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一起重生后被宠上天》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和宿敌一起重生后被宠上天 作者:人型代码 文案: 骚断腿儿·忠犬·老婆粉攻 X 睿智·炸毛·霸王花受 狄蕉貌若谪仙,年少成名,乃圣界水灵修第一人。 修士们争相抢他做道侣,他却独独看上了那个傲若冰霜、沉默寡言的大师兄苍凛雪 他疯狂追求,为苍凛雪掏心掏肺,终究只有虐身虐心, 死前还被苍凛雪问‘若我杀了你父亲’…… 狄蕉明白了,他+苍凛雪凄·虐 重生后,狄蕉决定离苍凛雪远远的, 然而,人生轨迹却好像反过来了—— 这一世, 苍凛雪不但早早地和他成亲生子 还每天喂饭、洗脚、摸头杀,恩爱、狗粮、不要钱! 甚至狄蕉说东,苍凛雪绝不敢往西…… 狄蕉严重怀疑,这个苍凛雪是假的!! 苍凛雪:上一世不敢想、不敢做、不敢说得,这辈子都要统统补回来!此生我只为你而活! 狄蕉:等等,说好的杀父之仇呢? 苍凛雪神秘微笑…… 后来, 狄蕉终于找到了真相——姓苍的特么也是重生的! 还有,苍凛雪作弊!他偷偷改了剧情! 骚,还是苍导骚! 原名《我,你的补品》 阅读指南: 1、多角关系,修罗场,作者的恶趣味。 2、这是甜文,相信我! 3、攻是苍凛雪,本文1V1,不换攻。 4、欢迎留言,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苍凛雪,狄蕉 ┃ 配角:作者专栏求收藏 ┃ 其它:小甜饼,萌物,美食,甜宠 一句话简介:我,你的补品、良药、心尖宠 立意:苍阁主发誓要把狄公子宠上天 重生凌霄 第一章 狄蕉睁开眼,耳畔响起阵阵喧哗,有人在高声喝彩,有人在拼命鼓掌。他趴在一张木质茶桌上,眼前有两只青花细瓷盏,只是茶水已凉,也不知他睡了多久。 脑海中,上一世的记忆随着他这个灵魂的回归逐渐清晰,这一世的记忆则随着之前那个灵魂的消散正逐渐淡去。他此刻头疼欲裂,扶着额角坐起,眼前虚影重重,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恢复清明。 上一世的记忆,海浪般一波波涌上来,最后定格在苍凛雪死前那句‘倘若你的杀父仇人是我,你还会爱我吗’—— 狄蕉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或者说前世种种,唯独与爱上苍凛雪相关的事件,他怎么都记不起来…… 他甩甩头,这才发现,这一桌仅他自己再无旁人,可为何会有两只茶盏?刚刚有谁在陪他吗? 环顾四周,他认出这里是凌霄城里的说书铺。此时老书翁正说到尽兴处,引得众人兴致高昂—— “……且说八年之前,那巫族入侵凌霄城,害得老阁主爆体,又盗走了长生鼎。之后,凌霄金顶殿里一时群龙无首,执簿长老浑水摸鱼,欲夺掌门之位,可他万万没想到戒律堂也同样存了此心,两方自然免不了一场血战。 眼见凌霄阁内乱四起,大厦将倾,大弟子苍凛雪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平息内乱,登上阁主之位! 至此,凌霄阁,金顶长明,圣辉不败!苍阁主英明神武,仁厚礼贤……” 狄蕉揉着太阳穴,本已摇摇晃晃走到门口,听到这几句赞美,突然‘淬’道:“我呸!狗屁的英明神武、仁厚礼贤!苍凛雪明明是虚伪狡诈、阴险狠毒、性格恶劣、臭不要脸!” 他骂完后尤不解气,回头冲说书铺子里高喊:“苍凛雪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脚下本就摇晃,再不看路,狄蕉没走两步,就撞到了人。好在那人及时扶了他一把,否则才骂完苍凛雪是王八蛋,自己就摔成了‘王八翻身’那还不得呕死! 狄蕉连忙道谢,就听那人惊诧地喊了一声‘阿蕉’? 这声音润如清风扶翠松,狄蕉就是化成灰也认得出来。他缓慢地回过头,眼瞳中映出一张满是惊异的俊颜。这张脸如光风霁月,很容易令人一见倾心。 狄蕉一见他,眼眶瞬间湿润,一把抱住那人的腰,脸埋进那人胸口—— 他想说,你还活着,真好…… 还想说,对不起,我上辈子辜负了你…… 然而,千言万语涌上来,却又有万般不可说,最终只化为了一句‘韩师兄’。 狄蕉头昏脑涨,又情绪激动,根本没发现被他抱着的人僵硬得已变成了木头,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 良久,狄蕉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 之后,韩师兄将他扶正站好,见他眼眶发红,抬手想替他抹一下眼眶,那手指却在将触未触时,突然缩了回去。 狄蕉不明所以,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韩子昕却偏过头,用力咳了一声,道:“你回金顶殿吧。”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走到了前面。 狄蕉连忙跟上,抬手要牵他的,韩子昕似有所感,脚步不自觉又加快些。 狄蕉不干了,走了两步‘哎呦’一声,蹲在了地上。 韩子昕身形微顿,片刻后又折回来,问:“怎么了?哪里疼?” 狄蕉捂着脑袋,“头晕!哎呦我头好晕,走不动了,韩师兄你背我吧?” “阿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韩子昕此时抿唇盯着狄蕉,这样子在狄蕉看来有些陌生,像是一头隐忍的野兽,令狄蕉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可他又想,不对啊,这是他的韩师兄,是那个宁愿自己死都不舍得伤害他的韩子昕,他怕谁也不应该怕他啊?! 于是,狄蕉蹲在地上,主动向韩子昕伸出双手,笑道:“我要韩师兄背我啊!” “我——” 韩子昕话未出口,后背感到一股极阳之气,他忙回头去看,就见一人大步走了过来。 这人高大魁梧,宽肩窄腰,气势威严,步若踏星。他本是风华绝代之貌,此刻却满脸冰霜又头顶火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在二人三步开外站定,好似再往前走一步都嫌污秽,沉声道:“阿蕉,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师兄啊?”就像故意跟他作对,狄蕉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无赖般笑道:“凭什么你说,我就要听?!我就不过去!大师兄请回吧!” 那人一愣,气闷地问:“你叫我什么?!” “大师兄。怎么?难道你想我直呼你姓名?好啊,苍凛雪你赶紧给我滚!趁我现在理智还在,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再让我多看你一会儿我可不保证还能管得住我的手脚,不把你暴揍一顿,或者给你一刀,再喂你一把毒针……” 狄蕉骂得好生痛快,边骂边笑,都没发觉身旁站着的人是什么时候换得,直到他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被苍凛雪大头朝下甩到肩上,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不要脸的苍王八,正在扛着他招摇过市!!! 这下,狄蕉更不干了!一路扑腾一路骂,引得整条街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韩子昕站在人群中,望着那双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身旁的两个摊铺掌柜,摇头感慨,“苍阁主和狄公子每月都要闹上一两次,这次闹得尤其凶啊!” “是呀,不知道的谁能想到这是一对仙侣?杀父仇人还差不多!” “我看倒不至于。不过,老阁主这四个徒弟里,前三个是俊,也只有狄公子称得上美!” “那是,要不怎么都传当年三个师兄都喜欢他呢!” “嘿,我怎么听得跟你不一样呢?” “啊?那你赶紧说说!” “还是算了,人家如今都成亲六年,孩子都一群了,这传出去多不好……” “你这人……好好好,你不说就不说,不过这男人生孩子也算闻所未闻了。” “这,只能说狄公子天赋异禀,人长那么美,又能生孩子,换我,我也要争着抢着娶回家!” “呸,人家狄公子能看上你?!” “嘿嘿,你说这男人生孩子是……” …… 两人的声音渐低,说出的话却越发不堪入耳。 韩子昕听不下去,怒而甩袖,一阵怪风平地而起,顷刻掀翻了那俩摊主的摊位。这下,俩摊主再顾不上八卦别人了,于大风中连滚带爬护住货物…… 凌霄金顶殿,阁主寝院。 两个机灵的小弟子看到自家阁主扛着狄公子回来,连忙把主室大门给打开,待那两人进屋后,又眼疾手快地轻轻关上,并互相挤了个眉眼儿,一副心照不宣的小样儿。 “苍凛雪!你个臭不要脸的老王八,有种你把小爷放下来!老子要和你决斗!!” “好。” “!!” 狄蕉一惊,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跌进了一团被褥里!他也顾不上头晕了,猛然爬起来就向苍凛雪补去,张牙舞爪地像只凶狠复仇的小狮子,结果—— 苍凛雪将狄蕉扑倒! 苍凛雪将狄蕉重新压进被褥里!! 苍凛雪叼住了狄蕉的爪子!!呃,啃了起来?! 狄蕉:“你放开我的手!!你要干什么?!你这个臭榴芒!!你——唔?!!!!” 良久,苍凛雪微微喘息着从狄蕉的脸上抬起头,舌尖卷了下唇瓣,道:“吃你。” 之后,被某种不可描述的感觉支配,狄蕉控制不住流下眼泪,哼哼唧唧依旧在骂:“滚你娘的~别拿老子当点心!!啊——住,住嘴!!” 第二章 这是风雨飘摇的一夜。 狄蕉经过此‘劫’,得出一个结论——苍凛雪不是人!他是一只会吸人1精1血的臭不要脸的男·狐狸精! 狄蕉甚至严重怀疑,苍凛雪把他的手脚当成了某些动物的爪或蹄,又嘬又啃得折腾了一晚上,好似他吃得不是狄蕉的手脚,而是这世上最美味的补品!那家伙沉迷不可自拔的样子,看得狄蕉都替他脸红! 最可恶的是,苍凛雪一嘬,狄蕉的指尖就像被注入了电流,瞬间蹿遍全身,搞得他想反击都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气得在心里骂娘! 印象里,苍凛雪好似欺负自己从来都没手软过,昨晚还被他逼着喊了好几声‘相公’,这种耻辱的记忆,更令狄蕉怒火中烧…… 与苍凛雪‘斗争’了一整晚,狄蕉累得有些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又有人在啃自己的脸,且还把口水糊在了上面。 苍凛雪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狄蕉一掌拍过去,耳畔炸响一声能掀破房顶的嚎哭,这下他再也不困了,一个激灵睁开眼。 床榻边扒着一个小萝卜头,看样子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她怀里还抱着另一个更小的萝卜头。此时,这个小小萝卜头的脑袋在女娃娃的肩膀上蹭来蹭去,而小屁股冲着狄蕉,哭得十分惨烈!这很明显,刚刚被狄蕉拍开的家伙就是他了! 谁家的孩子?!狄蕉皱眉,抱着被子坐起来,一脸凶狠地瞪过去。 这一下,那个原本只是有些委屈的女娃娃也立刻瘪嘴,不过眨眼功夫,主寝殿内哭声震天响起。 嚎哭声中,夹杂着稚嫩的童音:“……爹爹不喜欢我们了……” 狄蕉懵了,这什么情况?谁是你们爹啊?! 寝殿大门很快被推开,苍凛雪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群长老,显然刚刚是正在议事,而这会儿,长老们也都自觉停步在门外,没有跟进来。 女娃娃扭头见苍凛雪来了,立刻扑过去,抱住大腿哭诉:“父亲,爹爹打玄灿,还凶我们,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呀?!” 苍凛雪弯腰将被狄蕉打哭的最小只从女娃娃怀里接过来,又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同时抬眸瞥了狄蕉一眼,见狄蕉睡眼惺忪呆呆看着这边,只当他是还没睡醒。 苍凛雪半蹲下来,哄两个家伙,道:“晨奈乖,玄灿也乖,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们?他只是睡糊涂了。” “那,那我今天还能亲爹爹吗?”晨奈昂着头,迫不及待地问。 “不能!!” 狄蕉抢在苍凛雪说话前立刻表态。只不过,他话音才落,屋里再次哭声炸起,宛如魔音灌耳。 片刻后—— 狄蕉:“……” 我是糖人吗?我好吃吗?糊我一脸口水能增加你们的成就感是吗? 两个亲完他的小崽子,趴在床边咯咯笑。 不对!等等—— “苍凛雪!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凛雪疑惑地皱眉,看着狄蕉。 狄蕉狠狠抹了把脸,横眉竖目:“你跟哪个女人生的孩子我管不着!可若他们下次再敢这样放肆无礼,随便啃人,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最好看好他们别乱跑到我眼前!” 某一瞬间,苍凛雪眸中闪过一抹震惊,随即他脸色沉了沉,垂眸轻轻叹了口气。两个小萝卜头被狄蕉吓得再次委屈巴巴地依到苍凛雪腿边偎着,抓着他的衣袍下摆,瘪嘴要哭。 “别怕。” 苍凛雪摸摸两个小家伙的头,走到床前,扯过狄蕉怀里的被子,将最小那只放进他空环着的臂弯里,说:“都是你亲生的。” 狄蕉:“???????” 我识字,也听得懂人话,但这句话我好像没听懂——什么叫‘都是我亲生的’?开什么玩笑?!!我有那个功能为什么我不知,道啊…… 怀里的小家伙白白软软像只大包子,原本一直抽抽噎噎,可到了狄蕉怀里,咕哝了两下后,小爪子抓着狄蕉的前襟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被这股小婴儿特有的温热气息吹抚心口,好似心中那些暴躁的情绪都在那一瞬间被熨平,时间再长一点儿,仿佛心都要被他给吹化了。 好暖。 狄蕉突然眼眶发酸,莫名想哭。他揉了揉眼睛,胸腔渐渐被一股奇特的情愫填满,他说不清该怎样形容,只一点可以确定,这情愫上辈子的他绝对没有! 狄蕉心想,难道是男狐狸精的崽子天生会迷惑人?为什么他才抱了苍凛雪的孩子这么一会儿,竟然开始有些相信‘这孩子就是我生的了呢’?! 这句话不就等于是在说‘我,狄蕉,给苍凛雪生了孩子吗’?!这,这简直太可笑了!简直可笑至极!! 大概是狄蕉呆愣的样子又戳到了苍凛雪的心里,令他下意识抬手在狄蕉脸上揉了一把,被狄蕉嫌弃地一把挥开。狄蕉正要开口再骂,门外就响起了长老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看来,久等不见阁主出来的长老们终于耐心告罄,也或许是情况太过紧急不容他们再等下去。 没有再招惹狄蕉,苍凛雪抱起地上的女娃娃,大步走了出去。 大门开闭间,狄蕉甚至还听见,那个叫晨奈的女娃娃央求苍凛雪让她留下来,以及苍凛雪的低声轻哄。 那一刻,门里门外光影交错,狄蕉突然发现苍凛雪好像有些陌生,而他的处境更是陌生到好似他过得是别人的人生。 心里存了这个疑虑,狄蕉在洗漱时特意仔细照过铜镜,镜子里的那张脸是他的没错,只是眉宇间少了一分英气,多了一分娇憨,令他原本就有些过于明艳的五官更加艳丽耀眼,就好似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朵终于绽开,那自然是大放异彩夺人心魂。 狄蕉皱了皱眉,对这莫名其妙多出的一份妖冶十分不满,好似陷入了一种‘我本是儿郎,奈何不爷们’的烦恼中。 他将铜镜拿起,扔给旁边伺候他洗漱的弟子,并吩咐‘以后这玩意他都用不着了,把屋里的所有镜子都收了’。 小弟子连忙应下,又问狄蕉想吃什么,他好吩咐厨房去做。 狄蕉摆摆手,道:“不用麻烦,我去韩师兄院里吃。” 小弟子大骇,差点叫出声,又忙捂住嘴。 “怎么了?”狄蕉不解。 那小弟子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抖若筛糠地道:“公子难道忘了吗?韩,韩公子早已被逐出了凌霄阁。” “什么?!”狄蕉一把扯起那小弟子,“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是,是是是……”似乎很难以启齿,小弟子不敢看狄蕉,把脸撇到一旁,哆嗦着说:“是六年前,您与阁主大婚,他他他竟然,” “好了!停!别说了,我想起来了。” 头疼欲裂!狄蕉松开小弟子,扶着额角,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然而又很快消散。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可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说,他不想听这些! 小弟子瘫坐在地,见狄蕉摇摇晃晃往外走,忙爬起来追上,一副生怕他不小心晕倒再磕碰个好歹儿的样子。 狄蕉边往外走边回想着上一世师父去世八年后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这一年整个圣界曾发生三件大事,期间,他的三位师兄确实曾有过几次争吵,但那也没到被逐出凌霄阁的地步! 而这一世,韩师兄竟然,竟然早在六年前就被逐出了凌霄阁?!关键是,他被逐出阁的理由——是因为自己跟,那个,苍·狐狸成亲!这也太可笑了吧?! 苍凛雪喜欢过他么?狄蕉咬着牙冷笑一声,只因这个答案他再清楚不过,那家伙从未对自己动过真心!!从始至终,苍凛雪给他的感情,总结概括就只有俩字——‘欺骗’!对,就是欺负外加哄骗!! 就像—— 他明知道自己从小就喜欢他,他从小就知道利用他的喜欢哄得他把好东西全都往他那里送。 再长大一点儿,苍凛雪练的功法需要将体内的寒气排出只留纯阳真火,这寒气需要有人为他接着,而这接气人的灵根则以水性最佳。偏巧水性灵根在圣界又是出了名的难寻,而狄蕉就是那万里挑一的人。 狄蕉想起苍凛雪上一世为了练他那狗屁功法,骗自己心甘情愿为他接气,曾在枫树坛下亲自己就一阵恶心!可偏偏那时候的自己年少无知,还以为苍凛雪也如自己那般,是情窦初开少年郎,为爱燃起一腔火热,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等到他们成年后,苍凛雪就更加过分。他仗着狄蕉对他的一片真心,经常不顾场合对狄蕉动手动脚,尤其是在他和韩子昕发生争执后,明知韩子昕喜欢狄蕉却偏要当着他的面对狄蕉又亲又抱,好像这样做了,他就赢了一样。 最过分的那件事,狄蕉现在想起来还气得心口生疼。鉴于苍凛雪在师门里经常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也毫不避嫌地臭不要脸地轻薄他,搞得全师门都以为两人早就睡了后,他特么竟然还答应了要跟别人双修! 那次狄蕉闹得很凶,双修之事自然不了了之,可也因此留下了许多话柄供人议论,气得狄蕉病了一月之久。 …… 初夏的早晨,日头渐高。 光线晃得人眼睛十分不适,以至于狄蕉都没看清迎面来人的面貌,直到那人喊他,他才凭声音认出这是他的三师兄齐崖。 “齐师兄这是要去哪儿?”狄蕉盯着齐崖手里的食盅。 齐崖笑道:“这边只有阁主的院子,阁主大师兄又在议事,我自然是去看你。日上三竿才起床,又没吃饭吧?做了你最爱吃的云宵团子,走走走,回去吃点儿再出去野!” “不用了,你来得正好,随我出殿吧,这云宵咱们到地方再吃也不迟。”说完,狄蕉似乎想起什么,又回身吩咐一直跟着他的小弟子,“那个,小娃娃还在床上睡觉,你回去好生看着吧。” 小弟子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齐崖笑着对他挥了挥手,道:“你去吧,阁主若问起来,便说是我带着四师弟出殿散心了。” 小弟子这才如蒙大赦,忙行礼后,退了下去。 见小弟子走远,齐崖才问:“你要出殿干什么?” 狄蕉道:“去找韩师兄。” 齐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瞥了眼自己手里的食盅,唇角扬起,道:“那正好,他也爱吃这个。” “嗯,那走吧。” 狄蕉心急韩子昕,根本没注意到齐崖这会儿唇边的笑容里现出了一丝苦意。 第三章 此时,凌霄城里一如往昔热闹非凡。 齐崖领着狄蕉穿街拐巷来到一间私塾前,学生们这会儿正在上早课,有朗朗读书声自院中传出。 狄蕉立在私塾门口,怔怔地望着院中一棵枫树看了许久,才抬脚走了进去。 韩子昕正在给学生们授课,忽而有感,向窗外望去,视线在触到那一抹红色身影时便如被黏住了,再未移动分毫。 直到狄蕉冲他挥了挥手,又指了指齐崖手里的食盅,韩子昕才如梦初醒般放下书本冲了出去。 学生们何时见过如此激动的韩先生,纷纷挤到窗口好奇地向外张望。这一看不要紧,原本一群推推搡搡小泼猴立刻被震撼得变为张大嘴巴的小呆瓜,只因他们平日里八风不动稳重如山的韩先生,这一刻却像一个撒娇的孩子般,紧紧抱着院里一位红衣公子笑得仿若要哭出来。 狄蕉任凭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齐师兄还带了你最爱吃的云宵团子,你先去授课,完事赶紧过来吃。” 韩子昕这才理智回笼,连忙放开狄蕉,压制住这一瞬间的无措和慌乱。他甚至因太过尴尬,未与齐崖打招呼。只盯着地面,克制地点了点头,“嗯。” “那我们先去后院了。”狄蕉笑着冲他挥手,和齐崖一同往后院走去。 两人走远,韩子昕才抬起头,望着他们的背影,隐在宽大袍袖中的手用力握紧。 齐崖似是常来,对这后院里的一切熟门熟路。进了堂屋,他便找出碗筷,先拨了一碗团子递给狄蕉。 “他估计还要一会儿呢,你先吃点儿。别饿着自己。” 狄蕉摇了摇头,道:“还是再等等吧,他应该——”话没说完,一个团子已被塞进了嘴里。 齐崖一声不吭地收回勺子,又舀了一个喂过去。 狄蕉连忙接过勺子,道:“我自己来!” 齐崖轻笑:“你小的时候不是常让我喂?” “那时候我连勺子都拿不稳啊!”狄蕉辩解。 齐崖靠在桌边,单手支颐看着他吃,忽而又笑,道:“要是一直拿不稳该多好。” 狄蕉撩起眼皮看他,微微笑了笑。对齐崖,有些话不便挑明,大家心里都清楚就好。 狄蕉一碗团子下肚,韩子昕也过来了。他似乎是跑来的,进门时还有些喘。 齐崖见他这样,便笑他‘不顾正业,误人子弟’。 韩子昕却道:“你们俩怎么还能如此悠闲?难道凌霄阁没有收到消息?” “什么消息?”齐崖纳闷。 “长生鼎啊,据说长生鼎在北域的松晓翠云间!你们难道没听说?!” 这下,齐崖是真地惊了。 而狄蕉则是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上一世长生鼎的消息是在入秋时才被爆出来,且不是在松晓翠云间,而是在飞天千尺瀑。这会儿才初夏,韩子昕说的这消息可靠吗? 不过,看今天苍凛雪和那些长老们的架势,恐怕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凌霄阁,只是他和齐崖不知道罢了。 “长生鼎本是我凌霄阁的圣物,”齐崖说了这半句就咬牙忍住了。 在场三人都明白,下半句涉及仙师何晓枫去世,又因他是被巫族迫害以至爆体而亡,死状极其惨烈,齐崖不想提。 “巫族可恨!”齐崖忍了半天,终是自牙缝里挤出了这句。 “若长生鼎真在松翠门,那巫族的势力很可能已渗入其中。”到底还是韩子昕更冷静,他望着眼前二人道:“长生鼎是定要追回的,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们尽管来找我。先师的仇,无论如何也要向巫族讨回。” 狄蕉一直注视着韩子昕,见他眼中怒火中烧,突然道:“你不会想自己独自北上吧?” “韩师兄?!”齐崖一听便急了,“你不能自己去,北域自幽逻教覆灭后,各门派狼烟四起,如今到处都是纷争,一人独闯实在太过危险。再一点,那云海乃龙族领地,没有门帖文书,岂是你一人能渡得过去的?!” 韩子昕抿唇,闭口不言,只深深看了狄蕉一眼。 狄蕉却拉住齐崖,将人拽回椅子里,又拿了只干净的新碗,盛满团子推给韩子昕,“两位师兄先不要急,此事不急在这一时。韩师兄先吃饭吧!齐师兄……你喝汤吧。” 韩、齐二人望着狄蕉,均若有所思。 狄蕉摸了摸脸,道:“师父的仇肯定要报,长生鼎也一定要讨回来。这事凌霄阁定然也有安排,我们到时见机行事。” 话题至此打住。 屋里静了片刻,只余汤勺瓦罐碰撞时发出的细微声。 这沉默,仿佛三人的默契。就像他们都清楚,有些话题拿到明面上来说,只不过是徒增尴尬,反而不如心照不宣。 可有人终究是忍不住—— “他,连你也没有告知吗?”韩子昕放下汤勺,望着狄蕉问道。 狄蕉笑着点了点头,齐崖突然怒捶饭桌,扭身出去了。 韩子昕道:“想来也是担心你,枫树坛爆炸那天你哭晕了过去,直昏迷了七日才醒。” “我记得的。”狄蕉垂下眼睑,“我至今都记得,那天若不是师父把我推开,恐怕我也难逃一死。” 韩子昕隐于袖中的手又握成了拳,这次甚至忍到半边身体都在抖。 只有他那双紧紧锁住狄蕉的眼,被允许呈现出满腹不可言说的情绪。尽管如此,在狄蕉抬起眼帘的瞬间,他也只能垂眸遮掩,克制着不让露出丝毫。 这厢师兄弟间互诉衷肠。 凌霄金顶殿内,苍凛雪自议事厅出来,见门旁那丛美人蕉开了一朵便随手折了,回身对跟着的小弟子道:“去请公子来用午膳吧。” 小弟子应声便去传话。 苍凛雪才在饭厅坐下,就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婴儿啼哭。这声音嘹亮高亢,一听就是苍玄灿在哭。他叹息一声,又想起早上狄蕉那番变化,不由自主已起身迎了出去。 然而,直到小弟子将苍玄灿送到他怀里,他也没有看到狄蕉的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道,狄蕉竟丢下孩子和齐崖出殿散心去了。 苍凛雪当即沉了脸,直到抱着孩子重新坐到餐桌前,那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小弟子们战战兢兢地跟进去伺候,只见阁主喂好了小公子,自己却只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小弟子们正想问要不要加菜或者撤盘,他们阁主就发话了—— “派人去查一下,看他都去了什么地方。” 这事苍凛雪不是第一次做,底下自然也有专门办这事的人,甚至可以说几年来专管这事的人早就干出经验了。 因此,没过多久苍凛雪便收到了回报。 彼时他正拿着那朵美人蕉逗玄灿,还小声哄道:“香不香?是不是和爹爹一样香?” 苍玄灿的小胖爪正抓着他的拳头在抢,回报的小弟子就进来了。 “查到了?” “查,查到了。”小弟子紧张地咽口水,硬着头皮道:“公子和三师叔出殿后,哪儿也没去,就,就只去了私、私塾。” ‘啪’! 美人蕉在苍凛雪手里一折两段,花朵拍到苍玄灿脸上,那孩子愣了一下,立刻大哭。 弟子们想劝,还没来得及想好措辞,哭声已在十丈之外。 弟子们一脸懵地望着门口,有人问‘我刚才好像看见阁主天灵的真火冒了出来,是我眼花了吗?’ 其余人:不知道,阁主走得太快了…… 第四章 难得两位师弟一同前来,韩子昕特意空出半天相陪。齐崖见此自告奋勇去烧菜,他是个好吃的,做菜的手艺也一流。 这氛围一起,狄蕉觉着须有杜康助兴,于是要去买酒,被韩子昕拦下。 “我前年酿了红蕉酒,没喝完的都埋院子里那棵枫树下了,你若要喝,起出来即可。何必去买?” 他说着已往前院走去,狄蕉连忙跟上。 凌霄城的百姓们酷爱跟风,前任阁主好枫树便家家植栽,现任阁主爱美蕉也家家跟种。因此这城里一年竟有半年都是处处一片红,从夏初一直红到秋末,俨然已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韩子昕说的红蕉酒就是用美人蕉的花加糯米酿成。这酒味道醇香甘美还有药补功效,近几年在凌霄城备受推崇,外面酒坊里卖得也大多是这种酒。 狄蕉站在枫树下莫名一阵恍惚,眼前韩子昕弯腰起土的画面更是令他泪意上涌……他为了平复这股情绪就抢下韩子昕手里的小撅铲,嚷嚷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一铲子掀起,土溅三尺,扬了两人一头一脸。 狄蕉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形容狼狈的韩子昕,当即指着他大笑起来。韩子昕无奈叹息,拉过狄蕉,卷起袍袖要为他拭去满头尘土。 他做这动作全是当下顺势而为,待反应过来阿蕉已不止是他的小师弟还是别人仙侣时,他的手已落在了狄蕉脸上,身体一僵,动作也跟着停了。 也是到此,韩子昕才发现狄蕉那双乌黑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且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寸之隔。 两人的气息就在这方寸之间交错纠缠,落入眼底的是彼此眼中毫不掩饰的情绪,狄蕉听到了自己躁鼓如雷的心跳声,韩子昕却忍着心裂之痛,缓缓向狄蕉靠近。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冲天的婴儿啼哭,轻易将这副旖旎画卷撕碎!狄蕉还未来得及收起心神,人已被一股灼热劲力狠狠拉了过去! 他撞到了一人的肩膀上,抬起脸时,眼底还残留着刚才赋予韩子昕的未尽之情,而此时映在他眼底的身影却换了人。 苍凛雪盯着他,如虎谋食。 这眼神令狄蕉十分不适,下意识便想远离。可他哪里挣脱得了?只得退而求其次,垂下眼睑,好声好气地道:“你先松开我,我有话问你。” 缠在腰上的手顿了顿,减轻了力道,狄蕉退开两步,刚暗松口气,手又被苍凛雪不由分说抓了过去。 狄蕉心想苍凛雪这个不顾场合对他动手动脚的臭毛病,果然还和上辈子一样一点儿没变,就连每次牵手时他手指总是喜欢摩擦他手腕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也不知该说他闷骚还是更该骂他无耻! 由于太清楚,若是现在不给他牵,接下来可能会被他更榴芒的对待,狄蕉也没再挣,只问道:“长生鼎现世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 苍凛雪眼微眯,瞥向韩子昕。 狄蕉离得近能明显看出苍凛雪这一眼的怒意,私心里他不想苍凛雪再找韩子昕麻烦,于是又道:“算了,你不用解释,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了。” 然而,苍凛雪却说:“你怀有身孕,我不想你过于操劳。” “什……”狄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枫树下传来一声酒坛碎裂之响,厨房里的剁菜声也戛然而止。 下一瞬,狄蕉脸色爆红又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苍凛雪!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哪有,哪有那什么!!!” “你确实身怀六甲,医药堂赫连长老亲诊。”苍凛雪望着狄蕉语气笃定,眼神渐柔。 狄蕉下意识摸上肚子,掌心才覆上又马上弹开,气得和苍凛雪争辩起来。 不知是否太过激动,狄蕉忽觉头晕脑胀,身形晃动间又被苍凛雪揽进了怀中。他闭着眼靠在苍凛雪肩头,感到后面有只大手在他背上游走,带起层层温热气韵沁入背心;而前面也有只小手拍到自己脸上,软软小小的手掌竟然意外地温暖。 他睁开眼,对上那孩子纯净的眼眸,等看清里面满盛着对自己的关心时,不知为何竟产生了一种心被融化的感觉。 这一刻,狄蕉甚至有些相信,这孩子怕不真是他生得了。 但是—— “苍凛雪,你少骗我,我根本没有那什么!” “你有。” 狄蕉推开苍凛雪,重新站稳,试探道:“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苍凛雪道:“我说了,你会撒娇,挑食。” “我——”准备好的反击之词全卡在了喉咙,狄蕉想到自己向苍凛雪撒娇的画面,只觉一阵恶寒之气从脚指头蹿上来,“我呸!不可能!你骗人!” 苍凛雪面无表情,“你会说‘相公,宝宝想吃清蒸鱼’,还有,” “你胡说八道,不可能!” “‘相公,宝宝只想喝酸梅汤,一粒米都不想沾’以及,” “苍!凛!雪!!!” “你不让我上——床唔” 狄蕉忍无可忍,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 苍凛雪就势握住他的手,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狄蕉愣神间,苍凛雪微侧头,脸已向他靠近。 “大师兄难得来一趟,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韩子昕脸上带笑,只是这笑任谁都看得出十分勉强。 这时,厨房里传出一声刀剁面板的巨响。 狄蕉回神,又尴尬又羞愤,气得狠狠踢了苍凛雪一脚。虽说上一世苍凛雪也总是这样当众亲他,可那时的心境和现在不同,那时他还会傻乎乎地高兴。现在,他只想把苍凛雪千刀万剐再挫骨扬灰。 可是,肚子…… 狄蕉低头瞄了眼自己一马平川的身体,越发觉得苍凛雪就是在胡编乱造。不行,他一会儿一定要找个医馆,亲自验证一下。 狄蕉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留意到苍凛雪袍袖微抖,空中划过一丝银光,这光擦着韩子昕的面颊,打到那棵枫树干上,斩断韩子昕侧鬓的两根青丝,发丝缓缓落到地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狄蕉只听到苍凛雪说:“不了,阿蕉怀有身孕,饮食上需注意,我带他回去吃就好。” “我就在这儿吃!” 狄蕉说完,就听身后传来开门声,齐崖端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好几盘小菜,他见到苍凛雪,笑着打了招呼,还说“哎呀,不知大师兄突然驾到,这菜好像有些不够,要不我再出去买些吧?” 狄蕉说:“我去买菜!”一阵风儿冲了出去。 他跑得太快,苍凛雪想拉也没拉住,只来得及提醒:“慢点跑!” 韩子昕见苍凛雪要走,忙叫了他一声,而齐崖已端着菜兀自进了堂屋。 “大师兄!” 韩子昕两步走过来,盯着苍凛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五章 “哼,”苍凛雪瞥着他,似乎猜到韩子昕想说什么,只道:“想跟去北域,跟着便是,只一点,离他远些。” 韩子昕用力呼吸,轻轻点头,“好。” 苍凛雪不再多言,抱着苍玄灿出门去寻狄蕉。 韩子昕伫立良久望着早已空无一物的门口。 齐崖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枫树下碎了一地的红蕉酒,啧啧叹息‘可惜了’,又在树干上摸索两下,拨出一根银针,埋怨韩子昕‘你太着急了,要沉住气’。韩子昕置若罔闻,心神不知在何方神游。 …… 此时,狄蕉早坐在一家医馆内,撩着袖子让老郎中给他诊脉。 凌霄城里无人不识狄公子,因此老郎中诊出了金珠连撞的脉象也没多惊讶,平静地告知他‘恭喜狄公子,你又有喜了’。 没想到,狄蕉这个全凌霄城都知道已经生过两个娃的男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抵触情绪会强烈到差点把医馆的房顶拆穿! “不可能!!你再诊一次!!” 老郎中:“确是有喜了。” “再诊!” “没错,就是有喜了。” “不,我没有!!再诊,再诊!!” “有喜了。” “不可能!!再来!” 老郎中漠然地看着他。 狄蕉:“你是庸医!”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老郎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刷刷几笔写了张方子甩给他。 狄蕉:“这是什么?” 老郎中:“一个证明我是神医的药方。” 狄蕉:“堕胎药?!” 老郎中:“我是庸医?” “神医。” “狄公子慢走,不送。” 狄蕉揣好药方,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郎中望着他的背影,捋须长叹,对弟子道:“苍阁主这几年勤耕不辍,我看狄公子这块沃土也要承受不来,唉,真是可怜。” 弟子:“???” 狄蕉想着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药喝了,不过老头只给了他方子并未抓药,看来也是畏惧苍凛雪的银威,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杀他未出生的孩子——诶?等等,我怀了苍凛雪的孩子,也就是说我跟他真的已经…… 平地惊雷!晴天霹雳! 终于认清某个真相的狄蕉,在凌霄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于人群之中立地成为了一尊冰雕!! 耳畔传来呼唤声,狄蕉缓缓回过头,视野内苍凛雪抱着苍玄灿向他大步走来,而狄蕉的反应则是迎上去,扬起手,抽下去—— 手腕被苍凛雪握住,并一言不发地扯着他往回走。 “放手!我还要去买菜!” 苍凛雪头都没回,道:“不必了,殿里什么都有。” “我不回殿里,我要去韩师兄家里喝酒!” “不准。” “我就要喝!韩师兄说了是他亲手酿的红蕉酒!我要尝鲜!” 苍凛雪脚下微顿,前方正巧有一酒肆,他直接将狄蕉拉了进去。 掌柜一见是他们,立刻迎上来。 苍凛雪一手拽着狄蕉,一手抱着玄灿,却对掌柜道:“开一坛红蕉酒我尝尝。” 掌柜十分精明,见状连忙亲自打了一碗酒,又捧着酒碗奉到他面前。 苍凛雪喝了一口。 狄蕉闻着酒香,眼睁睁看着苍凛雪咽下,心想——马的,苍凛雪好尼玛不要脸,故意当着我的面喝就是想馋我!老子才—— 领口突然一紧,人被提起来,下一瞬,唇齿也已被敲开了! 狄蕉震惊地瞪大眼,然而很快他就在苍凛雪的凶狠攻势下彻底败北。 也不知是这酒气太大,还是他太菜,总之苍凛雪松开他时,他已腰酥腿软,若非被苍凛雪强行揽住,他肯定早软倒在地化为一滩软面团儿。 苍凛雪:“味道如何?” 狄蕉喘着粗气,嘴上可不认输,“不怎么样。我还要去喝韩师兄的!” “你说什么?” “我要去喝韩师兄的。”酒。狄蕉知道苍凛雪误会成了‘喝口水’,可此刻看他生气,莫名觉得好痛快,故意就不把话说全。 苍凛雪瞪着他,唇边渐渐扯起一个笑,道:“看来是,没喂够。” 再次被苍凛雪揪着衣领提起来,狄蕉只扑腾了两下,就更快地败北了。 不知什么时候,酒肆里安静得只有他们两人的喘息声和苍玄灿熟睡后偶尔响起的小呼噜。 而酒肆后门的门帘后,不时响起几声低微的抽气和啧啧声,则提醒着外面那两人,这还是在外面,要注意影响,不要秀太过,围观群众不容易。 苍凛雪见狄蕉已经站都站不稳,总算见好就收,将这软成泥团儿一样的人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回了凌霄金顶殿。 再次被苍凛雪扔进被褥里,狄蕉心想,苍凛雪绝对绝对就是一只能吸人1精1血的男狐狸精!!不但是狐狸精,他还是只有怪癖的狐狸精!他更是一个喜欢啃皮、嘬骨、放电并强迫别人说羞1耻1下1流1话的臭不要脸的变1态!! 这次苍凛雪发了狠,直把狄蕉折腾得翻了白眼才罢休。看着狄蕉身上全是被自己啃出来的不可说之痕,苍凛雪的心又软了。他将狄蕉抱进怀里,亲亲他的额头,长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辨识人心啊你这个小傻子’…… 狄蕉给他的回应就是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哼哼唧唧拱到他的颈窝里。惹得苍凛雪又没忍住含着他的两瓣红唇狠狠亲了一番,这才为他裹上绒毯,抱去后寝的汤池。 这六年来,苍凛雪无数次伺候狄蕉洗澡,早就轻车熟路,还练就了一套手法,既能把狄蕉伺候得舒服又能保证他睡着不被吵醒,以前阿蕉还因此夸过他,最近…… 大概是太久没动真章,以至于阿蕉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需求却不便明说,这才会去见韩子昕?故意拿他来暗示自己其实可以‘畜生’一回? 想到此,苍凛雪盯着水汽氤氲中的美貌男子,喉结不可抑止地滑动两下。可转念一想,这好像不是狄蕉会干出来的事,他记得狄蕉怀玄灿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没忍住……结果就是在议事厅里住了三个月。 既如此,那他还去找韩子昕,难道是又听了什么谣言心软了不成?!若都不是,那…… 人总是会下意识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个答案,而刻意忽略某些难以面对的真相,甚至予以封锁性屏蔽。 苍凛雪的手不知不觉就覆到了狄蕉的肚子上,这里面又有了一个小生命,依旧是他和阿蕉的骨血,只是,唉…… 狄蕉昏昏沉沉间,也知道有人在为他松骨按摩,这人手法娴熟捏得他很是舒服。只是他一直长吁短叹,也不知遇到了何事,竟把他难成这样。 …… 从汤池回到主寝,苍凛雪收拾狄蕉衣袍,一张纸飘飘荡荡落了下来,他拾起来看了一眼,忍不住轻笑,“闹得那么凶,还不是欢喜得很,口是心非的小傻子!唉!” 他摇头叹息,将狄蕉的衣物理好,那纸自然是原封不动地又给狄蕉塞了回去。 当天,医药堂赫连长老接到阁主秘令:这两天,若是公子要什么药材尽管给他,你做好记录即可。 赫连长老:这对夫夫又在玩儿什么新把戏,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狄蕉睡醒一觉之后,第一件事果然是跑到医药堂去抓药。他原本还想了一堆理由,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医药堂的人意外地好说话,根本不问缘由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要啥给啥。 老郎中给的那张方子上的药材很快凑齐。狄蕉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于是又试探性地报了一味药材,他说:‘□□’。 医药堂的小弟子眉也不抬地问:“几钱?” 狄蕉:“一斤!” 片刻后,狄蕉提着一方药材和一斤□□晕晕乎乎出了门。走在回主寝院子的路上他还在想,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儿太离谱了?!上一世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凌霄金顶殿的医药堂对于毒1药的把控那可是严格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怎么他重活一回,随随便便就能领出来一斤□□了呢? 狄蕉不免再次怀疑他重生错了,这根本不是他的人生!而是一个跟他同名同姓长相一样的另一个人的人生! 虽然这个世界里也有苍凛雪也有韩师兄也有齐崖和…… 想到后来,狄蕉觉得可能他也没重生错,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导致有些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原本的预知。 狄蕉站在主寝殿的大门口,盯着手里那一斤□□,他觉得在把这东西喂给苍凛雪之前,他有必要确认一件事——他这一世的爹到底是不是跟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狄蕉是人界武威大将军嫡子,在他三岁那年,圣界流寇跑到人界大肆杀戮,他父亲狄威在对抗流寇中英勇殉国,适逢何晓枫到人界平乱看中了狄蕉的资质,将他收为弟子带回了凌霄阁。 也因此,狄蕉从小就对流寇宵小之辈深恶痛绝,基本上是见之即杀逢之必缴,且从不手软,堪称圣界寇宵克星。 由此不难看出,狄蕉其实很在意这杀父之仇,因此当他得知真正的杀父仇人可能是苍凛雪时,可以想象他有多气愤! 然而,现在情况又有变。他重生了,终于手握报仇的机会了,却发现,自己不但跟仇人睡了,成亲了,生过娃了,现在好像又怀上了,还特么得重新确认一下他爹到底是不是上一世的爹?! 狄蕉自己都觉得这事太特么可笑了! 于是,这天吃午饭时,狄蕉趁机就问了苍凛雪,“你还记得人界曾经有个武威大将军么?” 第六章 苍凛雪:“!!!”给狄蕉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昨晚在汤池里的某个预感恐怕是真的。他甚至感觉到有只无形的手在强行掰着他的脑袋,逼他面对那个被他刻意略过的事实。这感觉有点糟糕,不过—— 苍凛雪深吸口气,想着总归我也不用说谎,便道:“听说过,据说他家公子跟你同名。” 狄蕉:“!!!”马的,这信息量有些大啊! 上一世的老爹家的公子跟我同名?也就是说这一世他不是我爹?!这不就是在变向告诉我,我就是重生歪了,不但人生走在‘邪’路上,还尼玛醒来就上了姓苍的‘贼’船?! 狄蕉脸上阴晴不定。 苍凛雪见此,又道:“你若想见他们父子,我可以派人请他们来凌霄城一叙。” 狄蕉:没死,看来真不是我爹。那我昨天弄来的一斤□□岂不是白弄了?仇人是谁待确定啊——不对,等等,确切地说应该是老爹是谁待确定吧…… 至此,狄蕉突然又想到一种可能——他这一世的父母有没有可能也还活着——于是,狄蕉继续套苍凛雪的话,“这几日,我有些想念爹娘,好想见一见他们。” 苍凛雪突然放下筷子,将他拉进怀里抚着他的背,“我知道师父带你回来前你一定受了不少苦,那一战死伤数万,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父母的仙魂,将他们移入仙陵。” 狄蕉:所以说,我这一世从小就是个孤儿呗!父母在某场大战中双双阵亡,将近二十年了还没找到尸骨的那种?也就是说,那一斤□□彻底凉凉?! 狄蕉狐疑地打量苍凛雪,苍凛雪被他水汪汪的眼睛一看,实在忍不住,亲了下去。 狄蕉:其它暂且不论,苍凛雪是个臭榴芒绝对是真的!! 饭厅里很快只剩下那俩人,小弟子们全部自觉退到门外,还贴心地为其关好门。很快厅里就传出狄公子气急败坏地怒吼‘苍凛雪你够了!我特么不是点心,你给我适可而止,正经吃饭!!’ 由于午饭被苍凛雪不可描述之骚操作,狄蕉昏睡到日暮西斜才醒来。他醒来后就直奔齐崖的院子,有些事他不好直接问苍凛雪却可以在齐崖这儿得到想要的答案。 狄蕉进院儿时,齐崖正对着他那一缸鱼‘念咒’“你们要好好吃饭,长得肥肥美美,要多吃一点儿长快一点儿知道吗?” 狄蕉哭笑不得,喊了他一声。齐崖回头一见他来,立刻迎上来,拉着他到鱼缸前,问他这些鱼哪条长得最好。 两人都决口不提那天在私塾的事,好似根本没发生一样。 笑闹一阵,齐崖将狄蕉让进屋里,边煮茶边问:“两日不见,就想我了?” 狄蕉笑道:“过几日便是端午,想邀你一同去江祭。” “哦,”齐崖将煮好的茶递给他一盏,在他身侧坐下,道:“往年江祭大师兄都另有安排,我是有两三年没去过了,今年这是终于轮到我了吗?” 狄蕉:“跟他没有关系,我是说,你和我,我们俩个一起去。” “私下里?”齐崖眨眨眼,手臂不落痕迹地搭到狄蕉的椅背上,上身慢慢前倾。 “别闹。”狄蕉笑着推他一把,“我只是想你陪我一起,给父母单独做个祭奠。你知道的,我总是笨手笨脚,粽子也包不好,我想让他们吃上最好吃的。” 齐崖眼眸微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父母的下落,师父当年也曾派人极力寻过。不过,巫族太极峰那一战,圣界殇者数以万计,遍布南北两域八派各门,若非最终龙族来援,还不知要战到何年何月才能打完。这些年大师兄也在极力排查,可到底已过去太久,你且多宽心吧。” 狄蕉道:“凌霄阁事务繁忙,他一人撑起来已是不易,而且人都难免精力有限。我如今左右没事,就想亲自抓起这事,只不过,我想请三师兄你帮我。” 齐崖笑了,说:“还当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这样。自然没问题,说什么帮,你就直说,要师兄为你做什么吧?” 狄蕉:“想要你帮我收集当年南域四大门派参战的名单。我知道时隔近二十年这也很难,可咱们师兄弟里只你修的金水穿镜术最好,收集信息总比常人更方便些,所以,还请师兄出手相助。” 齐崖:“这有什么难得,只不过,你别嫌我慢就行。” “怎么可能?你肯帮我,我心里已感激不尽。” “那,你不得谢谢我么?”齐崖盯着狄蕉嘻嘻笑起来。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够得到的,定然奉到你面前!”豪言壮语才出口,他就被齐崖给猛地拽了过去。 狄蕉连忙补充“除了那个!” 齐崖松开他,狄蕉忙坐回去,喝茶压惊。 齐崖单手支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当年若非大师兄捷足先登,现在你肚子里揣得应该是我的种!哦,不对,恐怕连晨奈、玄灿也都会是我的孩儿!” 狄蕉暗暗心惊,只喝茶,闭口不言。 这事上辈子可没有,应是这一世的过往。可惜他没有一丁点关于这一世的记忆,因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一概不知。可就上一世来说,齐崖对他有想法,他是知道的。只不过,那种感觉与苍凛雪和韩子昕都不同,他说不上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应该不是喜欢。 齐崖观察狄蕉,见他似乎对这话题不再如之前那般反感,就继续道:“如果我说,除了那个,我别得都不想要,你还会让我帮你吗?” 狄蕉放下茶盏,道:“你不帮我,我也不会怪你。这本来也不是交易,只是人情。日后,我见了你,还是会叫你一声齐师兄。” 齐崖却笑了出来,“阿蕉还是阿蕉,哎呀怎么办,还是好想把你从大师兄身边抢过来!想天天给你做云宵团子,喂你吃——” 他故意把‘吃’的尾音拉长,一副没正行的样子。狄蕉看了反而觉得他就是在说玩笑话,根本没往心里去。 两人笑闹一会儿,走之前,狄蕉又道:“师兄也不必勉强,此事并不急在一时。” 齐崖听完只笑了笑,将狄蕉一路送回主寝院前的蕉花丛才自己晃荡回去。 狄蕉才跨进主寝院,就被一个旋风般的小身影抱住了大腿。被小家伙昂着小脑袋甜甜地喊上一声‘爹爹’狄蕉瞬间有种心要化了的错觉。 他鬼使神差地弯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小家伙高兴得立刻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糊了一口口水。这次,狄蕉竟然没反感。 苍晨奈拍着小手,咯咯笑道:“爹爹又让我亲啦,好高兴!爹爹好香,好甜,我最喜欢爹爹啦!” 狄蕉:在你们眼里我果然就是一块糖吧?苍凛雪这家伙到底给他闺女都遗传了些什么怪癖过去啊!真是,理解不了。 院子里的欢笑声传入内殿,很快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身穿黑绸长袍的高大身影。 他倚在门柱上,手执一卷不知名的册子,待狄蕉抱着晨奈走近,便拍拍手,晨奈立刻向他伸出手让他抱了过去。 苍凛雪抱着苍晨奈,转身往殿内走,边嘱咐女儿:“你如今也大了,很沉,不要再让爹爹抱,他肚子里又有了小宝宝,会累到。” 狄蕉:…… 苍晨奈一听,忙紧紧抱住苍凛雪的脖子,撅着嘴特小声地嘟囔道:“不想要小宝宝。” 苍凛雪轻笑:“这可由不得你。” 苍晨奈:“可是爹爹不是已经有我和玄灿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有小宝宝?” 苍凛雪:“嗯……这个,或许你爹爹觉得家里还不够热闹?” 狄蕉:不生气不生气,没关系没关系,我有一斤□□,苍凛雪你等着! 突然,苍晨奈特大声地喊了句:“不要!我不想再多一个人跟我和玄灿分爹爹!会不够吃!” 狄蕉:!!!马的,这些姓苍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苍凛雪大笑。 他回身看向狄蕉,一见他那个脸色,又连忙敛住笑意,将手里的卷册递给他,道:“这些年我命人收集了南域各门派当年参与抗巫之战的人名册,或许不太全,你先看看吧。” 狄蕉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凌霄阁里果然处处都有苍凛雪的耳目,今日他在齐崖那处的所作所为看来是已被人告知了苍凛雪,不然,怎么自己才说想要这名册,苍凛雪就偏巧给他送来了呢? 