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精记事》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鸽子精记事 作者:木里夕阳 晋江2020-3-24完结 文案 天机不可泄露——但是妙机可以。 世人皆道妙机子无所不知,却从未想到妙机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鸽子精。 最近,某只鸽子精被分配了一个任务。 “最近魔修猖獗,正道几个门派想联合起来剿灭魔尊势力,问我们要情报。你去想办法打听一下。” “啊?好吧……” 鸽子精磨蹭了一会儿,动身出门,不久写了一长篇报告回去。 “魔尊喜欢莲子羹不喜欢枣仁羹……这都什么玩意儿?你跟谁打听的这么多无聊情报?” “魔尊啊。” “……啊?”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谷则鸣 ┃ 配角:星变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鸽子不会迟到——只会不来 咕 大千世界,门派众多。有因剑仙闻名遐迩的万剑宗、有精于炼器的神机门、也有名医聚集的百草谷。 大凡门派,名字总是气宇轩昂,不然报出去不好听,失了门面,也没人愿意来了。 而神算阁,便是其中一个普普通通、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虽然与神机门共享一个“神”字,两者之间却没什么关系。至少,神机门的子弟们出门,凡人也知避让,而神算阁的名号,却鲜少有人听说过。 虽然在凡人中不显名声,各大门派的掌门和执事倒是对神算阁十分熟悉。毕竟,神算阁的门派特色——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是“业务专长”——就是为各门派定制管理方针。 修士修炼虽然是个人的事,但门派的管理可就要复杂得多。尤其是大门派,林林总总的怎么说也有上千上万人,要安排好这么一大家子,可不是掌门拍个脑袋就能解决的。 有需求就有供应。大到整个门派的人员安排、职责划分、薪资分配,小到个人的职业规划,神算阁无所不包。他们门派出品的神算簿,更是受到诸多好评。 “不算天,不算地,算众生。”其门派口号的实质意义,就在于此。 神算阁的风评也很好。接活出来的子弟们都遮掩面孔、不辨身形、不动声色,也没外泄过客户资料。神算阁的人从不惹是生非,一向专心干活、就事论事,他们穿着那身毫无花纹的白袍制服,就仿佛正面写着“无辜”、反面写着“靠谱”。 外人却不知道,这神算阁不过是个幌子,其子弟们主营的业务,却是“妙机子”这一品牌。 世人皆道,妙机子是这世间最神秘的修士之一。他(她?)无所不知,只要以灵鸽为信,附以足够的灵石,就能得到任何人、任何事的详细信息。 然而世人不知道,妙机子的背后是一个由鸽子精组成的团队,而这些鸽子精们为了行事方便,便创立了神机阁。 “咕——”一只灵鸽飞进了窗户,啄了啄被子里的人。 “别吵。”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把灵鸽团成了球形,揉吧揉吧扔到了地上。 “就知道你不会看灵鸽的。”大师姐推开房门,说。 “……嗯?” 谷则鸣睡眼朦胧地起身,看到大师姐两目炯炯地盯着他。 “还记得师傅要你下山历练的事吗?”大师姐问。 “哦……”谷则鸣勉强回忆了一下,“怎么了?” “给你个简单的任务练练手,”大师姐说,“最近魔修猖獗,正道几个门派想联合起来剿灭魔尊势力,问我们要情报。你去想办法打听一下。” “啊?”谷则鸣揉揉眼睛,“怎么是这么正儿八经的任务?之前第一次下山的不都是买买菜什么的吗……” “特殊时期,”大师姐嘤然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好吧……”谷则鸣答应了一声,又倒回了床上。 “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谷则鸣说。 第二天。 薄暮低垂。 大师姐又推开了房门:“就知道你还在这……你到底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谷则鸣躲闪似的把被子蒙住头,“明天一定。” 咕咕 第三天早上,大师姐来看谷则鸣,不意外地看到一只鸽子摊在床上,像半融化的蛋糕。 她一翅膀把这块蛋糕扇下了床。 谷则鸣:“……好吧。” 临行前,他给自己梳理了一遍羽毛。 他照了照镜子,满意地点点头,扑棱着准备起飞。 ——然后又被大师姐一翅膀扇了下来。 “好好当个人,”大师姐说,“别让人家发现你的本体。” “我先飞下山嘛……走路很麻烦的。”谷则鸣抱怨道。 “改改你这马马虎虎的性子吧,”大师姐忧虑道,“我可不想妙机子的招牌砸你手上。” “知道啦。”谷则鸣摆摆手。 谷则鸣下山之后,思考了一下自己该怎么办。 魔尊行踪不定,他是不可能知道人在哪的。 这么一想,只能去魔修的聚集地无尽渊看看了。 无尽渊本是不毛之地,只是曾经魔修势弱,被打压得销声匿迹,不少魔修聚集在那抱团取暖,久而久之竟也发展得像模像样。 当然,魔修的聚集地必然不止那里。只是神算阁接过无尽渊的业务,谷则鸣才了解一二——毕竟魔修多了,也是要管理管理的嘛。至于如何让那群魔修听话,神算阁也就给了个笼统的建议,具体怎么实施就不管了。 想到就去做。谷则鸣立刻就前往了飞马驿站。 这驿站分布九州各地,以快而稳健著称,是少有的修士利用自身能力为凡人造福的设施。不过极少人知道,飞马驿站背后的东家就是神算阁。 到达无尽渊附近的时候,天空才刚刚暗下来。 谷则鸣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感觉崖边魔气逼人,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灰雾。 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书“交易所”,不远处还有个桌案,案上竖直地贴着张“问讯处”。 谷则鸣往问讯处靠了两步,看见一个魔修正在漫不经心地摆弄一节染了血的手指。 魔修背后的交易所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还有小孩子尖声大哭的声音。但更多的是不省人事的被拖在地上走。 谷则鸣:……好可怕。而且修为都看上去好高的样子。 他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过去问那个魔修:“请问这个交易所……是做什么的?” 魔修恍若未闻。 谷则鸣想了一会儿,在自己的储物袋里东找西找,掏出了一块灵石放到了案前,那魔修才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 “顾名思义,和无尽渊的魔修交易的场所。”魔修说。 谷则鸣又遥遥望了一眼:“……贩卖人口?” 他听说过,有一些穷苦的人家会把自己的子女卖给魔修,以换取金钱。子女根骨越好,魔修给的钱就越多。 魔修懒得回答,算是默认。 “那……无尽渊怎么走?”谷则鸣就问。 “从那儿跳下去,”魔修不耐烦地指了指崖边,接着又语气讥讽地补了一句,“活不活得下来就不能保证了。” 谷则鸣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那我把自己卖了,”他说,“是不是就能安全地到达无尽渊了?” 魔修愣了愣。 “还能赚点外快贴补家用!”谷则鸣兴奋道。 “……哪有这么美好的事,”魔修冷哼了一声,“把自己卖了,那就是任人鱼肉了。” “可是我这么弱,”谷则鸣说,“就算跳下去侥幸不死,也是任人鱼肉啊。这可是无尽渊欸,下面总不会是大家和谐共处的场面吧?” 魔修:“……”无法反驳。 咕咕咕 “你能帮我推荐个靠谱的买家吗?”谷则鸣问。 魔修白了他一眼。 谷则鸣眨了眨眼,明白过来,又往案上放了块灵石。 这么一小会儿,他这么多年攒的零花钱就都快用完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谷则鸣这么安慰自己。 魔修扬扬眉,一副“你小子还算识相”的样子,说:“过会儿人就来。” “啊……”谷则鸣在案上趴着看魔修,“对了,你知道魔尊吗?” 魔修一脸“这不是废话”的表情。 “魔尊恐怖吗?” “没什么恐怖的,”魔修凉凉道,“毕竟你这种毫无价值的废物,要是不巧遇到了他,估计还没来得及害怕就死了。” “有价值的呢?”谷则鸣问。 “那可就精彩了。”大抵是得了灵石心情好,魔修话也多了起来,“你可以享受到各种闻所未闻的虐杀套餐。他专门养了毒蛇毒虫折磨人。前不久还有个不知死活的魔修胆敢挑战他魔尊的位子,被他扔去了蜈蚣窟,被生生噬咬了百余日才死。” “你能想象吗?”魔修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说,“被数百只大大小小的蜈蚣缠身……” 他看到谷则鸣惊恐的眼神,“啧啧”了两下,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把人吓跑了可就交易不成了。 谷则鸣已经开始回想有没有什么迅速无痛的自杀方法了。 ……要不,溜了吧? 可是他要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没用了……况且掌门向来说他的逃跑功夫一流,普天之下少有敌者,实在不行……跑应该跑得掉吧? 还没得他想出个究竟来,魔修说的人已经到了。 那是个一脸横肉的男人,身上的魔气毫无收敛,十分压迫人。 谷则鸣看到男人路过魔修的时候,随手在魔修口袋里放了什么。他猜是灵石。 ……这个职位看上去很好赚钱的样子。 男人走到谷则鸣面前,眯眼看了一番,出其不意地一拽—— 谷则鸣踉跄了几步,被擎住了脖颈。 男人探了探谷则鸣的根骨,脸上没什么表情,松了手。 “报价吧。”他说。 “咳咳咳……”谷则鸣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啊?” “多少钱?” 谷则鸣想了想。 市值是多少他也不清楚啊……不过总不能报低了吧,那不是太亏了。 “……五百两?”他随便说了个数。 虽然修士间用的都是灵石交易,但由于灵石质量层次不齐,通常都会通过分布各地的灵银铺定价,定价默认的便是以几两银子为单位。 至于这灵银铺……那也在神算阁的业务范围内。虽然也少有人知道就是了。 “你配吗?”男人冷冷道。 谷则鸣:“……” 好吧,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两银子。掌门管的严。之前给那魔修的灵石,不过也就值几百文钱。 掌门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哪怕他们神算阁的灵银铺看着就油水很多,却一向恪守“两袖清风”的准则,实际盈利很少。这是众人明明白白看见的,因此灵银铺风评一向很好。 ……就是苦了他们这些子弟,守着财库吃草。 “最多十两。”男人说。 谷则鸣觉得比他预计的好多了,就点了点头。 男人扔下一个钱袋,转身就要走:“跟着我。” “等等……”谷则鸣说,“我想先把钱存到灵银铺里……这么多拿手上好不安全啊。” “这么晚,灵银铺都关门了。” “啊……”谷则鸣一时有些无措。 “算了,明天我带你去灵银铺。”男人说。 “真的吗?”谷则鸣高兴道。 “辰时,崖边见。”男人指了指远处弥漫着灰雾的无尽渊。 谷则鸣捡起钱袋还给了男人:“谢谢啦。” 和男人告别后,谷则鸣找了客栈要了间房。 休息前,他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无尽渊旁的小镇还算繁华,大概是约定俗成,魔修在这都安安分分,动武都会约去镇外。 谷则鸣信脚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几乎没钱了,买不了什么东西,只能看着眼馋。 他失落地回客栈,看到客栈大门外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唉……同是天涯穷苦人啊。不过他马上就要变成有钱人了! 他翻了翻储物袋,递给了那几个乞儿几文钱:“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当穷人了,剩下这点钱就都给你们吧。” 第二天。 夕阳金色的光透过窗户洒到地上。 谷则鸣双眼望着天花板。 啊……不小心睡过头了。 算了,人肯定早走了。明天再说吧。 他充满愧疚地闭上了眼。 咕咕咕咕 夜幕落下、群星闪烁的时候,谷则鸣才起床。他想起来大师姐要他时不时就寄灵鸽回去报个平安,于是顺便写了写之前听那问讯处的魔修说的关于魔尊的事。 灵鸽并非真的鸽子,只是个通信法术,来去无形,只有寄信人和收信人能看见。这本是妙机子发明的招牌法术,不过如今大部分修士都会用了。 谷则鸣想了想,还是去了趟之前那男人所指的地方。 崖边空气质量很不好,雾中还浮着细沙。他四下看看,周围都被灰雾淹没了,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估计就算人还在他也找不到。 崖底深处传来魔兽的轰鸣。不少凡人修士都想着去险境历练来寻求机缘,又或者去无尽渊找魔修报仇,结果绝大部分都喂了魔兽。 嗯……再向那个问讯处的魔修打听打听吧。 谷则鸣走出灰雾,去了问讯处。 他远远地就看到那魔修腿上坐了个女人。两人有说有笑,氛围融洽。 谷则鸣谨慎地看了会儿两人打情骂俏,小心翼翼地插话:“请问……” “哈?”魔修不耐烦地转过头,似是想看看谁这么不知趣,发现是谷则鸣的时候倒惊讶了下,“你怎么在这?” “嗯……”谷则鸣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事耽误了,迟到了一会儿,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 “运气倒是不错。”魔修冷笑了一下。 “这位小修士是谁?”魔修腿上的女人好奇地盯着谷则鸣。 “一个想去无尽渊把自己卖了的傻子,”魔修说,“还跟人约在崖边交易。” “她怎么不用付钱就能问问题?”谷则鸣问。 魔修:“……” “你也可以不付钱就问问题呀。”女人冲谷则鸣眨了眨眼。 “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魔修说。 谷则鸣:……他怎么就小孩子了。他如果是只没成精的普通鸽子,都差不多是要老死的年纪了。 “对了,为什么说我运气好啊?” 魔修意料之内的懒得理他,倒是女人笑了笑说:“崖边可不是能公平交易的地方。你要是去了,那可就人财两空了。” “哦……” “我倒是对小孩子很感兴趣呢。”女人说,“你想去无尽渊的话,要不要跟我走?” 她伸手捏了捏谷则鸣的脸:“我可以保证不伤害你哟,只要你在适当的时候满足我就可以……当然,保证会让你快乐的。” “双修吗?”谷则鸣问。 “……”女人扬了扬眉,“挺懂的嘛。你跟人双修过?” “那倒没有。”谷则鸣说,“师姐说修行是一个人的事,这种都是投机取巧,不是正派修士该干的。” “哦?那你怎么想呢?”女人笑嘻嘻问。 “可是我没钱。”谷则鸣叹口气,“我们阁里有个弟子以前是青楼的头牌,听说当时千金难见她一面。我看你相貌犹甚于她,估计卖了我们阁也不够和你喝杯茶的吧。” “哈哈哈……”女人笑得停不下来。 谷则鸣:……他正儿八经的苦恼有这么好笑吗……他可不想给师姐的第二封灵鸽是债务单…… “不用付什么钱,”女人笑完了说,“你自己就够了。” “……真的?” “我不骗小孩子的哟。”女人眼里犹带笑意。 “果然!”谷则鸣一拍桌子,“我就觉得我不止十两银子!那人骗我!” 女人:“……” 哈? 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很快答应了跟女人走。 “你师姐知道你和我双修,不会生气吗?”女人领着他穿过崖边的迷雾的时候,还调笑着说。 “我又不是正派修士,我是中立生物。”谷则鸣回答得理所当然。况且,他对修行并不上心,修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女人牵着他的手,纵身跃入无尽渊。 渊底的魔兽荧荧的目光投来,但竟一只都不敢靠近。 女人松开手后,谷则鸣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我对你并无绮念,真的能双修吗?” 女人定定地看了会儿他,终于是意味不明地摇摇头:“许多修士都与我说过这句话……倒是只有你让我相信了。” “嗯……”谷则鸣想了想,觉得自己说这话就像是说她魅力不足一般,便找补道,“你很漂亮。” “物件的那种漂亮吗?”女人笑吟吟道。 “不……”谷则鸣下意识要反驳,又沉默了。 他想起来师父曾忧心地看着他说:“鸣儿,你未曾入世,便已出世了。” “……什么?”他不解其意,茫然地问师父。 “你眼里是没有生灵的。”师父叹口气道。 “并未啊……”谷则鸣说,“比如师姐……” 他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具体举例子。 “你师姐重病,要你以命换命救她,你愿意吗?” “愿意啊。” “若你师姐想以命换命救一个罪业无数的魔头呢?” 谷则鸣眨了下眼:“……我能怎么办?” “那魔头被救了后又会屠杀无辜。” “那我,努力想办法把他杀了?” “……罢了,”师傅说,“你下山去历练一番吧。若归来时道心未变,也是造化使然。” 于是谷则鸣只好安慰女人说:“你即使是物件,也是我心中最美丽的物件了。” “……道心像你这么‘稳’的,我倒从未见过。”女人笑着摇了摇头,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除了一人。” “谁?”谷则鸣好奇道。 “我们到地方了。”女人说。 谷则鸣抬眼,看到一座极为宽广的庭院,被高墙重门围住也隐隐露出富丽的光彩。庭院边就是湖畔。湖水呈暗黄色,透着不详的气息。 “我还未介绍自己吧。”女人轻笑道,“我是苍苍,极乐宫宫主。” 女人身形纤细,比起背后高大的院门简直不值一提。可那金碧辉煌的院门在她身后,也暗淡无光,只沦为了陪衬。 “哦……”谷则鸣反应十分平淡,“我叫谷则鸣,神算阁子弟。” “……”苍苍沉默了一会儿,“你没听说过?” “什么?极乐宫吗?”谷则鸣想了想,突然道,“哦!早已听闻苍苍貌美如花,令无数人心醉神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苍苍,“……就这些?” “嗯……”谷则鸣犹豫了一下,“我不太跟魔修接触……道修那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算了。”苍苍扯了扯嘴角,带着谷则鸣进了正门,又唤来了侍女。 “随她去洗漱更衣。好了来找我。” 谷则鸣乖乖跟着侍女来到了一间房间。 苍苍吩咐得简短,侍女也拿不准谷则鸣的深浅,试探道:“需要奴婢为您做些什么吗?” “不用不用。”谷则鸣在侍女面前关上了门,“一会儿你带我去找苍苍就行。” 房间里物品一应俱全,还以法术引了一池温泉水。 谷则鸣泡了一会儿泉水,在衣柜里翻了件绸衣穿上了。 ……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床也软软的,躺着十分舒适。 于是,谷则鸣就睡着了。 他是被侍女小心翼翼的询问声吵醒的:“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宫主恐怕已等了您许久了……” “就来。”谷则鸣打了个哈欠,咕哝道,“或者你先休息会儿也……” 他又睡着了。 醒来起床,谷则鸣开门见到侍女站在门外,一脸“你可算是出来了”的表情。 他挠挠头:“抱歉……一不小心又睡过去了……” 侍女也没抱怨什么,领他在曲折的回廊里走。走了不久,视野骤然开阔,竟是一个花园。 “沿着这条石子路,往前就是。”侍女温声道,“宫主不喜欢我们离得太近,我就送您到这儿了。” “好的,谢谢啦。”谷则鸣对她挥挥手。 长长的石子路尽头是一间小木屋。谷则鸣敲敲门,刚要说话,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他直觉侧了侧身。 “轰”地一下,木门碎裂。一把剑掠过谷则鸣身侧,又飞快地回旋至屋内。黑沉沉的剑身上满是血腥味。 谷则鸣看向屋内。 屋里的人显然不是苍苍。他漠然地看着谷则鸣,眼中是刺骨的寒冷。 谷则鸣:“……” 他吃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腰侧已皮开肉绽,流血不止。 完了,师傅。他想。 还没入世,他就要入土了。 咕咕咕咕咕咕 伤口极深,血像不要钱似的涌出来。 冷汗一阵一阵地落下来。 谷则鸣疼得头晕目眩。他拼命想唤起些逃命的法术,大脑却仿佛覆盖了一层积雪,一片空白,空白得沉寂。 他隐隐约约听到那人说了什么,尚未分辨明白,下意识偏了偏头。 剑光擦着他的脸飞掠过去,剑气震得他耳鸣不止。 用尽全力对抗疼痛,谷则鸣本就觉得自己快没力气站住了。这么一晃,他登时失去了平衡,摔在了自己的影子上。 他虚弱地闭了闭眼睛。 ……躺在地上就想睡觉……疼死了睡不着…… “让你动了吗?”那人轻柔道,“连个箭靶子都做不好,看来只适合当饲料了。” “我……”谷则鸣勉强开口,说话间呼吸急促,“我来找……苍苍……” “两日前这就是我的地盘了。”那人笑了一声说,“小崽子,可别是得罪了什么人自己还不知道吧。” 谷则鸣:……他睡了这么久吗?让人家侍女白白在门外等了两天?那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抱歉,我可能睡过头了……苍苍现在在哪啊?” 他努力地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避免自己的神智被疼痛淹没。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 他走了过来,蹲下身探了探谷则鸣的根骨:“就这点修为,她也看得上?” 被充满恶意的魔气笼罩,谷则鸣觉得自己想哭。 什么情况啊……他好惨啊…… “小崽子,哪里来的?” “神算阁……”谷则鸣不敢不回答。 “神算阁……你找她做什么?”那人拍了拍谷则鸣的脸。 “我不知道啊……” 那人语气里明晃晃的都是威胁:“不愿意说?” “我真不知道……”谷则鸣哽咽道。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根菜豆,疼得颓废、低迷又扭曲。 他太惨了呜呜呜…… “不是说……极乐宫里禁止动武的吗……” “……‘禁止’?”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无禁渊里百无禁忌,什么时候还有不允许的东西了?” 无尽渊……无禁渊……百无禁忌…… “还有这个说法……和我们倒是很像……”谷则鸣模模糊糊地说,“神机妙算的鸽子。” 神机妙算的鸽子——神算阁。 “……妙机子?” 谷则鸣:“……” 谷则鸣觉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 “原来如此,”那人语气轻快,“神算阁……妙机子……有神算阁这么个渗透九州的门派,难怪妙机子‘无所不知’。真是胆大,如此显而易见的联系……竟隐瞒了世人这么久。” 谷则鸣面上一片惨白。 完了。他想。完了完了完了。 掌门曾明言,妙机子的秘密是绝对不允许让外人知道的。 “怎么?”看到谷则鸣的脸色,那人感兴趣道,“想杀我灭口?” “你看来是不行了。用你们的灵鸽传消息吧,告诉你的师门,魔尊星变已经知道他们的秘密了。不想此事外传的话,就来无禁渊……送死。” 他笑得分外开心,眼里却还是冰寒一片。 魔尊星变……魔尊?! 谷则鸣震惊地盯住了那人。 完了。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 这可是魔尊……就算他师父来也不一定打得过。可是这事他瞒下来也很危险,必然是要告诉掌门的。妙机子的秘密让外人知道……外人? 谷则鸣眼睛一亮。 他忍痛道:“那个……魔尊大人……” 星变“嗯?”了一声。 “您愿不愿意……嫁给我?”谷则鸣认真地说,“我会对你很好的……” 星变:“……哈?” 咕咕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觉得自己已经痛麻木了。 他大脑昏昏沉沉的,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求你了……嫁我吧……不然捅出这么大篓子我肯定会被师父师姐骂死的……说不定连坟都不给我建了呜呜呜……” “师姐师妹都很喜欢我的……嫁给我不亏的……我真的会好好待你的……我从不食言……”他想起来自己过去的斑斑劣迹,丧气道,“好吧我经常食言……但是相信我这一次吧……不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啊,你长得这么漂亮,谁忍心……” 剑气一震,狂风大作。 周围的花枝摇摇欲折,星变随意绾着的长发散开,在风中飞扬。 他看谷则鸣已经像看一个死人了。 石子路旁皆是茶褐色的血棉花。受魔气浸染,一时之间,所有的花都开了,像黑夜里睁开了无数双幽灵的眼睛。 “……谁忍心骗你嘛。我会很多东西的。比如……”谷则鸣已经没那个心力意识到危险了,想了半天,叨叨道,“就比如你扎的这个头发就有问题……这么扎一会儿就松了,很碍事的……” 他越说越丧,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可言。 星变:“……” “打扰一下哟。”苍苍漫步走来,看到谷则鸣躺在地上的惨状,啧啧了几声,“怎么,小修士看着还好呐?这大概就是你赖床的代价吧。” 星变锐利的目光扫过去:“你要保他?” “侍女说她忘了我换了房间,引小修士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不敢冒然找他,只能来禀告我。”苍苍仿佛是动了恻隐之心一般,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后道,“我还等了一会儿才来呢。尊上爱折磨人的习惯可真让人苦恼,这个因果还是让我沾上了。” 谷则鸣:“……”呜呜呜无尽渊好可怕…… “我不打扰了,你们继续。”苍苍轻笑一声,摘了朵血棉花,沾了沾谷则鸣伤口流出的血,把花枝插进了头发,“耽误了尊上休息,真是抱歉,我已经把那侍女处置了。” 说着便翩然离开。 谷则鸣:“……”他想回家…… 星变低头看到谷则鸣惨兮兮的表情,慢条斯理说:“想我留你一命吗?” 谷则鸣惨然道:“留不留着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嫁给我……或者娶我也行……呜呜呜让我死得其所吧……” 星变:“……” 谷则鸣这么执着,他倒略微提起了点兴趣:“也不是不可以。” 谷则鸣骤然抬头看他。 “以心魔起誓,发誓你会永远听从我的吩咐。”星变说。 谷则鸣毫不犹豫,乖乖照做。 星变:“……”他话都没说完。这崽子怎么这么好骗。 谷则鸣发完誓就觉得这事已经解决了。他心下一松,神智立刻就撑不住了。 昏过去之前,他勉力说:“事先申明一下……我不沾因果,也没有心魔……” 星变:“……” …… 醒来的时候,谷则鸣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是嘈杂的嗡嗡声。 他现在正好好地躺在床上。腰上的伤已经被妥善地包扎好了,只是还刺痛着,让他不敢爬起来牵动伤口。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活的那么多年都没昨天那么惊心动魄过。 ……对了,是昨天吗?他睡了几天?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一只灵鸽正疯狂地啄着他。也估计是这家伙把他啄醒的。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根据从魔修那听来的小道消息随便写了点关于魔尊的事送了回去。 他拆开信,见到师姐的回复:“你是去茶楼听了一天书吗?” 谷则鸣在心里泪流满面。 无尽渊要是个茶楼,他估计就只能当道下酒菜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平常修士在与人交流的时候极易产生因果,也因此容易滋生心魔。修士修行,就是在了结因果和铲除心魔中得以修炼完满。 通常杀掉这个人,和这个人的因果虽然散了,有部分却会流溢到和死者亲近的人身上。因此魔修了结因果通常是屠尽全族,免得多事。 谷则鸣从来没跟谁连上因果,也从来不知道心魔是个什么存在。就算以心魔起再多誓,违反了也不会莫名其妙出现个心魔把他反噬了。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从来不曾像其他修士那样拥有“成长的契机”,修为增长十分缓慢。 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谷则鸣一概不知,但是看自己身上好好包扎了的伤口,魔尊应该是放了他一条命。 谷则鸣深深地叹了口气。 向砍了自己这么大一口子的魔修求婚,真是让人难过。 唉,算了。毕竟泄露了神算阁和妙机子的关系纯粹是自己的问题。要是能把这个秘密掐灭在魔尊这里,他好好养个魔修也行。 “你醒了?”听到了动静,本来坐在门边昏昏欲睡的侍女看向谷则鸣,“伤口还疼吗?” 这个侍女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了。不知道之前那个怎么样了。 “疼……”谷则鸣回答。 “……啊。”侍女挪了挪椅子,“我要帮你换药了。兴许更疼,忍着点吧。” 侍女温柔却冰凉的手摸到谷则鸣的腰间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身体下意识回忆起了剑切割血管和内脏时让人头晕目眩的痛苦,谷则鸣后背顿时浸了一层冷汗。 “别乱动,”侍女语气轻柔,“我怕伤到你。” 她慢慢地取下谷则鸣腰间缠着的棉布。 “……”谷则鸣不敢看自己那血淋淋的伤口,也不敢看侍女,只能目无焦点地看着空中,浑身都紧绷着。 “嘶。”在侍女往他伤口上涂药的时候,谷则鸣惊吓地攥紧了被子。 “这是极乐宫特供的烬叶灰。”侍女解释说,“治疗效果很好,千金难求呢。” 刚敷下去的时候还好。接着谷则鸣就感觉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仿佛伤处的血肉组织在烧灼中生长。 一直到侍女上完了药,给他包扎了新的棉布,谷则鸣才略略放松下来。 他感觉到侍女的目光迟迟停留在他身上,未曾移开。 “……谢谢。”谷则鸣犹豫地说。 可是侍女还是没走。 “头转过来。” 侍女声音很轻,谷则鸣却不敢不从。 他眼睁睁看着侍女伸手在他伤口处的棉布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紧张地喘了口气。 “挺机灵的嘛。”侍女渐渐变幻成了魔尊星变的样子,“还装没发现?” “我、我以为……”谷则鸣好怕魔尊给自己伤上加伤,“我不知道……应该说出来的吗……” “那你觉得……”星变又点了点谷则鸣的伤口,“我涂的是什么?” “不是吧!”谷则鸣猛地坐了起来,牵连到了伤口,“嘶”了一声。 紧接着他又回过神来:“可你想杀我也不用这么麻烦啊……” “小崽子,”星变简直被逗乐了,“这世界上远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比如说,让你的伤口一直腐烂下去,让苍蝇蚊虫一点点叮噬你的血和肉,在你的血肉里产卵……幼虫会在你的血管里蠕动,挣破你的皮肤。”他欣赏着谷则鸣惊惧的表情,“到时间了说不定还能吸引册册出来。充满虫卵的血肉是它最喜欢的食物。” “……册册?”谷则鸣弱声弱气。 “你不认识吗?”星变浅笑,“我家的宠物蜈蚣啊。” “!”谷则鸣从床上弹了起来,飞速移动到床上离星变最远的角落,拿被子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星变享受了一会儿谷则鸣瑟瑟发抖的样子,好整以暇道:“伤好之后跟我去个地方拿个东西。拿不到的话……刚刚我所说的,就是你的死法。” “……那……”谷则鸣声音还在抖,“嫁给我的事……” 星变:“……”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就这么喜欢我的脸吗?” “要是一个外人知道了神算阁的秘密……师父、师姐、掌门……他们都会很头疼的……”谷则鸣又低声咕哝了一句,“但非要说的话,你应该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吧……” “……”星变看了谷则鸣一会儿,说,“拿到东西了的话,想要我娶你,也不是不可以。” “太好了!”谷则鸣总算放下心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极乐宫的特效药十分有用,谷则鸣的伤好得超出他预计的快。没过两天他就能下床正常行走了,只是动作不能太大。 伤势渐好,谷则鸣就开始思考了。 不管那个东西拿不拿得到,他娶……啊不,嫁给魔尊都势在必行。但是如果没拿到,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让魔尊同意娶他了。 嗯……所以还是要多联络联络感情吧。 于是谷则鸣在战战兢兢看完魔尊给他上药后,第一次勇敢地试图拉着魔尊话家常:“话说……你来这是做什么的啊?” 这些天他已经快习惯魔尊亲自给他上药顺便恐吓他一番的恶劣行径了。可是哪怕习惯也还是止不住地恐慌——毕竟那一剑实在疼得让他难以忘怀,身体条件反射性不适——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苦哇。 星变轻飘飘看谷则鸣一眼:“妙机子想起正职开始打听了?” 谷则鸣:“……” 对啊!他差点忘了他还要打听情报来着! 谷则鸣的表情太好懂,星变立刻就明白了:“你来无尽渊,就是想打听我的行踪?” 谷则鸣:“……” 他好像又暴露了什么。 “怎么?”星变探身往谷则鸣凑近了一点,“不是要嫁给我吗?都是一家人了……还跟我隐瞒什么?” 谷则鸣:“……”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这么一来也算联络感情成功? 反正师姐也没跟他说这个任务不能跟别人说。更何况魔尊都知道妙机子的事了。 于是谷则鸣点点头:“是啊,师姐要我打听你的事。” 星变:“……”这是傻的吗?这么快就供出来让他很没成就感。 “有人出价买我的消息?”他接着就想到了什么,扬扬眉,“谁?买来做什么?” “……这我应该不能说吧?况且我其实也不太清楚……”谷则鸣挠挠头,“要不你寄个灵鸽去问问?” 他估摸着算了算:“但这个消息应该挺贵的……感觉是天价……” 星变看谷则鸣这样子,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于是直起了身:“你这么没用,娶来做什么?” 谷则鸣:“……”遭受到了伤害。 “还师姐师妹喜欢你……喜欢你什么?”星变嫌弃道,“要修为没修为,要脑子没脑子。” 谷则鸣:“……”他只是个可怜又无辜的鸽子,为什么对他要求那么高。 “你活着这么多年,都拿去干什么了?”星变说,“睡懒觉吗?” “……吃喝玩乐。”谷则鸣弱弱道。 星变:“……” 怪不得那帮“正道”修士这么多年越来越没声音,不说飞升,连修为够得上天劫的都少见。看来是只顾享乐的废物崽子太多了。 “非要说的话……我也是有点技能的吧……”谷则鸣努力为自己正名,“做菜啦,绣花啦,搭鸟窝啦……我订单都排到十年后了呢……” 虽然排到这么晚也有他太拖沓的原因…… 星变:“……这都是些什么技能?正常的修士早就辟谷了,你做菜给谁吃?”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谷则鸣高兴道,“我的食材,全然取于灵力,不含一丝杂质,完全不妨碍修行。外观和口感和正常的菜肴一模一样,种类丰富,口味多样,受到广大修士好评,神算阁甚至因此专门开了一个业务。” 他可是神算阁的创收之宝。师父决定赶他下山历练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同门恋恋不舍。 “……”星变看着谷则鸣,“你怎么做的相同的口感?” “无论是什么菜,”谷则鸣自信道,“我尝过一口就能记得味道。” 星变:“所以你自己不辟谷?一天到晚吃妨碍修行的玩意儿?” 谷则鸣:“……” 无言以对。 星变:“……” 这家伙修为低下的又一个原因找到了。 古口古口 今天是我用食物征服无尽渊的第一步。 谷则鸣看着桌上的食物,自信满满。 泡椒凤爪、白糕、冰糖燕窝、蘑菇汤、南瓜汤、莲子羹、枣仁羹、红焖鸡、烧鸽…… 咳,谷则鸣心里想,成了精的鸽子和普通的鸽子是不一样的。虽然他当时吃烧鸽的时候师姐一直用“你竟然同类相食”的眼神看他…… 经过谷则鸣漫长的自我吹嘘,魔尊终于同意可以试一试他的“御厨手艺”。 约定那天,谷则鸣难得克服了自己的拖延症,起了个大早,做成了这满桌的佳肴。他还特意准备了纸笔,记录魔尊喜好。 到了约好的时间,开门进屋的却不是魔尊。 “我来看看尊上金屋藏的娇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修士一脸坏笑地探头进来。 谷则鸣:“……” “诶呀,还很嫩嘛。”修士吊儿郎当,靠过来摸了摸谷则鸣的脸。 谷则鸣:“……” 他伤还没好,不太想动。 “咦?”修士看到谷则鸣并没有避开的意思,笑道,“你也很喜欢我嘛?看来尊上还没动过你,要不我先享用享用?” 言语间,一柄剑擦着修士的腿把他的外袍钉进了地里。 “嗷嗷嗷!”修士一下子跳开。 他掀起袍子,看到自己鲜血淋淋的腿,哀嚎一声,从口袋里摸了把药草盖住了伤口:“尊上你也太狠了!我就开个玩笑,不至于见血吧!” “玩笑?”星变走进门,“你若忘了跪在地上痛哭是什么感受……我倒有兴趣帮你回忆回忆。” 修士扯了扯嘴角,没再作声。 “……魔尊还有道修朋友?”谷则鸣惊奇道,搜集情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就往纸上写。 于是那柄剑放过了可怜的袍子,在还没写了两个字的纸上安了家。 谷则鸣:“……”他抖抖索索放了笔。 “为什么你不也给他手上来个口子?不公平!”修士开始嘤嘤嘤。 谷则鸣倒是知道为什么。魔尊就等着他伤养好了带他去拿什么东西呢,如无必要应该不会再给他添什么伤,平白延迟出行日期。 “再废话拿你喂册册。”星变不耐烦道。 修士咧了咧嘴,转而问谷则鸣:“你怎么知道我是道修?我出门前还特地给自己沾了点魔气呢。” “……这不是做灵食的必备素养吗……”谷则鸣说。 他对能量的流动极为敏感,控制和操作更是精细,也正因此,才能在被魔尊攻击时以一身低微修为勉强躲过杀招。 “唔,”修士点了点头,看向桌上的菜肴,“这些都是你做的?” 谷则鸣:“……啊,嗯。” 修士细细观察了一下那些菜肴:“倒真的都是质地高纯的灵食……小小年纪,有此功力……” 谷则鸣志得意满等着被夸。 “看来是个不思进取只知享乐人间的吃货废物呢。”修士笑。 谷则鸣:“……”无尽渊尽是讨厌的人,他要回家。 星变挑了挑眉,显然是看到谷则鸣受挫就很满意。 “没什么问题。”修士冲星变点点头,“你哪拐来的这……” 他看着星变嘴角勾了一个笑,心知不好,赶紧麻溜地滚了。 离开房间后他才又远远地说:“我辛苦来帮你验毒,你总不能就赏我个伤口吧。” 星变扫了一眼桌子,扔了碗枣仁羹出去。 谷则鸣见那修士稳稳地接了,嘴里还在嚷嚷:“我也不喜欢枣仁啊……” 魔气骤起。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还了屋里一片清净。 星变面无表情开始吃。 谷则鸣又去拿笔,看见星变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师姐要我定时寄灵鸽的……”谷则鸣抖了抖,“家里穷,不写重要的,写些喜好回去也能卖个好价钱啊……” 兴许是魔尊良心发现,对着这一桌吃食体谅了谷则鸣的辛苦,他倒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吃了。 古口古古 谷则鸣觉得自己的日子和平常在山上也没什么不同。 睡睡觉,做做菜。偶尔出门溜达溜达,遇见苍苍了还能说两句话。 魔尊除了定时定点来吃饭,别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 谷则鸣勤快了不到两天,就故态复萌,拖拖拉拉,时常给魔尊看空荡荡的桌子,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不在。 魔尊一直没说什么。只是有一天,又看到空荡荡的桌子和窝在床上无辜地盯着他的谷则鸣时,和善地笑了笑。 他笑得真的很和善。笑容里全是“我记下了,你等着吧”。 ……白嫖还这么多事,又还没过门。 谷则鸣心慌地想着,把自己团在了被子里。 苍苍第一次碰见谷则鸣的时候,吃了一惊:“养得还不错嘛。” 谷则鸣:“……” 苍苍过来捏了捏谷则鸣的脸:“本以为尊上问我要药是拿来给你吊命玩久一点的,没想到你还有别的价值?” “唔,”她歪歪头,“难道尊上喜欢你这一款的?” 谷则鸣:“……”他不想跟对他见死不救的人说话…… 其实他更不想跟天天威胁他还差点把他宰了的魔尊说话,但谁叫魔尊知道神算阁秘密有他把柄呢…… “嘛,”苍苍笑道,“既然如此,极乐阁里你随便玩。也算了结我们之间的因果了。” 算因果向来困难,绝大部分人都只能凭感觉估摸,因此苍苍并不知道她和谷则鸣之间并无因果。 谷则鸣:“……谢谢。” 好吧一直不吭声还是太不礼貌了……更何况谁忍心对漂亮的小姐姐冷脸呢…… 拆开谷则鸣腰上的棉布发现伤口基本痊愈后,星变便跟谷则鸣说:“可以走了。” 谷则鸣:“……啊?” 星变站起身:“出发。” 谷则鸣:“……什么时候?” “现在。” 谷则鸣:“……” 完全未曾经历过这等雷厉风行的行事方法的他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去哪啊……怎么走啊……”他在星变冰凉的警告目光下磨磨蹭蹭地下了床。 “……”星变想了想,“以你的修为……日夜兼程个几日就到了吧。” “啊???”谷则鸣哀嚎,“那养伤还有个什么意义啊?到地方了我估计就剩一口气了吧?” “……”星变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想象这家伙到底能废物到什么程度,“万剑宗招入门弟子的第一关就是让他们爬梯,爬个九天九夜都不算少见,你走几天路还能去掉半条命?” “我又不是万剑宗子弟……我是神算阁子弟……我们从来不爬梯的……”谷则鸣废物得理直气壮,“我吃不了这个苦……”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 “……”星变忍不住好奇他又想出了什么歪点子。 ——然后看到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钻进了他衣袋里。 “到地方了叫我。”谷则鸣打着哈欠的声音从衣袋里传来。 星变:“……” 反正最大的秘密都被发现了,谷则鸣心安理得地想,让人知道他是只鸽子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吧。 古古口口 “到了。”星变说。 听到魔尊的声音,谷则鸣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下意识梳理了一会儿羽毛,才想起自己被魔尊带出去了。于是用翅膀扒开口袋,往外看了看。 周围一片迷雾,地上隐约可见稀稀拉拉的几根草,根根颓靡,似乎被浓重的魔气压得直不起身。 一块通体雪白的巨大晶石静静地立在前方,散逸出轻柔的光芒。 石头质地纯粹,表面光洁得能折射出人影。 谷则鸣蹬腿从口袋里蹦了出来,在将将摔在地上时扑腾着飞了上来,停在魔尊的肩上。 “这是……”他好奇地观察了那晶石一番。 “镜花水月。”星变回答说。 镜花水月本是湖泊的名字。据说饮用此湖的湖水会让人心神狂乱,惯于惑乱人心的两面狐所酿的“闻醉”就取了此湖湖水。后来一名叛离万剑宗转入魔道的修士重伤了霸占此地的两面狐,两面狐从此销声匿迹。这修士在此修炼了数年,不问世事,但当时的魔尊深惧他强大的实力,处心积虑想将其除去。然而魔尊计谋未定,这修士就飞升了。 