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他又痞又横》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小侯爷他又痞又横》作者:山如云 文案: 许文茵生来就是贵女中的贵女。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她应规蹈矩十六年。 直到被家族弃之如敝屣,被刀光血影的江湖逼得节节退败。 她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命数了。 可那个人人畏之的纨绔却站出来,挡在了她身前。 “世间不会温柔待你,但我会。谁敢让你难受,爷就把他们揍个哭爹喊娘,半身不遂!” “从此往后,小爷护着你。山南水北,你只管放肆开怀。” 许文茵生为许家女,有太多人对她说过:你既生在许家,便要为家族谋利。 只有谢倾说:我呸!去他娘的谋利,你想做什么就做。你不用为任何人而活。小爷我准了,天皇老子说了都不算! 【小剧场】 许文茵在得知谢倾暗自倾慕了自己许多年后。 她惊了:藏得可真好,我竟一点没发觉。 谢倾谦虚:过奖过奖。 若问许文茵对谢倾作何感想。 从前她会说:小侯爷惊才绝艳,俊郎无双。 如今她只会说: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 谢倾连连点头:骂得好,爷爱听,再骂几句! 【一句话文案】 那个传说打遍西北无敌手,骂遍京城三条街,人送外号祸害一千年的小侯爷看上我之后疯狂对我好,还把他的卖身契送给了我。 许文茵:把这人卖去哪儿好呢。 *文案很欢脱,文是正剧。 *小侯爷又痞又横又可爱。揣着精明装纨绔。走路带风,吊儿郎当,打架没输过,骂街赛泼妇,专治各种不服。 (ps.男主就是生在古代的喷子,真的很会骂,慎 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文茵,谢倾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南阳 腊月初七,南阳前几日落了好几场大雪,今日天晴。 许文茵立在院中,烈阳照在她白净姣好的面上,可她此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来,连额间都溢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用抬眼看也知道,四周杀气腾腾的空气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些人手中的刀剑折射着冰冷的寒光,晃得许文茵双眼生疼。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来南明楼赴的这场宴,终成了一出瓮中捉鳖的戏码。 自己这下可真是逃无可逃。 许文茵咬紧下唇,干涩地斟酌着话语,头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般近,“诸位……” “这破地儿可真够大的,哪个是南曲星?爷把你交代的事儿办了,赶紧的把空谷映月……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杵这儿?你们也来讨债啊?爷找南曲星,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南曲星,还不麻溜的给爷滚过来?敢赖账小爷我第一个揍死你!” 还没等到许文茵的话说出口,那边墙头上却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俊美少年郎。 他一身大红袍,戴金冠,腰上还系了条黑金鞶革。像看不见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氛围似的,从院墙上一跃而下,甩着袖子,骂骂咧咧就朝前走。 事发突然,许文茵没料到,她愣愣望着眼前这少年郎。瞧他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却拧着个眉,嘴直往下撇,就差把“目中无人”四个字写脑门上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闯进了个什么地方? 少年郎气势凌人地一路往前走,经过许文茵时,那双漂亮的眸子却在她身上停顿了一刹。 下一秒,他几步冲到那干子人面前,见打头的人不让,就干脆扬起手来在那人面门前一指,下巴往后一偏:“没听见啊?你是腿瘸还是脑瘫?小爷讨债呢,你还杵这儿等着分杯羹啊?告诉你,没门儿!滚!赶紧滚!给小爷滚犊子!” 这下不仅众人愣了,许文茵也呆了。 这少年郎生得跟画中仙似的好看,怎的骂起人来却如此之狠? 她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抹红影,那一瞬,仿佛天地间的冰雪顷刻间都融化在了他面前。 此事的开端还得回到半个时辰前—— 数九寒天,今年冬日格外的冷。大雪落下来覆盖了南明楼门前的十里红绸。 许文茵在车中摇摇晃晃,她抬眸望向外头的皑皑白雪,想起自己南下遭袭那次,也是同今日这般的鹅毛大雪。 她十几日前离了国公府从京城出来,以为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谁想南下去舅舅家探亲途中却遭了袭。劫了家中车队的那帮江湖人一口咬定空谷映月在她手里,一言不合,冲上来就是一顿砍。 最后丁妈妈和香茹替她引开了人,她独自逃了出来。 许文茵一个养在深闺的国公府千金,哪里听说过什么空谷映月,对江湖这帮人的恩怨更是一无所知。就算那劳什子空谷映月在成国公府,那也应该去找她爹,找她做什么? 这摆明了是有人要借着这个由头害她。 许文茵是个天生反骨,既然待在家中也是被后母嫌,那不如寻个由头离了家。这回虽属意外,但自己如今孑然一身,没人会知道她是京城贵女。索性决定改道来南阳瞧瞧空谷映月到底是个什么宝物。 等到马车停稳,有人过来掀开帘子,“二娘子,到地儿了!” 说话的是个桃花眼的圆脸男子,他笑得将眼眯成一条缝,“小七本以为咱们算是早到的了,到底还是空谷映月的名号大。” 许文茵不解其意,等到她掀开帘子下了车,这才懂了连七这番话的意思。 离她们不远处的客栈外头竟围了一圈人,不是背着刀便是手里提着剑,各个带着股血腥气。 南明楼楼主南曲星大婚,宴请江湖诸人前来观礼。还声称自己得了江湖二宝中下落不明许久的空谷映月。 这空谷映月为何物,传言只说乃是稀世神兵所藏之处的机关秘图。那机关要地若没有空谷映月,进去只有一个下场,死无全尸。 是以,这会儿有了空谷映月重出江湖的影子,各路人士草木皆兵,都想来南明楼看个究竟。 许文茵二人也不例外。 她抬头望向面前的气派府邸,左右系着红绸的门匾上浩气荡然地写了“南明楼”三个大字。 此时门前已聚了一小波人,由接客的弟子领进去。各个进门都说着吉祥话,一派祥和之景。 “放心。”连七见她面有不安,便安慰似地一笑,“我连七既然被你雇来当镖师,做事自然得周密慎重。” 不等许文茵再说,他几步上前报出商队的名号,又称给南楼主备了贺礼。那弟子一瞥还挺宽敞的马车,笑着将二人请了进去。 许文茵没想到竟这般容易就混了进来,“慎重是慎重,就是看着不大像行商人。” 她这句话是挖苦,可连七的脸皮一向厚如城墙,闻言依然乐呵呵道:“嗨!我这般惊才绝艳又长相不俗的行商人,确实不多,可以理解。” 许文茵不置可否,懒得再理他。 二人被领到了一处假山环绕竹林的院子里,院子边上有个鹅卵石砌成的大池子,里头养了成群的鲤鱼。 正中央摆着待客的大理石方桌,桌上皆摆着些轻食酒菜,不少人已经到了,吃着酒聊得热火朝天。 连七没忘记自己是来看热闹的,赶忙挑了张正中央视野正好的地儿落了座。 南明楼主南曲星娶亲,娶的是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月媚娘。可今日这么多江湖人士聚在此处,可不是为了来看南曲星那美人新娘子的。 许文茵打量一圈,“这些人都是冲着空谷映月来的?” 连七嗑着瓜子,含含糊糊答:“十有八九。” 他扫一眼许文茵不大好看的脸色,又补充道:“若真的空谷映月在南明楼,那先前那帮劫了你的人,我看十有八九不是冲着空谷映月,而是冲着你去的。” 许文茵眼睑微沉,显然也想清楚了这一点,也不知是何人千方百计使这种招式来害她。 她想着,突地背脊一寒,她颦起眉,寻着那股寒气,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后那桌人。 那是个一身黑衣,背上携了把红绸刀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周却充斥着一股逼人的戾气。与周围喧闹的氛围相比,就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连七顺着许文茵的目光望过去,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他扭头过来跟她咬耳朵,“啧啧,咱们这位置可真不好,竟然跟燕怀挨着。”他见许文茵没什么反应,又跟她解释:“这燕怀就是天翔山庄唯一的后人!天翔山庄八年前一夜被灭了门,本以为江湖一霸的名门也就此走到了头。哪知两年前燕怀却冒出来,血洗了当初出卖天翔山庄的几个小喽喽门派。虽然大头还没逮着,可那一架阵势让整个江湖都抖了抖。” 连七越说越兴奋,连连夸燕怀有点脑子,天翔山庄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文茵寻思着人家这是血海深仇,见了仇人可不就得两眼发红杀疯了么。 她将视线挪到燕怀身上,却不想那燕怀也正盯着自己。 黑衣少年人,眉如剑,目如星,脸上没什么血色,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像谁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似的,再加上那气势,寻常人早被吓破了胆。 可许二娘这辈子除了先前遇袭那回慌了神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就是见龙椅上那位,她都没在怕过。 何况身边还有个拍板自己武功尚可的跟班在呢。 她迎着燕怀冰冷的视线对他露出个笑容,点点头,算是行礼。 连七在旁边差点一巴掌拍在许文茵腿上,还说他呢,她胆儿可真肥!比他肥! 却不想那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少年人脸却腾的一下红了,急忙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子,不看这边了。 连七那巴掌就这么悬在空中,人都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微风拂过,风里卷着笑声,一穿大红新郎官喜服的男人鬼魅似的飘进院子里。 “诸位远道而来,久等了!我南曲星在这儿陪个不是。”他笑眯眯地抬手作揖。 这便是南明楼楼主,南曲星。 瞧上去年纪约莫三十,身形不高,却长了张俊脸,此时面上还透着抹红晕。 众人便齐声恭贺南曲星娶了个如花似娇的新娘子。 好一阵客套,等南曲星站到众人面前,才有人高声问:“南楼主今日邀我等来,说是得了空谷映月。咱们是没见识的,何不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谁能是真想看南曲星娶亲,不都冲着空谷映月来的么。 “诸位不必着急,某正有此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南明楼在江湖里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势力,与在座诸位相比,我南某更是个小人物。所谓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 他一顿,拿眼将众人扫了一圈,朗声道:“南某想将这空谷映月赠予诸位!如有一日,哪位英雄取得神兵,记着今日南明楼一份情便足矣。” “神兵出世,这于南某,于诸位,于江湖,都是只有好处的!” 南曲星话音刚落,原本就紧张的空气里,霎时一静。 没人能料到南曲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更别说不少人都是心里打着算盘来的。 还未等诸人再说话,从角门那头忽然急匆匆进来个南明楼弟子,他神色焦急,几瞬来到南曲星身旁,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许文茵是听不见的,可她看见在场有几个人眉头瞬时皱了起来。 那弟子正和南曲星说着话,却不知为何,二人突然同时往许文茵这边看了一眼。 等人退出去后,良久,南曲星仍神情沉重的顿在那儿,可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南楼主,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莫不是成亲第一天月媚娘就被人抢去了? 南曲星一张脸涨得通红,长揖到底:“南某实在……实在是羞于启齿。” “南楼主莫怕,出了什么事儿,大可说出来,大伙可助南楼主一臂之力。” 南曲星这才缓缓起身,深吸了口气,“诸位为空谷映月远道而来,本不应如此。方才有门中弟子传话来,说是,说是一时不查,空谷映月遭了窃……”说罢,只觉羞愧至极,抱拳赔礼。 这话像水砸进沸油里,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有一穿白裙持双剑的女子重重哼了一声,一脚踹开石桌。 她冷笑出声:“南曲星你扯什么谎呢?空谷映月早不失窃,怎么就好巧不巧在今日被人偷了去?若是想趁此机会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她面色苍白却一身戾气,从方才起坐在一边从头到尾不曾讲话,众人也都当没瞧见。 此言一出,便有人怒瞪她一眼唰一下起身,旁边同行的忙一把将其扯住,低声劝了几句,那人才忍了又忍,坐下了。 连七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旁边许文茵虽不至于四处张望,但也有点两眼放光。 连七便凑过来跟她嘀嘀咕咕,“这南曲星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想独吞也不是这么个吞法,当这些人是傻子不成。实在有意思,我看看他要如何收场!不说这个,你瞧见那白衣女人没,啧啧,千阴娘,十八伏尸谷大魔头,恶事做尽,哪儿都有她!” 许是怕千阴娘听见,连七只提了提就笑嘻嘻闭嘴了。 说话间,不少人都站了起来,拔剑的拔剑,抽刀的抽刀,剑拔弩张,皆盯着南曲星,似是他敢说出一句胡闹的话就要把他戳成马蜂窝。 “诸位大侠何出此言哪!南某断不敢拿此事戏弄诸位!” 南曲星吓得满头是汗,急忙辩解:“今日楼中各处皆看管严密,另布有机关,空谷映月失窃不过一刻钟,此人若逃了出去必定惊动机关。可眼下各处机关却纹丝不动。” 他一顿,“依南某看来,只怕此人,仍在这院中!” 四下霎时一静。 千阴娘闻言又是嗤笑,“能盗得了你看守严密的东西,此人必定轻功了得,又岂能被这四面漏风的小小南明楼拦住?” 她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更显得分外讽刺,周围人都立着,她坐着,通身那股骇人的气势却不降反增。 旁边坐着的一剑眉黑衣男子干脆一把提起刀,弹起身来,“我倒要看看南楼主是觉得空谷映月重要还是自己小命重要!” 烈阳折射下那把金刀锋芒晃得人双眼生疼。 南曲星急得汗如雨下,“越少主莫恼!南某敢说这话却是心中已有几分把握,知晓此人是谁!” 连七又给许文茵解释:“噢看这耍金刀的,是九界盟的越少主。我以为堂堂九界盟不会掺和这种事儿呢。到底还是空谷映月的名号大。” 此时院中空气已十分紧张,只有连七和许文茵二人像没事人似的,悠哉自得喝着茶,不像是来赴宴,像是来看戏的。 那头千阴娘听闻南曲星的话,古怪地扯起嘴角,奇道:“那你便说说此人是谁?若真如此,我现下便将他脑袋割下来,送给南楼主解恨。” 那被称作越少主的黑衣剑眉男子冷哼一声,似乎也打算听听南曲星的下文,这才将刀归鞘。 “此人精通机关之道,阁楼内机关一处也未发动便被悄然卸了个干净,这才能盗了空谷映月去。” “江湖不大,能轻松卸了你那些机关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罢。”千阴娘玉指摇摇一指,“依我看,今儿来的诸位倒都是些知晓来路的。南楼主觉得,这些人中谁最可疑呀?” 南曲星闻言,郑重拱拱手,“千阴娘所言极是!在场诸位皆是南某亲自发过帖的,依南某看,皆不似会犯下此行之人。” 许文茵本来还好奇瞧着,此刻心里咯噔一下,登时升起一股不妙之感。旁边慢悠悠嗑着瓜子的连七神情也乍然一变。 南曲星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只有一行以送礼为由前来的行商之人,某不曾递过帖子……” 他缓缓抬眼看向许文茵,那眼神似鹰,泛着冷光,全然没有了方才的仓皇。 也就是在这时,许文茵眼角余光瞥见了立于墙头,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整理:  *非武侠文,就是个有点江湖设定的谈恋爱文。 *女主马上会回去,前期有宅斗要素。 第2章 谢倾(1) 南曲星此话一出,在场诸人这才反应过来。 江湖门派得了空谷映月,普通行商人来凑什么热闹?可不就是有鬼? 顿时拔刀的拔刀,抽剑的抽剑,皆杀气腾腾地紧盯许文茵,将二人团团围住。 事发突然,许文茵怎么也没料到,她一反应过来就意识到这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戏码。自己和连七中计了。 所以当她看见那俊美少年郎一身红袍从墙头一跃而下时,她内心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那日是腊月初七。 他迎着头顶的艳阳,金冠束发,头戴玉珠,肆意张扬地冲进来砸了南明楼的场子。 救了她一命。 — 那头红衣少年还在指着人鼻子破口大骂。 旁边的连七看他那样儿,忍不住喃喃开口:“这,这小王八蛋谁啊……” 终于,被喷了个狗血淋头的人许是迫于这小王八蛋的气势,下意识往后一退,给他让出条道来。少年郎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眼都不瞧旁人,高视阔步得像只大红公鸡,几步蹿到南曲星面前。 在场诸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这人若不出声谁能发现他在那墙上站着?连千阴娘自己都不曾察觉。 不管这人是谁,此刻所有人都同时浮现出一个想法:此人,来者不善。 南曲星被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搅了他一出好戏的泼猴儿气得牙痒,见这人那大摇大摆的大爷样,当下便发作起来:“你是何人!好生无礼,竟敢私闯我南明楼!人呢,来人,给我把人绑了!” 没想到南曲星上来便这么招呼一句,那少年也气乐了。 他撩起袖子,扭扭手腕,空气短暂的一凝,下一瞬,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拳狠狠揍在南曲星脸上。 出拳之快,南曲星不及防下巴朝天的往后仰,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偏偏那人边揍嘴里还骂得好不起劲:“老子是谁,老子是谁想起来没?今儿不把你揍个屁滚尿流,小爷我就不姓谢!王八蛋,拍拍屁股不认账的事儿只能小爷我来干,还敢让小爷给你擦屁股?我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告诉你,今儿不把空谷映月交出来,小爷把你这夯货扒光了挂南明楼门口示众!” 他嘴里骂个没完,手上也不停着,连着往南曲星脸上招呼了两拳,把南曲星打得鼻青脸肿血沫飞溅,瘫倒在地期期艾艾叫唤了几声竟似昏死过去。 包括南曲星在内谁也没料到这人会一上来就动手。 第三拳眼看着又要落下去,从旁忽地飞来一剑鞘打在那少年腕上,带得他手在空中虚晃了下。 红袍少年停下了动作。 掷出剑鞘的却是坐在角落里头从没开过口的燕怀。 二人四目相对,有火花在空气中迸发,少年眼底一片冰冷。他朝燕怀扯了扯嘴角,挑衅似地一甩被剑鞘击中的手腕,无声冷笑了下。 燕怀这一打岔,在场的诸人,或不明所以,或幸灾乐祸,或愤愤不平的,都心下有了几分思量。 南明楼虽算不得什么,可这南曲星却非那么简单的人物。 此人一身轻功了的,轻易没法近得了他的身,躲过堪堪几拳又有何难。可当下,这男人不仅揍了,还揍得那南曲星毫无招架之力。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江湖人何其精明,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碰也不能碰,他们是清清楚楚。即便有怨气的也要顾忌三分。 便有好脾气的上前冲那少年作揖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师出何门?怎的一上来就对南楼主大打出手?咱们有话好好说,今日吾等只是受邀来一观空谷映月的,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少年还盯着燕怀,闻言转眸斜了他一眼,随意伸出根食指朝他勾勾手。他身形高,这动作倒很有一番气势。 那人谦恭弯腰,行至他面前,拱手恭听。 “小爷师出哪儿揍什么人干你娘的屁事!被卖了还帮这老狗贼数钱呢?啊?老大不小了蠢得跟头猪似的,看见你就烦,滚!别耽误小爷讨债,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赶紧滚!” 这可真够狂的! 许文茵一辈子没见过嚣张成这样的人。 瞧他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头顶金冠镶着琉璃玉珠,红袍袖角绣着龙虎花纹金丝,腰上鞶革挂着金坠子,脚踩着皮料极好的暗纹云靴,再配上这眼珠子长脑门上的蛮横劲儿。 这。 简直像极了宫里头那些公主。 不,比公主还横。 整理:  谢公主_(:з」∠)_ 第3章 谢倾(2) 江湖中人,除非那等有深仇大恨的,打交道或多或少都会留些情面,日后好相见么。 江小公子深以为然。 他江明泽,从生来便注定了他就是来凡间享福的,行走江湖人人见了他都得唤一声江小公子。他想不念书,就不用念书。想做什么生意,便做什么生意。他想来看空谷映月,南曲星便乖乖给他递了贴。 可以这样说:他江明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瞧瞧,他多有地位。 这样不得了的江小公子,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土匪指着鼻子喷了个狗血淋头。且,无缘无故。 什么叫他年纪不小蠢得像头猪? 江明泽摸摸自己的脸,他不过及冠之年,模样么……南阳也有不少女子为他哭天喊地,自己怎么也能算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 这土匪哪里瞧出自己老大不小的? 他怎么能这样说! 江小公子眼睛都气红了。 “你,你,你这人好生无礼!” 红袍少年见江明泽先是愣了好半天,又痴痴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转后双目发红,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心道原来是个傻子,便摆摆手,懒得搭理他,又去瞧南曲星了。 红袍少年方才那番话,江明泽是没心思去思量了,可在场的人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姓越的少主坐不住了:“敢问兄台,说我等被南曲星卖了是何意?其中可有什么缘故?”考虑到眼前这只大公鸡的脾气,又道:“方才兄台未到时,南曲星称空谷映月失窃,贼人便在这院子里头。”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怎的各个长了个猪脑袋呢?南曲星说失窃你们就信,那老子说南曲星是我孙子,你们信不信?” 越行之看一眼少年的脸,南曲星哪儿能有个十七八岁的爷爷,不过他没这样说,“是行之愚昧,还请兄台赐教。” 那红毛公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起越行之,“你就是九界盟的少主?哼,我说南狗贼怎么要我今儿去探路,原来是打的这么个主意。” “实话告诉你,我同狗贼做了笔买卖,他引了你们来这儿再谎称空谷映月失窃,实则是使了小爷趁此机会潜进九界盟探路。大名鼎鼎九界盟,是有那么点真功夫,不过小爷我神功盖世,惊世骇俗,平常人做不到的,换了小爷来那便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 红袍少年还在滔滔不绝,越行之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怪道默默无闻十多年,六年前南曲星当了楼主也仍旧毫无起色的南明楼,怎么会一夜之间便得了江湖人人望眼欲穿的空谷映月。 他早该知道这是个圈套。 南曲星根本没有什么空谷映月,不过是打起了星命图的注意。江湖二宝,一个空谷映月下落不明,一个星命图却是实实在在在九界盟里放着的。南曲星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他被人算计,却浑然不知,差点还要替人擦屁股。 如若今日下套的不是南曲星,是其他武功更高强的,是十八伏尸谷的人呢?那后果,越行之甚至不敢去想。 他目光一寒,倏地一脚踹倒横在自己面前的凳子,额角青筋暴起,提着长刀就要朝南曲星去。 “哎哎哎!急什么急什么。”红衣少年停了自己的话头,一把挡住越行之,“要砍南曲星也轮不到你,先来后到,懂不懂?” “滚开些,我越行之可不是被欺了还要等人替我出头的窝囊废!今日我就要替九界盟灭了这狗人!”(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红袍少年一把钳住越行之提刀的手,毫不在意面前这人满带煞气的目光。 “滚开?你跟谁耍横呢?小爷想第一个做的事还从来没人敢让我第二个做!老子管你九七八什么盟,今儿你敢比爷先砍南曲星一刀,小爷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的衣袂自风中往后翻飞,说的话干的事,若换了旁人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偏偏就他干起来可以这般张狂肆意,无人敢管! 这人好大的口气! 一头是江湖数一数二势力的名门少主,一头又是武功高深莫测不晓得什么来头的少年郎,在场诸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千阴娘仿佛看够了热闹,眼看着越行之一副要跟红袍少年开打的架势,才悠悠开口:“越少主莫急,南曲星又跑不了,想杀什么时候不是杀?倒是你也不问问这位公子去九界盟探路可探出什么东西来了没有?堂堂九界盟可别连一个星命图都守不住。” 这哪里是劝架,分明是火上浇油。 有人怒瞪一下千阴娘,暗骂了一声这天杀的搅屎棍! 眼看着局势一变再变,许文茵却再也没心情再看戏了。她同连七互打了个眼色,只待时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边不等越行之开口问,红袍少年抢先道:“星命图?噢,那玩意儿啊。小爷我勾勾手的事儿,但不就得便宜了南曲星这狗贼么。” “我做生意从来便讲究一个诚信,可南曲星就指不定了,谁能保证他讲诚意?所以小爷就留了一手,星命图没拿,只把九界盟地势绘了图纸。” 他瞧越行之一脸铁青地盯着自己,熟视无睹,“哪想方才南曲星前脚把我的图骗了去,后脚就赖起了账。小爷这不才一气之下进来揍人了么,你要想把图抢回来。喏!找这狗贼!” 说罢一脚踢在南曲星腰上,南曲星一吃痛,悠悠转醒,双眼发直地盯着眼前的红影,一时有些明白不过来状况。 等那红袍少年喊了句狗贼,他才腾一下弹起身来,一蹦三尺拉开距离,指着他吼道:“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 越行之见南曲星这副模样,愈加气愤,“他与你无冤无仇,我九界盟同你有何怨有何仇?南曲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算计我不够,还想拉大伙下水,你做出这般行迹,有何脸面去见南明楼列祖南宗!” 他嗖一下拔出刀来,金刀刀刃上泛着冷光,气势极骇人。 “你就快把九界盟地图和空谷映月交了吧,自己没脸便罢了,怎能不顾忌南明楼的名声?” “正是!咱们江湖人讲究的不就是一个道义么,你却要耍这下三滥手段,简直没脸没皮!” 南曲星简直百口莫辩,他根本不晓得先前发生了什么,眼下还被这红袍少年揍得皮青脸肿,话也说不利索。这才一会儿功夫自己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越行之就更不会听他放屁了,他挥刀的速度极快,快到南曲星在大理石铺成的地砖上连退三步并打了个滚才堪堪躲过一击。 “越少主、诸位!误会啊!这是误会啊!”他艰难爬起身来,哭丧了一张脸,这才体会到什么叫有苦说不出。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冤枉一喊,那红袍少年可就不干了,“误会个屁!小爷我当牛做马的给你使唤,最后还想耍赖是不是?呸!爷今儿不把你打个屁滚尿流都对不起生你养你的爹娘!死无赖,老流氓,你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今儿爷替天行道,帮江湖除了你这个祸害!” 骂得可来劲了,也不管他先前对越行之说的话,只一脚飞踹在南曲星背上把人踹了个脸着地狗啃屎,连惨叫都被扼杀在嗓子眼里头。 “咱们今儿不算算帐谁也别想算了!” “打!打他娘的!” 场面瞬时陷入一片混乱。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许文茵二人脚底抹油,扭头就跑,径自奔出院子。 连七带着许文茵往来时的路回去,一边骂着晦气。许是那边院子里动静大了,一路上竟没碰着一个南明楼弟子,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许文茵踩上车辕时,蓦地又回首望了一眼。她总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 等到连七唤她,她才收回目光,掀开帷幕,进到车内。 “走罢。” 连七便窜上去,一只脚稳稳踩在木踏上,扬起缰绳,马车疾驰而去。 车内,许文茵似是陷入深思,端正坐在那儿如同一尊雕塑。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连七才缓缓开口道:“蹊跷,怪事,咱们这是中计了?可为什么?南曲星没理由要害咱们。” “不是南曲星。”许文茵盯着木板看,“他背后的人,恐怕……”恐怕跟指示人来劫她的是同一个。 这可真让她没想到。 往南阳瞧空谷映月不过是她临时起意,什么人能这般快这样准的挖好下一个坑来等她跳? 许文茵皱紧了眉。 连七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眼角余光瞥到许文茵皙白的手指露在外边,一根一根攥得很紧。 他移开目光,只道:“二娘子接下来打算如何?去留我们全凭你吩咐,既接了这个买卖,我连七就没有不干到最后的道理。” “南曲星既然是受人指使,手里只怕并没有空谷映月。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祸害就更不能信了。”连七说这话时一点没觉得不对,“油嘴滑舌,惯会颠倒黑白。千阴娘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我们这趟算是白来了。” “也不算白来,起码知道了要害我的是个权势大到敢同成国公作对的人。” 走一步是一步罢,她手里的也不全是烂牌。 “明日启程回开封,我要见舅舅。” — “爷,您这是去打架还是去骂街的,怎么小的在外边就听见您嚷嚷没瞧见您出手哪?也不像有伤,怪了……难道,那帮江湖人加起来连爷一根手指头都摸不着?爷果真神勇过人!” “去去去,滚开,少扯些没用的。小爷这不是一时情急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吗,要你在这儿跟我放屁?” 谢倾一脚踹开要来接他手里匣子的小地瓜,看着已经被自己翻得一团乱的书房,纳闷道:“南曲星那老贼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要没找着小爷岂不是白敲晕那么多人进来了。” “爷,依小的看,指不定东西根本不在南明楼。” “要你废话,小爷我会不知道?南阳就这么个破地儿,爷就差把它翻过来了!”谢倾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到紫檀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琢磨道:“小地瓜,你说燕怀怎的会在这儿?” “小的还以为爷是知道燕怀在才进去砸场子的呢?那爷干什么方才要……”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再说屁话就给老子滚出去。”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哎哟我的爷!”小地瓜委屈极了,“燕怀那厮定是听说越行之要来才跟着来了嘛。” 天翔山庄灭门后,看管星命图的活就自然落到了九界盟头上。 若要说天翔山庄灭门同九界盟有多少干系,没人敢说毫无干系,但其中详细那便是众说纷纭了。 显然谢倾想听的不是这个,他若有所思地晃晃翘起来的那条腿,像是自言自语:“南阳离京城可远着呢……” “爷,燕怀不是京城人。” “滚!” 小地瓜可怜巴巴闭紧了嘴,说多错多,自己怎么就管不好自己这嘴! 在他前脚准备滚时,谢倾在后头又加了句:“让月媚娘收拾收拾今晚就走。” “这个,爷,媚娘姐姐说她之前救了个落难的妇人,现下人好全了来辞行,姐姐可怜她想带她一程……” 谢倾蹭的一下立起来,越过小地瓜推门就往外走,“带个屁,不带,人家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要她送?让她给人点银子打发了,小爷我忙着呢!” “可,爷,那妇人说她是成国公府上的……” 谢倾脚一顿,整个人转过身来:“你说什么府?” “成、成国公府。” 整理:  小侯爷:?! 第4章 魏家(1) 越行之跨出南明楼院门时被叫住了。 他头也不回,脚下不停,只冷哼一声:“不知伏尸谷的人找我有何贵干?” “咱们方才不还好好的么,怎的现在一副不认得我的模样?”千阴娘曲着腿坐在墙头,白衣上有斑斑点点猩红。 见越行之没有理会自己,她又道:“饶了南曲星的命是为着能逮住他身后的人,这个道理,越少主不会不明白吧?” 他当然清楚得很。 自己还没沦落到要被一个女魔头提点。 瞧着越行之的脸色,千阴娘便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越行之停下步子。 “我笑什么?”千阴娘听了这话笑得更大声了些,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开口:“我笑你到现在还没发觉自己被人骗了。” “你什么意思?” 千阴娘闻言还要再笑,见越行之神色愈发难看,便扯扯嘴角,凉凉道:“越少主莫不是真以为南曲星这番动作是为了星命图?” 越行之这下终于转过身来,“有话便快说,我现在没空跟你猜谜。” “南曲星背后是有人,可目的恐怕不是星命图吧。我看……还得逮住那队行商人才行,也不知现在溜去哪儿了。”千阴娘笑吟吟道:“说来那孽障可真是生了一张利嘴,竟说得连越少主都信了他。” “你是说方才那个穿红衣的。”越行之回过味儿了。 那个半路不知从哪儿杀出来的谢姓男人。他一来就像个泼妇,又吵又闹,说话看似乱无章法实则是循序渐进的就让在场众人都被他牵住了鼻子走。 包括越行之自己。 他先前被那少年钳住时就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内力,一时竟压制得他动弹不得。否则在自己那般盛怒之下不会有人能拦得住他,再看,他的手腕关节处已青紫一片。 如果那祸害那时下狠手,自己只怕已经废了。 “那个小子也不知什么来头,来得快,溜得倒更快。南曲星得罪了他,这下也是恶有恶报了。”千阴娘道。 “恶有恶报?”越行之冷笑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够反胃的。”说罢,再不看千阴娘一眼,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千阴娘坐了好一会儿,晃晃悠悠站起来,衣袂翻飞,她的声音夹杂在呜呜的寒风中。 她说:“不听人把话说完最后可是会后悔的。” —— 许文茵原本是打算南下开封去舅舅家住上半把月的。谁料半途遭了袭,幸好遇上连七,否则自己这会儿这怕到不了开封。 她从南阳回来,入开封后便换了辆连七另给她安排的马车。 许文茵曾令人去寻过丁妈妈和香茹的下落,那找人的这会儿刚巧来回报说不曾在她们遇袭的那附近寻到人,许文茵便又给了些赏钱命他们接着寻。 马车悠悠驶入魏府,这是连七称自己花了大价钱弄来的马车,前头赶马的小厮、车内伺候的丫头以及另一车预备给舅舅舅母并几个表妹表兄的见面礼皆是连七一手安排的。 连七拿来的礼单,同吴氏临行前给她准备的倒也差不太多。 实在是她这后母不算个大方人,吴家是清廉惯了的书香门第,会念书的子孙多,会做生意的么,那一股子铜臭味儿,吴家人是瞧不上这些的。 许文茵的生母魏氏嫁进国公府时,嫁妆有整整四十八抬。吴家使出了吃奶的力也只给吴氏凑了二十四抬,吴氏便觉得自己委屈嫁进了国公府,也连带着恨上了魏氏所出的两个小姐。 从前便罢了,如今吴氏有了儿子,爵位也没人同她争,许文茵的嫡亲姐姐又成了当今皇后,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女也该放下脸皮服个软。可吴氏偏不,从前怎样,如今依旧怎样。许文君入宫后,吴氏更把许文茵盯得死死的,宫里的消息,是一点儿没让她知道。 许文茵想起自己离家时,成国公瞒着她将从前在魏氏身边伺候的两个大丫头一应送去了庄子上的事。她越发觉得古怪。 一旁的芍药见许文茵神色不好便道:“二娘子可是累了?” 许文茵笑道,“你是连七什么人?你真叫芍药?” “奴婢真叫芍药,原是服侍连七少爷的。连七少爷说了,奴婢现在的主子是二娘子,二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芍药生怕许文茵觉着自己是什么来路不明之人。 许文茵点点头,不再多问。 等马车穿过了垂花门,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许文茵扶着芍药的手下了车,周妈妈便迎上来行礼,脸上挂着笑:“太太日盼夜盼,可算把茵娘子盼回来了。” 许文茵受了她的礼,旁边芍药便递上去一个荷包,许文茵笑道:“让舅母久等,实在是不该。若不是官道上积了雪,就能更早回来的。大冷天的,妈妈也别站着了。” 周妈妈没想到国公府小姐竟这样和气,收了荷包,脸上倒露出了点真切的笑来,“娘子说的哪里的话,折煞老奴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外头灰蒙蒙一片。二人被周妈妈带着往二堂去见过魏家太太。 走近便听见里头有人笑道:“五妹妹今日穿得跟朵花儿似的,平日里怎的不见你穿这些?” 许文茵跟在周妈妈后头进了二堂。 第5章 魏家(2) 屋里烧着地暖,魏家大太太高氏正坐在正中央的雕花玫瑰椅上,右手搂着魏子嫣说笑。见许文茵来了,忙招手道:“茵姐儿可算来了。好孩子,快过来给舅母瞧瞧。” 许文茵便小步上前,俯下身行礼:“见过舅母。原该早些时候到的,不曾想拖到如今。” “起来,快起来,好孩子,舅母哪儿舍得怪你。”高氏将许文茵拉到自己面前,看了又看,“从前见茵姐儿时尚在襁褓,如今都成大姑娘了。听说路上遭了山贼,可有伤着哪儿了?你舅舅若不是正好有差事,就打算亲去接你了。” “不碍事,不过是钱财被抢了些去,让舅舅舅母忧心了。” 高氏叹了口气直说好孩子,又拍拍她的手,“我家嫣姐儿什么时候能像茵姐儿这般稳重我便谢天谢地了。”说罢,将旁边的魏子嫣拉过来,唤道:“嫣姐儿,兰姐儿,来见过你们表姐。” 魏子嫣从进门就开始打量起许文茵,此时被叫到,便笑吟吟上前行礼:“茵表姐,表姐不知,我娘是日说夜说,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表姐,像是表姐才是我娘的亲女儿呢。本来我还吃味呢,现在可就不了,要是能有茵表姐这样好看的人做我姐,我求之不得!” 她这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高氏边笑边指着魏子嫣骂道:“好你个泼猴儿,竟是这般想的!” 许文茵也抿嘴笑了,她倒是第一次见这个表妹。 立在一旁许久的魏子兰这才上前行了礼:“见过茵表姐。” 魏子兰是魏家庶出的小姐。与魏子嫣不同,她五官长得秀气,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今日穿了件双蝶散花石榴裙,翦水秋瞳,衬得那张小脸楚楚动人。 这边见过礼,那边魏成影正好回来。 魏成影是魏府嫡长子,是开封有名的才子,端的是一个俊美风流。大冷天的摇着折扇进来,见完礼又摇着折扇出去了。 是夜。 一家人用完饭,许文茵住进了高氏替她收拾出来的院子,看她身边服侍的人少,又拨了自己的丫头给她。 许文茵派芍药去将自己备的礼给舅舅舅母并几个表兄妹后,这才唤了人进来伺候洗漱。 她本想着今日见了舅舅就能将事情问个清楚,谁知舅舅最近差事缠身,今夜便没回府用饭。 她还没到懂事的年纪,魏氏就去了。全靠大姐姐在府中处处护着她,才让她免受了不少吴氏的刁难。大姐姐进宫前一夜,她们姐妹二人像从前一般,睡在同一张床上。 大姐姐笑着对她说,进了宫便能远离这个家,嫁给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吴氏从此就再不敢来招惹她们姐妹。 她那时以为,大姐姐是开心的。 现在许文茵才知道,大姐姐其实并不情愿。 可又能如何呢,这是许家女儿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宿命。 入宫五年,徐文君召见过几次吴氏,却从没说要见她。 许文茵知道,大姐姐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可自己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不能有。 想着这些陈年旧事,许文茵缓缓合上眼。 在魏府住下已过了好几日,眼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到落下,来来回回,许文茵也没见着她舅舅,魏老爷。 这边若没动静,连七那边更不会主动递消息给她。 许文茵成日里不是同魏府小姐玩耍便是在自个儿屋里写写字,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她在国公府的时候。 “二娘子,魏五娘子在外边要见二娘子呢。”芍药掀帘子进来时,许文茵正练着字,闻言手一顿,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叫她进来吧。”许文茵收了笔。 片刻,魏子兰进了屋,朝端坐在榻上的许文茵行礼笑笑:“茵表姐。” “表妹怎的来了?” 许文茵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魏子兰为什么会来。 她住进来几日,魏子兰便往她这儿来了几次。 许文茵每回总不会让她空手而归,魏子兰便日日来。 “茵表姐,京城也有赏花宴吗?”魏子兰眨眨眼,“秋香园的梅花开满了,母亲说过几日要在府上办赏花宴。我便想先去摘几枝梅花回屋,可四姐姐说我屋子里没有花瓶,摘了回去也养不活。表姐在京城养过梅花吗?真养不活?” “京城赏花宴没甚意思,不过就是聚在一起打打叶子牌。”许文茵道:“若夏,给五娘子的茶呢?” “哎!这就来!”若夏和芍药正在门外候着,手一提,便进来给魏子兰斟上茶。 魏子兰见许文茵不接自己的话,只得又说:“到时候我带表姐去看梅花,可好看了。” 许文茵笑而不答,“你尝尝这茶。” 魏子兰便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奇道:“这是什么茶?怎的和平常喝的不大相同。” 这茶叶是高氏先前送来的,一共就三份,连魏子嫣都没分到。 “御赐之物,想来是和平常的物什不一样。不过我喝惯了倒也不觉得有甚好的。五妹妹若喜欢,便让芍药装些给你。”说罢,许文茵唤来芍药让去把茶叶装来给魏子兰。 魏子兰想推辞都来不及,只得接了。临走前望了望许文茵案上的青瓷碎纹瓶,不情不愿被芍药送出了门。 “娘子瞧她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儿!打秋风的都不如。”芍药这几日下来摸清了许文茵是个脾气极好的主,便有些愤愤。 许文茵摆摆手,“收拾了吧。御赐的东西,便宜她了。” 第6章 花宴(1) 高氏为何特意挑了她住在魏家的日子办花宴,许文茵是清楚的。 许文茵的曾祖父许钦是和宣武帝一同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她的姑婆乃是宣武帝的仁孝皇后。许钦仙去后,宣武帝悲恸不已,追封许钦为广平王,赠其子孙世袭罔替,大建公庙立碑文。许文茵的祖父任左相国,祖母乃是荣山郡主。祖父病逝,嫡长子袭成国公,任当朝太傅,这便是许文茵的父亲。 先太子病逝后,九皇子奉旨继位,许家嫡长女被召入宫为后,许家这下出了两个皇后,如今可算是如日中天。许文茵就像极了那香馍馍,谁都想来沾沾她。 许文茵的亲事,她自己是不担心的,父亲为着许家,断不许吴氏在她的亲事上做文章。许家这类有根基的百年世族不兴让女儿早嫁,一般会留她们至十七八岁。这在本朝是不算晚的。 魏子嫣眼看着过了年关便要十六了,高氏着急也情有可原。趁着自己这个香馍馍还在,给魏子嫣说亲便能再往上瞧瞧。难怪魏子兰这些日子巴巴的往她这儿跑,嫡母不替自己着想可不就得自己想法子了么,只可惜是个眼界低的。 “茵表姐你这花儿绣得可真好看!”魏子嫣瞅着许文茵绣的水仙样子,“我是怎么都不会,阿娘以前还老训我呢。不过如今阿娘说累了,就不管我哩!” 魏子兰在一旁笑道:“还不是四姐姐顽皮,四姐姐只要别再去爬树,母亲就谢天谢地了,哪儿会再让你学这些。” “女红又怎样,爬树又怎样,有什么不同的,都没甚用。”魏子嫣不以为然。 “那差别可就大了。”魏子兰放下手里的花样子,水灵灵的一双眼一眨一眨的,“日后绣个荷包还能讨婆婆欢心,爬树能么?四姐姐怎的还像个孩子一般。”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茵表姐可还在呢!”魏子嫣脸蹭一下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许文茵见魏子嫣反应这般大,反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等着魏子兰的后话。 “四姐姐别不好意思,表姐又非外人。母亲这些日子为了你和哥哥的亲事忙得脚不沾地的,四姐姐总不会不知道吧?”魏子兰笑道,“我可听说,那镇远侯的小侯爷……” “行啦,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你真是少说几句吧!”魏子嫣笑骂着要捂魏子兰的嘴。 许文茵在旁边听得有意思,便问道:“舅母原是想和镇远侯结亲?” 镇远侯远在西北,高氏怎的还打起了这个主意。 “表姐也要打趣我是不是?”魏子嫣道。 许文茵笑道:“四妹妹别气,现下没旁的人,咱们姐妹说说这些不妨事。舅母断不会知道的。” 镇远侯谢家,世代武将出身,镇远侯老爷子曾任镇西大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是实打实掌着兵权的。谢家本就人丁单薄,后来谢老爷子的独子战死,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便是镇远侯的嫡长孙谢倾。 魏子兰见许文茵都这样说了,胆子就大起来,“四姐姐也是知道的,母亲早早便递了帖子给那位小侯爷。明日赏花宴我们可寻了机会去偷偷看上几眼可好?” 魏子嫣有些犹豫,“可阿娘……” “四姐姐放心吧!母亲到时候忙着呢,可没空管我们。” 见许文茵没出言制止,魏子嫣自己也想瞧瞧这个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模样,便仍由魏子兰拉着自己的手,红着脸点了头。 姐妹俩的话许文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左右隔着屏风,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便没放在心上。 花宴当日。 高氏同魏家姐妹都在外头招呼人。