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仙宫唯一的兔子精》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全仙宫唯一的兔子精》作者:玉乔青 文案: 牧遥是妖界第一只飞升的兔子精,红眼睛,小小只,一紧张还会蹦出耳朵和尾巴。 可怕的是,听说与妖族征战万年的天族太子爷最恨妖族,一次能拧断上百只妖族的脑袋。 弱小的妖族牧遥摸了摸脖子,藏起了耳朵和尾巴。 和金鸿的初见,是在白帝生辰宴上。他是太子殿下手下不起眼的侍从,有点怂,有点没出息,喜欢人也不好意思表白,打架打不过委屈巴巴跑回来找自己,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他也很贴心,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想去哪里玩,还会夸他的耳朵和尾巴很好看。 惺惺相惜的两只小可怜在天宫抱了团。 后来,镇压万年的凶兽九婴破塔而出,天宫混乱一片。 牧遥逆着人流想要去救金鸿,却见平时那见到蛇妖都吓到钻进自己怀里的人,此刻单脚踩在九婴背上,随手把它其中一个头盖骨拧开了。 欢呼声中,他听见众仙喊金鸿‘太子殿下’。 准备和九婴殊死一搏的牧遥:??? 金鸿眨了眨眼,把九婴的脑壳往后一丢,满脸无辜,“意外,这是意外!” (牧遥)呆萌吃瓜 小仙官受 (金鸿)流氓心机 太子爷攻 阅读指南+排雷: 1·非典型小甜饼,后期有反转剧情 2·攻有部分绿茶属性 3·攻对受非典型一见钟情,小学鸡式追妻 4·前世今生1v1,世界背景半私设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牧遥,金鸿 ┃ 配角:预收《大王叫我来和亲》专栏可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爷追妻的千层套路 立意:坚守本心,追寻真我 第1章 心跳 丝竹之音婉转悠扬,穿着广袖的神女身段婀娜,轻歌曼舞间,众仙家一边饮宴一边谈笑,气氛祥和。 一双黑靴在宴席最末端停住,径自坐了下来。 “听说了吗?妖界飞升了一只兔子精。” 说话这人是天枢宫的度厄星君,陆清川。他不拘小节的从旁人桌上拿起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被丝竹声吵得头疼、躲到宴席最末端寻清净的金鸿看了一眼陆清川,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案:“知道了,垫着呢。” 陆清川挪开了桌案上的瓜果盘子,一个夺人眼球的标题赫然入目—— 《震惊!新晋司禄星君竟是妖族派遣的卧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妖界的阴谋?来一份天庭日报,带你走近司禄星君牧遥的传奇妖生!》 “哈哈,你也看到啦?我还以为你在妖界平乱没空看这些。” “文然刚塞给我的。”金鸿把瓜果盘子拖回来压住那份《天庭日报》,“听说他这两天卖了不少。” “可不?这两天他赚疯啦。”陆清川品了口酒,入口醇香清甜,十分爽口。他啧了一声,“白帝可真舍得,这等仙露琼浆摆了这么多桌,看来你和某人的事,白帝很上心啊?” 金鸿蹙了蹙眉,厌烦二字明晃晃挂在脸上:“再扫兴,我便扔你去洛泽消灾度厄。” 洛泽,六合内出了名的禁地。据闻上古时期埋了尊大魔,后尸身腐朽化为无尽沼泽,纵然是个修为颇高的神仙去了,也得落下个做数年噩梦的后遗症。 陆清川虽身为度厄星君,也着实不愿去洛泽消灾度厄,面对白帝这位说一不二的太子爷,他只好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吱呀—— 先是推门声,而后是细微的脚步声。 宴会已开始许久,此时才姗姗来迟的也不知是哪位糊涂仙人。 宴席末端离大殿门不远,金鸿微微侧首,便见一位月白长袍的年轻人立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茫然。 那张脸极白,小小的,衬的一双眼睛很大,乌溜溜圆滚滚,和杏仁似的。他的眸色和发色都比常人要淡上一些,灯火闪闪烁烁,看不真切。 而后有仙家迎了上去,连拉带拽的将人拖到了对面的桌案前面。不知那些人说了什么,众人嘻嘻哈哈给少年倒酒,一杯又一杯。 好像是在故意灌他,让他出丑。 几杯酒下肚,金鸿见那少年白瓷一般的脸肉眼可见红了起来,粉白/粉白的,煞是好看。 “天界何时来了这样俊俏的仙官,和小白兔似的。”他问。 陆清川顺着金鸿的视线瞧过去,咦了一声,而后哈哈大笑:“可不就是小白兔,他就是那个司禄星君牧遥啊!” …… 牧遥只觉得脑袋又昏又涨,眼前的人影都成双成对,再一眨眼,又成了一个人。 “我……不喝了……”他捂住自己的杯子,打了个酒嗝。 香香的,甜甜的,带着一股子草木的芬芳。 这酒入口醇香,初时几杯还觉得不像酒水十分好喝,几杯下肚,他眼前便开始天旋地转,手脚也软了,又晕又困。 他初来乍到,这些仙官们热情的有些过头,一杯一杯不停的敬他酒,劝酒词也五花八门。他勉强喝了些,醉意上头又推拖不得便只好跑路。 毕竟是白帝生辰宴,众仙家也不好做的太过分,戏弄了一番也就放他走了。 牧遥想再推门出去,却总也走不了直线,歪歪扭扭朝着对面的宴桌挪了过来。 金鸿便见那小脸绯红的少年迷迷糊糊朝着自己走来,额前碎发也有些潮气,和那双眼睛一样水润润的。 一个踉跄,又撞到了宴桌的桌角,裹着月白袍子的少年一头栽在了地上浑身酒气。他的脸恰好压着金鸿的衣摆,大概是撞疼了,轻声哼了一声,身体在地上蜷成了个团儿。 “……”金鸿扯了扯衣角,纹丝不动。 牧遥显然已经意识不清,勉强睁着眼睛看眼前的人,却只瞧见雾蒙蒙一片和一个微微晃动的身影。 那样委屈的、迷离的、湿漉漉的眼神直戳进了金鸿的心窝子里,酥酥麻麻,又带着些酸楚。 “起来。”他说,语气有些不善。 牧遥虽然醉了,脑袋却还是清醒的,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头发也蹭乱了,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软乎乎的坐在金鸿面前。 凑得近了,牧遥便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一身玄色衣裳微微敞开,外披着一件宽大的同色外袍,衣领袖摆隐隐用金线绣着繁密的纹路,他晃了晃脑袋,依然看不清。 可那张脸他看清了。 妖族大多开智较晚,也没有神族那么多夸人的词,于是牧遥脑海里左一句右一句蹦出来的全是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很好看。 要是让他再想一些别的什么词,他被酒水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还真想不出来。 金鸿被牧遥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问:“你看什么?” 离得近了,牧遥大大的杏眼睁地圆溜溜,瞳色是淡淡的金灰色,不知是不是灯火的缘故,看着还带着一点点妖异的红色。 还真就和小兔子一样。 牧遥喝多了,情绪也因酒精而放大了数倍,坐在他面前傻笑起来:“真好看。” 眉眼弯弯,和月牙似的。 金鸿突然觉得心慌,胸口也闷了,眼睛连忙从牧遥的笑颜上挪开,板着脸对陆清川道:“果然是妖界的人,不懂礼数。” 牧遥的身影被金鸿挡了大半,陆清川随意瞟了一眼,敷衍道:“那便不聊,让他躺着呗。” “嗯。”金鸿舔了舔唇瓣,伸手便要拿酒壶要为自己倒酒。 一只手比他的速度更快。 陆清川夺过酒壶,在手中晃了晃:“太子爷,您这还带着伤呢,喝酒不合适吧?” 金鸿心情莫名烦躁:“不过废了一条胳膊,养几日便好。给我!” “别啊,你要是乏了我陪你说说话,喝酒多伤身啊。”说罢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金鸿未受伤的左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好几次,终于压下了莫名的邪火,“那陪我说说话。” 陆清川沉吟片刻,道:“那说说此番在妖界又有什么新鲜事?” 天界与妖界近百年战乱不休,值得金鸿说得人和事都说差不多了。 他抬了抬眉,兴致不高道:“老妖王死了。” “就没了?”陆清川不禁失笑,“这我也知道啊。” “那没了。”金鸿一本正经道。 陆清川看了看金鸿一直未动的右臂,问:“新妖王伤的你?” 金鸿满不在乎道:“一臂而已。他被我斩去一首,怕是要修养上百年才能恢复元气了。” 天族善战却不好战,大多时候妖族不作妖,两界便相安无事上千年。此次老妖王死了,新妖王又被金鸿斩去一首,应当能换来百年平和。 二人说着话,金鸿却总是不自觉想要去看坐在一旁软乎乎的少年。他偷看了好几次,见他酒劲儿上来晃晃悠悠,却又强撑着坐好的样子,便忍不住想要去扶他。 可他为何要去扶一只兔子精? 金鸿不解,一想到此处心情更差,回过头继续同陆清川谈话。 谈着谈着,牧遥终于坐不稳要摔下去,金鸿连忙伸手将他捞了起来。 牧遥已经睡过去了,小脸红扑扑的。 他生的好看,睡着了也好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似一对欲飞的蝴蝶。 “怎么?他醉了?”陆清川问。 “嗯。”金鸿点了点头,“找人送他回去吧。” 毕竟大殿地上冰凉。 后面的话他自然没有说出来。 二人手下都有几个侍从,天相宫和天枢宫又离得不远,陆清川便让手下的一个小仙官将人送了回去。 · 筵席散,并未喝酒的太子爷拒绝了侍从的搀扶,慢悠悠走在回殿的路上。 他走的比以往慢许多,身后侍从好几次都险些超到他前面去,又只能强行让自己也放缓脚步,跟着莫名开始散步的太子爷消磨时间。 走了许久,金鸿停下了。 侍从见金鸿停下,且此地离太子爷所居白虹殿甚远,问:“太子爷,怎么了?” 金鸿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去窑神殿取几枚清心丸来。” 侍从眨了眨眼,觉得奇怪:“可是您今天没有喝酒啊?” “要你去你就去!”金鸿揉了揉眉心,“愣着做什么?” 侍从挠了挠头,转头朝着反方向去了。 待身后脚步声远了,金鸿捂住胸口,心脏跳的和快要蹦出来一样。 完了,他中妖术了。 第2章 天庭无良纸媒 一缕光透过窗,照在昏睡的牧遥脸上。 这是专属于天界的神光,乍一看和阳光一般无色,仔细观赏,便能发现其中藏着氤氲的流光,十分绚丽。 窗外也再也没有窸窣的虫鸣和麻雀胡乱扑腾的声音,只有高亢而清丽的神鸟叫声。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牧遥轻哼了一声。 头疼。 他酒量虽差,酒品却很好。天枢宫的侍从是如何将他扔床上的,他便如何躺着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到他慢慢从胀痛的脑袋里寻到了一丝清醒后,牧遥终于丧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 “唉,又没看清。”昨夜的梦里,那张常常出现的脸终于近了些,可无论他怎么靠近依旧看不清。 他揉了揉脸强迫自己坐起来,收拾完一身酒气,推开了门。 “哎哟喂!”一个小童正靠在门上睡得口水吧嗒,门一开,他猛地朝后仰摔在地上。 哐一声,小童的脑袋磕在了地上。他当即抱头大骂:“是谁啊?没看见门口有人啊?!” 再一定睛,对上了牧遥的脸。 牧遥也被这突然栽进来的小童吓了一跳,慌忙蹲下来去扶他:“抱歉!我不知道你睡在这里。” 小童仰躺着见那张白白的俊脸越来越近,愣了一会,反应过来这位脸生的仙官正是天相宫新任的司禄星君,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谄媚道:“星君!您、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早……吗?”牧遥有些不太好意思,抿了抿唇,“我昨夜喝多了,起来晚了……” “没有没有!不晚!咱天相宫啥时候有过这么勤快的星君啊……”小童小声道。 说到此处,小童又腼腆一笑,“星君,我叫池迟,池是池塘的池,迟是迟到的迟,您也可以唤我小迟,或者小池迟都行,您随意!我就是您以后的仙童啦,您有什么事情可一定要吩咐我,我都会帮您的!” 妖族开智较晚,加之牧遥读过的书不多,这池来迟去听得牧遥两条眉毛往一处拧:“什么迟?” 池迟眨了眨眼:“就是池迟啊?池是池塘的池,迟是迟到的迟,要不我再给您说一遍?我叫池迟,池是池塘的池……” “好,我明白了!” 牧遥两手用力一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叫迟迟,以后我就叫你迟迟!” 实则他并未听懂。 为避免这位聒噪的小仙童再池来迟去的念叨,牧遥踏入院中,转了一圈,问:“迟迟,我来天相宫这几日,为何都没有事情可以做?以前的司禄星君都做什么工作啊?” 池迟满脸疑惑:“不做什么啊?” “……”牧遥不解,“我是司禄星君,难道我不需要工作么?” 池迟努力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司禄星君向来都是无事可干的。” “可我听说,司禄星君掌管仙官俸禄,并且各种年节、大宴之类,都是需要司禄星君从中协调,账本能堆出几间房那么多?” 听到此处,池迟长长的哦了一声,答:“说是那么说嘛,但仙官谁缺那点俸禄,年节大宴还要和星君对接的话,你办一场我办一场,办的地方还都不在一处,得跑来跑去的对接协调。等到一整套流程走完,人家宴席都散场几日了……久而久之,大家都自己办自己的,花自己的钱啦,反正大家都不缺钱呀。” “……”牧遥沉默了,他挺缺钱的。 “那,就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吗?”他不死心,又问。 池迟思考的很用力,五官都凑到了一块儿,半晌,他终于想到了一件事:“对了星君,您可以出去串门子啊!您这不是刚来吗?到处转转,多认识几个朋友嘛!” 他不光这么提议,还直接上手,拽着牧遥将他请出了天相宫,笑容灿烂地挥了挥手:“星君慢走!一定要多认识几个人呀~加油!” 砰。 门关了。 牧遥:“……” 其实,他挺不想出门交朋友的。 在妖界的时候,他就是只少言寡语的兔子。等修成了人形,又一心向道,说的话更少了。 不敢走出自闭的牧遥就在自家天相宫门前来来回回走了无数圈。 俗话说的好,只要走得够久,瞎猫也能撞上死耗子。明明天相宫门前来往的仙官并不多,但还真让牧遥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衣裳,外披一件紫金色的袍子,走路带风,看上去极不好惹。 牧遥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 谁料那人看到他时竟停了下来,手指在空中迟疑了半刻,笑问:“你是牧遥?” 这一笑,方才那股子雷厉风行劲儿便散了,如春风,如朗月,让人看了都心生舒畅。 牧遥呆呆点头:“嗯……你是?” 那人生的仪表堂堂,笑吟吟答:“我叫陆清川,是天枢宫的度厄星君,离你的天相宫不远,就在前面。” 刚飞升的牧遥实则对天界仙官的职位并不十分了解。 听到陆清川说自己也是星君,加之住的很近,便本能觉得眼前的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在天界吃闲饭的仙官。 既然大家都是吃闲饭的仙官,陆清川又是飞升后第一个对他笑的人,牧遥心里的戒备和敏感当即少了大半,鼓起勇气打了招呼:“陆清川你好,我是牧遥,你也可以叫我牧牧,在……界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陆清川原本只是看到近日《天庭日报》上的当红小仙官,停下来打个招呼。不料眼前的小兔子竟这样郑重其事的自我介绍,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掩着嘴轻咳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牧遥不好意思说自己正在数石路消磨时间,从袖子里随意摸出一样东西,答:“刚、刚东西掉了,我在找呢。” 陆清川垂了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深邃,而后又不着声色抬眸,提议道:“不若你来天枢宫坐坐吧,我晚间约了人喝酒,现在正好无事。” 这、这就是要和他交朋友么? 牧遥有些期待,但更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自然。走吧,天枢宫就在前面。”他不等牧遥拒绝,径自带头向前走去。走了几步,见牧遥还停在原地未动,朝他招了招手,“来啊,近日我恰好去了趟凡间,收了些好茶回来,一起尝尝。” 他的笑容温和又暖心,像极了梦中一直见到的那个人。 那个一直想要靠近,却始终看不清的人。 牧遥看着他的笑楞了一秒,而后猛地晃了晃脑袋,抬脚跟了上去。 天枢宫内。 清透的茶汤自壶口流出,弧线优美的落入了面前的白瓷杯里。 陆清川将茶杯推到了牧遥面前,为他介绍:“这是一种凡间名为龙井的茶,汤色嫩绿,茶味清香,入口又十分清爽,你尝尝?” 牧遥本就不是天界的人,爱极了凡尘的花花草草和自然的味道,当即捧起了那杯茶,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入喉的清香让他仿佛回到了杳霭流玉的深山,神秘中带着清透。 “好好喝!”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我好喜欢这个味道!” 见他打心眼里喜欢,陆清川的面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去灵隐一带群山度厄时,恰好碰上了它,便采摘了好些。寻常送与旁人的,是从凡间市集上买的,今日你喝得这壶,可是我亲手炒制的哦。” 小兔子一双大眼睛闪着光,十分欢喜:“真的吗?那……我能再喝一杯吗?” 陆清川点了点头:“自然。” 二人越聊越多,从开始的聊茶,又聊到了凡间各种。牧遥虽未去过人间,脑海里却有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关于人间的场景。陆清川每说一处,他竟然也有印象,便一股脑儿同陆清川说了。 话到傍晚,天界神光渐渐隐去,而后漫天的星河挂在了天幕之上。 门外小童好像传了句话是谁来拜访了。 二人聊得正火热,还未注意是何人进来时,那位已经往天枢宫走了一半的身影猛地停住了。 金鸿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猛地一瞧:白白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偏淡色的头发乖巧的在脑后束成圆圆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刻的簪子,倒是挺精致好看的。 他不自觉盯着那个捧着茶笑得软糯的小仙官,目不转睛。 是那只兔子! 多看了几眼,心脏隐隐又有异动,他连忙扭头不再看牧遥,而后头也不回的倒了回去。 他边走边掏出昨夜侍从为他去取来的清心丸,倒了一颗在手中一口吞下。 天枢宫的小童见金鸿刚进去又退了出来,忙上前问:“太子爷您怎么了?我家星君在里面呢!” 又见他竟在服药,当场捂住了嘴,又惊又急:“您的伤是不是严重了?要不要我去窑神殿请人来给您瞧瞧?星君!星君!太子爷他——” 金鸿敷衍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小童的话:“我无事,明日再来。” 说罢健步如飞,一溜烟消失在了天枢宫内。 小童往前追了两步,可金鸿走得太快,他刚转出门,长街上哪里还寻得见太子爷的身影。 他退了回来,左看看又看看,又默默地守了回去。 “唉……太子爷真的太辛苦了,一人守天族万年无忧,若他身子垮了可怎么办啊……” · 当夜金鸿便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眠,终于起床点了灯,将昨日司命星君文然强行塞给他的那一份《天庭日报》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直接略过那个浮夸无比的标题,看向下方小字。 [牧遥是谁?牧遥是什么种类的妖精? 近来大家嘴里经常能听到牧遥这个名字,但是牧遥是谁呢? 今天我,文然,《天庭日报》创办者,就来帮助大家了解一下牧遥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牧遥,就是妖界飞升的第一只妖精,据我多方查证原型为兔,大概率颜色为白,是白兔。 那么他又是如何成为妖界第一只飞升的妖界,又来自何方,修炼了多久,有什么秘密呢? 我们走访天相宫周围仙官,大家对牧遥的评价都是不太了解。 也许大家都很惊讶,但事实就是这样。 好了,以上就是牧遥的信息和生平,希望这份《天庭日报》能够解决你的困惑~] 再往下看,没了? 竟然就没了? 说好的妖界卧底,说好的传奇妖生呢?怎就这么结束了? 太子爷一口气被提了上来又得不到解答,连夜赶往天府宫将已经昏昏欲睡的司命星君文然叫了起来。 “《天庭日报》的后续呢?”他问。 文然和陆清川约了晚上喝酒,刚刚喝完回来,正是最困的时候,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带着哭腔问:“太子爷您在说什么啊?” 金鸿举起今日被强行塞到怀里的那份《天庭日报》,在文然面前抖了抖:“司禄星君牧遥的传奇妖生呢?你就写个标题,内容在何处?” 文然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可……我就是标题党啊?太子爷,您非要知道他的经历干啥?” 金鸿脸色有些不好:“我中了妖术,要找应对之法。” 文然:??? 他虽然醉了,但也没到傻了的地步。他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将金鸿打量了一遍,小心翼翼道:“有……吗?” “有。”金鸿看了文然一眼,“你又未曾与妖族交过手,自然不知他们有多么阴险狡诈、不择手段。” 不知是不是文然的错觉,他总觉得太子爷在说那句‘未曾与妖族交过手’时,眼神有一点点无视他—— 怎么?文官就不能知道妖族事宜了吗? 虽然近日的《天庭日报》他为了敛财写的是缺德了点,但作为三界内独一份儿的活八卦,他可是熟知人、天、妖三界的各类为人所不知的秘辛呢! 不过,做仙官么,最重要的就是能屈能伸。面对白帝太子爷的话,文然讪讪一笑:“是这么个道理。那太子爷,您觉得您现在中了何种妖术?” 金鸿抿了抿唇:“反正,这《天庭日报》上未写的内容,明日傍晚以前,我要看到。” 文然:“嗯?什么内容?” 金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两个斗大的‘震惊’二字后面点了一长串:“全部。” 第3章 脑回路清奇 隔天一早,池迟欢快的声音老远便从天相宫外传了进来。 “星君星君!”他举着张请柬一路小跑回来,“司命大人邀请您去天府宫小坐呢!” 牧遥懵了一秒:“谁?” “司命星君文然大人啊!您和他同为南斗六星君,天府宫离咱的天相宫也不远呢。”池迟解释道。 “司命星君为何要邀请我?”牧遥摸了摸鼻子,“我并不认识他啊?” 池迟十分乐观道:“司命大人的人缘是天界最好的,他邀您过去,应当也是想和您交个朋友吧!” 未过多时,天府宫特意派了位小童接他过去。 司命星君的天府宫与陆清川的天枢宫恰好是反方向。出门向后一直走,便看到了天府宫的殿门。 光是从殿门开始,此处便和陆清川所居天府宫很不一样。 看得出来这位司命星君偏爱金灿灿的颜色,一踏入天府宫,各处都是流光溢彩的摆设。大殿之外还有一座小小的泉眼,泉水颜色碧蓝,衬得铺在底下的一层硕大珍珠更加白皙圆润。 牧遥没见过世面,尤其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他的眼珠子落在了那一层漂亮的珍珠上,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这得要多少钱啊? 天府宫内陈设精致奢华,牧遥一时之间看花了眼,走路也慢了些。 进门正对着一面巨大的屏风。 那屏风上画的也不是常见的山川河流花鸟虫鱼,而是一副人间繁华的夜景。绚丽的河灯流过长河,好似满天星河倒扣到了水面上。 岸边或站或立着模糊的人影,有的形单影只,有的成双成对、老幼同行。 见到屏风上绣的这幅人人间夜景,牧遥不觉被那些河灯吸引了目光,有些无礼地盯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未与司命星君打过照面。 “司禄很喜欢人间?”文然见他回过神来,并未责怪他不知礼数,而是十分自然的伸手示意了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说吧,我也算是写遍了三界生死爱恨,对其颇有研究。” 来之前池迟已经向牧遥科普过了,说司命星君掌管人间所有凡人的命簿,纵然是神仙下凡渡劫,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牧遥对其十分感兴趣,欢喜的坐下来:“司命大人可以叫我牧遥。” 文然点了点头,笑道:“那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是文然。” 见他有些拘谨,文然拎起一小坛子酒放在桌上,问:“这是西海特有的佳酿,要尝一点吗?” 因上回白帝生辰宴上喝得不省人事,牧遥着实不敢再喝,连忙摆手:“不了,我酒量不好,喝茶便是。” 文然抬手,唤小童进来送一壶茶。 牧遥接过茶杯小声道了谢,然后为自己倒了一杯。 “对了,方才你看那屏风看得出神,是想到了在人间发生的什么事吗?”文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问。 牧遥的眼神黯了黯,摇头:“其实……我应该没有去过。只是梦中经常见到,所以看到了觉得心里欢喜。” “梦?”文然挑了挑眉,“什么梦?” “就是在人间生活的梦境。我自小便常常做梦,那时还未化形,也没出过那么远门,理应不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可我却清楚的在梦中看到了许多人间的片段……族人都说我和他们不一样。”牧遥极认真答。 而且,他梦中的人间每一个画面都美妙绝伦。牧遥爱极了梦中那个繁华的、热闹的、流连间满是生活气息的世界。 更让他欢喜的,是自小孤独的他在梦中好像有一人陪伴,无论走到哪里,梦中都能看到一抹衣角、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又或者是一道模糊声音。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个人同他一起看看遍山川河流,最后居于长街闹市中一般。 平淡而温馨,世俗却热闹。 文然自称写遍三界生死爱恨,一双眼睛看人看妖都十分犀利,三两句话便将眼前的小兔子看了个通透。 牧遥这人说好听点叫实诚,说难听点有点呆傻,旁人问什么答什么,半点也藏不住。 不过这也好,恰好他有些太子爷交代下来的问题,便趁热打铁开口问了:“牧遥,你为何会选择修道?你是妖界万年来唯一飞升的,大多数妖族并没有这个闲心,也没有这份道心。当然,你不回答也行,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牧遥觉得这问题没什么不能答的,便老老实实答:“我也不清楚。但我有记忆起,修炼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我也做不好其他的,就一心一意的修炼了。” 文然还真没料到他的答案是这个。 躲在屏风后的人更没有想到。 金鸿看不清牧遥的脸,不知他说话时是什么神情,只是听声音的话,就觉得他的回答十分敷衍。 “倒是滴水不漏。”他想。 因牧遥实在实诚,文然问什么他答什么,没多久,文然便将太子爷所吩咐的问题一一都问了个遍。 “今年多大?” “九百六十岁。” “在妖界时除了修炼,还做什么吗?” 牧遥微微张了张嘴,懵懵的:“额,找吃的?和朋友玩耍?” 他生的本就玉雪可爱,那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每次看过来时,都有一种极认真的感觉。 然而正是这种十分努力的认真,让文然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他强忍住笑意,接着走流程:“擅长的妖术呢?” 答到这里,牧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其实……我不太聪明,就只会些寻常控火控水之术,别的什么总也学不会。” 文然不自觉瞥了一眼身后的屏风。 他知道金鸿在后头已经将他想知道的答案都听到了,伸了个懒腰。 当然,虽然已经完成任务,他也不好直接将人送回去。见牧遥又在看那屏风上放河灯的人,文然眼珠一转,提议:“牧遥,要不你来帮我整理一下命簿吧?” 牧·吃闲饭的仙官·想要工作·遥,登时两眼放光,圆溜溜的眼睛水润润的闪着光:“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一起帮你吗?” 文然着实很少面对这样真诚的眼神,尤其这个眼神里还充斥着对帮忙的渴望。他有些不太自在,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当然可以,来吧!” 牧遥是真心喜欢做事的,更何况还是整理凡人命簿这样有趣的事情。 他跟着文然一路朝着堆积着无数卷宗的书房走去,二人刚出门,隐去气息躲在屏风后面的金鸿便走了出来。 牧遥身量不算太高,比文然还要矮上小半个头,跟在他身后快步走着,金鸿不自觉在脑海中脑补了他变成一只小白兔一蹦一跳的场景。 竟还有些可爱。 他的嘴角刚向上扬了些,又立刻被他压了下来。 “说话这般小心,什么话都套不出来,想必他一定藏着别的什么秘密。”金鸿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心口。 只是微酸,反应不算大。 想来这兔子精的妖术必须面对面才可施展,此番并未看到他的脸,反应便没有那样激烈。 “看来还得找些别的方法……”他曲起食指在唇上轻碰了几下,喃喃道。 · 牧遥简直要开心坏了! 他翻看着一卷又一卷凡人命簿,兴致特别高昂,问道:“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文然看见那满地的命簿头都疼了,用手敲了敲肩颈,有气无力道:“是啊,都是我写的。” 可是累坏他了。 “林氏女与赵氏男自小结为娃娃亲,一同长大……一生一世一双人,育有二子一女,携手终老……”读到此处,牧遥的心情好似也跟着卷中的人一般,觉得十分高兴,“这个故事真好啊。” 文然十分赞同,点了点头:“是极好的。这样的命簿我都无需用心,随意写两笔便好。” 可是拥有这般命格的人实在不多,大多数凡人的命簿都是乌七八糟一堆烂事,写的人糟心,过生活的人更糟心。 牧遥又拿起一卷读了下去:“青羊观的小道士山渊,与其师妹山箐箐有一世情缘,然山渊偶遇……” 他还没看清后面的字,手里的卷宗便被倏地抽走了。 “哈哈,放错了,放错了。”文然吓得瞌睡都没了,忙把那个卷宗藏了起来,“这个东西是咱天界仙官渡劫的时候我给写的,事关仙官们的秘密,所以只有我能看,旁人看不得。” 那卷宗被抽走的时候,牧遥不知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后面有一个妖字。 可为何仙官的渡劫命簿上会有妖这个字? 他想问却有些不敢问,只能附和了两声:“我看你放在一块儿,以为都是凡人的命簿呢。” 文然藏好了卷宗,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嘿嘿一笑:“其实真就和凡人命簿差不多,渡劫的仙官都是抹去了记忆投身成的凡人,只有渡劫完成以后,才能带着那些记忆回到天界。” “带着记忆?”牧遥有些不解,“如果仙官们渡劫好几次,那不是要记住好些段人生?” 文然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道:“也不是所有仙官都会记得,总会出一些岔子嘛……不过记得总比忘了好,若他年再相逢,却谁也不认得谁,那不是更惨?” 牧遥认真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不会的!凡人早就死了,仙官们就算记得,也不会再遇到他们了啊。” 看着小兔子那双澄澈的眸子,文然沉默了。他弯下腰,将地上一卷一卷命簿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笔下不过是寥寥几笔,却有人在这几笔内过了一生。 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别的什么人听的,声音极轻极柔:“如果可以,又有谁愿意忘记呢……” 牧遥听到了文然的声音,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转向他问:“你方才有在说什么吗?” 文然回过头,面上挂着仙官们必修的礼貌笑容:“我方才说,还好有你帮我。不然的话,这么多命簿我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没事的!我反正闲着无事,我喜欢做这些!” 瞧着牧遥那副天真又充满干劲的样子,文然面上的假笑慢慢变成了真诚的微笑。神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覆在牧遥略有些单薄的背影上。 他偶尔抬起头时,曲线优美的侧脸便在神光中散发着既柔和又惊艳的光芒。 “真好。”他轻声道,“还好能再……” 后面的话他吞进了肚子里,长舒了一口气,跟着牧遥一同收拾起满室狼藉。 · 送走了牧遥,天色都快黑了。天界的溢彩神光已经渐渐褪去,漫天的星河悄然挂了起来。 文然看着眼前归置地整整齐齐的命簿卷宗,只觉身心十分舒畅。 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好似是从夜色中走出来的一般。他身量极高,一身玄色衣裳衬的他的脸色更不好了。 “咦?太子爷,您还没走呢?”文然一挥手,将所有卷宗全锁了起来,朝外金鸿走去,“您想知道的问题我不都帮您问过了吗?怎么,我问漏了?” 金鸿稍稍侧身,让文然出来。看他将门锁上了,才道:“你觉得他说了实话?” 文然有些迷茫,点了点头:“实话啊。” 那不然呢?那么无趣的妖生还能是瞎掰的不成? 夜幕之上星子点点,金鸿微微抬头,看向那满天的银河:“他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与他并不相熟,套不出他的话来,还被他蒙骗在鼓里。” 刀刻般深刻的侧脸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带着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势。 文然看看金鸿那张深沉而忧郁的脸,缓缓发出一声:“啊?” “你无需惊讶。你未与妖族交过手,自然不明白他们有多么虚伪。今日你虽已经尽力助我,可我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文然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比方才的声音更大了些:“啥???” 谁能告诉他,太子殿下的脑回路是不是和他有亿点点不一样?他到底在说什么?文然怎么听不明白? “我决定了。”金鸿回过头来,极认真的看着文然,“我要以旁人的身份靠近他。新妖王被斩首,妖界立刻飞升了一个牧遥,我不信在这背后没有隐秘。” 文然已经有些麻木了,勉强扯了扯嘴角:“旁人身份?什么身份?” 金鸿笑了,如同面对千万妖族而不惧,自信且充满霸气:“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身份。” 第4章 美救英雄 牧遥被天府宫的小童送回来后,池迟便高兴了一晚上。 “星君真厉害!又交到新朋友啦!明天司命大人还邀您去天府宫吗?” 牧遥也喜欢天府宫,开心答:“嗯,约了我明日下午再去。” 池迟直接抱住牧遥喜极而泣。 他身为天相宫的小童,以前走出去都不敢抬头挺胸——没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人微言轻加上无人搭理。 上一任司禄星君被悠长而无聊的吃闲饭生活压垮,哭着向白帝请辞。 即便过了几十年,池迟依然记得前任司禄星君辞官时说的话。 “我还不如回海里玩泥巴!” 于是他回北海玩泥巴了,天相宫就此空了下来。 大概是辞官时,那位北海的水君哭的太大声,导致接下来的几十年愣是没有一位神仙想来天相宫当差。 南斗六星君其余几位大人们连超近路都不往这过,搞得池迟一个人可怜巴巴守了天相宫几十年。 直到妖界飞升了一个牧遥,白帝既不想翻脸不认帐,又不想让他参与天宫的任何事,便将牧遥发配来了天相宫,当位有名无实的司禄星君。 但于池迟而言,好歹有了盼头不是?自家星君讨人喜欢,没几天便和隔壁几位星君打个火热,以后他再出门,便能抬起头和旁人说话了! “对了星君,近日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呢!”哭完了的池迟想起了今日听来的一个小道消息,“您知道青神君吗?就是在天界秩序建立之初,还想和白帝争帝位的那一位?他最近回来啦,还带着儿子一块儿回来了!” 牧遥连南斗六星君都认不全,哪里知道什么青神君,便虚心好学,跟着池迟学起了天界历史。 原来天界还未建立之初,曾有五帝各自成王,分别割据五方,分别为:东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玄帝和中央黄帝。 后大魔诞生,危害三界,各方纵然互相看不顺眼还是齐聚共同退敌。战力最强的白帝以自身重伤为代价斩杀了大魔,埋葬大魔尸身于洛泽。 经此一战,白帝的威望超越了其余四帝,最终在创立天界时,成为唯一一位保留帝位的神仙,其余四帝便降为东方青神君、南方赤神君、北方玄神君和中央黄神君。 牧遥掰着手指好不容易将几位大人物的名字背了下来,而后问:“然后呢?青神君怎么了?” “近来天族和妖族战乱不休……额,您在妖界的时候应该也有所耳闻。太子殿下代白帝出征,一直驻守在妖界,守两界安稳。 “可妖界老妖王被太子殿下斩首后,又出了一个新妖王,他不仅有三头六臂,还有着天赋神通十分厉害,在最近一场战争中废了太子殿下一条胳膊!还是右臂! “青神君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先是小范围散播太子殿下已被新妖王打成残废的谣言,近来更是要带着他的儿子易知真君一起来拜访白帝……当然这个拜访,肯定不是真的来走走关系,不然白帝生辰宴时他为何不来?偏偏要过了几日才来,不就是给人找不痛快嘛!” 池迟这一番分析牧遥其实也没听懂太多,但还是极其配合的不断点头。 第二日,牧遥没让天府宫派人接他,自己晒着神光慢悠悠往天府宫走。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一声痛呼声,而后一个黑衣男子从一旁过道内摔了出来,捂着右臂面色发白。 一道灰色身影匆匆从过道内冲了出来,其速之快吓得牧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好像没料到竟会有人路过,立马抬手用袖子遮住了脸。他快速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牧遥,可能是害怕暴露身份,只能匆匆离开。 咕咚。 一时没摸清楚是什么情况,牧遥四下看了看,莫名有些心虚。 妖界崇尚弱肉强食,他在妖界便是个软弱可欺的,到了天界也生怕再冲出一个人将他一起打了。 躺在地上的人看上去十分痛苦,额头的汗水流下都将鬓角打湿了。他抱着右臂痛苦呻吟着,牧遥连忙上前,蹲在他的身前:“额……你,你的胳膊……我能扶你起来吗?” 怕他骨头断了不能乱碰,牧遥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一时进退两难。 那人抬眸,泼墨画一般潇洒的眉眼睁开,带着三分脆弱和三分强忍的坚强,咬牙道:“多谢,扶我一把。” 牧遥忙伸手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人同自己凑得极近,牧遥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觉得他有些眼熟,猛地将脑袋往男人面前又凑近了一分,仔细盯着他。 “你……”那人好像被他这唐突的举动吓到了,因凑得太近,二人连呼吸都搅在了一起。 他脑袋往后退了几分,“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牧遥却好像没发现自己唐突的地方,咦了一声:“我是不是见过你?” 眼前的男人眼神有些闪躲,不自然道:“是吗?” 是见过,而且就在最近! 牧遥努力将最近的记忆搜寻了一遍,而后惊喜的指着那人的脸笑道:“在白帝生辰宴上我见过你!我……我那时有些醉了,摔在你身边,然后你扶了我对吗?” 金鸿哪里想到自己换了一身装扮还会被认出来?而且,那日这兔子精不是喝得神志不清了么?怎么会记得他的脸? 但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快定下心神,从兜里掏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腰牌递给牧遥看:“是啊,我们见过的。我是太子殿下手下一位侍从,因为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参宴,所以被特许坐在宴席末端见见世面。见你醉酒,我便拜托天枢宫的小童送你回去了……你之后感觉还好吗?” 牧遥接过腰牌正反翻看了一遍,金灿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金子做成的。正面除了刻有‘阿虹’二字以外,还刻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白虹殿。 近来他已经被池迟教会了很多,知道白虹殿是太子殿下所居之处,便将金鸿的话信了十成十,递还了腰牌。 “还、还好……我没事啦,只是喝多了一点点。”牧遥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他和之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眼神不太一样,衣服也不一样,连身上的气息都变了。 金鸿自地上站起,向牧遥伸出左手在线撒谎:“我叫阿虹,你呢?” 牧遥哪里好意思让一个伤者拉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我叫牧遥。” 站起身后牧遥才发现眼前的人极高。 他本以为陆清川已经够高了,比他高出半个头,谁料阿虹比陆清川还高上一些,自己站直了也就到他的下巴。 他觉得有些委屈,自己明明在族内不算是矮的兔子,到了天界后,除了池迟与他一般高,旁人都比他高上许多。 为了进一步激发小兔子的同情心,金鸿故意用左手碰了碰右臂,表情有些痛苦。 牧遥见他的右臂好像都不能动了,果然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视线全落在了他的身上,关切问:“你的胳膊怎么样了?还能动吗?” 眼前的人苦笑了一声:“大概得养些日子才行。万幸腰牌没被他抢走,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会如何?”牧遥问。 金鸿叹了口气:“若他去做一些坏事却留下我的腰牌,我就不要想在天界待下去了……” “还好还好,它没有被抢走!”牧遥边安抚金鸿,边想着方才那个灰衣人。他越想越不对劲,有些生气问,“那人到底是谁啊?他为什么随便打你?” “是……”金鸿沉吟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算了,不重要。反正你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的。” “怎么不重要?我、我虽然法力低微……但天界不是最讲道理的地方吗?你是太子殿下的侍从,他难道不会为你讨回公道吗?” 金鸿面上闪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落寞,声音低沉:“不会的。像我这样的侍从太子殿下身边还有许多,他是不会在意到我的。” 那样的谨小慎微和敏感悲观像极了刚刚飞升的自己。 牧遥心里一酸,声音软了几分:“总有人会在意你的!比……比如我啊,等我以后变厉害了,我一定会帮你打跑那些欺负你的人的!” 金鸿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嗯!”牧遥不仅点头,还怕金鸿不信,指着自己来的方向给金鸿看,“我就住在那里,你任何时候想来找我,便去那里找我!” 二人一见如故,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久。 牧遥猛地想起今日文然约了自己,便匆匆和金鸿道了别:“我今日还有些事情,改日再聊!一定要来找我呀!” “好啊。”金鸿笑着目送牧遥离开。 等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嘴角的笑意也淡了。 “果然深藏不露……”金鸿叹服,“能伪装的这么自然,一定是熟知各种妖界秘法才是。” · 文然一边偷懒,一边看着勤快的牧遥上上下下的整理着,与他闲谈:“青神君和易知真君好像今日就到了天界,当即被白帝请去了凌霄宝殿,至今都未出来。” 他也不想压榨免费劳动力,可可牧遥认真收拾时面上的神情实在过于满足,让文然有一种不让他来帮忙,就是在辜负他的错觉。以至昨天分开时,鬼使神差的又邀他再来一次。 明明太子爷要打听的事情都已经打听完了。 牧遥想了好一会儿才将青神君与易知真君的名号与故事对应了起来,慢半拍问:“我听说,青神君以前就……对白帝不敬。这次带着易知真君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为了什么?”文然好似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笑道,“无外乎就是趁太子殿下受伤,来耍一把威风罢了。” 牧遥摸了摸鼻子:“怎么,太子殿下也受伤了吗?” 也?文然眯了眯眼。 能说这个字,便是身边也有人受伤了。可天府宫里只有一个叫池迟的小童,另外认识的人便是身上没有大碍的陆清川。 除非是是今日才认识的新伙伴。 文然虚眯着眼睛,想到昨日太子殿下信誓旦旦说要用一个新的身份靠近牧遥,便已将他的计划猜透了大半。 “哦?怎么,还有谁受伤了吗?”他问。 牧遥一边将卷宗分类归放整齐,一边答:“嗯。今天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阿虹,是太子殿下的侍从,胳膊受伤了。” 文然拖长着尾音‘哦’了一声,而后笑道:“巧了,太子殿下伤的也是胳膊,易知真君此番便是算准了太子殿下实力不如从前,特意来挑衅的。” 虽牧遥对传闻中的太子殿下没什么印象,但到底还是要关心阿虹的主人,忙问:“那该怎么办?如果太子殿下输了会怎样?” “看是输成什么样吧。”文然随便扒拉着眼前书案上的卷宗,实则一点去收拾的意思都没有,懒懒答,“太子殿下守三界和平近万年,素有战神之称,这样的情况即便打平了,三界之内都会有不好的评论,更何况是输了。”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且坚定:“他,输不起。” 牧遥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轻叹了一声:“唉,那太子殿下也挺可怜的。” 文然没料到牧遥会这么说,挑了挑眉:“可怜?为何?” “其实身居高位的人,不一定有很多朋友吧?”牧遥道。 “太子殿下是天界战神,需要守护三界的安危,即便如此,重伤的时候还要受到同族的挑衅,意图将他从那个高高的位置上赶下来……不能不比,却更不能输,他心里一定也觉得孤独委屈吧……” 听完牧遥说得这一段话,文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可想错了!我们的太子殿下从来不会觉得孤独。他啊,眼前只有敌人,从不会回头看自己的伤疤。” · 眼前只有敌人,从不会回头看伤疤的金鸿正拉着随身近侍阿虹比划身形。 被借用了名字的阿虹敢怒不敢言,小心翼翼问:“太子爷,我今天下手……会不会太狠了啊?” 说话间眼神卑微地看着金鸿一动不动的胳膊,嘴唇有些发干。 天地良心,若不是太子爷强行硬逼着他做这一出戏,他怎么敢对太子爷动手啊! 金鸿好似感受不到右臂的伤痛一般,毫不在意答:“无事,就是要足够逼真才好呢!阿虹,今日做的不错。” 受到夸奖的阿虹还来不及窃喜,耳边又传来了太子爷带着魅惑力十足的嗓音。 “做戏嘛,自然就要做全套。我还有一个想法,需要你的帮忙。” 阿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迟疑半晌,憋出一个字:“啊?” 金鸿笑了,好似所有都尽在掌握,左手指了指阿虹,道:“牧遥晚间从天府宫出来时,记得将这身衣裳穿回去,照我说的做。” “……” 阿虹接过那身下午才换掉的灰色衣裳,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点了点头。 第5章 是心动啊 牧遥刚从天府宫出来,便见一个灰色的身影从眼前闪过。 等等,那不是今天伤了阿虹的那个坏人吗! “你、你你你给我站住!”牧遥左看看又看看,本来想追上去的,可他对自己有着极深刻的认识,空有灵力而用不利索,实在有些不太敢。 谁料那人跑着跑着,身上掉下来一块腰牌,金灿灿的,看起来格外富贵。 牧遥觉得那腰牌眼熟,忙上前捡起令牌,上头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白虹殿,而后便是‘阿虹’两个小字。 这竟然是阿虹的腰牌! 那灰衣人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掉头回来便要抢走腰牌。 “你抢阿虹的腰牌做什么!”牧遥努力将腰牌往身后藏。 灰衣人这次还用黑布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里藏着无尽杀意,眼神狠厉:“多管闲事,拿来!” “不给!”牧遥双手紧紧攥着阿虹的腰牌。他记得很清楚,这个东西对阿虹很重要,绝对不能让坏人抢走的! 那灰衣人轻哼了一声,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光森寒,好似剑刃上缠着无数冤魂恶鬼,散发出阴冷恐怖的威势:“你要是不给,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见灰衣人步步紧逼,牧遥吓得都快哭了,想要跑,但又怕那柄剑从后背捅穿自己的前胸,只好死死盯着灰衣人快步倒退着走,慌乱间左脚拌右脚,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嗝~不、不要过来!”牧遥吓得打了个嗝,脑袋上蹦出两只软乎乎的耳朵来。 白白的,绒绒的,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灰衣人阿虹:“……” 躲在暗处的金鸿:“……” 阿虹茫然看向金鸿所藏的位置,眼神求助。 金鸿修长的手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而后点了点头,授意继续。 阿虹犹豫了一秒,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欺凌弱小的恶霸。更何况小兔子委屈起来那双大眼睛水润润红通通的,嘴巴一扁就和要哭出来似的,搞得他罪恶感蹭蹭上涨。 可身负太子爷的命令,阿虹只能极其不情愿的趁小兔子之危夺走了他手里的腰牌,以一种绝对能让身后的人追上的速度逃跑了。 牧遥心急如焚。他记起今日阿虹说过这个坏人抢走腰牌以后会去做坏事,然后嫁祸给阿虹,到时候阿虹一定会被赶下天界的! “不许跑!抓小偷啊!”他不顾屁股疼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还剩一个影子的灰衣人追了上去。 小兔子屁股后面还有短短的、绒绒的小尾巴,金鸿神情有些复杂,看着二人的身影都渐渐消失在眼前,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瞧了瞧方才小兔子平地摔的地方,又瞧了瞧他极其一般的奔跑速度,还有一看便还未稳定的化形之术,眉毛缓缓拧了起来。 若真的全是演技,从洞察人心到毫无痕迹的伪装自己,这只兔子精比妖界大多妖精都厉害得多。 怪不得是妖界第一只飞升的兔子精。 · 因心系阿虹的腰牌,牧遥顾不上周围的景致变得越来越陌生。还好他跑得快,一直没跟丢,追着那灰衣人跑了极远。 阿虹好几次都险些将身后的人甩开。 可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又只能慢下脚步等一等,听到后头哒哒哒的脚步声追了过来,再装作已经精疲力尽的样子逃跑。 等到了目的地,他终于能放纵自己的速度,一头扎进了窑神殿内的炼丹房。 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咚咚咚咚。 阵阵嘈杂声从炼丹房内传出,直传到前殿内。 正抚着胡须将一颗颗圆润饱满的丹药装进白玉瓶的太上老君,听见了炼丹房内不寻常的动静,脸色一变:“发生了什么?” 小童耳力不足,没听到炼丹房内的动静,小声问了句:“天尊,怎么了?” 那炼丹房内的声响绝非是炼丹炉出了问题,应当是来了小贼了! 太上老君随手将白玉瓶往桌上一扔,匆匆朝着炼丹房赶去。 