传奇的是,这修士将自己的本命剑留在了这里。 这把剑上人命无数,煞气及盛,修士飞升后,它身上的魔气立时铺散开来,蒸腾湖水。待一切平定,便只留下了这块晶石。 多少修士想拿到这把剑,以使自己名扬天下。可惜未有一人成功,甚至不少人在这神秘失踪,再未出现。 “传说中魔剑千劫所在之地?”谷则鸣说。 “……你知道?”星变扬了扬眉,然后他记起来了,“神算阁受极乐宫宫主所邀来提供管理建议的时候,确实曾勘测过无尽渊的地形。……他们竟连这都发现了。” “嗯……”谷则鸣歪歪头,“你要这把剑?为什么啊?自己的剑不好用?” 魔尊佩着的剑发出一声气急的剑鸣。 星变安抚地摸了摸剑鞘,然后弹了肩上鸽子圆滚滚的肚子一下。 谷则鸣吓了一跳,翻滚着落下去,幸好途中勉勉强强扒住了星变的外袍,蹦跶回了肩上。 星变慢条斯理地说:“剜你们这些废物的肉会脏了我的剑。” 剑满意地鸣了一声。 谷则鸣:“……” 魔剑也有脾气啊……你这么说人家凭什么给你用……怪不得要人帮忙拿…… “那魔剑在哪儿?怎么拿?”他问。 “魔剑以湖水为引,天然地生成了两道机关,一为镜花,一为水月。”星变敲了敲晶石表面,澄澈的“铛铛”声在空中回响,“外层镜花会凝成因果线,唯有血能消融。人身上的因果越多,需要的血就越多。绝大部分人,就算放干了身上所有的血也消不干净因果线。” 他用剑在掌心划了道口子,鲜血从中缓缓溢出。 星变以掌心贴着晶石,红色的血线顺着流下来,在上面留下奇异的花纹。 仿佛突然没了阻碍,他的手掌深陷于晶石中。 “内层水月则会诱出人的心魔。”星变说,“所有的修士都死在了这一关——除了我。” 他瞥向谷则鸣,眼含警告:“虽然我无法通过这一关,但挣脱出外界还是可以的。你若趁机做些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恐怕神算阁就有血光之灾了。” 谷则鸣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他顺着星变的手臂跃到手腕上,用喙试探性地啄啄镜面:“那我应该不要多少血……” 喙顷刻间融进了晶石。 谷则鸣一个不稳,整只鸽子栽了进去。 古古口古 谷则鸣一头栽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作为一只飞禽,在水里行动多有不便,他就变回了人身。 谷则鸣还未打量清楚周围是什么情况,一缕淡红的水流在他眼前徐徐飘过。 他顺着水流源头看去,见一修士面目狰狞,半陷于水底的烂泥中。那修士双手紧握着一把匕首,深深扎入自己的胸口,无神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红色的血流从他胸中漫溢出去。 这缕血流缓慢地流向了不远处。 谷则鸣又顺着望了过去。 一柄剑在水中漂浮着,银白色的剑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成了这水中唯一的光源。 四面八方无数夹带着血色的水流流向那柄剑的剑尖,在剑身上蔓延出奇诡而血腥的纹路。 谷则鸣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周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都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下沉着。 他仰头看去,皆是黑沉沉的躯体,一眼看不到尽头。 而水底已有无数残骸静默地长眠。 谷则鸣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复又看向那柄剑,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许久:“……魔剑,千劫?” 银白色的光芒亮了亮。 魔剑发出一声剑鸣,一层水波缓缓铺散开。 这声剑鸣没有谷则鸣想象中的凶戾,反而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 谷则鸣慢慢地靠近魔剑,试探性地握住了剑柄。 魔剑发出了欣喜的回应声。 谷则鸣随手挥了两下。霎时,强劲的水波往周围扩散,搅得血水乱流。谷则鸣修为过低,难以稳住自己,被混乱的旋流带着翻滚了好几圈,人都晕了。 魔剑:“……” 魔剑发出了嫌弃的剑鸣。 谷则鸣:“……” 他不敢再瞎挥,只待水流平静后四下看看,疑惑地问魔剑,“你的剑鞘呢?” 魔剑低鸣了一声,一点星芒携着记忆碎片漂浮到了谷则鸣面前—— “千劫无鞘,拿起便不能放下。”一个年迈的声音如此说道。 谷则鸣慌得立刻松了手。 魔剑登时沉了下去,幸好反应及时,又浮了回来,避免了扎进泥里的悲惨境地。它委委屈屈地哀鸣了一声。 谷则鸣:“……抱歉抱歉。这不是能放下的嘛,吓我一跳。” 他又重新握住了剑柄。 ……这就算,拿到魔剑了?谷则鸣想,也太容易了吧,他什么也没做啊。 对了,魔尊人呢? 他细细感知了一下,寻找到了那一缕熟悉的魔气,便靠了过去。 不同于其他已无生息的躯体脸上那或惊惶或愤懑或痛苦的神色,魔尊星变只是很平静地闭着眼,在水中漂浮着。 他头上随便绾的结不意外地在水流的冲击下散开了,长发顺着水流漫散开来。 谷则鸣又靠得近了一点。 魔尊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覆下一层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他的眉眼皆是沉静的,除了唇角隐隐显出些许不乐,竟完全看不出来他此时正与心魔激烈斗争着。 谷则鸣想起来自己曾对苍苍说,她即使是物件,也是他心中最美丽的物件。 ……那句话,要是晚一天,在他见到魔尊后,就说不出来了。 他不禁抬头,想碰碰魔尊的睫毛—— 那一瞬间,腰间下意识闪过的剧痛,让谷则鸣回过了神。 ……哪怕再美丽,这也是会伤人的物件。 谷则鸣还未来得及为此丧气,就被头顶的声声轰鸣打断了思绪。 “轰——” “轰隆——” 水流激荡着,卷起层层煞气。 “封印松动了!”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喊声,“各位加把劲!” 谷则鸣握紧了剑。 外面是……修士在破阵?是想要以蛮力破除镜花水月的结界?这充裕的灵气……似乎不是魔修……?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魔剑身上的花纹已经亮起了灼人的血光。 “轰——” 随着最后一声轰鸣,维持了长达千年的镜花水月,破碎了。 天地静默了一瞬。 下一刻,湖水从雪白的晶石中暴涨出来,裹挟着魔剑千劫浩瀚的怒意,吞没了一切,只留铮铮剑鸣在空中盘旋,似乎要刺穿所有人的耳膜,在脑中狠狠刻下一个字—— 死! 古古古口 “什么?!” “这……这是镜花水月的湖水?我们成功了?” “诸位屏气凝神!此水会迷惑人心!” “师兄救命!” 其余零零碎碎的言语都被淹没在了大水中。 大水爆发源头的谷则鸣倒是未受到波及。他怔怔地看着周围汹涌澎湃的浪花,半晌才慢慢明白现在的状况。 魔剑引发了湖水中所有死去修士的怨气,尽可能攻击了湖水范围内的所有人,让他们同亡灵陪葬。 ……啊,魔尊也被大水冲走了。 谷则鸣正要去找,一声凄厉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别抛弃我!别丢下我!”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如此撕心裂肺地喊叫着,她双瞳涣散,深陷魇中。 本来依然狂怒的魔剑,听到这不安而绝望的叫声,渐渐沉寂下来,似乎是被这悲惨的情绪平息了愤怒。 谷则鸣犹豫了一下,游向了那个女孩。 ……能救,还是要救一下的吧。 他半搂着那女孩,按住了她的合谷穴,轻声念着:“凝神静气,凝神静气。” 见女孩气息渐渐平稳,他便抱着女孩游出了水面,把女孩放到了湖边岸上。 岸上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水里还有不少灵气混杂。 ……这不是魔修聚集的无尽渊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道修啊。还跑过来不知道干了什么,让自己被镜花水月淹了。 纵然觉得莫名其妙,谷则鸣还是勤勤恳恳把那一个个深陷梦魇的道修们搬到了安全的岸上。 幸亏都是些年轻的修士,阅历不多,心魔也不厉害,谷则鸣念几遍清心咒,就基本无碍了。 他搬完了人,不再在水中感知到灵气,放下心来。 ……似乎忘了什么事…… “这是……”女孩虚弱的声音传来。 谷则鸣看过去:“你醒了啊。” 几个修士也将醒未醒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女孩扶着额坐起来。 “嗯……”谷则鸣想了想,说,“你们毁坏了镜花水月,遭到了反噬。” “啊!”女孩想起来一般,跳了起来,着急道,“师兄师姐!” “过会儿就都醒了。”谷则鸣说,“我应该都搬上来了。你数数有没有少人吧。” 女孩环顾四周,发现人都在,才舒了口气。 她冲谷则鸣深深一拜:“感谢道友相救。” “没事没事。”谷则鸣笑了起来,“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还是正派修士好说话,不像那些魔修,乱七八糟的都不是好人。 女孩犹豫了一下:“不瞒道友,我们是来封印魔剑的……” 谷则鸣眨了眨眼:“封印魔剑?那为什么要做毁坏镜花水月这么危险的事?” “据说,魔剑在镜花水月里……”女孩说。 “那你们索性封印镜花水月啊。”谷则鸣说。 “……”女孩一时无言,“好像是这个道理……” “在下百草谷弟子别风。”这时,谷则鸣身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他转过身,见一名修士作了个揖,问他:“这位道友……” “……啊。”谷则鸣四下看看,发现修士们大都醒了。 “我叫谷则鸣,来自神算阁。”他回答道。 不少修士都露出了努力回忆的表情。 ……好吧他们小门小派别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谷则鸣挠挠头。 “原来是……神算阁。久仰。”显然是不知道神算阁是哪个门派,别风很快略过了客套的门派互赞环节,直接问道,“道友在此所为何事?” “嗯……”谷则鸣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愿回答?”别风注视着谷则鸣。 “师兄,这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女孩说道,“不是他,我们早死在镜花水月里了。他若不愿回答,莫要逼问了吧。” “哦……”别风施施然道,“果真如此吗?” 谷则鸣看见周围的修士已围成了个圈,将他环在其中。 “道友,你手上的是什么?”别风背手直立。 谷则鸣:“……”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魔剑。 我可以解释…… ……怎么解释啊…… “魔剑千劫……是不是?” “……这是因为……” “谎言已被拆穿,还不死心?!”别风厉声打断了谷则鸣,对周围的修士道,“恐怕此子尾随我辈已久,趁我辈与镜花水月斗争之际,欲偷走魔剑……幸好我辈心志坚定,早早从镜花水月的幻惑中清醒过来,这才未让他得逞。” “可是……”谷则鸣努力想为自己正名。 别风断然喝道:“速速成阵,把剑夺回来!” 习惯了别风命令的众修士立刻不作多想,团团围住了谷则鸣。剑阵密不透风,抵住谷则鸣全身要害。 谷则鸣还未动作,就感到冰凉的剑锋划过了他的皮肉。 疼—— 魔剑低吟了一声。这一声威势极大,竟生生弹开了剑阵。 哪怕再弄不清楚情况,谷则鸣也明白过来,别风根本就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 “……为什么?”谷则鸣忍着疼,看向别风。 为什么动不动就要伤害他……魔修也是,道修也是…… “诸位看,魔剑已认他为主。”别风漠然道,“勿要轻敌。杀人。夺剑。” 原本心中还有疑虑的修士们,此刻眼中已有了杀意。 谷则鸣无措地攥紧了剑。 魔剑安抚般地鸣叫了一声。 没事,它仿佛在如此说,交给我,我将为你扫除一切障碍。 谷则鸣闭了闭眼,在修士们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听从了魔剑的引导。 千劫长啸。 血光一闪,修士们手上的兵器皆脱了手。兵器们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鸣声中是完全的臣服。 “呃啊——”有修士惨叫。 千年前,魔剑威名赫赫;千年后,魔剑威名不再,只余传说。 而如今,被魔剑的威势压在地上完全无法反抗的年轻修士们,初次体会到了“魔剑一旦现世,必将生灵涂炭”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恐怖。 谷则鸣默默看着在地上匍匐、艰难喘气的修士们,顺着魔剑的指引举起了剑。 剑锋上猩红涌现。万钧之力随着剑尖缓缓压下。 血色的花纹随着剑柄攀爬到了谷则鸣手上,蔓延向手臂。 “……” 谷则鸣闭了闭眼,放下了剑。 血色与压力顷刻间消失殆尽。 剑不满地鸣了一声。 “这是杀招吧……”谷则鸣喃喃道,“……不至于。” 他看向别风,顿了顿,叹了口气,“……算了。” 师父说,夺人性命是最需慎重的事。这是毁了一人的所有未来,干干净净,不留余地。 人总想高人一等,所以总有歧视、排挤,所以视弱者为草芥,所以把一切炼为己用,所以除妖灭鬼、发起战争……凡此种种,皆会种下因果。有因便有果,因果循环,天下平衡。 “可是你不沾因果,”师父当时摸了摸谷则鸣的头,认真地说,“你不必背负他人性命,是这天下最无所顾忌的一柄剑……因此更需慎重,否则后患无穷。……师父怕你被有心人利用。” 若其余修士是听从了别风的话才对他起了杀心,那别风呢?他是否也是听从了别人的话?别人受了误导想要杀自己,若自己因此杀了别人,误会便解不开了。冤有头债有主,还是慎重起见……所以,算了。 他垂眼看了看趴在地上惊疑不定的众修士,便纵身跃入了湖。 古古古古 “求求你……求求你师弟……” “不、不要啊!” 凄惨的求饶声传来,紧接着就被趁机爬进嘴里的蜈蚣堵住了喉咙。 年轻的星变怔怔地站在那里。 星变不耐烦地躺在他家册册身上,看着那几个深陷蜈蚣窟里的修士,倍感无趣。 重复折磨了这么多次,哪怕换了许多花样,也看腻了那些人的表情。 他进入镜花水月的时候就知道,和上次一样,心魔又要不停重复地给他放过去的画面。 他没有第一时间挣脱,只是想再试几次。 可是无论是他自己亲手解决那些人,还是教年轻的他如何解决那些人,画面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 正当他放弃尝试准备挣脱的时候,他隐约感到魔剑震怒,镜花水月又给予了心魔更强的力量,害得他不得不再等一会儿,耗掉心魔的力量再说。 星变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很沉重,在水中缓缓下沉着,身上已经渐渐覆上了因果线的结晶。 那是过去的因果线,本是虚妄,本早已消失,却在此时,因为镜花水月而重新出现。 点点的结晶使心魔愈加强势。 明明现实里都死了,还要在这里烦人。 星变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面再度消失,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了。 他听见模模糊糊的人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什么情况……这是因果线吗……为什么突然这么多……” 声音中透露着疲惫,精神不振的样子。 ……谷则鸣? 然后,他身上的结晶缓缓地消了。 “……我的血也能消融?”语气惊讶,“唔,行吧……” 剑牵动水流的声音。 结晶消得更快了。 星变皱了皱眉。 黑暗中再度显现画面,是小时候的星变。 小星变抽泣着:“爹……娘……” 只是此时,除了星变,竟还多了一个人观看。 “嗯?”谷则鸣迷茫而困倦地看着小星变,一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在这?”星变出声,却发现谷则鸣的目光还在小星变身上。他似乎看不见自己。 小星变倒像是注意到了谷则鸣和他,惊愕地看向这里。 他的心魔还能让别人一起经历的? 星变一时也迷茫起来。这是什么幺蛾子? 他下意识掩去了身形,留谷则鸣一个人受小星变注目。 画面还在继续。 男人愁眉苦脸地说:“爹对不住你……” “脸还是俊的。”一个半老却犹显风情的女人掐了掐小星变的脸,手却被小星变下意识甩开了。 女人并未面露愠色,只是从钱袋里取走了一块白银,再把钱袋扔在了男人的面前。 “明明说好的……”男人看向女人。 “你瞧这脾性,”女人揉了揉被甩红的手,“得费我多大功夫调.教啊。自然不值那个价钱了。” 男人当即甩了小星变一个巴掌,骂道:“赔钱的玩意儿!叫你听话你不听话!最后了还给我惹事!” “你在干什么!”女人这时倒是发起火来,“钱你都拿了,谁允许你打的!打坏了你赔得起吗!” 男人立刻唯唯诺诺,不住道歉。 小星变被打懵了,泪水也止住了,只是迷迷瞪瞪地被女人拖着走,口里仍喊着娘。 可是娘甚至连送别都没有来。 女人带着小星变清洗干净了,又拿药抹了他脸上的伤,给他戴上半边的面具遮掩,便牵他去了烟花巷。 “不听话,有你苦头吃的。”女人低声警告着。 “哟,姐姐哪里淘来的宝贝?”有女子如此笑道。 “跑了好久才做成的生意,”女人也笑,“还不知会不会赔本呢。” “我担保不会。”有男人也笑,“这模样的孩子可少见,到时候抬价定少不了我一份了!” 谷则鸣默默地看着,再没出过声。 小星变便把他当作幻觉,只是时不时仍盯他一会儿。 于是谷则鸣便继续看着,看小星变被楼里的荒淫吓到而惊慌,看他因为不听话而被责罚被关禁闭,看他夜里默默把自己团成一团无声哭泣。 “这是什么?”谷则终于忍不住了,“心魔攻击?” 他头疼道:“有完没完了,要看多久啊,我困死了。” 闪动的画面顿了顿,消散开来,又重归了黑暗。 黑暗中浮现出了成年星变的身影。 他表情漠然,眼里全是阴翳。 谷则鸣懵了一下。 “我只听说道修会因心魔入魔,”他震惊道,“原来入魔了心魔还在,看上去还更厉害……心魔还能影响外人的?” “魔修也能有心魔,”心魔表情不变,讽刺道,“可笑。” 谷则鸣:“……哈哈哈?” 心魔:“……” “所以,”谷则鸣困得眼睛都要闭上了,“还有事吗?” “……不愧是不沾因果之人。”心魔说,“事不关己,一派潇洒,哪怕众生泣血,也兀自从容,恍若未闻。” 哪怕迟钝如谷则鸣也能听出心魔在讽刺他。 他困惑道:“……那不是幻象吗……你要我当真,早说啊……” 心魔:“……” 许是终于坚持不住了,谷则鸣阖上了眼,他的身形与此同时骤然消散。 星变倒是愣了一下。 ……是啊,只是幻象而已。 无论现在的他能把那些人轻松解决,过去的他也依然是那个弱小的他。 所以,挣脱不出心魔,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对,而是他什么都不该做。 所以……只能看,只能沉默,只能接受。 毕竟……过去不容拒绝,无法改变。 于是星变默默地看着。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伺机逃出了烟花巷,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门派走上了修道之路,因天资卓越深受师父喜爱,却被自己最相信的师父欺骗,被炼化了经脉,成了师父师兄增进修为的道具,于是不甘与怨愤积聚,经脉逆转,就此入魔。 当一切都结束后,星变睁开了眼。 他身上的因果线已经杳无踪迹了。 身边的谷则鸣却已陷入昏迷。 谷则鸣看上去格外狼狈,身上各处都是伤口。他手腕上一道剑伤深可见骨,源源不断地流着血,毫无停止的意思。 而那血流的流向,赫然是魔剑千劫。 千劫剑上的红纹因血的供养而分外耀眼,似乎满足到了沉醉的地步。 星变面色一沉,一剑击飞了千劫。 原本安稳的血流登时断了,鲜血在水中漫延开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又是被啄醒的。 他睁开眼,感觉浑身都疼。 谷则鸣用眼神示意灵鸽摊开信给他看看。 灵鸽看不懂眼神,兀自啄着。 谷则鸣:“……自己打开信啦。” 灵鸽听不懂人话,兀自啄着。 谷则鸣:“……” 好吧,第一千零三次对灵鸽寄予生成神智的希望,破灭。 他艰难地起身。 师姐的话依然很简短:“魔尊喜欢莲子羹不喜欢枣仁羹……这都什么玩意儿?你跟谁打听的这么多无聊情报?” 谷则鸣愣了愣。不是师姐让他打听魔尊情报的吗? 于是他回复:“魔尊啊。怎么啦?” 灵鸽从窗口扑腾出去,飞向绚烂的星光。 ……星星?无尽渊怎么可能看得到星星? 谷则鸣正在迷茫的时候,一柄剑飞速从窗口蹿了进来,可怜巴巴地哀鸣着。 “千劫?”谷则鸣打了个招呼,得到了魔剑高兴的回应声。 有人推门进来:“醒了?” 谷则鸣看过去,是之前帮魔尊试毒的道修。 “嗯……”谷则鸣不知道说什么。 “你之前失血过多,引出了魔剑的嗜血本性,差点就被反噬了。”道修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我罚它帮我切草药。” 谷则鸣:“……为什么它伤害的是我,罚它的是你?” “小没良心的,我可是尽心尽力给你疗伤了,”道修翻了个白眼,“收点犒劳不应该吗?” 谷则鸣:“……哦,谢谢。” “你受伤严重,需要到灵气充足的地方修养,尊上就把你带来了我这里。”道修吊儿郎当地玩着手上的草药,“他去处理镜花水月那事了。” 谷则鸣:“哦……” “你没什么想问的?”道修说。 “问什么?” 道修:“……” “算了,”他一脸不经意的样子,“对了,听说我弟见到你了?” “……谁?” “别风。” “别风?哦!”谷则鸣惊讶道,“他是你弟?你是那个百味毒别天?” 据说别天曾是百草谷一名道修。他师父因缘巧合得了什么珍贵的玩意儿,且因而重伤,他照顾师父期间由贪念入魔,下毒杀了他师父,夺了那宝物,扬长而去。 至于具体什么情况,谷则鸣就不知道了。没人买这情报,他们妙机子自然懒得去查明。 “百味毒……”别天笑了一下,“没想到我还挺有名气?” 谷则鸣:“嗯……” 其实是因为曾经有人重金向妙机子买别天在哪的情报,然而别天行踪不定,当时可把一众师兄弟急得焦头烂额。