么心魔一爆发就直接魔域找她?黎清现在心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师父?!他眼里除了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要提防着他帮忙来杀我!” 骂骂咧咧完了这一大段后,孙卓尔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平复了片刻心情,才阴森森地开口道:“但托妖女上次没杀死我的福,我也已经找到了她的弱点。只要抓住她的软肋,不愁这个女人不向我低头谢罪。” 说到这里,孙卓尔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传讯玉佩。 “……我不能离开问天门,这件事只有交给你们去办了。”他眯着眼睛,声音中流淌着狠意,全然不像那个古板固执的问天门宗主,“别担心,需要用到的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只要找一个人当‘马车’运货就行了。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自断一臂当诱饵。” 传讯另一头的人立刻打断了他,似乎提出了激烈的反对意见。 孙卓尔冷笑起来:“这时候还想保全所有势力也未免太痴心妄想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只要躲过这一次,等我假死脱身,哪怕她是魔域之主、修为通天,也不可能找得到我们。” 和他通讯的人沉默了片刻,终究选择了同意。 孙卓尔得意地笑了笑。 “……货运去哪里?”他紧紧握住桌角,将那里的木料咔啦一声捏得粉碎,“自然是去冬城,那个妖女自己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数了一下……………………都快完结了就不要在意欠了多少更新了!! ☆、第 57 章 黎清醒来时颇有几分神清气爽, 纠缠数十载的心魔都像从他身上被抽走了一般,浑身如释重负。 然而黎清最先想到的并不是心魔不心魔,他悚然睁开眼看向自己身侧。 冬夏正背对着他安静地蜷在旁边, 被下露出一小块洁白的肩膀肌理。 黎清心跳如雷,脑中飞过无数回忆画面的同时, 手不由自主地往前探去,在冬夏的耳际后方轻轻碰了一下。 冬夏几乎是立刻就被惊动了, 她头也不回地啪一下把黎清的手给打开,开口时带了点鼻音:“走开。” 黎清被这一下打得手背一痛,他茫然地把手缩回两寸, 又不太肯定地去摸冬夏的头发。 他实在不太能肯定这究竟是梦、是幻境、还是心魔呈现给他看的假象。 黎清记得关于冬夏的一切,她身上的所有小细节,她情到浓处时的眼神, 甚至于她的发丝从指尖划过去时是什么感受。 眼前的全部都太过真实, 反倒美好得叫黎清不敢相信起来。 “啪”的声音二度响起, 冬夏不耐烦地转过了身来。 她半眯着眼居高临下看黎清:“烦不烦人?” 黎清着了魔地凝视她半晌,视线都不敢离开一瞬。 冬夏哼笑着坐起身来:“我都没困意了……起开。” 黎清下意识地将目光转移到冬夏腰侧, 那里果然隐约可见一处纹身般的印记, 是靡艳花瓣的一点边际。 他脑袋一热, 用掌心贴了上去。 ——当然还没来得及碰到,冬夏已裹着外衣起身。 黎清的手从冬夏的小腿旁错了过去,又被站起的她一脚踩住。 “老实点儿。”冬夏轻嗤着碾过黎清的腕骨, 动作不轻不重,像是个警告。 警告过后,她很快便放开黎清,从床上轻盈地跃了下去。 黎清跟着坐起,有些恍然:“心魔……” “好多了?”冬夏赤足往外走, 闻言头也不回地道,“起来布阵。” 黎清:“……” 记忆终于倒灌回他脑海之中,连同着两人是怎么从室外跌跌撞撞转移到这房里;他又是怎么不顾冬夏意愿、非要亲吻过她的印记才肯让她解放的画面都清晰再现。 还有他反反复复在冬夏耳边念“你也喜欢我”,和冬夏含糊不清却锋锐见血的回复。 “喜欢过,且也已经忘了。”她说。 就连冬夏踝上清脆的铃音,这会儿在黎清听起来也带了一丝难以抹去的别样意味。 极致的旖旎之中又带着一点不祥。 鲜血一路从四肢百骸涌到脸上,哪怕不看镜子,黎清也知道自己此时大概是个什么面红耳赤的模样。 ——因为冬夏更衣完毕回头看他时,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似的笑容。 “又不是第一次,你纯情害羞什么?”她说,“不过是让你的心魔安分点,别以为这代表什么。” 黎清冷静了两分。 但也就这么两分。 “你骗我,”他轻声说,“你没有过别人。” 冬夏挑了挑眉:“我骗你怎么?不行?你骗我的还少?” 黎清无言以对:“……行。” 他默然地盯了一会儿对镜束发的冬夏,忍不住再度开口问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还能做什么?”冬夏像是嘲讽似的反问。 黎清沉默下来:“但这不是……你原谅我的意思。” “当然不是,”冬夏轻佻地回复道,“在你对我做过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以后?怎么可能。” “……” 将黎清怼得哑口无言之后,冬夏走到桌边喝了一口水,又清了清嗓子,便率先推门离开。 黎清呆坐了两息,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冬夏刚才的声音似乎带了点平日里没有的喑哑。 他凝视了一会儿桌上水杯,脸上好不容易退却的热度又一点一点升了回来。 七十年来一日比一日加剧的心魔,此时好像从未诞生过一般寂静无声。 无论冬夏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是成功了。 哪怕冬夏下一刻令他去做伤天害理大不韪之事,黎清都觉得自己 黎清收拾好心情再更衣出去找到冬夏时,她已经立在阵图前了。 自从黎清交出阵图后,冬夏便一日不停地钻研这处阵法,力保自己能毫无障碍地冲入问天门中将孙卓尔擒获。 一开始是因为不信任黎清,后来试验过数次之后,她才肯认同这是完整的阵图。 只是要将这阵图从一个院子那么大推演到问天门九十九座剑峰的范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黎清识趣地上前帮忙布阵,肆无忌惮挥霍自己多得没地方用的真元,很快将前不久刚被冬夏摧毁、又重新构建起来的大阵填补完了一半。 冬夏仍在旁盯着阵图沉思,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难题。 “你去问天门时,我陪你一起去。”黎清忍不住提议。 冬夏看向了他。 在她拒绝之前,黎清抢先道:“你听,没有雷声。” 冬夏微微冷笑,正要开口时,一道传讯到了两人跟前,被冬夏一手捉住。 黎清认出那是白泽越的传讯法诀。 就如同黎清虽然是仙域至尊,但并不管事一样,冬夏也有自己的代行者——那就是白泽越。 白泽越在整个魔域范围内便是冬夏的代言人,魔域上下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一个人代劳的。 更何况,这个白泽越还是冬夏亲手带出来的半个徒弟。 黎清盯着冬夏指尖吞吐不定的一点青色光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他有些吃味,但这吃味又和往常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正常”了许多,至少不带着毁天灭地的阴暗恶欲。 冬夏很快听完这通传讯,她蹙起了眉,将视线投向了黎清。 黎清立刻后背一麻,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该这时候想起的画面。 “我出去一趟,”冬夏道,“你……” “我跟你去。”黎清立刻道。 “当然。”冬夏拧着眉,“你以为我会让你留在这里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相处?” 黎清:“……我不会伤害他们。” 但就算没有天降神雷,冬夏显然也是不会相信他的。 “只是你当下这么想罢了。”冬夏从鼻子里哼了声,“正好,这阵法暂做护卫之用。这里已经没有从前安全了。” 从前冬夏两个身份分明,也不用担心这处桃花源被人发现;可自从黎清追过来以后,这地方的秘密便很难再保守住。 既然是冬夏最郑重保护的地方,黎清也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思做好了防御阵法的布置。 无论是仙还是魔,都无法轻易破入阵法之中。 哪怕有人想要强行破阵,抵挡的时间也足够两人赶回救援。 两人临走时,妇人前来问候,身旁还跟着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正是妇人自己的,一点不认生地张着手臂、摇摇摆摆地朝冬夏走了过去;而另一个是生面孔,看起来怕生得要命,只敢躲在妇人身后朝冬夏露出渴望的眼神,又因为站在一旁的黎清而不敢上前。 冬夏弯腰接住险些摔倒在自己足前的一个小不点,对妇人道:“准备一下,稍后我带人回来。” 妇人愣了一下,露出明了的笑容:“我知道了。”她的视线落到黎清身上,“二位一道去吗?” “我不放心他。”冬夏说着,上前把小鬼头直接塞进了妇人怀里。 妇人抿唇笑了一下:“您不放心的是我们。” 她们就站在门口说话,而那个警戒心极强的小男孩仍然警惕地盯着黎清,大有他一动弹便立刻逃跑的架势。 门就那么一扇。 黎清:“……”不然从墙上翻过去吧。 “你磨蹭什么?”冬夏不耐地问。 黎清正要绕道走个不寻常路,冬夏却低头摸了摸那怕生的男孩脑袋,从指尖变出一点不夜花给他玩儿。 “白云宗宗主最后死在他手里。”冬夏说。 黎清动作一顿,偏回头去看那个又瘦又小的男孩。 后者也正朝他投来视线,眼中的警惕淡去不少。 黎清顿时明白了这个男孩的身份——正是冬夏从仙域营地、白云宗宗主手中救走的鼎炉,也正是那一日冬夏选择了提早摊牌的原因。 看着这个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的男孩,黎清心中轻轻叹息。 他到底是没走门,而是绕了远路。 男孩的视线像是两点刀尖冷光,直到黎清从墙头跃下之前,一直紧紧地黏在他的背上,叫他生出一丝不安愧疚来。 冬夏在冬城的桃花源里,至少安放了几百人。 而这还是生老病死之下,如今还活着的几百人。 这样庞大又黑暗的一条产业链,就堂而皇之地在灵界运转了这么多年,从未叫人戳穿过。 更甚者,这黑河的最源头一处,就是黎清尊敬了多年的师父。 和其他人一样,黎清从来没能发现过孙卓尔的不妥之处。 “去做什么?”黎清叹了口气,问道。 “白泽越说,又找到一处可能的藏匿地点。”冬夏并没有隐瞒,她面无表情地道,“若是属实,救了人就回来。” 黎清并不意外。 临到了这时候,还能让冬夏抽出心神、亲自去处理的,也只有和鼎炉相关的事情了。 “阵法再几日便能吃透,你什么时候去问天门?”他又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什么时候吃透,什么时候去。”冬夏淡淡道,“让他多活一日都是伤天害理。” 她顿了顿,反问黎清:“你要是真跟着我去,这仙域叛徒的名号就坐实了。曾经仰仗你保护的仙域众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刺向你吧?”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其实真只是用来戳黎清伤口的,可谓居心叵测。 但黎清回答得很快:“你不是去大开杀戒,我也不曾违背自己的道。” 