这么说,那□□——趁苍凛雪去偏殿哄孩子睡觉,狄蕉转到后堂拉开柜子的抽屉,果然不出所料,上午他才刚放进去的一斤1毒1药,这会儿已经不翼而飞了。这不用问也知道定又是苍凛雪的手笔了。 好吧,反正凌霄阁现在是姓苍了,他忍。等他查明身世,不管远得近得定要认一门亲戚回来,到时候也培养一堆只令于自己的亲信,倒要看看姓苍的还奈他如何! 这事儿,狄蕉压根儿就没关注到重点,苍凛雪送他名册不过是给他提个醒,真正的劫难,可还在后头等着他。 第七章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先满楼。 苍凛雪哄完苍晨奈回来,狄蕉抱着那卷册已趴在床上睡着。迷蒙间,一阵电流突然自指尖传遍全身,狄蕉猛然惊醒,就见苍凛雪正伏在他上方,抓着他的手在啃。 “你干嘛?!”狄蕉用力抽手没抽回来。 “吃你。”苍凛雪头也不抬,声音都从鼻腔里发出来,可见有多投入。 狄蕉激烈反抗,反而引得苍凛雪更加变本加厉。狄蕉觉着自己就像一只被按在面板上的鱼,无论如何扑腾都逃不过将下油锅的宿命。 这场‘争斗’打到尾盘,狄蕉不但被逼得声泪俱下,甚至嗓子已经哑得几近失声。就这,苍凛雪依旧不依不饶,逼着狄蕉说了许多羞耻至极的求饶话,喊了无数声相公,甚至要求狄蕉说那三个字,狄蕉说不出口,苍凛雪就‘疯’了—— 他赤红着眼,捏着狄蕉的下巴,发了狠地咬他的唇,生生把狄蕉逼出一股溺水之感。 “停——苍王——八!” 苍凛雪手下用力一捻,狄蕉立刻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你这个——” “我什么?”苍凛雪含住狄蕉的耳朵。 “嘶——别咬了——别……” …… 直到鸡鸣时,殿内才渐渐安静。 可若仔细听,依旧能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呜……你总欺负我……”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蕉儿不哭!” “……滚,别碰……嘤……疼啊,叫你别碰了……” “忍着点儿,揉开了就好了,揉开就不疼了!” “我要搬出去住!” 哗啦啦一阵水响,紧接着是一声虚弱却高亢的惊叫。 又过了许久,苍凛雪抱着狄蕉从汤池出来,重新回到寝殿。 狄蕉伏在苍凛雪的肩窝里,虚脱却未昏迷,他哑着嗓子低声问:“你是不是动了寝殿后柜子的抽屉?” 苍凛雪:“□□乃剧毒,晨奈和玄灿还小,谨防误食。”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通,狄蕉合上眼,“医药堂还跟你说了什么?” 苍凛雪:“你拿回来的药,已命人煎好,这会儿还温着,喝了再睡。” 狄蕉猛然惊醒,诧异地看苍凛雪,“你知道那是什么方子吗?” “不是安胎药吗?”苍凛雪不解。 狄蕉:!!! 马的,那老郎中果然是个庸医! 被苍凛雪盯着喝了安胎药,狄蕉很快睡着。苍凛雪撩起他的额发,在他雪白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叹息一声,出去了。 齐崖蹲在鱼缸前,双手环胸沉默不语。直到大门口响起脚步声他才站起来,看了眼来人,也不搭话,扭身进厨房拎出一包东西扔给他,这才道:“大师兄还是老样子,从来不懂礼让一下底下的师弟。” 苍凛雪漠然,道:“师弟都是狼,不得不防。” 齐崖撇嘴,“那你把阿蕉还给我!” 苍凛雪转身就走。 齐崖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渐冷,咬牙追上,道:“当年你令他伤心欲绝,你以为他还能原谅你吗?” 苍凛雪突然想起这晚狄蕉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那三个字,眼眸中寒霜渐起。但这些他自然无需与齐崖讲,只淡淡道:“此事不劳师弟费心。” 齐崖怒而隐忍,望着苍凛雪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大笑,喊道:“反正你注定得不到他的心!” 苍凛雪脊背微僵,然而脚步未停,一路走远,消失在齐崖的视线里。 齐崖转身回院,关上大门,神色明灭间,不自觉咬着指甲于斑驳树影中转了两圈。之后,他飞快回屋,对着铜镜翻指结印,就见那面镜子顷刻间金光炸闪,光线消散后,齐崖也不见了。 …… 狄蕉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睁开眼就见晨奈抱着玄灿缩在他的臂弯里,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以至于狄蕉低头亲完两个孩子的脸颊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愣了好久。 狄蕉醒了,自有小弟子进来伺候洗漱膳食。 片刻后,又有小弟子来传话,说阁主请公子去议事厅。 议事厅里,苍凛雪以及凌霄阁十位长老齐聚一堂,这看来是在商量大事,狄蕉进来的时候,众人一一和他打招呼,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狄蕉心中感慨万千。 在苍凛雪身边坐下,狄蕉小声问:“叫我来干什么?” 苍凛雪凑到他耳边,也小声道:“有关江祭的事。” “咳咳!”数名长老同时咳嗽。 狄蕉忙于桌案下轻推苍凛雪,让他坐好。 这时一名长老道:“今年是阖年,江祭应行重礼。凡门派内有习御水术者,皆需以水灵祝念术奏颂龙之曲,本派水系弟子中修为当以公子最高,因此,我等商议后,便想推举公子为本次江祭的舞师,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狄蕉纳闷,上一世从五岁开始,每到阖年,何晓枫都是让他去奏颂龙曲,难道这一世连这件事都有变化了? 狄蕉刚要答应,肚子上就搭上来一只手,不用想都知道这手是谁的,虽也明白苍凛雪此举是在提醒自己如今不同往日,但他这种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狄蕉话未出口,脸先红了。 长老们不知桌案之下另有乾坤,见狄蕉脸红还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得又道:“若是公子不方便,那便请大小姐代替也可。” 在凌霄阁,大小姐自然指得是苍晨奈。 又有一长老说:“公子当年也是五岁起舞,大小姐今年正好也是五岁,不如便将这事学起来,还有助修炼,正是一举两得。” 狄蕉感觉自己好像不会有说话的机会了,因为就在他想开口时苍凛雪又特么凑了过来,依旧俯在他耳边小声道:“晨奈不行,你若教她,她会一直要求亲你,根本不会好好学。” 苍凛雪说话也不耽误放在狄蕉肚子上的手不着痕迹地又摩擦着转了两圈儿。 狄蕉:我特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屋子长老仿佛全得了重度伤寒。只因苍凛雪此刻全无形象整个人好像都要挂到狄蕉身上,实在让人没眼看下去。 狄蕉瞪眼,苍凛雪坐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此事还是交予芙蓉堂吧。” 芙蓉堂长老白三娘道:“那就还是让鱼荷去吧,阁里一共三个水系灵根,也就鱼荷修为勉强够得上。” 其余长老—— “鱼荷修为太勉强,上个阖年的教训还不够大么?” “是啊,望阁主三思!” “上次正撞上大小姐出生,如今公子又无恙,老夫厚着老脸恳请阁主让公子出马!” “是啊是啊!还是让公子出面吧,这阖年江祭再也容不得闪失了,否则咱们凌霄阁岂不要连续十年成为南域门派间的笑话?!” …… 狄蕉终于明白,苍凛雪为什么把他叫来又不让他说话了,原来是被长老们逼到一定份儿才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这家伙肯定是把这事压下去,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他,看他这态度也能猜到,这货压根就不情愿让自己上场。 真是…… 狄蕉都不知道该说苍凛雪什么好了,他也理解不了苍凛雪死活不想让他出场的心态,想着无非就是一场江祭又不是不会,便不顾苍凛雪的眼神警告,一拍胸脯,接了这差事。 长老们见他答应,这才松了一口气,安心地商量起江祭其他事宜。 三天后便是端午,长老们敲定了各项事宜,散场后纷纷抓紧去办。 议事厅里的长老们还没走完,狄蕉就被苍凛雪按在椅子里狠狠亲起来。 白三娘本来在跟赫连长老说事,突然发现赫连长老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她疑惑间回头一看,惊呼一声‘我的天呐’忙捂着脸也冲了出去。 第八章 椅子里,狄蕉脸爆红,又气又臊,拳打脚踢地扑腾也没能阻止苍凛雪耍榴芒,最后急得眼泪直流,嘤呜着死鱼一般挺尸,才终于唤回苍凛雪一丝人性。 狄蕉瘫在椅子里,生无可恋地流眼泪。苍凛雪伸手抱他,被他狠狠打开。 苍凛雪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了,可是——“不想让你做舞师,不想给别人看。” 说这话时,苍凛雪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好像此刻该哭的人是他才对。狄蕉甚至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种被人抢了钱似得怨念。 “苍凛雪你多大了?”狄蕉抹了把脸,在椅子里坐正。 “你不要去。”苍凛雪这会儿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语气很软。 两世为人,狄蕉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话,他有些意外,微微愣了下,苍凛雪却已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到了他的肚子上,还咬住了他的腰带。 狄蕉:!!! 马的,跟苍凛雪相处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这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狐狸精,随时随地放□□迷惑他的神智! 片刻后,议事厅里传出了狄公子暴躁的怒吼,时间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 这一天,全凌霄阁都知道了,他们阁主在作了六年之后终于惹恼了狄公子,被狄公子给家1暴1了!战况似乎十分惨烈,导致阁主三天未上厅,而替他主持大局的人换成了狄公子。 这三天,也无非就是江祭之事,这事狄蕉熟门熟路,自然也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江祭前一日的晚上,赫连长老背着药箱来到阁主寝院。小弟子一见他来忙引着他往里走。寝殿内,苍凛雪脸上缠着一圈白布,面前放着一盆水,正揽水自照。 本来他也不用这么‘可怜’,但这次他惹恼了狄蕉,狄蕉之前让人收了所有铜镜,这会儿全凌霄阁的弟子都知道凌霄阁里最厉害的人不是阁主,而是发起火来连阁主都照打不误的狄公子。 因此,狄蕉没发话,机灵的小弟子们谁也不敢给阁主递铜镜,这便有了苍凛雪这‘凄凉’的一幕。 赫连长老进来后见到这一幕,也只是摇头唏嘘。但私心里他也觉得这些年阁主随时随地那什么的行为实在是有失风化,早就该有人来约束一下,如今被狄公子这一闹,相信阁主日后定该有所收敛了吧?!否则,唉,那真是没救了! 拆下包扎,赫连长老仔细看了看苍凛雪的脸,道:“恭喜阁主,肿已经消了。” 苍凛雪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而是问起了别的,“公子这几日的脉象如何?” “脉象稳定,阁主不必多虑。相信走完整场江祭应是全无问题。” “他生玄灿时伤了灵根,我怎能放心?”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苍凛雪轻轻叹了口气。 赫连长老却说:“阁主这几日未曾探过公子脉象么?”话出口才发现苍凛雪脸色突然难看,忙又道:“不知是何原因,这几日我观公子脉象,之前受损的灵根似乎已自愈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赫连长老其实想说,你要不信自己探一下他的脉象不就知道了么。可他又想到,估计这几天狄公子还在气头上,他们阁主还真不一定能近得了身。 赫连长老猜得一点没错,晚上狄蕉回来,见苍凛雪竟然还坐在床上没滚去书房,立刻皱眉轰人。 苍凛雪不动,不但不动,还往床上一趟,这无赖般的行径把狄蕉气得冷笑连连。 “你不走是吗?” 苍凛雪:“嗯。” “那我去跟齐师兄挤一晚上吧。” 狄蕉说完就走,仿佛多看苍凛雪一眼都嫌碍事。 苍凛雪腾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声道:“不行。” 狄蕉就当没听见,可他还没走到门口,那门就在眼前嘭地关上了。紧接着一团红光自身后扑来,灼热的气息令他下意识抬手挡脸,就在这时手腕被人攥住,眼前的红光也化为人形,除了苍凛雪还能是谁? “松手!” “好。” 狄蕉:?!苍凛雪吃错药了? 苍凛雪已经松开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回身见狄蕉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便笑了,道:“你是我的仙侣,怎能与他人同塌?阿蕉你要时刻记住这一点。”说完也不顾狄蕉的反应,兀自往书房去了。 狄蕉:苍凛雪就是吃错药了! 这几日白天代苍凛雪主持阁中事务,再加上本就怀有身孕,狄蕉晚上睡得都格外沉。因此,他根本就没发觉,苍凛雪这晚半夜又溜了回来,不但爬上了他的床,还将他抱进怀里,搂着同眠。 只不过,苍凛雪起得早,等狄蕉睡醒后,那人早已在金殿之上,安排江祭之事了。 在圣界,端午江祭是一年中唯一一场全民参与,聚集南北两江的盛事。民众在这天会带上提前准备好的鲜花瓜果和粽子糯团等祭品来到两江沿岸,敬献先祖。 圣界民众信奉魂入轮回心自安,相传轮回之眼位于云海,乃龙族守护之地,因此为保先人魂安,祭品最终都要‘打江心’投入江中以托各路水族将其送至先人手中。 而这打江心也不是随便扔扔就行,需得有人舞奏颂龙曲,其余人跟着曲折的节奏投放才和规矩。 颂龙曲共四折,每折之间会有罗预停顿,这个时候打江据说最是灵验。 在圣界能舞得动颂龙曲的,自然大有人在。可能将颂龙曲舞出水龙的,只有水性灵根的仙士。 水性灵根在圣界大陆上可谓万里挑一的资质,而这些稀有人才又几乎全部集中在各大门派,因此端午江祭也几乎演变为各门派一年中展现实力招揽门生的绝佳舞台。 甚至每年江祭后,都有人将各门派聚集来的民众人数进行粗统排行,还有对各门派江祭表现进行品头论足的,可见百姓们对江祭的重视程度。 原本在南域,凌霄阁在这项盛事上一直遥遥领先于其他门派,这一来是门派实力本就雄厚,二来谁都知道南域御水术最好的仙士便是何晓枫的四弟子狄蕉。 他从五岁起就因一手画水成龙名动天下,更别说长大后的狄公子还美若天仙,由他舞奏颂龙曲,可想而知,那是一幅多么赏心悦目的画卷。 因此每年江祭一到,凌霄城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茫茫人海中,数不清的民众仙士不远千里赶来,其实更多得只为了能一睹狄公子的风采,毕竟美人舞水,画龙腾飞的盛事,还是要看现场版才够过瘾够震撼! 然而,五年前因狄蕉生子,凌霄阁这块金字招牌彻底砸了。以至于这五年来,凌霄阁的江祭几乎无人问津,只有本城那些不愿赶去他处的百姓才会前来。再加上不是阖年,不用画出水龙,这来得人就更少了。 要说这件事对凌霄阁有什么影响,最明显的就是新入门的弟子人数锐减,长此以往凌霄阁后继无能人,未来发展堪忧啊。 因此,今年以外事堂长老为首,众位长老联名抗议,强烈要求苍凛雪将狄蕉交出来,阖年盛事必须由狄公子舞奏颂龙曲,以此重振我大凌霄雄风! 于是,自狄蕉答应舞奏那天起,外事堂长老便铆足了就往外放消息,人们一听今年狄公子要出来果真如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凌霄城今年的江祭终于再现往年盛况,这才一大早,江边已有数万人翘首以盼。 长老们收到回报各个笑逐颜开,唯独阁主苍凛雪一张脸沉得像抹了黑炭,且今日尤其不好说话,已连续驳了数位长老的请示。 直到一名小弟子步履匆匆赶来议事厅,悄声回禀他家阁主:“狄公子已换好祭服,只待阁主过目,便可登舟了。” 苍凛雪的脸色这才缓和,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狄蕉此时正在枫树坛前行登舟礼,他一身金黑色咒服,外罩火红纱衣,头顶金色羽冠,黑发瀑布般垂下来顺风微动,仅是站立,已十分动人。 苍凛雪站在十仗开外,便走不动了。他看着狄蕉在法坛前执香敬献,叩拜转身,而后缓缓向他走了过来,极致近期,皱眉瞪了他一眼,又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了句‘傻了?’ 苍凛雪忽然抬手,一把抓住狄蕉的手,不顾他的低吼,在那光滑的手背上印下一吻。而后他迅速放手,转身就走。 狄蕉甩着手,瞪着苍凛雪的背影,骂道:“神经病!” 吉时将至,凌霄阁数千弟子分别登上八艘巨大龙舟,擂鼓声起,龙舟驶入鎏金江水中。 鎏金江两岸,民众终于看见盼望已久的龙舟,欢呼声此起彼伏,更有不少人高声呐喊狄蕉的名字,搞得苍凛雪再次沉了脸。 苍晨奈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等盛事,她身穿红色锦袍站在狄蕉身旁,昂着头问:“爹爹,他们都是来看你跳舞的吗?” 狄蕉摸了摸她的头,“他们只是来看画龙的。” “画龙很厉害吗?” 狄蕉:“还好吧,你想学吗?” 苍晨奈:“爹爹让我亲我就学。” 狄蕉:“呵呵,那就等你看到龙再告诉我你想不想学吧。” 苍晨奈:“我只想亲你。” 狄蕉:“女孩子要矜持些,懂吗?” 苍晨奈:“矜持是什么?好吃吗?” 狄蕉:这小孩儿绝对不是我生的! 远处的岸边立着一块三层楼高的巨石,上书‘万里鎏金’四字,乃是几十年前何晓枫亲笔。狄蕉看到这字迹心口微颤,想到仙师,鼻子就有些发酸。 他正出神间,龙舟已行至江心,缓缓围成一圈,前方的龙头下弹出数块甲板,眨眼间已拼出一块圆台。 狄蕉手掌翻飞,江面随之卷起一道白浪,水花散尽后,一道拱形水桥凭空而生,搭在他与圆台之间。 上桥之前,狄蕉对苍晨奈道:“乖乖去你父亲身边,一会儿不要被吓到。” 苍晨奈笑着扑到苍凛雪怀里,再转身时已惊讶得大喊出声。 第九章 那水桥在狄蕉脚下,凡被他踩过之处,纷纷在他身后四散成珠,却不落下,而是向两岸民众飞撒而去。 民众们立刻发出欢呼,纷纷抬手接珠,水珠噼啪落下,于晨阳中,带出无数道细小的彩虹,彩虹色彩绚丽于狄蕉身后绽开,好似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之光。 随之狄蕉跳上圆台,八艘龙舟上的弟子也终于开口吟唱,钟鼓乐鸣幽幽传开,狄蕉也终于舞动起来。 第一折结束时,狄蕉手腕一翻,一道水柱冲天而起,白浪退尽水花落完,一个巨大的水凝龙头破江而出—— 两岸群情激动,纷纷拿出祭品投打江心,甚至有人专门瞄准水龙的嘴,好像只要他扔进去了,就真能被龙族眷顾似得。 罗预过后,颂龙曲再起,至停时,龙头已高升,龙身露出了三分之一。直到颂龙曲毕,一条巨大的透明水龙已跃然江上,场面之壮观,非常人能想象。 苍晨奈激动得拍手欢笑,众长老人人叫好,两岸百姓集体欢呼,唯苍凛雪盯着圆台上那抹红色身影眼珠都不舍得动,那眼神儿,只差一星火,即刻可燎原,实在是……一言难尽! 狄蕉面带微笑,手指翻转,水龙便在半空中游动起来,或高或低,时而掠过百姓头顶,引得人群阵阵尖叫。 打江心至此达到顶峰,噼里啪啦的水花四溅,江面一时热闹非凡。 鸣金声响,擂鼓再起,水龙一飞冲天,最终在高空中炸开,水珠落下,如三净之水打在两岸百姓身上,洗尘赐福一般,引得人群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不知是谁带头,百姓们喊起了狄蕉的名字,这声音带出发自内心的敬仰之情,好似狄蕉才是一直以来被他们供奉的神明,今日正是来为他们赐福、消业。 一片欢呼声中,突然有人尖叫一声,而后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指着江面一处狂叫不止,引得更多人往那处看去,就见江面之上不知何时漂来数个黑点,有眼力好的人,已认出那些黑点不是浮木而是人。 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人浮在水面上不挣不动安静如木? 死人。 江祭现浮尸,此乃大忌,为大不吉。 苍凛雪当即令人乘小舟去打捞。外事堂长老也连忙领着众弟子纷纷上岸,去安抚受惊的百姓。 狄蕉屈指轻弹,一朵水莲自江中升起,他踩上去,莲花的□□自动延长托起狄蕉把他送回主龙舟的甲板上。 狄蕉才站稳,苍晨奈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大腿,崇拜地看着他。狄蕉就势将小丫头抱起来,晨奈抱着他的脖子给他下巴上糊了一口口水,笑嘻嘻地说:“爹爹,晨奈要学画龙,要学画龙!!” “嗯,好,回去教你。” 苍凛雪这时也走了过来,从狄蕉怀里把苍晨奈接了过去,同时拉起狄蕉手腕,不落痕迹地探了下他的脉。 此时,狄蕉的注意力都放在江面上,他皱眉看着那三具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沉声道:“尸体很不对劲儿,我下去看看。” 他说完就跳,苍凛雪还拉着他只好跟着他一起跳下去。 小舟上一下多了一家三口,受重不稳晃得很厉害。好在长老反应快及时让几个小弟子跳到其它小舟上,才免了翻船之险。 这三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皮包骨头,好似被抽干了气的水囊,干干瘪瘪却又没有腐烂,就像是被晒成干的蔬菜,还能看出本来的样子。 狄蕉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神色凝重,道:“是人干。” 外事堂长老说:“我看着也像,只是今日咱们凌霄阁江祭,偏巧就有这东西出现,这怎么看也不是偶然。” 狄蕉站起来,往尸体飘来的方向望去,说:“还是逆水而来,定是人为了。” 长老气得低声骂街,‘哪个龟孙子看不得我们凌霄阁好,故意使这下三滥的招数……’ “带回去,速查。”苍凛雪发话。 众人也不再耽搁,都明白现在两岸都是百姓,这事能压则压。 好好的一场江祭,因这莫名冒出的人干又弄得人心惶惶。 百姓虽都有八卦之心,不过在凌霄阁弟子规劝下也都明白再好奇也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随着引领纷纷散场。 龙舟缓缓而行,使回阁内码头。 船才靠岸,就有弟子匆匆忙忙来报,说苍玄灿从早上醒来就大哭不止。这次狄蕉没等苍凛雪说话就指挥他,“你去哄孩子!我去盯一下正事。” 狄蕉说完就赶往刑事监。 他到的时候,吴长龙长老和赫连长老正在围着那三具尸体验尸。两人一直认为,这三具尸体皆是被人用水灵祝念术抽干了体内水分致死,而这样的尸体偏巧赶在狄公子舞奏颂龙曲时出现在江面上,可见设计这一切的人用心之险恶,这不单是对凌霄阁的挑衅,更像是要诬陷狄公子。 狄蕉听完两人分析,又仔细探查了一番这三尸的经脉,经脉枯竭干涉,却又故意留下一丝水灵之气,这情形但凡有点修为的仙士随便一摸就能发现,很容易就想到御水术上。 “这三人的身份核实了吗?”狄蕉问。 吴长龙道:“外事堂陈长老已派人去查了。” 正说着,陈长老那边的小弟子便派人来请他们过去。原来是陈长老之前派出去疏散人群的小弟子说有几个前来参加江祭的公子死活不肯离开,其实有一个甚至发了疯,当场变成了人干。 狄蕉一听,忙和几位长老一同去寻陈长老,而陈长老此时也坐不住了,正往这边走,两厢碰头,也顾不上多说什么,齐齐踏剑再次飞往江边。 这会儿的江边早乱了套。有胆小的自然四散离去,但有胆大的和好事的却都围着那人干评头论足看热闹。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嚎哭和嚎叫,音调凄惨不似人声。凌霄阁的几个小弟子劝了又劝也不见管用,正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抬头见空中一片剑气,认出是自家的长老们,立刻松了一口气。 看热闹的民众也发现了凌霄阁的长老,倒是自觉给他们让出一口地儿来。而人群中那几个原本鬼哭狼嚎的男子,见了凌霄阁的长老们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喊‘救命’! 陈长老皱眉扶起一人,道:“你别哭,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那男子抽抽搭搭地说:“我们本是富堨镇秦楼的采人,前些年富堨镇失火,秦楼被烧了,老板就将我们都卖到了圣界,又被萧老爷看上,买回了府里。五天前萧老爷突然暴毙,萧夫人将我们这些人又撵回了秦楼,前天那秦楼也失火了,我们如今没有地方去,各位大老爷,求你们可怜可怜,救救我们吧!” 这男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狄蕉倒听出了些不同寻常,两处秦楼依次被烧,难道这火还追着他们烧不成?还有萧老爷突然暴毙也很耐人寻味,当然这些疑点都比不上眼前地上那具人干。 “萧府被赶出来的人,只有你们这几个?”陈长老问。 那男子犹豫不言,回头去看他身后另一名瘦高的男子。这瘦高男子之前一直低着头,此时猛然抬起脸,凌霄阁众人看清他的长相纷纷愣了下,眼神下意识往狄蕉那边瞟。 狄蕉看了眼那瘦高男子却没理会,只追着之前那男子问:“怎么不说了?” 这瘦高男子却将话接了过去,道:“还有三人。” 狄蕉这才正眼看他,打量了两遍,觉着这人有几分形似苍凛雪,依旧没有太在意,继续问道:“可是今日江上那三人?” 瘦高男子:“未曾亲眼确认,不敢贸然定论。” “嗯,”狄蕉点点头,回身对外事堂长老道:“陈长老,你带他们回去先认一下尸,还有,这具人干也先带回去。” 陈长老立刻将人带走,而那瘦高男子边走还边回头盯着狄蕉看,好似要将狄蕉身上看出个窟窿才甘心。 而此时,狄蕉正拉着赫连长老低声道:“咱们去萧府看看。” 赫连长老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答应,一路上他还在想狄公子为何偏偏拉上他呢,等到了萧府他才明白,狄公子拉上他原来是对萧老爷的死因起了疑心,带他来是要以医求证。 萧夫人听说凌霄阁狄公子和赫连长老到访,也是惊喜交加,忙吩咐管家在前厅好好招待,自己还梳妆打扮了一番才带着嫡子萧长禹出来见客。 圣界习俗,人死后需停灵七日。这七日,孝子贤孙需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哭灵重唤,若死者未还阳,才可安排下葬事宜。 说白了,就是防假死,给个诈尸的机会。 萧家这几日自然是满院素缟,人人披麻,子孙戴孝,处处一派沉痛隆重。 萧家在凌霄城也算是大户人家,但也没大户到能攀上凌霄阁的地步。因此,众人听说有凌霄阁的人来‘吊信’萧老爷,且来的人还是狄公子,这吃惊程度绝不亚于萧夫人。 有道是死者为大,狄蕉和赫连长老本也不是来闹事的,自然也到灵堂上了香。萧夫人和嫡子一路陪着,虽说事发突然,可碍不着她觉得面上有光,面上便也一直陪着笑,直到她听狄蕉说要给萧老爷重新验尸,那笑意便僵在嘴角,怎么也翘不起来了。 “这……”萧夫人一时懵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她那嫡子立刻冷了脸,说:“我爹暴毙当日怎不见诸位仙士关心?如今就待入土,几位却跑来说要重新验尸,你们这是诚心不让他老人家魂安啊!!我不同意!” 萧夫人也冷静下来,跟儿子唱起红白脸。她先呵斥了儿子无礼,才又挂起一贯的假笑,对狄蕉几人道:“仙士们可不要跟我这妇道人家开玩笑,今日你们跑来非要验尸,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家里只有我们孤儿寡母,这传出去,我们家的名声就毁了,我们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狄蕉:“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但你们今天若不配合,我反应觉得这件事定有蹊跷。我且问你,萧老爷去后,家里哪些采人你是如何处理的?” 萧夫人脸色骤变,那嫡子的眼神也一凛。 狄蕉见状,更是肯定这里必有内幕,口气也更强硬了,道:“今日江祭时,江面惊现人干,此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之后不出一个时辰,岸上就又出现了人干,那人可就是你萧家送出去的采人,采人是干什么用的,在这萧府里是为谁所用,想必萧夫人比我清楚。” “你!”嫡子觉狄蕉言语有冒犯之意,欲冲上来却被萧夫人拉住。 萧夫人眼神几度转闪,终是点了点头,说:“我家老爷生前确有买回来一批采人亵玩,但他过世后,这些人再留在家里实在不合宜,我便着人处理了。管家,那些人你卖到哪儿了?” 管家道:“回夫人,卖到了下南区的秦馆。” 萧夫人:“几位听到了吧,如今这些人已不在我府上,他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还请几位去新处寻吧。” 狄蕉笑道:“这就不必夫人操心了。我等只是来此验尸,夫人且行个方便即可。” 话到这份儿上,萧夫人若是再不从,那可就真是做贼心虚,她没法只好引着狄蕉几人绕到灵堂后门,又让管家见灵堂前哭丧的人前请出去,这才开门带人进去。 棺椁未封,萧老爷躺在里面,周身摆着一圈桔海半边莲,这莲花有防腐作用,夏日发丧家家都会用,倒不稀奇。 狄蕉给赫连长老递个眼神,赫连长老就带着弟子们围了上去。一番检查之后,赫连长老微皱着眉问萧夫人,“萧老爷是因何而死?” 萧夫人脸色一瞬间尴尬至极,却也明白事到如今已不是她想不想说得问题了,便咬牙道:“马上风。” 赫连长老对此不置可否,扭过对弟子们说:“长针探穴。” 就听唰唰一阵响,小弟子们人手一包长针,按照奇经八脉的走向,挨个穴位刺入一针。很快萧老爷就被扎成了刺猬。 萧夫人和嫡子萧长禹的脸色都非常难看,眼见萧长禹忍不住又要放话,那些长针却出现了变化—— 一根长针对应一个穴位,其中有几根分别变成了紫、黑、绿等几种不同的颜色。 这下,萧家那母子二人纷纷发出惊呼。 狄蕉上前两步,仔细确认了一下穴位和银针的颜色,就听赫连长老在一旁低声道:“是香尸奇异果。” 狄蕉点点头,“我记得这果子极难培育,需以腐尸为壤,夜露为灌,吃了它就如别人手中的傀儡,身心再无半点儿自由。” 赫连长老咳了一声,悄声道:“公子或许不知,那些采人若真是出身富堨镇,恐怕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 “什么意思?”狄蕉确实没听过这个说法。 赫连长老附耳近前,如此这般讲完,狄蕉脸色越发沉重起来。 原来那富堨镇本是人界出了名的采补之乡,为匡氏产业。匡氏当年野心勃勃,企图通过双修之法为普通人开启灵窍,敛财兼屯兵。 他们养了一批灵力充沛的采人,这些人在与恩客双修时,强行开启恩客的灵窍将灵力输送过去,恩客不知其中门道,只以为有了灵力就可修仙,却不知自己不但白白给人送了银子,还白白送过去给人当了养灵馕。 养灵馕顾名思义,就是用自己的身体给别人育养灵力。不是自己的东西,强行求来,花钱卖来,都没用,反而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等到海战爆发时,匡氏令采人们驱使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养灵馕,成了他们手里的千兵傀儡。好在那一战,神始降世,没有酿成灾祸。 这种类似花粉传播式的控人手法实在后患无穷,因此当年人皇大怒,下令将富堨镇一把火烧了。 只是没想到还有采人被卖到了圣界来。而圣界竟然也还有如此的憨货,都不打听清楚就敢把人买回府,可见色字头上就算有把刀也挡不住某些人选择性无视。 狄蕉听完后,却道:“有一点,似乎说不通。” 赫连长老连忙又查看了一遍银针,而后眉头一皱,道:“公子所言是指什么,老夫愿闻其详!” 第十章 狄蕉道:“既已有香尸奇异果可控为傀儡,又何须采人?还是说实际是有两波人同时盯上了这萧府?再一点,吃了香尸奇异果的人,身、心皆腐,还可行人道吗?” 赫连长老听他这样一说,恍然大悟,忙又看了一遍银针,他抬指虚点了几个穴位,那几个穴位上插着的银针皆呈不同程度的暗红色,果然如狄蕉所料,便道:“脉阻至此,确实不可行人道!” “嗯,”狄蕉看向萧氏母子,“所以说萧老爷买那些采人回来到底是干嘛用的呢?还是说,有人要借他的手把这些采人弄到萧家来,哦,不对,是弄进凌霄城来吧?” 萧夫人和萧长禹已不可抑止地微微发起抖来。萧长禹不落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而萧夫人隐在袖中的手则已刺破掌心,一股黑色的烟自她掌心的伤口中缓缓飘了出来。 萧长禹见此立刻往外跑,而那烟却突然加速,蟒蛇一般顷刻缠上他的脖子,只听咯嘣一声,骨头断裂,萧长禹的脑袋耷拉下来,人也倒在了地上。 萧夫人站在灵堂中双目漆黑,七窍生烟,凌霄阁弟子纷纷拔出佩剑,列阵将她围住。 狄蕉道:“抓活得。” 哪想到,他话音才落,那黑烟竟似有所感,舍了凌霄阁众人却集中扎向萧夫人胸口。这转变太快,弟子们来不及反应,一道水柱突然撞破堂门,如海涛般扑向萧夫人,黑烟迅速变向,自萧夫人体内抽离,化为一只黑色烟鸟冲向房顶。哗啦声中,房顶破裂,瓦片纷纷落下,众人连忙闪开。 水柱也随即变向,直追烟鸟而去。 萧夫人软倒在地,只是昏迷了过去,而萧长禹却当场毙命,即使医术如赫连长老,也无力回天。 “先救萧夫人。”狄蕉说完,见破碎的灵堂门外许多萧家人探头探脑,又说:“将萧家人都叫进来,我要一一审问。” 片刻后,灵堂内再次挤满了人。 这些人看到地上横死的萧长禹和昏迷过去的萧夫人,反应各异。其中有个女子,应是萧长禹的妻子,她嚎哭着扑到丈夫身边,声泪俱下,她身边跟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也是当即哇哇大哭。 “长禹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害了你?!!你死得好惨啊!” 此时,在赫连长老的救治下萧夫人幽幽转醒,她醒后就听见小萧氏的嚎哭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儿子死了,当即就是又一阵头晕眼花,好在赫连长老下针快,这才保她没再晕过去。 这时狄蕉才开口,“萧长禹乃其母身上烟魂所害,萧氏你现在必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就算是凌霄阁也帮不了你,你们这萧府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得瞪大眼,谁也没想到大公子竟然死于爱子如痴的萧夫人之手!这简直太骇人听闻!!若是这样,那萧老爷…… 大概是黑烟终于离体,萧夫人这会儿难得清醒,她听完狄蕉的话,哀嚎一声,扑到萧长禹跟前抱住儿子的尸体,嚎哭道:“儿啊,娘对不起你!!娘不该为了赶走老二轻信他人,倒头来反而害了你!!” 这时,萧夫人的贴身丫鬟,突然尖叫一声扑到狄蕉面前,哭诉道:“狄公子,这事不怪夫人,是奴婢,是奴婢从下南庙求来的符咒,夫人是带了这符才会□□控,才会失手害了公子!”说完又膝行到萧夫人面前,哭着求夫人将香囊解下来。 主仆之间上演了一出扇嘴巴的大戏。 狄蕉对此毫无所动,他接过小弟子呈上来的香囊,从里面拿出一张符。乍一看,这就是一张普通的平安符,但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这符的画法另有乾坤,属于套符。可那烟魂并不是旦凭这套符就能召来的。 众人皆屏息凝气等着狄蕉发话,然而狄蕉却说:“萧氏事已至此你仍不愿说实话吗?一人之害,祸及子孙,还有可能连累萧氏满门,我只再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萧氏不言,而人群中却有人憋不住了。 一名妾侍尖声喝道:“萧氏歹毒!她联合外人图谋家产!三年前我亲眼见她在后门私会外男,且那男人给了她一个盒子,让喂给老爷吃,之后老爷就性情大变,不但不在眷顾我们这些妾侍,甚至还从外边买回了许多男子,夜夜荒唐,以至丧命!” 狄蕉心想,夜夜荒唐恐怕是演给你们这些人看得,图谋家产八成到是真的。只不过,这萧家除了钱,难道还隐藏着什么不为外人知的秘密不成?毕竟,普通人贪财还说得过去,操控萧氏的人怎么看也是仙门中人,这种人会这么大费周章只为萧家这点儿钱么?说不过去。 “夫人!!”突然,那丫鬟大喊一声。 众人俱是一惊,只见萧氏喷出了一口血,竟是咬舌自尽了。 萧府上下又是一片嚎哭。 谁也没想到,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萧府又没了两位主人。至此,嫡系一脉只余萧长禹三岁的小儿子。 这事没过晚饭,已传遍整个凌霄城。 当然,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萧氏狼子野心,将那采人偷偷引进凌霄城打得就是当年匡氏的主意; 有的说那人干便是萧氏手笔,在江祭日放出那东西,这不是恶心全城百姓吗?死了活该! 也有的说,那人干相关的人都是来自人界的匡氏余孽,就该建议凌霄阁立刻斩杀,永绝后患! 还有的说,狄公子是不是命中带煞,怎么他江祭就出人干,他去萧家就团灭呢? 当然最后这种说法,没溅起水花就被更多的人喷了回去。这主要是狄蕉五岁就开始舞奏颂龙曲,之前从未出过意外,怎们偏偏这次出了状况,定然是有人陷害狄公子,而不是狄公子本身有问题。 只能说,狄蕉在凌霄城的根基深厚,一般人就算有心想动他,一时也难以撼动得了。 狄蕉和赫连长老自萧府出来,就见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雀撵。纱帐飘扬间,一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赫连长老见狄蕉愣住,忙轻轻推了他一下,悄声道:“是阁主。” 苍凛雪这时已撩起纱帐,冲狄蕉伸出手,道:“阿蕉,上来。” “你怎么来了?”狄蕉边说边登上雀撵,哪儿想到,苍凛雪直接探出半边身子抓住他的胳膊直接将人拽了进去,好似嫌他磨蹭似得。 撵车外响起了赫连长老的咳嗽声。然而,他老人家等了半天,既不见阁主吩咐,也不见狄蕉回应。赫连长老无奈,只好出声道:“狄公子,咱们这下还去下南城吗?” “唔——去——苍——” 赫连长老:“?”这是啥意思? 好一会儿,赫连长老才听见苍凛雪低沉的声音自撵车里传来:“去下南城。” 雀撵得令一飞冲天,赫连长老等人忙御剑跟上。 而此时,下南城已多处起火,黑烟冲天。百姓们奔走逃亡,相互踩踏,孩童嚎哭,街道上乱作一团。 第十一章 雀撵自冲天而起的黑烟间穿行而过,狄蕉撩起珠帘往下看,道:“这火起的时间跟卡点儿一样,太过蹊跷。”边说他边抬手往鎏金江面上一抓,再挥手往下南城上空一甩,几股巨大的水柱如天降之水向着城中起火的各处瀑冲而下。如此反复两三次,城中火势已灭。 不知何时起,喧闹的百姓们自觉停下脚步,纷纷昂起头看向空中那辆雀撵。至火熄灭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喜和赞叹,欢呼高喊起‘狄蕉’这个名字。 雀撵缓缓降下,落到了火源之处。 这是一处庙宇,门口一堆和尚歪七扭八地坐在数个水桶间,显然是刚才救火累着了。此时雀撵落下,他们连忙爬起,跑过来道谢。 一个胡子被烧掉一半的老和尚站在众僧之前,是这寺庙的方丈,他对着狄蕉说了一大堆的感谢词,却在看到狄蕉递过来那‘套符’时突然噎住,脸上的笑容也在那一瞬间没了。 “这……”老僧迟疑着不敢接那符,好似那上面被抹了巨毒。 可他这番表现也从侧面证明了这套符他认识。于是,狄蕉问他这符是否出自他们下南庙时他也只能承认,只是承认了之后,又忙道:“这是法物堂弘海所绘,他,他刚刚被困在火海里,如今不知死活。” 话到此,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狄蕉神色,见狄蕉不为所动,只等他继续说下去,便把心一横道:“弘海乃人界法修,原本犯了门规被逐出了师门。我与他儿时有过一段交情,他来投奔我,我不能不收留。最初他画这符是为除邪清秽,我便也由着他了。后来有弟子报我弘海那符有古怪,我查验之下才发现,他将原本的除邪清秽符又套了聚阴凝魂符,可那时叫停也为时过晚,弘海已送了不少这套符出去,想要一一收回,可能就要损了庙里的名声,便只能暗中替换,这几年,原本也换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会有漏网之鱼,实在是苍生不幸。” 狄蕉:“那弘海呢?你既然发现他行为不端,为何还要留着他?” 方丈突然泪如雨下,道:“我儿时欠他全家一条命,曾立下誓言,若我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他家的恩情,因此我不能杀他,不能撵他走。我只能罚他在戒堂面壁思过,不准他再出来为患。” 狄蕉:“既如此,那今日他被困于火中,你为何不舍命救他?” 方丈不言,他身后的弟子们却抢着为他辩解,说他们方丈要去救人,被他们给强行拦住才没去成。 一时间七嘴八舌地吵得人脑仁疼。 狄蕉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僧人,总觉得这些人神色躲闪,言语可疑,决定还是要亲自去庙里探查一番。方丈本想阻拦,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被苍凛雪扫了一眼后,立刻识相地闭了嘴。这也没办法,谁让苍凛雪那一眼,甩过来太多刀子,光是与他对视,都觉得自己身上疼。说白了,在凌霄的地盘,惹了这位阁主那就真是自讨没趣了。 方丈显然也明白这点,因此为了表现一下自己还是很乖觉,也跟着苍凛雪默默走了进去。 这庙占地不小,方丈领着他们穿过焦糊的火灾现场,来到一处院落前。院门紧闭被儿臂粗的锁链锁着,门口扔着把斧子,看锁链上的痕迹,之前应是砸过锁。 狄蕉回头似笑非笑地睨着方丈,问:“戒堂的钥匙你没有?” 方丈强忍着哆嗦,上前一步,陪着笑,道:“当时情况紧急,钥匙在我室内,但当时火大,来不及找,只能出次下策,可惜……唉!” 狄蕉正想让他派人赶紧把钥匙找出来,就被苍凛雪拉了一把,护到身后。接下来,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苍凛雪抬起一指,冲着那锁链轻轻一弹,那锁链竟被融为铁水,淅淅沥沥地顺着大门流了一地。 大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开,众僧人看清院里的情景不由抽气,方丈更是悲嚎一声‘弘海’,就瘫坐在了地上。 院里原本有三间禅房,因大火焚烧,已全部坍塌。甚至原本种在院子两侧的竹林也被烧得只剩下了一点根头,院墙也被烧得塌了,处处一片焦黑。就连空气里的焦臭味儿,也比别处要浓重数倍。 狄蕉在这院里才待了数息,突然捂住嘴冲到院外的方砖路上呕起来。苍凛雪追着他出来,快得在众僧眼中只看到两个残影,人却已扶住狄蕉为其拍背。 苍凛雪沉着脸,又扫了众僧一眼,看得那帮人集体打了个寒颤。 “回去吧?”苍凛雪劝道,他看狄蕉时眼中就满是心疼,与刚刚扫僧简直判若两人。 狄蕉这会儿已经呕得说不出话,却摆着手,坚持不走。苍凛雪无奈,只得屈指向空中弹出一朵烟花,而看到这烟花的赫连长老和凌霄阁外事堂陈长老连忙加快速度往这处赶来。 赫连长老本就追着雀撵,自然先赶到。他一见狄蕉的样子,连忙为他把脉,在确定狄蕉并无大碍后,赫连长老回头,就见他们阁主默默松了口气。赫连长老心中感慨,之后,他拿出银针为狄蕉固住气息,狄蕉这才缓过劲儿来。 他缓过劲立刻指着那院子说:“里面有秽物,速速清查!” 弟子们得令,冲进院子,将僧人们都清了出来,并列出业火清尘阵。阵法浮在半空,将小院笼罩其中,数道金光撒下,就见满院黑炭残垣竟在这光中化为了齑粉。片刻后,金光消散,齑粉也散尽,露出方砖铺就的一块空地。这时,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狄蕉会说院内有秽物了。 只见空地之上,有一团银亮的东西正莹莹闪烁,走近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堆银色的虫子,而这些虫子组成的形状正是一个‘人’形!! 赫连长老大惊,脱口道:“是蛊人!” 方丈听闻此言,扭头就跑。 狄蕉大喊:“抓人!” 弟子们闻声围攻,却有人更快出手—— 苍凛雪一掌拍出,方丈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就见他浑身浴火,被烧得打滚儿求饶—— “苍阁主饶命!老衲也是不得已,求阁主饶我一命!!” 苍凛雪充耳不闻,他扶住狄蕉,两人双双来到那具虫尸前。狄蕉掩住口鼻,皱眉盯着这具尸体看了一会儿,说:“巫族蛊人会将三魂七魄寄于皇蛊中,只要皇蛊不灭,这人还可复生。只不过是换副皮囊而已。把他的皇蛊捉了和外面那个老和尚一起交刑事监处置。” 赫连长老拿出困蛊炉,手指翻飞结印将炉子悬于蛊虫堆上,炉盖打开飘出一股紫色的烟气,那紫烟才触到蛊虫堆,那些银虫就像被刺破的水囊般一个接一个地炸开了。狄蕉等人连忙后退,而被银虫汁水浸渗的地面则开始冒烟,很快就被腐蚀得露出了青砖之下的土地。 银虫炸完,凹下去的坑儿里,一只成人中指长短的金色大虫在紫烟的缠绕下疯狂蠕动,可惜,任它如何挣扎也没用,最后还是被紫烟拽进了困蛊炉里。 抓到了皇蛊,赫连长老便再次结印,将困蛊炉封印起来。 这会儿,狄蕉和苍凛雪早已出了这院子。陈长老也终于赶来,正在院外给他们阁主汇报调查到得关于萧家案的最新消息。 第十二章 陈长老:“这萧老爷年轻时曾纳过一房外室育有一子,外室出身低微并未随子入萧家,这名外室是,是沉鱼。”陈长老说出最后这个名字,就低头不语了,好似这人名是个忌讳。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个忌讳。沉鱼年轻时是凌霄城有名的花魁,虽出身下南城身份卑贱,但她太过美丽,曾是无数仙士贵胄们憧憬的对象,就连狄蕉几人的师父何晓枫当年都曾是她的座上宾。 据说抗巫之战后,有一段时间,何晓枫经常见她。某日,何晓枫负伤归来,消息不胫而走,当时就有传言沉鱼乃巫族探子,专门派来陷害他们阁主的。这传言不论真假,反正被打上巫族的标签后,沉鱼不但身价一落千丈,境遇也每况愈下,就连花魁也被别人夺走,眼看她就要揭不开锅,萧老爷出现了。 萧老爷为她赎身,沉鱼自然做了萧老爷的外室。她为萧老爷生了一个儿子,就是之前萧氏口中的老二萧飞禹。如今,萧老爷、正妻萧氏、以及嫡子萧长禹都一命呜呼了。这萧家眼下能指望的人似乎只有这位庶子萧飞禹,然而这人却不在萧府内。 “他不在萧府内?”狄蕉诧异,按说就算在萧家再怎么不受重视,亲爹过世,他这个庶子也是要守灵的,这既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权利。 陈长老道:“萧府的管家说,萧老爷去世后,正妻萧氏命他在处理那些采人公子时顺便把萧府的二少爷也一并撵走了。” “这女人,好毒的心思,”狄蕉嗤笑,又转身对赫连长老道:“之前带回金顶殿的那几个采人公子身份好好查一下,你现在就派人传话给刑事监。” 赫连长老转身对一个小弟子低声吩咐起来。 陈长老边偷摸观察着苍凛雪的神色,边沉吟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道:“沉鱼在八年前自尽,就是枫树坛出事那天。” “什么?!” 数声惊呼同时响起。 狄蕉看向苍凛雪,苍凛雪凤眸微眯,却在狄蕉看过来时抬手揽住他的肩,而后,他寒声下令:“彻查沉鱼。” 狄蕉补充:“萧府也一并彻查。” 陈长老领命而去。 这时,空中有一弟子御剑归来,正是之前赫连长老派回去给刑事监传话的那人。小弟子落地后边行礼边道:“禀阁主、长老,刑事监回话,带回去的那些采人里,确实有萧家二公子萧飞禹。他,”小弟子偷偷瞄一眼狄蕉,又连忙低头,艰难道:“他现在闹着要见狄公子,不然什么也不肯招。” 苍凛雪:“……”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放在狄蕉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用了力。 狄蕉指了下自己,之后莫名其妙笑道:“见我?他就没说为什么要见我吗?” 小弟子:“吴长老问了,但他不肯说。” 狄蕉无奈了,‘嘿’了一声,“行吧,那我就回去会会他。” 苍凛雪:“这里还有人没审完。”他指着那个趴在地上被烧得半死不活的方丈,满脸严肃地提醒狄蕉。 “诶,对呀,差点就漏了他。”狄蕉不疑有他,还冲苍凛雪笑了下,惹得苍凛雪喉结狠狠滑动。 之后,苍凛雪直勾勾盯着狄蕉跑到方丈跟前,眼睁睁看着他用脚尖推了推那个老和尚,也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竟是狠狠吞下一大口口水,发出好大一声,惹得在场不少弟子疯狂咳起来。 方丈大概是被烧怕了,没用狄蕉怎么逼供就全招了—— 原来他年幼时也在人界修行,一次随师父下山化缘,正巧遇到圣界仙士追缴巫族探子来到人间。 一百多年前的巫族,除了被圣界排挤,在人间还是有立足之地的。甚至人界各国诸君很多还信奉巫术,巫人在人界很多时候还会受到特殊礼遇。 弘海的父亲是巫人,母亲是人族,这孩子算是两族混血。那日,他在街上玩耍,偏巧就遇到了追缴巫族的仙士们,那些仙士探查出弘海有巫族气息,当街就要将他斩杀。 当时围观的人有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敢忤逆圣界仙士,唯一为弘海挺身而出的人便是方丈当时的师父。 他师父拖住仙士,让方丈带着弘海逃跑。两个小孩儿穿街走巷也不知往哪里跑,弘海就将方丈带回了自己家。 当时,弘海的父母正好在家,他父亲听了此事后,给他家四周设下樟障之法,就赶去街市援助方丈的师父,那一去后,再没回来。 而没过多久,仙士们竟然拎着弘海父亲的人头,找到了弘海家来。弘海的母亲伤心欲绝,一把火点了茅屋。点火前,她给了两个孩子一张地图,让他们往后山跑,两人凭着这张地图翻山越岭,最终才得以脱身。 后来,方丈本想带着弘海回师门,但两人回去后,才到山脚下,就发现了上山的路已被圣界仙士封锁,而他们也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又被仙士追杀。弘海为了让方丈逃脱,主动留下来引开追杀。方丈当时承诺,如果这次两人都能侥幸活下来,将来无论谁遇难投奔对方,对方都会无条件给予保护,绝不背叛。 狄蕉听完后,问他:“那这弘海在投奔你之前,又遇到了何事?” 方丈喘了口气儿,颤歪歪地说:“他,他在人间也画了套符,聚阴凝魂,为了救他母亲。” “只救他母亲?”狄蕉不信,但转念一想,弘海的父亲也为巫人,想必当年自有脱身之道,只不知,此时是否还活着,便问:“他父亲尚在阳间?” 方丈点点头,一咬牙,把知道的全招了,道:“弘海说他自人间离开后,靠血蛊指引才来到凌霄城,可进城之后,血蛊就不再有用,他能肯定他父亲人在凌霄城,只不知具体在何处。” 狄蕉心想,凌霄城如今是苍凛雪的地盘,自然被这家伙的真火之气罩着,血蛊会有用才怪。再说,巫人在圣界活动,必然会隐匿气息,但凡露出一丁点蛛丝马迹,被抓到后,等着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毕竟,圣界仙士与巫族之间可是有数万性命的血海深仇,这可不是几句好听话,赔个礼道个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狄蕉问完了,回身冲赫连长老打个眼色,赫连长老一挥手,自有弟子将方丈带了下去。狄蕉想着回去还要审那萧飞禹,正想着打道回府,就听苍凛雪又指着一处说‘那里有古怪,过去看看’。 