还未接近,阵阵奇异的药味从不远处传来,一闻便是丹炉内的丹药全毁了! 他气急败坏推开炼丹房的大门,却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努力想要将倾倒在地上的丹炉扶起来。 听见有人来,年轻人回过了头,那双比常人更浅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惊慌。 “我、我只是……”牧遥倏地缩回了手,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耳朵和尾巴差一点又被吓出来。 扶到一半的丹炉又哐一声砸回了地上。 其声之大,令人耳鸣。 太上老君:“……” 跟在身后的小童皱着脸掏了掏嗡嗡的耳朵:“……” “你——”太上老君气得面色赤红,“好你个小贼!竟然偷到我窑神殿来了!走!我这就拉你去凌霄宝殿找天君说个清楚!” 牧遥又急又怕,登时眼眶就红了,委屈巴巴摊开手心一块金灿灿的腰牌,解释道:“我……我今天和文然……阿不,司命星君聊过天后,傍晚出来……” 太上老君气急败坏:“你说的东西和你擅闯我窑神殿何关!” “……”牧遥扁了扁嘴,“就出来后,我遇到了一个很可疑的人……他抢了我朋友阿虹的腰牌,一路朝这边逃,我、我就跟了过来……再后来,我听到里面声响很大,进来便看到东西都倒了……我就想着,把它们扶起来……” 一股火气直冲太上老君的脑袋,他指着坐在地上的牧遥和炼丹房内乱七八糟的丹炉,质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反而是在帮我?!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弄乱的?!” 谁料眼前的年轻人还点了点头,眼神十分诚恳:“对啊……” 这幅坦然的表情险些让太上老君气得厥了过去! “混小子!你当我没眼睛吗?你说有可疑的人,那可疑的人在哪儿呢?分明就是你自己弄倒的!你给我起来!你那套说辞留着见天君时再说吧!” 一直站在一旁的小童将地上有些狼狈的少年人仔仔细细打量了数遍。那浅色的眸子浅色的头发,加上水润润的大眼睛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 小童咦了一声,道:“天尊,这人是不是新晋的司禄星君牧遥啊?” 太上老君沉迷炼丹,哪里知道天界来了新人,扭过头去看地上的牧遥:“那破地方有人去了?” 牧遥拍了拍身上的黑灰,摸了摸鼻子:“我是司禄星君牧遥……住在天相宫。” 而后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太上老君,有些不服气的补了一句:“我觉得天相宫挺好的,不破……” 太上老君:“……我管你那地方破不破!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难道还要我夸你吗?!” 牧遥双手紧张的捏在一起:“那、那我怎么赔给你啊?” · 天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景。 不知从哪里滚来了只一人高的丹炉,圆滚滚胖乎乎,哐当哐当,一路滚到了瑶池。 此处的瑶池自然不是西王母位于昆仑山的瑶池,而是天宫内的一处盛景。周围仙草万载常青、花开不败,又有满池仙荷芳香醉人,是个神仙们常常来散步消遣的好去处。 于是瑶池附近大大小小的神仙们,就盯着那个胖乎乎的丹炉费劲儿的滚了过来,待那丹炉停下,后头钻出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 月白的衣裳上沾了不知多少丹灰,脸上也蹭上了,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白皙。 正是被太上老君罚来瑶池洗丹炉的牧遥。 “哪儿来的落魄仙人。”一位身着鹅黄色广袖裙的仙子瞟了牧遥,语气里满是嫌弃之意,“他这是要干嘛?搬丹炉来瑶池清洗吗?” 立于身旁的仙官谄媚的笑答:“琴灵元君,我这就派人去帮您问问。” 琴灵元君嗯了一声,从少年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挪了开来。 过了一会,仙官回来了。 “那位是新晋司禄星君牧遥,听他说的意思,是真要将那丹炉推下去好好清洗一番……” 琴灵元君蹙眉道:“这是哪里的规矩?那丹灰入了瑶池,不是将水都染脏了?” 仙官赔笑道:“您刚跟着瑶姬娘娘来天界不久,不知道也是有的。这是窑神殿的规矩,那位天尊的炼丹炉必须用瑶池圣水清洗后才用的舒心,加之瑶池之水生生不息,不会脏的。” 琴灵元君别了别嘴:“可你不是说,他是司禄星君么?怎么窑神殿的差事也在做?” “听说是被天尊罚了,要洗七七四十九个丹炉呢。” 好好的瑶池突然被扔进了一个硕大的丹炉,让周围一众来散步赏花的神仙们觉得扫兴,没多时便走了。 天幕神光渐渐隐去,漫天的银河悄然挂了上来。 摇曳的灯火中,比丹炉还要矮上一些的少年人面色涨红,食指与中指并拢,费尽全力调动瑶池里的圣水将那丹炉清洗干净。 他实在不精于法术,光是洗一个丹炉就累得够呛,而后又哼哧哼哧将那丹炉从瑶池里拽了出来,蚂蚁搬家一般往来时的路上推。 金鸿一直躲在不远处。 他的左手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身旁的石柱,十分不解道:“故意装作法术不通我能理解,为何连袖里乾坤都不会?……再者,没有乾坤袋么?” 阿虹跟着主子的眼神,看着那个单薄的小兔子哼哧哼哧搬运着硕大的丹炉,提出了一个假设:“可能司禄大人没有没有乾坤袋?” 不然干嘛这么费劲巴拉的搬?窑神殿里的炼丹炉有多重他也是知道的,为了在短时间内打翻那么多,阿虹可废了不少劲儿呢。 金鸿一口否认:“天界怎会有那么般穷的仙官?乾坤袋才多少钱一个?他这么做一定别有所图……难道是在给什么人传递消息?天界还混入了其他妖界的人?” 阿虹越听越觉得太子爷分析的十分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太有道理了太子爷!那咱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啊!” 牧·刚飞升身无分文·渴望工作和钱财·遥,孜孜不倦的将翻倒的丹炉一个个滚到瑶池边,又一个个滚回了窑神殿,从晚上一直忙到了天亮,才终于将最后一只丹炉送上了回窑神殿的路上。 暗中守了一晚上的金鸿将所有靠近牧遥三尺以内的人都查了个遍,但大晚上的,牧遥一共也才遇到了四个人。 一个是窑神殿内的小童,来检查清洗进度的;还有两位路过的仙娥,最后一位则是天府宫文然身边的小童。 作为天界小道消息第一人的文然听了八卦,特意派人来关心一下,也没什么特别。 太子殿下就那样目不转睛的,专心致志的看着小兔子搬了四十八个丹炉滚过去滚回来。 中途小兔子又平地摔了一次,脑袋直接栽在了瑶池旁边的草丛里,爬起来时,满头满身都是草,抖落了半天。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这番空等等到了一个寂寞,便决定不再等待。 他超近路到了窑神殿与瑶池之间,牧遥一定会滚着丹炉经过的地方等他,换了身阿虹平常穿的衣服,敛去了身上过于锋芒毕露的威势。 哐当哐当,声音近了。 “牧遥?”他的声音带着些惊喜,快步迎了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硕大的丹炉后头探出了一个脑袋。 牧遥个子不高,只露出了半张脸,一双大眼睛眨巴了几下,满眼的欢喜都溢了出来:“阿虹?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 溢彩的神光还未升起,天界的初晨尚未降临。他笑起来时眼睛里好像有光,竟比漫天的星子都要闪烁。 牧遥的头发因一夜搬了四十九个丹炉而变得有些乱蓬蓬的,加之摔了一跤,头顶上还别了根竖起来的草没有拔掉,配上他白嫩嫩的脸,和一颗开了花的大白萝卜似的。 金鸿最见不得他这样的眼神。 心口果不其然又开始酸了,一开始还能忍耐,等牧遥从硕大的丹炉后挪出了小半个身子看向他后,金鸿忙掏出那瓶清心丸塞了一颗在嘴里,生吞了下去。 “太子殿下交代了一些事,正好要去窑神殿。”他边吞边说。 牧遥的眼睛停在那瓶清心丸上。 金鸿还以为他认出了自己所服用的药物,将药瓶往身后一藏,却听见牧遥软乎乎的声音传来:“你的胳膊伤的很重吗?是止疼的药吗?得吃多久才能好呀?” 满满的关切如春风拂面,柔柔地吹皱了金鸿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河。 他藏在背后的手越收越紧,险些将那小小的玉瓶攥碎。 小兔子好像想到了什么,放开了圆滚滚的丹炉,从后头蹦了出来:“对啦!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找到了你的这个——” 还未说完,他的衣服被丹炉挂住了一角,往前的步子瞬间变成向下,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手总是比脑子要快。 金鸿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牧遥捞起来时,意识才缓缓跟上了动作。 ——他为何怕这只兔子精摔倒? 扑进怀里的小兔子有些单薄,又像是一团棉花,轻轻的没什么分量。他的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可身上还是香香的,不是脂粉或是香料的香味,而是一股带着奶味儿的草木味道。 很好闻,很香。 牧遥的脸就贴在金鸿的心口。 耳朵下面是扑通扑通的声音,快速且有力。 金鸿眼神有些飘忽,满心满眼都是牧遥那颗圆乎乎的小脑袋。上头的那根草晃晃悠悠,晃得他的心都乱了。 下意识的,他的伸向了那颗草,却在半途转了方向,覆在了牧遥看起来手感很好的头顶,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 果然,顺滑又柔软。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又要摔倒了……”那颗小脑袋猛地从他怀里抬了起来,下一刻连带着那棉花一样的身体也离开了。 牧遥白白的小手拍了拍心口,舒了一口气。 而后伸出手来,将手心里金灿灿的腰牌递给金鸿瞧:“看!这是什么?我昨天捡到啦,还想着什么时候能遇到你,一定要早点还给你呢!” 半句未提自己又遇到了欺负‘阿虹’的灰衣人。 也没提自己为了找回这块腰牌而受了多少委屈,又搬了一宿那么沉那么大的丹炉。 金鸿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发干。 “对啦,我头上有什么吗?好像你刚才摸我头啦……”牧遥吹下了脑袋晃了晃,“之前不小心跌了一跤,浑身都是草。” 金鸿抿了抿唇。 而后伸出手,将那一颗碧绿的草摘了下来,笑道:“是啊,我想帮你摘这个呢。” 第6章 靠近 金鸿竟觉得有些愧疚。 手心的腰牌上已经没有了牧遥的温度,却被他揣了一天,带着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却很好闻。 方才牧遥还那样欣喜的叫住他,将这个腰牌送还给他。 明明都是他的算计。 牧遥滚着丹炉走一会歇一会,身后脚步声不停。他回过头看着金鸿,有些不太好意思,道:“阿虹,我马上就要搬完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好啦!要是一直陪着我的话,完不成任务,太子殿下会责怪你的……” 金鸿忙摆了摆手:“无妨!这件差事今日内完成都行。” 而后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去想自己为何会觉得愧疚,左手抵在那丹炉上和他一起推:“我们一起吧,会快一些。” “可是你的手……”牧遥有些不放心,踮起脚看向他的右臂。 金鸿用左手在丹炉上梆梆敲了几下:“我左手无碍。” 牧遥见他坚持,便不再拒绝,和金鸿二人一起将最后一只丹炉送回了窑神殿。 偌大的炼丹房内重新摆满了四十九个丹炉,牧遥喘着气擦了擦汗,十分满意的笑了。 “接下来就是整理药材啦!”他面上竟一丝抱怨也没有,十分积极的领着金鸿去了那两间塞满了药材的房间。 可是小兔子在妖界并没有见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药材,只能勉强在那近百种药材里认出七八个。他的脸皱得和咸菜似的,无助看向金鸿。 金鸿心口一热,十分豪气地站了出来:“无妨!我都认得。” 这倒不是金鸿说大话。他代白帝驻守天妖二界的接壤之地宆郷近万年,战时若缺了药材,窑神殿又还没来得及做出新的丹药时,他也会带着天兵们四下散开,去寻找有用的药材。 这满屋子的药材虽又多又杂,在金鸿眼里却算不得什么难事。 他一边整理,一边把牧遥喊了过来教他辨认。牧遥虽然脑子不太聪明,却很愿意去学习新的东西,便紧紧跟在金鸿身边给他打下手,十分努力的记住每一种药材的长相和功效。 即便如此,金鸿还是发现了他反应有点慢,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当年看一遍都认全了,这只蠢兔子却翻来覆去念了十来遍才勉强记住,等过会儿再问一遍,又将所学的全还给了他。 “……你就只记这十种吧,试着把它们都挑选出来。”金鸿看他眉头越皱越紧,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分了十种最好辨认的给牧遥,剩下的自己默不作声快速整理出来。 期间小童来送了一次饭,牧遥还想给小童解释金鸿的存在,谁料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等那小童走远,金鸿的身影才慢慢从虚空中显现了出来。 “嘘。”金鸿用左手食指比在唇上,“我是偷偷溜进来的,不能让他知道。” 牧遥懵懵的,但还是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食盒,为难道:“他以为只有我一人,就只送了一份过来……” 金鸿安抚他,笑道:“无事,我早上出门前吃过了。你忙了一晚上,快些吃吧。” “那……你要不要尝尝?”他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份菜和一份米饭。 并不是什么美味,就是天界很普遍的灵食,长时间吃的话可以净化体内仙元,但味道真的一般。 对于有官职的神仙来说,多得是比灵食效果更好的天材至宝,犯不着去吃些食之无味的灵食。 可牧遥却吃得十分满足。 他的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原本稍尖的小脸变得十分圆润,每吃一口都会发自内心的愉悦一分,让坐在一旁的金鸿都备受感染。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何牧遥的心态会这么好。 明明是很辛苦的事情,却不厌其烦的将四十九个丹炉清洗干净毫不偷懒。明明只是普通的饭菜,却吃得如此满足。 金鸿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整理着剩余不多的药材,一边旁敲侧击问:“牧遥,天尊说过不让用乾坤袋装丹炉吗?” “啊?”牧遥一脸茫然的抬起来头,嘴角还粘着一颗米饭,“什么是乾坤袋?” “?” 金鸿内心堆积起来的防线瞬间溃堤——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还不知道乾坤袋是什么吧? 等他将乾坤袋解释了一番,牧遥有些难为情的回答他:“我、我学过袖里乾坤,和乾坤袋好像差不多的样子,但……我没有学会……你说的乾坤袋贵不贵啊?我身上没有钱……” “……” 就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下脑袋,金鸿觉得头有些痛。 所以他昨夜躲在暗处守了他一夜……意义何在? 牧遥见金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胡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白嫩的手完美错过那颗嘴角的米饭,饭粒随着他说话的嘴角晃晃悠悠。 牧遥的脸极白,又不是死白,而是带着健康的红晕,粉白粉白的。神光透过窗户照在了他的脸上,让那鼓鼓的小脸看起来手感极好的样子。 金鸿下意识伸出手想为拿掉脸上的饭粒,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在他面前比划了一番:“是啊,在你左脸上。” 收回的左手,渐渐在桌下握成了拳。 · 牧遥吃完灵食后,金鸿已经将所有药材全部分门别类整理完成,并按照小童给的方子,将每一份丹药所需的药材全部放置进清洗干净的丹炉内。 七七四十九个丹炉重新燃起了丹火,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四五日就能完成的。从开始炼丹到丹药完成,按照太上老君那个精益求精的性格,必定会炼足八十一天。这些时间牧遥就无需再守在此处,金鸿便让牧遥去找太上老君的小童过来,自己先走了。 原本背在身上的惩罚仅一日就完成了,牧遥对这个新朋友的喜爱又多了几分,乖巧的挥了挥手:“阿虹再见,注意别碰到胳膊,好好养伤呀!” 金鸿也朝他挥了挥手,在小童来之前离去了。 小童被牧遥这速度吓了一跳,又不敢确认每个丹炉内的丹药是不是开始炼制了,连忙去请太上老君。 “什么?”太上老君吃惊不已,“你说那个司禄星君牧遥,就一天时间就将四十九种丹药都重新炼制上了?” 小童点头如捣蒜:“是啊天尊,您快些去瞧瞧吧,听说妖族的人都喜欢偷奸耍滑,他是不是敷衍咱们呢?” 太上老君当即亲自去检查了一番,而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不已的结论。 竟然真的让他都完成了! “才一天,你自己一人都弄完了?”他的眼神里不仅仅是怀疑了,还多了几分惜才的意味。 牧遥虽谨记金鸿的叮嘱,并未透露出他的身份来,但实在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一个人完成了所有,顾左右而言他,打了个打哈欠,请辞回天相宫。 见所有丹炉内都重新燃起了丹火,老君也不再生气,放牧遥回去。 于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磨难就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牧遥从昨夜开始到今日忙了整整一天,整个人蔫儿哒哒的,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天相宫。 池迟着急坏了,连忙迎了上去:“星君星君!您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您出事儿了呢,到处去打听您的消息,才知道您被天尊给罚了……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以后千万不要乱跑了,不然我会担心的!” 牧遥累极,敷衍点了点头:“嗯嗯,以后不会了。” 池迟边扶他回房,一边还说了很多别的话。 牧遥又累又困没听清楚,只是好像听到了什么青神君、易知真君的事。可他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回房倒头就睡了。 · 天府宫。 文然刚刚准备唤小童撤下桌上的酒,一个不速之客便从夜幕中走了出来。他无奈的笑了笑,摆了摆手,让小童退下。 “太子殿下难道是知道了易知真君明日要挑战你,焦虑地睡不着了?”他调侃道,示意金鸿坐下。 金鸿今日一直与牧遥在一起,听到易知真君要挑战自己有些惊讶,挑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文然歪着头,手撑在下巴上懒懒看着金鸿,“那你今日都去了何处?这么大的事竟然都错过了。” 金鸿心绪难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道:“你先说说易知的事,怎么回事?” 文然喝多了酒有些乏,揉了揉眼睛:“唔……下午那会儿?青神君是铁了心想给自己儿子要一个差事,还非得和你比肩。这不,看着新妖王被你斩去一首元气大伤,上赶着来讨一个元帅之位,说要代重伤的你去镇守天、妖交界之地,穹郷……” 金鸿轻哼了一声:“青神君要送儿子去送死,那便送易知去。他若以为宆郷现在安稳,可真是太天真了。” 新妖王被斩去一首,的确大大挫伤了妖族势力。可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妖王重伤,难道别的大妖不会蠢蠢欲动,杀妖王而食之,代他成为新一任妖王么? 再者,退一步讲。就算妖界现在忌惮天族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可去镇守宆郷要塞的竟然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毛头小子,在妖王被斩去一首的敏感时期,被镇压的哪只大妖能服? 文然也这么觉得,啧了一声:“但耐不住青神君那个榆木脑袋想不通啊!天界建立之初他便对天君很是不敬,后来被罚了,逃回老家安分了些年。现在儿子出息了,便想让他的儿子来代替天君的儿子……唉,说到底还是不服气。他不服气白帝,更不服气易知真君不如你,所以看你受伤,连忙就赶来了。” 说罢,他看了看金鸿还是动弹不得的右臂,有些担忧道:“你这伤何时能好?明日之战可有几分把握?” 金鸿从未同旁人说过自己的伤势。 新妖王为火属大妖,且天赋神通便是以伤换伤,斩去他一首后,无尽火精晶从他握刀的右手钻入,好似要将他的血肉焚烧殆尽。 金鸿只好将火精晶全部困在右臂,这些日子不断用仙元炼化着,虽每时每刻都如火烧一般灼痛,但好在还能恢复如常。 “无大碍。”他道。 文然别了别嘴,表示不信:“你若是无大碍,便不会连右臂都动弹不得。还记得万年前,你为了将九婴封印在锁妖塔内,生生被他的爪子洞穿了腹部。大家都以为你会倒下,九婴会就此逃脱。谁料,你竟和感受不到疼似的,让他的爪子陷在腹内借此作为困住他的契机……” 说到此处,文然看向金鸿无法动弹的右臂,问:“窑神殿的人也无法治好你吗?” “这是妖族的天赋神通,窑神殿的人帮不了我。” “天君呢?你未同他说过你的伤势?好像他只知你受伤了,不知你伤得这么重。” 金鸿沉默了片刻,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文然自然看出他的为难,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今日到底去了哪里?全天宫那么多人关注你的一举一动,竟没有一人知晓你的行踪。” “我去找牧遥了。”金鸿不打算隐瞒此事,因为他还有一事想要问文然。 果不其然,文然挑了挑眉毛,调侃道:“怎么,太子殿下真的去寻找解除妖术的方法了吗?” 金鸿摇了摇头。他的语气格外认真,眼神虔诚:“你写遍三界故事,可知妖界的狐族与兔族有何相似之处?” 文然仔细想了想:“没有?” “再想!”金鸿道。 文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狐族与兔族能有什么相似之处,掰着手指算给金鸿听:“妖族聪慧,且多狡黠。兔族一般……开智较晚,法术不精。唯一的相似之处,应当就是化形以后都有副好皮囊,但太子殿下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所以,没有相似之处。” “不。”金鸿反驳道,“我说的正是魅术。” 文然不禁往后仰了几分,眼神因震惊而飘忽不定:“你说什么?” “我觉得他在引诱天界的人。”金鸿正色道。 文然满脸写着疑问:“啥???” “这只是我的初步怀疑,目前正在取证。” “……”文然用手捂住了脸。 太子殿下,您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金鸿:反正不可能是我的问题,肯定是兔子精的问题! 文然:别撑了,清醒一点你亲妈给你写的是爱情剧本! PS:本文神仙设定并未笼统参照某个体系,是作者根据西游记内部分官职设定,增加了一点(比如天妖界和五帝降级为神君、白帝成为天界之主之类),也可以说是我的私设。 白帝是天界之主,文中的天君白帝,称呼不同。 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xx星君真君元君为尊称,一般场合也可直接喊xx大人,元君仅称呼地位高的女神仙。 第7章 情敌 今日那位青神君的儿子易知真君,便要要挑战太子殿下金鸿,地点就在凌霄宝殿外。 作为一个吃闲饭的仙官,牧遥是没有资格前去凌霄宝殿议事的。但看热闹这件事不分高低贵贱,池迟便拽着牧遥一块儿去围观这场‘惊世之战’。 他们来的比较晚,还未靠近牧遥便听见锵锵锵锵的声响密集的传来,好似是刀剑相撞,速度极快。 人头攒聚的大殿之外空出了一大片,场内比试的二人牧遥还未看见,先被半空中如烟花一般璀璨的灵光闪了眼。 而后他看清了,那不是灵光,而是一柄长刀在空中飞速旋转,拖出数道长长的虚影。 那些刀影密不透风向下压去,被刀影压制到几乎喘息不过来的易知真君手中的剑都快握不稳了,只能被迫和那把刀一般飞快旋转,才能勉强抗住来势汹汹的长刀。 “呀!是太子殿下占了上风呢!”池迟激动的捂着嘴,“我就说太子殿下最厉害了!他才不会输呢!” 牧遥默默踮起脚,才勉强从人堆里看到了中央的两道身影。 一黑一白,十分容易分辨。 看清了人后,牧遥第一反应并未去看正在缠斗的太子殿下和易知真君,而是在周围搜索着阿虹的身影。 阿虹是太子殿下的侍从,这种情况下应当会在附近吧?昨日他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牧遥还没有好好感谢他呢。 找了一圈,牧遥没有找到阿虹的身影,眼神有些落寞,看向了正在打斗的二人身上。 可那穿黑衣的人面上竟带着面具,将半张脸遮住了,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子。唯独能看见被压制的白衣男子脸型方正、浓眉大眼,是个标准的俊朗男子。 “穿黑衣的是太子殿下吗?”牧遥小声问,“他怎么带着面具啊?” 池迟十分不舍的将视线从场内的二人身上收了回来,看着自家主子快速解释:“太子殿下不愿被寻常仙官们打扰,大部分场合都不出面。就算非要出面,也会带着面具,不让人看清自己的真容。” 二人小声交谈着,而场中的二人几乎要分出胜负。 剑雨总有停的时候。 易知真君只觉自己的双手都不再属于自己,最后将所有力气都凝聚在剑身上双手握紧,自地上一跃而起,朝着太子殿下的左臂砍去! 剑影闪烁,照亮了太子殿下脸上的面具,发出闪耀的光芒。 而他泼墨画一般潇洒流畅的眉眼比剑影更加闪耀,其内藏着万到剑光,气势骇人。 太子殿下的右臂垂在身侧一动不动。面对来势汹汹的剑影,他只是抬起来另一只手,普普通通的拳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朝着剑身挥去。 噹—— 雄浑的仙元化为无尽的威势,一圈一圈自剑身波及开来。易知真君只觉握住剑的双手被震得麻木,而后身子一翻,整个人被气浪掀起,狠狠掼在地上。 地面震动,肉眼可见的灵力波纹快速向外扩散。 易知真君一半的身体都被砸进了地面,而那大块的、坚不可摧的地面被砸穿,裂纹一道一道,朝着众仙家的脚下延伸。 “吓!”有人不断后退,那裂纹又深又长,里面蕴含着极强的仙元威势。 易知真君被砸得头脑昏沉,一时间眼前黑白不定,闪闪烁烁。 而后一张带着面具的脸自下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金鸿握了握左手,骨节发出咯咯声响。见易知真君浑身无力瘫倒在地缝中,轻扯了扯嘴角,对他伸出了手:“起来吧。” 围观的众仙家简直被太子殿下的恢弘气度折服! 青神君带着儿子高调挑衅受伤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接受挑战一言不发,未责怪易知真君胡闹行为半句,而后准时现身,仅用一只左手,就将易知真君揍趴下了! 太子殿下甚至没有握起自己的武器! 易知真君躺了一会,终于缓过来一些,既不甘心,又觉得羞愤,咬牙切齿道:“金鸿!你别给我来假惺惺的一套!你我地位同尊,我不需要你施舍我你可笑的怜悯!” 金鸿歪了歪脑袋。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易知真君,方才强装出来的客气被常年征战的杀气粉碎的干干净净。 一步,两步。他走到易知真君身边,蹲了下来。 众仙家紧张的围观着这一幕,易知真君的话可谓大不敬,他们生怕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当众拧下易知真君的脑袋! 不知为何,二人身边的空气凝固了,他们竟听不见太子殿下此刻的声音。 众仙家只看到太子殿下的嘴唇动了几下,而后躺在地缝中的易知真君面色大变,从脖子开始往上翻涌着猪肝红,而后噗一声,吐出大口精血。 “与我谈尊卑,你配吗?” 金鸿封住二人周围的空间,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易知真君的脸,扯了扯嘴角。 语气不屑,咬字轻佻。 说罢,金鸿起身,随意掸了掸衣摆沾上的灰尘,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独留易知真君一人躺在地缝遭众仙家围观,气到吐血。 他恨得牙痒痒,耳畔全是那个伪装成君子的小人张狂的话。 什么叫你配吗?他可是青神君的儿子,和白帝的儿子差在了哪里! 易知真君越想越气,又连吐了好几口鲜血。 牧遥在外围看着易知真君疯狂吐血,不自觉抖了一下:“太子殿下……挺吓人的……” “嗐!这才哪到哪儿啊?”池迟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激动道,“星君,您是没见过太子殿下对待真正的敌人!对易知真君他还是留手了呐,换个妖族来的话,眨眼功夫就能拧掉上百个脑袋呢!” 牧·妖族飞升·兔族·遥,双手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扁了扁嘴。 更可怕了! · 看完热闹回天相宫的路上,池迟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可是牧遥有些心不在焉,一大半都没听进去。 池迟脑筋简单,也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吓坏了牧遥,见他兴致不高,问:“星君您怎么啦?是不是饿了,池迟回去为您准备灵食呀!” 一想到方才易知真君吐了满地的血,又不自觉在脑海里想象了铁面太子殿下一手拧掉了自己脖子的场景,牧遥整只兔子精神都垮了,蔫儿哒哒的提不起精神,摇了摇头:“没胃口。” “怎么没胃口呢?”一道清朗的嗓音落在牧遥身畔,“司禄大人这是怎么了?不开心也要吃点东西,不然伤身。” 牧遥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很想提起精神来,可实在有些难受,勉强扯了扯嘴角:“度厄大人……” “叫我清川。”陆清川在他身侧站定,稍稍低头道,“不若去我那里坐坐?没胃口的话,用些茶水点心会好一些。” 牧遥实在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 陆清川也不强求,道:“那便一起回去吧,说不定走着走着,你便有胃口了。” 牧遥不好再推辞,与陆清川并肩而行。 行至天相宫附近,牧遥远远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劲装显得格外利索,所有头发束起一个高高的马尾,正在天相宫门前踱来踱去。 “阿虹!”牧遥眼睛一亮,朝前跑了两步,“阿虹你怎么来啦,今日不忙吗?” 金鸿刚想低头同牧遥说话,却见一袭紫衫的度厄星君陆清川,双手抱胸立于牧遥身后,微微抬着下巴,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怎么陆清川也在! 金鸿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不定。 牧遥见陆清川跟了过来,热情洋溢的为二人介绍:“阿虹,这位是天枢宫的度厄星君,他是我来天界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清川,这是阿虹,是我的好朋友!” 陆清川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看着金鸿那身不知从哪位侍从身上扒下来的衣裳,忍笑道:“阿虹?” 这位太子爷不是刚刚才在凌霄宝殿外揍得易知真君狂吐鲜血,怎么眨眼的功夫就换了身行头跑这儿来了? 衣物也就罢了,怎连名字也要借用贴身侍从的? 谁料金鸿经过方才一瞬的心虚后很快就适应下来,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朝他行了个礼:“度厄大人。” 这一声度厄大人喊得陆清川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还想多活几年,受不得太子爷这么大的礼。 “客气了。”陆清川拱了拱手,“大家既然都是牧牧的朋友,便都以姓名相称便是。” 金鸿不由皱了皱眉:“牧牧?” 陆清川的眼神里带着些戏谑,十分做作地撩了撩头发,笑道:“是啊,牧牧没有告诉过你吗?同他亲近的人都是这么喊他的。” 若有若无的杀气从金鸿的身上蔓延开来。 陆清川摸了摸鼻子,清了一声嗓子。 “阿虹,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吗?”牧遥并未发现二人之间的小动作,仰着头和金鸿说话,“我刚和池迟看了热闹回来呢,路上碰到了度厄大人……” 说到此处,他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看陆清川。 走了半路他依然没胃口,但他想和阿虹出去玩。 陆清川看懂了牧遥眼中的为难,笑道:“既然‘阿虹’特意来寻你,那你今日便同他去吧。反正你我住的这么近,随时都能过来坐坐。” 特意在‘近’和‘随时’二字上咬字加重了些。 说罢,陆清川不去看金鸿的表情,甩了甩衣袖,潇潇洒洒的溜了。 见陆清川走远了,牧遥才舒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我看完热闹回来正好遇到了度厄大人,他邀我去天枢宫喝茶吃点心来着,但我没胃口……对啦,今日太子殿下和易知真君的比试你去看了吗?我寻了你许久,都没有看到你呢!” 金鸿万万没想到牧遥也去旁观了那场比试。 好在他寻常以太子殿下身份出面的次数不多,天宫内能认出他真容的除了身边亲近的人之外,也就只有文然和陆清川了,当即编了个拙劣的借口,道:“我身份低微嘛,今日就没有同去。” 为避免再被追问今日他做了些什么,金鸿先下手为强,问牧遥:“你和度厄大人关系很好吗?” 牧遥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答:“度厄大人对我挺好的,他是我飞升以后第一个同我打招呼的仙官呢!上次我去天枢宫玩,他还请我喝了一种凡间的茶,叫……叫龙井!可好喝了!” 金鸿听他竟什么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心有不快,哼了一声:“不过是龙井罢了,我那儿有更好的茶,下次带来给你尝尝。” “阿虹也去过凡间吗?”牧遥惊喜不已,“凡间好不好玩?怎样才能去啊?你跟着太子殿下去的吗?” 见小兔子越问越多,金鸿一时之间编不出那么多谎话,只能将锅丢给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太子殿下赏的。” “哦……”牧遥向来不会刨根问底,又拉着他说起了别的好玩的事情了。 · 当夜,白虹殿内,陆清川不请自来。 见金鸿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陆清川径自坐下,理了理衣摆。 “太子殿下不解释一下吗?”他挑了挑眉,“用自己亲信的名字取接近一个妖族的事?” 金鸿好似没看懂他眼睛的揶揄,义正言辞道:“我这是为了天族,你别乱想。” “哦。”陆清川敷衍了一声,自顾自找小童要了茶水自斟自饮。 他这一坐便不打算起来了,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也不再问,只是静静的喝着茶。 可金鸿坐不住了。 他连续看了陆清川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胸闷,憋了半天,终于将心头的话问了出来:“你与牧遥走得很近?” 陆清川微微点了点头,十分坦然:“对啊,怎么了?” “……你不是不喜欢妖族么?”金鸿又问。 陆清川品了口茶,表情十分享受:“我有说过么?忘了。之前是没了解,认识牧遥以后,我发现他虽是妖族,却挺可爱的。” “?”金鸿隐隐觉得不对劲。 见金鸿有些紧张,陆清川笑了:“怎么,太子殿下这么惊讶,难道改名换姓潜伏在牧遥身边别有所图?” 被戳中了心事的金鸿嘴唇有些干,忙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没有的事。” 见他否认,陆清川面上的笑意更浓了。 “那就好。我倒是挺喜欢牧遥的,要是你……那就不好办了。” 金鸿被入口的茶呛着了,大声咳嗽起来,而后嗓音都沙哑了:“你说什么???” 第8章 绯闻 陆清川的眼神坦然至极。 他甚至还十分贴心的递给金鸿一方手帕:“慢点喝,太子爷。” 金鸿脑袋乱的很。他没用陆清川的手帕,随意用手擦了擦,问:“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谁料陆清川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行礼告别一气呵成:“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未处理。” 竟是连金鸿说话的机会也不给,甩了甩衣袖便离开了。 · 牧遥隔天一早便收到了来自窑神殿的帖子,打开一看,还是太上老君亲自写的。 大致的意思便是请牧遥近日去窑神殿坐坐,顺便与他一起谈谈药理。 牧遥哪里懂那些?上回阿虹手把手教了他许久,他也就记住了十来种,这去了不就露馅了吗? 可若不去,道德天尊在天界地位又那样高,很容易得罪人。 思来想去,他只能去找阿虹再补一补药理知识,以免到时候天尊问起来他什么都不会。 然而一出门,牧遥呆住了。 他只知道阿虹的名字,并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阿虹。若贸然去白虹殿找他,又怕看到那位一言不合就拧断妖族脑袋的太子殿下…… 牧遥在天相宫门前走了几圈,有些丧气。 “牧牧,你又掉东西吗?”不远处传来陆清川的声音。牧遥转过头去,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纸包,上面还画着一丛翠竹,几乎能以假乱真。 牧遥没听出陆清川话里的调侃,十分认真的摇了好几下头,答:“不是的,我想找阿虹,但是不知应该去哪里等他……” 陆清川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同往日一般温润笑着:“来,你先拿着这个。” 精致的纸包递给了牧遥,他好奇的看着手中的纸包,却不舍得将它拆开:“是什么啊?” “都是一些我在凡间收集的小玩意。”陆清川顺手摸了摸牧遥的脑袋,“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头顶的触感让牧遥有些不太自在。 他默默低下头,将注意力转到了手中的纸包上,打开,里面放着几只用草编的蛐蛐和蝴蝶,还有漂亮的拨浪鼓。 “当啷当啷。”他轻轻摇了几下,声音清脆悦耳,十分新奇。 这样的声音他在梦中也听过类似的。不过梦里那个拨浪鼓有些粗糙,看起来并不好看。可牧遥却很喜欢它,略微有些闷闷的敲击声反而让他觉得心安。 手里的这只很新,一看就是陆清川精挑细选过的,却和梦中的声音不太一样。 “谢谢,我很喜欢!” 他将东西小心包起来,叫池迟出来将它放好。 见牧遥要走,陆清川叫住了他:“你不是要去找阿虹吗?我带你去。” “真的吗?你知道他会在哪里吗?” 牧遥惊喜时眼睛里的光都亮了。 陆清川看着他期待的神情,轻咳了一声:“不一定能找到。不过你飞升后还未好好逛过天宫吧?我带你认认路,以后也好自己去找‘阿虹’啊。” 虽然牧遥觉得陆清川的话有些怪,但一时间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便跟着陆清川一起从天相宫开始,慢慢逛了起来。 晨间与傍晚自是神仙们扎堆出现的最佳时机,身为南斗六星君之一的度厄星君明显与其余几位星君地位不同。他时常需要去三界各处消灾度厄,不仅仙元强盛,人缘也不错。路上好些仙官仙娥遇上了他都会停下行礼,或是寒暄几句。 牧遥自来了天界后便霸占了天庭日报最醒目的头版数日,认出他的神仙们也不少,于是很快,他二人同游天宫的消息便传到了文然的耳朵里。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敛财小天才,文然当即提笔书写了一份最新的《天庭日报》,而后将近日的天宫热点人事物统统写上,着手发行。 到了晚间,几乎每一位神仙都人手一份最新出炉的《天庭日报》,看着劲爆的消息啧啧称奇。 “太子爷!”阿虹手里拿着一张《天庭日报》回来,有些八卦道,“度厄大人竟然和司禄大人有一腿!这件事您知道吗?” 金鸿近日收到了不少来自宆郷的战报还未处理,猛地一听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分清了阿虹说得二人是谁,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了日报。 入目便是夺人眼球的两行大字: 《震惊!天界最清心寡欲的美男子陆清川与新晋仙官牧遥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这次倒不是标题党了,下面竟然详细列举了二人从初次相识到今日携手游行的所有故事,用词之煽情,辞藻之暧昧,让人咋舌! 握住日报的手渐渐收紧。金鸿将手里的日报揉成一团,咬牙切齿:“文然!” “阿嚏!” 坐在天府宫写着凡人命簿的文然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奇怪了……谁骂我啊?”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用力推开了。 来人黑着脸,大步流星朝他走来,将一团皱巴巴的纸扔在他的桌上,质问:“你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文然手忙脚乱将还没写完的命簿翻过去遮住,而后伸手捡起那个纸团展开,一瞧,原来是自己写的八卦日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金鸿一掌按在桌上,身体向前倾盯着文然:“当然有问题,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文然眨了眨眼:“可我就是标题党啊?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见太子殿下脸色越来越差,文然举手投降:“但我这也改不了了……您看您是想?” 金鸿脸色好了些,收回了按在桌案上的手,正色道:“我要你也传一下我和牧遥的……这种消息。” “啊?”文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消息?” 然后那张皱巴巴的日报被举到了文然面前:“就是这种!” “……”文然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问:“那我是写您和司禄星君的呢,还是阿虹与司禄星君的呢?” 金鸿放下那坨皱巴巴的纸,在文然的天府宫内踱来踱去,半晌,决定了。 “传金鸿和牧遥的。” · 天相宫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身着鹅黄色广袖的仙娥眉如远山,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顾盼流连间满是风情万种。 池迟没认出她来,迟疑地问了句:“请问您找谁?” 谁料那女子抬手便用气浪将池迟推倒,微微扬着头,神情有些冷漠:“我是琴灵元君,牧遥,你最好趁我还能好好说话时给我滚出来!” 第9章 寻仇 琴灵元君,赤神君的亲孙女,瑶姬的女儿。作为一个身份颇高的女神仙,以往并不常住天界,但却是近来神仙们嘴里时常会念叨的一个。 无他,只因白帝十分中意她,意图撮合她与太子殿下金鸿,促就一段良缘。 白帝这次生辰宴特意邀请了瑶姬与琴灵元君一同前来,本想当场让两位小辈见上一面,谁料太子殿下迟迟不出现,让琴灵元君苦等一番。白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邀琴灵元君在天界多住一段时间。 牧遥在殿内听见有人唤他连忙出来,却见池迟摔在地上手都蹭破了皮,又慌又气:“你是什么人!” 见那位漂亮的女神仙不仅不走,还要往里走时,他连忙将池迟从地上扶了起来,挡在池迟面前:“这里是天相宫,我是天相宫的主人,你来我这里欺负我的人做什么!” 琴灵元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下将牧遥打量了一番,语气轻蔑:“妖族就是妖族,飞升成仙还是妖族。就你还想染指太子殿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话说得牧遥有些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是真没有听懂,可琴灵元君却认为他在装糊涂,怒火更盛:“行啊,我可是见识了!妖族果然不一样,不仅勾三搭四还撒谎成性!昨天还和陆清川不清不楚的,今天就傍上太子殿下了?说说看啊?你倒是如何让太子殿下对你挂心的!” 身为赤神君的亲孙女、瑶姬的独女,琴灵元君自小便是众仙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自出生起便听闻了许多金鸿的光辉战绩,心里早就将自己与他配成了一对,谁料远道而来来参加白帝生辰宴,金鸿却连面都不露,隔几天又传出了同这个妖族小仙官的闲话来,让她如何能忍! 面前的小仙官倒是唇红齿白漂亮得有些张扬,让自恃貌美的她心中怒气更盛,唰一声抽出长鞭便朝着牧遥挥去! “啊!”牧遥避之不及,只能抬手挡在面前,火辣的疼痛立刻从破开的小臂上传来。 “元君!元君使不得啊!您伤了仙官,天君会责罚您的!”一旁的仙童想要拦住琴灵元君,可哪里拦得住,被她一把推开。 “罚不罚的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见她抡起鞭子再度抽来,池迟护主心切,冲上来与琴灵元君纠缠,两位仙童和一边劝一边拦,终于让天相宫外的人也听到了声响。 天枢宫与天相宫不远,陆清川听小童说了天相宫内好像出了事后,立刻赶往天相宫。 一进来,便见满院闹腾狼藉。又见牧遥月白的袍子都被血染得斑驳,琴灵元君还不罢休,一弹指,无色气浪将琴灵元君的身体向后冲撞。 她连退了好几步险些站不稳,还是身旁的小童上来扶住了她。 “陆清川?”琴灵元君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她虽是个身份颇高的女神仙,但到底沾了赤神君的光。这位天界的度厄星君可是南斗六星君之首,仙元强盛深不可测,据闻连太子殿下都与他关系匪浅,她惹不得。 陆清川不言,一折纸扇打开,挡在牧遥身前:“琴灵元君,这里是天相宫,还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 这便是要对她动手了? “都说你和他有些什么,现在看来倒是真的。”琴灵元君不怒反喜,若是陆清川愿意出手帮这位司禄星君,那太子殿下与牧遥的小道消息则有可能是假的。 若真如此的话,与她的无关的人又何须她生气。 陆清川未承认,也没否认:“仙子貌美多情,想必无需在此空耗好时光吧。” 琴灵元君对着躲在陆清川身后的牧遥翻了个白眼,长袖甩得呼呼响:“既然度厄大人要护着他,那今日便算了。” 陆清川愿意给她一个台阶,她自然也就顺着台阶走下来。 再看一眼那小仙官血肉模糊的胳膊,琴灵元君心情大好,带着小童昂首挺胸的走了。 “伤的如何?”见人走了,陆清川忙回过身查看牧遥的伤势,“她的鞭子是赤神君亲自淬炼的,含有火毒,我这里有窑神殿的解毒丹,你先服下。” 池迟哭唧唧地扑上来,一直说着没有保护好星君之类的话。 牧遥疼得脸色发白,乖乖吞下解毒丹后,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来:“我没事,就只是皮外伤罢了。” 到底是在天界,琴灵元君下手并不重,顶多让他疼上几日罢了。池迟心疼得不行,连忙让陆清川帮着一起将牧遥扶回了殿内擦洗上药。 · 近日宆郷有异,驻扎在宆郷的天族陆续传回战报,金鸿一早便关在白虹殿内处理军务,等阿虹带着琴灵元君大闹天相宫的消息回来时,已经快到午间了。 “你说什么?”落墨将折子染黑,金鸿将毛笔一丢,“琴灵伤了牧遥?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虹擦了擦脑门的汗,答:“听说琴灵元君一大早便去了,不过当时经过天相宫的人不多,这事现在才传开……” 不等阿虹说完,金鸿起身便走,一步踏出,下一步便出现在数丈之外。 阿虹剩下的半句话还卡在喉间,看着太子殿下消失的背影,弱弱道:“幸而度厄大人及时赶到……太子爷,您现在去了也是白去啊……” 扑通,扑通,心脏狂跳。 风不断从金鸿身边吹过,却吹不走他此刻的焦躁不安。 他一路奔向天相宫,刚准备进门,却远远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牧牧,你的手伤了,我喂你吃。” 其声清朗,如水如玉。 是陆清川。 金鸿刚准备推门的手缓缓收了回来,方才狂跳的心泛起了一丝酸涩,虽不强烈,却让他很不舒服。 那种不舒服来源于陆清川,更来源于他自己。 他竟那般听不得陆清川待牧遥温柔,也不愿听清他二人任何的相处。 金鸿只在门前停留了一刻,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错过了少年软乎乎的声音:“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的,真的!” 他没有回白虹殿,而是直接来到了紫微宫。 紫微宫是他的父亲白帝所居之处,近来也招待了一位新的客人。 黑色面具缓缓戴在脸上后,他径自闯入紫微宫内。门口的仙童们不敢拦他,却更不敢让他冒犯天君,哭着喊着围在他身边。 “太、太子殿下……您这是想干什么啊?” 金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对惶恐不安的仙童们说:“你们多虑了,我不是来找天君的。” 听了这话,仙童们松了一口气,都生怕万年前太子殿下大闹紫微宫的事情重演。 “那您这是……”他们依旧不太敢散开。 金鸿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语气不善:“琴灵元君身在何处?” 第10章 星星 纵然金鸿未对仙童们发火,众仙童依旧战战兢兢。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仙童们低头一瞧,从太子殿下所踏之处往外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太子殿下!”仙童都要哭了,“琴灵元君乃是赤神君的亲孙女,您万不可冲动啊!” 他们也都听说了近日天宫所发生的事情,但哪里知道太子殿下会生这么大的气!他们自知拦不住金鸿,便悄悄让一位仙童溜了赶紧去找天君报信。 这位太子爷向来说一不二,也就只有天君能压他一头了。 金鸿瞥了一眼去报信的仙童,也没打算去阻拦,左手一挥,身旁拥着的几个仙童不受控制,纷纷往后退出一条路。 既然不说,那他就一间一间闯下去。 琴灵元君去天相宫出了一口气后心情大好,正邀了易知真君小酌。 一个是青神君一脉,另一个是赤神君一脉,琴灵元君自小便认识易知真君,关系颇好。 “所以你就把那兔子打了?”易知真君哈哈大笑,“不过是谣传罢了当不得真,你不怕天君罚你?” 琴灵元君娇哼了一声,无所谓道:“天君最疼爱我了,会为了一只兔子精罚我?再说了,我也没下多重的手,不就抽了他一鞭嘛……” 话未说完,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股阴冷的杀意从门口扩散而来,直冲正对坐小酌的二人。 易知真君对此气息熟悉得紧,头皮登时发麻,猛地回头看向门口:“金鸿?!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还没走出上回当着群仙的面儿被揍的阴影呢,这家伙怎么他走到哪儿都要跟过来啊! 谁料金鸿压根没看他,目光直直的落在琴灵元君身上。 哐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伤了他哪只手?”金鸿挑眉,看向琴灵元君的眼神格外冷漠。 琴灵元君被金鸿的眼神吓到了,眼神飘忽、嗓子发干:“太子殿下……您在说什么啊?” 金鸿缓缓举起左手,森冷的仙元化为厚重的雾气在他手中旋转着:“我说,你伤了牧遥哪只手?” 咕咚。 喉结上下滚动,易知真君冷汗直冒。 他看了一眼花容失色的琴灵元君,又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金鸿,一咬牙一跺脚,起身挡在琴灵元君身前:“金鸿,你这是干什么啊?