许文茵是客,便早早坐到院子里头。来魏府做客的夫人们恨不得把许文茵抱回家才好,一个二个见了她或是褪了手上的玉镯子或是摘了发上的金簪给她做见面礼,拉着她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满意,许文茵对答如流,笑着说了好些客套话。 还没消停一会儿,那头魏子嫣便带了几个小娘子过来见礼。这些小娘子都是家里头的嫡女。庶女由魏子兰招呼着,连来同许文茵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按察使袁家娘子打量了好几眼许文茵,笑道:“许家姐姐生得好生标志,也不知京城里头的贵女们都这样还是许家姐姐格外气派。” 便有人也附和道:“我瞧旁人可难有许家姐姐这般仪态不凡。” 称赞是假,讨好是真,许文茵愣生生被这群小娘子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阵势竟比在京城时都要厉害上几分。没想到她还真成香馍馍了。 不等许文茵说话,突然有道声音自屋外传来,“在外头就听见你们讲话了,我当是哪个京城贵女竟这般有牌面,原来是许家姐姐。” 便见被侍女簇拥着走进来一人,外罩墨蓝短袄,下着织金莲花褶裥裙,髻上插了流苏金珠玉簪,通身的气派倒比今日只穿了条绣花水仙百褶裙的许文茵更像个贵女。 许文茵见了来人便笑了,她道是谁,没想到在开封还能见到熟人。 来人是常山长公主的幺女,乐安郡主。 说是郡主,也不过空有个封号。前太子病逝,新帝登基,前太子一派党羽皆受牵连,常山长公主便在其中。如今长公主府是大不如从前了。她非嫡公主,生母地位又低贱,为此抱紧了前太子大腿以为从此后患无忧。常山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一向身体康泰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许文茵在京城时就和郡主有些过节,乐安又是个趾高气扬的性子,再加之许家是新帝党,二人是从哪儿到哪儿都不对付,许文茵便能躲着她就躲着她。没想到难得碰见一次却是在这里,也不知乐安到开封是为何事。 许是没料到郡主亲至,在场的小娘子们面面相觑,方才被乐安出言讽刺的袁家娘子更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绞着帕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大人们都不在此处,这里头地位最高的便数许文茵和郡主,哪有旁人敢打岔的。 许文茵只得出来打圆场道:“不过是姐妹间几句玩笑话罢了,哪有什么牌面不牌面的。” 乐安轻哼一声,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阴阳怪气道:“我看她们可不像在说玩笑话,瞧着众星捧月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公主呢。” 第7章 花宴(2) 这下小娘子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若不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许文茵是不想理会这些口角之争的,她道:“公主?也不知郡主说的是哪一个公主,清平公主年岁尚小,只听闻知书达礼又深仁厚泽,踏春时见臣子猎了只兔都会落泪惋惜,也不知是我听岔了还是乐安当真见过公主?” 九皇子继位时仅束发之年,过去了六七载,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一。膝下只有清平公主并两个皇子。编排公主可不是什么玩笑事。 乐安果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嗫嚅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眼珠子瞪着许文茵,脸色十分不好看。 许文茵见她还是这般学不乖的老样子,心下无奈,不过好在终于闭了嘴。她侧头对愣在一旁的魏子嫣道:“表妹还不带咱们去瞧瞧你家的梅花?” 魏子嫣明白许文茵这是在帮她撑场面,冲她感激的一笑,忙招呼道:“走罢!我带你们去瞧瞧,我娘可是下了大功夫,那一园梅花别提多好看了!”边带着众人往院子里去。 许文茵落在后头,见在一旁的魏子兰待众人走远才靠近乐安郡主冲她搭话,语气十分殷切:“郡主莫恼,我四姐姐是个不大懂规矩的,连带着她那一班姐妹也都看不清场面得很。茵表姐更是个要强的,大伙哪儿敢惹她。” 乐安一点不领情,斜着眼瞪了魏子兰一眼,“撒开手,本郡主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庶女来慰藉,你算什么东西!” 许文茵只当做没听见,加快步子跟上众人。 小姐们在园内或坐或立,迎着微风,头顶罩着一片一片的梅花,打打叶子牌玩玩双陆,倒也有几分乐趣。 袁家娘子却没那个兴致,肠子都快悔青了,方才便不该上赶着拍马屁,害得她得罪了乐安郡主,也没讨着许文茵的好。日后别人该怎么看她。 她悄悄瞅了一眼许文茵,见她安静坐在那儿,望着梅花不知在想什么,她分明是这个圈子的中心,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似的。 袁家娘子又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叶子牌,她知道的,许文茵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习惯如此。习惯了所有人都对她笑,对她好,她表面上对她们也客客气气,可那份客气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些上位者的高傲和疏离。 “元元,听好了,明日魏府花宴,成国公的二娘子也在,一定要同她交好,可别得罪了她。” 想起昨夜母亲的叮嘱,袁家娘子又再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等许文茵察觉到魏子嫣和魏子兰离席的时间太长时,已经晚了。 她招来芍药低声吩咐道:“去找找魏家姐妹去哪儿了。有什么事先来报给我。” 芍药点点头,一溜烟去了。 —— “你当真觉着是这儿?”魏子嫣纳闷了。 魏子兰笃定道:“我们俩方才不是瞧见他走进这片林子里了吗?一定就在里边。” 魏子嫣拉着魏子兰,有些犹豫:“咱们方才不是已经隔着屏风瞧过了吗,还是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若是被阿娘知道了……” “哎呀四姐!你平时胆儿那么大,怎的这种时候就蔫儿了呢,这可是你自己的亲事,你不替自己多想想?我都替你着急。再说了,反正这门亲事都是早晚的事儿,早看晚看有甚区别?”魏子兰眼珠子转了转,径直往前走,“你若是不去,我自己去。” “哎哎,等等我,我可没说我不去,我跟你一起!”魏子嫣本就觉得魏子兰说的不无道理,干脆心一横,紧追几步,跟上了魏子兰。 这片竹林种在魏府后苑外围一侧,绿影婆娑,占了好大一片。冬日的烈阳照下来,透过繁密竹林,只剩了点点光斑,仿若置身幽静翠海。 魏子兰往前几步,左瞅瞅右瞅瞅也没瞄着那抹白影,心中便有些不甘。 方才隔着屏风看见那人时,她便觉得心脏险些跳了出来。她从未见过生得那样好看的人。笑起来,眉宇间都带着七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魏子兰正想着,身旁的魏子嫣却忽然弹起来一声惨叫扒住了她。 “五妹,虫,有虫钻进我衣裳里了!” “虫?哪儿来的虫?” 她被突然一撞险些没站稳,魏子嫣却不管,直晃着手脚,嘴里嚷嚷个不停,就差没一屁股坐地上了。 “四姐姐你别动,我帮你瞧瞧。”魏子兰嘴上这样说,手却去挣魏子嫣拼了命缠在自己身上的两条胳膊,却不料对方力道极大,勒得她更紧。 魏子嫣不听,带着点呜咽惨叫道:“不成,咱们快些出去,恶心死人了!救命啊,落雪,落雪!”她喊着自个儿丫头的名字,扯住魏子兰就往竹林外跑。魏子兰哪里是她的对手,叫了好几声也没能让魏子嫣松开自己。 她算盘打得正响,谁想突生这样的事故,硬生生被魏子嫣生拖硬拽了出去。 等到二人的声音渐远,一棵竹子才小小地晃了一下,从上头跃下来一个人。 “可算走了,再不走小爷都要撑不住了。”他甩甩胳膊又拍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爷我说什么来着,生得太好看也是种罪过。” “爷!爷您在哪儿啊?” “在呢,喊什么?” 谢倾几步跨出竹林,一巴掌拍在不停叫唤的小地瓜脑袋上,“要是她们一会儿折回来爷就把你舌头割了。” “她们?什么她们?”小地瓜眨巴眨巴眼,委屈极了:“爷去哪儿也不同小的说一声,若是把爷丢了,小的回头可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呀。” 小地瓜说完等了片刻也没见他家爷搭理他,侧头一看发现谢倾正皱眉盯着池塘那头的院子,也不知在瞧什么。 小地瓜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纳闷道:“爷,您这是瞧什么呢?那头不是女眷待的院子吗?” 谢倾上半身稳着没动,下盘一脚踹在小地瓜腿上,踢完人扭头就走,嘴里还嚷嚷:“爷瞧什么你管得着吗,一天天的不干活话倒是不少。养你来让你吃白饭的?要不是小爷我人俊心不黑,你早晚得被人给埋了。赶紧的,找个日子把国公府的人给还回去,办完咱们就走。” 小地瓜紧追其后,听了这话,歪着脑袋奇道:“爷不亲自把人送过去?那这事儿交给小的和媚娘姐姐不就成了,爷做什么专程跑一趟开封?”这小小魏家难不成还真能请得动他家爷? 前头的谢倾步子顿了一下,转身又倒回来,不由分说一把提起小地瓜的衣领要把他往湖里丢。 “哎哟爷!爷!小的错了!”小地瓜八爪鱼一样紧紧扒住谢倾的胳膊,哭丧着脸,连声保证:“小的日后绝不多话,只办事儿!不废话!” 第8章 花宴(3) 谢倾赶着回去,主仆二人便抄了条近道,他一路走得飞快,小地瓜在后头边跑边大喘气。 蓦地听见有一女声在哎哟地低低哼着,他纳闷地往出声的草丛里一瞥,顿时惊呼:“爷,爷!” “啊?” “有个姑娘在!” “管你有个姑娘还是有个八娘,干爷屁事。” 听着谢倾的在前头的声音愈来愈远,小地瓜急了:“爷,这姑娘好似受了伤,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娘子。这可是在人家府上呢,爷快过来瞧瞧罢!” 谢倾在前头咂了下舌,不情不愿地几步退到小地瓜身边,“就你事儿多,小爷我今儿就不该带你出门。”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地上坐着那女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冲他道:“不知是府上哪位公子?我方才赏花时不慎扭了脚,痛得厉害。这附近人迹罕至,好在公子经过了此处,否则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谢倾这下是真想一拳头锤小地瓜脑门上。 这蠢瓜玩意可真会办事儿。 他回身看了几眼面前这女子,瞧她发髻未乱,满头金簪玉珠,衣裳上连点灰都没有。谢倾面上不显,暗暗嗤笑了几声,思量着自己今儿是从哪儿招这么多桃花精。 “你是哪家的?”他语调淡淡的。 那女子没料到谢倾根本不认得自己,只得细细答道:“我母亲乃常山长公主,先帝在世时赐我封号乐安。此次南下开封原是打算与成国公家许二娘结伴同行,却不想我有事耽搁,才晚到了几日,魏家娘子便给我递了帖子,邀我一叙。方才同许家姐姐走散才会在此处崴了脚。” 谢倾常年在西北,京城里的这些贵女是圆是扁,他一概不知,一点兴趣没有。谢小爷只听进去了一个名字。 他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眸光微微颤动了下。 “你们南下作甚?” “原是家中突生变故,我心绪不宁,便打算出来游山玩水……” “我没问你。” 乐安一下愣住,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谢倾知道自己话说多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乐安闭嘴,扭头对小地瓜嚷道:“还愣着做什么?去那边叫几个丫头过来扶她们郡主回去歇着。”说罢,没打算再留,转身便走,乐安在后头唤了他好几声,谢倾头也不回,权当没听见。 “哎!哎!爷!”小地瓜落在后头,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只得转头对乐安道:“郡主莫急,小的这便去帮你喊人!” 他提脚要走,乐安忙唤住他:“不知你家主子是哪家公子?日后待我痊愈定派人上府答谢。” 小地瓜是心善,可他又不傻。 他和他家爷正好走了途径女眷院子的近道却被这姐姐守株待兔,可看样子她的脚也不像装的,这,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小地瓜心里佩服极了,可他对他们爷那是忠心耿耿,这位姐姐事前知晓是一回事,自家爷落人口实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乖乖答道:“回郡主的话,我家爷不过是魏家老爷的门生,这次进京赶考,路过此处便停留几日。不日便要上京了,劳烦郡主惦记,所谓做善事不求回报,郡主的心意我替我们爷心领了!”说罢也不等乐安什么反应,一溜烟往院子里去了。 那头芍药来回过许文茵,“方才见魏家姐妹神色仓皇从飞鸿院出来,身边一个丫头也未带。魏四娘子脸红得厉害,好似还哭过。” 许文茵听罢便觉不好,只得吩咐:“此事谁也别提,舅母应当还不知晓。”说完起身让芍药带自己过去。 她本不想管这闲事,可她也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魏子嫣被人害了。 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这句话不无道理。嫁好了,后半辈子享尽清福。嫁不好,可能都活不到后半辈子。 且与外男私会是什么下场,魏子嫣不会不知道。她被高氏惯得这样天真烂漫,这是许文茵没想到的。希望在还未酿成大祸前能拉她一把。 许文茵到的时候,两姐妹正好新换了衣裳出来。见许文茵面色严肃,魏子嫣一下就慌了,魏子兰站在她身旁暗中捏捏她的手,“表姐怎的找到这儿来了?” “我为了什么来这儿,你们当真不知?”许文茵不怒反笑,“你们去得这般久,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无人察觉不成?若有什么事,现在便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替你们想想办法。若是被院子里头那杆子外人知道了……你们就算什么也没做,那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女子的名节可比什么都重要,其中权衡利弊,不用我来教你吧?” 她的声音分明很平静,魏子兰却忍不住攥紧了手,连额间都溢出了冷汗。她总觉得许文茵看自己时的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 可这不应该,自己说那些话时只有魏子嫣在。 还没等她再开口,旁边的魏子嫣却忍不住了,眼泪汪汪地瘪了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表姐……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我们连人都没瞧见就折返回来了,子兰,子兰,你说是不是?” 魏子兰心里气魏子嫣说了实话,也只得开口:“是……我们见他出去,便,便想跟上去瞧瞧。眼看着他进了前头的竹林,我们就折返回来了。” 这话,许文茵心里也就信了半分。表面上是这样,实际魏子兰在其中有几分推波助浪,还得把她支开才知。 “行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便把嘴巴闭紧些。”她拿眼角瞥了一眼魏子兰,带着几分警告,转身径自离去。 芍药在后头一边跟着,一边拿眼角余光一扫后头的二人,低声问:“娘子就这样放过她们了?” “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她们又和我有什么干系?要放过她们的是她们自己。” 一个明知故犯,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家族这个后盾。 一个自私又贪婪,觉得自己那点小聪明可以瞒天过海。 许文茵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她抬眼望向头顶的浩渺苍穹,辉光洒在颜色姣好的面颊上,她眼底的一丝寒气尽化为雪水。 “今日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第9章 试探 等到许文茵回到院子里头,才听下人说乐安方才在院子外头崴了脚被魏成影瞧见才叫了丫头将她送回来。 魏成影是魏家嫡长子,高氏平日里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若是从前的长公主府,魏成影还得上赶着乐安。现在嘛,高氏可能掐死乐安的心都有了。 许文茵在脑子里琢磨了一圈便将这事儿放下了,左右不关她的事。 许文茵猜得不假,高氏现在确实掐死乐安的心都有了。 赏花宴已散,郡主在自己府上崴了脚,总不能巴巴将人送回去,长公主府再不济,那也是宗亲。先帝不在了,长公主可还在呢。 高氏本就忙了一天,席散了便派人去请了大夫,又指人去乐安府上报信,好不容易歇下来就瞧见魏成影那副悠哉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逮着他就是一顿骂:“你说你好好的跑来秋香园做什么?能不能给你娘我省点儿心?这还可巧撞着郡主,好在你没碰着她,要是她说被你轻薄了死皮赖脸要你还她清白,我们能怎么办?你真是要气死我!” 魏成影苦着张脸,被他娘训得直摆手,“娘诶您这说的哪儿跟哪儿呀,我可没正巧撞着她,是有个小厮跑来唤我我才跟着去的!” “你还跟我扯谎?秋香园可是女眷待的地儿,哪儿来的小厮?”高氏真恨不得给魏成影一巴掌,想了又想这掌终究没扇下去,“你听仔细了,影哥儿,之后若再有这等拎不清的来招惹你,躲着些,别跟着二愣子似的,我真是,看着你就来气!娘将来儿媳妇儿若是能像茵姐儿那般的,娘早个十年入土都行!” “呸呸呸!说什么呢娘,您要入土还早着呢。”魏成影说完见高氏眸色一寒,忙咳咳两声道:“不是,我是说,娘你怎么还瞧上茵表妹了。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千金,能看得上我么。” 高氏两眼一瞪:“谁敢看不上你?我儿哪儿哪儿都好,看不上你就是她们眼瞎的!娘就告诉你,娘早有这个打算了,咱们家配茵姐儿也足够了!” 魏成影这下脸彻底皱成苦瓜了,他可真是嘴贱,就不该提这个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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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爷听她提起魏氏,眸中浮起了一丝伤色。他同魏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因他是家里头最小的,祖母溺爱,也实在荒唐过一段时日。那时不懂事,在外头惹了祸,回家险些被父亲打折腿,是魏氏赶来替他挨了一下,哭着求情,他才逃过一劫。还有其他大大小小诸事不提,等他大了些,魏氏也远嫁了国公府。 此次一别,便再难相见。 还记得魏氏出嫁前,虽舍不得家里也抱着他哭过几回但她始终是欢喜的。 只要阿姊在国公府过得好便足够了,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春来秋去,花开花谢,一封书信将魏氏病逝的消息送到了他手里。 许文茵在一旁看着,知他是想起了魏氏。魏氏去得早,她的记忆里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有关魏氏,她听大姐说起过许多,却极少见父亲提起。眼下这桩事,怎么又牵扯到了魏氏呢。 “茵姐儿,这件事,你莫要再想了。你父亲这般做,定是有他的缘由。他总是不会……”他总是不会害你的,魏老爷却没说得出口,他道:“既回来了,过几日便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吧。”死后想葬在自己的故乡,是魏氏最后的遗愿。 许文茵见他不欲再说,便道:“大姐姐说母亲生前便一直想回家看看,却碍于路途遥远,后又因为我落下病根。母亲如今回来了,文茵自该去为母亲上柱香,愿母亲在极乐世界过得无忧无虑。” 魏老爷闻言,两眼一红,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姐姐知道了,一定很欢喜。”他抬眼看了看许文茵,露出点笑容来:“茵姐儿,在舅舅这儿住到过完年再回京也不迟,你父亲那边舅舅写信同他说。好孩子,去罢。” 许文茵不置可否,站起来行过礼,冉冉退了出去。 待许文茵走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从半掩的窗棂中溜进来一缕风,将烛台的火苗吹得颤了颤。魏老爷垂下眸子,只见案上摊开的宣纸上大大的写了一个“危”字。 这厢许文茵回房,遣退了一干丫头,拿了笺纸来写信,等她将笔一放,唤了芍药进来将折好的信塞进她手里:“找个时间出去交给连七。” 魏老爷不愿说,但许文茵何其聪明,她心中哪有想不到的。 父亲知道自己南下会遇袭却仍放她出门,随行的护卫也不过寥寥十几的家丁。她方才刻意不提空谷映月只不过是想探探舅舅知道多少,没想到,空谷映月根本就不重要。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怪道舅舅要留她下来。 许文茵腿一软,不及防险些摔到地上,她扒住椅子扶手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 她想了那样久,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结论。 父亲,竟是打算弃了她。 第10章 亲事 这一觉,许文茵睡得极不安稳。 她梦见了生母魏氏。 梦里她牵着魏氏的手,出神地盯着回廊下挂着的鸟笼。 那是那年冬天,南边商队进京,大姐姐瞧着讨喜便指了丫头买回来的鹦鹉。 魏氏瞧她盯个不停,便低下头问她可是想讨了那只鹦鹉来养着。她却摇头喃喃问道,那鹦鹉是不是想回家? 她记得那时魏氏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落寞,却仍是摸着她的头道:那便送它回家吧。 她们一起将那只鹦鹉放走了。 之后她却无意间听见管鸟的小丫头说,这般严冬,那鹦鹉在外头是活不了的。 原来是自己害了它。 她捂着被子哭了一宿,魏氏紧抱着她,垂下头也落了泪。她那时以为魏氏是在为那鸟儿伤心难过,现在才知,她是在为自己哀伤。 许文茵呆呆立在相拥而泣的母女二人面前,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眼前画面漩涡一般被打撒,视野天旋地转,她扑通一下满头冷汗地惊坐起来。 “娘子醒了?”外头传来芍药的声音。 许文茵心脏砰砰直跳,胸口上下起伏着,双眼放空愣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进来伺候罢。”她咽了口唾沫,好一会儿才又道:“一会儿去同舅母请安。” 请安时,只有魏子兰没来,来回的人说是昨日不慎吹了风,今日有些发热。高氏便指自己的丫头拿她的对牌去请大夫。 魏成影往常会留在高氏处用了早膳再走,今日他见了许文茵,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脚一蹦往后退开数步,离得老远,请完安也不寒暄几句,任高氏的眼色如何,脚底抹油般地溜了出去。 许文茵心里想着事,并没注意到堂中异样的空气。 用完膳后她便向高氏请示,高氏也一口答应下来,“茵姐儿不提,舅母也要提的,茵姐儿还拿舅母当外人呢,一会儿我让人备了车,只管去便是。” 许文茵还没说什么,旁边魏子嫣瞅了眼许文茵的脸色,冲高氏道:“阿娘,我也想去给姑姑上柱香。”魏氏去得早,高氏都不曾见过,更别说魏子嫣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魏子嫣能说出这番话,高氏顿时笑眯了眼,倍感欣慰。也不等许文茵开口,“嫣姐儿如今倒是懂事了,那你们一同去吧。” 许文茵知道魏子嫣说上香只是借口,大抵是在想昨日花宴的事儿。 她本不欲让魏子嫣跟着,但高氏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得颔首道:“那便劳烦舅母了。” 这头许文茵刚走,那边高氏正服侍着魏老爷用饭,她瞧着魏老爷吃得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问:“如何?那谢家小侯爷可给了话没?” 魏老爷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道:“我早先便说过那谢十三非嫣儿良配,他乃镇远侯独苗,从小被溺爱得厉害,谢家上下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宠着。在西北一带也不曾带兵打过仗,从来混迹烟花之地,活脱脱就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再者,他姑姑是什么人,谢家现在什么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 谢倾的姑姑乃是前太子妃,前太子病逝后,她几欲自寻短见,都被人救回来。最后许是想通了,从此绾发出家,一辈子青灯古佛,轻易不见人。 这也是为了保命。 太子死后不久,先帝薨逝,临终之际由皇后代写遗旨,立九皇子为储君。九皇子继位,前太子妃的处境尴尬,能活下来已是新帝慷慨仁慈。谢家更是老老实实缩在西北,屁都不敢放一个,权当没有这个女儿。 可就算新帝想铲除谢家又哪是那么容易的,镇远侯谢家乃百年武将世族,在西北一带根基颇深,掌着十万兵权,轻易动不得,只得徐徐图之。 在魏老爷看来,谢家独子,谢倾父亲的死便是当今圣上要开始打压谢家的第一步。谢家为着避嫌,也是为了向皇帝表忠心,才将谢倾这个嫡长孙养废,使他文不成武不就,再威胁不了东宫。 “可前太子是病死的,镇远侯又远在西北,圣上有什么惦记的?”高氏不以为意,打着自己的算盘:“谢家人口简单,谢倾没有旁的兄弟,又是嫡长孙,将来的爵位是稳稳落在他头上的。混迹烟花之地又如此,哪家小子没有过?落雪是要陪嫁过去的,待成婚后嫣姐儿把落雪开脸给了小侯爷,哪里还有不收心的?且我瞧他倒是个知礼的孩子,嫣姐儿嫁过去不仅往后荣华富贵又能享尽清福。” 这在高氏看来,可是门顶好的亲事。好得不能再好了。就是宗室都比不了。她不好好替嫣姐儿抓紧了,要被人抢了去,肠子都得悔青。 魏老爷一向不同高氏谈政事,见她不住念叨,便呵斥道:“妇人之见!这事你莫要再想,谢家绝不是门好亲。且我也舍不得嫣儿远嫁。左右还早,你再相看几家,开封难不成就没有配得上咱们嫣儿的不成?那谢倾非做大事之人,得了爵位也守不住,不可胡闹,你且断了这门心思。” 魏老爷没说的是,恐怕这谢倾只是面上荒唐纨绔,实则是个心机深沉的。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真心待嫣儿好,只怕最后魏家会反过来被他置于这场漩涡之中,若到了那时,便太晚了。 高氏见魏老爷发了怒,一时也不敢再说,嘴上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哎,我省得的。” —— 连七收到信的时候正在茶楼吃着菜喝着小酒,过得那是神仙日子。 “连七!这就走了?” “走了走了,你们一天游手好闲,我可不一样,还得回去办正事儿呢!”连七悠哉冲身后的几个友人挥挥手,几步下了楼,跨出门槛直奔客栈。 这小娘子,再不来信儿他都要以为自己被坑了呢! 连七一脚跨进屋,哼着小曲展开信,越往下看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彻底停下来。 须臾,他将信一扔,躺倒在靠椅上,眸子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这可真够聪明的。” 第11章 巧遇(1) 魏成影为防着他娘有后招,大清早的饭也未吃就溜出了府。眼下腹中空空,饿得难受,便打算拐去二角巷吃碗鸡蛋面。 他走在街上,是越想越郁闷,他堂堂一个贵公子在家里头饭也吃不好,还得跑到外边来,这算什么事儿。 他根本没想过成亲,起码现在不想,一丁点儿也不想!自己这逍遥日子过得正舒服,娶了媳妇儿他往后还怎么自在? 且自己同茵表妹只说过几句话,连她几个鼻子几只眼都没瞧清楚就要和她成亲? 魏成影打了个寒颤,人家还有个皇后姐姐,自己要娶了她以后还有没有好日子过了!不成不成,得想个法子让他娘打消这心思。 魏成影抬脚跨进店里头,那厢便有小二招呼道:“这不是魏大公子吗,今儿怎的这么早,快里边请。” “这不惦记着照顾你家生意吗,给我来二两鸡蛋面。”魏成影晃晃手里头的折扇,一面往里走,一面找了张方桌坐下。 时辰尚早,店里头三三两两坐着人。 魏大公子虽写文章很有一番才华,想法子可就不成了。 他左想右想,也没想出怎么对付他娘。说表妹瞧不上他?可他又没问过,怎的知道人家怎么想。那就说自个儿有心上人了?不成不成,到时候娘要问是谁,他答不上来可怎么办。 魏成影想得心烦意乱,忍不住长吁一声。 他前头那桌的人似听见他叹气,便转头来瞧了一眼,这一瞧就不得了。 只见那人“哟嚯”了一声,一只手掌住桌角,一只手撑在木凳上,两手借力,背对魏成影的身子腾空了一瞬,便整个人转过来面朝了这边。 那人道:“这不魏大公子么,在这儿遇见看来我俩还挺有缘分。” 魏成影纳闷地抬眼看过去,只见这人一身暗红直裾,腰上挂了个琉璃坠子,一摇一晃的甚是好看。那袖角被他翻到手肘处,露出了臂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肆意。 “小侯爷?”魏成影也奇了,“你怎的在这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土匪呢。 昨日赏花宴,男眷那边还是魏成影招待的谢倾。 最开始他险些没认出这人便是谢小侯爷。 实在是他走路带风,甩着个胳膊那无人能挡的样,像极了魏府鸡圈里头养的红冠公鸡,若非后头跟着的小厮说这是他们爷,魏成影可能都得叫家丁把这人打出去了。 只见谢小爷慢条斯理曲起一条腿来踩在凳上,吊儿郎当地道:“我还要问你呢,小爷可是这儿的常客。魏大公子大清早的就在这儿,怎么的,你娘还不让公子爷在府里头吃饭啊?” 不提还好,一提魏成影便又郁闷上了。 “哪儿是这回事啊,我娘倒想留我在府里头,我敢么。” 谢倾不以为然道:“你是被逼着读书还是被逼着娶媳妇儿了?” 话音刚落,魏成影竟倏地一下抬起脑袋来望着他,目光如炬,“知我者,小侯爷也!” 谢倾便挑了挑眉。 说话间,小二端了鸡蛋面来送到魏成影桌上,这一打岔,魏成影又郁郁地支起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了筷子来搅面。 “小侯爷这般自由自在,哪儿知道我的苦处。同你说了也没甚用。” 他本想说谢倾不懂嫡长子的难处,后一想谢倾是嫡长孙,也是独子。他们二人境况这般相同,可谢倾比他逍遥自在十倍。 魏成影心里更难受了。 谢倾哼了一声道,“什么自由自在,爷瞧着是无拘无束,从前可比你难多了。” “当真?”魏成影不信,“小侯爷唬我呢,你家老爷子肯放你一个人来开封,不是逍遥自在是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 谢倾今年才十八,比自己都还要小上一岁,就敢一个人逍遥走天下。 魏成影说不羡慕是假的。 哪个少年郎没有一个侠客梦呢。 “那你就错了。”谢倾一本正经道:“小爷我自然是溜出来的。” 魏成影面差点没咽下去,他咳咳两声,难以置信道:“西北离这儿跟远着呢!” “远就远呗。”谢倾道:“若不离家,爷怎么能过得这般安闲自得?你瞧瞧你,天不亮饭也不吃就跑出来,他们怎么不着急找你回去?不就是料到你不敢离家呗。” “对啊。”魏成影皱起眉头,琢磨道:“我娘要是知道我敢出走,还会逼着我成亲?”他后半句声音小下去一截,却还是被谢倾听见,他奇道:“成亲?什么成亲?” 魏成影这时已不拿谢倾当外人了,他只觉得谢小侯爷比自己还小上一岁便敢独自从西北千里而来,难怪人家可以过神仙日子,自己不行呢! 魏成影佩服极了。 他便道:“也没甚么,就是我娘要逼我娶人家姑娘,可我是一点那种心思都没有。要是你,你怎么着?” 谢倾伸手去提了茶壶过来,根本不把魏成影的话当一回事,“嗨,这还不简单。” “小侯爷有法子?”魏成影眸光一亮,忙给谢倾斟了杯茶。 谢倾端起茶盏来啜了口,慢悠悠地道:“你娘那边儿搞不定,不会从人姑娘那头下手啊?人家姑娘看你如何啊?” “这,男女有别,只说过几句话,我怎的知道她如何看我。”魏成影道。 “那也是。”谢倾点点头,“可这还得怪你,人家就是想拒了这门亲事,你也得给人家送个妥当的说辞不是。你这身份在那儿摆着,人又没啥大问题,你自己又做不了主,你想让人家怎么办?” 魏成影纳闷了,他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来谢倾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那我得怎么办?” 谢倾摆摆手,“这你自己琢磨吧,小爷从不轻易给人出主意,到时候反倒要怪我,吃力不讨好。” “怎会!”魏成影忙道:“小侯爷你放心,什么主意你尽管提,只要能让我娘提不了这门亲,我做什么都行,绝不怪你。” “当真?” “千真万确。” “好!”谢倾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跟小爷来,别磨蹭。跑堂的,这钱算你们魏大公子请爷的!”说完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魏成影在后头急匆匆付了钱追出来,“小侯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第12章 巧遇(2) “你别叫什么小侯爷了,也不嫌娘里娘气的。小爷行十三,你可叫我一声十三。”谢倾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魏成影有些怔住,他在开封的公子爷圈里算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他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不大愿与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有聊得来的魏成影也没想去深交。看他不惯的碍于他的家世不会找他麻烦,欣赏他的便更不会上赶着与他攀谈。 久而久之,魏成影便觉得自己孤高一人也极好。 如今谢倾却这般自然的与他相交,仿佛他们方才聊了几句就已成密友。 魏成影一时觉得有些惺惺相惜,他道:“我字钧,你也可唤我魏钧。” 声音都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欣喜。 谢倾在前头正想着自己要怎么忽悠这个大傻子,闻言便随意答道:“噢你这个字,取得不错。” 从前不是没有人夸过他的字,但这话从谢倾嘴里说出来,魏成影却难得感到有些雀跃。 “不敢当,十三在家时可念过书?” 谢倾道:“念是念过……行了,到地儿了!” 魏成影方才脑子里想着事,一时也没注意到谢倾走的哪条道,等他抬头望着头顶牌匾上大大的“温香楼”三个字时,愣了。 谢倾斜了他一眼,抬脚往里头走,边走边叫他:“魏大公子,还不走?愣着做什么。” 刚至门口,便有花枝招展的貌美娘子迎上来,“十三爷来啦。” 又往外头看了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魏成影,像看见了极有趣的东西一般抿嘴笑道:“这便是魏家大公子?只听传言道魏家有子,一表人才。曾经不信,今日见了却是果真如此。” 谢倾简直想翻个白眼,“魏钧,再不走你就回家娶媳妇儿吧。”又扭头吩咐道:“叫几个唱曲的来就行。”说罢也不等魏成影,突突踩着台阶便上楼去了。 魏成影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谢倾上去了。 门口那貌美娘子笑着叫了小丫头来,“去,叫天香进去伺候十三爷。反正这大清早的她也闲着。” 那小丫头乖乖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叫人去了。 魏成影上了楼,站在门口便不往里走了,他盯着谢倾轻车熟路地坐下,颇为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这便是你说的法子?这不妥,怎能白日宣淫!” 谢倾不以为意:“什么白日宣淫,人家姑娘穿得好好的,怎么在你眼里就成淫了?没想到魏大才子这般龌龊。”说完见魏成影还是没动,只得跟他解释,“还不明白啊,咱们这是做样子呢!” “这算什么做样子?” “你看,这白日宣淫的样子一做,人家姑娘只要不是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都该再好好想想这门亲事如何了吧?你娘知道了怕也没那个脸再去找人家姑娘提,咱俩呢在这儿喝喝酒听听小曲过会儿神仙日子,可谓是一石三鸟。” 谢倾说得头头是道,魏成影有些狐疑:“是这样?倒是……有几分道理。原是我错怪了你。” “嗨,这有什么的,举手之劳,小爷做善事从不求回报。”谢倾一本正经道。 忽的,那镶珠帷幕被一只手撩起来,玉珠相撞,带起一连清脆悦耳的声音。 “十三爷来了怎的也不说要见我?” 便见一红衣裳的小娘子款款进来,朱唇粉面,含娇带俏,手里抱着琴,望着谢倾的眸子里含着万种风情,找遍开封府怕是也找不到这般气质的女子。 魏成影哪儿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身体绷直,手脚不听使唤,眼珠子动也不动,只敢盯着手里头的折扇看。 “爷不是叫的唱曲的么,你来做什么?”耳边谢倾那不管何时都不可一世得像自己是天皇老子般的声音就怎么听怎么不合时宜起来。 这人怎的对女子说话也是这般,忒唐突了些。 谢倾可不管魏成影怎么想,他只挥手赶人:“去去去,叫妈妈喊几个会唱曲的来。” “天香也会唱曲,那些小丫头会唱什么,哪有我唱得好听。”天香充耳不闻,笑吟吟地抱了琴来放在案上。 谢倾本想让她赶紧滚,突的灵光一闪,顿时开怀道:“行,那你来唱,把我们魏大才子伺候好了。” 魏成影方才还在愤愤,听闻此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香。 便见她嫣然一笑,冲自己眨了眨眼,秋波微转,柔情似水,看得人心底似有蚂蚁爬一般心痒。 从前只晓得吟诗作对,曲水流觞,话本里的风花雪月也不过略知一二。早些时候高氏要给他安排通房,统统被他推了。 本以为自己对儿女情长兴味索然,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般不情愿与表妹的亲事。 可眼下魏成影只觉胸口砰砰作响,耳根发烫,一时汗如雨下,心慌意乱。 谢倾在一旁冷眼瞧着觉得好笑。 这魏钧蠢得可以。 第13章 上香 魏子嫣瞅着许文茵端正落座后便一动不动的样,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马车行得不快,途径闹市时能听见街上人声鼎沸。 艳阳透过轻纱帷裳洒进来,却融不去许文茵眼底的哀色。 向来粗枝大叶的魏子嫣却在这个时候蓦地悟了——她最好安静呆着,什么也莫说。 于是等到马车停住,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魏子嫣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许文茵也没心思管她,径自踩上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往山顶上的祥云寺走去。 魏子嫣在后边跟着,着实有些郁郁。 祥云寺是开封府第一大寺庙,因着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时节,庙里头人不多。 等许文茵带着芍药上了山,早有一小和尚等在门前,见了她便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小僧等候多时了。”说罢,引了她和魏子嫣往庙堂去。 二人进得庙堂,燃了香来先与佛祖叩首,香是檀香,隐隐可听见外头僧人的诵经声。 许文茵闭着眼,脑子里浮现出了许多人,父亲,母亲,大姐姐,吴氏,连七,甚至还有在南阳时那个大闯南明楼歪打误撞救了她们一命的红袍男人。 既然她是这盘局的棋子,那这些人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从前她不信因果,不信是非,不信冥冥之中,不信轮回来世。 如今她相信先有因后有果,是非有公论,世间万事非不可逆转,今生之苦有来世福报。 等到许文茵踏出庙堂,东边升起的烈阳照在她身上,方才还冰冷的手脚一点一点地往上回暖,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再见光明一般的。 许文茵呼出一口气来,紧皱的眉间缓缓被抚平,苍白的面颊有了一丝血色。 她是许家女,从生来那一刻起便拿一生的自由换来日后的钟鸣鼎食,这是应当的,她一直如此认为。 直到她成了一枚弃子。 “茵表姐?”魏子嫣见许文茵自出来后便久立不动,小心翼翼上前,“我们这便回去?” 许文茵侧头看了她一眼,蓦地笑了:“难得出来这一会儿,急着回去作甚么?” 魏子嫣有些呆住。在她的记忆里头许文茵的笑从来只有大方得体这么一个印象,说得直白些便是逢场作戏的假笑。 这种笑她见过不少,只是许文茵是把假笑笑得最像真笑的那一个。魏子嫣才极为佩服。 但现在不同,魏子嫣望着许文茵的面颊,她不知哪里不同,但这就是同平日的假笑不同。 “愣着做什么?你当是还有别的话跟我说吧?” 许文茵一边说,一边回身往僧人替她们收拾出来的上房走去。 “哎?表姐,等等我。”魏子嫣回过神来,忙跟上去,“表姐你原谅我了?” 许文茵道:“你说实话,我便原谅你。” 魏子嫣一听,哪还敢扯谎,一五一十地将当日的事儿说了。 她同魏子兰求了高氏半晌,高氏才答应让姐妹们俩隔着屏风看看。 那日,谢倾穿了一身月色直裰,长身玉立踏进堂内向高氏见礼。说话时嘴角便带起笑,眼角眉梢都是肆意跌宕的风采,仿佛淬了星辰一般,好看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魏子嫣便想,原来她的未来夫君竟是这般俊朗无双的少年。 “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有什么的。小侯爷若对你没有那份念想又怎会接了母亲的帖子?姐姐你再不表明心意,小侯爷以为你不情愿可怎么办?你瞧瞧开封,何曾有像小侯爷那般出众的男儿!要是到头来这门婚事落到别家头上可有姐姐你哭的!” 魏子兰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她心坎上,所以后来魏子兰要拉她去跟着小侯爷,她便半推半就的去了。 “只是后来他一闪身进了竹林,我们俩追进去不曾见到人,便出来了。”魏子嫣说完还怕许文茵不信,连连保证了好几回。 许文茵端着茶,思量着该说不该说,她是知道魏子兰没安好心,可瞧着魏子嫣的样,是丝毫没觉得魏子兰有何不妥。 她便道:“五妹妹也真是着急。” 见魏子嫣不解的模样,许文茵故作惊讶道:“你还看不出来不成?这分明是你的亲事,怎的五妹妹比你还着急?我看呀,是因为你若不早些嫁出去,五妹妹的亲事便也得拖上一拖。五妹妹莫不是已心有所属?” 魏子嫣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愣了愣,才像是悟了一般:“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五妹妹自己有了心上人,又怕再拖一拖被人抢了去,才这般着急我的亲事。” 许文茵叹了一声,“五妹妹是庶女,她又是那样一个性子,有了意中人也只会闷着不出声。舅母近日忙着你和表哥的婚事,反倒忽略了她那头。” 这也是事实。 “都怪我,只顾着自己的事儿,没想起她来。”魏子嫣道。 “现在你知晓了便还不晚。”许文茵道,“若五妹妹之后又提起这事儿,你便趁机问问她。倘若昨日的事被舅母知晓了要怪罪你们,五妹妹是庶女,万事只有你替她担着,到那时你便哭,哭得越大声越好,舅母只要一心软,你便将五妹妹早已有心上人的事儿提一提。如此便皆大欢喜。记住了吗?” 魏子嫣点头如捣蒜,“我记住了。茵表姐真聪明,不像我,什么也不成……” 许文茵闻言笑了,她倒羡慕魏子嫣能这般无忧无虑地长大。 二人又说了些话,便起身打算回去了。 刚出得院门,许文茵倏地一回头,身旁的魏子嫣便道:“表姐?” “无事。”她收回视线,颦了颦眉,“走罢。” 二人走后,那水榭后头的身影才动了动,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被一前一后踹出来,在泥泞上打了个滚,嘴里还“唔唔”个不停。 “叫什么叫?啊?舌头不想要了?爷最喜欢削人舌头了。” 那两人闻言立刻闭了嘴,只瞪着双眼恶狠狠盯着来人。 谢倾还在气头上。 他大步上去,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胸口。那人痛极,支支吾吾地大嚷了几声,面颊潮红,瞳孔颤动,顷刻间只闻肋骨断裂之声。 “你们两个不是上次在南明楼的么。还记得小爷吧?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在这儿碰上我?”谢倾一边扯起嘴角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怎么在这儿,爷倒是一点不奇怪。” 方才打斗时谢倾便瞧明白了他们的路子是哪儿的。 南曲星看来是拳头还没吃够,莫不是以为派几个这种货色就可以动得起她?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南曲星打个半身不遂,最好没个几年下不来床。 想到此处,谢倾更来气。 他踏在那男人胸口上的腿一抬,在半空停了一瞬,下一刻又狠狠踩下去,只见那男人从咽喉深处不可抑制地漏出一声沙哑的惨叫。 “喊什么喊?闭嘴!” 谢倾眉宇间皆是狠厉。 “听好了,你们背后的人是谁,小爷我清楚得很。”他凑近看他,突然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道:“这一次只是死个人。若再有下一次。” 他道:“拿南明楼来陪葬。” 话音刚落,不待二人反应,谢倾扬起手来,一掌拍向身下那男人的面门。 男人登时双目凸出,血丝遍布,倏地向后弓起身,似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顷刻间,就从嘴里嚯地喷出一口血,污了谢倾的鞋面,断线一般倒在地上,瞪大了双眼,一动也不动了。 事出突然,谁能料到谢倾这般干脆的就动了手,余下一人惊恐地从嘴里发出不成句的断音,碍于手脚被捆,挪了半天也没拉开与谢倾的距离。 便见谢倾大步上前来扯住他的衣襟,与其四目相对。 他目光带煞,语调冷冰,仿佛一只夜里伺机而动的黑豹,三步之内便可要了人的性命,“把刚才的话转告给你们楼主,让他夜里睡觉仔细些,莫把脑袋睡没了。”说罢将他往后一搡,“滚!” 捆在那男人身上的绳子霎时便被寸断,他七脚八手地撑起身,扭头便逃,唯恐谢倾追上来。 等那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谢倾才冷哼一声,甩甩胳膊,“脏了小爷的手。”又唤道:“小地瓜,把东西收拾了。” 小地瓜从旁边假山里头钻出来,方才他看得清楚,此刻就有些不安道:“爷不该动手。被老太爷知道了还好,若是被……” “少废话!”谢倾扬起眉打断他,“爷要做什么还用你来教?小爷已经忍了十年了,我们这回为什么来南阳,不就是为了再也不过窝囊日子吗?如今是时候了!” 小地瓜不敢再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走到那已咽气的男人身侧,只见他死相惨烈,便知他家爷是真动了怒。 谢倾什么样,小地瓜最清楚不过。 绝不是那等冲动之人,相反,他听聪视明,工于心计,十八年来,一向如此。 除了今日这一回。 小地瓜再愚钝也猜到了,他家爷这么做是为了谁。 砸了南明楼场子后又从南阳追到开封,还特地点了身边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暗卫跟着她,知道这边有异动就即刻过来了。 方才更是为了她连精心布的局也甘愿搅乱。 小地瓜想着,从余光里瞅了一眼谢倾,小心翼翼道:“爷是识得方才那姑娘?” “啊?”谢倾正弯腰鞠起一捧水来浸湿衣裳上的血迹,闻言面不改色,挑挑眉道:“不识得。爷头一回来开封,怎会识得。” 小地瓜忆起从前谢倾教过他,若想探一个人的底,便得说些超乎他意料的事来,看他作何反应。 