最终还是他们装作重伤,到处溜达,运气好撞见了正好在一个村子给村民们治疗鼠疫的别天。虽然当时别天易容易名,但师兄还是旁敲侧击确认了别天的身份。在别天离开村子当天,师兄寄去了村子的地址,顺便还帮别天毁灭了任何可能找到他的踪迹。 毕竟,妙机子只说过去,又不算未来。来寻人的人动作太慢,错过了,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所以,我弟看上去怎么样?”别天把玩着手中的草药。 “……还好?”谷则鸣说,“他周围的人似乎很听他的话。” “那就好……”别天正儿八经道,“总之,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没杀他,我都很感谢你。” “哦……”谷则鸣看着别天。 “怎么一直盯着我?”别天扬起一抹笑,“看上我了?” “……你感谢人就口头感谢的吗……”谷则鸣失望道,“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别天:“……我不还给你治伤了吗?” “那你还要我家魔剑给你切菜作报酬了呢……”谷则鸣思路清晰,算账算得十分清楚。 别天:“……”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养伤期间,魔尊从未出现过。 他无聊地帮别天处理草药,感觉自己是廉价劳动力。 师姐的灵鸽很快又来了:“……啊?你怎么想的?我给你这个任务不是让你随便逛逛喝喝茶听听故事的吗?之前不还好端端在茶楼里听故事吗?有师妹说在极乐宫看见你了,你怎么跑去无尽渊了?你怎么找到魔尊的???别乱来!师父已经下山寻你了,不日就到终季城。速去联系师父!” 谷则鸣:“……” 啥?原来师姐给他的下山任务不是个高危活? 那明说不好吗!害得他吃了这么多冤枉苦…… 他急忙寄了灵鸽给师父:“师父您在哪?我去找您。” 师父的回信一天后就到了:“写的什么玩意儿?我醉酒了拿木炭也比你这破字比划得好。师父我明日就到终季城。有空去终季客栈的顶楼找我。公款吃喝,不必忧心。尽早来,帮我挑特产带给你师兄弟姐妹们。” 谷则鸣:“……”师父不愧是师父,出门还有资金支持。不像他,出趟门把自己攒了这么久的钱都花光了…… 他正给师父写回复的时候,魔尊终于出现了。 “别天说你伤养得差不多了?”星变推门进屋,语气里带着点玩味,“是不是该添点新伤接档了?” 谷则鸣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纸上一团墨。 ……唉,要重新写了。他最讨厌给师父写信了,每次字不端正就要挨批。 星变伸手要看谷则鸣手臂上的伤。谷则鸣警惕性地缩了缩,避开了,内心满是哀怨。 星变挑了挑眉,眼神冷了冷。 他直起身,略略拉开了距离,然后说:“魔剑已认你为主,所以约定作废。” “啊???” “但是……作为你帮我渡过心魔的报答,我可以额外给你一个选择。”星变抱臂,言语是和之前大相径庭的平静,“我会守住你们神算阁的秘密,绝不向外透露。以什么起誓都行。所以,如果是为了保守秘密的话,你不必嫁给我。” 谷则鸣眼睛亮了亮,随后又犹豫起来。 这……好像不太符合掌门的要求…… “我就当忘了这件事。”星变俯下身,用手在魔剑剑锋上划了一下,把血抹在了谷则鸣脸上,“魔剑已经记住了我的血,我要是违誓,你随时可以来杀我。怎么样,开心吗?” 说到最后,他还是习惯性地回到了之前轻佻的语气。 血在脸上黏黏的,但谷则鸣不敢擦。 “……这么一说,”谷则鸣想了想,又忍不住说,“直接把你杀了不是更保险吗?” 星变:“……” 他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 “算了。”谷则鸣低着头没看到星变的表情。 他摸了摸剑刃,触手一片寒凉:“我问问师父再说吧。” “友情提醒……你拿到魔剑的消息已经被百草谷的人散出去了。”星变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正在细心照料草药的别天,轻快道,“不尽快回你的神算阁,可能就回不去了。” “哦……”谷则鸣想,这叨叨的样子倒是有点贤妻良母的风范。 “还有问题吗?”星变靠着墙问。 “有。”谷则鸣立刻道。 星变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说。 “你心魔给我看的那些……我能写下来寄回去吗?”谷则鸣说,“看上去就很值钱的样子。反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卖出去了也不要紧吧?” 星变:“……” 咕咕咕咕咕咕咕 在星变的默认下,谷则鸣兴冲冲地描述了星变的少年往事寄回给了师姐。 他不愧是全师门认可的宝藏!赚钱从不手软! 魔剑一直拿着很麻烦,悬在身边也怪瘆人的,他本来决定就丢在这了。毕竟他又不会使剑。练剑太辛苦了,他更喜欢修心——虽然别人的修心是打坐冥想,他的修心是躺床上睡觉。 可是临出发前,看到魔剑孤零零躺在地上一副落寞的样子,谷则鸣还是迟疑了。 “算了,”他最终说,“我不抛弃你。” 魔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但你要乖乖的。” 于是谷则鸣拿藤草编了个简单的剑鞘,不顾魔剑的拒绝把它塞了进去。 魔尊那次说完话就走了,留谷则鸣继续听别天指挥处理草药。别天成天心事重重,似乎一直在被别风的事困扰。气氛一直十分压抑。 但谷则鸣还是耽搁了好几天才上路。拖延症嘛,没办法。 他抱着剑,由别天领着弯弯曲曲走了好半天才走出了别天那草药园子的阵法。别天带他去的最近的城镇,可那里太偏僻,连飞马驿站都没有。他到处问人,才大概知道了终季城怎么走。 还好前几天师姐给他寄了笔钱,说是还真有人买魔尊对于食物的偏好,疑似魔尊粉丝,也有可能是想增大毒杀机会。这笔钱就是分成。多亏了这笔钱,谷则鸣不至于风餐露宿,甚至还有闲心到处溜达。 早知道跟着魔尊这么赚钱他就再缠会儿魔尊了。 ……不,还是算了吧,别不小心把自己命给缠没了。 到终季城的时候,谷则鸣已经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特产,连储物袋都放不下,他还得拿着套了剑鞘的魔剑当担子,一前一后地挑着走。 魔剑:默默流泪…… 终季城是座雪中的城镇,终年寒冬。终季客栈十分显眼,就在城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冰屋,看着就让人瑟瑟发抖。 冰屋里倒是意外的暖和。店小二也很友好,听见谷则鸣说要找顶层的客人,立刻停了自己手上擦桌子的活带他上去,热情道:“那位客人都等您等了半个月啦!咱们这儿的顶层可不便宜,真是有钱人!“ 谷则鸣有点心虚,担着他的特产跟着小二上了楼。 “客官,您等的人来啦!“小二在门外喊了一声。 门被打开了。 师父站在门后,看了谷则鸣一眼,说:“进来吧。“ 谷则鸣有点犹豫。 不知为何,师父身上的灵气很杂乱,简直有点魔气的意思了。 ……不会是……等他等得心急上火……入魔了吧? “怎么?“见谷则鸣在门口停留的时间有点久,师父眯了眯眼。 “啊……”谷则鸣说,“师父,您在这花了多少钱啊?” 师父:“……” “你还有脸说!”师父斥道,“我在这等了半个月!你干嘛去了!” ……看来公款吃喝也有限额。估计这次师父把自己家底都掏完了。不行给他寄个灵鸽催催不就完了…… “我去买特产啊……”谷则鸣弱弱道,“不是您说,‘尽早来,帮我挑特产带给你师兄弟姐妹们’的吗?” 师父沉默。 “……你这……也叫‘尽早’?”过了一会儿,师父一脸糟心地说,“而且,是个人都知道这句话的逻辑关系,是先来再买吧……” “啊,”谷则鸣说,“我以为是‘尽早来,路上顺便帮我挑特产’的意思。” 而且他又不是人,他是只可怜又无辜的鸽子啊。 ……好吧,并不无辜。 “……什么玩意儿教的你识字?”师父怒道,“看得懂字看不懂意思?” “您啊……” 师父:“……” 师父气急败坏:“我教的什么玩意儿???” 咕咕咕咕咕咕 师父看起来比平日里暴躁许多。 谷则鸣决定闭嘴。少说少错。 “过来坐。”师父打量了一下谷则鸣,搜寻着什么,“我叫了些灵食,边吃边说。” 谷则鸣放下担子和特产,坐到桌边。 “从无尽渊……”师父喝了口茶,“带回来什么没有?” “……啊?”谷则鸣一脸茫然,“要带回来什么?您没说啊……” “……”师父问,“那把剑呢?” “哦,千劫啊。”谷则鸣指指担子,“那儿呢。” 师父:“……哪儿?” 谷则鸣起身把担子抱了过来:“这儿啊。” 师父:“……” 师父的脸上满是糟心。 “拿来我看看。”他说。 谷则鸣把剑递了过去。 师父接过剑的时候,几乎有股凶狠劲。 谷则鸣感觉有些不对:“……师父?” 然而师父似乎已经听不到谷则鸣在说什么了。 他专注地盯着剑,缓缓握紧了剑柄。然后,将要抽出剑的那一刹那—— 魔气滔天。 剑柄上瞬间蔓延开雪白的结晶,封住了师父的手,又一路沿着手臂蹿上去。 师父的面容开始扭曲,露出狰狞的伤口。 原本干净的衣衫变得破烂,浸着业已干涸的褐色血迹。 师父身上全是半腐烂的斑驳痕迹。 “……”谷则鸣怔怔地唤,“师父?” 师父眼疾手快,用另一只手从桌下取出一把刀,猛地砍了自己拿剑的那只手。 结晶在那一瞬间停滞。然后消散。 剑落到地上,有藤条的缓冲,声音闷闷的。 “失算了……”师父站起了身,“不愧是魔剑。” “……你不是师父?”谷则鸣往后缩了缩,“……我师父呢?” “蠢货。”“师父”抬起一双染了血的眼睛,凉凉地笑道,“本来乖乖被我搜魂就完了,还非得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副破烂样,要我费心遮掩。” 谷则鸣眨了下眼。眼睛很干涩。 “本想迷晕再杀,”“师父”活动了下筋骨,“可惜……魔剑不想你死得太痛快。” 话未落,刀已出。冷冽的寒光迎面向谷则鸣劈来。 “道友莫怕!”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 三把小刀瞬间从谷则鸣身侧出现,“铛铛铛”挡住了大刀的煞气。刀锋偏转,只堪堪在谷则鸣肩上留下一道砍伤。 银线一闪,“师父”的另一只手随之被截断。 “师父”暴怒:“你们……” 一个人在他背后静静地出现,快速抹了他的脖子。 “……”那人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他跑了。” “我们是神机门子弟,”又有一人在谷则鸣身边出现,“追踪尸鬼老妖至此。未想还是晚了一步,实在抱歉。” 谷则鸣依然一动不动。 那人安抚地拍了拍谷则鸣的肩。 然后,他迅速地掐住谷则鸣的脖子把他摁在了椅子背上,以银针扎了谷则鸣侧颈,又“咔咔”两下用机关把谷则鸣的双手束缚在了后背。 “不想死就别动。”一个少女坐在桌上,无聊地玩弄着指尖缠着的银线,“这也太容易了吧,亏我还想着怎样以情动人,降低心防……” “道友莫怕。”谷则鸣身边的人说道,“我们不想伤害道友。只是魔剑凶险,我们不得不采取保护措施。” 谷则鸣突然站了起来。 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松了银线,谷则鸣身上已经多了无数道细碎的切痕,缓缓渗着血。 “喂!”少女惊怒道,“你不要命了!” 谷则鸣恍若未闻。 他往师父那里走了两步。 少女面上一时情绪难辨。她一咬牙,刚要说话,就被谷则鸣身边的人以眼神阻止了。 “……” 她偏过头,沉默下来。 谷则鸣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句残破的躯体。 “我师父呢……” 他茫然道。 咕咕咕咕咕 “千劫本是我万剑宗的东西!”一位长须老者喝道,“哪有你们插手的地方!” “魔剑可是我们逮回来的。”少女恭恭敬敬端在手中的一个木盒传出声音。 坐在另一边的男人“啪”地一下收了手中折扇,又缓缓打开。 “若不是百草谷为了苍生安全,不藏私,及时告知诸位魔剑的消息,”他往别风那儿点了点头,“我们还能坐在这谈魔剑去向吗?”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沉默。 他们看向中间的案台。 案台上摆着的,正是魔剑。 神机门的弟子都不敢碰剑柄,只拿绸布包裹着剑鞘,带走了魔剑。他们本想就此回神机门,路上却不慎被其他门派的弟子发现,于是不得已,寻了个地方,开了这场会。 谷则鸣被捆在了一边。他默默看着地板,对旁边那些人的争执毫无兴趣。 别风正半蹲着,面无表情地把草药往谷则鸣伤口上摸。下手不轻,但也没刻意加重。 “魔剑自何处来,就要归何处去。”老者冷静下来,决定还是讲道理。 “你怎么不回你娘肚子里去。”盒子嗤笑一声。 “你!”老者猛地一拍桌子。 “藏头露尾的家伙,连真身不敢现,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搅蛮缠!”老者身边的弟子已经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就凭魔剑现在在我们手里。”盒子悠悠然道,“怎么,要抢吗?真要抢……恐怕各门派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和魔修勾结,才能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来吧。” “或者……你们万剑宗早已入了魔,个个都是魔修了?”男人摇了摇扇子,“也很有道理嘛,毕竟,魔剑就出自你们。” 老者怒极,刚要发作,一名弟子移步到他身边,轻声说:“神算阁掌门求见。” 诸人又安静了下来。 谷则鸣心里一紧。 如果不是他路上拖延……如果他早点找师父…… ……他没脸见掌门。 “……让他来吧。”老者发话道,“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于是弟子引着两个身着白袍遮掩面容的修士进了屋。 “诸位好,”前面的那个修士道,“有幸得见诸位仙人,在下不胜惶恐。” 他语气平缓,让人一时分不清这算好话歹话。 谷则鸣一听就是掌门的声音,不由得深深埋下了头。 “能得见常年深居山中从不露面的神算阁掌门,”老者笑里带着讽刺,“才算一大幸事。” “还是培养出被魔剑认主的弟子的掌门,”盒子说,“我辈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怎么?想要回你们弟子?”男人以扇掩面,唇角露出一声轻笑,“按情理来讲,这魔剑也可以给你们。只不过……贵派人少势薄,不知道镇不镇得住这魔剑,也不知道……那小山头,经不经得住魔修的踩踏。” “人家弟子可是被魔剑认了主的,与魔修交情定然不浅,怎么会被魔修攻击呢?”盒子立刻道,“恐怕转头就把剑呈给魔尊了吧。” “诸位此言差矣。”掌门冲他身后的修士示意了一下。 那修士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我方并非为了魔剑而来,是为我师父而来。” 谷则鸣猛地抬起了头。 ……师姐?! “烦请神机门将我师父尸首交予我,让他老人家安息。”师姐又作了个揖,“至于魔剑……魔剑必然不可现世,否则天下大乱。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小门小派,无权也无能置啄。” “怎么,暴露了和魔修的关系,现在断尾自保?”盒子冷笑。 “诸位有所不知,谷则鸣和神算阁确无关系。”师姐垂眼道,“他是我师父游历人间时顺手收的徒弟,并未入我阁宗谱。师父归山后也无联系。听闻魔剑之事后,师父急于下山寻他,也是想劝他把魔剑交给名门正派保管,以免祸及我宗门。……可惜,身遭不测。” 谷则鸣一颤。 他浑浑噩噩,脑中一片混乱。 “不过你一面之词。”老者说。 “听闻神机门有一罗盘,可占天下因果。”师姐平静道,“我愿以我血为引,占一占谷则鸣和我神算阁的因果——毕竟,若他和我这名义上的师姐都没什么因果,自然也与神算阁无甚瓜葛——由此,便可证我宗门的清白。” “……” 谷则鸣无力地低下了头。 被抛弃了。 他想。 ……惹下这么大祸,自然是要被抛弃的。 咕咕咕咕 “我之间跟你说的是什么时候?”师父打了个哈欠。 “……午时。”谷则鸣怂怂地说。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投到地上。 “是昨日午时!”师父狠狠摁了一下谷则鸣的头,“孽徒!让为师等了这么久!” “师父,您也是刚到。”一旁站着的师姐面无表情,“只有我昨日准时到了。” “我果然深知师父本性!”谷则鸣高兴道,“我就想我这时候来应该正正好,怎么会让师父久等呢!” “……尊师重道都给你们学到哪里去了!”师父咳了一声,“大人物向来出场晚!你是大人物吗?你就敢跟我一个出场时间!不知道多跟你师姐学,就知道学我!” 师姐:“……” 谷则鸣:“……我不是人,我是只鸽子啊……” 师父:“……” “徒儿啊,你要记住,”师父一转脸色,一脸慈祥地对谷则鸣教育道,“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等你的。” “哦……”谷则鸣说,“不愿意等就不等了呗……” “……你还敢顶嘴?”师父说,“意思是你看师父好欺负,愿意等你,所以才这么晚来的?” 谷则鸣:“那怎么可能!谁我都这么晚!” 师姐:“……” “很好。”师父拍案道,“有你这句话,师父就放心了。一视同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愧是我的徒弟!” 师姐:“……”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等你的。”师父复又对谷则鸣说。 谷则鸣:“……师父,您刚刚说过这句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等你的。”师父面色不变。 “师……” “不是每次都能等你的。”师父的脸扭曲起来。 “师父……?” “轰”地一声,师父倒在了地上。伤痕累累,凄惨无比。 “师父!” “别嚷嚷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谷则鸣骤然惊醒。 “你也真够心大的,”魔尊戳了戳谷则鸣的脸,“生命都危在旦夕了,你还能睡着?” 谷则鸣一时有点弄不明白状况。 他看看魔尊,又看看周围。 屋子里一片昏暗。角落里站着别风。 别风漠然地把魔剑扔到了谷则鸣身前。 魔剑轻鸣了一声,不满自己被这样随便地抛来抛去。 “你哥在我这很安全。”星变对别风说,“你可以走了。” 别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屋子。 “我还在做梦?”谷则鸣喃喃道。 “哦?”星变挑眉,剑微微出鞘,“那我帮你清醒清醒?” “我太清醒了。”谷则鸣立刻道,“你……怎么在这?” 星变微笑着没说话。 他的手移到谷则鸣眼睛上,碰了碰谷则鸣的眼睫毛。 室内的氛围缓缓冷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谷则鸣还有一点懵的话,此刻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不知道星变想干什么,眼皮子不停地抖,又不敢闭眼。 ……不会是想挖他眼睛吧?不会吧?生挖? 他刚刚说错什么话了吗?救命啊…… “我想了想,”在谷则鸣把自己吓死之前,星变终于说,“魔剑还是得在我手上才安心。” 他三两下就给谷则鸣解了束缚,站起身:“走了。” 谷则鸣愣了愣。 他还坐在那没动,看到星变不耐烦的表情时,才鼓起勇气,小声道:“……不行。” 他仰着头看星变:“师姐说,魔剑不可现世。” “你师姐都不管你了,你还在这脉脉深情呢?”星变嫌弃道。 “……师父说过,”谷则鸣弱弱道,“要听师姐的话。” “……”星变看了看谷则鸣。 然后他扯出了个让谷则鸣感觉不妙的笑:“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拒绝?” “腰上的伤……” “我之前什么都没说!”谷则鸣立刻变成了鸽子,扑腾着往星变身上飞。 星变握住了鸽子,指腹在鸽子颈上威胁性地按了按,把遍体鳞伤的鸽子塞进了衣袋里。 咕咕咕 “太惨了。”别天在旁边啧啧道,“太惨了。” “……”谷则鸣痛得眼泪汪汪,揪着被子。 极乐宫的被子滑不溜手,十分难揪。 星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给谷则鸣上药。 他上了药还要抹匀,来来回回地在伤口上按。 “尊上……”别天刚要感叹几句,就见魔尊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求生欲使他反应迅速:“我去找苍苍试验新的美容药方啦。” 谷则鸣:“……” 走了个看上去不那么可怕的别天,独自面对魔尊让他压力很大。 星变很享受谷则鸣战战兢兢的样子,下手上药更显恶劣。 “呜。”谷则鸣终于没忍住,下意识按住了星变的手。 他猛地抽回了手。手里都是汗。 完了完了。 他想。 星变顿了顿,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发作。 他抬眼看谷则鸣,欣赏了一下谷则鸣惊慌失措的表情,才勾起唇笑道:“看来你很想多让我给你抹会儿药?“ “……”谷则鸣自暴自弃道,“我可是有魔剑的……魔剑很凶的……” 鸽子急了也会啄人的…… “哦?”星变说,“你被那帮修士折腾得这副惨样,我也没见你用魔剑嘛。到我这里,就知道拿魔剑威胁了?” “他们只是想封印魔剑……”谷则鸣说。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啊?” “他们争魔剑,也是争你。”星变好整以暇道,“费这么大力气……你觉得仅仅是为了封印魔剑?那要你干什么?” “……”谷则鸣默默地低下了头。 无法反驳。 那现在……怎么办? 师父死了……不能回神算阁……魔剑也不能丢…… 看到谷则鸣这副消沉的样子,星变的笑意敛了敛。 他微微皱了皱眉,复又扬起了笑,道:“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问你师父啊。” 谷则鸣心里一痛。 他勉强压下想哭的冲动,内心一片绝望。 “尸鬼老妖……可不是会轻易放人去死的那种。”星变慢悠悠道。 谷则鸣骤然抬头。 “如果你听话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带你去找他。”