琴灵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冲动罢了……再说,他们本就尊卑有别,又不是犯了多大的事儿,你这——” 易知真君的话还没说完,金鸿手中的气旋直接朝着他散去,冰冷刺骨的寒意带着极强的威势朝他冲来,易知真君再一次被金鸿掀翻,而后摔在地上。 “我和你说过吧。”金鸿终于正眼看了眼趴在地上的易知真君,一字一句,嗓音低沉,“别在我面前谈尊卑,记不住吗?” 易知真君拳头捏地咔咔响,眼神因强烈的不服与愤恨变得怨毒。 “既然不说,那就当是右手吧。”金鸿歪了歪头,手中寒气凝结成一柄无形的长剑,用力贯穿了易知真君的右臂。 麻木、刺痛,冷到极致反而升腾起的灼烧痛感让易知真君大叫出声:“啊!” 长剑起,长剑落,一下又一下,狠狠刺穿了他的右臂。 易知真君甚至觉得自己的胳膊不属于自己,密密麻麻的剧痛从右臂上不断传来,浑身冷汗直冒:“金、金鸿……今日你……你废我一臂,我青神君一脉……” 他话没说完,金鸿将手中长剑收起,轻轻一捏,无形长剑再度化为寒气融入他的掌心。 “易知真君可是糊涂了?”金鸿看了一眼他毫发无损的胳膊,“我何时废了你一臂?” 手臂上痛苦到极致的灼痛减轻了几分。 易知真君颤抖着看向自己的胳膊,再一摸,除了残留着疼痛以外,甚至连衣服也没坏。 竟是金鸿对仙元的控制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能够折磨他到极致,却不留一丝痕迹。 金鸿回过头去看着哭哭啼啼的琴灵,寒气再次化剑,直指她的右臂。 一股带着刺痛的寒气从她指尖一路朝上,又冷又疼,让琴灵害怕极了。 这样的疼痛已经让她难捱,若金鸿真的对她出手,她如何受得住! 琴灵元君抱着自己的右臂呜呜的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去吓一吓他……” 金鸿朝她走了一步,琴灵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右臂如被冰封,冷到麻木,也疼到麻木。 “牧遥乃天界新任司禄星君,烦请琴灵仙子以后管住自己的手和嘴巴,不要让我再听见一些,‘不恰当’的事情。不然的话……”那张被冰冷面具夺去所有表情的脸看着她,毫无温度。 他话没有说完,可琴灵元君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 不然的话,他就再也不会顾忌自己是女子而放过她。不然的话,现在的冰封之苦会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说罢,金鸿再不愿施舍目光在她身上,转身推门,大步离开。 屋内二人半晌没有说话。 “嘶……”过了许久,易知真君身上那股阴冷劲儿还没散尽。他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气到发抖,“他竟然真的敢对我动手?!就因为那只兔子精?” 琴灵元君额角冒着汗,浑身脱力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伤感:“易知,你说……他是不是厌烦我了?” 易知真君一时没明白琴灵的脑回路,愣了一刻,后破口大骂:“你还喜欢那臭小子呢?咱现在不应该想着怎么找回场子吗?” “怎么找回场子啊……你打得过他么?”琴灵元君扁着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易知真君眼珠子一转,笑了:“其实我真有个法子……” · 金鸿刚摔了门出去,还未出紫微宫门,一道身影就出现拦住了他。 一袭青衣、银丝披肩,一双略淡色的眸子不怒自威,身后众仙童皆已遣散。 是白帝。 “你伤琴灵了?”他问。 金鸿并未看他,不言一语。 “青神君与玄神君近来不太/安分,唯有赤神君一脉效忠于我,琴灵她是赤神君唯一的孙女,无论如何你都……” 他的话还未说完,金鸿便打断了他的话:“天君,我自有分寸。” 明明是父子,之间气氛却连陌路人都比不上。 “至于易知,你暂且不要动他。”白帝不论金鸿听与不听,自顾自道,“青神君与玄神君那边我已有安排,莫要为了一只兔子精影响大局……” 金鸿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天君以为牧遥是一只兔子精,而我却视他为天界的司禄星君。莫不是伤了天界仙官,我连打他一顿也不能?” 白帝见金鸿不愿与他交流又正在气头上,轻叹了一声:“罢,打便打了,其余惩处暂且免了……你先回去吧。” 金鸿也不愿同白帝多说,捏着拳头离开了。 今日之仇,他还没报完。 · 陆清川在天相宫待到了晚间才离开。 等他走了,牧遥终于松了口气,让池迟给他弄些吃的来。 “啊?”池迟有些不明白,“度厄大人方才问您饿不饿,您不是说不饿吗?” 牧遥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心里的别扭,只能放软了声音:“刚才不饿嘛,现在就饿了……池迟最好啦!” 待池迟离开,牧遥才抿了抿嘴,垂下了脑袋。 兔子生性敏感多疑,虽陆清川待他很好,可牧遥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真让他说明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牧遥更喜欢像阿虹那样的朋友,相处起来自然又有趣,还不会带给他任何压力。 想到这里,他才想起自己还未赴道德天尊的邀约,而这两日竟那么倒霉,连阿虹的面也没见着。 “啪嗒。”一块小石头从屋檐上滚下来,正好落在门前。 而后一块又一块滚落下来,在黄昏的天空闪闪发光。 他这才发现那些小石头是会发光的,圆滚滚的很是漂亮。 牧遥抱着胳膊哒哒哒往外走,行至院内,一抬头,便见一身黑衣的阿虹坐在屋檐上对着他笑,还扬了扬手里的一把流光溢彩的石子:“遥遥!” 牧遥一时没反应过来阿虹是在叫他。 “遥遥!”阿虹又喊了他一声,纵身一跳落在他的面前,而后避开牧遥的伤,用左手搂住了他的腰,轻身一跃,二人一起回到了屋顶上。 一大把漂亮的发光石头送到了牧遥面前,金鸿满脸都是开怀的笑意:“看!这是东海的琉璃珊瑚珠,好看吧?” “好看……”牧遥伸手摸了摸,那些珠子温温润润的,触之微暖,“从哪里来的?” 金鸿十分得意的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太子殿下赏的!我听说你今天受欺负了,想你心情肯定不好,就带一点新奇的东西给你看,送给你!” 牧遥还想拒绝,却又听金鸿带着惊喜的声音:“看!银河倾倒,神光消失了!” 顺着金鸿所指,牧遥看见溢彩的神光消失的那一刻,万千星子好似倾倒在了一片漆黑的深潭之内,瞬间连成一条长长的银河。 “好美……”牧遥突然忘却了今日的不安与难过,发自内心的感叹天界的美丽。 以前,他竟不知屋顶之上,藏着另一种夜色。 他在看漫天星子,金鸿在看他。 柔柔的眼神将牧遥包裹,他那精致的侧脸在夜幕中越发柔和。 “是啊,好美。”金鸿说。 第11章 诱骗 星子灿烂,银河倾倒。 牧遥呆呆地看着天界的夜晚盛景,连手上的伤也不觉得疼了。 “来,坐下看。”金鸿将外袍脱下,垫在因夜露潮湿的瓦片上,“我本来还想带药来,但听说度厄大人为你治过伤了。” 牧遥乖乖坐了下来,手里捧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珊瑚珠:“嗯,他给我吃了解毒丹,也帮我敷了药。” 金鸿手中出现了一根透明的丝线,一颗一颗,将捧在牧遥手心里的珠子串了起来,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以后,如果遇到了的不好的事情。”他用剩下的琉璃珊瑚珠为自己也串了一串,戴在了手上,两只手一大一小放在一起,“你就用仙元点亮你的手串,我就会知道啦。” 牧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相信:“你能找到我吗?” 金鸿摇了摇头:“不能。但我知道你有危险,就一定会找到你的。” 从来没有人和牧遥说过这样的话。 不似陆清川的安抚,也不似池迟的担忧,而是让他心安的承诺。 牧遥心中一暖,笑得眉眼弯弯:“嗯嗯,我知道啦,我一定会收好它的!” 二人在屋顶上看着星星聊天,池迟做好了灵食回来,却没有找到牧遥,着急从屋内冲到了殿外:“星君!星君你在哪儿啊?” 牧遥捂着嘴偷笑:“你说,如果我不告诉迟迟的话,他什么时候会发现我啊?” 金鸿用手摸了摸下巴,故作沉思一番,也笑着回答:“那估计他会把天相宫都哭塌了。” “那我们还是下去吧……”牧遥往下探了探脑袋,又有些害怕,又将脑袋缩了回来。 金鸿待他起身,收起了地上的外袍,带着他飞了下去。 当晚牧遥吃过了灵食,就拉着金鸿给他讲药理知识。他虽然不够聪明,但好在学习态度十分认真,背不下来的就工工整整抄写了下来,然后一遍一遍认真看。 金鸿近日还要处理宆郷的事情,便先教了四十多种,说好第二日带上药材一起,再来教他其他的。 等他走后,池迟笑嘻嘻凑过来:“星君星君,阿虹长得还挺好看的,人还聪明,会懂那么多东西!” 牧遥也这么觉得,忙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和池迟分享:“阿虹不仅会药理,法术也比我高明许多。他还会做手串,你看,这就是他做的,好看吧?” 那串琉璃珊瑚珠在烛火中闪烁着更加夺目的光泽,池迟都看呆了:“这么好的东西阿虹都愿意送给您,一定是很喜欢和星君做朋友的!” 听见旁人夸金鸿,牧遥心里也暖暖的,用力点了点头。 · 第二日,牧遥醒来便开始努力背着金鸿留下的好几页药理知识。池迟被一位认识的仙童叫去帮忙,快到午间时都未回来。 平日这时候池迟应当早就回来了,牧遥有些担心,便去宫门口等了一会。 一位眼生的仙童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见到他就泪如雨下:“司禄星君出事儿了!池迟他……池迟他……” 牧遥心中咯噔一下,颤抖着声音问:“池迟怎么了?” 那仙童哭得厉害,只是一个劲的指着一个地方,想要带他过去。 “我、我能不能先去找……”他本还想找阿虹陪他去,可那仙童的眼睛好似有魔力,让他看着便觉得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如果去找人的话,等阿虹过来,可能池迟就遇到什么危险了也说不定。 他这样想着,当即跟着那小童去了。 天界极大,上回陆清川带他走了一下午也没逛完,此刻这小童在前面跑的飞快,路越走越偏,都是牧遥没有去过的地方。 可牧遥心里全是池迟,对那哭泣的小童深信不疑,竟也没有多问池迟究竟如何了,便一路跟着他而去。 天幕上的神光渐渐变成了橙红色。 天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光。 这样的光芒让牧遥觉得陌生,不由停住了。 “呜呜呜就在前面了……”那仙童两只眼睛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牧遥看了看四周,连一个神仙也没有看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何我们走了这么远,你却不告诉我池迟到底如何了?”他终于反应过来,问道。 那仙童的眼睛不知为何,一看便觉得难受。方才跟在他身后未看见他的眼睛,牧遥对这件事的担忧少了,怀疑多了。 为何自己会连池迟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就跟着这仙童来这么远的地方? 仙童歪了歪脑袋,脸上的泪顷刻间消失无踪。他的身形竟也在无形间拔高了许多,幻化出一张牧遥曾经见过的脸。 是那日与太子殿下比试的易知真君的脸! “不错嘛,还能反应过来?”易知真君化去面上的伪装,扬了扬头,“倒也不算是只蠢兔子。” 牧遥的心开始慌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别着急走啊?”易知真君伸出手,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的身体罩住。牧遥想要挣扎,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易知真君缓缓朝着牧遥走了过来,笑容格外灿烂:“别怕啊,送你去一个地方,可好玩啦。” 说罢,一股奇异的芳香从他手上传来,牧遥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困得厉害。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用自己微弱的仙元点亮了一颗琉璃珊瑚珠,而后世界一片黑暗。 · 冷,很冷。 牧遥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如坠冰窖一般冷。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过了许久才慢慢清醒。 滴答,滴答。 近处有水声,不断向下滴落。他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四下黑暗,有些看不清楚。 “有人吗?”他壮着胆子问,“这里是哪里啊?” 无人回答。 他有些害怕,又大声喊了一声:“易知真君?” 四周静悄悄的,他的声音好似砸入深潭的石子,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咯吱咯吱——咔擦——”奇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无端让人牙酸,好像是咀嚼着肉类,又像是在撕扯着骨头。 适应了黑暗以后,牧遥小心翼翼往前探了个脑袋。 他隐隐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大个子正背对着他坐着,而那个大个子身边的岩顶上悬着好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是从上面滴滴答答的落下水声。 那大个子转过头来,仅有的一只硕大的眼睛嵌在它畸形的白色脑袋上。 它看到了牧遥,黏糊糊的嘴巴裂开,咯咯咯笑道:“来了新食物啦?” 第12章 梅开二度 牧遥不见了。 而在他消失之前,那串琉璃珊瑚手串闪出了微弱的光芒。 金鸿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天相宫,差点和正要进门的池迟撞在一起。 “牧遥呢?”他急问。 池迟刚从别处回来,不知金鸿为何那样着急,挠了挠头发:“星君一直在房内背药理啊,他说今天一定要背出来的。” 金鸿见他竟什么也不知道,直接闯入天相宫内四下搜寻了一番,确认牧遥的确不在宫内后,又着急退了出来,连招呼也没和池迟打就走了。 “诶?阿虹今天怎么啦?”池迟一脸疑惑的踏进了天相宫准备为牧遥准备灵食,很快,他发现牧遥失踪了。 他慌得要命,却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只好跑去天枢宫求援。 金鸿确认牧遥失踪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易知真君。 彼时,瑶池畔、碧波前。 易知真君神清气爽十分得意,撑着下巴坐在石亭内看着一尾尾红鲤游来游去。 “哎哟,这么好的天气,就是要好好放松一下啊……”他伸了个懒腰对着一旁同来赏景的仙官们道。 迫于他身份尊贵,众仙只能连连称是。 易知真君觉得现在的日子轻松又快活,之前被金鸿压着打的阴影散了,甚至想高歌一曲,以表内心的舒畅。 然后他看着眼前一个个仙官们表情开始变了。 一开始是疑惑,而后是为难和害怕,最后变成了怜悯,全部落在了易知真君身上。 “你们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刚回头想看众仙家在瞧什么,一个硕大的拳头猛地砸向他的鼻子,当场尖锐的疼痛席卷了他,热流喷洒而出。 “啊!”他整个人直接从石亭内栽进了瑶池水中,优雅游动的红鲤被吓得四下逃窜。 易知真君水性不错,但被揍得有点狠眼冒金星身体直往池底坠落,等他缓过来时,他的身体已经被不知什么人拎了起来,狠狠掼在了瑶池旁从花丛里。 “牧遥在哪!”不是问句,而是命令。 他勉强睁开眼,一张带着面具的脸近在咫尺。 怎么又是金鸿? 他怎么走到哪里都有金鸿揍他?! 易知真君自觉掳走牧遥一事行迹隐秘无人知晓,梗着脖子大声叫喊:“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又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右脸上,而后金鸿的左手移到了他的脖颈,寒气再临,他的脖子又冰又疼,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拧断一般。 “我再问一次。”金鸿咬着牙,声音低沉,“你把牧遥弄去哪里了?” 易知真君第一次从金鸿身上感受到实质性的杀意。 不再是威慑或者是恐吓,而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他感受到脖子上的那只大手越来越紧,恐慌越来越强烈将他一股脑席卷。 易知真君的声音有些抖:“别别别别别动手!我说!我说!” 脖子上的压迫松了一分。 金鸿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子里的不耐烦与冷意几乎要漫出来:“给你三声。三……” “等等!”易知真君大叫出声,“我告诉你的话,你你你你你不许再打我!” 周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涌上来的仙官们极多。 瑶池原本就是赏景胜地,加之大家也都是没什么事干的神仙,无事唠唠八卦什么的,易知真君又被太子殿下压着打这件事便长着翅膀飞了出去。 不一会儿,神仙们发挥了自己作为神仙的特长,或飞或跑或骑着灵兽灵鸟匆匆赶来瑶池看热闹。 见围观的人多了些,易知真君丢脸的同时,却觉得自己这顿打挨的比较有保障,大声吼着自己的底线:“你要是不再打我,我马上就告诉你!” 金鸿歪了歪脑袋,轻哼了一声:“说吧。” 易知真君自觉理亏,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金鸿,压低了嗓音道:“我……我把他扔锁妖塔了……” 锁妖塔,天界禁地。其内镇压着万年间所有无法斩杀的大妖,包括金鸿以命换伤,困住的凶兽九婴。 脖子上的手指更冷了些。 “第几层。”金鸿问。 易知真君扁着嘴:“第、第三层……” 他刚想问金鸿是不是就要放过他,谁料他的身子直接被金鸿单手举了起来,而后狠狠地朝着地上摔了好几下,次次都是脸着地! “啊!啊!”易知真君被揍成猪脑袋,又委屈又气恼:“金鸿!你不是答应了不打我吗?!” 扑通。 他的身体如旧物一般被金鸿随手扔在地上。 “谁和你说,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金鸿最后瞥了他一眼,直接使用寸地尺天,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瑶池之外。 一双温热的手拽住了金鸿。 有力,却不强势。 金鸿心急如焚,见拦住他的人竟是文然,语气有些不善:“你放开我。” 锁妖塔内连大妖都痛不欲生,更何况是牧遥,一只法术微弱的兔子? “我知道,你认为是你我的错才害牧遥遭罪,可并非一定要你亲自去。”文然没有松开他的手。 金鸿看了一眼文然拦住的手:“我不放心。” “你暂失一臂仙元大减,锁妖塔内有哪些大妖、有多难缠你都清楚。即便如此,你也要去?”文然又问。 金鸿的答案不能再确定:“要去。牧遥因我而受无妄之灾,我必须去!” 文然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的吗?” 金鸿迟疑了。 他沉默片刻,从文然掌中拽出了手,答:“……是。” 文然摇了摇头,不再阻拦。 “那你去吧。”他说完,朝金鸿怀里扔了一颗珠子,“带着它以护心神。还有,替我说一声抱歉。” 金鸿捏紧了手中幽蓝的珠子,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谢谢你,文然。” 说罢,转身离去。 文然看着金鸿很快消失在眼前的身影,默默扬起了头,看向天幕上的神光。 “所以啊……”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纵然相忘,他年再重逢,依旧放不下。” · 一只兔子飞奔在泥泞的地面上。 它的毛发已经被鲜红的血打湿了,从背一路流下来,将一身雪白的皮毛染得斑驳。 地上黏糊糊的,不知是吃剩下的内脏还是未干的血液。小兔子四爪被染得脏兮兮的,却根本不敢停下,快如一道闪电! 咚、咚、咚。身后脚步声沉重且可怖,牧遥只能化成原型撒腿狂奔,朝着这诡异的地方犄角旮旯里钻。 疼,很疼。牧遥被那大家伙抓伤了背部,也不知它的爪子里藏着什么毒,牧遥越跑脑袋越昏沉,只好藏进石壁内、藏进地缝里,以期不被抓住吃掉。 眼前越来越模糊。 它四爪虚软,终于逃不动了,软趴趴窝在一个地缝里,两只红通通的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梦里。 在这个梦里,那个时常出现一抹衣角、一张看不清的脸或是一道模糊声音的主人出现了。 那人很高,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他的身前。而后回头,对他说着令人心安的话。 “别怕,遥遥。” 第13章 别摸我的耳朵! 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牧遥好累,累到睁不开眼睛,只能耷拉着耳朵听着周围有些模糊的声音。 他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然后上下跳跃逃窜着,咚咚咚,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没停,一直在追着他们。 血腥味很近。 好像就来自身边的人。 牧遥中了毒,昏昏沉沉,意识不清。 他费尽全力睁开眼睛,只看到了抱着自己的人后颈处亮起了数片漂亮的鳞片,是好看的水蓝色,边缘又带着一些幽蓝。 鳞片?他也是妖吗?为何身上会生这么好看的鳞片? 他受伤了吗?为什么他的呼吸那么急促,心跳也那么快? 为什么他的气息逐渐狂躁,好似游走在发狂边缘? 一个又一个问题钻入了牧遥的小脑袋里,他现在乏得不行,光是想到这些问题头也大了,根本没办法仔细去思考什么。 “……你困我……没想到如今为了……兔子……这里来……”声音断断续续,从身后的大块头嘴里传出。 牧遥无力地竖起耳朵,依然听不太清楚。 兔子,他们在说自己吗? 抱着自己逃窜的人跑的飞快,牧遥从未感受过风呼呼从身边掠过的感受,好像自己飞了起来,身上的毛都被吹得皱皱巴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兔钻进了一处石窟。 金鸿用森冷的仙元将洞窟封住,阻隔了味道,切断了大妖的追踪。 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那个大块头叫蜚,是一种会给三界带来灾祸的怪物。大约三千年前,金鸿听闻天下大疫,一路追随而去,发现了这只不断传播灾难的蜚。 他与其缠斗数天,终于将蜚困住,带回了锁妖塔内镇压起来。 而锁妖塔第三层,便是蜚的地盘。进入第三层的其余大妖,一大部分都已经被蜚打败吃掉了。方才挂在岩壁上的一片片残缺的尸块,便是蜚将大妖撕碎后存起来的食物。 牧遥也险些成为蜚的食物。 一想到这里,金鸿便觉得揍易知真君揍得有些轻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牧遥四爪无力的在金鸿怀里蹬了几下,颤颤巍巍,极其可怜。 金鸿见小兔子背上几道长长的爪印,便猜到牧遥已经被蜚的灾难特性影响,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可他不能睡。 “遥遥醒醒,遥遥,遥遥……”他不断重复着呼喊着牧遥。若就此陷入沉睡,由蜚带来的灾难如同真实发生一般,会让处于梦境中的牧遥精神崩溃。 牧遥好困,他好想睡。 小白兔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却被一只手拎住了。 牧遥登时清醒了三分! 讨厌!是谁在扯他耳朵! 兔子耳朵极其敏感,被人一碰,便想要闪躲开。谁料那人放他在腿上,一会扯这一只耳朵,一会又扯另一只耳朵,酥酥痒痒让他心里难受极了。 四只软乎乎的爪子用力蹬了蹬,想挣扎出这人的怀抱,可这人坏透了,一手将压住他使他动弹不得,然后来捏他的爪爪。 “遥遥不要睡。”金鸿一边揉捏着腿上的小兔子,一边变出干净的水来,一点一点将牧遥四只脏乎乎的爪子洗干净,而后不厌其烦的、一只一只擦干搓热。 忙完这些,他又忍不住去摸小白兔的耳朵。 之前见他化形不稳,藏不住的耳朵和尾巴看起来便触感极好,现如今真的摸上了,果然软软的,滑滑的,一把摸下去,好似捧着一小块棉花。 牧遥浑身都被这只手摸遍了,又羞又气,但他现在只是个兔子说不出话,身上又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能任由那只手一遍又一遍的摸他。 你别摸我耳朵呀。 牧遥好想这么说,可是被摸得又很舒服,那只大手热乎乎的,下手并不重,从耳朵摸到尾巴根,一路酥酥麻麻,带着一种奇异的舒爽感。 他又享受又煎熬,着实有些纠结。 过了好久好久,背上的伤终于没那么疼了,眼睛也能睁开了,可眼前全是雾蒙蒙一片,比方才还要严重。 “遥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牧遥眼前来回晃了晃,“遥遥,你好点了吗?” 牧遥倒是能听清这人说的是什么了。可他的声音带着滋滋啦啦的声音,有些失真。 小兔子懒洋洋的用脑袋蹭了蹭金鸿,两只耳朵也稍稍竖起来了一些,比方才有精神多了。 “遥遥不要怕,我们能出去的!”那人又伸手来摸他的耳朵。 牧遥这次没有躲开,四只爪爪软软的踩了踩脚下热乎乎的大腿,硬硬的,踩不动。 他好想告诉这个人,他一点也不害怕。 金鸿见他好些了,一手将他捧了起来。 小白兔并不大,恰好能蜷缩在金鸿的手心上,软软的,热热的。 “也许……”金鸿叹了口气,“只能再用一次了。” 锁妖塔内的妖气几乎实体化,方才一路狂奔呛入了好几口,体内那股狂躁的杀意又开始升腾起来。 揣在怀中的幽蓝色珠子不断溢出淡淡的蓝光,一圈一圈笼罩着金鸿,让他心神不至于紊乱。 牧遥听懂了身边的人说的话,却不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要出去了吗?为什么他好像不开心? 而后他感受到一股森冷的气息慢慢从传来。 那股冷意和锁妖塔内的冷意不一样,像寒冰,像是来自最最黑暗的深潭,冷入骨髓,让牧遥从心底开始凉了起来。身边的风呼呼吹了起来,风也是冷的,吹皱了他的皮毛。 “额……”牧遥听到了男人奇异的呻吟声。似痛苦,又似舒畅。 然后是衣裳迸裂的声音,还有诡异的、让人心中一惊的、生长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无到有,迅速生长着的声音。 牧遥用力睁开了眼睛,只见一条长长的尾巴在他眼前抽过,蓝幽幽的,带着鳞片绚烂的光泽。 和之前在那人颈后看到的一模一样。 “啊!!”比方才更加可尖锐的吼叫声从二人躲藏的洞窟内传出。 锁妖塔登时暴动,自下而上不断开始传来大妖凶兽暴躁的狂吼,像是被这一声点燃,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惧怕。 牧遥的身体开始晃动。 他不知自己被塞到了什么地方,坚硬的、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可又同样稳定的、安全的、令人放心的。他飞了起来,随着那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而后直直朝着洞窟外飞去。 掠过了无数惊恐的大妖,掠过了锁妖塔的阴冷和血腥,冲入了外界橙红的天光。 文然抬起头,看着天幕盘旋的巨大身影:“太子殿下……” 第14章 出来啦 下坠。 失重感让牧遥有些害怕,好似永远也踩不到实地。 好在终于有落到地面的那一刻。 他的四只爪爪蜷缩在一起,落地的那一刻地面发出极大的震颤声,可他却没觉得害怕,安安稳稳躺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耳朵又被人摸了摸。 这一次的动作十分轻柔,也带着一些虚弱。 牧遥趴在热乎乎的胸膛上,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有带着滋啦滋啦的,男人的声音。 “我们出来了,遥遥。” 那人好像还说了很多话。可牧遥实在太困了,听着听着,两只兔耳朵又耷拉了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在这个让人心安的怀里沉沉睡去。 · “太子殿下!”文然一路狂奔而来气都快喘不上。他眼睁睁见到空中巨大的身影慢慢缩小回人形,又重重砸在地面上。落地的那一刻,还特意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举了起来。 等他靠近了,才发现那团毛茸茸,正是被金鸿从锁妖塔内救出来的牧遥。 “这、他怎么……”小白兔漂亮的皮毛上留下了几道爪印,看上去极其可怜。文然将小兔子抱了起来,又去看金鸿,“你觉得怎么样?” 金鸿的眼睛从深深的墨色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又慢慢变回了黑色,不断切换着,看起来十分诡异。 他眨了眨眼,强忍着翻涌的气血:“不太好。” 幸而怀中那颗幽蓝色的珠子不断溢出稳定心神的凉意,不然金鸿在锁妖塔内就已然失控。 “我先联系天尊,送你和他去窑神殿……” 文然话还未说完,一道略微粗矿,又带着怒意的声音落在了二人耳边:“胡闹!” 一步又一步,来人走的很稳,却很快速,不一会便在金鸿身边蹲下,食指与中指并拢搭在金鸿眉心。 一股强大的仙元从他的指尖慢慢传入金鸿体内,将他不断变化的眸色慢慢稳定。 文然大惊失色:“天、天君?” 来人一身青衣、银丝披肩,看似打扮慵懒,实则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周身带着不怒自威之感。 那双和金鸿一般入剑的长眉微挑,看了一眼文然怀中抱着的兔子,眼神不太友善:“这就是那个牧遥?” 文然下意识想将怀里的兔子揣起来,小心答:“回天君,他就是牧遥。” 白帝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没有动怒,只是一把抓住金鸿的左手将人拽了起来:“窑神殿的人帮不了他。” 说罢走了两步,又极其不耐烦的说了句:“你送那兔子去吧。” 说话间头也未回,若不是文然听清了,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牧遥什么也不知道。 他沉沉睡着,只觉自己还躺在方才那人的胸膛上。 梦中那个人好像朝他走近了一步。牧遥用力抬起头,却只看到了那人的下巴,再想看,却又看不见了。 下一次。 下一次的话,他一定会看见那人的脸的! · 牧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那层又厚又重的迷雾消了大半,只还有些许模糊,分得清人了。 池迟一见他醒来便带着哭腔扑了过来:“呜呜呜星君您终于醒过来了……池迟好害怕您出事呜呜呜……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啊?” 他的脑袋依然很沉很乱,他模模糊糊喊了一句,听不见池迟的声音,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而后又沉沉睡去。 可他喊出的那个名字,却让在场的另外二人脸色一变。 他方才喊的二字,是:“阿虹。” 文然忙从一旁椅子上站起来腾腾腾朝牧遥走来,见他竟又昏睡了过去,带着些许不确定问池迟:“你家星君方才唤的是阿虹?” 池迟点了点头:“是啊。” “怎么会叫阿虹?”他亲自去窑神殿请了太上老君过来为牧遥清毒,连天尊都亲口说,被蜚抓伤的牧遥不可能会记得事后所发生的的一切,牧遥怎么会说出阿虹二字? 难不成蜚的毒没有让他忘记? 池迟有些不明白,问:“阿虹是星君的好朋友,喊他的名字很正常呀!” 文然抿了抿唇,一副怜爱的表情看了看池迟,摇了摇头。 不懂,池迟怎么会懂。 他叹了口气走回桌案前坐着,对坐的陆清川表情淡然,好像没听到方才牧遥说了什么,自斟自饮十分惬意。 文然瞟了他一眼:“度厄大人怎么这么有闲心,在这儿守了一宿了。” 陆清川抬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写满了坦然:“想来就来了。我还没问司命大人为何来呢?” 都是千年的人精,谁不知道谁心里在想什么。文然着实不愿应付陆清川这厮,见牧遥好转了些,掸了掸衣裳站了起来,笑道:“那度厄大人继续,我先走了。” “是要去和他说这里的情况吗?”陆清川虚敬了文然一杯道。 文然懒得搭理陆清川,回了个极其虚伪的笑容后拂袖离去。 牧遥中途又醒过一次。 池迟喂了他一些汤水,牧遥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自己还没走出之前的梦一般。 他轻声问池迟:“我……怎么了?” 池迟眼眶一红,泪马上就要滚落下来:“易知真君把您丢去了锁妖塔,星君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 牧遥半晌没眨眼,呆了好一会:“啊?锁妖塔是什么?” 池迟哭得抽抽噎噎:“就是镇压好多远古大妖的地方……您受了好严重的伤,昏睡了一天了,现在才醒过来……” 头昏,眼前也看不真切。牧遥眨了眨眼,总觉得池迟说的事情极其陌生,好似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可是……我怎么逃出来的?”牧遥想了许久,仍是没想通,“应当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吧?” 想到这里,布满迷雾的记忆好似露出了一个小角。那种被人揣在怀里小心保护的感觉,纵然是个梦,也那样真切。 而后身边好像靠近了一个人。 牧遥还有些看不清,但来人白衣紫袍通体贵气,着实好认。 “度厄大人?”他喃喃道。 为何陆清川会在这里?难道,救他的人是陆清川?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探了探他的额间。 “还好,无大碍了。”陆清川说,“还有牧牧,叫我清川。” 第15章 防不胜防 牧遥有些拘谨。 靠过来的陆清川身上带着一股酒味,他又躺在床上,过于靠近的距离让牧遥产生了一种与陆清川关系极为亲密的错觉。 而分明他二人关系并未好到这个地步。 牧遥让池迟将自己扶了起来,背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抓伤了,又疼又痒,只好在背部放了一个软乎乎的大枕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牧遥问。 池迟告诉他,他的眼睛还有两三日才能大好,牧遥倒是不太在意,也不是完全看不见了,只是有些看不清罢了。 他看不到陆清川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牧牧,你受苦了。” 牧遥觉得脑袋上的手有些烫。 烫得他想躲。 “我不苦啊……”牧遥打了个哈欠,顺势低了低头,躲开了脑袋上的手掌,“就是有些困,没有精神。” 陆清川也不恼,收回了手,声音里带着笑:“你都睡了一天了还困?” 牧遥不知道怎么回,只是抿着嘴笑了笑。 “对了,你可知易知真君为何要关你去锁妖塔?”陆清川问道。 牧遥甚至连自己在锁妖塔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哪里知道为何会被扔进去,轻轻摇了摇头。 “是因为太子殿下,金鸿。”陆清川为他解惑。 “太子殿下?”牧遥听过太子殿下的名字,阿虹也是太子殿下的侍从,可对其人却一点也不清楚,当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为何会与他有关?” 陆清川的声音很柔,详细将事情经过全说了一遍。 “天君看上了赤神君一脉的琴灵元君,想促成她与太子殿下一段良缘。恰好你不知为何,与太子殿下有不清不楚的谣言传出来,琴灵元君气不过,便来天相宫找茬,这你应该记得。后来易知真君偏帮琴灵元君,故意整你,故而骗你去了锁妖塔。” 当然这段话里掐掉了金鸿冲冠一怒暴打易知真君两回的故事。 陆清川说罢,仔细看着牧遥的反应。 小兔子听完懵懵的,愣了好一会,才问:“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陆清川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笑道:“算了,你不明白。” 过了一会,去给牧遥熬药的池迟回来了。 陆清川十分自然地接过了池迟手中的药碗,示意池迟退到一边,而后舀了一勺,吹凉了些,凑到牧遥面前:“喝药吧。” 金·被白帝带回紫微宫·调理了一日才勉强恢复·一醒来就赶来天相宫·鸿,刚踏入天相宫后,见到的便是牧遥想要躲开陆清川喂药的动作。 “?” 金鸿好不容易被白帝用仙元压下去的燥意又升了起来,陆清川这厮是来捡漏的吗?! 他黑着脸三两步走进去,一屁股坐在陆清川和牧遥中间。他先是眼神不善的瞥了陆清川一眼,而后又换上了笑脸,对着牧遥说:“遥遥你醒啦,我好担心你啊。” 虽然看不清眼前的人,但阿虹的出现瞬间解救了牧遥别扭到极致的心。他伸手扯了扯阿虹的衣袖:“阿虹你来啦!” “嗯。”在锁妖塔里终于摸到了小兔子,金鸿看着牧遥的脑袋又有些忍不住,轻轻摸了摸牧遥的头发,“我……出了点事,来晚了,你会怪我吗?” 牧遥两只眼睛因为看不清而有些无神,却依然努力睁大着眼睛看向金鸿:“你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吗?上次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又出事了啊?” 见到那只覆在牧遥脑袋上却未被拒绝的手,陆清川的眼神阴沉了几分。 “没事的。”金鸿收回了手,扭头看见陆清川手里还端着药,略有些讽刺道,“度厄大人竟亲自做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惶恐!” 陆清川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笑:“阿虹受了什么伤?如果单单只是被人伤了胳膊,应当早就好了呀。若是久治不愈,我看在牧牧的份儿上,去窑神殿为你讨一瓶丹药来可好?” 咬字既清晰又带着股风流,让人听了身心舒畅。 当然,不包括金鸿。 金鸿瞪了陆清川一眼,见牧遥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反手揪住了牧遥放在被子外的衣袖,扯了扯:“遥遥,我又伤着了,特别特别疼。” 陆清川:“?” 什么伤着了?特别什么?哪里疼? 废一条胳膊都面不改色的人,现在正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一听金鸿说疼,牧遥紧张的不得了,摸索着碰到了金鸿放在一旁的手,顺势往上摸了摸:“哪里疼?又伤到手了吗?找医官看过了吗?可有吃止疼的药?” 金鸿被牧遥软软的嗓音治愈到了,嗓音也不觉柔和了几分:“又伤到手了,医官说还得修养大半个月……止疼的药太苦了,我不想吃。” 立于一旁的陆清川连药碗都快端不住了。 他虚眯着眼睛看着背对着自己坐着的金鸿,只觉和震慑妖界万年的太子殿下是不同的两个人。 同样的,他觉得金鸿此人脸皮极厚,堪比凡间最坚固的城墙。 牧遥小心收回了到处摩挲的手,柔声哄道:“药都是苦的,可是吃下去是有用的!阿虹不可以不吃药,听到了吗?” “嗯。”金鸿乖乖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吃药,遥遥也要好好养病哦!太子殿下恰好要寻度厄大人去一趟,我也是匆忙过来的,现在要和度厄大人就先走啦,你好好养着,晚些我再来看你。” 说到此处,金鸿又看向了守在远处的池迟:“池迟,麻烦你照顾好你家星君啦。” 池迟早就眼馋那碗药了,哒哒哒一路小跑上来接过陆清川手中的药,笑嘻嘻凑过去喂给牧遥喝:“正好温了呢,星君咱喝药吧!凉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牧遥乖乖喝了一口药,认真朝二人所在方向挥了挥手。 并肩走出天相宫的两个人面色都不太好。 “太子殿下找我有事?”陆清川挑了挑眉,“何事?” 金鸿面上笑意不减,眸中寒意渐生:“度厄大人不是要为我去讨丹药么?现在不若同我一起去?” 一折纸扇唰一声打开。 陆清川扇了扇手里的纸扇,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不了,我回天枢宫还有事,太子爷您忙。” 看着陆清川潇洒的背影,金鸿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陆清川防不胜防,他必须找到一个对策才行! 第16章 下策 文然刚回到天府宫没多久,那位时常不打招呼便来的不速之客又来了。 夜露深重,抬脚进来的人一脸憋恼,整个人有些没精神。 想自己离开前还留在天相宫的陆清川,写遍三界生死爱恨的文然已经将故事猜了七八分,默默往桌前一坐,挑了块糕点细细尝着。 “你觉得陆清川这人到底怎么样?”果不其然,金鸿一坐下便对着文然问起了陆清川。 文然沉吟片刻,答:“资历不浅,却不追求名利;风评极佳,是个人缘不错的神仙。” 这个评价十分客观,并未掺杂文然的个人情绪。但若是让文然从个人角度去评论,他应当还会加上几个词:看似温和,实则疏离,有些看不透。 哒哒、哒哒。 金鸿的手指连续敲击着桌面,制造出连绵不断的噪音。 文然知道,他目前必定内心有些不悦,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金鸿开口。 过了还一会儿,金鸿才问:“那让你在我和陆清川里选一个,你选谁?” 文然挑眉:“选什么?从什么方面选?” 金鸿被文然问住了。 他抿了抿唇:“不管其他,单选人。” 文然有些不乐意:“非要选一个?不能选旁人?” “一定要选!” 文然眉毛微皱,又问:“是阿虹还是金鸿?” 敲击桌案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金鸿反问:“会影响到你的选择吗?” “不会。”文然回答的干脆。 “……”金鸿看了文然一眼,一时竟哑口无言。 文然笑嘻嘻道:“好了好了,我说认真的。若是非要在你和陆清川之间选一个,我选陆清川。” 空气瞬间沉默了。 这个答案一出,坐在对面的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不要理我’的怨气。金鸿此人意气风发时有,盛气凌人时也有,但这般精神萎靡的时刻真不少见。 文然觉得有些想笑,却又不能真的笑出来。他今日来自己这儿,自然不是来问自己的选择,而是牧遥的选择。对牧遥,金鸿放不下,在意得不得了。 “你认为牧遥这次被易知真君丢到锁妖塔,牧遥最讨厌的人是谁?”文然一本正经为金鸿分析起来。 金鸿本不愿搭理文然,听他提起牧遥,才勉强将脑袋抬起来没好气问:“易知?” 文然摇头。 “……琴灵?”金鸿又道,“虽她未亲自动手,可毕竟因她而起。” 文然依旧摇了摇头。 金鸿眉头紧蹙,不耐烦三字呼之欲出:“那还能是谁?” 文然伸出手,在他面前虚点了一下,笑道:“当然是讨厌金鸿啦。” 面上的不耐烦顷刻消了。金鸿疑惑至极:“怎么会是我?” 修长的手指在金鸿面前来回摇摆了几次:“不不不,也不是讨厌阿虹,而是讨厌那个让他受到无妄之灾的‘金鸿’,你懂我的意思吗?” 金鸿听懂了,且下一刻便知道文然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因陆清川和牧遥的绯闻,负气让文然也写了一篇金鸿与牧遥的,这才导致了琴灵大闹天相宫,以及易知哄骗牧遥去锁妖塔的事情。这样算起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想到此处,他有些心虚:“那我应该怎么做?” 唰一声,文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张《天庭日报》。可这张却和之前的那些又很不一样。 这一份做的十分精细,连花纹都是手绘的,看起来栩栩如生、极其珍贵。加之通篇只有一个人的八卦,显得格外刺目。 《震惊!太子爷金鸿早年喝干了西海海水,还全数赖给了西海龙王!》 《不爱女仙爱男仙!八一八太子爷的风流韵事!》 《白虹殿特约报道:冷酷无情克扣工资的太子爷金鸿》 《和仙子交往时劈腿南斗星君之一的太子殿下金鸿到底在想些什么?》 …… 如此类型,整整一个版面。 越往下看,金鸿的眉头皱的越紧,看到最后,咬牙切齿问:“你这都捕风捉影写了什么不着调的文章!可有一句是真话吗?” 谁料文然还一副委屈的神情:“我这是为了您好啊太子殿下。” 金鸿险些将手里的纸张捏成一团,“解释。” 文然从坐上站起身绕了过来,在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标题上划过:“看看,写的多有趣?牧遥现在正是恼太子殿下金鸿的时候,你拿这个给他看,可不就解气了?有舍才有得嘛,这个道理您是知道的呀。” 金鸿一掌把那张纸按在了桌上:“你当我傻啊?” · 天相宫内。 “这些都是真的吗?”牧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那张绝版《天庭日报》,两只眼睛水汪汪的。 金鸿脸不红心不跳,用力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这份绝对是独家珍藏,再无第二份了,你小心收着啊。” 牧遥挠了挠头发,继续往下看:“可是,我听说太子殿下仙风道骨温柔和煦,是个极正经的神仙……对了!我还去看过他与易知真君的比试,单手就将易知真君打败了,却还十分君子,要拉易知真君起来呢!” “自然要做给旁人看,装装样子啦。”金鸿叹了口气,语气特别沉重,“想我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你便知道太子殿下这人如何了……这次他还害你受苦,实在过分!” 池迟将最近的事情分析给牧遥听以后,他是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有些奇怪。他们并不相熟,为何非要同他传那些不清不楚的消息呢? 可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是妖族,而太子殿下与妖界征战万年,最讨厌的就是妖族,一次可以拧断上百只妖族的脖子呢!这样的话,身为妖界飞升的兔子精,太子殿下想要借刀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此处,牧遥有些不太自然的摸了摸脖子,总觉得自己的小命有点危险。 他强迫自己视线转回纸张上,不去想那么多。 “那,太子殿下怎么一会与星君不清不楚,一会又和仙子不清不楚呢?他到底喜欢男仙还是女仙啊?”牧遥指着最后一条标题问。 金鸿嘴角抽了抽。 他又在心中将文然骂上了无数遍后,咬牙道:“太子殿下男女通杀,是个狠人!” 牧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将那张纸仔细收了起来。 那位爱拧断人脖子的太子殿下原来是这样的人,这么一想,琴灵元君还那般痴心于他,真是个痴心又眼瞎的可怜人啊。 第17章 赶人 纵然近年来白帝不怎么约束天界众仙,但青神君一脉从无故挑战太子殿下金鸿,到意图杀害仙官,样样都不符合天界的规矩。 尴尬的是,易知真君迫害的是一只妖界飞升的兔子精,身份有些微妙。 众仙都觉得白帝不会太过责罚易知真君,毕竟青神君作为天界建立之初的五方神君之一,他儿子以后也是要继承他的神君之位的。若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仙官,公开与易知真君过不去,青神君一脉日后趁天妖二界战乱时搞些小动作的话,未免太让人头疼了。 事发后两天,易知真君才被请到了紫微宫中。 半天后,易知真君一脸不服气的从紫微宫里走了出来。 “什么叫让我暂时离开天界避避风头?天君不就是想赶我走吗?想都别想,没门!我就死赖着不走了谁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就让金鸿再打我一顿啊?这次我才不会让他,走走走去把我的爹给我准备的神器都拿出来!我准备妥当了,才不会老老实实再挨一次打!”他边走边说,气急败坏。 跟在他身边的仙童偷偷抹了抹额角。 他觉得白帝说得挺在理的,太子殿下似乎很在乎那个叫牧遥的仙官,自家主子把牧遥扔去了锁妖塔,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躲一躲也是好的。 可易知真君不信邪,非要在天宫等金鸿来打他。 又等了两天,他没等到金鸿,反而等到了无数神仙们诡异的眼神,和背过他去交流的悄悄话。 那种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看戏、震惊、还有上下打量的审视,让易知真君浑身发毛,好似整个人都被他们的眼神扒光了一般。 “怎么回事?”他问身边小童。 小童现在的眼神也有些怪。 易知真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威逼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童嘴巴一扁,登时就要哭出来:“真君您不要再伪装了,我知道您有多钦慕太子殿下,才不远万里来到天界想要亲近于他。虽然……虽然太子殿下并不属意您,但您也不要做傻事让他厌弃了您啊!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您还有机会再好好同太子殿下相处的!” “?” 易知真君听懵了:“你说什么?我怎么觉得我听不懂?” 哗啦。 一张崭新的《天庭日报》从小童怀里抽了出来,递到了易知真君面前。 “您看吧,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您不用装成恨太子殿下的样子了,我们好心疼您啊!” 入眼,便是极为夺目的硕大标题。 《泪目!青神君一脉独子易知真君暗恋太子殿下多年,原来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控?来一份天庭日报,带您了解一段,长达千年的执着与守护》 再往下看,竟是将易知真君来天界挑战太子殿下金鸿,写成了为追爱万里追夫。而对牧遥的迫害,也变成了嫉妒的火焰燃烧了单恋中男人的理智? “这、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易知真君看到最后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 他?喜欢金鸿喜欢的不得了?喜欢了数千年了?甚至为了金鸿不吃也不喝,日夜祈祷能与金鸿有一段情缘?? 小童用那十分怜悯的眼神柔和地看了易知真君一眼。 “真君,喜欢太子殿下没什么可害羞的!太子殿下英勇神武,三界不知有多少人仰慕他呢!以后您就乖巧一些、可爱一些,太子殿下一定会被您千年的守护感动,回头看您一眼的!” 易知真君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几乎把牙都咬碎了,恶狠狠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金鸿!!” …… “阿嚏!” 白虹殿内正在处理宆郷事务的金鸿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阿虹连忙上前想为他披上外袍:“太子爷,您歇一会吧,别太劳累了。” 金鸿摆了摆手,让他退去一边。 天妖二界刚刚休战,还有一堆事情需要他吩咐下去。阿虹见金鸿左手握笔,开始行云流水书写着册子不打算休息的样子,便抱着外袍默默退去一旁。 过不多时,门外小仙童传话,说是易知真君吵嚷着要见太子殿下。 金鸿眉眼间满是戏谑的笑意,将毛笔一搁,笑道:“倒不用拦他,放他进来。” 小仙童有些诧异。太子殿下这回竟然不嫌易知真君烦人,还眉开眼笑的接见,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虽不解他的用意,小仙童还是行了礼,快步向外走去。 而后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跨了进来。浓眉大眼微方的脸,加上那盛怒的神情,让金鸿看了都忍不住笑。 易知真君一进门,便将拳头捏得咔咔直响:“我可真是高估了你的面皮!我说金鸿,我哪里像是会喜欢你这种人的样子?” 金鸿伸了个懒腰,用左手敲了敲肩膀,笑道:“怎么不像?你看起来特别‘爱’我。” “啊呸!”易知真君几乎要将唾沫星子吐到金鸿的脸上,“你配吗?哪里值得?” 金鸿笑得更开怀了:“值不值得当然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不信出去走走,看看大家都是如何说你的?又觉得我配不配得上你啊?” “……” 一想到此处,易知真君便想起方才朝白虹殿走的路上,周围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神仙都在看他,一副看猴儿似的神情。 知道他是来找金鸿之后更不得了!那眼神活生生像是在看一个深闺怨妇,看得他头皮发麻。 他看金鸿的眼神简直能用恨之入骨来形容:“可真有你的!” “嗯,自然,我也觉得此招甚妙。你今日来我白虹殿,我明日就能让天界传遍今日你泪洒白虹殿求我原谅你的谣言,你信吗?” 对待易知真君这样皮糙肉厚的人,打两顿可真没什么用。