他本来单手负背,经过狄蕉时那背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准确扣上狄蕉的手腕,拉着狄蕉再次进了那被夷为平地的院子。 狄蕉:为什么我有一种今天回不去了的感觉? 他们两人都进去了,其余弟子自然也要跟着,包括一直心惊胆战的小和尚们。苍凛雪一路拉着狄蕉来到这间戒堂最里面。由于今天火势太大,这最里面的院墙也都塌了。之前有前面的房子挡住还不明显,这会被清干净后,院墙另一侧的情景也能通过塌断之处看清—— 那是另一片焦糊的场景。 苍凛雪回头,眼神犀利地扫向战战兢兢的小和尚们。 有个稍年长的师兄立刻上前回话,“那是隔壁的秦楼,前两天刚被烧过。我们今天着火,很可能就是那边复燃的火星被吹过来引起的。” 狄蕉一听这话,眼中划过一道亮光,追问:“你是说你们这寺庙和那个秦楼只有一墙之隔?” 小和尚:“是啊,只不过大门各朝一侧的街道打开,平日并无往来。我们下南庙虽小却也是正经清修之地,自然——”估计是突然想起了方丈和弘海和尚,原本义正言辞的小和尚,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狄蕉也不再追问他,隔着半人高的墙,抬腿就要跨过去。可他才刚抬起腿,身子一轻,竟是被苍凛雪直接抱了起来。 狄蕉气得低吼:“你干嘛?放我下来!!” 苍凛雪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再正经不过,却说:“你有孕在身,翻墙太危险,小心动了胎气。” 狄蕉:你爹的!我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苍凛雪这么不要脸呢?! 苍凛雪轻松跳过那道墙,他很懂见好就收,跳过去就立刻把狄蕉放了下来,好像他刚才真的就是纯粹担心狄蕉的身体,而不是在趁机吃豆腐。 他这样,狄蕉若是再发火,反而会显得矫情。 狄蕉阴着脸,咬牙忍下这口气,想着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他所在之处,正好是秦楼的后院。这院里有口井,狄蕉试着挥了道灵气进去,确认这井里有水。而后,他走到井前,控着那道灵力,顺着水脉向下探去,脑海中同时绘出了这道水脉的走向。 按理说,下南城的井应是千井相连,都在同一条水脉上,就算有住得偏远的,若不是刻意为之,开出来的井也是主水脉的分支。而这口秦楼后院的井,竟然脱离了主水脉,虽细却是独立开凿的,而且,它的终点,竟然直通鎏金江。 狄蕉探出这个,忽然轻笑一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第十三章 众弟子一脸迷惑,不自觉就伸长了脖子等着狄蕉的下文。 狄蕉却没急着解释,而是回身又吩咐道:“去前头搜,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就站那儿守着,咱们一会儿一一看过再揭底儿。” 他一声令下,弟子们立刻忙活起来,乌拉拉冲进了前院。 片刻后,前面那座被烧得半歪不倒的木楼里就传出了弟子们‘这里有,这里也有’的呼喊声。 狄蕉微笑着冲赫连长老一歪头,‘走,咱们去瞧瞧。’ 赫连长老早就等不及了,跟着狄蕉兴冲冲进了那小危楼。 苍凛雪全程拉着狄蕉的手,狄蕉一甩,他就低声说‘莫动胎气’。那意思就是,这楼危险,万一塌了我会拉着你,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狄蕉也明白苍凛雪并无恶意,可他就是别扭。或许是心境变了,也可能是两世为人年纪大了,明明苍凛雪不过是重现了上辈子两人之间经常会干的一个小动作,狄蕉竟然有种微妙的羞耻。 不过,这点儿情绪在他到达第一处‘痕迹’时,也被瞬间抛到了脑后。这第一个小弟子在一层的厅里,他守着的是满地鞋印。他还特地根据脚的不同大小数出了人数,共计八人。 之后他们又去了第二个小弟子处,他在一楼通往东跨院的过道处,那里原本也有一地鞋印,不过,后来不知怎么被抹糊了。 第三和第四个小弟子在上一层,每人分别守着一间类似卧房的门口。这两间房焦黑的地板上有明显的鞋印,都有被翻动的痕迹,不过只有一间房的地板被翘了起来,露出底下的一个暗格,暗格如今已经空了,不知之前藏了什么。 这时,东厢又有弟子喊起来,众人赶过去。只见一群小弟子背靠背,严阵以待,还拔出了剑。 “怎么回事?”赫连长老高喝。 有弟子回到:“禀长老,这里发现了尸山,全是被烧焦的人干!!” 这就难怪小弟子们这么防备了,人干出现,还是一出就是一堆,若都是出自一人手笔,那此人修为可不得了。 狄蕉几人连忙上前,东厢的院子被占了一半,全是焦黑的皮包骨,被烧了还能留皮,只能是之前就先被做成了人干,否则活人被烧,皮不可能这样完整。 那么问题又来了,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仇怨,偏要跑到这秦楼来,将一整楼的人做成人干,堆在这里烧?! 狄蕉环顾四周,发展这东厢的地上除了被他们踩出的脚印,并无之前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秦楼着火后进来的那波人,没有来过这里,这有几种可能。第一,他们知道这里有干尸堆,特意避讳没过来;第二,当时情况特殊,他们没有时间逛到这里;还有一种可能,是狄蕉结合这些痕迹和整件事的线索做出的推断—— 他说:“后院那口井,走得独立水脉直接连通鎏金江,开口处正在那几具干尸出现的江面下方,这就能解释当时干尸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下游,我们当时还以为是逆水而上。” 赫连长老一惊,“公子的意思是,那几具人干是有人从这儿杀害后被投到了后院的井里?” 狄蕉点点头,沉默着往回走,众人连忙跟上。就见狄蕉停在了东厢进口处,指着地上的痕迹,道:“这里的痕迹,很像是有人发现了这堆烧焦的干尸山,被处理掉后拖走时留下的。”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地上的痕迹,真是越看越像。 这时狄蕉又指向楼上,“那边的几处,也是一样。敲开地板取出藏物,被人发现不得不灭口;发生争执,排除异己以立权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难道不是最立竿见影的手段吗?” 众人听他这样说,简直如醍醐灌顶。赫连长老更是忍不住拍手,道:“公子所言甚是,从这几处痕迹来看,被杀的人数和江祭时出现在江面的人干数目竟然完全吻合,这样一来,那几个人干最初应是在此处被害。” “对。”狄蕉打眼又扫了一遍这座秦楼,道:“前因后果大抵如此。一会儿派人去四周打听一下,看看秦楼失火后,这两天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大抵也就能确定疑犯了。” “好,我这就安排。对了,公子那些人干怎么办?”赫连长老此时对狄蕉钦佩有加,几乎言听计从。 狄蕉道:“渡入轮回后,好生安葬吧。” 赫连长老领命去部署,他才走开几步,苍凛雪就耐不住用力拉了狄蕉一把。狄蕉也是到了这时候才注意到,手还被这家伙攥着。 狄蕉先看了眼被他拉起来的胳膊,又抬眼看他,目露询问,而苍凛雪则是直勾勾盯着他说:“江边也可再查一遍。” 狄蕉想想,好像也对。第四具人干就是在江岸上突然化成的,再去看一下也好,说不定能再挖出些蛛丝马迹。 见狄蕉点头,苍凛雪好似有些着急,都没给狄蕉反抗的机会,抱起他,蹬上剑,直飞雀撵。 直到雀撵再次飞上云霄,还能听到狄蕉气呼呼地教育苍凛雪:“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禁止你对我动手动脚!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准抱我!” 苍凛雪:“嗯,好。” 狄蕉:“喂!你干什么?!说了不准碰我!你给我起开!” 苍凛雪:“我没想碰你,我只是听一下我们未出生的孩儿。” “你能要点儿脸吗?!” …… 这一天虽然出了很多变故,可到底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节日,江岸边陆陆续续没断过人。 因此,苍凛雪的火红雀撵才出现在江岸上空,立即就被岸边的民众发现了,好多人指着雀撵大声呼喊打招呼,还有跳起来挥手,扔彩绸的。 狄蕉见苍凛雪撩着帘子冲地下的民众微笑摆手,已经猜到这家伙来江边根本不是想查什么线索,他只是想来民众面前刷个脸。 细想起来,上一世苍凛雪好似也是这样,他当上阁主之后,每年的江祭似乎也会有这趟过场。刚开始的时候,狄蕉还问过苍凛雪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苍凛雪当时好像是说他才刚上位,根基不稳,阁里长老们的资历都摆在那里,有时候难免会有不服。他若是再不争取城中百姓的支持,这位子恐怕很难坐稳。 那时狄蕉对这些权谋之事毫无兴趣,听得似懂非懂。此时,方能体会到当初苍凛雪坐在阁主位子上的不易。只不过,如今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就算理智上能体会,心理上好似也再难起什么波澜。 原来,爱情真的是一时冲动,若是遇到某个契机,被当头棒喝或泼一盆冷水,人冷静下来后再回头看去,很容易注意到之前被忽略掉的许多细节,对之前爱过的那人回有一个全新的认知。 苍凛雪注意到狄蕉一直在侧头看着自己,手指不自觉就抓了抓。于是,岸上的百姓发现,苍阁主突然放下了帘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撩起来,脸上的笑容比刚才要灿烂多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岸上的人们却因这笑容欢呼得越发起劲儿。 雀撵里,狄蕉嘴唇红肿,喘着粗气儿,歪在一边。他再次确定上辈子的自己真是眼瞎,怎么就没看出来苍凛雪是个大榴芒呢?!好气呀! 苍凛雪的雀撵绕着江岸两侧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了上游一处僻静的垂柳堤上。他先下去,又回身细心为狄蕉打起帘子。此时,天色已晚,苍凛雪担心狄蕉看不清脚下,还打了个响指,大拇指上燃起一道火焰,代替灯笼为他照亮。 待狄蕉下来后,苍凛雪又钻了回去,须臾,他抱着个黑木匣子下来。狄蕉好奇,问他是什么,他还不说。 狄蕉站在堤坝上,看着面前白浪翻滚的鎏金江,想起了上一世何晓枫曾经带着他们几个弟子,来过这里。 那一年狄蕉五岁,也是初次画龙成功后,向师父撒娇,要师父晚上陪他游江,何晓枫便带着他的四个徒弟来了这里。 狄蕉还记得那次自己调皮,掉到了江里,三个师兄为了救他全都跟着跳了下去,跳下去了才发现,狄蕉水性极好,根本屁事没有。反而是修习火道的苍凛雪下了水后跟个旱鸭子一样,被他们三个合力给救了上来。 想起苍凛雪当年的狼狈样儿,狄蕉忍不住笑起来。苍凛雪蹲在他身后,正摆弄那匣子,听见这笑声,就抬头问他。 狄蕉回头,不知是否天色暗淡,狄蕉觉得这一刻苍凛雪望过来的眼神格外温柔,于是那原本到了嘴边的取笑他的话不知为何就没说出来,反而是说了句‘想吃粽子’。 他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到底是对粽子有什么邪念啊,这语气怎么听都透着股撒娇的味道。 狄蕉:我只是还沉浸在回忆里没醒过神儿来,一不小心就带出了回忆里自己说话的口气,我那会儿才五岁,撒娇怎么了,多正常啊! 然而,苍凛雪听了这话后,眼神越发柔和下来。他低下头,从匣子里取出一物,就那么蹲着直接递了过去,“给你。” “啊?”狄蕉诧异地睁大眼,看着被苍凛雪捏得有些变形的那个粽子,边接还不忘嫌弃道:“这粽子也包得太丑了吧?这是谁包的?不会是晨奈吧?” 苍凛雪:“……” 狄蕉咬了一口,听见苍凛雪叹气,突然福灵心至,惊讶道:“这不会是你包的吧?”桂花馅儿的粽子,虽然卖相丑了点,味道绝对顶级。因此,狄蕉嚼嚼嚼,又咬了一口。 “嗯。”苍凛雪好似没啥底气,这一声应得很轻。他抱着空匣子站起来,狄蕉才看清,堤坝上此时整整齐齐码了一溜儿吃食,还有用红枣串成的祭江灯。 “这些都是你做的?”狄蕉都有些不认识苍凛雪了,无法想象他那高冷的大师兄会有一天耐下心来干这些。 苍凛雪这次连嗯都不嗯了,就点了点头,又加了句‘没做好。’ 狄蕉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这些出自苍凛雪手笔的供品,卖相全都粗枝大叶,祭江灯也串得有些歪曲,不过也能看出来是用心了,就说:“还好吧,胜在心意。我还不会包粽子呢,一包就散,唉!” “我教你?”苍凛雪眼里突然又有了光,期待如星辰,一瞬间亮得差点愰花狄蕉的眼。 弄得狄蕉都不大好意思拒绝了,只道:“也行吧。我要包桂花馅的。” “你喜欢吃,家里还有很多。”苍凛雪说这话时,眸光又柔和下来。 狄蕉却撇开脸,只问:“你带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祭奠。” 苍凛雪说完,不容狄蕉抗拒,执起他的手,面向滚滚鎏金江,拜了三拜,轻声念道:“仙师、仙祖,儿雪与蕉,深知祖恩,号泣鸣祭,愿英灵安息,早入轮回。” 行过礼后,他和狄蕉依次将祭品投入江中,在他们看不见的水面之下,数尾红色的江鲤群聚过来,将那些祭品一件件衔起,摇头摆尾向下游游去。 苍凛雪拾起最后一件祭江灯,交给狄蕉捧着,他则再次点火,将红枣中间的那节白烛点燃,而后,他对狄蕉说:“阿蕉,祭江灯可寄心间语,你可将心中对父母的思念存于此灯。”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直到狄蕉将灯放进江中,才走过来。 狄蕉被他拉了起来,两人相携着走向雀撵,狄蕉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回到凌霄金顶殿,进主院前,狄蕉才回身,对苍凛雪说了声,‘今日,多谢。’ 苍凛雪但笑不语,却突然欺身上前,趁狄蕉愣神,在他额间落下一吻。而后,苍凛雪轻笑着快步离开,竟是又回了书房。 狄蕉摸着脑门,望着苍凛雪的背影有些出神,都没发觉自己的脸此时已越来越红了。 苍凛雪躲在书房门缝后,见狄蕉还望着这边,内心的雀跃不提也罢。 狄蕉恍惚着回了主寝,大床上苍晨奈和苍玄灿就如两个蜷缩的小虾米已经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狄蕉洗漱过后,在两个小家伙身侧躺下,明明觉得还有件事被自己忘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大概这一天确实太累,狄蕉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天亮,狄蕉才想起昨晚被自己忘了的是什么——他竟没去审那萧家二公子?! 狄蕉边穿衣边想,都说狐狸精误事,果然不假!苍凛雪虽是只男狐狸精,可魅惑人的本事绝对堪称一流!! 第十四章 到了刑事监,齐崖竟然也在。 狄蕉才进来,齐崖就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拍了拍桌上放的黑匣子,道:“昨日太晚,便没去找你,今日一起去江祭呀,你可一定要抽出时间,不然我这一匣子好东西可就白做了。” 狄蕉一见那匣子就微微愣了下,这个匣子看着实在太眼熟,和昨晚苍凛雪用的那只实在是太像,狄蕉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同一只。难道说,苍凛雪为了做那些江祭的供品还特意去请教了齐崖? 不过齐崖会来刑事监堵他,也的确是之前狄蕉特意邀请过人家要单独去江祭,只不过昨日事情太多,又被苍凛雪这只狐狸精给拉去了江边魅1惑得晕头转向,狄蕉一时还真把齐崖这茬儿给忘了。 至此,狄蕉忙歉疚道:“难得师兄还想着,我竟然都忙得忘了,今日定然要去的,师兄且等等。” 齐崖:“自然是要等你的,不然我来这儿干什么?你快去忙你的,忙完了,咱们赶紧走!” “好。”狄蕉笑着应下,又见齐崖干坐着竟无人给他上茶,便喊来一个小弟子,让赶紧给齐崖弄壶好茶来。 齐崖笑着打趣儿他,“好这懂事的哟!” 狄蕉跟他又笑闹两句,这才往里走。走出没几步,他脸上那笑容便瞬间没了。他不知道自己重生前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单就今日这‘上茶’之事也能看出,齐崖如今在凌霄阁的地位,恐怕也没比被赶出门派的韩子昕好多少。 小弟子们对他的恭敬也只留于表面,如今三师兄在凌霄阁更像是个透明人,像长生鼎现世、江祭这等大事,似乎都无人与他讲,更不用说让他参与了。 不对啊,狄蕉转念一想,凭三师兄的本事,他想知道这点儿消息难道不是很容易的事么?可在私塾那日,他却也说自己不知道,莫非他是装得?可他为什么要装啊? 狄蕉左思右想,最终也只得出一种可能,就是三师兄想在自己面前故意抹黑苍凛雪。得出这个结论后,狄蕉自己就先笑了,这行为实在太过幼稚,齐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干这种事? 算了吧,反正他那几个师兄的心思他上辈子就没看透过,他只知道这几个师兄至少不会害自己,从小最疼他的人,除了何晓枫就是他们几个了。 此时,戒律堂刑房内,吴长老、陈长老、赫连长老几人都在,三人正在汇总昨日调查出的线索。他们见狄蕉来了,忙起身行礼,态度竟是比往日又多了几分仰敬。 狄蕉自然也感觉到了这微妙的一丝变化,他微微一笑,问起昨日调查的进展。 赫连长老:“秦楼附近的居民确实有人看到有几位公子在火灾后进过那楼。” “这是画像?”狄蕉拿起桌上的几张纸。 “那人并未看清,只说了个大概,这图画得有些潦草。”赫连长老解释。 吴长老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人看着倒有几分像昨日抓回的那几个采人里的一位。” 狄蕉‘嗯’一声,放下画像,手指在吴长老点出的画像上敲了敲,问:“昨日要吵着见我的那个萧家二公子,可是与这画像上的人长得相似?” 吴长老一惊,再次感慨狄公子料事如神,说:“正是如此。” 狄蕉了然,想起昨日在江边这位萧家二公子就一直盯着自己看,便推测,恐怕那个时候他也是迫不及待想对自己说什么,只是当时人太多,才没说出口。 事已至此,见他,倒不急了。狄蕉反而问起了别的—— “那个沉鱼查得怎么样了?还有萧家,有再挖出什么新的线索吗?” 陈长老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道:“起火的秦楼前身是一家勾栏,正是沉鱼之前待过的。沉鱼被萧老爷赎走后不久,那勾栏也失过一次火,当年烧死了很多人。后来主家将楼体重新修缮,也是过了两年才转手出去。” “那主家可查到是何人?”狄蕉问。 陈长老:“查到了,原是主城中姓宣的一户人家,现已举家迁往北域。萧家也查了,原本是做绸缎布匹的生意,前些年开始经营药堂,如今药堂已换成了灵宝馆,在咱们南域每座主城都有一家,更多的则设在人间,就是‘珍记灵宝’。按公子之前的推断,有人盯上萧家恐怕就是冲着这灵宝馆去的。” “这样倒也说得通了。”狄蕉这时站起身,“走吧,咱们该去见见那位二公子了。” 萧飞禹闹了一天一夜,终于盼来了狄公子。 凌霄阁的地牢阴暗潮湿,可萧飞禹在见到狄蕉的那一刻,似乎觉得这些也不算什么了。他扑到牢房边,双手抓着铁栏杆,望着狄蕉的眼神充满令人疑惑的炙热。 狄蕉和几位长老没料到萧飞禹是这番表现,都微微愣了下。 吴长老更是忍不住大喊一声:“放肆!”喊完后又觉不妥,尴尬地咳了声。 萧飞禹被吼了也不在乎,依旧直勾勾盯着狄蕉,急切道:“狄公子,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单独和你说!”他说完还四下看了看隔壁和对面牢房里的其他人,好似生怕有人偷听似得。 几位长老也看着狄蕉欲言又止,还是赫连长老先开口,劝狄蕉,道:“公子,不要听他胡说,小心有诈。” 狄蕉微颔首点了点头,略一思索,对身旁的吴长老道:“带他去刑训房,我来亲审。” 吴长老给身后的小弟子使眼色,立刻有两个小弟子上前打开牢门,给萧飞禹套上捆仙绳,押着他去了刑训房。 萧飞禹被绑在了一个十字铁桩上,铁桩底下没入青砖,砖下是个热火熔浆池。这会儿机关闭合,萧飞禹感觉不到热度,可那机关一旦打开,露出火熔浆,眨眼间即可将人哄成骨灰。热度就是这么高。 此时,狄蕉坐在萧飞禹对面,手边垂着一条铁链,这链锁直接连着机关,只要轻轻一拉即可露出青砖下的火融浆池。 “说吧。”狄蕉靠近椅子里,随手转了转身侧小几上的长鞭手柄。 萧飞禹再次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哦?”狄蕉有些好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松绑?” “这……”萧飞禹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看狄蕉这态度,好似已对他有了疑心,他连忙解释:“狄公子,你别误会,这东西在我体内,不松绑,我取不出来啊。” “你先说说是什么吧?”狄蕉没有急着下定论。 “是一件跟巫族有关的法宝。” “是法宝总有名字,你倒是说说你手里的是什么?”狄蕉唇边挂着淡笑,然而笑意却没达眼底。 萧飞禹一愣,咬了咬牙才说:“是御魂薄的一纸残页。” “御魂薄?!”这下,狄蕉是真惊了,就连脸上那笑也一瞬间被肃煞取代,“你怎么会有这个?又为什么要给我?!” “我娘说自打我出生,这残页就在我体内。当年老阁主还在时,她求过老阁主替我封印了这残页上的阴水之力,不知最近出了什么问题,这封印竟然开了,我,我能感觉到有股寒气经常在我体内游动,就像是在血管里养了一尾鱼苗。这东西长得很快,好几次我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我真的不能再养它了,我怕有一天我会被它彻底吃了。” 萧飞禹越说越快,说到最后竟出了一身冷汗,他喘着粗气,停了下,盯着狄蕉的眼神越发直了,道:“我知道你才是老阁主最得意的弟子,不,确切的说是水系灵根里修为最高的人,整个南域怕是再找不出一个能与你抗衡的了,所以,我要把这带有阴水之力的残页给你,你一定有办法压制住它,对不对?” 狄蕉等他说完,哈哈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收了笑,回身望着萧飞禹问:“谁告诉你水灵修就可以压制阴水之力了?” 之后,他拉开刑房的门命人去请苍凛雪。 苍凛雪来得够快,原来是早上听说齐崖在刑事监等狄蕉,特意赶过来盯人的。当然,这些小心思他是不会让狄蕉知道的,毕竟身为阁主,这面子还是能要则捡,少丢一点儿是一点儿。 苍凛雪进门第一眼看到狄蕉眼里是盛满笑意的,等第二眼看到对面有个家伙双眼发直地也在盯狄蕉,他立刻沉下了脸,两步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要拉铁链,好在狄蕉拦得快,否则萧飞禹化成灰儿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得。 “你干嘛?他体内有御魂薄的残页!” 苍凛雪听到御魂薄,再看狄蕉拉着自己的手,眼中寒意总算缓了缓,他松开铁链,听狄蕉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一声冷笑自鼻孔里哼了出来。 狄蕉:“我也觉得可笑,所以才叫你来。” 苍凛雪:“残页可留,此人不可。” 狄蕉:“就算那些人干是他杀得,本质上也还是御魂薄的原因,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苍凛雪:“取出残页,他也一样活不成。御魂薄既已能操控他的身体,便是融进了他的魂魄。取薄如撕魂。” “那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不想。”他说完,见狄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忙改口,“试试也无妨。” 狄蕉这才又笑了,却没有急着催苍凛雪施法,而是回过身又问萧飞禹:“阁主的话你听明白了吗?现在我问你,倒底是什么人让你来找我的?” 萧飞禹抿着嘴唇,眼神游弋,似是极其犹豫。 狄蕉:“自己的命都快没了,你还要包庇那人?你们萧家的人怎么都一个样儿?这人到底握着你们什么把柄?不一一交代清楚,就按阁主说得,我们直接取了御魂薄,不管你了!” “别!我说,我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小命儿重要,萧飞禹忙道:“是宣惊海。三年前他找到我,说我体内有一页御魂薄,这是上天赐予我的蹬仙梯。只要我修炼得当,羽化飞升指日可待。御魂薄的事,八年前我娘去世前就已告诉过我,也曾叮嘱过我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若是有一天封印开了,就到凌霄阁来找阁主帮忙。 可她怎么也没过料到,她去世后,父亲对我的态度会突然淡下来,而萧家人贯会看脸,他们自然趁机苛待我。尤其是那萧氏,她根本是容不得我这个庶子活在世上,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就是因为这样,宣惊海的话才会让我心动,我想变强,想报复萧氏!” 狄蕉听到此,眼睛微微眯了下,问:“那封印是谁给你解开得?不是自己开的吧。” 萧飞禹:“是,是一个特别高大的男人,他穿着黑斗篷,脸上飘着一层黑气,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听宣惊海喊他大师。” 狄蕉暗惊,扭头去看苍凛雪,苍凛雪一眼读懂了他眼里的询问,冲他点了点头。 “之后呢?你接着说!” 大概是地牢里太过阴冷,狄蕉忽然觉得腰有些酸,他才抬手扶了一下,下一瞬就被一股温热的气流卷着腰腹给拉进了身后的椅子里,且不偏不倚,正正落进了苍凛雪的怀里。 苍凛雪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低声道了句:“小心。”就扶着狄蕉,坐在了自己身边。 大概是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太过自然,就连对面的萧飞禹都没看出什么,然而狄蕉却垂眸盖住了眼中情绪,且隐在侧鬓下的耳根一点一点浮上了红色。 狄蕉暗暗咬牙,苍凛雪这个臭榴芒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那个玩意为什么会立起来!!! 可以说,苍阁主的注意力从来都没离开过狄蕉,那耳朵的变化他当然看到了,至于原因嘛,他也自然一清二楚。 想亲。但不敢。 于是,苍阁主也像伤寒附身的长老们一样,忙咳了一声,正了神色,扫向萧飞禹时的眼神已恢复平日的冰冷。 萧飞禹被苍凛雪看得一个激灵,连忙道:“之后,我就开始按照宣惊海给的方法修炼。他把我带到了那间秦楼,每月会专门派一个采人公子陪我双修,第一个月过去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暴涨,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已经能感应到体内有了灵气团,可是第四个月开始不论我怎么努力,那灵气团都只小不大。我还特意为这个去找过宣惊海,他说是我心中积压了太多怨气,要把这怨气出了才行。” “你的怨气?对萧家人的?”狄蕉这会儿恢复了平静,听完萧飞禹的话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他让你把对萧家人的怨恨发出来?” “是。”萧飞禹冲牙缝里挤出这句,终于破罐子破摔地继续说道,“宣惊海给了我一盒果子,那果子大小不一,他骗我说是对果。还说,互有冤仇的人吃下这对果后,吃了副果的人只能听令于吃了主果的人。还当着我的面,让两个采人亲身试验了。我看到了效果,自然深信不疑。就自己吃了大的,又故意找了萧长禹的茬儿,用灵气把他揍了一顿,他得知我启了灵根,非常嫉妒,果然找人打听起我如何启灵之事,我便顺势推出这副果,将那小的送到了萧长禹手里。 只是,我没想到,这果子萧长禹自己没吃成,到让萧氏给吃了。其实,对我来说,能控制萧氏定是比控制萧长禹更合算,借着萧氏的手,我在萧家狠狠出了一口气,可我的灵气团依然没有起色。 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上了宣惊海的档。那果子根本不是什么对果,而是——” 狄蕉道:“香尸奇异果。” 见萧飞禹一脸震惊,狄蕉眸中尽是嘲意。 他说:“后来,你发现被控制的不止是萧氏,还有你。而且真正控制萧氏的也不是你而是宣惊海。这一下,你和萧氏都成了宣惊海的爪牙,为了图谋萧家不得不硬着头皮合作。可惜,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你没想到吧,你给萧氏送东西的时候,会被萧老爷的某个侍妾看到,而这个侍妾竟然颇有心计,见此不但没声张,还默默将此事瞒了下来。直到前几天,萧氏和萧长禹都横死在萧老爷的灵堂上,她才把这事说出来。 说吧,宣惊海人在何处?” 萧飞禹听完狄蕉这番话,眸中的光终于一息全灭。他心如死灰般叹道:“是我不自量力,没想到狄公子竟如此聪慧……” 这一句话,他说得极慢,咬文嚼字一般,而随着话音至尾,他突然握拳崩肘,那缠在他身上的捆仙绳竟然在狄、苍二人眼前一寸寸化为黑烟,随着化掉的,还有萧飞禹的身体。 苍凛雪早在他有异动之时就出手了,然而,赤阳真火打过去,竟将萧飞禹的身体砸成了一团散开的黑烟。 刑讯室里只留下一句残音‘……可惜……’ 苍凛雪道:“他借了御魂薄的移魂之术。” 狄蕉:“御魂薄共计十二页,又分六阴、六阳,取得是天地两仪及五行之力各两页,若他身上的真是阴水之力,那他接近我的目的,恐怕是看中了我的灵根,想要取我的灵力滋养残页。只不过,要取我的灵力,方法多得事,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这怎么看也还有别的用意吧?” “哼,”苍凛雪不屑地轻哼一声,拉起狄蕉的手,说:“他不用点儿手段怎能近你身?”当我凌霄阁都是死得么? 狄蕉想了想,却说:“依我看,他这样大费周章,目的绝不简单。有可能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极限,他必须为自己找退路,跑到咱们这儿特地说一声,这不就是在告诉咱们,想要御魂薄可以跟他合作的意思吗?还有一点,他对宣惊海早有不满,为了掩人耳目才费尽心思,整出这场戏,目的是借刀杀人。” “嗯,阿蕉果然聪慧。萧氏既然被宣惊海操纵,那就等于是宣惊海的耳目。如今被他借凌霄阁的手除去,宣惊海就算想发火,都挑不出他的错。” “对,而且同样吃了香尸奇异果的那位萧老爷,恐怕也是被萧飞禹设计悄没声息地害死的。如此一来,没了耳目的宣惊海再想通过香尸奇异果控制他就没那么容易——”狄蕉突然一愣,随即大喊一声“糟了!”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苍凛雪连忙跟着起来,在后面喊‘你慢点跑’。然而狄蕉似乎根本没听见,脚下如飞,苍凛雪都怀疑他根本没看路。 狄蕉一口气冲出来,一把抓住吴长老问:“皇蛊虫呢?皇蛊虫在哪儿?快带我去看一下!” 第十五章 外间的几人全都被狄蕉的神态吓一跳,很少见狄公子这么着急,想来一定是大事。吴长老来不及多问,连忙领着狄蕉往灵狱走。 狄蕉边走脑子还转得飞快—— 萧飞禹既然要杀宣惊海的耳目,说明香尸奇异果对他已经无效了。 这是因为,香尸奇异果控制的是人的身体,毒素入侵人体经脉,控制身体做出掌控者想要的动作和行为。普通人想要摆脱这种毒素控制,除非换血洗髓,不然随着身体的腐烂只有死路一条。 可萧飞禹太特殊了,他体内有御魂薄残页,只要他修炼到将魂魄完全与残页融合,就算他原本的躯体腐烂了,他也死不了。他把灵魂寄存在御魂薄残页里,就可以躲过轮回之法,再找到一具躯体或者机缘巧合之下夺舍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来看,萧飞禹应是已做得了魂魄与残页相融,再杀掉宣惊海的耳目后,下一步定然是要抛弃目前这具被控制的躯体,彻底脱离宣惊海的掌控了。 看来,萧飞禹盯上他,是看上了他的这具水系灵根的身体,不过今日没有得逞,那他只剩下唯一的选择,便是跟着皇蛊虫暂时先占据一人。 想到此,狄蕉更是加快了脚步,前方就是灵狱,狄蕉却蓦然瞪大眼,只因大门突然开了,从里侧滑下来的正是一个身穿凌霄阁弟子道袍的人干!! “坏了!” 狄蕉急得直接冲了进去,吴长老连忙跟着跑起来。 他一进门,看到靠墙一排小抽屉被拉开了一个,再定睛看清抽屉上的铜码,立刻也急得大喊一声:“皇蛊虫被盗了!!” 他们身后跟着的众人也陆续赶到,紧接着一个小弟子在众人身后也冲了进来,才进门就呼哧带喘地喊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吧,阁主和三师叔打起来了!!” 狄蕉咬牙,这两个不省心的!他回身对吴长老道:“这里交给你!”就立刻跟着那小弟子又折返回去。 刑事监门外有一片荷花池,池子里有十几尾何晓枫当年亲手种下的鱼苗儿,如今已长成了快五斤的大锦鲤。 狄蕉记得上一世齐崖可是最爱蹲这池塘边上看锦鲤,宝贝这几条鱼跟个什么似的,再看看这一世—— 狄蕉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冲到刑事监门口,一抬眼就见齐崖从池塘里拎起一条大红鱼,劈头盖脸冲苍凛雪甩了过来! 苍凛雪能跟他客气?当然是一掌拍过去,眨眼间把那鱼烤了个透心焦!然而齐崖甩鱼不过是个障眼法,那鱼身后面藏着他的拳头,苍凛雪出掌的同时,齐崖的拳头也冲了出去,一道金光扫出一股金水,于半空中又变为一把钢刀,照着苍凛雪劈头盖脸砍下去,眼见就要砍中,苍凛雪却化为一道火焰飘到一旁,就这么轻轻松松躲开了。他不但躲开了,还反手又丢给齐崖一个火球。 齐崖顺手又捞起一条鱼甩向火球。 照他们俩这么个打法,过不了多久那一池子鱼就要被嚯嚯光了。狄蕉忍无可忍,大喊一声:“你们俩给我住手!” 这一声还真管用,那两个斗得正欢的家伙,果然立刻收手。 苍凛雪:“阿蕉,” 齐崖:“阿蕉你听我说,” 狄蕉:“你们俩都闭嘴,我来问,先说为什么吵架?” 齐崖:“他先动的手!” 苍凛雪:“……”他不说话,他就用那个幽怨的眼神儿死死盯住狄蕉。 狄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看苍凛雪这副样子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得,这个忍辱负重的小样儿哟,狄蕉懒得理他,又问:“为什么动手?” 齐崖撇嘴:“这不是大师兄的一贯作风吗?欺负师弟哪儿用得着理由?反正,阿蕉你答应我的事不能食言,我都等你一上午了。” 苍凛雪这次动了,速度极快地侧身挡在狄蕉面前,寒着一张脸替狄蕉拒绝:“不去。” “嘿?大师兄,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吧?这是我和阿蕉的约定。” “再打。” 苍凛雪说着已再次出手。 至此,狄蕉也终于弄明白了他们打架的原因。原来是苍凛雪不满自己和齐崖私下去江祭,所以在找齐崖的茬儿? 为什么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酸味儿? 想到此,狄蕉自己都觉得好笑。要说上辈子他做了很多事,为得就是想有一天看看苍凛雪为自己吃醋是什么样子,可那个愿望至死都没有实现。 这辈子到底怎么了,是苍凛雪抽了,还是自己仍然没从上一世的感情阴影里走出来?他怎么还这么天真,竟然还认为苍凛雪会为他吃醋,真是无可救药! 狄蕉双手叉腰,自嘲地甩甩头,冲那两个又缠斗在一起的人喊道:“别打了,有正事和你们说!” 齐崖闻言把手里的鱼扔回池塘,苍凛雪收回甩出的火焰,两人齐齐向他望过来—— “什么事?” “何事?” 说完互相瞪了一眼,又同时不屑地冷哼扭开脸。 狄蕉:好幼稚! 又道:“皇蛊虫丢了,应是被萧飞禹给顺走的。这人很可能利用皇蛊虫夺人身体,这事牵扯到圣器,两位师兄也要多加上心才行。” 齐崖未曾参与刚才的审讯,皱着眉问:“什么圣器?难道是长生鼎?” 狄蕉想要解释,才张嘴就被苍凛雪抢走了话头,只听他语带不满,言辞混着冰渣子,道:“金水穿镜术留着何用?萧飞禹便交给你彻查,时限三日,查不出来你也出殿。” 齐崖直接气笑了,指着苍凛雪冲狄蕉抱怨:“阿蕉,你看这才是大师兄,从来不会让着师弟,以往我跟你说你还不信,今日总算见到他的真面目了吧?” 狄蕉不想掺和进这两人的恩怨,就说:“凌霄阁现在姓苍,三师兄还是领命吧。” 齐崖听了这话,竟然笑起来,边瞥着苍凛雪,边满口“好好好!” 苍凛雪却沉郁了,黑沉沉的眸光全压到狄蕉身上,抿着唇一步步走了过来。 狄蕉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你干嘛?” 苍凛雪确实想干点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就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给及时制止了。 狄蕉身后,几位长老相继赶来,见阁主与三公子已休战,集体松了一口气。 吴长老脸上忧云重重,他上前两步,对苍凛雪说:“刚才牢狱弟子来报,那几个采人公子已全部变成了人干,赫连长老查验过,他们体内跟之前那几具人干一样,都留又一丝水灵之力。” 狄蕉听到此,便说:“是萧飞禹。” 吴长老不解:“公子为何断定是他?” 狄蕉:“萧飞禹借助阴水之力,将这几个采人做成人干不过是杀人灭口,故意留下这道水灵气不过是做给宣惊海看得障眼法。甚至一般人发现这道灵气后,首先想到的嫌疑人也是水灵修。而这些人又死在我们凌霄阁,甚至第一次出现人干还是在万众瞩目的江祭上,众目睽睽之下,他随便放出了谣言赖在咱们身上,也很容易引起共鸣。众口铄金,咱们现在要做好准备,提前布置好,令之后或许四起的谣言不攻自破。” 外事堂陈长老听完狄蕉的分析,如醍醐灌顶,咬牙恨道:“这萧飞禹也忒阴损了,这般心计又设下这个局,竟然就是想公然污蔑我们凌霄阁,他好大的胃口啊!” 狄蕉面沉如霜,道:“不,他的目标不是凌霄阁,而是凌霄阁的水灵修。甚至包括我在内,有一个算一个,他想要的只是一具水灵修的尸体罢了。” “此话怎讲?”几位长老均面露迷茫,完全跟不上狄蕉的思路了。 狄蕉侧头看向苍凛雪和齐崖,只见那两人一个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说关于御魂薄的事,另一个则低头沉思,似乎是在琢磨什么费解之事。 既然苍凛雪不让狄蕉说,他便只对长老们道:“时机到了,诸位自然会明白。” 长老们云里雾里,这时苍凛雪发话了,让他们午饭后到议事厅,说完就把狄蕉拉走了。长老们尽管还有狐疑,也不好再追问,摇头晃脑一路谈论着散去。 齐崖却抱起他那箱子吃食,追上苍凛雪和狄蕉,也拽上狄蕉一只胳膊,把人往金顶殿外拉。 苍凛雪不松手,也不动。齐崖自然更是毫不退让,狄蕉最终没办法,提出三人一起去,他本以为按那两人的脾气多半不会同意,没想到这俩货竟然勉勉强强点头了。 狄蕉暗自吃惊,再次感叹重生之后活久见,师兄们的心,如海底深沟里的针,一般人还真猜不透。于是,他索性不猜了,有那精力不如多想想自己该何去何从。 一路上,狄蕉看出齐崖有好几次望向自己欲言又止,估计是碍于苍凛雪在场,有些话他不方便说。 狄蕉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起师父在世时,他们师兄弟四人的感情还曾被整个南域称颂过,如今,这一世,谁能想到在何晓枫去世八年后,他那几个情比金坚的弟子,竟会崩成一盘散沙?单看苍凛雪和齐崖这两个人,互相之间戒备已如此深,更不要说还有位被赶出师门的二师兄。 唉,这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对凌霄阁来说未尝不能造成致命一击。如今的局势,还真是内忧外患,不容乐观啊。 狄蕉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三人已来到鎏金江下游的一片枫树林前。看到这片枫林,狄蕉才回过神来,刚说了两个字:“这里……”就看到一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余下的话自然就变成了“韩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第十六章 狄蕉眼中一瞬间流露出的惊喜,同时刺激到了身旁的另外两人,齐崖简直气急败坏,指着韩子昕喊道:“你不是说你要傍晚才来吗?上午不用教书?!” 韩子昕苦笑道:“师父忌辰,我若是不赶早些,岂不是显得太过不孝?” 狄蕉:!!! 之后那几人又吵了什么狄蕉已经完全没再听了。什么师父忌辰?!今日是何晓枫的忌辰?!开什么玩笑,何晓枫的忌辰不是七月十六吗?现在才五月初六!而且—— 狄蕉怔然望向韩子昕走出来的那片林子,看这样子,何晓枫的墓竟是在这林子里?!可上一世明明,明明是他和韩子昕亲手将何晓枫藏在枫树坛那棵枫树下的,他还记得,当时爆炸太过突然,何晓枫一点防备没有,连遗体都当场烟消云散—— 狄蕉记得很清楚,每年七月十五何晓枫都会闭关一天,民间流传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这一天南北八大门派的掌门都会穿过太虚境至仙界南天门听候调令,若是无异象,也就无需派遣,但天道不会让他们白跑一趟,自然也会给他们点化开悟。至于能悟到什么程度,这就全看个人资质了。 因此,何晓枫每年七月十六都会在凌霄城开坛讲法,一来是布道,二来也方便外事堂趁此招揽有能力的新人入阁。 那天是七月十六,天气也如今日这般,天空蔚蓝如洗,万里飘着云絮。何晓枫身着道袍,端坐于枫树坛上,狄蕉作为执卷弟子跪坐在他身旁。 枫树坛下,万人静坐,神情专注,昂望着祭坛的眼眸中盛满了对尊者的仰慕和尊敬。何晓枫的声音徐徐荡开,如铜钟一般传向远处,每一句都敲打在人的心间,令听闻之人如沐春风般舒适,又有醍醐灌顶之喜悟。 众人被这声音引导正渐入佳境,浑身如沐浴在仙山灵谷之中时,这声音却突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股阴邪之气炸燃迸开,晴天忽然变黑暗,万千道友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耳边已炸开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股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这血气于空中翻腾数息才散开。 视野忽暗,别人或许都没看清,但狄蕉却因离得近看到了那注定刻在他记忆深处一生无法平复的一幕。他的师父何晓枫,在感应到不对劲儿的第一时间,驻了声,他一把拽过狄蕉将他甩下祭坛的同时只来得及飞快结印做出一道屏障掷于万千道友身前,就被身后爆开的黑雾卷入了炸响之中。 狄蕉的大喊被那道屏障隔绝在另一侧,不管这声音透着焦急关切悲凉还是担忧通通再也没有机会传入何晓枫的耳中,血雾弥撒开那一刻,狄蕉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何晓枫最后的守护——那道屏障在眼前碎裂,狄蕉不管不顾地冲进血雾中,疯狂地四下寻找何晓枫的尸体。 整个枫树坛被炸得稀巴烂,就连那棵不知多少年岁的巨大枫树也因这爆炸被撩掉了半个树冠,脚下全是碎石断砖,狄蕉深一脚浅一脚在这片废墟间发狂地寻找,期间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衣袍划破也未觉,手指在翻找间被刺破流血也不觉得疼,眼泪早已打湿了前襟,视野迷迷蒙蒙。 周围早已乱作一团,然而狄蕉眼中只剩何晓枫最后望向他那个包含遗憾的眼神,心中只剩何晓枫这三个字。 黑雾渐散,天空渐明,有人大声喊着狄蕉的名字,他却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地跪在那片废墟中空手刨着那些残砾,血珠顺着食指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他就像感觉不到疼,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就好似这样坚持一下,执拗一下,下一刻就能拨开废墟见到何晓枫,就能把他的师父挖出来,就能让一切回到爆炸之前。 狄蕉知道有人走到了他身后,但他没有回头,而下一刻后颈被狠狠一击,眼前一黑,他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枕在韩子昕的膝上,眼眸里倒映着韩子昕充满担忧的一张脸。他愣愣看着他,直到韩子昕屈指为他揩掉颊边的泪水,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 “韩师兄。”狄蕉轻轻唤了一声。 韩子昕抬手将一根被烧出了好几个洞的发带塞进他手里,道:“只找到了师父的这一样遗物。” 狄蕉颤手接过那发带,顷刻又泪如泉涌,只是这次他渐渐哭出了声,最后捧着那发带伏地嚎啕不起。不知过了多久,狄蕉被韩子昕拉了起来,他的韩师兄那时指着枫树下的一个坑说,“不要哭了,让师尊入土为安吧。” 韩子昕那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在狄蕉如暴雨冲刷的视线中并不清晰。他那个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韩师兄的声音好像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他们之间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他那时候已哭得几近断气,他记得是被韩子昕拉起来,驾着胳膊扶到那棵树前的。而当韩子昕松开他,他就像被抽了骨头,直接跪在了那个坑边上。 发带被韩子昕轻轻从指缝中抽走,放进坑里那一刻,狄蕉痛苦地大吼一声‘师父’!!双拳捶地,再次伏地嚎哭不止。 之后的记忆只剩韩子昕沉默的脸,和一捧一捧往坑里填土的动作。 …… 明明是上一世的记忆了,这会儿想起来,狄蕉的心口依旧会疼,甚至他只要看到枫树或站在枫树下的韩子昕他都会不自觉就产生那种泪意上涌的感觉,眼眶发热,心口撕裂。 狄蕉沉浸在上一世的记忆里出神,自然引起了他那几位师兄的注意。 齐崖终于忍不住了,将这一路上憋在心里的担心说了出来,“你若是心里难受,就不要进去了。” 狄蕉这才从回忆里惊醒,他见那三人都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忙压下心中翻滚的惊涛,笑了笑,道:“若我到了这儿却不进去祭拜,那成什么了?又怎么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闻言,齐崖和韩子昕均微微皱眉,好似并不理解他这话从何说起。唯有苍凛雪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那眸子沉下来,如有万道幽光向狄蕉频频扫来。 齐崖和韩子昕听不懂狄蕉话中之意,是因为他们是这一世的土著。苍凛雪却不同,他明白狄蕉这话若是说上一世,那他确实要努力活下去才对得起他们的师父何晓枫,只因在上一世,狄蕉的命几乎就是何晓枫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狄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横了他一眼,凑近了低声提醒道:“仙师面前,还望大师兄自重。” 苍凛雪明白狄蕉似乎想歪了,竟误会他在浮想联翩?唉,好吧,误会就误会吧,这两天看多了狄蕉精辟的推断,难得看到他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竟觉得这样误会自己的阿蕉也十分可爱。因此,苍凛雪听完狄蕉的提醒,眸中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狄蕉:?! 他若是知道苍凛雪此刻心中的真实想法,恐怕更要认定他就是变1态了。 韩子昕已祭拜过,可这会儿师兄弟们都来了,他也不好独自在外面等或者直接回私塾,便跟着再次进了枫树林。齐崖带得祭品非常丰盛,才打开木匣子的盖子,那色香味飘出来狄蕉立刻就看了苍凛雪一眼,那意思很明显,‘看看人家齐师兄的手艺,绝对甩你十条街’。 这次,狄蕉终于在苍凛雪脸上看到了一时懊恼的神色,心中大快。 齐崖边摆祭品,边说起了这一世何晓枫去世那天的事。他状似无意,然而落到狄蕉耳里,却又是一番骇浪翻腾。 原来,这一世何晓枫虽也是在八年前去世,却并未像上一世那般被炸得死无全尸。而他的开坛讲法就是在五月初六,江祭后的一天,这好似是这一世的惯例,并没有上一世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一说,八大掌门也没有七月十五穿太虚境至南天门听遣的说法。反而是江祭当日各门派掌门还要单祭水族,以托龙族庇佑,彰显尊崇‘轮回之法’的诚意。 狄蕉重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明显的陌生感,这个世界就算之前再怎么古怪,因身边的人都没变,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慢慢适应一下就好。 可是今日,何晓枫的死都跟上一世大相径庭,这份触动对狄蕉来说简直是颠覆了认知。这到底是怎么了?师父不是为了救他才没来得及自救,而是把他推开后,于爆炸中与巫族缠斗不小心中了巫族早就设下的阵法才至身死?那些听道前来的众人竟是被三位师兄合力给护住的? 既然这一世师父没有为众人设立屏障而耗费法力,那以何晓枫的修为,根本不至于大意到察觉不出巫族的阵法,除非是有什么事在那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以至于他心神不宁才会犯下那等劣误!! 齐崖祭品摆好,见狄蕉又在出神,无奈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回神,才笑了笑,又道:“别瞎想了,快来祭拜吧。” 苍凛雪是大师兄又是阁主,这时候自然是他先拜后其他人再依次上前,可苍凛雪却突然抓住狄蕉的手,在狄蕉出口发问前,直接将人拽到了何晓枫墓碑前,好像预知到狄蕉不会老实,大手按在了狄蕉后劲上,迫着他和自己一起低下头,道:“徒儿和道侣狄蕉祭拜仙师。” 什么鬼!!苍凛雪这家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这么明目张胆强调道侣合适吗?! 狄蕉怒目瞪去,却正好迎上苍凛雪投过来的如水眼眸。那一瞬间,狄蕉突然觉得脸又些烫,连忙憋开视线,低头轻声念道:“徒儿狄蕉祭拜仙师。” 其实,昨天晚上他和苍凛雪已经在鎏金江的堤坝上祭拜过何晓枫了,只是那会儿苍凛雪并未告知他师父的墓地在此处。狄蕉不禁迷惑,若是今日齐崖不带他来此处,苍凛雪会不会根本不打算告诉他何晓枫沉眠在此?可是,苍凛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两人自成一体,暗自较劲,好像完全忽略了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位。 韩子昕默默垂下眼睑,盖住满目思绪。而隐于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又握成了拳头。 齐崖盯着那两人的背影,却是眯了眯眼,垂在身侧的左手下意识搓着手指,好似有些忍不住要捻决念咒。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他两腮肌肉紧绷,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苍凛雪和狄蕉祭拜完,忽然回头冲齐崖露齿一笑。苍凛雪极少笑,这一下倒把齐崖惊住,就听苍凛雪说:“三师弟该你了。” 齐崖上前,苍凛雪轻轻揽着狄蕉的肩膀,走到韩子昕对面。