冬夏只是去擒孙卓尔,不会浪费功夫在杀人上,自然是用最快的速度进出为好。 “但总有人要挡路的。”冬夏漫不经心地道。 “我替你开道。”黎清说。 冬夏笑了起来,她像是看穿了黎清的心思似的问:“你以为我只要不杀人、捉了孙卓尔就走,仙域便不会将这一笔记在我的头上?孙卓尔再怎么说也是问天门的宗主,我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无论如何伤的都是整个仙域的脸面。黎清,这点道理你不懂?” “……所以,还有一个能避免这次冲突的办法。” 黎清还没将办法说出口,冬夏已经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不用说,我不会采纳。” 这办法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由冬夏,而是由黎清代替,进入问天门当中将孙卓尔带出。 这便一下子将所有事情都简化了大半。 首先黎清无论如何都比冬夏适合闯阵:他仍是半仙之体,又对问天门的护宗大阵熟悉得如臂使指。 其次,黎清心魔虽然失控,在彻底沦为心魔的玩物之前,仙域众人多少总还把他当做“自己人”,那么进入问天门内会受到的阻碍便也小了很多。 这两点巨大的优势在冬夏心里都比不过一点。 这事她不放心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倒不是特别针对黎清。 黎清不行,其他人也不行。 即便万般凶险,可能又要重伤一次,冬夏也必须自己将孙卓尔老贼亲手捉出来拷问。 如果黎清临场叛变,冬夏吃不起这个亏。 黎清开口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提议会被冬夏否决,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但无论冬夏怎么说,他总是要同去的。 黎清只能尽最大的可能使冬夏那一日和问天门产生的冲突降到最低。 至于孙卓尔…… 这多日来,仙域没有任何关于孙卓尔告罪自白的消息传出,黎清便知道师父已经做出了选择。 盛名地位,孙卓尔果然放不下。 * 冬夏心中其实对白泽越此次传来的消息半信半疑。 没有别的,这条情报来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妙。 但白泽越既然将消息送到她面前,把握必然是有的,冬夏必然不能坐视不理,总要走上一趟。 就算只多救一个人,那也是好的。 抱着这个念头,冬夏花了半日便抵达白泽越说的地点。 她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在城外遥遥地转了一圈,用神识探查城内建筑,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之处。 没有隐匿的阵法,也没有过于频繁的灵气波动。 想要将城池整个地毯式排查一遍,却又实在是太费功夫了。 冬夏立在空中正思考方法时,在她身旁安安静静跟着的黎清开了口。 “我知道位置了。” 冬夏头也不转:“你接着编。” “真的。”黎清道,“我可以立即告诉你方位,你一探便可。” 听黎清说得信誓旦旦,冬夏终于回头将注意力分给他一丝:“什么地方?” 黎清垂眸看着她,并未立刻开口。 冬夏皱了下眉,干脆利落地上前揪住黎清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拉下来亲了一口:“说。” 那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很显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多点时间。 敷衍又粗暴,和前不久的完全不一样。 黎清:“……”他其实没想这么换。 但换到手也不错。 黎清将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伸手点了几个方位:“找不到异常,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异常。布置这里的人根本没有要刻意隐藏起来的意思——这几处并不是寻常人家。” 冬夏不自觉地咬着嘴唇看了一会儿,等松开时上头还带着齿印。 “他们假扮成带着孩子的几口之家,将鼎炉分散安置其中……”她很快看出门道,又轻轻啧了一声,“要花点时间了。” 一个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带着孩子的人家,一个个分辨出来自然要花许多功夫。 “你找一半,我找一半。”冬夏犹豫了会儿才给黎清分工。 黎清总是不会在这种根本的正邪之事上犯糊涂的,只是她怕黎清离开自己视线太远便失去控制。 吩咐完了半晌却没听见黎清说话,冬夏拧眉转头去看他,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正生了根似的落在她的脸上。 准备地说,落在她的嘴唇上。 冬夏:“……?”她一脚把黎清连着御虚剑从云端踢了下去,“想点有用的。” 舔了舔被自己思考时咬出的齿印后,冬夏也往城的另一端去了。 她的神识像是水一般渗入城中,将大街小巷全数覆盖,这倒是容易;可判断其中哪些孩子是被藏在普通人中的鼎炉便有点耗时间了。 但这城中藏匿鼎炉的数量比冬夏先前所想象的多了太多,她才搜寻了不到五分之一的城池,便已经救出了八个孩子。 她不得不在城外临时圈起一座简单的阵法,将先救出的孩子们安置其中,往复循环。 这过程中少不得和阻拦她的人动手,但冬夏都尽可能快速地解决了这些小喽啰。 虽然证实了白泽越的消息不假,又确实救出了不少无辜的孩子,但在这过程拖得越来越久的过程当中,冬夏心头的不安却扩散得越来越大。 黎清身上的心魔已经饮鸩止渴地压制住,就算孙卓尔想利用他做什么也不会起效; 冬城的阵法她亲自检查过,布得很完善,心怀恶意的仙修魔修都别想摸进去,那里的人很安全; 仙域缺了黎清这员大将,短时间内不会有胆子来攻打魔域; 孙卓尔在想到办法之前也不可能踏出问天门的范围一步。 万事都是安排俱全的,究竟漏了什么? 冬夏皱着眉将一名跪地求饶的魔修斩杀,抱着浑身发抖的女孩御空往城外去,脑中仍然思索着这个问题。 女孩瑟瑟发抖地抱着冬夏的脖子,小声询问:“大姐姐是谁?” 冬夏摸了摸她的背脊,柔声安慰:“是来救你的人。” 女孩眨眼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盛着的是黑漆漆的恐惧:“那……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只要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当然就可以。” 冬城里收留的也都是无家可归、或不愿回家的人,不少人则会选择回家同家人团聚。 女孩破涕为笑:“我家在仙域,大姐姐能送我回去吗?” 冬夏嗯了一声,说话间人已在了城外。 她将刚救出的女孩放到阵法范围内,扫视了一眼挤在一起、仿佛在互相取暖的孩子们。 冬夏很熟悉被虏获成鼎炉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最开始当然会有反抗和试图逃脱的行为,在这些都失败之后,很多人便会转而选择消极的抵抗——大多数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直到最后,才会变成绝望和麻木。 刚刚被救出的这些孩子,看起来大多都是刚被捉住不久的,几个男孩眼里甚至还带着仇恨与怒火。 冬夏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她蹲下身问他们:“你们被带来这城中有多久了?” “我是昨天才到的……” “我是前天……” “我……我也是昨天……” 听着怯生生的回答,冬夏的眉皱得越发紧。 时间太密集接近了。除去一个在城内呆了超过半个月的以外,其他人都是三天之内被送来的。 ……这简直就像是被刻意大量投放、制造出来的一个巢穴。 抑或说,陷阱。 冬夏安抚了孩子们,仍旧不得不再度去往城中。 就算这只是个陷阱,被拐卖的孩子仍是真实的,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更何况,在城中,她还没有察觉到危机的诞生。 如果不是危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声东击西的诱饵。 如果说是为了将她引到此处……可冬城仍旧稳如泰山。 在冬夏和黎清回冬城前,甚至就连白泽越也别想闯进桃花源里。 冬夏一时想不到思绪,救人的动作又快了两分。 直到她和黎清在城中碰了头之后,冬夏又回头用神识将整座城滚过一遍,确认没有漏网之鱼,才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去和黎清汇合。 比起冬夏这里孩子们你我之间互相帮扶的和谐,黎清那边就大相径庭了。 ——他简直快被那群孩子逼得走投无路,虽然看起来是双方僵持、黎清也面无表情,冬夏却怎么看他怎么品尝出几分手足无措。 换成别的时候,冬夏肯定要再好好调侃黎清两句,但今天她没这个心情。 “阵法万无一失,对不对?”她向黎清寻求确认。 “你看着我布的阵。”黎清道,“除非你我,想入阵都要至少一刻钟。” “但我们在这里已经耗费两个时辰了。”冬夏沉沉道。 “阵法并未被触动。”黎清说着,看了看冬夏不豫的脸色,“回去便知道了,不要担心。” 冬夏哪里听得进去。 顶尖强者总是有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都是从生死厮杀当中活下来磨炼出来的。 这直觉现在就像千根针一般地扎在冬夏背上,让她坐立难安。 “用那个方法回去吧,你的赶路方法。”冬夏下了决定。 黎清一时没想起来:“我的什么方法?” 冬夏皱着眉瞪他一眼:“我忘了的那个办法!” 黎清:“……?” 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是冬夏最开始失忆时的一个晚上,他带着她去无人岛上救鼎炉,心急如焚似地用的赶路手法。 “是你撒娇那晚……” “胡说八道!”冬夏一脚踩在了黎清脚背上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对你撒娇过?” 黎清:“……”这可太多了,虽然都是他骗去的。 而且他接收了冬夏的一段记忆,那可全都是从冬夏视角出发的记忆。 ……那晚冬夏绝对是撒娇了,还撒得得心应手。 但这话说出口肯定就不能善了,黎清识趣地咽了回去,将御虚剑放大又布置了稳固的阵法,好让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们能跟着从虚空中直接穿过。 冬夏自然也不能自己赶路了,她将孩子们一个个哄着上了御虚,才自己也跳了上去,和黎清隔开一臂之多的距离,很明显是不想搭理他的意思。 黎清:“……”他确认过阵法的牢固,小心地动用堕化真元撕开了虚空。 冬夏坐在他身后不远处,至少是将那群黎清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应对的孩子们隔了开去。 黎清操纵着御虚剑在虚空的缝隙之间跳跃穿梭,总觉得刚才的对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冬夏不是将最开始那段回忆都制成了英华珠送还给他吗? 