白帝又压着他不让真正处置易知和琴灵,金鸿咽不下这口气,又暂时不能动他,只能先把二人打发走。 易知真君恨极了他,且极要脸皮,毁了他的名誉比打他百次还让他难受。 只要他待在天界一天,谣言便会传播一天。反正文然闲着也是闲着,多写几篇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至于琴灵那儿就更简单了,她胆小的很,随便恐吓一下就哭着闹着向白帝请辞回家了。 易知真君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当然相信金鸿可以做到! 若以后天天传些新段子出来,还都是他对金鸿痴心绝对的,那他还做不做人了? 天界太险恶,他要回家! 第18章 茶言茶语 牧遥养伤期间,听池迟说了两个八卦。 一是易知真君因对太子殿下爱而不得,伤心欲绝离开天界。 二是琴灵元君移情别恋爱上了易知真君,同他一块离开了。 他听着这八卦直皱眉:“他们……关系为何这么乱。” 池迟见怪不怪,摆了摆手:“这些神仙活的时间长,幺蛾子可多啦。” 这期间太上老君竟亲自来探了一次病。 作为天界老资历的神仙,他向来都不与旁人多有瓜葛,纵然是白帝去了,没炼好丹药就是没炼好,不会给天君多一分好脸色。 可这回他竟然带着上好的丹药和治伤的药膏来了。 “也怪可怜的。”他递给池迟所带来的东西,“天界唯他一只兔子精,旁人都不待见他。” 对太上老君而言,牧遥的事都是从从身旁小童那里听说的。一开始小童说,自牧遥飞升以来,除了陆清川,也就文然和他说过话。听说别的神仙还在牧遥刚飞升时欺负他,于白帝生辰宴上故意灌他酒,要看他出丑。 而后便是琴灵元君无故大闹天相宫,还有易知真君将他扔去了锁妖塔的事情。 这些遭遇让天尊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想起那么勤勤恳恳洗丹炉、炼丹药的孩子,从锁妖塔里出来时背上那么多的伤,多少有些怜惜,便带了些东西来看看。 牧遥却不觉自己可怜过,反而每天都十分快乐,心怀感激的收下了天尊送来的东西。二人随意聊了些,见牧遥眼睛还未恢复精神不佳,天尊叮嘱了他一些需注意的东西后便离开了。 收了东西的牧遥满怀愧疚。 天尊之所以来看他,大概也是看在他炼药天赋‘不错’的份上。可他天赋并不好,是靠阿虹才得以受到天尊的另眼相看。想到此处,他便让池迟拿出药理知识来,读给他听。 勤能补拙,虽然他并不聪明,但养病期间日日背诵,也终于将大部分寻常草药和用效背了个滚瓜烂熟。 到了晚间,陆清川来了。 “牧牧,听,这是什么?”叮铃当啷,一串略有些沉闷的、带着奇异回声的敲击声传来,好似一串什么东西互相碰撞发出的。 牧遥看着陆清川手里的东西,略带着好奇道:“声音好奇特。” 陆清川将手中那串礼物塞到了牧遥手里:“这是用海螺穿成的,风过,便能听见大海的声音。你可去过海边么?” 梦里是见过的。 大海的颜色很蓝很蓝,一眼望不到边界。 一朵朵白色的浪花自海面冲向他,他好像光着脚和一个人前后走着,细密绵软的沙子柔柔地挠着脚心,凉凉的海水拂过他的脚面,抬头,金色的阳光落下来,让他不禁眯了眯眼。 牧遥拿起那串海螺,挑了颗最大的放在耳边。 是风的声音,还有海浪的声音。 他的唇不禁勾起甜甜的弧度,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听。” 也好想去。 池迟默默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他瞧着自家主子和陆清川说话谈笑,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快速在一个小本本上记录着:巳时三刻,度厄大人带了一串海螺来,询问星君想不想去看海。 写完这句,再探头看了一眼,见陆清川的眼神柔情似水,又缩回来添了一句:度厄大人活像喝了一缸蜜,好在星君看不清。 待一切都记录完毕,偷偷将小本本揣了起来。 到了稍晚的时候,天相宫门口出现了一个贼头贼脑的人。那人轻轻敲了三下门,停了一会,又敲了一下,池迟听到后抱着小本本一溜小跑出去,左右看了看,将人拉了进来。 “嘘——小声些!星君刚歇下!”池迟的食指比在唇上,而后将小本本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来人,“阿虹,还真像你说的,度厄大人的眼神好诡异!他一定有问题,所以我按照你说的,把他和星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写下来了,你快看看!” 金·贼头贼脑·艺名阿虹·鸿,接过了池迟手里的小本本,快速翻看了一遍。等看到那一句‘度厄大人活像喝了一缸蜜’时,眼神不太友善。 “之前我还没觉着……怎么度厄大人一认识星君,星君就开始走霉运了?阿虹没你能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池迟护主心切,小声问。 “咳……”金鸿随手在那海螺二字上一点,道,“听闻北海有一种会让人走霉运的海螺,你去将那东西拿来我看看。” 池迟一惊,而后撒腿就往里跑。 不一会儿,他就抱着那串陆清川送的礼物出来了:“不、不会吧?度厄大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手中的海螺是深深浅浅的幽蓝色,在神光的照耀下,还泛着淡淡的粉紫色,十分绚烂。 金鸿将那串海螺揣了起来,脸不红心不跳道:“你家星君是妖族。陆清川常年去妖界险恶之地消灾度厄,不喜妖族很正常。往后这些东西,收到了第一时间要同我说,不要让它留在司禄大人身边太久,知道了吗?” 听他说的那么严重,池迟忙点了好几下头:“谢谢你阿虹!要不是你的话,我……我还真的不知道……那我家星君肯定会遭受更多可怕的事……呜呜呜……” 见小仙童一哭就停不下来,金鸿连忙打断他的哭泣:“对了,司禄大人什么时候歇下的?” 池迟抹了抹眼泪,答:“星君只是眼睛难受,应该已经要醒了。” 金鸿闻言,便道自己从窑神殿讨了些新的药来,随池迟一同进去。 牧遥并未睡熟,听到了动静便摸索着爬起来。抬眼,熟悉的轮廓逐渐走近。 “阿虹!”牧遥惊喜道,“你今日来的好早啊,忙完了吗?” 一靠近便是淡淡的奶味儿和青草的味道。金鸿坐在牧遥身边,见他头发有些蓬乱,自然地伸手为他理了理头发。 “是啊,忙完啦。”说到此处,金鸿好似想到了什么,带着笑道,“来的路上我好像看到了度厄大人,他身边跟着好几个仙娥,好似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牧遥懵懂的点了点头:“清川人缘向来很好的,上回和他一起出去,好多人停下同他打招呼呢!” 眼前的人突然垂下了脑袋。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传来了金鸿有些落寞的声音:“真好啊,有那么多朋友。我……人微言轻的,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牧遥心里一酸。 他摸索着去找金鸿的手,软乎乎的小手覆在他的左手上:“阿虹,我是你的朋友呀,我们要一直一直做最好的朋友的!” 第19章 扒马甲 手背上的小手细细白白,软乎乎的,一挨过来便酥酥麻麻。 金鸿垂着头,看着那只漂亮的小手,只想时光停滞在这一刻,好让牧遥多‘安慰’自己一会。 天相宫外隐隐传来些声音,好似是在门前叫着什么人。池迟忙跑出去,却见两位极有富态的仙官站在门口一脸的诚恳。 二人同约好了似的,各自掏出一大堆东西,粗略一看,有法器有灵果还有些寻常罕见的灵药,多得两手差点拿不下。 其中一位面上堆着笑对池迟说:“这位小仙,请问司禄星君可在殿内?我们听说他近日身体不适,特意来探望的!” 池迟从未见过眼前两位仙官,又见二人又高又胖怪唬人的,将门掩上了一分,戒备问:“你们都是什么人?” 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们是日游神座下仙官,你若不信,这是我们的腰牌。” 说罢,二人递过来两块腰牌,上头刻着太阳纹,正面分别刻着二人名字,一人叫陆泽,一人叫陆雨。 这倒是做不得假的。 池迟将掩上的门稍稍打开了些,道:“那你们再这里等一下,我先去禀告星君。” “那是自然的!”二人拱手行礼,态度十分谦逊。 池迟一路小跑回到殿内将陆雨陆泽前来探望的消息告知了牧遥。 “日游神座下仙官?”牧遥对二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一头雾水问,“他二人可有说为何来探望我?” “没有。”池迟摇了摇头。 金鸿见手背上那只缩走的小手,眼神有些不太友善。 他抬起头,看了看殿外的方向道:“我想起来了。白帝生辰宴上遥遥你可是来晚了?那日这两位便灌了你不少酒。” 那两个人笑容不怀好意,此刻想起,金鸿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是吗?”牧遥记性不太好,那日又喝了许多酒,此时哪里还想得起,“我忘记了……” 池迟恭顺立在一旁问:“那星君可要见见二位仙官?他们此刻都在殿外候着呢。” 若是按照金鸿的看法,便是没什么必要见。可牧遥性子软糯,估计不会拒绝人。 果不其然,牧遥面上虽有些为难之色,但还是让池迟领人进来。 不一会儿,陆泽和陆雨带着琳琅满目的珍宝走了进来。 “在下陆雨。” “在下陆泽。” 高壮的二人极其恭敬的向牧遥行过礼后,名叫陆泽的仙官一脸谄媚地送上礼物:“司禄大人襟怀宽广、不同流俗,我二人便特意挑了些适合您的东西,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话音刚落,身旁的陆雨狠狠用胳膊肘捅了陆泽的腰,无声提示:“他现在看不清!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陆泽被同伴猛击疼得不行,却又不敢痛呼出声,一张脸皱成咸菜。 “司禄大人可好些了?”陆雨笑容和善道,“我特意去昆仑山寻了一种明目的仙草,听说服用后三日内便可恢复清明。听闻您受无妄之灾,我们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恨不得寻遍天下奇珍也要换您早日康复呢!” 牧遥早就忘记了二人,突然如此热情的拜访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先让池迟搬椅子来,让二人先行坐下。 自知说话冒失,陆泽便不再说话,只偷摸打量着略有些寒酸的天相宫。 他看了一圈,才惊奇地发现牧遥身边还站了一位黑衣男子,明明十分显眼,方才二人却好像看不见他一般。 那黑衣男子好似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来。 一头墨色长发高高束起,发间并无多余配饰,额前留了些碎发,让那如剑一般修长凌厉的眉柔和了几分。 他一个回眸,墨色双瞳里带着隐隐的侵略气息,看得陆泽不禁心头一颤,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油然而生。 “我二人应当早些来拜访您的,一直都不太得空……”陆雨带着笑不断和牧遥说着话,而后腰间衣服被人拽了拽。 他有些不太耐烦,拂开陆泽的手还想要拍马屁,谁料耳边就传来了陆泽带着恐惧的声音:“雨哥,快看那个人!” 陆雨皱着眉瞪了陆泽一眼,顺着陆泽短粗短粗的手指看向一个角落,而后皱着的眉瞬间撑开,双目圆睁:“太、太子殿下?” 倒不是他见过太子爷的相貌,实在是上回看太子殿下揍易知真君那热闹时,他们二人站的太近了些。 虽隔着面具,可太子殿下的五官轮廓、身形气势他都刻在了心里,还有狂揍易知真君时那股子杀意,同现在的一模一样! 此番易知真君与琴灵元君灰溜溜离开了天界,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太子殿下在为这位新任的司禄星君牧遥撑腰,不然他二人干嘛眼巴巴过来赔礼道歉? 牧遥听到了太子殿下四字,吓得立刻朝门口看了一眼,没看到有进来的模糊身影才松了一口气,略有些紧张的问:“怎、怎么突然提起太子殿下?” 他现在听不得太子殿下四字,一开始是怕那杀妖族无数的太子殿下拧他脖子,后来则是无妄之灾让他后怕。这等人物他还是躲远些才好,他还想好好活着呢。 带着寒光的视线扫了过来。 陆雨只觉全身都沉浸在森冷的杀意之中,身子不禁有些发抖。 金鸿瞟了一眼陆雨和陆泽,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而后转过脸去笑着对牧遥说:“没有,他们的意思是,送你的这份礼可是按照送给太子殿下的规格来的。” 陆泽和陆雨被方才金鸿的眼神盯得后背直冒冷汗,二人笑着比哭还难看,扁着嘴看着谈笑的金鸿和牧遥。 “他们是来道歉的。”金鸿指了指那堆成小山的礼物,“神仙们都很懂得分寸的,上回灌你酒做过分了些,现在便带着东西来看看你,是十分合规矩的礼数。” 牧遥对金鸿极其信任,自然他说什么便信什么,当即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我、我只是不知道我不会喝酒罢了……不用特意来道歉的!阿虹给我带了很多药,我现在眼睛也好很多了!” 说着便想让池迟将礼物送还回去。 陆雨和陆泽听到阿虹二字,眼神一齐变得奇怪了起来。 阿鸿?这信任司禄星君竟然和太子殿下是这样的关系吗?! 第20章 去人间? 第三天的时候,牧遥的眼睛便恢复了。 他第一时间便拿着天尊的帖子去窑神殿跑了一趟,也是去感谢自己受伤以来天尊对他的照顾。 这几日的疯狂背诵的药理也派上了用场,二人闲聊时说起的那些三界内的珍奇草药,阿虹也为他详细书写过一份儿。见他答得流畅,太上老君对他的喜爱更甚,约好有空的话,牧遥可以时常去窑神殿坐坐,同他说说话。 “我……”面对太上老君的这份喜爱,牧遥鼓起勇气坦白:“天尊,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也不够聪明……但我愿意学的!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赠我几本炼丹方面的书籍,我、我定然会每日用功学习的!” 太上老君倒是没料到牧遥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原本只是觉得这孩子踏实又有眼缘,现在又加上了坦诚和努力这两个品质,让漫漫岁月中孤寂的太上老君对牧遥更是喜欢了几分。 “如你愿意学,自然是好的。”他吩咐小童去挑了几本基础的书册递给了牧遥,约定最少每半月一次,牧遥回窑神殿请教问题。 牧遥赶忙应下,抱着书册同池迟一起走着回天相宫。 陆清川竟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见他回来便笑着迎了过来:“牧牧,我此次来是来向你辞行的。” 牧遥懵懵的,抬头:“辞行?” “是啊,近日我要去人间一趟。”说到此处,他眼神微动,稍稍低下头靠近牧遥问,“牧牧,你可想同我一起去?” 牧遥一愣:“啊?” 陆清川笑得温温和和:“你不是同我说过,好些场景你都在梦里见过,未曾亲自去感受么?梦终究是不真实的,亲自去梦中所见的地方看一看吧,你会爱上那里的繁华和热闹的。” 牧遥想去极了。 他是一只奇怪的兔子,自小脑袋里便装着很多很多没见过的风景。在妖界时为了生存没有办法,一直努力修炼,现在终于飞升成功,他心里便多了一些对梦想的惦念。 他想要去人间走走。 他想去看看,那里能不能找到梦中一直出现的那个人。 牧遥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并没有当场拒绝陆清川,只是说自己还需要考虑一下。 可是他清楚,说考虑一下,便是委婉的拒绝。虽然对人间向往,可牧遥不愿意和陆清川去。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也许是不信任,让他无法放心的和陆清川一起去人间吧。 可他信任的人,却没办法与自己一同去。 牧遥垂下了脑袋。 如果现在化成原型的话,两只兔子耳朵也该是垂下来的。 他想要阿虹陪自己去。 可他明白,阿虹是太子殿下身边不受宠的侍从,是没办法随意离开天界的。如果自己说出自己的愿望,阿虹恐怕也会觉得无法办到,而失望吧…… 小兔子向来把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池迟见他这样失落,便认定了牧遥十分想去人间,心中又急又怕。 度厄大人最讨厌妖族了,若是星君跟着他单独去了凡间那有没有命回来都另说啊! 池迟躲在牧遥身后飞快在小本本上写上了几句话,而后揣到怀里陪着牧遥回到殿内。 晚些时候,远在白虹殿的金鸿便收到了来自池迟的详细密报。 “什么?!”金鸿握紧纸页的手猛地捏紧,“陆清川约遥遥单独去人间,他什么意思?” 阿虹近日被迫改了名字,出门在外只能自称小白,以免让天相宫的那位发现太子殿下的盗号行为。 而这封密报,也是金鸿在处理宆郷之事没空前去接受新的讯息,让化名小白的阿虹去天相宫取回来的。 他立于一旁,给出了合理的答案:“度厄大人想和司禄大人关系更亲密一些。” 金鸿看了一眼纸页上的文字,又抬眼看了看夜幕上倒扣的星河,神色微微一变。 “既然如此……”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那就寻些事情给他做。” 第二日,天界数位资历较老的神仙们被低调传入紫微宫。而与他们一同出现的,竟然还有一向不愿与白帝同时出现的太子殿下金鸿。 陆清川的视线在金鸿黑色的面具上打量了一眼,又轻飘飘落到了别处。 一袭青衣,银发披肩。白帝今日依然是那副闲散模样,唯独眼神里比往日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他坐在高位,众仙四下排开,跪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案前。 “昨日金鸿告诉我,宆郷因新妖王被斩首一事大乱,四方大妖蠢蠢欲动。驻守在宆郷的天兵发现妖界内有异光升起,却无一人能隐去身形潜入妖界腹地,不知诸位对此有什么建议吗?”白帝抬手,状似无意地拍了拍袖子,问。 坐在陆清川对面的男子是贪狼星君,银灰色的袍子简单素雅,眉飞入鬓,面上留着一圈胡茬,看上去张扬又粗狂:“不过是些残兵败将,不值一提!” “贪狼星君这句话可是认真的?”坐于一旁的破军星君瞟了贪狼星君一眼,鄙夷之情显而易见,“到底是没上过战场,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谁不会?我还说那妖王不堪一击呢,也不看看太子殿下为斩他一首牺牲了一臂。妖族可不是曾经那个妖族了,近来妖王一任比一任强大,恐怕妖界还藏了别的什么秘密吧?” 有人点了点头。 “之前听说妖界在搞什么……祭坛?可天兵们赶到时,那些妖精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将祭坛摧毁,愣是一点痕迹也没给我们留下。这是不是妖族藏的秘密,还真就不好说。” “是啊,异光升起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妖族么,生性狡诈,不得不防啊。” 贪狼星君被当众下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好:“那诸位的意思是什么?谁人不知唯有太子殿下能在妖界躲过大妖视线隐匿身形,难不成还让太子殿下带伤重回宆郷吗?” 破军星君连连摆了摆手:“可别说是我说的,我才没有这个意思呢!” 第21章 被迫出差 众人争论不休。 白帝扫了一眼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什么结果的众人,将视线落在了金鸿身上。 他这个儿子很优秀,同样的,十分倔强。自从那件事以后,他便很少与自己说过什么话,连他伤势那样重,都是在金鸿闯锁妖塔救牧遥之后,他带金鸿回紫微宫时才发现的。 这次能主动与自己商议宆郷之事,白帝自然要听取他的建议。 “金鸿。”他面上泛起了一丝为不可见的、讨好的笑容,问,“你认为如何?” 金鸿虚行一礼,而后抬袖掩着口鼻咳了两声,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近日重伤未愈,我恐不能亲自前往宆郷了。” 便是在拒绝这份差事了。 谁料他话锋一转,看着坐在破军星君后面低调喝茶看戏的陆清川,字字恳切:“度厄星君也可排在天界战力前列,不过是近千年领了闲职,诸位才觉得他没有真才实学。可我知道,度厄星君不仅仙元强盛,千年前我渡劫失败之际,他还代我镇守宆郷,更是半分差错也没有的。” 陆清川只觉一把刀横在头顶,一股子森森寒意从头往下浇。 他的嘴唇微动,隐隐觉得金鸿想要算计他,可众仙齐聚皆在听金鸿说话,不敢打断他的话。 “所以。”金鸿字字恳切,“恳请度厄大人前往宆郷,以探宆郷之异!” 有人吃惊不已,有人恍然大悟,有人跟着点头,也有人挠了挠头发,小声问身边的人。 “度厄星君真有太子殿下说的那么厉害?” 回答自然是肯定的。 “你那段时日不是和太子殿下前后脚去渡劫了么,就是那会儿发生的事。太子殿下回归,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衣带渐宽形容枯槁,度厄大人便代太子殿下镇守宆郷。你渡劫归来太子殿下已经恢复,所以你才不晓得那段插曲。” 听罢,提问的神仙这才又重新审视了陆清川一番,通体清贵风流,看着就像是吃闲饭的富贵神仙,哪里像是个武将。 “可他怎么甘愿做一个度厄星君数千上万年呢?奔波于三界险恶之地消灾度厄,却并没有多少人记得他的功绩……” 方才为其解答的神仙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可能是图个清净吧。” 这边神仙们都小声议论不休,陆清川只觉金鸿那张诚恳的笑脸格外张狂。 他似乎透过了那张面具,看到了金鸿肆意的、得意的表情,再看向满眼期待的白帝,他拱手行礼,低垂的眉眼看不出神情:“臣……领命。” 此事既定,众人恢复之前的平和,坐下小酌。 “听闻日游神座下有两位仙官,他们与度厄大人法术颇有共通之处,不若将他二人一同带上,对度厄大人也是一番助力。”金鸿举着酒杯朝自己虚敬了一下,笑道。 陆清川见他笑得热情便知道绝无好事。 日游神向来最巴结太子殿下,座下仙官也是一样。金鸿想让他带着日游神座下的人,就等于光明正大要在他的身边穿插眼线。 陆清川笑着回敬一杯,婉拒:“既然法术与我有共通之处,不若在我镇守宆郷之时代我前去消灾度厄,便不用跟在我身侧了。” 闻言,金鸿的表情有些失望,却还是笑着点头:“那便听度厄大人的,让陆泽和陆雨代你消灾度厄一段时间吧。” 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待众仙一一离开紫微宫,金鸿特意在紫微宫门前停了一会儿,等着与白帝又单独说过一会儿话的陆清川出来。 陆清川抬脚出宫门,分明瞧见金鸿双手抱胸等着他,却目不斜视,好似没看见他似的直接走了。 “欸?”金鸿三两步追了上去,“陆清川,你这是在生我的气?我这不没办法嘛,手伤未愈,你总不能忍心看着我带着伤去妖界拼命吧?” 陆清川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侧头,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可是太子殿下却能带着伤去锁妖塔拼命不是吗?” 金鸿的笑意淡了些。 神光将他高挺的鼻梁勾勒得更加炫目,那一刻,陆清川在金鸿的眼睛里看到了‘势在必得’四个字。 “是,我不放心你。”金鸿十分坦诚,“你能坦诚的告诉我你喜欢牧遥,我也可以很坦诚的告诉你,遥遥于我很不一般,所以我才要阻止你。 “陆清川,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别有所图的幌子。” 陆清川收回了视线:“你认为我在图他什么呢?” “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我一定会知道的。”金鸿抬手,指着陆清川一字一句,“你最好藏起你的所有心思,若让我发现你想算计他,你知道我的。我会如何做,想必不用我再提醒你吧?” 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陆清川只是静静站定,听着金鸿将话说完,而后毫不在意地答了一个‘哦’字,便拂袖离去。 陆清川的眼神很深很远,好像透过了眼前的一切,落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或者是虚无缥缈的人身上。 他回到天枢宫后遣散了身边仙童,独自一人喝了许久闷酒,而后将脑袋伏在桌案上,眼神迷离。 “……”他张了张嘴,好似说了什么,而后缓缓闭上了眼,陷入了沉睡。 · 牧遥自从抱回了那些书册,便日日用功看书,遇到看不明白的,便拿另一个小本本记下来,打算等到将一本都看完了,再一并请教天尊。 池迟在殿外扫着落叶,听见有人敲门,扔下扫把便跑去开门。 竟是文然和金鸿二人。 “司命大人?阿虹?”池迟有些惊喜,“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快进来,星君正在看书呢!” 司命咦了一声:“看什么书?” “是道德天尊赠与星君的,说是炼丹的书,星君喜欢,特意学的!”池迟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引了进来,然后小声敲了敲门,“星君,司命大人和阿虹来啦!” 牧遥看了一早上的书,脑袋都是晕的,看到二人一前一后进来,疑惑问:“阿虹?司命大人?” 文然径自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赶紧喝了一口:“渴死我了……今日可把我忙得昏头转向,现在是事儿要拜托你呢。” 第22章 醋 牧遥让池迟给阿虹给搬了个椅子,也坐了下来,问:“拜托我吗?什么事情啊?” “是这样的。”文然解了渴,清了清嗓子道,“之前……你为我整理凡人命簿时可记得有一卷册子,写的是林氏女与赵氏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 “记得。”牧遥乖巧点头。 文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声音沧桑道:“可问题它就来了。这林氏女与赵氏男之间的命簿不知被谁损坏了部分,现在他二人可能走不到一块儿,我必须将这个错误纠正,才能让他二人的命运回归正途。” 牧遥有些听不明白:“可……怎么会损坏了呢?又要如何纠正?” 文然瞥了一眼端坐于一旁的金鸿,后者灿烂的笑容里隐隐藏着威势。 他抿了抿唇,默默看向牧遥,语气里带了些威逼利诱下的不情愿:“就……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这姻缘线就断了!必须有人亲自去凡间走一趟,将他二人中间出现的第三人引回他该有的命途之上。可是我太忙了,只能拜托你和阿虹两个人为我去凡间走一趟。牧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一桌三人,一人含笑、一人垂头、一人呆愣。 牧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盈满了疑惑:“我和阿虹?为什么是我们?我、我什么也不会,可能帮不了什么忙……” 文然双手合十,眼神十分诚恳:“拜托拜托,帮我这一次,不然我……” 说到此处,他又看了一眼金鸿,叹了一声:“我写遍三界生死爱恨,一世英名不能毁于一旦啊!” 莫名其妙接受了委托的牧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莫名其妙要与他一起去凡间的金鸿。 “司命大人向太子殿下借了我。”金鸿如是说,“我正好手伤了,也做不了什么事,便来帮司命大人了。” 是么? 牧遥挠了挠头发:“那我们何时动身?” 金鸿摇了摇手中文然交代下的命簿:“现在!” ———— 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漆黑的夜被点亮,临安府街道两旁满是各式各样的摊位,上头摆放着数不清的新奇玩意。 牧遥和金鸿来到人间以前便换上了两套寻常衣物。金鸿一身黑色劲装毫无多余配饰,牧遥也穿了一次黑衣,衬的他越发的白,柔和昏黄的灯光打下来,好似他也白的发光似的。 二人并肩行走在人群中,身边经过或是苍老、或是年轻的脸,看着他们笑着闹着,亦或是相互搀扶着,听着阵阵吆喝声此起彼伏,满耳朵都是喧闹,满眼都是人潮,牧遥的心也跟着火热了起来。 “可是,我们现在不去找林府真的好吗?”牧遥有些眼馋地看着一旁抱着稻草靶子卖冰糖葫芦的老人,眼睛里满是红彤彤的果子,舔了舔嘴唇问。 金鸿见他视线全落在了那一串串红果果上,向一旁的老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而后递给牧遥答:“按照司命所说,林家女和那闯入二人命簿的第三者的故事还在半月之后,我们现在去了也无用,不若自己逛逛。” 红通通的山楂外头裹了一层淡黄色的晶莹糖衣,凑近闻,味道香香甜甜。 牧遥小口舔了一下外表的糖衣,丝丝缕缕的甜一路甜入他的心里。 “好吃!”他摇了摇手中的冰糖葫芦,眼睛笑得和月牙似的,“谢谢你给我买这个!” 那笑很甜,更胜蜜糖。金鸿心中一热,满眼的柔情:“那你还想吃什么?我带了银子,都给你买。” 牧遥一时想不起想吃什么,轻轻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道:“那我们逛逛吧。” 二人一高一矮,都是金相玉质的人,纵然穿着朴素的黑衣,落在人群里也是极扎眼的一对。 一旁有个卖穗子香囊、绢花首饰的大娘见仪表堂堂的金鸿走过,热情地叫住了他:“这位公子,买些绢花首饰送给心上人啊!” 金鸿还未说话,一颗脑袋从他高大的身后探了出来,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好一个俊俏少年郎。 那大娘见二人同行,猜二人不是兄弟便是亲朋,笑道:“小公子,看看啊,都是漂亮的新鲜玩意呢!” 牧遥一边啃着甜甜的糖衣,那双水润的大眼睛认真在那摊上扫过,而后看着几支样式新奇、用料普通的玉簪。 金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几支玉簪还算得上精巧,便问大娘:“这簪子怎么卖?” “公子是要买来送给自己的夫人吗?”大娘热情地指了指那几只簪子,“一两五钱,这价位公道呐!今日是上元节,咱也图个吉利喜庆,这簪子原本卖二两银子呐!” 他倒是不在意价格。 金鸿侧过头去问牧遥:“遥遥喜欢哪一个?我见你成日佩戴的是一支木簪,今日换一支?” 他本以为牧遥回软糯糯德点头说喜欢,谁料小兔子眨了眨眼睛,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换的!” “为何?” 那簪子不过是个木头刻的,很不起眼。 牧遥停顿了一秒,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反正,不能换的。” 说罢,他垂下了脑袋,好似在专心吃着糖葫芦一般。 大娘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热情依旧:“这两位公子可是看上了哪一支?” 心不知为何酸酸的。 牧遥方才的眼神里带着拒绝和戒备,好似在那簪子与他之间,牧遥会坚定不移得选择簪子一般。 那簪子到底有何意义,又或者,是谁赠与他的,这样珍惜? 金鸿面上的笑意减了几分,但依旧得体地掏出一小锭银子,笑道:“要这支翠绿的吧。” 大娘欢喜的为他包好了那支翠绿的玉簪,笑着将盒子递了过来:“祝小公子与夫人百年好合,恩爱白头呐!” 金鸿随意将那小盒子揣进了怀中,敷衍点了点头:“多谢。” 二人重新回到人潮之中。 明明叫卖声、吆喝声越来越大声。 明明来往的人欢声笑语、声声不息。 明明是置身如此热闹的地方。 二人并肩而立,却不言一语。 第23章 再醋 牧遥垂着脑袋认真啃着手里的冰糖葫芦。最顶上的那一颗已经被他啃秃了糖衣,只剩下酸酸的果子。 他咬了一口,小脸皱在一起。 好酸。 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多么希望能在某一个拐角、灯火阑珊处,遇上那个梦境中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 可那到底是梦吧,不然的话,为何他都来了这繁华的人间,却见不到那个人呢? 他又小心偷看了一眼金鸿。 他比自己高不少,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脸,面上好似看不出什么神情,可他知道,他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高兴呢? 这支簪子于他而言意义重大,再说他也没有说自己要买那簪子,为何金鸿非要买给自己呢? 小兔子觉得该生气的还是自己,便扭回了头,继续吃第二颗山楂球。 “两位公子!来盏荷灯吗?”道旁的姑娘笑靥如花,手中莲花灯栩栩如生,很是妍丽,“上元节放一盏荷灯许愿,可是最灵的哦!” 牧遥登时眼睛一亮。 “最灵验?是真的吗?”牧遥想伸手去摸那荷灯,可糖化在了手上黏糊糊的,沾上了荷灯就不好了。 他本能的想叫金鸿帮他看看,可方才自己故意不理他,也不同他说话,二人之间氛围有些奇怪,他不太好意思。 白生生的手往前伸到一半,又慢慢缩了回来:“算了,我就这样看也行。” 他没有钱,来到人间以后所有的钱都是阿虹掏的。这荷灯再漂亮再喜欢,他也买不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摸上了荷灯。 “扎得严实,做工精巧,画技也很不俗。”金鸿不吝啬溢美之词,笑着问卖花灯的姑娘,“若我要两盏,能否便宜些卖我?” 他生得本就潇洒倜傥,笑起来更是眉眼风流。小姑娘的脸倏地红了,含羞带怯笑道:“若公子要两只,便给你便宜些。” 牧遥头一回见金鸿对旁人笑得那样温和,不知为何见那姑娘脸红心中不快,咬了一大口山楂,酸的直皱眉。 他扭过头不再看。 金鸿记得牧遥初次去文然那儿时,出神地盯着那面屏风许久。当时屏风上便是画的一幅人间繁华的夜景,漆黑的长河与数不尽的荷灯,和今夜的一模一样。他想,牧遥定然是很喜欢这样的场景,才会看得那般出神吧。 方才见牧遥那么喜欢这荷灯,却小心翼翼收回了手,金鸿的心和绒毛不断刺挠一般,心中只想着什么最好的都送给他,哪里还能继续生那莫名其妙的气。 簪子不换便不换吧,是他自己想买的,和牧遥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鸿付了钱回过头,见牧遥不知在看夜市中的何处风景看得入神,拍了拍他的肩:“你我一人一盏,去找地方放了吧。” 牧遥偷瞄了一眼卖花灯等到姑娘,见她已经在招揽别的客人,眼里的欢喜才漫了上来。 伸手接过其中一盏荷灯,他小声说了声:“谢谢。” 金鸿引着他往河边走:“不用,恰好我也有想要许的愿望。” 二人仍然安静的走着,面上却都比方才多了几分喜色。 牧遥偷偷看了金鸿一眼,见他的唇角终于又挂起了笑,手里的山楂串儿似乎也甜了起来,咬了一大口包在嘴里。 今夜人潮攒聚、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精巧的荷灯上下摇晃着,像小船上荡漾的人影,又像是不断起伏的情绪,和逐渐火热的心。 顺着人潮,二人停在了一座长长的石桥之下。 这座桥看上去很有年头了,历经风霜雨雪,桥柱也不再崭新,漫上了岁月的痕迹。上面站满了人,有形单影只的,也有成双成对的,都嬉嬉笑笑,很是温馨。 “看!放荷灯啦!”一个幼童的声音稚嫩却空灵,直穿热闹的人群传递开来。 河对岸有一群小脑袋,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 而是一点火光出现,点燃了一盏明媚的花灯。那花灯内外散发着暖红色的烛光,在漆黑的河面上摇曳,顺着流水晃晃悠悠朝着桥的这头飘来。 而后河面上的灯越来越多。有朴素的纱灯和四方的棱角灯,也有精细的荷花灯,牡丹灯,甚至还有些手艺精巧的,扎了几只栩栩如生的动物,有猫狗,有祥瑞,还有可爱的小白兔。 漆黑的长河被点点火光点燃,将河水荡漾出红澄澄一大片绚丽的粼光。牧遥看着那些花灯,思绪被一段莫名出现的回忆拽了去。 “嘘,别被人发现了!” 有人在他的头上戴了一个帽子:“小兔子,你的耳朵什么时候才能藏好啊?” 还是同一张脸,还是熟悉的朦胧。 牧遥看见自己躲在人群中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兴致勃勃地催那人:“快点快点,一会儿就要放灯了!” 他听到了带着无奈和宠溺的笑声,看到一只属于少年人的手拉住了他钻入人潮。 橙红的火苗自金鸿指尖升起,他小心点燃自己手中的荷灯,看向牧遥:“听说今日许愿很灵,遥遥,你想许什么愿望?” 嘭! 烟花绽开,就在二人所在身后的河岸边。 牧遥还深陷回忆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手一抖,那盏荷灯便摔在了地上。 嘭! 又是一声巨响,牧遥的两只兔耳朵忍不住蹦了出来,竟被吓得现出了原型。 “看!烟花!” 桥上、对岸众人纷纷将视线挪到了盛放的烟花上,周围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看向他二人所停驻之地。 牧遥被惊吓出了耳朵,觉得自己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小怪物,而那样多的人竟朝着他看过来,两只微红的大眼睛水润润的,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而后一只温热,一只滚烫,两只手轻轻将他的兔耳罩住。 灼烧的刺痛从指尖一路燃烧至整个右臂,封印在右臂内的火精晶四处逃窜,好似要将金鸿的血肉焚烧殆尽,他却像是感受不到。 他轻轻捂住牧遥两只软乎乎的耳朵,凑近他说:“别怕。” 第24章 告白 两个人靠的极近。 温热的呼吸,掌心的温度,一边温热一边炽热的滚烫,牧遥两只耳朵又酥又麻,脸滚烫、心狂跳。 绚烂的色彩一朵又一朵在二人身后的天幕绽开,短暂却绝美。 牧遥抬起头,被捂住的耳朵遮住了大半烟花绽放的声响,恐惧的心逐渐安定。 “真好看。” 他听见金鸿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嗯?”他的耳朵被捂住,听不太清。 金鸿笑了。 他的笑声很好听,低沉的、磁性的,听得他的耳朵痒痒的。 “耳朵。”金鸿揉了揉掌心的兔子耳朵,“你的耳朵真好看。” 牧遥的脸登时红得飞快。 “你、你的手……”他才发现金鸿的右臂竟抬起来了,他不是伤的很严重吗? 封印在右臂内的火精晶此刻如火烧、如炙烤,好似那日斩去新妖王一首时的记忆全部回来了,无尽火精晶从他握刀的右手钻入,灼痛难忍。 金鸿怕烫着牧遥,将右手稍稍挪开了一些:“无大碍了。” 微风不燥,绿柳花红。 长河花灯,盛夜烟花。 手下的耳朵又软又柔,如丝绒,如棉花,一根细小的绒毛不断得搔挠着金鸿的心脏。再看着如此良辰美景,金鸿的心突然跳的更加快了。 他不敢去捏牧遥的耳朵,怕吓走了他,只是软着嗓音道:“遥遥,我……”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爱慕。 可这样的喜爱太多太满,他迫切的想要告诉牧遥哪怕自己万分之一的感受。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他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 扑通,扑通。 牧遥的心跳的飞快,口干舌燥、浑身发热。他的眼神慌乱的要命,心也忐忑的要命,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漂亮吗?我认识吗?厉害吗?是哪位仙子?” 覆在他头顶的手好似紧了些。 而后一声叹息若有如无。 金鸿抿了抿唇,看着牧遥不安的眼睛,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在害怕,他在抗拒。 金鸿不知自己是如何扯了扯嘴角,又是如何说出下面的话的。自己今日本就唐突了,只能随口扯了一句:“你不认识,是昆仑山的一位仙子。” 小兔子耳朵耷拉了几分。 桥上的人们不光看到了点燃黑夜的烟火,还看到了隐藏在黑夜中的两个黑衣男子。 身材高大的那位正用手按在矮一些的少年头上,他们俊朗的轮廓在烟花的映衬下若隐若现,鼻梁高挺轮廓分明。 “咦?”一道童声传来,“那两个好看的哥哥在做什么?” 旁边的小女孩用那只藕节般白嫩嫩的手指了指金鸿和牧遥,咯咯笑着:“亲亲,亲亲!爹,娘,亲亲!” 立于一旁的妇人忙蹲下身轻轻捂住小女孩的嘴巴,脸羞得通红:“囡囡别瞎说。” 小女孩摇了摇脑袋,两个小辫儿甩了甩:“可是囡囡没瞎说啊,哥哥是想亲哥哥啊……” 小兔子耳朵虽然被捂住了,可是女童的声音那样清脆,他哪里听不见。 “走、走吧……”牧遥红着脸扯了扯金鸿的衣角。 ———— “度厄大人!”众天兵纷纷行礼,将陆清川引入营帐内。 因金鸿事先已经传信至宆郷,陆清川也不是第一次代他镇守宆郷,驻守此处的天兵对他恭敬无比,将妖界内异光所在方向详尽说明。 陆清川了解了大体情况后隐去身形,慢慢走入一团灰色的迷雾。 这层雾气便是天界与妖界的接壤之地,此地迷雾绵延数里,若有误闯者,十有八九会在此地迷失方向,最后化为迷雾森林中其中一具枯骨。 深深浅浅的绿意被湿漉漉的雾气弥漫。 气温下降,雾气几乎凝结成细小的水滴将陆清川网在其内。他的体表漫上了一层无色仙元,将从四面八方穿林而来的湿润的风阻挡在外。 “……”一声听不清的、奇异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陆清川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纵然隔着深不可测的雾气,却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光芒。似幽蓝而形翠绿,倏而,又化作粉紫,悄悄弥漫开来。 “……你……”那道奇异的声音里多了一个字,听起来有些像是‘你’的发音。 会发出‘你’这个音? 陆清川微微挑眉,便是有妖族藏于此地。 可那声音太轻太浅听不真切,似叹息,似哭泣,仿佛声音活了过来,和那湿漉漉的雾气一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陆清川眼神一黯。 这声音包裹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慢慢浸入他的灵魂,定然是灵魂力量极强的大妖在操控着这一切,想要控制闯入者的心神。 他已隐去身形,又仙元强盛,自然不惧任何大妖。 湿漉漉的草木被他的黑靴踩到,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越往深处越难行进,雾气越来越浓,纵然用仙元阻隔了那雾气,好似还有丝丝缕缕进入了他的身体,潮湿又粘腻,令人难受。 “你看……看我……”声音越来越清晰,陆清川的脚步逐渐放缓,侧耳倾听。 那声音好似是一个女声,缥缈而破碎,带着深深的哀切。 陆清川的脚步停住了。 “你看一看我……看一看我呀……” 声音轻柔却似蛛网,一圈一圈罩了下来。那样哀伤,那样浓稠,陆清川的心不由慢了半拍。 “这声音……”他低声喃喃,瞳孔微微颤抖,“为何……” 离得近了,那女子的声音不再破碎和缥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连最后一眼也不愿看我吗?”声音娇软,尾音带着媚意,却不轻浮,同这山间的风一样清澈。 你连最后一眼也不愿看我吗? 咕咚。 喉结上下滚动。 陆清川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他眼前好似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爱穿红衣的女子姿态翩翩跳着舞,从他的身后转到了他的身前,那双一看就不是人类的浅色眼睛里带着妖异的红色。 “清川,清川!”她一声又一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软软糯糯。 红衣衬的她的肌肤更加雪白,旋转间,恰似一只欲飞的蝴蝶。 而后画面碎裂,蝴蝶坠地。 红衣成了血衣,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流出两行清泪,拽着他衣摆的手指上满是鲜血。 “清川,看看我……看一看我啊……” “你连最后一眼也不愿看我吗?” 声音如密网将陆清川整个包裹,体表的仙元渐渐散去,雾气侵占了他的身子。周围的一切好似都不存在了,陆清川无意识的看着深处的迷雾,呆愣抬脚,一步一步,如牵线木偶一般迈向未知的世界。 似幽蓝而形翠绿的异光再次升起,若拨开重重迷雾,便能看见一个古朴的祭坛安静地躺在荒野之上,四周骸骨堆成高塔,雀鸟四处高飞。 第25章 饲养原则 喧嚣的人潮,汗湿的手掌,还有微喘的呼吸。 “呼……到这里应该就好了。”金鸿拉着牧遥回到人潮中,迟疑了片刻,后依旧松开了牧遥的手。 他与牧遥并肩一起走,微喘着说:“上元节一年才一回,要不我们再去买两盏花灯吧?” 牧遥的耳朵已经缩了回去,脸上还有些烧,但安心了很多。方才跑的太急,手里的糖葫芦也掉了,手上的糖和汗混在一起,身上还被糖葫芦挂上了糖,有些难受。 “不了。”他举起自己黏糊糊的手,“我们找个地方歇下吧。” 金鸿见他手上狼藉,知道他现下也没有心情再放什么荷灯,便领着他去寻客栈。 掌柜的见走进来两位仪表堂堂的公子哥,当即挂上了热情的笑容:“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一枚银锭子轻轻放在了台子上。 “住店。”金鸿笑容和善问,“掌柜的可有热水?若是有,一会儿送去我们房间,顺便再做几道可口小菜,两碗白饭。” 那掌柜见两位都是品貌不凡的年轻公子哥,加之金鸿出手阔绰,笑呵呵问:“那便是两间上房?二位都喜欢什么样的菜式,本店新来了个厨子,会的花样可多了!” 金鸿思考了一秒,笑道:“今日上元节,住店的客人应当很多吧?我二人共用一间即可。” “哎呀客官,您多虑啦!我们店可是镇上最大的,里里外外三四十间房呢,怎么会没有两间上房?别担心,我这就让人去为您打扫出两间来,肯定让您住的舒舒服服的,和在家似的!” “……”金鸿面无表情地看着眉色飞舞的掌柜。 牧遥着急洗手,举着手可怜巴巴问掌柜:“有水吗?我想洗手。” 掌柜的是个人精,立马叫了个店小二过来:“大明,带客官去后厨洗洗手!” 又扭头对着金鸿说:“要不安排您二位去楼上雅间儿,先吃饱了饭,再回房里歇着?” “……”金鸿见牧遥跟着店小二走向后厨的背影,敷衍点了点头,“那便带路吧。” 金鸿坐定后,店小二指着墙面上的菜牌询问需要点些什么菜式。 这间客栈果然同掌柜的说的一样果然菜式不少,一面墙上少说挂着三四十个菜牌,有些木牌上的颜色都掉了些,有些则是新做的,一看便是掌柜所说新来大厨的拿手好菜。 “我先看看,一会再点。” 店小二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好嘞客官,小的先去忙,一会儿再来招呼您!” 人刚走,金鸿便起身从那墙面上摘下了三个菜牌,摞好放在墙根,而后将中间空出来的三个空位用后面的菜牌补齐。 这下他才满意坐下,从袖里乾坤掏出一面小小的镜子,用力敲了敲。 一张极不耐烦的脸猛地占据了整面镜子。 “太子殿下您又怎么了?”文然叹了口气,问。 此镜名空镜,利用仙元便可通三界各处。此番太子爷下凡,文然便扔了空镜给他以便不时之需。 眉毛一挑,金鸿一脸无辜问:“那命簿根本就没问题,遥遥非要去林家看看,你说怎么办吧?” 远在天界的文然一脸的难以置信:“不是吧?这馊主意不是你出的吗?现在还来问我怎么办?” 文然都不想指责金鸿为了和牧遥单独相处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他只是个写写三界深思爱恨的神仙,又不是人间话本里无所不能的神,这如何能帮忙? “他不是喜欢人间么,多带他走走看看,兴许就忘了这事儿了呢?”文然打了个哈欠,眼角微湿。 他困了。 “罢了,同你说也无用。”金鸿敲了两下镜子将其扔回了袖里乾坤,又掏出那卷假命簿看了看。 半月后林家的确会来一位外男,叫林茂,算是林氏静容的远房表哥。可此人对林静容毫无半点男女之情,还因少时受过林静容及其母亲的帮助,对林静容包含一颗炙热的兄妹情。 林茂来林府后十余天,赵府便备了整整三十六台聘礼上林府下聘,敲定赵林两家的亲事。 按时间上来说的确不急,可关键如何在不影响林静容与赵雍和的婚事前提下,让牧遥‘完成’本次下凡的‘任务’。 好在小兔子脑袋不太好使,到时随意糊弄一下应当也无妨。 过不多时,金鸿见牧遥已经在店家的带领上走了上来,将命簿一股脑扔进了袖子里。 “遥遥,你想吃些什么?”金鸿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一溜儿菜牌问。 牧遥头一回来人间,看这一面墙的菜牌看晕了。等他看清了其中一道菜,眉毛皱成了一坨:“蚂蚁上树……人类还吃蚂蚁吗?” 金鸿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瞧牧遥那满脸为难的牧遥,五官都直往一块儿凑可爱的不行,便调侃道:“这有什么,有趣的菜品可多了。” 像是要证明凡间菜品有多么令人惊奇一般,他指了指蚂蚁上树旁边的木牌说:“红烧狮子头,端上来得有这张桌那么大,炖煮狮子头的大锅得有二三人合抱那么宽,很是惊人。 “还有这夫妻肺片,做法就更加讲究了……” 牧遥吓得脸都白了:“夫、夫妻?” 金鸿左手为拳遮住自己掩藏不住的笑意,强装正经道:“为了做一道地道新鲜的美食,杀一个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这下可不是牧遥一个人害怕了,那位送牧遥上来的店小二脸拉地贼长,黑着脸道:“客官,您就别开小店的玩笑了,咱可是做的正经买卖!哪儿能做杀人的勾当啊!” 牧遥再迟钝也知道金鸿是在戏弄自己,觉得方才自己太丢人,坐下不说话。 金鸿轻咳了一声,兀自点了几道菜,竟全是素菜,还都是牧遥喜欢的。 牧遥越听越觉着奇怪,而后气鼓鼓地望着金鸿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啊?” 金·收买了池迟·眼线众多·鸿笑而不语,等店小二记下菜式下楼后,才道:“小时候我特想养个小动物。” 果不其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唰一下亮了,认真听他说话起来。 “我寻思着,总得养吃的又少,长得又好看的才行。” 牧遥眨了眨眼,问:“所以你后来养了什么呀?” 金鸿含笑看着牧遥,极认真道:“兔子。” 第26章 梦中人 不知为何,兔子二字一出,牧遥就想起了方才金鸿捂住自己的耳朵时的场景。 他脸有些发热,小声反驳道:“我、我吃的也不少的!” “那我不管。”金鸿一脸无赖模样,“长得好看就行。” 说话间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小兔子,只觉得他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的。 牧遥的脸更烧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接这话,又为何要将自己代入其中,脑袋一埋,将开始泛红的脸颊藏了起来。 好在此间客栈上菜很快,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着两道菜上来了,一道是雪菜炒笋丝,另一道则是茭白蘑菇。 两双碗筷利索摆了上来,店小二一边上菜,一边道:“二位客官先慢用,剩下的菜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热腾腾的雾气从刚出锅的小菜上蜿蜒向上,牧遥虽刚吃了糖葫芦,却还是饿得紧,夹了一筷子离他较近的茭白蘑菇。 茭白脆爽清新,蘑菇绵软入味,又多了好些天界没有的香料,色香味俱全。 “好吃!”牧遥连点了好几下头,示意金鸿吃他面前的茭白炒蘑菇。 “哗啦——嘭——” 楼下突然传来声响。 碗碟成片摔在地上发出巨响,而后哐啷几声,掀桌的、扔椅子的声响与人们惊恐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向上传来。 楼下好似出了什么事。 二人坐在楼上雅间,一时看不清楼下发生了什么。金鸿快步打开门往楼下看去,见几个衣着光鲜亮丽的人正围着一个黑衣少年正在说着什么,说话间推推搡搡很是无礼。 那少年背着个拂尘,头发束成干净利落的短髻,一身黑色道袍说不上多好看,却还算干净爽利,只是此刻衣摆上被方才撒溅出来的汤汁沾染,活生生像是一张宣纸被撒上了墨点,让人惋惜。 “发生了什么?”牧遥也不没心情吃东西了,三两步走了过来。 金鸿指着那群华服之人包围的小道士,解释道:“好像是那人做了什么,惹怒了周围那群人。” 牧遥顺着金鸿的手指看过去,黑衣、道袍、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 原本看热闹的心在看到那小道士的瞬间抽紧了。 小道士声音清朗,高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方才情势紧急,我才未提前告知你们便先行除了祟。山某虽鲁莽了些,但也是为了诸位性命着想……” 他的话被其中一位华服男子打断了。 “除祟?性命之忧?从之前开始你就跟在我后头絮絮叨叨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也就罢了!我和兄弟几个人吃顿饭你也要跟过来,好好地饭菜里被你撒了那么多脏东西,怎么吃啊?小道士,我看你是想装神弄鬼骗我的钱是吧?我告诉你,我商强可不好惹!你触了我的霉头,今天让你毫发无损的离开我就不姓商!” 这人一发话,周边几位华服男子纷纷开口。 “若商兄真有性命之忧,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这小道士左不过十六七,能有什么真本事?莫不是骗人的吧!” “方才不是说除祟吗?祟在何处?小道士,骗人也要瞧瞧场合,你也不看看咱哥儿几个是什么身份!” 