站定后,苍凛雪侧头顺着狄蕉的视线正好看到垂眸隐忍的韩子昕,心头立刻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眼眸里的似海柔情也如海浪般退了下去,恢复成了平日那般冰峰雪原的样子。 狄蕉根本就没注意到苍凛雪这番变化,此刻他心里又起一惊。他甚至觉得自己刚刚是眼花了,只因他刚才不小心视线撞上了韩师兄,竟在那双眼眸里发现了一丝沉暗的恨意?!!! 尽管那恨意被隐藏得极深,看起来很淡,但那也是恨,而不是其他情绪。狄蕉只是不能确定韩师兄这恨是冲着谁,因为他和苍凛雪站在一起,而韩子昕刚才是看着他们俩个的。 此刻,狄蕉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个世界再次刷新了他过往的认知。他准备抽时间单独去见一次韩师兄,就他们两个,有些事或许该换一种方式去了解了。 齐崖祭拜完后,师兄弟四人相继出了枫树林。 苍凛雪一路无话也就罢了,狄蕉今日竟也出奇的沉默,而齐崖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最后竟是韩子昕先开口,打破了几人之间这诡异又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道:“今日难得遇到,不如到我那里再续一续。” 齐崖笑着点了点头,还是没出声,只是他表完态后扭头去看狄蕉和苍凛雪。 苍凛雪还是如平日那般无所谓的样子,倒是也看向狄蕉,那意思很明显,他随狄蕉去从。 然而,狄蕉却摇了摇头,冲韩子昕笑了笑,歉疚地说:“今日我就不去了,几位师兄自便。改日,我再专门给韩师兄赔罪。” 韩子昕似是早有所料,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却说了声‘好,我等你’。 狄蕉和苍凛雪回了金顶殿,齐崖拐个弯儿随韩子昕去了私塾。 回去的路上,狄蕉异常沉默,他一直低着头皱眉思索,苍凛雪竟也放任他不管,只是悄悄牵起狄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他牵着他穿街过市,一路引得凌霄城的百姓频频投来艳羡的目光。但凡,这两人路过之处,百姓们纷纷感慨,‘阁主和狄公子的感情真是好,这么多年只见愈浓不见淡,简直就是神仙眷侣’。 也有人悄悄说:‘若我能娶得狄公子这样美貌的道侣,我也定然天天捧在手心里。’这话说出来,自然引起一大片嘲讽。却也实实在在说出了凌霄城大部分人的心声。 前面是一家酒肆,苍凛雪看清那个牌匾唇角便扬了起来。他拉着狄蕉走进门,掌柜一见是他们俩,立刻笑着迎上来,特别热情地招呼他们上二楼雅座,还说上次苍阁主来得匆忙都没容在这儿多坐一坐,他们二楼的风景可好着呢。 苍阁主难得二度光临,掌柜自然尽心招待,不但提供了视野最好的雅间,还奉上了最棒的红蕉酒,就差把苍凛雪当成真神仙供起来了。 狄蕉被苍凛雪拉着坐到窗边的长塌上都没有回神,直到一杯醇香的红蕉酒递到他唇边,香辣的酒气扑鼻而来,狄蕉才像被熏醒般,抬眸向苍凛雪看来。 他见苍凛雪眼中盛满笑意,本想就着他的手抿一口酒,那唇还没沾到杯沿儿,苍凛雪竟然把手撤了回去。 狄蕉:“……”姓苍的一天天怎么这么多花样儿。 他才这么想,后劲就一紧,随即整个人猝不及防被苍凛雪一把捞了过去,一个阴影罩下来,将狄蕉来不及出口的怒吼全部吞下,取而代之的是满口留香的红蕉酒味。 “你——” 狄蕉气得一把推开苍凛雪。 苍凛雪眸中含笑,偏又要故意板着脸说教,他说狄蕉:“你有身孕不宜饮酒,沾沾味道便好。” “那你带我来这儿干嘛?”狄蕉怒了,“就是故意馋我呗?!” 苍凛雪一本正经,道:“我想喝酒,还想要阿蕉陪着。” “你!”狄蕉磨牙,随即被气笑了,说:“你要点儿脸能死啊?” 苍凛雪不说话,只直勾勾盯着狄蕉,昂头又闷下一杯酒。那眼神要多露骨就有多露骨,最后狄蕉实在受不了,气得拍桌提醒他,“光天化日,又是在外面,你给我收敛点儿!” “嗯,阿蕉说得对,”苍凛雪嘴角扬得更高,慢悠悠道:“有些事确实更适合夜里在咱们屋里放肆。” “你——” 狄蕉骂人的话还没骂出来,冷不防又被苍凛雪捞过去‘尝酒’,这次直到把狄蕉‘尝’得只能趴在苍凛雪肩膀上喘气儿苍凛雪才放开他。 狄蕉甚至看见苍凛雪意犹未尽地舔嘴唇,气得扬手要打,手腕却被苍凛雪抓住—— 就听苍凛雪说:“但有些事,在外面做做也无妨,就像阿蕉有了身孕,不能饮酒但尝尝也无妨,你说是不是?” “你、给、我、滚!!” 第十七章 午饭后要议事,苍凛雪又让店家给上了些下酒菜,拉着狄蕉在小酒馆里边吃边喝。当然是他喝,狄蕉吃和偶尔被熏一下。 在又一次被苍凛雪突然拉过去‘尝’酒后,狄蕉气得摔筷子,不吃了。 那筷子在桌子上蹦了两下,回旋镖一样差点戳到苍凛雪的脸,苍凛雪竟然也没生气。 狄蕉瞪着他,见他还能笑出来,再次肯定苍凛雪就是个变1态。 就在狄蕉气得想掀桌走人时,苍凛雪幽幽开了口,道:“八年前,师尊战死,乃是巫族诱敌深入之计。” “什么意思?”狄蕉本来都站起来了,一听这话又坐下了。 然而,苍凛雪却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怕错过他一丝一毫表情变化似得,“那年江祭之后,也曾出现过一具人干,只是与这次不同,并未出现在江面上。” “你说什么?”狄蕉的惊讶不似作伪,而苍凛雪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却神情黯淡,又透着股不甘心,话锋一转问出了一句令狄蕉心惊的话,他问:“阿蕉,那人干难道不是你第一个发现的?怎么你连这都忘了?” 狄蕉:“!!!”我就是忘了,可我又不能直说,因为忘记的原因更加没法解释,难道要告诉他老子是从上辈子重生过来的?!狄蕉一时陷入两难,好在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苍凛雪绝对不会再追问下去的理由,立刻理直气壮地道:“一孕傻三年,何况我都生了两个,还马上要生第三个,记性不好能怪我吗?” 果然,苍凛雪没再问下去。只是狄蕉从苍凛雪望过来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心如死灰般的认命。这眼神儿看得狄蕉有些火大,什么鬼,孩子是我生得,你认命是什么意思?让我怀孕的人难道不是你?! 两个眼神闪烁的人,竟然还能对视半晌,各怀心思却还想着从对方那里再挖出些别的信息,可以说这两人的脸皮厚度都十分可观了。 狄蕉:“反正我就是想不起来了,但我想听当年的事,我要你说给我听。” 他自己说这话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入了苍凛雪的耳那就是妥妥的撒娇了。 这也太可爱了!苍凛雪心里这样想着,喉头控制不住似得上下滚动,落在桌下的手指也控制不住似得来回攥了攥。后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猛然将狄蕉拽过来,狠狠咬住了他的嘴——狄蕉先是一懵,随即剧烈反抗,扑腾得把桌上的杯叠碗筷都扫掉了,雅间里立刻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瓷器碎裂声。 过了好一会儿,狄蕉喘着粗气被苍凛雪放开,他眼含秋水瞪着苍凛雪,脸上明明是气怒,可就是任谁来看都会被那丝若有若无的勾人气息所惑,忍不住就想将他压下。 苍凛雪当然更想了,他甚至没给狄蕉留几口气的时间,就再次将人抱住了。最后,狄蕉当然又被苍凛雪欺负哭了。他哭出来的时候,还想着这是在外面,不能让人听见,不然他一会儿出去还怎么做人,于是就拼命咬着嘴唇压抑着不让声音泄露出去。 这个措施或许对外人有效,但那丝丝缕缕断断续续的小声儿苍凛雪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啃皮嘬骨就够凶猛的了,这声音一出来,简直就跟被喂了二斤催化剂,直接低吼一声化成真正的猛兽,撕咬得更加肆无忌惮。 重生以来,第一次,狄蕉在苍凛雪嘴下被啃出了血,伤口在肩膀上,血珠冒出来的那一瞬间,两个神智迷蒙的人同时都愣住了。 这血——好香!!!! 狄蕉先反应过来,气得抬手打到苍凛雪脸上,可惜他这会儿没什么力气,打得也不疼。打完后,他别过脸,一幅看到苍凛雪都嫌弃的样子。 苍凛雪被打了也没反应,盯着狄蕉肩膀上还在不断增大的血珠出神。不过,他也就愣了数息,就飞快低下头,埋进狄蕉肩窝吸血鬼一样地允起来。 细小的电流立刻从那处伤口蹿遍全身,期间伴随着无法形容的麻疼。狄蕉的骨头好似再一次被抽走,人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甚至再也控制不住,昂着脖子轻哼出声。 有泪珠在他哼出来时,顺着眼尾滑落,若非要形容狄蕉此刻的感觉,就两个字‘酸爽’!狄蕉被苍凛雪压得死死得,只在心中大骂他不是人,又是白骨精又是狐狸精,是乌·龟·王·八·蛋!! 不知过了多久,狄蕉哼哼唧唧的声音才停下。苍凛雪最后在那伤口上舔了一下,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他盯着狄蕉看了好久,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狄蕉气得直接闭眼,开口说了句‘你给我起开’,声音一出来,他就后悔了,这特么跟绵羊似得九转十八弯的波浪音,到底是特么怎么回事?!不就被苍凛雪吸血了吗,怎么还把声线给嘬弯了。 苍凛雪边抱着狄蕉坐起边低笑不止,狄蕉瞪着他咬牙切齿却轻易不敢再开口。 苍凛雪边给狄蕉整理衣物,边道:“当年被做成人干的是戒律堂上一任长老,巫族用驭妖术控制妖物化成了他的样子,这才能在枫树坛设下埋伏。那妖物应是还会些幻术,当时师父把你推开,却还是被引到了陷阱里,我赶过去时,听见师父还在喊你的名字,想必他当时看到的是你一路去了那里。阿蕉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自责,是巫族可恨,与你无关。” 苍凛雪见狄蕉毫无反应,又道:“那人干当年我们也追查过,只是我们当时也以为是水灵修所为,若非今年又出了人干,你追查到萧家揪出了萧飞禹,我至今想不到还有这等隐情。我的阿蕉这么厉害,肯定能查明当年真相,揪出害师父的凶手,对不对?” 他说着说着,脸又凑到了狄蕉面前,这次狄蕉可没给他耍榴芒的机会,直接上手把他的脸推远。 狄蕉咳了好几声,确认嗓子恢复了正常,才开口,‘该回去了吧?一会儿不是还要议事?’ 苍凛雪:“不想动,要阿蕉亲——嘶!” 狄蕉抓起苍凛雪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看到苍凛雪五官皱成一团,总算是出了一口气。 两人结账出了酒肆,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若是往常,恐怕苍凛雪早就不客气地抓起狄蕉的手拉着了,而这次他竟然犹犹豫豫抬了几次爪,最终竟是没有伸过去。他落后狄蕉半步,望着狄蕉红晕未退的耳朵,想着这段日子以来,狄蕉的种种变化,心中那个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已经不容他再无视了。 苍凛雪郁闷地暗自叹息,想着自己重生后好不容易从一个小奶娃一点一点养大的阿蕉,会因为上一世自己咽气前那个作死一问,将这一世好不容易得来的甜蜜婚后生活一朝打回原形就……恨不得一掌劈了上一世的自己! 狄蕉哪能猜到苍凛雪此刻的心思百转,他低着头快步往回走,满心都是案情。若他此刻回头看一下,其实很容易就能从苍凛雪专注的视线中推测出此刻的苍凛雪,满心都是他。 苍凛雪患得患失了一路,狄蕉的案情也捋得差不多了。 议事厅里此时长老们已就位,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吴长老把上午的事情说完,执薄堂秦长老第一个就怒了,大骂萧家狼子野心。 芙蓉堂白三娘要比他冷静一些,不过也很激动,道:“当年老阁主去世,也发现了一具人干,要不是狄公子断得明白,我们芙蓉堂那几个水灵根的丫头还不知得受多大的质疑。如今终于揪出了萧家,可算是拨云见日了,哎呦,我这颗揪了多年的心,也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赫连长老宽慰她,道:“你快把心踏实放肚子里吧,我看只要有狄公子在,这是非黑白就错不了。这两天你们是没跟着,我可是全程都在,公子那脑子绝非常人可比。一会儿他来了,你们不明白的地方,好好问一问,我觉得,公子现在保不齐已有了定论。” 他这话一说,吴长老、陈长老立刻响应,把另外几位没参与调查的长老说得一愣一愣,跟听评书似得。 众人正说着,狄蕉和苍凛雪就先后走了进来。还和上次一样,狄蕉被苍凛雪拉着坐在了主位旁边,只是这次,苍凛雪不知是终于意识到大庭广众该守规矩还是突然转性了,桌案底下没有像上次那样抓着狄蕉的手不放。 苍凛雪待小弟子为众人上茶时,示意他出去守着,等他关好殿门,便直言道:“萧飞禹的手上有御魂薄残页,可调动阴水之力,那些人干便是他所为。”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简直如一记□□,瞬间炸翻了议事厅。长老们震惊不过片刻,立刻暴怒了。 陈长老:“这萧家想干嘛?!” 秦长老:“反了反了!!” 白三娘:“阴水残页竟然在萧飞禹手上?!那八年前的人干也是他弄出来的?!那会儿他才多大?” 吴长老沉吟些许,心中的惊诧绝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此刻他想得是:这就是上午阁主一直阻止狄公子在刑事监说出的真相吗?这……难道是阁主有意要瞒着齐崖?可这事,阁主瞒他做什么?要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那也是情情爱爱,害,这年头蓝颜也是祸水,一个美若天仙狄公子,不够三个师兄抢得! 赫连长老脑子转得快,听了这个消息立刻联想到萧家案子的前前后后,气得差点拍桌子,道:“我就说萧家怎么转行做起了灵宝生意,这可是□□裸掩人耳目啊!” “此话怎讲?”其余长老问。 赫连长老:“你们不研究医术或许有所不知,但凡御魂薄入体之人,若是灵力充沛的仙士或许还不那么明显,可普通人若要以魂魄滋养残页,绝非单纯有魂魄即可,还需灵力加以辅佐才可保证本体无忧。” “灵力?”吴长老想起那几具在凌霄阁牢房里变成人干的采人,“那些采人不就是为他提供灵力的吗?一具又一具地被他吸干了,哦,对了,现在看来那个秦楼里的尸山恐怕也是他的手笔。这么多灵力还不够他用得?还要灵宝?” 赫连长老:“灵力品阶不一样,不可同日而语。但凡能够得上灵宝的宝器,其内蕴含的灵气纯度一件或许能顶百个采人公子,萧家这些年改此行当,恐怕也是萧飞禹主导的结果。” 陈长老:“这么说来,自萧家换行那时起,萧家实际的掌权人就成了萧飞禹?萧老爷不过是他操控在手里的傀儡?” 赫连长老:“你这一说,我倒又想通了一节,萧老爷买回那些采人公子不久,萧家似乎就转行了。还有当时我们还发现了萧老爷可能同时被香尸奇异果和采补灵气双重控制,当时公子说了,他不能行人道,那采人买回来多半也是演戏。可若香尸奇异果是宣惊海用来控制萧老爷的手段,而采补灌灵是萧飞禹用了控制萧老爷的方法,就可以说得通了。” 陈长老:“还是说不通,公子不是都说了么,萧老爷中了香尸奇异果的毒不能人道了。那还怎么采补灵气?”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陷入沉思。 这时,狄蕉却说:“若是他先中了采补灌灵的控制,后吃了香尸奇异果,不就能说得通了吗?” 赫连长老听狄蕉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推断,心中反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敬意。一般人在面对客观事实时,很多怕打脸,都会坚持之前的推断,而狄蕉好像不要面子似得,一心只追求真相,光这份气度就不是常人能比的。 陈长老道:“若是如此,确实说得通了。但也看得出来这萧飞禹心机深得很,我总觉得他江祭闹这一番,好似还有后手。” 狄蕉笑了笑,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因此看向苍凛雪。 凭苍凛雪对狄蕉的了解,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意思,因此直接下令,“传讯各门派,通缉萧飞禹。就写此为巫族余孽,潜逃八年,追缴成功者,赠一品灵器。” 等苍凛雪说完后,狄蕉才开口,道:“萧飞禹盗走了皇蛊虫,说明他很早就知道弘海和尚是半巫,或许一早就盯上了他。下南庙那场火很明显也是他的手笔,连带前两天秦楼的火都是他为设这个局做得铺垫。弘海和尚会来凌霄城是为了寻他父亲,这位如今是否还在城里,也是咱们之后要调查的重要线索。 毕竟,如果能找到弘海和尚的父亲,就可以通过他体内的蛊虫找到萧飞禹手里那只皇蛊虫,而萧飞禹除非近期能夺下一具水灵修士的身体,否则他只有靠皇蛊虫脱身这一条路可走。 不过,如今看来以萧飞禹的心智,未必会想不到我们要找弘海和尚的父亲,他必会再得到新的身体后也要找弘海的父亲,因此,找人这事,就看谁快了。谁快,对方便会陷入困局。 在找到弘海父亲之前,萧飞禹应不会跑得太远,这期间,我们还要注意水灵修士的动向,最好是调动金水之境开启镜射阵法,锁定各派水灵修,方便保护和监视。” “这……”金灵修士大多集中在外事堂,陈长老却有些踌躇,只因在凌霄阁谁都知道,学金水之境最好的那个人是齐崖,可如今,齐崖却不知为何被苍凛雪给硬生生隔离在了权力中心外,以至于,此刻他想提议齐崖来布阵,都不能确定开口合不合适。 他先是看了看苍凛雪,见他们阁主没有任何表示,心下也算了然阁主这是依旧不打算用齐崖,这事看来只能自己接了,便点点头应下。 “弘海和尚的父亲若是来了凌霄城,他一个纯血巫族会老老实实么?”说这话的是执薄堂秦长老,“这么多年他潜伏在咱们凌霄城,定然也是有所图谋,我看最近这些年发生的与巫族有关的事,没准就跟他有关!说不定,他就是巫族放在咱们凌霄城的探子!” 白三娘:“秦长老所言极是,不过,巫族当年在凌霄城作恶所图的是长生鼎,可八年前长生鼎已被他们盗走了,如今还有潜伏所图得又是什么?” 秦长老:“说不定图得就是这御魂薄残页!” 赫连长老:“若真如此,那弘海之父很有可能主动去找萧飞禹,他俩若是碰上头,这事可就棘手了。” “所以,咱们动作要快!”吴长老道。 白三娘突然想起一事,“三天后,咱们就要去北域,这时间能赶得上吗?” “去北域不用都去吧?”秦长老道,“长生鼎还松晓翠云间的消息还不知真假,咱们太兴师动众也容易引人耳目,不如分开,低调行事。” 苍凛雪听到此,点点头,众人皆以为他要分配任务,他却慢幽幽来了句‘我和阿蕉去就好,你们留下吧’。 议事厅里静了两秒,立刻又炸了。 众长老群起抗议,情绪激动,场面堪比菜市场—— “阁主此言差矣,你和狄公子都走了,谁来主持大局?!” “阁主万万不可,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阁主若是非要去北域,请把狄公子留下!” “对啊,把狄公子给我们留下!” “就是,阁主要走便走,至少留下狄公子主持大局啊!” 狄蕉:“……”其实,我更想去北域,你们为什么不让苍凛雪留下,他才是阁主好吗?! 苍凛雪等他们吵得差不多,才再次开口,“这点事情连堂下的大弟子都能处理好,何况各位长老。”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长老们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如自己的徒弟?那不是惹人耻笑么,还有阁主明显就是要粘着狄公子,不然把狄公子留下来呢? 于是,众长老转头就开始劝狄蕉留下来,可是,平日里比较好说话的狄公子,这次竟然异常坚决,直言自己想去北域,甚至搬出了仙师之仇。 长老们没办法,只好又向苍凛雪抗议。苍凛雪打量了一圈众人,最后发话:“此次去北域,赫连长老随行,我们走后,每日各堂可金镜传信,若遇紧急事务可行七堂会审,予你们先斩后奏之权。” 这个安排没有问题,长老们这才踏实了。同时,也不约而同地向赫连长老投去了羡慕的目光。赫连长老其实没想到苍凛雪会带自己去北域,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有此殊荣多半还是要拜狄公子肚子那个未出生的娃娃所赐。 其实,苍凛雪让赫连跟着最主要的原因是苍晨奈比较喜欢他,而苍玄灿也需要懂医术之人多加照料。苍凛雪纯粹是想多点儿时间和他家阿蕉二人世界,带上赫连不过是想让他哄孩子罢了。 苍凛雪那张冰块脸一贯最有迷惑性,他这种小心思一般人根本猜不到。 整整一个下午,众人走出议事厅时,暮已西斜。不远处的饭堂里传来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大笑声,这一听就是苍晨奈,也不知她遇到了何事,竟笑得如此畅快。 听见女儿的欢笑声,苍凛雪的唇角微微勾起,他扭头去看身侧的狄蕉,才发现狄蕉竟然还低着头在想心事。也不知他一天到晚有多少要操心的事,最近这些日子,苍凛雪很少看到狄蕉笑了。 心里疼惜,苍凛雪抬手自然而然就揉上了狄蕉的发顶,“又想什么呢?”他低声问。 狄蕉拨开他的手,道:“我在推算弘海和尚的爹潜进凌霄城的时间,他有可能在方丈和弘海小时候就潜进了凌霄城,那这几十年来,凌霄城所有与巫族有关的事情,他可能都参与了,这个人的身份,有没有可能是宣惊海呢?” 苍凛雪其实不想听这些,他只想阿蕉少操心,多吃饭,爱自己,爱他,爱他们的孩子就够了。但他也知道不论哪一辈子的阿蕉,都不可能仅仅做这些。他会为讨厌的韩子昕担忧,为可恨的齐崖难过,为凌霄城的百姓心疼,为天下苍生赴汤蹈火。 上辈子他本有机会将狄蕉锁在自己的羽下,然而造化弄人被他给错过了。这辈子还不容易可以重新来过,阿蕉却……算了,自作孽不可活。 苍凛雪长长叹息一声,揽住狄蕉的肩膀往前走,道:“先吃饭吧。” 狄蕉敏锐地察觉到苍凛雪好似有些疲惫,想着最近几天连续发生了好多事,再加上平时阁里本身事务就繁杂,苍凛雪会觉得累也在所难免。于是,狄蕉便没再说下去,随着苍凛雪一同踏进饭厅的院子。 看清院子里那一幕,两人均是一愣—— 只见苍晨奈昂着脖子,一手抓着一只水球,正轮换着往空中抛,就像是导沙包似得,一个人玩儿得正不亦乐乎。在她旁边,抱着苍玄灿的小弟子急得一直提醒她小心脚下,每次苍晨奈差点磕绊到突起的砖缝时,小身子一摇晃,那小弟子就吓得要哭。 苍晨奈这调皮捣蛋的样子,落在狄蕉眼里,不由也激起了一丝笑意,他轻生说了句‘调皮鬼’,没想到苍晨奈耳朵动了动,竟然听到了。 随即他猛然看过来,一见狄蕉,水球也不要了,张开手扑着向他跑过来。狄蕉半蹲下接住她,还被撞得闷哼了一声,这小丫头跟头小蛮牛似得。 苍晨奈趴进狄蕉怀里抱住狄蕉的脖子就开启了撒娇模式,“爹爹,晨奈好想你,晨奈今天要跟爹爹睡,晨奈,咦?”她皱着小鼻子在狄蕉身上嗅了嗅,随即惊喜道:“爹爹好香!爹爹太香了!”边说还边吸溜了两下口水。 狄蕉:“……” 每次被姓苍的这一家人夸香,总有种自己是食物的错觉。 这边苍晨奈坐在狄蕉怀里兴高采烈,另一边还被小弟子抱着的苍玄灿终于不干了,他伸着小胳膊,拼命探身子往狄蕉那边够,见爹爹没有理他,立刻‘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直冲九霄,惊天地泣鬼神。 小弟子手足无措,好在苍凛雪将玄灿接了过去,否则小弟子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恐怕要聋。然而,苍玄灿显然对苍凛雪这个怀抱还是不满意,他依旧锲而不舍地伸着胳膊够狄蕉,狄蕉见他抽咽得实在可怜,只好腾出一只胳膊把他也抱进来。 事实证明,苍玄灿比他爹和他姐都直接得多,他刚坐进狄蕉怀里,朝着狄蕉肩膀就是一口。那急切的样子俨然一只恶狼崽子。狄蕉肩膀上的伤口本来也没完全愈合,这一下自然又裂开了,顷刻间,整个饭堂,血香四溢。 梦回前世 第十八章 苍玄灿真的很有劲儿,咬得狄蕉还挺疼,他微微皱眉,发出低低一声‘嘶’。血被咬出来,苍玄灿就爬在狄蕉肩膀上吃奶一样吸溜着狄蕉肩膀浸了血的衣服,而且吸溜得特别欢,小屁股甚至都美得一耸一耸得。 狄蕉本打算让苍凛雪赶紧把这小崽子从他肩膀上撕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他另外一边的苍晨奈已经风驰电掣地甩出去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可真是用力,大在苍玄灿的屁股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苍玄灿被打了,最初是愣了一下,呆呆扭过头看着他姐姐。等反应过来打了他的人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姐姐时,立刻小嘴一扁,委屈得不得了,哭是必然得,只是这次他似乎是真觉得委屈又伤心,简直哭得撕心裂肺,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彻天地。声波似乎都化为了实质,在空气中炸开,甚至震碎了不远处的两个储水防火用的大水缸。 狄蕉:!!这个小怪兽一定不是我生的!!!! 苍凛雪见此,连忙将苍玄灿接了过去,这次不管小家伙如何反抗,抱起来就往厅里走,边吩咐人去请赫连长老。 苍晨奈撅着嘴,坐在狄蕉臂弯里,微微低着头,不太敢看她爹爹。 狄蕉见她这样,已经猜到小丫头这是在害怕自己责备她打弟弟,怕挨骂,且自知理亏? “其实,”狄蕉说,“爹爹知道晨奈是想保护爹爹对不对?” 这话估计是说到了苍晨奈的心坎里,小丫头眼眶立刻就红了,她将脸埋进狄蕉的肩窝里,蹭了蹭,闷闷地‘嗯’一声,道:“弟弟太坏了,欺负爹爹!” 狄蕉被逗笑,拍着苍晨奈的后背,边哄“弟弟还小,等他长大一点儿,慢慢就会有分寸了。晨奈要好好教弟弟,明白吗?” 苍晨奈又小小声‘嗯’了一声,狄蕉也抱着她走进饭厅。 赫连长老很快就来了。他一进院子就闻到了充斥在空气中的香气,眉头立刻大皱,赶紧加快脚步冲进厅里。 苍凛雪一见赫连,立刻指着狄蕉,“他肩膀流血了,马上给他止血。” 赫连长老神情萧肃,动作比平时都要快了两倍,狄蕉不明所以,但此时整个饭厅里连伺候上菜的小弟子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弄得狄蕉都不好意思不重视自己的伤口了。 不多时,饭厅外面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听这频率竟然是跑着来的。来人是外事堂的陈长老,他直接跑进了饭厅,留下一众弟子在饭厅外布阵。 可叹狄蕉聪明绝顶,这会儿也被这帮人给整蒙了。 搞什么?!这一世我不过流了点儿血,用得着搞这么大阵仗吗?关键是这些人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愣是没人给句解释。 狄蕉的血很快止住了,他拉上衣衫,起身想去外面看看,却被赫连长老一把拉住,“公子,暂时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为什么?”狄蕉诧异。 赫连长老却先看苍凛雪,见他们阁主大人似是不再避讳,这才说:“公子血气异于常人,前两年生产血气四溢,引得鎏金江异动,平日里也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再受伤。” “鎏金江异动?”狄蕉都顾不上找今日害他受伤出血的罪魁祸首苍凛雪算账,明显对异动更好奇,“怎么个异动法,你说说!我怎么记不得了?” 赫连长老没想到狄蕉连这事都忘了,忍不住就又要求再给他号脉。狄蕉把手伸给他,却还是对那异动不死心,一个劲儿追问。 苍凛雪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待赫连长老为狄蕉号完脉下去煎药后,主动跟狄蕉说起了异动的事情,“那年你生晨奈,香血四溢,引得鎏金江水族自相残杀,一天之内,整条江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更有太虚境下黑水震颤,险些酿成大祸。之后,但凡你受伤阁里便会设封气阵,将你血液的味道封住,以防四散再引起异变。” 狄蕉盯着苍凛雪冷笑数声,之后一言未发,低头吃饭。 换了一世,苍凛雪编故事的能力倒是见长,什么样的血气能引起太虚境黑水震颤?那得是多大本事的妖怪啊?上一世,他就是个修行资质还不错的凡人,这一世难不成连人都不给做了?直接就成了妖怪了?!苍凛雪这个大骗子,尽特么胡说八道,鬼扯! 苍凛雪说完,见狄蕉这反应,就知道他根本没信,不由也开始反思自己这说辞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张?! 苍晨奈坐在两人之间,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嘴巴里嚼着小羊排,心想父亲讲故事哄爹爹,可惜他这个故事一点儿都不精彩,爹爹一点儿都不爱听。讲故事她最拿手了,晚上定要讲一个好听得哄爹爹开心! 饭厅外的封气阵是真的,血气被压制在这个小院里,陈长老总算暗暗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后背竟然湿了一大片,全是冷汗。这也怪不得他,那年狄蕉生苍晨奈,香血引来异兽,凌霄阁差点被毁,公子被异兽叼走,阁主几近走火入魔,如此种种,至今依旧历历在目,实在是太过惊险,不得不时刻警惕。 陈长老边擦汗,边进了厨房去找赫连长老,吐苦水。赫连长老一见他,就摇头长叹,“虚惊一场,公子肩上就破了层皮,也不知……唉……” 两人对着长吁短叹,有些事无需明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今日之事要怪只能怪阁主,太不小心,真是太不小心了!! 陈长老语重心长,拍着赫连长老的肩膀,“老兄,此次去北域,可有得操心了!定要日日规劝阁主,万不可大意!” 赫连长老:“老弟,所言极是!我正有此意!其实,若我们能劝动阁主将公子留下,那是再好不过的!不然?” 两人一对眼儿,陈长老说:“我这就去联络其他几位堂主,还有三天,咱们轮流上,就算缠也要缠得阁主点头!” “就这么办!”赫连长老与他击掌。 于是,这日饭后,伤口完全愈合的狄蕉抱着睡着的苍玄灿,‘大腿上挂着苍晨奈’一路回了主寝院休息。苍凛雪却在饭后被陈长老请去了议事厅,陈长老神秘兮兮说有要事相商,苍凛雪觉得陈长老表情略夸张,虽狐疑,却也跟着去了。没想到他才一进议事厅,就被长老们蜂拥而上给围住了,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陈长老更过分,直接来了个关门落锁?!! 苍凛雪:!!! 然后,苍阁主就被各堂长老们的口水吐沫给淹没了…… 狄蕉把苍玄灿给放在床上,又给他盖上小被子。小家伙蜷着小手手睡得很是香甜。苍晨奈踩着凳子自己洗漱完,蹬了靴子自己爬上床,她掀开她的小被子钻进去,又坐在被窝里冲她爹爹招手,“爹爹,爹爹你快来啊,晨奈给你讲故事!可精彩的故事啦!” 狄蕉哭笑不得,总觉得苍晨奈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边洗漱更衣边问:“晨奈为什么要给爹爹讲故事啊?” 苍晨奈:“因为,我看父亲给爹爹讲的故事,爹爹不爱听,是父亲太笨啦,晨奈有好多好听的故事,晨奈要给爹爹讲!” 狄蕉忍着笑,坐到床边,苍晨奈自动贴过来,趴在狄蕉的肚子上先侧着耳朵听了听,又咯咯笑道:“肚子的小娃娃好像也在睡觉?”然后,她把小脸蹭到狄蕉胸口,昂着头,抬着大眼睛望着她爹爹,小手手摸上她爹爹的下巴,说:“爹爹的下巴不扎手。” 狄蕉自己也摸了下,大概是肚子里揣着一个的原因,这次重生之后,他的男1性1特征就没冒过头,这到不至于影响他的自信心,只是略略有那么一丢丢不适应罢了。 苍晨奈却已钻回了自己的小被子里,乖巧躺好,小胖手抓着小被子的边缘,甜甜冲狄蕉笑,“爹爹,晨奈要给你讲故事啦,你躺下,快躺好!” 狄蕉忍俊不禁,依言躺好,苍晨奈看了一眼狄蕉的姿势,又从被子里钻出来,不嫌麻烦地替狄蕉把双手摆正,这才开始将她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师门……” 这个师门叫凌霄阁,阁主叫何晓枫,有一天他抱回一个奶娃娃,取名苍凛雪,收为大弟子。苍凛雪四岁的时候,何晓枫给他找了个玩伴,也是一个年龄相当的小男孩叫韩子昕。韩子昕是个小哭包,经常追在苍凛雪屁股后面,跑着跑着就摔跤,他哇哇大哭的时候,只要苍凛雪给他彩色的糖豆吃立刻就不哭了。 他们长到七岁的时候,何晓枫从北域又领回来一个小男孩,叫齐崖。这小孩子比他们只小两岁,却还是个经常吃手的傻样子。苍凛雪和韩子昕一开始都不喜欢他,直到有一次吃手的小傻子钻进厨房劈柴烧火做了一条鱼,被苍凛雪和韩子昕给当场抓包,已经被炭火熏成小花猫的齐崖不得已只好违心地请两位师兄和自己一起吃。 打那之后,仨师兄弟之间终于和谐了——再偷溜进厨房,不再是齐崖一个人,而是团伙作案。小齐崖负责掌勺,韩子昕被安排烧火,苍凛雪负责劈柴。也因为苍凛雪负责劈柴,那些年凌霄阁的小厨房不知道被烧了多少次。 这样的日子眨眼就是六年,巫族与圣界的大战拉开序幕,这一战死伤惨重,多少仙门世家顷刻覆灭,多少仙界民众妻离子散,好在最终圣界赢了。 然而,胜利的喜讯也没能改变圣界的现状,依旧流民遍野,哀声四起。 也是在这一年,何晓枫抱回了一个雪娃娃。那是他的第四个徒弟,叫狄蕉。这一年,狄蕉不满三岁,他的大师兄、二师兄都已十三岁,就连三师兄也已十一岁,他们三个对这个玉雪可爱、圆圆胖胖的小师弟简直爱不释手。其实,不止他们三个喜欢,当时得整个凌霄阁上上下下就没有人不爱小狄蕉的。 这孩子长得实在太讨喜,见到他喜欢的人就伸手要抱抱,坐到人家臂弯里就咯咯笑,有时候还会看长得特别俊俏的哥哥姐姐叔叔姨姨照着脸上吧唧吧唧亲两口,糊了人家一脸口水就笑得更欢畅。 大概是雏鸟情节,狄蕉最喜欢的人是何晓枫。他经常在何晓枫和长老们议事的时候偷溜进议事厅,从桌子底下爬过去,一直抓到何晓枫的裤腿,爬上他的膝盖才甘心。 何晓枫对他的纵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应该,就连何晓枫的另外三个弟子也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师弟就该被宠着,宠上天都不过份。 可是,这种和谐,在某一天还是被打破了。 第十九章 导致不和谐的因素,源自于何晓枫要出远门。狄蕉被带回来的这半年,何晓枫基本就没离开过凌霄城,所以这个最小的弟子平时都是被他带在身边当亲儿子的养。小狄蕉也确实粘着何晓枫,平时都是跟师父睡,乖巧得简直不得了。 可这次何晓枫要出远门,不能带着这个粘人的小宝贝,于是就把他托付给了芙蓉堂的白三娘照顾。白三娘求之不得,那么问题就来了,芙蓉堂全是女弟子,狄蕉就算再小也是个男娃娃,按芙蓉堂的规矩,男子都不能随便进入,更别说是留宿了。白三娘也不可能出芙蓉堂去其它男弟子的院子里留宿啊。 白三娘接下照顾小狄蕉的阁主令时,光顾着兴奋高兴了,等阁主走了之后才发现,她好想没法安排小狄蕉睡觉的问题。其他几个堂主倒是不介意晚上替白三娘照顾小宝贝,问题是,狄蕉晚上不睡觉,就算睡了,半夜起来见身边的人不是何晓枫也会哭闹,他一哭一闹,闹得照顾他的堂主们也睡不好。 于是,原本人人抢着要的团宠小狄蕉,因为晚上睡觉哭闹的问题瞬间就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这个时候,终于轮到他的三位师兄挺身而出了。 原本何晓枫的徒弟们就单独住一个院子,狄蕉是因为年纪太小才没有被送过去。如今,既然师兄们主动揽了这个晚上哄孩子的活儿,其它堂主觉得这也完全符合凌霄阁的阁规,自然顺水推舟,把晚上哄孩子这活儿给送了出去了。 小狄蕉白天有多好带,晚上就有多难哄,这个事,谁哄谁知道。 第一天白三娘不放心,特地约上赫连长老一起带人去帮小狄蕉把他那间提前预留好的房间又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还顺便用安神草熏了一遍屋子。然而,天一黑,狄蕉找不到何晓枫还是哭了。白三娘和赫连长老,还有狄蕉的三位师兄,想尽各种办法哄他睡,最后还是狄蕉哭累了,自己打着哭隔才睡了过去。 白三娘叹气:“唉,这个怎么办?实在太担心了。” 赫连长老说:“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实在不行,针灸——” “你敢?!那样太伤小孩子!”白三娘瞪眼。 两人正一筹莫展,苍凛雪、韩子昕和齐崖齐齐跑过来,争先恐后拍胸脯保证,他们会照顾好小师弟,保证让他今晚睡个好觉。 “三位公子难道有什么好办法?”两位堂主十分好奇。 苍凛雪道:“我看之前师父都是每晚抱着小师弟睡得,今天我来代替师父抱着他睡就好了。” 白三娘、赫连长老:害,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点子,原来是这个!这说得好像谁没抱着狄公子似得,问题是,有用吗? 然而,还没等两位堂主说话,那边的兄弟三人已经吵上了—— 齐崖:“大师兄就算了吧,你一个火灵修,晚上别在烧着小师弟,金生水,还是我来吧!” 韩子昕:“不,三师弟你最毛躁,还是我来,我比较细心!” 苍凛雪:“你们两个确定要跟我抢吗?”他边说还边伸出一指,指尖上冒出一簇火苗,威胁意味十分明显。 鉴于,苍凛雪臭不要脸的‘豪横’行为,小狄蕉在其余几人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师兄霸道抱起,一路回了自己的屋子。 白三娘、赫连长老互相看了看,这…… 于是,两人只好决定临时召集其他几位堂主,晚上每人一个时辰轮番在此值班守护。 齐崖和韩子昕也互相看看,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心的火焰。 于是这一晚,注定不太平。 苍凛雪才不管这些,抱着小狄蕉进了自己的屋,见另外两个师弟跟屁虫一样也要进来,返身就是一脚,将门‘哐当’踹上。韩子昕和齐崖均被震得一愣,之后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决定今晚定要夜袭大师兄! 屋里,苍凛雪看着怀里睡着的小师弟,裂开嘴笑得无比欢畅。小师弟真可爱呀,白白嫩嫩胖呼呼,像一个软糯的大元宵;小师弟真漂亮呀,五官精致皮肤瓷滑,像书里写得那些太虚境里的仙子,就连芙蓉堂里的那些女弟子都没有一个能跟他比;小师弟好香啊,简直比春节时的各种仙果糕点还要引人垂涎…… 苍凛雪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咽了下口水,边往床边走,边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娃娃呢,他单这样近距离看着,就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这个小师弟真是,绝了。 苍凛雪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在他此刻的意识中,食欲已经渐渐战胜了喜爱,将他和狄蕉都推到了某个危险的边缘。 ‘我好想吃掉你!!’1 当这个声音在脑海中炸响,苍凛雪猛然惊醒,而后,才一阵阵后怕涌上心头。他刚刚在想什么?!太诡异了!他连忙将小狄蕉放到床上,蹲在床边,扒着床沿儿细细地看。 小狄蕉此时睡得并不安稳,眉间一抽一抽,好似正处于不太美好的梦境中。苍凛雪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进狄蕉蜷在身侧的小肉手里,不出意料,一下就被狄蕉抓紧了。这一刻,苍凛雪的心甚至都跟着颤了一颤。在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暖流,而这股暖流则是源自他的小师弟对他的依赖。 苍凛雪不知不觉也躺到了床上,将小狄蕉软软小小的身子圈进怀里。他要好好护着这个小宝贝。 小狄蕉睡觉流口水,口水蹭湿了苍凛雪胸前的衣襟,苍凛雪也没生气,反应从床头下方的抽屉里摸索出一条手帕,耐心地给小师弟擦干了下巴上的口水亮痕。又见狄蕉趴在他的胸口,而他胸口的衣衫湿了,担心水汽膻了小师弟嫩嫩的脸蛋,就又摸出一件上衣,单手换上了。 这期间,狄蕉一直攥着他的一根手指,苍凛雪上衣换了一半,要穿另一只袖子了,不把手指抽出来那肯定是穿不上的,于是就小心翼翼地摆开了师弟的手…… 然而,衣服是穿上了,师弟却因为没有东西可抓,懵懵懂懂地醒了! 苍凛雪看到狄蕉睁开眼,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他盯着狄蕉,心里盼着小师弟赶紧闭眼继续睡,然而事与愿违,小狄蕉的眼睛越睁越大,最终清醒了。 少年和小胖娃大眼睁小眼对视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苍凛雪见狄蕉张口嘴,以为他要哭,神经高度紧张,却不想,小师弟只是打了个哈欠,就像条胖虫虫一样,一点一点拱蠕到他的肚子上,枕着他的肚皮合上了眼。 苍凛雪松了一口气,以为狄蕉又要睡了,却突然发现狄蕉的小胖手正伸着一个指头,一戳一戳地点着自己的肚子。 苍凛雪:他这是……难道是,饿了?!! 这个发现令苍凛雪立刻明白了狄蕉半夜嚎哭的真正原因。原来小师弟不是难待,而是晚上饿了,又不会说——对了,师弟为什么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呢——只能用哭来表达不满。 有了这个认知,苍凛雪觉得今晚自己一定能够哄得师弟睡得香香甜甜,明天这个‘丰功伟绩’就可以傲视整个凌霄阁,包括那些不可一世的堂主们! 苍凛雪抱起还在点肚子的小狄蕉,下地开门。他先是把门拉开一条缝,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很好,其余几间房的灯全关了,说明其他人都睡了。之后,他轻轻拉开门,抱着小狄蕉直奔小厨房。他才跑过后院的月亮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开门声。 苍凛雪一惊,忙回头看去,竟然是自己的房门被拉开了,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两道黑色的小影子飞快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苍凛雪:切,就说你们俩个今晚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原来是准备搞偷袭?! 他已经猜到,那两道黑影应是他的两个师弟韩子昕和齐崖,不过,反正他和小阿蕉都不在,随他们俩个去闹吧!苍凛雪这边加快动作钻进了厨房。他记得厨房里有备着的牛奶,只要热一热就可以给小师弟喝。苍凛雪自认为以他目前的修为热一碗牛奶根本用不着生火,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另一边,韩子昕和齐崖半夜摸进苍凛雪的卧室,原本是来偷小师弟的,却发现目标已消失…… 韩子昕:“大师兄把小师弟带哪儿去了?是不是他察觉到咱们俩来了,偷偷把人藏起来了?” 齐崖:“不,他应该是把小师弟吃了。” 韩子昕扶额,齐师弟是有多馋,人类的食物已经不能满足他,而终于忍不住要向人类出手了吗? 齐崖还在说:“大师兄一定是把小师弟带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准备偷偷一个人把他吃了,他太不够意思了,竟然撇开我们两个,准备一人吃独食?亏我们每天打劫厨房还拉着他一起,哎呀不行,说得我肚子都饿了!二师兄,咱们去厨房吧,反正大师兄不带咱们,咱们今天也不带他,正好打平了!” 只要提到吃的,齐崖就跃跃欲试。 韩子昕见他双眼亮晶晶,不忍拒绝。虽然他并不认为苍凛雪和狄蕉都不在屋里是躲在什么地方去吃人了,会有这种想法的人,整个凌霄阁也就只齐崖这一个奇葩,小吃货! 韩子昕陪着齐崖偷偷跑去厨房,刚过月亮门就见厨房里亮着灯,韩子昕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怎的,率先想到的竟是齐崖刚才说的那个‘大师兄要吃小师弟’! 然而等两人悄悄摸到窗外墙根儿,听清里面人的话,韩子昕一颗心顷刻凉透了—— “……要放糖,这叫调味儿,再加热,这叫调温,不然味道出不来,不鲜美也不好吃……” 窗外的两个少年贴着墙悄悄冒头往里看——就见苍凛雪背对着他们,手里不知端着什么,他正对着一灶台上的那口锅念念有词,而锅里乖巧端坐着的小娃娃正是他们的小师弟,狄蕉!! 韩子昕:大师兄,我看错了你,你果然要吃小师弟! 齐崖:马的,大师兄好绝,果然想要吃独食! 都眼见为实了,他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那必须要去解救(韩)掺和(齐)一脚啊! 于是,这一晚,何晓枫的四弟子还没有哭,何晓枫的二弟子和三弟子就先嚷上了—— 韩子昕:“大师兄,放过小师弟!” 齐崖:“换我来!” 苍凛雪毫无防备,被突然闯进来的韩、齐二人撞到背后,一个踉跄间,手里的碗打着旋儿摔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稀碎,那碗里的白色奶浆瞬间浸入青砖缝隙里,消失不见了。 已经盯着那碗流了好一会儿口水的小胖娃狄蕉:…… 狄蕉扁嘴了! 狄蕉闭眼了! 狄蕉哭了!!!! 第二十章 苍凛雪都顾不上呵斥那两个脑抽的混球师弟,见狄蕉咧嘴,忙弯腰把人捞进怀里,一把捂住嘴。 狄蕉:唔唔唔!!! 哭都不能发出声音,简直更委屈了。金豆豆顺着眼角噼里啪啦往下掉,很快打湿了苍凛雪的袖子。 大概是这会儿的狄蕉看起来太可怜了,苍凛雪看着他都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疼。 终于明白自己闯了祸的韩子昕和齐崖,这会儿更是手足无措,杵在一旁,被小狄蕉的眼泪吓愣了。直到苍凛雪腾出空儿来冲他俩低吼:“还不快去再弄碗热奶来!” “啊?哦!” “哦哦!!” 两人手忙脚乱,一个冲向奶罐,一个抱起糖碗。苍凛雪一手抱着狄蕉,一手捂着小家伙的嘴,想来个空手加热也没机会施展,最终还是齐崖掌勺,韩子昕烧火,给狄蕉蒸了碗蛋奶羹。 苍凛雪坐在板凳上,把小狄蕉放在自己大腿上,一手圈着他,一手拿着勺子。齐崖蹲在一旁双手捧着碗,看大师兄喂小狄蕉吃,那小家伙一口一口吃得特香,把齐崖馋得一直在吸溜口水。韩子昕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又去蒸了三碗。 小狄蕉吃饱了,窝在苍凛雪胸口睡着了。他是消停了,却弄得大师兄袖子湿了,浑身奶味儿。 苍凛雪脸色很臭,大马金刀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 齐崖端着蛋羹滚到一边吸溜吸溜迅速吃完。韩子昕也自知理亏,不敢多说,把苍凛雪的蛋羹给他端到面前,放在矮桌上,就飞快吃完自己那份,和齐崖对了个眼神,想尽快溜走。 两人见苍凛雪不说话,一点点往门口挪。挪到门口,见苍凛雪真得无心打理他俩,立刻一溜烟冲出门去,各自回房了。 苍凛雪把那碗蛋羹端起来,抱着小狄蕉回了房。那蛋羹他最终也没吃,想着还是留着,以备狄蕉再醒来省得再往厨房跑了。 然而,狄蕉吃了一顿,就一觉睡到大天亮。后半夜甚至美得打起了小呼噜。苍凛雪觉得,吃饱后的小狄蕉又恢复成了那个可爱得小仙子。看他笑得天真无邪,根本完全无法想象他哭闹起来有多难伺候,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小魔怪! 苍凛雪躺在床上,和小狄蕉面对面,点着他的小鼻子,又宠又无奈地感慨:“你呀,就是个小磨人精!” 狄蕉听了就拍着小胖手哈哈笑。 苍凛雪觉得从今天起一定要教会小师弟张口说话。 打这天起,凌霄阁的长老们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而弟子们也都知道了,小狄公子的夜啼之症被他大师兄给治好了。大师兄好厉害,连长老们都束手无策的‘顽疾’竟然都能解决,简直就是我辈楷模。 这明明就是苍凛雪一开始的目的,可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要说原因,当时是他发现教狄蕉说话,难度堪比徒手摘星。此刻,他忧思满腹,担心他的小师弟将来长成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那在这师门里生存可就太难了。这不会说话,别人就算欺负他,他连告状都做不到,就算自己以后肯定会护着他,可也保不准就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为此他还特意去请教了赫连长老。赫连长老听了他的担忧后,笑着安慰他:“放心吧,狄公子绝非聋哑,他只是学舌较晚。也可能之前没人教过他吧。” 听赫连长老这样说,苍凛雪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不过,自那之后,他每日除了自己修行外,第一要务就是教狄蕉说话。 可狄蕉就像个赖皮虫,苍凛雪教他什么,他都‘啊!呀!哈哈!’糊弄得大师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苍凛雪简直不只拿他怎么办才好。 小狄蕉不哭的时候,是真可爱。齐崖和韩子昕也都很喜欢他,甚至为了能多抱一会儿小师弟,在大师兄练功的时候,这两人经常大大出手,齐崖到底比韩子昕入门晚,总是输给他,自然抱小师弟哄小师弟的机会也是最少的。然而,在心智未长成的小孩子们心里,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每每在师兄们抱着小师弟逗他笑的时候,齐崖就会蹲在一旁,酸溜溜地说:“当师兄真好啊,可以抱小师弟。我也要抱抱!” 本意当然是恶心那两个臭不要脸的,当然齐崖也希望那俩良心发现,给他也抱抱小胖团子。可惜,一般苍凛雪听到这话就是一个字‘滚’,附赠一脚。韩子昕倒不会像苍凛雪这么简单粗暴,但他会腾出手来摸摸齐崖的头,说一声‘乖’。 齐崖觉得自己有被恶心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两个月后,当何晓枫回来,小狄蕉已经不粘他了。他那时最粘的人变成了苍凛雪。且粘人的程度,与日俱增—— 大师兄练功的时候,他会在苍凛雪允许的最近处,趴着呼呼大睡;大师兄吃饭,他坐人家大腿上,张嘴等喂;大师兄睡觉,他会乖乖滚上床,轱辘轱辘滚进大师兄怀里,搂着脖子,蹭着胸膛,眨巴着大眼睛等大师兄哄他。如果大师兄给他讲故事,他还会拍手捧场,特别给面儿。 于是,苍凛雪穷尽毕生耐心,全用在了小狄蕉身上。而他跟狄蕉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其实就是五个字‘狄蕉,苍凛雪。’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苍凛雪教了半年,被小狄蕉‘啊!呀!哈哈!’地敷衍了半年。终于在那年第一场雪的早晨,喜获丰收—— 那天,苍凛雪起得早,推开窗户见外面雪花翻飞如毛似羽,连忙回身抱起狄蕉去给他加衣。他给狄蕉裹上一件绣工精美的玄色貂皮帽兜,把他放在窗前的矮榻上,又关好窗户,才回去穿自己的。 等他换好衣裳出来时,却一眼看见调皮捣蛋的小狄蕉竟然又把窗户推开了。他撅着小屁股整个身子趴在窗台上,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咯咯笑。 苍凛雪无奈叹息,走过去要关窗,却被小狄蕉一把拽住衣袖。只见小东西另一只手指着窗外那片白茫茫,奶声奶气地说了平生第一个字,“雪。” 苍凛雪差点喜极而泣,一把抱起小家伙,惊喜追问:“你说什么?!” “雪!” 狄蕉这次说得特大声,边说还边拍手笑,脸上满是得意神色。 苍凛雪都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种心情了,好像是一个老父亲终于看到了养大的儿子,满心算账却又特别自豪!