怎么还记得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 冬夏自知失言,但眼下也没时间找补,她面色紧绷地坐在御虚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剑身上跳动着。 说不上心急如焚,但也绝对是心神不宁。 她反复思考着自己是否留下了什么漏洞,但始终也想不到那一点。 只有尽快回到冬城才能确定了。 好在黎清这招确实节约不少时间,当眼前豁然大亮时,冬夏一抬头便看见了一片红火的冬城。 她如释重负地跳下御虚,抢在黎清跟前便往桃花源掠去,神识隔着老远便察觉到防御阵法还好好地立在那里,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既然阵法没有破,便说明没有人闯进去过。 冬夏匆匆落地,没有贸然解开阵法,而是朝门外走了两处,五指成爪从一处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空气中揪出了一道藏匿的身形来。 对方显然没想到自己藏得这般好还会被发现,惊恐地瞪大眼睛和冬夏对视了一眼,在冬夏冷酷地将手指落在他丹田之前,抢先大声叫了起来:“妖女,你想让这里所有人给你陪葬吗!” 冬夏停住了动作。 她魔气所化的荆棘已经扎入了对方的腹部,只差那么半寸便能搅碎其中的元婴。 “……接着说。”冬夏冷冷道,“你人在阵外,即便自爆元婴,余威也到不了阵中,更别提伤我。” 元婴修士对许多人来说已算是高不可攀,但在冬夏看来还真不算什么。 “何……何必用得着我呢?”来人的汗水顺着额际往下流,他却连手都不敢抬一下,“我虽然进不去,但有人进得去,不是吗?” “无论仙魔哪一道的人都不可能在不破阵的情况下闯进去;更何况心怀恶意之人。”冬夏一哂,荆棘继续往对方丹田内刺穿。 这人被自己肚子里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飞快地招出了自己的底牌:“但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心怀恶念的凡人呢!” 冬夏心中猛地一沉。 阵法阵法,当然不是用来防凡人的。 千算万算,居然漏的是这一处盲点! 见冬夏动作僵住,被她擒住的人舔舔嘴唇,稍稍得意起来:“哼哼,妖女,你最好还是将我松开,否则……这里面你藏了这么多年的鼎炉们一息之间便会飞灰湮灭了!” “孙卓尔?”冬夏轻声细语地问,“他安排的这一切,是不是?” 问这话的时候,她眼睛直直看着的却是刚刚赶到的黎清。 “你不必管这是谁的主意,”这人像条毒蛇似的嘶嘶道,“只要做一个交易便好:要么,你自废修为;要么,我将埋在那凡人体内的xxx引爆,你倒是可以安然无恙,但里面这群没有修为的废物又能活下来几个?” 两人僵持半晌,冬夏慢慢地将自己的五指收了回来,甩掉了上面沾到的鲜血。 保住一命的藏匿者倒抽着冷气后退两步,咧开嘴露出笑容:“妖女,你选吧,是要你的命,还是要他们的命?” 冬夏转眼去看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呵呵……你大可以喊人来问问,今日是不是有两个送菜的凡人进去了?” 冬夏并不用问。 她一算日子便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和冬夏不同,这里住的许多人都每日需要进食,因此肉食果蔬等是必不可少的,定期有人来送货供应,为了安全,选的也都是凡人来送。 孙卓尔能想到这个漏洞,也算他厉害。 “那我何不直接杀了你呢?”冬夏淡淡地问。 即便她连一根手指也没有动,对方还是被吓退了好几步。 “——这当然也不行!轮动手,谁能比得过这城里的你和黎清两人?引子就埋在我丹田内,一旦我死了、被控制了,xxx也瞬时会被引爆!还是说,你想和xxx比比谁的速度更快?” 冬夏立在门边沉思了片刻,又抬眸去找黎清的眼睛。 黎清正不言不语地注视着她,御虚剑被他执在手中,低调的光彩在剑刃上缓缓流转。 “我可没有时间多等下去,妖女!”来人似乎终于确认自己拿捏住了冬夏的软肋,他得意地喝道,“还不快做选择?” 冬夏脑中转过无数的办法,最终竟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还是要依靠黎清的一条路。 那十成把握在冬夏心里顿时也只剩了三五成。 ……可也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冬夏将视线从黎清脸上移开,抬手扣住了自己脸上的面具,轻轻地将其从下颌边上掀了开来。 被她慢条斯理、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动作吸引的侵入者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死死盯住了从面具边缘露出半边的浅红唇瓣。 直到冬夏将面具完全掀开时,这人已经瞪大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又垂涎三尺的表情。 他甚至不自觉地往冬夏走了一步:“你……你居然是这样好姿色!” 冬夏松手将面具松开,她微微笑了一下:“孙卓尔千挑万选,却找了你这样一个好色的男人来当信使,真是太好不过了。” 侵入者从近在咫尺的美色地狱当中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地回头去看自己背后。 哪里还有黎清的身影?! 他立刻往外疾驰,边毫不犹豫地催动真元,想要引爆体内的xxx引子,边在口中大喊:“你就不怕他们都被炸成碎片吗!” 但冬夏的身形更快,她后发先至,轻飘飘地便到拦住了侵入者,五指没入他的心口将引子粗暴地拽了出来,剩余的魔气摧枯拉朽向下将他的丹田绞成废墟。 “……比起和孙卓尔对赌来,我还不如信一信黎清。”她低声道。 侵入者瞪着眼睛气绝当场,而引子几乎也是同一时刻在冬夏手中炸开。 冬夏五指一收湮灭这炸裂的动静,回身朝桃花源望去。 两息过去,那里并没有传出异响和震动声,冬夏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黎清撕破虚空入内,应该是赶上了。 她随手将手中沾着血污的碎片粉末扔开,点足跃至门前,正要往内走去,却听见接连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冬夏心中一紧,疾步循着叫声赶去,只见一群人团团将黎清围在当中。 最外围的人见冬夏赶到,连忙让开路道:“大人,您带回来的这位公子受伤吐血了!” 一人出声,众人便都注意到了冬夏的到来,很快便清理出一条通往黎清身边的通道。 冬夏抿唇弯腰探了黎清的脉,他体内刚刚抚顺下来的真元乱得像是刚吃了三场败仗,显然是受了外力震荡所致。 妇人在旁为冬夏解释:“方才黎公子突然出现将送菜的这人按住,接着不知道怎么的,这人突然体内透出金光,像是气球似的涨了起来……” “对对,然后骗子大哥哥就把我们挡住了!” “然后骗子大哥哥就吐血啦!” “大人大人,”一个孩子大着胆子去摇冬夏的手臂,“骗子大哥哥是不是为了救我们才受伤的?那大人会不会救他?” “就算是个骗子,至少他也救了我们……” “是啊是啊,骗子大哥哥看起来好可怜,都吐血了!大人救救他吧!” 冬夏被周围小萝卜头们一叠声的请求吵得脑壳疼,一手将昏迷过去的黎清提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他不死就可以了吧!他什么时候把你们都给收买了?” 小萝卜头们一个个举手踊跃回答。 “骗子大哥哥好看呀!” “我娘说了,难怪骗子大哥哥能骗到大人都生气了呢!” “什……你这个臭小子,你娘我才没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吵吵嚷嚷声中,冬夏头疼地把气息微弱的黎清提了起来往自己房间走去。 走了两步,她回头对妇人道:“带回来的人还在外面,你去接一下。” 妇人温声应了,又替冬夏把其他人都给拦住去各做各事,总算还了冬夏一点安宁。 冬夏拖着黎清回到房里,没好气地扫了一眼可怜巴巴跟在后面的御虚剑:“都活不了几日了,这还不是废物利用?治他干什么,浪费我的力气和丹药。” 御虚剑委委屈屈地绕着她打了两个转,看起来像在讨好。 冬夏一弹指将它崩出三尺远,单手把黎清往床上一扔,重新探查了他的伤势。 其实黎清伤得倒不重,放着不管他也能自己痊愈,弊端只是一点:冬夏好容易给他按下去的心魔,这会儿又张牙舞爪地想要浮上来了。 想到昨晚都做了白工,冬夏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正挑挑拣拣着能给黎清吃的丹药时,床上的人醒了过来,低低咳了两声:“我……” 冬夏瞟了黎清一眼:“再装失忆试试。” 黎清:“……”他坐起身来,把原先的话吞了回去,换成一句“我没事”。 冬夏终于挑好了丹药,往黎清嘴里一塞:“吃了——既然是因为我的失误受的伤,我总要负点责任,账要算清。” 黎清乖顺地把苦涩的丹药咽下,那药力很快化开游走在经脉之中进修复之用。 早知道冬夏是炼丹大师,但黎清还真是第一次用到她的丹药。 若不是非塞到他嘴里,他甚至想珍藏起来以后每日看看。 “阵法不试了,明日就去。”冬夏道。 黎清转头去看冬夏,果然见她的表情像是暴雪压境前的天色一般阴沉。 孙卓尔将手伸到冬夏最不能容忍的冬城来,自然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废不了冬夏,便只能承受她的怒火。 而黎清,早在这之中选好了立场。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被门外的一声“哎呀”被打断了。 ——是本来你推我搡正在门外偷听的几个小萝卜头没站稳,一个带两个、两个带四个地摔倒在了地上。 本来他们静悄悄的就不出声只偷听,黎清和冬夏都能当他们不存在,可这会儿动静这么大,冬夏再不能置之不理,她转头道:“吵什么?回去念书。” 但仙魔两域人见人怕的妖女在这桃花源里没什么威吓力,摔倒的小屁孩们一个个爬起来便嬉皮笑脸朝她跑来:“大人把骗子大哥哥救活啦!” “不死就行了吧?”冬夏抱着手臂不耐烦地道,“那你们放心了?” “我们还要看骗子大哥哥道谢呢!” “就是就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黎清:“……”这但凡换个地方,他都怕这几个出言不讳的要血溅五步。 可这群又偏偏是冬夏绝不可能伤害的人。 ……那说不定冬夏会照着他们说的做呢。 黎清想到这里,顿时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冬夏一眼,和冷笑的她撞了个正着。 “怎么,你还真想以身相许?”她似笑非笑地问。 黎清张口,一个“不想”没敢说出口去。 “哑巴了?”冬夏逼问。 黎清:“……想。”他挤出答案,又立刻为自己辩驳,“小心天雷。” 他和冬夏被劈个三两下也不要紧,旁边这一群可受不起。 冬夏深吸了口气,显然是在强忍怒气。 “哇,送入洞房!”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但这也不碍着还不知道男欢女爱是什么东西的孩子们纷纷起哄,念出他们一知半解的俗语来。 好在妇人飞快赶到,将小萝卜头们一群打包赶走,否则黎清真觉得冬夏会亲手把刚喂下去的丹药从他肚子里再抠出来。 妇人含笑打量了一眼黎清:“黎公子没事便好,方才多谢相救。” “是我份内……” “他都没事了。”冬夏不耐烦地道,“死不了,还是我昨天的功夫白费了,他又不碍事。” 妇人双手交叠,温和地转移了话题:“您刚带回来的孩子们,我已经安顿好了。” 冬夏低低嗯了一声:“我今日重新布阵,明天一早便出发去仙域。