商强看着长身鹤立的俊俏小道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和一闪而过的邪念。 周围无一人敢阻拦。 商强的眼神愈加不掩饰,赤/裸/裸看着眼前的小道士,只觉他那修长的脖颈白得要命,勾得他的心都痒了。 “我商家家大业大,怎能被你这小道士欺辱了!走!哥儿几个帮忙,把人给我抓回去!” 说罢,几人便围成一个圈要捉那道士。 金鸿扭过头对牧遥说:“那紫袍男子身上的确有一缕黑烟缭绕,大概是早年做过什么坏事,孽债返回来了。积年累月下去,孽力定然会害了他。 “道士本事不小,能看清紫袍男子身上的孽力,还将其打散了些,却不懂何为因果轮回。” “有冤才有孽,又欠才有返,这等人,何必去救。 “再者,此人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小道士冲撞了他,实则看小道士长得好看心思龌龊。那道士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若真落入……” 他说着说着,却见牧遥的眼神越发奇怪。那是一种金鸿从未在牧遥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半是欣喜、半是害怕,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无法忽视的、愈加湿润的眼角。 “遥遥?”他伸手在牧遥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牧遥嘴巴一扁,下一刻就哭了出来:“阿虹!我、我好像……找到我的梦了……” 金鸿一愣:“找到……梦?” 牧遥的心脏又酸又痛,却在这样的情愫里开出了极乐的花来:“我、我……”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清自己的感受,见到小道士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而后竟抛下金鸿,咚咚咚朝着楼下跑去。 “遥遥!”金鸿拔腿跟了上去。 小兔子跑的很快,这辈子都那么快过,他哒哒哒一路狂奔而下,拨开围观的人,钻入那满地狼藉的地方,努力想要靠近穿着道袍的少年人。 剑拔弩张时人群里突然钻出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那几位华服男子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看着那少年挡在了小道士面前。 “你们不许伤害他!”少年的声音有些软,尾音也有些颤,却算得上掷地有声。 商强钱多人阔最好美色,不仅喜女色,同样好男色。他本以为小道士长得就够俊俏的了,谁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天仙似的少年,光是看一眼,他身子都酥了。 他怕兄弟们伤着细皮嫩肉的牧遥,连忙叫他们停手,那双眼睛里的淫/欲半点没隐藏,上上下下在牧遥和小道士身上扫视了好几轮。 “怎的,这人你认识?”商强刻意压低了声音问。 牧遥抿了抿唇,飞快回头看了一眼小道士,而后用力点了点头:“我认识,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 还未等那群华服男子说话,小道士反而一脸不解,看着突然冲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牧遥问:“你是何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这是牧遥第一次看清梦境中的那一张脸。 这张脸是极其陌生的,声音也未曾听过。 可那双骨节分明的、少年的手,还有他的衣服、他的举动甚至是唇角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戳进了他的心里,和梦境中的人一模一样! “我、你……你认不出我吗?”牧遥的眼睛瞬间红了。 小道士好似也被牧遥突如其来的情绪感染了,一时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只觉少年一哭他就心慌,手忙脚乱想去给牧遥擦眼泪。 一只手挡住了小道士。 金鸿的动作轻柔,却不容他拒绝。 小道士用力推了几下,眼前的人力道极大,竟半分都撼动不能,细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 金鸿身量极高,一入人群便是最显眼的存在,更何况他剑眉星目气势凛然,看上去便不像普通人。 不止是小道士,周围几位华服男子心里都有些发憷,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商兄,你可知道此人是谁?”有人小声问道。 商强是临安府商家的小少爷,自幼得全家宠爱。商家又做着临安府内最大的布料生意,根本不差钱。周围几位华服男子以商强为首,也都是家中殷实的少爷们,在临安府此六人还有一个绰号,叫临安六霸。 临安六霸出街旁人向来能躲就躲能让就让,故而方才楼下发生这么大的事,一时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不知。”商强虽觉得金鸿气度不凡,可临安府内他需伏小做低的人根本没几个,那几位他还都记得清清楚楚,里头绝无眼前这张脸。 商强扬起头,盯着金鸿的眼睛道:“识相的就让开!此事与你无关!若是耽误了我们办事,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后果是什么!” 一股寒意若有若无。 “哦?”金鸿歪了歪脑袋,开口道,“后果是什么?” 此时正是临安府盛夏时节,众人又因推搡打斗汗流浃背,这股子寒意不知从何而起,悄悄钻入了六人的脚心,一路向上蔓延开来。 六人同时打了个冷颤。 身量极高的男子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不怒自威,让商强忍不住心虚起来。 其余几人心里也毛毛的,小声道:“商兄,要不今日先算了……那小道士什么时候都能抓,不急于这一时啊!” “可咱要是退了,搞得我们怕了似的。”又有人觉得不妥,“你能丢得起这人我可丢不起。” 商强极要面子,被兄弟一激立刻梗起了脖子:“后果就是你别想在临安府待下去了!你听清楚,我可是临安府商家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装?” 说话间,他体表被小道士打散的黑色烟雾又慢慢聚了起来,因他带着邪欲与贪念,那孽力比之前还要浓郁一分。 金鸿看着几人身上多多少少的孽力,其余五人都是浅浅一层,大多是平日横行乡里做了不少小恶之事。唯有商强一人,孽力漆黑如墨,一点一点将他身体包裹起来,应当是害死了人,那人回来报仇来了。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光,而后商强身上不断聚拢的孽力在金鸿眼中幻化成了一个小少年的模样,看上去年纪不大,左不过十三四岁,带着些稚气。 黑气缭绕间,小少年赤/裸的身体若隐若现,上面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於痕,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 “吓!”孽力中的少年被金鸿的目光吓到了,惨白的小脸惊慌失措,“你、你是什么人!” 这人比那道士还可怕,光是看他一眼,他都觉得自己残存的魂魄要被吞噬殆尽。 金鸿虚眯着眼睛,将那少年周身狼狈尽收眼中,用意念问:“你又是何人?可是有什么仇怨?” 小少年不是人,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金鸿身上虽敛去了大部分气息,可强大的仙元依旧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与那小道士的道法不同,周身带着仙气。 而这样的仙气让他觉得安心。 “我……”小少年咬了咬下唇,满脸痛苦道,“我本是临安府商家的一个小厮,名叫李原。半年前受提拔,去了商强身边做书童。商强他、他一开始轻薄于我,说要与我行欢好之事,我如何受得了这等侮辱,便拒绝了他。谁料……谁料他趁我生病,闯入我的房间,对我……对我……” 说到此处,李原的眼里流下血泪来:“然后他杀了我,就将我埋在庭前的一颗桂树下。我心有不甘,一心想要报仇,过了足足半年,终于能将残魄化形附在他身上。可我太弱了,只能让他倒些小霉,却伤不得他。” 李原哀怨的眼睛看了一眼小道士,说:“我非恶鬼,那道士却容不下我,难道沦为鬼魂我还无法为自己复仇吗!” 金鸿侧过头去,看着牧遥十分在意的小道士,嘴角扯了扯,语气轻慢:“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凡人,他容不下你,我自会帮你。” 一朵幽蓝的霜花自金鸿的指尖升起,慢慢飘向李原。那霜花入他魂魄,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聚,更比之前凝实许多。 突然涌入的纯净力量让李原惊喜万分的同时心生畏惧,他感受着极寒的力量越来越强盛,颤抖着声音问:“您、您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过路人。”金鸿摆了摆手,“带他走吧,别让他脏了我的眼睛。” 李原见金鸿真的对他别无所求,激动又感恩,当即听从恩公的话,利用增强的力量浸入商强的魂魄,干扰着他的意识。 一张惨白的、带着血的、死不瞑目的脸登时浮现在商强的脑海里。 阴恻恻的风从脚边向上席卷了他,而后那个死去了半年的孩子朝他伸出了白皙的手,笑道:“有人发现我啦,我要出来找你,杀了你!” 商强将李原随意埋在院内,本不在意,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怕得厉害,好像家中已有人撬开了土发现了惨死的李原一般,吓得他哪有心情再留在此地,慌张往外跑去。 “诶?商兄!”临安剩余五霸见商强竟然跑了,底气瞬间没了,再见场中三位品貌不凡的年轻人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愤然拂袖离去。 掌柜的方才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自家客栈今日少不了一场灾祸,说不定还得去见官,谁料那六人莫名其妙就走了,赶紧在人群后头高喊了一声:“诸位今日受惊了,小店每桌添两个菜一壶酒,给诸位压压惊!” 众人散开,边吃喝边说着方才所见。 小道士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陌生少年,又看了眼面色冷峻的高大男子,抱拳施礼:“多谢。” 说罢,转身就走。 牧遥见他走的干脆,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小道士的衣袖:“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一股奇异的刺痛从指尖传来,一路钻进了心里。 牧遥倏地放开了手,可指尖并无伤痕,好似方才的疼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小道士回头,看了看眼眶红红的牧遥,抿了抿唇。 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好似眼前的少年人同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记不得的事情一般。 “山渊。”小道士叹了口气,答,“我叫山渊,是青羊观的道士。” 山渊?! 牧遥险些惊呼出声—— 在天府宫那卷被文然夺去的命簿上,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句话。 “青羊观的小道士山渊,与其师妹山箐箐有一世情缘,然山渊偶遇……” 他分明记得,后面的命簿中,他曾见过一个‘妖’字。 第27章 帐中香 推杯换盏, 人声嘈嘈。 山渊离开了许久,牧遥都还愣愣站在满是杯盘碎片的大堂内。 店小二拿着扫把前来收拾,笑道:“劳烦二位客官让一让, 这东西碎了容易伤人。” 金鸿一想到那小道士心里就闷的很,又酸又涩,可见牧遥一动不动站在满地狼藉里,又觉得他无助极了, 只得轻叹了一声, 伸手拉他离开。 小兔子很乖,垂着脑袋跟着自己一步一步走。 金鸿先是去向掌柜要了二人的房间钥匙, 又叫了一碗素三鲜馄饨和热水到房间里,牵着牧遥回了房间。 一推门还闻见了花香, 朴素的桌案上插了两支娇艳欲滴的鲜花, 将这凡尘里寻常的房间妆点得生动起来。 过不多时,店小二送来一碗热腾腾的素三鲜馄饨。金鸿勺了一个馄饨递给牧遥:“再吃点吧,方才你都没吃东西。” 小兔子委屈巴巴的眼神望过来:“不饿。” 见他真没心情吃, 金鸿只好收回了手。 他心里自然有万般不悦。 金鸿不知道牧遥为何会那样在意那个小道士, 更何况这在意超出了对他的那一份, 陌生而煎熬的情绪让他胸闷, 却憋着气不肯多问。 “那你好好休息。”心绪难平,金鸿生怕再待下去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将那勺子放回了馄饨碗里, 快步离开。 掌柜将二人房间安排在对门, 开门出去便是金鸿的房间。他回到房内后辗转反侧许久, 脑袋乱糟糟的,睁眼闭眼都是牧遥伸手拽住小道士的场景,和他眼中浓浓的眷恋。 金鸿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掏出袖中的空镜。 他在镜面上扣了数下,过了好一会儿,镜子那边才亮了起来。 文然凑近的、沧桑的、带着黑眼圈的脸出现在镜子内,看上去极其哀怨。 “凡间这会儿不也是晚上么?”文然只觉刚刚才被金鸿骚扰过,没躺下多久又被强行喊了起来,丧着脸问。 没料到镜子那头的太子殿下比他的脸色还差,神情落寞带着一股子幽怨。 他小心试探:“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那命簿的猫腻被牧遥发现了? 不应当啊,那兔子哪儿来那么好的脑子? 文然这边头脑风暴不停,镜子那头的金鸿沉思许久,开口道:“你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文然敷衍点了点头。 “山渊。” 文然登时从困意中清醒过来,眼底泛起层层波澜,似藏着惊涛骇浪。 他声音有些发干,问:“是什么人?!” 金鸿未注意到镜子那头文然的眼神,心里闷的很,尾音有些拖长:“好像是……一个青羊观的小道士。” 咕咚。 文然喉结一滚。 “你……怎么会问这个名字?”他额角开始冒虚汗,声音也有些颤抖。 金鸿本就是来寻文然帮助,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遥遥今日说见到了梦中人,原就是那个叫山渊的小道士。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那道士十六七岁,遥遥飞升前近千年都在妖界修行,如何在梦中看到这小道士? “你帮我查一查山渊的命簿,看看他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或者说,是哪一位的转世。” 天界时常有神仙下凡渡劫,今日见那山渊虽□□凡胎却法力不弱,想来修道天赋并不低,说不定是哪位仙人渡劫的化身也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才有可能出现在牧遥的梦中。 文然眼神有些躲闪,掩着嘴轻咳了一声:“好,我得空帮你查一下。” 他抿着唇看着镜子里的金鸿,想从他的面上寻出半分的不自然出来,却只能从他脸上看到赤城与坦然,倒让文然觉得越发荒谬。 山渊?金鸿怎么能问起山渊? 那样久远的名字,还有青羊观……金鸿难不成是想起了什么?刻意在试探他? 文然只觉自己连觉也要睡不好了,头疼得不行。 “对了。”金鸿用拳头轻轻敲击着额头,闭上眼睛疲惫问,“如果。我是说如果,遥遥一直在意那个叫山渊的小道士该怎么办?” 文然心有旁骛,随口答:“顺其自然呗。” “如何顺其自然?他多看那道士一眼我都——”金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文然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心里乱糟糟的:“那送你一个词吧。” “什么词?” “风林火山。” 金鸿喃喃自语:“风林火山?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不是兵法么?” 文然点了点头:“嗯,是兵法。行兵布阵和感情上的事情都有共通之处,我先睡了,你自己悟吧。” 说罢,竟直接扣了扣镜子,画面瞬间消失。 金鸿一时没反应过来,连扣了好几下镜子,空镜却像是被封锁了一般对面再无反应! 他反反复复将空镜在手里打量了数遍,终于确认文然将空镜单方面关闭以后气得牙痒:“文然!” 他这是被嫌弃了? · 客栈内吃饭喝酒的人少了,店内伙计们便先上了二楼雅间开始打扫起来。 “诶?”有个伙计问,“咱这菜牌是不是少了三块儿?” 一旁擦桌子的伙计一听,朝挂着菜牌的墙面上看了过来,上头原本有整整三排,共三十六道菜式,现在还是三排,最后一排后头却缺了三块,只剩下三十三块菜牌。 “真的少了!”那人将抹布往桌上一扔走了过来,“奇了怪了,今天这儿都有什么人来过?” 巧了,那位叫大明的伙计拎着水桶正在上楼,刚好听到二人的对话,答:“今儿来的人挺多的,可我傍晚来瞧时没看到有缺菜牌啊。” “那后来呢?后来还有谁上来吃饭了?” 大明将水桶放下,想了一会儿:“是那两位长得极好看的公子哥,他俩上来吃过饭。” 其余二人都知道了大明是在说谁。 临安府地处繁华水乡,南来北往的商客打尖儿的住店的不少,好看的人伙计们也见过。可要说极好看的人,他们今日才真正见到了。 那一高一矮两位黑衣公子哥生得和画中人似的,通体清贵风流,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再加上傍晚临安六霸的那一场闹剧里,那两位公子也在场,伙计们对他们印象更深了。 “那来吃个饭也不至于偷咱菜牌吧……这东西值什么钱?他们押在掌柜那的押金都能买一车木牌了。”一位伙计如是说。 大明上上下下将那面墙看了一眼,终于在墙根发现了异物。走过去一看,那消失的三块菜牌整齐摞了起来,并排塞在这个角落。 “双椒兔丁、麻辣兔头、卤兔腿?这三块菜牌怎么在地上?” 他吹了吹菜牌上沾上的灰,将其一块一块挂了回去,小声嘟囔道:“什么人啊,自己不喜欢吃兔子也就罢了,把菜牌藏起来作甚?……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果然怪癖不少,这可是让我遇到了。” 金·有怪癖·有钱人家公子哥·鸿,此时正翻了他今晚的第六十八次身。 “风林火山……” 他嘀咕了一声,又翻了一次身。 不行,他做不到。 · 是夜。 今晚的云层好似特别厚重,一层一层压下,山雨欲来。 一位娇俏的丫鬟趁着夜色悄悄钻入了商家小少爷的卧房,隔不多时,笑语声声从卧房内传了出来,将这片夜染得火热无比。 一炷香后,声音渐歇。 商强餍足地搂着怀里漂亮的小丫鬟时不时逗弄,惹得怀里的女子咯咯直笑。 “哎呀,少爷别闹~”小丫鬟嘴上这么说着,一双手却往商强的脖子上摸,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今儿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呢,老夫人不知道。” 商强美人在怀,心情大好:“这有什么,我明天就去母亲那里要你过来,她向来最宠我,我说什么她都愿意。” 说到这里,他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又往丫鬟脸上看,仔仔细细打量着。 “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商强压低了嗓音,靠近丫鬟的耳朵,一口咬了下去。 小丫鬟被咬疼了,却不敢躲开,只能撒着娇道:“你先放开人家啦~” 商强放开她的耳朵,又一路啃了下去:“你弟弟和你生得很像?” 小丫鬟知道商强在想什么,可自家小弟才十三岁,她如何舍得,只得转开话题:“一家人也有两家模样的呀。少爷,您明天真的会去要了我吗?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啊?” 见她不乐意,商强对她就没那么喜欢了,将在怀的软玉推开了,板着脸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母亲寻你寻不到该着急了。” “少爷~”她还想说什么,衣裳肚兜都扔在了她怀里,再看商强的脸色那样不好,她如何不知道商强对自家小弟有多么志在必得。 她赔着笑快速把衣裳穿了起来,匆匆退下了。 等美人儿一走,商强就赤身躺在床上,脑袋里一会儿想到那个清冷的小道士,觉得那般高傲的人被压在身下时,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一会儿又想着那个黑衣的漂亮少年,那双大眼睛可真是灵动惑人,浑身肌肤和瓷娃娃似的,看着就绵软顺滑。 他越想身体越燥热,方才纾解的欲望又渐渐升了起来。 “切,自己爬床倒是快,说起小弟就不乐意了。”他越想越烦躁,方才那丫头长得的确娇俏可爱,早就听说她家中还有个弟弟,十三四岁,皮肤白净性子软糯,长得还和他姐姐很像,也是大大的眼睛。 要是能将两个妙人儿一块弄来…… 商强舔了舔嘴唇,两个长相相仿的脸,若是一块儿享用,不知道该有多么美妙…… 他这么想着,身体便开始激动起来,手往下探刚想有动作,不知从哪儿漫上一股寒意从脚底一路钻了进来,明明酣战过的身体还是火热的,瞬间因这寒意一下凉到了心里。 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那张带着血的、苍白的少年的脸。 “怎的又想起那晦气的家伙!”今日在那客栈中商强就被这张脸吓得够呛。 分明就半年未想起了,不知怎的最近总觉得阴恻恻的,匆忙赶回来后就偷偷去那院子里看过,一切完好,并无不妥之处。 好不容易美人在怀消除了些许恐惧,突然又在夜里想起来,火热瞬间熄火,整个人对那档子事提不起半分兴趣起来。 “真是阴魂不散!”他被子一掀躺了下去,没好气地嘟囔着,“都死了那么久了,能不能消停点儿……” 转了个身,将背对着大门。 他看不到,黑色的孽力从他的脚底不断向上钻,连带着眉心都黑了起来。酣战后的虚汗不停流下,好似这具躯体已经累极,沉沉睡去。 在梦里,一双苍白的、布满伤痕的手拽住了他,将他拉入噩梦。 一个满是血色的、狰狞的噩梦。 今夜大雨滂沱。 · 天微微亮,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金鸿顶着两个微黑的眼圈坐了起来。 敲了敲空镜,对面毫无动静。 文然果然还未解除空镜的封印。 起身推门,金鸿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心绪万千。 他举起手做出了扣门的动作,最后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客官您起来啦?”金鸿下楼时伙计们热情的和他打招呼,“您早上想用些什么?咱这儿有包子豆浆油条炊饼,还有面条馄饨饺子,有需要就招呼一声啊!” 金鸿笑着点点头,先找了位置坐下。 “听说了吗?”旁边一桌的客人一手拿着油条一手端着豆浆,边吃边说,“商家那个小霸王昨晚和疯了似的,大半夜梦游也就罢了,又哭又闹吵吵嚷嚷,吓得商家今儿一大早就去寻高僧去了!” 同桌的人吸溜着面条,头也不抬回:“没听说,具体咋回事儿啊?” “说是撞鬼了,嘴里一直说胡话说什么自己杀了人。” 吃面那人动作一顿,抬头问:“杀人?杀什么人?没听说商家少爷犯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儿啊。” 那客人嘴里嚼得吧唧吧唧响,含糊不清道:“好像是之前有个姓李的人家,家里没啥钱,刚好商家招小厮,就把家里最聪明的小儿子送了去。听说那小儿子做事周到人也乖巧,没多久又成了商少爷的书童,月月给家里送钱,结果没俩月,人没了,音讯也没了。” “啊,是李家的孩子啊?”吃面那人反应过来了,“这事儿我知道啊。李家去找商家讨说法,商家那边的意思是李家孩子偷了商家少爷的东西逃了,东西精贵的很,没向他们李家要债就不错了对吧?” “是啊!李家哪里肯信呐?他家小儿子自小聪明懂事的,好好赚着银子哪能干出偷盗的事情呐,就跑去报了官……可人证物质都没有,商家又家大业大的,李家一个落魄户哪里打得赢官司,后来商家少爷还时不时去触李家的霉头,吵着让人家赔钱来着,李家这也算是被闹得支离破碎。” “商少爷说自己杀了李家的小儿子?”吃面的人追问。 客人摇摇头:“商家少爷醒来就说自己撞了鬼,所说的一切都是胡话,所以商家才花了重金去请顺德府那普陀寺高僧嘛……什么情况暂时不清楚,差人从临安府到顺德府少说也得两三天的功夫吧。” 听了这故事,那人面也吃不下了,叹了口气:“就商家少爷那样子……说不准真杀了人。我们那有个王屠夫你知道吧?家里女儿随她娘,生得标致,当街被那商强调戏了,还好有人通知王屠夫及时,王屠夫操着杀猪刀就来了这才把商少爷吓跑……就这种脾性的富家公子,光天化日都那样欺男霸女,暗地里不晓得能干出啥事儿来呐。” 金鸿忍不住皱了皱眉。 昨日虽从李原口中得知商强不是个好人,却不知一个人竟能坏到这种地步。杀了人反而倒打一耙,也不知午夜梦回想起李原的脸,他能否睡个安稳觉。 他这边正听着八卦,牧遥却还未从沉沉的梦境中醒来。 牧遥只觉自己踩在泥泞的沼泽,每一步都陷得更深。可不远处的黑色影子一直朝着他伸手,对着他笑:“小兔子,过来。” 那人看不清脸,依稀可辨的是少年的身形,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一步,又一步,粘稠又冰冷。 他太想握住那个人的手,太想去看看他的脸,连泥水漫到了口鼻也没注意。 咕噜噜…… 一连串的气泡从他的口中往上窜,咸咸的、腥气的泥土灌入他的口中。空气逐渐消失,令人窒息的水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牧遥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残破的、丑陋的,满是血痕的脸。 那张脸猛地冲了过来,躯体四肢化为泥水一般流动,紧紧地抓住了他。 可怕的脸凑得很近,牧遥甚至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腥臭的、带着阴沉的死亡气息。 [给我,把它给我!] 那双由泥水化成的手紧紧掐住牧遥的脖子,让本就溺水的人几乎失去意识。 给什么?这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我知道他给了你!快给我,把它给我!] 脖颈很疼,所有的生机几乎都被那人掐断,牧遥的梦越来越暗沉,好似整片梦境都要崩塌一般。 雪白的腕间躺着一串七彩的琉璃手串。 初晨的阳光洒了进来,那手串流光溢彩,慢慢散发出让人心安的灵力。 即将崩塌的梦境中忽然照进一丝光芒。那光芒是流转的,是色彩斑斓的,一经照耀,那双泥水做的手不再那么紧,而那张可怕的脸也离他远了些。 牧遥窒息边缘无力睁开眼,梦境中那位黑袍的小道士越来越远,远到好似隔了整整一个世界。 “吓!”牧遥猛地睁开眼。 “卖土豆咯~新鲜的土豆!大姐,您要不要来些土豆啊?” “炊饼!又香又软的大炊饼,两个铜板一个,这位大哥,您来瞧瞧我家的炊饼,白面做的,可香啦!” “……” 长街上远远近近的叫卖声进入牧遥耳中,将方才窒息的、冰冷的、可怕的画面慢慢从他的灵魂深处一点一点剥离开来。 他呆呆坐在床上许久,浑身冷汗将里衣打湿。 啾啾——啾啾—— 两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从对面屋檐上飞了过来,停在他的窗前跳着,而后啄了啄羽毛,又飞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了。 这般鲜活的生命终于让牧遥缓过来一些。 一整夜他都在梦那张看不清的脸,心脏不知为何还微微有些刺痛,最后还不知为何会梦到那样可怕的东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牧遥心中烦闷。 天已大亮。 他缓过劲儿后起身推门,对面的门还是关着的。三两步走过去敲了敲,无人应答。 因还是早上,大堂内人不多,三两桌稀稀拉拉坐着人吃着早饭,牧遥刚想下楼找金鸿,便在角落里一眼就看到了一袭黑衣的金鸿。 那张熟悉的脸让悬着一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阿虹你起来啦?”他哒哒哒快步走了过去,在金鸿对面坐下,“我刚去寻你,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金鸿方才便认出了他的脚步声,之所以没回头,也是心中愁绪万千的缘故。可真当他看到牧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自己的模样,心不由又软了。 也不知自己是在生哪门子的气。 “没有。”金鸿笑道,“醒得早,便起来坐坐。听——好热闹。” 他二人虽坐在角落,长街上的一切响动却能尽收耳中。牧遥做了一场噩梦,最是需要这般热闹的声音,看着金鸿的笑脸,他终于能卸下一身疲惫,微微闭上了眼:“是啊,好热闹啊。” 二人心中各自藏着事情,一时都没有再说话。有眼力价的伙计则热情的又来了一次,问二人需要吃些什么。 昨日因那场闹剧,二人皆没吃什么东西。金鸿便将每一种看得上的早点都要了一份,让牧遥都尝尝。 牧遥小口小口吃着昨日没心情吃的素三鲜馄饨,刚出炉的馄饨热热烫烫,咬一口香气四溢,让他心情好了许多,一连吃了好几个。 “山渊……”他突然听到金鸿开口,还是这个让他在意的名字,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金鸿抿了抿唇,开口问:“你昨日说,山渊就是……你要找的梦?” 牧遥眨了眨眼睛,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是。” 虽金鸿觉得梦这东西虚无缥缈,一直生活在妖界近千年,却在梦中常见那个看起来撑死十六七的小道士更是匪夷所思,但他还是顺着牧遥的话问了下去。 “你如何知道是他?” 牧遥努力想了想:“我自小便一直做梦,梦里有好多好多人间的场景。我身边也一直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和山渊的一模一样。还有……还有他同我说话的方式,和他的手……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真的知道,那就是他!当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确定了!” 金鸿垂眸,不觉回想起曾经吃过的一颗杨梅。那杨梅看起来红彤彤的,却还未成熟,一口咬下去从牙齿酸到了心里。 “那你找到了他之后想做什么?”他开口问,语气像极了那颗未熟透的杨梅。 牧遥生来迟钝,未听出金鸿语气里的酸意,满脑子都是找到了山渊之后想要做什么。昨日他走得那样急,他甚至都来不及同他说上话。 他小口吃掉了一个馄饨后说:“我……我就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说什么话?”金鸿追问。 牧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想了好久好久,才回答:“我想和他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我想让他记起我。” 一开始是一颗杨梅。 金鸿听着牧遥越来越完整的答案,又觉得眼前慢慢生出了一整棵杨梅树。 “想起后又如何?” 这个问题牧遥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因为于他而言,梦境还都是模糊的、不完整的,他迫切的想从山渊那里知道属于他的另一半梦境是什么。 所以他摇了摇头。 金鸿眼前一半是杨梅树,一半是文然所说的风林火山,沉思了许久,他终于妥协了。 “那我陪你去找他吧。”他说,“临安府并不大,我们多问一下,总能寻到他的。” 牧遥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惊喜道:“真的吗?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找他吗?我、我们是不是还要完成司命大人的任务……会不会耽误正事啊……” 原本就没有任务。 金鸿摆了摆手,敷衍道:“不急,那人半月后才出现。” 又怕牧遥再追问下去,朝着一旁靠在柜前的伙计招了招手,笑问:“请问附近有哪些地方最容易打听人或事呢?” 说罢,还满面春风地往那伙计手里塞了几枚铜板,数量不多,却恰到好处。 那伙计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十分详尽的回答起来:“客官您是想打听什么?若是听些街坊四邻的事儿,在咱店里也能听到,若是您专门想去打听人,可以去茶楼棋馆试试,不过这都不一定能成。茶楼棋馆来往的人多,伙计们见的也多,说不准就能看到您想打听的事儿。” 金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敢问这附近哪些茶楼最热闹?” “那就数清茗茶楼了和鼎泰茶楼了,棋馆的话出门左拐直走不远就有个玄天棋社,城东的陇中对也很是不错,来往的人极多。” 金鸿又拉着伙计详细问了上面几个茶楼棋社的地址,而后对着牧遥道:“山渊一身道袍年纪又轻,见过他的人应当记忆深刻。等我们将这几个地方都问一遍,应当就能找到他了。” 牧遥没想到金鸿会对自己的事情那样上心,感激道:“谢谢阿虹!那我们何时出发?” “怎么,又想不吃饭?”金鸿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又指了指桌上的好几样吃食道:“先吃,吃完再去。” 他可不允许牧遥又为了旁人连饭也不好好吃。 牧遥寻人心切,加之昨天没怎么吃东西饿极,吃的很快。二人吃完后收拾一番,便出发前往离客栈最近的清茗茶楼。 穿越繁华的长街,二人停驻在一座二层高的茶馆面前。此楼最上为歇山顶,瓦片乌黑墙雪白,一见便同旁的地方不同。高处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四个鸢飘风泊的大字:清茗茶楼。 一进门,便听得当的一声,醒木重重砸在一张长桌上。 一位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男子摸了摸胡子,见茶馆上下客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这才清了清嗓子,唰地打开手中纸扇道:“话说咱临安府,曾出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那人姓贾名豪,是个读书人。听到这儿你们肯定要问,怎的一读书人也变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这名字怎么没听说过——诸公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楼内的伙计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位品貌不凡的年轻人,连忙带着笑上来招呼:“二人楼上请,可是来听袁先生说书的?” 金鸿瞧了一眼激情澎湃的说书人,想他便是伙计口中的袁先生,也不否认,只是向伙计定了楼上一个人最多的地儿。 二人跟着伙计上楼坐下,周围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桌上都摆着些瓜子花生或是糕点茶水,或年轻或年长、或华服或粗布衣裳,都坐在一块儿兴致勃勃看着楼下的袁先生说书。 他们也点了些糕点,边吃边听说书,听到兴起时,金鸿十分自然的与身旁的人搭话。 没过多久,他就将身边那人所居何处、所做何事、家中有几口人都问了出来。二人谈的热络,金鸿便向那人问询起山渊来。 “十六七岁穿着道袍的小道士?”那人皱着眉认真思考了一番,而后恍然大悟般答,“你是说一个长相十分清俊的小道士吧?身量颇高,大概……七尺多高,比你矮上一些?” “也没如何清俊……”金鸿小声道。 牧遥一听眼睛都亮了,用力点头:“是啊是啊,您可知道他身在何处?” 那人将见到山渊的地方同牧遥说了,三人又聊了些旁的,又才各自坐回了座位上。 牧遥心里满是欢喜,听说山渊傍晚时分会回到所居客栈,只要再等等便能见到他了。 金鸿心里则是满树的酸杨梅,随着风吹林动随风摇曳。 “兄弟,要本子不?”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个男人,长得倒是平头正脸的,表情却说不出的猥琐。 那人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无人看他们,这才从怀里抽出一个小角,看上去好像是一本书册,并不厚,上头印着花纹。 金鸿不知他是何意,朝他怀里那册子多看了一眼,想看清那上头画的是何物。 却不料那人将册子全塞回了怀里,挑了挑眉道:“咳咳,小本生意,得先付钱。” “可我不知是何物,为何要买?”金鸿不解问。 那人面上浮现出一丝男人都懂得的表情,有些不太情愿的将怀中册子扯出来一半,上头明晃晃帐中香三个字便印入了眼帘。 “兄弟这就是瞧不上我的东西了,我的东西可不是印刷许多的寻常货色,这本可是临安府内唯一的孤本,内容嘛,自然也是和它孤本的身价一样,精彩的很!保准是你之前都没见过的!” 帐中香? 那册子露出半本封面,一位女子将罗衫褪去了一半,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册子的另一半。另一半则被那男子藏住了,只能看到半截光/裸的腿,看上去十分强健,是个男人。 再结合这书名,金鸿登时明白了。 “不用。”他连忙挪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我对它没有兴趣。” 卖春宫图的男人嘶了一声,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的孤本竟然会遭人嫌弃,当即有些生气想要同金鸿理论。 可又想自己是偷偷混进茶楼兜售春宫册子的,不太好张扬,压低了声音问:“这可是孤品!孤品!寻常人我还不卖呢,我是觉得你买得起才来问你的!” 金鸿不着声色将牧遥挡住,不让他看到自己正与此人交谈,同样压低了嗓音道:“真不用,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你是有比我更好的?”卖春宫图的男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十分不忿问,“你在何处买的,是不是一个小胖子那儿?我和你说他的东西不好,绝对没我的精彩,他那儿都是我挑剩下的!” 见那男人越来越激动,金鸿比了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轻声一些,可坐在他身后的牧遥还是听见了二人不正常的动静。 “怎么了?”小兔子探出半个脑袋,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揣春宫图的男人,“阿虹,你和他在说什么呀?” 那双眉眼勾魂摄魄,仅仅露出半张的脸却和画中的仙人走了出来一般,卖春宫的男子喉结不由上下滚动,紧紧盯着金鸿身后的牧遥。 他听清了,是个少年的声音。 是个模样风流身段纤细的少年的。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金鸿不要自己的春宫。 “你要是早说,我就不给你看这个了……”那人回过神来,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从怀中又掏出另一本册子来。 那册子并没有名字,靛蓝的书封看上去质地十分厚实,打开封皮,第一页便是相拥坐在一起的两个人。 坐在上面的男子身量要纤细一些,衣衫垮下来垂在腰间,坐在另一人的腰间,微微垂下头来。 另一位男子也同样衣/不/蔽/体,宽大的手掌掐住少年的腰向上抬头,二人之间的距离极尽,好似在小声交谈着什么。 “咦?他们在做什么啊?”牧遥眨了眨眼,盯着那页翻开的册子瞧。 金鸿一把抢过那册子,耳朵不由红了,略有些支吾道:“没、没做什么! 第28章 小人打架 捂在手里的册子好像变得滚烫了起来。 金鸿的手掌刚好按在那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像上, 不知为何脑海中就将那画册上的人换成了自己和牧遥的脸,手一抖慌忙将其合上。 “他们在打架吗?”牧遥摸了摸鼻子,有些疑惑问, “人类打架也不穿衣服的吗?” 他还在妖界的时候,大家很多时候都是用本体打架的,也都不喜欢穿衣服。牧遥还是因为在梦中一直看到穿着衣服的人,才没有抗拒化形后要穿衣服这件事情。 其实对他们妖族来说, 大家都有皮毛, 虽然化形后失去了皮毛,在体表再穿一层衣服什么的真的有些不舒服。 金鸿耳朵发烫, 嗓子也有些发干:“不、不是……” “不在打架?”牧遥没见过那样的场景,还凑过来想瞧仔细, “我觉得他们是在争夺地盘呀。” 金鸿喉结上下滚动, 额角微微冒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在争夺着‘地盘’。可这种话他如何能解释给牧遥听,只好将此事敷衍过去:“袁先生方才讲到哪里了?” 说着还指了指楼下正在慷慨激昂说书的袁先生, 眼神慌乱。 待牧遥顺着他手所指扭过了头, 金鸿连忙掏出银子往那男人怀里一丢, 飞快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卖春宫册子的男子见手里的银锭颇大眼睛瞬间睁大, 又见金鸿羞窘,故意在怀里胡乱掏着钱袋子, 好似要找他钱的样子笑道:“哎呀, 谢谢公子啊!” “不用找了!”金鸿连忙用手掌挡在那人身前, 小声催促他, “多的你自行留着吧。” 今天钓了只肥羊的春宫小贩喜笑颜开,两条眉毛上下挑动着,戏谑道:“我那册子上招式都新鲜着呢, 公子回去好生享受享受,喜欢的话再来啊,我叫胡六,就住在长乐街那……” 金鸿忙将春宫册子揣进怀里朝着胡六点了点头,又连忙回过身听牧遥说话。 见二人靠近说话,胡六笑得眉开眼笑的,一边去寻找别的肥羊,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认真讲故事的牧遥嘀咕着:“好看是挺好看,就是说话奇奇怪怪,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牧·脑子不太好·遥此刻正在讲述方才袁先生所说的故事。 因周边人声嘈杂,他靠金鸿很近:“原来那位叫贾豪的读书人并不只会读书,他有一身好武艺,飞檐走壁不露痕迹很是厉害,每天晚上都会穿上一身夜行衣劫富济贫。因为贾豪每次去大奸大恶之辈家中偷盗后,都会在现场放上三枝梅花,并会在为穷人赠银时也留下梅花,在临安府,这人还有个别称,名三枝梅……” 少年的声音清亮柔软,落入耳中却酥酥痒痒。 金鸿的左手还按在怀中册子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一直烧着。牧遥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带着一股好闻的草木香味。 牧遥说完了故事,又和他一起继续听袁先生讲故事。他们难得一起来这人间走一回,甚至觉得周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有趣的。 二人听着周遭嘈嘈的谈话声、咀嚼声;楼下伙计的招呼声、走路声;说书人的醒木声、抑扬顿挫的说话声……这一切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二人牢牢裹住,好似他们已然与这世界融为一体。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 从茶楼中出来后,牧遥便急着去去打听到的客栈那里去。据闻山渊白日里不知在忙什么,直到酉时才会回来,具体时间并不一定。 金鸿便跟着他一起站在客栈门口等人。 没过多久,天色竟阴沉下来。 水乡的夏季总是阴晴不定,方才晚霞还爬上了半边天幕,转瞬厚厚的乌云便压了下来。大风起,长街上的摊贩快速收拾着推车上的东西,胡乱塞成一团后推着车急匆匆离开了。 没过多久,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了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层灰尘,又升起一股子泥土腥气。 雨下的很快,大颗的雨滴连成了水幕,叮叮当当砸得满世界都是雨声。 “二位客官,可是来吃饭的?”伙计见二人站在廊前,手里拿着把伞出来接他们,“先进来坐吧?” 牧遥盯着成瀑的雨幕摇了摇头。 金鸿掏出钱袋,花了几枚铜板向伙计买了这把伞,撑开,挡住了廊外吹进来的风雨。 客栈门前的灯笼挂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将牧遥的侧脸衬的十分柔和,金鸿看着他,心中半是蜜糖半是杨梅,蜜糖是因为同他在一起,杨梅是因他等的是旁人。 雨幕中快步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撑着伞脚步轻快,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他半边身子淋湿,额前碎发黏在他清冷白皙的脸上,显得比平时更加冷漠。 牧遥看到了长街对面走来的人,带着喜色一路小跑迎了上去,停在屋檐下看着山渊。 金鸿的唇角登时垮了下来。 “山渊!”牧遥在小道士面前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我是牧遥,我们昨天见过的!” 一身黑色道袍的清冷少年看着热情的牧遥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大雨砸在伞面上,让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知道。” 说罢,绕过牧遥就要回客栈。 小兔子见他这又要走,连忙叫住了他:“我、我想和你谈谈!” 山渊走到屋檐下停住脚步,将手中的伞收了起来。 他甩了甩伞上的水,回过头来看着执着的漂亮少年叹了口气:“你认错了人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你看,你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确认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我就是知道!”牧遥小心翼翼走向他,生怕他溜走,“你只要和我谈谈,我一定能让你想起我来的!” 小道士不知为何看了一眼站在灯笼下撑着伞的金鸿。 他的伞并未给自己撑,大半都撑在了身侧空荡荡的地方。 山渊最终摇了摇头,笑道:“我今日很累了,不想谈。若你真的想找我,不若留下你的地址,我得空时自会去寻你。” 牧遥连忙将自己所居的客栈名字告诉了山渊,本还想再同他说些话,山渊却没给他机会说话径自离开。 雨声不断。 昏暗的天际闪现一道白色的闪电,将漆黑的天幕点亮,而后滚滚雷声在牧遥耳边炸开。 “我们回去吧。”金鸿走了过来,笑容有些许勉强,“既然已经见到了,以后再说也一样。” 牧遥看着山渊的背影快步朝着客栈二楼走去直到消失不见,心中有些失落,可他回过头时看到金鸿撑开伞挡住了吹向自己的风雨,那失落的感觉又猛地变成了酸涩。 阿虹的衣服湿了。 牧遥乖乖点了点头,扯了扯金鸿的衣袖,和他撑着伞慢慢回了客栈。 二人回到客栈时,大堂内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事儿可真是把商家老太太吓惨了!”有人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商家少爷一下雨就发疯,一口一个自己杀了人但不怕被报复什么的……可玄乎了! “这场暴雨下的可真是巧,方才那声惊雷大家都听到了吧?这雷刚好就劈在商家小厮们住的院儿里,将一颗桂树给劈倒了。大雨冲刷过后,树下竟冲出来一具腐朽得几乎只剩白骨的尸首!看那身形不高,大约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可不就和半年前消失的李原对上了? 听那人这么说,堂内食客纷纷问:“那后来呢?报官了吗?” “嗐,原本商家是要藏着这事儿,好在那小厮院里有个和李原交好的朋友,偷摸逃出去报了官。听说现在官府的人已经抓了商少爷去衙门了,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听罢,众人纷纷感叹起来。 “商强这半年没少找李家麻烦,如果他真的杀了人还这么做可真是不要脸!” “你这话说的,人要脸的话还能当街调戏小姑娘小伙子?” 牧遥被这八卦吓了一跳:“他们说的是昨天那个……” “嗯。”金鸿寻了张空桌与他坐下,“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可说着这话的他却不愿信轮回。 山渊纵然真的是牧遥的梦中人又如何?那终究是过去,而他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是啊,我本来还觉得这场雨下得突然,衣裳都打湿了……可现在我觉得这场雨下的真好!做了坏事一定会受到惩罚的!”牧遥拿起一条伙计送来的干帕子擦了擦脸上身上的雨水,见金鸿身上比他湿的更多,又站起来俯下身去给他擦脸。 他身上湿透了。 方才那把伞几乎都撑在了自己这边,牧遥心中又暖又酸,有些心疼。 “要不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他抿了抿唇,指尖下金鸿微湿的皮肤有些冰凉,“这里不比天界,你会着凉的。” 二人下凡皆封住了部分仙元,于他倒是无碍,仙元越强者削弱越多,他怕阿虹一时不适应。 “好。”他轻轻握住了牧遥的手笑道,“你也换一身吧。今日你去寻他……” 说到此处,金鸿眼神微动,换了个神情,语重心长道:“虽然他冷漠了些,但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不记得你,你与他现在只是陌路人罢了。” 牧遥蔫儿哒哒的。 雨是凉的,他的心也是。 “我知道……”听了金鸿的话他更确认山渊不想见自己了,语气软乎乎的,“他可能……心情不好吧。” 金鸿握住他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 “你别难过。”金鸿微湿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好啦。你忘了吗?我们要一直一直做最好的朋友的!” 第29章 怎么这么巧? 隔天二人用早饭时, 便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然,对牧遥来说,这位不速之客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那人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 身形高挑面容俊朗,一踏入客栈便引起了几人侧目。 “诶?那是不是前几天那个……被商强为难的家伙?”有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和同伴说话。 “诶?好像是……” 这几日商强杀了人的消息传得临安府到处都是,而前一天商强还为难了一位面容清俊的小道士这件事也被传开了。 山渊十分有礼地拦下了一位伙计, 好像没听到周遭的议论声一般, 向伙计问询了几句。而后那伙计指了指大堂某一个角落,正是牧遥和金鸿所在之地。 “牧公子。”山渊靠近后拱手道, “今日若得空,便与我出去走走如何?” 牧遥真的没料到山渊会来寻他, 连连点了好几下头:“好啊!” 金鸿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扫了一眼突然改变了主意的山渊。 之前不是总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么,怎么突然就上赶着约人来了? “遥遥。”他放缓了声音,笑着说, “山公子是客人, 先请他一起用饭吧。” 牧遥摸了摸鼻子, 腼腆笑了笑, 指着一旁的座位对山渊说:“那你先坐,想吃些什么?” 山渊还没坐下, 一道黑影来得极为迅速,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牧遥身旁的座位上就多了一个人。 金鸿手里还拿着筷子, 坐稳后调整了一下姿势,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微抬下巴:“遥遥怕生,山公子莫要见怪。” 说罢, 还十分好客地唤了店小二过来再上了一副碗筷。 山渊扫了一眼自己座位前那只金鸿吃剩下的碗一言不发。 “坐啊山公子!”金鸿伸手将那碗拿了回来,“别拿自己当外人,你是遥遥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我照顾你是应当的!” 伙计送碗筷来时,金鸿又顺带点了好几个菜,颇有一种要摆上一桌好酒好菜的架势。 牧遥见他对山渊这样热情,也知道是因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做的,又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扯了扯金鸿的衣角小声道:“够吃了,不要点啦。