星变继续道。 他的目光划过谷则鸣含着泪的眼:“放心,我不会让你用魔剑做什么……我只是想多折磨一会儿你,找找乐子。” 谷则鸣又想哭了。 可是他无法拒绝。 “不许反抗。”星变愉悦地说,“顺从,忍着,明白吗?” 他警告性地掐了掐谷则鸣腰间曾被他划了一剑的地方。 谷则鸣僵了僵。 一阵麻意从那里传来,顺着经脉蔓延到周身。 星变扬了扬眉。 这个表情……与其说是惊吓…… 他又掐了一下。还恶劣地掐得重了一点。 谷则鸣喘了口气。 这下,他红的不只是眼圈了。 “哦……我想起来了。”星变说,“极乐宫的特效药,自然不会只有疗伤这一个功效了。” “它可以让你,更容易地感觉到快乐。”他笑得很开心。 谷则鸣迷茫又难受地看着星变,脑子里十分混乱。 “这就硬了?”星变的手从谷则鸣的腰间往下移了移,摩挲了一下。 谷则鸣登时感觉自己坐都坐不稳了。他勉强拿手臂支着自己,肌肉都绷紧了。 他很想躺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 可是他不敢。 星变显然不会到此为止。 于是谷则鸣只能经受着折磨,经受着越来越难忍的折磨。 他的睫毛都被汗浸湿了。 星变兴味盎然地看着他。 等到释放出来的时候,谷则鸣的大脑一片空白。 星变欣赏了会儿谷则鸣的表情,然后握住了谷则鸣的手腕,猛地把他拽下了床。 “学会了吗?”谷则鸣听到星变的音色有种不同之前的暗哑,“没学会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咕咕 星变手把手地教完谷则鸣后,虽然略有留恋,但还是离开了房间。谷则鸣身上还带着伤,为了可持续发展,他决定不欺负得太多。 可是谷则鸣看上去实在太好欺负了,他觉得呆下去肯定忍不住,于是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苍苍进屋来的时候,谷则鸣还在愣神。 苍苍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掩袖笑:“本以为尊上对这方面没兴趣,看来只是我找错了人。” 谷则鸣沉思片刻:“……这算双修吗?” 苍苍心想,这顶多算互帮互助。 但她不知道魔尊想给什么说法,于是便回答:“姑且算其中一部分吧。” “可我没觉得我修为有提高啊。”谷则鸣说,“而且我大概也知道男女双修是怎么个流程……虽然我有听说过同性……但好像差得有点多?“ “这才入门。”苍苍一本正经道。 谷则鸣沉默了片刻:“可是不是说双修是件让人心醉神迷的事吗?为什么我这么难受?” “只有难受吗?”苍苍看了眼床上的痕迹。 “……”谷则鸣可怜巴巴地说,“可大部分时候都很难受啊。” “嗯……”苍苍勉强压下笑意,说,“可能是你放不开,或者是尊上刻意为难你……你讨好讨好他,自然就不会那么难受啦。” 谷则鸣又沉思了一会儿:“那我们……算道侣吗?” “噗。”苍苍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在谷则鸣疑惑的目光中迅速整理了表情,以十分专业的样子说道:“那要靠你自己争取。你现在只是试用期,他要是不开心,直接把你杀了也不是不可能。但要是能成为道侣……那可就不一样了。我们通常对道侣,都是很温柔的。” 谷则鸣:“……” 所以这是又绕回去了?他又要开始漫漫求婚路? ……是不是哪里不对?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那我应该怎么做?”他问苍苍。 “先学学如何取悦人吧,怎么样?”苍苍坐到床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卷画册,递给谷则鸣。 谷则鸣一页一页地翻着:“这是什么剧情?为什么这么不连贯?” 画册上有男有女,姿态万千。 “……不是这么看的,”苍苍说,“你要代入,代入自己和尊上,明白吗?” 谷则鸣想了想,脸就红了。他慌慌张张地合上了画册。 “一定要这样吗?”他轻咳了一声,“我……不太会。” “不会就学啊。”苍苍笑着替谷则鸣重新翻开了画册。 谷则鸣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目光又投向了画册。 苍苍指尖点了点画,对谷则鸣说:“你要这样勾引尊上,要既主动又隐忍,但是要把你的所有感受都坦诚地向他表达;承.欢的时候,要这样配合,让尊上舒服……” “这么复杂,”谷则鸣嘟囔,“好难啊。” 苍苍看到谷则鸣接受得这么自然,反而心中升起了一些怀疑。 “尊上这样对你……”她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你不恨他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谷则鸣眨了下眼,“他救了我,还带我找师父……我不该感激他吗?” “你就甘心……屈居人下?”苍苍轻笑道,“低人一等?” “……”谷则鸣看了一会儿苍苍,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女孩子,怎么可以也重男轻女呢?” “……啊?” “你这么说,难道所有的姑娘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吗?”谷则鸣真诚地握住了苍苍的手,“性别歧视不可取啊。” 咕 养伤这段期间,谷则鸣算是把极乐宫逛熟了,还是苍苍领着他逛的。 作为回馈,谷则鸣本想介绍魔剑给她认识,没想到苍苍完全不感兴趣。 “拿走拿走,”苍苍嫌弃地摆摆手,“万一被镜花水月的气息沾上了,我上哪儿喊冤去。我的因果可够乱的了。” “这可是魔剑千劫,”谷则鸣安抚地摸了摸委屈的魔剑,“多少人想看还看不到呢。” 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把魔剑。魔尊虽然说是为了魔剑才救的他,但看上去也不那么在意这把剑,苍苍也对魔剑不感兴趣,倒是道修抢的欢。 ……不过,这么说来,这好像本来就是万剑宗的剑。也许它只是被身为魔修的前任主人染了清誉,本身还是把……道剑? “我又不想称霸天下,也不嗜杀,它对我有什么吸引力。”苍苍离得远远的,“再说,练剑多累啊。” “是啊是啊!你也这么觉得吧!”谷则鸣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 上一次养伤,尽管苍苍也允了他随便玩,但总归是人家的地盘,他不敢乱走,向来都是找个没人的地儿自己发呆。这次可是苍苍带着他,不仅把极乐宫逛遍了,还认识了很多姐姐妹妹。 他凭着自己那张无辜又单纯的少年脸,俘获了无数姐妹的心,连苍苍都放话说:“要是尊上不要你了,你就来我这。” 也有魔修特意勾引谷则鸣,结果只收获了“天气冷,多穿点”的诚恳关照。 看到这情景,苍苍好笑之余,又突然想起来:“当初我说要和你双修,你说你对我并无绮念……怎么,对尊上就有了?” 谷则鸣思考了一会儿。 “嗯……大概吧。”他说。 要说绮念……大概只是在魔尊垂着眼让他摸的时候一闪而过。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尊的脸上有了一丝暖色。往常的沉郁与冰冷淡了,便显露出了那张脸该有的风光霁月。 他当时就在想,这个表情……太好看了。 “要是道修都像你这么可爱就好了。”苍苍忍不住揉了揉谷则鸣的头发。 “……唉,要是道修都像你们这样就好了。”谷则鸣不由得又想起魔剑这件烦心事。 “你这个发言,很叛逆。”苍苍说,“我很喜欢。” 这时来了个侍女,看了一眼谷则鸣,又看向苍苍。 苍苍:“说。” “百草谷首席弟子别风求见。”侍女说。 “不见。”苍苍皱了皱眉,“不是说了我不跟百草谷的人做生意吗?” “他身负重伤,且……”侍女犹豫了一下,“且经脉紊乱,似已入魔。” “……”苍苍面色变了变,“尊上现在在哪?” “在地窖。”侍女回答。 苍苍:“……” 她扭过头,友好地向谷则鸣笑了一下。 谷则鸣感觉很不妙,退后了一步。 “帮我去告知一下尊上吧。”苍苍说道。 “……我腰上的伤就是敲他门被他砍的。”谷则鸣惨兮兮道。 “那不是还活着吗,少有人能做到这样了。”苍苍说,“放心,受伤了我拿我极乐宫最好的药给你。况且,你可是要当他道侣的,怎么能连门都不敢敲呢?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就好了。” 谷则鸣:“……” 习惯什么?是魔尊习惯他敲门,还是他习惯被砍? 咕咕 地窖里黑暗且湿冷,还隐隐透着风。 谷则鸣一步三回头,看到苍苍冲他撇撇手,显然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绝望地对魔剑念叨:“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看到剑帮我挡下来,拜托了!” 魔剑发出了无能为力的鸣声。它只是一把剑,又没有五感,哪还能防范未知的危险。 谷则鸣怀揣着悲伤,抱着剑摸索着进了地窖。 他不敢带着灯,怕自己目标太明显。融到黑暗里还能躲到某个角落里藏藏。 走了没多久,谷则鸣总感觉身边悉悉索索的响,像是有什么在沿着地和墙在爬。 “……” 他默默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等他隐约感到魔气的流动时,他就试探着喊:“……魔尊?……魔尊?” 不知道惊扰了什么,空中的气流骤然混乱起来。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缓缓向这里移动。 谷则鸣往后退了一步。 活物?!地窖里不是储藏东西的地方吗? ……怪不得这里这么透气……这怪物是什么啊……他不会被吃了吧…… “魔剑,”他抱着魔剑瑟瑟发抖,“救命啊。” 魔剑也瑟瑟发抖。 这好像是个低灵智的怪物,它不太擅长对付啊。 “你不是能带来血雨腥风、导致生灵涂炭的玩意儿吗!”谷则鸣小声哀嚎,“拿出你的尊严来啊!” 魔剑悲鸣。 术业有专攻啊! 谷则鸣扭头就跑。 那怪物登时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飞速移了过来。 谷则鸣根本跑不过它,只能感觉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一下顶翻了他。 谷则鸣摔得眼冒金星,不知道自己在哪。 那怪物的气息探究似的逼近,在他身边晃了晃,正欲攻击,就被一个声音阻止了。 “册册,”星变的语气非常不好,“你把我颠醒了。” 怪物僵住了。 星变从它的身上跳了下来,看了眼谷则鸣:“你在这干什么?” “苍苍喊你有事……”谷则鸣蹲地抱头,“好像是别风来投诚了。” “……”星变挑了挑眉,低头看谷则鸣,“为这事就敢来蜈蚣窟,小崽子勇气可嘉啊。要不是你身上还残留着我的气息,估计一踏进这里就被吃干净了吧。……还是说,你是特地想来体验一下蜈蚣爬身是什么感觉?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什、什么?”谷则鸣抬头,“这不是极乐宫的地窖吗?” “极乐宫建成那一天我就带着册册它们搬过来了。”星变语气平淡。 “……它们?” “嗯,”星变说,“不是都在你脚边吗?” “咕——!”谷则鸣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扔了魔剑直接往星变那扑了过去。 星变本想拔剑,但脑中一闪谷则鸣被他欺负得要哭不哭的画面,竟下意识就没了动作,任谷则鸣抱了上来。 暖烘烘的热量环在身周,星变本以为自己会反感,没想到也不坏。 他瞥了眼吓得发出本音、死死挂在自己身上、力图不和地面有一丝接触的谷则鸣,心情莫名愉快。 “你身上已经爬了一些了哦。”星变逗弄道。 “救命救命救命,帮我拿掉帮我拿掉。”谷则鸣更紧地抱住了星变,”求你了求你了……” 如果谷则鸣看得见星变的表情的话,一定会震惊的。 毕竟,星变还从来没笑得这么……真心实意。 这么有意思……实在忍不住,多欺负一会儿。 星变想。 咕咕咕 “你把极乐宫的地窖变成了蜈蚣窟,苍苍知道吗?”离开了地窖,谷则鸣还心有余悸,“这地窖都被蜈蚣钻空了吧!” “不是她求我,我可懒得带册册搬家。”星变语气轻快。 ……原来册册还是极乐宫的镇宫之宝?负责处理所有闹事分子? “……对了,为什么册册叫册册啊?”谷则鸣十分好奇。 “……你问题这么多,”星变停下了步子,眯了眯眼,“不会是还想汇报给你师姐卖消息赚钱吧?” “当然不了。”谷则鸣说。 星变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现在局势这么紧张,万一我寄灵鸽给师姐这事被什么人发现了,那不就糟了。”谷则鸣说,“师姐怎么也说不清了。” 星变:“……” “你不恨她?”他难以置信地问。 “我为什么要恨她?”谷则鸣一脑袋的莫名其妙。 最近为什么总有人问他恨不恨谁? 星变:“……” 他挑起嘴角,捏了捏谷则鸣的脸:“看来你不管被怎么样都无所谓咯?” 谷则鸣悚然一惊。 “明白了。”星变说。 谷则鸣:“……” 等等,你明白什么了?等等! “既然这样的话……册册的名字来源就告诉你吧,算你的辛苦费好了。”星变说。 谷则鸣:“……既然哪样?” “你觉得,‘册册’这个名字,和谁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谷则鸣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想了想:“……苍苍?” 星变笑了一声,算承认了。 他的蜈蚣们是无禁渊特有的魔兽,横行霸道,几乎没有魔修敢惹的。当年他废了自己全身经脉,才勉强脱离了师父师兄的控制,一路逃到无禁渊,失足跌进了蜈蚣窟。本以为要葬身在那里,没想到当时的蜈蚣中的王——也就是现在的册册——因为喜欢他的肉而想多养他一段时间,于是他藉此苟活下来。 很快他便学会了逆转经脉,由此入了魔道,在和魔修们的拼杀中实力大涨,然后就打服了册册,让它成为了坐骑。 册册本来没有名字,只是苍苍求他把他家蜈蚣们带来镇守极乐宫时,问起遇事怎么喊蜈蚣帮忙,他看了苍苍一眼,就决定了这个名字。 苍苍当时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确实很有趣。 谁叫她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让别人什么其他的都不许叫,就叫这个,以显示亲昵感。 ……太让他反胃了。 谷则鸣一脸震惊。 “原来苍苍是蜈蚣精!” 星变:“……?” 并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的苍苍这时正好看到了星变和谷则鸣。 她看到完好无损的谷则鸣,冲星变抛了个媚眼:“鸣鸣还好吧?” 谷则鸣:“……”苍苍和他已经这么亲近了吗?都有昵称了? 星变也笑:“册册也很好,它能见到你就更好了。” 苍苍眼角一抽,迅速端正了姿态:“尊上,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星变赏了她个眼神。 “别风说他偷偷放走鸣鸣的事暴露了。”苍苍悠然道,“早在他哥叛离百草谷时,他就入魔了。此时因勾结魔修被怀疑,他再也隐藏不住身份,于是只能来投奔无尽渊。我查探了一下他的经脉……倒确实不假。” 苍苍神色微带怜悯,语气倒是有点幸灾乐祸:“他现在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我让侍女吊着他的命。尊上,怎么处置?” 星变看了谷则鸣一眼。 谷则鸣一脸事不关己的听故事表情。 星变:“……让别天决定吧。” 咕咕咕咕 星变走之前,低下头跟谷则鸣说:“晚上呆在房间里。” 谷则鸣虽然感觉星变的语气里不怀好意,但是想想,自己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应了一声。 见星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苍苍凑过来端详了一下谷则鸣:“你一点伤都没受?” 谷则鸣:“……我哪里得罪你了……” “想给个尊上英雄救美的机会嘛。”苍苍敷衍地摸了摸谷则鸣的头,“你不是没事吗?况且,最多也就被蜈蚣咬两口……” “那可是蜈蚣诶!”谷则鸣说,“想想就可怕!想想就痛!” “……一不小心就忘了,你跟我们魔修不是一路人呢。”苍苍想了想,抱歉似的点了点头,“确实,你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吧。被尊上划了个口子就能倒地上起不来……最严重的估计也就这点皮外伤?” 谷则鸣:“……” “这也是‘这点’?”他苦着脸,“可疼了……我疼得都没知觉了……” “唔,那这还是很有必要的。”苍苍走到一间柜子前,打开柜门,取出了一个镶玉的木盒。 “这就是我的歉礼了。”苍苍笑道,“你可以请尊上帮你。” 木盒又大又沉,谷则鸣双手端着都费劲。 他揣着满腹疑惑,把木盒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放下木盒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泄了气,瘫在床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上的房梁,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不沾因果,不染心魔。因此随心所欲。 没有理想,没有渴望。因此随波逐流。 这是神算阁上下对他的看法,也是他对自己的看法。掌门能当着他的面抛弃他,而相信他不会报复,不是因为觉得他害死了师父会自责,也不是因为觉得他明白神算阁秘密太多,不能受到太多关注,而是因为——他自己是空的,生来所秉持的标准就是以神算阁为中心,没了神算阁,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确实不像别人那样,有强烈的爱恨情仇。 可他还是很难过。 不沾因果,就意味着没人跟他有真正的关联。他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弃子。剥离了神算阁这个联系之后,这个残酷的事实终于明明白白地显露在了他面前。 谷则鸣的出神被开门声打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星变进来,看到谷则鸣乖乖地躺在床上,目露满意。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旁边的木盒,扬了扬眉:“很自觉嘛。” 谷则鸣眨了下眼,想起来自己忘了看木盒里是什么东西,于是起身,边挪过去开盒子边说:“苍苍说要请你帮我什么的……” 他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剩下的话语掐在了喉咙里。 几个膏药瓶,和一排玉做的细细长长的柱状物。如果说前面几块玉还让人不甚明白用处的话,后面几个大的就形状分明,不容错认了。 谷则鸣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星变,一脸的懵。 星变坐到床边,顺手掐了掐谷则鸣的腰。 谷则鸣一个激灵。 “看你自己也不会……求我的话,我兴许会温柔点。”星变嘴角带着笑。 “……求……”谷则鸣话还没说完,就被星变拽着手腕拉了一下。 他往前一跌,跪在了床上。 “过来点。”星变漫不经心道。他一只手扯松了谷则鸣的衣服,另一只手打开了药瓶。 谷则鸣虽然还是有点懵,但不想尝试不听话的下场,于是默默蹭了过去。 星变奖励般地摸了摸他的脊背。 谷则鸣抖了一下,抓住了星变的袖口。 星变目光凉了凉。 谷则鸣哽咽了一下。 ……至少,他还是有所渴求的。……渴求触摸。 “怎么,这就哭了?”星变手上沾了点药膏,往谷则鸣身后揉去。 谷则鸣默默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泪珠砸落到了被上,印出湿痕。 他不吭声地哭起来。 “……”星变停了动作。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看着谷则鸣哭。 哭了不久,谷则鸣就累了。 这些日子里积压的难过似乎也随着眼泪掉落了一些,不再那么沉闷了。 他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还没跟魔尊道歉,肌肉就因身体的异样绷紧了。 谷则鸣“呃”了一声。 “就算你哭的再伤心……该受的还是得受。”星变指尖点了点被他放进谷则鸣身体的玉,低声在谷则鸣耳边道。 他语气玩味:“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你说……是不是该多点惩罚?” 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逐渐习惯了极乐宫里的生活。 魔尊这个职位比神算阁的掌门还要事多。尽管事务堆积也没人敢来打扰星变,他还是每天都很早地就去处理各类魔修的问题。晚上来时经常满身的血气。 偶尔谷则鸣会醒得比较早,但总是会被星变按着头塞回被褥里,要他乖乖躺着。 谷则鸣和苍苍闲聊的时候,苍苍偶尔提起,最近道修和魔修之间的气氛十分紧张。主要还是魔修势力渐涨,西域的佛修又渐渐有了影响力,道修的地位不再超然,于是敌意渐起,矛盾激增。 “恐怕也是劫数使然。”苍苍悠悠然道,“毕竟上个牵连了数千万人性命的大战距今已经有千年之久了。” 那场大战谷则鸣也就听师父提过。那时魔修的修炼方法并未被完全探索出来,魔修大多勉强支撑几年就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主要的矛盾还是来自于道修和妖修。……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毕竟妖修也有自己的道,只是人族是最后的胜利者,于是妖修便称不了道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过去,道修妖修二分天下。道修主张顺天,妖修主张逆天,而那时的魔修不过是从天道里寻觅漏洞以得喘息之机,不足为道。最终,生而有灵智的道修以数量压制最终取胜于非机缘不可得灵智的妖修。