于是他便道:“爷记不记得,之前在街上撞了爷一下的小童?那小童不就是那姑娘的儿子么。” 一边说一边心里盼,他家爷这般足智多谋又肝胆过人,可千万别因为一个女子就上钩。 却见谢倾听了这话,倏地站起来,一步并作三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拎起来,气乐了:“还想套小爷我的话是不是?翅膀硬了?胆儿肥了?啊?小爷请你洗个澡冷静冷静?” 说罢,毫不留情,大手一甩,把小地瓜扔湖里头去了。 等二人将人处理得差不多了,谢倾便对衣裳还湿着的小地瓜道:“你,衣裳干了就去把爷交代的事儿办了。”他转身就要走。 “爷去哪儿?” 谢倾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魏家的那傻大个儿还喝着呢,爷去把他拎走。” 第14章 疑心 许文茵回府,已是午时。 她用完了饭,在屋里打起络子,想着方才离开寺庙后院时自己听到的声响。 外头就来了高氏身边大丫头唤她过去。 许文茵奇怪,高氏平日没事是不会叫她的。 便招了芍药进来更衣,带着她往正堂去。 一进屋,便见正中央跪着个人。许文茵觉着眼熟。 上头高氏笑道:“茵姐儿,快来瞧瞧这是谁。” 许文茵缓步过去,行了礼,才侧头打量起那伏在地上的人。 这一看,许文茵也惊了一跳,连声音都有些打颤:“妈妈?” 那妇人闻声,才仰起头来,不是丁妈妈又是谁。 自先前一别,以为再难相见,许文茵自己也是自顾不暇。可现下丁妈妈却完好的在自己眼前,瞧她气色不错,身上衣裳也崭新。全然不似落难之人。 若非高氏在场,许文茵定会扑进她怀里,像小时候那般哭诉自己的委屈。 可在高氏眼里,丁妈妈不过是晚了些时日来寻她,许文茵只得忍了泪,“妈妈一路奔波劳累,快别跪着了。不过晚了些到,舅母定不会怪罪的。” 丁妈妈同许文茵十年默契,便知她没将实情告诉高氏,虽不知缘由,也只得先附和道:“哎,老奴为了娘子是应当的,哪儿来的劳累一说。”一边起身。 高氏道:“茵姐儿倒是说得不假,你一路辛苦,又是为了善后,我怎会怪罪。青梅,带妈妈下去好好歇着。茵姐儿也回罢,你们主仆好好叙一叙。” 丁妈妈跟着青梅去了,许文茵也告了退。 一干人走后,高氏才呼出口气来,揉了揉眉间,冷冷道:“去把嫣姐儿叫来。” 身旁的丫头嗳了一声,小碎步出去了。 周妈妈一边给高氏捶背,“太太可别动大怒,对身子不好。四娘子不过是小孩子脾性了些,慢慢教便是了。” 高氏道:“小孩子脾性?她过了年便十六了,还是孩子不成?怎么不看看茵姐儿,茵姐儿也不过十六,可比她规矩百倍。都是我平日种的恶果,差点便容她犯下大错!” 周妈妈知道高氏这是气头上了,再劝只会适得其反,便不再开口。 说话间,魏子嫣来了。 她进来还没出声,高氏便一拍扶手,指着她,“给我跪下!” 许是去叫她的丫头跟她透了底,魏子嫣知道她娘是叫她过来问罪的,就老老实实跪了。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女儿不知。”魏子嫣噘着嘴,忿忿道。 “反了你!”高氏高声怒道,“要不是兰姐儿身边的丫头同我说了昨日的事,我还不知道你这般胆大包天!” 魏子嫣一听,闷声道:“哪个丫头?她说什么了?” “说你意欲私会外男,还要拉着兰姐儿,她才在湖边吹了风着了凉!”高氏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知不知错!” 魏子嫣心道,什么私会外男,她见也没见到,怎么就成私会了?她娘怎么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定她的罪。 魏子嫣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她跪得端正,却撅着一口气不肯认错。 高氏见她没应,连着拿手点了魏子嫣好几下,气得一时无言。 “好啊,好啊,你是真的反了天了你!是娘不曾好好教你礼节,竟容你干下这等不知羞耻之事。我们魏家的脸都要被你败光了!好在小侯爷还不曾应这门亲事,否则你闹出这等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妈妈见高氏说话说重了,忙给她顺气,“太太言重了,四娘子还小,哪里懂这些严重不严重的。再说了,五娘子身边人的话怎可尽信?” 高氏才舒了口气出来,脸色依旧不好看,“就算有三分假,也有七分真,我还能不知道?” 下头魏子嫣终于有了点反应,她仰起头,却是道:“小侯爷不应这门亲事是什么意思?”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道你爹怎的跟我说小侯爷没给话,原是你背后干出这些事儿来。嫣姐儿,你真是要把阿娘气死!” 高氏本想着瞒着老爷自己想想法子,嫣姐儿虽门第不及谢小侯爷,可那也要等小侯爷开了口才知道对不对。 魏老爷说的,高氏全没听进去,她只晓得谢小侯爷家世显赫,谢家又人口简单,嫁过去没有妯娌烦心,未来便是诰命夫人。 可哪儿知,她前脚才想好法子,魏子嫣后脚就给自己捅娄子。高氏的算盘打空,能不气么。 魏子嫣这才意识到事态之重,“那,那我和小侯爷的……” 高氏打断她,方才还怒火冲天的神色变得有些哀色,“这事儿莫要再提,还嫌丢脸丢得不够?阿娘本想帮你想想法子,哪儿知道是有这起缘故。小侯爷定是看在魏家面子上才没明着拒了。” 魏子嫣只觉得咯噔一声,大脑一片空白,泪便涌上来,嘴里发出一串哽咽,“不……阿娘,女儿什么都不要,就要他……” 高氏见她这般,火气渐褪,终是不忍,上前几步一把起来把她拉进怀里,也唉声叹道:“娘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嫣姐儿,你莫要再想这事儿了。咱们定能再找个更好的。” 魏子嫣将头埋进高氏臂弯里,止不住的摇头。 她才刚觉得自己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了,才不过一天,这场梦便碎了? 母女二人相拥着哭了一场。 过了好一会儿,丫头打了水来为二人净面。 魏子嫣哭出来后觉得舒畅许多,她并非不懂事的三岁孩子,就算自己心里苦涩至极,也只得忍了,来挨着高氏坐下。 想起今早许文茵同自己说的话,便斟酌了下说辞,“阿娘,这些日子替我和哥哥东奔西走的,那五妹妹的亲事可定下了?” 高氏便斜了她一眼,狐疑道:“你怎么关心起这些了?没个姑娘样。” 魏子嫣笑着吐吐舌头,抱着她娘的胳膊,“那娘定不知道五妹妹有心上人了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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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母早亡,继室又是个不好相与的。想必从小也没过甚么好日子,我可怜她,也看她是个伶俐的,这才考虑起她和影哥儿的亲事。影哥儿是个没心机的,她从小主意便这么大,日后岂不是要管着影哥儿骑到我头上去了?” “正好,影哥儿不是不情愿么,等他醒了,叫他过来说话。” 高氏原本的打算是攀攀亲,虽说许家如今是继室当家,可许文茵还有个皇后姐姐,这门亲事若是成了,魏成影之后为官岂不是有更多脉络? 高氏就魏成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是当心肝宝贝一样疼,在她眼里就是公主配自家儿子,也是公主高攀。 更别说还想要管着她儿子了。 她心里又有些猜忌,“我瞧着今日那丁妈妈来得蹊跷,茵姐儿之前从未提过还留了家仆善后。” 便对周妈妈吩咐道:“指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她们这一路到底因何事耽搁,是不是真遭了山贼。再把她来时的礼单拿来我瞧瞧。” 高氏本就生性多疑,之前对许文茵好,也不过一是因着自家儿子,二是碍着她的家世。 周妈妈知道高氏这是疑心罐子打翻了,便嗳了一声,“老奴这便使人去办。” 第15章 办法 许文茵回房,遣退若夏一干从高氏那儿拨来的丫头,只留了芍药在身边伺候。 没过一会儿,丁妈妈便来了。 还没等她拜下去,许文茵先伸手将她扶起来,“妈妈无须多礼。”说罢,她顿了顿,才又道:“这一路出了何事?” 丁妈妈不语,拿眼看了看一旁的芍药。 许文茵道:“妈妈只管说,不妨事。” 丁妈妈这才叹了口气,握紧了许文茵拉住自己的手,缓缓道:“娘子不知,那帮贼人是练过功夫的,那天……咱们二三十人,护着香茹往北逃。李四说咱们人多,往林子里逃能拖住他们。” “但怎料不过一个时辰就被他们团团围住。老奴带着香茹拼死逃了出去,可天太暗,看不清前头的路,那帮人却神出鬼没,像能夜视一般……” 丁妈妈脸上有几分痛色,像是忆起那时的情形,“若非那时有仗义侠士路见不平,老奴只怕是回不来见娘子了。” “那香茹……”丁妈妈截断许文茵的话,“那帮人定是不知晓娘子的样貌的,他们砍了香茹一刀,搜了她的身,没有翻到什么东西便走了。老奴被救时,香茹在旁边,已……咽气了。” 许文茵沉默了好一会儿。 丁妈妈只觉自己握住的手有些冰凉,耳边便听许文茵道:“是救了妈妈的人将妈妈送来开封的?” “正是。救老奴的是个小娘子,医术却了得,只说自己是江湖中人,其他却不曾透露过。老奴原本打算伤好了便辞行,可那姑娘说她主子正好也要往开封,可顺路带老奴一程。不然老奴到开封这怕会更晚些。” 许文茵点点头,“妈妈可问过那姑娘宿在何处?” “老奴临走时,原是问过,还说日后必登门道谢。”丁妈妈疑惑道:“可那姑娘却说不必,她家主子开心得很,反倒要谢过老奴才是。” 许文茵虽奇怪,但江湖中人大多性情不似常人,人家说了不必谢,那应当是真不必。 她没再想,只道:“想必妈妈也看出来了,我没将此事告知舅母是有所缘由。芍药是自己人,妈妈有何问题可吩咐她。虽说舅母不是外人,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她意指屋外那高氏屋里拨过来的丫头。 丁妈妈在国公府摸爬滚打十多年,哪还有不懂的,当下点点头,“老奴省得。” 许文茵又将自己打算明年春天再回京的事说了,待丁妈妈要告退时,又添了句:“年关了,写信回去让人给香茹家里头送些银钱吧。” 不能让国公府乃至京城的人知道自己遇袭,起码她的父亲不会让人知道,想必香茹的尸体也早被处理了。 想让她魂归故里,何其之难。 丁妈妈沉沉“嗳”了一声,退出去了。 屋内一时寂若死灰,只有桐花炉里焚着的龙脑香,芬芳馥郁,炊烟袅袅。 芍药默默守在榻前。关于许文茵,连七没同她说过详细,只称是路上落难被他搭救。 可从方才那些话听来,似乎这里头的歪歪曲曲并非连七说的那般简单。 芍药从小过的是苦日子,可也只为钱财发过愁,在她眼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大概就能算是真正没有烦恼的人了。 但似乎也并非如此。 “芍药。” 她听见许文茵唤她。 “如果你可以重选一次,但不知前路是明是暗,你会选吗?” 她没说是什么。 芍药轻声道:“那娘子呢?” 可这话抛出去,就像被石沉大海,再没有得到回应。 —— 魏成影醒来时外头天已黑了。 他一动,头就生疼,只得闭着眼冲外头喊:“碧竹,碧竹!” “嗳!少爷醒了?”碧竹忙撩了帘子进来,一边倒茶一边去搀他起身。 魏成影道:“我睡了多久?” “少爷已睡了两个时辰了。”碧竹拿了软枕来支在魏成影腰后,又将茶盏送到他嘴边。 魏成影头痛得厉害,就着碧竹的手咽了几口茶,才有气无力地道:“我娘呢?” “太太说等少爷醒了,让少爷过去一起用饭。” “用什么饭,少爷我都要难受死了。”魏成影拿手揉揉太阳穴,没好气地道,“还不打水来,我要沐浴。” 还不等碧竹应声出去,魏成影忽地想起谢倾的话,又忙道:“哎哎哎,别去,不洗了。伺候更衣,我要去见我娘。” 碧竹纳闷地停住脚,问道:“少爷这一身胭脂味,太太若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魏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少爷,魏老爷早年为了魏成影启蒙,下了大功夫托人请了虞山先生来教他。 高氏平日里也是没少敲打魏成影屋里的丫头。那烟花巷哪是正经人家子弟去的地方?高氏要知道了不得把魏成影皮给削了。 “我还怕她不知道呢。”魏成影嘟囔了一句,冲她道:“行了,你少爷我心里有数。快把爷衣裳拿来。” 碧竹劝不住,只得拿了衣裳替魏成影换上。 魏成影心里打着算盘,他不仅要让他娘知道,还得让表妹也知道知道才行。 谁知道茵表妹有没有对自己存什么非分之想? 他道:“碧竹啊,你同茵表妹屋里头的丫头可相熟?” 碧竹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若夏被太太拨去了茵娘子房里头,奴婢同她倒是相熟。” “噢,如此甚好。”魏成影笑起来,“一会儿你就往若夏那头走一趟。就说,我出去吃酒,那温香楼名产玫瑰花糕尝着甚好,我心里念着表妹,专程给她带了一盒回来。” 说罢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那食盒,“你给表妹送去。” 碧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少爷说什么呢,这可不妥!怎么……”怎么能把那等下贱地方的吃食送给人正经小姐? “让你去你就去,怕什么?出了事儿,我给你担着。快去快去!”魏成影长袖一甩,把食盒搁在碧竹怀里,转身推门就去寻他娘了。 入夜,外头阒无人声。 许文茵在屋内用饭,刚搁了筷子,便见若夏提了个食盒缓缓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何事?”许文茵边说边接过芍药手里的茶漱了口。 “娘子,方才少爷屋里的碧竹过来说……”她嗫嚅着道:“说,少爷今日出门吃酒,有一玫瑰花糕吃着味道极好便给娘子也捎了一盒回来。” 芍药招呼了小丫头来将饭菜撤下去,若夏才将那食盒搁在案上。她揭开盖子,顿时芳香四溢,只见食盒里头摆了小小六个花糕,白面皮上一抹红,倒是精致。 如果只是送盒花糕,若夏的态度不会这般奇怪。 许文茵道:“碧竹还说了什么?” “碧竹还说,少爷许是出去吃了花酒,身上一股胭脂味。”若夏声若蚊蝇,一边窥着许文茵的脸色。 许文茵哪儿还有不明白的,一面又觉得好笑。 这还特意指了个丫头来传话呢。 魏成影不像是不懂礼数之人,他这是受人指使还是刻意为之?自己哪儿招惹他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样,她许文茵都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将这食盒送去给舅母。就说姐妹们都没有,我不敢独占一份,只能请舅母定夺。”许文茵说这话时是笑着的,一双眼却泛着冷光。 若夏诺诺应了一声,提上食盒出去了。 芍药等人走后,才转过身来愤愤道:“魏家少爷怎的这般无礼?娘子又不曾招惹他!” 许文茵也奇怪,她本没那闲工夫搭理这些小打小闹,可在连七的信到之前,自己还得揣着小心当个本分的国公府小姐。 魏成影这时捅出这种篓子,能惹人注目倒正合她意。 许文茵盯着方才放过食盒的桌案,缓缓道:“许是缺心眼吧,这家子人都缺心眼。” 高氏那头刚送走魏成影,便迎来了若夏送过来的食盒。 听若夏说完许文茵的话,高氏险些将手里茶盏掷了出去,“混账东西!” 若夏在堂下扑通跪倒,一动也不敢动。 周妈妈忙给高氏顺气,呵斥道:“什么能接什么不能接,你难道不清楚?什么时候这般没规矩了!”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若夏知错了。”若夏一连磕了三个头,说话直打颤。 “太太,这……”周妈妈清楚高氏勃然大怒的缘由。 若是从前高氏还想着同许家结亲的时候,定会气魏成影这番动作搅了自己的算盘。 但眼下,别说结亲了,高氏已怨上了许文茵。她今日又将这盒点心送来,这不是摆明了告诉高氏管好你儿子吗? 高氏怎能不气。 她怒不可遏地道:“反了天了她!我是她舅母,是长辈,她堂堂国公府小姐,难道不曾学过礼教,不知尊老?” “来人,把这食盒给她送回去!就说既是她表哥赏的,就莫要送来我这儿!” 周妈妈忙拉住高氏,劝道:“太太,使不得,使不得呀。” 那许文茵生母不在了,成国公可还在,人家还有个当皇后的姐姐。 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若是此事闹大传进魏老爷耳朵里,魏成影只怕逃不过一顿板子。 这其中利弊,高氏自然是知道的。 她方才正气头上,一时口快,如今冷静下来,便道:“我刚也说了,影哥儿这回实在没规矩,虞山先生教他念书,可不是让他出去喝花酒的。再加茵姐儿这事,罚他跪三天祠堂,让他好好想想!” 她又道:“若夏回去传我的话,就说我已敲打过影哥儿,他是越长越没个规矩。大家表兄表妹的,莫要生出龃龉才是。” 这便是要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若夏应了声,又听高氏道:“这些天,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茵娘子每日不是写写字便是浇浇花,别的倒不曾有过。”若夏道,“只是,今日同丁妈妈二人关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只留了芍药在里头伺候。” 果然如她所料。 高氏若有所思,“接着盯着,下去吧。” 第16章 再见 魏成影被罚跪三日,许文茵知道高氏就没打算重惩魏成影,能让他跪个半天做做样子就已不错了,这人心总是偏的。 昨夜若夏来传高氏的话,倒让许文茵多了个心眼。看来她这舅母也只是面上看着和善。 魏成影可就不这么想了,他的确跪了半日就被搀扶着回屋歇着了。可这三日高氏明令不许他出门,唯恐他再和狐朋狗友厮混。魏成影着实憋得慌,可也没敢说是谢小侯爷带的。 且看他娘那样子,自己和表妹的亲事定是不成了。魏成影高兴之余,想将这个消息告知谢倾,谁料自己门也不出去。 他思来想去,招招手把碧竹叫到跟前,道:“去,叫人拿我的帖子去请谢小侯爷过府来说话。” 自己出不去,叫谢倾过来不就行了么。 那日在温香楼,谢倾说如果他娘怪罪下来,他只管装可怜,定不会被重罚。没想到果真如此。谢小侯爷如此神机妙算,若不是自己长他一岁,魏成影真想叫他一声哥。 不出半个时辰,谢倾就来了。 他走路带风跨进院子里头,便见魏成影晃着扇子,手里抓了把饲料,蹲在池边喂鱼。 谢倾走过去一瞅池子里头的红鲤鱼,道:“养得倒是不错。”说罢,也蹲下来,一把从魏成影手里夺过饲料,大手一扬,尽数撒进池里。 鲤鱼群纷纷涌向他这头。 “十三,你猜怎么着!”魏成影侧头看他,“我娘果然就说不再提这门亲事了!这回可真得谢你,我一个人肯定没法子。”他那日话头才开,谁想他娘立刻就说让他别再想这门亲事。魏成影大喜过望,根本没注意他娘铁青的脸色。 魏成影这亲成不成,谢倾是一点没兴趣。他哼哼道,“废话,小爷出的主意什么时候错过?自己的亲事都做不了主,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 魏成影现在心情正好,丝毫不跟谢倾计较,乐呵呵地道:“是十三太有出息。这开封府连我都做主不了自己的亲事,想必旁的人就更不能了。”说罢又拿肩膀一撞谢倾,露出个贼兮兮的笑:“本来我还怕你那法子不管用,备了后招呢,结果是我多此一举了。” 便将他把玫瑰糕送给人家姑娘的事儿说了。本来这玫瑰糕不在温香楼里卖,只是谢倾爱吃,小厨房便时不时会做一些。那日为了讨好魏成影,妈妈才特意提了一盒给他。 哪想这家伙转头就想出这么个损招。 谢倾挑挑眉,对此没发表意见。方才被魏成影一撞,他忍了又忍才按捺住想反手把魏成影踹水里的冲动。 他才懒得听他说这些,自己今儿又不是来见魏成影的。 谢倾想了想,道:“你娘难不成还不准你出这院子?” “这倒是没说。”高氏对魏成影格外宽容,本来罚他也就是做做样子,哪里会真拘着他。 “想来也是,我刚去见你娘,她还挺高兴。”高兴得就差没把谢倾抱怀里了。 魏成影晃了晃扇子,没好气道:“嗨,我娘见了你可不得高兴么。巴不得你日日来,最好住我家的才好。” 谢倾知道魏成影这话什么意思,开玩笑,自己要住这儿还不得被桃花精给扒了吃了。 他甩甩手,不耐烦地站起来:“走走走,你家不是有个大水榭么,请爷过去喝口茶。” 魏成影本还想着要不要将自家小妹的心思同谢倾提一提,闻言立刻便将此事抛之脑后,精神抖擞蹦起来。 魏成影最是爱茶,以为遇见同道中人,心下十分欢喜。没想到谢小侯爷不像表面上那般纨绔,倒有几分风雅。 他笑道:“我斟茶可有一手,十三定要尝尝我的手艺!”说罢,招呼了碧竹去拿茶具,带着谢倾往后苑去。 魏家后苑极大,四周竹林环绕,中间有一浅湖,湖心是一水榭。 二人在水榭里头落座,魏成影兴致勃勃地开始捣腾自己的茶具,谢倾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悠哉得仿佛这是自己家后花园。 风拂过,吹起他颊边的鬓发,卷着梅花香,给湖心水榭平添了几分风光旖旎。 “来,十三你尝尝。”魏成影斟了茶,将茶盏递给他。 谢倾接过来,不紧不慢地啜了口,在魏成影饱含期待的注视下,悠悠吐出一句:“嗯,不错。” 魏成影道:“就这样?” 谢倾斜了他一眼,“就这样。” “这茶是我……”魏成影还要再念叨,蓦地就听有人叫他:“哥哥!” 他抬眼望去,果然就见魏子嫣正在水榭外头冲他招手,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嫣儿怎么来了。”魏成影纳闷地嘀咕了一句,伸长脑袋望了望,这才看见魏子嫣身后还跟着一人,不是许文茵又是谁。 魏成影脸色一下就变了。 若不是还得招待谢倾,魏成影是真想调头就跑。 前头刚有送花糕一事,起码现在他是一点不想看见许文茵的。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己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解释解释,茵表妹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吧? 他见谢倾还稳稳坐着喝茶,连施舍外头一眼的功夫都懒得,就朝魏子嫣打了个手势,让她带着许文茵赶紧走开些。 魏子嫣同魏成影一母同胞,从小就关系要好,哪有看不懂魏成影什么心思的。但她可不管,哥哥的亲事要紧,她的亲事就不要紧了吗? 魏子嫣嘴一撇,熟视无睹,大步朝他们这边过来。 魏成影没法子,只得闷声道:“十三,要不咱们换个地儿?我妹妹是个聒噪的,怕她扰了你的兴致。”一顿,又道:“今儿怎的这么巧碰上她们。” 若非高氏安排,魏子嫣怎会来得这么快。 魏成影不知道,谢倾可清楚得很。 不待二人再说,魏子嫣已快步走上水榭,在见到亭中谢倾时,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今日穿了件黑色镶边绯红袍服,外头系了件玄色大氅,金冠束发,头戴玉珠,正懒散依靠在长凳上。 好看得似水墨画中仙,美如冠玉,目若朗星。 这是她头一次同他说话。 魏子嫣颇为紧张,盈盈拜下去,道:“魏家四娘见过小侯爷。不知哥哥有客,多有冒犯。” 魏成影不知道谢倾怎么想,他自己反正是没工夫管冒犯不冒犯的了。 他紧紧盯着许文茵走近,如临大敌。 见其缓步行至魏子嫣身侧,端正行了礼,倒没看他,魏成影不由呼出一口气来。唯恐许文茵瞧见他,要拿他是问。 他正放心着,就见本来还悠哉喝茶的谢倾听见了许文茵的声音,倏地就抬起眼看向二人。 须臾,他道:“无事,既来了,喝杯茶再走。” 魏成影总觉得谢倾刚才分明滞了一下。 魏子嫣满心欢喜地道了谢,在另一张长椅上坐了。许文茵也不紧不慢跟着坐下。 她披了条貂毛银灰披风,下着织锦撒花间色裙,裙裾上绣着点点梅花。蛾眉皓齿,明眸善睐,半垂的眸子里犹似含了一泓清水。 只是那般好看的眼,却看也不看自己。 谢倾把玩起手里的青黄釉茶盅。 许文茵坐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摆正了自己不过是个陪客的姿态。 想也知道,只魏子嫣一人来未免耳目昭彰,这才拉了许文茵一道。 “哥哥同小侯爷在这儿做什么呢?” 魏子嫣侧头对魏成影笑道。 “还能做什么,不过赏花煮茶罢了。”魏成影又拿出两个茶盅来倒上茶,后边碧竹接过来,一一给魏子嫣和许文茵呈上。 魏子嫣笑道,“哥哥被禁足了也这般有兴致。”她尝了口茶,又道:“我对这些不甚了解,小侯爷尝着,我哥哥的手艺可好?” 对面谢倾闻言一抬眼,“确实不错,当属上品。”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佻达,又有股少年人的意气飞扬,炫目得人移不开眼。 见他回话,魏子嫣心中雀跃,笑靥如花,“哥哥哪有那么厉害,小侯爷过誉了。” 魏成影在一旁纳闷了。这谢十三方才对自个儿还没个好声好气的,什么时候这般斯文过?难不成见了嫣儿又改主意了? 他冲谢倾挤眉弄眼,想问他什么意思。旁边谢倾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权当没看见。 那头,魏子嫣又侧头问许文茵:“表姐是吃惯了宫里的茶的,依表姐看,哥哥这茶泡得如何?可有比宫中的好?” 许文茵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回道:“我不过吃个新鲜,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尝起来倒是同宫里头的没甚差别。” 她说着,轻飘飘扫了一眼魏成影,蓦地一顿,在看见他身旁的谢倾时,彻底怔住了。 谢倾刚好也在看她。 他迎着她的目光,忽地噙起嘴角冲她绽出个笑来。 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三分英邪。 许文茵似是被那笑晃了眼,拿茶盏的手抖了抖,连忙收回目光,垂下头,再也不动了。 她不看他后,谢倾唇边的笑霎时就散了。等魏成影要再给谢倾斟茶时,他又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 魏子嫣二人吃了杯茶,也知不能久留,便站起身来告辞。 许文茵越过魏子嫣在前边走得极快,后头魏子嫣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茵表姐,慢些,等等我。”魏子嫣追上来,才拉住许文茵的手,便听她道:“我刚在水榭里头吹了风,有些头晕,先回屋歇息了。” 说罢也不等魏子嫣回话,挣脱她的手,快步走了。 魏子嫣在后头愣愣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知她这个表姐突然是怎么了。 待二人走后,水榭里头又静了下来,空气中只有茶水落入翡翠茶蛊的清脆声。 谢倾不知怎么的心情瞧上去十分好,见魏成影明显松了口气模样,不由奇道:“做什么,有母夜叉要吞了你不成?” “你别说。”魏成影一本正经道:“这还真没差!我刚差点就要被活剥了!” “怎么?” “我还没告诉过你吧。”魏成影神秘兮兮地拿手一指许文茵离去的方向,低声道:“要跟我成亲的就是方才那个,许家二娘子,我表妹!” 谢倾端茶的手一顿。 魏成影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还想再说,却不料坐在他身侧的谢倾突然飞起一脚踹在石桌上,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势头极骇人,吓得魏成影不由呆住:“十三?怎么了?” 可眼下谢倾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垂着眸子紧紧盯住魏成影,声音有些低沉。 “你是说,你被你娘逼着和你表妹成亲?”一顿,又一字一句道,“你还把温香楼的玫瑰糕,送给了你表妹?” 他此刻的神情和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都不同,皱紧了眉,面若寒霜。 魏成影瞧谢倾脸色发青,整个人气势都变了,不由地愣愣点头:“是,是啊……这些主意不都是十三你出的吗?”除了送花糕的事是他自作主张。 谢倾立在原地良久。 魏成影生怕眼前这个地痞流氓一掌把自己骨头折了,吓得紧贴椅背,如临大敌,如坐针毡。 看着谢倾腰间的金坠子摇摇晃晃,只觉得这一分一秒都过得极其煎熬。 突的,谢倾动了。 他倏地一下转过身,身上的大氅自风中往后翻飞,几步冲出水榭。 任后头魏成影如何唤他,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魏成影在后头揉揉眼,喃喃自语道:“我……我见鬼了?” 第17章 夜话 许文茵越走心里越乱,许是早晨下过雪,今日格外的冷,冻得她脑仁生疼。 刚才那人分明是在南阳时遇见的红袍男人,可他怎么就成了谢家小侯爷?谢家小侯爷去赴南明楼的宴做什么? 她之前没在意这号人,是因为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干系。 可瞧谢倾刚才的反应,他不仅认出了她,分明还知道她是谁。想到在南明楼时,谢倾说过的话,许文茵的心就不住地往下沉。 觊觎空谷映月的,他也算是其中之一,身手又如此了得,若是也听信了那不知是谁放出来的谣传觉得空谷映月在自己手里,那她能逃得掉吗? 不,不是如果,他定然就是这般认为的。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她在魏府,怎么会追过来? 许文茵肃着脸回了院子,门口芍药见了,忙搁了手里的活来搀她,关切道:“娘子怎么了?怎的脸色这般不好看?”一边替她解了身上的披风,一边往内室走。 许文茵抬眼见屋里还有其他丫头,“芍药留下,其他人出去。” 待一干人走后,许文茵坐下来,捧着暖炉,张口问的却是别的事:“连七那头可有消息?” 芍药摇摇头,“还不曾有。” 也是,连七办事再怎么妥当也不会这么快。 许文茵颦起眉。 现在是在魏府里头,谢倾若想对自己动手,应该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他要想,早就会在花宴时使个法子将自己骗出去。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只可能是顾忌着魏府,顾忌着成国公。 他若是江湖中人也就罢了,可他背后也有家族,自己也有身份,不会蠢到在她还在魏府时动手。 想明白谢倾现在只是在观望情况,许文茵心下放松了些,但面色仍不好看。 “我再写封信,你出去……”她一顿,话头一转又道:“不了,现在还不行。” 眼下不仅谢倾盯着自己,主屋那头的高氏也怀疑上这边,若自己一时慌张乱了阵脚,她的计划就要白费了。 不管谢倾要如何出手,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芍药在一旁窥着许文茵的脸色,试探道:“娘子可是在担忧魏家太太会不会查出些什么来?” 高氏最近在派人开库查许文茵带来给魏家的一车年礼,这是芍药告诉她的。 芍药面上看着憨实,实则心思和手段具备。 连七派来给她的丫头有三个,其中两个放在外院障人耳目,以便行动,芍药则贴身跟着自己,吸引注意。 许文茵最初还不当回事,没想到连七连这层可能都考虑了进去。而这般精明的人指派来的丫头,怎可能只是简单的丫头。 许文茵不以为然笑了笑:“有什么可担忧的,她是我的舅母,又不是我亲娘。就算被逮住端倪,又能把我怎么样?” 许文茵忽然想起自己先前遇袭落难,身无分文,便将自己的玉镯子当掉了换了些银钱。只要高氏查不到那镯子身上,她还真没什么可被高氏拿捏的。 这就是高氏的蠢笨之处,她不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却没想过她和她之间分明没有利害关系,许文茵爹又没死,实在轮不到一个舅母来管教她的。 “娘子放心。”芍药缓缓地扬起嘴角笑了,“我保证,她什么都查不出来。” 是夜。 魏府的规矩,若非长辈传唤,一应在自己屋里用膳。 前头的小丫头来回芍药,谢倾没在府里用饭,应当是已回去了。 许文茵便放下心来准备拿筷子吃饭,忽地,从半掩的轩窗外头飞进来一块竹片,“呲”的一声稳稳钉在墙上。 好在此时屋里头除了许文茵,只有芍药和若夏在服侍。若夏布完菜正要转身退出去,刚巧没瞧见这一幕。 芍药反应过来,几步往前,手一晃,将那竹片收入袖中。 许文茵滞了一下,神色不改,不紧不慢用起饭来。 她随意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叫人进来将菜撤下去。一瞄桌上纹丝未动的花糕甜点,“若夏,赏你了。拿下去分了吃吧。” 若夏应声道了谢,收拾妥当便同几个小丫头出去了。 室内静了几瞬,芍药才缓缓过来,将那竹片放在许文茵面前。 竹片上捆了金丝线,一截山水笺纸被夹在中间。许文茵伸手,轻轻将那条笺纸抽出来,缓缓展开。 只见上边用行书写着一行字:“今夜,钟云院。”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娘子,这是……”芍药不解。 许文茵心里却清楚这行字出自谁人之手。 她抬手将那折子放在烛台上烧了,拍拍手站起身来。吩咐道:“芍药,你可知道这院子在何处?” 芍药瞪大眼睛:“娘子真准备去?这也不知是谁的,万一……” “今日我若不去,明日,后日,总有一日我必须得去。”许文茵看着她,“既如此,不如眼下就去的好。” 芍药不知道南明楼那一茬,许文茵又是个万事藏在心里的,自然不会告诉她。 芍药只得妥协,“那院子原先是府里一个姨娘的住处,听人说那姨娘死后,就放置在那儿了。位置又偏,魏家太太觉得晦气,也鲜少有人去。” 许文茵并不意外,她颔首道:“走罢,前头带路,我们快去快回。”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很快,外头已是黑漆漆一片,芍药提了灯笼,主仆二人静悄悄从院子角门出去了。 二人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夜深人静,阒若无人。 许文茵一步一步跟着芍药,越走近那院子,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越快。直到芍药停下来,说了声“就是这儿了”,她才抿了抿唇,仰起头望向这许久没人打理过的破败院子。 许文茵缓步上前,拂开门环上的尘埃,轻轻往里一推。久经风霜的木门“吱呀”一声,竟是没上闩的。 她侧头低声吩咐:“在这儿守着,有人过来就往里头扔石子。咱们就即刻从皖香居的道绕回去。” 芍药还想说什么,又知道许文茵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只得点头道:“若出了什么事,娘子便出声叫奴婢。奴婢在外边守着。” 许文茵轻嗯一声,从芍药手里接过灯笼,独自往院子里走去。 钟云院取自魏家姨娘的名,想必很是受宠过一段时日,否则高氏怎会记恨到现在,连她生前住过的院子都不愿派人来打理。 许文茵在杂草丛生的小径上走了没一会儿,就见院子后头的小凉亭旁,枯树下,有人双手懒懒环在胸前,斜斜倚靠在那儿。 听到许文茵的脚步声,他侧头过来瞥了一眼,那双黑曜般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 他晃晃悠悠从树干上直起身子,背后皎月照下来,在他的眉宇间投下一片阴影。 谢倾。 果然是他。 许文茵没有再走近,她尽量不再拉远和院门的距离,确保自己转身快跑几步便能摸着门闩。 她停下来,紧盯着面前的男人,斟酌着话语,却不想对面的谢倾先她一步,悠哉开口道:“看来你还记得我。” 他那番阵势,想不记住都难。 许文茵面无表情,嗓音冷然,“我记得你有甚么奇怪的。倒是那日,你我连眼神都不曾对上过,劳烦小侯爷还记住了我。” 她以往讲话都是轻轻柔柔的,似春风拂过。眼下却这般带刺,还瞪着自己,像只炸了毛的猫儿。 谢倾觉得有意思极了,“我记得你又有哪儿奇怪了?一群臭气熏天的糙汉子堆里头坐了一枝娇花,小爷我记记都不行了?” 许文茵听完,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人怎么说话跟个登徒子似的? “小侯爷要记,自然无妨,同我也没甚么干系。只要小侯爷别再来扰我。”许文茵一顿,又道:“难不成小侯爷还不懂其中礼数?” 这人从南阳到开封,再追到魏府,别说她,就是连七一行人都没察觉。 许文茵也没打算和他硬碰硬,她今夜来这儿不过是想探探这人口风。 谢倾挑挑眉,扫一眼许文茵紧紧攥住披风的纤白素手。她面色虽镇定,唇上却没什么血色。 “你是说,我从南阳跟着你到开封?”谢倾斜靠回树干上笑出声来,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型。 见她眉关紧皱,似是不解自己为何突然发笑的样子,便更来了兴致:“我说小娘子呀,你莫不会是误会了什么罢。” 他话中七分匪气,三分佻达。唇角含笑,那笑里也带着点张扬肆意。 许文茵见他这模样,愈加面色如霜,立在那儿一言不发,对谢倾的话半点反应也没有。 谢倾便自顾自地悠悠道:“我来开封是因为魏家太太给我递了帖子。布政司老爷又点名了要见见我。我一个晚辈总不能甩脸子吧?你方才说不信在魏府撞见我是巧合,那我还不信咱们在南阳遇见是个巧合呢。” 好像还有点委屈。 “我跟南曲星冤有头债有主,我找他讨债砸场子,天经地义。你呢小娘子,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国公府千金,跟着一帮行商人在南明楼做什么?这不管怎么瞧都是你比较古怪吧?” 他说完,一顿,又扬起嘴角,痞气四溢,“莫不是你早知道小爷我会去南明楼才提前在那儿等着我?后来又从南阳跟我来开封,还找什么南下探亲的借口。哎,你说你这人,怎么能恶人先告状呢?”(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谢小爷天生就长了个把活人说死,把死人气活的三寸不烂之舌。到现在还没碰到过对手。 许文茵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被这颠倒黑白的胡话说得愣了愣。 瞧见他微勾的唇,眨巴的眼,半点痛心疾首的影子也无,便知自己被耍了。 这人大闯南明楼时,一张利嘴巧舌如簧,忽悠得人天花乱坠。 以为能和他好好谈谈的自己可真够傻的。 她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小侯爷找我来就是说这些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奉陪了。” 她转身就要走。 整理:  小侯爷:我怎么就登徒子了? 第18章 花糕 谢倾见自己的玩笑话人家根本没听进去,忙道:“哎哎,等等,等等,别走啊。” 许文茵也没打算真走,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有话便快说。” “好,好,我说。你先转过来,好不好?”谢倾说这话时,嗓音温和,像在哄小孩子似的。 若是小地瓜在,看见他家爷竟还有这么好脾气的一面,可能得欢喜得哭出来。这真是天上要下红雨了。 许文茵便慢慢挪步,侧身来面朝着他,等他的下文。 可方才还滔滔不绝的谢倾,突然就不说话了。 院子里静了刹那。 有风拂过他的衣袂,谢倾默了又默,才缓缓从嘴里挤出一句:“魏钧先前是不是送了你一盒玫瑰花糕?” 这话夹杂在风中,飘见许文茵的耳里。她好看的眉就微微颦起,低垂的眸终是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花糕,这哪儿跟哪儿? 这人到底想说些什么,许文茵一点琢磨不透。 谢倾见她脸色不好看起来,又忙添了一句:“就温香楼的那个!小爷我认真问你呢。” “是收了。那又怎么样?”许文茵没说她收了以后转手就送给人亲娘了。 “你就,收了?”谢倾似乎有些意外,他顿住片刻,想了想,道:“你知道温香楼是什么吗?” 许文茵脸都黑了。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象牙。她一甩袖子,目光如剑,狠狠刮了一眼谢倾,再不容他说话,愤愤离去。 谢倾却没再出声拦她,她只听见了身后自西北吹来,嗖嗖刮过枯叶的寒风声。 她几步跨出院子,没等芍药说话,一把将灯笼塞进她手里,道:“走。” 芍药默默接过来,走在前头给许文茵带路。娘子进去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却怒气冲冲地出来了? 只是她没敢多问。 临睡前,芍药见许文茵神情已无异色,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小心翼翼问道:“娘子去钟云院见到人了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良久,也没见许文茵回答。 芍药以为她不想说,便缄了口,将换下来的衣裳叠好,正要走。就听许文茵躺倒在榻上,若有所思地道:“许是我想错了。” 芍药道:“娘子,什么想错了?” “无事,熄灯罢。” 许是疲惫,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许文茵悠悠转醒时,已过了请安的时辰。 高氏在她进府那日便吩咐过下人,不用叫许文茵来请安,许文茵正好也乐得个自在。 只是今日实在起得晚了些,她道:“芍药?怎么不唤我?” 芍药打了水进来,放在案上,后头跟进来的若夏就笑道:“茵娘子别怪芍药,今儿大清早太太就带着娘子们出门子去了。府中无人,芍药这才没唤娘子呢。” 高氏带着魏家姐妹出门了? 许文茵问:“可是有什么急事?” “不是。”若夏上前来伺候她更衣,解释道:“是按察使袁家家宴,前些日子就给太太递了贴了。” 芍药在后头拿了帕子浸水,听闻此话脸色霎时就不好看起来。 袁家发帖来请,哪有只带自家小姐去赴宴的道理? 一般赴宴都得临近午时才陆陆续续过去,高氏大清早就带着人出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许文茵怎么死缠烂打惹了舅母嫌呢。 这是给谁下马威呢! 芍药气得脸都歪了,许文茵轻轻捏一捏她的手,冲若夏道:“那敢情好,两个表妹不在家,我倒乐得清静。一会儿把我的纸笔拿去外头花棚里,我写写字。” 若夏没想到许文茵这般从容,愣了一下才答道:“嗳,奴婢知道了。” 待若夏退出去后,芍药才冲着她离去的方向哼了一声,忿忿不平道:“还有脸跟娘子说呢,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许文茵却道:“我的镇纸呢?” 几个丫头搬椅子和桌案,几个拿纸笔墨,把花棚里头布置妥当,许文茵才用完早膳,悠悠出来。 今日天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许文茵接了芍药递过来的手炉,在藤椅上坐了,一边就有小丫头磨墨。 丁妈妈急急来到院子里时,就见许文茵拿着笔正写了半篇小楷。 “娘子怎么还写起字儿来。”丁妈妈走近,神色有些复杂。 许文茵头也没抬,“妈妈怎么来了?” “妈妈就不能来伺候娘子了?”丁妈妈一笑,又语重心长道:“哎,本不该妈妈我来说,娘子自小就是个精明的。哪儿会不知道的。” 若夏刚被打发去沏茶,眼下这周围都是连七指给许文茵的丫头在伺候。 许文茵道:“妈妈知道就好。舅母不待见我,不叫我出门是小,要打我脸是大。在家时我都不曾上赶着吴氏,一个舅母倒想跟我玩这些心眼。当谁都是任她揉搓的魏家庶女呢?” 她说话语调平静,仿佛就像在说今早吃什么一般随意。但丁妈妈知道许文茵这样说,就是动怒了。 “我知晓妈妈是以为我不过是在和舅母置气,想来劝我低低头赔个不是。”许文茵淡淡道,“但此事我心里有数。妈妈不用再多问了。” 丁妈妈见许文茵还端正写着字,知道自己再说也是没用,叹了口气出来,“嗳,娘子心里有数便是。魏家舅舅最是疼我们娘子的,怎么……” 说话间,若夏托着茶壶并茶蛊过来了,丁妈妈也不再接着往下说。 许文茵写完第六篇字时,忽然有一小丫头急急忙忙小跑进来,芍药见了便呵道:“怎的这么没规矩!”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许文茵瞧她虽面生,身上的衣裳却是新的,便问道:“你是哪个屋的?可有什么事?” 那小丫头这才急急吐了口气出来,原来方才被芍药吓得一直屏着息。 她道:“回茵娘子的话,奴婢是四娘子屋里的。方才大太太急匆匆回来,还拽着哭湿了衣裳的五娘子,四娘子就忙叫了奴婢来请茵娘子过去呢。” 这倒是让许文茵自茶蛊里抬起眼来,明知故问道:“这才刚过正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小丫头支支吾吾,“许是……许是五娘子闯了祸。” 在场的丫头不由一笑,这话要被大太太听见,指不定怎么责罚呢。 好在许文茵不会计较,“噢,原是这样。太太有唤我吗?” 小丫头愣了愣,“不,不曾……” 许文茵搁了茶蛊,站起身来,“太太既然没唤我,那咱们就回屋歇着吧。若夏,芍药,仔细我笔墨,其他人将东西搬进去。” 周围的丫头们纷纷应声,上前来搬椅子的搬椅子,挪桌案的挪桌案,将那小丫头硬生生挤到了一边。 她望着许文茵有些迷茫,似是不明白为何许文茵说太太不唤便不去,她道:“可茵娘子,四娘子说叫您过去……” 捧着纸的丫头正巧从她身边路过,闻言便道:“小丫头,你说话好笑,你家四娘子出门时也不曾叫过咱们娘子,怎的一出了事儿反而又要找咱们家娘子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四娘子久等。” 周围干活的丫头们都咯咯笑起来。 那小丫头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涨着张脸夺门而出。 许文茵在屋里头懒懒打了个呵欠,盯着外头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树叶,喃喃自语道:“下马威,谁不会呢。” 第19章 缘由 晚间,芍药便来报:“原来魏家太太去袁家宴是为了给五娘子说亲,说的是袁家的庶子。五娘子当时在屏风外头听着了,觉得太太是故意说这种亲事来害她,便寻了由头溜出去。” “结果娘子你猜怎么着,那袁家宴,镇远侯的小侯爷也在,五娘子找着人了一路就往小侯爷怀里撞。她这是想吃天鹅肉呢!” 许文茵手一顿。 芍药没注意她的异样,“那小侯爷真是身手了得。听人说,五娘子还没走近呢,他原地一蹦就爬上树大喊非礼,这才引来了人。” “这一闹,和袁家的亲事没了着落,别人还瞧出来这是魏家姐妹在争同一个夫婿呢,魏家太太脸都气青了,当着外人的面就发落了五娘子一顿。” 这才饭也不吃,就领着人马不停蹄地回来了。不然呢,在人家府里留下来丢人吗? 芍药说得绘声绘色,也不知从哪儿打听的。许文茵无言笑着摇摇头:“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对,一个比一个蠢!咱家猪圈里头养的猪都比他们聪明!”芍药说罢,又觉得自己说了极好笑的事,咯咯笑个没完。 她笑了好会儿才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若夏呢?马上小厨房饭都要做好了,怎么人不见了?” 许文茵道:“她当然得不见,不然怎么把咱们中午那番话讲给某人听呢?” 正如许文茵所言,若夏此时正细细将今日午时许文茵院子里的事讲给高氏听。 等她复述完最后一个丫头说的话,自上飞来一个茶蛊狠狠砸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水险些飞溅到她脸上。 若夏打了个颤,“太太息怒,太太息怒。” “反了!你们都反了是不是!?”高氏好容易缓口气,此刻血压又一下子升高,目眦尽裂,“她好大的胆子!我没收拾她,她是不是就觉得可以压到我头上来?!” 周妈妈劝道:“太太仔细身体,若为了个小丫头把自己气病就得不偿失了。”她顺顺高氏的背,又道:“她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这是因着太太没带她出门才生闷气耍性子呢。太太何必动怒?” 高氏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咬牙道:“什么小姑娘,她是个小姑娘,可比你主意大多了!今日不过没许她出门,就敢下嫣姐儿的脸,跟我对着干。她在国公府不知道得多能呢!还有那个贱人的种,果然谁生的随谁,没脸没皮的下贱东西!今天把我一张老脸都丢尽了!人呢!” 周妈妈道:“还在祠堂里头跪着呢。” 高氏冷笑,“让她跪着,谁都不许给她送饭!”说罢,又骂起来:“下贱胚子,今日这事儿一闹,别说袁家庶子她配不上,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要她!我看她要怎么办!” “太太,您看,嫣姐儿……”周妈妈窥着高氏的脸色。 高氏叹了口气,“我不还是为了她吗?我知道谢小侯爷在,才将她带去,原是打算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再问问小侯爷的意思。这下用不着了,这门亲是彻底没了着落。也罢,我细细挑,咱们嫣姐儿总能寻个好的。” 周妈妈嗳了声,不再说话。 今日这事,魏子嫣是受了牵连的,否则高氏也不会发这么大火。姐妹在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魏子兰名节差了,魏子嫣又能寻到什么好亲呢。 镇远侯是铁定攀不上了。 周妈妈原本想劝高氏哄哄许文茵,有她助力也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这道理高氏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是争那一口气罢了。 高氏的手轻抚在太师椅把手上,缓缓吐出一句:“也不是只有求她一个法子。” “太太的意思是……” “你且看着吧。” 之后两日,高氏再没找过许文茵麻烦,连同魏子嫣也不曾来过她的院子。整个魏府像是遗忘了她的存在,笼罩着一层凄云惨雾。 许文茵对此很是满意。 谁想到还没等她清闲多久,便有不速之客来了:“娘子,魏大少爷来了,在外头说要见您呢。” 