我们下来凡……没带那么多钱。” 金鸿也凑过来对他小声耳语:“没事,要是钱不够用了,我就去街上卖艺,你就负责在一旁吆喝收钱。” 光是这几句话,牧遥眼前好似就出现了金鸿挥剑卖艺,周围站着一群喝彩之人的模样。虽听起来有些狼狈,倒也很是有趣的模样。 他被这句话逗得忍不住直乐,两只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也小声回:“你以前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没有。”金鸿带着笑回,“遥遥若觉得有趣,有钱我们也可以去。” 山渊一人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二人低声耳语,时不时还发出轻笑声,脸上半分表情也无。 伙计很快将饭菜上齐了,山渊一言不发吃完了他的那一份后放下筷子:“多谢款待。” 说罢起身,看向牧遥:“牧公子若吃完了,我们便走吧。” 牧遥生怕他又要走,连忙站了起来,手却被金鸿拉住了。 “遥遥,我们一起去吧?” 山渊瞥了一眼金鸿,语气有些疏离:“我与牧公子所谈皆是私事,即便是朋友,金公子也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旁听吧。” 牧遥本不在乎金鸿在不在场,可听山渊这样说,便知道他介意金鸿一起跟来,只好回过头摇了摇金鸿的手小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清楚了就回来,真的!” 眼前的人慢慢垂下了脑袋。 他的手缓缓松开牧遥,声音有些落寞:“既然遥遥有事的话,那就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牧遥心中一酸,握紧了他要松开的手。 他自然在乎金鸿的感受,可他同样想要好好和山渊谈谈。 “我真的很快就回来的!我保证!”牧遥纠结了一会,狠心松开了金鸿的手,“那、那我就先走啦?” 金鸿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牧遥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路走一路回头,直到走出了客栈,这才没精打采的和山渊并肩行走在微潮的青石长街上。 山渊侧头看着垂头丧气的牧遥,又缓缓转回了头,声音柔和了几分:“你不是要同我说话,怎的又不说了?” “我……”牧遥方才脑海里全是金鸿的模样,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山渊破天荒的轻笑出声。 少年的声音温润清朗,同这雨打过后的空气一般清爽:“是想说记得我的长相?” “……不是。”牧遥摇了摇头。 “那是记得我的姓名我的喜好,还是记得我这个人?” 牧遥这才发现自己对重复的、莫名出现的梦境一无所知。 “我只是……感觉是你。”他抿着唇答,“我以为……你会记得我。” 山渊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极认真的看着牧遥的脸:“感觉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你却拿它当做是认人的标准。你不觉得有些荒谬了吗?” “我……”牧遥自知理亏,不知如何回答。 “更何况你对我如此,对其他人呢?难道你也会随意拦下一个人,去说他是你的梦中人吗? “若你的感觉那般轻浮,倒不若一开始便不要来寻我。” 山渊的话字字戳在牧遥心口上,他有些着急,很想解释自己为何会认定是他,而不是随便拉扯的一个人:“可、可是我——” 话未说完,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指突然按住了他的唇。 突然其来的触碰让牧遥懵了,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可山渊的动作更快,他抽回了手,好似方才根本没有做出称得上有些唐突的动作。 “看——”山渊指了指街边小摊上摆着的草编蛐蛐,“每每见到这些,我都会觉得人类的智慧有多么伟大,手指又有多么灵活。” 牧遥嘴巴上残留着方才微冷的触感。 他见山渊转过头去快速擦了擦嘴唇,将那难受的、不适的感觉擦拭干净。 山渊看着那些摊位上摆着的草编的各类昆虫十分入迷,好似将它们的每一丝纹理都收入眼底。 牧遥擦干净了嘴巴,喃喃问:“可我们方才不是在说我的感觉和梦吗……” “这不重要啊。”山渊拿起一只蛐蛐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相信你说的。” “啊?”牧遥眨了眨眼睛,“你、你说你相信?” 山渊将那只栩栩如生的蛐蛐送到他的手中,拿出两个铜板递给老板后回过头笑了:“嗯,我相信。正如你所说,很多事情说不清楚的话,那就靠感觉好了。” 昨夜雨下不停,直到初晨才放晴。吹来的微风里带着湿润的泥土的芬芳,和那凑近的草编蛐蛐一起,让牧遥好似回到了妖界那片原始的深山之中一般。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蛐蛐,又看了看山渊,问:“那……你也在梦里见过我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画面,里面有好多好多的血……” 山渊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儿,而后说:“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我哪天想起来一定告诉你!” 说罢不给牧遥说话的机会,掸了掸身上的道袍,有些为难道:“穿着这身衣服总是过于招摇,牧公子,你陪我去买身新衣服吧?” “啊?”牧遥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搞不清楚山渊到底记得不记得,又记得多少。为何他会觉得感觉是对的,却又不同他说别的细节? “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同意的。”说罢,山渊径自往前走了几步,见牧遥站着不动,回头向他伸出了手,“过来啊。” ——过来啊小兔子,那里危险!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片段在牧遥脑海里闪过。依然是那个看不清的少年,依然是那声朦胧的呼唤。那个人也在暗夜中对他伸出了手,周围好像是密林,远远还能看见许多火光。 ——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你的耳朵到底什么时候能藏起来啊? 牧遥心中又酸又涩,看着山渊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的手,也不再说出抗拒的话,慢慢跟上了他的脚步。 待二人离开,小摊后面的旗帜后头探出了一个身影。 金鸿死死盯着越走越远的两人,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越捏越紧。 “哎呀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摊主看到突然出现的金鸿还没来得及惊吓,反倒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你把我的蛐蛐都捏坏了这我还怎么卖钱啊?看你也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搞破坏啊?” 金鸿被摊主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打开手掌,里头躺着的一只草编蛐蛐已经被捏成了粉末。 “!”摊主看着他手里破得不能再破的蛐蛐怒喝,“赔钱!” “……”金鸿摸了摸鼻子,看着怒火中烧的摊主小心翼翼掏钱付钱,然后灰溜溜跑了。 · 山渊带着牧遥走进了一家成衣店,店家见他一身道袍布料普通,不像是个有钱的人,身边却又跟着位长相极其富贵好看的小公子,一时笑容有些尴尬,不急不慢地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是哪位要选衣裳啊?定做还是成衣?” “成衣,我的。”山渊笑道,“银钱不够,可有推荐的长衫?” 店家脸上的笑垮了些,但还是热情地领着二人去往店内一角:“男款长衫成衣都在这儿了,您自己挑挑?” “好的,多谢。”山渊不卑不亢道谢。 牧遥也不知山渊为何非要拉着自己来挑选衣服,立在一旁有些不自在。 “遥遥,你帮我看看哪一件更好看?”山渊拉出两件衣裳给牧遥看,一件靛蓝一件深青,看上去针脚细密,做工还算精致。 牧遥登时怔住了。 ‘遥遥’二字只有阿虹那样喊过自己,自己也习惯了只有阿虹这般唤自己,好像这个名称只属于他二人一般。 山渊突然这般亲昵的叫自己,他反而觉得别扭,甚至有些抗拒。 “哐当——”店内一件挂在木头架子上的衣裳掉了下来发出声响。 二人朝着声响来源看去,只见一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背对二人站在店内的另一角,高高的马尾上还绑着一条牧遥极其眼熟的发绳。 “阿虹?”牧遥见那人身形熟悉,试探地唤了一声。 那人身体有些僵硬,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哈哈……”金鸿略尴尬地笑了笑,“我们过来……也没带什么衣服。我看你们都不在,就自己出来看看衣裳……怎么这么巧啊?” 第30章 头疼 山渊微微歪了歪头。 他看着演技拙劣的金鸿, 面上的表情同与牧遥时不同,带着些许玩味。 金鸿的目光也落在山渊的脸上一秒,而后很快收了回来, 笑着对牧遥说:“遥遥也买几身吧?正好山公子也要买,我们一起好了。” “好呀!”牧遥虽觉得有些巧合,但他同山渊单独相处实在有些尴尬,朝着金鸿那边走了几步, “这边的衣服好看吗?” “好看啊。”金鸿随手拿起一件水蓝色的长衫在牧遥面前比划了一下, “这个颜色还不错,就是样式一般。” 他又在成衣中挑了挑, 总觉得这些凡品配不上牧遥。 山渊也走了过来,从中挑了一件白色的长衫出来。这衣裳衣领袖口还用淡淡的金线勾勒了祥云, 简约中颇有贵气。 “不知牧公子穿白衣是什么样子。”他将衣裳往牧遥眼前一递, “牧公子皮肤白皙,穿白色应该更显清俊。” ——小兔子,你穿白色肯定很好看! 又是一段梦中未出现过的画面。 那是一片江河, 又或者是所谓的‘海’, 很蓝, 很漂亮, 一望无际。他们一起坐在沙地上,傍晚的阳光是那样的柔和。 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摸了摸他的耳朵, 笑声是那样的温暖。 ——为什么我穿白色会好看? 牧遥看到梦境中的自己竖起了耳朵, 双手撑着下巴问。 晚霞慢慢爬上了天幕, 将深蓝的天染得绚烂夺目。紫的、金的、橙的、红的, 层层叠叠的霞光堆砌起来,厚重而华美。 而这片厚重的云彩又被倒映在那无际的江海里,将水天染成一色。 虽比不上天界神光, 却更有一番风味。 他看见少年摸自己耳朵的动作一顿。而后那熟悉的轻笑声落在他的耳边。 ——因为你是只白兔子啊,穿白色自然最好看。 “牧公子,牧公子?”山渊用手在牧遥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不喜欢这白色衣裳吗?” 牧遥猛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愣愣看着山渊手中的衣裳敷衍道:“没……喜欢的。” “试试吧,我觉得你穿白色一定好看。”山渊将那衣裳往牧遥怀里一送,笑着说。 牧遥有些拘谨。 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件衣服,也不想在此地换新衣服。 一只手将那衣服抢了过去。 “遥遥生得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我倒是觉得黑色更衬遥遥,山公子这话说得好似遥遥现在难看了?”金鸿随手将那衣服挂了回去,理了理上头扯出来的褶皱。 山渊眼神微黯:“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鸿粲然一笑:“山公子别多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遥遥穿什么都好看罢了,你觉得不好看也是有的,各人眼光不同嘛。” 山渊:“……” “如果山公子不爱听这些话我以后就不说了。”金鸿的语气变软了一些,抿着唇看向牧遥,“我真的把你当遥遥的朋友说话才这么没轻没重的……” 他转过头去,看着山渊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不会介意吧?” 传言当两个人拥有同一个目标时,双方会从对方的眼中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威胁。金鸿能从陆清川眼中感受到威胁,却无法从山渊眼中感受到。 他的眼神又深又远,时常在看向牧遥时才露出一些可谓生动的表情来,其余时刻,他好似没有固定的情绪。 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却强行在表达着情绪。 “不介意。”山渊感受到了金鸿的眼神,却并未给他任何回应。只是笑着和牧遥说,“去看看别的吧。” 牧遥看了看金鸿,又看了看山渊。 虽他有些迟钝,但也感觉出哪里怪怪的。 “好吧……”他点了点头。 最后金鸿为牧遥挑了两身衣服,一身是月白色的锦袍,另一身则是湖蓝色的劲装。 “我要试试吗?”牧遥的表情有些为难,他到底不愿在外换衣服。 金鸿唤店家来将衣服包起来,侧头和他说:“不用,按照你的尺码挑的。” “啊?”牧遥眨了眨眼,阿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尺码? 在店内换衣服的山渊穿着一身黑色常服走了出来。这衣服倒是不出挑,但少年人身形高挑相貌俊朗,牧遥见他走出来时愣愣看了许久。 “好看吗?”山渊抬了抬袖子道。 好看。 可说不出的奇怪。 牧遥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那身熟悉的道袍脱下后,他对山渊的那种好奇和靠近的欲望便消退了许多,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同他梦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 “好看。”牧遥摸了摸鼻子答。 “那便好。”山渊又要了一身一模一样的找店家包好,而后对牧遥说,“今日我还有些事,多谢牧公子今日相陪,下次得空,我再来寻你。” 说罢,拱手施礼。 牧遥手忙脚乱还了礼:“那我们今天说的那个……” “我会记得。”山渊朝他挥了挥手,又勉为其难对着金鸿点点头后离去。 “我们再逛逛吧。”金鸿见他走了心情大好,“我今日出来时看到有一个吹糖人儿的,吹出来可好看了!” “好!” · 金鸿临睡前照例扣了扣空镜,习惯了无人回应后将其塞了回去闭目沉眠。 半夜时分,一丝凉意渐渐漫上了金鸿的脚面。 他睁开眼,一只浑身裹着黑雾的小鬼怯怯飘在床尾看着他。 他坐起身看着李原,眉毛微挑:“怎么了?” “感谢恩公助我一臂之力!”李原跪在了一团黑雾里,那双大眼睛里终于不再淌泪,“商强害我,我终于将此事公之于众了!” 这事临安府大街小巷都传开了,李家终于洗脱了小儿子偷人东西的罪名,商家的少爷也终于背负起了早就应该承担的杀人之罪。 “官府将商强抓了,他可是要给你赔命?”他问。 李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商家有钱,他虽躲不掉牢狱之灾但却可以不为我偿命。” 人命竟比钱财要轻的多。 可天界又何尝不是如此?牧遥仅仅因是妖界飞升,受到迫害时竟还无法处罚那两位,虽金鸿知道白帝忌惮的是什么,也暂时无法违抗他的旨意,可单单一条私自谋害仙官的罪名,就足以削去易知真君仙籍千年堕入八苦轮回。 金鸿的拳头慢慢握紧:“那你又当如何?” 李原又朝着金鸿拜了拜:“牢房阴暗潮湿,恩公赐予我的力量足以让我缠着他数十年。若在那样的幻境,不消半年我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这倒是公平。 有债才有孽,有欠才有还。商强在杀了人逍遥了半年,却要承受半年小鬼缠身直至身死之苦。 李原答谢后准备要走,金鸿忽然叫住了他。 “你可记得那日商强为难的道士,也正是伤了你的那一位。” 李原点了点头:“记得。” “你可觉他有哪里奇怪?” “没有。” 金鸿沉默了。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下巴,思虑片刻后又问:“你能离他多近而不被发现?” 李原认真答:“我得了恩公的力量,只要不靠近他三丈内,他都不会发现我。” 三丈,便是一个院落的距离。 “你每日两次帮我去看一看他正在做什么。不用靠太近,只需告诉我他是否留下客栈内,大概又做了些什么。” 李原虽不知道金鸿所为何事,但依旧点了点头:“好,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暂且不用。” 山渊这个人的确有古怪,可那种古怪又很诡异,不是妖,也不是鬼,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却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他倒是要看看山渊到底藏了什么。 · 隔天牧遥和金鸿正在吃早饭的时候,金鸿不知怎的猛地咳嗽起来。 牧遥忙递了水过去:“是不是呛着了?” 扭头,就看到站在自己方才所座位置后面的山渊。 山渊今日穿着昨日新买的衣裳,脱去了道袍后的他少了丝沉稳,多了些许少年气。 “额,山公子早啊!”牧遥拍了拍金鸿的背,见他稍稍缓过来后才看向山渊,“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山渊神情似乎也有些激动,上前一步靠近牧遥:“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在我醒来的那一秒我就决定了要来找你,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牧遥有些为难,眼神微晃,往后躲了些:“什么事啊?” “你!”山渊指了指牧遥,“我昨天回去后头便有些疼,早早歇下以后,竟然在梦中看到了你的脸!” 金鸿随便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瞟了一眼山渊。 “头疼……我看到你还头疼呢。”他小声道,险些当着牧遥的面儿翻山渊一个白眼。 牧遥被逼得背靠着桌子,整个人往后倒去。他忙撑着桌子往旁边一挪,走了出来。 “阿虹你说什么呀?”他有些尴尬,戳了戳金鸿的肩膀。 金鸿嘴角扬起一道弧度:“我说,山公子既然头疼,那在下便陪山公子去看看郎中,看看是哪里生了病?” 山渊也笑了。 他难得展露出那样稚气的笑容,看着牧遥道:“无妨,我只是见不到遥遥头疼。现在看到了,我已经大好了。” “遥遥,我好像想起来了!我记得我们去过的地方,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记得我和你……曾经有多么的要好。对不起,我之前没有认出你……” 山渊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牧遥的脸:“遥遥,原谅我……好吗?” 第31章 蛊惑 略微冰凉的手指只触到了牧遥一瞬。 “等等!”金鸿一把将小兔子拽了过去, 挡在牧遥前面,“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牧遥的心突然一疼。 微微的刺痛, 转瞬即逝。 他用手按住心脏,浑身有些无力,手脚虚软拽着金鸿。 “遥遥,你怎么了?”金鸿看牧遥表情不对有些着急。 牧遥眼底闪过一丝为不可见的绿意。 他站稳了些, 推开了金鸿, 声音略有些呆板道:“我……想和山公子单独谈谈。” “单独?”金鸿迟疑道,“你怎么突然要和他谈谈?我觉得他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 牧遥动作轻柔却不容金鸿拒绝的松开了他的手:“阿虹, 我想和他谈谈。” 他的语气并不强势,可金鸿在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坚持和执着。 那种坚持和执着那样的奇怪, 从牧遥温吞的、柔和的、毫无攻击性的灵魂里燃烧起来, 让他变得有些尖锐,浑身长出了小刺。 而那些小刺竟只指向金鸿一个人。 牧遥的心又抽了一下。 他只想见山渊,只想跟随山渊, 目前一切的情绪全部都靠向山渊, 世界周遭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的眼中只剩下一道光。 那道光影之下站着的, 只有那个同梦境完美契合的、好似复刻出来的那个小道士。 牧遥跟着山渊走了两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冷冷的别过脸去, 对着金鸿说:“不要跟着我。” “遥遥!”金鸿大喊他的名字, 牧遥却好像没听见, 一步一步跟着山渊走出客栈。 · 颜色清亮的茶汤在空中划过一道碧色弧线, 安安稳稳落在牧遥面前的白瓷杯里。然后那个杯子被一双少年的手推了过来:“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的。” 牧遥头有些昏沉。 他的心脏有些难受,好似一直有什么东西揪着一般, 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双手却十分自然地捧起了那个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喝。”这二字脱口而出,牧遥却觉得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 “是啊,这茶也是我久未尝到过的清冽呢。”山渊抿了一口茶,而后歪了歪头,静静的盯着牧遥。 他的眼神和以往又不太一样。 “你记得吗?”山渊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同梦境中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像,“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一只小兔子。白白的,小小的,胆怯的,听到什么声音都会慌张的……” 牧遥的精神越来越差。 山渊的话好似活了过来,传进牧遥的耳朵里,就像是浸入了他的灵魂。他的灵魂被充满魅惑的话语包裹住,坠入了一个柔软的、轻松的云层里。 “我……记不清了。”牧遥摇了摇头。 山渊的轻笑声越来越模糊,牧遥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却分辨不清他的音色。 “无妨,我慢慢说给你听。”他摸了摸手边的茶杯,热气袅袅而上。因那雾气,牧遥好似连山渊的脸也看不清了。 · “客官,您桌上的东西收不收……客官?”店内伙计见金鸿面色不好,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客官,您哪儿不舒服吗?要不我去对面的济生堂请个郎中过来给您瞧瞧?” 金鸿抬头看了伙计一眼,微笑道:“不用收拾,我再坐会儿。” “好嘞!那您有什么事儿就叫我啊!” 伙计又去别的桌忙碌了,金鸿的笑意才慢慢垮了下来。 他的手指哒哒哒不断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他又从袖中取出空镜,这一回他不厌其烦敲了许久,文然估摸也是厌烦他三番五次的骚扰,至今都未解开另一边的封印。可金鸿实在心绪难平,坐在桌前坐了许久,终于起身出门。 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极多,他左右看了看,一时不知道牧遥和山渊到底会去什么地方。 一道身影在长街的尽头闪过。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衣裳,外披着一件紫金色的袍子,虽然只是一个侧身和马上转过去的背影,但金鸿却认出了那个走路带风的人是陆清川。 竟然是陆清川? “他为何……会在这里?”金鸿原本还想去寻牧遥,可方才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让他太过在意。 陆清川现在不应该在宆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他看错了?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十步之外。金鸿的体表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幽蓝色光雾,周遭的人好似都看不见他一般,没多久,他便追着那个同陆清川极像的身影追了过去。 · “我知道你是妖。”山渊指了指牧遥,“我那时候便知道。你虽和寻常白兔没什么区别,可你太聪明,太像人。纵然伪装成一只寻常白兔跟在我身边,我依然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所有话。” 牧遥的脑袋有些木木的,心也木木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很是无力,嘴巴却再一次代替他的心做出了回答:“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不同的风景,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你记得吗?你刚变成人的时候兔耳和尾巴还藏不起来,你很害怕,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小怪物。” 记得。 牧遥晃了晃脑袋。 这个梦里他见过。 可为何这些事他会觉得陌生呢?明明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吗? “我想起你曾经说的那个场景了。”山渊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得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满是鲜血的场景……我记得,我看到了。我为何会重生,为何会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牧遥,你欠我一颗道心,可否现在还给我?” 牧遥越来越无力。 他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勉强让自己清醒着:“道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什么道心?” · 长街的尽头开始出现朴素的山村,再往前,就是满眼的绿意。 “陆清川!”金鸿大叫他一声,“陆清川是你吗?” 神仙下凡前需要封住大半仙元,金鸿便是如此。而陆清川则是前往宆郷镇守,并未有半点封印,此刻速度比他快上许多,却不知为何一直在等待着他。 那紫金色的袍子在满眼的绿意里格外显眼。 前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而后回过头来。那双无神的眉眼让陆清川失去了往日的矜贵之气,反而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死板和诡异出来。 “陆清川?真的是你?!”金鸿怎么会认不出陆清川的脸,当下又要追上前去,可陆清川好似不想让他追上自己,扭头朝着更深的绿意中去了。 第32章 心意 山路越发难行。 金鸿浑身仙元被封住大半, 一时之间根本追不上身形诡异的陆清川。空气中的雾气越来越浓郁,方才还只是薄薄得一层,现在那雾气竟湿润润将他包裹在内, 浑身都陷入一种湿润的窒息感中。 “咳咳……咳咳咳……”金鸿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中,他的手好像在抚摸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柔软、顺滑、温热,还在挣扎着。 “师兄,你在做什么?”一道属于少女的娇软嗓音猛的出现, 这声音好似一根针, 轻轻扎着那一层守护在心神之外的薄膜。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同他现在的声音并不相同, 却也不陌生。 温润、清朗、带着少年的朝气。 “没什么。”金鸿听见属于另一个声线的‘自己’的声音敷衍道,而后将一团毛茸茸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软乎乎的四只爪子轻轻踢了踢他, 长长的耳朵在他掌心划过。 是只小白兔。 “咳咳咳……”湿润的雾气不断钻入金鸿的肺部, 他的头脑有些昏沉,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画面和雾气一样钻到了他的脑海里。 “师兄!你疯了!他是妖啊!”一只嫩白的小手想要去触碰他怀中的兔子,却被他拦住了。 那双有些眼熟的、‘自己’的少年的手摸了摸怀里的兔子, 声音有些缥缈:“我知道。” “你知道他是妖你还要护着它?!” “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妖就是妖, 而我们的职责便是斩妖除魔, 而不是如你一般被妖蛊惑、是非不分!” 金鸿看到了一阵刀光剑影, 然后画面一转,梦里的‘自己’身负重伤跌跌撞撞逃亡在一片荒野之上, 怀里的小白兔身上也被染上了部分血色。 “小兔子。”他的笑声有些勉强, “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啊?” 雾气越来越浓。 金鸿身上的衣裳好似都要被湿润浸透, 变得沉重起来。 “咳咳咳……咳咳……”他越咳越无力, 脚步也渐渐放缓了下来。 一只手拍在了他的右肩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可怖的威压。 他回过头去, 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陆清川竟然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眼底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绿意。 “陆清川?”金鸿刚刚张嘴,浓郁的雾气一股脑顺着他的喉管进入肺腑,惹得他咳嗽不止。 陆清川也微微张开了嘴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抹绿意一闪,他又闭上了嘴。 而后按在金鸿肩头的手一用力,巨大的力道让他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一脚踏空,整个人往后仰倒下去! “啊!” 身后竟不知从何开始变成了万丈深渊! 金鸿慌乱中拽住了一根藤蔓,陆清川冷冷站在崖边看着他,面无表情。 “陆清川!”金鸿咬着牙用力拽住藤蔓,“陆清川你醒醒!你个混账东西……等我上去一定——” 话音未落,那藤蔓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未过多久便崩裂开来。 “吓!”他往身下看去,茫茫的雾气缭绕,深不见底。 “遥遥——”仅存的仙元渗入腕间的琉璃珊瑚手串,金鸿迅速朝深渊坠落。 · ——牧遥,牧遥! ——把道心给我,你欠我的,你忘记了吗? ——牧遥,牧遥!牧遥你听到了吗? “道心?”牧遥喃喃重复着山渊的话,“什么道心?” 他的脑袋和心脏闷闷沉沉,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来。他明明不愿意坐在这里,却不知为何身体不受控制,只好无力地呆在这里。 山渊在说什么?他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明白? “是啊,道心。”山渊的手覆上了牧遥的手,牧遥想要挣脱,可他太累了,根本挣脱不掉。 “我心甘情愿给你的道心,你忘了吗?” 牧遥不记得。 他觉得眼前的山渊越来越奇怪,明明在他的眼中,却像是失去了脸一般,根本看不清楚。声音也变成了梦境中的模样,缥缈和虚幻。 “我……”牧遥想要摇头,可是他的身体却自顾自点了点头,嘴里也说出了自己不想说出的话,“那我怎么把道心还给你?” 还?什么还?心也是可以还的吗? 牧遥晃了晃脑袋,他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为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全身心的信任我,将自己给我。”山渊的手用了些力气,紧握着他的手,“你要无条件的将自己给我,我才能取回我的道心。” 牧遥缩了缩手。 “不要拒绝我,遥遥!”山渊笑着说,“我一直在找你,你也一直在找我不是吗?既然再重逢,既然你那样信任我,就乖乖听我的话,把道心给我……把道心还给我吧!” 对面的山渊那张俊朗的、少年的脸慢慢变了模样。他的脸上开始出现裂痕和伤口,而后渗出血来。 握住他的手也好似是一团水,流动着、紧缩着,将他一点一点圈牢。 “给我,把它给我!” 那张脸靠近他,牧遥甚至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腥臭的、带着阴沉的死亡气息。 “我知道他给了你!快给我,把它给我!” 梦。 是那个噩梦!那个踏入泥沼之后溺水的噩梦! 牧遥用力摇头:“不……我不能给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山渊啊,我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啊……你忘了我吗?小兔子,你难道就这么狠心忘了我吗?” 握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得他的手好疼。牧遥用力挣扎着,可他的身体早就被控制,哪里还有力气挣脱! 雪白的腕间那串七彩的琉璃珊瑚手串突然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一丝温暖的力量从手串中迸发出来,将困住牧遥的所有都斩断。 ——遥遥! 他在这一瞬间听到了阿虹的声音,带着恐慌和无助。 手串上的光芒开始流转,色彩斑斓。 牧遥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方才不受控制的身体终于与他的意识相接通, 脖颈很疼,所有的生机几乎都被那人掐断,牧遥的梦越来越暗沉,好似整片梦境都要崩塌一般。 雪白的腕间躺着一串七彩的琉璃手串。 初晨的阳光洒了进来,那手串流光溢彩,慢慢散发出让人心安的灵力。 即将崩塌的梦境中忽然照进一丝光芒。那光芒是流转的,是色彩斑斓的,一经照耀,那双泥水做的手不再那么紧,而那张可怕的脸也离他远了些。 “阿虹!”他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冷汗打湿了他的衣服。 坐在他对面的山渊惊愕他的睁眼,那张带着血痕的、狰狞的脸同之前见过的清俊少年毫不相同。 “你竟然——”紧握住他的那双手倏地松开,山渊的身影化为灰飞消散开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留。 “吓!”牧遥冷汗津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四下张望。 方才明明与他同桌的人忽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放在他面前的茶杯还袅袅冒着白烟。 牧遥忙起身,整个人还浑浑噩噩,踉踉跄跄冲出雅间拽住一个伙计,指了指方才二人所坐的座位:“你、你可有看到那个人?” “啊?”伙计伸长脖子往雅间里一望,桌上一壶茶两个杯子,空无一人,“没有啊?公子您说什么人?” 牧遥用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和我一起来的那位……比我高这么多,穿一身黑色衣服,大概十六七岁,你记得吗?” 那伙计想了一下,表情奇怪地看着牧遥:“可是公子,您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什么?”牧遥大惊,“我、我一个人?不是的,我是两个人来的,还有一个黑衣少年……对了,我们这桌的钱还是他付的,应当押了一锭银子的!” 伙计挠了挠头,表情十分为难:“客官,您记错了吧?您分明就是一个人来的,当时我就在大堂,见您给了掌柜的一锭银子,要了一壶茶就上来了……您这是怎么了?” 牧遥只觉天旋地转,自己好像被拽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周围的一切都跟着他在旋转着。他撑着门勉强站直,揉了揉眉心走出了茶楼。 烈日当空,心慌意乱。 他突然想起了方才手腕上传来的异感,看向自己的腕间,阳光照耀之下,琉璃珊瑚手串溢彩而耀眼。 “遥遥……”他晃了晃脑袋,“我好像听到阿虹在叫我……” 牧遥的心又抽痛了一分。 他按住心脏,勉强走回客栈,却在客栈内寻不到阿虹的身影。 “请问一下,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他去了哪里?” 伙计们对住在自家的两位有钱公子哥熟悉的很,当即就指了一个方向:“您走之后,那位公子就往那个方向去啦。” 牧遥抿了抿唇,不死心问:“我今日……可是一个人离开的?” 伙计眨了眨眼。 他好像记得牧遥是和什么人一起出去的,可记忆里却没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伙计迟疑了片刻,答:“您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牧遥只好道了谢,顺着伙计所指的方向快速前行。 今日之事太过诡异,他明明记得山渊来寻他,可从自己跟着山渊一块离开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他记不清山渊的脸,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却清晰的记得‘道心’二字。 还有那一声带着惊惶的,阿虹的呼唤。 阿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他说过,这琉璃珊瑚手串能让他感知到自己,那反过来,他也能感知到阿虹才对! ——你能找到我吗? ——不能。但我知道你有危险,就一定会找到你的。 牧遥看向自己的腕间,拳头慢慢收紧。 “阿虹,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第33章 重逢 穿越长街, 经过一片朴素的山村,再往前,是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意。 牧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朝着这个方向走。可每每低头看着手腕的琉璃手串, 它便一闪一闪的告诉自己,好像这个方位便是他要去的地方。 山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那雾气很湿,他刚走了几步便被湿润的雾气入喉呛得咳嗽起来。 他并没有停下,冥冥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牧遥一路朝着山上走去, 周遭的风景越来越模糊,雾越来越浓。 到后来, 连脚边的东西也看不清了。 “阿虹……阿虹?你在这里吗?”他有些害怕了,却依然大声的喊着阿虹的名字。 声音在林间回回荡荡。 牧遥顺应着琉璃珊瑚手串的指引不断向上, 突然脚边一滑, 石块滴溜溜往下滚去。 过了很久,都有没有落地的声音传来。 “这里是……”牧遥努力分辨着周围的环境,蹲下身来朝前摸了摸。 是悬空的。 这里是深渊。 咕咚。 喉结上下滚动。 牧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腕间的手串, 那光芒一闪一闪, 越来越亮。 “阿虹……”牧遥抿了抿唇, “你在下面吗?” 因为珊瑚手串一路走向这诡异的山林已经够冲动了, 认为阿虹会在这深不见底的崖底更是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天方夜谭。可是牧遥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没有依据, 没有缘由, 只是因为他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雾气紧紧将他裹住, 身上的汗水和湿润的雾气一起, 将衣裳黏糊糊贴在他的身上,微风过处,浑身发冷。 “阿虹……”牧遥这一次没有再迟疑, 慢慢站起身。 他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捂住心口,而后闭上眼睛往前一跳。 “啊!” 恐怖的失重感让他的心脏跳到几乎要炸裂开来。 风呼呼从他身侧灌入灌出,凌冽的风和刀子一般将他的脸割得生疼。 他的衣服发丝都在他身侧挥舞着发出猎猎的风声,紧闭的双眼不敢睁开,一直下坠到无穷无尽的深渊。 “扑通!” 脚下是水,冰冷入骨。 牧遥只觉自己与水面撞击的那一瞬间,内脏都被猛烈的撞击震伤,嘴角、甚至从鼻孔内都渗出丝丝血迹,嘴里一股子腥气。 冰凉的水将牧遥整个困住,陷入了短暂的沉眠。 · “啾啾——啾啾啾——” “咕咕——” 站在高树上的鸟雀悠然自在高声歌唱,偶尔停下来整理一下它们顺滑的羽毛,再用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看一看浸泡在水中的人影。 那人一半身体在水里,另一半已经冲上了岸,长长的头发在阳光下颜色有些浅淡,将少年人略纤弱的身体缠绕,看不清模样。 “咳咳……”胸闷得很。 牧遥还未睁开眼睛时便觉得胸口上好似压着沉沉的重物,后背稍微挪动便觉得四肢躯体四分五裂开来。 刚醒便被疼出一身冷汗。 “嗬……”远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却带着威压的低喝声。 “扑棱棱——” 群鸟起飞,猛地冲向云间慌乱叫嚷不停,林间好似还有什么野兽,也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叫声。 那低喝声分明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将整座山林炸醒。好在低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消失无踪,好像是那可怕的野兽也受了伤,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 随着那可怖的声音慢慢消失,牧遥悬起来的心稍稍安了一些。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虽然作为一个飞升成功的兔子精,他的仙元稀薄、法力微弱,但出身妖族,他的恢复能力终究比普通人好上太多。 牧遥不知自己在河滩上躺了多久,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复好几次后,他的伤势终于渐渐恢复,以至于能撑着地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嗬……”又是一声低吟。 在牧遥恢复的这段期间,一直重复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原本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都忍不住战栗,大概是听得次数多了,内心深处的恐惧也就淡了几分。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捡了柴火,用火术点燃一堆篝火,坐在火堆旁烤着衣裳。 “它也受伤了吗?”牧遥喃喃自语。 而后他看向腕间,琉璃珊瑚手串依旧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管那么多做什么,阿虹,我要先找阿虹……”他揉了揉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烤干了衣服后熄灭火堆后,便跟着手串的指引继续前行。 崖底下的世界很大,牧遥走了半日都临着水,沿着河滩一直走,时不时还会听到那怪兽的嘶吼声。 那声音里带着些许痛苦,听得牧遥很是揪心。 “嗬……嗬嗬……”快到晚间的时候,那恐怖的低吼一声比一声更吓人,群鸟和兽类尖叫吼声交杂,越来越大声。 河面突然开始翻涌起来。 一开始只是水流变得更加湍急,没多久,河面中央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漩涡,一圈一圈往下,不知什么东西卷住了木要的脚,硬生生将他拉了下去! “啊!”他扑通一声掉回水里,整个身子被拽得很深很快。 “咕噜噜——”口鼻的气泡不断向上涌,牧遥在水中挣扎着,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水里,却不想水下的世界别有洞天。 “哎哟!” 水下的地洞潮湿且粘腻,好似某种大型蛇类妖兽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一样。牧遥顺着那长长的甬道不断向下滑,背后被凸起的石块磕得生疼。 他只觉自己恐怕是世间最最倒霉的一只兔子,可腕间的光点却比之前更加闪耀,好似他越来越靠近阿虹所在的地方一般。 “阿虹……啊!”他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伤,疼得眼前一黑,而后咬着牙又大喊了一声,“阿虹!阿虹你在哪里?” 无人应答。 这长长的甬道终于到了底部,牧遥被狠狠摔在滑腻的地上,手掌下是湿漉漉的水,和带着血腥气的黏液。 虽多灾多难,好歹这次只是些皮外伤。牧遥很快振作精神,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手腕上的手串散发出越来越强的七彩光芒,将周遭的一切都点亮了。 此地大概常年不见天日,又在水下,所以岩壁上、脚底下全是黏糊糊的东西。牧遥靠着手串的光芒慢慢前行,越往前走,甬道越宽。 摸了摸周围,石块参差不齐,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撞出来的甬道,手串所过之处,一道光芒吸引了牧遥的注意。 他挪着手串细细看向那光芒,竟发现了一块残缺的鳞片。 是好看的水蓝色,边缘又带着一些幽蓝,上头还有血迹,大概是因为此地太过潮湿,那血迹也湿漉漉的,和刚抹上去的一样。 “咦?”牧遥伸手将那鳞片从岩壁上抠了出来,放在手心。 他眼睛微眯,而后沉思片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这鳞片不知为何有些眼熟,好似自己曾经见过。可牧遥自出生起就没见过有鳞片的妖怪,为何会觉得它眼熟? “不管了。”他忍着疼把那鳞片揣进了怀里,继续朝着越来越深的甬道走去。 他很担心阿虹,很想见到他,很想告诉他自己今日遇到的一切,很想阿虹回到他的身边,一直一直守着他。 手串是阿虹给他的,现在他只能靠着这光芒去寻他了。 “嗬……”虚弱的嘶吼声经由弯弯绕绕的通道返回来,近的好似就在牧遥身侧。 他登时停在原地。 等等……这声音……怎么和他之前听到的妖兽嘶吼声那么像?虽然低沉,却带着恐怖的威压。 牧遥浑身湿透,又冒起了冷汗。 “不、不会吧……”他吞了一口唾沫。 这声音那么近,他不会掉入了那妖兽的巢穴吧? 牧遥又看了看自己的腕间的手串,那光芒越来越亮,好似阿虹马上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阿虹的失踪是这个妖兽所为?它抓走了阿虹?所以手串指引的方向和那个妖兽是一样的? 小兔子胆怯了。 他只是一只弱小的食草妖兽,这恐怖的威压几乎让他走不动路,显然是有一个很可怕的存在正等着他一步一步靠近。 往前,可能会遇到那只受伤的妖兽。 回头,却会离阿虹越来越远。 牧遥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了很久,食草的弱小妖兽终究抵抗不过越来越强的威压,连耳朵和尾巴也不小心蹦了出来。 “我……”牧遥犹豫了。 还要……往前走吗?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水汽。 他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往前又走了一步。 他要去!就算这条路的尽头是那只可怕的妖兽,他也要去将阿虹带出来! 牧遥扶着岩壁走了很远很远,靠近那妖兽时的威压让他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拐角看到了一截尾巴。 一截巨大的、幽蓝色的尾巴。 仅仅是那一小截,对牧遥来说都算是庞然大物。漂亮的鳞片上满是鲜血,还有好些鳞片都破损了。 牧遥赶忙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鳞片,竟和眼前的这截大尾巴一模一样。 咕咚。 吞咽声在这幽静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 牧遥壮着胆子再往前挪了挪,便见巨大的洞窟之中盘踞着一条类似大蛇的庞大妖兽。 通体漂亮的幽蓝色身躯粗壮无比,锋锐的鳞片闪着可怖的寒光,它头上长着长长的、漂亮的角,滴滴答答不断流着血的,好似还是什么爬行物种的爪子…… “这、这是……”牧遥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龙?!” 妖族已有万年没有龙族的消息了! 龙族虽身为妖族,却凌驾于妖族所有妖类,可不知为何,万年前龙族销声匿迹,妖界再无强大的领袖,以至于后来的妖王都是其余妖类的化形。 可是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藏着一条龙?还是受伤如此严重的龙? 那条妖龙蜷缩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淌着血。它巨大的眼睛里充斥着痛苦与疲惫,可当它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牧遥时,眼神发生了变化。 它正怔怔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伤口处的鲜血浓稠而灼热,滴滴滴哒哒砸在湿润黏滑的地面。 “吓!”牧遥忙向后躲去。 这可是万年未再出现过的妖龙,还受伤这么严重!妖族弱肉强食,更是吞吃别的妖族壮大自己的族群,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了自己这只弱小的妖怪,这头妖龙一定会吃掉自己补充体力的! 不行,他还没有找到阿虹,他不能死! 牧遥没藏好,耳朵还露了出来。 那妖龙张了张嘴,竟道出一句人言:“遥遥。” 第34章 触碰 牧遥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个声音! “阿虹?” 他探出半个脑袋, 紧张地看着那条受伤的蓝色妖龙:“你、你是阿虹?!” 所有的畏惧、忐忑、犹豫全部变成了担忧,牧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它,破损的手掌轻轻贴在妖龙冰凉的鳞片上。 金鸿很累。 他所有的防备和坚持都在见到牧遥的那一刻瓦解。 “遥遥……”金鸿的力气在流失, 眼前的牧遥也变得不太清楚,“你来了……” 这几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失血的疲倦和积累的伤痛将他笼罩,渐渐陷入沉眠。 巨大的龙族体表漫上了莹莹的蓝光。 “阿虹!阿虹你怎么样了?”牧遥眼睁睁看着盘踞的妖龙慢慢在他眼前缩小, 而后在那莹莹的蓝光中, 一头银丝的金鸿赤/裸着上身躺在脏污的地上。 他的头上多出了两只龙角,是清透的幽蓝色, 一头墨色长发化成了银色,凌乱将他赤/裸的上身裹住。 最最玄奇的是, 他失去了双腿,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漂亮的、带着伤痕的长长龙尾,幽蓝色的鳞片在黑暗中也散发着熠熠光辉。 “阿虹?” 方才的妖龙只是拥有着金鸿的声音,此刻半人半龙的‘怪物’却的的确确长着一张和金鸿一模一样的脸! 牧遥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金鸿, 就像他从未想过金鸿的原身竟也不是人, 而是同他一样的妖怪。 “可、可是……”他明明是妖界第一只飞升的兔子精, 阿虹怎么会是妖族呢?还是消失了万年的龙族? 