从此妖修几乎没了声音,初生灵智的经常被抓了炼化,修炼有成的也大多隐匿了行踪。 ……师父临死也没暴露出自己妖修的身份。 谷则鸣缩成一团,怔怔地盯了会儿床边的夜明珠。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移到木盒。盒里的玉在夜明珠的微光下有一种温润的光泽。 谷则鸣:“……” 他默默起身,收拾了一番,去了苍苍特意给他安排的厨房。 在极乐宫里也不能白住,谷则鸣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给极乐宫做灵食。 他做的灵食是罕见的纯净,苍苍很喜欢,也不坑他,按市价把钱转入了他灵银铺的账上。 厨房里堆着大量的灵植,用来给谷则鸣做灵食提供充足的灵力。 苍苍进屋来的时候,谷则鸣手中正牵连着细丝状的灵力,专心制作着灵食。 灵丝先是一点点从灵植中抽离出来,紧接着大量地涌现。 苍苍把新要求的菜品单放到桌上,又凝视了会儿谷则鸣的动作,目露欣赏:“就凭你这手艺,在神算阁也算是个宝,当初怎么会想不开来无尽渊?” 谷则鸣顿了顿:“……我只是好奇。” “为了好奇心连名声都不要了?”苍苍笑道,“道修一旦被知道来过无尽渊,终生都将被怀疑、排斥。” “……我没想到魔修道修这么水火不容……” “道修成天把克制当修行,和我们这些放纵自己的魔修自然互相看不顺眼。”苍苍说,“理念不同,有争端不是肯定的吗?” “那佛修就与世无争啊……” “佛修秉承的是忘我,起不了什么矛盾,有什么好争的。”苍苍想了想,“不过佛修成天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我早就看得烦心了,等我们把道修的嚣张气焰给灭了,再去杀杀佛修的威风。” “我看魔尊好像很忙的样子,”谷则鸣问,“你为什么这么闲啊?” “因为我找到了免费劳动力。”苍苍一笑。 门又被打开了。 别风出现在门外。 谷则鸣抬起眼看别风。 别风脸色苍白,看上去伤势还未全好。 他把一个包裹放在了桌上,告诉谷则鸣:“有客人托我请你织灵纹。” 谷则鸣:“……啊……” 他只是偶然帮几个侍女用灵丝织了点醒神的灵纹在衣服上,怎么就这么传出去了……那不是又多了工作量……他现在每天从早工作到晚,都快累死了…… “别风不愿见他,又不说杀他。”苍苍摊摊手,“他就赖在我这了。不愧是百草谷大弟子,行事效率就是高,省了我的心。” “还有一件事,”别风语气平淡,“尸鬼老妖手下的鬼修传出了消息,说他在极北,邀你一叙。” 谷则鸣的动作停在了那里。 “尊上让你今日尽早休息,明早启程。”别风道。 咕咕咕咕咕咕 星变来接谷则鸣的时候,谷则鸣正抱着魔剑坐在那发呆。 “我昨天让别风跟你说什么了?”星变语气将怒未怒。 “……尽早休息。”谷则鸣喃喃道。 他感觉不妙,及时回神,找补道:“我休息得很早……只是起得也比较早。” 星变:“……” 他看到谷则鸣心神不宁的样子,觉得没什么意思,懒得继续追究下去了。 谷则鸣也不等星变再说什么,默默变成了鸽子,钻进了星变的衣袋里。 魔剑也飘过来,浮在星变身边。 星变:“……” 真够自觉的。 …… 极北是一片冰天雪地。天上是白的,地上也是白的,空中絮絮的白,遮蔽了一切。 星变落在雪地上,把衣袋里的鸽子扔了出来。 鸽子在将要扑进雪里时勉力飞了起来,然后变成了人形。 谷则鸣哆哆嗦嗦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暖绒大衣,裹在身上,舒了口气,才重新抱好了在旁边委屈地鸣叫了许久的魔剑。 星变捏了捏大衣的领口:“……血棉花?” “啊……”谷则鸣说,“极乐宫的侍女送我的,说这里冷……哪里不对吗?” ……小崽子的人缘倒是不错。 星变没回答谷则鸣,只是隐去了身形:“你往北走。装作一个人来的样子。” 谷则鸣伸手碰了碰星变消失的地方,只碰到了落下的雪花。 “……北,是哪里啊?” 星变:“……” 谷则鸣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推了推他,给他指点方向。 他从雪地里拔起脚,艰难地走着。 这里荒无人烟,一片死寂。雪地松软,一不小心就陷得很深。谷则鸣没走一会儿就被雪迷了眼睛,完全没了方向。要不是星变一直在后面推着他,他早就晕头转向了。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雪突然松动了一下。紧接着,滚滚的雪浪平地而起,扑面而来。 谷则鸣眼睁睁看着大雪要把自己埋了,后退两步想抓住星变,却摸了个空。 他脚下的雪骤然陷落。 谷则鸣惊慌之下只好抱紧了魔剑,缩成一团,被雪浪裹挟着,飞速下落。 下落、下落,然后重重地跌到了冰面上。 冰面很结实,只被砸出了些许裂缝。谷则鸣摔得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有了知觉。他爬起来,抖落了身上的雪,抹了抹脸。 ……魔尊,还在吗? 他知道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尸鬼老妖的地盘,不敢出声问,只好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冰窟。四面空旷辽远,穹顶极高,上面还有隆隆的雪浪声。 不远处,冰面“咯”地一声。 谷则鸣目光望过去。 冰面开始碎裂。无数骨头从碎裂的地方暴涨出来,很快聚成了一个骨堆。骨堆中竖起一根硬白的骨头,上面挂着块破烂的布,无风自动,像是一面莹白的旗。 一具骨架从骨堆中挣扎着起来,发出“嗬嗬”的声音。 骨架身前凝聚起一团灰雾。灰雾缓缓地飘到了谷则鸣面前,渐渐凝成了具体的形象—— 谷则鸣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这么快就来了,”灰色的人影语带疑惑,“不像我的徒弟啊。” “……师父?”谷则鸣眼睛上起了冰。 师父脸上勾出一个笑:“鸣儿,多久未见了?” 谷则鸣不敢眨眼,伸手去碰人影。 ……什么都没碰到。 师父僵了僵,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我已经死了。”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道,“如今在这的只是一缕残魂,代尸鬼老妖与你对话。” 他微微向旁边移了移,让出了一点空间。 骨架冲谷则鸣挥了挥手。 咕咕咕咕咕咕咕 “我被尸鬼老妖锁在了招魂幡里,”师父机械性地说着话,“日日遭他折磨。他等你等了半个月,这么多年积攒的那点儿钱都快耗尽……啦!” 他越说语气越兴奋:“真不愧是我徒弟!我跟你说,我当初订了房间也没准时到,途中去寻花问柳了一番,把这准备埋伏我的尸鬼老妖活生生晾了好几天哈哈哈……唔!” 师父猛地止住了笑,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 “师父!”谷则鸣对这情况毫无办法,只能哀求道,“我错了!你别折磨师父!” 师父的表情倏然又平静下来:“你确实狠心。尸鬼老妖等你的那些日子,尽拿我出气,我可糟了不少罪啊……” “对、对不起……” “不过,这也不全算是你的错。”师父说,“只是你师父我神机妙算,算到神算阁将有一劫,就下山替阁应个劫而已,反正我也活了这么久了……” 他顿了顿:“这么说,其实你只是个背锅的。唉,太惨了,我可怜又无辜的徒弟哟……” 话音未落,招魂幡上荧光一闪。 本已凝聚成形灰雾骤然崩溃,师父因忍痛而扭曲的面容转瞬即逝。 骨架吱吱嘎嘎地挥舞着自己的骨头。 “师父!”谷则鸣惊慌地去抓灰雾,仍然是一手空。 “想让你师父不再受我折磨,只有一个方法。”散成一片的灰雾发出了混沌的低声,“做我手中的剑。我想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所以……” “……你用你的魔剑,替我杀了天下所有人。” “……啊?”谷则鸣完全没想到尸鬼老妖竟然会提出这么夸张的要求,无措道,“全杀也太过分了吧……道修也就算了,凡人招你惹你了……” “那些懦弱的凡人,”尸鬼老妖冷笑了一声,“心中有愧,恐惧报复,就污蔑鬼名……” “还有请鬼办事,又不愿付出代价的那帮无信无义之徒,叫人修来灭鬼辟邪……” “……你是,鬼修?”谷则鸣震惊道。 他只在书上看到过关于鬼修的只言片语,本以为这就跟龙凤一样属于上古传说,又或者只是凡人谣传……居然真的存在? “吾乃此世仅剩的鬼修。”灰雾飘回了骨堆,环绕着骨架,“一觉醒来,所知之人皆已化为灰烬,而凡俗歌舞升平,祭坛上皆是虚伪至极的人修形象……” “……他们不给鬼修活路,自己也别想要活路。不看到血漫山河,吾恨不解!” 灰雾句句带血,饱含着恨意。 谷则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 作为一个妖修,他也无法说道修什么好话。更何况,道修对他也不友好……比起那些道修的生死,他更在乎师父。 可是…… 如果他因此杀人,师父不会高兴的吧…… 而且,这世上绝大数人与他都没有丝毫关系,他为了救师父,就要让那些人受牵连吗……他下得去手吗? “呃啊啊啊啊啊——” 师父的惨叫从招魂幡中突然响起。 那是真真切切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惨痛叫声,让人不敢相信会是师父这样的人发出的。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师父一直这么痛苦下去吗! 谷则鸣喉咙发紧。 骨架亲昵地贴近了招魂幡,似是很享受这惨叫似的。 骨头相碰,“咔咔”声不绝。 谷则鸣深吸了口气,内里一片冰凉。 再犹豫也没用……因为,他知道,只有一个答案。 他闭了闭眼,声音发虚:“……师父,对不起。” “我救不了你,我……” “轰!” 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 谷则鸣被吓得一抖,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仰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穹顶处的冰层裂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一道光投射下来,在骨堆上形成巨大的光斑。光斑越来越亮,热气直冒,烧得骨堆发黑。 “谁!” 灰雾惊怒地散开,似乎要找寻是谁在暗处出的手。骨架则缩回了骨堆里藏了起来,恐惧之情震得整个骨堆都在抖。 招魂幡疯狂地在空中颤动着,然而荧光越来越淡,显得越来越难以招架。 最终,骨头上挂的破布颓靡地飘落了下去。 碰触到骨堆的那一刹那,破布燃起了大火。 “能傻成这样,也是个本事。”星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谷则鸣身边。 谷则鸣被吓了一跳,茫然地看向星变。 “这才叫不给鬼修活路。”星变拍拍手,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好了,世界清静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这就解决了? 谷则鸣恍然。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师父教他的话,他心急之下竟然全忘了。 谷则鸣还没反应过来,星变转眼又蹲到了骨堆前。 “只剩骨架,看不到痛苦的表情……好没意思啊。”他戳了戳燃烧着的骨堆,“怎么连声音都……” 他动作停了停,迅速起身:“闪开!” 骨堆爆裂开来。灰雾漫天。 “恨……” 谷则鸣隐隐约约听到灰雾中传出这样的声音。 “恨……恨恨恨……死……” 声音越来越响,此起彼伏,重叠在一起。 “恨恨恨恨恨——” “死!死!死!陪葬!死!” 漫天的灰雾发出混沌的憎恶声,铺天盖地向谷则鸣涌来。 星变面色一沉,拔剑就斩。 劲风一现。剑气逼退了灰雾的冲势。 灰雾被割裂成了两半,很快又聚合,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招魂幡还在烧,从中涌出了更多的灰雾,撞击着冰层。 谷则鸣已经听到无数碎裂的冰块下落的声音。 他害怕地缩到星变身后,不知所措。 “咕——陪我——”灰雾中传来师父的声音。 “师父!”谷则鸣惊道。 星变又一剑压下,灰雾急速掠过,仅仅是中心被剑气撕开。 谷则鸣感到颈侧被灰雾擦过的地方一疼。 他摸了摸,摸到了一手血。 “原来如此……”星变瞥了眼自己肩侧的伤口,“怪不得这鬼修神经质质的……原来只是一缕执念而已。” “……啊?”谷则鸣声音都在发抖。 “这招魂幡聚集了无数执念,本来被这寒冰镇压着。”星变嘴角勾了勾,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被我一不小心全放出来了。” 他坦然道:“执念无形,我光凭剑是杀不死的。” 灰雾又起攻势。 “那……那怎么办?” 星变的下一剑改变了方向,并未冲着灰雾去。 剑气袭向了穹顶处的冰层。大块大块的冰落下来,把刚刚起了攻势的灰雾砸散。 “撤。”星变收剑,向谷则鸣伸出手。 谷则鸣愣了一下,很快变成了鸽子往星变手上一蹿。 星变握住了鸽子往衣袋里一塞,向另一边的冰窟深处疾驰去。 身后动静渐远,星变缓了下来,还有闲心打量头顶形状各异的冰凌。 这里的冰窟已不再宽阔,高低宽窄都只容一人堪堪通过。 “……安全了?”谷则鸣小心翼翼问。 “兴许吧。”星变闲庭信步般地走着,“寒冰尚存,招魂幡大概还要一些日子才能恢复全力。……至少它现在是追不上我的。” “那它恢复实力了呢……?” “血漫山河呗。”星变漫不经心道,“这执念兴许都积了数千年乃至万年了,等它破冰而出,普天之下估计也没谁能阻止。” 他倒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神机门门主用他那破罗盘算了半天,就算出天将大乱和魔剑出世两件事,就天真地认为封印了魔剑即可避祸。可惜啊,看来这两者之间并没什么关系。” “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他明白了自己的愚蠢时的表情了。”说着,星变几乎要笑起来。 谷则鸣静了静。 “可是……你也难逃一死啊。” “有全天下人陪葬,死又何妨?”星变语气愉快。 谷则鸣沉默了一会儿。 “千劫能对付它吗?” 星变顿了顿,看了眼飘在身边的魔剑:“……这魔剑也不过一千年,招架得了那老怪物?” “……我想试试。” 星变停下了步子。 鸽子从衣袋里钻了出来,变成了人形。 “你的想法倒是很多。”星变指尖点着谷则鸣的下巴,抬了抬他的脸。 他面上笑意犹在,目光却凉了下来。 牵扯到了颈侧的伤口,谷则鸣疼得眯起了眼。 “有你想法的余地吗?”星变缓声问道。 他身侧的剑已经半出了鞘。杀意弥漫。 谷则鸣不敢动,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怂怂地看着星变。 他的目光里满是:我只是一只可怜又无辜的鸽子啊。 星变:“……” 他困于心魔时,谷则鸣也是以这样的目光,安静而困惑地旁观着。 “算了,”他转过身,兀自走了,“我偶尔也会对一心求死的人宽容点。” 谷则鸣愣怔了片刻。 星变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冰窟深处。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变成了鸽子,在砸落下来的巨大冰凌的缝隙间扑腾着。 他感觉自己的翅膀都要冻掉了。 魔剑本身细长,理论上要比谷则鸣这只圆滚滚的鸽子轻松得多。但它身上套了个笨重的剑鞘,于是经常卡住。 又一次勉勉强强擦着冰蹭过来后,魔剑不满地鸣叫起来。 “忍忍啦,找到招魂幡了再说。”谷则鸣小声说,“半路上把剑鞘丢掉的话,回来肯定找不到了。” 魔剑很委屈。 谷则鸣此时已经没心思安慰魔剑了。他已经看到了一缕灰雾。 所幸这里的缝隙已经大得多了。他便变回了人,拔了剑,又蹲下来把剑鞘静悄悄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慢慢地站起身,一手握剑,一手扒着冰壁,小心翼翼地往灰雾那里靠去。 “死——” 上方冰层的掉落已经停止了。然而招魂幡依然在燃烧着。灰雾越来越浓。各式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几乎听不真切,只是其中的恨意分外分明。 谷则鸣躲着看了半天,思考了一下把剑丢过去扎中招魂幡的可能性。 ……好像并不能。 “……你不是自己会飘的吗,你能不能自己冲过去把那个戳掉啊。”他悄悄问魔剑。 魔剑:……显然不能。 剑要发挥威力,必须要持剑者。哪怕是魔剑也不能免俗。 谷则鸣还没来得及失望,灰雾突然停止了流动。 谷则鸣僵住了。 ……好像被发现了。 魔剑:……所以之前那么小心有用吗。 “死!” 灰雾猛地往谷则鸣这冲撞而来。 谷则鸣:“……救命。” 他不会用剑啊,现在该干什么? 临危受命的魔剑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有如实质,冲破了灰雾的包围。 在灰雾发起第二次进攻之前,魔剑引领着谷则鸣平挥了一剑—— 巨大的威势随着剑尖倾泻而出,灰雾一触即散。 登时,小半的灰雾便被消除一空。 谷则鸣冷汗出了一身,握着剑的手都在抖。见此情景,才微微安下心来。 见多了大世面的魔剑俨然不惧,还十分嫌弃这只啥也不会怂得要死的鸽子。 谷则鸣:“……” 你自己认的主,怪我咯? 灰雾已有了退缩的意思。 招魂幡燃烧得更烈了。它孤注一掷地蓄积着自己全部的力量。 不能等了。迟则生变。 谷则鸣双手握紧了剑,冲向招魂幡。 灰雾骤起,悲鸣阵阵。 “怨——” “陪葬——” 谷则鸣大脑一片空白,冲到招魂幡面前的时候几乎闭上了眼睛。 他把身体的一切交由魔剑支配。 剑已抬起,行将压下—— 灰雾中骤然显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幻影。 “鸣儿,陪我。” 谷则鸣顿了顿。 ……不对!师父已经死了!这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一刹那,灰雾汹涌而来。 “咕——” 谷则鸣只感觉眼前一花,浑身上下都似乎被割裂了一般。 他吃痛地跪到地上,手中的剑“铛”一声落到地上。 不行不行,得赶紧起来。为师父偿命也罢,得先把招魂幡砍了…… 他努力想调动自己,却仿佛和身体断了联系。 ……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 灰雾再度蓄力。 谷则鸣心下一片绝望。 ……都是他的错。他的懦弱,他的犹豫,他的马虎…… 他果然,什么都做不好。怪不得被抛弃……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千劫长啸。 天地震荡。 谷则鸣并未等来灰雾的攻击。 他勉力睁开眼,隔着血色看过去—— 魔尊手持魔剑,垂眼看着地上被砍成一半的招魂幡。 四周刚刚恢复安稳的冰层受到那一剑的波及,所有的冰面上都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 这一剑的威力,彻底对比出了魔剑实际主人的弱小。 ……弱小得,连魔剑真正威力的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 “星……”谷则鸣愕然。 雪白色的结晶已经全然覆盖了魔尊持剑的手,正迅速地扩大着范围,顷刻间几乎覆盖了魔尊的全身。 谷则鸣大脑一片混乱。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蹦过去夺下了魔尊手上的剑。 他扔下了剑,勉强抱住了倒下来的魔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把自己身上的血抹在结晶上。 沾上血的结晶略微消了一点。 整座冰窟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下来。 谷则鸣见血完全不够,又去寻魔剑。 魔剑远远地飘离,发出了拒绝的鸣声。 “别闹,”谷则鸣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我……” 他头上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无数的冰凌砸落下来,彻底把冰窟掩埋。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这里是村民们为我准备的住所,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们可以在此疗养一段时间。” 谷则鸣隐隐约约听到谁在说话,似乎就在近处,却有一种远方传来的模糊不清,他想辨认,头却痛起来。 “多谢。” “不必。天下有难,我辈本就该齐心以对浩劫,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本来我发现自己的封印被破坏了还很忧虑,没想到你们帮我把招魂幡直接解决了,我才要谢谢你们。不愧是能让星象异变的魔剑,实在令人惊叹。” “……你不封印魔剑?” “我封印魔剑做什么?” “你不是要应对浩劫吗?” 谷则鸣听出了,问话的是魔尊的声音。 “啊,那是另一个星象,和魔剑无关。……倒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吧,毕竟星象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如此,”另一个清越的声音沉吟道,“不精通星象的话,确实有可能误以为这两事是因果关系。” 谷则鸣晕晕乎乎地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就是魔尊。魔尊正靠着床背坐着,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 “道友醒了?” 谷则鸣爬起来,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修士。 