情绪,他抱着狄蕉在小家伙软糯糯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亲完了还说了句‘阿蕉真棒!’ 这下,狄蕉更美了。小家伙把另外一边脸也凑到苍凛雪面前,要亲亲要得特别光明正大。 苍凛雪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自然又狠狠亲了一口,当成奖励。 这一天,苍凛雪大概太高兴了,抱着狄蕉满门派里溜达,他是想带狄蕉看尽凌霄阁的雪景,却不想最终竟发展成了——狄蕉见人就指着雪说‘雪’,说完后被人夸了,就伸脸让人亲…… 苍凛雪:@#¥%……& 于是,今天的凌霄阁异常热闹,到处都能看到苍凛雪抱着狄蕉,一群人围着苍凛雪,欢声笑语间,大家争先恐后地亲小狄公子的脸蛋。 苍大师兄的沉着脸,那脸色从一开始的若雪如霜,到后来冰冻三尺,眼见就要像黑风山的万年积雪一样崩溃,齐崖来了。 第二十一章 齐崖知道这事后,火急火燎跑过去。他冲进人群,连着亲了狄蕉十几下后,就老母鸡护小鸡仔似得张开手臂把他师弟和抱着师弟的大师兄护在身后,再也不让别人接近了。还因此扬言,“亲了我小师弟的人,长大了得娶他!小师弟是我的!你们都走开!!” 众弟子们闻言,哄堂大笑,纷纷摇头,只觉得齐崖怕是在痴人说梦,那狄公子是男子,他将来定是娶妻生子怎么可能自己嫁人? 不过,被齐崖这一闹弟子们倒是规矩了很多,也因此免去了承受苍凛雪暴躁殴打的风险。 人群散去。苍凛雪抱着狄蕉匆匆返回居所。齐崖跟在他身后,颠颠追着跑。 边跑,齐崖还作死地喊:“大师兄,我说得是真的,我将来长大后定要娶小师弟的,你要给我做见证人啊!” 苍凛雪的回答就是反身给了他一脚,附赠一个‘滚’字。 自打狄蕉肯张口说话后,苍凛雪再教他什么他都学得很快。日常的一些单字、双字的词汇他不出一月就说得极溜,两个月后,已经能像正常这个年岁的孩子一样,说一些短句了。 从他能说句子后,晚上再饿了苍凛雪就让他直接说话,不要哭。 狄蕉也很乖很听话。只不过,每天半夜,他趴在苍凛雪胸膛上,眯着眼睛说‘师兄,喝奶。’时,那画面都十分魔性。苍凛雪自然更加哭笑不得,然而,当宠爱成为习惯,就算狄蕉再调皮捣蛋,苍凛雪也照样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小孩子的成长是飞速的。再说,狄蕉的修炼天赋本来就万里难寻,加之何晓枫教导有方,苍凛雪督促勤勉,狄蕉五岁就凭借一手画水成龙名动天下。幼年成名,狄蕉人前已经是一幅标准的小大人的模样,只有在熟悉他的师父和三位师兄面前,他才依旧是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是的,小狄蕉被苍凛雪和师父、师兄们惯成了一个爱撒娇的孩子。 一个月前,何晓枫便提出让狄蕉自己睡。而狄蕉在听完师父这个要求后,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扑进何晓枫怀里,搂着师尊的脖子,软软地小声央求:“好师父,阿蕉怕黑黑,要和师父睡。师父不要阿蕉,阿蕉就要和大师兄睡。阿蕉怕黑黑~” 没两句,何晓枫心就被他喊化了,哪里还会强制一个怕黑的五岁孩子夜晚独床而梦呢?于是,便由着他去了。 就这样狄蕉蹭着他大师兄的床长到了八岁。这一年苍凛雪十八岁。何晓枫再次提出让狄蕉回自己房里睡,狄蕉再次撒娇,但这次何晓枫态度比之前坚决,狄蕉没办法再一句‘怕黑黑’就能搞定,只好扑进师父怀里嚎啕大哭。最后,他哭到打嗝,终于又磨得何晓枫松了口。 只是,这次,狄蕉不知到,在他走之后,何晓枫又招来了苍凛雪。 “两年前你就该选接气之人,那时你说要照顾阿蕉,我便依了你。如今他也渐大了,你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何晓枫语重心长,这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在了几个徒弟身上,堪称好师尊中的楷模。 “我想等阿蕉。”苍凛雪却意外地十分坚持。 “不行。我说过,谁都可以,就他不行。”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何晓枫比他更坚持。 “为什么?” 苍凛雪不是第一次问,但何晓枫却从不肯解释。这次也是一样,苍凛雪问完后,何晓枫就陷入了沉默。 甚至,他看着苍凛雪的眼神都愈加严厉起来。师徒之间,对座对望对峙,片刻后,何晓枫微怒,留下一句‘阿蕉不可。’便负手离去。 苍凛雪不明白,他抽离自己的水灵根,排出的水灵之气那都是最纯最净的,就好比世间极品滋补丹,对为他接气之人的修炼只会有增益,不会有任何伤害,师父为什么不同意给小师弟? 苍凛雪的接气人,一时无法选定,这事就一拖再拖。 而何晓枫似乎真的很担心狄蕉为苍凛雪接气。那天之后不久,又单独将狄蕉叫来,对他说:‘阿蕉,你是水灵修,若有五行相克之人要你接气,邀你双修,你万不可答应,明白吗?’ 狄蕉当时才八岁,连双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只听得懵懵懂懂,也只知道这是师父的嘱咐,而师父是对他最好的人,会嘱咐他一定是为他好。因此,便用心记下了。 这也就为之后,苍凛雪要他做接气人埋下了误会的种子。甚至狄蕉重活一世,想起上辈子为苍凛雪接气这事,还在以为自己被骗了。 实际情况,却是另一番光景—— 时光飞逝,狄蕉长到了十五岁。 两年前,他因为梦遗蹭到了苍凛雪身上,终于意识到他不能再跟大师兄同床共枕了。那天的情形,至今想起来,狄蕉依旧会觉得脸上发热,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那日也是风雪翻飞的一天。上午他们师兄弟四人,代表凌霄阁去参加了城里一位仙士的喜宴。喜宴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狄蕉在外面一直很文雅,别人都说他少年老成,将来定是凌霄阁的栋梁之才。每次被人这样夸,狄蕉表面道谢,心中却很郁闷。齐崖见他这样就会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今日也是一样,齐崖见狄蕉闷闷得,就拉着他说要带他去见见世面。 三师兄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点子,狄蕉每每都会被吸引。今日也一样,狄蕉跟着齐崖,溜出了仙士府邸。齐崖拉着他进了对面那条街的一间书店。书店的老板似乎和齐崖很熟,两人打过招呼后,老板便冲齐崖神秘一笑,指了指二楼。 齐崖拉着狄蕉就直接上了楼。楼上是一排排书架,齐崖却好像知道老板指得是哪儿,直奔最后一排,又蹲下身,在最低下的一层里,伸胳膊掏了掏,终于让他掏出了一个鎏金的锦盒。 狄蕉见到锦盒,立刻就想到秘宝、锦囊,于是也扒着齐崖肩膀,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里看。 齐崖打开锦盒,里面竟然是一本书。狄蕉有些失望,齐崖回头见他这副表情,便点着他的鼻头,说:“小孩子懂什么,这可是比一阶灵器更珍贵的宝贝。” 被齐崖勾起了好奇心,狄蕉揉着鼻子问:“到底是什么宝贝?齐师兄不要卖关子了。” “你真想看?”齐崖问。 “只要师兄舍得,我当然想看。” 室内的柔光打在他身上,令狄蕉精致的五官更加如梦似幻。此时,他眨着眼望着齐崖,目光清澈又天真。在齐崖眼里,这样的狄蕉真就如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令人控制不住想据为己有。 齐崖喉结微微滑动了下,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师兄只怕把你吓着。” 他越这样说,狄蕉越好奇,竟开始央求起齐崖快点拿给他看了,就见他摇着齐崖的肩膀,撒娇道:“好师兄,快别逗我了,你赶紧打开让我看看嘛~” 齐崖的骨头都要被他摇酥了,哪里还会拒绝,只不过,他还是先捂住了狄蕉的眼睛。因为这本书他也还没看过,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何种程度,他虽然宠狄蕉,可也真不希望,他看到这个后,被吓到。 齐崖自己先翻开看了看,这书果然如他预料那般,画质清晰,细节到位,确实是同类书中的极品。他翻了几页,一不留神捂人的手就被狄蕉给一把掀了下来,而手里的书也被小破孩儿一下给抢了过去,然后,世界安静了—— 第二十二章 齐崖:“呃——”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因,狄蕉此时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震惊。果然,还是被吓到了。齐崖正努力想着该如何解释,就听狄蕉不可思议地道:“这,这是什么功法?还能两个人一起练?!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双修?!!” 齐崖:我到底要怎么跟你解释?!这是春夏秋冬图啊!!唉!! 狄蕉见齐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过了最初那阵震惊之后,他已经自动接受了世间还有如此神奇功法的假设。直到—— 他翻过前面的数页纯图,看到了一张配有题诗的彩色图画,拜那首诗写得足够直白露骨,狄蕉终于知道他看得是什么东西了!一瞬间,那书就从武功秘籍变成了烫手山芋,狄蕉几乎是惊叫着将它扔了出去。他喘息片刻,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在齐师兄面前有些过于丢脸,又连忙跑过去拾起书本,擦干净封面,递回给齐崖。 狄蕉低着头,抿着唇不发一言,可齐崖看得清楚,他脸红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尽快长大呢?齐崖心中烦恼,接过书卷,强笑道:“第一次看都是这样,没关系。看习惯了就好了。”他有点不知道自己说得是什么,忍不住打了自己的脸一巴掌,又说:“你以后还是不要看这些,等你长大了,自然也会懂得。” 狄蕉‘嗯’一声,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师兄为什么爱看这个?” 齐崖伸手,捏着狄蕉的下巴,将他的脸轻轻抬起。四目相对,狄蕉发现齐师兄此刻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只听齐崖道:“心悦君兮君不知,只能借此聊以慰藉。倘若上天垂怜,令我此生得偿所愿,齐崖定会好好珍惜,绝不负这滔滔相思之意。” 这如誓言一般的情话,又似情话一般的誓言,听得狄蕉面红耳赤,他受不了齐崖此刻的目光,被烫得撇开了眼。他心想,齐师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对着他说这样的话?难道,齐师兄所谓的心悦之人就是自己吗?想到这点,狄蕉立刻给与否定。他虽然还不完全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回想平时里与齐师兄在一起的点滴,更多的时候,两人都是在干违背门规的坏事呀? 这算什么喜欢?! 狄蕉这般反应,落在齐崖眼里,除了叹气他还能做什么。齐崖认为,狄蕉还是没长大,有些改懂的道理,自己有责任要教给他。 于是,两人在回仙士喜宴的路上,齐崖给狄蕉科普了什么是成亲,什么是洞房,什么是双修…… 或许是白天这段不寻常的经历,狄蕉晚上有些失眠。 夜晚,风停雪静。 大师兄的屋子里炭火通红,灭灯之后,依旧映得满室红光,暖入人心。十三岁的狄蕉已从一个奶娃娃长成一位美丽的少年,但他躺在苍凛雪的床上,依旧是懒散和俏皮的,他这会儿正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卷儿,滚到墙根儿再滚到床沿儿,一个人玩儿得不亦乐乎。 苍凛雪刚刚被小弟子叫走了,让他先睡。可这几年来,狄蕉都是跟苍凛雪睡,不抱着大师兄他总觉得不踏实。尤其是今天听过齐崖那番话后,他有些心绪不宁,脑子里总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狄蕉本以为自己注定彻夜难眠,可当他开始专注想苍凛雪时,就有种陌生的迷迷蒙蒙的感觉涌上心头。或许是屋里的炭火真得有些旺,噼啪声响,暖意盎然,狄蕉滚着滚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甚至连被子落了一半在地上都没发觉。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躺到了他身边,小心地将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一切都和小时候一样。狄蕉安心地入梦,唇角还上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他甚至想,还是大师兄好,大师兄最疼我了。 大概是炭火的原因,也可能是在喜宴上待得时间过长。狄蕉今晚的梦也是红色的。大红色的帷幔,大红色的被褥,还有一个身穿红色纱衣的大师兄。 今天齐师兄说了,‘成亲当天才会穿红衣’。 梦里的苍凛雪穿上了红衣,但这时的狄蕉却不知道自己沉在梦中,他只是有些着急,大师兄穿上红衣难道是要成亲了吗? 今天齐师兄还说了,‘成亲之后,两人就要每晚睡在一起’。 大师兄穿了红衣,他要成亲,他要和别人每晚睡在一起,那自己睡哪儿呢?狄蕉简直要急死了!梦里的他想要冲进房间,想要问大师兄很多话,然而他怎么都迈不过那道门槛,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屋里的苍凛雪突然冲着一个方向伸出手,道:“阿蕉,过来。” ‘啊!’狄蕉惊呼,他发现他看到同样一身红衣的自己走到大师兄面前,爬上大师兄的床,被大师兄抱在怀里…… 之后的画面很模糊,好像有一层雾遮住了他的眼睛,尽管如此,他还是看到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和画上画得一般无二,大师兄浮在上方,他抱着大师兄的肩膀…… 这一晚,狄蕉在梦里和他的大师兄成亲了。 然而,现实却是—— 苍凛雪睡到半夜,狄蕉突然手脚并用地缠上来,一边在苍凛雪身上蹭,一边哼哼唧唧要哭不哭。 苍凛雪:……!! 作为过来人,他大概知道狄蕉在经历什么,只是自己的一些心思压抑多年,一朝不甚毫无防备之下突逢狄蕉‘偷袭’,差点把持不住,理智在暴走的边缘疯狂挣扎,这尼玛简直太考验他的自控能力了。 绝不能放任放任狄蕉这么‘放肆’下去。苍凛雪咬牙直起身,轻拍狄蕉的脸颊叫他的名字,然而这些似乎都没有用,他只好狠下心来握住狄蕉的肩膀准备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就在这时,狄蕉突然紧紧抱住他,浑身发抖—— 苍凛雪僵住了。 狄蕉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同时往下看去—— 狄蕉惊呼一声,不知是睡傻了,还是没清醒,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自己,心里疯狂飘过一句话:我为什么会尿床?!!!!! 苍凛雪则是默默起身,一言不发地准备把衣服换了。 然而,他才刚坐起来,一只手就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了他的衣袖,紧接着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大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一定是病了,我明明已经这么大了,我……我明天就去找赫连长老,跟他求一副,治,治尿床的药!你不要生气!对不起!” 这段话,好似耗光了狄蕉的所有力气,甚至连原本揪着苍凛雪衣袖的手都滑了下来。然而下一刻,被子被掀飞,苍凛雪一把拉过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却忍不住想笑。 这种情况竟然被认为是尿床?!阿蕉到底是有多单纯啊?!不行,还是要告诉他这不是尿床,“阿蕉,不要道歉,你长大了,这是每个男人长大后都会有的状况,叫梦遗。” 听到这个词,狄蕉愣了下。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一把推开苍凛雪,鞋都没顾上穿,旋风一样冲出了门。 苍凛雪追到门口,见狄蕉只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他自己的房间,立刻就明白了,阿蕉这是害羞了。苍凛雪再也忍不住,终于低低地笑出声。阿蕉这反应也着实太可爱了吧! 第二十三章 狄蕉长大了,会害羞了,这令苍凛雪莫名感慨,就像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终于懂事了一样,类似鸟爸爸看着雏鸟第一次展翅飞翔的那种心情。 苍凛雪见狄蕉没有乱跑,也知道这时候阿蕉恐怕只想一个人冷静,便没有去打扰他,转身回房,打算明天再侧面观察一下。 狄蕉跑回自己房里,一把关上门,脊背抵着房门,双手捂脸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简直太丢脸了!!!狄蕉想哭,更想死!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白痴,竟然把梦遗当成是尿床啊!!好丢脸!! 这一刻的狄蕉,完全就是一棵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整个人沉浸在无尽的懊恼羞囧之中无法自拔。他甚至都顾不上想他梦遗的原因,没来得及细想跟苍凛雪有关的那个梦的意义,更没顾上洗澡更衣。他就那样缩在门口,抱着膝盖,时而捶地,时而叹气…… 等到他终于意识到冷和凉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尽管后来,狄蕉也爬上了床,盖上了被子,当第二日早晨他还是发起了烧,连平日里去何晓枫院子里听早训的时辰都误了。也是到了这时候,何晓枫和其它三位师兄才发现,狄蕉生病了。 狄蕉这间屋子之前常年没人住,因此炭火都没有点,被子也是十天前晒过,今天又开窗通风,这两天连续降雪自然就有些发潮了。再加上狄蕉昨晚鞋也没穿,神识激荡,甚至都没调动灵气护一护自己,且首次梦遗,元气有亏,又没有人在身边及时教他如何调息,这一下,就完全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十几岁少年,只着单薄的内衣在雪夜漏风屋吹了半宿冷风,你说,他不生病谁生病吧? 要说,狄蕉自从来到凌霄阁,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生病。这一病,烧得可是真不轻,简直来势汹汹,好在何晓枫为他输了真气,不然单凭赫连长老的针灸都不一定能及时见效。 狄蕉烧得迷迷糊糊时,嘴里不断喊着师父、师兄、齐师兄、大师兄的名字,韩子昕听在耳里第一次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以前狄蕉纵使更粘苍凛雪,对他和齐崖也是平分秋色。若非今日他烧昏了头,说胡话,韩子昕都不知道,在阿蕉心里自己其实分量还不如齐崖,不然,为何他一次都没有叫自己的名字?在他心里难道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没有一点儿存在感?还是说平日里太纵着他,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真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这好像不太行啊。 韩子昕边为狄蕉换盖头巾,边屈指蹭了下他的唇。平日里鲜嫩如花的唇瓣,此时有些干裂,却滚烫炙热,被他的手指碰了下,已微微翘起一点儿皮儿。 韩子昕盯着那嘴唇,不知不觉便向前探身,他的呼吸扑到狄蕉脸上,带动起狄蕉眼睫阵阵轻颤。眼见唇瓣和唇瓣之间只剩寸许,身后突然传来破风之音—— 韩子昕忙回头招架,却被来人一把拽着甩到了后面。 苍凛雪瞪着韩子昕,冷冷问道:“你在干什么?” 韩子昕沉默不语,却正应了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仿佛在说你不是都看见了么,还问什么? 苍凛雪也确实没再问他,他只是坐在床边,托起狄蕉的手腕,探上他的脉搏。脉象平稳了许多。再探额头,烧也退了。总算是脱离险境,苍凛雪暗松口气,再看韩子昕还站在那儿没走,便勾唇明赞暗讽地说了句:“多谢你照顾阿蕉,韩师弟辛苦了,改日我请你吃酒以表谢意。” 韩子昕:……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苍凛雪这番话说得好像狄蕉只是他一人的师弟似得! “大师兄哪里话?我也是阿蕉的师兄,照顾他自然是理所当然,也不过是分内之事举手之劳,大师兄这谢又从何而来?”韩子昕很少话语犀利,这会儿是真被憋得不轻。 然而苍凛雪却十分理直气壮,他说这话时甚至都没思考也没停顿,就仿佛是天经地义本该如此,道:“师弟照顾了我苍家的人,自然当得起这一句谢。” 韩子昕:!!! 他当然明白苍凛雪说得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样直白的态度令韩子昕太过吃惊。印象里苍凛雪自小便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的想法从不外露,也很少有人能够猜到,为什么在阿蕉这件事上,他会显得如此——急切?!!! 苍凛雪说出这句话后,通体舒畅,已不在管韩子昕,袍袖一抖,将狄蕉轻轻抱了起来。狄蕉软软地脖颈向后垂着,大概是这个姿势不大舒服,他微微皱着眉,口中撒娇一般呓语着唤了一声‘大师兄,别……’ 这话虽声音极低,但韩子昕还是听清了,而后,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更加震惊地望向苍凛雪,仿佛苍凛雪已经对狄蕉做出了什么超越常规之事! 也因此,韩子昕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苍凛雪望着狄蕉时,眼中除了深埋的宠溺之外,还有从来都被紧紧掩盖住的不可言说之欲!! 这一刻韩子昕只觉得身心俱疲,心思纷纷乱乱,脚步都虚浮不实。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得那间屋子,只到回了自己房中,关上房门,才缓过一口气来。 于是,韩子昕又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实——阿蕉和大师兄同床共枕了这些年,难道已经——不不不,绝对不可能!!苍凛雪就算再禽兽也不可能对这么小的阿蕉出手的!!他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苍凛雪和狄蕉确实什么都没有,纯洁得就如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夏日清晨的第一层露珠。甚至,若非今日看到韩子昕那差点就得逞的‘非份’之举,苍凛雪都不会因气愤而说出那番露骨的话。 韩子昕走后,苍凛雪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狄蕉,长长叹了口气。虽说刚才跟韩子昕放完话心里就痛快了,但苍凛雪当时的动机其实很简单,他就是单纯看不惯韩子昕趁狄蕉睡着想占便宜的这种行为,那种心理类似于亦父亦兄看到自家的娃儿被登徒子占便宜,那必须要出头啊!若是韩子昕真心喜欢阿蕉,至少也应该当面表白,若是阿蕉也喜欢他,两情相悦,那……那……那…… 苍凛雪本来以为‘那自己说不定会祝福他们,从此后也就不再管狄蕉的事’,可他那了半天,愣是没法认同这个预想。 到了这种程度,苍凛雪不得不重新正视他和狄蕉之间的这份感情。 首先,不可否认,作为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苍凛雪对狄蕉有很深的感情。他相信狄蕉对他也是一样。这一点儿从那天晚上阿蕉毫无防备地在他床上闹出了糗事,第一反应是道歉,怕自己不让他再睡一起就可以看出,阿蕉对他从来没有防备,是直接敞开心扉的。 不论好坏,阿蕉在自己面前都是一个最真实的状态。这种情感,其实更偏向亲情。就好似是某种认知,阿蕉知道不论他什么样,大师兄都会包容他;不论他闯了多大的祸,大师兄都会原谅他;不论他说什么,大师兄都会相信他…… 所以,在苍凛雪面前,狄蕉从小就是个肆无忌惮的样子,没心没肺,同样无忧无虑。可经过前几天那件事后,苍凛雪直觉他的阿蕉要变了。 第二十四章 小孩子长大的第一个特征就是对性别的认知。苍凛雪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因此他很清楚,这种变化会给心理带来怎么样的冲击,那是一扇门,推开后,就是一个充满秘密的神奇世界。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人第一次体验被欲念掌控是何种滋味,成人的世界说白了,就是被欲念支配的一场旅途。 二十三岁的苍凛雪,这些年已在辅佐何晓枫处理凌霄阁不少事务,也接触了不少圣界人物,见识不少圣界鲜事。因此,他发现,所有相似的事件背后都有一个相似的动机,这个所谓的动机就是挑事人相同的意图,无非就是‘钱财、名利、权力、美人’。 然而,这些他们想要的所谓的‘好东西、稀世珍宝’起因皆是心中一念。 意识到狄蕉长大了,苍凛雪除了欣慰,其实也有一些焦虑。如果被允许,苍凛雪是真的想永远将狄蕉锁在身边,栓上裤腰,让他永远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就好。 这是目前他对阿蕉最真实的想法,这种感情,不掺杂一丝情或欲。 苍凛雪捂脸叹息,不知该如何解释在给狄蕉的感情中,那份无法忽略的独占欲?他明明只想护着阿蕉让他自由自在的活,可是为什么却接受不了阿蕉的生命中会走进来另一个人呢? 长达成人,娶妻生子难道不是一个人一生的必经之历吗? 有一个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只是在他和狄蕉相差太多的年龄面前,苍凛雪拒绝接受。因为接受或认同了这个答案,也就等于认同了这些年扭曲、压抑,甚至阴暗的自己,那种感情太过禁忌,放在狄蕉身上,即使怀有这种想法的人是自己,且是潜意识存在,苍凛雪也会觉得太过畜生,枉为师兄! 苍凛雪不愿深究的这种心思,在之后的无数日夜里注定成为他的折磨。 自己独住之后,狄蕉的成长堪称神速。那些曾经可爱得令人融化的天真无邪,如同脸上迅速退去的婴儿肥,成为孩童时期美好的记忆。 这两年来,狄蕉脸上的笑容出现了变化,不再如午日春阳般灿烂耀眼,而是如被薄云轻覆,敛起了部分心思,却较原先多了份神秘,反而更加迷人。他瘦了,却也长高了,再站在几位师兄身旁,只看身高几乎相当。 十五岁的狄蕉,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长成了一个眼神微沉,却暗蓄锋芒,又璀璨如星的年轻公子。他的魅力单看芙蓉堂有多少女修想尽各种办法在他面前掉手帕就看得出来,真真是凌霄阁女修们最想嫁的人,没有之一。 至于男弟子们,每当看到小狄公子又为女修们捡起手帕,彬彬有礼地归还给对方,同时附赠一句‘下次小心,别再掉了’,都纷纷替他扼腕不已。真是羡慕、嫉妒却又恨不起来呀!主要是狄蕉小师弟实在是太好看了!那种好看的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就算偶尔酸一下,嫉妒一下,那也完全是自惭形秽罢了。 十五岁的狄蕉,谪仙一样。明明穿白会更加仙气十足,他却偏要一身红装走天下。若是有人问他,‘你为何会选如此艳俗之色’?狄蕉也不会恼,他只会微笑着告诉你‘心之所向,唯红色无以寄。’ 外人听了此话,只会感慨狄蕉已有了心上人,不知是哪个女修能得如此殊荣。真正明白这话中意思的人,却又惊又慌又喜得好多个夜晚睡不着。 然而,奇怪的是,因狄蕉这话失眠多日的人,竟然不只一个。 首先便是他的大师兄苍凛雪,其次还有他的三师兄齐崖。 这红装寄情一说,原本就是齐崖科普给狄蕉的听得,那还是他十三岁时在一位仙士的喜宴上,齐崖给他上生理课时讲过的内容。齐崖认为阿蕉一定是听了自己的话,想以此暗示自己他心系于他。 苍凛雪却比齐崖知道得更多。当初阿蕉第一次穿红衣时,苍凛雪便觉得过于妖艳,私下里提醒过他。当时狄蕉是怎么说得来着—— ‘师兄觉得红衣代表什么?’狄蕉微垂着眼睑问他。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照在坐于窗边的少年身上,那侧沐于光中的侧脸晕着金色的红,他放于身侧的手握成拳头,似乎还在微微颤着。 阿蕉在紧张,在害羞。 苍凛雪意识到这点后,回答也谨慎许多。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法再一眼猜透阿蕉的心思,因此,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红色属火,多用于喜庆之事。” “嗯,”狄蕉点头,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抬起眼眸定定望向苍凛雪,说:“婚宴之时,情侣之间多用红色。我,我曾于梦中穿上此衣,想,想来那人若是能明白我的心意,终有一日也会跟我穿得一样,携手一生。我不过就是,先穿着罢了。” 苍凛雪微惊,想要说什么,却被狄蕉急急抢白:“我愿意等,一生一世都没有关系!我不想听拒绝的话,我就要一个让我等的机会,就这样吧!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了!” 狄蕉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留下苍凛雪一个人怔怔地愣了好久。狄蕉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如何还能不明白小师弟心中所念之人和要等的人就是他呢?!可是,他闭上眼想像了一下自己向狄蕉出手,那种仿若深入骨血里的禁忌之感又翻涌上来,随之而来得是无数声来自四面八方的训骂“畜生!你竟然这样对自己的小师弟,那还是个孩子啊!” 脑海里浮现的也是阿蕉刚进门派时的那张天真的笑脸。 下不去手!! 苍凛雪无奈长叹。从这天起,他每天都被焦虑、紧张、气恼折磨得夜不能寐。 他发现,仅是凌霄阁内,明恋、暗恋阿蕉的人早已不计其数。这种情况,随着狄蕉越长大,越是泛滥成了——他的灾难。因为,喜欢狄蕉的人不光是女修,就连门派里的男弟子也…… 最光明正大喜欢狄蕉的男弟子,自然要数齐崖了。这家伙从十几岁就放出豪言长大了要娶狄蕉,如今长大了,那脸皮自然比十几岁时更厚了。他简直是从来不避讳对狄蕉的感情,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他的小师弟才好。 因此,齐崖天天拉着狄蕉腻在一起,也不知两人有什么可说得,咬耳朵嚼舌根得那么欢畅。苍凛雪只要一看到,齐崖凑到狄蕉身边,眼神就会冷成暴风雪前夕。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感情,哪里是那么简单一句话就说得清?矛盾从来都在,就像苍凛雪的感情一样,明明自己又舍不得出手,可看到别人出手照样会被气得发疯。 这种情况,在最近简直越演越烈。因为,苍凛雪发现,这几日,不光齐崖就连韩子昕也每天半夜偷偷钻进狄蕉的房里不知去干什么了。若仅是如此,苍凛雪第二天难免教训一顿那两个不懂事的,关键是每天都是狄蕉亲自给他们开门!——亲!自!开!门!!! 这就很…… 苍凛雪忍无可忍,终于在一天半夜,眼看着韩子昕又被狄蕉放进了门去,决定必须去听个墙角! 第二十五章 狄蕉屋子里灯光幽暗,他和韩子昕对面而坐,掌心相抵。齐崖守在两人身旁,看样子是在护法。 很快狄蕉额头便出了汗,没一会儿他似乎是不堪痛苦,低泣着喊了声‘师兄,好疼!’ 窗户外面的苍凛雪:!!!麻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屋里传出了齐崖的声音,似乎是在责备韩子昕:“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起开,换我来!” 苍凛雪:中途‘换’人什么得,实在是…… 就在苍凛雪不断说服自己要冷静的档口,屋里传出狄蕉压抑不住的一声哀叫,同时伴随着痛苦不堪的一声‘疼!!!’ 苍凛雪再也冷静不了了,一掌拍碎了窗户,直接跳了进去—— 然后,然后画面就定格了呀。 屋里,狄蕉满身是汗,鬓发贴脸,趴在齐崖怀里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但是,衣裳是整齐的。 齐崖和韩子昕震惊地看着破窗而入的苍凛雪,纷纷一脸被雷劈了得困惑。 四人八目相对,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屋里的空间似乎一瞬间就被尴尬挤满,唯有苍凛雪身后坏掉的窗户,不停歇地吹进冷风来。 “大师兄?”狄蕉喘着粗气儿,按着齐崖的肩膀,挣扎着坐正。不知是出了太多汗,还是又想到了什么,总之狄蕉此时眼神闪烁,脸上坨红得仿若能滴下血来。 “嗯,”苍凛雪喉头滑动,无数话语被咽了下去。 狄蕉好似生怕他误会,主动交代:“那个,我修炼遇到灵气障,便请了两位师兄来帮我……” 齐崖没让狄蕉说完,就看着苍凛雪问:“师兄为何破窗而入?” 韩子昕接话道:“难道大师兄一直在窗外偷听?” 二师弟和三师弟实在是太不客气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不过,苍凛雪既然窗户都拍了,那也就准备不要脸了。只是这屋里的情形确实出乎他的意料罢了。 所以说,大师兄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狄蕉却还顾忌着苍凛雪的面子,忙接话说:“怪我喊得太大声,不怪大师兄!” 苍凛雪:…… “损坏的窗户,我会尽快帮你修好。” 另外三人以为苍凛雪这么说是在‘主动承担责任’,然而苍凛雪接下来的话才真正暴露了他的目的:“在我修好窗户前,小师弟就暂且到我那里住吧?” 狄蕉猛然愣住,心脏狂跳,不敢置信地望着苍凛雪,在其他人出言反对前,连忙点头。 于是,狄蕉被苍凛雪抱走了。齐崖和韩子昕望着那扇破败的残窗,气闷得紧紧握住了拳头。 长大了,顾忌变多了,真得不好啊—— 狄蕉此时脸埋在苍凛雪的肩头,大气都不敢出。心脏狂跳,浑身燥热。他这副模样,又哪里还有一点儿小时候肆无忌惮撒娇卖萌的劲儿?同样的人,同样的一件事,只是因年岁不同了,感觉竟完全天差地别。 不知是否因狄蕉这般表现,苍凛雪竟也莫名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这对他来说简直新鲜到震撼三观的地步。他不断在心中对自己说他抱着的人是阿蕉,是从小被他照顾着长大的阿蕉。然而,就算是这样想,就算是心里明镜儿一样,那种感觉还是在,紧紧地萦绕在他心头,抓心挠肺,瘙痒难耐。 在这种莫名情绪的支配下,苍凛雪加快了脚步,将狄蕉放在床上那一刻,他甚至悄悄松了一口气。好似狄蕉成了一个烫手山芋,烫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时隔两年,再次躺到这张床上,狄蕉内心的动荡远远超出苍凛雪的想象。将近七百个日夜,这张床每天都会出现在狄蕉的梦里,儿时的许多相关的记忆不断重现,未来的许多美好的憧憬也提前预演…… 每天醒来,狄蕉做得第一件事都是站在窗前,望一眼对面的窗口,若是能有幸从敞开的窗缝中窥见苍凛雪,哪怕仅一眼,狄蕉一整天的心情都会非常好。 这两年来,他其实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再次躺上大师兄的床会是什么情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回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苍凛雪沉默地站在床边,实际上他现在有些手足无措。总觉得如果自己现在躺上去会有一些超出掌控的事情发生,这令苍凛雪有些迟疑。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珍视越不敢放肆。 然而,两个人如果注定要一起走下去,总有一个人是主动的。显然在目前这个阶段,狄蕉就是那个主动的人。他实在等不了苍凛雪自己过来了,便如小豹子般突然扑过去,一把拉住苍凛雪的袖子,用力一扯,将苍凛雪整个人扯得跌到了床上。 随即,室内响起两声闷哼,就又安静了。 苍凛雪压在狄蕉身上,狄蕉紧闭着眼,手却紧紧扣在苍凛雪背上,带着无言的执拗,未松动分毫。 他的唇覆在他的唇上,两人鼻息纠缠,如双人触电般由轻颤加剧…… 狄蕉试探地轻启唇瓣,粉嫩的小舌小心翼翼舔上苍凛雪的唇,脸早已烧成了西天的晚霞,却固执地依旧不退半分! 苍凛雪:!!! 被狄蕉舔到的那一瞬,他脑中轰然巨响,无数烟花炸裂,只余一片空白。他僵着一时没了反应,然而狄蕉的第二波攻势却已来袭! 被狄蕉敲开牙关的那一刻,苍凛雪终于理智回笼。他一把捏住狄蕉的下巴,这个动作导致狄蕉明显僵了一下。而后,狄蕉松开了他,撇过脸,翻身面向墙壁。 苍凛雪:“……” 他想说点儿什么,却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对,但他必须说清楚,否则他觉得他会后悔一辈子,于是,他叫了狄蕉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狄蕉仿佛睡了,苍凛雪却知道他没有。他半坐起来,探身去按狄蕉的肩膀,强行将人翻过来才发现,狄蕉竟已泪流满面。 这一刻,苍凛雪的惊讶并不比刚刚少,他是真得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会令阿蕉如此伤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哭了。”他哪里看得了狄蕉流泪,狄蕉一滴眼泪,他的心就软成了水,这会看狄蕉无声地哭,简直更心疼了。他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有一件事,他知道,自己现在做了,阿蕉一定不会再哭了—— 他再次将狄蕉抱进怀里,低下头,将狄蕉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一颗颗吻去。做这个动作时,他神情是清明的,态度是宠溺的,就是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可以叫做美好,却偏偏没有一丝□□。 发现了这一点的狄蕉,哭得更凶了。 苍凛雪终于慌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狄蕉的眼泪竟然束手无策,为什么明明亲了他,却反而惹他哭得更伤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苍凛雪只好哄:“不哭,不哭,阿蕉不要哭!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 狄蕉狠狠抹了把眼泪,“我说出来,你真的会改吗?” 苍凛雪连忙点头。 狄蕉抬起手指,点着自己的嘴唇,倔强道:“那我要你亲这里!” 这次,苍凛雪毫不犹豫,低头亲了过去。狄蕉顺势攀上他的脖子,用力地将他搂向自己。 此前苍凛雪从未对其它人做过这样的事,狄蕉也是,因此这所谓的初吻其实更像是互相啃噬的游戏。尽管如此,随着啃噬时间的延长,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渐渐变了色彩,这个吻的味道也渐渐变得香软起来…… 苍凛雪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推开了狄蕉。他明显地看到狄蕉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不过这次他没再哭。而是不甘心地盯着苍凛雪的嘴唇,跃跃欲试,好似随时会再次扑上来一样。 苍凛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养大得其实不是小汤圆而是一头小狼崽子。 不仅是一只小狼崽子,还很可能是一只贪得无厌的小狼崽子!、 第二十六章 果不其然,苍凛雪不过喘口气的功夫,狄蕉又贴了上来。他动作迅速,勾住苍凛雪的脖子,吐气如兰,气息吹到苍凛雪脸上,魅惑而不自知地低声问:“大师兄怎么了?你在害怕吗?” 苍凛雪的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狄蕉因姿势而撑开的领口,看进那若隐若现的深处……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发直,嘴里说得话,恐怕连脑子都没过就横着出来了‘师兄,怎么会怕?师兄高兴还来不及……’ “是吗?”狄蕉这么说着,再次贴了上来。嘴唇覆盖住苍凛雪的唇,同时闭上了眼。 之后,静谧的室内再次响起了剧烈的气息缠绕声,再之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而只数息,这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再次紧张起来。 狄蕉趴在苍凛雪身上,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只听狄蕉长长叹了口气,再次翻身向里,说道:“师兄,早点睡吧。” 苍凛雪嘴唇动了动,一时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他拢了下被狄蕉拉开的衣襟,翻身下床。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苍凛雪出去了。 狄蕉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和外面月色下远去的人影,心中五味杂陈。之后,他五指张开,盯着自己的手掌——他刚刚摸到的是真的吗? 苍凛雪一口气儿走到汤池的院子。这里在凌霄金顶殿后花园之后,是一眼天然温泉,平日里弟子们泡澡会来这处。这个时间,除了风声连鸟语虫鸣都没有,安静得有些渗人。 然而,苍凛雪却是到了此处,才松出那一口气儿,他扶着汤池外围的一棵翠竹,大口喘息,大冷天的却出了满头大汗。汗水顺着鬓角划过下巴滴落下来,砸在青石上,发出的声响好似他此刻的心跳声。 刚刚竟然…… 苍凛雪甩甩头,脚步有些浮,向汤池走去。 泡到水里又喘了好久,之后静渗的深夜中响起了阵阵水面互相拍打的声音,经久不衰。 这一晚,狄蕉不知苍凛雪是否回来过,总之第二日他醒来,身侧没人,床是凉的。狄蕉沉默着起床,换好衣裳便出了门。 他才推开门,对面自己屋子隔壁的房门也吱呀一声响,被人拉开了。齐崖站在门里,冲他挥手微笑。紧接着,苍凛雪隔壁的房门也开了,韩子昕走到院子里,跟两人打招呼,还关切地问狄蕉:“昨晚怎么样?睡得可还习惯?” “嗯,还行。”狄蕉微微低下头,脸色其实并不太好。 那两人其实也都看出来了,也不再多问,拉着他去吃饭。 路上,韩子昕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若是在那屋里住不习惯,你来我这儿住也行,那窗户修好前,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好,多谢韩师兄。”狄蕉本想看着韩子昕真心道谢,却不想韩子昕竟然没动,这一转头两人的距离便近得近乎没有空隙。 而这一幕,刚好被同样去饭厅才转过拐角的苍凛雪看到。苍凛雪就在他们身后不到二十米的距离。这一刻,这一幕,令苍凛雪原本还算从容的脚步突然就停了。 韩子昕和阿蕉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他们怎么能——简直不要脸,太伤风化!! 这股怒气也不知是从何而起,苍凛雪现在满脑子都是最晚狄蕉勾着他的脖子亲他的画面,这画面和眼前看到的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对比出来的除了苍凛雪的怒气,还有无尽的讽刺! 苍凛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追上那两人的,他只知道必须教训一下阿蕉,再不管他,简直要上房揭瓦了! 韩子昕的气息扑在狄蕉脸上,狄蕉正愣着,突然手臂被人从身后大力拉住,苍凛雪再用力一扯,拽着狄蕉的胳膊再搂着狄蕉的腰就将人扣在了怀里。 “你——”狄蕉话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嗯?唔唔!” 苍凛雪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气成这样,他发狠地亲了狄蕉一阵,松开人后,自己脸红了都不知道。他瞪着狄蕉,语气可算不上友好,怒气冲冲地质问:“就这么迫不及待得想让人亲?!这样够吗?还是得——”苍凛雪搂着狄蕉的手往下移,在某处狠狠揉了一把,“得这样?!” “你——”狄蕉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被苍凛雪当众这样对待,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他淹没,“放手!” 他越挣扎,苍凛雪抱得他越紧。两人纠缠起来,齐崖和韩子昕都看呆了。同样看呆得还有不少去饭厅吃饭的弟子。大家都驻足往这边张望,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小声议论,却都忘了上前阻拦。主要是,没人相信一项最宠狄蕉的苍凛雪会当众欺负自己的心尖宠,大家只以为是狄蕉和苍凛雪又再玩儿什么耍脾气和哄孩子的新花样。 直到狄蕉眼泪掉下来,大家才意识到不对。 齐崖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按住苍凛雪的肩膀,“大师兄在干什么?你在欺负阿蕉吗?你看他都哭了。” 韩子昕离两人最近,这也回过神来,见苍凛雪愣了下,忙将狄蕉从他的牵制下拉出来。然后,他拍着狄蕉的后背哄,‘别哭了,别哭了!大师兄就是跟你开玩笑呢’。 狄蕉拉起韩子昕的袖子,蒙住脸,嗡嗡地说:“韩师兄,我不去吃饭了。你帮我带点儿回来,我先回去了。” 狄蕉说完就跑,鼻涕眼泪蹭韩子昕一袖子也没理。韩子昕还叫了他一声,他也充耳不闻。直到跑进他们的院子,狄蕉眼睛在四间屋子间转了一圈,推开了韩子昕的房门。 屋里有一股清淡的兰花香气,是韩师兄身上的味道。他见窗边有个矮榻就走过去,扑到上面,脸埋进手臂里,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好难过,心好疼,大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狄蕉哭着跑走,苍凛雪的脸就黑成了锅底。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饭厅走,所过之处,地面莫名地烫得人想跳脚。 众弟子终于明白了,苍师兄和狄师弟吵架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原来感情再好的师兄弟长大之后也会因某些原因吵起来,而今日之事,看起来好像是苍师兄把小师弟欺负哭了。 这一天狄蕉哪儿也没去,就躲在韩子昕的屋子里。 韩子昕其实是带回了两份早餐,推门进来后,见狄蕉趴在窗边,哭得累了,已经又睡着了,便叹口气,走过去,轻轻将他摇醒。 狄蕉睁开眼,脸在手臂上蹭了蹭。侧头看向蹲在塌前的韩子昕,闷着声音问:“韩师兄,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韩子昕拉他,“起来吃饭。” 狄蕉晃荡着,人是坐起来了,可神情还是恹恹的,他无精打采地随韩子昕坐到桌边,接过韩子昕递过来的筷子,却戳着米饭想心事。 韩子昕见他这样,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诱着他说出来,这家伙恐怕会越来越钻牛角尖,这样下去,太伤心神,不好。于是,就问:“你昨晚惹大师兄生气了?” 狄蕉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模棱两可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他生气了吧。” 韩子昕望着狄蕉,想起刚才苍凛雪说的那些话,凭他的聪慧其实猜也能猜出昨晚两人都干了什么,再者,苍凛雪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毕竟那时候,自己和阿蕉的距离确实有些近。这点其实韩子昕如果愿意,去和苍凛雪解释一下就能缓解两人的矛盾,然而,韩子昕怎么可能愿意?这么多年了,狄蕉好不容易选了自己一次,他怎么可能将他推给别人。而且那人还是苍凛雪。 韩子昕斟酌了一会儿,道:“这些天,你就不要再招惹他了,等他气消了,再说清楚,也不迟。来,先吃饭。” 他给狄蕉夹菜,狄蕉边点头边吃了两口,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韩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韩子昕被这一问,给问得直接吃呛了,剧烈咳嗽起来。 狄蕉连忙给他倒水,歉疚道:“是我唐突了,师兄快喝口水。” 韩子昕平息下来后,盯着狄蕉看。狄蕉咬着筷子目露不解,“怎么了韩师兄?” 韩子昕却像是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道:“我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只不过,他看不见我,一直没有机会表白。” 狄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来了精神,“师兄也有喜欢的人?也不敢表白?” “也?”韩子昕看着狄蕉,“你不会是……” 狄蕉连忙捂住韩子昕的嘴,“师兄别说!”他眸光黯淡,垂着眼睛叹了口气,“我是没戏了。师兄若是有喜欢的人,就争取一下吧,说不定她知道师兄心意后,会跟师兄心意相通呢?” 狄蕉说这话时,像个情感专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韩子昕听得忍俊不禁,却追问:“你觉得我真的应该争取吗?” 狄蕉想了想,最后还是点点头,鼓励韩子昕。 韩子昕垂睑盖住眼,‘嗯’了一声。 第二十七章 狄蕉既然说他没戏了?那也就是说苍凛雪拒绝了他?韩子昕想到此,真不知该说苍凛雪什么好。他能看得出来,大师兄其实很在乎阿蕉。可既然在乎,为什么还要拒绝呢?阿蕉的心明显还在大师兄身上,这一点韩子昕作为局外人看得比那两个当事人都清楚,他们俩是一个在乎对方,另一个喜爱对方,又是从小最亲密的关系,恐怕迄今为止,这两个人把恋人间很多能做的事都…… 不,应该还没做。 只是,今早大师兄当着大家的面吻阿蕉,至少可以说明两人已经做到了那地步。他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到了狄蕉的唇上。 而狄蕉这时不知又在想什么,正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 很诱人啊!韩子昕在心中感慨。忍不住便出手轻轻捏了下狄蕉的下颌。见狄蕉看过来,他咳了一声才道:“不要咬唇。