许文茵奇了,她想过魏子嫣迟早会来,怎么也没料到来的是魏成影。 瞧他上次见了自己那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的模样,这是吹的哪门子风呀? 许文茵道:“带他去厢耳房。” 芍药应声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道:“大少爷说在外头就好,他马上就要走。” 算算日子,三日禁足已到,魏成影今日可以出门,难怪这般着急。 许文茵站起来,芍药忙拿了披风为她披上,又将暖好的手炉递进她手里,随着许文茵出去了。 魏成影在外边正等得坐立不安,那头许文茵跨出门槛便停下来不走了。 魏成影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隔着一小段距离,冲她道:“表妹近来可好。” “甚好,劳表哥忧心。”许文茵面不改色。梓 魏成影见她一句别的话都不想同自己多说的模样,心下有些恼,恨不得赶紧告辞离这个琢磨不透的表妹远些。 可一想起小侯爷前几日交代他的事,魏成影只得忍了这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表兄我就安心了。其实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解释解释。” 他顿了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前些日子,表兄我喝醉了酒,做了些失礼的事儿,实在是我没多考虑。那盒玫瑰花糕表妹尽管扔了砸无妨,只要表妹能消消气。” 许文茵只笑,“哪里的话,区区小事,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魏成影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心里松了口气,将手里提着的食盒往前一递,“表妹没往心里去便好!这不,表兄我大清早出去买了鸿祥楼的红枣糕来给表妹赔不是了。” 许文茵看一眼那食盒,却站着没动,“表哥的心意表妹心领了,只是我当真没往心里去,这事儿更不会与旁人言,表哥尽管放宽心。” 以为她是好说话,这不还在气他呢么!真是软硬不吃! 魏成影微不可见地皱眉,刚想说什么,许文茵却手一扬一副要送客的架势了。 魏成影只得往前跨了一步,将那食盒硬塞进芍药手里,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好声好气地劝:“表妹行行好,算表哥我求你,你就收了这食盒,成不?”没等许文茵说话,他又连忙添了句:“只要你收了,从今往后,咱们两清,我不来招你,你也不用理会我!一言为定!” 许文茵不明白他这般执着是为了什么,拿眼一扫魏成影,须臾,才悠悠道:“成吧,既然表哥这般想送这份礼,表妹我却之不恭,这一次就收下了。” 说罢看一眼芍药,芍药心神领会,从魏成影手里接了那笼做工精巧的食盒。 魏成影喜不胜收,连连道:“表妹是个明白人,多谢你!”说罢行礼告辞,一刻也不想多留,行至院门,忽然忆起谢倾还交代了一事,连忙转头又添了一句:“表妹记得尝尝啊,热乎着呢!” 许文茵刚进屋,听见魏成影最后一句,她道:“把门关上。” 芍药带上门,才将那食盒放在案上,“娘子,这红枣糕如何是好?” 许文茵眼皮都没抬一下,“拿下去跟丫头们分了吧。” 魏成影办妥了谢倾交代给自己的事儿,美滋滋的从许文茵的院子里出来,直奔出府去寻他。 他骑马飞驰至谢倾暂居的宅子前,却被房门告知谢倾不在府里。 魏成影纳闷了,“你家小侯爷有说去哪儿没?” 整理:  谢·天鹅·倾 第20章 心安 那门房摇摇头:“我家爷一向不许人问他去向,魏大公子若不急,进来等等?” “不了,我找找他去。”魏成影策马调头,谢倾大白天的能去哪儿?这人整日游手好闲,这会儿不在府里,定是泡在温香楼。 魏成影越想越笃定,心道自己只是去找小侯爷的,可不是想喝花酒。 他在温香楼前下马,那头有妈妈迎出来,见了他笑道:“今儿是哪阵风把魏大才子吹来了?” 魏成影咳了声,正经道:“小侯爷在没?” 却不想那妈妈比他更疑惑:“大公子在找小侯爷?小侯爷这段日子都不曾来过。” 谢倾怎么会不在温香楼?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这下魏成影是没辙了。仔细一想,谢倾从没提过他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神出鬼没得很。 魏成影只得拱拱手,又一把跨回马上要走,后头妈妈忙叫住他:“来都来了,大公子不进来坐坐?” “不坐了,改日吧,我急着找小侯爷呢!”说罢一扬鞭子,策马而去。 之后魏成影绕来绕去,找了很一阵子,就在他打算调头再回谢倾宅邸看看时,就见迎面缓步走来一匹黑鬃骏马。 马背上驮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仰躺在上边,斗笠敷面,看不清长相。腰间玉坠子随着黑马迈步,大弧度地晃来晃去,这人的身子却像钉在马背上似的,纹丝不动。 魏成影都看呆了。 但他只呆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虽瞧不见脸,但敢在大街上这么横,这么不走寻常路的,除了那个谢倾还能有谁? 魏成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赶马上前拦下那匹黑马,正要开口叫谢倾,就见从谢倾后头追上来一人,冲他呵道:“干什么你?别挡道!” 说话的是个女子。 她骑着匹白马,马鞭直指碍了自己道的魏成影。这女子说话分明很不客气,却因声音太娇柔,怎么听怎么像在嗔怪。 再看她桃腮粉脸,柳眉星眼,从云袖里露出来的那一小截皓腕如凝雪般皙白,让人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唯恐唐突了这美貌。 魏成影自觉见过不少美貌的女子,却从未见过这般冠绝群芳的,看上一眼胸口都要轻轻一窒。 那女子见魏成影痴痴傻傻的,也不答话,纳闷地一皱眉头,又道:“叫你让开!聋了?” 眼前的貌美小娘子樱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可魏成影现在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许是没料到这人还真听不懂人话,那女子也懵得直眨眼。 旁边躺得好不安逸的谢倾终是啧啧一声,将斗笠从自己脸上揭开,撑起上半身来,懒懒道:“见了女人走不动路?魏大公子可真有出息。” 旁边那女子便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原来不是听不懂人话,是没见过女人看呆了。 魏成影这下终于回过神来,被谢倾一下戳穿心事,登时脸就涨得通红,掩耳盗铃似的冲他道:“十三你可让我好找!” “啊?你找爷做什么?”谢倾莫名其妙。 “你送来的那红枣糕我已经亲手送去给茵表妹了,这不是你交代的吗。”魏成影要气死了,这谢十三,他帮他做事儿,怎的好像是自己在求他似的! “噢。”谢倾像是没睡醒,朦胧着双眼,点点头道:“那你赔礼道歉了吗?” “我,”魏成影想了想,他虽没明说,但大约也算是道了歉罢,便心安理得道:“自然是好好赔礼道歉了的。” 谢倾斜了他一眼,慢慢地从嘴里飘出一句,“那她怎么说?” “她说她就没放在心上过。”魏成影道。 谢倾轻哼了一声,低低道:“那就好。”他声音轻而低,这句话二人都没听见。 一旁的月媚娘左看看右看看,看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便插嘴道:“爷,你跟这二愣子认识啊?” 魏成影道:“爷?”怎么又是跟小侯爷有关系的? 谢倾不耐烦一摆手,“干你屁事啊,问什么问?成天正事不干,废话一筐。” 魏成影虽知道谢倾对谁都这幅大爷态度,却忍不了他对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也出言不逊,便带着点叱责:“谢十三,你怎的对姑娘这般说话,也太无礼了些。” “啊?” 谢倾闻言不悦地就挑起眉来,眼神都变了。 可以这样说,谢小公鸡这辈子,只有他自己颐指气使别人的份儿,还从没人敢这般对着他大呼小叫。 谢倾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大好。更别说是被魏成影这呆子叫板。 他一生气,这拳头就得控制不住。 在大西北时,也曾有不知好歹的挑衅过他,无一不被谢倾揍得哭爹喊娘。被他管教过的纨绔子弟,从镇远侯府门口排到城门都排不过来。人送外号四个大字“纨绔头头”。谢倾第二天就把送他外号的人打了一顿。 旁边月媚娘见谢倾活动了活动手腕,似乎是想一拳招呼到魏成影脸上,急忙一把摁住他的手。 她太清楚自家爷了,他要想揍人,是绝不会留情的。一会儿要把这布政司嫡长子揍了个爹妈不识的模样,最后来收拾烂摊子的不还是她和小地瓜么! “爷,爷,忍,忍住!这在大街上呢!”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摁住了谢倾的拳头,一边扭头对魏成影不客气道:“关你屁事!要你多管闲事,我就喜欢被骂,怎么着?你有病吧!” 魏成影瞪大了眼,人都傻了。自己替她说话,还反要被责难。也忒不讲理了! 那头月媚娘骂完又赶紧冲他挤眉弄眼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魏成影一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一反应过来她原来是在帮自己,心里就止不住地窃喜。 魏成影内心一波三折,面上不显,只对黑着张脸的谢倾道:“十三,是我说错话了。方才一时情急,我口不择言,是我不对,你莫要同我一般见识。”这一串话说得异常流利,还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老大,你就饶过他,你看他那副样子,比小地瓜都蠢,你总不能同一傻子计较吧?”月媚娘趁热打铁,在谢倾耳边劝了又劝。 一直肃着张脸的谢倾听罢,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顺便甩开月媚娘的爪子。还没等她放心地呼出口气来,下一秒,谢倾直起身来一脚飞踹在魏成影的马腿上,恶狠狠骂道:“给老子滚犊子!” 之后,魏成影拼了命拽住缰绳才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 可他也没恼谢倾,他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个貌美小娘子。 回府时见了魏子嫣都还在傻笑。若是往常,魏子嫣少说也会侃他几句,可这回她只是扫了一眼魏成影,神情郁郁,招呼也不打地走了。 魏成影眨巴眨巴眼,纳闷了。最近这是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他不知道的是,魏子嫣这般模样是因为她刚从许文茵那里回来。 整理:  谢小公鸡: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第21章 透彻 许文茵上午刚打发了魏成影,下午魏子嫣就来了。 果真兄妹心有灵犀么,非得挤在同一天上门。 “带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魏子嫣就被芍药领进了屋。她脸色苍白,眉间紧皱着哀色,跟那日水榭会谢倾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魏子嫣老老实实上前与许文茵行了礼,就着芍药搬来的雕花木椅坐了。手揪着裙裳,一双眼没有焦距地飘忽不定,双唇紧紧抿在一起。 须臾,才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她终于抬起眼看向许文茵,沙哑的声音带着些哀求:“表姐……求你,求求你救救子兰。” 许文茵本以为,魏子嫣是因为不能和谢家结亲才变得这般失魂落魄,来求自己大抵也是为了亲事。却没想到会听见一句求她救救魏子兰。 她的表情滞了一下,望着下头已红了眼的魏子嫣,内心突地生出一丝茫然。 她问:“为什么要来求我救她?她可害得你丢了亲事。” “是……我不傻的,茵表姐。我知道子兰心术不正,还知道她想害我。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是田姨娘死后,她才变了。” 魏子嫣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颤声道:“我从没怪过子兰,本就是我害死了她的生母,子兰才会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想来我丢了亲事,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从前田姨娘仗着宠爱,没少对魏子嫣冷嘲热讽。魏子嫣心里觉得委屈,便对高氏告了一通状。谁想第二天,高氏就叫来了人将田姨娘杖杀在院子里。魏老爷知道这消息时,田姨娘的尸体早被拖走了。 那时魏子嫣年岁尚小,哪里会想到自己几句话就害了一条人命,吓得卧病在床好几天。 连到了现在,这桩事也还是她的一个心结。她自觉自己是亏欠了魏子兰的。 “可是,”魏子嫣看向许文茵,“可是子兰不一样,表姐。她不过是想要争一个自己的前程罢了。阿娘因着田姨娘的事,一直将子兰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子兰再怎样做一个温顺听话的庶女,她的亲事也一定不会好。她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要一生受其所困,子兰何其无辜。” 泪从魏子嫣的眼眶中淌下来,“我知道表姐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求求你,救救子兰吧……” 魏子兰不过是被罚跪了几日祠堂,魏子嫣这番动作未免大张旗鼓。 许文茵皱了皱眉,“魏子兰到底怎么了?” 魏子嫣抽抽鼻子,沙哑着声音:“前些日子,我看见阿娘身边的周妈妈亲自提了食盒送去给子兰。可阿娘分明说过不许任何人去瞧子兰的。我觉得蹊跷,便……指了丫头去打探。” 许文茵脸上没什么表情,魏子嫣摸不清她的想法,心中忐忑,斟酌着话语说:“听说周妈妈送完东西回去后,阿娘同她说,不能让子兰再连累我,她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我。” “阿娘这是要逼子兰死,以求为我换来一门好亲。可阿娘有没有想过我可愿意?那是一条人命!阿娘……阿娘怎么能这样做?”魏子嫣张着嘴,发出一丝呜咽声来。 古有烈女立贞节牌坊,魏子兰名节有损,魏子嫣跟着掉价。为保全魏子嫣,眼下让魏子兰羞愧“自尽”是最好最稳妥的法子。 从前魏氏在世时,成国公就不曾纳妾。吴氏进门二载无子,许文茵的父亲才被老太太逼着纳了一房妾室。谁想之后不久吴氏便有了身孕,成国公又极厌烦后院诸事,便借吴氏已有孕的托词将那方妾室送了出去。 以至于许文茵从小没见识过嫡庶之间的腌臜事。等到大了,听的看的多了,她才有所感悟。虽说自己是嫡女,但同那些庶女似乎也没甚不同,都在后母手下委曲求全的过活。 下头魏子嫣还在声泪俱下,许文茵的思绪飘回来,默了默,对她道:“你说人不能选择出生,魏子兰何其无辜。那你可知道,在魏子兰存了恶念害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无辜了。” “你也说她是为了争一个前程。那便是赢了,富贵荣华。输了,也不过咎由自取。” “你还说你娘这样做可有想过你。”许文茵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你当真以为你的亲事只事关你一人吗?就算今日,你娘不做这番决策,明日,后日,你父亲也会做同样的事。” “魏子嫣,我们生亦世族,死亦世族,谁都身不由已,谁都无法来去自如。” “你若当真能不在乎自己的亲事,不顾家族,那你便去救魏子兰。我可助你姐妹二人,离开魏府。你们从此远走高飞,再不要回来。” 她道:“可你做得到吗?你敢吗?” 魏子嫣被这番话说得愣在原地,睁大了眼呆呆望着许文茵。 须臾,许文茵才缓缓俯下身,冲她道:“我今日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魏子嫣,家族护你至今,你该长大了。” 魏子嫣走后许久,许文茵仍端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 芍药在一旁担忧道:“娘子……” “放心。”许文茵垂着眸子,低低答道:“我知你是怕我要去救魏子兰。这桩事不算小,闹起来若被舅母发觉,一切便前功尽弃。咱们现在该做的就是静待时机,左右死一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罢了。有甚么的。” 芍药僵在原地,听她语气有异,嗫嚅着不敢说话。 许文茵忽地笑了一下,“从前的我会这样说。” 她侧眸看了一眼芍药,缓缓道:“可我已经想好要选哪一边了,芍药。如果为了自己能来去自如而画地为牢,岂不自相矛盾?你要如何想都行,但我心意已决,原因无他,就是我想二字罢了。” “你听明白了吗?” 芍药怔住,似乎在思索许文茵话里的意思。 须臾,她轻轻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许文茵不再说,只道:“将我纸墨拿来。”没半刻钟,她写完了信,搁下笔,将笺纸折好:“你立刻出府去谢宅,将这信亲手交给谢小侯爷。舅母应当还没空顾及这边,快去快回。” 芍药从许文茵手里接过信,小声低语了句“方才是奴婢逾矩了”便快步出去了。 许文茵没回话,她盯着案上那砚台,里边淌着一滩浓墨,折射着半掩轩窗外照进来的冬日暖阳春光,像极了那夜谢倾的眼。 连七替她办事还未回来,谢倾不知有何缘由追到开封。经过那夜,起码知道了他不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但大抵还是与空谷映月脱不了干系。 她手上虽没有空谷映月,但却知道放假消息害她的是谁。如今要救魏子兰,也只有在谢倾身上赌一把了。 她闭上眼,长长地吐了口气,再睁开时,那双眼已清明无比。 第22章 保重 许文茵坐起身,唤了个小丫头进来。那小丫头是连七的人。许文茵简单交代了几句,那丫头点点头一溜烟出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外头嘈杂喧嚣,似有丫头在来来回回跑动。 许文茵又叫了若夏进来,问:“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若夏出去打探了几句回来,神色十分焦急,“茵娘子,听那些丫头说四娘子刚才在屋子里垂了绳要吊死,好在被打水丫头瞧见救下来,这会儿还昏着呢!太太已去请了大夫了。” “怎么这样突然?”许文茵登时皱起眉,脸色十分难看。她顿了一会儿,又为难地说道:“我心里担忧表妹,可这会儿那头想必正乱着,我过去却是不合时宜。你原就是舅母身边的丫头,你代我去看看表妹可好?等她醒了告诉她我晚些再去瞧她。让她想开些,莫要再做这般事了。” 若夏安慰她似的笑笑,“四娘子要知道了茵娘子这般担忧她,定不会再想不开了。娘子放心,奴婢这便去。” 等若夏走后,许文茵才起身来将挂着的披风取下,将其拱起来放在榻上,又拿锦被盖住,远远看过去倒像一个人型。 跨出房门时,对守门的小丫头交代道:“如果一会儿若夏回来不见我问起来,就说我伤心过度睡下了,吩咐了谁也莫扰我。” 那小丫头闻言点点头应了。 许文茵便快步往祠堂走去,想必魏子嫣那头闹得很大,一路上竟一个丫头婆子也没见着。 祠堂门没人守,一看,原来只在门上挂了把锁。 里头一点声息也无,四下死寂一般可怕。 许文茵缓步靠近,手轻轻抚上木门,上边有一层薄薄的尘埃。她知道魏子兰还没死,魏子兰挣扎到今日,可不会轻易就被逼死。 或许是高氏仅存的一丝良知又或者是为了让这样看起来更自然而然,才没有对魏子兰用强的。应当是给了她选择的时间,要么一辈子在里头自生自灭,要么一绳子给自己个痛快。 她默了默,往里头轻声叫了一句:“魏子兰。” 空气宁静了须臾,忽地就有什么东西从里边撞在了门上,铜锁随之晃了一晃。 许文茵便接着道:“你知道我是谁,却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她一顿,又说:“我是来救你的,魏子兰。” 我是来救你的。 终于,有一虚弱而细微的声音从门缝中响起。 她问:“为什么……” 声音沙哑而低沉,仿若苍苍老者,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婉转银铃。 “魏子兰,我与你,与高氏不同。”许文茵垂着眸子,似乎想从狭窄的门缝中看清门内的她,“小人喻于利,我不会为了自己去害人。” “但此番救你也谈不上道义,更不是什么以德报怨。只不过是我实在厌烦高氏这样的做法,也觉得你罪不至死。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我想,我便做了。求的不过就是一个无愧于心。” 门内却又是一阵沉默。 许文茵知道她在听,“你觉得自己这辈子受尽苦难,所以最后一定得要一个风光的结局,如此才不白费你吃过的苦。” “你是不是在想,国公府嫡女的我说这话实在可笑?” 许文茵自嘲地扯扯嘴角,说来,自己也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 她缓缓道:“你错了,没有人是能真正无忧无虑的。真正的无忧无虑,不在你的家世,不在你的地位,更不在你至今所求的任何事物上。它只在你自己,魏子兰。” “我说我能救你,是因为我想。那你呢,你机关算尽,最后连命都没法自己做主,活着时委曲求全,死了也要为他人做嫁妆。” 许文茵低语着,恍惚之间,又觉得这番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今日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好好想想。子时,会有人来接你,你若想明白了,便跟他走。从今往后,再别回来。” “你不会有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会过得连平常人家的女子都不如。你至今所求的东西或许一样也得不到。从此往后,没有人会记得你,没有人会再护着你。将来如何,全凭你自己怎样想了。” 她低低道:“魏子兰,有缘再见罢。” 整理:  今天更得有点少,因为我要出去快乐吃海底捞了_(ˇˇ」∠)_ 明天会更3k补上的 第23章 夜月 室内蒙蒙水雾,白烟袅袅。 月媚娘掬起一捧水来对蹲坐在木桶内的女子笑笑:“脏兮兮的,这换谁都不会信你是魏府小姐。” 她本意是想努力说句打趣的话,谁想面前这人却仍是表情木讷,置若罔闻。 月媚娘忍住想咂舌的冲动,亦不再说话,给她洗净了发,擦干身子,又找了件自己的衣裳扔过去,“把头发绞干了换上,我在外头等你。” 话里头已带了三分不客气。 可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女子有所回应。月媚娘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几番周折下来,此刻耐心耗尽,便不耐烦地一甩袖子,把门重重一带,出去了。 门口小地瓜正蹲在那木柱子下头守着,见月媚娘出来,忙迎上去,“媚娘姐姐,如何了?”这进去都快一个时辰了。 谁想他话才说出去半句,月媚娘登时就柳眉一竖,愤愤道:“气死老子了!” “我的好姐姐,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自个儿!”小地瓜急了,都怪他家爷,瞧瞧,媚娘姐姐学他家爷都学成什么样了! 月媚娘根本没把小地瓜的话放在心上,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事儿,她一想起来就气得怒火中烧,嘴里喋喋不休:“你说这算什么事儿,我从还没及笄起就跟着爷。咱们爷打遍西北无敌手,在师门内一人称王称霸,除了师父谁能管得住?咱们爷还是未来侯爷呢!我都没这般伺候过他。她一个小小官家小姐居然敢让老娘给她当丫头,还爱答不理,她当自个儿是谁啊?老娘辛辛苦苦把她从魏府背回来,这会儿腿还酸呢,狼心狗肺的东西!” 月媚娘这些年别的没学会,谢倾的嘴皮子功夫学了七八分。 小地瓜每每瞧见都欲哭无泪。他家媚娘姐姐,江湖人称第一美人,多少壮士斥重金千里寻来只求见她一面。 早些时候还好,谁能想到之后就越长越歪,越歪越长,如今已经歪成这副模样了呢。 “小地瓜,愣着做什么?”月媚娘念叨了半天,终于停下话头,转过来看他一眼,“爷交代的我都办完了,他有没有说一会儿怎么着?” 谢倾交代这事儿十分突然,她和小地瓜出去采买,回来谢倾二话没说就招呼上月媚娘一同去了魏府。 谁想竟不从大门走,难怪不带小地瓜。小地瓜习武好几年,跟没学似的,那三脚猫功夫实在不堪入目。别说翻墙了,钻狗洞都得被卡住。 二人一跃进了魏府,飞檐走壁好一会儿,到了一处宽敞的院子,院子里头有间屋子,屋子里竟关着个小娘子。 月媚娘看谢倾的眼神登时就高深莫测了起来。 结果把人背回来,谢倾甩甩手睡觉去了,她倒忙活了一宿,也没从谢倾那儿听说个所以然来。心下十分不平。这会儿逮住小地瓜就一阵盘问。 小地瓜为难地缩了缩身子,“这个……爷没说。” “爷没说?”月媚娘惊了,声音高了一个调:“什么叫爷没说?他没说,那问题可就大了!” 她想得可比小地瓜多。 小地瓜被月媚娘这气势唬得睁大了眼睛,白生生的小脸上带着疑色,纳闷了,“这有什么大问题的?” “你不懂?你可真是个呆瓜!”月媚娘直叹烂泥扶不上墙,“这大半夜的,爷偷偷摸摸跑去人府上救了个被关起来的小娘子回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啊?”见小地瓜还是懵懂,便没好气地大喝一声:“我们爷这是当采花贼呢!” “采花贼?我们爷?”这下小地瓜反应过来了,难不成今晚抢回来的姑娘就是爷朝思暮想的魏府娘子?他们爷终于按捺不住了? 月媚娘不常跟着谢倾外出,因此丝毫不清楚谢倾来开封的缘由,她也没想过,反正爷做事总有道理。 倒是此时心下十分笃定,还连连点头,嘴里头头是道地说着,“那些土匪头子不都下山抢人家姑娘回去做压寨夫人么。我们爷又不是一般人,从不走寻常路,去人家府里抢官小姐来做压宅夫人有什么奇怪的?” 说罢还要叹一声:“哎爷不愧是爷!” 月媚娘滔滔不绝,话还没说完呢,耳边蓦地有一道声音响起。 “压不压宅不知道,老子看你倒是挺欠一顿打的。爷刚眯一会儿,你就马不停蹄地在这儿编排爷呢?啊?胆子挺大啊?想死直说呗,小爷我送你一程。” 就见谢倾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手一抬将她整个人小鸡一样拎起来,微眯着眼,嘴撇着,脸臭着,眉宇间带着股戾气。 谢倾刚睡醒时,脾气比平常还要差上个好几倍。本来他平时脾气就够臭的了,刚睡醒得差到什么地步去?以至于从日落到日升,月媚娘和小地瓜轻易是不踏进谢倾屋子一步的。 这会儿被逮着,月媚娘像被猫捉住的耗子,吓得花容失色,惨叫一声,就差白眼一翻装死了。 后头小地瓜一个激灵,猛地扑上来抱住谢倾的大腿,哀求道:“爷,您要罚就罚小的吧!不关媚娘姐姐的事!”哭得跟真的似的。 若是平时还不知道会怎么着,但此时谢倾被这俩蠢货一闹,脑子清明了些,就想起自己眼下还有件要事。 他手一松将月媚娘放下去,一巴掌拍到小地瓜脑袋上,“行了,起来吧。爷量你求情求得快,放你们一马。没有下次。” 说罢一瞅亮着光的屋,问道:“人在里头?” 月媚娘刚犯了错,这会儿态度十分积极,巴巴点头邀功,“爷,人我喂饱了,给你洗得白白净净。她不喊也不叫的,倒是乖巧得很。想做什么,随时没问题!”说完就被谢倾带着寒意斜了一眼,她本能闭上嘴,再不敢多话了。 谢倾一指小地瓜,吩咐道:“你在这儿一起看着。等会儿把人带到正堂来。”眼都不往那屋子瞧一下,大步流星地走了。 待谢倾人离去后,小地瓜和月媚娘还呆在原地面面相觑,瞧他们爷那漠不关心的模样,难道还真不似他们想的那样?那这是要做什么? 屋内,魏子兰已换上了方才月媚娘丢给她的衣裳。消瘦憔悴的脸,深深凹陷的眼,骨瘦嶙峋的肩,像是彻底变了个人。好在那日许文茵不曾看见她的模样,否则也得惊呼一声。 魏子兰双手抱膝蜷缩在软塌的角落里,她双眼放空,出神地盯着大了一截的云袖。 她还记得这四天里,自己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祠堂中过得是什么日子。为了活着,她与鼠夺食,喝污水。吃喝拉撒都在那小小的四角天地内。 她渐渐没有了时间的区分,自己乘家中马车去袁家赴宴的事恍如隔日,历历在目。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所有的骄傲与追求顷时荡然无存。 那日,周妈妈来,她以为她是来放她出去的,却没想到,被送来的食盒里端端正正地摆了一条白绫。 她嘴边淌着唾沫,衣裳被她的呕吐物染得黄一块白一块,身子虚晃得很厉害,却强撑着没倒下去,仿佛只要她一垮下去自己那易碎的尊严便会被分崩离析,摔个稀巴烂。 那时周妈妈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鄙夷与不屑,就像是在看过街老鼠。她说,她做下那般没脸没皮的事,怎还好意思苟活。太太还说,让她早日自行了结,还能为自己挣一个贞节牌坊。 自己唤了十多年的母亲的人,竟然这般想要她死。 魏子兰有些悲伤,但从心底一点一点涌上来的却是恨。她流不出泪来,甚至连生气都忘了,她太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是没想过死,死了便一了百了岂不轻松自在。可只要一想到她死后,高氏乃至魏府上下那副高兴的嘴脸,她就一点都不想死了。她要活着,让高氏不能有一天快活日子。 可这样的想法只支撑了她三天。 第四天,她饿得抽搐绞痛,生不如死,几欲自尽以求解脱之时,许文茵却来了。 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这世间就没有一件事能撼动得了她。魏子兰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自己要死了,高氏也要派人来看她笑话。 可许文茵开口说的话却在她的预料之外。 她说,她可以救她,还可以让她从此离开魏府。 魏子兰一个字也不想信。可她此时受着剥肤之痛,忍着肝肠寸断之苦,眼下就算递给她一杯掺了毒的清水,她也会像饮鸩止渴一般,一口饮尽。 她想活下去,她不想死,她还什么都没有得到。 只要能活下去,属于她的,她都会夺回来。 许文茵走后,魏子兰强撑着最后一根神经,背靠石壁,在黑暗中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紧锁的门。 往常这个时辰,魏子兰会陷入一种半睡半昏的状态。可今夜不同,她在等,等许文茵说的那句承诺,等那个会来救她的人。 直到夜阑人静,皓月当空,门外响起了一丝极轻的铜锁落地声。 她朦朦胧胧,意识恍惚之间,感到有人影靠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破门而入的会是他。 那夜,他的衣是月色的,发是乌黑的,系在腰间的玉坠子随着风轻轻摇曳。 明月皎皎,他背月而立,身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头一偏,那双带着三分风姿透着一股肆意的眼,便映入了她的身影。 那人唇角一扬,冲她笑了。 他踏月而来,来救她于苦难。 第24章 盘算(1) 魏子兰推开房门,就见月媚娘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正等在外头。 二人听见动静,转头过来看见她,月媚娘脸上没甚么表情,倒是那少年郎愣了一愣,似是十分疑惑。 月媚娘见魏子兰磨蹭半天终于出来,掀起嘴皮就是一句:“你还当自个儿是官小姐呢,让我等那么久。还不赶紧的,爷要见你。” 小侯爷要见她。(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魏子兰抿抿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低头仔细将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了又看。 月媚娘以为她是不满意,又有点要发怒的意思,“这衣裳是没你从前穿的好,你要不爱穿就就脱了。” 除了爷,还没人敢这么跟她摆谱呢。 魏子兰忙摆了摆手,嗫嚅了几下,揪着衣角,怯怯地说了句:“我不是在挑剔你的衣裳。” 这还是魏子兰被她背回来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却不像想象中那般蛮不讲理。 月媚娘虽然脾气大,但忘性更大,见魏子兰服软,便扬扬眉,哼哼唧唧道:“那你还算知道礼数。” 她说完一偏头,发现小地瓜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十分古怪。 小地瓜可不是这么静得下来的人。 她拿手在小地瓜眼前晃了晃,“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小地瓜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哎瞧我!光想着爷吩咐的事儿了!”他眨眨水汪汪的眼睛望向魏子兰,对她笑了笑:“我叫小地瓜,是爷的小厮。媚娘姐姐是爷的师……” “我是爷的小弟!”月媚娘截断小地瓜的话头,字正腔圆。又拿眼角余光恶狠狠一瞥小地瓜。 站在她身后的小地瓜立刻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还好还好,差点说漏嘴! 魏子兰没看懂他们的哑谜,小地瓜白白净净瞧上去十分面善,比月媚娘好相处多了。她就没那么怕他。 二人带着魏子兰兜兜转转,穿过了垂花门,直往正堂去。 谢倾暂住的这个宅邸与魏府不同。 魏府人口杂多,平日里总是十分喧嚣。魏老爷爱花草,府里各处少不了绿葱葱的植被。 可这个宅子没有一点生机。 魏子兰跟着月媚娘二人走了好一阵,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见着。院子角落里种着几棵歪脖子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寒风嗖嗖刮过,给这偌大的府邸平添了几分萧瑟寂寥。 她想着便问了:“怎么不见其他下人?” 月媚娘扭头过来十分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扯起嘴角:“内院就住三个人,要什么下人?” 这话,好似也没什么不对。 “可,谢小侯爷不需要人伺候么?”魏子兰轻声试探。 月媚娘哪儿知道魏子兰在想什么,闻言干脆地答了一句:“我们爷才不要人伺候呢,又不是京城里那些看着就知道活不长的娇弱公子哥。” 她咧嘴一笑,十分得意:“我们爷说了,那些出门还要坐个马车的公子爷一个比一个孬,娘们儿都不如。以后要打起仗来指不定跑都跑不赢人家呢!” 月媚娘一说起谢倾的事就会没个完。 小地瓜生怕月媚娘说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来,好在他走得飞快,终是在月媚娘还没说出些什么的时候,到了正堂。 魏子兰先前听着月媚娘说起谢倾的事时,还不觉得,现在一停下来,心脏就开始砰砰直跳。她攥了攥手,深吸了口气。 那头小地瓜叫她:“魏姑娘,进去吧。” 魏子兰跨过门槛,缓步迈了进去。月媚娘和小地瓜跟在她后头。 她垂着眼,一路步至正中央的太师椅前,视野里只能看见一双暗纹金边云靴。 “魏氏子兰,见过小侯爷。”魏子兰行了一个她毕生能做到的最端正的礼。 此刻她想起了许文茵。 许文茵好像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周到得半点挑不出错来。 她刚俯身下去,头顶上那人就道:“行了,起来吧。” 嗓音低沉,没什么起伏。 魏子兰依言起身,缓缓抬起头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从前不是隔着屏风,就是瞧见个背影,在袁家宴上时也只是一个模糊的面容。 但现在他却在自己眼前,与她相隔不过数尺。 她能听见他好听的嗓音,看见他美玉般的眉眼,连那双带着几分肆意的眸子里映照的都是她自己。 她一动也不动,仿佛只要自己一错开眼,这场梦就会苏醒。 “饭可吃了?”谢倾淡淡开口问她。 谢宅里没有下人,月媚娘和小地瓜便轮流担起了下厨的职。不过也只是偶尔。谢倾多数时候都在外头用完饭才会回来。 魏子兰依稀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间是吃过一些的,“回小侯爷的话,已用过了。” 谢倾颔首,半垂着眸子将视线落到魏子兰身上,“我平日鲜少在府里,若有哪儿不舒服的,只管告诉月媚娘。” 魏子兰像是从这句话里头听出些关切的意思,忍不住勾起唇角,又拜下去:“谢小侯爷,子兰知晓了。” 月媚娘在旁边看得纳闷,这人之前像个哑巴似的,怎的这会儿就对答如流起来了? 月媚娘不知道的是,旁边的小地瓜比她还纳闷。 方才魏子兰从屋里出来,小地瓜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都琢磨了一路了。 这,这魏府娘子怎么跟他家爷惦记的那位娘子长得不一样呢? 忒奇怪了! 是爷抢错了人还是爷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小地瓜眉头都皱起来了。 第25章 盘算(2) 谢倾见魏子兰似无大碍,便开始说正事。 “你暂且在我这儿住上个几日,看看魏府那头是个什么动静。如果魏太太要贴告示派人捉你回去,那你就在我府上住到那头动静小些的时候再走不迟。反正左右查不到小爷我头上来。” 不过他不觉得高氏会这样做。 高氏本就盼着魏子兰早点死,这会儿人凭空消失,虽在预料之外,但她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会将计就计直接对外宣称魏子兰自尽而亡。 就算事后她要派人在背地里查魏子兰的下落,谢倾也有本事让她一点蛛丝马迹也摸不着。 许文茵就是看中了这点才会选择把魏子兰交到他手上。 想到这儿,谢倾双眸微眯,无声地笑了下。 他确实没料到许文茵会主动找他帮忙。 谢倾懒散支起一只手来撑住下巴,“如果高氏直接宣称你死了,那你第二日就乘马车出城。我的人会护着你南下。到了那儿,是生是死,就全凭你自己了。” 话音刚落,魏子兰倏地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有些慌张。她张了张嘴,才轻轻说出一句:“子兰想跟着小侯爷,就是当丫头也好。” 谁料谢倾一点没有犹豫,“爷不需要丫头。” 他面不改色,语调更是冷漠,夹杂着几分不由分说。 魏子兰怔住,那他方才那般关心自己是为了什么? “可,”她侧头看了一眼月媚娘,难道她不是你的丫头么? 月媚娘迎着魏子兰的视线,颇为不满地挑起眉。 她道:“我可不是爷的丫头。我是爷的小弟!”顿了顿,自己又补充道:“我能打架,能翻墙,会养马还会煮饭呢。你呢,你要做丫头难不成就只想端茶倒水给爷更更衣?” 月媚娘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说得魏子兰一时语塞。 她本来就没想真的当丫头,不过是想寻个由头能在谢倾这儿继续待下去。 今夜一见,从此她便认定了。 这个俊郎无双又恣情肆意的少年郎,就是她心里的月光,她的太阳,救她于水火,抚平她的伤疤。 她要报答他,还要能一直在他身畔。 如果要说魏子兰这些年在高氏手里头苟延残喘学会了什么,那便是识趣二字。 她当即便拜下去,“小侯爷莫怪。是子兰失言,再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子兰之后如何,全凭小侯爷吩咐。” 月媚娘眨眨眼,怎的又这么听话了? 上头谢倾闻言古怪地扯起嘴角,却没说什么,只随意地摆摆手,“你明白最好。”说罢,立起来,又吩咐道:“给她安排个住处。有什么东西不够的只管去买。没大事儿别来扰爷。” 他走路带风,几步越过魏子兰,径自跨出门,回屋睡觉去了。 被留下来的月媚娘和小地瓜大眼瞪小眼,知道今晚他家爷是睡得香了,他们俩不用睡了。 魏子兰已缓缓起身,月媚娘便冲她道:“走罢,我带你去我住的院子。” 初来的时候,因着那座大院子到底谁来住,月媚娘还和小地瓜大打出手过。 结果显而易见,小地瓜被月媚娘从西院追着打到东院,就差爬房顶了。 小地瓜头一回这么恨自己不会武,只得将那凡是见过都无人不爱的大院子让给了月媚娘。 月媚娘只占了里头的一个厢房,还在里边养了只白毛小狗。美其名曰“守门”。 那小狗却是个欺软怕硬的。每每见了小地瓜都瞪着眼珠子冲他叫得凶神恶煞,仿佛他只要敢踏进那院子就一口把他脖子咬断。 结果上次谢倾来找月媚娘,还没走近那狗儿就吓得嗷嗷直嚷,缩着条狗头,曲着条狗腿,瑟瑟发抖地直往月媚娘怀里钻。 月媚娘不觉得如何,这是条好狗,识时务! 谢倾,她都怕,更别说狗了。 小地瓜一听要去月媚娘的院子,便苦着张脸要走。他上次做错事,被谢倾罚在院子里捡了一天狗屎,现在看见狗就怕。 月媚娘哼了声,也不强求,只骂道:“没出息!”说罢,招呼上魏子兰,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院子去了。 魏子兰一步一步跟在月媚娘后头。她是知道了,原来谢倾身边只有这两个人伺候。 小地瓜毕竟男女有别。可要和月媚娘打好关系,似乎并不难。 她往前快走几步,行至月媚娘身旁,弯起唇角冲她笑:“你叫月媚娘,我可以跟着小地瓜叫你媚娘姐姐么?” 这还是魏子兰头一次冲自己笑。 月媚娘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回过神来,“那是自然。虽然不知道你会在这儿待多久,不过好歹要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有什么不便的,尽管跟我提!” 月媚娘生得极美,明眸皓齿,柳叶弯眉,笑起来像有十里春风拂过。 魏子兰的笑容就险些没崩住,“媚娘姐姐,你真好。” 整理:  下章撒糖! 第26章 真相 高氏发觉魏子兰不知所终时,已过去了两日。 那日清晨,来看魏子兰是死是活的周妈妈推开祠堂耳房的门,才发现里头竟空无一人。 她急忙回去报给高氏,高氏即刻便派人把府邸从里到外搜了个遍,又审了好几批那日守夜的下人。 竟是一点踪迹也没。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高氏到现在都还难以置信,但她却没别的功夫去追查此事。 眼下可有一桩比这更要紧的事。 许文茵听若夏来传魏子兰自缢的消息时,正在屋里头摆弄着一盆水仙花。 看来谢倾是已将人接走了。 她倏地放下手,转过身,颦起眉来急道:“怎么会这样?” 芍药在旁边瞧着,觉得许文茵做戏的功力实在高。 那日去救魏子兰时,许文茵就已经派了丫头将自己的法子同魏子嫣说过了。 魏子嫣是个藏不住心事也做不来戏的,若被高氏瞧出些什么可就前功尽弃了。 左右她和魏子兰关系要好,许文茵便叫她到时装晕装病,别见人。高氏若要问什么,不用说话只管哭,可劲儿哭。 熬到年关就算成了。 暮色将近,魏府里里外外揣着愁云,伴着死寂,一丝声响也没有。 高氏这两天忙着魏子兰的“丧葬”,这事办妥了,魏子嫣的亲事才能有着落。高氏自然比谁都着急。 而许文茵这厢正用着晚膳,窗棂那头忽地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被雨声淹没在黑夜里。 芍药几步上去,推开窗棂,只见一块被削成锥型的竹片正牢固地钉在上头。 芍药费了好大劲才把钉得死死的竹片抽出来,又回身拿手帕擦拭干净,才捧到许文茵面前。 “娘子,这不会又是……”又是上回那个人吧? 许文茵没答话。 她抬眼一扫,“看看里头写了什么。” 芍药闻言将合在一起的两块竹片掰开。被夹在其中的笺纸竟一丝雨也没淋着,展开一看,上边工整地写了一行字:“今夜,钟云院。” “果真又是上次的。”字都一模一样! 这其中详细,许文茵没跟芍药说过,她只能不解地问:“娘子,咱们去吗?” 许文茵已搁下了筷子,淡淡道:“去,为什么不去。” 高氏眼下正忙着,自己这边速战速决,免得后患无穷。 她站起来吩咐芍药将笺纸烧了,又唤了小丫头进来将饭菜收拾下去。 芍药在一旁撇撇嘴,这写笺纸的也不晓得是谁,每回都赶在自家娘子吃饭的时候来。娘子这饭还没吃几口呢,这下又得出去。 芍药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今夜主屋事多,若夏想必是去了高氏那头帮忙,不在许文茵屋里,倒省了许文茵一番功夫。 二人打了伞,提着灯笼,轻车熟路地往钟云院走去。 雨丝断线一般,滴答滴答打在油纸伞上。 主仆二人缓步穿过静谧的长廊,许文茵微微抬眼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说来倒是许久不曾下过雨了。 在钟云院门口,芍药便停了下来。 许文茵打着灯笼撑着伞,一步一步往上次的小院子去。 雨夜里没有月,但在见到谢倾时,许文茵还是觉得像看见了皎皎明月。 他背靠在凉亭中的木柱上,没见他带伞,衣衫却是干干净净。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 许文茵缓步上前,双手交叉在胸前的谢倾就悠悠睁开眼,一双如墨的眸子里映照着许文茵的身影。 他道:“过来。” 许文茵微微颦眉,却还是收了伞,抬脚慢慢挪进凉亭中。 谢倾见她这般警惕,噙起笑来。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许文茵当然不是怕这个。 她不言不语,抖抖手里的油纸伞,伞面上的水珠飞溅出来落在地上。 谢倾也不管许文茵理不理他,自顾自地就开始说:“魏家那小娘子安排妥当了。等风头一过,我就派人把她送出城。”他说完,一顿,又道:“让我猜猜,魏家太太是已经开始筹办丧事了?” 不等许文茵回答,谢倾又啧啧道:“比我想得还快,看来还不算是个蠢人。” “你要如何安排魏子兰是你的事,日后不用再这般每回都来报给我。”许文茵截断他的话,“你已助我,我也该告诉你我承诺给你的事了。” 谢倾闻言手一摊,请她道来。 谢倾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许文茵就忽地起了个丝想吓唬谢倾的念头。 她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这不过是我的臆测,不过多半十有八九。指使南曲星放出空谷映月假消息的人。” “是在奉天城里坐着的那一位。” 空气似宁静了一瞬,转而便被飘飘洒洒的雨声打破。 许文茵这也算得上是苦中作乐了。 怪道父亲不做丝毫抵抗便干脆弃了她。 如果是旁人,成国公不会这么轻易扔了许文茵这枚棋。但倘若是当今圣上的话,便说得通了。 看来新帝是忌惮着许家,才娶了许家女,还要以许家二娘子的命来试一个成国公的忠心。 新帝没像对谢家那样对许家,是因着许家是新帝党,也是怕许家狗急跳墙。 成国公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当机立断,将许文茵推出去,以保全许家。 许文茵扯起嘴角,有些想笑。 她早已悲痛过,此刻站在冰冷的寒冬夜里,只觉得讽刺。 许文茵神秘兮兮地说出这番话,本是想看看谢倾惊愕的神色。 哪儿想谢倾听完,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个。 倒是眯起眼,若有所思。似乎毫不意外。 许文茵有些失望。 随后他才哼了声,“怪不得南曲星那老狗贼这般卖力。” 却没像往日那般说个不停。 许文茵苦中作乐的乐也没了,此刻兴致缺缺。 她看眼搁在一旁长椅上的灯笼,里头的火光还在跳动。 她道:“看来小侯爷早就知道了,这场买卖我还是欠你的。” 谢倾立在亭中,她就站在亭边,雨丝堪堪从她的背后擦过。长长的睫毛上似有雨滴,晶莹剔透,甚是好看。 她今日穿了条青色碧罗裙,外罩银狐披风,领口镶着白色貂毛衬得一张小脸娇艳欲滴。 许是来的路上雨势大了,裙角留下了深色的水渍。 谢倾看着看着,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偌大的院子伴着黑夜,她站在那里,离他不过数尺。 许文茵见谢倾久不答话,纳闷地抬起眼看他。 却听谢倾忽地话头一转,“你冷不冷?” 他嗓音柔和,低低切切。 开封的冬日,自然是冷的。且今夜下了雨,便是刺骨一般的寒。 许文茵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嘴上依然淡淡地答:“不冷,劳小侯爷忧心。” 谢倾垂下眸子,呢喃道。 “骗子。” 她的一双皙白素手露在披风外头,寒风吹过好几波,那手已冻得僵硬。 许文茵抿抿唇,将手又往披风内缩了缩。 她要撑伞,之后还得提灯笼,便没让芍药带手炉出来。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却没想到雨夜寒冬竟这般冷。 谢倾沉默地向她伸出手,那手在半空顿了一瞬,又放下来。 他一把解开身上的大氅,将其团成一团,不由分说塞进许文茵手里,“给爷捂好了。” 这番动作太快,快得许文茵都来不及推辞。 只觉得手上的大氅还残留着谢倾的体温,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冰冷的手指一点点回暖,方才刺骨的寒气霎时就散了。 谢倾没察觉到许文茵的僵直。他步到她身侧,微微屈下膝,低低问:“可好些了?” 