在这期间,什么人都不得出入,谁都不能相信,直到我回来为止。” 妇人愣了一下,但没有询问冬夏缘由,低头应了是,才又问:“黎公子也同大人一道去吗?” “去。”黎清抢在冬夏前面开了口,“冬夏,让我帮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能帮你,只要你信我。” 冬夏瞥了他一眼:“巧言令色。” 黎清动了动手指,到底没去握冬夏的手,他只低声道:“正如你所说,我也没有几日可活,只是废物利用罢了,你没什么可损失的。” 妇人扭头往窗外一看,意有所指地笑着道:“今儿倒没听见雷声呢。” 冬夏:“……你胳膊肘往哪儿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合一! ☆、第 58 章 孙卓尔在仙域半个领导者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 自然也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 他想拿捏住冬夏的软肋,若是不能逼她成功自废修为,至少也将人质控制到自己手中。 可惜的是, 明明步了诱饵声东击西,却还是没成功。 孙卓尔气得倒仰, 在知道自己失败之后,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准备迎接冬夏的怒火了。 而这时候的冬夏, 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孙卓尔苦思冥想许久,最终在天色微亮时,向全仙域发出了召集令。 ——一个人、一个宗门打不过, 那就只能多找人来当挡箭牌了。 然而百密一疏,孙卓尔这召集令是传到仙域所有仙修面前,自然也包括了尚未被问天门除名的黎清。 接到召集令时黎清也没遮掩, 叫身旁的冬夏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微微冷笑了一下, 没作评判。 黎清垂眸将召集令捏碎。 他也不觉得冬夏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选择退缩。 别说全仙域的人都在那儿严阵以待, 哪怕那儿堆的是全仙域、全魔域、再加上黎清一起,冬夏想去的地方也没人能拦住她的脚步。 冬夏很快将留在桃花源的强劲防御阵法布置完毕, 再把白泽越也留在附近护卫。 她本不想带黎清, 但黎清像块安安静静但又怎么都撕不掉的狗皮膏药, 冬夏既扔不掉他,又不放心他留在魔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万事小心。”白泽越将他们送至门口, 忍不住又多嘴问,“您真的不带随从吗?” “我寻私仇,带你们碍手碍脚做什么。”冬夏无情冷酷地再度拒绝了一次白泽越。 白泽越:“……”他不善地看了看一旁静立不语的黎清。 那凭什么就带这个? “我为大人备酒,”妇人则含笑道,“等您得胜回来, 便能畅快痛饮了。” 冬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御空,妇人的话语却从她背后传了过来。 ——是对黎清说的。 “大人的安危,还请您多多从旁照顾。”妇人说。 “万死不辞。”黎清郑重允诺。 若真到了只有一个人能回来的地步,黎清一定保证这个人是冬夏。 要冬夏死,除非他已经死在了前头。 冬夏头也不回地轻轻哼了一声,身影已经像是一道光练似的跃入空中远去。 黎清朝妇人微微颔首,紧随其后。 两人赶路速度很快,路上一句废话也没有交谈。 直到能远远看见问天门时,冬夏才稍稍放缓速度,冷笑了一声:“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你替我拦住旁人?” 黎清的神识从问天门一扫而过,心情也有点复杂。 那里汇聚了上百宗门、数万人,若是歼灭便也罢了,要拦住这些人、不让他们去伤害冬夏、同时又不伤及这些人的性命,就很有点难度了。 更何况黎清这会儿还不是得心应手的全盛状态。 “你只管去找他,”他沉思半晌,仍旧笃定道,“不会有人阻拦你。” 冬夏没点头也没摇头,她轻飘飘地点足立在空中,眼神凝着问天门看了一会儿,漆黑的眼瞳里仿佛映入了张牙舞爪的暗影。 然后,她又偏头看了看黎清。 黎清直觉地知道那眼神里带着半分……不,甚至半分都没有,十分微弱、但又毋庸置疑存在的动摇。 “就算没有你,”他福至心灵地说,“我也会这么做。” 就算没有冬夏,黎清也不会姑息孙卓尔的作为。 只不过手段必然大相径庭,不会像现在这般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罢了。 但后半一半的话,黎清没有说出来。 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握冬夏微凉的手,将一块玉简塞入她的手心里:“走吧。” 冬夏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玉简,不知道在这时候黎清还打什么小九九,只随意将玉简往须弥戒中一扔,便朝问天门逼近。 在逼近山门时,冬夏抬手在面前虚晃一下,魔气顷刻便凝作了那张叫人闻风丧胆的面具。 下一刻,冬夏已势如破竹地闯入了气势恢宏的问天门护宗大阵当中。 “妖女真的来了!!” “问天门弟子听令——结阵!” 几天的演练之中,冬夏早对这阵法熟悉了许多,海啸似的凝练神识强行往问天门内铺开,片刻之间便解析出灵气走向,随即不顾底下一团团的仙修们朝她打来的攻击,身形如电直追阵眼而去。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大多五光十色的招式法器根本没来得及擦到她的衣角。 就算有几道看着有些希望击中她的,也在还有三五尺的时候便被精准击落。 “那是……”底下的问天门长老又惊又骇,“仙尊……黎清!!” 黎清只侧脸扫了一眼那长老,便继续御剑去追冬夏背影。 他比冬夏更清楚阵眼在什么地方。 两人的神识交叠笼罩在此处,令黎清觉得有些怪异——就好像冬夏的手放在那里,他又悄悄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她却没有反抗一样。 将旖念按捺下去,黎清分出一丝心力去寻找孙卓尔的位置,果不其然发现他正在问天门的腹地,由大量仙域精锐护卫在正中。 站在孙卓尔一旁的,便是只提着个酒葫芦的岳浮屠。 黎清皱了皱眉。 为什么岳浮屠还立在孙卓尔身旁,呈保护的姿态? “妖女站住!”一声冷冰冰的娇斥自前方迅速接近,令冬夏疾驰的身影稍稍停滞了片刻。 面若冰霜的楚灵正拦在两人面前,横剑的姿势凛然逼人。 “不会再让你前进一步了。”楚灵森冷地说。 冬夏轻轻笑了一下。 “妙音,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留你一命。”她几乎是轻佻地说,“识点分寸,你就算再过三十年也拦不住我。” “楚灵,”黎清沉声令道,“退下。” “师兄以什么身份命令我呢?”楚灵抬起高傲的下巴,“你一个……已经叛离问天门的心魔缠身之人吗?” 这几句话的功夫多少也算是拖延,冬夏眼看着不少仙修已经在飞速接近的路上,她扬了扬眉,弹指便将全神贯注防御的楚灵像个小孩子似的击飞出去,接着毫不犹豫地从楚灵原本站的方位穿梭而过。 黎清紧随其后,多关注了一眼吐血飞远的楚灵。 看起来凄惨,也确实多半不能作战了,但以冬夏和楚灵的实力差距来说,实在是……心慈手软的一击。 就像随意地从清晨的草叶上弹落一滴露水。 昨日访问过黎清脑海的怪异感陡然又再度浮现。 黎清:“……”冬夏不是将最开始和楚灵相处的记忆都忘了?还会手下留情? 冬夏将楚灵从眼前弄走,稍稍做了个估计,确认自己已经赶了约莫三分之一到阵眼的路线。 她满不在乎地将喉头一口腥甜的血吐了出去。 大阵到底厉害,像是一只巨掌似的挤压她的浑身,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攥于掌中捏成肉沫。 冬夏虽然能抵挡得住,可被这么一直压制着太过消磨实力。 等到了阵眼,将阵法破坏停止,便不必再受这压制。 “她在去何处?”孙卓尔突然惊疑不定地问,“她不是要来杀我?怎么竟走偏了?” 岳浮屠半眯着眼睛:“看方向是往西南的奇书阁去了。” 孙卓尔沉思片刻,突然大惊失色:“那是阵眼!她识得阵眼,是要去破阵!快去拦她!!” 岳浮屠的动作一滞:“她怎么——” 后面的话被岳浮屠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 还能怎么知道的?当然是跟在后面的黎清口中说出去的。 岳浮屠心中长叹一口气,却没有举步,而是掐指打出几道传讯勒令奇书阁附近的修士赶去阻拦。 他心中颇有几分不确定。 人海战术在对上绝对的强者时,是不会起什么作用的。 岳浮屠也曾是灵界第一人,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更何况,无论冬夏还是黎清,修为都早已超过了他。 “你怎么——不亲自去,谁能拦住她?!”孙卓尔不悦又严厉地质问。 岳浮屠施施然地喝了一口酒:“不需要我的护卫了?” 孙卓尔张了张嘴,顿时哑口无言。 他自然知道岳浮屠是冬夏和黎清之下的最强者,有岳浮屠在,他保命的几率才稍微大一些。 可岳浮屠只有一个,又没有□□之术。 孙卓尔紧紧咬住后槽牙,又想了一个人选:“让叶鸣玉去!他不是已经和你交手战平过了吗?” 岳浮屠不置可否地从鼻子里挤出模棱两可的回应,显然没有传令的意思。 他可不打算让叶鸣玉这样的年轻一辈的翘楚去送死。 孙卓尔气得脸颊通红,只得自己掐指找叶鸣玉传讯。 就在孙卓尔这么做时,岳浮屠陡然觉得浑身一寒,仿佛只是被人遥遥看了一眼,便叫森冷杀机从千里外稳固锁定。 他几乎是立刻判断出这杀意是从何而来,扬手召出长剑的同时,竭尽全力地运转全身真元贯入长剑当中,双手并握住剑柄,用毕生修为挥动了如同自己半身的长剑,在孙卓尔面前自上而下划出一道令人浑身战栗的强劲弧光。 两人面前的广场被这一剑乍起的寒光劈成了两半,像是一块豆腐被从中切开。 孙卓尔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被面前骤然炸开的一股凛冽劲风拍了出去,浑身骨骼几乎都被砸成了碎片。 然后才是“叮”地一声撞击贯穿空气。 重重跌落在地时,孙卓尔脑子里都是懵的。 过了几息,他才破口大骂:“岳浮屠!你发什么疯!也被妖女蛊惑了不成吗!” 刚刚挡下一击的岳浮屠双臂都虚脱得在微微颤抖。 他抬脚将刚刚千里之外射来的木质箭矢踢到了孙卓尔面前。 孙卓尔瞪圆了眼睛看那一根和刚从树上折下的枝桠没有任何分别的箭矢,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 能从那样遥远的距离发出那惊天一击,普普通通的树枝却不炸裂,又能让岳浮屠都吃力成这样的人,只有两个选项。 孙卓尔两排牙齿打起架来,他磕磕巴巴地说:“她看见我了……” 岳浮屠瞟了孙卓尔一眼,胡乱治疗了自己为了强接刚才那一击而崩裂的双手虎口。 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外伤,体内紊乱的真元才是最棘手的。 岳浮屠凝神理顺自己的真元,觉得往常如臂使指的它们简直像是在恐惧刚才那瞬间的交接。 就连岳浮屠手中的长剑,也轻微地发出低声的呜呜剑鸣。 他握紧剑柄,往刚才杀意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这一箭,仿佛也只是冬夏随手射出的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要恢复日更!!! ☆、第 59 章 问天门再大, 冬夏想找一个孙卓尔也费不了太久的功夫。 