这习惯不好。” ‘哦’。狄蕉果然不咬了。 两人视线相撞,突然觉得有些尴尬,都忙瞥开眼。狄蕉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后,他说:“韩师兄我昨晚没睡好。今天不想去听早课,你帮我和师父说一下。” “嗯。”韩子昕知道,狄蕉只是不想见苍凛雪,大概准备在他这里躲着当一阵鸵鸟了。狄蕉这个决定他自然无比欢迎,只出于对狄蕉的担心,临走前还是嘱咐他:“睡够了就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屋子里。” “我知道了。”狄蕉又歪回了窗边的塌上。 韩子昕见此,本已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又将狄蕉拽了起来,推着他往床边走,说:“别在哪儿睡有风,容易着凉。上床睡,记得盖被子。” 狄蕉边答应着边想,韩师兄真的好好啊。人好细心,像哥哥一样暖。 韩子昕盯着狄蕉趟好,又给他拉好被子才走。 整整一上午,狄蕉就沉浸在被褥间的兰花香气中,睡得确实比之前都好。 何晓枫听说狄蕉昨晚没睡好,也没说什么,给弟子们上过早课,便点了苍凛雪的名,将他留下了。苍凛雪知道师父应该是又有话说,或许早上自己和阿蕉的事已经有人讲给师父听了。 果然,何晓枫把苍凛雪领进后堂,回身就甩了一巴掌过去。苍凛雪给打得往后退了数步,差点直接摔倒。何晓枫眼神有些冷,看着苍凛雪问:“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苍凛雪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跪在了何晓枫面前,“求师父让阿蕉做我的接气人。” “这件事不用再说了,我不同意。” “若是阿蕉愿意呢?师父,徒儿求您给我一个理由。”苍凛雪很倔强。其实心里却特别后悔,早上那一时冲动,惹得阿蕉哭了,他只想弥补狄蕉,想将自己的灵气之华全都给他。可这件事,何晓枫就是不同意,这到底是为什么? 何晓枫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 苍凛雪却道:“求师父成全弟子。” “你起来。” “师父不答应,弟子就不起来。” 何晓枫被他气得冷笑,甩袖子走了。苍凛雪就这么在弟子规堂的后斋里,跪了一天。直到晚饭后,何晓枫才再次露面,这次他走到苍凛雪面前,只说了一句话:“你答应我,日后绝不可对狄蕉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不可与他结为道侣,若是你做不到,你便是跪一辈子我也不会同意。” 苍凛雪自认为他本来就对狄蕉没有非分之想,他现在还没开窍呢,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和狄蕉之间感情深厚,却绝对不是要结成道侣那种桃色思想。于是,几乎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何晓枫似乎还不放心,硬是给苍凛雪加了一道禁制令,这道禁令如一道锁链植入了苍凛雪的心窍内,只要他对狄蕉动情,这锁链便会缠住他的心脏,令他疼痛万分,以此警戒。 苍凛雪虽然不能理解师父这个做法,却也没有怨言。得了何晓枫同意,便万分高兴跑去找狄蕉,想将自己修炼时排出的水灵气之华源源不断供给对方。 他想得是,师弟做了自己的接气人,以后就算不修炼只要自己能一直供着这水灵之华,师弟的修为照样儿也能飞涨。 结果,苍凛雪兴致冲冲回到院子,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把狄蕉房里的窗户给弄坏了,今天一直没腾出手修理,也没让别人来修理,那窗户还坏着,而狄蕉此时显然也不在房里。因为,他屋里连灯都没亮。反而是,韩子昕的屋里,频频传出说话声。 看样子,齐崖韩子昕和狄蕉都在,那三人也不知在干什么,竟笑得如此欢畅。 要说逗人开心,十个苍凛雪五个韩子昕也比不上一个齐崖。 狄蕉今天哭了,齐崖便想着要逗他开心。早课后就出了凌霄阁,去城里玩儿命搜罗有意思的小玩意,打算一股脑带会来,一样一样耍出来逗小师弟开心。 这会儿,正是齐崖拿着一只布偶猴子和猪,套在手上给狄蕉演戏呢。他说那猴子是他,那猪是狄蕉——狄蕉一听,就立刻不干了,凭什么他是猪,他要当猴子。 于是,齐崖就好好好,是是是,师弟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当猪好了吧? 狄蕉果然被他逗笑了。 直到齐崖扮猪演完一出瞎编乱遭的笑话,狄蕉已经被他逗得笑趴在了桌上。韩子昕见狄蕉终于笑了,就没管他俩,兀自拿着本书,坐在书案后推算着什么。 苍凛雪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房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韩子昕见门外站着苍凛雪有些意外地愣了下。他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狄蕉和齐崖还在编猪和猴的故事,没有发现苍凛雪,连忙反手拉上门,低声对苍凛雪道:“大师兄方便吗借一步说话。” 苍凛雪直觉韩子昕要说重要的事,便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两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花园。 这里种满了红枫,这个时节枫叶早都落了,只余枯枝参差交杂,在月光下打下一片杂乱的枝影。两人站在一棵枫树下,韩子昕原本走在前面,这时突然停步回过身,看着苍凛雪说:“大师兄若是对阿蕉没意思就不要再戏弄他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望大师兄自重。” 今日之事,自然是指早上苍凛雪‘非礼’狄蕉的事。然而,韩子昕不提还好,一提苍凛雪原本已经降下去的怒气又上来了。 他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很扎心,“说到自重,师弟你难道不应该先自省?今早之事,希望师弟下不为例。” 韩子昕确认了,苍凛雪早上就看到了他和狄蕉离得近,才发作。同时,他心中暗惊,狄蕉说自己没戏,他还以为苍凛雪是真对狄蕉没意思。可如今看苍凛雪这态度,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大师兄明明在吃醋,为什么却不自知?难道说,大师兄他不懂‘爱’? 得出这个结论,韩子昕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大师兄啊,我到底说你聪明还是傻呢?既然事情的真相如此,那自己就不必客气了,于是,他说:“师兄恐怕误会了,我对阿蕉是真心实意的。我喜欢他,所以想亲近他是本能,绝无戏弄之心。” 苍凛雪愣住了。若是这话从齐崖嘴里说出来,苍凛雪大可当玩笑一听而过。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一贯端正的韩子昕,那味道立刻不一样了。 况且,韩子昕说这话时,态度无比严肃,绝不像是儿戏。 他是认真的。 苍凛雪意识到这一点,心里莫名有些慌张,那种感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是他从没有体会过的一种恐惧。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珍宝被别人从自己手里夺走却又无能为力,憋屈烦躁却又无处发泄。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反驳韩子昕,因为他直到现在都认为,自己对阿蕉绝对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两人对峙而立。最后苍凛雪只说出一句外强中干的‘那也要看阿蕉同不同意’! 狄蕉同不同意? 这个答案,在苍凛雪和韩子昕一前一后回到院里,韩子昕去厨房取了碗热牛奶。而苍凛雪回到屋里,直到半夜都没有见狄蕉出韩子昕的屋子就认为这已经是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苍凛雪失眠了。大半夜得,他一个人在自己房里走来走去,无数次望着和韩子昕相隔的那面墙,忍耐着把这堵墙融掉的冲动。 而狄蕉就面向这面墙,睁着眼睛发呆。他白天睡够了,这会儿确实有些失眠。他放任脑子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还是‘大师兄’现在在干什么呢? 韩子昕趟在外侧,呼吸均匀,其实也没有睡着。但他不想让狄蕉看出来,他此时此刻的兴奋。今晚,他对苍凛雪说出那番话,有种宣战后不战而胜的感觉。 但其实,这场较量,最终谁能获胜,主动权从来都不在他和苍凛雪手里,而只是狄蕉的一念之差。他会选择谁呢?韩子昕其实知道,最起码目前来说,狄蕉的心还在苍凛雪身上,他会为那个人神伤,就说明哪怕受伤,他其实也还是喜欢的。 有些羡慕苍凛雪,也有些嫉妒。 韩子昕这样想着,便想偷偷抱一抱狄蕉,可他还没来得急动,狄蕉就先动了。 第二十八章 他先是喊了两声韩子昕的名字,见韩子昕没反应,就悄悄爬过他,轻手轻脚下地,悄悄拉开门跑了出去。韩子昕睁开眼看着紧闭的房门,没来由一阵怅然若失。他都不用猜也知道,狄蕉应是去了隔壁。 狄蕉是去了隔壁,苍凛雪的屋子。只不过,一口气跑到门口,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敲门。其实他只是想知道大师兄在干什么,大概是刚才盯那面墙盯得时间太久,总觉得不来确认一下,今天晚上就别想睡了。青春期的少年,情窦初开,哪怕被爱情伤得遍体鳞伤,也不会轻易放弃对这瑰丽花园的向往,他们会像最虔诚的信徒般,终于自己最初的这份爱情。 狄蕉杵在苍凛雪的门口,进退维谷。几次抬手,都在指尖触到门板前又收了回来。 今夜月光清冷,冬季特有的寒风吹打在少年身上,终于唤醒了他的知觉,把只穿单薄亵衣的少年冻得打了一个寒颤。 狄蕉被冻得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连外衣都没穿就跑了出来。要不,还是偷偷推开窗户看一眼大师兄就回去吧?反正我白天都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理他了,不过我偷偷看他一眼也不算理他,再说大师兄睡觉那么死,他根本也不可能知道我来偷偷看过他。 就这么办吧。 狄蕉想好后,双手抱住自己,搓着手臂挪到苍凛雪窗前,小爪子刚刚抬起来要推窗,那窗户竟然自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狄蕉连忙矮身蹲下去,像只小刺猬一样蜷缩起来,只留一个脊背对着窗口。 苍凛雪:…… 苍凛雪若是睡了,或许真的不会发现今晚狄蕉这些小动作。但是他刚好没睡。为什么睡不着呢?还不是被韩子昕一席话给气得!他回来之后,越想越生气,生气的点主要还是‘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崽子,我都舍不得下手的宝贝着,却便宜你这姓韩的啊?’。他这么想得时候,完全自动忽略了早上他盛怒之下对狄蕉做得恶,因为那件事只要一深想,苍凛雪就后悔得恨不得一掌烤了自己! 然而就在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睡不着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外面传出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单是听这频率节奏和着力点不难猜出这人就是狄蕉。 脚步声在他的门外停下。苍凛雪也停止了在屋里转圈儿。他盯着那门,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动静,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停在了他的窗户前。 苍凛雪等不下去了。他脑子一空就直接冲到了窗边,然后推开窗户就看到了这一幕—— 狄蕉虽然缩着脖子蹲在地上,脸埋在手臂里趴在自己膝盖上,虽然室内的烛光被苍凛雪挡住了大半,虽然刚好月光被云层遮住了,但是苍凛雪就是看见了,狄蕉的耳朵红了,好红,特别红!红得好似被开水烫过,在这冬日的夜晚里冒着腾腾白烟儿。 阿蕉,这是害羞了! 苍凛雪想到这点,生怕狄蕉跑了一样,单手支窗跳了出去。在狄蕉受惊真想跑之前,一把抱起他。这次却没再跳窗,而是特意绕到门口,一脚踹开自己屋的房门,发出一声足以震动全院的声响,在狄蕉小声说话前,托着他的后脑勺,亲了上去。 “大师——唔?!”狄蕉惊愕地瞪大眼。 苍凛雪却闭着眼亲得很忘情,他还想‘阿蕉喜欢这样,那就这么对他。只要他开心,让我做什么都行’。大概是他心里真得毫无情1欲,何晓枫加在他心头的那道锁链都没动静,默许了苍凛雪这个举动。 苍凛雪一路抱着狄蕉一路亲,直到将人放到床上,才松开他。两人的喘息都十分剧烈,明明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这么一件事,这两人却还生涩得像的第一次做,连换气都忘了。因憋气,两个人的脸都红成了熟虾子,却都视线纠缠着对方不舍得移开半丝半毫。 要说这两人没有真情实感,那任谁也不会相信。都不用别人怀疑,他们俩也绝对不相信,他们俩都坚信对彼此是有感情的。事实上他们对彼此也确实是有感情的,而且这份感情糅杂了太多太多,持续了太久太久,甚至对狄蕉来说简直就像是贯彻了他的一生。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从狄蕉不到3岁至今十五岁,他一共也就十几年,这十几年三千多个日夜,哪一天没有苍凛雪陪着呢?是苍凛雪养大了他,教会了他说话、练功、行事为人,期间种种,点点滴滴又有哪一点不透着深沉厚攒的爱呢? 只是,也因他们在一起太多年,彼此熟悉又亲密,这份爱里又比普通的男女之情多了太多只能用生命承负的东西,因此也更加如容易看清彼此之间的感情到底是属于哪一种。 可不论是属于哪一种,至少对狄蕉和苍凛雪来说,有一件事是不可能改变的,那就是他们对彼此的需要和肯定。如果现在苍凛雪的生命里没有了狄蕉,苍凛雪肯定会发疯。如果把苍凛雪从狄蕉的生命里拿走,狄蕉可能当场就会爆炸。 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无可取代,也因此,在另一方稍微对对方不满或做出一点惩罚时,那种伤害就显得更加严重。就像今天早上,苍凛雪当着众人的面‘轻薄’狄蕉,这种过于头脑发热的行为,对狄蕉来说受到的暴击绝对也是超过其它普通恋人的。 你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你还来伤害我?!好委屈! 这件事,现在就像一根磨不出针的杵,扎在两人中间,简直想忽视都难。他们都意识到,这事不解决,两人别想和解了,有可能这辈子都和解不了了。 苍凛雪看着狄蕉的眼神越发愧疚起来,于是,他率先开口:“阿蕉对不起。” 狄蕉明白苍凛雪在为早上的事情道歉,可他现在听了这道歉反而更委屈,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抽咽了一声问:“为什么?大师兄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你让我好难堪知道吗?” 苍凛雪见不得狄蕉哭,一见狄蕉的眼泪,他的心就发颤,根本用不着什么锁链绞心,那颗心就已经疼成了八瓣。他坐到床边,将狄蕉紧紧搂进怀里,面子也不要了,连哄再哄,道:“我看到了,你让韩子昕亲你,所以,有些生气。” 狄蕉惊愕极了,连哭都哽住了,他推开苍凛雪从他胸前抬起头,错愕不已盯着他看,在确定这话确实是出自大师兄之口后,狄蕉既欣喜又焦急,一时急着解释,竟咬了自己的舌头。 “哎呦!”狄蕉捂着嘴,却还是坚持要先把话说清楚,“我哪有让韩师兄亲我?那只是巧合,他没想亲我,也没亲到。大师兄,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乱发脾气?还有,你知不知你这样子特别像齐师兄画本上那些吃醋的纨绔公子,真得很不好!!” 苍凛雪的关注点显然偏了,他一把扣住狄蕉的后劲,眯着眼追问:“你说什么话本?谁的画本?” 狄蕉一时说漏了嘴,有些后怕地想从苍凛雪的爪子地下逃跑,然而他一动,苍凛雪扣得更紧了,甚至双手齐上,直接捧起了狄蕉的脸,自己凑了过去。 苍凛雪的脸悬在狄蕉的视线上空,四目再次相交,视线再次纠缠。苍凛雪从刚才的理亏状态,不知不觉就切换成了理直气壮。而狄蕉则从刚才的占理被压制住了,成了做错事不小心说漏嘴的坏小孩儿。 狄蕉眼珠滑向一旁,不想再被苍凛雪盯着。这模样落在苍凛雪眼里就是明显得做贼心虚嘛,这还了得?!谁知道齐崖那个没正行的都给他看了什么?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娃儿别再被那混货给污染了。 苍凛雪持续逼近,脸几乎贴到了狄蕉的脸上。他的鼻尖擦着狄蕉的,说话时气息瞬间扑过来,将狄蕉整个人蒸烤着,很快又熏得红了脸。 “阿蕉乖,告诉大师兄,齐崖除了给你看过话本还给你看了什么?”苍凛雪循循善诱。 然而,狄蕉一听这个,立刻跟炸毛兔子一样眼也不眨否认道:“没了,真的什么都没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苍凛雪又靠近一点儿,嘴唇已经贴上了狄蕉的。狄蕉才一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苍凛雪堵住了。 狄蕉震惊一愣,随即就闭上了眼。他心里想,今晚的大师兄是怎么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不过,这点改变很好,他很喜欢。 直到狄蕉被亲得差点儿断气儿,拼命啪打苍凛雪,苍凛雪才放开他。 此时,两人已叠罗汉一样倒在床上。刚才依稀好似还滚了几滚,被褥都不知什么时候被狄蕉给蹬到了地上。 一片狼藉。 “大师兄你好重。”狄蕉喘过气儿说道。 苍凛雪连忙翻了个身,平躺过来,还不放心地问:“没压坏你吧?”他是因刚才有些忘我,这么问纯粹是怕压到狄蕉胳膊腿儿,可是落在狄蕉这个思春少年的耳里那完全是另外一层意思。 第二十九章 不过,眼下的气氛若不粉饰太平,狄蕉很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再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于是就乖巧地‘嗯’一声,说:“没有。”心脏却因苍凛雪那句‘没压坏’疯狂跳动。 空气里的热度渐渐散去,冷风吹进来,两人才发现,他们刚才既忘记了关窗也忘记了关门,而这三更半夜间,原本隔壁和对门两间早已熄了灯的屋子,此刻却又有烛光透出来。再想到,刚才两人说得话,闹出的动静,狄蕉捂住脸,低嚎一声,觉得明天不用出去见人了。 苍凛雪立刻翻身下床,将门窗紧紧关上。而且特地关得好大声,以此来表达他对另外两人隔空听壁脚的不满。之后他再走回来,将撒在地上的被褥捡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狄蕉竟然是关着脚跑过来的,他根本就没穿鞋?!这个臭小子这么冷的天不怕着凉吗?! 苍凛雪长叹一声,再度走到窗畔拿起地上的铜盆出去了。不多时他端着一盆冒着热气儿的水回来,一眼就发现,原本被他胡乱扔到床上的被褥已经被重新整齐铺好,而狄蕉则是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卷,就像小时候一样,滚到墙边,假装睡得很沉。 苍凛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阿蕉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 他把水盆放到床边,轻轻推了推狄蕉,“阿蕉醒醒,洗脚了。” 狄蕉这才睁开眼,裹着被子滚了一圈,却是问:“大师兄不生气了吗?大师兄以后不会再欺负我了吗?” 苍凛雪抬手摸摸他的头,说:“今天是师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狄蕉撅了下嘴,故意做出不情愿的表情,然而眼睛却紧盯着苍凛雪,见苍凛雪皱眉,连忙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说:“我可以原谅你啊,但你不要再欺负我,你要保证。” “好。师兄保证。快起来吧,洗了脚再睡。” 狄蕉被苍凛雪从被子里扒出来,抓着脚踝放进温水盆里。 苍凛雪还问:“水温怎么样?会不会太烫?” 狄蕉不知为何,看着苍凛雪给自己洗脚,眼眶微微发红。他摇摇头,却不敢说话,怕声音带出泪意,再惊了他的大师兄。 伺候完狄蕉洗脚,苍凛雪这才放任小家伙继续滚被子。他默默收拾完一地水泽,倒水又洗了手,这才又返回来。身上已沾满冬夜的寒气,才做到床边,就被狄蕉连人带被子给一起裹住了。 狄蕉趴在苍凛雪肩头,还俏皮地问:“大师兄,阿蕉是不是很好用?我可以给你亲亲还能给你暖床,所以你以后只准对我好,不准再欺负我。” 苍凛雪都想哭了,无比后悔,早上那个冲动之下的行为,自己一时没有控制住怒火,却给这小家伙留下了这么重的阴影。这十几年来,狄蕉向他提过各种各样的要求,这还是第一次,他要他答应‘以后都不许欺负他’。苍凛雪的心又酸又疼,忍不住将狄蕉连人带被子紧紧抱住,下巴蹭着他的头顶郑重其事地说:‘师兄保证,再也不欺负你了。’ 狄蕉满意地点点头,蹭着苍凛雪的肩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苍凛雪摸着他的后脑勺,无比爱怜。这一刻,他真得想将世界上最好得全给他,于是就说:“阿蕉,做师兄的接气人,好不好?师兄可以助你修炼,这样你以后修炼就算偷懒也不怕了。” 狄蕉的身体,在这一刻明显地僵了一下。他想起他的师父何晓枫曾经嘱咐过他——未来若是有属性相克的人要你做接气人,你一定不能答应。 大师兄修炼的火术,而他是水。狄蕉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特地提点他这件事,而对他提出这个要去的人为什么会是他的大师兄。 他甚至想,难道大师兄今天亲我给我洗脚就是为了哄我做他的接气人吗?这个念头才冒头,狄蕉的心就剧烈鼓疼,不!他连忙将这个念头甩了出去,大师兄一定不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会害我?! 不知该相信谁,怀疑谁的狄蕉,面对这个问题,选择遵从本心,他想就算给大师兄当接气人会对我有损,只要大师兄好,那我牺牲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让我就是喜欢他呢?! 于是,狄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答应了。 苍凛雪见他点头,心中也甚是欢喜。总算是可以将自己身上最好得东西交给自己最疼得人了。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值得令人满足得了。那种心愿得偿的喜悦,令苍凛雪有些激动,他甚至捧起狄蕉的脸在他的眉间重重亲了一下,还夸了句‘好宝贝儿’。 狄蕉涩然地垂下眼,想着大师兄高兴就好,他高兴就好…… 这件事定下来后,第二日苍凛雪容光焕发,整个人堪比娶了娇妻的新郎官,那意气风发的嘚瑟劲儿,令人不忍逼视。 狄蕉也笑容满面,只是这份笑容之下隐隐透着一些别人看不懂的忧虑。 韩子昕和齐崖倒是都看出了狄蕉的异样,可惜这回任凭他们怎么追问套话,狄蕉都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接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不是说接就能接的。首先要选定接气人,之后要教会接气人如何将接过去的气灵化解再融入自身,为其所用。这里面,属性不同的修士们做不同属性修士的接气人,接不同属性的气灵都有一套专门的心法口诀。 狄蕉为苍凛雪接气,那么就相当于是水灵修为火灵修士接气,当然这接得是水灵气。这个配置,当然也有专门的一套口诀心法。 苍凛雪当天就将这套心法口诀找了出来,早课后,两人用过午饭,他就拉着狄蕉在屋里练了起来。要真说起来,苍凛雪在情感开窍前其实是凌霄阁修炼第一狂魔。要不是他这几年还照顾了狄蕉,弟子们真都要以为他们的大师兄其实是个没有感情的物件,脑子里除了修炼练功就没有别的。 也就是因为他养了狄蕉,大家经常能看到他笑怒发愁,才体会到大师兄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他也有七情六欲,绝对不是莫得感情的冷冰冰的物体。 想想也是,这年头就连很多极品灵器都是有脾气的,动不动就发怒呢,更何况,大师兄这么个大活人了。 苍凛雪找来的这套心法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不但有文字解说,还有配图,灵气入体前在输气方体内走哪些穴位,入体后在接气方体内又走哪些穴位,一一说明,就连穴位都在图上画了出来。 狄蕉翻着翻着突然盯着书上的一页不动了。如果仔细看,他那瞪大的眼瞳中,其实倒映着一副画,画里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小人,那个姿势,就跟他曾经在齐崖那儿看到的启蒙读物上的图画几乎异曲同工——这姿势实在是…… 狄蕉‘啪’地合上书。 苍凛雪正在铺床,听见这声就回头,他以为他看完了,还招手让他过去。 狄蕉人是站起来了,却有些发颤。他磨蹭地走到床前,望着苍凛雪欲言又止。 苍凛雪:? 他以眼神询问狄蕉,就听狄蕉难以启齿地说:“接气还要脱衣服吗?”说这话时,手还不自觉抓了抓自己的衣襟。 苍凛雪大概懂了,他想阿蕉可能是长大了不好意思了,于是便想了个自认为绝顶圆满的办法,并且还自动为狄蕉找好了掩盖羞涩的理由,道:“若是怕脱了衣服冷,我们可以去汤池,那里热水氤氲,倒也更利于灵气融于血脉。”有水汽遮挡,又看不清楚,阿蕉应该就不会害羞了吧? 狄蕉:我根本不是怕冷,我只是不想做画上那个动作,那个也太太太……他连想都觉得羞赫难耐。 第三十章 苍凛雪哪里想得到现在的狄蕉满脑子都是小1黄1书上的画面,所以说你不懂思春期的少年,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并被缠上,不然你会发现,你永远跟他都在南辕北辙。 于是,苍凛雪强势带头,狄蕉半推半就,两人青天白日来到了汤池。好在这汤池很大,九转十八弯,这个时间段,随便找个犄角旮旯一泡,很难遇到人。 苍凛雪看了一圈儿地形,选了一个最隐蔽的角落,这处前有浆石万孔山遮挡,左右都有高大的枯草,上边还有垂柳枝,简直隐蔽得不能再隐蔽了。苍凛雪很满意,他还担心狄蕉不好意思,特意拉着人下了水才开始脱衣服。 狄蕉一边纠结一边害羞一边兴奋,眼睛在苍凛雪身上扫过来扫过去,想看又不敢细看,那个纠结呀。苍凛雪都看不下去了,谁让狄蕉只看他脱自己却不动呢?他一把拉住狄蕉,将人拽过来。 狄蕉跌在了苍凛雪的胸膛上,头一次发觉大师兄的胸口很隔脸。他小声痛呼了一声,背上就是一凉,原来是苍凛雪把他的衣服给扯开了。 衣服顺着肩膀滑下手臂挂在手肘,苍凛雪只觉眼前一片白光骤然炸开,他甚至闭了下眼才勉强稳住心神。狄蕉怎么会白成这样? 他记得阿蕉小时候也很白,他经常给那小家伙洗澡,但也没有这种被晃花眼的感觉。难道真得是两年没在一起住,阿蕉大变样儿他都没发觉出来吗? 少年的成长真的是飞快的。 这一刻,苍凛雪欣赏艺术品般望着狄蕉,感慨万千。 而狄蕉哪里受得了被他心心念念的大师兄这样盯着看,没过两息就不自在地缓缓下沉,最后只留了个脑袋在水面上,还垂着眼睛。耳尖粉红发烫,也不知是被看得,还是被温泉水给熏得。 苍凛雪迟迟没动,狄蕉却受不了他那有如实质的目光再在自己身上注目,催促道:“大师兄不是来接气的吗?还是今天就改成泡澡了?” 他这样一说,苍凛雪猛然醒悟,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两人小时候得好多事,想得有些太过投入了。他甚至想起了,阿蕉第一次做梦‘成年’那一晚…… 苍凛雪干咳一声,掩饰得非常拙劣,甚至往温泉深处走了两步,边走边道:“再找个离泉眼近一点儿的地方吧。不然一会儿我怕你冷。” “嗯。”狄蕉答应着,却紧走两步,离苍凛雪近了,便悄悄抬起手,拉住了他的。 苍凛雪被狄蕉牵住手,人虽没有回头,唇角却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往上翘。阿蕉还是他的阿蕉,不论是他三岁也好,五岁也罢,甚至如今十五岁,他都还是自己的阿蕉宝宝。他对自己的依赖和喜爱一如既往。 其实,依赖没变,喜爱已经不一样了。 只是这时的苍凛雪并不清楚,这一点变化,会在将来对两人的关系带来怎样的影响。 当然,今日的主题是接气,眼前苍凛雪要忙得和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苍凛雪牵着狄蕉走到离浆石万孔山最靠里面的位置,这里也不知是修池子的时候故意布置得还是怎么样,水底放了许多块巨大的鹅卵石。苍凛雪挑了一块能同时坐下两个人的石头,拉着狄蕉坐了上去。 按照心法口诀图册上的指导,两人双手紧贴开始运功。狄蕉能明显感觉到苍凛雪的掌心先是升温,至炙烫时掌心窝里渐渐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气。那气息才一冒头就如丝绸般缠上了狄蕉的手指,它好像知道这些手指就是它接下来的去处。 狄蕉十根手指的指尖渐渐被气流缠敷住,气流好似有意识,先是适应了一下狄蕉的体温,接下来才顺着指尖一点一点地流入体内。狄蕉连忙调动灵气,将那些气流接引住,一点一点地用自己的灵气包裹起来。如果能看得见,现在狄蕉的灵脉内已经多了一些黄豆大小的极纯水灵团。这些水灵团顺着经脉缓慢地流向狄蕉的丹田,再一点点地汇聚,形成一个不断增大的白色灵气球。 苍凛雪想着狄蕉是第一次接气,不敢排得太多,只运行了一个周天便停了下来。可就算这样,他送过去的水灵之华也因纯度太高,在狄蕉丹田集聚成了一个鹅蛋大小的水灵团。 这水灵团的确很凉,狄蕉要想吸收它并不容易,这就到了第二阶段,需要送气人辅助了。也就是狄蕉翻册子时看到了的那副让他浮想联翩的画。 苍凛雪的手顺着狄蕉的手臂滑到他的腋下,又拖住他的腰背将他抱了起来,狄蕉闭着眼却因这份碰触忽然无法专心行气。苍凛雪发现这一点后,忙出声提醒:“阿蕉专心!” 可是,当苍凛雪握住狄蕉的脚踝将他的腿打开盘到自己腰上时,狄蕉的脑海里还是自动浮现了之前看心法口诀时看到的那副画,这叫他怎么专心啊?!!简直太强人所难了吧!! 苍凛雪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飞快将狄蕉摆好姿势后,让他抱住自己的脖子,便一刻都不敢耽误,连忙十指翻飞在狄蕉后心对应丹田处一连点了数个穴位,又双手搂紧狄蕉以体内尚存的水灵之气探入狄蕉的几个穴位,引导着狄蕉的灵气继续狄蕉停滞的收纳功法。 他每引导一下,都会关心地问:“疼不疼?需不需要停一下?” 狄蕉快哭了,一来确实有些疼,二来大师兄你不要说这样有歧义的话好不好?我真得会受不了叫出来的! 此时,狄蕉的心口是热得,丹田是凉得,这感觉有多酸爽,没体验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尽管苍凛雪的手就像给他揉腰一样很温柔,可是狄蕉还是不可避免地满脑子飞黄,在丹田处的灵气球终于化出实质且开始缩小的那一瞬,狄蕉甚至一口咬上了苍凛雪的肩膀,鼻中响起一连串隐忍的闷哼。 已经长大成人的狄蕉,经过了人伦的狄蕉,只能用‘酸爽’这个词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真的特别像,特别像!他终于知道那本心法口诀为什么会设计这一画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抱着人或者没有攀附之物,狄蕉很难想象自己会放飞成什么德行。说不定会直接引爆丹田吧…… 第一轮接气还算顺利。只是苍凛雪肩膀上多了一圈儿牙印儿。狄蕉眼角眉梢全染上了薄红。 苍凛雪望着这样的狄蕉,心里赞叹阿蕉真美,嘴上却更关心:“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将手放到狄蕉的丹田处,揉了揉,“疼吗?” 狄蕉整个人没骨头一样挂在苍凛雪身上,闻言摇了摇头。他喘息着,喘得有些粗重,却还是坚持着说:“大师兄,我没事,你再来一次吧?” “再来一次?”苍凛雪愣了下。想到每天的第二次接气要配合双修的经脉行走,而阿蕉虽已成年,可到底还没长开,“还是算了吧。等你适应几年再说。” 那本接气口诀狄蕉没有看完,因此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话,等到两人收拾停当,再次回到院子,狄蕉趁苍凛雪给他修窗户的空挡,再次翻开那本心口口诀,看到后面关于二次接气的指导时,狄蕉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他甚至觉得那册子都一下变得烫手了,瞬间手一抖,把那册子给扔了! 然后,他就一头扎进了床上,把自己又给滚成了一个被子卷儿。 我不要活了!我怎么能提那种要求!实在是蠢得没边儿了!!虽然狄蕉一时陷入了自我唾弃,但其实过后之后,他对这每日多次接气也心心念念起来。 甚至在之后的好几年里,狄蕉经常在为苍凛雪接气之后,提这个无理的要求,而苍凛雪也在这几年渐渐地用跟蜗牛赛跑的速度开着窍,虽然这个过程痛苦无比,既有师父的心头锁管着,又有来自本身养娃经历的谴责,但是那颗心却依旧坚强不屈地随着狄蕉的一天天长大,躁动不已。 苍凛雪能管得了凌霄阁的弟子,能管得了一城百姓的安危,能制得住外族探子的入侵,却管不住自己这颗爱着一个人的心。 尽管,对苍凛雪来说,爱情最初的滋味并不甜美,可是爱着一个人的心情他却依旧甘之如饴。因为那种体验是他之前二十多年一直缺失得,若非是有狄蕉,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原来阿蕉还可如此娇媚动人…… 苍凛雪对狄蕉感情变化的最初,起源于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那是狄蕉十八岁那年的乞巧节。齐崖说发现了一家酒楼有几道菜超级好吃,他特地去尝过,想带狄蕉去尝尝。狄蕉生性好动,这些年也被师兄弟们惯得有点嘴刁,虽说如今长大了,人是稳重了一些,可一听说有好吃得又能出去玩儿还是一口就答应了。 齐崖就约了狄蕉七夕那天一同游街。 其实按狄蕉的心思来,他是希望那天跟苍凛雪一起过得,但他之前问过苍凛雪,他的大师兄那天之前就要和他的师父一起出门办事,根本不在阁里。所以齐崖来邀,狄蕉自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几个师兄弟毕竟一个院子,狄蕉想着七夕单独跟齐师兄过似乎有些不妥,就又问了韩子昕,韩子昕当然也不希望七夕这个特殊的日子让那两个人一起过,自然也欣然同往。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发生那么多事。以至于,后来许多年这天都成了几人之间不愿提起的忌讳。就好像,只要说了,免不了总会有人伤神。 第三十一章 七夕节是除了七月十五盂兰节之外,七月最重要的一个节日。而对于年轻的男女来说,一年内最重要的节日除了春节就是七夕节了。 因为,在圣界在这一天,未婚的仙士们均可向心仪之人表白。不论男女,在这一天表白是没有任何分别的。而被表白的人,若是接受了对方的心意,那便可直接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 据说这一天只要和心仪之人一起放了花灯,那么两人将结下三生三世的缘分。因这花灯是放到天上,代表上达天庭,莲灯放入鎏金江,代表寄给龙族,而龙族镇守地脉之眼,既莲花入轮回,结下三世缘。 所以说,齐崖邀请狄蕉逛七夕庙会,那用意真的是人尽皆知。 齐崖说地那家酒楼,就在凌霄城最热闹的大街上。这家酒楼之前也异过主,最近接手的老板请了新的大厨,这才又凭借招牌菜火起来。凌霄城在圣界八大主城中属于人气生旺百姓富裕的城市。因此,很多人其实都好这么一口儿,也算是变向的吃货聚集地。 像狄蕉这种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惯得嘴极刁的主儿大有人在。齐崖定得晚上的席面,天才刚檫黑他就拽着狄蕉往外走。 韩子昕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俩,人看着挺安静,实则内心也不平静。他暗暗准备,这晚要向狄蕉正式表白——他要邀请狄蕉一起去放灯。 韩子昕为了这一天,提前好多天就在准备。他甚至偷偷去学了如何用蜡块雕莲花,想要亲手做一盏花灯送给狄蕉。然而,毕竟初学,时间又有限,韩子昕怎么也做不出一盏满意的花灯,最后还是请了城里最好的匠人,为他定制了一盏红色的莲花灯。 花灯很大,要两只手捧着才能拿稳。他们三人进入主街,韩子昕便对那两人道:“你们先去,我去买些糕点给赫连长老带回去。” 齐崖惊讶道:“赫连长老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了?他不是从不爱吃糕点吗?” 韩子昕:“那家的糕点不一样,想带回去让他尝尝。” “你还真是念旧情。”齐崖感慨道,又扭头对狄蕉说,“韩师兄小时候伤寒,赫连长老照顾过他半月,韩师兄就对赫连长老感恩戴德了这么多年。你说可笑不可笑。” 狄蕉摇摇头,望着韩子昕远去的背影,“我不觉得韩师兄可笑。只觉得师兄为人宽厚,心存感激的人大抵都是善良之辈。” “善倒是也真善,只是不免过于迂腐了些,”他见狄蕉瞪着自己,便改口了,道:“不是迂腐,应该说愚孝。赫连长老想必都没想过能得韩师兄如此厚待吧?” “你在做好事之前,还要先算计好是否能有回报才会去做吗?”狄蕉问齐崖。 齐崖连忙摇头,说:“我做事一贯顺心,随性惯了。谁耐烦去算那些得失啊?” “哦。”狄蕉听他这样说,倒也没在说什么。毕竟这确实是齐崖的性子,他好像一贯肆意妄为行事没啥规矩,一切看心情。倒也不失洒脱。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狄蕉看着韩子昕的身影已融入人流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问齐崖:“咱们先去酒楼?” 齐崖却盯着狄蕉看得目不转睛,他好似没有听见狄蕉的话。不得不说,狄蕉这身红色锦袍,在今晚红烛红笼的映照下,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美艳,甚至隐隐透着一种近乎妖冶的艳丽。 大概是齐崖的目光太过火热,狄蕉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又问了一遍现在去哪儿,齐崖这才如梦初醒般嘻嘻笑道:“当然是去酒楼。我刚刚在想,韩师兄应该会给咱们也带份儿点心。” 韩子昕确实买了两份点心,一份是给赫连长老,一份也确实是给齐崖和狄蕉。但他这趟独行的目的实际上却是为了那盏莲花灯。 烛雕手艺最棒的师父姓李,这位李师傅的家却离主街有些远。韩子昕取了花灯回来的路上,路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他本来已经走过去,眼角余光却不期然瞥见巷子里好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停步,疑惑地往巷子里看去,那巷子中只余一个背影,可是这宽肩窄腰的身形,加上沉稳有度的步伐,除了苍凛雪,全凌霄城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吗? 这条巷子也挂了红灯笼,只不过,因为没什么人,显得有些诡异。而那个背影就在这一片诡异的红光中正向巷子深处走去。韩子昕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由自主就跟上了那人。 他甚至下意识屏气凝神,好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惊动了前面走路的人,那样大家都会比较尴尬。就这样,他一路跟踪前面疑似苍凛雪的这人穿过了巷子,来到另外一条街道上。 这条街道两侧都是店铺,只不过今天这样热闹的日子,这里却鲜有人迹。其实只要看清这两侧的店铺是卖什么的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这里没人,那些店铺门口几乎都摆着各种各样的板材,铺子开着门,从门口就能看到里面都停放着几口棺材。 各个店铺皆如此。 韩子昕这时已经疑窦丛生,他想不明白若前面那人是苍凛雪,他为何要到这条街来?还有苍凛雪之前是和他们的师父何晓枫一道出去办事的,若是那人是他,那为何回到凌霄城却不回凌霄阁?来棺材铺莫非是师父的安排?还是说,这是他自作主张背着师父在搞什么小动作。 心中有所好奇,韩子昕便跟得更紧了。他小心隐藏踪迹,紧盯着前面那人,见他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自腰间摘下一张脸谱面具,套在了头上,这才走进店去。 韩子昕却没有东西可以遮面,只好原地守着。好在那面具男进去后没多久就出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匠人抬出来一口乌木棺。 这实在太奇怪,韩子昕举步继续跟踪。 前面一行人,出了棺材铺街,并没有往主城去,而是调转方向,竟是去往下南城?!!韩子昕仔细想了想,下南城和苍凛雪可能产生的关系,或者有哪些可能产生联系的人,可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说过苍凛雪跟下南城有什么关联。但今日这事,明显就像是苍凛雪特意来棺材店收货验货似得,好似那棺材是他老早前就定好的?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韩子昕盘算着一会儿看清楚面具男带棺材去哪儿,还得再回那棺材店打听一下。当然,他也得乔装一番才行。 棺材过街,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但今天这个日子尤其晦气,不少人忍不住小声咒骂起来,那面具男竟也充耳不闻,一路向前。 也有人劝:“不要骂了吧,人家家里定是有人过世了,这也是谁都不愿意的事。” “那棺材不能提前几天备好吗?非要等到今天来抬?” 韩子昕对这些声音也同样充耳不闻。他一路跟着那面具男来到了下南城和凌霄城主城区的交界处。这里是一片红灯区。所谓红灯区便是那勾栏秦楚烟花之地。 韩子昕更疑惑了,他现在已经对这面具男的身份极度怀疑,甚至觉得这人可能不是苍凛雪。不过,他都已经跟到这里了,那至少看一眼是何人去世吧,总比半途而废的要好。 男子来到一处女支院的后面。后门处有两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早在等着,见到这一行人,连忙把后门给全打开,那棺材就直接抬进了院子里。面具男子付了钱,抬棺材的一行人就连忙离开了。 第三十二章 韩子昕见机行事,从内袍里撕下一块布,蒙住了脸。跟着那些抬棺人走了一段路,这才将人叫住,打听起来:“几位小哥,我看你们刚才抬着的棺材板材不错,请问几位可是棺材店的伙计?” 这说法像是要谈生意,伙计中有一人打量了韩子昕两眼,见他蒙着脸,有些迟疑,就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韩子昕:“我想订口棺材,不知你们接不接生意?” 伙计道:“生意自然是接,只是,这花街的生意我们老板说以后不做了。” “这是为何?”韩子昕问。 伙计又打量了韩子昕几眼,见他说话温文尔雅似乎不像是出身这等贫贱之地,八成是来这儿消遣的公子哥,便说了实话:“刚才那口棺材你看见了吧?那是乌金木,这个木材只有我家有进货渠道,用这种木材做成的棺材可保尸身千年不坏。这本是仙士才能享有的待遇,如今却被抬进了花柳之地。我家老板听说后,大发雷霆,连掌柜都差点儿炒了,已经下了禁令以后再不做这等地方的生意。所以,公子若是……” “我家住主城——”韩子昕这话一出,那伙计踏实了,话也多了起来。 “公子,我见你也气度不凡,想必也是好人家出身。这花柳街鱼龙混杂,你还是少来的好。” 韩子昕:“你们怎么今日来送棺?就不能提前几日来送吗?今日可是七夕。” “公子有所不知,这棺材原也是五天前才定得,对方出了十倍的价钱,不然掌柜怎么会明知道老板最讨厌花柳街还敢冒险接这生意。听说是给一位美人用得,人昨晚没得,她的情郎偏要今天给她下葬。我们也是没办法。” “就是刚才那个戴面具的人?”韩子昕问。 伙计神秘一笑,突然凑近韩子昕小声说:“那位可不是情郎,那是儿子。要不说,这花街柳巷里秘闻多呢,看那儿子也快三十的人了,母亲竟然是青楼女子,他那父亲可真是个情种。” 韩子昕若有所思,不过,这伙计说完后巴巴地盯着韩子昕好像在等个赏钱,韩子昕便掏出一颗碎银子给了他。 伙计得了银子立刻眉开眼笑,又再三跟韩子昕说定棺材一定要去他们店,就拉着一帮人走了。 韩子昕望着不远处那扇后门,犹豫了下要不要去一探究竟。到底还是好奇心作祟,他最终还是来到了那个小院的后面。门并没有拴严,韩子昕抬手想要推门,却发现他的手根本伸不过去。门口被设了法障,而他几乎是在手指碰上法障的一瞬间就猜到了这道法障是谁设得——韩子昕震惊得近乎呆滞!! 也就是这愣神儿的一瞬,门内响起了破空之声,有人飞了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韩子昕连忙撒腿就跑。 他御风逃窜,身后之人却紧追不舍。 另一边,狄蕉和齐崖到了酒楼,左等右等总也不见韩子昕回来,菜都做好了,摆了满满一桌子。齐崖见狄蕉趴在窗口,频频往街上看,就猜到他在担心韩子昕。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齐崖觉得韩子昕不来也好,正和他意。他本来就想和狄蕉二人世界,于是便端了杯酒凑过去,将杯子塞进了狄蕉的手里。 狄蕉拿着酒杯一饮而尽。视线还是放在街上不断地瞟着。他确实担心韩子昕,主要是这分开的时间太长了,狄蕉总感觉韩子昕可能出了什么事,因此心神不宁。 齐崖一手拿着酒壶,狄蕉喝一杯,他就满一杯,不一会儿一壶酒见底了,齐崖便又换了一壶。 两人喝到第四壶酒的时候,店小二进来找齐崖,说一楼有位姓韩的客官来找他。 那不就是韩子昕吗?他让伙计带人上来,伙计却说:“那位公子请齐公子您下去,说有要事相商。” 齐崖回头看到狄蕉竟然支着额头靠在窗边睡着了,便让小二将狄蕉扶到矮榻上休息,这才往楼下走。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楼下的什么韩公子肯定不是韩子昕,因为,刚才他和狄蕉就坐在窗边,如果韩子昕来了,他们不可能看不到!! 不好!! 齐崖连忙返回,一脚揣开雅间的门,就见一抹红衣的衣角刚好消失在窗口。他一下子扑过去,头顶传来瓦片摩擦的轻微声响,有人上了屋顶,正在快速奔跑。这人是谁暂且不说,狄蕉一定是被这人带走的。 这还了得?!齐崖立刻运功,然而才一动内力,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哇地一声全吐了,是刚才喝得酒。这酒有问题,齐崖忍着头晕,再次提气,这次倒是勉强上了屋顶,只是脚下虚浮,眼前重影晃动,他能看到远处有人抱着狄蕉在飞奔,却追不上。 齐崖很着急,奈何内力不续,而前面的人却越跑越快。直至追到下南城,齐崖终于被甩掉了。失去了追踪目标齐崖要疯了,那人可是带着阿蕉啊,这万一要是出点儿什么事,那自己可真成了千古罪人。 他忙找了一处僻静地方,运功调息,将体内的酒气全部排出后,便用了金水之境术,挨家挨户穿镜而过,疯狂找起人来。 …… 韩子昕眼见要被身后之人撵上,正急得没着没落,突然那人转了个方向,往别处去了。 韩子昕累得瘫在一处房顶大口喘息,他看了眼那人去的方向,断出那边好似是男馆街,不知这人发现了什么,竟然临时变卦了。 不过,眼下可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他还是赶紧回去主城找阿蕉吧。 韩子昕回到和齐崖之前约定的酒楼,却被小二告知,齐公子和狄公子已经走了。韩子昕只觉是自己耽误了太长时间,以至于两人等不及这才走的。他没有多想,便回了门派。 韩子昕做梦也想不到,此时,狄蕉人在下南区的一处男馆内,甚至人是昏迷不醒地躺在一张床上。床边站着几个人,这会儿正说着话—— 其中一人道:“把这颗销魂散喂他服下,你便可鸠占鹊巢,从此不必再担心没有水灵之气了。” “那他会死吗?他会去哪儿,到我这具身体里吗?”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管他的死活?你在这样优柔寡断,前段日子那事可就瞒不住了。还不快动手!” 就在这时,说话这两人的头顶上突然降下一道天火,其中一人大喊:“不好!快,带他走!” 然而,降火之人,似乎早料到他们会如此行事,那火竟拐着弯儿围着床画了一个火圈儿,把想要接近床的那人逼退得不能再近分毫。 与此同时,房顶哗啦一声巨响,无数瓦砾断木从房顶上砸了下来,随之而下的还有一个人,那人脸上戴着面具,虽看不清容貌,却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是盛怒之态,那是因为,一层熊熊燃烧的烈火真自他周身冒出,好似控制不住随时都能将一切焚尽。 “走!”其中一人拉起还要扑向床抢人的另外一人,跑了。 戴着面具的男人并没有去追他们,而是扬手收了火势,拉起床上人的手腕,探起脉来。 狄蕉尽管昏迷,可刚才也感受到了危机,眉头紧皱着,挣扎着想要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面具男放下狄蕉的手腕,低骂一声,忙点住狄蕉几处大穴,将人抱起来,从房顶那个窟窿跳了出去。他一路高飞纵跃,最终来到了下南区一处平民的小院子。 第三十三章 这里十分安静,不似花街那边的浮闹,也不似贫民区那边脏乱。小院里还种了一棵桂花树,这会儿有淡淡的桂花香气飘散出来,给这原本无人的院落平添了一份温馨。 面具男将狄蕉放进屋里的床上,便去了厨房打水。不一会儿一大桶洗澡水被他连桶带水一起搬进屋里。他将手伸进水里,也就眨眼功夫那水就腾腾冒出了热气。紧接着他撤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苍凛雪特有的深邃五官,是本人没错了。 苍凛雪快步走到床边,将狄蕉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这才扯开他的腰带…… 衣物一件件掉落,紧接着是一阵重物入水的哗啦声。 苍凛雪将狄蕉放进水里,之后才脱下自己的衣物也坐进了浴桶里。他双手抵着狄蕉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真气输入狄蕉的灵脉内。狄蕉就算昏迷着,也因不适小声哼起来。 随着苍凛雪真气探入的时间越来越长,狄蕉头顶开始冒烟。烟雾的颜色不是白色而是呈现七彩的虹色。苍凛雪看清这烟雾的颜色眼神越发冷了。这七彩烟雾正是那枚销魂散,这药霸道歹毒,服下它的人十二个时辰内魂飞魄散,只留一具活人沉睡般的躯体。 一般巫族炼制尸将才会用此阴损之物,看来刚才那两个抓了阿蕉的人里定有巫族混进凌霄城的奸细! 若是自己今日没有发现阿蕉被掳,恐怕现在他已经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了。这种后果,苍凛雪只要一想就后背发凉,心中更是气闷难耐。 苍凛雪为狄蕉祛毒,待毒素全部清除干净,那一桶水竟然飘出了淡淡的酒气,只是这酒气的味道里似乎还混了些别的。 