他似轻似柔的嗓音透过细雨,传进她耳里。 许文茵垂着头,默了又默,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小侯爷若无事,我得回去了。” 说罢要把手里的大氅推给谢倾。 谁料面前这人却伸出手来一把将大氅稳住,他突然靠过来,许文茵退无可退,二人的距离变得十分的近。 许文茵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突出的喉结。 听他在头顶上缓缓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许文茵手一颤。 “我本就只打算在开封待一日就走,但……”他顿了一下,却没说为什么,“如今我必须得走了。” 许文茵移开眼,“你要走,走便是。做什么要来和我道别?” “自然是因为我想。”谢倾低哑着声音,“想告诉你,也只告诉你。” 他半掩的眸子里藏着许文茵不曾见过的温柔。 “我不知道这一去会到什么时候。但凡事必须有始有终。我曾告诉你,我来了。现在我也得告诉你,我要走了。” 他在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放开手,往后退开几步,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空谷映月的事,你别怕。我留了人下来护着你,保你明年春天返京时一路畅通无阻。” 谢倾不知道,她早就回不去也不打算回去了。 许文茵看着他月色的衣衫,冠玉似的面颊。 明明是没有月的雨夜,她却觉得眼前似映着皎皎明月。 她终于露出丝笑来。 她道:“多谢你。” 整理: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甜甜甜(*·< ) 第27章 事变(1) 年关宴将近,高氏便将魏子兰的丧葬草草办了。 一个小小庶女的死,并没有在开封砸起如何大的水花。 各家各户都筹备着过年。街上酒楼门户张灯结彩,倒是添了不少年味。 许文茵算算日子,谢倾应当是已经不在开封了。 他来时匆匆,去也匆匆,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又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去。 谢倾走得这般快,倒是让开封府的闺秀们大失所望。原以为有哪家能攀上这门亲,结果竟就这么让谢小侯爷走了。 魏成影比这群官小姐们还郁闷。 他是在谢倾离开开封后的第三日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听到门房说小侯爷早在三日前就出城了时,魏成影差点没跳起来。 谢十三压根儿没通知他! 说都不曾说过! 魏成影离开谢宅时还是愤怒,在街上骑着马走了一会儿后这股愤怒就化为了悲伤。 他拿谢倾当好兄弟,谁知道人家要走了竟说也不跟他说一句。难道这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不成? 魏成影垂着个脑袋,越想越不甘,越想越难受,竟没注意到前面一匹疾驰而来的高头大马。 那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奔得极快,马上的人看见魏成影竟也不躲闪。反而一扯缰绳,双腿一夹直直就往他身上撞。 魏成影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刚刚巧看见那棕马扬起来的蹄子,耳边听见惨烈的嘶鸣,下一刻,马匹相撞,魏成影像断线的风筝,从马上被直直震飞出去。 临近除夕,魏府上下都忙活了起来。 魏子兰丧事过后,高氏唯恐再生事故,马不停蹄地就将魏子嫣和魏成影的婚事定了下来。 换庚帖,八字相合,礼成。 高氏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定,欢欢喜喜开始筹备年关宴。 笼罩着魏府的愁云惨雾霎时散去。 许文茵也很欢喜。 因为连七来信了。 信上说他已将事办妥,不日便会抵达开封。 许文茵这边还没高兴多久,那头芍药急匆匆闯进来,喘着粗气冲她道:“娘子,大事不好了!” “魏大公子今早被人从马上撞下来,刚被送回府,现在还昏着呢!” 许文茵手一抖,手里的针线险些落下去。 高氏这头情况更不好。 老大夫从屋里出来,看见她,悠悠叹了口气,“令郎这腿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高氏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脑子瞬时一片空白。 她哭着冲过去求大夫救救她儿,魏老爷见她疯疯癫癫,在后头一把将她扯住。高氏反身撞进魏老爷怀里,崩溃地大哭出声。 高氏在埋怨老天怎的对她儿如何不公时,魏老爷却在想另一桩事。 他问:“是谁撞的影哥儿可查清楚了?” 周妈妈在一旁唉声应道:“老奴即刻便指人去查了。可到现在还什么都查不出。只知道那马是直直往大公子身上撞过去的。” 魏老爷垂下眼眸,沉吟了一声。 此时魏成影正在内室躺着,如今屋里没有旁人在。 须臾,寂静的空气中只闻魏老爷在低低叹道:“看来是因为茵姐儿。” 他说得那样小声,还是被高氏听了个清楚。她倏地抬起头,瞪圆了眼,“茵姐儿?什么茵姐儿?老爷……你在说什么?影哥儿是因为她才遭了祸的?” 回答她的却是一阵沉默。 高氏这下可不干了,她揪住魏老爷的衣襟,哽咽着声音嚷道:“老爷你说话啊!是不是因为茵姐儿?!是她来了咱们家,才有人要害我们影哥儿?” 她又突然一下松开手,眼眶挂着泪,虚晃了两下头,“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她是个祸害!” “你少说几句。莫要胡言乱语。”魏老爷见她口不择言,皱起眉呵斥。 若是放在平时,高氏是不敢驳魏老爷话的。 可现下,她当宝贝似的儿子受了这般加害,还是因为许文茵。她哪里冷静得下来。 高氏直直看着魏老爷,拔高了音量,“老爷你真是糊涂了!那许文茵是你外甥女,我们影哥儿就不是你亲生儿子了吗?!你这般护着她做什么,是不是要影哥儿再不能走路你才开心?!” “我不管别的,让她今日收拾行李,明日就给我回国公府去!要是影哥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拿我这条老命也要跟她拼了!” 高氏越说越大声,就差没派人去把许文茵抓来问罪了。周妈妈在一旁急了,想上前来捂高氏的嘴。 魏老爷被吵得心烦,他心里也在掂量这件事,“扶大太太下去歇着!”说罢,任后头高氏如何嚷嚷,只拂袖而去。 许文茵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这样想的。 看来是她在魏家待得太久,那位等不到明年春便准备动手了。 她攥紧袖中的手,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连七还有几日才能回,却不想那边动作更快,也够狠。意在杀她个措手不及。 她正想着,就见若夏缓缓进来,“娘子,老爷唤你过去呢。” 许文茵顿了一顿,站起来,“更衣罢。” 她到的时候,魏老爷正背对她立在窗边。见许文茵进来,转过身对她道:“茵姐儿来了,坐罢。” 魏老爷面色沉沉,却没许文茵想得那般慌乱。 他叹:“知道舅舅为什么叫你来吗?” 许文茵丝毫不意外,“外甥女自然是知晓的。” 不出来走一遭,许文茵还不知道自己也能这般当机立断。 她道:“舅舅,准我明日便启程返京吧。” 整理:  噢噢感觉评论渐渐多起来啦! 第28章 事变(2) 她说得那样毅然决然,半点犹豫也无。像是全然不清楚自己如今什么状况似的。 但魏老爷知道,这个外甥女比他想得还要聪慧。 还要大胆。 面对许文茵直勾勾的眼神,他心底突地升起一股羞愧。自己曾那般保证让她只管在府里待着,结果现在出了事又立刻就要把人撵走。 “倒不必这样急,在舅舅这儿待到年后再……” “舅舅。”许文茵打断他的话,“我意已决。外甥女再留在府里,也不过给舅舅舅母徒添不快。表兄和表妹亲事已定,这是表妹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舅舅和舅母还有表兄表妹,一家人应当好好聚在一起才是。” 言下之意,她这个从头到尾都是外人的人也该走了。 她说得这样干脆,也这样不留情面。 魏老爷想起魏氏,就觉得这话像刀子,狠狠刮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埋着头,皱紧眉关,最后艰难地缓缓地吐出一句:“也罢,你一会儿回去后便收拾行李。舅舅找人快马加急给国公府报信。” 许文茵其实一点也不怪他。也觉得对不起魏成影。 没有人能想到龙椅上那位动作会这般快,这样狠。一出手就拿魏老爷的独子做质,来逼许文茵从魏府退出去。 就算许文茵方才不提,今日魏老爷,高氏,总会有人提。与其等魏家人将话放到明面上,还不如自己先提出要走来得痛快。 这是许文茵最后的一点高傲。 她也从没想过魏老爷会不顾家人来保她。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曾这样做,又怎么会指望一个舅舅呢。 许文茵踏出书房门时,外头又下起了断断细雨。 她抬眼望着阴霾的苍穹,雨打在她的面颊上。可她并不觉得冷,反而奇妙地感到了一丝轻松。 自由来得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一些。 许文茵回到院子里,就叫人收拾起行李。 芍药对许文茵和连七的计策只知道个七七八八,此刻也不多问,只招呼着小丫头们将带来的东西一应装上车。 丁妈妈却是不知道的。 倘若要解释便说来话长,许文茵捏捏周妈妈的手,只说“妈妈放宽心,我心里有数。” 丁妈妈知道许文茵是个万事藏在心里的主,自小又有主意,问过两句,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得罢了。 许文茵又招来若夏,“大夫可有说表哥的伤势如何?” 许是没料到许文茵会问,若夏嗫嚅了一下,“只说一条腿不大好,但约莫是能保住的。只是最近天冷,要下床走动恐怕得修养到明年了。” 许文茵没想到这般严重,她顿了顿,想说些什么。 可自己如今一个害得魏成影被牵连的罪魁祸首又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惹人嫌罢了。 她在心里暗暗向魏成影赔了罪,嘴上只道:“我知晓了,下去罢。” 众人忙活到夜里,才总算是将行李收拾妥当。 高氏一整日没来找她麻烦,许是怕耽搁了她收拾行李的功夫,唯恐她又反悔不想走了。 “行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明儿一早,咱们就上路。今晚莫要贪凉,都早些休息。” 丁妈妈在外头吩咐小丫头们,许文茵就在屋内榻上躺着。 连七还未回来,她已吩咐芍药留了信。他回来一看到信,即刻就带人来追她们。 许文茵是不打算回国公府的,那里早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眼下要做的,也不过就是留个人手将丁妈妈安全送回京。 没想到,她头一次遇袭是真遇袭,死也没死成。第二回 ,是连七安排的假遇袭,她却得“真死”。 她死了,当今皇帝就会放过许家,她也算以身偿还了许家的养育之恩。 许文茵缓缓地阖上了眼。 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什么却十分模糊。 朦胧间,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颈上。 她一个激灵,突地睁开眼。 一片漆黑之中,只能看见那匕首在黑暗中泛着阴冷的光。 许文茵出不了声,甚至动也动不了,像是被下了药,全身酸软无力。 她瞪大了眼,能看见一个人压在她身上,一双狠厉的眼从上而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稍一用力,那刀刃就一点点陷进她的皮肤里。 “醒了?” 那人却说话了。 虽被刻意压低,却能听出是女声。 她眸中泛着寒光,似乎很享受许文茵这副惊慌的神情。 那短剑在颈上打了个转,刀刃顺着许文茵的面颊一点一点往下滑,许文茵打了个寒颤。 那女子咯咯一笑,轻声:“劳烦贵女跟我走一趟了。” 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整理:  宅斗部分到此结束,下章换地图分卷啦 第29章 是他 翌日卯时。 芍药醒来时只觉得头晕脑胀,她一抚额门倒没有发热。 又转头一看,才发现外头天色已微微亮,她顿时吓得一机灵,连忙坐起身来。 她起晚了! 自己怎么会睡得这般熟? 芍药下床来,快走几步掀开帘子进到内室,“娘子,该起了。”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屋里的榻上,竟空无一人。 芍药这下是真清醒了。 她又连唤了好几声也没见许文茵答应。外边丁妈妈等人已打理妥当,此时进来看许文茵起了没。 她一进到室内就听见芍药叫了好几声娘子,她问:“出什么事了?” 芍药回头,声音带着些仓皇,“娘子不见了!” 丁妈妈一听也急了,忙在室内打了一圈转,果真没瞧见人。 丁妈妈问她:“娘子怎么会凭空就不见了?你昨日守夜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守夜的丫头都是不许熟睡的,若是主子传唤就得立刻起来伺候。 被丁妈妈这么一说,芍药就皱起眉来。她只记得前半夜自己是不曾睡死的,可后半夜的事儿,她是一点不记得。 丁妈妈看到芍药这个模样便知她是睡过去了。此时也是有些六神无主。 她稳了稳心神,才道:“这样,你去问一问昨日在屋外伺候的丫头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切记莫提起娘子。昨儿,我们娘子要走了,舅家太太都不曾过来问一声,可见是巴不得咱们早些走的。” “娘子失踪,万万不能让魏府的人知晓。省得又出幺蛾子。”一个待嫁的姑娘夜里凭空不见,日后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芍药明白丁妈妈所想。 眼下不管娘子如何,她们也必须离开魏府。 二人敲定主意后便分头行动。丁妈妈继续招呼着下人清点行李,芍药则将随她一起来的几个丫头拉倒一边细盘问。 谁想几个丫头都摇摇头,只说昨夜睡得太沉,一丝动静也没听见。 芍药神情有些严肃,“一会儿咱们出了府,你们就留个人下来等连七少爷回来,将这头的情况报给他。他总会想法子的。再来个人穿上娘子的衣裳进车里头坐下。” “到时候咱们就说娘子昨夜感了风寒,不方便出来见她们。想必那魏太太会怕娘子借着病的缘由再待在府里,只会让咱们快些走。” “可……芍药姐姐,那魏老爷那边可如何是好?” “应当不会为难我们,若他真要看一眼娘子才放我们走,到时就随机应变。” 芍药咬咬牙,不管如何,只能赌一把了。 等许文茵悠悠转醒时,第一个感觉就是痛。 她紧皱着眉睁开眼,四下一片昏暗。自己的手被绑在身后,捆得很紧,又痛又麻,已没有了知觉。 她耳边能听见马蹄踏在雪地里的声音,颠簸得厉害,大致能判断出自己是在马车上。 这才恍惚想起了那夜有人拿刀抵在她脖子上的事。 她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抓她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如果是皇帝的人手,那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许文茵一晒。 原以为出了魏府,有了连七的助力,她能以假死来豪赌一次日后的自由。 没想到终究只是困兽之争。 许文茵想着,心就一点点沉了下去。 车马走了许久才缓缓停稳,就听见有人朝她这辆车走过来。 一掀开帘子,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晃得许文茵双眼生疼。她眯起眼来,只能看见那人身周的轮廓。 “哟,贵女,你可总算醒了。” 与那天夜里刻意压低的声线不同,这下许文茵终于听明白也想起来了。 她张张嘴,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响:“……千阴娘?” 千阴娘一扯嘴角,“贵女好记性,不过就是那日听过几句话就能记得我。难怪南曲星盯上你了呢。” “难怪?你同南曲星不是一伙的?”许文茵的声音很轻,她连说话都有些艰难。 “当然不是。”千阴娘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跟南曲星一伙?我千阴娘可不会落魄到那种地步。” 许文茵的意识有些昏沉。 南曲星十有八九是受东宫指使,千阴娘却说自己和南曲星不是一伙人。 既然抓她来的人不是皇帝的人手,自己也并非是没有一线生机的。 许文茵其实状况并不好,她又冷又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可她还是咬紧牙关,迫使自己表现得无比平静。 她缓缓道:“虽不知你把我掳来是为何事,但你应该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南曲星陷害我,可不是为了从我手上拿到什么空谷映月。” 是为了要她的命而已。 却不想千阴娘听了这话,竟不为所动。 她居高临下地拿眼瞧着许文茵,“以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没想到还有点韧性。只是,”她凑近许文茵,揪起她的衣襟,笑里带着三分狠厉和邪气,“只是你还是太蠢。十八伏尸谷的大名听没听过?大魔头做事可从没有什么缘由。你把我哄高兴了,也许我明日就放了你。你要惹我不高兴嘛,你大可试试。” 她说完手徒然一松,许文茵本就体力不支,一下子摔倒在木板上,痛得她闷哼一声。 千阴娘冷眼看着,将帘子一拉,转身离去。 许是怕许文茵在半路饿死,没过一会儿千阴娘又回来了。 她一脚榻上车辕,将怀里的馍馍扔到许文茵面前,又解了捆住她双手的缰绳。 警告似的看了许文茵一眼,“你已被我下了毒,解药在我这儿。若是想趁机往外逃,不出三日就会毒发身亡。还有,”她冷道,“记得看看镜子。” 说罢,又一把将帘子放了下来,转身去驾车了。 许文茵这才挣扎着坐起来,颤抖地挪着手臂去将那馍馍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灰尘,才狼吞虎咽地一口,又一口地咬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腹中阵阵绞痛有所缓解。 想起方才千阴娘说的话,又匍匐下身去拿被放在角落里的铜镜。 她这一看,铜镜就险些从她手里跌落下去。 那镜中人的模样不是许文茵自己,分明是别人,她根本不识得的人。 外头千阴娘似是听得见车中声响,“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贵女,顶着这张脸进进出出实在麻烦。可巧我这易容术不是常人能比的,没有特制的解药,你就是把脸洗脱层皮也洗不去。” 原来是为了防着丁妈妈她们雇人来找她。 许文茵没有作声。 她缓缓将铜镜放下,看了眼自己被紧紧捆住的双脚,忍不住苦笑了下。 她这下可真是逃无可逃。 千阴娘驾着车,许文茵就在车上乖乖躺着。她连自己被掳来了几日,如今身处何处,要往哪里都不知。 自己身无分文,又不会武功,在这冰天雪地里怎么可能逃得过千阴娘。眼下不如老老实实呆着,千阴娘见她乖巧,指不定还能打探出些什么。 许文茵觉得,千阴娘不立即杀了她,反而大费周章的驾车载着自己,虽不知去往何处,但大抵也是对她有所求的。 一路上因着中毒的缘故,许文茵总是昏昏沉沉,昼夜不分,才醒了没一会儿就又会晕过去。千阴娘见她听话,干脆也懒得再绑她的手。 反正她对自己的毒十分自信。 随着车马前行,温度越来越暖,许文茵知道千阴娘是在一路往南边走。也不知丁妈妈和连七等人现在如何了。 她醒着的时候,会费尽心思同千阴娘说话。 却不想每每问到关键时刻,千阴娘总会冷笑一声缄口不谈。 许文茵只得作罢。 她想,反正到了目的地,千阴娘想做什么,她总会知晓的。 这日,许文茵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她无力地动了动眼睑,侧耳聆听,应当是千阴娘把马车驶进了一个闹市。此时正停在一家客栈门口,像以往那样去要了些吃食。 许文茵这下才知道,为什么千阴娘对自己的毒如此自信。 开头几日,她还只是疲惫嗜睡,到了后边渐渐就开始时昏时醒,手脚无力,还伴着阵阵头痛,自己现下只怕是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 许文茵正恍惚想着,就见帘子被一把撩起,千阴娘把一块饼扔到她面前,又拿了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 “吃。我去问问路,待好了别动。”她转身又走了。 许文茵用舌尖舔舐着那小小一粒药丸,味道算不上好,但她果真就渐渐恢复了些力气,意识也清明起来。 这解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许文茵颤巍巍支起身子伸手将那块饼捡起来,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这是个繁华的郡县,和之前那些人烟稀少的小镇不同。 人多,能够藏人的地方就更多。 就在许文茵思索时,她忽地就听见马车外,离得很远,有人说了一句“爷要的是镯子,谁要你这臭钱?” 隔着嘈杂的人海,越过熙熙攘攘的喧闹,就像风追逐落叶,候鸟寻着春日,那个声音就这样传进她耳里。 许文茵手一抖,饼落下来污了她的衣裙。 可她浑然不觉。 她像许久未见光之人一般猛地扑在了轩窗上,急急掀开珠帘。 任凭刺眼的烈阳打在自己脸上,她抬眼望了过去,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如鲸向海,鸟投林,她找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 他迎着朝阳而立,辉光洒在他的面庞上,像镀了层金,熠熠生辉。他扬着眉,还是熟悉的高调张扬,肆意潇洒。就像初见,他一身红袍,衣决飘飘,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时那样。 就算一路上遭受种种苦难,许文茵也从没哭过。 可这时她却突地鼻子一酸,红了眼,险些落下泪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般境况下,再遇见他。 整理:  我知道你们想看这个.jpg 今天两更,一会儿还有一更。 以及,我才发现原来之前的一键感谢都没感谢上…… 辣我手动感谢吧,可能接下来好几天都要手动感谢了_(:_」∠)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月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瓶;(我这个名字打对了吗……?大概打对了吧) 非常感谢各位姥爷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陌路 谢倾与她在的马车隔了一条街。他人在西街闹市,立在一当铺门前也不知在做什么。 千阴娘还未回来,解药的药效还在。 若要逃,只有此时。 倘若错过了这回,她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许文茵深吸口气,打定主意,一把扯开捆在自己脚上的麻绳。 千阴娘给她的手松了绑,却没动她脚上的绳子。 许文茵这些时日,总会趁着千阴娘出去买吃食的功夫,一点点解开打了结的麻绳,就是为了这一日的逃出生天。 她从车上跳下来,脚刚触地,一股剧痛险些让她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她倒吸了口凉气,攥紧了手,扶住车辕一步一步地挪动。 等到那股剧痛稍缓,她再次确认了下西街的位置,一鼓作气冲进人群中,不管不顾地朝谢倾那头去了。 这是她第二次为了活命而撒开腿奔走。 她咬着牙,拼命挣脱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冷汗从她的额间溢了出来,脚下却没有一丝停顿。 她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谢倾看见了,也不知会说什么。 四周的嘈杂一点没传进许文茵的耳里,她拨开喧嚣,双眼向前,渐渐地,她看见了自己在找的那个人。 他像是正和谁争辩着什么,不悦地皱着个眉,语气不善。 还有两步,一步。 许文茵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她急趔趄了几步,一把拽住谢倾的衣衫,身子往前倾,猛地扑在了他背上。 谢倾骂得正来劲,就被这突然扒住自己衣衫的人给吓了一跳。 他一怔,扭头一瞧,身后的许文茵便在那双潭水般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猛然僵住。 就见谢倾本就颦起来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像极了被人逆着毛摸的猫,十分不客气地开口:“你谁啊?怎么的还想碰小爷的瓷啊?” 语调竟是许文茵从未听过的不悦。 是啊。 许文茵望着眼前的谢倾,她这才发觉,自己现在的脸早就不是“许文茵”了。 谢倾怎么会认得自己。 她张了张嘴,喉咙竟沙哑得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有两只手还死死攥着谢倾的衣角。 她怕她一放开,谢倾就会消失不见。 谢倾显然也很不解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了个人,还扯他衣服,还贴着他。 他见许文茵听了自己的话,纹丝未动,倒是靠得更紧了些。 谢倾急了,“哎哎哎,放开,你放开小爷!别靠过来!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你再扯着,我要喊了啊!” 说着一边要往后退,一只手要来把自己的衣衫从她手里拽出来。 哪知他的手才一伸过来,就被许文茵抓了个十指紧扣。 她的手很小,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攥得他紧紧的。 许文茵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她的膝盖已经无力支撑,只靠着一双手的力气才没倒下去。 她仰起头,一双泛着水雾的眸子望向谢倾,嘴唇翳动了几下,才艰难又缓慢地说出两个单音:“救……我……” 救我。 谢倾怔住。 那只冰凉得刺骨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谢倾终于正经了神色,“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跑出来的,但你找错人了,爷救不了你。”他说完,一瞥身后的月媚娘,“给这人些银子。” 月媚娘便上前来解开荷包,谁知拽住她家爷那女子闻言却摇摇头,可也什么都不说。 月媚娘只好偏头拿眼神问谢倾怎么办。 谢倾无言垂眸,“你……”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就突然目光一寒,一把拽起了许文茵的胳膊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猛然往后退开数步。 这个动作太快,力道太猛,许文茵撞在谢倾的胸膛上,嗑得她脑仁生疼。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头顶的谢倾一晒:“哟,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那什么谷的大魔头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手,还挺卑鄙啊你。” 那头便有人笑:“卑鄙?我伏尸谷中人从不讲那劳什子道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既无道义又谈何卑鄙?倒是你拐了我的人,还有脸在这儿跟我贼喊捉贼。” 没想到千阴娘来得这般快。 人在意识恍惚时,心智总会变得十分脆弱。 就好像现在的许文茵,她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滋味,但她不想再被千阴娘逮住,再过那不把她当人对待的日子。 她想活下去。 这股强烈的念头使得她又往谢倾怀里缩了缩,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双手攥紧了他的衣衫,整个人倚在他身上:“谢……倾……救我……” 谢倾本就伸了只手出来托住她,以防她掉下去。 听到许文茵叫自己的名字,眼底霎时多了丝疑惑和冷然。 他神色不改,只扬起眉,冲千阴娘嚷道:“什么你的人,小爷我怎么没瞧见啊?你是跟人家签了卖身契还是赎了个小倌结果让人家给跑了啊?那这你得去衙门,找小爷干什么,碰瓷儿啊?喝,那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这祸害! 谢倾满嘴跑马,一句人话也没有,千阴娘听得火大,恨不得当场就把眼前这叭叭说个不停的人舌头给削了。 “我警告过你莫多管闲事。” 她阴冷一笑,猛地扬起手,只见从那云袖中闪电般嗖嗖飞出一排银针。 那针上涂了毒,在烈阳照射下几近透明,一般人极难察觉。 谢倾挑起眉,没料到她还真敢在这大街上就动手。他身形极快的往后飘然一退,下一瞬那排毒针就齐齐插进了他身前的大理石砖里头。 二人动静大了,那头涌动的人群察觉到这头,竟丝毫不怕,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一圈围了上来。 月媚娘在一旁眨巴眨眼,还没等谢倾指示,自己突然就一个福至心灵,懂了。 她面向人潮,敞开喉咙就开始喊:“救命啊!杀人了!这疯婆子想拐我家小姐!官爷!管爷救命啊!”月媚娘是个天生大嗓门,此时一边嚷着要去衙门报官一边就往人群里冲,瞬时吸引了不少注目。 江湖人与官府势不两立。 这是人尽皆知的。 千阴娘就在这一刻,往月媚娘那头分了一瞬的神,那头谢倾就犹如鬼魅,悄然无息飘到了她身前,不待千阴娘作出反应,他长袖一扬,一掌拍向她的面门。 他出拳的速度极快,快到千阴娘根本没料到。 她这时才明白为何南曲星轻功了得却躲不开谢倾的堪堪几拳。 她一咬牙,右脚踮起,以整条腿为轴,左肩往右扭,半边身子向后倾,才堪堪让那一掌迎着劲风擦过了她的额发。 谁想谢倾的动作是连贯的。 他似是早料到千阴娘会躲开,在她上半身往后偏时,就即刻收掌,左脚一蹬,右脚一脚踹在千阴娘大腿上,以此借力,抱着许文茵整个人直直向后飞腾而去,他衣决飘飘,在空中又一弹,嗖一下不见了踪影。 等千阴娘再抬起头时,哪里还有谢倾半个影子。 身后的人群愈加躁动,千阴娘知道自己不能再久待,她现在可没工夫跟官府纠缠。 她狠狠啐了一口,暗骂了一句自己太轻敌,回身冲进人群,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谢倾抱着许文茵逃出来后,即刻招呼上小地瓜和月媚娘,三人跨上马,一刻不停地出了城。 整理:  来来,买定离手,小侯爷什么时候能认出来(*·< ) 第31章 抉择 小地瓜拿眼一瞟前头骑得飞快的谢倾,低声问:“媚娘姐姐,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你们出去一趟……回来就多了个人?” 他看了看在月媚娘怀里的女子。 月媚娘比他还纳闷,“这我哪儿知道。爷带我去当铺赎那镯子,谁知道这人突然冒出来拽着爷不放,我说她怎么好巧不巧就看上咱们爷了呢,原来是后头有个千阴娘在追她!” “千阴娘?!”小地瓜倒吸一口凉气,“那你们就把人救了?” “可不是我,人是爷救的,你要问,问爷去。” 小地瓜可没那个胆子。 他瞅了眼昏迷不醒的许文茵,赶马追上谢倾,“我还是去问问爷要不要弄辆马车来载人吧!” 前头谢倾正郁闷着呢,一不注意,救了个人,这下可怎么着。 他原本打算把人丢给千阴娘,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哪知那女人叫了声他的名字,自己就魔怔了。 “爷,爷!” “干嘛,要说屁话爷现在就把你掀了。” 小地瓜赶上来,“爷,咱们到了下个镇子给那姑娘弄辆车来?” 月媚娘在后头听得清楚,还看见了谢倾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小地瓜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弄个屁,到了下个镇子就放她下去。爷又不要她报恩,到了地儿该干嘛干嘛去。” 谢倾皱着个眉,极其不耐烦。 小地瓜见谢倾神情不悦,唯恐他真把自己从马上掀下去,乖乖应了声便闭嘴了。 三人快马加鞭两个时辰,终于在落日前进得了西边的沐阳镇。 当许文茵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是陌生的房梁,连身下柔软床褥的触感都令她有些不适应。 她有些愣神。 “醒了?” 从屋外掀帘子进来一个柳眉杏眼的貌美小姑娘,“你渴么?喝点水?” 又一面倒了茶来递给她。 解药的药效已过,许文茵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只觉得骨骼连着关节神经酸胀无比,像瘫痪了一般。 月媚娘见许文茵不言不语也不伸手接她的茶,就想起了一丝不好的回忆。 又来? 她皱起眉,还没发作,就见那头谢倾掀开帘子大步流星地进来。 他一瞥月媚娘手里的茶蛊,“放下,小爷来。” 月媚娘顿时没了脾气,乖乖将手里茶蛊一放,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谢倾便过来一把端起那茶蛊,手里不知拿了什么药,不由分说塞进许文茵嘴里,又把茶递过去。 动作极其粗鲁。 谢倾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冷漠的。 许文茵不及防,药丸顺着喉咙被咽下去,呛得她连声咳嗽起来。 她抬手擦去涌上眼角的泪,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诧异地抬头望向谢倾,却见他什么也不说,只得坐起身来接过他手里的茶蛊,喝了好几口茶。 谢倾这才拉开凳子坐上去,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扔给许文茵。 “从千阴娘身上偷的。” 得亏许文茵伸手及时,才好险没让那瓷瓶落到地上。 她仔细一瞧,竟是千阴娘平日拿来装解药的。 也不知谢倾什么时候顺手牵的羊。 她抬起头冲他弯弯嘴角,缓缓地说了个“多谢”。 谢倾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该帮的我都帮了。剩下的你自己想法子吧。我还得赶路,后会无期。” 他立起来转身要走,身后却扑通一声,那女人竟从床上跌跌撞撞摔了下来。 听起来就很疼,可她还是执着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角。 她沙哑着声音:“你不能走。” 谢倾嘴角一扯,古怪地笑了声。 他回头,拿眼角余光斜着许文茵,“我凭什么不能走?” 许文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向谢倾解释自己的状况。 她如今是被千阴娘,被南曲星,被东宫盯上的人,她难道要把谢倾卷进来吗? 就算自己换了张脸,她也有办法让谢倾相信她就是许文茵。但相对的,被东宫查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谢倾,而是她得尽快联系上连七。 “你不问我,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只能赌一把了。 果然,谢倾听了这话,眼底多了丝凉意。 他慢慢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许文茵,“那你说来听听。” 眉宇间已带上了一丝杀气。 许文茵这才缓缓松开手,却依旧望着他:“你在找空谷映月,但你找的却不是江湖人以为的那个空谷映月。对么?” 这话说得很奇怪。 但谢倾却突然面色一寒,猛地抓起她,一把扼住许文茵的脖颈。 他没用多大力,许文茵面颊却已经因为窒息而泛红。她眼中毫无惧色,反而紧紧盯着谢倾,一字一顿道:“而我知道关于你在找的空谷映月的下落。也正因为如此千阴娘才会盯上我。如果我死了,你一辈子也找不到空谷映月了。” 她说完,室内空气静了良久,谢倾缓缓松开了擒住她的手。 他低喃:“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我谈条件的。”许文茵一边喘着息,一边却又笑起来:“你敌得过千阴娘,就能护得住我。咱们各取所需,岂不皆大欢喜?” “我知道你叫谢倾,也是因着千阴娘一路上没少提起你。想来在南明楼宴时,她就盯上你了。” 许文茵又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将我护送到夔州,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如何?” 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就看谢倾怎样抉择了。 说来,她似乎一点也不了解谢倾。就好像现在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起码在开封时,她是从未见过的。 谢倾一言不发地听着,等到许文茵说完,他才笑:“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也能转头就告诉别人。”许文茵说,“但如果你助我,这个消息便是,你知我知。” 她抬眸看向谢倾,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像是含了一泓清水,眼如秋水,晶莹剔透。说话时,气若幽兰,夹杂着说不出的风韵。 谢倾突地就愣了一下。 须臾,他才眯起眼,眸光微动,“你叫什么?” 许文茵知道,谢倾这样问就是答应了。 “你可以叫我,”她露出一个笑容,“尹二。” 许文茵不知道的是,她方才的确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谢倾面上张扬肆意,实则性情凉薄。他大可以把刀架在许文茵脖子上逼她将自己知道的全吐出来。 可他没有这样做。 若要问为什么。 谢倾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许文茵,大抵是这个女人同她有一丝相似罢。 谢倾步出房门,还没等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地瓜开口,就吩咐道:“去弄辆马车。” 小地瓜和月媚娘在暗中对视了一瞬。 “嗳!小的这就去!” 小地瓜连声应了,不知为何看上去还十分高兴。 “爷,你要带她走?”月媚娘输了赌注,心有不甘,“咱们骑马不是快多了。” 那女人体内的毒反复无常,可不是能骑马的样子。 “改道,去夔州。” 整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彳丁” 8瓶; 非常感谢各位姥爷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镯子 谢倾懒得搭理月媚娘,说完这一句便走路带风地下楼去了。 月媚娘在原地唉声叹气,心疼自己输给小地瓜的三两银子。 屋内,许文茵重新坐回了床上,方才跟谢倾谈条件时,她能明显感到谢倾身周那股骇人的杀气和寒意。震慑得人背脊发凉。 但好在,她赌赢了。 开封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不能再回开封。 所以许文茵决定去和连七原定准备落脚的夔州,到了夔州她便能找到连七他们在那边的铺子,联系上他也就不难了。 许文茵看向手里那小小的白瓷瓶,希望这些解药能供她撑到那时候。 翌日清晨。 许文茵坐上了小地瓜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马车。有些狭窄,但对她来说,只要能不被绑着就行。 她被月媚娘搀扶着踏上车辕,掀开帷裳时,扭头虚弱地冲她一笑:“多谢你。” 月媚娘这会儿已经知道许文茵是中了毒,行动受限,昨日才没接她的茶水。 “你要谢就谢我们爷。” 她还是撇了嘴,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等许文茵在软塌上躺好后,才拉上帘子,去前头骑上了自己的马。 旁边的小地瓜见状,嘀咕了一声,“媚娘姐姐这么凶做什么。” 说完就被月媚娘狠狠瞪了一眼。 车内,许文茵在锦被里缩成一团。此时解药药效已过,她的额间又渐渐溢出了冷汗,呼吸变得急促,只觉得视野发花,再度昏昏沉沉过去。 等到她再清醒时,日头已落了下去。 她们到了一处小镇。 月媚娘掀开帷裳,见许文茵面色苍白,紧皱着眉头,神色痛苦,便知这是毒发作了。 一路上,谢倾问也没问一句,把照顾许文茵的事全权交给了月媚娘。 只吩咐别让她死了就行。 这,死不死的,哪儿是自己能控制的啊? 月媚娘自觉被丢了个麻烦差事,只得揣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许文茵扛不住路途奔波一命呜呼。 她顺手扒开瓷瓶盖,将药丸塞进许文茵嘴里,“你好些了就跟我说,我抱你去客房。” 第一次抱许文茵的时候,月媚娘着实吓了一跳。 实在是她轻得吓人。 想来是一路没吃过什么正经食物,再加身中剧毒,才会像个骨架子似的。 月媚娘有几分同情,便对许文茵和颜悦色了些。 恍惚间,许文茵听见月媚娘的话,无力地眯起眼来,外头的光晃得她头疼,“这是到哪儿了?” “咱们正往西走,按这路程少说也得有个十几日才能到夔州。” 正说着,那头小地瓜跑过来唤:“媚娘姐姐,还有空房,咱们先把马牵过去!” 月媚娘应了声,回头对许文茵说:“我一会儿就来。” 复放下帘子跟小地瓜去前头卸马了。(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许文茵已经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手撑在被上慢慢坐了起来。 她胡乱擦擦额上的冷汗,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有十几日,若是她能骑马,少说也能快上一半。 她正想着,车帘却又被掀起,她抬眼,正好与谢倾四目相对。 “能走么?” 谢倾好看的眉眼中带着几分冷漠。 许文茵轻轻点头,“我刚服过解药,现在应该是能走几步的。” “那就下来。” 许文茵便依言缓缓挪着身子,踩着车辕下到地上。 洁白的脚踝从衣裙下露出来一瞬,谢倾正好瞧见了她被麻绳绑过的脚踝上一道狰狞的紫红疤痕。 他只当做没看见,回身就往客栈那头走。 许文茵在后边慢慢跟着,她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看着谢倾越来越远的背影,她突地顿住了步子。 “谢倾。”她唤道。 谢倾停下来,回头看她,却没说话。 “那是什么?”她伸出手,指向了他腰上系着的一个碧玉镯子。 许文茵之前没注意,谢倾方才走远了,她才瞧见。 那玉镯子虽小做工却很精致,用的是上等的美玉。 她没猜错的话,那镯子内侧应当还刻了一个“许”字。 那是她遇袭那日,去当铺当掉的玉镯子。 可这会儿怎么会在谢倾手里? 谢倾闻言,低头瞥一眼那镯子,冲她冷道:“干你什么事?有力气说话就快些走。” 说罢也不管许文茵,径自进了客栈。 许文茵在后头忍不住苦笑,那明明是她的东西。 这谢小侯爷脾气可真不好。 月媚娘才从马厩里出来,就刚巧就听见了这番对话。 她实在很理解许文茵的心情,自己就算了,寻常女子哪儿受得了她家爷这态度? 本着宽慰许文茵的心态,月媚娘上前来扶住她,琢磨了一会儿才道:“爷对谁都那个样儿,你不用往心里去。” 月媚娘本想努力为他家爷开脱几句,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妥当的说辞。这不管怎么想,都是因为谢倾平日里行事作风实在太差,可太为难她了。 谁知许文茵却笑着摇摇头,“那倒没甚么。只是我问了几句他那个镯子的事儿。” 月媚娘恍然大悟,“噢,那镯子啊。我瞧着虽是比寻常的做工好些,可没甚么稀奇的。也不晓得爷做什么要特地从人手里抢来。” “你是说,那玉镯子是谢倾抢来的?”许文茵不解。 月媚娘点头,“本来那镯子是要被一个管事老爷赎走的,爷站街边跟他争了老半天呢。那之后你不就冲过来扒住爷了么。”她没说谢倾本来是准备直接撩袖子开揍的。 原来那天谢倾站在当铺门口是为了这件事。 “反正爷做事,总有他的道理的。”月媚娘摆摆手,“我扶你进去?” 许文茵也不再细想,既已被人赎走,就权当没这回事了罢。在谢倾手里,也比落在陌生人手里强。 “劳烦你。” 客栈内,谢倾背着光,靠墙而立。微光洒下来,在他的眉间投下了一片细碎的阴影。 他垂眸盯着手里的碧玉镯子,面上没什么神情。 只是指腹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个“许”字。 整理:  我现在每天的快乐就是看大家的评论哈哈哈哈哈不要急_(ˇˇ」∠)_ 虽然还没有认出媳妇,但还是可以撒糖(大概)的! 第33章 察觉 是夜。 四人围着桌案正用饭,许文茵先前服了解药,现在有了力气,胃口也好了许多。 这几日来没吃过正经吃食,此时竟觉得客栈的饭菜也十分爽口。 小地瓜和月媚娘却反倒没有许文茵那般放得开,二人时不时看一眼旁边冷着张吃饭的谢倾,拿着筷子对视着瑟瑟发抖。 爷这是怎么了? 平时虽然也没几个好脸色,可也很少有像今日这般一看就知道心情极差的时候。 二人最是怕谢倾,此刻屁也不敢放一个,只求赶紧吃完饭各回各屋避难。 许是终于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许文茵这才搁了筷子,看了一眼谢倾,“好好吃个饭,吓别人做什么?” 她声音不大,却让小地瓜和月媚娘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尹二不要命了吧! 却见对面的谢倾自碗中抬起眼来,扯扯嘴角冷笑一声,“爷看你倒是挺不怕吓。” 谁料许文茵却一本正经道:“我确实不怕。”她一顿,又盯着他看,似笑似叹,“谢倾,没想到你平时竟这般凶神恶煞。” 还没等谢倾反应,那边就啪嚓一声。 月媚娘把筷子捏折了。 翌日。 小地瓜起了个大早,正在客栈里头让小二装些吃食准备上路。 月媚娘才打着哈欠慢慢悠悠从楼上晃下来,却没见着谢倾,她眨眨眼,问小地瓜:“爷呢?” 谁知小地瓜却朝门外努努嘴,压低声音冲她道:“在外边呢!媚娘姐姐可别出去,要不然得露馅!”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月媚娘皱皱眉,大步从台阶上垮下来,扒着门框朝门外一瞅,“谁来了?怎么我就不能出去了?” 月媚娘是个天生的大嗓门,这会儿也没控制住音量,小地瓜总觉得这都得赖他家爷。 他忙上去拖住月媚娘把她往回扯,一边后退一边跟她解释:“是九界盟那个少主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方才差点在这儿跟爷打起来。” 噢。 这下月媚娘知道了。 自己和爷串通了一出戏坑南曲星,现在江湖谁不晓得南曲星娶了自己呢。至于后来她跑路的事,恐怕南曲星是没那个脸大肆宣扬的。 要是在这儿被越行之撞见,可不就得知道她和爷是一伙的了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月媚娘当即一拍小地瓜肩膀,“那我去楼上看看那个尹二娘子,越行之走了再来叫我。” 躲着江湖人的麻烦事是小地瓜和月媚娘难得达成的共识。 小地瓜也不敢出去,只得贴着墙守着,颇有些坐立不安,生怕他家爷和越行之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自己不会武,月媚娘本质是个怂货,到时候谁来劝架都不好使。 客栈外的一处偏僻角落里。 越行之立得端正,谢倾就斜斜倚靠在他对面的土墙上。 二人间充斥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剑拔弩张。 “有屁就快放,小爷忙着呢。”谢倾是真懒得搭理越行之。 见谢倾不耐烦地扬着个眉,还是那副天皇老子都不怕的态度,越行之不为所动。 他肃着张脸,手里捻起一根银针来,在日照折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是看见这毒针才追来的。你们遇见了千阴娘,还跟她交过手了,是吧。是为了什么?” 越行之这少盟主还挺闲,正事不做天天跟在伏尸谷的大魔头屁股后头跑。 不过其中有何缘由,谢倾是一点兴趣没有。 他掀起嘴皮,懒懒地吐出一句:“无可奉告。” 谁知越行之听闻此言,却面露焦色,似乎受不了谢倾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朝他爆出一声巨吼:“你必须告诉我!” 他瞪红了眼,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似乎非常激动,“千阴娘早就猜到你在南明楼那一出不过是演戏。