不直奔孙卓尔所在的地方,不过是她权衡利弊,觉得先去阵眼更为划算罢了。 察觉到孙卓尔还有心思传讯发令, 冬夏轻哼一声,抬指便给他迎头来了一记冷箭。 她不担心孙卓尔会就这么死了——岳浮屠就在那旁边站着呢。 要是这一箭都挡不下来, 岳浮屠八成也是心魔缠身、实力大降了。 这一箭只要了冬夏短短半息的时间,曲起手指后, 她又慢条斯理地应付起不断往她的方向涌来的各路仙修们。 ——话虽这么说,大多人也只是有自知之明地自从远处发动攻击,没有多少人敢愣头青地直接杀到她的面前来。 冬夏早习惯这被人围攻的场景, 但今日更为新鲜的是,她听到大多的谩骂并非针对着她,而是跟在她身后只攻不守、替她挡去大半攻击的黎清身上。 有骂他“叛徒”的, 也有痛心疾首说他愧对师门的。 冬夏原以为这些人还都要把黎清“叛变”的原因归到她身上来呢。 这些仙域的人翻脸不认人的速度倒是超出了冬夏的预料。 如果不是正在争分夺秒, 冬夏还颇想回头刺一刺黎清, 问问他对于从前庇佑保护的仙域众人此刻和他反目成仇、唾骂不止这一点有什么想法。 但问天门的护宗大阵如同贪婪的猛兽一般饕餮冬夏身上力量,叫她不敢大意, 从仙修中杀出一条血路, 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阵眼。 追溯着灵气几不可见的构建路线落在阵眼上时, 冬夏心中并没有放松太多。 虽然已经练习过许多次如何破阵,但练习时用的阵法太小,和正品比起来就像是湖泊中的一滴水那么不起眼。 ——阵法的大小自然也对破阵造成了影响。 冬夏用魔气稍稍往阵眼里一探, 便预计出了自己刺穿这处阵眼所需要的时间:少说也要一炷香时间。 这一炷香时间里的围攻便也罢了,更棘手的是,阵眼之深远不能完全断绝,冬夏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它停止运转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大约是两刻钟左右。 两刻钟的时间去捉住孙卓尔再离开问天门, 总归是够了。 人都到了阵眼前,冬夏当然不可能犹豫,万千思绪在脑中转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轻轻抬起足尖,用脚掌在虚空中一踩。 下一刻,空气自她脚下现出了一条裂痕。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包围至此的仙修们愕然看着空气被冬夏硬生生地撕裂,从中传来了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和神智都卷入其中搅成虚无的吸力。 仙修顿时纷纷变色,一个个地往后飞快退却身形。 “不要上前!妖女破碎了虚空!化神以下被卷入虚空只有必死无疑!” 化神期是什么意思? 是整个灵界加起来,两只手也数得过来的顶尖大能。 一时间以冬夏为中心出现了一片空旷圆圈,只有黎清仍然面不改色地站在冬夏身旁。 冬夏用这一招花费不少力气,也是为了将仙修们逼退一炷香时间的不得已而为之。 她也知道这招奈何不了黎清,最后偏头眯眼同他对视了一下,才闭眼将大半的神识和魔气凝作一支长矛、往阵眼当中灌注而去。 如果说她从前练习着破除的阵眼像是雨后路上的小水洼,真正的问天门护宗大阵阵眼便是一口深井。 冬夏那么一瞬间甚至生出一种这阵眼没有尽头的错觉。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她飞快摒弃软弱的想法,一往无前地扎入了阵眼的结处。 …… 一路疾驰的冬夏突然站住不动,她身边张牙舞爪、不断扩散的扭曲裂缝让仙域众人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看着站在冬夏身旁、却无动于衷的黎清,有好斗之士忍不住吼了起来。 “仙尊,眼前就是斩杀妖女最好的机会了,还不出手吗!” “是啊,妖女此时停下,一定是精力分散到了别处,仙尊此时出手,便能为仙域除去一大祸害!” “只要能杀了仙域的心腹大患,就算仙尊您已经入魔,仙域也不会排斥您……” “黎清仙尊,快动手吧!” “动手啊!” 大大小小的吵嚷催促声传入了黎清的耳中,它们各有各的激越,却没让黎清的心弦产生丝毫动摇。 心魔也悄悄冒出头来混入这些声音当中,它嘶嘶地问黎清:“你觉得你还能活几天?还能再看她多少日?” “到不能再看的那日为止。”黎清淡淡道。 黎清仍然在想冬夏破阵之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繁杂意味。 冬夏其实根本不必亲自来破阵,她若是和黎清兵分两路,能节省许多时间。 黎清能想到这,冬夏自然也能想到。 但冬夏只字不提,黎清也不会主动提议。 原因太简单了,冬夏不信他。 可这便衍生出了又一个问题。 几乎是以护法的身份站在冬夏身旁的黎清陷入了沉思当中。 冬夏莫非果然是…… 直到黎清察觉一丝明显的敌意从人群中毫不掩饰地直直刺穿到自己身上时,才打断思绪抬起了头。 叶鸣玉正从仙修之中缓缓步出,他穿着一身和药王谷谷主身份很不相符的青色劲装,脸上也没有平日温文尔雅的笑意。 那敌意直直戳在黎清身上,简直像是一柄要吞噬他血肉的神兵利器。 “叶谷主来了!” “叶谷主是化神期!必定不怕这妖女弄出来的裂缝!” 仙修们沸腾起来。 叶鸣玉走到人群的最前方,而后又走了三步才停下。 黎清静静看着叶鸣玉……或者说,廿三。 知道叶鸣玉体内藏着另一个人格的人不多,黎清偏巧算其中一个。 不仅如此,他更知道廿三和冬夏的关系匪浅,廿三信任冬夏,而冬夏甚至有强制将叶鸣玉和廿三人格对换的办法。 若不是这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线的行为,黎清早许多年或许已经对廿三出手了。 “叶谷主小心,黎清仙尊的修为毕竟还在!” “大家一起上,总能找到空隙打断妖女的施法!” 听着群情激昂,黎清神情淡淡地抬手握住了御虚剑,只轻轻一声清越的剑鸣便顷刻间让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原先还嚷嚷着一起上的那人咽了口口水,悄悄往人群里退了回去。 原因无他,不执剑时的黎清只是叫他们心底暗暗忌惮害怕,可当剑被他握入手中时,那锋锐得仿佛能将天地撕开的凛然剑气便骤然炸开,像是天灾般将众人覆盖压制其中不能动弹。 叶鸣玉比其他人好上一些,但面色里也透了几分苍白之色出来。 “叶、叶谷主,”有人艰难地道,“仙域今日恐怕只能靠你和岳浮屠长老了……” 叶鸣玉头也不回,他轻轻将指尖捏在一起,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不远处静立的冬夏身上。 黎清握住剑后不过短短三五个呼吸,冬夏睁开了眼睛。 叶鸣玉听见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同一刻,原本覆盖在整个问天门上方浅银色的阵纹渐渐在空气中淡去。 这变化很快引起众人注意,其中问天门的弟子立刻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惊呼:“妖女破了护宗大阵!她再不受压制了!!” 冬夏破阵花费不少心神,睁开眼后不得不短暂调息了一番,回过神来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惊呼。 她往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对上站在人群之前的叶鸣玉。 “叶鸣玉”朝她微微颔首,仍旧有办法将那张本来翩翩公子的脸变成冰块脸:“去吧。” 冬夏微微咋舌,却没回绝他的好意:“小心。” 两人极为短暂的对话后,冬夏用神识远远锁定孙卓尔的位置,满怀恶意地将杀机毫无保留地倾泻传达了过去。 ——这就来杀你。 即便隔着十几座剑峰的距离,冬夏也能清晰地看见孙卓尔被吓得面色发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狼狈模样。 两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冬夏最好的打算是当场从孙卓尔口中问出情报、将其当场斩杀,再事了拂衣去;若是孙卓尔嘴真的够硬,便将他掳走,以后总有机会拷问出她想要的情报来。 所以两刻钟未必够用,更何况还是被整个仙域围攻的两刻钟。 思及此,冬夏稍一点足便消失在了原地。 黎清紧随其后,叶鸣玉却留在了原地,他抬手狠厉地击落了几名下意识去追冬夏的仙修。 “叶谷主?!你也叛变仙域了吗!” 叶鸣玉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阻挡众人追击的路上:“叶谷主?我的名字叫廿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8 23:42:16~2020-07-21 05: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子言寺、蓝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0 章 冬夏以前从来没认真思考过仙域一共有多少人的问题, 但今日她终于觉得仙域人口实在有点太多了。 他们简直像是烦人的蚂蚁一般前赴后继,虽然真敢冲到她面前来的人不过凡几,远处不曾停下的试探攻击却始终烦人得很。 要不是冬夏今日时间不宽裕, 每每想要出手时一回头又看见黎清的身影,她早就放手大开杀戒了。 冬夏轻轻啐了一口, 强行从一群问天门弟子的剑阵中闯过去的同时,估摸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虽然被大阵消磨不少,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挑一个岳浮屠仍然是绰绰有余。 要是丹药再多点儿就好了。 可惜她身上好使的圣品丹药,早在三年多前那一战时炸得灰飞烟灭, 恢复记忆之后也没能攒起来多少。 ……还被黎清给浪费了一颗。 冬夏嘁了一声,在须弥戒里扫了一圈自己的储存,随意地捡了几颗丹药要往嘴里扔时, 突然看见钱多多的传讯玉佩正在一闪一闪地发光, 不由得挑眉将神识探了过去。 传讯玉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随她的指引钻了出来, 从其内传出了钱多多的声音:“等一等!我来送东西!” “没空。”冬夏回绝了小姑娘的好意。 钱多多却很坚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再给我五……不, 四息, 我这就到了!” 冬夏想了想钱多多上次在五羊岭给她的极品丹药, 还真停了下来。 她只是不想接受来自黎清的帮助而已。 停下脚步的冬夏顿时成了更加明显的靶子,她随手挡开朝着自己面门砸开的一座药鼎,纤纤手背在坚硬的鼎壁上拍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叫远处药鼎的主人立刻反噬吐了口血出来。 四个呼吸的功夫后,冬夏果然在铺天盖地的敌意中找到一道没有夹杂恶念的金光,扬手便摄入了掌中。 那是个小巧的盒子,里面嵌着四枚有价无市、百年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 冬夏只看一眼便将丹药都辨认出来,就连身家地位如她, 都忍不住轻轻咋舌:小丫头是真的有钱大方。 金贵的丹药自然也非常好用,冬夏一股脑全含进嘴里便把也价值不菲的盒子扔了,再度赶向孙卓尔和岳浮屠的身形顿时又加快了几分。 