苍凛雪连忙将狄蕉抱了出去,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又走到那木桶前,抬手施法,不多时那一桶水便干了。桶底和桶身的四壁上挂着一层浮沫,苍凛雪屈指抹了一下,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除了那销魂散还有一味迷药,竟然是那秦楚花街经常用的软骨丸。 这东西味道很淡,融于酒便会被酒气盖住,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阿蕉今天出去和人喝酒了!去哪儿喝酒了?还用猜吗?连软骨丸都被人下了,想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而会带他去那些不正经地方的人,全凌霄阁也就只有他那个最没正行的三师兄了吧?! 苍凛雪想到此,怒气爆炸,一掌震碎了木桶!!同时手腕一翻,蓝色的火苗凭空而生,将飘散起来的各种粉末尽数烧毁。 屋里气温飙升,狄蕉生生被烤得懵懵懂懂睁开了眼,他嗓子撕裂一样,沙哑地喊:“渴——” 苍凛雪连忙守住火势,倒了杯茶给狄蕉端了过去。狄蕉被他半抱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水。 他抬眼看到抱着他的人是苍凛雪,想笑,却又怕自己在做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怕人跑了似得,一把抱住苍凛雪的脖子。脸埋在苍凛雪的颈窝里,撒娇一样说:“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好想你。” “想我?”苍凛雪还是生气,说话不免有些阴阳怪气,“想我还跟人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狄蕉愣了下,解释道:“齐师兄定了酒席,请我和韩师兄……”他话没有说完,就被苍凛雪捏住了下巴。 紧接着,一个阴影罩下来,狄蕉惊呆了。 苍凛雪在亲他?!!!! 为什么?!! 然而很快狄蕉就没心思想了,苍凛雪发现了他发呆,十分不满,亲得越发狂野起来。他松开了他的下巴,双手绕到他背后,一手托着后脑,一手揉着他的背。狄蕉很快就气喘吁吁,晕晕乎乎,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和那人唇瓣相贴的触感以及不断在耳畔炸响的急躁的呼吸声。 “师兄~”狄蕉陷在苍凛雪的气息中,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沉沦,虽不明白今天的苍凛雪到底怎么了,但他不想放开这个人。因此,边叫着这个略显禁忌的称呼,边抱紧苍凛雪。他甚至不知羞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缠在了他身上,想要与他抵死缠绵的心意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强烈。 苍凛雪能感觉到狄蕉的主动,此时此刻他也想不顾一切地让他放纵,然而理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了头儿——脑海里浮现那个口黑棺…… 狄蕉的手伸进苍凛雪的衣襟时被苍凛雪按住了。他喘息得同样很厉害,灼热的气息喷扑到狄蕉的脸上,将那张绝美俊颜熏蒸得更加妖冶,红彤彤得令见者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 苍凛雪说:“我还有事,这便送你回凌霄阁。” “师兄?”狄蕉诧异极了。 然而,苍凛雪却没有任何解释已推开狄蕉下了床。 狄蕉没有动,他盯着苍凛雪往外走的背影,满脸都是难掩的失望。 满床凌乱,衣衫也是凌乱的。狄蕉默默地拉好衣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苍凛雪在院里等他,他向他伸出手,却被狄蕉一把打开。 狄蕉说:“我自己会回凌霄阁,就不劳师兄送了。师兄有事尽管去忙吧。告辞。”狄蕉说着身影晃动,如瀑布飞驰般眨眼已到了院外的街道上。 苍凛雪怎么可能听不出狄蕉话里赌气的意思。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追上狄蕉解释清楚。可是,他不能解释,因此也就没有去追。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狄蕉消失在了他的视野内。 心疼得有些发颤。苍凛雪明白这是心上那道锁链在作祟,他终究还是对狄蕉产生了意料之外的感情。 狄蕉一口气飞出去两条街,回头见苍凛雪没有追来,失望至极。他想以后,他再也不要理苍凛雪了,苍师兄心里只有修炼,根本就没有感情。苍凛雪他没有心,爱上这样一个人真得是自找苦吃。 心情沮丧,狄蕉也没有回凌霄阁。他沿途路过花街,见今日花街异常热闹,大街上就有好几对男男女女在卿卿我我,不论是逢场作戏还是什么,这一幕都给了狄蕉很大的刺激。 狄蕉停了脚步,在摊位上买了一顶幂篱,戴上后,红纱遮面,如果忽略那身袍子是男款,单看这浑身的气度,这妥妥地就是一个大美人啊。 因此,狄蕉一出现,瞬间吸引了街上的所有目光。大家纷纷猜测,这位是哪家的魁首,却不料这位美人直接走到一对男子面前,从那两人里的‘小倌’勾了勾手指,说:“你过来。” 没等那小倌动,他旁边的公子就先一步扑向狄蕉。这人扑过来还带着一身酒气,笑得一脸荡漾,嘴里叫着‘大美人’。 狄蕉往旁边微微闪身,那人便扑了个空,不但摔在地上,还摔了一嘴狗啃泥。这一摔似乎很重,那人撑着地面努力了两次也没爬起来,缩在地上哎呦呦叫唤。 那小倌却终于从看呆的状态里惊醒,忙凑到狄蕉面前,微微弯着腰,问:“公子?您,您有什么吩咐?” “你是哪家得?带我去你家看看。” 小倌一听,眼睛都亮了。他本来就是被派到街上揽客的相公,刚才被那人占便宜那人都没说跟他回去,如今大街上凭白捡个帅郎君,在七夕这天来说,那真是太幸运了。 揽客相公兴高采烈,带着狄蕉连忙进了旁边一家男馆。门口的龟奴一见他带会来的人,也是眼前一亮,暗暗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第三十四章 狄蕉对他们这些小动作视若无睹。他问门口的迎客龟奴,“今儿这馆里有什么助兴的节目吗?” 那奴才边领着他们往二楼走,边指着大厅中间的戏台,道:“助兴自然是有的,今儿个本馆的四大魁首都会出来献艺,公子若是看上哪个拍下即可。” 狄蕉‘嗯’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他被带到了二楼的一间纱间,落座后,自有跟他上来的那个小倌招呼茶点小食。狄蕉赏了他一片金叶子那小倌便笑得很开心。 狄蕉这会儿坐在这儿,心里却想着刚才真是被苍凛雪气昏了头,竟然看到个男馆的小倌就进来了男馆。这种地方以前都是跟齐崖来喝酒,最多也就是喝酒听个曲儿,自己第一次主动前来还真是头一次。 狄蕉坐下就有些后悔了。不过,现在就走似乎也有些过于刻意,再说这不是还有节目吗?看完了再说吧。反正现在回去也没人陪着过七夕,最想一起过节的人心里只有任务没有他,裤子都脱了,还不是照样让他走了。是自己太没有魅力还是苍凛雪根本不是男人或者他家大师兄只喜欢女的? 狄蕉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盯着楼下还空荡的戏台出神。旁边那个得了赏钱的小倌见狄蕉不吃不喝不说话,连头上的幂篱也不摘,大概也猜出这位一看就很有钱的公子恐怕是有心事,那他还是不要打扰了吧。他就安静得在旁边陪着,公子想说自然会说。 这间男馆一楼大厅戏台上空一直到三楼屋顶都是挑空的设计,这也是方便客人们观看演出。今日是七夕,馆里估计是想玩儿把大的,特意定制了一盏百光莲灯,这所谓百光莲灯是用一百面镜子和金箔拼插加工而成的莲花形状的灯。这灯极大,四周可挂上不同颜色的灯笼,再由镜面反射一遍,可以制造出五光十色的光影来。可谓十分精美。 狄蕉倚窗而坐,他一直盯着戏台发呆,并没有注意到那盏巨大的镜子灯闪过几道异常的光。 自狄蕉被不明身份的人掳走后,齐崖焦急搜寻,此时正好搜到这家男馆,他先是借助后院的铜镜看到了院子里停放着一口黑棺以及在院子门口一闪而过的韩子昕的身影。齐崖的震惊可想而知。紧接着,他又在停尸房里看到了一个男子抱着一位彩衣女子痛哭,那男子虽只看到了背影,却因太过熟悉以至于令齐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齐崖还没从这团迷雾中走出来,立刻又在这家男馆的大厅里看到了坐在二楼的红衣男子,虽然那人带着幂篱,可那身形更是令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可以确定那人就是狄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蕉不是被掳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间男馆里!更诡异的是师父不是去见南域其他三门派的掌门了吗?怎么也在这个男馆里?!还抱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 最不能理解的是韩子昕,他不是去买糕点了吗?为什么会跑到这间男馆来?难道说他那么久没回去酒楼就是跑到这里来了,那么,齐崖甚至联想到会不会是自己的师父叫他来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确认了那间男馆的位置后,齐崖再也镇定不下来了,他几乎立刻收了功,往那间男馆赶了过去。 男馆内,狄蕉莫名一阵头晕,他这会儿手里只端着一杯清茶,这茶,难道…… 他都来不及想明白,茶杯就自手里掉落,杯子滚在地板上,水撒了一地。 小倌见狄蕉歪在了坐塌上,小心上前推了他两下,“公子?公子?”见狄蕉晕得很死,这才匆忙出了纱帐。不多时,两名壮汉走了进来,一前一后抬着狄蕉进了二楼一间房。 房间里,一人坐在主位,也正慢慢品着手里的一杯茶。他见壮汉抬着人进来,就指了指床,又指了指桌上的三个荷包。荷包里当然都是银子,几人将狄蕉放在床上,便拿了钱,满脸媚笑地出去了。小倌走在最后,关门前还冲那人说:“祝周公子今晚尽心,这大美人得来不易,公子可小心着疼爱啊。” 那周公子反手啪地关上门。插好门栓,他再不是刚才那副高冷的样子,而是搓着手迫不及待地往床上扑去。他一把掀掉幂篱,乍一见狄蕉那张绝美的脸,激动得浑身开始打颤,“我看着像,没想到竟然真是本人!哎呦,我的狄公子你知道我想了多少年了吗?!十年啊,整整十年!!” 这位周公子竟然是狄蕉的狂热追求者,追了十年,狂热程度可想而知。如今一招得手,激动得简直要哭。事实上,他也确实哭了,蹲在狄蕉床前,拉着狄蕉的袖子,把这十年来没机会当面表白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个痛快。可是让他逮到机会了,这一说还没完没了了。 而此时的狄蕉,只觉得身体热得仿佛如在熔岩之内,耳边还有一只蜜蜂嗡嗡嗡地围着他飞,心烦意乱得同时,还醒不过来。 周公子既然是狄蕉的狂热追求者,自然深知狄蕉的修为,因此给狄蕉下的药量那是丝毫没敢放水,用了整整一瓶合欢露。好在这药无色无味,否则分分分钟露馅。 狄蕉的手开始下意识抻衣襟,可他就跟得了软骨病一样,那手像是面做得,完全使不上力气。鼻翼里的呼气声越发粗重,嗓子里闷闷地哼唧出要哭不哭的吟哦,明明是在表达痛苦,听在周公子耳里却成了,世间最魅惑的歌声。 周公子被这声音刺激得浑身发颤,边哆嗦着手脱裤子,边迫不及待地说:‘狄公子,我的大美人,别急别急,一会儿就送你上去,保证让你□□!’ …… 后院,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忙忙跑进来,他一眼看到跪在黑棺材前的凛冽男子,忙凑过去,小声说了句什么。那男子一愣,随即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这才站起身来,跟着小厮往前厅去了。 …… 齐崖一路飞奔,终于赶到这处男馆。他拉住一个看门的奴才只问了一句话:“带我去二楼见一个穿红衣的公子。” 这奴才并未收周公子的钱,因此也不知那小倌后来给狄蕉下药的事。但红衣公子他确实是见过的,再加上齐崖直接扔了一个荷包给他,那奴才自然乐意给他带路了。 然而,两人来到之前狄蕉坐得那个纱帐前,却见里面已人去楼空。 “这……”那奴才一边连忙把银子揣进兜里,一边安抚齐崖道:“公子稍安勿躁,小的这就去帮您打听一下。”他说着便往不远出另一个奴才那边走,问:“看到小光了吗?他刚才伺候的那位公子是哪儿了?” 那奴才也不大清楚,不过在他们这里小倌和客人不在纱帐还能去哪儿?这简直不用问啊! 两个奴才一对眼神,立刻心领神会。那奴才会来跟齐崖说:“这位公子,想来是之前那位公子正逍遥着,您看要不您再等会儿,总不好打扰了人家好事,这要一不小心半截半,再吓出个毛病来可就……” 齐崖没听他说完,就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威胁道:“带我去找他!” 于此同时,周公子搞定了自己的裤子,魔爪终于伸向了狄蕉的腰带,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腰带的边儿,就听身后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紧接着一脚踢来,周公子也惨叫一声,倒地昏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来人正是齐崖,他刚才听了那个奴才的话什么‘公子正逍遥着’——简直怒急攻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整个凌霄阁只有他的小师弟狄蕉这么多年守身如玉,他怎么可能在七夕这天跑到这种地方来随便逍遥?!因此,狄蕉一定出了什么事,不是中了迷药就是被人威胁! 知师弟莫如师兄,事实证明,狄蕉就是被人下1药了。此时,狄蕉已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整个人泥鳅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像是在蹭痒又带着一点自虐般的疯狂。 这种情况下齐崖也顾不上管地上那个家伙的来历,反正那人已经晕了。而他身后的门还开着,面前的师弟衣衫不整,他边忙将开始抓挠自己的狄蕉一把抱住,边回头冲跟进来的奴才们怒吼:“都滚出去!把门关上!” 大概齐崖的气势太过吓人,那两个奴才吓得连忙往外跑,就连出门的时候被门槛搬到都没敢喊出来。 这期间,齐崖一直盯着门,此时见已关好,这才回来安抚师弟。 ‘阿蕉!阿蕉!’他轻拍狄蕉的脸,然而狄蕉双眼迷离,根本就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手还像痉挛了一样,顽固地自齐崖和他之间的缝隙里伸出,朝着自己的脖子上抓。 狄蕉边挣扎边带着哭腔喊:“我痒!好痒!” 齐崖能怎么办?只能哄啊。他边哄孩子一样哄师弟,边捡起床上狄蕉的腰带,将他的双手绑在床柱上,没办法啊,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狄蕉把他自己抓坏吧? 可是,齐崖还没把狄蕉绑好,房门就再次‘哐当’一声被踹开。 齐崖被惊得手一抖,腰带没攥住松开了。而这一幕落在来人眼里就是齐崖做贼心虚,那原本就寒霜遍布的脸上简直肉眼可见般结了冰。 “大,大师兄?!”齐崖的震惊全写在了脸上,这一刻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自金水之境中看到了黑棺材和类似师父的背影,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苍凛雪竟然也在这里。 苍凛雪没理他,只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空气好似随着他的靠近瞬间降温。齐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还想说什么,然而苍凛雪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把拎住齐崖的后衣领,眼睛都没眨就将人向着门口甩了出去。 齐崖破空飞出,带起的风正好将敞开的门扇又带上了。房门在眼前吧嗒一声关闭,齐崖也刚好重重摔到了走廊上,刚才被他赶出去的两个奴才中的一人闻声跑过来,一见摔趴的人是齐崖,那心里莫名还有些解气,不过他还是连忙跑过去将齐崖扶了起来。 屋里,苍凛雪将狄蕉一把抱进了怀里,这次他咬破了手指,挤出血珠,又粗鲁地捏住狄蕉的下颌,将血珠滴进他张口的嘴里。 一连滴了十滴血,狄蕉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昂面躺在床上,大口喘息。他双眼望着坐在床边的苍凛雪,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望,却一言不发。 若是放在往日,这绝对是不可想象的,然而今天,前后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事不仅加深了误会,更造成了无法忽视的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苍凛雪冷笑一声,将狄蕉一把揪起来,手卡在他的脖子上,说了句‘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男人上你,我对你太失望了’。 狄蕉知道苍凛雪误会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你也不要我,难道我还没有选择自己道侣的自由了?” “你什么意思?”苍凛雪瞬间侧目,这一眼简直目光如刀。 狄蕉笑了,只是这笑容里有太多凄凉,他说:“大师兄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屡次拒绝,我自知配不上大师兄,所以准备和齐——!!!!!!” 狄蕉话没说完,嘴就被苍凛雪堵住了。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一股莫大的气恼立刻自胸口冲上脑门。他挣扎起来,愤怒又羞臊,被苍凛雪紧紧抱住身子却一点儿都不肯屈就,到了最后,狄蕉甚至想也没想给了苍凛雪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抽在了苍凛雪脸上,却更像一把刀插进了他心口。心脏瞬间就绞痛起来,本是碎心之痛,苍凛雪却置其不顾,只双眼定定地望着狄蕉,那双眸中盛满复杂而又捋不清的情愫。 狄蕉和他对视,他感觉自己好似在苍凛雪的眼里看到了莫名其妙的悲伤,这眼神令他十分不适,他不由便撇开了头。也就在这时,狄蕉忽觉一阵心悸,心口上好似被人点了一把火,这火呈燎原之势,瞬间蔓延至他全身。原来竟是苍凛雪那十滴血在烧着合欢露的药性,这样祛毒虽然彻底,却也极其痛苦,这个滋味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 狄蕉却生生守住了。其实要解合欢露的药性哪里有用受这份罪,只要行房两三次自然就过去了,明明可享人间极乐,苍凛雪却宁愿用滴血也不肯和狄蕉合合,狄蕉不知隐情,他能想到得就只有大师兄实在是嫌弃他得很。 烧吧。 狄蕉自虐般地想,这十滴血烧光了药性,最好也连他们之间的情谊一起烧掉,这样自己的心就不会这么疼。 然而就在狄蕉万念俱灰之际,苍凛雪却一把扯开了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狄蕉气疯了,拼命护住自己的衣衫。 苍凛雪却只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双修’。 他说双修,就真得只是双修。因为狄蕉体内的血之火只有苍凛雪的水灵之气才能平衡,而且这次还不能像之前十八年那样只行一周天,十滴血就要行气十周天,也就是说那本接气手册上一直被压着的第二阶段,两个人今天就要做九次。 这对狄蕉来说简直可以算是人生里程碑一样的仪式。他从来都不知道这第二阶段原来会这样疼,虽然大师兄全程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甚至比以往更加严肃,狄蕉从他身上连一点儿旖旎的色彩都找不出,但真正合体的那一刻,狄蕉还是哭了。 眼泪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地流了下来。 他趴在苍凛雪肩上,四肢缠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苍凛雪的气息顺着脊柱穿行在自己的经脉里,除了哭,他都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情绪来表达这一刻的心情。 两人之前这个行为,是狄蕉期盼了许多年的夙愿。然而真正发生的时刻,却又无比讽刺地不带一丝温情。这对狄蕉来说,何其残忍? 身体很疼,大师兄很冷,夙愿破碎,心愿却达成。狄蕉累昏过去之前,深深地看了苍凛雪一眼,恍惚中他好像在大师兄眼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怜惜?这一刻,狄蕉心口发酸,他想就算是眼花、就算是梦、就算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我至少在今天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幸福,虽然只有少得可怜的这么一点儿,但够了,至少睡着之后,我应该不会做噩梦吧。 这天之后,狄蕉一直昏睡,因此他并不知道,他的三位师兄当天晚上吵架吵得有多凶—— 齐崖怀疑掠走狄蕉又将他送到那间男馆的人里有韩子昕;韩子昕指责苍凛雪瞒着他们豢养烟花女子这行为违反了门规;而苍凛雪则痛斥齐崖给狄蕉下药,企图对小师弟行不轨之举! 三人各执一词,吵到最后直接动手打了起来,最后是何晓枫出面镇压才堪堪没有酿成大患。 这之后,狄蕉醒来,何晓枫便选了他做开坛讲法的执笔弟子,而把那三个徒弟晾到了一边。可也是这次,出现了巫族入侵,枫树坛爆炸,何晓枫身损,给当时离他最近的狄蕉造成了不可平复的心理创伤。 何晓枫去世后,三个徒弟因之前的矛盾互相猜忌,凌霄阁险些毁在巫族奸细手上,好在苍凛雪及时力挽狂澜,否则如今的凌霄阁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 狄蕉盯着帐顶,回想起这些前尘往事,至今心中还会卷起阵阵波涛。 苍晨奈已经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小家伙脸蛋睡得红扑扑,嘴角微微弯着,好似在做一个香甜的美梦。 狄蕉侧头看着她,这个孩子长得确实像他也像苍凛雪,这如果说是别人给苍凛雪生得孩子,狄蕉都不免要怀疑,那个别人可能是苍凛雪比着自己找得替身。 可是,他总觉得这一切这么不真实。他不过是重活一世而已,为什么人生轨迹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上一世,他和苍凛雪纠纠缠缠,一生都没有着落。狄蕉至今依旧无法想象他和大师兄会结为道侣,更不要提什么生儿育女,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想到自己竟然能够生孩子,他的手不自觉就放到了肚子上。他依旧盯着帐顶出神,主寝的殿门竟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来人似是怕吵到殿里人休息,动作很轻。可今夜月光很亮,依旧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颀长的影子。狄蕉只扫了那影子一眼,就断出,来人应是苍凛雪。 北域长生 第三十六章 因为想起了前世,狄蕉这会儿最不想见得人就是苍凛雪。他翻身面朝里,环住了苍晨奈的小身子,而再往里就是苍玄灿,小家伙四仰巴哈微张着小嘴睡得正甜。 苍凛雪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温馨美好,他的阿蕉还有他们的孩子。好似怕惊扰了他们好眠,苍凛雪只是站在床边看着,并未有所动作。此时再想起刚刚被长老们纠缠,偏要他和狄蕉留下一个在凌霄阁,真真是更加生气。这帮老东西,一天不干正事,怎么总想着拆散别人‘神仙眷侣’?实在是缺德! 狄蕉其实没睡着,他之前和苍凛雪约法三章,把那家伙打发到了偏殿就寝,今日也不知这家伙又哪根筋儿出了毛病,竟然搞出了半夜偷袭?他还敢再不要脸一点儿吗? 狄蕉等来等去也不见苍凛雪有下一步的动作,于是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侧耳细听,空气平缓飘动,好似也无人呼吸,难道说苍凛雪已经走了?为了确认,狄蕉先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了昂躺,之后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儿,透过这道缝隙,他看到了床前立着一道人影,也听到了那人刻意压制却还是传出来的那声低笑。 狄蕉:!! 行,苍凛雪你行!这还装什么睡?狄蕉睁开眼,气呼呼地坐了起来。他问:“你怎么来了?” 苍凛雪以指压唇,‘嘘’了一声。又冲狄蕉伸出手,见狄蕉不动,索性将狄蕉拉了起来。 “干什么?你!”狄蕉不肯跟他走,苍凛雪轻轻叹口气,竟是弯腰将狄蕉横抱而起。狄蕉惊呼一声,忙回头往床上看,好在两个孩子并没有被惊醒,依旧睡得香甜。 “你到底想干嘛?”狄蕉压低了声音问。 “检查伤势。”苍凛雪凑到狄蕉耳边悄声说。 “什么伤势?”狄蕉还懵了下,转念一想才明白苍凛雪指得是他肩膀上被咬出血的那个伤?!苍凛雪真是有病吧,就那么个小破伤口,他至于嘛他?狄蕉严重怀疑苍凛雪就是想趁机占自己便宜。 “不用了。我拒绝。”狄蕉边说边挣扎着要下地,却不料,苍凛雪在他腋下轻轻捏了两下,狄蕉瞬间就软了,不但像被抽走了骨头卸去了力道,他甚至严重怀疑,自己这具身体是不是在自己穿来之前被苍凛雪给动过什么手脚,重新改造过。马的啊,感觉他在苍凛雪手里就像一个把件儿,任凭那个混蛋随便把玩。 狄蕉挣动不了,软绵绵靠在苍凛雪的肩头,被苍凛雪抱进了后院。穿过后院的竹林,苍凛雪抱着他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进了汤池。 苍凛雪这个举动引起了狄蕉的注意,这么急,难道真是因为肩膀上那个小小的伤口吗?狄蕉不明所以,却留了心暗中观察。 苍凛雪并未注意到狄蕉的戒备,这一世狄蕉的体质很特殊,虽拜他所赐却也非他所愿。这是个秘密,天下出了苍凛雪无人知晓,也因此,对苍凛雪来说,注定要守口如瓶,同样是份压力。 汤池里的水,在苍凛雪入水的那一刻便冒起了白烟。苍阁主火修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触水即热的本事练得出神入化,没人知道他其实只是为了能随时随地给狄公子烧洗澡水。 水汽袅袅而起,然而今日的水雾似乎又与往日有一些不同。狄蕉被突然升起的热气熏得眯了眯眼,因此并未看到苍凛雪自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悄悄放进了汤池里。药丸入水即化,池水也在融进了药丸后于水面之上被罩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紫光。 这紫光只闪现了一瞬,在狄蕉睁开眼后,便又恢复了刚刚的纯净。 苍凛雪这时已轻轻拉开狄蕉肩上的衣襟,正微低着头仔细检查他的伤口。伤口自然是已愈合,可若细看,在狄蕉瓷白的肩膀上,却是有一道极淡的紫色裂纹。真如瓷器表面的细小裂纹一样,透着显而易见的脆弱。这裂纹在狄蕉身上,好似狄蕉也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需要有人极尽小心地爱护着才行。 而就在这时,苍凛雪浸在水中的那只手飞快捻决,刚刚罩在水面上那层紫光便如薄纱般自水面上快速向狄蕉缩来,最后灵蛇一样钻进狄蕉的衣服,顺着他的脊背爬上他的肩膀,最终化为一圈圈淡淡的紫色光晕盘踞在那道细小裂纹周围。 之后,这些光晕渐渐旋转,形成了一个阵法,旋转停止后,这到紫光阵在狄蕉肩膀 上浮现了一下,便消息了。而那到淡紫色的裂纹也随之消息不见,好似是裂隙被修补完美的瓷器。 肩上裂隙消失的那一刻,狄蕉只觉心尖微颤,好似一股热流顺着那颤动之处涌进了心田,令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类似溺水之人浮上水面终于呼吸到了空气之感。这感觉说不出的舒爽,浑身骨骼都被浇灌了一样。大概是太舒服了,狄蕉困意来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苍凛雪见此也终于松了口气。他见狄蕉果然睡了,便翻掌打上狄蕉后心,之后顺着经脉为他推拿起来。气息在狄蕉经脉中游走了一周天,最终化为一个元气团子停在了狄蕉腹部。这里的脉搏是二重奏,也分不清是这两搏的哪一只,在元气团子靠近时如一个贪食的小儿,迅速将那团子吸收进去。 随着团子被吸收,池水也肉眼可见的凉了。苍凛雪不敢耽搁,忙抱着狄蕉上去,于旁边的衣架上拿下之前准备好的睡袍,匆匆为两人换好。这才又将狄蕉抱回床上。 床上的一大两小都睡得酣甜,苍凛雪在床边略坐了一会儿,却并未留宿于此,而是按照之前和狄蕉的约定,又回了他那偏殿。 第二日狄蕉醒来时,第一个动作就是抬手摸脸。其实,这脸上的湿度不用摸也知道定是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头又给他糊了口水。果不其然,狄蕉一摸就摸了一手水痕。他无奈极了,觉得这必须要好好和那两个小家伙说道一番,才发现偌大的寝殿内此时只有他一个人。 殿里殿外都极静,不似往日还能听到孩童玩耍的嬉闹声。狄蕉想着今日的安排,便也没叫人,而是自己爬了起来,打算趁没人赶紧洗漱干净好出阁去。 他要去找韩子昕,这一世的人生轨迹实在太过诡异,有些事他之前就想单独好好和韩子昕聊聊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今日就该这么顺利,反正狄蕉一路出了凌霄阁竟然没遇到任何一个熟人儿,狄蕉暗自窃喜,同时脚下生风越走越快。 第三十七章 彼时,韩子昕正手持书卷朗朗授读于私塾草堂。孩童们随读的声音自堂上传出,散于庭院,没入喧哗街道间。 狄蕉立于私塾门口,隔着敞开的窗子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看了良久,才举步进院。他才一现身,堂上就是写调皮鬼儿隔着窗子看到了他,立刻便有小孩子高声喊道:“韩先生,那个漂亮哥哥又来找你啦!” 小家伙们一听这喊,纷纷扭头往外看来,间或带着嘻嘻笑声,好似狄蕉是什么新鲜人物似得。 韩子昕初闻此言,愣了下。之后,猛得扭头往外看来,见是狄蕉,一阵欣喜便抑制不住地涌上眉间。他忙对那些小学生们道:“自默《凌霄·谶语》篇,我先待客,而后挨个儿查你们。”他说完就放下书本走了出去。 而这时,竟有那大胆的调皮鬼儿冲着窗外喊了句:“漂亮哥哥要常来啊,你一来,韩老师都不似往日那般严苛了,我们都喜欢你!” 狄蕉闻言无奈地笑了,说:“严师出高徒,他那是为你们好。” 而走到门口的韩子昕听到这句,立刻冷了脸,冲屋里那孩子说:“姜沉鱼你默三十遍,默不完今日不准回家。”屋里的孩童哄然大笑,叫姜沉鱼的小调皮鬼儿苦着脸嘟囔了句:“韩先生怎么这样儿?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他见韩子昕又瞪了过来,连忙捂住了嘴。 韩子昕走到狄蕉面前,看得出他既惊喜又有些激动,嘴唇动了动好似没有准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咕哝了半天,只问了句:“你来啦?”跟废话一样。 狄蕉道:“来得有些突然,打扰了韩师兄授课,我自去后堂等着,韩师兄先把课将完吧?” 韩子昕却摇摇头,忙说:“没关系,你难得过来,我陪你一会儿不打紧的。” 狄蕉望了眼堂内,见那些孩子都在低头默文,便也没推辞,和韩子昕一同进了后堂。他今日是有些要紧得话要说得。后天他们便要启程去北域,届时苍凛雪带队,又是在船上,再想和韩子昕单独聊些什么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然而这件事一直压在狄蕉心里,像根疯长的野草一样,不拔不快,他不想再等了,尤其是昨晚听苍晨奈讲故事勾起了许多前尘往事,他必须问清楚不可。 两人进了堂屋,韩子昕给狄蕉泡茶,问:“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他前两天请他来,他都直接拒绝了呀。 狄蕉没打算绕什么弯子,就直接问了,道:“韩师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退出师门?” 韩子昕背对着狄蕉,然而脊背却因这话明显一僵。他手里拎着茶壶,那水溢出了茶盏,都不自知,可见是沉浸在了某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而事实上,狄蕉这话也确实拉开了韩子昕记忆中的某道闸口,那段这辈子韩子昕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汹涌的洪水般奔腾而来,眼前霎时就红了一片—— 那是一片红纱一样的血雾,血珠溅到了他的眼瞳上,染红了他的双眸。 这一天,本是苍凛雪和狄蕉的大婚之日,又正巧是那一年的七夕,整座凌霄城都如沉浸在一片漫天的红海中。此时天光未亮,凌霄城的东城门才刚开,一辆马车就飞驰而出。 车夫一身红色喜服,发丝飞扬,长相俊美,然而却满脸焦急,不时回头张望好似担心身后有人追上来。马车内一人靠着车厢似在熟睡。马车飞驰,颠簸异常,可这人就算头磕在侧壁上一下又一下,竟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若细看,其实能从他那软若无骨的脖颈轻易猜出他应是中了什么药物,才会睡得如此沉。 车厢内的人也同样一身喜服,然而他明明是个男子,这喜服的款式却有着女子的绣纹。这等情况并不常见,再加之天光未亮,飞驰出城的马车和那俊朗车夫的神情,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个词‘抢亲’。 果不其然,马车才跑出城东一里,后面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这声音所过之处,扬起阵阵黄沙,气势惊人,除此之外,马车顶上半空中也闪现无数道冷冽剑光。车夫见此,恨恨闭眼,再睁开时,驾停了马车,翻身进箱,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他竟是弃车潜逃了。可他抱着人才跑出没有百米,空中便有一道剑光袭来,这道剑光灼热又霸道,身穿喜服的车夫根本来不及躲,回头那一刹他只来得及抬臂格挡,好在这一下带起一道劲风堪堪卷住了这一剑,然而这剑光来势汹汹,仍有遗漏的剑气扫到了他的胳膊,只听噗嗤一声,那胳膊上便扬起一道血雾,迷了他的眼。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车夫因要格挡,抬手时便没法再抱着怀里的人,只余一只胳膊紧紧将那人抱在胸前。 而此时,这位车夫眼前血影重重,世界好似都变成了血色,东方的日头还没有升起,只有一点白,可在他眼里,这是一个血色的晨曦。 这一顿,空中已降下数名御剑仙士,而身后也涌上数位骑马的家丁。 仙士中,打头那人同样一身大红喜服,他落定后,脸色沉郁,抬手放出五道火绳趁那人被血迷了眼竟是将他直接捆了,于此同时,另一手一翻,一道火绳卷走了那人怀里的人。 转变太快,那些骑马追上来的家丁好似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昏迷之人已经换了个人抱着。 “韩子昕,你给他吃了什么?”问话的人,就是放火的人,也正是苍凛雪。 而迷了眼的人,抢亲的人正是韩子昕,此时他闻言笑得悲凉,说:“大师兄好手段,我正想问你给他吃了什么?你若不爱他,就不要娶他,骗得他为你掏心掏肺你良心不会疼吗?” “一派胡言!”苍凛雪盛怒之下,一掌拍过去,韩子昕被火绳捆着避无可避,生生承了这一掌,瞬间便被震得连连后退又喷出一口血来。 苍凛雪不再跟他废话,一把抱起狄蕉,踏上佩剑转身要走,就听韩子昕愤怒大喊:“你要是不爱他,就别动他!” 这次,苍凛雪连话都没接,只对身旁弟子道:‘把他压进凌霄阁地牢,大礼之后听后发落。’ 弟子领命,抽出腰间缚仙网,往韩子昕身上一套,任韩子昕再如何喊叫,那声音也再传不出来。 那些骑马追来的家丁模样的人,见这一幕有些傻眼,他们中有人害怕被追责,连忙跟苍凛雪解释,道:“阁主息怒,阁主饶命,是我们娶亲不利,让狄公子被人抢了,只是,这韩公子当时面具在脸,又学你说话,我们才放他进得那喜院。求阁主明察呀!” 一行人,边说边跪了下来。 苍凛雪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平复情绪,就在那些人吓得快要尿裤子时,才留下一句:“下不为列。”便抱着狄蕉走了。 随行的弟子心想,苍凛雪若非念着如今的阁主身份和今日他大婚的吉日,这些家丁恐怕…… …… …… 私塾后堂里。 狄蕉见韩子昕斟茶水溢,便提醒他,“师兄,茶洒了。” 韩子昕如梦初醒,他忙放下茶壶,一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另一边的手臂,那里至今还有一道火灼之痕。 狄蕉见韩子昕神色不对,忍不住又问了句:“师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三十八章 韩子昕猛然回头,不错眼儿地盯着狄蕉,他眼神火热却又好似承载着千言万语。狄蕉只看一眼,就明白韩子昕被苍凛雪逐出师门这事一定另有隐情。 然而,韩子昕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一黯,苦笑一下,问了句:“阿蕉,你心里是不是只喜欢大师兄一人?”问完了,又怕听到答案一样,韩子昕连忙又补了句,“你之前跟我说过,让我带你走,你还记得吗?” “之前?”狄蕉愣了下,问:“这跟你退出师门有关?” 韩子昕已重新倒好两杯茶,一杯推给狄蕉,一杯留给自己,而后他在狄蕉身旁坐下,定定地看着他问:“你是忘了吧?” 如今的狄蕉自然忘了,可他又不确定重生之前的那个自己是不是也忘了,于是便没有明确回答,只是道:“难道师兄退出师门是为了带我走?” 韩子昕略一点头,算是默认。 狄蕉望着他,心思飞转。他想,这一世自己让韩子昕带着离开凌霄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难道是凌霄阁里有什么危及自己生命的事或人?若是这样,那最终的结果定然是他们两个没有走成,韩子昕才会被逐出师门。 可是,既然要走的人是自己,为什么要让韩子昕带呢?以自己的修为想要离开凌霄阁其实也不会多难,而且要走的人是自己,那么,被师门除名的人也应该是自己,而不该是韩子昕?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隐情,是韩子昕没说明白的。 想到这些,狄蕉再看眼前的韩子昕便有些陌生,这个人真得还是自己的韩师兄吗?然而,今日既然来了,还是要问个明白,就算韩子昕不想说,狄蕉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 于是,狄蕉又问:“师兄,我有一点不明。还望师兄能详述。” 韩子昕似乎是没想到狄蕉还要追问,惨然一笑,点了点头,叹道:“你问吧。” “嗯,”狄蕉斟酌了下措辞,“当时,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以至于我要求师兄才能离开凌霄阁?” 狄蕉是真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韩子昕竟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随即韩子昕的眼中浮现一抹异样的光彩,虽转瞬即逝,却也令捕捉到这一变化的狄蕉暗暗心惊。 他忍不住就要怀疑韩子昕接下来的话的可信度了,而韩子昕却悄悄握了握拳,闭上眼,再睁开,道:“那时是你和大师兄成亲之前。” “我要你抢亲?”狄蕉觉得自己可能真重生错了,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吗?他根本无法想象,几年前那么爱苍凛雪的自己会提这个要求,他诧异极了,“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提这个要求?这简直——” “简直不可思议对吗?”韩子昕替狄蕉说了出来,“在你心里,你只爱大师兄,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本来,听说你要和大师兄成亲,我已心如死灰。可是,当你对我说,你要离开凌霄阁去救齐崖时,我也很吃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平时夙愿便是与大师兄结为道侣。” “等等,等等,”狄蕉已经听懵了,“这里面还有齐师兄什么事?” “你说,”韩子昕盯着他,好似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齐崖身陷北域幽逻教,你要去救他。” 狄蕉皱眉,“齐师兄身陷幽逻?可是幽逻教不是在巫族大举入侵那一战中覆灭了吗?而且他身陷幽逻教,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韩子昕垂下眼眸,道:“当时,我也这样问过你,可你只摇头说让我信你。阿蕉,你是怎么了?为何这些事,你全都忘了呢?”他说完又抬眸向狄蕉望去。 而狄蕉却面露尴尬,道:“我,我也不知道,某天睡醒便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好似为了掩饰心虚,狄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韩子昕再次垂眸,静默了几息,垂在狄蕉那一侧的手突然抬起,以疾风之势向狄蕉探去。 狄蕉心中一惊,下意识抬手,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怎么…… 一句疑问尚未完成,狄蕉便双眼一合,向前软倒。而这时,那伸过来的手臂刚好探到他面前,紧接着那手臂一卷一勾,狄蕉便落进了韩子昕怀里。 韩子昕望着怀中之人,低低笑了一声。这一声诡若悬月般的笑声,如一把利刃将他那一贯温润的表象瞬间撕裂。之后,韩子昕抱起狄蕉将他小心地放到里屋的床上。 他弯着腰,抚摸珍宝似得曲起手指顺着狄蕉的脸侧一路轻轻下滑,直到腹间,那手指顿住。之后五指张开,悬于狄蕉的腹腔之上。 韩子昕抿着唇,眼睛直勾勾盯着狄蕉还算平坦的小腹,悬着的手臂一点一点抬高,摆出了一个倾尽全力下压的姿势。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开门之声。韩子昕微微侧耳,那扬起的手臂也收了回来。他往了眼床上的人,抖开被子将他兜头盖好,便匆匆赶了出去。 本以为是有什么人来了,等他到了前院才看清,竟然是几个不爱读书的小孩子偷偷拉开门,跑到街上玩儿去了。韩子昕静默两息,扭身进了学堂,他对还剩下的几个学生说:“今日便到此吧,你们且先回家,”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近日我要出外云游,归期不定,你们切不可因无人督促便荒废了学业,即使在家也要勤勉读书知道吗?” 留下的孩子都是听话的,自然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能早下学,小孩子们还是很高兴,一个个脆声应下,便收拾东西欢快地跑了。 韩子昕见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便将门从里面锁了。这才复又回到后堂内室。见被子好好地盖着,韩子昕便拉开柜子,拿出一个长条的包裹。 虽然这包裹上缠满了黑布,可凭形状也看得出来,这是一把剑。原本,他被逐出师门时,他的佩剑也被留下了,不过,那把剑怎么能比得上这一把。 他将剑上的黑布一层层剥开,剑身通体炭黑,并无剑刃,柄口是一对展开的翅膀,中间刻着两字‘无根’,最妙得是剑柄上并排镶嵌着三个黄金罗盘,此时黑布尽除在光照之下,正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韩子昕看着这把剑,嘴角越弯越高。他提着剑向床边走去,剑尖拖在地上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床上的人对此一无所知,而韩子昕一把掀开被子,见狄蕉睡得正香,手指摸上他的脸颊,沉声道:“阿蕉,六年前没能带你走,都怪师兄太心急了。现在我们有了无根,这次天涯海角再也没人能找得到我们。走吧,师兄带你离开凌霄阁。” 他说着,便单手将狄蕉搂在怀里,另一手松开剑柄后才将狄蕉横抱起来。这无根剑好似有灵,根本没等韩子昕捻决便自动横飘到了他脚下。 韩子昕抱着狄蕉大步走出去,那剑也跟在他脚边随行。 直到院子里,韩子昕踏上剑身,说了声‘起’,无根剑便‘嗖’得一下,飞上了云宵。这个过程中,一层淡黑色的光膜逐渐自剑身胀大,直到将韩子昕和狄蕉全部包裹进来,才停止膨胀。而剑柄上的三个罗盘,此时飞速旋转,韩子昕淡淡看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 第三十九章 传说无根剑乃圣界仙剑之始。它是唯一一把可以穿过三界中任何结界而不受阻碍的神器。这把剑原是北域百草鹰飞园园主的佩剑。当年巫圣大战后,鹰飞园主不知所踪,这把剑也就跟着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如今,这剑竟然出现在韩子昕手里,这不得不令人多想。 韩子昕既然有这把剑,若他想去北域根本就不用蹭苍凛雪的船。可之前那次狄蕉和齐崖来私塾看他,后来苍凛雪追来,他却跟苍凛雪说过想要搭乘凌霄阁的船过云海,目的也为寻回凌霄阁圣物‘长生鼎’出一份力,这用意实在令人费解。 此时,韩子昕盘坐在无根剑上,双手紧紧搂着软如无骨的狄蕉,他本是将狄蕉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可狄蕉的脖子软得好似没有骨头不断从他的肩头滑下来,他不得不将人抱紧防止他一个不慎出溜下去,这剑在万丈高空,狄蕉现在这个状态一旦掉下去,定然摔得粉身碎骨。 无根剑一路向北,飞过了鎏金江,飞过了云海,飞进了北域境内。 而这个时候的凌霄阁,早已鸡飞狗跳。 因明日就要出发去往北域,这一大早苍凛雪便带领众人安排他走后事宜。而昨晚劝苍凛雪无果的一众长老们还不死心,想趁着苍凛雪给众人布置任务的空挡,将狄公子偷偷藏起来,便支走了一众弟子,可是长老们也没想到,就在他们一转眼儿的功夫,狄蕉竟然自己跑了出去,而等他们回来再想藏人却发现狄公子已经不见了。 长老们最开始还以为是他们之间的那位手快,已经把公子藏好了。等过了会后,私下互相一问,才发现人根本不是他们藏得,人就是凭空不见了时,几位长老不约而同意识到,这次事情好像真得闹大了。 这事不可能瞒得住,于是,他们连忙禀报苍凛雪,苍凛雪起初也联想到昨晚的事,以为长老们在自导自演,可是当他找遍凌霄阁也没发现狄蕉后,而长老们的表现也绝对是急得神马儿似得,苍凛雪知道狄蕉是真得失踪了。 他当时还算冷静,立刻派出一部分人去街上打听,又加派人手继续在凌霄阁掘地三尺。然而很快就有弟子从街上传回了消息,说‘有人看见狄公子去了私塾。’ 苍凛雪当即二话没说便赶往韩子昕的私塾,然后,他发现门锁了,正巧这时有几个小孩子匆匆忙忙也跑了过来,说他们今天偷偷溜出去玩儿,把书本落在了院里,还说早上看到一个漂亮哥哥…… 苍凛雪听这几个孩子七嘴八舌说完,就预感到狄蕉八成是被韩子昕给带走了。他一掌烧掉了私塾的木门,一马当先冲进院子。 当看到后堂内室床上凌乱的被褥和柜子旁一地黑布,苍凛雪眼前阵阵眩晕。而这时,跟着他来的长老们连忙拾起那黑布一看,瞬间大惊,“这是——” 苍凛雪接过长老手里的黑布,看清布条上那一道道黑线缝制的咒文,认出,这是‘压剑封灵咒’,这黑布原来竟是专门用来隐藏剑气的裹剑布。而整个圣域只有一把剑需要用到这东西,那就是无根剑。 传说无根剑若没有裹剑布束缚,除非它认定的主人,否则这剑随时都有可能自己飞走。而要让无根剑认主,便要在第一次用它后,以自己的血喂食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还要看他愿不愿意跟着走,如果四十九天后,无根剑愿意跟着这个人,那么此人便可做剑的主人,而且就算身死,若无别人来喂,这剑会跟随原主的子女,一直到再次易主。 韩子昕为什么会有无根剑?苍凛雪已经顾不上想了,他现在只是担心,韩子昕用无根剑已经将狄蕉带走,而他却不知道这剑会把他们带到何处? 狄蕉被掳,以苍凛雪这些年的调查和推断,韩子昕的目的应是长生鼎,而狄蕉此时恐怕凶多吉少。他必须尽快找到阿蕉! 苍凛雪回身对几位跟来的长老道:“立刻出发去北域,赫连长老留下,与白三娘一同照顾好晨奈和玄灿,陈长老和吴长老随我即可出发。” 他说完就往外走,拔出佩剑捻决御剑,那佩剑一飞冲天,在他身后只有吴、陈二位长老,和他们分别带来的十人。 计划被打乱,苍凛雪心中暗暗思量,然而就算他此时知道此行荆棘遍地,可只要一想到狄蕉遇险,便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了。 很快,苍凛雪和两位长老以及随行弟子,便到了云海边界。云海乃圣界龙族领地,隔绝圣界南北两域,若要跨域而行,必须在此递上门派玉牒,经看守的水族加持通行龙印方可安全通行。 苍凛雪在云海界石前,自怀中拿出一块金光灿灿的玉牒,双手捧着放入界石的凹槽内,霎时一阵金光暴起,金光散尽后,玉牒上便浮现了一个七彩的透明光膜,这便是龙族的通行龙印了。 苍凛雪执拜礼拜了三拜,又双手将玉牒自凹槽内捧了出来,捋着玉牒的系带,郑重挂到腰间。他回头招呼了一下身后几人,再次御剑而起,那玉牒的光膜也渐渐胀大,直到将这一行人全都罩了进来才停。随行的弟子中,有第一次见此情景得,免不了要小声问一下身旁的师兄,这光膜到底有何用处。 那师兄便告知,有了这光膜,就算有些海族习惯偷袭捕猎仙士,却也会因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而作罢。简言之,这就是一层保护膜。 对于初出江湖的小弟子来说,这光膜很是神奇。 龙族庇佑苍生,原来不是假得。 苍凛雪发现狄蕉失踪就晚,再加上通关龙印这一耽搁,与韩子昕之间的距离自然拉得更大。 此时,韩子昕已被无根剑带到了松晓翠云间。这是松翠门的地盘,无根剑到了此处便盘旋了几圈,之后缓缓地降了下来。 无根剑降落之处是一片高耸的松林,人若是站在松间上,能将整座山林尽收眼底。不得不说这松晓翠云间不愧为圣界八大奇景之一—— 这里的云层很低,或者也可以说这里的松树太高,云雾压在松尖儿上,缓慢飘动间,又被松枝打散,奶白色与翠绿色相辅相成,若隐若现,真可谓是仙气飘飘,翠云照照,再加之虫歌鸟唱,溪水澈亮,简直令人望之向往,恨不得常驻才好。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如仙境般的地方,却也出现了一股阴森寒气。这股寒气自半山腰起,穿行于翠林之间。仔细看去,不难发现,它正沿着攀山之路,向山顶攀行。 