南曲星根本就没雇你去偷星命图!你以为你出来把场面一通搅乱,就能乱人耳目,混淆视听么?” 他盯着谢倾,“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她。南曲星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又为什么要陷害那队行商人,为了空谷映月,千阴娘是绝不会放过这个饵的。” “那日回去后,我想了很久。”越行之深吸了口气,才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扯扯嘴角,带着些自嘲,“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千阴娘原来从那日起就打起了这个主意。” 谢倾倏地抬起头来,似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看着谢倾渐渐沉下来的脸色,越行之一字一句道:“而你那日跳出来放刁撒泼,不就是为了保那队行商人吗。那你可知道现在千阴娘得没得手,她前日和你们起冲突又是为了什么?” 越行之说完,谢倾好看的眸子就微微眯了起来,面上已全然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想起了去和许文茵道别的那个晚上,在最后,她对自己露出的笑容。 他想过东宫盯上了许家,所以他才会把暗卫留下来护着她安全返京。 对,暗卫。 谢倾突然一下子立起来,没工夫搭理越行之,他直直调头闪电般冲进客栈。那势头太猛,在身后扬起了一阵尘土。 还没等在门口吓了一跳的小地瓜开口,就见谢倾眼神冰冷,神情肃然,“我留在开封的暗卫呢?这些天没来报?” 他话里带着十足的狠厉,眉宇间满是煞气。 整理:  今天有事就先提前更啦 第34章 熟悉 小地瓜从没见过谢倾这副模样,险些吓得腿软,“回、回爷的话,六天前是最后一次来报了。” 六天前。 谢家暗卫的规矩是三天就会来报一次。 谢倾的神情越发阴沉,拧着眉头,身周那骇人的气势吓得小地瓜已退开了三米远。 在后边追进来的越行之见状,步到他身侧,“若我没猜错,你留下来的几个暗卫应当全被千阴娘灭口了。千阴娘善毒又嗜杀成性,最喜杀人于无形。”他一顿,又道:“但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千阴娘必定是掳了人要带回十八伏尸谷的,你们撞见她时,她可抓了你的人没有?” 这话一出,谢倾身体明显一滞。 小地瓜在旁边有些懵懵懂懂:“可千阴娘掳的那个姑娘不是已经被爷给救了吗?” “那你们是早就知道了?”越行之疑惑,复又松了口气,“千阴娘不曾得手便好。” 谁料在一旁沉默的谢倾却突然上前,一把揪住越行之的衣襟,眼底一片冰冷,“你们三个是串通好了来的?再胡说一个字,信不信小爷让你脑袋分家?” 越行之不及防,被他一个大力扯过去,只得掌住谢倾的手臂,皱着眉,不明白他嘴里的串通是在说什么,“我骗你做什么?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他见谢倾还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只得跟他解释:“我跟千阴娘曾经有些过节。为了九界盟,也是为了江湖,绝不能再容她胡作非为下去。至于,她抓了什么人,我是一点不清楚。但她盯上了那队行商人是真的,她早晚会下手也是真的。” “她杀了你的暗卫,难道掳走的不是你护着的那队行商人?”越行之说完,谢倾力道渐缓,他便一把挣脱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就算不是也同我无关。我只是来告诫你,千阴娘为达目的决不罢休,她这次没得手,那就还有下次,再下次。你当心些吧!” 越行之为人刚正,又生于江湖中公认的第一名门,从小受到的都是作为正道人士的教养,譬如嫉恶如仇、抑强扶弱。他来找谢倾,一是出于想知道千阴娘的下落,二也是为了提醒他。 谁想到这谢倾却这般飞扬跋扈,蛮不讲理,自己算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他忍着怒意,冲僵在原地,神色有些复杂的谢倾拱拱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告辞。” 谢倾却没理会越行之。 他立在原地,皱着眉,双眸有些出神。 他想起了那个被千阴娘抓住,自称尹二的女人。 在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却找上了他。 “谢倾……救……我。” 她知道他的名字。 在发觉他不认识她时,脸上却露出了失望又难过的神情。 她那样用力地抓紧了他的手,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等她在客房里醒来后,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说的话却是“我听千阴娘说起过你,咱们各取所需,岂不皆大欢喜”。 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有空谷映月这一个筹码,她也知道,他在找空谷映月。 昨夜她指着他腰间的玉镯问“谢倾,那是什么?” 那时,他不懂她为什么问这个,他又一向厌恶别人过问自己的事,所以才会那般不客气。 现在他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 因为那镯子,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吧。 “谢倾,没想到你平日里竟这般凶神恶煞。” 她没见过是当然的,因为他在她面前从不会露出像对待其他人时的那副态度。 因为他…… 越行之转身还没走开几步,身后的谢倾却突然轻轻问出一句话来。 “你说千阴娘擅毒,那她可会易容术?” 越行之不明所以,回头看他一眼,“不仅会,还练得炉火纯青。” 整理:  姥爷们,本文下章就要入V啦。 V章将于今晚0点发出,万字更新,我终于粗长了! V后会稳定日更三千。 一直以来谢谢大家滴支持!希望之后也能再看见你们~ 最后,再贴一下预收文《嫁祸害》,姥爷们喜欢就来点个收藏吧! 只因多看了一眼斗鸡,做了十几年大家闺秀的林沅,就被天宁城的第一恶霸朱凤看上了。 朱大少的事迹名满天宁,打架斗殴不学无术,天生的祸害一个,但谁让人家是太守的独子,又有谁敢在这天宁城里惹他? 林家不敢,林沅也不敢。 所以她含着眼泪,做好了被一台小轿抬入太守府的准备。 没想到朱大少十里红妆,在全天宁城女人艳羡的目光中,风风光光地娶了她。 林沅猜想朱大少这是浪子归心,看中了自己模范闺秀的言行,正准备收拾收拾,努力当个规规矩矩的朱家少夫人。 却不料成婚当夜,朱大少挑开她的盖头,冲她一扬唇角:“沅沅乖,收拾收拾明天带你去挑只斗鸡。” 林沅:…… 林沅:……??? -- 林沅一生小心翼翼,在义母手下更是过得举步维艰。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小孤女后来会被那人人畏之的朱凤护在怀中,视若珍宝。 她眉头皱一皱,天宁城上下就抖两抖。从此,再没人敢欺负她。 本文又名《我以为自己嫁人后会相夫教子,实际上我嫁人后天天斗鸡摸鱼射野猪,还要拯救被我夫君揍得哭爹喊娘的吃瓜群众》 第35章 变化、过往(三合一) 月媚娘进来时, 许文茵还未醒。 她便悄悄搬了张凳子来在门边坐下, 支起个脑袋使劲往楼下瞅。可也没瞅出什么名堂, 只看得出来谢倾脸色不大好。 即使隔了老远,谢倾身周那股寒气还是震慑得月媚娘缩了缩脖子,干脆把门带上,不看热闹了。 她刚一回头, 就见方才还睡着的许文茵此刻正半睁半闭着眼望着自己,眉头微皱,脸色是苍白的。 月媚娘忙步过去,从瓷瓶里倒了颗药丸出来塞进许文茵嘴里,又端了茶递到她面前。 许文茵就着月媚娘的手将药咽进去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无力地眨眨眼,问她:“楼下出什么事儿了?” “我也不大清楚。”月媚娘不知道怎么跟许文茵解释, “反正爷会搞定的,放宽心。你好些了就起来, 吃了饭还得赶路呢。” 许文茵见月媚娘不说,也不再多问, 只点点头。待有了些力气,才缓缓坐起来。 月媚娘在一旁瞅着她慢条斯理地动作,突地问出一句:“你莫不是哪儿的大家闺秀吧?” 许文茵闻言,侧目看她一眼, 不置可否:“何出此言?” “倒也没甚么根据。”月媚娘琢磨道,“就是觉着你举手投足有那种气度。” 许文茵弯弯嘴角,却不答话。 待许文茵收拾妥当, 月媚娘才从房里出来,楼下已没了方才的嘈杂,她冲小地瓜挑挑眉。 “越行之走了没?” 小地瓜眨眨眼,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说,没走,但你可以下来。 但月媚娘自动就把他的动作理解为越行之已经走了。 她就真放下心来,大步下楼吃饭去了。 哪儿知她才刚坐下,抬头一瞅她对面坐着的人,正埋头吃着饼,不是越行之又是谁。 月媚娘吓得扑通一下站起来,扭头就想跑。旁边谢倾把她拽住,“跑什么跑,给爷坐好了。” “可,爷,他……”月媚娘瞪着眼,伸出一根玉指颤巍巍指着越行之,又扭头冲小地瓜怒道:“你他娘的不是说越行之走了吗?!” 小地瓜无辜极了:“我没说啊!” 默默吃饭的越行之终于受不了耳边嗡嗡作响,抬起头来,说话却十分克制有礼:“在下越行之。久闻月媚娘大名,没想到会在此处相见,幸会。” 月媚娘被这话说得一愣,旁边谢倾见她停下来,便松开手,挑挑眉:“用不着躲,爷把事儿都告诉他了。” “告诉他了?为什么?”月媚娘这才又坐下,十分不解。 “情况有变。咱们在去夔州之前,”谢倾道,“先把千阴娘逮住。” 这下月媚娘更懵了,这又是为何?越行之跟爷说啥了? 于是只得又颤颤问:“为、为啥啊爷?” 可谢倾却没理会她,他忽然抬眼看向台阶。 许文茵正缓步从楼上下来,她今日在外头系了件玄色大氅,从大氅内隐约露出了一角青色的衣裙。低垂的眸,长睫轻颤,十分的好看。 她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倏地抬眼往谢倾这边望过来,也就在那一瞬,谢倾却迅速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埋头搅起了自己碗里的粥。 月媚娘没察觉到谢倾的不对劲,见来人是许文茵,便朝她招呼道:“你再晚些,粥都凉了!” 许文茵一哂,缓步过去坐到月媚娘身侧。这才发现自己另一边还多出来一个越行之。 她明知故问:“这位是?” 小地瓜左看看右瞧瞧,见谢倾低头跟自己碗里的粥苦战,月媚娘眼睛眨巴眨巴的还懵着,只得给许文茵介绍:“这是……” “在下姓越,字行之。”越行之朝许文茵拱拱手,“这一路请娘子多担待了。” 许文茵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她不知道越行之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面上却不显,客气道:“哪里的话,越公子不必多礼。” 月媚娘在一旁瞧着这两人客套来客套去,忽地就想起谢倾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又扭头问:“爷,你刚还没说呢。咱们怎么就情况有变了?” 这话一出,许文茵也看了过来,她可没听谢倾提起过。 谢倾依旧低头搅着他的粥,闻言懒散道:“去夔州之前,先得把千阴娘揪出来。越大少主又比咱们更清楚千阴娘的行踪。” 所以目的一致,就暂且一路了。 噢。 月媚娘这下懂了。 她又问:“那咱们找千阴娘做什么?”他们躲千阴娘这麻烦都来不及呢。 谢倾却没即可回话。 他顿了顿,视线在许文茵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千阴娘下的毒只靠那瓶子解药终究不是办法。且咱们一路上也不知会不会耽搁,如果还没到夔州那解药就没了,爷不就亏大发了?” 所以还不如从千阴娘那儿把解药抢来,除了尹二体内的毒,这样不用再坐马车,赶路也方便许多。 月媚娘这下终于明白过来。 哎,爷不愧是爷,想得比她多多了! 倒是许文茵听过后,有些诧异,“可要从千阴娘那儿抢东西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确是想先解了自己身上的毒再去夔州,可千阴娘武功高强,她也不觉得谢倾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去和那个千阴娘大打出手。 所以她才一咬牙,决定扛着毒先去夔州。 如今谢倾这样说,的确是许文茵没料到的。 “不容易也得抢。”谢倾依旧不看她,闷闷道,“左右不过争个你死我活。小爷我打架还没怕过谁呢。” 他的嗓音低沉,明明是在嘈杂的客堂内,许文茵却觉得这声音能清晰可见地传进她耳里。 她微微弯了眉眼,片刻,才冲谢倾缓缓道:“多谢你。” 就像那个淅淅沥沥的雨夜,凉亭里,她眸子里有氤氲弥漫,笑着对他说了一句“多谢。” 谢倾一顿,才抿着唇,低低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 四人用完早饭,围着方桌商量对策。 天已大亮,课堂内坐了三三两两的食客。 因着许文茵这桌人里坐了一个谢倾,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说旁的人了,就是跑堂的也不大敢靠近这伙人。 倒方便了他们说话。 越行之环顾一周,率先开口:“其实,千阴娘的目的如果是尹二娘子的话,大抵也不用咱们刻意去寻,等她找上门来即可。此人最是诡计多端,她要出手定会是在尹二娘子身边戒备不足之时。” “你是说,”月媚娘疑道:“拿尹二做饵?” “不行。”还没等越行之说话,谢倾就挑着个眉插嘴,“出的什么损招,引诱个千阴娘还用得着拿她做饵么?” 越行之皱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谢倾扯起嘴笑一声,“我说不如越大少主自己上。” “我并非千阴娘要找的人,我上又有什么用?” 却不想谢倾听闻此言啧啧一声,摇摇头:“错,大错特错!” 瞧谢倾说话卖着关子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要不是这人真的有点里子,越行之可能当场就得和谢倾打一架不可。 实在是和他说话忒容易让人暴躁了。 谢倾却不管越行之怎么想,只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谁想越行之听罢,一下子双眉倒竖。 “这怎么行!你耍我呢吧?!” “哎哎哎,行的,怎么不行了?小爷我出的主意什么时候错过?” 二人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但小地瓜看得出来,越行之最后是黑着脸点头的。 看来是他家爷说赢了。 谢倾煞有其事地拍拍越行之的肩膀,“好好干,爷看好你。”梓 越行之气得想反手把谢倾的爪子折了。 “行了,咱们今儿不走了。”谢倾一撩袖子,“在这客栈多住上几日。” “多住几日是住到几日?”月媚娘问。 “住到,”谢倾扬起眉,“千阴娘自投罗网为止。” 是夜。 这处镇子本就没什么人烟,到了夜半三更,更是寂静得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等到客栈小二都酣睡如泥,才有一道黑影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宛如蜻蜓点水,在地上停了一瞬,复又身轻如燕地飞上了二楼。 她一跃进房内,便见榻上躺着一人,床边还挂了她眼熟的青色衣裙。 她心下笃定,悄然无声地来到厢房中央的床榻前,没有半分犹豫,短剑出鞘,她猛地扬起手。 可还没等千阴娘下一个动作,自那被褥中突地就刺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刀刃,势头极快,惹得千阴娘诧异了一秒,直直往后退开数步才没让那刀刃撞上她的面门。 便见那被褥动了几下,才被人一把掀开,还没等千阴娘看清,那人又闪电般地挥刀朝她劈来。 千阴娘手持匕首,利落地将其格挡住,暗道一声中计了,她恶狠狠道:“谁?!” “谁?这才过去多久,就不认得我了?” 越行之一边说一边凑得近些,好让千阴娘看清自己的脸。他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千阴娘怕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越行之会在此处。 她拧起眉头,瞪着他:“越行之!” “你可让我好找。”越行之面不改色,“要是早知道你那日就起了这种念头,我是不会就那样放你走的。” 千阴娘这下是明白越行之有何目的了。 她冷笑:“所以你又摆起正道侠士的架势来救人了?”话中满带嘲讽。 “随你怎么说!”越行之冷着神情,将金刀往后一搡,破了千阴娘的格挡,又挥着刀朝她砍去。 他的速度极快,极猛。到底是九界盟的下任盟主,一手金甲刀法已练得炉火纯青。 千阴娘善毒,和越行之这类硬碰硬的刺头最不对付。她咂舌一声,转手将握住的匕首朝那劈头盖脸而来的金刀掷出去,后脚猛然一蹬,破门而出。 她本想顺着楼梯跃下客堂从正门走,却不料下头早已等了一个人。 谢倾一身暗红直裾,袖角被他随意撩到手肘处,露出了袖边绣着的金丝暗纹。 他见千阴娘被越行之逼得破门而下,便立在堂中扯起嘴角冲她笑,“哟,你可算来了,小爷等得都不耐烦了。” 他借力腾空,扬起手就朝千阴娘拍去。 千阴娘没料到下头还有个谢倾拦路,只得在空中旋身躲开,一边冷笑,“又是你这祸害!” 她身轻如燕,才堪堪落地,就一把抽出腰间携着的双剑朝谢倾袭去。 可谢倾比她更快。 他手中马鞭一动,那黑革马鞭宛如听得懂人话,嗖的一声就缠绕上迎面而来的刀刃。他右手借力一甩,那马鞭与刀刃摩擦,竟在刀尖上迸出了滋滋火花。 千阴娘一时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控制得无法动弹,心下暗惊,正想一抖袖子甩出毒雾,身侧黑暗中却突然有银光一闪,杀气暗袭,千阴娘手一顿,本能地就弃剑往后闪躲开来。 就在她躲开的那一刹那,一把大砍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在了大堂的石砖地上,一时间石砾飞溅,尘烟障目。等到那阵阵烟雾散去,才发现千阴娘方才站的那处,竟已被砍出来了一个坑洼。 “打偏了。” 从那烟雾中悠悠走出来一人。 她生得明艳动人,此刻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还带了点煞气。 月媚娘若无其事上前,将手往那堪比她身长的砍刀刀柄上一握,轻松一提,成年男子都难以举起的大砍刀被她不费余力地扛到肩上。 千阴娘冷下了脸。 前有狼,后有虎,上头还等着个越行之。 她这下知道自己是成了那瓮中的鳖了。可她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反而古怪地噙起嘴角。 “我能耐可真够大的,竟要你们三人一起上。” 谢倾听她说话阴阳怪气,也不甘示弱,同样的阴阳怪气嚷道:“怎么的?堂堂伏尸谷女魔头绑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时下手挺狠,这会儿不会要说三打一不公平云云罢?你要不要脸啊?小爷今儿不把你头打烂都是抬举你。” 上头越行之见谢倾越扯越没个重点,干脆从楼上飞身下来,“把尹二娘子的解药交出来,可放你毫发无损的回去。” 谁料这话一出,千阴娘却咯咯笑起来,“放我毫发无损的回去?” 她的笑声尖锐而阴冷,在寂寥无人的夜里更显得诡谲。 “你们当真以为三个人一起上就能逼得了我?” 她目光幽幽,冲越行之一字一顿道。 “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她话音刚落,谢倾就反应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那马鞭扬起,唰的划破空气,缠上千阴娘的右腕。 谢倾此时面上已没了笑。 他阴冷着神情,眸子如鹰地盯着千阴娘,“敢再动一下,爷废了你的手。” 那马鞭上带着倒刺,越是挣脱缠得便越紧。只要谢倾稍一用力,密密麻麻的根根倒刺就会刺入千阴娘的皮肤,割她的肉,饮她的血。 千阴娘毫无畏惧,反而冷笑着冲他道:“怎么不接着贫了?你也有怕的时候呀?” 十八伏尸谷说叫十八,其实不过就四个人。一个觊觎星命图已久,却在偷袭九界盟盟主时,技不如人,被其斩于马下。另一个魔头已退隐江湖数年不曾露面。近日在江湖里听得见名号的也只余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千阴娘。 千阴娘是出了名的祸害一个,她向来随心所欲,性子又阴晴不定,最是喜爱虐杀之术。若落在她手里,大抵都死无全尸。 千阴娘是伏尸谷里最年少的,能将功力练得这般深厚想必是靠着邪门歪道。全江湖都盼着她早日走火入魔,恶人自有天收。 这回千阴娘绑了许文茵,也不是因着空谷映月,更不是因着南曲星,原因不过是自己感兴趣罢了。 而谢倾等人一路阻挠,更刺激了千阴娘这天生反骨。都来碍她的道,那她还就偏要得手。 她先前那番话不过只是试探,谁想谢倾反应竟这般大。 倒让千阴娘着实没想到。 看来谢倾这祸害倒十分看重那姓许的。 她眯了眯眼,冲谢倾温言细语道:“这么凶神恶煞的做什么。你们不就是想要解药么?” “解药呢?”越行之皱眉。 却不想千阴娘却突然神情一转,大笑出声! 她边笑边扬起手来,衣决翻飞,诡异的笑声充斥着大堂。 “解药?你们真以为我会蠢到把解药带在身上?” 还没等众人反应,她就突然又止住笑声,神色阴沉下来,“你们实在想要解药,我也并非不能给你们。只是有一个条件……” “别卖关子,快说!”月媚娘呵道。 千阴娘却不理会她。她抬起头来,双目泛着寒光直瞪向越行之,狠厉道:“你亲手杀了燕萋萋!”她一顿,突然又笑起来,“我就把解药给你们。如何?” 燕萋萋? 谢倾和月媚娘都没听过这名字。 越行之却神色一僵,怔在当场。 千阴娘没放过他一瞬间的怔愣,“想要保住重要的人,就得拿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人来换,这不是你教我的么?越行之。”她凉凉开口,神色带着些疯狂夹杂着讽刺,“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呀。” 越行之闻言,沉默着没有回话。 他拧着眉,神色一点一点冷下去,贴在大腿两侧的手已紧握成拳。 千阴娘见他这般模样,似乎觉得十分愉悦,“越行之,我给你两日。不过可千万别等到最后一刻才下手,你可以犹豫,许二娘可就不知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说罢,她方才还被谢倾牵制住的右手猛地往回一收,却是不知何时已挣脱了那紧紧缠上来的马鞭。下一秒,自她右臂的袖中嗖的炸出一团白烟。 只听谢倾咂舌暗骂了一句“他娘的”。旁边站得最近的月媚娘不及防,猛吸入几口烟就被呛得鼻子发酸直咳嗽了起来。 等到白烟散去,哪里还有千阴娘的踪影。 只剩下一个沉着张脸,怔在原地一言不发的越行之。 今晚这瓮中捉鳖算是告吹了。谢倾骂都懒得骂了。他给月媚娘打了个眼色,让她上去瞧瞧许文茵。 虽然有小地瓜在门外守着,但他还是不大放心。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客栈的小二早被惊醒了。他赶来一瞧,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缩进角落里,动也不敢动,唯恐殃及池鱼。 如今见堂内消停下来,他才慢慢爬出来。路过的月媚娘看见他,将大砍刀往地上一搁,颇有礼貌地冲他拱拱手,“砸了你的桌子对不住,这银子,我家爷掏了。” 这钱哪儿敢收啊,收了怕是脑袋得分家。 那跑堂的被骇得直摇头:“不敢不敢,大侠们尽管砸,咱不收银子!” 月媚娘没想到这小二这般心善,便感激地冲他一笑,说了声多谢,大步上楼去了。 那跑堂的脚一软,一屁股坐下了。 谢倾这才步到越行之身侧,瞧他神色不对,便问:“那燕萋萋是你什么人?” 若换作旁人兴许不会问得这般直接。 可谢倾不是旁人,他是谢小公鸡。何况这事儿事关许文茵,他是一点客套的废话都懒得讲。 越行之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嘴唇翳动了几下,才低低地回道:“是……已故亡妻。” 这下连谢倾都挑起眉了。 越行之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 “有什么话长不长的,赶紧说,小爷我给你想想法子。”谢倾用脚勾来旁边的木凳,往上一坐,又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越行之坐下。 越行之也知道这事不解释清楚只会更加麻烦,便依言坐了。(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你就没奇怪过,我一个少盟主为何要追着伏尸谷的魔头跑么?”越行之垂眸盯着自己的膝盖,“千阴娘曾经并非伏尸谷中人,也不像如今这般杀人成性。她是,”他顿了顿,“我的义妹。” 如今,却是至亲成了仇人。 “说来也十分可笑。”越行之无力地勾起唇角,“究其根本,是我害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既然已无法令她回头,那至少让她少犯下恶果。以后黄泉路上,也能安息些。这或许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无法看着家人走上邪道。”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她大概是知晓的,也十分厌烦我。今晚提出这要求,也不过就是想看看我为之痛苦的模样罢了。”他微微抬起头冲谢倾道,“你不用担忧,尹二娘子的毒会解的。萋萋多年前就病逝,千阴娘大抵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才会那样说。说来,也用不着给什么时限。” 谢倾却没理越行之后半句话,“这么说,千阴娘从前不是什么伏尸谷大魔头,只是九界盟收养的一个小小孤女?” “正是如此。她七八岁时便被父亲领回来,我们也算得上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越行之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低声道:“还有萋萋也……” 谢倾知道这是说到越行之的伤心处了。 不过他却在想另一桩事。 那千阴娘诡计多端,谁能保证她真会把解药交过来?瞧她对越行之那副咄咄逼人又几近疯癫的态度。 越行之瞧不出来,他谢倾可一清二楚。 要保证千阴娘能心甘情愿交出解药,那不弄清这事情的原委怕是不行。 解铃还须系铃人。 谢倾一拍越行之的肩膀,“那千阴娘到底怎么就从你的好妹妹变成了如今这副黑心黑肺的模样了?”他一顿,扬起眉来,啧啧道,“让小爷我猜猜,是不是你始乱终弃?” 越行之正惆怅着,听见谢倾这么一句话,竟有些哭笑不得。若是平时他真会气得给这满口胡言的祸害一掌不可,可现在被谢倾这么一打岔,沉重的心情竟有了些许缓和。 他一瞥谢倾,不想理会他。只抬起头望向外头的灿烂星空,忆起过往。 “说来,那还是个师门上下都得顶着酷暑,轮流下山打水的夏日……” — 越行之十岁那年,非常唐突的被越桓叫到跟前宣布——他从今日起就要有一个妹妹了。 随着越桓话音落下去,一颗小脑袋就从他爹背后冒了出来。 他仔细一瞧,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怯怯地拽住越桓的袍角,睁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九界盟上下弟子皆为男子,只因平日修行量大又十分煎熬,女弟子一年比一年少。到了这些年竟一个也看不见了。 越行之从小便专心于习武,平日里也鲜少同女孩子接触。还从没见过这般粉雕玉琢的小女童,他一时也十分欢喜。 千阴娘来的那天,是盛夏,九界盟盟主为她取名纤莲。 越行之他爹没提过纤莲的身世,但这样小就成了孤女,就算不提他也能猜到是怎样一个艰难的境况。 越行之自幼丧母,他爹又是个十足十的放养主义,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有些莫名的思绪,他看纤莲就有些惺惺相惜。 纤莲来的那日就去拜见师门的师兄们了。她长得可爱,师门弟子瞧着稀奇,一哄而上将纤莲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越行之路过比武场时正巧看见这一幕,他几步冲过去挡在纤莲身前,肃着张小脸:“都在干甚么?有这空不知道多去山下挑些水回来?”颇有几分母鸡护崽的架势。 越行之是少盟主,刀法在师门里也是一挑一的好。他一开口,没人敢再造次,都依言散了。 他这才转身蹲下来,温言道:“吓着了?别怕,他们没有恶意,是欢喜你呢。” 纤莲显然没在怕,她眨眨眼,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要去山下挑水?” 今年夏日格外的热,九界盟又建在山顶,师门里唯一那口井早涸了。只得师门弟子轮流每日下山打水。 下山容易上山难,盟中上下无一不叫苦连天,只求这个夏天快些过去。 “因为井里没水了。”越行之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若渴了,我带你去喝水。” 哪知纤莲摇摇头,“我也想去挑水。” 二人身旁刚巧路过一弟子,他闻言哈哈一笑:“你这个小胳膊短腿的,我看挑你比挑水容易!” 他才刚说完,那边越行之就黑着张脸瞥过来。越行之是典型的不怒自威,那弟子被吓得一机灵,缩着肩闭上嘴讪讪离去。 “我能挑水的!”哪知纤莲挥挥小粉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师父说我是习武的料!” “我爹?”越行之皱起眉,“他说了要让你习武?” 纤莲点点头。 越行之立起来。 “哥哥,你去哪儿?” “我找他理论去!” 越行之横冲直撞进他爹房里,看见越桓还悠哉看着书,气便不打一处来。 “纤莲那么小,还是小姑娘,你让她练武?”他一把夺过越桓手里的书。 越行之最清楚习武有多苦,所以他才不想让那般玉一样的女孩受这种累。 越桓书被抢了书也不恼,“为何姑娘不能习武?咱们这儿又没有教书先生来教她四书五经,不习武做什么?” 哪想越行之闷闷道:“有我这个当哥哥的在,她就不用习武。” 越桓一听,笑了。 还以为怎么,原来是这么快就摆起哥哥的架子了。 “你可问过纤莲她想不想习武?”越桓正经了神色。 “问了。”越行之一顿,“她说……想。” “那不就结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眼看着越行之又要拧起眉头,他只得正经说:“你能不能护得住她,那是你的事。和她习不习武有何干系?你是她唯一的哥哥,她想做的事,你还拦着,那日后她还能指望谁?”他一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越行之被这话说得微怔,他瞳仁颤了颤,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似乎是终于理清了思绪,他重新抬起头,“我教她。” 越桓笑道:“好孩子。” 越行之出来时,那个小小的身影竟还等在原地,她孤零零地蹲在那儿,头埋着,肩缩着,蜷成了小小一团,背影看上去十分的落寞。 也就在那一瞬,越行之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刀剐了一样,阵阵的痛。 纤莲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扬起脑袋,看见越行之,脸上露出欢喜:“哥哥!” 越行之摸摸她的头,“莲儿,你方才说了你想习武?” 纤莲一愣,斟酌道:“哥哥若不喜欢,我……” “我教你。” 她怔住,小脸上带着诧异。 越行之低声道,“哥哥教你习武,可好?” 纤莲的确是块习武的料。 开始教纤莲后,越行之才知道他爹还真不是在打诳语。 纤莲学得很快,也足够努力。 她人小,力气却不小,有出言戏弄她的,无一不被纤莲的过背摔打了个措手不及。 越行之在一旁看着,她就会时不时扭头冲他笑。 但到底小女孩的体力比不过正值年少的少年。 最初比试时,纤莲可以凭着自己力气大和一点天赋莽下好几场。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的招式被看出了破绽。 同她比试的人只要刻意周旋,几回合下来,纤莲体力不支,就会被轻松拿下。 这般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越行之没说什么,只是每次都会摸着她的头宽慰她,“你已做得很好。不必心急,慢慢练便是。” 这天夜里,越行之准时醒来准备下山查岗。 刚出院子,就见那头树荫角落里,正蹲着一个人。 他缓步过去,那努力抑制着抽泣声的人影似是听见动静,猛然抬起头来。 她红着鼻子,一双眼水雾朦胧,眼角还挂着泪珠,在月光折射下晶莹剔透。 越行之苦笑了下,“怎么了?”他蹲下来,“夜里不睡觉,在这里哭鼻子?” 纤莲忙搓了两把泪,哑着声音摇摇头:“我没哭。” “还骗我。”越行之道,“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 那小女孩更加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膝盖里,不说话了。 越行之自知说错话,只得轻声哄她:“好,你没哭。是哥哥看晃眼了。莲儿跟哥哥说说,你夜里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那小人听闻,抽抽鼻子,自膝中仰起头来,还是红着双眼。 她望着越行之,有些怯怯,“哥哥,如果纤莲武功练得不好……哥哥和师父,会不要我么?” 她扯住越行之的衣角。 越行之一怔,他看着眼前脸都哭花了还执着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孩。不知怎么的,心底突地泛起一阵酸楚。 “不会。”他的食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这与你武功练得如何无关,与你做什么都无关。”越行之轻轻道,“我是你的哥哥,以后也一直会是。” “就算你从此不习武,哥哥也会一直护着你。”他转而摸摸她的头,“所以莫要再哭了,好吗?” 纤莲愣愣地,她问:“一直?” 越行之说:“一直。永不弃你。” 许是越行之答得太快太过坚定,纤莲怎么也没料到。下一瞬,泪竟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涌了上来。 她从懂事起就一直过着漂泊流连的日子,没想过自己会有家。她不敢想。 越桓领她回来时,说她是习武之才。 她以为,若是自己不好好习武便又会被抛弃。 所以她拼命地学,不要命地练,没日没夜地想,她要留在这里,她不想辜负越桓和哥哥的期望。 可她还是失败了。 纤莲知道自己很没用,她以为自己又该被赶出去了。 可越行之却说,她不用习武,她不用做任何事来讨他人的欢心,他也一直会是她的哥哥。 她从没奢望过的家人,她从没奢望过的温暖,此刻却这般突然又简单地拥有了。 “哥哥。”她拽住他的衣角,“纤莲会努力习武的。纤莲要让师兄们都知道,我配得上做九界盟的女儿。” 越行之低声应:“好。” 一晃眼,又是七年。 是春日,山上的杏花开了。 练武场的喧闹声从早上开始便没停过,纤莲被吵醒时还是愣愣的。 她抬头看了眼外头的艳阳,这才回过神来。 她七手八脚抓起旁边的衣裳,胡乱套上,连刀都忘了拿,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 “我哥呢!”她揪住一个师兄。 纤莲力气很大,那人龇牙咧嘴哎哟一声,“师妹,轻点轻点!你哥他早走了!这都正午了,你看看你都睡到什么时辰了!” 纤莲愣住。 她一把放开手,转身又要往外冲,被后头的人急忙拉住,“师妹你冷静些!这又不是娶亲,就是去提亲,一会儿就回来了!” 旁边有人插嘴:“越师兄提亲,师妹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啊?说来越师兄今年都十七了,是该娶媳妇儿了。” 九界盟这批弟子里,就数越行之年纪最长。是以他还是这师门里头一个娶妻的,对没经历过的事,人总是十分好奇。 师门这一干人跟着亢奋,全都围在这头等着越行之回来。 只有纤莲不大乐意。 “娶什么媳妇儿呀。”她闷闷道,“都不跟我说一声。” 她正想着,院门那头忽地有人喊“师兄回来了!” 瞬间人群涌上去,将院门那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纤莲嘟嘟嘴,挪着步子跟了上去。 越行之是骑马回来的。 不同于平日练武的劲装,他今日穿了件衣炔飘飘的青色长衫。 骑在白马上,竟也有几分才气佼佼少年郎的模样。 他对周围插科打诨的声音充耳不闻,微微一抬眼,与人群外围的纤莲四目相视。 他噙起笑,冲她招招手。 越行之不是个爱笑的人,只有对纤莲时,不大一样。 纤莲心下几番斗争,最终还是挤开人群,蜻蜓点水般落到越行之的马前。 越行之一跃而下,细看她几眼,疑道:“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 还没等纤莲说话,旁边有人打趣道:“越师兄,你还不知道呀。纤莲这丫头今儿睡到正午才起,听说你去天翔山庄提亲,找你都找疯了!” 第36章 偏执 越行之闻言愣了愣。 他看着眼前已出落成少女模样的纤莲, 就觉得那小小团子朝自己跑来时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他问:“找我做什么?” 纤莲默了默, 跟着他往前走, “哥哥怎么没告诉过我,你要娶的人在天翔山庄?” 天翔山庄是如今江湖里头公认的第一名门。 虽有人说九界盟也可当得第一,越桓自己却不这样认为。 纤莲还暗自拿天翔山庄当过对手。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哥哥居然要和天翔山庄的人结亲了。 “师妹你还不知道啊。”旁边的人呵笑一声,“咱们越少盟主要娶的当然是天翔山庄的千金呀!” 纤莲愣住, “燕萋萋?” “哟,原来师妹你认识啊?” 纤莲何止是认识,她甚至还跟燕萋萋打过一架。 很久之前,她和越行之约好去湖边垂钓,结果越行之那天带了个人来,正是燕萋萋。 纤莲现在都还记得燕萋萋看人时那高傲又冷淡的眼神,同她搭话她爱理不理, 钓鱼倒厉害得很。 纤莲不服气和她比了一下午,惨败。 临走时, 越行之去山下牵马。燕萋萋就悄悄冲她笑了声,“钓得不怎么样, 脾气倒挺大。” 纤莲也算是被越行之宠到大的,何时受过这种羞辱,当场和燕萋萋打作一团。 十岁出头的少女,都是练过武的, 动起手来却是扯头发揪衣服,泼妇得很。 越行之回来就看见这一幕,颇有些哭笑不得。 晚饭过后, 纤莲就说了自己同燕萋萋不对付。 越行之默了默,“那好。以后咱们出去玩,哥哥就不带上她了。” 纤莲还觉得自己赢了燕萋萋一回。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马上要管燕萋萋叫嫂子了。 纤莲心里只觉得燕萋萋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哪儿配得上她哥。 她师兄们可就不这么认为了。 “越师兄福气可真好。燕家大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那般美貌的人我见都没见过!” “你傻啊,那越师兄把人取回来,咱们不就能天天见了吗。” 纤莲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两个师兄腿上,骂道:“哼,色胚!” 越行之回来后便发现纤莲十分古怪。 从前见了自己总是笑吟吟的,今日不知为何却拧着眉头嘟着嘴,一副不开怀的模样。 越行之取下佩刀,扭头问她:“今儿可是有誰惹你了?你可告诉我,哥哥替你揍他。” 纤莲心想,我要说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你敢揍么? 不过她终究没这么说,“哥哥放心,我那么厉害,谁敢惹我呀。” 越行之瞧她机灵古怪的样,忍不住浅笑一声,“莲儿出落成大姑娘了。日后若有哪个浑小子上门来提亲,你可得拉着哥哥别叫我将人给打回去。” 纤莲却一愣,脸上没了笑容。 她道:“若我不嫁人呢?” “莲儿?” “若我不嫁人。”她打断越行之的话,“若我不嫁人……哥哥会许我一直留在家里,留在哥哥身边吗?” 她其实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刚才没想太多一股脑说出来,现下却有些后悔。 她害怕。 害怕越行之说出她不想要的回答。 越行之沉默不语。 就在纤莲快要撑不住先开口时,她听见越行之说:“那你就留下来罢。” “留下来,一直陪着我。” “但只要你想走,天涯海角,哥哥亦不会拦你。” 纤莲拽住他的衣角,急道:“我不走。” 她哑着嗓子,眸中又泛起水雾。 越行之摸摸她的头,苦笑:“怎么又哭了?过了七年,小花猫还是小花猫。” 纤莲抽抽鼻子,闷声哼道:“小花猫也是哥哥的小花猫。” 她本以为这样无忧无虑地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 三月后,九界盟少盟主娶亲。 纤莲到现在还记得,那日从九界盟内外到山下,是漫山遍野的红绸。 越行之十里红妆,迎娶燕萋萋。 纤莲独自在房里,心里闷闷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九界盟上下就纤莲一个女眷,是以一会儿燕萋萋到了新房,她还得进去送吃食,顺带关怀她一番。 纤莲从小孤僻,极难与生人亲近起来。她又不喜欢燕萋萋,更别说要认她当嫂子。 “师妹,怎么还坐着呢!”一弟子撩帘子进来,手里提着食盒,“人都到了,你还不去?喏,这盘吃食端去新房,给新娘子压压肚子。到晚上还早呢。” 纤莲正丧气着,闻言头也没抬摆摆手,“知道啦。放着吧,我一会儿就去。” 那弟子也不多问,放下食盒就走了。 纤莲又坐着愣了一会儿神,方才站起来提起那食盒,不情不愿地往新房去了。 她一进门就瞧见燕萋萋已卸下头冠,净了面,端正坐在里边。 她听见脚步声,眸光一闪,在看见来人是纤莲后,又露骨地冷下脸,招呼也不同她打一声。 纤莲没好气地将食盒搁在桌上,“吃食给你送来了,我走了。” 燕萋萋在后边出声唤住她:“纤……”她一顿,“你叫什么名来着?” 纤莲眉头一颦,好险才忍住没有发作。燕萋萋和她真是从哪儿到哪儿都不对付! “罢了。不管你叫什么。”燕萋萋没理会她不悦的神色,“你帮我问问,行之什么时候会过来这边?” 行之。 叫得可真亲密。 纤莲攥紧拳头,心底一阵泛酸,丢下一句“谁要帮你问”便大步离去。 她现在还在想,那日如果她别走那么快就好了。 纤莲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房里,她心情不振,干脆躺下小睡了会儿。等她悠悠睡醒时,却有人突然冲进她房内。 “纤莲!”师兄的神色异常慌乱,“燕姑娘晕倒了!快随我去看看!” 纤莲怔住,“怎么会晕倒?”她穿上鞋一面往外走。 师兄在前边给她带路,“现在天色晚了,越师兄已亲自下山去请大夫。这里里外外都是些汉子,只能你去帮着看看。” 纤莲到时,果然见新房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拨开人群往里走,守在门口的师兄却将她叫住:“纤莲,今日送吃食的是不是你?” 她脚下一顿。 “是我。”她颦起眉,“有什么不妥吗?” 那师兄姓黄,在师门里的地位仅次于越行之,常常能和越行之打个平手。 因此架子就大起来,当自己已是九界盟的第二把交椅,对其他弟子呼来唤去,对越行之也没见得有多敬重。 纤莲最是厌烦他。 此时他说这话,显然意有所指,纤莲有些恼。 “李师兄懂些医理,方才让他看过燕姑娘的面色,大伙都听见了的,是吃食导致的中毒。”他看着纤莲,“而今日大伙都忙,送吃食、进过新房的只有你。你素来不喜燕姑娘,可也不能在越师兄大婚的今日捅这种篓子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 根本一派胡言! 纤莲看出来他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黄师兄可真是张口就来。我是九界盟的人,今日在燕姑娘吃食里下毒,对我对九界盟有何好处?” “哼,那谁知道呢。你和越师兄最是亲近,谁晓得是不是一时被嫉妒蒙了心?”他嘴皮一挑,“再说了,你也不是九界盟的人。你就是个师父半路捡回来的孤儿。” 纤莲心里有两样东西动不得,一是越行之,二就是她的身世。 纤莲此刻被揭了伤疤,火气冲上头,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眼睛都红了,“你再说一遍?!” 这话言重了些,便有人出来劝:“好了,师兄,少说几句吧。师妹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黄师兄不依不饶:“那就不晓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吵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人群外围传来,带着几分威慑,周围的议论声霎时散去,没有人敢再说话。 众人慢慢给越行之让出一条道来。 他寒着脸,身后跟着大夫,一路径自朝纤莲这头走来。 纤莲松开手,她有些慌神,她不知道方才那些话越行之听进去多少。 “哥……” 她伸手想叫住越行之,却不想越行之竟看也没看她一眼,脚下不停,与她擦肩而过,大步进了屋。 纤莲怔住。 她这时才开始害怕起来。 她什么都不怕,练武时的苦,师兄的刁难,还有燕萋萋,她都没怕过。 她只怕越行之,只怕他再也不理她。 过了半刻钟,越行之同那大夫出来,纤莲还僵在原地。 “燕姑娘的确是吃食所致的中毒。”那大夫道:“只是这毒并非猛毒,应当没有性命之忧。诸位可放心。过后我开几幅药,燕姑娘定会痊愈。” 此话一出,四下都松了一口气。 天翔山庄的千金嫁进九界盟当日便中了毒,要是连性命都丢了,那别说结二姓之好了,直接就是一个反目成仇。 越行之崩紧的面色也稍缓,恭敬地行了个礼:“谢过先生。” 众人都在庆幸,只有纤莲神色漠然。 燕萋萋是死是活,她一点也不关心。 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越行之方才看她时,那冰冷如霜的眼神。 她的哥哥,从来只会对她笑的哥哥,还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为什么? 因为燕萋萋? 因为燕萋萋所以哥哥变了? 她还在拼命思索,视野里出现一双云靴,“莲儿。” 他唤她时的声音与平日无异。 可他下一句出口的话却是:“真是你送的吃食给萋萋?” 纤莲倏地抬起头,她红着眼,怔怔盯着越行之。 “哥哥,你也不信我?” 越行之却只是沉默。 她扯起嘴角,颤声道:“是……是我送的吃食给燕萋萋。可若我说,不是我下的毒,你信吗?” 越行之依然没有答话。 这阵沉默像刀斧,重重锤在了纤莲心上,痛得她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她往后退了退,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变了,哥哥,你变了……” 越行之低垂眼眸,沉声道:“莲儿,你先回去睡一觉。明日醒了,咱们再说此事。” 这事不小,就算人保住了,也得给天翔山庄那边一个交代。而越行之是少盟主,他肩上的责任比他自己想得还要重。 “我不!”纤莲却突然从咽喉中发出一声尖叫,她红着眼,极近偏执地盯着越行之,“哥哥,你变了!” 越行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摸摸她的头,对她说是哥哥错了。 他沉默地转过身,对周围的弟子吩咐:“散了吧。明日,所有人到盟主房前集合。要将今日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纤莲呆呆望着越行之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离自己竟这般遥远。 她想,她的哥哥真的变了,因为燕萋萋。 纤莲看了看新房的大门。 她得让哥哥变回来才行。 整理:  大家别急(x)今天双更,下章撒糖 第37章 绯色 纤莲没有回房。 她趁着夜深人静, 潜进了燕萋萋在的屋子。 燕萋萋正安静躺在塌上, 纤莲盯着她苍白的脸, 猛然扬起了手中短剑。 那刀刃闪着寒光直直往下刺去,眼看着离燕萋萋的面门不过几寸的距离。 床上的燕萋萋却突然睁眼,往旁一闪,躲了过去。 “果真如此。”纤莲毫不意外。 “你装得很好。只是, 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了我。” 燕萋萋神态自若,“那看来我也还差点火候。” 纤莲不想和她废话,“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燕萋萋看她一眼,“我只是想看看你和我之间,他更看重谁。如今,我的目的达到了。” 就为了这种小事? 纤莲气笑了。 “你的目的达到了。”她嚷道, “全师门都要为了你这点屁事背黑锅。你就不羞愧么!” 燕萋萋一哂:“羞愧又如何不羞愧又如何,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燕萋萋, 你不要欺人太甚!” 