黎清接住被冬夏随手扔掉的木盒,眼神微沉。 叶鸣玉能帮冬夏,钱多多也能帮冬夏,甚至冬夏还能对楚灵手下留情。 冬夏只是独独不想领他黎清的情罢了。 黎清闭了闭眼,将被心魔劣化的恶念压了下去,又将带着钱多多印记的木盒毁尸灭迹。 “事到如今,不照着我的方法做,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让冬夏回心转意?”心魔阴恻恻地问。 “只要活得够久,总有办法。” “活得够久?”心魔发出怪笑的声音,“过不了我这一关,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几日?” 黎清不再搭理心魔,他将视线远远地落在了冬夏的背影上。 她距离岳浮屠和孙卓尔,已经只剩区区五座剑峰。 …… 冬夏避开迎面飞来的碧玉梭,还有闲心回过头去将这小东西捏在了指间。 玉是上好的玉,绿得几乎没有一丝杂志,坚硬锋利得能直接贯穿人的脑壳。 而且这法器的主人,冬夏也认得。 她抬眼看向前方,并不意外地又见一位熟人:“殷浮光。” 殷浮光的回应却是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看着冬夏身后不远处的黎清道:“我猜到了……但也猜错了。” 冬夏歪了歪头,没听懂殷浮光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从前便认出我了吗?” “是,也不是,”殷浮光尴尬地道,“我以为你是你的……”替身。 周围耳目众多,殷浮光没敢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 冬夏也不纠缠,她把玩了一下碧玉梭,含笑问殷浮光:“你代表殷家来拦我?化神都不到的你配吗?” 殷浮光顿时有点受伤,他没有去夺冬夏收缴的碧玉梭,而是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这谁知道呢?能拦你一两刻,就已经是种壮举了。” 他说罢,竟然抢先向冬夏攻了过去。 冬夏随手将碧玉梭一扔,还算手下留情,但也两招就将殷浮光体内大穴击破两处要点,顷刻间便将有为青年的浑身真元运转周天给废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便扬长而去。 殷浮光破破烂烂地瘫在他的飞行法器上,连着吐了好几口血。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拼了。 整个仙域、乃至灵界,能当冬夏对手的人,只有一个。 那人从前站在冬夏的对立面,现在却只一声不吭、像只认主忠犬似的跟在她的背后。 黎清云淡风轻地从殷浮光身旁和他擦肩而过,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他。 光看他孤高请绝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人早已心魔爆发、脑中全是扭曲的恶念呢? “我是管不了了……”殷浮光翻了个身躺在法器上,将自己最后的神识和真元都遥遥灌入了碧玉梭当中。 这举动叫他立刻又吐了口血,溅得胸前到处都是,看起来简直整个人大限将至。 冬夏没走多远便注意到殷浮光的碧玉梭仍然上下浮动着像只小船一般停留在自己身边,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碧玉梭上并无敌意,冬夏也不好发作,任由它像是个挂饰似的飘在自己身旁,抵达了岳浮屠和孙卓尔面前。 岳浮屠皱着眉张嘴似乎要说话,但冬夏没有给他任何说废话的机会,并指便是一条毒藤照他脸抽了过去。 ——冬夏根本没想越过岳浮屠去擒孙卓尔,她本就打算处理好了岳浮屠再去料理后者。 岳浮屠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便不得不执剑去应付冬夏这一击,两人交锋前迸开的气劲将孙卓尔掀得倒飞出去,后者立刻借势屁滚尿流、毫无形象地往后跑去。 他落跑时仍要不死心地对着黎清大喊:“纵然心魔附身又如何,黎清,你忘了自己是在问天门长大的弟子了吗!除魔卫道乃是你的责任!” “问天门不如先除了你这个邪魔外道吧。”冬夏闻言轻笑着说,“能叫你这样满手都是鲜血怨灵的人当了第一宗门掌权人这么多年,仙域这么多人也真是瞎了眼。” 岳浮屠的神色顿时一凛。 他没想到冬夏也知道此事,下意识往黎清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黎清告诉她的?不,她早在那之前便闯入问天门意图劫走孙卓尔,也就是说…… “看黎清?你胆子可真大,”冬夏道,“和我过招都敢轻敌。” 岳浮屠后脑一阵悚然发麻,毫不犹豫地撤招点足后退,整个人像是飞叶一般向后掠出五六尺的距离。 但这也没能避开冬夏的植物。 岳浮屠无视胸前火辣辣的疼痛,他紧盯着冬夏的脸,得出一个结论:“你是为此而来。” “是啊,”冬夏扯开微笑,她偏头往躲在广场雕像后的孙卓尔看了一眼,“我为了让你们问天门身败名裂而来。” “门内有人做了错事,定会秉公办理,”岳浮屠顿了顿,不抱希望地试图将冬夏劝退,“但这是问天门内务。” “从他杀了我师父的那一刻起,这就不是你们问天门的内务了。”冬夏嘲讽地道,“更何况,他还派人入魔域,想拿捏我的软肋威胁我自废修为?” 岳浮屠没料到这一出,他愕然地回头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孙卓尔,又去看黎清。 黎清微微点了点头。 岳浮屠神色严肃地抿紧了嘴唇,半晌才一甩手腕道:“我不可能将宗主交予魔域来处理,今日便战出个对错来。” 冬夏轻嘲:“对错?我从来不需要别人左右我的对错。” 她轻轻扬起素白手腕,如同触手一般的粗壮藤蔓便自背后涌出,迅猛地朝岳浮屠攻去,空气中只留下了残影。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冬夏落空的几下攻击,都砸在了孙卓尔的附近,将他吓得抖个不停。 “黎清!!”孙卓尔抱着半截刚才被岳浮屠斩成两半的雕像厉声催促,“一步错、步步错,你难道还想错得更离谱吗?!若等这妖女杀了为师,你却在旁隔岸观火无动于衷,天下人以后会如何看你?!” “弟子从不在意他人看法,”黎清顿了顿,淡淡问,“我离开前曾说过,若师父愿自白告罪于天下人,我便念旧情不做绝。” 孙卓尔咬咬牙:“我……我没什么可告罪的,妖女的污蔑你竟也听信,当真是受蛊惑不轻!” 打断孙卓尔的是冬夏的一声冷笑。 几乎同时响起的是一记巨响,和某人像一颗流星狠狠砸入广场内的身影。 孙卓尔对着黎清时尚能耀武扬威,那是仗着自己师父的身份;对上冬夏时哪还有半分底气? 他难以置信、哆哆嗦嗦地看向广场中央百丈大小的巨坑,岳浮屠被他自己的剑当胸钉在了巨坑最深处、最中心的位置,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近乎断绝。 “你……你杀了我师兄!你以为今日还能大摇大摆地从问天门安然无恙地离开吗?”孙卓尔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大,“黎清,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妖女杀了你师伯!?” “你还有时间管岳浮屠死了没有?”冬夏的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孙卓尔面前。 她仍旧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好像不曾闯入千军万马、也不曾和岳浮屠交手。 在孙卓尔惊恐的目光中,冬夏嘲弄地掐住他的脖颈:“还是先为你自己想想吧,孙卓尔。” “——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贩卖、使用鼎炉,和你合谋的人又有哪些?” ☆、第 61 章 孙卓尔怎么可能承认, 他惊惶失措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岳浮屠,觉得这条路是走不动了;再飞快转向黎清的方向,养了多年的徒弟也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他。 孙卓尔恍然间终于意识到自己无路可走。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妖女。”他结结巴巴地抵赖的同时,飞速转动大脑寻找一个绝境求生的办法。 “怎么, 上次当着我的面说的话全想当作没说过么?”冬夏冷笑,“多年来, 我不知道追杀了你的多少同伙,也不知道从你们手中救了多少孩子,可我真没想过, 堂堂问天门宗主孙卓尔,居然会是其中的一环。” 孙卓尔咬紧后槽牙:“你有什么证据?”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杀你们仙域的人,什么时候要过证据。”冬夏像是听见了笑话似的扬了扬嘴角, “我认定你有罪就够了呀。不过……如果你能将同伙的名字交代出来, 我今天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眼见回天无力, 孙卓尔只得另寻他法,他眼睛一转:“说和不说都是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话音刚落, 在冬夏身旁上下漂浮的碧玉梭大幅度地震动了一下。 黎清看了看它, 眉心微蹙。 碧玉梭上仍旧附着着殷浮光的气息,他在偷听? 冬夏也察觉碧玉梭的动静,但她只用余光扫了一下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孙卓尔身上, 微微一笑道:“魔域别的没有,折磨人的酷刑我知道很多。既然你不肯交代,我就将你带回魔域慢慢问,总有一日你会交代的。” 孙卓尔大惊,面色很是五颜六色地变化了一番之后, 居然双膝一软跪到地上,懊悔自责地朝黎清叩首下去,涕泗横流:“黎清,为师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罪孽深重,令问天门蒙羞,今日便以死谢罪,以藉慰因我而死的无辜生灵——但为师终究是仙域之人,此事不能交由魔域插手,否则问天门的颜面何存!黎清,你要三思啊!!” 冬夏的指尖动了动,将异常平静的目光落到了黎清的身上。 即便时间所剩无多,她也有点好奇黎清会做什么选择。 孙卓尔真情流露,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地磕下去,眼看着满脸都是鲜血也没停下:“为师……我孙卓尔知道错了!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东西、我不得好死!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问天门!我赚的钱,八成都花在了问天门的建设上,这是让整个问天门都受益的事情!我通过这生意暗中掌握的人脉,也是问天门如今霸主地位的支柱之一!” 他开头还有些磕磕巴巴,说到后来大约是觉得自己很有理,居然越来越流畅起来。 “还有我的修为!第一宗主的修为怎么能低!我能有如今逼近化神期的修为,不也是为了问天门长脸、站稳第一宗门的脚跟吗?!” 冬夏掏了掏耳朵。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问——!!”孙卓尔的慷慨激昂被落在面前的一道剑气打断了。 