他懒散地靠在一头白熊身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安宁的气息。 谷则鸣想起来自己被招魂幡打得遍体鳞伤,后来又被冰凌砸晕过去,而魔尊也被魔剑反噬…… 他急忙去看魔尊,发现星变身上结晶斑驳。大块大块的看着处境就不妙。 谷则鸣又去找千劫,看见魔剑远远躺在屋子的角落里,一副死也不靠近的样子。 他越过魔尊去探魔尊摆在床边的剑:“借你剑一用……” 不快点放血还不知道要多糟…… 星变顺手就捏了捏谷则鸣的腰。 麻麻酥酥的感觉自腰间蔓延。 “呜。” 谷则鸣腰一软,跌到星变身上。他迷茫地抬头看向魔尊,然后悟到了什么。 “好吧,你砍也行……”他弱弱道,“能不能砍不太疼的地方……” “……你倒是自觉。”星变并没有照谷则鸣所想的去取剑,手上还在他腰间慢条斯理地揉着,“不是最怕疼了吗?被冰凌砸傻了?” 谷则鸣被揉得有点受不了,按住了星变的手。 星变扬了扬眉,倒也没什么其它反应。 “道友放心,”靠着熊的修士温声说,“虽然只有你的血能消融镜花,但你本身也有镇压作用,只要保持身体接触,镜花便不会生长,也自然不会危及生命。” “况且,尽管阿熊已把你们的外伤治好,但这毕竟是以修为催生的,新伤容易牵连旧伤,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妙。”修士摸了摸熊头。 白熊蹭了蹭修士的手。 “啊……”谷则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行动自如,完全没有重伤的样子,“谢谢……” “那么,我便告辞了。”修士作了个揖,“此去应当是不回了,你们自便吧。” “容我多嘴,”星变的语气是谷则鸣从未听过的平和有礼,“浩劫是注定的,何必多此一举,舍身去参与纷争?” 修士笑了一下:“这天下是万物的天下,而非修士的天下。我无意参与修士的纷争,只是想从这劫难中多保下一些生灵罢了。” 星变定定看了会儿修士,说道:“祝好。” 修士笑了笑,略一拱手,便转身走了。 一人一熊很快离开了屋子。 “你真的没事?”谷则鸣试探地碰了碰星变身上的结晶。 “我有事没事,跟你有关系吗?” “可我会担心啊……” 星变:“……” 他看到谷则鸣十分认真且忧虑地看着他,显然是完全没明白到他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你不会觉得,我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吧?”他挑了挑眉,“招魂幡不毁,我也难逃一死,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活命而已。” “哦……”谷则鸣眨了下眼,“所以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我放点血更保险一……” 星变不耐烦地把谷则鸣搂了过来,咬住了谷则鸣的下唇。 他的牙齿在谷则鸣唇瓣上磨了磨,原本搭在谷则鸣腰的手往下挪了挪。 谷则鸣下意识抱住了星变。 他越不舒服抱得就越紧。 星变出其不意地用了点力,谷则鸣一下子卸了力道。他眼里蒙了一层雾,可怜巴巴地看着星变。 “既然你这么想放血……”星变略略把谷则鸣捞起了一点,咬着他的耳朵说,“知道精血同源吗?” “咕……” 如果鸽子能融化的话,谷则鸣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感觉他和星变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但要他说究竟是怎么不一样了,他也说不清楚。 谷则鸣乏力地躺在星变怀里,问星变:“所谓的双修可以增进修为,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我为什么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进步?” 星变魇足地抱着谷则鸣,显得十分好说话:“那种双修是魔修功法。对别的修士来说,只会被单方面吸取修为而已。” 谷则鸣失望地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自己修炼…… 他修炼这么多年,修为就没见涨过。师父从来都是跟他说“不急”,就连师姐也没催促他修炼过,他自己也得过且过,每天尽折腾些别的。 ……可是,修为果然才是立身之本啊。 谷则鸣和星变在小屋里呆了一段时日。待星变身上的晶体被全数消融后,他们便动身回无尽渊了。 …… 由星变带着,从极北回到无尽渊,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在距无尽渊不远的地方,星变突然停了下来。他遥遥望着尽头的薄雾,目光沉了沉。 谷则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往日,无尽渊附近都被魔气遮蔽,因此灰雾漫天,连带着天空也显得阴沉沉的,再灿烂的阳光也无法穿透。 但现在——阳光普照大地。 汹涌的灵力在无尽渊的崖边流窜着,似乎要荡涤干净那里残留的魔气。 “什么情况……”鸽子从星变的衣袋中探出头。 转瞬间,星变就移动到了无尽崖边的交易所。或者说……本该是交易所的地方。 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一切都被大火舔舐着,火场里传来阵阵惨痛的哀嚎。 “尊上来得及时啊。” 苍苍坐在问讯处的桌案上,垂眼抚摸着桌案后一具烧焦的尸体。她并没有向星变这看过来,只是专心地看着尸体,指尖兀自在那焦黑的脸部轮廓上徘徊着。 “这污浊不堪的地方早该被焚烧殆尽了!”有道修在半空朗声道,“这是我辈剿灭无尽渊的第一步!” 星星点点赤色的火焰悬浮在他周围。 他周围的道修也附和着,一个个意气风发。 “这你都解决不了?”星变看向那群道修,目光在道修身体上那些脆弱而柔软的部位梭巡着。 “我也是刚来。”苍苍也抬眼看向那些道修。 “听听惨叫也不错……” 星变的手移向了剑鞘。 “尊上,”苍苍说,“我有个不情之请。” 星变姑且给了她一个眼神。 “这群道修……我想玩。”苍苍微笑起来。 星变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苍苍得到了默认,便迎向那些道修,柔柔道:“诸位……” 她的双眼清澈而干净,眼底闪烁着细碎的阳光。笑容也因此显得十分动人。 “晚安哟。” 那些道修怔怔地盯着苍苍,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连谷则鸣都晃了下神。 星变看到鸽子直直的目光,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爽。 空中骤然出现了交错的长线。线极细,若不是晶莹地映着火光,根本无法分辨。 谷则鸣还没看清那些长线是什么材质,就被星变摁回了衣袋里。 衣服阻隔了他的视线。 他还没反应过来,星变又给他设了个隔音的阵法。 只有渐浓的血腥味暗示着发生了什么。 咕咕咕咕咕咕 极乐宫好几天都是阳光灿烂。无尽渊上空凝聚着的魔气几乎被消耗殆尽,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让谷则鸣十分不习惯。 幸好魔气很快又渐渐浓郁起来,雾海弥漫着,遮住了太阳,给无尽渊投下灰蒙蒙的阴影。 不过这些对于谷则鸣来说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太不太阳的他也无所谓。 主要是……星变最近对他的限制变多了。 他回到极乐宫就又开始做起了灵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交易所被砸场子的事,苍苍也变得忙碌了起来,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派侍女来交接。 一来二去,他就跟侍女们熟了起来。 侍女们都很友好,经常给他讲宫内宫外发生的趣事。他也很喜欢听,还会做小茶点给侍女们,一起边吃边聊。 然后,有一天被星变看到了。 其实当时星变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那天之后,跟他聊天的那个侍女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其他的侍女来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偶尔冲他眨个眼以示无奈。 不过谷则鸣也没拿这件事问星变。听侍女讲趣闻对他来说本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听了固然有趣,不听也少了回应侍女的麻烦事。 不跟人聊天也没什么,问题更大的是……谷则鸣觉得,床上交流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 星变大概是本性的爱折磨人,哪怕平常对他的态度比以前好了不少,可以说是温和且照顾了,可一到了床上,还是喜欢变着法折腾他。 虽然他算不上排斥……可是,还是,有点累。特别是他窝在被子里完全不想动,却想起来灵食交货的时间快到了的时候。 他跟苍苍学了求饶的法子,期望星变能稍稍让他松口气,可是星变看到了,反而变本加厉了。 他拿这件事跟苍苍抱怨,得到了苍苍毫不矜持的大笑。 “哈哈哈哈……你还真的……”苍苍笑得完全没了形象,“你也太可爱了吧……” 谷则鸣:“……”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被骗了。 他只是一只可怜又无辜的鸽子啊。为什么要伤害他。 笑完了,苍苍转而以袖掩面,略略严肃了表情。 然后,她半开玩笑地说:“极乐宫最近来往的道修很多,你要是受不了尊上,出去晃一圈,自然有人会把你拐走。” 谷则鸣:“……啊,我以为你会生气,不愿与道修来往了。” “为什么?”苍苍颇感兴趣地问。 “之前交易所……你的道侣不是被……嗯……烧了吗?”谷则鸣小心翼翼地说。 苍苍眼神黯淡了片刻,转瞬即逝。 她轻松道:“算不上道侣,不过是双修比较合得来的对象之一罢了。况且,我不是为他复仇了吗?来我极乐宫的道修可都是极好的消息来源,拒之门外也太亏了。” “哦……” 苍苍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盯了会儿桌面。 随后她说:“你要是想逃,我可以保证,他再也抓不到你。” “什么?”专心做灵食的谷则鸣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苍苍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指甲,“听不听由你。” “啊……”谷则鸣愣了愣。 “魔修都不是什么好人,惯会欺骗。”苍苍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一切暗示、隐喻,不过都是为了引导猎物沉迷幻想罢了。只要没有切实的承诺,就都是假的。” 谷则鸣的动作停了停。 “没这么夸张吧……”他看向苍苍,“他还救了我一命呢,在极北砍招魂幡的时候。” 苍苍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命。这你也能被蒙蔽?” “所有被魔尊认定无价值的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惨死。你终有一天会被玩腻,魔剑的秘密终有一天他也会清楚,你觉得,到时候……你能成为例外吗?” 谷则鸣低下头想了想,叹了口气:“不能……吧。” “虽然名门正派都对魔剑不假辞色,但小门小派必然会把魔剑奉为座上宾。”苍苍仔细观察着谷则鸣脸上的表情,“更何况,名门正派里明争暗斗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如果你够聪明,在诸如万剑宗这样的地方谋得一席之地,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我完全不聪明。”谷则鸣说,“而且,魔剑是它不是我啊。” 他指了指魔剑。 苍苍:“……” “算了吧,到时候再说啦。”谷则鸣说,“至少在那之前,我们还可以快快乐乐吃东西聊天啊。” 苍苍:“……” 她笑着摇了摇头,捏了捏谷则鸣的脸。 “算了,真到了那时候,”她说,“我会努力保住你的。” “谢谢啦。”谷则鸣高兴道。 苍苍还要说什么,门被打开了。 星变倚门站着,看到屋里和乐的气氛,挑了挑眉。 他的目光落在了苍苍还在摆弄谷则鸣的脸颊的手上。 苍苍快速收回了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我走了,”她起身,垂眼往谷则鸣这里略点了点头,“加油干活哟。” 她眼里似有未尽之意。 可惜谷则鸣只是只鸽子。 鸽子能勉强分辨出人和人长相上有什么区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学会读微表情。 于是他只能回答:“哦……” 咕咕咕咕咕 谷则鸣察言观色,觉得星变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你怎么来了?”他把灵食推到一边。 “我不能来?”星变走过来,嫌弃地瞥了一眼苍苍刚刚坐的椅子。 “没有不能啊。”谷则鸣起身,凑过去环住星变的脖颈吻了吻他微微蹙在一起的眉心,“你不开心吗?” 星变眉间微微舒展,他搂着谷则鸣坐到谷则鸣的椅子上,手探进去摸了摸谷则鸣的脊背:“这也是她教你的?” “嗯?”谷则鸣微微弓了弓背,随后便放松下来享受星变的抚摸。 “没有啦,她承认那些都是骗我的了。”他说,“只是抱着你很开心而已。” 星变轻笑了一下。 屋里本来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她跟你说什么了?”星变问。 “说我终有一天会被你抛弃。”谷则鸣回答。 星变顿了顿:“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啊……”谷则鸣抱着星变的手臂紧了紧,“你会丢下我吗?” “你听话的话,不会。”星变说,“我要离开几天。这期间你不许在极乐宫乱逛,远离所有人,乖乖呆在自己房间里,明白吗?” “哦……”谷则鸣眨了下眼。 “你分不清,那些人对你示好,是因为你,还是因为魔剑。等……”星变说到一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这么多,于是只简单道,“乖乖的,懂了吗?” “哦……” 告诫完谷则鸣后,星变也没再多做什么,便匆匆离去了。 谷则鸣做好了今日份的灵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决定把这几天睡过去。 他还没扑到自己的床上,就有人打开了他房间的门。 “啊……”谷则鸣看向来人。 别风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他把酒坛放到桌上,打开了封口,淡声道:“宫主托我给你。” 酒香扑鼻。 “苍苍……?”谷则鸣看看酒,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别风。 “灵酒闻醉。”别风平静地解释,“神算阁秘方,相传取自千年前两面狐所酿之酒。” 说完后,他便只是静静地看着谷则鸣,似乎是要等谷则鸣把酒喝下去,但却也没催促。 谷则鸣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于是只是大眼瞪小眼地和别风互相看着。 房间里满溢着灵酒醇厚而醉人的香味。 谷则鸣揉了揉眼睛,没过一会儿,就晕晕乎乎地跌了下去。他想扶着床,却最终靠着床边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别风走了过来。 谷则鸣勉力要睁开眼,眼皮却很快地落了下去。 别风想去捞谷则鸣,自己却晃了晃。 他扶了扶额,又给自己服了一枚醒酒药,才重新恢复了一些力气。 “……不愧是闻醉。” 他低声感叹着,拿过墙角被剑鞘套好的魔剑,又扛起谷则鸣,顺着极乐宫的密道出了院门。他刚想把谷则鸣扔到马车里,却看见谷则鸣睁着眼看他。 谷则鸣的眼里一片清明。 闻醉是神算阁的一位长老所酿之酒。那长老终日以醉眼看人,说话颠三倒四,却酿得一手好酒。 师父特别喜欢那长老的酒,总是喊谷则鸣去偷。 一次,谷则鸣不幸被抓到。 长老抱着酒坛,半眯着眼看他:“……烤乳鸽……嗝。” 当时的谷则鸣惊恐道:“您您您您什么都没看到!您醉了!” “哦?”长老微笑道,“醉不醉,我说了算。” 那一天,谷则鸣学会了,什么叫装醉。 “别人想灌醉你,就让他灌。”长老如此教谷则鸣,“人在自己醉的时候是最真实的吗?不,人在别人醉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啊……哈哈哈,嗝。酒呀!好酒。” 可惜谷则鸣学不到家,装了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 别风沉默地放下了谷则鸣,把魔剑递给他。 “我不能离开极乐宫。”谷则鸣说。 “这是你师姐给的酒。”别风说,“她说,这是师父的爱酒,你见到就会回来。” “……”谷则鸣垂下了眼。 果然…… 可是,他回去干什么呢? ……可是,师姐要他回去。 “魔剑一日在魔修手里,道修便一日不得安宁。万剑宗逼着神算阁掏空了家底,买了妙机子一份情报,”别风又道,“问的是如何毁了魔剑。” 谷则鸣骤然抬眼看别风。 “只要毁了魔剑,你自可以安稳度日。”别风继续道。 谷则鸣看了看魔剑。魔剑对此并没什么反应,但他还是安抚地摸了摸剑鞘。 “不会不要你的。”他轻声说。 师父说,要听师姐的话。 师姐要他回去。 星变也说,要听话,不许乱走。 ……师父因他而死。 苍苍说,你能成为例外吗?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爬上了马车。 都要他听话…… 一边是养他这么多年的师门,一边是相识不过几个月的魔尊,选择谁……不言而喻。 别风跨上马,理了理马的鬃毛,说:“去百草谷。” 马嘶鸣一声,扬一扬蹄子,下一刻便离开了无尽渊。 咕咕咕咕 云中浩浩荡荡的皆是飞马。 天将降祸的星象传遍了修士间,连凡人都有所耳闻,于是藏于深山老林、海底云间的修士大都出动了起来,有想力挽狂澜以救苍生的、也有寻觅机缘以求自我突破的、更有浑水摸鱼想讨点好处的,众生百态,各不相同。 谷则鸣看着面前被风吹得蓬蓬飘动的门帘出神了片刻,马车突然停落到了地上。 谷则鸣能听到河水淙淙的声音。 “师妹?”别风的声音伴着车外的水流声模糊不清地传来。 “师兄……师父要我把这个带进谷里,师兄能载我一程吗?”一个女孩期期艾艾的声音。 别风沉默了一会儿。 “我帮你抬上来。”他说。 “谢谢师兄!” 不知为什么,谷则鸣总觉得女孩的声音里饱含愧疚。 紧接着,就是别风的一声闷哼。 “这、这下手太重了点吧!”女孩惊慌的声音。 “有什么重不重的。”另一个声音,“本就是魔修,不杀了就不错了。” 话音刚落,谷则鸣眼前的门帘亮起几根银线。 下一刻,门帘无声地碎成了几块破布,摇摇荡荡地飘落。 一个少女探身进来,看到了谷则鸣,笑容明艳:“还真是你。” 谷则鸣对这少女印象深刻。神机门子弟,当初抓他的一员。 “别这么防备。”像是看出了谷则鸣在想什么,少女松开了手中绕着的银线,无辜地摊摊手,“我今天是受人所托,来帮你逃跑的。” 说着,她侧过身,让谷则鸣往外看。 一个女孩正拿着个大勺子从大瓮里舀着水,往地上躺着的别风身上泼洒过去。 女孩一张秀拔清丽的脸,看着有些熟悉。 她把别风整个人都淋透了,才舒了口气:“这可是上好的灵泉,师兄应当就不至于太生气了吧?” 谷则鸣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别管他生不生气了。”少女一把扯过谷则鸣,“赶紧跑要紧。” 河边停泊着一艘船。 谷则鸣就这样被连拉带扯地进了船舱。少女在外面掌舵,女孩坐了进来。 “好久不见。”女孩笑着对谷则鸣说。 “啊……” “我是在无尽渊被你救的那个,”女孩说,“当时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他们对你动武而没来得及做什么,抱歉。” 谷则鸣眨了眨眼。 “我后来细想,还是觉得你当时是救了我们的。更何况,我们当时那么对你,你也没伤害我们。”女孩认真道,“我相信,你不像师兄他们说得那样坏。” 谷则鸣愣了半响,哑声说出一句:“……谢谢。” 他一下子就觉得很委屈。 明明知道之前别人对他那么不友善,不过是立场不同,都各有各的道理。但现如今看到一个对自己全然带着好意的…… 他忍不住想哭。 “哎,怎么了怎么了!”女孩看到谷则鸣红了眼眶,有些无措,“我说错话了吗……” 泪珠即将滚落的时候,谷则鸣突然就想起了星变。 每次他哭的时候,星变脸上都带着笑意,像是很开心的样子。但星变的动作却会温柔下来,有时还会吻他的眼睛,安抚地抱抱他。 谷则鸣一个激灵。 船停了。 谷则鸣回过神,看到女孩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角。 舱外是中年人和蔼的问话:“又来找玢儿玩了?” “是啊是啊。”少女回答。 “里面是玢儿?” “不然还能有谁呢?” “没别的人了?” “百草谷里我也没别的朋友了呀。您有事吗?我们急着去玩呢,再晚赶不上灯会了!”少女撒娇的声音,一派自然。 “哦……”那人顿了顿,“那为何,玢儿要一人呆在船舱里,不出来陪你呢?” 咕咕咕 说完,不等少女回答,那人就掀开舱帘走了进来。 他身着百草谷的蓝布长老服,看上去稳重而谨慎,似乎是个已经修行了不少年头的修士。 “师父……”被唤作玢儿的女孩喃喃道。 谷则鸣垂下了眼。 “你就这么把你师兄丢在地上不管?”修士摸了摸玢儿的头,微笑道。 “您怎么发现的?”舱外的少女怏怏地问。 “玢儿最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做师父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修士坐到玢儿的身边,说,“只是,你也太不小心了,万一你师兄醒了去找谷主呢?