纤莲怒喝一声,被这话刺得再次高举起刀刃。 她出来得急, 没有带刀,但平时防身用的匕首也够了。 纤莲原本觉得,燕萋萋就算为人差劲,但只要她哥喜欢, 她可以忍。 可燕萋萋不止是为人差劲,今日她就可以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给自己下毒,那以后呢? 她哥哥是将来的九界盟盟主, 权势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 而燕萋萋对于越行之来说,显然是块绊脚石。 在还未酿成大祸前,她要让燕萋萋再没有能力作妖。 纤莲这次与方才那招不同。 方才那招不过是试探,是为了逼燕萋萋。 而现在这招,却是带着杀意,卷着煞气——她要燕萋萋的命! 燕萋萋显然没料到纤莲说变脸就变脸,她身子往下一伏,那刀刃贴着她的头发丝划过。 “你疯了!”燕萋萋终于变了神色。 纤莲一招未中,手里不停,继续朝她奔去。 招招致命。 “疯的是你!”她吼道。 燕萋萋见纤莲已杀红眼,只得拽起一旁的棉枕才堪堪挡住了纤莲的一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住手!” 这声音自她背后响起,纤莲怒瞪着燕萋萋的神色瞬时一僵。 越行之皱着眉,跨进房中,沉声道:“我叫你住手,没听见?” 纤莲怎么也没想到越行之会返回来,她手一颤,短剑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 “纤莲,你在做什么?”越行之盯着她,“告诉哥哥,你在做什么?” 他往前一步,纤莲就往后一步,她被逼得退到墙角。 “哥……”她颤动着唇瓣,“燕萋萋骗了你。” 越行之像没听见似的,仍旧低低问她:“你方才想做什么?” “我,我是为了……”为了你。 这话,纤莲却说不出口。 她心里很清楚,她想杀燕萋萋,其实是为了她自己。 所以她哑然在原地,泪水止不住地往上涌。 可越行之却没像往常那样上来抚摸她的头,轻轻为她拭去泪。 他漠然地盯着她。 那眼神让纤莲觉得陌生,和害怕。 “行之……”燕萋萋在那头低低唤了他一声。纤莲就眼睁睁望着越行之霎时转身,朝她走去。 他握住燕萋萋被纤莲划伤的手,动作轻柔,眼里带着关切。 那是纤莲以为,越行之只会这样看她的眼神。 可她错了。 或许燕萋萋说得对。 她不如燕萋萋重要,远远不如。 那夜他摸着她的头,对她说的“永不弃你”,对她说过的“我会护着你”。 七年的日夜陪伴,原来终究比不上一个燕萋萋。 她曾说过自己拼命习武,是为了做配得上九界盟的女儿。 可她没告诉越行之的是,她这样努力更是为了能配得上做哥哥的妹妹。 可她已经永远说不出口了。 纤莲望着越行之的背影,分明只相隔数尺,可对自己来说却无比遥远。 她缓缓道:“哥……” 越行之没有回头看她。 “哥……” 她哽着嗓子,哑声问:“你是不是再也不愿信我了?” “莲儿。”越行之背对着她,嗓音沉沉:“你快些回屋罢。” 纤莲闻言,整个人怔在原地。 她盯着方才滚落在地上的匕首,那刀刃泛着银光,晃痛了纤莲的眼。 她缓缓地,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变了,哥哥。” 那话音刚落下,越行之只觉得耳边有阴风卷着杀气擦过,他条件反射地挥臂将那迎面朝自己面门刺来的刀刃挡下。 匕首唰一下穿过血肉,抵上了手骨,刺得极深,越行之不禁痛得闷哼一声。 他咬着牙,看着已红了眼的纤莲,依旧轻声地劝:“纤莲,回去歇息罢。睡一觉,咱们再说,好么?” “我不!” 纤莲爆出一声嘶吼,手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可她却仍旧紧紧握住了刀柄。 她低狠道:“越行之,你弃了我。” 她忍着泪咬牙切齿。 “从此以后,我再不是你的妹妹了!” 不等越行之开口,她已倏然将匕首拔出,大片大片的血自越行之碗中飞溅而出,污了纤莲的面颊,视野变得一片绯红。 可她却神色漠然,犹如从地狱而来的幽鬼。 “别了。” 她身形一闪,消失了踪影。 再没有回来。 —— “那之后,我找了她很多年。”越行之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没想到她去了十八伏尸谷,改名千阴娘,入了不归途。” 月媚娘和小地瓜听完,默默互看一眼,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等渊源。 “那你方才说燕姑娘已经……” “她死了。”越行之打断他的话,“死在我娶她的那一年。” “她从小就身患重病,请过许多大夫,皆对她的病束手无策。萋萋因着这个,养成了个古怪的性子。莲儿不喜欢她,也无可厚非。”越行之垂下眸,“萋萋最后的遗愿就是能嫁给我。所以,我娶了她。” 谢倾在旁边曲起条腿,手撑在膝上,啧啧道:“但千阴娘显然不知晓此事,又对当年往事耿耿于怀所以才会提出这等要求。”说完还啜了口茶。 越行之颔首,也不理会谢倾在旁边安闲自得仿若看戏的模样,“也好,若她提些更刁难人的条件,咱们未必能办到。”语中带着叹息。 谢倾不以为然,“办不到就揍到她把解药交出来啊。小爷我揍人还没输过呢!” 月媚娘在一旁捧着茶,琢磨道,确实,这是大实话。 在场四个人,两个缺心眼。 小地瓜没法子,只得斟酌着话语,安慰越行之:“越少主,莫要太过伤心。你和千阴娘误会了这么些年,好好说开了,她定会谅解你……” “不。”越行之却道,“是我负了她。就让她恨着我吧。” 这本就是人家的家事,小地瓜只能默然。 “左右咱们也不用干嘛。等着千阴娘上门吧。”谢倾一指月媚娘,“明儿你去镇上铺子看看,挑些衣裳回来。” 月媚娘疑道:“为何?” 谢倾一摆手:“那用来引过千阴娘的衣裳……她还能穿?少废话,给爷多买些回来。” 先前计划埋伏千阴娘时,谢倾出的“好主意”。 越行之这辈子还没躺过女子用过的床,虽他没有那方面想法,也实在是觉得怪异。 若不是为了能让千阴娘上套,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越行之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占了尹二娘子的厢房,一会儿得向她赔礼才是。” 谁想谢倾两眼一瞪,“不行!” 越行之纳闷道:“为何不行?” “小爷说不行就不行。你给爷离她远点!” —— 许文茵昨晚睡得很沉,等她悠悠转醒时,就瞧见月媚娘已守在她榻前许久了。 “出什么事儿了?”许文茵咽下药,哑着嗓子开口。 却见月媚娘一指桌案,上头整整齐齐叠了一层小山来高的衣裳。 五颜六色,什么款式的都有。 许文茵愣了下,“这是?” “爷……我买衣裳管不住手,就给你多买了些。” 月媚娘想起谢倾的叮嘱,临时改了口。 “可……”许文茵愣愣望着,“这也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一点儿也不多。”月媚娘生怕许文茵不买账,“左右咱们还得在这客栈住上几日。衣裳不愁多嘛。” 想来是还没逮住千阴娘。 对于谢倾他们的计策许文茵没有要过问的意思,她道:“那便收着吧。” 月媚娘见她答应,暗暗松了口气,这下可以回去交差了。 等到许文茵收拾妥当跨出房门时,就见谢倾一身红袍,背靠石壁,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 他腰间系着的玉坠子在轻轻摇曳,不知先前的镯子被他收去哪儿了。谢倾见了许文茵,立起身来,视线却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半掩着那双漂亮的眸,“昨夜让千阴娘跑了。不过两日后,她还会来。” 说罢,顿了下,才又慢吞吞道:“解药的事,你放心。” 许文茵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千阴娘武功高强,想必十分棘手,倒是要多谢你。” 却不想她这话一出,谢倾更加不往她这边看了。 “不用谢我。”他喉结微动,低低道,“我本来就欠你的。” 许文茵没听清:“什么?” “没事。走罢,时候不早了,下去吃点东西。”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转身就下楼去了。 许文茵落在后边,觉得这人今日十分古怪。 五人用着饭,许文茵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可看客堂内明显少了一半的人和躲在一旁打哆嗦的店小二,就知道阵仗应该十分的大。 可惜她因着毒的缘故睡得太沉,丝毫也没察觉。 她来了几分兴致,“昨夜你们四人可是追着千阴娘打?” 月媚娘率先开口:“小地瓜不会武功,追着千阴娘打的只有我们三个。” “那你们谁更厉害一些?”许文茵好奇。 “那自然是……”月媚娘是不会说自己的,别看她靠着怪力耍起砍刀十分的威风,可实际上武功九成靠的是一个莽字,师父常常对着她摇头晃脑,直叹:废材一个,废材一个! 越行之不是爱出风头的人,此刻也推辞:“自然是谢兄。” 这声谢兄叫得谢倾头皮发麻,白眼一翻。 他才十八,越行之一个不知道二十好几的老大哥管他叫兄? 要不要脸,恶不恶心! 许文茵闻言,将视线移到谢倾身上,弯起嘴角带着几分打趣,“谢倾,你原来这般厉害呀?” 她朱唇粉面,玉软花柔。明亮的眸中荡开了笑意,仿佛淬了星辰,有千种潋滟柔光闪烁。好看得移不开眼。 从生来便脸皮厚如城墙,狂得天皇老子都敢骂一句王八蛋的谢小侯爷,看着她微眯的眼,带笑的唇,手上动作兀然一僵。 他抿抿唇,慌张别开脸。 没有人瞧见,谢倾白净的耳尖一点一点染上了绯色。 第38章 上药 翌日清晨, 许文茵用过早饭, 回房叫人打来热水舒舒服服地沐了浴。她泡在水里闭上眼, 轻呼出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般惬意过了。 眼下只要自己能解毒,去夔州联系上连七,万事就都不难了。丁妈妈那边, 芍药等人是连七的人,且自己是特意吩咐过的,她并不如何担心。 只是少了丫头的伺候,许文茵用帕子绞头发时仍旧颇有些吃力。 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搁许文茵这儿,更没有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只有次次都觉得十分困难。 可她也不想麻烦月媚娘。 她正琢磨着这不是个长久之计, 身后就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这个时间谁会来找她? 许文茵愣了下,摩挲着半干的乌发, 问道:“谁?” 门外默了一会儿,才听谢倾悠悠说了句:“你猜猜?” 听见是谢倾, 许文茵微不可见松了口气,若是其他人她这会儿还真不大方便。 她理理披在身后的发,又整整衣裙,复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微光随着许文茵开门的动作, 从缝隙中倾泻而出,洒在谢倾美玉般的面庞上,有点点光晕落在他额发间, 潋滟生辉。 他垂眸盯着许文茵,她眼中有氤氲弥散,皙白的面上泛着抹红晕。此刻青丝未束,乌发披散在肩上,还带着些雾气,显然是刚沐浴过。 谢倾的身子微不可见地僵了下。 “可是出什么事了?”许文茵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对谢倾而言有何不妥。 谢倾没答话。 他能清楚地看见许文茵粉嫩的唇瓣,微颤的长睫,能闻见自她身上传来了一股幽香。 他顿了须臾,胡乱将视线移开,看了眼她身后,“方便么?” 许文茵只当谢倾是有事要说,便将他请进了屋。 她刚掩上门,身后的谢倾环视一圈,手指向旁边的软塌,“坐着。” 许文茵不解,“凳子的话……”那儿不是有么? “坐就是了,听话。”谢倾说这话时像哄小孩似的,也不跟她解释。 许文茵只得挪步过去,慢慢坐到榻上。那榻比凳子高上许多,一坐上去,她的脚尖就只能微微沾地,洁白的脚踝从裙中露出了一小截。 那上边还有之前被麻绳捆过后,留下的两道淤青疤痕。 谢倾的目光从许文茵脸上一路移到她裙下的脚踝。看见那两道青紫的印记,他兀然皱了下眉,仿佛被绳子捆疼了的是他自己。 谢倾立在一旁许久也不说话,许文茵心下纳闷,才刚想抬眼看他,谢倾却倏然在她面前俯下了身。 许文茵吓了一跳,手撑在锦被上想往后退,就听单膝跪在地上的谢倾轻声唤道:“别动。” 他嗓音低哑,似有魔力,许文茵真就停下不动了。 她这才想起谢倾这两日的确有些古怪,今日也是如此。她垂眸看着谢倾,一个男儿就这般跪在自己身前,她是真有些看不明白他的想法了。 “谢倾,你到底怎么了……?” 谢倾没理她。 他从怀里摸出一青花瓷盒,揭开塞子,从里边抹了点白色的药膏。 又绕开她脚踝上交错的疤痕,极轻柔地从后握住了许文茵纤细的小腿,又让她的脚踩在自己的膝上。 这样细看,那两道泛着青紫的疤痕就越显狰狞,谢倾倏地眼底一寒。 事发突然,许文茵怎么也料到谢倾会直接碰她的脚,一直从容不迫的面上终于闪现出一丝羞恼,“谢倾!”她有些急了,想把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她好不容易觉得谢倾还算有几分正经模样,这不还是登徒子么? 谢倾充耳不闻,只轻轻抓住许文茵的脚踝,不让她乱动,他嗓音一沉,突然问:“疼么?” 许文茵愣了下,不等她说话,谢倾又低低道:“一定很疼。”他说话时的吐息喷在许文茵的小腿上,弄得她有些痒。 这四个字就这样没有丝毫预兆地撞进许文茵心里,也许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谢倾,也许又不是,她突然心脏一揪,眼眶有些泛酸。 她活了十六年,做了十六年高高在上的国公府贵女。 但似乎还从没人问过她,疼不疼。 她想说,疼,疼死了,自己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快活的。 可,能让她说这些话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许文茵愣愣望着给她伤疤上药的谢倾,像是怕弄疼了她,他的动作极轻柔,还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她从没想过那般飞扬跋扈的小侯爷竟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谢倾。”她默了一会儿,才出言叫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 她现在可不是许文茵。 闻言,谢倾低垂的眼睑颤了颤,好看的面庞线条柔和匀净。 “因为从前也有人这样对我。” 他说这话时似轻似柔,低低切切。 许文茵脑中就忽地犹如走马灯般闪现过一些画面,那是封存在她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就在她颦起眉想再说时,那边的房门却碰一下被人撞开了。 月媚娘冲起来,“爷!不好了!” 她定睛一看屋内这场景,呆了几秒,饶是迟钝如月媚娘,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进来的时机不大妙。 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急道:“越行之那货跟千阴娘干起来了!” 而距离放走千阴娘那天,才过去了一日。 谢倾皱起眉,将许文茵的脚轻轻放到地上,才倏地立起来,“带路!” 他的大氅自空中往后翻飞,出门时眼角余光在许文茵身上停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跟着月媚娘去了。 被留在房内的许文茵默不作声,她垂眸望着从自己裙下露出来一小截的黄缎绣鞋,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头,谢倾跟着千阴娘径自出了客栈。 小地瓜也在外头,他不会武,眼睁睁看越行之和千阴娘从客栈外头一路打到林子里,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此刻见了谢倾,像看见了救命稻草,“爷,就在那里头!” 谢倾颦起眉,咂舌一声,骂道:“越行之那猪脑子,猪都不如!” 他们原计划是先诈一诈千阴娘,结果如今诈没诈成不知道,越行之肯定是成了被诈的那一个。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头猪火气上头后冲动行事的结果。 谢倾真想敲开越行之的脑瓜子看看里边是不是全是浆糊。 他双眸微眯,望林中望去,似是看见了什么,手却往旁边一指:“这儿不用你们俩,回去守着她。” “她?”小地瓜不解。 月媚娘在旁边一巴掌拍在小地瓜头上,“多嘴!”又回身冲谢倾道:“嗳!爷,您放心,有我和小地瓜守着呢,您尽管放开了收拾越行之!” 说罢,扯住小地瓜的手就往回跑。小地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拖拽走了。 谢倾立在原地,突然身形一闪,几息之间,竟已飞身进到林中。 他在笔直的松树间穿梭而过,不一会儿果然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 千阴娘正双手持剑,与挥舞着黑金刀的越行之僵持不下,也不知两人之前说了什么,千阴娘明显有些情绪失控。 她盯着越行之,失声低吼:“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她是不是?!” 越行之肃着脸,声音却有些发抖:“是真的。她八年前就死了。就在你离开九界盟的第二日清晨。她的碑还立在后山谷里。” “骗子!”千阴娘尖叫出声,手上用力,一把搡开越行之的刀刃,往后回身,脚在地上转了个弯,又借力飞身而起。 她的双剑没了任何花俏的招式,刃上伴着凛冽的烈风,割开空气,直直朝越行之的要害袭去。 千阴娘分明用着双剑,却像是在用刀,没有双剑行云流水的剑法,是只为了杀人而使着蛮力。 这是她已失去理智的证明。 越行之清楚这一点。 千阴娘天性偏执,已是病态到了不寻常的地步。她认定了燕萋萋没死,自己就是再辩解也无意义。 越行之又横刀挡下千阴娘劈过来的双剑,他咬牙,看着千阴娘涨红的眼,紧皱的眉,苍白而憔悴的脸。 仿佛还能从中依稀分辨出往日的面容,只是再也不会笑着唤他“哥哥”。 越行之的眼眶也渐渐发红,握住金刀的手跟着打颤,整个人被逼得一点一点往后退去。 她恶事做尽,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是她的错吗。说到底,还是他先负了她,是他没有好好护住她。 “你就这般恨我?”越行之沙哑着声音。 千阴娘失声冷笑,一字一顿道:“越行之,我入伏尸谷已有八个年头。这八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恨。” “八年,多长啊……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颤抖,可话中的幽怨却犹如从地狱间倾荡而出的恶鬼,听得人心头一紧。 “离开九界盟后,我便弃刀而转练了毒术。”她盯着他,“燕萋萋曾经用毒来算计我,如今我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你清醒一些!燕萋萋已经死了!”越行之打断她的话,也有些失控的低吼出声。 千阴娘闻言却无声笑了。她手上双剑猛然用力,竟将越行之震得往后栽去。她左手收剑,右臂一转,凛冽的剑光变了个道,直击越行之面门。 千阴娘的速度很快,越行之眼看着已来不及起身躲闪。只得将左腕护在身前,才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一剑。 刀刃霎时刺穿布料插入血肉之中,迸出的鲜血染湿了越行之的袖口。 他痛得闷哼一声,却仰躺在地上没有动弹。 千阴娘怔怔看着越行之被染红的袖角,须臾,颤声道:“就算到了八年后,你还是要护着她,是么?” 越行之却没有答她的话。 “你恨燕萋萋,也恨我。”越行之喘着气,“倘若我死了,你能否解气?” 不等千阴娘说话,他又缓缓道:“纤莲……杀了我吧。” “事到如今苦肉计对我可不管用!”千阴娘厉声道。 越行之面不改色,“杀了我,燕萋萋也会痛苦,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动手,这一次,我不会再挡。” 千阴娘冷冷盯着他,他也同样凝视着千阴娘。 林中死寂一般的沉。 下一刻,千阴娘猛然将剑刃抽出,看也不看自越行之左腕飞溅而出的血肉,只一甩剑柄,又朝他袭去。 这一次,直逼越行之的脖颈! 越行之望着那泛起银光越来越近的刀刃,宛如走马灯,他想起从前那个粉团子一样的小姑娘也是这般向自己跑来。 面上比谁都要强,其实只不过比谁都害怕被抛弃。 她总是这样,强逼着自己向前。 问她缘由,不过就是一句简单的“想要成为哥哥这般厉害的人”。 可他一点也不厉害,他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连妹妹都不愿相信。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一刻不停地追着她,也只能眼睁睁看她在那不归途上越陷越深。 这便是因果报应罢?他想。 自己从前明明不信这些的。 越行之意识有些恍惚,他冲眼前那小姑娘一笑,低低说了声“抱歉”。 他缓缓阖上了眼。 整理:  小侯爷不是在被撩就是在撩(x 通知一下明天的更新在晚上11点,之后就是稳定晚9点更新啦 第39章 事毕 可他预想的痛楚却迟迟没有到来。 越行之睁开眼, 那突刺而来的剑刃竟堪堪停在他的脖颈数寸前。 他诧异抬眼, 看见的是划过千阴娘面颊的泪珠。刹那间, 因岁月而狰狞的脸竟与昔日那小姑娘的面影重叠。 他一怔。 “越行之……”千阴娘涨红着眼,“你是不是很欣喜?事到临头了,我却下不了手。我分明恨了你那么多年。” “你……” “你当真以为我是想要你的命么?”她抽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想要的是一个解释。我等了这个解释,等了八年了……” 千阴娘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神色愈发的惨白。她眼眶中涌出泪,用几近枯竭的声音冲他哭着:“你却还是不愿给我……” 越行之这时才终于觉出不对了。 他猛喝一声:“谢倾!”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千阴娘的身子就像断线的人偶,直直往后栽去。 越行之想抓住她, 可指尖只堪堪擦过了她的衣角。 谢倾速度极快,他飞身至千阴娘身侧, 一把扼住了她的下巴。 可已经晚了,千阴娘嘴角缓缓淌下来一道血痕。 “吞毒了。”谢倾冷道, “解药呢?” 千阴娘凄凉一笑,带着几分挑衅,“若我说没带呢。” 哪知谢倾笑得比她还冷,“那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死也死不了,你不信可以试试。”说话间,在千阴娘腰间一摸, 翻出两个小瓷瓶。 便听千阴娘在他耳边低低笑了:“我还是想死的,这回便宜你了。” 谢倾不言语,将她往越行之身上一搡,冷哼道:“告个别吧。”说罢不再停留,转身就往林外走。 越行之知道谢倾在想什么,他扶住千阴娘已渐渐失去力气的身子,看着自她眼角淌下来的血泪。 他沉默地垂眸望着她。 千阴娘在他怀里挣扎着一哂,“你还是不愿给我一个解释……?” “纤莲,终是我负了你。”越行之沉沉叹道,“我不会求你原谅我……你便一直恨着我罢……” 他还是像从前那般风姿凛然,而自己却已似人非人,千阴娘胸口上下起伏,沙哑颤声:“那我死了……你会伤心难过吗?” 她眸中焦距渐渐涣散,似乎只为了听越行之一个回答才强撑到现在。 越行之默了默,望着臂弯中憔悴又惨白脸,终是翳动了下唇,缓缓道:“会,我会很难过。” 千阴娘在听见这句话后,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似乎终于达成了目的,她缓缓合上了眼。 越行之垂着眼眸,将她抱紧,低低叹了一声。这是她对自己最后的报复,她再也不会动了。 那边谢倾从林中飞身而出,几步跨进客栈,登登上楼。 小地瓜正守在许文茵房前,见了谢倾,忙迎上去问:“爷,怎么样了?” 谢倾脚下没停顿,“你不会自己去瞧?” “我哪儿敢去呀!”小地瓜哭丧脸。 却见谢倾走到房门前伸手要推门进去,小地瓜似乎这才想起什么,可他想出声阻止时已经晚了。 谢倾抬起眼时,刚刚巧看见许文茵皙白而光滑的后背,自轩窗外折射下来的艳阳打在她纤瘦的身子上,肤如凝脂,熠熠发亮。 旁边还有被月媚娘弄得散落一地的衣裳。 许文茵听见声响,没等谢倾反应,就已扭头看过来。 二人视线交错了一瞬。 下一秒谢倾砸门而出。 小地瓜知道自己完了,跟在谢倾屁股后头追,边追边喊:“爷,爷,您听小的解释!” 小地瓜心里苦不堪言,月媚娘先前把他赶出来时,只说自己要和尹二娘子换衣裳,令他不许进去。 可也没说不让爷进去啊! 他这才没反应过来。 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他看着谢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得硬着头皮说:“爷,尹二娘子指不定没瞧见是您呢。要、要是她说您污了她的清白,硬要您负责,到时候咱们把侯府的名号搬出来。尹二娘子那般气节想必不会与人做妾……” 他还没说完,前边谢倾突然停住,他没注意险些撞上去。 谢倾扭头过来,一脚踹在他腰上,“瞎说什么玩意儿?做妾?老子也配?” 小地瓜被踹了一脚,抱着脑袋委委屈屈连声求饶。 等到谢倾又扭头往回走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家爷说的话。 什么叫“老子也配?” 他家爷什么不配,做妾? 小地瓜眨巴眨巴眼,彻底懵了。 那头,月媚娘倒觉得十分没所谓。 谢倾刚走,她马不停蹄就开始说:“你放心,不就看个背么,有什么的。我们爷在大西北时天天上花楼喝花酒,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绝对瞧不上你这样的!” 她已经把先前自己闯进来看见了什么事给忘了。 这会儿本着安慰许文茵的心态,说出了这番话。 许文茵不怒反笑:“天天上花楼?倒有些瞧不出来。” “那是因为我们爷……”月媚娘想了想,这事儿不能说,就话头一转:“我们爷是万花丛中过!你不知道,好多女人还为爷寻死觅活过呢。” 许文茵此时已换好了衣裳,她理理裙角,垂着眸子,“那他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啊……有一回闹得最厉害,直接就抱着孩子找到侯府门口来碰瓷儿了!”月媚娘其实是从小地瓜那儿听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什么婆子护院都用不上,爷当时正和老太爷喝茶呢,听了回禀直接冲出去把那女人骂走了!” 月媚娘没说的事,谢倾这一骂,连着整个街巷安静了好几天。 北地悍妇每每提起谢小侯爷都赞不绝口,直夸他“比混账还混账,比泼妇更泼妇!” 也不知道是夸还是贬。 月媚娘编排着谢倾的同时,下头越行之正好回来。 他面上没什么神情,看一眼倚在门口的谢倾,“尹二娘子的毒可解了?” 谢倾含糊地“嗯”了一声,反问他:“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如今万事毕,他还得带着许文茵去夔州。 左右他寻了半把月也没逮住空谷映月的尾巴,就算是赌一把,线索指不定还真在许文茵身上。 “我得回九界盟了。”越行之道,“本就出来得太久,父亲已年迈,如今盟中不能无人。省得又有小贼打起星命图的主意。” 谢倾一哂,不理会他话中的意有所指,“你现在就走?” 越行之点头,向谢倾郑重拱拱手,那手臂上的伤口被他胡乱包扎了一通,“待我向尹二娘子和月媚娘问好。有缘再会,告辞。” 越行之利落地转身离去。他望着天际边的艳阳,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哀。 他是九界盟的下任盟主,自认责任和师门应当比什么都重要,可他还是负了她。 越行之垂头看着手里的玉佩,那是燕萋萋曾经送给他的信物。他浅浅叹息一声,举起玉佩,极轻柔地在上边落下一个吻,若是她还在,也不知会对如今的自己说什么。 他追着纤莲跑了这么些年,是时候回家了。 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谢倾在后边望着越行之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光低低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天,他才回身准备上楼。 他脚刚迈出去,视野里就显出了一角青色的衣裙,是早已有人等在那里了,此刻也同他一样望着门外,不是许文茵又是谁。 谢倾脚下一顿。 许文茵也不提方才的事,只轻声问:“越公子走了?” “嗯。”谢倾道,“他说自己要回九界盟了。” 说完,将握在掌中的瓷瓶往许文茵面前一摊,“这是解药。你服过后今晚歇息歇息,咱们明日再走。” 却不朝她这边看一眼。 许文茵伸手接了。 谢倾便往后一退,又斜斜倚回门框上,可他默了许久,也不见许文茵说话。 他抬头,就冷不防听她轻笑着问:“你看见了?” 这个看见了是看见了什么不言而喻。 谢倾没料到她问得这般突然,神情一僵,“没……” 可望着许文茵笑吟吟的眉眼,他突然神差鬼使地就改了口,音量小下去一大截:“就看见了一点点。” 不待她开口,又接着说:“你放心。这事儿你知我知,没有旁人会知道。”他一顿,低低道:“不会影响你的清白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许文茵心下失笑,嘴里却道:“可月媚娘和小地瓜也知道呀。” 哪儿知听了这话,谢倾方才还有些慌乱的眸子霎时一寒,“他们要敢往外说一个字,爷把他们舌头割了。” 正在楼上叠衣裳的月媚娘背脊一凉。 见他这般模样,许文茵脸上没有惧色,反而觉得有趣,她眉眼弯弯,“谢倾,你可真凶。” 谢倾闻言又撇开视线,身周的煞气一下子被这个笑容浇灭了。 他轻轻哼了声,仿佛还带着点赌气:“我是对谁都凶,他们凭什么能让小爷和颜悦色?”眼角余光在许文茵身上停留了一瞬,后半句话却被他咽了下去。 等到翌日,天已大亮。 四人收拾妥当准备启程往夔州。 许文茵明显气色好了许多,她今日穿了件便于行动的衣裳,正对月媚娘说“一路便劳烦你。” 谢倾就从楼下大步下来了。 他一挑眉,“劳烦什么?”却是对月媚娘说的。 月媚娘总觉得她家爷这句话里头有杀气,战战兢兢回道:“尹二娘子不会骑马……我,我载她。” 因着许文茵的毒已解,用不着再乘马车,四人骑马便会快上许多。 谢倾若有所思哼了声,“那就少废话,搞快点。”说罢径自就去前头牵马。 “爷怎么大清早的就不大高兴啊?”月媚娘自顾自纳起闷,一想罢了,爷什么时候好声好气过,就又看一眼许文茵,“我看你说话以为你是北地人,怎么却不会骑马?” 许文茵也不能跟月媚娘说京城的豪门贵女们不兴骑马平日里除了投壶就是打打叶子牌。 只得借口道:“小时候不爱这些便没学过。” 月媚娘不疑有他,“说来小地瓜不爱习武,学了好几年也没学出个名堂。”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翻身上马,又伸手来将许文茵拉上去。这匹白马是月媚娘的及笄礼,她当初求了谢倾老半天,谢倾被闹得不耐烦,这才送给了她。小地瓜见状十分眼红,随之效仿后一脚被谢倾踹出三米远。 “抓紧了!咱们骑马,估摸着三四天便能到夔州了!” 一行人打马上路,谢倾跑在最前头。他右手拽住缰绳,左手中却攥着一瓶药,是昨日从千阴娘身上摸出来的。 原本是两个瓷瓶,一瓶用作解毒,而这一瓶…… 谢倾想着想着,眉头就拧了起来。 整理:  这几天比较忙,大家评论我都有看的嗷!多夸夸,小侯爷爱听(bushi) 第40章 故人 四人一路向西策马疾驰, 夜里寻不到客栈, 便在林间扎营歇息。 平日里总是小地瓜守上半夜, 月媚娘守下半夜,谢倾自己睡得好不安逸。这回倒奇怪,竟把小地瓜赶回去说要自己来守。 小地瓜颇有些受宠若惊,“爷竟然这么体谅小的……” 谢倾一巴掌拍上去, “鬼才体谅你,爷让你睡你就睡,屁话多!” 只有在一旁的月媚娘抽抽嘴角,就小地瓜那三脚猫功夫,有他守没他守都一个样。 她行云流水地生起火,四人围着明晃晃的柴堆坐了一圈。 谢倾和月媚娘在忙着扎营,只有小地瓜和许文茵二人颇有些无所事事。 小地瓜还在纳闷:今儿爷转性了, 怎么就亲手干起这些活了? 旁边许文茵伸手烤着火,侧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你叫小地瓜,可是谢倾给你起的名?” 小地瓜一愣, 俏生生的小脸笑起来,“是老太爷给小的取的名。说是贱名好养活些。” 他答得乖巧,谈吐有礼,长得又白白净净, 若是不知道的只会当小地瓜是哪家的小公子。 “你是谢家的家生子?”许文茵想了想,家生子取个贱名倒也是常事,想必小地瓜是从小跟着谢倾长大的, “谢倾从前也是现在这般模样么?” 小地瓜闻言,细细思索起来,想着想着,他的脸色就一点一点青了下去。 他家爷,还真是从小就这副模样。 一点儿没变! 可小地瓜只敢在心里这样想,编排自家爷是个什么下场,他身边可有个活例,“那、那倒不是。爷在京城那几年还是十分……乖巧的。” 他艰难地憋出后边两个字,自己都觉得十分的没有说服力。 许文茵眉眼弯弯,觉得有些好笑。 “那我倒挺想看看乖巧的谢倾是个什么模样。” 她才刚说完,谢倾就不知从哪儿晃过来,他扫一眼小地瓜,把小地瓜吓得一哆嗦,“说什么呢?” “爷,爷……” “听小地瓜说你从前还乖巧过一段时日,”她望着谢倾,“如今倒一点看不出来。” 谢倾许是没料到许文茵张口来了这么一句话,脚步一顿,眼角余光便带起一丝凉意瞥着小地瓜,嘴里冷哼一声:“你从哪儿瞧出爷不乖的?爷乖着呢!” 他说完也不等人回话,转身又大摇大摆走了。 留下笑得眼都眯起来的许文茵和愣在原地的小地瓜。 翌日四人休整一番,又再度启程。 这一路十分畅通,眼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反反复复,谢倾等人终于赶在城门关上前进得了夔州。 小地瓜还好,虽不会武,但到底跟着谢倾东跑西跑这么些年,连着赶了好几日路,现在消停下来也不会觉着累。 月媚娘是个体力无穷尽的货,跳下马还能打上几套拳。 可许文茵就不一样了。 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虽没亲自驾马,可也颠簸了好几日。如今能喘口气了便觉得疲惫如山压,脸色也有些苍白。 她被月媚娘搀着下马,还没开口,那头谢倾注意到她面色不对,几步过来,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终究没有伸过来,只道:“小地瓜把马先牵过去。你,背她进去。”后半句话却是对月媚娘说的。 月媚娘这时才发觉许文茵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当下啊了一声,“难怪你今儿闷着不说话,身子不舒服便早说,咱们在路上休息一两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说罢扶着许文茵,将她背起来。 她才迈步要走,就觉得谢倾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发毛。 “爷,爷……?”她颤巍巍扭头。 谢倾眉一挑,“还不赶紧的进去,杵这儿等死啊?” 谢倾这通火气十分没来由,月媚娘被骇得一机灵,再不敢迟疑背着许文茵突突往里跑。她一边跑一边想,她刚才也没说错啥啊?奇了怪了。 等夕阳西下,朝日又从东边升起。 许文茵才悠悠转醒,她竟然睡了整整一夜。 外头天已大亮,许文茵许久不曾睡得这般惬意,要不是眼下还有要事,她可能还得倒回去睡第二轮。 她起身换了衣裳,又去唤店小二打热水来洗漱。 只是这跑堂的实在有些磨蹭,许文茵等了许久才等到他把热水送进来。 店小二连连弯腰向她赔罪,许文茵也不怪他,接了热水来放到案上。 等到她拿帕子沾湿了水往脸上一放时才觉出了不对劲——她的脸竟有些火辣辣的疼。 许文茵颦起眉,垂眼细看,那帕子上竟被揉搓下来一些碎末。 她心下不安,匆忙找来铜镜,这才发现自己这张假脸被那盆水碰过后竟开始起皮,有些部位甚至已经脱落。 千阴娘不是说,她的易容除非有解药否则绝洗不去吗? 许文茵怔怔望着那盆水,过了片刻,又上前捧起水来细细扑在脸上,再拿起搁在旁边的帕子轻轻一抹。这副假皮囊瞬间化作碎末被帕子带了下来。 许文茵呆呆望着铜镜里许久未见,此时一看甚至觉得有些陌生的脸,喃喃道:“见鬼了……” 她竟一夜之间又成了“许文茵”。 月媚娘起得晚,这会儿跨出房门还懒懒散散打了个呵欠,习惯性的拐个弯,要去看看尹二状况如何。 哪知她才刚走近尹二的厢房,从里头就出来一个肤白貌美的面生小娘子。 她脚步一顿,抬头望向房门牌匾,这,她没走错啊? 月媚娘就这么愣愣望着那小娘子一路下楼径自出了客栈。 她回过神来:“见鬼了……” 直到看不见那女子的身影,月媚娘才几步迈进她房内,房中桌案上摆了张笺纸。月媚娘低头一瞧,脸色瞬时就变了。她脚下打滑,转身就往她家爷的房里冲,她一路带风冲进去,扒住门框,长吸一口气,“爷!不好了!” 房内谢倾这会儿正懒散地立在轩窗边,支起条胳膊撑住下巴往外看。被月媚娘一吼,也没什么大反应,“有话就说,要是说废话爷就把你从这儿丢下去。” 月媚娘比小地瓜胆大点儿,她将那笺纸递到谢倾面前,又竖起根食指战战兢兢指向许文茵在的那屋,“我今早去瞧尹二,结果从她房里出来个不认得的女人!桌上还摆了这封信!” “噢。”谢倾接过笺纸,却没看,“那女人长什么样?” 月媚娘没想到谢倾还问这个,思索道:“只记得,生得十分的好看。反正比尹二好看!” 本来她说前半句时谢倾嘴角还是扬着的,后半句一出月媚娘立刻被他微眯的眸盯了一眼。 月媚娘被吓得一机灵,没等她说出句求饶的话,那头谢倾干脆立起身,越过她就往外走。 “爷去哪儿?” 谢倾头也不回,“当然是去瞧瞧那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女人到底有多好看!” 月媚娘一向喜欢凑热闹,“爷,我也去!”说罢扭头去把小地瓜拎过来一路,早把尹二的事抛之脑后了。 许文茵出了客栈,一路打听,寻着路终于找到了连七他们所在的铺子。她是想过连七能安排那么些人给自己,定然出处不凡,可她没想到竟然来头这般大。 她抬眼望向头顶的金牌匾,上头用正红漆肆意飞扬的写了大大三个字——“祥鸿楼”。 这也是京城最有名号的酒楼之一。 许文茵抬脚跨进酒楼内,那头就有伙计招呼她。 许文茵不清楚连七这会儿身在何处,只得对那伙计道:“冒昧打扰,我与连七少爷有约,原本打算在夔州会和,却不知他这会儿人在何处?” 那伙计听到她提起连七,神色霎时肃了下,转而又客气一笑:“娘子原是找连七少爷?哎,实在不巧,连七少爷这会儿人没在夔州。小的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娘子若急,可要写封信留在这儿?” 许文茵颔首,“那便劳烦你。” 可她话还没说完,下一瞬有个声音突地自背后响起:“二娘子?” 许文茵眸子微动,扭头一瞧,来人正吊儿郎当地牵着马缰过来,看见许文茵,一双桃花眼被他睁得大大的,显然也十分意外。 来人不是连七又是谁。 许文茵本来还不觉得,这会儿看见连七,就像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故人,心下欢喜,顿时几步来到他身前:“我就知道你不会留在开封而会直接来夔州。看来是我赌赢了。” 连七也就怔了一瞬,他看见了芍药那帮丫头留的信,即刻便出开封往夔州。可自己在这儿左等右等好几十天也没等到许文茵。今日本来打算再来酒楼瞧瞧,要没人他就只好再往开封去一趟。 没想到就这么巧,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拿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许文茵,见她无大碍,这才笑得眯起眼来:“那还用说,我连七这聪明才智,做二娘子的镖师,绰绰有余!” 他说完这话,收起笑,往后给那伙计使了个眼神,才对许文茵道:“情况有变,咱们去里头细说。” 许文茵知道连七这是要跟她汇报这些天的事,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离酒楼数丈开外的茶铺里。 谢倾正眯起眼紧盯着连七的背影,手里茶蛊被他捏得竟在咔吱作响。 旁边月媚娘和小地瓜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七个大字:“别多嘴,小命要紧”。 良久,谢倾才轻飘飘吐出一句:“小地瓜。” 小地瓜被吓了一跳,“嗳!爷,有何吩咐?” 谢倾伸出根白净的食指,朝那酒楼一点,扯扯嘴角:“跟着小爷去那里头坐坐。” 小地瓜猜不透他家爷的心思,只能颤巍巍应了:“嗳,嗳……爷,您可悠着点。” 二人跟在谢倾身后,大步往那酒楼去了。 月媚娘望着她家爷气势汹汹的背影,心道完了,这酒楼从今儿起怕是开不成了。 第41章 计策 许文茵跟着连七进到酒楼后头的隔间里, 待许文茵坐了, 他才一边给她斟茶一边解释:“芍药留给我的信上说, 你一夜之间从魏府没了踪影,她们怕旁人生疑,只得依计划出了魏府上京。她们没法去找你,只得把这事托给我。” “我到开封时, 芍药她们已经离开三日了。而开封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头,我不清楚,也不能去试。所以,我想,二娘子那般机敏的人,如若能逃过一劫,定会直接往夔州。我便没在开封留任何后手, 若是被东宫查出来就麻烦了。” 连七一笑,一双桃花眼仿佛能摄魂勾魄, “现在想来,我是对的。咱们俩这般相得益彰, 可谓是天造地设呀。你说是不是,二娘子?” 魏成影被撞下马不是意外,开封定然有东宫的人手。连七这个决策是对的,而且是致命的对。若他在开封留了什么信, 让东宫有所察觉,别说自己这会儿能不能安然到夔州,就是她从千阴娘那儿逃出来到去找谢倾的那一段路上, 可能早就被下手了。 如今的局面已是杀意重重,危机四伏。 许文茵没理会连七的科插打诨,“长话短说。千阴娘以为空谷映月的饵在我,所以才会掳走我。可她不是东宫的人,起码和南曲星不是一伙人。她目的为何,却还是个谜。” 连七其实早就猜到个七七八八,这会儿也不意外。 许文茵一夜之间消失,她不会自己走,那定然是被人带走的。而能盯上许文茵的,无非就是东宫亦或是那帮江湖人。如果是前者必死无疑,可若是后者,那还存有一线生机。 连七就是在赌这一线生机的可能性。 他眯眯眼,若有所思,“我看东宫收买的江湖人,不止南曲星一个。日后二娘子还得当心些。不过也别怕,我连七虽没伏尸谷大魔头那般能打,但也不赖。护着二娘子,那是绰绰有余!” 还挺得意地冲她挑挑眉。 许文茵忍不住一哂,“那还真得劳烦你。”她一顿,又问:“国公府那边……” 她曾写过信让连七替自己去办一桩事。 那夜和魏老爷谈过后,许文茵就隐喻猜到逼得成国公果断弃了自己的人是东宫。所以她即刻写信将此事告知连七并托他去准备人手和自己合谋演一出诈死的戏码。 可这出戏还没演成就被半路冒出来的千阴娘给搅黄了。 如今东宫和国公府都知道了她并没死,不仅没死还下落不明,很大可能会认为是她已经有所察觉,自己这会儿再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 连七知道许文茵的担忧,见她眸光黯淡,便话头一转:“二娘子。” 许文茵抬起头,他冲她一笑:“我有一计。” “这局中局的关键所在,于,空谷映月。”连七食指点点桌面,眸中有敏锐的流光闪烁,“江湖中人说,空谷映月乃机关秘图。可,也从未有人见过。二娘子有没有想过,东宫为何要以空谷映月的名号来使这些江湖人加害你?” 见许文茵微微颦起眉,他又接着道:“东宫这番动作显然并非是在忌惮成国公。成国公已经弃了你,他们大可随便给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相信也没人敢吱声。但事实恰恰相反,他们行事十分的隐蔽,甚至有些藏踪蹑迹。二娘子就不觉得古怪?” 是了。 这正是这一整件事不对劲的地方。 许文茵早前便隐隐有所察觉,她跟谢倾对峙时,也是这般同他说的:“你在找的空谷映月并非是江湖人以为的那个空谷映月。” 可那之后的遭遇令她没工夫去细想这些事。如今被连七提起,她才恍然大悟。 连七看着许文茵露出了然的神色,满意地噙起丝笑来。 “二娘子果真是,聪慧过人。” 看来要想赢这盘棋,还得先解开空谷映月的谜才是。 连七将自己的计策同许文茵简单说了,二人商量一番,敲定日子,他便起身要送许文茵回去。 许文茵想起自己在客栈里给谢倾留的信,这会儿他应当是已经看见了。 “不用送了,左右也不远,我自己回去便是。”她说罢别过连七,径自出了酒楼。 连七在后头盯着许文茵的背影,那头就有掌事急匆匆地小跑过来,“连七少爷,不好!” “何事?” “三楼厢房来了个贵人。”掌事附在他耳边低低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像是……来找茬的。” 找茬? 连七挑挑眉,这小小夔州一个小小酒楼怎么还能引来贵人砸场子的? “人呢?” “还在厢房里坐着呢!” “我去会会他。这儿不用你,一切照常行事。”连七吩咐完,抬脚跨上台阶,心里还有几分纳闷。 等到他推开厢房门,看见里头坐着个大红袍鎏金冠束发的美貌少年郎时,他才懂了掌事为何一眼就能看出是来了个贵人。 那少年郎眼睑微垂,翘着个二郎腿,正慢条斯理晃悠着手里的茶蛊。头顶玉珠佩着琉璃发笄,腰间系着条黑金鞶革。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好似天人之姿。通身的气派非常人可以比拟。 连七心下暗惊,面上却不显。瞧着眼前这好似暴发户般穿金戴银的小郎君,他几步上前作揖道:“不知贵人来此,有失远迎。”(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那少年郎眸光流转,慢悠悠自茶蛊间抬起眼,“你叫什么名?是这儿管事的?” 连七没料到这贵人一张口就是问他,怪道掌事说这小郎君是来砸场子的。 “回贵人的话,正是,在下姓连行七,大家都唤我一声连七。”他笑着回话,一双桃花眼仿若能勾魂摄魄。 那少年郎闻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却不答话。 倒是微眯起眼,嘀咕了句:“原来就一掌事……” 连七没放过这声嘀咕,他心下生疑,看来这贵人到他们这儿砸场子不是巧合。 谢倾却不管连七怎么想,他今儿就是来找麻烦的,于是伸手一点,吩咐道:“把你们这儿的酒都给小爷搬上来,你,陪小爷喝几杯。” 连七微愣,他接下来得去安排和许文茵计划好的事,可没空在这儿陪这暴发户喝酒。 “还愣着做什么?小爷又不差钱。”谢倾眉一挑,“难不成要爷再说第二遍?” 十足的霸道不讲理。 好似如果连七不答应,他今日就要把这酒楼给一锅端了。 连七暗叹不走运,看来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他乖乖长揖到底,依旧是眉眼带笑,“贵人哪里的话,小的这就去招呼人抬酒来。” 谢倾轻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他身后的小地瓜默默看着他家爷一套行云流水的仗势欺人,已经习以为常。他家爷的酒量搁大西北也是无人能敌,这掌事的可真倒霉。只是不晓得爷这回来找人麻烦到底是为何事。 连七吩咐人将库里的陈年好酒全抬上了楼,认命的坐下打算略微喝几杯便装醉脱身。 谁想才咽下第二蛊,那貌美小郎君忽然冲他一笑,眸子却冷了下来,“你接近她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极轻,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连七面不改色,嘴角还笑着,“不知贵人所言何事?小七却是不知。贵人莫不是已经醉了?” “你最好别动旁的心思。”谢倾却不理会他的装傻,他眼底有寒光沉浮,“东宫不会让活人窥探空谷映月,你若想死,就自己死。” 连七唇边的笑意渐褪,他终于侧过头与谢倾四目相对。 “我若说,不呢?” “你觉得自己有拒绝的权利?”他话音刚落,还没等连七回过神,只闻唰地一声,一把砍刀已横在了连七的脖颈处,那女子持刀,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 速度快得惊人! 谢倾在对面一手撑住下巴,悠悠睥睨着他:“我再让你选一次。” 连七这下是知道这小郎君从最开始就是打着这种主意来的了。他一笑,复又叹口气,“贵人何必这般相逼?既被东宫盯上,那左右都是一个死,常人都会愿意在空谷映月上头赌一把的。” 他说的也是事实。 只是谢倾却嗤笑一声,横在连七脖颈上的砍刀随着这声笑又紧了紧,他轻道:“错。”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诱她去寻空谷映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他一顿,话头一转,“你莫非真不认得我?罢了,我亲自告诉你。” 他盯着连七,一字一顿,眸中有凛然风姿,“我是镇远侯谢家嫡长孙,谢倾。” “你不认得我,你的主子总不会也不认得我罢?” 连七闻言笑容一僵。 望着连七终于有些没崩住的神情,谢倾又凑近了些,他微眯的眸中有潋滟寒光流转,声音犹如地狱幽鬼般瘆人,“我隐忍十年,自西北而来,为了那桩陈年旧事,不打算空手而归。” 这句话饱含了太多的不甘与幽怨,炸开在连七心底,他终于禁不住皱起眉,倏然抬眼,直直望向谢倾。 片刻,却一勾唇角,“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我主子?” 