那剑气他再熟悉不过。 孙卓尔眼睁睁看着这剑气从诞生开始、迅速超越他、超越岳浮屠、直至走到如今仙域的顶端。 他恨自己的师兄是天纵之才,更恨自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徒弟超过,恨所有人提起问天门,想到的都是岳浮屠和黎清这两个名字,而不是“孙卓尔”。 “若问天门沦落到需要这般手段鼎盛的一步,还不如自仙域除名。”黎清道。 他手中刚刚耀出一道剑气的御虚剑像是附和似的微微发出剑鸣声。 “逆——”气得昏头的孙卓尔才吐出一个字,就被冬夏用植物抽了一耳光。 她没有很多时间了,因此没有和孙卓尔废话,扬手便让几根绳索似的枝条向孙卓尔窜去将他囫囵绑了起来。 本来孙卓尔就还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谁知冬夏根本不讲道理,只得在空中徒劳地蹬着脚大喊:“妖女!将我捉走,仙域定和你不死不休!你就不怕仙域大军打到你魔域老家去吗!” “大军?”冬夏摸了摸下巴,她一指旁边的黎清,满怀恶意地道,“没了黎清,你们一群乌合之众拿头跟我打?我顶着你们专克魔修的护宗大阵都能把你捉走,还怕你们打到我的地盘来和我作对?” 孙卓尔被气得面色通红,还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千言万语变成一句话:“逆徒!!” “该走了。”黎清低声提示。 冬夏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好奇地看向自己来时的路,有些奇怪。 在广场上拖延了这么久,仙域的追兵怎么一个也没出现? 冬夏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她带着被绑成茧子的孙卓尔原路返回时,迎面碰上几乎排成百米阵线的一群仙修,他们一个个表情复杂得好像刚吃坏了肚子又不得不憋住的模样,丝毫没有刚才对着她的仇恨敌视之情…… 不,仇恨敌视还是留着五六成的,只是大部分却往孙卓尔的身上去了。 “孙宗……孙卓尔,你身为问天门之主,居然在暗中贩卖鼎炉?!你可知这是滔天大罪,人人得而诛之?!”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先发一半!! ☆、第 62 章 听到这句话, 原本正要动手开路的冬夏动作一顿。 她偏头先看了看黎清,才再去看自己身旁的碧玉梭。 难怪从刚才就开始,她就察觉碧玉梭上始终带着明明暗暗的气息, 原本以为殷浮光舍不得这法器,原来还另有功效。 冬夏捉住碧玉梭, 视线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殷浮光。 风流公子朝她玩世不恭地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传音。” 冬夏微微一哂, 没有理会殷浮光,也将仙域众人群情激昂都左耳进右耳出,她提着满脸震惊、结结巴巴的孙卓尔起来, 眯着眼道:“现在才来声讨,是不是迟了点?” “……问天门会给灵界一个交代。”祝音沉声道,“不用魔域之主来主持‘公道’。” 冬夏扫了她一眼, 满不在乎地道:“主持公道?你搞错了吧。他杀了我师父——我找孙卓尔, 从来都是为了私仇。” 祝音还要再说什么, 冬夏抢先打断了她。 “岳浮屠剩了口气,你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祝音面色一变, 咬牙在眨眼间便做出了选择。她不再和冬夏理论, 而是身形连闪去往了冬夏背后几乎碎成漫天碎石的战后区域。 问天门没了黎清, 也没了孙卓尔,这时候不能再失去岳浮屠! 打发了祝音后,冬夏算了算时间, 没心情再和仙域众人废话:“人我带走了,有本事就来抢。” 她的话音甚至尚未落地,仙域之中便有人飞身而起。 那人手里抡着一对巨大的锤子,怒目瞪视着冬夏喝道:“妖女,仙域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快将孙宗主放下!” 冬夏冷漠地抬眼看对方举起锤子往自己头顶砸来, 白皙手掌轻而易举地挡住巨锤,便叫对方立刻动弹不得。 “诸位同道,随我一起上!”使锤的壮汉高声呼唤。 他这么一招呼,还真有不少人从阵营中挺身而出。 冬夏手指微微使力,魔气便像是敲碎蛋壳那般将巨锤外包裹的真元破开,进而将那珍贵材料炼成的巨锤捏出道道裂缝:“我看你不是来救孙卓尔,是来杀他灭口的。” 壮汉面色一白:“妖女胡说八道!” “我想也是,他能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两域的爪牙应该都不少,我最近才刚揪出白云宗宗主来不是?”冬夏轻嘲着将目光转向刚刚跳出来的几人,“你们也都是他的同伙吗?” “你莫要血口喷人!” “简直是妖言惑众!” “孙卓尔,你说呢?”冬夏提了提手里宛如死狗的孙卓尔,“哪几个是你的同伙?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不如现在交代几个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孙卓尔浑浑噩噩地抬头看向面前扭曲的几张面孔:“我……” “孙宗主已经被这妖女蛊惑心神了,他的话不能信!”壮汉突然大声喊道,“妖女是在拖延时间,不能让她得逞!” “不差这一句话的功夫,”殷家家主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神情严肃道,“我倒是对孙宗主要说的话很感兴趣。” “殷前辈老糊涂了吗!” “说不定是你们做贼心虚呢。”殷浮光立刻凉凉回嘴。 眼看着仙域众人自己都起了纷争,冬夏挑了挑眉。 像殷家这样差点因为鼎炉的存在而失去自己家人的,在两域之中都有不少;这些人自然都对贩卖鼎炉的组织深恶痛绝,如今隐隐站在了冬夏这一边。 换作是平时,冬夏倒还挺有兴趣看狗咬狗的场面,今日却没什么时间。 趁着仙域成了一盘散沙、谁也不信谁的时机,冬夏拎着孙卓尔便准备从他们头顶越过离开。 吵吵嚷嚷之中,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借着机会溜到了孙卓尔的身下。 孙卓尔茫然失焦的视线落到那影子上,顿了片刻才露出一丝喜悦之情来,他甚至忘乎所以地高呼出声:“快救——”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影子化作一段尖锐的刀刃从孙卓尔的眉心插了进去,直破识海。 冬夏意识到这攻击的瞬间也不迟,她皱着眉将孙卓尔扔开,另一手则飞快探出将想要逃窜的浅灰色影子捏在了两指之间。 ——因着杀气掩盖得很好、又不是冲着她来的,她居然也没有察觉到影子的接近。 冬夏心情不太好地将影子捏碎,无视了对面传来的一声惨嚎,而是矮身去查看孙卓尔的情况。 孙卓尔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妙,他眉间破了一处狰狞的伤口,看深度早就穿透了颅骨,整个人浑身的气息紊乱得像是要…… “心魔!”见多识广的殷家家主最先反应过来,“孙宗主染心魔了!” 冬夏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点指去封孙卓尔眉间疯狂往外流窜的堕化真元。 孙卓尔和黎清的意志力是云泥之别,黎清和心魔斗这么久看起来尚是个正常人,而孙卓尔的心魔才一冒头就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真被心魔掌控时,孙卓尔的躯体不过是一滩烂泥,她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冬夏心转电念,不得不强行用自己的力道去和孙卓尔的心魔对抗。 可心魔哪里是外力就能帮助压制下去的? “你们居然……对我恩将仇报!”孙卓尔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嘶嘶声,两眼闪着摄人的红光,“若不是我,你们哪有现在万人敬仰的高位坐?!” 冬夏毫不留情一巴掌将挣扎着要起身的孙卓尔:“闭嘴。” 虽说心魔能叫人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快速上升,但孙卓尔的实力再怎么暴涨……对冬夏来说也不过如此,她单手便能轻松压制。 麻烦的却是孙卓尔肉眼可见被绞成齑粉的识海。 再这样下去,他的记忆很快便会被心魔吞噬不见了。 更为糟糕的是,缠绕在孙卓尔体内的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心魔。 在触碰到一股阴寒的气息时,就连冬夏也飞快收手从孙卓尔身旁退开了半步。 无数半透明的长条影子从孙卓尔身周浮现,密密麻麻地将他裹了起来;细看时,还能从这些影子上辨认出稚嫩的五官来,那场景相当骇人。 孙卓尔原先阴森的咒骂声已经化作了痛苦的惨嚎声,好像那些影子正在凶狠地吞噬撕咬着他的血肉一般。 “那是什么?!” “那些影子还长着人脸…………不,那些是…………那是怨灵!!!是冤魂不散的怨灵!!!” 冬夏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都说坏事做尽最后都会天诛地灭,看来孙卓尔倒是真应验了这一条。 但冬夏并不开心。 要孙卓尔死,她有一百种办法,可要从孙卓尔脑中挖出情报来……他就不能死。 “冬夏,”黎清的声音在冬夏耳畔响了起来,他提醒道,“玉简。” 冬夏怔愣了下,回忆起在来问天门的路上黎清给她、又被她抛到脑后了的玉简,在须弥戒中找了一会儿才翻出来。 神识往玉简里探进去时,她才发现那竟是失传已久的搜魂之法。 顾名思义,搜魂之法胜过任何刑讯拷问,只需强行进入对方脑中寻找掠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便可,唯一的弊端也不过是对被搜魂之人产生些不可逆的伤害罢了。 ——黎清竟将这给了她?明知道她会用在谁身上的前提下? 冬夏愕然回头看了黎清一眼,没和他说话,飞快将搜魂之法印入脑中,魔气照着上述一转便探入孙卓尔一片混乱的识海,像是一只眼睛般在其中穿梭起来。 这一搜魂必然是全神贯注,黎清便站在冬夏身前,阻拦在了她和仙域众人当中。 那保护性的姿态实在是明显至极,都不用黎清开口说一个字便明明白白。 殷浮光和黎清对视了一眼,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含笑开口道:“看来……孙宗主今日召我们来此,说的都是谎话。” 问天门众人的脸上表情都难看得很。 孙卓尔说得明明白白,妖女要来杀他震慑仙域,众人为的是仙域安稳才急急赶来对敌,谁知道结果居然是这样。 “……要我说,孙宗主这也是自食恶果。”殷浮光一摊手。 “也轮不到魔域来审判!”问天门有长老愤愤不平道。 “老夫没见到妖女动手,无论是对孙宗主喊打喊杀、偷袭孙宗主、还是心魔、怨灵,都跟妖女没什么关系吧?” “殷家这是要站在魔域那一边吗!!” “我家侄女可是差点也被拐去做鼎炉,”殷浮光似笑非笑道,“站在此处的,跟我一样想亲自复仇的人恐怕不少吧?” 殷浮光说完这句话后,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死寂当中。 心怀鬼胎的不开口,新仇旧恨的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穹中划过一道银色的流光,半球形的阵法从地平线重新由虚化实、渐渐凝起纹路来。 “大阵要重启了。”问天门一名长老望着天空喃喃道。 