你们能带他走多远?” 听修士的语气,玢儿升起了一丝希望,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修士:“您……” “我爱徒想做的事情,我还能拦着不成。”修士温柔地理了理玢儿的头发,“我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还得帮你处理你师兄。” “师父最好了!”玢儿扑进修士的怀里。 没人注意到,舱帘由风掀起了一角。 一股幽香从外面飘进来。 “你们送魔剑走后,”修士对着玢儿嘱咐,“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能让掌门发现……” “发现什么?”一个犹带笑意的声音随着幽香飘进了舱内。 修士僵了僵。 玢儿眼睛变得雾蒙蒙的。 她疑惑地抬手,想揉揉眼睛,却支撑不住,眼皮重重地沉了下来。 修士保护性地拢住了怀里已陷入昏睡的玢儿。 舱帘又被风吹了起来。 舱外的男人笑吟吟地看向舱内。 他手中的竹扇一开、一合。 整个舱室骤然碎成了齑粉,随风散去。舱室里的人都暴露在日光下。 谷则鸣被光刺得眯了眯眼。 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身上。 ——花瓣。 谷则鸣抬起头。 满天花雨。 “养这花的水,是从镜花水月中取的。”男人对谷则鸣说,“迷人心智,真是再轻易不过了,不是吗?” “……掌门。”修士面色有些古怪。 “别天呢?”百草谷掌门如此问道。 修士沉默。 “大长老果然还是一贯的雷霆手段,”掌门说,“连自己的徒弟也能下这么狠的手。” “一介魔修,早就不是我徒弟了。”修士冷哼了一声,“要是让别人知道我百草谷勾结魔修……掌门,那才是危险啊。” “不必摆脸色给我看。”掌门手指在扇骨上点了点,“玢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被迷了心智也是她过于善良的缘故,我无意追究。” “……多谢掌门。”修士低了低头,“那我这就带玢儿告辞了。” “这位也带上。”掌门拿扇子点了点自己脚边昏睡过去的少女,“神机门的宝贝,可要照顾好了。” 待修士携人离去后,掌门才把目光落到了静静看着落花的谷则鸣身上。 “你师姐为你求情了。”掌门突然道。 谷则鸣愣了愣。 “‘这是我个人的请求,’她这么说,‘师父已逝,此事终究也不算他的错,作为师姐,哪怕不曾有多少情分,也该为他做点什么。’”掌门施施然道,“你猜,我们怎么答的?” 谷则鸣又垂下了眼。 “我们同意了。只要毁了魔剑,你自可以远走高飞,无人阻拦。” 谷则鸣听到这话,发现自己情绪也没什么波动。 “万剑宗逼着神算阁买了妙机子一份情报,说的就是如何毁灭魔剑的方法。”掌门自顾自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各大门派都不再争你这份力量,而是有志一同决定毁灭它吗?” 谷则鸣不想听掌门说话,只默默盯着地上的花瓣。 “观星可得,有两大异象——天将降祸、魔剑出世。只是魔剑之事星象早有暗示,而天祸却是几颗灾星突然变轨而现,甚至强行牵连了魔剑星象。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天祸是有人有意促成的。而天祸的走向究竟如何,也与魔剑息息相关。” 掌门语气柔和:“魔尊的名字……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谷则鸣终于无法再无视掌门的话。 ……星变。 咕咕 “尊上,这么快就回来啦?”苍苍笑吟吟地迎接星变。 星变不知道这家伙突发的什么兴致,懒得理,目不斜视地经过了苍苍。 “不必着急,”苍苍说,“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了。” 星变顿了顿。 剑光直逼苍苍眉心而去。 苍苍略略偏了偏头,剑锋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此时的苍苍一扫以往柔媚温婉的样子,虽然脸上仍是柔柔的笑意,腰板却挺得笔直,看着颇有神机门干净利落的门风。 她纤指轻动。 梁柱间,银光闪烁。 星变扫了一眼分割了空气的银线:“我当时说别风有异心,你执意要留下……这就是原因?” 苍苍摆摆手:“尊上可别误会,是鸣鸣自己选择跟着别风走的。” 星变冷冷地看着苍苍:“他果然还是被你骗了。” “被我骗了?”苍苍叹口气,摇摇头,“魔修可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也不是例外。” “让他一直留在这,难道要看着你残杀他的同门吗?他毕竟是个道修,终究是对立面。况且……你给过他像样的承诺吗?” 星变目光微敛。 “知道吗?我最擅长的就是魔修的那一套甜言蜜语坑蒙拐骗了。天真而可爱的道修被我一点点吞噬着修为的时候,总喜欢问我:‘我们会长相厮守的,对吗?’我也总是真诚地回答:‘会的,只要你不变,我也不会变。’等他们修为耗尽,便被我毫不留恋地丢掉。……毕竟,认真说来,谁不是时时刻刻在变呢?” 苍苍指尖轻轻拨动着银线:“有条件的爱,可不是真的爱。” “无条件的爱,我也没见你珍惜。”星变讽刺道。 “……”苍苍沉默了一下。 “所以我说了,”她笑容明媚,“魔修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不是例外,我也不是。” 星变看了苍苍一会儿,收回了剑。 “既然是他自己要走的,那就算了。” “你这样,倒是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有几分真心了。”苍苍轻轻舒了口气,似真似假地说。 “装这副假好心的样子给谁看?”星变说,“你不过是觉得魔修中混了个道修,容易让人起疑罢了。” “当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苍苍耸耸肩,“万一尊上您被策反了,我们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魔修向来一盘散沙,那群人不过是为了保命才勉强在这里遵循了秩序。你还真指望能起什么风浪?” “这么咄咄逼人,”苍苍笑道,“可不像尊上您啊。” 星变嗤笑了一声。 “尊上,知道为什么我会叛离神机门吗?”苍苍抚摸着银线。 银线割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沿着线迅速地下滑着。 “控制那些冷冰冰木楞楞的死物实在是太无趣了,哪有活人有意思?那群人在我极乐宫享受了这么久,我只拿取财物的回报,也太亏了,不是吗?” 话音未落,她感到腹中一股撕裂的疼痛。 苍苍轻轻皱了皱眉。 星变挑了挑眉,握着剑的手缓缓转了转。剑刃在苍苍腹中捣着。 他仔细地观察着苍苍的脸:“唔,没意思。不能露出更有趣的表情了吗?” “你还是这么……”苍苍扯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星变过了一会儿,就无趣地把剑抽了出来,“果然,对你来说,活着才是痛苦。” 苍苍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极乐宫宫主向来是玩乐人间的态度,对生死置之度外倒是正常。只是,不想活了 魔修的修行中不允许压抑己心。苍苍既然已有了死意,哪怕勉强自己活下去,修为也只会如水般流失。 星变倒没想到,她竟然对那个交易所的魔修还有几分真心。 两人默然站立了片刻。 这安静的气氛终于被一个小心翼翼走过来的侍女打破。 侍女垂着眼,轻声道:“魔剑的消息。” 咕 谷则鸣忡忡地被百草谷掌门领进了大堂。 这些日子,各大门派都聚集在一起商讨处理魔剑和魔修的事宜,因此百草谷掌门一发信,人很快地就聚齐了。 百草谷的人最多,神机门照例地只来了诸多年轻子弟以及掌门的传音木盒,其他门派的也各有几人至十几人不等。 倒是万剑宗只来了掌门一人,站他身边的还是谷则鸣的师姐。自从知道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之后,万剑宗大部分的剑修们都一门心思练起剑来,不再关心别的琐事。多一点修为就多一点生机,掌门索性就让所有人都好好修炼去了,留他一人处理杂事。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百草谷的地盘,就连大堂里也草木繁荣,墙角房梁上皆攀附着植物,景色奇异。但所有人都无心欣赏这新奇的布置,全都把目光聚焦在了谷则鸣手中拿的魔剑上。 百草谷掌门用扇骨敲了敲桌面,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神算阁已为我辈买了妙机子一个处理魔剑的方法,还请神算阁公之于众。” 万剑宗掌门不满地看了百草谷掌门一眼,随后又对谷则鸣的师姐点点头,把一卷帛书递给了她。 师姐接过了帛书,在展开时看向了谷则鸣:“这是一个故事。” 谷则鸣静静地看了回去。 他只是想知道,什么会毁坏魔剑。 ……知道了,就可以避免了。 毕竟他可不是会随随便便就抛弃什么的人。 师姐并未多话,直接开始念起了帛书上的内容:“千劫的主人曾为万剑宗子弟,也是万剑宗修炼无情道的最后一人。此人不幸与一名妖修坠入爱河,终于为了那妖修剑指同门。” “于是他叛离万剑宗,成为魔修,在无尽渊镜花水月中修炼。” 万剑宗掌门闭了闭眼。 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众人只知道万剑宗出了个飞升的魔修,倒不知道那魔修到底是因为什么叛离的师门。 谷则鸣打了个哈欠。 “无情道,不弃绝七情六欲不成,魔修囿于情爱,已陷死境。转机则在妖修用灵鸽寄给魔修的一封信上。信上大略讲了她已嫁人,安好勿念。魔修终于灰了心,成就了无情道而飞升。” 师姐读得极为平淡,但这故事还是引起了数人的叹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魔修本该携剑飞升,然而他修的是无情道,弃绝万物,就连本命剑也能一抛了之。只是千劫受了飞升的福荫,神念初生,且已与这世间断了因果,却被丢弃于镜花水月之中,于是渐渐受了镜花水月侵蚀,只余执念,终成魔剑。”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故事只是在讲魔剑的来历。 只有谷则鸣知道,师姐的重点在哪里——“断了因果”。 他从来都不沾因果,可不就是和这世间断了因果吗?但他不可能是千劫。他只是一只鸽子,怎么会和魔剑扯上关…… 谷则鸣骤然抬眼看向师姐。 千劫受了飞升的福荫,生了神念,寄信的灵鸽自然也可以。初生的神念千年后终于孕育成形,成了一只愚蠢天真又活蹦乱跳的鸽子。只是沉于湖底的千劫却没这么好运,被镜花水月吞噬了神念,只留不甘的执念。 他们同为一场飞升的见证。 所以,千劫才会青睐他。 魔剑高鸣起来,想挣脱谷则鸣的手。谷则鸣却紧紧攥住了它。 师姐平静地看着谷则鸣。 执念不消,只会越来越可怕,最终变成招魂幡那样,危及众生。 谷则鸣垂下了眼。 可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可怜又无辜的徒弟哟……”师父的话突然在他脑中响起,“师父怕你被有心人利用。” “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活命而已。”星变又如此说道。 “灾星突然变轨。” “天下有难,我辈本就该齐心以对浩劫。” 谷则鸣深吸口气,晃了晃头。 “我相信你。” 女孩的声音从脑海的某个角落里冒出。 “……”谷则鸣再度看向师姐。 这就是……师姐……以及神算阁……想告诉他的吗…… 魔剑的挣扎更厉害了。 师姐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注视着谷则鸣。她知道谷则鸣这只鸽子向来是看不懂什么表情的,因此也并未试图传达什么。 在师姐的注视下,谷则鸣举起了剑。 魔剑的执念出于被抛弃,因此消除也很简单,只要有人陪它就好了。永远陪它,永不离开。 如何确保永不离开……唯有死亡。 所以,魔剑才会贪恋他的血。 魔剑哀鸣了一声。 众人哗然。 诸修士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姿态紧张。 谷则鸣又深吸了口气,然后,把剑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不会抛弃你的…… 同为不应存于此世之物,一起消失,再好不过了。 心脏破裂,鲜血滚滚地流出,一瞬间竟让谷则鸣有了温暖的错觉。 就像是星变的吻。 温暖的错觉。 可是很温暖。 为什么,他不能再出现一次呢……为什么,不能再救他一次呢…… “我不想死啊!”谷则鸣骤然哭道,“我想……” 雪白的晶体一瞬间就蔓延开来,覆盖了谷则鸣整个人,把他剩余的声音堵塞了个干净。 师姐别开了脸。 下一刻,晶体碎成了齑粉。 剑柄落到地上,咣当一声。 一片死寂。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剑柄,我总能带回去了吧。”万剑宗掌门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师祖的坟冢,等它已经等了很久了。” “请便。”百草谷掌门笑道,“能铸出如此奇剑的前辈,我等改日一定亲自前往祭奠。” …… “魔剑的消息。”侍女如此说,“魔剑之主自裁。魔剑已毁。” 咕 “道修为了安插卧底偷魔剑,不惜让自家弟子自毁修为,此等奸邪诡计,把那帮道修的险恶内心暴露无遗。”苍苍站在星变面前如此说,“先前道修也多次来我无尽渊挑衅,实在欺人太甚!” 星变挑挑眉,并未说话。 明明是自己送出去的……这些年,她颠倒是非的本事倒是愈发精进了。 “诸多魔修心中积怨已久,正将爆发。”苍苍正色道,“还请尊上出面主持大局,给那帮道修一点颜色看看!” “极乐宫宫主的名头还不够响亮吗?你自己出面不就得了。”星变懒洋洋地说,“何苦非要被我管。” “尊上明明知道……我是不可能服众的。”苍苍说,“我一介女儿身,若想要领这个头,定会被天下魔修耻笑不自量力。” 哪怕她的修为已经算得上少有敌手,在世人眼里,她也不过是个受魔尊指使的傀儡罢了。既漂亮、又是女子,便定然是攀附他人的柔弱花朵,哄得人开心了,就被宠上“宫主”的高位,若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惹人不高兴了,就会被随意撕碎践踏。 所谓偏见,便是如此,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把我当牵线木偶?” “尊上,何必歪曲我的意思。”苍苍叹了口气,“您对谷则鸣就没有一丝感情吗?他受道修迫害至死,您就忍得下这口气?” “他不是自杀的吗?我找谁报仇?”星变漫不经心道。 “……”苍苍轻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您怎么会对谁有感情呢……是我多话,告辞。” 她躬了躬身,袅袅离开。 星变没再看苍苍。 他低头苦笑了一下。 非说要找人.报仇……那不是只能找自己了吗? 那只鸽子明明本来被划一下都能疼得动不了,能有勇气把剑对准自己,不还是被他欺负习惯了的原因吗? “没想到,魔尊竟是如此的懦弱无能。”门外走进一个人。 这里是极乐宫最深处,连侍女都被禁止入内。更何况魔尊一向不喜被打扰,也没人敢冒着生命危险擅闯。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真烦啊。 星变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平静道:“你果然没死。” 别风说:“你果然发现了。” 星变面无表情:“道魔一战避无可避,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魔尊不参战,总觉得差了点意思。”别风回答。 星变沉默了一会儿:“不懈地激化道修魔修之间的矛盾,搞得天下大乱……你图什么?” 别风低头看了看地:“你知道我哥别天到底是为什么会‘叛离’百草谷的吧?” 星变连眼神都不想甩给别风一个。 “他师伯——也就是我师父——因大限将近,就贪图自己师弟的千年人参果,暗算了自己师弟,又陷害于我哥。可怜我哥向来兢兢业业救人治人,却被诬陷为魔修,遭人唾弃。”别风自顾自道,短促地笑了一下,“从未伤过一人的医者背负了‘百味毒’的污名无法洗脱,而丧尽天良的恶人却稳坐大长老的位置,受人敬仰。真够可笑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为了你哥,杀了那家伙不是省事得多。”星变打了个哈欠,“况且,妙机子是公认的无所不知,要洗脱无名,花钱去问不就完了。别风本就是不想连累你才与你断绝了关系,你这么一做,他更不可能见你了。” “谁会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真相?”别风眼里一片漠然,“我也不是为了他,更不是为了见他。只不过,通过这件事,我确定了……这个豺狼当道的世道,不乱一乱,只会永远这么恶心人。” 星变“唔”了一声:“挺有道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别风说,“你是魔尊,不可能置身……” “原来如此。”星变打断了别风,随意道,“我宣布我退位让贤,现在你是魔尊了。” “……事……”别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星变的意思,顿了顿,才惊愕地看向星变。 他脸上分明写着:还有这种操作? 末了他才说:“你这么一说,也没人信……” “妙机子无所不知。魔尊也不算无关紧要的人吧?”星变不耐烦道。 别风:“……” “你可以滚了。”星变抬抬手。 剑光一闪,别风的身影登时散开,化作了一根枯草,被拦腰斩断。 星变“啧”了一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说:“戏看够了没?” 一个女子现出身形。 她身姿端庄,面色平和,不慌不忙地对星变作了个揖:“久闻大名。” “我现在看道修可不太顺眼。”星变摸了摸剑柄,“看在他的份上,我允许你说一句话。” 谷则鸣的师姐点了点头,说:“你愿意加入神算阁吗?” 谷 神算阁山上人丁稀少。修士们大都安安静静地在自己院内修炼,只有负责业务往来的经务阁里还有几分人气。 谷则鸣的师姐领着星变走过了大大小小的院落,走进了经务阁,又从后门进入了一片竹林。 在竹林里绕了几圈,视野骤然开阔。 “胡长老,贵安。”师姐低语道,“麻烦开一下结界。” 一只火红的狐狸醉醺醺地抱着尾巴睡在躺椅上,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 “我从无尽渊回来,顺路去了一趟镜花水月。”师姐奉上了一个葫芦。 “还是你周到!”狐狸腾地从躺椅上飞过来,两只爪子牢牢抓住了葫芦。 它打开葫芦闻了闻,打了个满足的酒嗝:“啊……这让人思念的味道。” 星变敛了敛眉。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丝魔气从这狐狸身上泄露出来。 “去吧去吧。”狐狸晃了晃尾巴,打开了结界。 星变跟着谷则鸣的师姐踏入了结界。 一瞬间,人声鼎沸。 “这帮修士打架也太不小心了!山洪暴发得这么厉害,又得有一批难民,赶紧从别处紧急调度几匹飞马来……” “赈灾的粮食先往这边送!废话,当然是灵银铺的名义,飞马驿站送马草吗?!” “那只死孔雀给我们列的要求竟然有这么厚一叠,我看把他尾羽拔了给他做鸟窝算了!” “有人要买神机门罗盘的情报!情报呢情报呢谁知道!要价要多少啊?” 诸多修士匆匆来去,繁忙而热闹。偶尔有人跟师姐打个招呼,却没人在意星变这个并未掩饰自己魔气的人。 “相信你应该听说过胡长老。”师姐边走边说,“两面狐,千年前被赶出了镜花水月,只好无聊地在人间转悠,混成了数家青楼的头牌,偶然被我阁祖师妙机子遇见,便被带来了山上。” 星变没说话。 “想必你已经从鸣儿那儿知道了些许妙机子的事。”师姐带着星变穿梭过忙碌的修士,打开了一扇门,“应该也了解了千劫的事。事实上,那位飞升的魔修所恋慕之人,就是妙机子。” 星变脚步停了停。 门外是一片纷纷散散的鸽羽,在空中无规则地飘悬着,时上时下,隐隐地有法阵的迹象。 “妙机子有占天卜地之能,其范围精准与广博,我辈望尘莫及。她仙逝之前,便为我辈做下了这个阵法。”师姐一板一眼地叙述道,“以当年那只灵鸽为阵眼,此阵可算天下万事,不过消耗巨大,轻易不能动用。” “不过,要说妙机子留下的最大的财富,应该是她让‘灵鸽寄信’成为了九州修士必学的术法之一。其实,这里是所有寄信灵鸽的中转站,如今我们经营的‘妙机子’的情报来源,大多出于此。” 星变察觉到了师姐这番话的用意,骤然看向她。 “是的,”师姐点点头,“灵鸽的本体一直在这提供着力量,我们只是帮他分出了点,让他出去体验体验外面的世界而已。” “随便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灵鸽千年的修为不可能只有鸣儿那么一点。我以为他怎么都能意识到自己并不会真的死去……”师姐叹了口气,“还搞得那么委屈巴巴,真是没眼看。” 星变:“……” 师姐轻轻地碰了碰一片鸽羽。 鸽羽散成缕缕细丝,组成了一副画面。 “迟到的今天功课双倍。”一只鸽子在树桩上,低头对着下面的几只小鸽子说。 “啊……师兄你好过分,明明你当年从来没有准时过……” “我才不管,”鸽子抖抖翅膀,“反正我现在可没迟到。” “为免意外,他应该是再也不能离开神算阁了。”师姐说,“我想,总要给他找个饲养员,让他不那么无聊。” 星变盯了会儿那散逸的鸽羽组成的画面,挑眉道:“他看上去,并不缺饲养员啊。” “那就是你需要自己去确认的事了。”师姐笑了下。 画面逐渐消散,一缕鸽羽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了一块石碑上。 石碑上两个大字,正是妙机子的名讳—— ——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