牧遥脑袋里满是疑问, 却只能将其暂放一边,用尽全力拽着金鸿从那脏污的水里出来, 让他靠在石壁上。 他的身上全是伤。 细细密密, 不断渗着血。 牧遥心疼极了, 脱下脏污的外袍, 用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为金鸿处理了一下伤口。 手串莹莹的光芒印在金鸿的脸上,大概是他的发色变成了银色,失血过多的金鸿看上去更加虚弱, 如剑的浓眉变得柔和,紧闭的双眸和睫毛微颤,好似在沉眠中也不得安宁。 “到底发生了什么……”牧遥的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再往下,道道血痕刺目吓人。 手掌下的肌肤细腻且温热,相触的那一刻,好似他的灵魂都轻颤了一下。 牧遥慌地收回了手。 “咳。”他将方才换下来的外袍搭在金鸿赤/裸的身上,尴尬地望向一边。 没过多久,金鸿浑身开始泛红,温度也开始升高,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会儿后,他不再发热,一股子森冷的阴寒从他的躯体向外扩散,冻得牧遥瑟瑟发抖。 用一层衣服根本暖不了他,牧遥索性紧紧拥住宛如冰窖一般的金鸿,彼此的温度互相交换。 “……”金鸿微微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极轻、极浅。 牧遥冻得直打哆嗦,紧紧搂着金鸿问:“你说什么?” 金鸿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滴答,滴答。 岩壁上方渗漏下的水砸在面前的水洼里,溅出清脆的声音,一圈一圈涟漪在水面上散开。 牧遥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可他不敢放开金鸿,怕他失去了自己这微薄的热量后会再也醒不过来。 “阿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勉强用僵直的手指摩挲着金鸿冰冷的臂膀,既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他其实很害怕。 他觉得,是自己害阿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如果他没有因为自己荒谬的梦境轻信山渊,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山渊离开,阿虹会不会好好的,不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自己刚走,阿虹也消失了,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小兔子向来不聪明,他想不通,只能靠着自己蠢笨的方法维持着金鸿所剩不多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金鸿的身体终于不再寒冷,而慢慢恢复了正常的体温。他的额角开始浸出汗水,唇色苍白:“母亲……母亲……” 牧遥一愣。 他的手臂收的更紧了一些,柔声问:“阿虹,你想你的母亲了吗?” “母亲……母亲不要……不要……”金鸿眉头紧皱,手不自觉攥紧了牧遥的衣袖。 一直避免陷入沉眠,所以万年来都未好好睡过一觉的金鸿终于被拽入了梦境的深渊。 他看到火光从天上大朵大朵落下,砸在地上燃起一片火海。看到天空中盘旋的一条赤红色的龙被一柄巨剑从中间贯入,而后被拽到了地上,与那些火焰一起焚烧。 他看到赤龙在火焰中慢慢变成了人类的模样,赤色的长发和旁边熊熊大火一齐飞舞,满眼血泪看着一个震惊到不断后退的男人。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他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从震惊到害怕,再到悲伤的呜咽,看到火光中的女人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将躯体变成世间所有的烈焰。 “母亲……母亲不要……”金鸿紧闭的眼角划过一滴泪,冰凉,落地成霜。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被封印的血脉,被禁锢的人生。 他看到了自己脚踩在九婴背上,将那只不可一世的凶兽镇压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然后在下一秒,从高空跌落深渊。 只因为九婴那一句:“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谁?” “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谁?” 他不知道,他从未清楚的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只知道他叫金鸿,是白帝的独子。 他没有母亲。 可那一天他终于知道了,他并不是没有母亲。他的母亲是龙族最出色的领导者,却在白帝渡劫时爱上了化为凡人的他,与其相守一生。最后凡人死去,带着那段记忆重回天界变成了天界的君主。 骄傲的龙族从不低头。 母亲没有告诉白帝自己的身份,体内孕育着属于二人爱情的结晶回到了妖界。 后来,天妖二界大战,亦有大魔从中作梗。那场战役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大魔欲与妖界联手,铲除天界的所有人,可骄傲的龙族红菱终究是一个心中藏着爱人的女子,愿意在白帝受困时出手,以生命为盾牌,护住曾经深爱的凡人。 自古冷剑伤人。 可最伤人的冷剑,往往来自最信任的后背。 白帝见突然出现的龙族盘踞在他的身侧,大朵大朵的火焰将他周围烧成焦土,惊慌之下,出手杀死了突然出现的龙族。 血流尽、火焰起。 在那龙族变成人形的那一刹那,白帝终于认出了他曾经的妻。 金鸿看到万年前的自己浑身沾满了自己和九婴的血,不顾一切闯入紫微宫大闹了一场,质问白帝自己母亲的事情。 而那个男人只低垂着眉眼,对他摇了摇头。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白帝这一句话便将他们的父子情份生生划开,在以后的万年间,他不敬白帝为父亲,白帝当做没有自己这个儿子。 这个梦极长,他看到了很多很多人,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扎根在他的内心深处最最难忘、最无法释怀的那些过往。 可最后他看到了牧遥,在他的记忆当中,那些画面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可当他看到时,却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 不,确切的来说,不是牧遥,是一只小白兔。 梦又深又沉,将他整个拽入。 金鸿看到了凡间盛景,看到了上元节的花灯、拥挤的人群;闻到了咸涩的海风、身边人淡淡的青草香味;记起了那只小白兔第一回 变成人形时呆滞的模样,和他无法协调的手和脚;触碰到了他无法收回去的兔耳,和他笑起来时可爱的梨涡。 “小兔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耳朵藏起来啊?”他听到自己对着牧遥说话,而后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了他的怀里蹭了蹭,撒了娇。 “那我藏不起来,阿渊就不喜欢我了吗?” 小兔子雾蒙蒙的大眼睛瞳色很浅,一笑起来和月牙一般。 “怎么会。”他摸了摸小兔子秀气的鼻子,“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等到你能藏起耳朵的时候。” 小兔子歪了歪脑袋:“可、可是我好笨,如果我一直一直学不会怎么办?” “那……我可要好好修习了。”他忍不住笑出声,“我得活上个成百上千年,不然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场美梦终究会碎。 他们的笑慢慢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咳……”他咳嗽一声,嘴里的血便涌得更多。可他好像看不到,只能看见那只浑身是伤、濒临死亡的小兔子。 “我……可能看不到了……”他无力擦了擦下巴上的血,努力将血腥气吞咽回去,“小兔子……你、你一定……修成正果,不要再……留在这污浊的尘世间……” 小白兔奄奄一息,流下血泪。 他也快说不出话了,只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着泪看着他。 金鸿看到自己无力的双手慢慢结印,一点星芒自他的心口抽离,而后缓缓飘向瘫倒在地上的小兔子。 “用我的道心,换你一次重生……咳咳,咳咳咳……值了……”他笑了,然后被喷涌而出的血液呛到。 被剜去的道心是他停留在凡间的灵和魄,将它剥离的那一瞬间,凡尘所有繁华和美好、牧遥的笑和闹,一切都化为灰飞消散在他的记忆中。 他闭眼前用尽全力虚握着触碰不到的爱人。 好似在触摸他们求而不得的爱情。 金鸿记得,千年前的那一次渡劫。他不知忘记了什么,终日在房内喝着酒,浑浑噩噩。 他的心很疼很疼,疼得好似要裂开一般,可纵然裂开了,他依旧想不起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于是衣带渐宽,于是麻痹自己。 金鸿在昏沉中不断喊着牧遥和母亲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牧遥一遍又一遍安抚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臂膀:“我在,阿虹……我在这儿,别害怕……” 这样的触摸温柔且缠绵,让梦境中的人得到了少许安慰。可这样的安慰并没有持续太久,金鸿又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狰狞的、腐烂的脸直勾勾盯着他,好像透过他的人,在看他的魂魄一般。 怀中的人突然醒了过来。 金鸿的眼睛是妖异的蓝绿色,睁开时眸中藏着万道寒光,一把抓住了牧遥一直安抚自己的手掌。 “啊!”牧遥被捏疼了,下意识想要缩回手,“疼……” 少年人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入耳,金鸿眸中的剑光消了。 他深深呼吸了数下,长臂一伸,将小兔子紧紧捞到了怀里。 苏醒的躯体温度渐渐升高,牧遥脱掉了外袍仅剩一件里衣,被狠狠按在他怀中时不可避免蹭到了他光/裸细腻的肌肤,整个人僵住了,相触的那些地方泛着酥麻。 “阿、阿虹?”他小声道,“你先放开我……太紧了……” 换来的只有更加用力的拥抱。 金鸿紧紧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中,闻着近在咫尺的、专属于少年人的味道,紧绷的身体和精神再一次放松,陷入了伤重后身体本能的修复当中。 牧遥等了很久,没等到金鸿将他松开,先等到了落在耳边的、均匀的呼吸。 温热、柔和,却带着难以抵抗的酥意。 相拥的时间长了,牧遥也再也生不出拒绝的意图,索性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一起修复着身上的伤势。 等他再一次醒来时,金鸿也已经醒了。 他身上披上了一件黑袍,想来是从袖里乾坤内拿出来的。 蓝绿的眸子,银色从长发,额上的龙角,还有那条漂亮的、长长的尾巴。 金鸿伸手摸了摸牧遥的头发,轻笑:“可是认不出我了?” 牧遥刚睡醒,懵懵的,却还是乖乖摇了摇头:“没有,认得出。” 金鸿的手收回时又勾了勾小兔子秀气的鼻子:“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牧遥抬起手给他看腕间的珊瑚手串,“我发现你不见了……就跟着这个手串来找你了。” 金鸿想起自己坠入深渊时的经过,再看向牧遥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心疼不已。 要找到他的话,也一定会走过之前他走过的那些路啊。 金鸿垂下了脑袋,声音有些闷:“遥遥,我疼。” “啊?”牧遥紧张兮兮凑过来,“你伤的好严重,现在哪里疼?” 知道他没有乾坤袋,金鸿从袖中摸出一些伤药来,柔着嗓音道:“都好疼,要遥遥上药才能好。” 尾音有些上翘,像是在撒娇。 牧遥忙接过伤药来,认认真真为金鸿上药。 他拽开了金鸿扣好的衣裳,小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偷瞄了金鸿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这才小心翼翼伸手蘸了药膏去触碰他的伤口。 明明都是男子,可牧遥总觉得看着阿虹精壮的身体自己会有些为难,耳尖悄悄红了,垂着脑袋装作很认真的模样为他涂抹每一道伤痕。 金鸿低头看着牧遥,触碰到伤口的疼痛被那只柔软的小手缓解了许多。 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金鸿迟疑了片刻,问,“和山渊谈的怎么样?” 他终于记起了一切。他记得梦境中的自己和牧遥,记起牧遥所谓的梦中人就是自己,看到了梦中自己的模样,黑色道袍相貌清俊,分明就和山渊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他就是山渊,在一个他们都遗忘的轮回,他早就与牧遥相逢。 “他不是人!”牧遥委屈巴巴答,“他是个怪物,他想骗我的东西!” 金鸿本只是想试探牧遥会不会记起自己,却被他的话拦住了:“你受伤了?他干的?” 见金鸿情绪开始激动,牧遥马上安抚他道:“没有没有……我、我本来是要被他骗了,不知怎么回事浑身都没有力气,他说什么我都听……可是我听到了你在叫我,我就醒啦!” 说到这里,牧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不起阿虹……我太任性了,被他骗了都不知道……还害你受伤。” “那他想要你什么东西?”金鸿问。 小兔子挠了挠头发:“心,他想要我的心。” 金鸿疑惑:“什么心?他要挖你的心?” “不是不是……好像是,道心。”牧遥一字一句道,“可我不知道什么是道心,我怎么会有那个东西?他是不是搞错了?” 没搞错。 金鸿知道伪装成山渊的那个人想要的是自己给牧遥的道心。 那颗道心是他在轮回中的灵与魄,是让牧遥能够从一只普通的小白兔飞升成仙的关键,却也同样融入了牧遥,再也无法取出来。 无论是谁想要道心,要的都是牧遥的命。 而金鸿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别慌,等我稍微好些,便和你一同回天界。那个人只敢在你我下凡时动手,应当有所顾忌。” 还有陆清川。 一旦他恢复,他定要返回天界解除自身仙元封印,去宆郷看一看,陆清川到底在何处。 那个身影,究竟是山渊一样的伪装,还是真正的陆清川? 牧遥稍稍心安了些。 “阿虹,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啊?”牧遥一边为他上药,一边问。 金鸿不知该如何提起陆清川,只好敷衍道:“我和你碰到的是一样的,他看不清脸,身上有着腐烂的气味……” 牧遥一想到那张脸便吓得够呛,小手一直拽着金鸿的衣摆,小声道:“凡间太可怕了,我们早些回去就好了。” “嗯。”金鸿调用仅剩的仙元一遍一遍梳理着筋脉,恢复着伤势,“我会尽快带你回去的。” “那司命大人交给我们的任务呢?”小兔子猛然想起自己下凡的任务,掰着手指算了起来,“之前说大概半月就会出现那个捣乱的人,我们回去了之后,林姑娘和赵公子还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金鸿又刮了刮他的鼻子:“当然,他们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纵然有些曲折,依然会在一起。” 小兔子乖乖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别扭说:“别老是摸我的鼻子……” 他的手指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触碰到他,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样的感觉十分新奇,却同样让他有些难受。 “可是我喜欢嘛。”金鸿见牧遥的神色并没有带着责怪,便放软了声音撒娇道。 小兔子气鼓鼓的。 他看了看金鸿额上漂亮的龙角,像是报复一般摸了摸:“那、那我也要这样碰你啦!” 先是酥,而后是跳跃的欢愉,最后变成了舒爽的麻,从龙角一直延伸到全身。 金鸿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由方才的上扬变得有些沙哑:“遥遥,不要乱动。” 牧遥不服气,还摸了一把那漂亮的龙尾:“为什么啊?” 那双蓝绿色的眸子里慢慢染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龙族的原身格外敏感,更何况牧遥还是触碰的他的龙角。 金鸿心中慢慢烧起一把火,嗓音低沉:“因为我不喜欢。” 小兔子不开心了。 他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指责看着金鸿:“那你还摸我的耳朵和鼻子……摸了好多好多次呢!为什么我不可以摸你啊?阿虹真过分!” 咕咚。 金鸿的眼神一暗。 小兔子却一点也不知道收敛,伸着小手又来摸金鸿的龙角。不但摸了,还捏住揉了揉,赌气般挑衅道:“我就是要摸!” 见他脖颈后也有鳞片,又将白嫩的手滑到了他的脖子后边,去触碰那光滑冰冷的鳞片。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金鸿心中的火直接烧至全身,猛地靠近牧遥,一只手将牧遥两只手腕都抓住,拉到了他的头顶。 另一只手从他的小腿一路往上,触碰到膝盖,再往上,少年忍不住发抖。 滚烫的呼吸落在牧遥的脸上,烫得他心慌慌的。 “遥遥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莫?’” 他的手从牧遥颤抖的源头抽离开来,慢慢往上,扣住那纤细的弧度,“这个,才叫莫。” 牧遥的腰好像被这只手点燃了,烫的厉害。 水汪汪的大眼睛登时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委屈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声音软乎乎的:“别、别……” 别做什么,他说不出。 金鸿的手指来到了牧遥的唇边。 牧遥浑身抖得厉害,看着靠近的金鸿眼睛湿润了。 手指停留在那颤抖的唇边。 金鸿微叹了一口气,轻轻将握住牧遥的手松开了。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方才的行为是出自他内心难以言语的ke/望,还是一个意外,索性装作伤势很疼的样子,皱了皱眉。 “疼。”他说着,脑袋整个伏到了牧遥的肩头。 温热的唇亲吻着牧遥的衣服,亦隔着那层单薄的里衣,亲吻着他的锁骨。 第35章 回天界 清晨, 宆郷。 守卫一夜的士兵见迷雾深处走出一个影子,揉了揉眼睛。那人白衣紫袍,行走间自带一股凌厉之风。 士兵连忙上前惊喜道:“度厄大人!” 陆清川微微颔首。 “度厄大人是去了哪里?我们可担心坏了!宆郷近日不同往时, 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陆清川停下脚步,避过士兵眼睛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蓝绿之色,语气略有些僵硬回道:“无事, 我自会注意。” “可是……度厄大人您这几日……”那士兵还打算再追问两句, 便见陆清川自顾自走向帐篷,半点要回应的意思也没有。 他挠了挠后脑勺, 总觉得眼前的度厄大人有何处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见他钻进了帐篷后, 又站回了原本的地方。 帐篷内。 陆清川僵直的身体变得灵活了一些,好似身体有些虚脱,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眼中的蓝绿之色消退了些, 可整个人依然不受自己控制。 无人回应。 可陆清川知道‘那个人’在听他说话。 “你用她引我入局……你到底是谁, 为何会知道她?” 依然无人应答。 他瘫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 眼里的绿意又慢慢侵占了原本的墨色, 而后他快速起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向堆满文卷的书案翻看起来。 · 牧遥和金鸿在水下的遗失之地待了几天。 这几日二人很是狼狈, 若不是金鸿已能调用袖里乾坤内的东西, 二人恐怕连命也保不住。 金鸿不记得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只记得坠入悬崖后看到了一道蓝绿色的光芒, 而后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碎裂开来,膨胀、变形、失去所有意识。 等他醒过来时,他已满身是伤困在水下世界, 原本就被封住的仙元更所剩无几,无力从此处逃生。 直至细碎的脚步声靠近,重逢他的牧遥。 “阿虹,你的尾巴什么时候才能收回去啊?”牧遥蹲在地上看着金鸿漂亮的龙尾问。 几乎是同一瞬间,金鸿想起了自己曾经对牧遥说过的话。 那日也是上元节,长长的河面上点起了无数的花灯,将河水荡漾出红澄一片绚丽的粼光。他给小兔子脑袋上扣上了一个帽子,拉着他道:“小兔子,你的耳朵什么时候才能藏好啊?” 他的尾巴左右摆动了下,看着蹲在身边的牧遥问:“遥遥,你现在还记得山渊的脸吗?” 牧遥愣了一下。 他好像真的不太记得山渊长什么样子了。 依稀能记得的唯有那身黑色的道袍和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好似山渊从未出现在他的世界中一般。 “怎么啦?”他小声问。 金鸿努力想在牧遥面上寻出哪怕一分牧遥认出他的神情,可牧遥显然并没有记起山渊便是他,只好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前尘往事他不知如何同牧遥提起。虽知晓自己与他曾经的过往,到底已是前世,与今生无关。 袖内的空镜突然动了起来。 金鸿看了看牧遥,将空镜从袖里乾坤内拿了出了,扣起食指在上面敲了两下。下一刻,文然猛然凑近的脸便出现在镜子上。 “太……”文然额上还有汗水,发丝凌乱黏在额间,见金鸿身边还有牧遥,那句‘太子殿下’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改口,“阿虹,你要小心山渊啊!!” 他手里握着两卷命簿,凑近了拿给镜子这头的金鸿看,“你看!这儿有两卷山渊的命簿,可只有一卷是我写的!另一卷凭空出现,现在连上头的字都消退了……这其中一定有古怪,你和牧遥一定要注意这个人,不要给他靠近你和牧遥的机会,以免酿成大祸啊!” 金·身受重伤·仙元被封·鸿脸色阴沉得如同水下世界的水潭。 文然着急忙慌说完,这才注意到空镜那一头的金鸿竟生着一对漂亮的龙角,一头银丝披肩很是妖异。他先是疑惑,而后大惊,结结巴巴问:“阿、阿虹……您这是?” 金鸿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 “若是等到司命大人给我提醒才反应过来,我和遥遥恐怕要等着司命大人来收尸了。” 文然很聪明,自然从金鸿的样貌和回答中得到了最坏的信息。 假的山渊果然向二人下手了。 他讪讪道:“之前我以为您、你是在问……咳咳……就不敢多说,谁知道……” 见他到如今说话还说一半留一半,金鸿看了一眼牧遥,对文然说:“我都记起来了,别瞎编了。” 文然吓得双目圆睁:“什么?!那那那那他也知道了?” “没有。”金鸿果断否认,“这件事等我回天界后再与你细说。目前我仙元所剩无几,还得等上几日才能回来。” 听金鸿这般说,文然手里的两卷命簿一骨碌掉到了地上。他用力拍了拍脑袋,语气急促:“我怎么忘了正事儿!这次我找你还有一件事,裕龙和昆仑出事了!” 当初白帝成为天界之主后,其余四帝各自拥有着曾经的领地尊为神君,裕龙和昆仑便是青神君与赤神君的领地。 “怎么回事?”金鸿眉头一皱。 虽他与易知真君与琴灵元君并不对付,但裕龙与昆仑都是仙界之地,他怎有不管之理。 “一开始是洛泽……裕龙靠近洛泽,洛泽有异象时青神君派人随便去查探了下,结果回来的人好像丢了些魂魄似的,变得奇奇怪怪。 “赤神君一脉向来与青神君一脉交好,青神君便向赤神君求援,谁料双方的人一齐被困在洛泽,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清川又在宆郷,天界武将虽多,但能前往洛泽那种地方的人不多。” 说带此处,文然偷偷瞥了一眼牧遥,语气十分生硬道:“阿虹,太子殿下说了一定要你回来帮他,我这就亲自来接你,你和牧遥具体在何方位?可否摆一个阵给我,洛泽这事情不能拖下去了……” 金鸿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没有说话。 文然猜出了他的顾虑,连忙补了一句:“锁妖塔近日发生暴动,天君不顾旧伤强行镇压,目前正在闭关呢!” 金鸿的表情好了很多。 既然白帝在闭关,那他们父子便不用相见。 牧遥伸手扯了扯金鸿的衣袖,小声问:“出了很大很大的事情吗?” 金鸿想点头,后又摇了头,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没有,我可以处理好的。” “那就好……”牧遥小声道,“可是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定要阿虹回去呀?他不是天界战神,很厉害吗?” 文然小心翼翼偷看着金鸿的反应。 金鸿眨了眨眼,笑道:“你也看到啦,我体内流有妖龙的血,太子殿下需要我帮他一些忙呢。” 对于兔子精这种脑子不太好使的妖怪来说,金鸿的解释似乎很合情合理。牧遥愣愣点了点头,而后咦了一声:“不对呀?” 文然:! 金鸿:! 二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傻兔子难道猜到了什么?方才果然不应该那样直白的在他面前提及裕龙和昆仑的事情吗? 金鸿的嗓子有些发干,讪笑问:“怎么不对?” “我们还没完成任务啊!”牧遥一本正经道,“我们下凡是来纠正林小姐和赵公子的姻缘问题的,我们都回去了他们怎么办?” 他极其认真的想了想,朝金鸿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阿虹,要不你将命簿给我吧,我完成了任务再回去,你先去帮太子殿下吧!” 文然:“……” 金鸿:“……” 牧遥听见耳畔若有若无的、无奈的笑声。 这笑声明明同梦中的少年不太一样,却让他莫名觉得熟悉。 金鸿将那只摊开的小手抓在手心里,笑道:“这些小事司命大人会派人处理的,山渊虽然失踪了,但我很担心遥遥,遥遥和我一起回天界好不好?” 牧遥眨了眨眼。 “司禄大人一定要一起回来啊!”文然在空镜那头卖力表演,“近来天相宫也有好些事情要忙呢,您可一定要回来支持大局啊!” “啊?”牧遥不解问,“我怎么会有事情做呢?” “池迟他……”文然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唉,多说无益,您还是一块儿回来看看吧!” 不然他和金鸿扯的谎马上就要被揭穿了! 牧遥一听池迟二字被吓了一跳,再也不提自己要去处理林小姐和赵公子之间的事情了。 远在天相宫吃着仙果晒太阳的池迟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含含糊糊道:“怎么突然有点冷。” 第36章 锁妖塔 牧遥和金鸿并未在水下世界等太久。 金鸿从袖里乾坤内掏出一大把流光溢彩的石头, 让牧遥帮忙在所指出的方位将石头放好,而后牧遥见他双手飞快结印,那石头连接的中间凭空亮起了一道神光。 那神光越来越刺目, 牧遥闭上眼睛别过脸去,还未回过头,便听见了文然的声音。 “嘶!”他盯着金鸿满是伤痕的龙尾皱了皱眉,“这都是山渊伤的?” 金鸿不愿在牧遥面前提太多可怕的事情, 陆清川的异常需私下再与文然商议。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先不说这些, 我们先回去。” 在文然的帮助下,牧遥踩在阵内一个阵眼内, 金鸿和文然各据一点,二人一齐施法, 神光慢慢将他三人笼罩, 而后牧遥身边的空气迅速轮转起来,先是微风,而后是割在身上略有些疼的寒风。金鸿掌心内的寒冰之气与文然的仙元融合, 牧遥下一刻睁眼时, 三人竟都回到了天府宫。 文然让小童送牧遥回了天相宫, 刚一进门, 便见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吃果子的池迟。 “星君!”池迟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上满是喜色, “您终于回来啦!池迟好想星君!” 牧遥挠了挠头发。 “司命大人说你和天相宫出事了……让我赶紧回来看看来着。” “啊?”池迟将剩下半颗果子塞到了嘴里, 含含糊糊道, “我出事了?我怎么不知道……对了星君, 我攒了好些话要和您说呢,来来来坐下,我去给您拿一些果子来, 我一会儿慢慢说给您听……” 而另一边,天府宫的人已经去窑神殿请了天尊过去。 白帝太子爷、天界战神体内竟流有妖族的血液,此事可小可大,若只是白帝一脉知晓也无妨,怕就怕其余四神君因此事生出些不该生出的念想来,故而此事整个天界知晓的人并不多。加上最新知道的牧遥,也就还有白帝、文然和道德天尊知晓了。 见到妖异的金鸿,从窑神殿匆匆赶来的太上老君果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之色。他瞧了瞧金鸿,有些不耐烦道:“不是都说过了,你这情况我解决不了,这得找你老子。” “天尊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文然一脸谄媚凑上前去,“天君这不正闭关呢,天界也就只有您能帮太子殿下了,咱也是没办法了啊!” 太上老君满脸不乐意。 “相信您也听说了,裕龙和昆仑目前出了点事儿,太子殿下得尽快恢复之前的样子才行啊……”文然又道。 太上老君扯了扯嘴角:“没听说。” “……”文然明白了,道德天尊显然就是不愿意帮金鸿这个忙。 金鸿抬头,问:“天尊可是有什么难处?” 见他不答话,金鸿又笑着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天尊若是能助我早日恢复,金鸿感激不尽!” “谁要你感激我?”太上老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你体内的妖龙之血压制后有什么结果你不清楚?你若找我,我就只有压制之法,纾解之法只有天君会。”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金鸿神情十分诚恳,“裕龙与昆仑异象虽被传得神乎其神,可能并没有什么大碍。我答应您,绝不轻易动用仙元,不会伤身的!” 太上老君不愿趟这浑水就是曾经着过他的道。说好了只是暂时压制,结果就跑去镇压九婴去了,回来身体便埋下暗疾,调理了好几年才慢慢缓过来。现如今他这模样比往常出现一点点妖龙特征严重多了,压制之药得翻上好几倍。 “吃吧吃吧!”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玉瓶扔给金鸿,翻了个白眼就甩袖走了。边走边嘀咕,“吃死你算了!父子俩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非要这么作践自己……” 这话金鸿听在耳中,只笑着对文然摇了摇头。 服下丹药后,金鸿调用体内仙元一遍一遍冲刷着纵横身体各处的妖力。过了半晌,一头银色慢慢混进了墨色,一点一点将银色代替。 文然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化龙的过程极快,恢复却慢。上次金鸿在锁妖塔内妖气泄露脖子上出现的那些龙鳞白帝花了一日才纾解完成,纵然有了道德天尊的药,要将龙角收起龙尾化腿,少说也要一日的功夫。 这一日牧遥便和池迟在天相宫内,他有些担心阿虹,可是文然却告诉他,想要帮助阿虹的话,就一定要乖乖待在天相宫内不要乱走,等阿虹恢复了自然会回来找他。 于是牧遥就听着池迟唠唠叨叨的故事默默的等,等到天都黑了,等到天都亮了。 他晚上睡得很不好,醒来时胳膊酸腿酸的,出门时池迟已经在忙活早上的灵食了,笑道:“星君怎么又回去睡了一觉?方才累坏了吧?” 牧遥脑袋有些木木的,反应慢了半拍:“啊?我、我刚睡醒啊……” 池迟笑着点头:“对对对,星君一早起来就搬了那重重的青石还爬了树,最后才去补觉的呢,是累坏了。” 搬青石?爬树? 牧遥怎么听这些事都不像是自己会干的,懵懵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吃着热腾腾的灵食。 二人吃过了饭,突然远远传来吵嚷声。先是稀稀拉拉的,而后变成了成片,从远而近慢慢呼啸而来。 “发生了什么事?”牧遥身为兔族耳力出众,隐隐听到了几个词,都是让他心惊胆战的,什么‘锁妖塔’、‘大妖’、‘怎么办’之类的。 他撒腿就往外跑,在天相宫门前道旁蹲到了一位花容失色的仙娥:“发生了什么事?” 那仙娥着急要跑,扔下几个字就跑:“蛇,大蛇!好长好长的蛇尾!” “大蛇?”牧遥一惊,“难道……” 难道是阿虹原型被天界知晓了,要被斩杀掉吗?! 不行,他一定要去救他! 牧遥急匆匆朝着那仙娥来时的路上狂奔而去,用尽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他的心揪得极紧,他知道阿虹现在的样子到底有多么妖异,天界并不待见妖族,他现在还受着伤如何能逃得掉! “诶?你怎么还往前凑呢?”一个小仙官见牧遥逆着人潮而上,伸手就拽住他的衣袖,“很危险的,锁妖塔跑出来的大妖啊!一口就能吞下一个你!” 牧遥十分感谢仙官好意,却还是拂开了他的手。 “可是我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为了找人连命也不要了?” 牧遥渐渐收紧拳头。 阿虹之于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一时说不清楚,可他知道,阿虹是他最最喜欢,最最重要的人。 第37章 九婴 飞奔的仙童跑丢了一只鞋, 也顾不得捡鞋子,一身狼狈正对着牧遥跑了过来。 吵嚷声从远处便传了过来,地面好似都在微微震动, 好似一大群人正在往这边狂奔而来。 唯有牧遥一个人逆着人潮而上。 “快去南天门求援!”有人大声喊着。 “天枢宫是不是就在这个方向?” “度厄大人代太子殿下驻守宆郷去了……” “日游神和夜游神呢?” “好、好似被天君派去裕龙和昆仑了……” “战将大多驻扎宆郷,裕龙和昆仑又向天界要了一大批战将,锁妖塔前些日子才暴动,天君镇压后旧伤复发还在闭关, 现如今天界谁能压得住它?!”那人一边骂一边逃, “该死的,最近事情怎么那么多!” 牧遥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 身边刚有人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还没站稳, 一旁的高墙便被不知什么东西砸破了两个大洞, 石块哗啦啦砸了一地,就在离牧遥不远的地方。 那处空洞中看不清对面到底有什么,却能看到泼天的水光和火光在天幕交融, 附近蒸腾出一大片水雾来。 “星君!”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一把抓住牧遥的胳膊, “您这是要干什么啊!锁妖塔内大妖逃出, 这里很危险!” 是池迟的声音。 他方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牧遥一路狂奔。 池迟开始还不紧张,可跟着牧遥一起逆着人潮而上时, 听到周围神仙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此地如何如何可怕, 大妖多么凶残, 他生怕自家主子自寻死路啊! “水……水……”牧遥看着那漫天的水光, 便想起阿虹那蓝色的大龙模样。阿虹正是水属妖龙,那些人嘴里口口声声说的大蛇一定就是阿虹,他们去找厉害的人来镇压阿虹了,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一定要去救阿虹! 牧遥挣开池迟的手:“就在那里……” 一墙之隔,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忙也帮不上。 池迟被人群带着后退了好几步,他看见侧面一个大洞内伸出一道赤红色的活物,像蛇又像是别的什么怪物,张着嘴朝牧遥冲了过来。 “星君!”他吓得心都漏跳了几拍。 牧遥只见一张巨大的嘴巴撞开了那道厚厚的高墙,冲自己袭来。 锋锐的牙齿在神光下散发出森冷的寒意,裹满鳞片的怪物浑身丑陋不已、口中腥臭,吓得他当即拔腿就跑! “池迟快逃!”他见池迟还愣愣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在等他,大喊道。 池迟脸色煞白,先是慢慢后退了两步,而后哭着跑起来了。 “呜呜呜星君您快点跟上来呜呜呜……”他边哭边记得喊牧遥一起逃命。 咚、咚、咚,牧遥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怪物的头明明完全伸了过来,却不知为何不再向前。牧遥回头,又见那堵高墙被硬生生撞裂开来,而后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众人视野当中。 那是一头硕大的、丑陋的怪兽。出了方才冲出来的一个头,这怪物身上还有八条粗长的蛇头,其中一根长长的脖子上没有脑袋,只有个凸起的肉球。 这是什么怪物! 他方才靠的最前,此刻便离这怪物越近,牧遥夺命狂奔,身后腥臭味不断,心跳的快要跳出来。 纵然如此,他竟然还是想到了阿虹。 ‘还好。’他想,‘这大蛇还好不是你。’ 天宫一片混乱。 · 金鸿终于睁开了眼。 耳中嗡嗡声不停,男男女女的人声一股脑钻进他的脑袋,让他一时头疼不已。 换上一身新的衣服,金鸿站起身活动了手脚推门而出。 “太子殿下?”文然面上的紧张之色终于缓解了一分,“太子殿下您终于恢复了!九婴再次破塔而出、锁妖塔暴动,战将目前根本没有多少留在天宫,他们谁都不是九婴的对手啊!” 千万年的安逸生活让天界的神仙们都忘记了如何战斗,原本驻守天界的战将却因裕龙和昆仑之事分出大半前往两地帮忙,驻守宆郷的战将亦不能调回,九婴这等上古凶兽除了白帝之外,唯有太子金鸿可以将其镇压。 “何地?”金鸿听周遭的奔逃呼救声,好似离天府宫并不遥远。 文然忙道:“它一路冲撞踩踏各仙宫,已经临近天枢宫了!” 金鸿面色大变:“遥遥呢?” “哎呀,坏了!”文然方才一直关注着九婴的动态和金鸿恢复的进度,忘记了自己让牧遥守在天相宫哪里也不要去的事情,猛地一拍脑袋,“他应当跟着人潮一起逃了吧……”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旁的人如一阵风般消失了,唯有寒冷的仙元在空气中慢慢凝结成霜花。 “太子殿下!”文然见他走的匆忙药也没带,忙抓起药瓶追了上去。 · 九婴被锁妖塔困住上千年,前些日子好不容易逃出又被白帝关了回去,现下正是怒火难平的时刻,它见那群蝼蚁一般的仙官仓皇出逃,竟没有一个敢出面阻止它,满眼的不屑与轻蔑。 九婴很聪明。上回破塔而出时遇到的是白帝而不是金鸿,它就知道金鸿不在天界。若不是如此,金鸿怎会让他那暗疾满身的老头子出来封它? 既然白帝受伤,金鸿又不在天界,它大可以好好肆虐一番,以慰被囚上千年的痛苦和耻辱。 “吼!”它猛地跺脚,从它的脚下巨大的石板迸裂开来,迅速迸裂到前方一大群乱窜的仙官们脚下。 牧遥虽逃得快,但也依然落在最后,脚下巨石迸裂凸起直接让他的脚陷入了裂缝中刺痛不已,逃也逃不掉。 九婴八只脑袋轮着瞧那纤弱的身影。 嗅了嗅,味道好像很好吃。 它其中一只脑袋歪了歪,对着另一只脑袋说:“妖族?” 另一只脑袋凑了过来:“妖族,是只兔子精!” 其余几只脑袋在空中晃荡了好几下。 “天宫怎么会有妖族?” “他身上有仙气,他是天界的。” “天界怎么会有妖族呢?” 几只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不知道。” “管它呢!”有一只脑袋吐着长长的舌头说,“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很补。” “是啊是啊!” “他的心好漂亮,看起来好美味!” “那颗心留给我!” “滚开,留给我!” “都别抢,是我的!我可是第一个开智的!” “哎呀抢什么,反正吃下去大家都感觉得到。” “那不一样!” “嘶……”其中一只头思考了片刻,迟疑道,“你们难道……没觉得这颗心有些熟悉?” 一只头朝前俯冲下去,盯着瑟瑟发抖的牧遥:“要这么说,好像味道是有些熟……” “虽然记不起来,这感觉可真让我难受,吃了他吧!我一刻也不相等了!” “我吃我吃!塔里的妖怪我一次都没吃到!” “老八你就等着我们吃剩下吧。” “……” 大滴大滴的粘稠唾液从那几只硕大的脑袋嘴里掉下来,落在牧遥身边,甚至他的手背上。他用力拔着腿,可哪里拔的出来! 不行,他决不能被这丑陋的东西吃掉! 九婴的八颗脑袋还在争吵,却见眼前细皮嫩肉的少年嘭一声不见了,而后一只于它们而言同蚂蚁也没多大差别的小白兔代替了少年人的位置,用力从那坑里爬了出来,而后吭哧吭哧逃了。 “老大,它跑了!” “要你提醒!追啊!” 硕大的身体在八颗脑袋乱七八糟的指挥下朝着唯一的目标追击而去。 小兔子腿虽然短速度却不慢,而且身形小巧更加灵活,左拐右拐逃开了好一段距离,九婴追的好似不耐烦了,提议要用火术烧死它。 “不行!我爱吃生的!” 也有脑袋提议用冰术冻住它。 “也不行!那样肉质就不温热好吃了!” 几只头僵持不下,小兔子又实在逃得快,一时之间竟真追不上。 一柄长刀从天而降。 那刀上燃着火,不是赤色的火焰,而是带着幽蓝色的冰火。 长刀削铁如泥,深深扎进了九婴与牧遥之间的空地上,而后整片区域开始烧起幽蓝色的火焰。 “这火……” 有的脑袋认出了那刀,遥遥切齿道:“好你个臭小子原来你在天界啊?!” 牧遥身后腥臭味顿消。 森冷的空气将身后的危险阻隔开来,他慌乱中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幽蓝的火焰中走出了一个高挑的人影,黑衣黑发,长发披肩。 而他的脸上带着半张面具,将俊朗的脸遮住,只能看到那双斜飞入鬓的眉和墨色一样深邃的眼睛。 还有周身凌冽的、冰霜一般的杀气。 这面具……是太子殿下? 第38章 大型掉马现场 金鸿自然看到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见他那般害怕, 心里也难受的紧,看九婴的眼神就越发不善了。 他瞥了一眼九婴其中一根光秃秃的长脖子,眯了眯眼。 “嗬……我出来时便听说了, 新妖王伤了你……哈哈哈哈哈!难不成这些年你越来越弱了,区区妖王都能废你一臂?” 九婴身为上古凶兽自然有它的傲气,它话虽在贬金鸿,却隐隐对现在的妖界有些许忌惮。 当年金鸿断它一首, 更能将它镇压在锁妖塔内上千年, 这新妖王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还能废金鸿一条胳膊? 金鸿瞥了一眼右臂。 被妖王所伤的右臂已慢慢恢复, 虽还有星星点点火精晶在静脉血肉内流窜,但那点疼痛于金鸿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右手一伸, 一道快如闪电的寒光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弱不弱,试试便知。” 金鸿一个纵身,脚下忽然出现一柄寒光。他踏着那寒光翻身一跃, 身形轻盈落在九婴的背上, 而那抹寒光也嗖的一声回到了他的手中。 月白长刀, 刀刃上细细密密凝结出幽蓝色的霜花。 九婴感受到了金鸿的存在, 体表猛地升腾起一股妖风,其势强劲, 化为无数个漩涡朝着金鸿袭去。 那妖风内掺杂着熊熊烈火, 正是与金鸿相克的属性, 烈火燃烧着长刀上的霜花, 妖风撕扯着他稳定的身形,竟真的将金鸿从他背上吹下。 炙热的火焰面对着金鸿砸了过来,他体内仙元刚刚恢复还不稳定, 只得暂时避让,一时间与九婴颤抖在一起,将周围宫阙楼阁震碎无数,无数冰晶和火焰随着破碎的砖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周围的神仙们早就逃得没影儿了,唯独牧遥偷偷躲在角落里瞧着缠斗在一起的一人一妖。 “那霜花……”长长的兔耳朵晃了晃,圆溜溜的红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身黑衣带着面具的太子殿下。 不知是不是牧遥的错觉,他总觉得太子殿下和阿虹很是相似。 不仅是身形,面部轮廓,还有那幽蓝色的霜花。 “不,不会的……”他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阿虹体内流着一半妖龙的血,他怎么可能……天妖二族水火不容,阿虹处境那般尴尬,应该是为了获得太子殿下好感,特意学习一样的法术……” 小兔子脑袋十分简单,三两下就把自己劝住了,见一大块墙体朝着自己砸了过来,连忙又往后退了几步。 方才仓皇逃离的小仙们见这边打起来了,远远的待着也不再逃了,和牧遥一样围观起这水火交融的盛况起来。 九婴剩余八个脑袋,每个脑袋都能喷吐水火,而这水火也不是凡品,是凶兽淬炼上万年的妖火和阴水,极其可怖。 金鸿深知这妖火和阴水的厉害,手中长刀幻化成成千上万道虚影包围在九婴周围,将其困住。 “又是这招!”九婴被刀影暂时困住施展不出招式,气得直喷火。 然而在它看不到的地下,层层叠叠的冰晶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一股森森寒意正在酝酿。 没过多时,无数冰晶从地面爆射而出,化为晶莹剔透的荆棘丛直直插入九婴被刀影困住的庞大躯体。冰晶看似轻薄脆弱,实则尖锐无比,根根扎入九婴粗糙的表皮,将它的腹部一大块刺得千疮百孔。 九婴疼得不断挣扎,可它越挣扎,那冰晶钻得越深,鲜血滴滴答答从洞穿的伤口内流出,流了一地,将踏碎的地面染红。 “金鸿!”九婴见挣脱不得,气得破口大骂,“你为何独独与我过不去!” 方才被吹开落在一旁的金鸿再次脚踏寒光跃回了九婴的背上。 他瞥了九婴一眼,眸色略微带着幽蓝,和霜花一般。 “没什么过不去。”金鸿的左手按了按右手的手指,将其内的麻木刺痛封住,“你破塔而出,我封你回去,仅此而已。” 九婴腹部受创妖力消散,体表妖力不自觉旋转起来,想将周围妖力再一次凝聚。牧遥靠得近,竟被那妖力所吸往前冲了几步,四只脚努力扒拉住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体内也流着不纯的血液,你凭什么帮天界的人封住我?!”它剩余八个脑袋不断朝着金鸿嘶吼。 纵然被困,九婴依然是天下厉害的凶兽。它的一个脑袋猛地朝金鸿撞来,金鸿刚往后退了半步,另一颗脑袋又重重冲着他的脸砸来,只听得‘啪’一声,面具碎裂。 “金鸿你个杂种!背弃了你体内另一半血脉——” 它那只叫嚣的脑袋话还未说完,一道黑影已自下而上落了下来。一双带着寒意的手紧紧捏在九婴粗壮的脖子上,眼底的剑光尽数落在九婴那斗大的眼睛里。 “劝、你、慎、言。”修长的指尖迸发出无尽幽蓝冰晶没入那颗叫嚣的头颅,下一刻,那颗脑袋便被冰封。 白皙的双手用力一拧,只听得一声脆响,冰冻的脑袋和脖颈分离,鲜血猛地涌出,很快被冰凝结成赤色冰晶。 其余七个脑袋登时安静了。 九婴的脑袋很大很沉。 金鸿拖着那只脑袋,轻身从他脖子上一跃而下,顺手将拧开的脑袋往地上一扔。 他虽站在九婴背上仰望着另外七颗硕大的脑袋,神情却是不可一世的张狂:“不会说话,我不介意只给你留一个脑袋。” 背后还躲着那只让他不省心的兔子。 金鸿下意识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面具已碎,他不敢回头。 “金鸿!”剩余七个脑袋对他又怕又恨,“你可知道你我原本是一路的!” “然后呢?”金鸿歪了歪头问,“因为我阻止你杀戮,所以我们不再是一路人,有何不可?” “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我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出世,如果天妖二族合力,方有机会——” 金鸿打断了九婴的话。 “既然是正在出世,那我便让它出不了世。”他双手飞快结印,而后一道幽蓝色的光芒迸射而出,在九婴头顶形成一个霜花模样的符文。那符文另一头连接着锁妖塔,下一刻,九婴庞大的身体慢慢在众人面前消失。 方才的水火风霜,登时消失无踪。 背后有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轻,很柔。 “太子殿下?”牧遥变成人的模样朝着背对着自己的人走了过去。 方才那怪物震碎了太子殿下的面具,虽只有一瞬间,可他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刻入他灵魂深处的脸。 咕咚。 金鸿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浑身僵硬了一刻,而后快步想要离开,小兔子速度不快,必追不上他。 谁料方才因他与九婴缠斗留下的神仙们见此战方歇,竟乌泱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满眼热切地、大声呼唤着他。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一股子淡淡的青草香味靠近了他,一把拽住了金鸿的袖子。 苍白的手指纤细却执着,紧紧揪着他的衣角。 这样的力道金鸿轻而易举便能挣脱。 可他不能。 众仙被牧遥这唐突之举吓得够呛:“你你你你做什么的!” “哪个糊涂仙人那么大胆?竟然敢与太子殿下纠缠?” “有点眼生。” “啧,我反而觉得在哪儿见过……” 周遭一切的声音喧闹嘈杂,声声钻入牧遥的耳朵里。可他放不下手中的衣角,也放不下眼前的这个人。 “为什么骗我?”他问道,声音很轻,可金鸿听得很清楚。 他应该回头,却不敢回头。 他应该回应,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身份、他的陪伴、他与牧遥在一起所发生的的一切全部来源于另一个人的身份。他想过有一天告诉牧遥自己到底是谁,可绝不是现在。 “为什么要骗我?”牧遥又朝他走近了一步,“方才你面具碎了,我看到你了。” 见他不回头也不回答,牧遥揪住他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我、我本来是想要逃跑的,可我听见有人说大蛇,我以为是你,我怕是你……”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金鸿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用同一张脸,不同的身份注视着眼前的人。 小兔子的眼睛微微发红,单是这一眼便让他心疼。 他伸手擦了擦牧遥眼角的泪:“对不起。” “所以之前琴灵元君会欺负我,都是因为你对不对?”小兔子抿着唇红着眼睛问。 金鸿垂下头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只是不想你同陆清川走得太近——” 第39章 等我回来 “那你装作受伤呢?” 金鸿理亏, 当时他的确对牧遥满是算计。 周围群仙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我刚才还说他大胆……”一个小仙摸了摸鼻子,“这到底是什么剧情?司命大人没写啊?” “我没看错吧?太子殿下道歉……道歉了?这人到底谁?何德何能?” 有人的八卦之魂已经燃烧起来,急得抓耳挠腮:“快快快谁和我说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司命写过这段吗?我错过了什么?” “写了的写了的!”一位仙官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天庭日报》念起来,“太子殿下与新任司禄星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你们瞧瞧?” “啊,他就是司禄星君牧遥?那只兔子精?” “我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之前见过……” “这、所以太子殿下是真的喜欢司禄星君??凭什么?啊呸, 不是, 为什么?” 喜欢太子殿下的女仙多如牛毛,在场的便有好几个, 和那人一样怒瞪着与金鸿拉拉扯扯的牧遥,眼神十分不善。 牧遥哪有心思去理睬众仙胡说, 见金鸿不答, 又问:“腰牌也是你伪造出来的?” “不。”金鸿越说越没有底气,“我真的有一个叫阿虹的侍从……” “所以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那我们去凡间呢?司命大人也在忙你对不对,所以你才不让我去找林姑娘?为什么?为了看我的笑话?”牧遥越说越生气。 他生气自己所认识的‘阿虹’竟然是一个假人, 生气自己满腔真情实意全给了一个欺骗自己的人!明明……明明他以为他们…… 强烈的情绪让牧遥呼吸变得急促, 心脏也在此刻跳得厉害起来。 不知什么东西在牧遥的心内发了芽, 一点一点, 将他的心笼罩起来。