黎清看了一眼阵眼的方向,又抿紧嘴唇低头去看仍旧紧闭双目的冬夏。 他不敢离开此刻毫无防备的冬夏,但阵法一旦重启,对冬夏必然造成伤害…… “……灵鹤宗诸宏奉。”孙卓尔突然张嘴嘶哑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一片寂静之中,仙域众人转头看向了被点名的那人。 诸宏奉强作镇定地抬高下巴:“诸位看我做什么?” “罗汉谷詹鹤……天极山席岳秀……”孙卓尔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地往外报,都是仙域之中有头有脸、名号说出去能动一方的人。 随着孙卓尔说出的名字越来越多,被点名的人脸上再也挂不住镇定的表情了,甚至有人原地窜起便像是贼似的往外逃——当然是被其他人联手拦了下来。 冬夏略带疲色地睁开眼睛时,孙卓尔已经一口气念出了三十六个名字,有仙域的,也有魔域的,但竟没有一人是无名小卒。 偌大的问天门中密密麻麻地站着数千人,但除了孙卓尔喉咙间可怖的“嗬嗬”声,竟然再没一丝响动。 乃至于当冬夏吐了两口血、将半死不活的孙卓尔提起来往山门方向走时,除了黎清之外没有一人挪动脚步。 冬夏将孙卓尔拖到问天门的山门外,才将他随手扔到地上。 她将孙卓尔背上的长剑抽出,手腕轻轻一扬反手握住剑柄,随即将这位昨日还风光不已的问天门宗主穿透丹田钉在了山门旁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后,冬夏又将刚才从孙卓尔脑中找到的三十六个名字刻在了一旁石壁上。 …… 等岳浮屠好不容易在祝音抢救下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问天门众人想了无数办法也没能靠近孙卓尔身旁,那些久久不肯散去的怨灵盘旋在他周围,像要消磨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反反复复低烧了好几天,虽然是夏天大家也要小心别着凉啊 ☆、番外(一) 被像条死狗似的钉在问天门外示众的孙卓尔仍然留着一口气, 那是冬夏临走时用魔气护住的心脉。 因此孙卓尔想死也死不了,只能被硬生生地钉在原地活生生地忍受恶灵噬骨之痛。 那光听便令人浑身汗毛倒立的惨嚎声足足在几十天后才消逝。 问天门根本没有来得及给孙卓尔收尸——他们也不敢。 那日冬夏在问天门大闹一场,其中种种都传了出去, 不知道多少家人曾经被残害过的修士、凡人等等都涌入了问天门脚下,用血红的双眼见证了孙卓尔的末路。 孙卓尔死时, 冬夏留在他身边的魔气也骤然散开。 负责看管的问天门弟子都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便捋袖子一拥而上将孙卓尔撕成了碎片。 问天门弟子压根没敢上去, 怕自己也一起被受害者家人手撕了。 而孙卓尔撑着命苟延残喘的这几十天时间里,他身旁石壁上闪着血光的名字,也随着冬夏的大肆追杀而暗下去了将近一半。 每一个名字的暗淡, 都是冬夏击杀了此人的证明。 对此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有人冷眼旁观,但至少统一的一点是:没人敢拦冬夏。 她对仙魔两域一视同仁,从这头杀到那一头, 但凡名字在那一日被孙卓尔吐出口的, 无论是已经慌不择路远遁藏身, 还是已经被自己宗门革制关押的,只要还活着, 便毫不留情地千里追凶。 三十六个人, 一个也没逃过。 将最后一个名字从心中长长的名单上抹去后, 冬夏在险恶的毒沼中长出了一口气。 杀这些人并不算太难,问题是这些知道无路可走的狂徒不择手段的抵抗、反击、躲藏等,还是给她制造了不少麻烦。 将近半年时间, 冬夏才将最后一人击杀。 那狡猾至极的魔修死之前不甘心地发出狂言:“你就算真能把我们杀光又如何?难道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打鼎炉的主意了?只要有利可图,永远会有人铤而走险!你做这一切不过是在欺骗你自己!” “那我就再杀一次。”冬夏冷淡地一剑粉碎了他的元婴。 地上的魔修瞪大着双眼断绝了气息。 冬夏长长地舒了口气,被强行压下好几个月的疲惫所攥取。 她将脚下尸体踢入毒沼之中,又慢悠悠地挑了个方向外沼泽外走去。 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冬夏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 整个人都有些空落落的。 从问天门返回之后,冬夏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冬城,让白泽越安排住在桃花源内的所有人秘密分散离开。 一来等冬夏追杀完这几十人后,余威仍能残留多年,鼎炉这生意恐怕短时间内没人敢再碰,于是这些人离开也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二来,既然孙卓尔能想到用这些人来当筹码人质,他的同党也能想到。 桃花源已成一个巨大的靶子,冬夏不得不下了将他们统统遣散的决定。 这后续都是交给白泽越去做的,冬夏忙于杀人,没有太多关注。 “半年也该都办妥了。”冬夏嘀咕着走进一家酒肆里,要了当地出名的酒饮。 她也有许久没好好坐下来休息过了,更不曾在意过这半年内两域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酒肆中人说话的声音传入冬夏耳中,她抿着酒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 “两域都被那妖女杀破了胆,这时候谁也不敢挑事儿,倒是难得的太平。” “也不过一时罢了!我看从今往后还有得是大事要发生,这仙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各位。” “怎么说?” “诸位还不知道吧?那血名帖上,可只剩一个名字还亮着!恐怕用不了多久,妖女便会将这些人都杀干净了!” “那又如何?虽然我等同妖女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唯独这件事,我觉得她做得十分叫人拍手称道!” “兄台,你却不想想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 “妖女还活着,她终究是魔域的人;可现在的仙域,哪里还有人配和妖女一论高下?若是妖女要带领魔域打过来,仙域哪里是对手哟……” “不是还有问天门的岳浮屠,和药王谷的叶鸣玉?” “叶鸣玉?药王谷如今亦正亦邪,哪儿能信他们啊!问天门一战时,叶鸣玉可还光明正大地帮了妖女呢!……至于岳浮屠,半年前就不是妖女对手,如今重伤未愈,恐怕更是不行了。” “那……说不定那位……?” “哪位?” “哎呀,仙尊黎清啊!” 说话之人虽然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冬夏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手中举杯的动作稍稍一顿。 “——这,你不知道?”被问的人震惊地反问,“仙尊黎清早已死于心魔了。那日他的气息消散于天地间,问天门亲口承认仙尊剑气已散,好在他意志过人,竟到死都没有叫心魔控制,否则若是大开杀戒,可没人能拦得住。” 接下来便是激烈的关于黎清功过的争论。 冬夏放下了酒杯。 她最后一次见到黎清是问天门一战之后。 黎清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回到冬城、看她遣散众人,最后才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 “含英咀华,十取其一。冬夏,你是不是没有全部忘记?”他问。 “我做英华珠时,原是要全塞进去的,”冬夏漫不经心地说,“但大概是不纯熟,多少漏了一点儿在脑子里,也不算什么。” 失忆最开始对黎清的信赖与喜爱确实残留了那么点儿,但冬夏太恨黎清,硬是把这点苗头给掐死埋了起来。 不想还是叫黎清给发现了。 “你要死的人了,还在意这些?”冬夏扬眉。 黎清沉默了片刻,伸手碰了碰她的面具:“若能战胜心魔,我便不必死。” 冬夏抱起手臂睨他,好笑地问:“那你是觉得我会帮你?” 黎清没有回答。 但那日当冬夏开启追杀征程时,发现黎清并没有跟上来。 冬夏在冬城外停住脚步不放心地观察了片刻,确认黎清就算和自己拉开距离也不会骤然发狂后,便无事一身轻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冬夏忙于杀人,竟一直没注意过黎清的下落,直到此刻听见他的死讯,竟更有了种尘埃落定之感。 她无声地站起身来结了账,自酒肆离开,一路走走停停,到师父的衣冠冢前祭拜过,最后竟还是回了冬城。 进入魔域时,冬夏给白泽越传讯,问他桃花源里的人都遣散得如何了。 日理万机的白泽越应了声是,随后又犹豫了下:“还有一件事……” 冬夏一听就知道是对魔域来说的麻烦事,白泽越要么拿不定注意、要么摆不平才来找她,想也不想地便把通讯给无情地掐断了,往冬城的方向赶。 即便冬城的桃花源中已经没有了人,可冬夏仍不自觉地将这当成了自己的归处。 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 入到恢复了人口流动的冬城中,冬夏随手在沿街店铺里买了一盒普普通通的白糖酥,边吃边往桃花源走。 那附近并没有什么人烟,看来魔修们也识趣地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冬夏拈着最后一块白糖酥送入口中,大喇喇地推开门跨入了空荡荡的桃花源中。 不知道是不是阵法的功效,整个院子干净得好像一直有人住在其中打扫照料似的。 菜地里的菜和萝卜看着还挺新鲜; 葡萄藤下似乎也没什么落叶; 桂树周围泥土似乎还有新翻动过的痕迹…… 冬夏:“……?”她在桂花树旁停下了脚步。 这底下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酒香。 冬夏拍了拍树干,正要让它自己把脚底下的土挖开时,地上青绿色的草叶突然窸窸窣窣地摇摆起来,尝试转移冬夏的注意力。 冬夏也确实被生长的草叶挠得低头看了看,觉得这一片又绿又软的的草地好像似曾相识。 好像是…… 微弱又遥远的记忆点被悄然触发,冬夏微微睁大眼睛,迅速转头往自己身后看去。 ——黎清果然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衣袂随风翻飞,眼里含着一点清越笑意,恍然有着七十几年前那个一心修炼的未来仙尊影子,浑身气度却柔和得像是初夏夜里的一道月光。 他身上几乎没有真元波动,从头到脚看着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如果不是冬夏对他熟悉至极,都不敢认这就是黎清。 “自废一身通天修为,心魔当然也一同消散……”立时反应过来黎清做了什么,冬夏嗤笑道,“可但凡你再次修炼,往后同样的心魔还是会再缠上来,不过饮鸩止渴罢了。” “但我想试试,”黎清心平气和地道,“这次用对的办法。” 冬夏眉毛一扬当场就要发作。 “酒可以起了。”黎清适时地指了指她脚下,“我酿的,尝尝?” “……如果不好喝。” “我立刻搬出去,从你眼前消失。”黎清从善如流。 冬夏冷哼一声,一拍身旁桂树,树根便从土壤内小心地护着酒坛顶了出来。 她一手提起酒坛,看也没看黎清一眼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