韩子昕此时还坐在无根剑上,他目测了一番那股黑色气流的行径,推断出了目的地,便抬手一指,无根剑好似立刻明了,率先飞向那个目标之处。 …… …… 数日后。 狄蕉睁开眼,入鼻便是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偏巧这味道他无比熟悉,那是腐尸之气。 他环顾四周,原来竟是身处坟坑之底。这坑也不知多深,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全烂的,半烂的,烂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 正午的日光都压不住的森寒,自身子底下不断传上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四面八方飘荡的那股腐臭之味。饶是狄蕉这种见惯生死的人,都忍不住反胃干呕。 他一边呕一边爬了起来,踩着肉泥血浆往上走。 同时,他脑海中浮现起昏迷前的一暮暮,他记得他是去找韩子昕,之后在他家喝了一杯茶,然后就人事不知了。韩子昕给他下了药,这已经毋庸置疑了。下药之后呢?难道就把自己扔到了这个坟坑?这种坟坑——狄蕉忍着恶心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想到,一般大战之后,清扫战场才会挖这种坟坑处理尸体。 难道说韩子昕带着自己混入了某场大战? 然而,没等狄蕉想明白,他就一阵头晕目眩。也不知是饿得还是修为太低,狄蕉觉得自己的身子十分虚弱。爬个坟坑而已,他才爬了不到一半竟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 然而,等他真正爬出来,看清周围景致,却再也顾不上什么抱怨,他一时被震撼得惊呆了。 狄蕉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坟坑之外根本不是什么战场,而是松晓翠云间!! 号称人间八仙之境的松晓翠云间什么时候竟也有坟坑这等污秽之物了?是松翠门的人都死光了?!!还是高松道长那有洁癖的老家伙□□死了?!! 狄蕉正诧异着,忽听得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而来。不知来人敌、友,他忙转到一棵大树后面藏了起来。 那队人越走越近,隐隐还听到了皮鞭抽打的声音。 狄蕉紧贴着树干侧首看去,就见一高瘦一矮胖两人押着一队人渐走渐近。 绿色道袍金色咒文,是松翠门的人没错。 至于被他们押着的……东西,虽是人形却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从仅剩的穿着推断,倒更像是普通的村民。 这些人皮肤苍白,毫无生机,动作僵硬,看着就像是已死多时的尸体。 狄蕉微微眯眼,想到一个词——赶尸。 看来这松翠门也没有外界传闻中那么干净。就是不知这是高松那老家伙授意,还是下面的哪个长老偷偷搞出来的腌脏事。 就像是为了验证狄蕉的推测,那一队人走到坟坑前,瘦高个对胖矮子说:“师兄快点吧,我今儿答应了三师妹要帮她去山下取珠钗呢,若不是看在师兄你的面子上,这赶尸的差事我可不想来。” “好好好,立刻马上好。不会耽误你的好事。”胖矮子边说边双手结印,运足力气朝那队尸体摇摇一指,大喝一声“入!” 那些尸体便如得令一般,排着队挨个跳入坟坑。 整个过程确实转瞬即完。 瘦高个拍手称赞,边拍马屁边向那胖矮子讨教—— “刘师兄你这御魂术是练得越发出色了,照这个势头,用不了几年大师兄的修为都要不及你了呢!刘师兄抽空可一定要教教我,这可比练那劳什子的松涛剑法要快多了!” “哈哈哈,就你激灵!放心,放心,等你修出金丹,拜倒咱们长老门下,师兄一定亲自带你!” “那真是多谢刘师兄啦!” 两人渐行渐远,狄蕉却好一会儿没动。一是虚,二是惊。 松翠门竟然修习御魂术了?听那两人的意思,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修士有金丹,谁想学都可以学。 可问题是,御魂术不是魔道幽逻教的独门秘术吗?而且御魂薄十二残页不是在谷底之战后就散落四方了么?难不成这松翠门竟找到了御魂薄的残页?这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时辰后,狄蕉走下翠云山,在青溪洗澡的时候遇到一位中年樵夫,他和樵夫聊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早在一年前这山上就出现了赶尸人。 樵夫自然不认识狄蕉,只是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要惹当地的仙士,因为,一旦惹怒了他们,当时或许不会怎么样,但事后失踪的人可屡见不鲜。至于,这些人去了哪里,樵夫不敢说,不过,狄蕉从他畏惧又憎恨的眼神中,大概猜出应是当地仙士在搞鬼。 樵夫临走前,语重心长地又劝狄蕉道:“如今这世道乱得很,仙门也不再是以前那般光景,时常动不动就要搭上性命,老汉我瞧你这个娃子是个伶俐人,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保命要紧啊!” 这话狄蕉听了,也记住了,他郑重地谢过樵夫,又歇了会儿,再次下水捉了一条鱼,准备生火烤了,先把肚子填饱。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北域如今这世道的混乱程度,那鱼他才刚咬了几口,不远处竟然传来数串儿破空之声,看来是有人在你追我赶。 狄蕉连忙拿起鱼,踩灭火,又飞快地将炭火都蹄进清溪里,毁尸灭迹完成后,他蹲在路边草丛里,边吃烤鱼,边暗中观察。 很快两伙人便你追我赶地出现在了狄蕉的视野内,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松翠门弟子那一身绿□□一样的装束,前面跑得是三个人,他们边跑还传球一样,互相之间抛着一个包袱。而后面追得人明显人数要比他们多。 那些人边跑边喊:“把东西留下,既往不咎。” 跑在前面的三人中一人回头骂道:“不就个屁,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你算老几,说出来骗你爷爷?!老二接着,快跑!”那人把东西扔给另外一人,自己则是脚下一个划转,停了下来。 然而,那些见他停下的人反而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们似乎在忌惮着什么,有几个弟子竟悄悄后退了几步。刚刚和他对骂的那人见此,立刻又回头骂那几个弟子,“你们怕什么?再后退我现在就干死你们!都给我上,咱们人多有什么好怕得?” 断后那人听了这话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见已经被人包围,竟然也毫无惧意,叉腰大笑道:“一年前你若是跟我说这话,我或许还会掂量掂量,现在你跟我比人多?行吧,我好怕啊,我好怕我吃不过来啊!” 他话音才落,突然五指成爪,而后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那五根手指如树枝般疯狂延长,紧接着随着他一扬手,树枝藤蔓纷扬向四面八方利剑般射出,一时间,整片松林响起数声哀嚎,刚才还围着他的那群人竟然眨眼间全部倒地,而穿过他们喉咙间的树枝仿佛吸血狂魔,瞬间将地上的人全部抽干。 狄蕉:!!! 数具人干,和曾经在凌霄城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个人也是御魂薄残页持有人,而且,狄蕉推断,若他猜得没错,这人所携带的御魂薄残页应该是木阴之页。 这样的人竟然出现在了松翠门。 他来松翠门的目的若是与萧飞禹一样也是为了木系灵根而来,那么已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人应该是得手了。他夺取了一具木灵根修士的身体,而刚才他把那个什么包袱扔给之前那两个人应该也是故意要支走他们,好趁机吸收这些弟子的魂魄灵气,不知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人放着若大一个木系灵修的‘聚宝盆’不要,也要逃跑,难道说是有人在收集御魂薄残页吗? 可是,御魂薄残页不是必须由人身滋养吗?就算是杀了持有者,若是没有好的方法,也很难保存吧?狄蕉正琢磨着这些,就听那个人说了句‘别藏了,出来吧!’ 第四十章 这个声音听得狄蕉心中一颤,他可以确定这声音无比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狄蕉自草丛中站起,手里依旧拿着那条吃了一半的烤鱼。说话的人这时已走到他面前,狄蕉看清他的脸,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皱眉问道:“这位仁兄莫非是相貌丑陋,羞于见人,才需戴上面具遮丑吗?” 这番话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话,那人听了竟不怒反笑,他说:“别人面前也就罢了,在你面前,大可不必。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走,一会儿摘给你看,保证吓不死你!” 什么鬼?!狄蕉正要反驳,那面具男却不容置疑一把拽住狄蕉手腕,用力一扯,便将尚且虚弱的狄蕉给扯走了。狄蕉一路被他拽着,穿林而过,又被他拉上飞剑,飞过两座山峰,最后两人来到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前。那人在山洞前的一块半圆形平台上落下,才松了一口气。 站稳后,他先推了狄蕉一把,将人直接推进山洞,又在洞口一侧的石壁上拍了两下,一阵震颤后,洞口便不知被哪里冒出的一块大石头给堵住了。光线照不进来,洞内反而亮起来。 狄蕉仔细一看,竟是两边石壁上镶嵌的两溜夜明珠在发光,柔和的光线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瞬间抚慰了人此刻紧张的心情。 然而,狄蕉并没有被眼前的假象蒙蔽,他反而更加戒备,在那面具男又向他推来时,格挡了一下,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谁?” “啧,”被接二连三的追问,面具男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边说:“行行行,让你看还不行?”边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这下,狄蕉整个人都僵硬了,这人——这张脸!!!这不是他自己的脸吗?!!! “怎么?吓到了?”面具男边欣赏狄蕉的表情,边揽着他的肩膀往里走,还边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唉,我都不用猜也知道你接下来会问什么,好吧,我一会儿都告诉你,咱们现在先进洞里吃点儿东西,我真的饿了。” 狄蕉脑中嗡嗡作响,直到被面具男带着走过一座石桥,进入一座地下宫殿里,又被他拐着穿廊绕柱进了一间房,他依旧处在极度的震惊中。 这真得不能怪狄蕉,任谁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模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且明显这人知道自己的存在,都不可能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狄蕉被面具男按坐在一把石椅里,冷眼看着面具男在对面坐下后,就有两个小童子模样的少年轮流为其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点心。一时间,整间石室内充满了点心散发出来的香气。面具男见狄蕉一直盯着他,还冲狄蕉笑了笑,之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很快,那些点心被风卷残云消灭干净。 狄蕉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具男的身上,带着审视。面具男仿若未觉,吃完后,那两个小童子又端着水盆进来,等面具男洗了手,他们俩把碟碗等收拾干净,临走还细心地给两人关上了门。 狄蕉只是看,不再开口。 面具男见狄蕉如此,便笑道:“苍凛雪应该跟你说过吧,人界狄重羽将军的儿子也叫狄蕉?” “你是他?”狄蕉心惊。 面具男却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味,他看着狄蕉,说:“这世上,圣界也好,人间也罢,怎么可能会有两个狄公子?你,和将军府里的那位不过都是苍凛雪用长生鼎炼化出来的替身罢了。这世上真正的狄蕉也不过只有一个!”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不过都是我的替身。我才是狄蕉。” !!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狄蕉紧锁眉头,看着对方。 那人倒是眼神毫不躲闪回望着他,他大概是从狄蕉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便继续说:“原本当初苍凛雪用人生果炼化我的替身,只是想借我的血脉繁衍子嗣,作为交换,他将体内的御魂薄阳火之页献祭给我,供我随时遣用。你和将军府里的那位还不同,那位是纯粹的替身,障天之目所用。你体内却有我一滴心头血,这血带着我十之一分的魂魄,关键时刻为我所控。若不是韩子昕前些日子用药化去了我放在你体内的心头血,我也用不着启动轮回之眼把上一世的灵魂招到这边来!” “等等,”狄蕉听到此,猛然惊觉,面前这人短短几句话中,信息量简直惊人!“你说,是韩子昕杀了我?” “他不是要杀你,他只是发觉了你这肉身之内的灵魂有异样,借口邀你去那茶楼听书,却在茶水里动了手脚!不过,我和苍凛雪有契在先,若是你这具替身出了什么问题,那阳火之页的契约也就自动作废,所以,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的。不过,韩子昕这次把你带来松翠门,绝对是故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目标,恐怕跟姓高得一样,也是要用长生鼎引来御魂十二人。” “长生鼎真的在松翠门?”狄蕉问。 “之前在,现在已经不在了。”另一个狄蕉说,“我们本为一体,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我也没必要瞒你,长生鼎刚刚已经被何晓枫带走了。” “什么?!”如果说之前狄蕉还坐得住,那么听到这个消息,他是真得惊得一下站了起来,喃喃道:“师父没死?这怎么可能?你,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狄蕉一号,见狄蕉吃惊,也不意外,笑道:“看来,你还真是被苍凛雪给养成了金丝雀,唉,也罢,咱们这位大师兄一心只想要巫族和龙族的血脉融合,打破万年以来两族隔阂,可是光凭几个孩子就能办到的话,这些矛盾也不会一直留到今天。算了,他非要做梦,我陪他便是,但是师尊这一世不能再死了。你知道吗,我自出生便可预知未来,后来发现那些都是前世记忆,两世还是三世已经不重要了,但每一世不同的结局转折都是自何晓枫之死。因此,这一世我便早早的布局,用长生鼎和人生果为师尊做了替身,世人皆知何晓枫早在八年前死于枫树坛,其实那也不过是障天之目。现在长生鼎应该已经在师尊手上了。哦对了,就是在刚才那片树林里,你看到了吧,那个包袱。” 狄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望着自己的转世,重生以来许多细节和疑点皆在这番话中找到了答案,因此,就算他不想相信对面这位仁兄的话都说不过去。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茶楼醒来时第一个遇到的人是韩子昕了,那根本不是偶然,只是韩子昕去而复返,也因此当时韩子昕望着他的表情会那样可怕。原来,用茶水杀了自己的人就是他。韩子昕大概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撞到他身上来吧。 还有,上一世那么不好贡献的大师兄,这一世突然转性了一样对自己百般宠爱,还成亲生子,而那些孩子那么喜欢啃自己,每一个都像是要将自己吃下去的样子原来也不是错觉,他的肉身竟然是人生果,圣界十大补品之最。难怪苍凛雪每天都会控制不住啃他的手脚,原来也不过是食欲作祟——等等,苍凛雪竟然是巫族?他有巫族的血统?!!! 狄蕉这样想着,也问了出来。 二号听后,嗤笑一声,说:“他的母亲是姬红秋,巫族大祭司之女。他的父亲是——”好似担心吓到狄蕉,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正是师尊。” 狄蕉被这答案惊得又跌坐回了椅子里。 二号继续说:“你既是从前世来,应该记得,十八岁那年的七夕节,苍凛雪和师尊层定过一口棺材,葬过一个人,那人便是姬红秋。她是为师尊留在凌霄城的,她死后,大祭司大怒,这才有了之后巫族疯狂报复,师尊于枫树坛被炸。不过,在今生,这些虽也发生了,但人都没死。姬红秋和师尊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了,他们行踪不定,这次若非长生鼎事关重大,他老人家也不会露面的。” “你说得这些,让我如何相信?” “你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哦,若你非要取证,就给自己号一脉,看看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依旧有心跳。” “什么意思?”狄蕉虽不解,却也搭上了自己的脉门。 二号道:“松翠门炼制的御魂术,乃木阴之力,在我将这一残页收遣之前,凡是被他吸食的修士,全部都变成了人干,迄今为止能从那尸坑中走出来的也唯你一人而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狄蕉摇头。 二号说:“因你是人生果塑造的肉身,又在长生鼎中炼化而成。长生鼎造命,经其炼化的各路生灵体内本就带着圣灵之气,我又以自己的心头血养了你这么久,故此就算是御魂薄齐全也不一定能将你至于死地,更何况区区一木阴之页。它伤不了你,自然也伤不了你腹中的巫龙之脉。” 狄蕉的脉象确实依旧是喜脉,也就是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果然还活着。不过,巫龙之脉——既然这孩子是苍凛雪和狄蕉的孩子,那苍凛雪是巫族血统,狄蕉自然就是剩下的那个龙族了。 第41章 二号也在看狄蕉,见他这会皱眉,似乎是也猜到了他的疑惑,就说:“我们是上古龙族,商均一脉,说起来本与巫族同气连枝,只不过后来被危所害,唉,这些不提也罢,眼下北域并不太平,稍后我会传信苍凛雪,他若来了,你便跟他回去吧。” “等等,若我记得没错,上一世苍凛雪死前曾说过,他杀了我、我们的父亲,你难道都不管了吗?” “他说得那事,是指姬红秋杀了幽逻教主,那事是他没察清楚,又想替母戴罪,故而才有那一问。”二号话至此,叹了一声,才继续说:“幽逻教主只是取了我们的母亲,至于我们的生父另有其人。他是东海龙族的王子,乃龙王第十四子。这些事也是我到了这一世才查清楚的。父亲遇害,母亲逃到圣界,原本是在鹰飞圆做花匠,后来被幽逻教主带走。幽逻教覆灭后,她又逃到人间,嫁给了狄重羽将军,我出生后便取名狄蕉,这才有了上一世的恩怨。但在上上一世,还有许多说不清的因果,你若想知道,拿这卷轴一看便知。” 二号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铜质的尺长的筒子,递给了狄蕉。 狄蕉打开盖子,里面滑出一卷贝壳样纹路的娟子,他轻轻展开,那娟子上五光十色闪过,竟然显出了水波样的动静,之后有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升起一团水雾,雾气中显出了画面—— ………… …… 昆仑雪域八卦谷前的祭坛是一块圆盘形的巨石,其上雕刻着古老的咒文,任凭风雪残噬数百年依旧沟壑清晰,纹路未变。 苍凛雪抱着昏迷的狄蕉,一路御火云而来。 到得祭坛前,他收了火云,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久久未动。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遥望过去,隐隐已见阵阵硝烟。 苍凛雪回过头来,又看了眼怀中之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后,眼神终于定了,不再犹豫,他将满身是血的狄蕉放上祭坛。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同时唇畔浮出一丝诡异至极的笑,道:“我怎会让你如愿!!” 只见狄蕉反手一掌向身下祭坛拍去。 “别——!!!!!!” 苍凛雪大喊着向前扑去,想要用血肉之躯阻止狄蕉对祭坛的破坏。 然而,晚了。 他眼睁睁看着一股极其强劲又澎湃的阴魂之气自狄蕉的掌心喷涌而出,直接震碎了祭坛一角。 那些原本已经渗入祭坛沟壑里的狄蕉的血,也在这一瞬间倒涌、腾空、结团、反甩,最后噗地一下尽数甩在了苍凛雪脸上,就像是被人活活扇了一个嘴巴。 苍凛雪趴在地上,双眼空洞,他不敢相信他自出生起一直背负的使命,他的信仰就这样,这么轻易的被眼前这个男人给毁了。 耳畔是那男人恣意的狂笑,他边笑边嘲:“苍凛雪,被挚爱之人暗算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美味至极甘爽至极?!” 狄蕉边笑边抬脚踩住苍凛雪的肩膀,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苍凛雪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说爱我?我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狄蕉笑的癫狂,笑出了泪水。他坐在祭坛上,一脚踩着苍凛雪的肩,手拍着曲起得膝盖,啪啪作响。另一手后撑着祭坛,昂天长笑,脸上泪笑交加,像个如假包换的神经病。 苍凛雪满脸都是狄蕉的血,他任由那些血一滴一滴地沿着下巴滴落到泥土里,人还是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魂魄似得。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的世界也如刚刚破碎的祭坛般一块一块地坍塌着。自祭坛破碎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找不出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他甚至记不起他活了多少年,是如何活到了现在。 突然,一声惊悚的尖叫划破天际,也唤醒了苍凛雪的意识。他这才发现踩在肩上的脚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而脚的主人此刻正处于祭坛升起的红色气流中,并被气流卷着飞速旋转。 “蕉儿!!!” 苍凛雪脱口而出,下意识便要冲过去将人拉出气流,奈何仅走了一步便发现祭坛周围不知何时竟自动升起了一圈结界,就像一圈玻璃筒令他寸厘也难再向前。 结界内的气流越滚越快,模糊了狄蕉的身影。 苍凛雪突然退后一步,望着气流中那一团仅剩的深红,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笑容,似悲似喜,分辨不清。 终于气流停了,玻璃筒一样的结界也散了,祭坛的圆石自转起来,半空中一团血肉模糊如残破的枫叶般落了下来。 苍凛雪终于动了,他一跃而起,将那团血肉捞进了怀里。脸上是无声的流水,眼前封印了五百多年的八卦谷结界正在一点一点开启,引起阵阵地动山摇。 目的终于达成了,八卦谷内的巫族终于得以再见天日。他可以再见到自己的阿爸、阿娘,族长和众多乡亲。梦寐以求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可他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疼?!就好像被谁生生挖掉了一块一样,明明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 当封印完全消失,阳光和清风同时射入谷内,吹散了聚集多年的阴鹜之气,苍凛雪望着眼前层层白骨,再次失神,他双腿打颤,好似那一瞬,所有的力量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抽走,他跌倒在地,跪了下来,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为了所谓的解救巫族,他献祭了自己心爱的人。 可笑,等待他解救的却只是巫族的白骨。 原来,从始至终,他什么都没有。 爱的时候,从未敞开心扉,那爱便从未完整。 没有阿爸、阿娘,他们早在五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乱中就被仙、魔两教的人灭了门。 族人早就被绞杀干净,只剩森森白骨。 所以那对亲情的憧憬,那一直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所谓信念,只不过是个骗局?! 从来都没有亲情,而现在他连爱情也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族人早就死了,都死光了!!死光了! 那他为什么还活着?! 这个问题就好像之前一直被忽略,到了此刻才突然被想起。 苍凛雪甚至记不起他是怎么在五百多年前的灭族之战中活下来的!他记不起来,唯独这段经历他记不起来!可是,他却记得要打开这个封印?!印象里似乎是有个人告诉过他,但那个人是谁?!是谁…… 苍凛雪努力回想,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自后方传来,苍凛雪猛然回头,那人已到他身后。 “干得不错。”黑色斗篷下,那人的脸隐藏在一团白雾之后,看不清楚。 “你是谁?!!”苍凛雪睚眦目裂。 那人打了个响指,留下一句“契约解除”,便不疾不徐地继续向前走去。 脑海中如钢丝崩断的一声巨响,苍凛雪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洪水一般的记忆突然喷涌而来,叫他一时间连呼吸也顾及不上。 眩晕,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苍凛雪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喊杀声冲进八卦谷。 一众白衣赤带的凌霄阁众,被玄甲重剑的幽逻教众逼得步步后退。 幽逻教主骑在一只巨大的九色麋鹿之上,边御剑砍削边大喊:“还我儿来!!!” 他身后跟着魔宗百门,人数又何止十倍于凌霄阁,眼见凌霄阁便要被杀得溃不成军,长老们再傲气不屈,此刻也免不得开始希望他们的掌门苍凛雪赶快出现。 第四十二章 他再不回来,拿到长生鼎之前,凌霄阁恐怕就要灭门于幽逻教之手。 萧雨作为前任掌门赤云子何晓枫的师弟,修为在凌霄阁中仅次于苍凛雪,是目前在场阁佬中最高的。可就算这样,在面对盛怒的幽逻教主他也快要招架不住。在又接下幽逻教主一记重剑之后,他的双臂皮肉突然爆裂,鲜血‘噗’地井喷而出。 不远处,有凌霄阁弟子看到这一幕,突然绝望地大喊:“苍掌门!你在哪儿?!!你快来啊!!!” 这悲怆的声音扩散开来,一时间,漫山遍野竟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 然而,任凭他们怎么喊,此刻的苍凛雪注定是听不到的。 八卦谷也似乎是注定的不祥之地。 五百多年前,巫族被仙、魔两道灭族于此,五百多年后,魔宗百门又将仙门至尊的凌霄阁灭门于此,新鲜的血肉覆盖在百余年前的白骨之上,红白相交,只剩凄惨苍凉。 幽逻教主找到了昏迷的苍凛雪,认出他怀中抱着的那团模糊血肉便是狄蕉,当场便发了狂,一记重剑割下苍凛雪的头颅,以此祭奠爱子狄蕉。 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原本已一脚踏入阴阳门,他本不懂人世情爱,也不愿再管这世间因果,奈何怀中长生鼎和御魂薄在苍凛雪尸首两处时再次震颤起来,一如刚才狄蕉被风卷残云时一般。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了句:“冤孽!便再送你一程。” 他自怀中拿出长生鼎,默念了一句口诀,那鼎金光一闪即逝,之后被他收入怀中。他举步踏入阴阳门,又回过身将刚刚被他扯坏的三族法印修补好,轻轻嘟囔了句:“若不是那血印,何至于耗费这许多力气。仅凡人的法印又岂能挡得住我。” 他最后回首看了眼血流成河的山谷,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人世间千万年来总也没变,依旧弱肉强食,弑杀好血。 ………… …… 雾气轻纱一般层层叠起,复又退去,场景换了,狄蕉捧着娟布,心中隐隐觉得苍凛雪要他和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解开巫族祭坛的血祭必须巫族和龙族的血同时献祭,也就是说,这些孩子很有可能是——祭品? 想到此,狄蕉脸色凝重,而雾气中的场景已不知不觉换成了一座高台。 ………… …… 这高台上铺着一层净白的盐粒,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头戴羊骨面具正赤脚踩在粗盐上跳着姿势怪异的舞蹈。狄蕉认得出这舞蹈是某种祭祀的特有仪式,类似于开启圣物之前的制式祭奠。而高台的正中央,一面雕刻有八卦两极浮刻的圆盘也随着舞蹈接近尾声而缓缓向两侧开启。随即,狄蕉看见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听见了自这台口深处传出的叮咚的流水声。 高台的四角原本站着四个身穿黑袍的人,这会儿,祭祀完成,那跳舞的女子手握一串狼牙项链,狠狠拍进自己的胸口,霎时鲜血滴滴答答落在白色的盐粒上,那四个黑袍人,也终于动了。他们每人手持一只碗,有木质的、有铜质的、有冰冻的、有土烧的——依次上前,接了七滴这女子的心头血,再转身缓步往石阶下走去。 这条石阶很长,若非两边的墙壁上有夜明珠,单是这黑暗幽闭的空间就足够令人窒息。水声越来越响,到石阶走完,狄蕉也算看清,几人竟然来到了一条地下暗河旁。河水黑漆漆的,河面上好似还浮动着一层黑雾。 到了河边,四个黑袍人散开,排成一字,每个人之间都隔着七步,之后便原地转圈儿,念念有词,最后齐声哄喊一句‘难泥咩’,便一起将手中的碗抛向了河中。 说来也神奇,那四只碗落到河面竟然没沉入水里,而是金光乍现,瞬间河面无端起了一阵狂风,吹散了黑雾。炸起的金光,晃得狄蕉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河面上已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只见,黑色的河面如黑丝绸般泛着莹莹水光,一颗七彩琉璃色的硕大荷花样的花苞缓缓自河面升起。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河面也随之高高鼓起,好似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破水而出一般。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水浪散尽,这七彩琉璃荷早已在十仗之外的空中,而自它之下那破水而出的庞然大物,赫然是一颗龙头。只不过,这龙头覆盖着黑色鳞片,闭着眼,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 那四个黑袍人此时凑到一处,正低声交谈。狄蕉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片刻后看到他们之中的一人飞身而起,大概也猜到,他们应是商量由谁去摘那朵荷花。 一个黑袍人飞上龙头,其余三人也没闲着。他们连忙结印施法,那严阵以待的样子,仿佛他们知道接下来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果然,七彩琉璃荷被拔下来的瞬间,那原本闭着的龙眼顷刻睁开,随之而来得是雷霆震怒的龙息,黑龙张开大口向采荷人咬去。而这时,岸上的三个黑袍人,连忙放出各种法阵,替他抵挡。一番缠斗后,四人仓皇向地上逃走。黑龙自然也不肯罢休,已飞身而起向着那石阶的洞口撞来,奈何洞口太小,没两下就被它撞塌了。 采荷的这一行人逃到高台上,立刻关闭八卦阵,又接连施了数道法,还以那祭祀女子的血在八卦阵上又画了一道血符,这才堪堪压制住高台的震颤。 画面至此再度转换—— 群山之中,地宫之内,一口水晶棺中,静静躺着一人。黑袍四人中的一位,手捧七彩琉璃荷,拨开花瓣样的外包,露出里面鲜红的鹅蛋大小的果子。之后,他捧着这枚果子轻轻放到棺材里那人的心口,一团红光骤起,光线暗下去后,棺材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只剩棺材底部薄薄的一层骨屑。反而是那红色的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胀大起来,之后神奇地化出了一个人形,颜色越来越淡,直至那人形五官清晰,颜色也只与嫩粉的肤色一般无二。 这个人,这张脸…… 狄蕉望着布娟,露出满脸惊诧来。 第四十三章 另一个狄蕉见他这般神情,扫了眼布帛露出淡淡苦笑。却道:“那红果便是人生果。乃商均一脉,龙族特有的承魂之器。那条黑龙便是父亲,他原是被龙族内小人陷害,被困在黑水。后来又被巫族转到了那条地下暗河,巫族要复活商均,便采了父亲的承魂之器,将商均的魂魄引入了人生果,故此,水晶棺中的商均遗体化为齑粉,人生果则取代了他的肉身,只可惜——” 说到此,二号停住。狄蕉则是忍不住催了一句:“可惜什么?” 二号这才说:“可惜商均自知天命难为,巫族将他复活后,他便只身前往轮回,且替巫族那几人将这逆天改命的罪责一力担下,下一世还不知要受什么苦呢。” 狄蕉听后,很是唏嘘,不过还有一事他可不会忘了问,便道:“他那张脸?” “长得很像我们?”二号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道:“那张脸是由人生果而来,这颗人生果本是父亲的承魂之器,那其实并不是商均的本貌,应该说是父亲。” “那父亲在何处?这一世。” “他么,劫难已过,应是位列仙班了吧。” 狄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事情好多,情况好杂。即使聪敏如狄蕉,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些信息消化。 然而新的疑问接踵而来,狄蕉问:“那这一世,我身上这颗人生果是——” “你既与我同貌当然是我的承魂之器。只不过,是一片七彩琉璃荷的花瓣,因有长生鼎炼化,才可得人1肉1身。”二号见狄蕉又要问,抬手压了下,笑道:“我知道你还想问,师父的替身,放心,那是用师父三滴心头血炼化,不然纵有幻颜珠,也蒙不住法力高人的眼。” 狄蕉至此,真是哑火了。他已经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表达此刻内心的波澜了。 二号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洞口外响起了一阵踩踏枝叶的声音。听这响动,来人孑然一身。 二号向外看了一眼,说:“他来得倒快。” 光影恍惚中,狄蕉没看清二号的神情,因此他并不知道,往外走的那个自己此刻眼眸中压下得是怎样复杂的感情。 苍凛雪只身来到这个山洞,到洞口便停下脚步,不再往里走。这番做派就好似无形中在遵守某个约定,可惜从他淡漠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或许他此刻的心,本就如脸上神色般淡漠不惊吧。 不大一会儿,苍凛雪的视野内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渐渐走近,是一张与狄蕉一般无二的脸。可苍凛雪却知道,这个是狄蕉,却也只能是他的师弟狄蕉,他不该也不能对着这个人做出哪怕一丁点越矩的举动,那样的冲动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只会令他好不容易换来的平静生活全部摧毁,因此他很克制,也很清醒。 片刻功夫,狄蕉已走到他面前。两人均淡然地点头,算是寒暄。 苍凛雪开门见山,“他呢?” “在里面。长生鼎已在师尊手里,你接他走后,顺便取回便是,其余的事不要插手。”狄蕉二号说。 闻此,苍凛雪也没有任何诧异,只是点了点头,便与二号擦身而过,匆匆进了洞里。 二号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洞口,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密林之间的天空。谁也不知,他这一时片刻都想了什么,等苍凛雪将狄蕉抱出山洞时,早已不见二号的身影了。 狄蕉揽着苍凛雪的脖子说:“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苍凛雪说:“我还是抱着你吧,我怕,怕把你再弄丢了。” 若是换做往常,狄蕉听苍凛雪说这样的话,只会觉得肉麻又别扭。但此时此刻,他心里却有一种十分别扭的感觉,也说不上是酸还是醋,只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悲伤。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苍凛雪已抱着狄蕉,纵身跃起,足尖在翠绿的松枝上踩踏,几个起落间,人已经到了山下的镇上。前方是万家灯火,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断有笑声传来。 狄蕉再次开口,“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这次苍凛雪从善如流,将狄蕉放了下来,却又立马牵住了他的手,好似真是怕他再丢了一样,弄得狄蕉有些哭笑不得。 苍凛雪只身出来找狄蕉,其余人马都被安顿在这镇子上的客栈。按常理他们这会儿应是直接去客栈与其他人汇合,可苍凛雪却偏偏牵着狄蕉的手一路走到了一座宅邸的后门。 狄蕉疑惑,可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这里怕不是何晓枫住得地方。这一世师尊未死,对狄蕉来说可谓最大的安慰,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他老人家,哪想到,他和苍凛雪才在后门站定,那后门竟在眼前吱呀一声被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人,却也不是何晓枫,而是一个小童。 这小童手里拿着一只木盒子,那盒子上此时贴满了符纸,一看便知里面不定镇着什么东西。小童将盒子递给苍凛雪,低声说:“我家老爷说了,这盒子他已封印,让阁主好生保管,切莫再弄丢了。”说完,扭头就走,关门落栓那叫一个利落。 弄得狄蕉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更不要提什么见见师尊了。 苍凛雪一手拿着木盒,扭头见狄蕉神情已猜到他的心思,道:“他老人家轻易不肯再露面。你若想见他,怕是要等个机缘了。” 狄蕉轻轻‘嗯’了一声,此时想到之前苍凛雪对此次北域之行的安排,忽然觉得这家伙恐怕早就料到长生鼎之事,何晓枫定会出手,这才不慌不忙地打算只带一个赫连长老随行,看来在苍凛雪最初的安排下,这趟北域之行,真得就是他们俩个来北域遛娃来着。他压根儿就不着急长生鼎呢。 若非中途自己被韩子昕劫走,恐怕今天就不是苍凛雪拉着他遛街了,估计就是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了。 其乐融融吗?狄蕉忽然又想起布帛上那一世开启巫族封印的那一幕,这两个孩子再加上他肚子里未出生的那一个,苍凛雪到底要做什么用呢? 狄蕉一路走一路想,他的沉默落在苍凛雪眼中就是心事重重,以至于回到客栈,见到跟苍凛雪仓促来到北域的几位长老,狄蕉面对各种嘘寒问暖都没有多少笑容。 但苍凛雪却什么都没有问,直到第二天,找回了长生鼎一行人打道回府,狄蕉被苍凛雪抱上御剑之后,才听到苍凛雪好似反射弧超长的一声叹息。 “你在担心什么?”苍凛雪问。 第四十四章 狄蕉道:“我听说你一直想要缓和巫族和龙族的矛盾?” 苍凛雪初时一愣,随即便猜到狄蕉应是从自己那位四师弟口中听说了什么,以那位的性格保不齐应是对他的阿蕉交了个底。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自己与其日后解释倒不如由那位来说更有效。 ‘嗯,’苍凛雪直认不讳,道:“巫族本是商均一脉的家臣,如今却势如水火,这不应该。我所做只是打破他们固有的血脉禁锢,你是在担心我们的孩子未来会被两族不容?” 狄蕉没有说话,他从苍凛雪的话中听出,至少苍凛雪没有要拿他们的孩子去解开巫族的封印,但为了确定这一点,他还是又问了句:"你已经放下巫族封印了吗?" 没想到苍凛雪竟然轻笑了一声,说:“这一世,哪有什么封印。” 狄蕉微微一愣,诧异地望过去,却没想,苍凛雪竟然也向他贴了过来,他的脸颊轻轻蹭着狄蕉的耳廓,悄声道:“阿蕉,不要多虑,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也就是说,布帛上那前几世血泣的剧情也早都被眼前这位给改了呗。狄蕉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随了苍凛雪的愿,不操心了呗。 不过,关于苍晨奈和苍玄灿以及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的小家伙未来是否会被两族不容,这确实是只要一想就令人头痛的问题。不过,眼下,孩子尚小,未来如何反正狄蕉是没那预知能力。倒是有件事,显然不容他回避,于是便问道:“那你的……身份呢?” 这个身份自然是指苍凛雪半巫的身份,这个身份怎么看也不该出现在凌霄阁里,更不要说胜任一阁之主了。可是,狄蕉问出来,苍凛雪听过后,也不知这家伙想到了什么,竟突然笑了,他又附到狄蕉耳边,小声问:“阿蕉这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吗?狄蕉想了想,也可以这么理解,便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苍凛雪却好似突然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莫名兴奋起来,他甚至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后悔上一世没有好好珍惜和你在一起。每想到此,我都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阿蕉放心,这辈子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只要安享人生就好。” 安享人生,听起来真是个莫大的诱惑。只不过,此刻听在狄蕉耳中,却没有一丝快慰的感觉,反而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更加的不真实,这种感觉就像一枚种子,深埋进了狄蕉心里。以至于,他们回了凌霄阁,狄蕉依然觉得这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虚妄,仿佛只是一场梦。 眼前似乎有层层迷雾,眼看雾气渐浓,就要将人吞噬,这一切却止于一声幼童嘹亮的啼哭—— 这一声好似一记警钟,醍醐灌顶般将狄蕉砸醒。那些什么迷雾什么浓墨重彩的遮挡也随之顷刻消散。他站在凌霄阁的大门前,远处金顶殿的光辉愰花了他的眼,光影之间,一行人匆匆迎出,其中一人的臂弯里赫然坐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不是,苍玄灿还能是谁?! 紧接着,一阵小旋风般的身影率先自那队出迎的人群中冲出,又以电光般的速度一头撞进了狄蕉怀里,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狄蕉的大手,昂起的小脸上满是委屈之际的神情,她说:“爹爹,晨奈好想你!” 这孩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总之狄蕉被她抓着,甚至感觉手指快要被她掰断,很疼,却也很清晰。这是他真正活着的最好证明! 是的,他是真得活着! 孩子,这两个真正继承了他血脉的孩子总不会是假的。无论是上一世还是上上世,狄蕉可以确定在他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骨血。 这一刻,狄蕉不得不侧头看一眼身旁的苍凛雪。不期然地,他在那人的眼眸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神色。 看来自己的担心,真的有些多余了。苍凛雪明明也是发自内心的爱着这两个孩子。只是,狄蕉内心依旧有些介意,这份爱的最初是因何而来。狄蕉并不认为,以苍凛雪的脾气真能对着自己的一个替身付诸百分之百的感情。 同一个世界,两个我。 狄蕉想到此,不免感动些自嘲般的讽刺。 苍凛雪似乎是察觉到了狄蕉这份心思,他走上前,轻轻揽住狄蕉的肩膀,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先进去吧。” 一行人会了凌霄阁。各路长老瞬间把两人围着各种关怀,苍凛雪看出狄蕉疲于应付,便以让狄蕉休息为由,招呼了一群人去了议事厅相谈。 主院里,只留下了狄蕉和两个终于安静下来的孩子。苍玄灿明显是哭累了,趴在狄蕉怀里已经睡了过去,小手却紧紧抓着狄蕉的前襟,好似生怕爹爹再突然不见一样。苍晨奈抱着狄蕉的大腿,像个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狄蕉艰难地挪到床边,将两个明显也是受到了相当惊吓的小孩子安顿妥当,轻轻拍着哄他们入睡。 苍凛雪还在议事厅和长老们说事。 他们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北域的某个山洞里,另一个狄蕉正将一个男人打得只剩半口气儿,这个被修理得如此凄惨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韩子昕。 “韩师兄,你还是快说吧,毕竟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韩师兄一定比我明白。”狄蕉曲起的手指再度勾回,那自手指发出的冰鞭,缠在韩子昕身上也随之又紧了一分。 然而韩子昕偏偏咬住嘴唇,忍下了这一波刺入骨髓的寒冷。 他不说,狄蕉也不放过他。 狄蕉冷笑,望着韩子昕的眼中是无边无际的讽刺,他说:“韩师兄的心思呢,其实一点也不难猜。你想要讨好你的大师兄,才故意想要借着揭穿凌霄阁里那个我的身份,搞了这一出大戏,我说得对不对?” 韩子昕依旧咬牙不语。 狄蕉继续道:“你把他带到这松翠门来,只是想要借长生鼎之力,化出他的本元,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吧?韩师兄啊,不是我说你,自古以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皆是误事之始,这个道理凡是圣界修士可有不懂的?我劝师兄还是,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苍凛雪对你可没有半点儿情分可言。” “闭嘴!”韩子昕终于忍无可忍,咬牙愣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不过,师兄藏了这么多年的心思为何突然不准备继续藏下去了呢?这个始作俑者是谁,师兄总该告诉我一声。这样,即使师兄撑不过今晚,下了黄泉,至少我还能替师兄去找那王八犊子报仇不是?” 韩子昕听狄蕉这信口胡言的语气,也知道狄蕉不过是在套他的话罢了。他自然不肯透露。 狄蕉见他不肯说,轻轻叹了一声,最后道:“也罢,既然你死到临头还要护着那家伙,那我便成全了你也无妨。”说着,他五指紧紧一握,将韩子昕张口欲言的机会生生扼杀在了喉咙里。 之后冰混着不断流下的血自韩子昕的脚底漫上来,不过数息之间,韩子昕已成了一座永不会融化的冰雕。 狄蕉面无表情,毫不留恋地走出山洞。他在洞口略顿了一步,向北方无尽之处望了一眼,之后御剑而行,一路往北去了。 他知道,那里等着他的将是另一场战争。而这一场战争什么时候才会停止,他也无法预知。唯一一点他清楚的是,要想彻底为这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画上一个休止符,只有一个办法,他必须尽快收集齐御魂十二页。 唯有御魂薄,才是阳与阴的停战协议。也唯有拿到这份停战协议,他想要守护的一切才能彻底获得安宁。除此之外,狄蕉也别无选择。而在这一过程中,儿女情长主动只能成为他必须放弃的东西。 造化弄人也好,天意如此也罢,狄蕉御剑穿梭于云层之间,这一刻的内心却无比坚定。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会直接面对,形势比人强,此时已不容他有丝毫退缩。 北域,幽逻城,在这个被誉为圣界阴府的地界,曾经的繁荣盛景随着幽逻教的覆灭早一不在。然而,就算这样,依然至今还燃烧着延续的种子。 这枚种子尽管只有一颗,尽管只留在那人的心里,可是当听说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时,狄蕉真得再次感叹命运弄人,除此之外他不知还有什么话能更好的说明此刻他内心的感受。 齐崖啊,他的三师兄,竟然是一心想要复兴幽逻教的人。为了复兴旧教,这位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与魔族达成了某项协议。 千万年来,在圣界,巫族、龙族和八大门派早已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而他的齐师兄,这些年来竟然妄图打破这份平衡,将魔族引来。 这个家伙,毫无疑问将是狄蕉遇到的最难对付的对手。不过,就算如此,狄蕉也打定注意要将他的目的彻底摧毁了。 未来注定将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孤胆英雄,勇闯魔营的经历,而狄蕉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故事就在《御魂十二页》里继续,如果还想看的话,可以收藏一下那本的预收。这个故事就到这里为止啦,写得比较任性,算是作者自我调节的一个产物吧。 感谢大家能跟读到这里,爱你们,么么哒! ——心中常存善念,愿与美好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