牧遥的情绪和灵魂好似被分开了,一半冷艳看着自己情绪越发高涨, 另一半惧怕着失去身体的掌控。 他眨了眨眼, 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妖异的蓝绿色。 这么多问题铺天盖地朝金鸿砸了过去, 他又自责又心疼, 只好用双手扶住牧遥的肩膀,柔声道:“我用阿虹的身份靠近你绝不是为了看你笑话,这些我都可以解释, 遥遥,你听我慢慢讲好不好?” 牧遥的表情慢慢变得生硬。 “不用解释了。”牧遥听见自己说。 可这句话分明不是他想要说的话! 他好像被困在了身体内的某一个地方,那种感受就如同在凡间茶馆,与山渊对坐,他说要取自己的道心,而他却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又变成这样? “遥遥……”金鸿怕极了面无表情的牧遥,小兔子向来最喜欢把表情写在脸上,他宁愿牧遥打他骂他指责他,也不想看到牧遥这样冷漠的神情。 他颤抖着手去摸牧遥的脸:“文然他……他的确帮了我,可我真的没想过要欺骗你。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牧遥毫无表情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鲜活的灵魂。 [星君怎么又回去睡了一觉?方才累坏了吧?] [星君一早起来就搬了那重重的青石还爬了树,最后才去补觉的呢,是累坏了。] 不知为何牧遥想起池迟那天早上对他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 他明明刚刚醒来,为何池迟说他一大早便去做了很多自己绝不会做的事情?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身体为什么不受自己控制? “我可以看看你的刀吗?”牧遥的声音冰冷,眼底蓝绿之色更甚。 金鸿不知牧遥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将长刀化去通体冰霜后递给了他。 牧遥接过刀,嘴角微微扬起。 他抬起头,用那双诡异的、蓝绿色的眼睛看着金鸿,一字一句道:“你做错了,所以,去死吧。” 长刀现,血光出。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握着那柄除了金鸿之外无人可触碰的长刀,穿透了金鸿毫无防备的身体,在九婴之血上、天界神光下,突如其来的刺目。 “吓!”众仙被场中发生的一切吓了一跳! 太子殿下金鸿、天界的战神,竟然被区区兔子精飞升的司禄星君伤了?! “太子殿下!”周围的人纷纷涌了上来,无数人亮出自己的武器直指那个卑劣的偷袭者。 金鸿额角疼得冒汗,却用一阵掌风震开了涌上来的小仙们。 “不要过来!”他怒喝。 低头,长长的雪刃没入他的腹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看着牧遥那双诡异的绿眼睛抬起手掌,猛地砍在了他的后颈。 眼前的人瞬间虚软着往下滑,金鸿眼疾手快将他捞回了怀里。 “遥遥……”他强忍着疼将长刀逼出体内,而后化为点点星芒回到自己的掌心。失去长刀的伤口不断向外涌着鲜血,他好似感受不到一般,紧张地触碰着牧遥的脸。 “文然……文然!”他手忙脚乱从袖中掏出空镜,点亮镜面的那一秒,文然只看到金鸿极度紧张的脸,还有那声带着沙哑的嘶吼,“快去请天尊!遥遥出事了!” · 周围很黑。 牧遥睁不开眼睛,只觉整个人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挤压着,好似要将他的灵魂赶到别的地方一样。 他很难受,喉间偶尔流入的冰凉液体带着些许苦味,并不好喝。但他却感谢着那苦味,让他的灵魄一点一点凝实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难受。 “天尊,他到底怎么样了?”金鸿守在一旁满眼焦急,“我在人间时看到了陆清川,当时他的眼睛也是蓝绿色,好似换了一个人……那遥遥也会变成那般吗?” 太上老君面色有些凝重:“这孩子……体内的确有一丝不属于他的力量。” “如何取出?”金鸿追问。 太上老君摇了摇头:“深埋于心脏深处。他这颗心,似乎并不属于自己,原本就只能勉强让他活着,若强行取出那股力量,恐怕会伤及他的性命。” 金鸿的手不断捏紧。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牧遥,又看了看立于一旁的文然,垂首揉了揉眉心。 “太子殿下……”文然也面露难色,“昆仑那边情势不妥……” 金鸿深知现在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刻,可他到底还是放不下牧遥,再次追问太上老君:“我大概能猜到遥遥体内的东西来自于什么东西……如果我能将它的本源封印,遥遥能不能苏醒过来?” “我会尽我的全力护住他的心神。”太上老君很喜欢眼前单纯可怜的孩子,抬头叮嘱金鸿,“你一定要尽快封住那股力量的本源,若它更加强大,我也无能为力。” 金鸿收紧的拳头稍稍松了些。 “好。”他半跪在牧遥床前,深深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年。 他一点也不想在这张脸上看到这样的苍白和虚弱,任何悲伤、愤怒、绝望和难过,任何一种情绪他都不愿牧遥承受。一想到他现在正在与体内属于邪恶的力量抗争着,金鸿的心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紧紧的。 酸、涩、难受不已。 这样的难受让金鸿忍不住用手掌轻抚着牧遥沉睡的脸,细细摩挲着。 “等我回来,遥遥。”他捧着他的脸垂下了头,在他额间轻轻印上了一个克制的亲吻。 柔软的、温热的、带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深深爱慕。 而后起身,快步朝屋外走去。 文然只见他行走间幻化出长长的披风在风中飞扬,那些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全部憋在心间。 值得吗?他想问。 为了同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受伤、不计回报,真的值得吗?他虽也算得上是写遍三界生死爱恨,却不曾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爱这个字,竟能让失去一世灵魄的人重新寻回记忆,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待文然的视线从金鸿的背影上转了回来,恰好对上了太上老君满脸的难以言说。 “额。”文然舔了舔嘴唇,尴尬笑道,“亲、亲吻嘛,朋友之间很……很正常。” 太上老君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文然,扭过头瓮声瓮气:“别以为老头子什么都不懂……” “啊?”文然有些愕然,“您、您知道了?” “喜欢谁不是喜欢,这俩孩子我看着都挺不错的,要是能在一块儿也挺好。”太上老君活了上万年,对这种事情早就看淡了,“倒是你,多大的人了,也不给自己寻个伴儿。” 文然吸了吸鼻子,轻咳了一声:“是,说得对……” 说话声、笑声、杯碗轻微的触碰声,声声落入牧遥的耳朵。 他的额头很烫,烫得他浑身酥软。 沉眠中的人睫毛微动。 第40章 昆仑 金鸿并没有带人一起前往昆仑。 他已从陆清川和牧遥那了解了让一切失控的本源——那道奇异的蓝绿光芒。 从新妖王实力突飞猛进, 再到妖界内诞生了一个奇异的祭坛,而后陆清川代他查探发生意外,人间的自己和牧遥遇到不知由何幻化出的山渊, 再到最后,牧遥也被那奇异的光芒所操控。 自己也曾与山渊近距离接触,可他却没有问题。那光芒要操控一个人必须通过某一种途径,且一定有很多限制, 不然的话, 妖界和天界早就大面积沦陷了,哪里会是现在这样零零散散各自沦陷的样子。 所以他才不愿带人。 他曾经直面山渊, 既然山渊奈何不了他,金鸿也不必带上一些□□一起来了。若到时候被那光芒所控, 反而会成为累赘。 原本连绵的昆仑仙山此时笼罩在一层厚重的迷雾之下。 那迷雾同上次追寻陆清川时见过的类似, 却比上回见过的更加浓稠。 上回着了道,金鸿此次不仅封住了口鼻,甚至在体表覆上了一层凝实的仙元后才小心踏入昆仑境内。雾气几乎凝结成细小的水滴, 将踏入其中的金鸿网住。 气温下降, 呼啸的风穿越密林带来诡异的声音, 还有浓重的湿气。 金鸿抬头看了看被密林覆盖不见天日的厚重树荫, 双手结印,而后朝着上空轻轻一点。 幽蓝色的霜花从雾气中飞了出去, 所掠过之处, 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似厚重的天幕忽然被擦干净了, 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瘴气……”金鸿看着霜花破开的天幕喃喃道。那霜花并没有坚持多久,飞出一段距离后便消散在茫茫雾气中,而后周边的浓雾再一次填补了方才被擦开的天幕。 金鸿的神色凝重了些。 如果这瘴气便是陆清川和牧遥会发生改变的根源, 那自己也曾经触碰过它,为何自己无事? 难道…… 他摸了摸颈后还未完全敛入体内的幽蓝鳞片,神色有些恍惚。 那诡异的光芒是蓝绿色的。 而他的妖化的眸色也是蓝绿色的。 金鸿不知这是巧合亦或是冥冥之中别有安排,只好将混乱的心绪藏起来,继续前行。 “你个蠢货……这里……” “对不起……真君……” “怎么……出不去……” “……” 金鸿耳朵微动,将呼吸声压到最低后,方才隐约传来的人声便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金鸿光听那模糊的声音,都觉得其中一人有那么些讨厌。 这也算是他踏入昆仑后寻到的第一波人。听起来好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他循着声音穿过了潮湿的密林,朝着源头赶去,并没有过多久,便见一道深深的裂缝出现在面前。 那裂缝不知有多深,甚至还有回音在下面回荡。 “易知真君,都现在这种时候了,我们就不要互相责怪了……你们青神君一脉能来昆仑助我们赤神君一脉,我们都很感谢,但是现在咱都被困在一个地方,应当同心协力想办法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听您骂人——我没有挑衅您的意思,但您也稍微礼貌一些……” 一道沉稳的男声从裂缝下传来,话语诚恳算不好,金鸿倒是听出了数落和不满。 不过数落的是易知真君,金鸿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站在裂缝旁摸了摸鼻子,往下面喊了一声,“其他人都在哪儿呢?赤神君呢?” 裂缝下的人们一听外头竟然有人,猛地激动大叫了起来。 “是谁来了?!” “啊啊啊啊啊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是我们赤神君一脉的人吗?” “肯定是咱真君的人啊,你们昆仑早就沦陷了好不好!” “喂,你什么意思啊?想打架?” “打就打我我怕你啊!” 一时裂缝底下吵得不可开交。 金鸿用手按了按太阳穴,轻叹了一声。 唯有方才那个说着公道话的沉稳男子大声喊道:“都别吵了!先上去再说!这位兄弟,我是赤神君一脉的赤峰,赤神君被困于昆仑之巅,我们是逃出来报信的!” “报信?”金鸿摸了摸下巴,“所以这里并不是主战场,那困住赤神君的东西不在这里?” “不在此处!越往上瘴气越浓,这瘴气里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我们好些兄弟都疯魔了,朝我们大打出手。我们几个没有被控制,便逃下来寻求帮助了!” 那此处便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金鸿嘴角不经扬起,朝着地缝下大喊了一声:“喂!易知!” 被困地缝底下的易知真君方才就觉得这声音耳熟,现在叫了他的名字,这语气除了天界那个张狂的太子金鸿还有谁? 他倒吸一口凉气:“金鸿?!” “是我。”金鸿语气里带着笑。 易知撇了撇嘴:“干嘛?嘲笑我啊?” “没有。”金鸿看了看这地缝,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掉下去的。此时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他得先去昆仑之巅查探一番,便调侃道,“确认你在下面就好办啦,照顾好你身边的人,等我回来找你。” 易知真君听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不打算救他们上去,瞬间慌了:“喂,喂!金鸿你公报私仇啊?你先救我们出去啊!” 放他们出来还得由着他们在瘴气内到处跑,还得分心看着他们又是好几个累赘。 金鸿心中有这样的顾虑,却不打算直说,顺着易知真君的话道:“是啊,我那么烦你,肯定想看你多吃些苦头,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离去一气呵成,一点挽留的余地也不给易知真君。 比困在地缝底下更惨的事情便是,明明有被救的机会结果又被放生了。易知真君方才一口一个蠢货辱骂着赤神君一脉的人,此刻毫不费力的收获了无数眼刀子。 “你、你们别这么看我啊!” 几双如狼一般的眼睛狠狠瞪着他,在幽暗的地缝下显得格外可怖。 · 越往上瘴气越浓。 浓雾中时不时闪现出一人‘人’影,它由浓雾形成,而后又在风中消散。 ——你的心里藏了很多难以言说的事,而那些东西你背负了上万年……不累吗? 阴柔、湿润、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渐渐出现在他身边,那声音好似化成了线,想要钻入金鸿的耳朵里。 金鸿只是一瞥,下一刻那细线便被崩断在他的体表光雾之外。 ——为什么要反抗我呢?我是来帮你的! 那声音和人影忽远忽近绕着金鸿不停游走。 ——我知道你体内还流着一半肮脏的、不被承认的血脉,我可以帮你! 金鸿前行的步伐一顿。 那声音见他停下,立刻涌了过来。 ——相信我,我能助你剥离那肮脏的血液,成为一个纯粹的仙人! 翠绿的草叶被金鸿的黑靴踩倒。 金鸿歪了歪头,盯着那由雾气化成的虚影,嘴角轻扯:“话真多。” ——我是你的内心,你最深的欲望…… “是吗?”金鸿打断了它的话,“我金鸿体内流的另一半血脉来源于我的母亲,她高贵且骄傲,我的血脉至高无上,你竟敢说我肮脏?” 凌厉的掌风里夹杂着极寒的冰渣将那烦人的虚影打散,那团虚影并未就此消失,只是又一次游走到了别的地方。 不知还要去蛊惑什么人。 “原来……是用这种方式吗?”金鸿眼神轻蔑,“可惜,我体内的血脉以前是我的心魔,现在却不是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变得柔和起来。漫天浓雾将他包裹,却分毫近不了他的身。 山路越发难行,却拦不住执意上山的人。 一路走来,金鸿终于看到了部分困在昆仑之巅的人。不,与其说是困住,不如说他们变成了‘傀儡’。 打眼望去,远处如行尸走肉一般晃悠的赤神君一脉的人眼睛都是诡异的蓝绿色,与陆清川和牧遥当初被控制时一模一样。 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赤神君。 大红色的袍子有些凌乱,他双目紧闭盘腿坐在地上,周围笼罩着一层微弱的金红色的光雾。而在他的不远处,金鸿还看到了同样身边笼罩着一层青灰色光雾的青神君。 看他二人这个样子,便是在抵抗着侵入心神的力量。 金鸿低头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痛苦的青神君与赤神君,犹豫片刻后隐去身形穿过那些漫无目的的傀儡们,停在赤神君的身边。 他的掌心轻轻按在赤神君的背部,幽蓝色的仙元混着属于妖龙的妖力一点一点侵入赤神君的身体。正在疯狂边缘的赤神君本能的想要拒绝一切入侵身体的力量,却敏锐察觉到这冰寒的气息让不断占据他灵魄的力量慢慢消失着。 赤神君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头银发的金鸿。 他蓝绿色的眸子诡异非常,笑容却是熟悉的模样:“赤神君,好久不见。” 第41章 封印 赤神君被眼前的金鸿吓得险些仙元溃散, 得亏金鸿加大了灵力加持,才没让赤神君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这双眉眼和面具,明显就是白帝的独子金鸿, 可他的眸色和银发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天界金鸿,赤神君无需多虑。我不惜让您看到我这幅模样也要唤醒您,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赤神君神色十分纠结,迟疑问:“什么问题?” “裕龙与昆仑的怪异源头是否在洛泽?” “是……你怎么知道?” 金鸿没有回答他的话, 沉思了片刻后又问:“被控制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是否会主动伤人?或是有自己的行为轨迹?” 赤神君努力让自己忽略金鸿那诡异的发色和眸色, 答道:“被控制的人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你看到了, 他们只是暂时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控制住他们的意志并不强大,时不时会虚弱下去……我还没有看到被控制的人拥有自己的行为轨迹……” 金鸿明白了。 水下、污泥、破碎而恐怖的脸;洛泽、裕龙、昆仑和不受控制的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九婴口中所说即将出世的东西便是万年前被封印在洛泽的大魔, 它失去了身躯,唯有残存的意识侵蚀着人心。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被控制的人没有自己的行为轨迹,又如何解释陆清川?大魔是否留在他的体内?真正的陆清川还活着吗? 想到此处, 金鸿已知晓留在昆仑毫无用处。他收回了赤神君后背的手, 略带歉意笑了笑:“您再支撑一下。” 而后双手结印, 一朵又一朵幽蓝色的霜花从他的掌中飞出, 如蝶一般将这片区域的天空笼罩。 连绵不断的霜花堆砌出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结界,阻隔了外界迷雾的侵蚀后, 首先清醒的赤神君已经能站起身来, 恢复自由了。 “隔绝雾气后他们会慢慢恢复过来的。”金鸿将手收了回来, 银色的发丝慢慢加深恢复成墨色, 再回过头时,又是赤神君熟悉的那个金鸿。 他腼腆一笑:“我希望这是我和您二人之间的秘密。” 赤神君看着金鸿带着面具的脸,缓缓点了点头。 · 宆郷的雾气比昆仑之巅的还要浓密。 不出意外的, 镇守宆郷的天兵战将们都变成了灵魄封存的傀儡,而在那些傀儡聚集的尽头,坐着白衣紫袍的陆清川。 他似乎料到金鸿会来,闲闲地伸了个懒腰,长腿一迈便穿过了数个傀儡,在人群深处凝视着金鸿,双目翠绿。 “就你一个人?”陆清川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纤长的脖颈,咬字轻蔑。 金鸿耸了耸肩:“没办法,只有我能免疫你的蛊惑。陆清川呢?他还好吗?” 陆清川抚摸脖颈的动作一顿,嘴角的笑意有些疏离:“你觉得呢?” “死了最好,不然我还对这身体下不去手。” 陆清川抬眼,望着眼前的金鸿。无意识的傀儡僵硬的在二人中间穿行着,他们的目光却穿过了那些人全部落在彼此身上。 “那么其他人呢?”陆清川歪着脑袋问,“我手里的人质可不止陆清川一个人。” 他指的当然是那些被封住灵魄的傀儡人,还有因封住灵魄昏迷不醒的牧遥。 金鸿眼神一黯:“你想要什么?” “道心。”陆清川笑道,“你应当知道我再说什么,对吧?” 收紧的拳头用力掐进手心里。 金鸿咬着后槽牙道:“你躲过洛泽封印一路逃逸至此,想要的不过是区区一颗道心?” 陆清川笑着点头:“这个交易很公平。” 幽蓝色的霜花从金鸿所踏之地迅速朝着陆清川涌去:“你想的太多了!” 灰雾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将陆清川包裹其内,而后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而后倏地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你不是我的对手。”陆清川道。 “总得要试试才知道!”长刀现,一道一道刀光密密麻麻朝着陆清川劈砍下来。 陆清川没有还手,反而利用自己鬼魅不定的身形与金鸿缠斗许久。每一刀内蕴含的仙元都被那诡异的灰雾挡下,二人从傀儡中央一路打斗到密林深处,叮叮当当声不断,金鸿却连陆清川的衣角都未碰到。 “唉。”陆清川轻叹,“我本不愿如此。” 说罢,厚重的浓雾化为尖锐的利器,在金鸿未反应过来之前冲向他的心脏。 一口热血从金鸿口中涌出。 他捂住心口倒退数步,背部堪堪抵在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咳……”又是一口赤色。 他微张着嘴,右手颤抖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陆清川踏着一团灰色的雾气凌空而来,自上而下看着狼狈的金鸿:“你输了。” 金鸿喘得厉害,急促的呼吸让他体表的光幕忽明忽暗,好似下一刻就要迸裂开来。 “那……那又如何……”金鸿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抬起头看着一脸冷漠的陆清川。 那张带着血的、苍白的脸让陆清川眼底的绿意波动了分毫。 金鸿将那波动纳入眼底,却不动声色。 他靠着大树喘了很久,陆清川也不知为何没有趁人之危,反倒守在一旁看着他的挣扎和狼狈。 道心。 陆清川体内的大魔想要的是牧遥的道心。 那道心原本是属于他的,更早以前,还属于他的母亲。 道心只有拥有者毫无杂念全部奉献,不然绝无可能转移。大魔之所以会变成山渊的模样哄骗牧遥,也是为了骗他的道心。 如果按照大魔封印的时间线去推算,母亲死于封印大魔之前,白帝误杀母亲后以伤换命封印大魔于洛泽。难道大魔曾与母亲有过什么渊源,或者道心于大魔而言是一种势在必得的东西,所以它才会费尽心机从洛泽内逃出,只为了盗取现存于牧遥体内的道心?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金鸿慢悠悠的开口,右手抚着心口,左手藏于身后,“一位仙人和妖族结合,生下了一个天赋极强的半妖。仙人遗弃了他,半妖在妖界磕磕绊绊长大。” 陆清川不自觉看向金鸿听他说话。 “这里可没人想听你说故事。”他道。 金鸿弯了弯唇角:“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有人想听。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半妖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不想。” “后来半妖爱上了陪伴自己长大的狐女,与她结下海誓山盟,甚至约定要娶她为妻。”金鸿自顾自道,“他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妖界同狐女长相厮守,可在一次偶然之后,他发现了体内更加浓郁的天界之血,便贪婪的想要修道,成为一个仙人。 “修道难,半妖修道更难。道之一字包罗万象,却又合二为一,半妖摸不到修道的门路,只能以最惨烈的方式来感应‘道’的存在。 “你猜半妖最后用了什么方式来‘道’? ”金鸿笑问。 陆清川眸中原本就波动的绿意因金鸿的话颤抖起来。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浑身的肌肉紧绷,一个昏睡的、被困的魂魄被这个故事唤醒,不断冲击着囚禁它的屏障想要出去。 “我不想听!”陆清川抬手,灵力化为长剑直指金鸿,“你再多说一句,我便杀了你!” 金鸿抬起头,如墨一般的双眸穿过了那抹绿色,落在了陆清川原本的魂魄里。 他一字一句,吐出了四个沉重而残忍的话:“杀妻证道。” “半妖杀死了自己最爱的狐女,看着她痛苦挣扎,却连她最后一眼也不愿多看。自此以后,无情便是半妖的‘道’,也是他唯一能走下去的‘道’。” 杀妻证道四字如同一块巨石砸破了困住陆清川的屏障,冲出屏障的不只有陆清川,还有藏于他内心千万年的心魔。 “你为何会知道!”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金鸿!” 金鸿面上扬起了明媚的笑意,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祭出一个血色的符咒猛地射向陆清川,他的灵与魄刚刚压下大魔的意志,而后便被符咒死死封在体内动弹不得。 同样的,属于大魔的意志也暂时被困在他的体内无法转移。 眼前的陆清川突然闭上了眼睛,脚下灰雾散开,扑通一声砸在金鸿面前。 “呼……”他深呼吸了一口灰雾消散后的新鲜空气,穿着粗气道,“这些八卦竟然都是真的……文然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不敢耽误太久,强忍着腹部的伤势扛着陆清川便赶往洛泽。 大魔被封印的是躯体和灵魄,逃出的则是大魔的意志。好在这意志还未成长到毁天灭地的程度,借由他的力量,还是能够将大魔的意志暂时封印起来。 至于长远的封印,他恐怕还得回去请教那个不太想见到的人。 第42章 我喜欢你 牧遥浑身软绵绵的。 他嘴里很苦, 恢复一些意识的时候就直皱眉。 池迟一直守在床边,见牧遥睫毛颤动,紧张兮兮凑过去看。 “……”牧遥微张了张嘴, 不知道说了什么。 池迟手舞足蹈从床边蹦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司命大人!司命大人!我家星君好像醒了!” 正在外屋打盹的文然被池迟惊醒,撑在下巴上的手一收,打了个哈欠跟着池迟快步走向牧遥身边。 沉睡中的人终于有了鲜活的回应, 不再如木头一般不死不活。 文然看着牧遥微动的手指, 连忙掏出空镜敲了敲。一开始对面并没有反应,过了半晌, 镜子上面出现了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太子殿下!”文然朝着金鸿身边看了好几眼,一只乌鸦从他的头顶飞过, 风呼啸着将墨色长发吹起, 好似对面的人正立于一个极荒凉之地。 他有些紧张:“您那边处理完了?” 金鸿先是点了点头,而后伸手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一半一半。” “啊?”文然听不懂了, “什么叫一半一半?方才池迟发现牧遥他已有了要清醒的迹象, 我还以为您那边已经将大魔封印了呢……” 听到牧遥二字, 金鸿的神色明朗了几分。而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眼神黯了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轻叹:“陆清川离开了。” “什么?陆清川死了?!”文然双目瞪大, “他他他怎么就死了?不是说那意志只是将陆清川的灵魄压制了吗?他怎么就死了呢?” 金鸿欲言又止:“……” “我不是说他死了。”金鸿无奈道, “只是……他恐怕再也不会回天界了。” 文然狠狠吐出一口气:“哎哟您吓死我了……不回来就不回来, 大家都会长长久久的活着, 总有要再相逢的时候。” 金鸿回过头去,看了看陆清川之前消失的方向,耳边还回荡着他与自己辞行时说过的话。 · “很可笑吧, 亲手杀了她的是我,后来会在乎一只飞升的兔子精的,还是我。我承认,我是对她有亏欠,亏欠到甚至见不得与她相似的眸色。”洛泽的风里满是腥气的泥土味道。 风卷起陆清川的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将那张清冷的面庞吹得失了精神。 说到这里,陆清川又抬眸看向金鸿:“我以为这件事无人知道。” 金鸿的唇抿成直线,眼神也有些恍惚:“我也以为只是文然酒后胡说的。” “文然?”陆清川低笑了声,“是了,只有他知道。我和她的命簿便是他写的,他下笔温柔,据闻在那命簿里,我同她一世不离。” 但最后陆清川之所以会脱离妖界化污秽成仙身,便是舍弃了文然为他写下的一世挚爱。 所以他二人同为南斗六星君,却不曾多言。他斥他无情,他却道他不懂半妖的苦楚。 成为梦寐以求的仙人后他真的快乐吗? 无情道让陆清川修炼速度比常人更快,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前程,却只甘愿做一个忙忙碌碌的度厄星君,来往于三界众多阴诡之地消灾度厄。 只有忙起来,他才会忘记那一身红衣,和那张秀美的脸。 她早就成了陆清川的心魔,就算大魔的意志未曾控制他的躯体,他终有一日也会因心魔而崩溃。 “只有我知道。”金鸿的声音变得有些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文然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别人。” 风吹乱了陆清川的头发,金鸿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走了。”他说道,摆了摆手,“天君那里我会去解释,暂时不要相见了。” 陆清川并没有留给金鸿时间挽留他,逆着风转身离开。 …… 金鸿回过神来,面上虽还带着疲惫和怅然,但还是笑道:“遥遥应该快醒了,我马上回来。” · 头重脚轻,牧遥还以为自己躺在一团游动的云上。适应了很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光线太刺目,他不禁虚眯着眼,而后撑着虚软的手臂坐了起来。 他躺在天相宫内,他的床上。周遭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嘶……”牧遥有些头疼,用手按压着太阳穴。 他的脑袋从一团浆糊慢慢化开,一会儿出现地表破碎、楼宇崩塌的样子,一会儿又看到身形高挑的黑衣人脚踩着九头怪物背上,再然后,那黑衣人拧开了那怪物的头盖骨,回过了头。 “阿虹……”他记起来了,阿虹就是天界的太子殿下金鸿! 还来不及生气,牧遥很快又记起了另一个画面。 金鸿垂着脑袋站在自己面前求得他的原谅,而他却骗了他的长刀,而后狠狠捅穿了金鸿的身体! “啊……”牧遥双手抱头,五官都皱到了一块儿,“不是真的……我没有杀他……不是真的……” 端着药从屋外走近的池迟听到了屋内的响动飞快跑了进来,看牧遥如疯如魔,吓得药碗也洒了,风一般扑了过来:“星君您怎么了?星君!星君!” · 天枢宫。 文然盯着推门而出的金鸿,眼睛被那耀眼的金色闪瞎了。 “沐浴熏香……还穿这么浮夸的衣服……”他小声吐槽,“活像一只风骚的金鸡。” 金鸿正低头整理着披风,听见文然说话,头也没抬问:“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文然立刻挂上了礼貌的笑容,“太子殿下,您这打扮得也太隆重了吧……这金曜甲您统共没穿过两回,怎么今儿想起来穿了?” 金鸿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闪躲:“哪有。我很喜欢这身衣服。” 而后轻咳了两声,从文然身边过。 “遥遥醒了吗?”他问。 文然耸肩:“大概醒了吧,您都回来半天了。” 可这半天净忙着沐浴熏香穿衣打扮。 后面半句文然自然是没胆量说出口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还是去见自己的心上人。文然虽没谈过这样的感情,却写过不少,故此对这样的行为接受度良好,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虽然您说上回已经同牧遥道了歉,但男人嘛,要能屈能伸。这回您再装装可怜道个歉,牧遥一醒过来就见您那样诚恳,一定不能再追究您欺骗他的事情。” 金鸿昂首挺胸,拍了拍胸前金灿灿的胸甲:“我自然知道。” “……”不,您不知道。 文然深吸了一口气,将备受摧残的眼睛从金鸿那摧残的铠甲上挪开来,打消了劝他换身衣裳的想法。 罢了罢了,审美是私人的,指不定牧遥也喜欢呢。 于是天界太子金鸿穿着一身战神装,以闪瞎所有人的姿态昂首阔步走在去天相宫的路上。好在此刻已是傍晚,不然天界的神光落在他金灿灿的铠甲上,恐怕会引得无辜的路人突发眼疾。 “哎哟!那是什么人!一位过路的仙官刚巧被最后一抹神光折射的光芒闪到,捂住眼睛扯了扯同伴的袖子,“你看到没?” 一旁的同伴有些呆。 他木楞点头:“看到了。” “是哪个王八犊子穿那么耀眼的衣服……哎哟喂……”他揉了揉眼睛,见那影子停在了天相宫门前。 身形高状、通身气派。 “咕咚。”旁边的同伴看了看他身上的铠甲,声音颤抖,“你死定了。” 等那仙官认出金鸿身上的那身金曜甲,冷汗嗖嗖直冒:“嘤,我刚瞎说的,这是什么无与伦比的帅气!” 金鸿敲了敲门,等池迟来开门。本以为牧遥会和池迟一块儿在院内,谁料开门的池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来人是金鸿一把将他拉了进来,朝着后院拖去:“阿虹阿虹,你快去劝劝星君吧,他喝了好多酒——” 说到此处,池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的‘阿虹’不再是那个自己可以随意支使的侍卫了,连忙撒了手,诚惶诚恐行了礼:“太、太子殿下!我方才失礼了……” 金鸿耳中只听到牧遥饮酒这几个词,摆了摆手打断池迟的道歉:“遥遥怎么了?他在哪里?” 池迟指了指后院石亭:“在、在那……” 昏黄的光影打在石亭内的少年身上,无端让那澄澈的人抹上了迷离。牧遥一杯又一杯灌自己酒,边喝还边哭,两只大眼睛红润润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怎么了?” 池迟也不知道:“星君醒来后就说头疼,然后就哭了……后来还跑去库房找来好多陈酿,这都喝了快半个时辰了……” 金鸿大步流星朝着牧遥走去,一把抢过了牧遥手中温润的酒瓶,抵住了他还想要拿酒喝的手:“遥遥,别喝了!” 红通通的大眼睛抬起来盯着他,满是水雾。 “阿虹……”红润的嘴巴一扁,两滴晶莹的泪又从眼角流了下来,“阿虹骗我……” 金鸿的心好似被针狠狠扎了好几下,心疼地搂住牧遥:“遥遥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一开始……一开始我的确是故意骗你,可后来与你相处,我却、却越来越在乎你了。越喜欢越不敢承认,一拖再拖……” 他温柔地擦去了牧遥眼角的泪:“还有害你被关进锁妖塔的事,也是我心生嫉妒故意让文然帮我传的假消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遥遥,原谅我好不好?” 小兔子哭得话也说不清,含含糊糊问:“那昆仑仙子呢?” 金鸿愣住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收得更紧:“什么昆仑仙子?” “呜呜呜你又骗我……” 见他又哭了,金鸿手忙脚乱抱他坐下,小心扯着袖子给他擦眼泪:“没有没有,我没有骗你,什么昆仑仙子?遥遥你在说什么?” 谁料牧遥这一波还没哭完,又想起了别的伤心事,哭得更厉害了:“还疼不疼……呜呜呜……好多血……我醒来的时候想起来的……你身上好多好多血……对不起……” 酒醉之人思维毫无逻辑,牧遥方才还在哭一个金鸿想不起来的昆仑仙子,仙子又开始哭起了自己伤了金鸿的事。 怀里的人哭着闹着,哭得金鸿的心都乱了。 他用一只手强行制住牧遥的两只胡乱摸的小手,哑着声音道:“别动。” 被制住了手,小兔子嘴巴一扁,两滴泪吧嗒一下又流了下来:“你是不是在怪我伤了你……” 一直被他磨蹭、胡乱摸索的身体有些紧绷。金鸿深吸了一口气,柔声安抚牧遥:“没有。” “怎么会没有呜呜呜……那么多血……还是我亲手……呜呜呜……” 二人又抱又闹的,浑身都开始燥热起来。 金鸿的声音越发低沉:“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没关系。” 小兔子突然安静了。 他抬起满是泪痕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醉意朦胧道:“什、什么?” 一只滚烫的手在他的鼻尖轻轻一点,而后温热的呼吸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金鸿墨色的眼睛深邃而悠远,靠近他,看着他:“我喜欢你遥遥。” 像是要验证自己的话一般,他又往下探了几分,温热的唇便落在了牧遥湿润的眼角。 “不是朋友的喜欢,是赵公子之于林小姐的那种喜欢,是想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牧遥眨了眨眼,眼前朦胧、脑袋混乱:“我、我不明白。”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吻。 同方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不一样,他靠近牧遥,二人的呼吸只隔着一指的距离。他从他哭湿的眼睛一路往下,一点一点、细细密密落在了牧遥的脸颊、鼻尖、嘴角,最后含住了那微张的、满是酒气的嘴。 软软的、热热的,带着酒气的辛辣和余味的清冽。 “我会让你明白的。”他说道,尾音暧昧。 第43章 失而复得的记忆 过量的酒精让牧遥混混沌沌的。 他坐在金鸿怀里, 坚硬的铠甲硌得他难受,一会儿蹭一下,一会儿又扭动不停, 嘴里还哼哼唧唧说不出话。 舌尖的柔软触碰着另一个人的,他只觉金鸿在自己嘴里胡来,又气又不服,便试着也在他那里胡来。 可金鸿密不透风的入侵了他的领地, 一点一点将他的空气掠夺走。本就被酒精模糊了的意识又消失了些, 只好眼睛半眯着任由他胡来。 过了良久,他才被放开了。金鸿看着被蹂/躏得通红的唇, 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你明白了吗?” 牧遥小口小口喘着气,眼睛里满是水雾, 声音软乎乎问:“明白什么?” 然后又扭了几下:“硌着疼……”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 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脸上。 少年分明说的是坚硬的铠甲,可他却心有旁骛,觉得少年在说别的。 “你脱掉好不好?”牧遥实在被金曜甲硌得浑身疼, 逃又逃不掉, 只好软乎乎的求着, “难受……” 这句话就像一把火, 将一个男人从理智到身体一起燃烧。金鸿的声音又哑又沉,咬字暧昧:“遥遥想要我脱掉吗?” 小兔子红着眼睛软乎乎的点头。 引狼入室、羊入虎口。 金鸿不止卸下了自己的铠甲。 怀中的柔软挣扎了一下, 后认命的不动了。牧遥整个人如同被酒泡的透透的, 双眸中满是醉人的水光。 金鸿虔诚的, 强硬的, 让完美无缺的白瓷瓶落入自己眼中。 他只觉剥开的白瓷被晚霞浸润,满是让人心驰神往的绯红。 “可以吗?”金鸿哑声问。 他的呼吸那样急,那样近, 落在牧遥耳边,很痒。 “什么……”牧遥头重脚轻,浑身飘飘然。 一瓶烈酒启封,淅淅沥沥浇在白瓷瓶身上。 晚霞更胜,带着热浪吹拂后,难以抑制的轻颤。 金鸿明明知道牧遥此刻听不懂他的话。 明明知道他拒绝不了他的贪婪和妄念。 “可以吗?”他自欺欺人,蓄意哄骗。 白瓷瓶内半是酒液半是面粉,稍微晃两下,就成了带着酒味的浆糊。 牧遥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抖,慢吞吞,含含糊糊的,跟着金鸿的诱拐,吐出了大灰狼最想要的答案。 “可以啊……”他微微闭着眼道。 下一刻,牧遥感觉自己被举了起来。 他听到酒壶杯碗从石桌上哗啦啦坠下。 他感受到背后是冰冷的桌案,身前是炙热的火焰。 火烧燎原,趁势而下。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敌军刀枪棍棒一股脑全部出击,这座小城被迫打开了城门。 一寸一寸,山河沦陷。 不讲道理,不容拒绝。 水声潺潺。 桌案湿透了,亦有水意顺着石桌流下。 凉风卷入庭院,惊起一树的花落。 柔软的花瓣落在精美的、铺满红霞的白瓷上,被金鸿滚烫的手掌碾碎成馥郁的花汁,或是喂进白瓷瓶里,或是一点一点,摩挲着,涂抹着细腻的白瓷身。 “阿鸿……” 他听到他在哭。 他听到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灌满了温酒的小酒囊在风雨颠簸中,不断溢出醉人的酒液。 这酒让金鸿醉得厉害,恣意又任性,恨不得将这小酒囊从里到外,通通染上自己的味道,换上自己私藏的醇酒。 地上是破碎的酒壶和洒落的清酒。 桌上是鼓胀的酒囊和四溢的浓酒。 来来回回。 翻来覆去。 小酒囊被烈酒浸透了。 “出……出来了……”牧遥哭道。 金鸿笑着去吻他哭红的眼睛:“会再满的。” 酒味余香悠长,久久不散。 一如这沉沉的夜。 深重,且绵长。 · 牧遥行走在满是鲜花的森林里。 脚下的泥泞绊住了他,让他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乏。 他迷了路,四处望不到边,只剩下花海与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面颊。 风不止带来了花香,还带来了咸涩的海风。牧遥拖着沉重的脚步随着风来的方向走去,转瞬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一朵朵白色的浪花自海面冲向牧遥的脚,他的鞋子忽然不见了,光着脚走在沙滩上。绵软而细密的沙子柔柔地挠着他的脚心,凉凉的海水拂过他的脚面。抬头,金色的阳光落了下来,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小兔子,给!”一双骨节分明的、少年的手从他身后递了过来。牧遥低头一看,少年手心里躺着一只漂亮的海螺。 立在他头上的两只软绵绵的兔耳登时竖了起来。 “呀,真好看!”牧遥将那海螺放在耳边听了听,笑得眉眼弯弯,“阿渊!这里的声音和大海一样!” “对啊。”少年从他身后赶了上来,揽住了他的肩膀道,“说好要陪你踏遍人间各处,这才是开始呢!” 然后牧遥看到了凡间盛景,看到了上元节的花灯、拥挤的人群和一直不松开自己的手;看到了青碧的苍山、白云般的绵羊和高唱着山歌的人群;看到了自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蹭在一个少年的怀里瑟瑟发抖,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又被少年从头到尾抚摸了一遍;看到…… 牧遥看到了好多好多曾经梦里见过的画面,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少年拥有了一张清晰的脸。 “小兔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耳朵藏起来啊?”少年揉了揉他的耳朵问, 小兔子钻进了少年的怀里蹭了蹭,撒娇道:“那我藏不起来,阿渊就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少年摸了摸牧遥的鼻子,“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等到你能藏起耳朵的时候。” 第44章 媳妇要跑路怎么办 小兔子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名为害怕的情绪。 他拽着少年的袖子闷声问:“可、可我好笨, 如果我一直一直学不会怎么办?” 少年的脸凑近了他,低笑道:“那我可要好好修习了。我得活上成百上千你,不然还等不到那一天。” 而后那张少年的脸破碎了。 他的笑慢慢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牧遥很疼, 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失去太多血液的躯体变得虚弱,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小……小兔子……” 他闭着眼睛,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耷拉的耳朵很想要回应他, 却再也没有力气动了。 “我……可能看不到了……” “小兔子……你、你一定……修成正果,不要再……留在这污浊的尘世间……” 牧遥奄奄一息留下血泪。 泪眼中他死死盯着少年的脸, 随着时间的推移,同他一起成长的少年褪去了青涩和稚嫩, 变得高大而俊朗。 “用我的道心, 换你一次重生……值了……”少年的双手慢慢结印,一点星芒从他的心口抽离,而后缓缓飘向了自己。 他瘫倒前的最后一眼里满是自己, 牧遥的心疼得快要裂开来, 疯狂想冲破梦境的桎梏去触碰他、拥抱他、阻拦他。 “阿渊……阿渊……”沉睡中的牧遥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挣扎着从梦境中挣脱, 对上的是一张熟睡的、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阿渊的脸。 牧遥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的手缓缓捂住了自己刺痛的心口, 眼角流下迟到了千年的泪。 “阿渊……阿鸿……阿鸿?” 他在梦中辗转不得寻的那个人, 心底深处最最想念最最喜爱的那个人, 原来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人? “遥遥, 你现在还记得山渊的脸吗?” 水下地穴内,昏迷后苏醒的金鸿莫名其妙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他还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不记得。 他也记得那一瞬间金鸿的表情里有失落、有遗憾,还带着莫名其妙的、失而复得一般的眷恋。 眷恋?怎么会是失而复得的眷恋? 他们分明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金鸿对自己那一瞬间的神情是否是因为,他先他一步,记起了梦中的那一世? 扑通,扑通。 掌下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透过那个梦境,牧遥好似看到了金鸿一世的灵与魄尽数涌入自己体内,为自己换来的再一次新生。 感恩、愧疚、眷恋、爱慕、酸涩……无数心绪漫上心头,牧遥心慌意乱之际,一条光/裸的胳膊又将他收紧了几分,将他带入了怀中。 紧贴的、细滑的、温热的、坚硬的…… 零星几个放纵的片段在酒味未消的脑袋来来回回闪烁,牧遥的脸和脖子瞬间变成绯红,从耳尖一路向下烧去。 方才的万般心绪全然被身体迟来的酸软、酥麻和难以言喻的疼痛代替。 那些让他震惊、害羞、懊恼和难以置信的画面再一次涌现,好像不可言说的炙热还停留在他的体内,火热而灼痛,险些让白兔子变成红/烧/兔/子。 咕咚。 宿醉后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也终于回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牧遥吞咽着口水,他僵着脖子去看金鸿的脸,被子遮盖了他的脖子和身体,也遮盖住了紧紧相拥的他们。 怎、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那些画面竟都是真的? 牧遥的世界天旋地转,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苦着一张小脸轻手轻脚从这张罪恶的床上溜走,一边穿衣服的时候,脑海里又不合时宜的记起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状态被抱到这张床上,又是如何在这张床上发生了更多难以言喻的画面…… 天界神光洒下安宁祥和的仙宫,满脸绯红的小仙官步履不稳地走在流光溢彩的长廊上。牧遥将衣衫裹得紧紧的,拜访了刚刚醒来还在打哈欠的文然。 “什么?你要下凡渡劫?”文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问,“为什么?怎么突然就想要下凡渡劫?你知道渡劫有多苦吗?……不对,先不说苦不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对面的人几乎把脸埋进了胸口,瓮声瓮气道:“拜托了……我真的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忙。” 低垂的脑袋让他后颈的脖子露出了一分。 白生生的后脖颈上点缀着一抹暧昧的红痕,一半暴露在空气中,另一半则藏在严严实实的衣服里,不知蔓延到了何处。 文然摸了摸下巴。 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好吧。”他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你想什么时候渡劫?” 小兔子立马抬起了头:“现在可以吗?” 如果是别人来问,当然不可以。 然而文然实在是太期待牧遥逃走,那位高傲的太子殿下会有什么反应,难得敬业地捧起一卷空白的命簿,当即就要往上写故事:“好啊,你跟我去轮回台。” · 金鸿醒来后发现怀里的人不见了。 再然后,他发现刚刚牧遥逃了。 对,没错,逃了。从天界逃到凡间,逃得无影无踪。 文然的笑容里半是尴尬半是看戏,晃了晃手中的命簿笑呵呵道:“额,太子殿下,这也不是我的安排,牧遥实在是情真意切的拜托我了,我哪儿能拒绝得了他啊?” 金鸿不是来找他算账的。 他咬着后槽牙问:“遥遥去了哪里?” “放心放心,我没给他安排什么复杂的命格,就让他去凡间散散心,做一个吃喝不愁的小少爷罢了。” 金鸿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他一把抢过那命簿,抬手就用文然的笔在那命簿上画了个叉,而后提笔在上面快速写了两句话,扔回了文然的怀里。 “现在,立刻,马上,送我去找遥遥。” “啊?”文然低头看了看那命簿,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又藏起了那份嫌弃笑着问,“太子殿下您这是……” 金鸿把身上的铠甲一脱,便朝着轮回台走去。 “跑了就追,我这一生的时间都属于他。” 他的速度极快,文然甚至来不及开口拦下他,便见他纵身进入轮回的金光之中。 · 《天庭日报》近来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大致是天界的仙官们有钱又闲,有些人看文然靠《天庭日报》赚了个盆满钵满十分羡慕,于是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诞生了一份新的《天界密报》。 “震惊!天相宫那个刚飞升的司禄星君牧遥,据闻酒后惹怒了太子殿下,隔天一早就着急忙慌躲到凡间渡劫啦!” 文然一看这消息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在线辟谣,只有酒后是真的,别的可不能播。” 这话他没敢往《天庭日报》上写,着实怕太子殿下回天界时撕掉他一层皮。 然而是真是假众仙也就看个笑话,直到这平平无奇的一天过去了一半,太子殿下金鸿也追着司禄星君一齐去凡间渡劫了的消息大范围的传播出去。 这一来二去的,众人哪里还不了解司禄星君牧遥和太子殿下金鸿之间的爱恨纠葛? “太子殿下属实有些过分,想威逼司禄星君就范,谁料牧遥是个有骨气的,当场就撂挑子不干了!” “是啊是啊,就太子殿下那暴脾气……也不知道会怎么惩罚司禄大人呢!”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殿下从昆仑回来前,易知真君又和他吵了一年,转头就被太子殿下发配到北海玩泥巴了!而且还发配了500年!” “嘶——恐怖如斯。” “那你们觉得牧遥得被心狠手辣的司命大人写多惨啊?是不是从出生起就和太子殿下是死对头,然后强取豪夺、逼良为娼什么的?” “你这用词太不当了,什么叫逼良为娼?”话这么说,那人脸上的神情却有些荡漾,“咳咳,继续……我很满意!” “一个是白玉无瑕,另一个是辣手摧花,可怜呐。” “……惨,太惨,这渡劫结束回来,司禄大人怕是要疯。” 这些话都原封不动穿到了的司命星君的耳朵里。 他展开那一卷极为简单的命簿,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委屈巴巴道:“这命簿我可一句话没写,全是金鸿写的!” 天界的神光落在这卷崭新的命簿上,上白底黑字写了两行。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蜜里调油颠鸾倒凤。 文然十分嫌弃地将那命簿卷了起来,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荒唐!以权谋私!这是潜规则!我要告诉天君!” 他的声音被风吹出去很远,远到了一座热闹的人间小镇,远到了相邻的两座大宅里。 正是人间春色盛开时,两家同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牧老爷!夫人生了个儿子!白白嫩嫩好生俊俏!” 对面的金宅也满是喜气洋洋。 “老爷老爷!小少爷可壮实了,将来一定是个英武之人呢!” 小小的缘分在小小的人身上扎了根。 逃去一时。 相守一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