谢倾一哂:“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他知道。”他倏地立起来,一双眼俯视着连七,“我早晚会去京城,让他把位置坐稳些,到时候若摔下来,只怕狗命难保。” 说罢,再不多看一眼连七,带着小地瓜大步离去。 厢房内一时又恢复了寂静。 连七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垂眸望着桌上的青瓷盅,忽然嘴角一扬,轻轻地笑了。 整理:  关键时刻总是可以很酷by谢小公鸡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华枝春满” 1瓶; 非常感谢各位姥爷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玉娇 许文茵回到客栈时, 看见谢倾等人的马还停在马厩里。 她之前出来时就已留了信将她承诺告诉谢倾的事写在那上头了。按理说过去了这么一会儿也应当看见了, 怎么还未上路? 她立在客栈外琢磨, 不及防被从旁急急横冲过来的女子撞得一趔趄。 “小娘子,对不住。”那女子连忙稳住身形,顺带拉了一把许文茵。 她看上去同许文茵差不多大,肤白柳眉, 朱唇微勾,一颦一笑间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风韵在其中。 许文茵被她一拉才好险没栽下去,她摇摇头,“无事,不打紧。” 那女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惊异地打量了好几眼许文茵,忽然冲她眨眨眼:“没料到这小小夔州竟也有这般容颜上乘的小娘子。小娘子可有夫婿了?” 她说这话时毫无避讳, 一点不像是刚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 许文茵微怔,显然也没料到眼前这浓妆艳抹的女子会突地问出这种话来。 她道:“倒是还不曾有。” “噢。”那女子了然一笑, 亲昵地拉住许文茵的手,“小娘子这般气度不凡的人儿倒是不愁嫁, 只是好夫婿也并非那么好找的。小娘子得抓紧了。” 许文茵也不知她说的什么抓紧,只有礼地笑笑:“多谢你。” 她话音刚落,那女子却突然松开了抓住她的手,面上霎时没了笑。她冷漠着双眼, 像是对许文茵失了兴趣,招呼都不打一声,倏然转身, 扭头又走了。 许文茵被突然甩手也没作反应,她在后头望着那女子缓步离去的背影,眸光微沉。 分明是急着赶路才撞上的自己,这会儿却又调头返回。不是急着赶路,而是该办的事情办完了才会往回走吧? 她心下生疑,调转方向打算再回酒楼去找一趟连七。 可刚到半路,脚下却蓦地一顿。 在她的前方,有人正倚靠在街边杏花树下。 他半掩着眸,双手闲闲交叉在胸口,颜容如玉,乌发如瀑。有风拂过,卷着他腰间系着的玉坠子左右摇曳。 似乎已等在这里多时了。 许文茵微颦起眉,谢倾抬眼时,正巧看见她有些无措的神情。 还没等许文茵有何反应,他朝前一伸手,“过来。” 她抿抿唇,迈出几步,望着谢倾波澜不惊的脸,她轻声问:“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她是许文茵。 谢倾不置可否,他略微一低头,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轻哼了声,“如果不是知道是你,小爷会亲力亲为的上药?”说罢,一顿,又低低道:“而且,不早,一点也不早。” 如果他再早一些猜到她是谁,他就不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她。他恨自己发觉得太晚。 许文茵微叹,“倒是给你添了麻烦。我是不愿将你卷入其中,这才没告诉你的。” 谢家因着站队的事,如今本就处境尴尬,她不想再连累了谢倾。 “如果,”谢倾抬头,眸中仿佛有霁月风光。他直直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不怕被你卷进去呢。” 许文茵一愣。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郎,还是如初见时那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他救过她很多次,没有缘由。 第一次或许只是误打误撞。那之后呢?他不曾提起,她也就没去想过。 谢倾立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她。 他身形很高,许文茵只能堪堪及到他的肩下。她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掩于袖中的手早已握紧成拳。她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谢倾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略微垂眸注视着她。 须臾,他忽地开口:“骗你的。” 许文茵闻言,瞳孔微颤,带着些诧异,倏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视。 谢倾噙起丝笑来,他又往前靠了一步,在她耳边,轻轻冲她低喃着:“阿茵,我早就在局中了。” —— 翌日。 许文茵来酒楼与连七会合。 他一看见许文茵便吹了个口哨,“二娘子今日精神气瞧着不错。” 许文茵已经习惯连七这般科插打诨,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还不快些走,哪儿来那么多话呢?” 连七无所谓一笑,请许文茵上车。 这是二人前些日子便敲定好的计划。 连七为何将许文茵脱身后的藏身之地选在夔州是有其道理的。 江湖中,如今以九界盟为大头,分布着许多各异的势力。譬如伏尸谷,又譬如被东宫收买为其效力的南明楼。 其中最不为人知又风言雾语杂多的势力有其一,唤千机门。 传闻只说千机门地处世外桃源,门中弟子不问世事,逍遥自在,极少有人能窥得其中天光。而那绝世神兵所藏之处的险毒机关便是由千机门弟子作成,而后又绘图名空谷映月,流传至今。 那千机门中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人是仙,无人所知,从未有人见过。 也不知连七是从哪里得来的信,那鲜少露面的千机门弟子,有一人就藏身于这夔州之中。对于空谷映月他们二人是一无所知,想必能知道些什么的人也少之又少。 与其猜,不如直接去见见这千机门中人。 “不过我听说那弟子是个性情古怪的。”连七在前头驾马,“最是爱看负心汉始乱终弃的戏本子。她有一规矩,若想见她,便演出戏让她瞧,她瞧高兴了,咱们就能见着人。” 许文茵本来还沉思着,连七这话一出,她不由一呆。 “你是说?” “那红楼里头也不知有没有我这种负心汉呀。” 许文茵脸都黑了。 连七像眼睛长在后脑勺,立刻装模作样地急道:”二娘子,听我一言,忍一时,前路豁然开朗!“ 许文茵微叹,走一步看一步罢。 车马在街上疾驰了好一会儿才停稳,许文茵踩着车辕下到地上。 连七诚不欺她,眼前这还是真是气派非凡的红楼。 许文茵活了这么些年,话本子里看过不少,可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真货。 连七正轻车熟路要往里走,回头一看许文茵还在原地没动。心道莫不是这小娘子嫌烟花之地不干净?也是,人家可是京城贵女,哪儿来过这等下贱地方。 思索间,许文茵缓步跟上来,问出一句:“你可是要演一出始乱终弃青楼女子的戏码?” 连七:“……” 也不知那千机门弟子哪根脑筋断了弦,放着好好的世外桃源不住,出来做什么青楼的老鸨。 二人跨进红楼,立马就有貌美小娘子来迎,“爷今儿来得可真早,瞧着很是面生,莫不是头一回来咱们玉娇楼?”手就要往连七臂膀间搂。 连七笑得眉眼弯弯,半边身子一斜,镇定闪开,“不巧,今儿来却是想见见你们楼主。” 那女子毫不惊讶,想必是见怪不怪,依旧笑吟吟道:“要见主子,可得拿出真材实料才行。” 许文茵在后边心道,什么真材实料,不就是爱看人热闹么。 连七哼哼出声:“那你们楼主今儿还真得见见我了!” 话音刚落,从楼上忽地传下来一道女声,似媚似娇,宛若银铃,“哦?这倒是来了稀客。如扇,把这二人带上来。” 那唤作如扇的小娘子应声,“嗳。”转而对许文茵二人笑道:“今儿是你们运气好,主子竟说要见你们。跟我来吧。” 连七正准备释放自己的浑身解数,这会儿突突然被说用不着了,还颇有些愣神。 “这就用不着我的真材实料了?我昨日还尖着嗓子练了一夜呢!” 许文茵失笑,虽不知这楼主为何这般轻易的就允诺见她们,但去瞧瞧总是不亏的,她跟着那小娘子上楼。 上到三楼后,楼内格局乍然一变,台阶在半空交错分支,哪里还有半点青楼的影子。无数的梯阶横在许文茵眼前,全然望不见通向何处,宛若空中迷宫。 带路的小娘子轻车熟路地往前走,微微侧头提醒她:“跟紧些,若是走丢了想出去,那就只能从这儿跳下去了。” 连七跟在旁边,啧啧叹道:“到底是千机门的人,在小小红楼里也能搞出这般花样。” 二人被带着左拐右拐,终于到了一处隔间门前。 “主子,人到了。” 那里头的人娇笑一声:“进来罢。” 许文茵同连七对视一眼,他上前推开了门。 许文茵抬起眼,下一刻,被门内的光景给怔得神情一愣。 只见摆放在正中央的贵妃椅上,正半躺半卧着一个貌美女子。肤白红唇,却偏偏浓妆艳抹,笑里含着勾魂摄魄的风韵。 正是昨日在客栈前,撞了她一下的那女子。 可许文茵不是因为看见她才愣住的,而是因为这浓妆艳抹的女子身旁还坐了个人。 那人一身红袍,金冠束发,脸上带着点不悦。许文茵进来时,他正曲着右膝,手臂搭在膝上,坐也没个坐像,似乎极不耐烦。 谢倾怎么会在这儿? 还不待许文茵细想,那浓妆艳抹的女子抬眼望见她,忽地冲她挑衅一笑,右臂一伸,把离她不远的谢倾猛地圈进怀中,头靠在他肩上,嗔怪道:“小侯爷今日怎的对阿娇这般冷淡?莫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她一瞧许文茵,了然地“噢”了一声,笑吟吟地在谢倾耳边吐息:“莫不是小侯爷的新欢就是她?小侯爷眼色还是这般好,连妾身瞧见她都觉得心头一窒。但这可就奇怪了,说来妾身却是不及她一分好看,小侯爷当初怎的就瞧上我了呢?” 此情此景,没人料得到,除了异常淡定的如扇外,许文茵和连七都有些怔神。她望着那女子搂住谢倾的手,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谢倾也没反抗,仍由那女子靠着自己,一挑眉,扯扯嘴角,冲她悠悠道:“你确实不好看。不仅不好看,还懒,不仅懒,还够蠢。瞧上你也没有旁的缘由,只是因为找遍这世间肯定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其貌不扬的人了,所以小爷我就特别喜欢你。” 整理:  对不起,阴阳怪气骂架,咱们没输过(?)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众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众羊” 10瓶; 非常感谢各位姥爷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转机 那女子笑容一僵。 谢倾睥睨着她, 倏然立起身来挣脱开了她的禁锢, 古怪地一扯嘴角:“行了吧, 你最爱瞧的负心汉始乱终弃的戏码小爷演得还成吧?”说罢,往许文茵这边一瞥,视线在连七身上打了个转,“坐罢, 不用理会她。一把年纪还搞这种花里胡哨的把戏。” 被谢倾无情扒拉开的女子一听不干了,委屈道:“小侯爷说什么胡话呢,妾身何时一把年纪了?” 她这番话得到的是谢倾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嗤笑。 连七此时面上已恢复了笑吟吟的神色,他朝许文茵一挑眉,来都来了,今日绝不能空手而归。 许文茵也是这般想法。 二人便依言步到房内,在橡木桐花凳上坐了。 那女子看出谢倾的不耐烦, 于是悠悠叹了口气,硬是把她挤出眼角的两滴泪珠给憋了回去。回身又躺倒在贵妃椅上, 瘪瘪嘴:“无趣,真无趣!你们三个都给我出去, 老娘今儿谁也不想见!” 谢倾不为所动,“人是你自己说要见的,现在翻脸不认人?小爷看你这楼主也不过如此。怪道千机门不容你。” 那女子原本还在躺椅上晃悠着腿,此言一出, 她身子一僵,倏地立起来,脸上竟没了一丝方才的神情。她双眼发直地盯住谢倾, 眸中没有焦距,深邃得犹如一汪不见底的潭水。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千机门不容谁?” 谢倾一扯嘴角,“玉阿娇多年前盗了空谷映月往外跑结果被捉回来,第二天就被逐出了师门。小爷说错了?” 那女子沉默着没有反驳,谢倾显然说的不是假话。 空气凝结到连七以为这俩人下一刻就会开打,那被称阿娇的女子却突然瘪起嘴,哇一下大哭出声。 她哭得像个孩童,半点矜持也无,挥舞着手,边喊边往谢倾怀里钻,谢倾往旁一侧躲开,“说不过就耍无赖?喝,你可真能。你再敢碰小爷一下试试?以后别想让爷来见你。” 这句威胁十分管用,阿娇蓦地就停下动作,不哭也不喊了。 这二人瞧着倒像是早就相识,若这女子真是千机门中人,那谢倾莫非也和千机门有关系? 许文茵望着谢倾拧起来的眉眼,“谢倾,你和这位……可是认识?” 谢倾干脆回身坐下,随意“嗯”了声,“旁的事我不便多说,你们若是想问空谷映月的事,问问她倒无妨。”他说罢,眼角余光斜了一眼连七,连七迎着这股寒意冲他笑了笑。 许文茵没注意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回,她看着从方才起就宛如假人一般钉在那儿纹丝不动的阿娇,“今日冒昧打搅楼主,幸而得见,却是向你问空谷映月而来的。” 她话音刚落,像是对空谷映月这四个字有所反应般,阿娇一下子扭过头来直直看向许文茵,她几步跨过来,隔着桌案,上半身前倾,一张红艳艳的脸离许文茵十分近。 她喃喃问:“空谷映月?空谷映月……你是谁?你为何要问空谷映月?空谷映月和我有什么干系?” 许文茵似乎半点不为她异于常人的态度所惊愕,“我姓许,在家中行二,楼主可唤我一声许二娘子。我如今因着空谷映月的缘故许久也没过上过一天安逸日子,可谓是给我添了不少的麻烦。如今知晓空谷映月出自千机门,而楼主正好是千机门弟子,我这受害人来问一问这使我整日受尽苦难的物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想来并不过分罢?楼主可否能告知于我?” 连七本还怕许文茵拿这性子阴晴不定的疯婆子没办法,闻言微不可见地一笑,这小娘子说到底还是国公府贵女,嘴皮子功夫还真轮不到他来担忧的。 阿娇一愣,眨眨眼,许文茵这番话令她眸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慢慢抽身后退,一下子坐回凳上,“空谷映月又害人了?” 不等许文茵答话,她又痴痴一笑:“我早该料到的!我早该……我早就说过了……”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像是忆起了什么,“千机门要大难临头了……” 谢倾见她说话絮乱不清,便拿手点点桌案,“你们若想知道些什么,不如亲自去一趟千机门。” 亲自去? “千机门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去的?”许文茵不解。 谢倾冲她一哂,“不容易,但也不难。”他一瞥身侧的阿娇,“她虽已被逐出师门,但曾经也是千机门的人,你若不嫌弃,可以一用。” 他又转眸望回许文茵。 她今日穿了件杏色的沃裙,髻上插了支精巧的红宝石步摇。柳叶般的眉,像淬了星辰似的眸一眨一眨的,甚是好看。一刹那,这小小隔间内仿佛只余他和她二人。 谢倾似乎只有在对许文茵时,说话才会格外轻柔:“我把月媚娘留给你,你们亲去一趟千机门,便什么都知道了。” 许文茵微微颦起眉,“那你……” 谢倾不语,而是朝她扬扬手中的笺纸,那是她来夔州那日留给他的信。 她本想就此告别,谁想谢倾却没有走。而她和连七今日能这般轻易就见到人,恐怕也是因为有他在其中安排。 如今她已到了夔州,谢倾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是该就此别过了。 她不再多问,“你多保重。”低低的声音轻如银铃。 谢倾看着她,他想说点什么,这会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断则断,这不是他最擅长的事么。 谢倾抿抿唇,干脆立起身来,不再看她,径自就往门外走。路过连七时,微微偏头,已极低的音量冲他冷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连七嘴角一挑,“小侯爷放心罢。” 两人间的一来一回没有人察觉,谢倾脚下不停,推开房门大步离去。 房内一时又恢复了寂静。 许文茵垂着眸,等到再听不清谢倾的脚步声,她才抬起眼看向颓颓趴在桌上的阿娇。 她从方才起就一直这副模样。 “楼主可否告知我,如何才能去千机门?” 许是因为谢倾已离开,她寻不到撒娇打泼的人,这会儿意外的老实。 被许文茵这么一问,也没有半点恍惚,“十三那小子这般照顾你们......想必你们是真同空谷映月有点什么。但,”她一顿,又道:“空谷映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窥探的。就算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都不行。你们若真想去千机门,就得想清楚。到了中途后悔,也没人能救得了你。” 一路走来,从江湖人提起空谷映月的态度,再到重重算计,甚至谢倾都不知有何缘由在寻它。许文茵心里隐隐也能猜出空谷映月并非只是机关秘图那般简单。 许文茵是个天生反骨,这空谷映月害惨了她,若还和东宫有所牵扯,那她的姐姐,当今皇后只怕也是被卷入其中的。那成国公到底知不知道空谷映月就很难细说了。 左右,谢倾定然是要去京城的。她留给谢倾的信上,将自己离家前,成国公急匆匆地把生前伺候过魏氏的两个大丫头送了出去的事说了。倘若后来没有她半路遇袭的事,她不会注意到这个古怪。 百因必有果,在那两个丫头身上必定有什么蛛丝马迹。 可她如今不能回京城,起码现在不能。有谢倾能去一探究竟,倒正合她意。 许文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直视着阿娇的眸,一字一顿道:“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还存有半分的迟疑,今日就不会找上门。我从京城一路颠簸至此,就是为了寻一个真相。请楼主带我去千机门。” 她说这话时,阿娇也在盯着她,等到她话音落下,阿娇也神色不改,她沉默了良久。 须臾,一丝笑音从她唇齿间漏出,她突然扯起嘴角大笑出声。 哭时像个孩童,笑时也像个孩童。 她张大着嘴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好,好!” 她拿手指着许文茵,“好!我看出来你是个有胆量的。难怪十三那般冷心冷肺的人专程往我这边跑一趟就为了给你开辟捷径。” 她扭头往外唤:“如扇,把那东西拿来!” 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下去的同时,如扇已闪身进到房内。手里还捧着一个锦盒。 阿娇将那锦盒推到许文茵面前,“你拿着这个,去寻夔州码头商会里,一个叫马单的人物。他自会渡你们去千机门所在之处。” 许文茵望着那小小锦盒,抬起眼回以一笑,“谢过楼主。” 二人起身要告辞,行至门边,许文茵却被阿娇叫住了。 她回首,就见她冲自己嫣然一笑,“小娘子,方才的事莫要怪我。实在是十三还从没这般求过我,我心下好奇才生出此意,想看看他跟我耍什么把戏。如今看来,是我误会了。” 阿娇口中的方才那事是何事,不言而喻。 许文茵一顿,须臾,才勾勾唇角,“哪里的话,楼主不必放在心上。”说罢,略微行礼,和连七出去了。 阿娇在后边望着许文茵离去的背影,一下子躺回贵妃椅上,望着头顶的横梁,喃喃道:“我说错话了?” 许文茵和连七跨出玉娇楼时,月媚娘早就等在外边了。 她背着大砍刀立在门口,丝毫不在意街上人的注视。看见许文茵时微微一愣,想起她家爷的嘱咐,只得硬生生接受眼前这个貌美小娘子就是那个尹二的事实。 还颇有些不习惯地冲她一招手:“尹……许二娘子,你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说说而已,她要走了回头不被她家爷弄死。 月媚娘一转眸看见连七,瞬时眯起眼,威胁似的拍拍背上的砍刀,连七跟上来的脚步一顿,点头哈腰往后退开数尺。 月媚娘这才步到许文茵身旁,“见过玉娇了?”不等她回答又一望眼前气派的红楼啧啧道:“一把年纪了还装模作样当起青楼老鸨,也不害臊。” 谢倾似乎方才也说过那玉娇一把年纪,许文茵疑道:“我瞧着她同我倒是差不多年纪。” 月媚娘挑挑眉,哼哼唧唧地说:“你可别被老货骗了,她如今都四十好几了!整日靠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吊着一口青春永驻的气儿,怕是哪天一不注意人就没了。” 语气也是十分的相熟。 许文茵只当月媚娘跟着谢倾许多年,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她不再多问,只道:“咱们现在便去那码头罢。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就不方便了。” 月媚娘颔首,“我就是来带你们去的。顺便,”提防该提防的人,她一瞥连七,没说出后半句话来。 三人不再多言,上车上马,往码头那边疾驰而去。 整理:  _(:з)∠)_接着换地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众羊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众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哈密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桃源 夔州临近一条细江, 四通八达, 船运业发展起来就带起了夔州的水上贸易。 这码头里有一个最大的商会, 多数货物都要经过这个商会来去。 许文茵等人寻到商会里头时,马单正在清点货物。 这是个典型的扔进人堆里头就再找不出来的那种人物。他一抬头看见许文茵手里的玉佩,一直肃着的神色终于展露出一丝惊异。 “没想到玉娇也会有给出这玉佩的时候……”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喃喃低语了一声, 又问:“你们这便要启程?” 这会儿天色还早,许文茵便道:“可否能劳烦你?” 马单一思索,“倒是没甚么大问题。但我只负责将你们送到,之后的事,不归我管。”他见许文茵应下来,又道:“去外头候着罢,我立马去叫人准备出航。” 玉娇那般麻烦的性子, 没想到这马单却相反,做起事来十分的利落。 不到半刻钟, 他就招呼许文茵三人上船,也不多说什么, 扬起船帆来即刻就出发了。 这是支小舟,坐上四个人还颇有些挤。 马单在前头解释:“一会儿会途径一处狭窄的山谷,若船再大些就进不去了。诸位忍忍罢。” 连七和许文茵倒没甚么,只是月媚娘此行带上了自己宝贝的大砍刀。一会儿背在背上定是过不去了, 她只得将其横抱在怀中。 马单斜她一眼,“回师门也带着武器?整日只会喊打喊杀的。”原来竟是同月媚娘相熟的。 月媚娘白眼一翻,“我乐意!” 许文茵本不打算多问, 一旁的连七却不是个安生的货,他奇道:“回师门?媚娘姐姐是千机门的人?” 这声“媚娘姐姐”叫得月媚娘一呛,连声咳嗽起来。 媚娘姐姐? 她还没大到可以当这贼眉鼠眼的男人的姐姐吧? 她瞪他一眼,“干你屁事!闭上嘴,不然老娘把你叉下去!” 哎,这小娘子可真凶,连七心里暗叹一声,笑嘻嘻地闭了嘴。 小舟离开夔州,在江面上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四周忽地就起了雾。马单一瞧,便道:“差不多要到了。” 这雾气显然不寻常,浓得竟连水面都瞧不大清。若非有引路人在,只怕会被困在这雾中无法脱出。 怪道千机门可以置身事外这么些年,在江湖人口中也只有神出鬼没这一个印象。连七眯起眼,可不就是世外桃源吗。 小舟进了一处峡谷,四周越发暗了下来,月媚娘似乎见怪不怪,还低着眼冲许文茵扬扬眉,“别怕。”许文茵回以她一笑,这么暗,也不知她看不看得清。 峡谷远处的一点洞光随着小舟靠近被一点点逐渐放大,行至洞口,刺眼的光晃得许文茵不禁轻轻一闭眼,再睁开时,竟被眼前的光景震得瞳孔一颤。 青山绿水,草长莺飞,艳阳洒下来照得田间的汩汩清泉熠熠发亮。如今是严冬,此处竟全然没有一丝寒气。连平日里凛冽的寒风都化作了和煦的春意。 许文茵眨巴眨巴眼,还有点不可思议,旁边连七也稀奇地一吹口哨,“果真是,世外桃源!” 月媚娘不理会旁边两个乡巴佬。她轻车熟路地跳下扁舟,将砍刀往背上一携,“走罢。我带你们去见过师父。虽许多年没回来过,道我还是记得的。”她又看一眼马单,“辛苦你了。” 这人小鬼大的犒劳话听得马单苦笑了下,“不辛苦。我就送到这里了,诸位告辞。” 许文茵谢过他,转身跟上了月媚娘。 千机门不像是个江湖门派,倒像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许文茵三人穿梭在河道间,就时不时有白花苍苍的老伯在那儿坐着垂钓。月媚娘招呼他,那老伯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了,耳背。”月媚娘解释。 三人顺着上游淌下来的小溪,一路往山上走。连七望着此情此景,啧啧叹道:“那玉娇楼楼主可真是个奇怪的。”这么好的地儿不待,跑去外头。 月媚娘道:“玉娇曾经为了情郎,盗了空谷映月,这才被师父逐出的师门。本以为能和那情郎就此远走高飞,哪儿知道人家一听她拿不出空谷映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弃她而去了。”说罢还哼一声,“这不才在楼里定下的那等看戏的规矩么。” 原来还有这般缘由。 三人说话间已行至山顶小阁楼,守门的弟子一瞧见月媚娘就朝她打招呼:“这不月媚娘么!好几年不回来,去哪儿野了?” 月媚娘不以为然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谢师兄的性子,我跟着他哪儿来的空回来?”说罢,往后努努嘴,“师父他老人家呢?我带了几个人来见他。” 谁想那弟子却一摇头,“不巧,前些日子也有人回来,师父这会儿带着他在后头山上呢。大抵到夜里就会回了,你们且等等?” 月媚娘一思索,来都来了也不急这一两天的,“成吧,你替我跟师父说一声。我带他们去厢房。”就扭头过来冲许文茵道:“出山的弟子若回来,师父就会将人带去后山比试一番。这回正巧被咱们撞上了。明儿再来也不迟。” 许文茵也不急,她点点头。倒是略微一偏头问道:“你方才说谢师兄……” 月媚娘“噢”了声,也不避讳:“爷没同你说过不成?我和爷都是千机门的弟子,我是爷的师妹。” 饶是早就隐隐有所察觉,这会儿被说出来,不止许文茵,连七也惊了一跳。 难怪谢倾一个侯府贵公子却有一身异于常人的武功,能大闯南明楼,还能打得过千阴娘,对那玉娇也是态度十分相熟。 月媚娘显然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她神秘一笑:“你来这儿倒是能见到一个故人。” 许文茵不解:“哪个故人?” 许文茵确实没想到在这儿真的遇到了故人。还是个被她救过一命的故人。她本以为她和她再不会相见的。 月媚娘将二人带到练武场,刚巧有一女子从旁边的屋里出来。她一身劲装,乌发高挽,举手投足间透出一丝干练。 许文茵一愣,虽从前皙白的皮肤如今变成了麦色,也不难认出眼前这女子是谁,她轻声道:“魏子兰?” 这声音飘进魏子兰耳里,她倏然转过头来与许文茵四目相对,显然也十分惊异。 谁也没料到会在此处再见到彼此。 魏子兰的反应更快些,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一抿唇调头就大步往回走。 许文茵也没叫住她,而是扭头问:“魏子兰怎么会在千机门?” 虽说她叫谢倾来把魏子兰带出去以后就再没管这事了,可也确实没料到魏子兰会被送来千机门。 其实这不是谢倾的主意,谢倾对跟自己无关的人事向来冷心冷肺,要说现在这状况是谁促成的,月媚娘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移开视线。 “是我求爷把她送来师门的。”她干巴巴地解释,“我觉着她本心不坏,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小姐,要是把她这么生生丢在外头只怕第二天就被人拐走了。再者,把她送来这儿,就是皇帝老子怕也难寻到此处。正好省了爷还得替她善后。” 这些都是门面话,真正的缘由是月媚娘被魏子兰一番苦情计诓骗最后夸下海口会保她。结果到谢倾面前说这事儿时就怂了。月媚娘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一咬牙自作主张地把魏子兰先送去了千机门。 她本以为这事败露,谢倾会让自己死得很难看,谁知道他却一挑眉,说了一句“也行”。 月媚娘不明白这句“也行”的含义,魏子兰如今却是刻骨铭心地领会到了。 她来千机门第二日就被拽到练武场让她先扎上半日的马步。魏子兰一个娇滴滴的闺秀,哪里受过这种苦?别说是在烈日炎炎下扎马步,就是让她什么也不干的坐半个时辰也差不多该晕了。 从前还有人会看在她是主子的份上不为难她,如今可就不行了,千机门的人大多冷心冷面又风行雷厉,魏子兰的这点小心思在他们面前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不可,来千机门的头几日,哭过,吐过,也病过,千机门的人眼皮子都没为她抬一下。不顾风雨,发着热她也得起来练武,绝不能含糊。 慢慢的,魏子兰就渐渐明白了自己已别无选择,约莫是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鬼地方,过这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如今被磨平了棱角,被撞了个心灰意冷,她再见到许文茵时,内心就尤为复杂。自卑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一下子涌上心头,堵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见到许文茵才会掉头就走。 魏子兰一路回屋睡到夜里才起来,她还惦记着一桩事,便悄悄摸摸从屋里出来想去找月媚娘。既然月媚娘回来了,那那个人也一定回来了。 可她还没走得出院子,她想见的人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月媚娘一指墙角,“坐坐?” 魏子兰揪住衣角抿抿唇,二人挨在一起坐下来。 她有些着急,甚至说不出一句客套的问候话,“媚娘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找师父?” 月媚娘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轻轻道:“我这回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魏子兰亮亮的眸子黯淡了一瞬,原来小侯爷并没有一起回来。可她内心还残留着一点点希翼,她想从这里出去,“......可是小侯爷吩咐了什么?” “是。”这个肯定让魏子兰振奋地抬起了头,月媚娘却不停顿地说出了下一句话:“爷令我护着许二娘子来千机门。嘱咐我以命相守,倘若她有半点损伤,我就自断一条手,再不用回去了。” 这句话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传进魏子兰的耳里,听得她瞳孔微颤,全身一怔。 月媚娘一直望着头顶灿烂星空的眸子收回来,停在了她身上,“魏子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魏子兰大脑空白,双眸发愣地望着月媚娘。 她以为她被送来这儿是小侯爷默许了月媚娘想保自己的行为,他或许也是对自己有一丝在意的。所以这一个多月,她咬着牙,忍了所有的痛,所有的苦,因为她知道他迟早会来带她出去。 可现在,他却将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手拨给了许文茵,还这般大费周章,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那般如玉雕一般的少年郎,眸中时时刻刻都带着点疏离与高傲的少年郎,他也会有这般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么? 魏子兰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股苦涩从口中蔓延开来。 许文茵曾说过,她会救自己,然后谢倾就真的来了。 她那时来不及细想,可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根本不是谢倾想救她,不过是因为许文茵的一句施舍,她才顺带沾了光,保全了一命罢了。 原来他自始自终,眼里都从来没有过她? 月媚娘望着魏子兰低垂下去的眸,低低叹了一声,她缓缓移开视线,“魏子兰。其实我们很像。” “不怕告诉你。”她道,“我是在比你还小上好几岁的时候被师父捡来千机门的。” 像是忆起了陈年旧事,月媚娘嘴角带出一丝笑:“我从前也是官家小姐。不过父亲只是个小小的芝麻官,可也算得上阖家美满……那时候真开心呀。” “我上头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姐姐就要嫁人了,我看着她绣嫁衣时满脸都是笑,我那时候就想,我日后的丈夫一定得是个将军,最不济也得是个神勇过人之人。” “但……好巧不巧,姐姐就要嫁人那一年,前太子传来噩耗,先帝震怒,诛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拉着罪人过街的囚车一辆接一辆,直到天明也没有过完。后来,我父亲也没逃得过。两个哥哥被诛杀,妻女就充为军妓,母亲受不住羞辱,含恨自尽。我那时年岁还小,便被送进了教坊司。” “师父就是在那时救了我。他说,我是习武的好苗子,若愿意同他回去,他便替我杀了这些押着我的坏人。”月媚娘见魏子兰虽神情怔怔,却有在听自己说话,便接着道:“我答应了,毫不犹豫。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的首级竟可以飞得那么远,大片大片的血花染湿了我的衣裳。” “但我却笑了。我记得,我应该笑得挺开心的。” “后来,我才发现,兴许师父也有误判的时候。我并不是块习武的料,我有蛮劲,有体力,却没有悟性。我学什么都参悟不透其精髓,自然什么也比不过人家。我第一次和爷比试的时候,被他打得可惨了。” “爷和我恰恰相反。他是真正的奇才,他有悟性,有体力,也足够有蛮劲。那时候,师门上下没人打得过他。师父也不大管他。我不服气,每每都要去找茬,结果每回都被揍到第二天下不了床。” “后来,我才知道。爷确实是奇才,可他也比我更努力。”她缓缓道,“那场劫难里,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可我从来没想过复仇的事,我想做的事是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可爷不一样。他是镇远侯谢家唯一的,最后的希望了。他若不起来,谢家就再也起不来了。到了那时,他的家人想必和我的家人一样,会落得同样的下场。所以爷从小就那般拼命,他肩上的担子已不容他停下来片刻。” “千机门的门规,要想出山,必须得挑过师父,得了玉佩信物才能出去。爷自然是这批弟子里第一个得到师父认可的。可我是个半吊子,我想出去,我做梦都想出去。但我根本敌不过师父,我被打趴下一遍又一遍,我可能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所以退而求其次,我去找了爷,求他带我出去。我来这里并非是为了习武,也从没有别的抱负,只想快快活活的活一辈子。所以我说,只要你能带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猜怎么着,爷答应了。这次,他和师父还有一个师叔,爷一挑二。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在山脚下战战兢兢地等。我不是怕自己出不去,师父下手从不留情,我怕爷被我害死。结果,我等到半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睁开眼时,爷已经立在我面前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冬的夜。他背后有灿烂星空,看我醒了,就悠悠扬起手里的玉佩,冲我笑了。” “这些年我便一直跟着爷,不全是为了报恩。跟着他一路奔波,我觉得就十分地快活了。我有时会想,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魏子兰。”月媚娘一顿,侧头过来看向她,眸中带着几分认真,“你就没有真正想做的事吗?” “不是依附旁人而活,而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 整理:  因为有读者姥爷砸了个手榴弹和火箭炮,所以今天加更!一会儿还有一更_(:з」∠)_ 第45章 所在 翌日, 许文茵三人起了个大早。 月媚娘走在最前头止不住地打呵欠, 连七就打趣道:“莫不是今日就要与恩师久别重逢, 所以昨夜欣喜得睡不着觉了?” 那自然不是的。是因为和魏子兰畅聊了半宿人生。不过月媚娘不会这么说,她回眸恶狠狠地瞪了连七一眼,“闭上你的嘴。” 连七自找了个没趣,冲她一笑, 不说话了。 三人踏在青青草地上,一步一步爬上了山顶。这山顶上有个浅湖,两岸种了一排的杨柳,湖对岸是座高塔,便是平日千机门掌门在的地方。 昨日就守在门前的弟子一见她们,打招呼:“师父在里头呢,我已传过话了。” 月媚娘点点头, 谢也不说,带着许文茵和连七二人进去了。 那弟子一撇嘴, 行,那他也懒得告诉月媚娘里头还有个谁了。 三人推门跨过门槛, 还未出声,里头就有道声音怒喝过来:“跪下!” 这声音里头夹杂着十足十的魄力,震得许文茵眉头一颦。旁边月媚娘听见这话,腿一个打颤, 条件反射地扑通跪下了。 她一双膝盖骨结结实实地叩在大理石砖上,跪了个响亮,姿势还无比的端正, 显然从前是没少跪过。 只见屋内,那橡木雕花桌案前,坐了个白发苍苍,一双眼却澄亮的老者。还未走近仿佛就能看见他身周一圈的仙气。 他这会儿竖着眉,拿手点着月媚娘,半点不为她跪得十分迅速而动容,依旧怒冲冲地说:“你还有脸回来!谢倾呢!谢倾那王八羔子呢!” 许文茵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乖巧。月媚娘老老实实埋着头答话:“就我一个人回来……师兄的行踪,他不让我说。” “反了你!”那老者闻言更怒,下巴上一把白毛胡子抖得十分有节奏:“我是你师父还是他还是你师父!你听谁的?!” 月媚娘苦着脸:“师父您别为难我了……我真不能说。” “你!” 那老者话还未说完,一直立在他身侧的人却突然开口了,“师父,大悲大怒折寿。您忘了?” 这话像根定海神针,老者闻言一滞,终于颤巍巍地放下那根指着月媚娘的手指。转而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干巴巴地道:“谢倾的事,之后再问你!起来吧。” 月媚娘却没起得来。 她愣愣盯着方才替她求情那人,眉头皱得好似一根苦瓜,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燕怀?你是燕怀?” 原来前几日回师门的人是燕怀? 那黑衣少年人一抬眼,眉如剑,眸如星,冷丽的脸庞像个玉雕娃娃。看见月媚娘这个许久未见的师妹,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许文茵面上不显,心里也同月媚娘一样惊讶。 只是月媚娘惊讶的是燕怀怎么会回师门,许文茵惊讶的却是,竟会在千机门再见到他。 那日南明楼宴,谢倾冲进来险些把南曲星揍了个原地升天,就是燕怀中途扔了个剑鞘过去才制住了谢倾。 那老者不满地一扬毛毛虫似的眉毛,“喊什么喊,就你能回来,燕怀不能回来?” 月媚娘一下子焉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磨磨唧唧站起来,朝老者谄媚地笑一笑:“师父,我这次回来呢。是有事儿要问您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老者一扯嘴角,打量了几眼许文茵二人,“燕怀,你出去。午后再来。” 立在他身侧的燕怀利落地一颔首,越过许文茵等人,大步出去了。 等到房门被关上,那老者才悠悠一指:“坐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燕怀出去后,室内的空气一刹那便凝结在了一起。可她没有怕的功夫,自己这般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必须得知道些她想要的。 许文茵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直直与那正悠然盯住自己的老者对视。 她将自己怎么来的,为何而来的事一一说了。末尾又添上一句:“空谷映月是由千机门弟子绘成的,那图纸上究竟有何奥秘,而东宫又为何要以空谷映月加害于我,这其中的缘由便是我此行前来的目的。” 那老者默不作声听着,等许文茵说完,静了片刻,他眸光沉沉,开口说的话却是:“是谢倾让你来的?” 许文茵一愣,“……正是。” “你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问,“你知道了便能斗得过东宫?”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好了,所以说话时也没有一丝的犹豫,“倘若知道,便能思考反击的对策。若不知道,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生,赌一把,死,我也要赌一把。” 她说完,老者半掩起眸,静了许久,似乎陷入沉思。 这阵沉默久到许文茵都以为他睡了过去,那老者才突然动了动嘴,却吐出一个单音:“出去。” 许文茵微颦眉,还不待她说话,老者又加重了音调:“出去!” 这声爆呵吓得旁边的月媚娘一个激灵,条件反射拽起许文茵就要往外跑。她低声对许文茵道:“师父这下彻底是不行了,咱们姑且先退!” 连七也觉得自这老者身上飞射而出的内力十分不妙,要再呆在这儿恐怕会被其所伤。 许文茵虽狐疑,眼下却没有时间给她考虑,形势比人强,三人脚底抹油地飞快退出去了。 屋内,等到人齐齐离去后,老者才又静下来。他盯着桌案上的宣纸,眸中有复杂的情绪涌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月媚娘带着人狂奔而出,还在门口守着的弟子一瞧她这样儿直接笑出声:“哎哟,被师父收拾了吧?” 月媚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废话,“燕怀呢?” “燕师兄?怪了……燕师兄刚刚还在这儿杵着呢。” “你们这千机门的掌门脾气也忒怪了点。”连七站定,才悠悠挖苦。 月媚娘望了一圈没看见燕怀,只好又转回来,“师父今儿是反常得很。看来正攻法是不成了。也是,哪儿能那么简单就告诉我们的。” 她说完,没见旁边的许文茵有反应,就纳闷地问:“怎么了?” 许文茵似在沉思,“若我没看错,他在赶我们出去之前,分明朝我笑了一下……” 那恐怕不是她的错觉。 “笑?”月媚娘眨眨眼,“你看晃眼了吧,师父那般不苟言笑的人,不骂我就好的了,还笑?” “兴许吧。”许文茵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月媚娘决定明日再来一趟,左右师父又没说不让她们继续在师门待着。 连七一挑眉,说自己要去看看千机门的风景。月媚娘想起谢倾的嘱咐,唯恐他耍什么花招,也跟着要去。 许文茵借口乏了,想回屋歇歇,便与二人散开了。 她还是在想方才的那个笑,她有一点预感,自己来千机门的选择是对的。 她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皱着眉琢磨,视野里就突然出现了个人挡在她身前。 许文茵一愣,抬眼看去,就见燕怀一身黑衣,携着红绸刀,好巧不巧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姓许,你是成国公的女儿?”他说这话时,前头没有一点铺垫,几近质问。 许文茵颦眉,“你方才在外边偷听了?” “我在问你。” 她一哂,“那我凭什么回答你?”说罢要越过他往前走。 谁想燕怀却往右一跨,又挡在她面前。他也皱起眉,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你打草惊蛇了。” 这话终于让许文茵停下脚步。 “你说自己被东宫盯上,而你又是成国公的女儿,师父自然就不肯把空谷映月的事告诉你了。” “为什么?”许文茵微微皱起眉。 “你真以为千机门地处世外桃源,没人能进得来吗。”燕怀冷道,“东宫这些年一直在找千机门的所在之处。师父是怕了。” 东宫一直在找千机门? 为什么? 她望向燕怀,喃喃道:“因为千机门知道空谷映月的秘密……?” “不止。”燕怀一瞥山顶的方向,淡淡道:“因为,空谷映月本来就一直在这里。” “江湖中人都说,空谷映月早就下落不明。那是假话,是千机门为了自保放出的谣言。”他盯着许文茵,一字一顿道:“空谷映月自始自终,都在千机门里。” 许文茵呼吸一窒。她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若燕怀所说属实,那千机门早早就隐退江湖,不问世事,希望能就此淡出世人的记忆的举动便说得通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我?”她不解。 燕怀一默,“我知道空谷映月在哪儿,你若想知道,明日丑时,来练武场。”说罢,不等许文茵回应,越过她往山上走去。 身后许文茵却没动,她微眯起眼,又想起自己表明来意后,那老者刹那间对她露出的笑。她和燕怀分明没有交集,他却莫名将如此重要的事轻易告诉了她。 为什么? 这会不会又是某人的一场局? 若是,又如何,若不是,又如何。她在决定来千机门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可以不管成国公和许家如何,但她不能不管自己的姐姐。若东宫真的因为许家和空谷映月有什么瓜葛而打算下手,离皇帝最近的徐文君会逃得过吗? 想到此处,许文茵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 暮色降临,是夜深人静时。 许文茵瞒着月媚娘和连七,独自一人来到了同燕怀约好的地方。 那少年一身黑衣,矗立于夜空之下,唯独背上那把红绸刀格外的夺目。 他察觉到有人接近,一偏头,冷丽的眸子望见她,似乎毫不意外。 “你来了。” 第46章 秘密 千机门依山而立, 泉水从山上淌下来, 在田间汇聚成一股小溪。 练武场就建在半山腰处。 燕怀也不同许文茵多说, 径自跨过一个坑道,往西边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我之前就有怀疑,千机门没有什么称得上藏宝库的地方。就算有,师父想必也不会把东西放在那儿。那他会把东西藏在何处呢。” 他大步行至一棵参天大树下, 脚尖在地上拧了拧,猛地往上一踹,一块暗藏于草地中的木板就这么被掀开了来。 许文茵一错愕,走近细瞧:“暗道……?” “看来我没猜错。”燕怀弯下腰,抚了抚湿润的草皮。前几日下过一次雨,四周草地眼下都是干燥的,只有这一小块还透着股湿气。 他侧眸一斜许文茵, “你没将此事告知月媚娘吧?” 燕怀之前可没说过不许告知旁人,不过许文茵这回没告诉月媚娘是另有自己的心思。她道:“不曾告诉她。” 燕怀冷道:“那你还算聪明。”他朝那黑漆漆的暗道里望了一眼, “下去瞧瞧。” 说罢也不等许文茵,单手扒住洞口边缘, 整个人往里一坠。片刻,像是探到了深浅,他一下子放开了手。 “下来吧,不深。”他说完, 一顿,补充道:“小心些,我不会在下头接你的。” 许文茵失笑, 她蹲下身,学着燕怀的样子,双手扣住洞口边缘,一点一点将身子吊了下去。虽一下子触不到底,但她想起燕怀说的不深,便心一横,直接放开手,果真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 只是如此短距离的降落,许文茵还是脚下一个趔趄,为了稳住身形,手就本能地在半空中一扶。 她碰到了一只手臂,带着些温热。 许文茵站稳,还没来得及道谢,燕怀就像被烫了似的,一下子甩开了她抓住他臂膀的手。 “抱歉……”许文茵双眼一时还有些适应不了里头的黑暗,只得对着个大概的方位说话。 燕怀默了默。 凭着夜里倾洒而下的月光,许文茵总觉得身旁燕怀的脸有些红。 “下次别随便碰我。”他冷冷淡淡地吐出这句话,大步就往前走。 许文茵在后头眨眨眼,小声嘀咕了句:“师兄弟脾气臭到一块儿去了。” 前头燕怀步子一顿,决定不跟许文茵计较。 也不知他从哪儿弄出了火把,暗道里一下子亮了起来。能依稀看清这是一条被人挖出来的地窖,每走几步就是三个分岔路口,怎么看怎么像是藏了宝贝的迷宫。 燕怀不像是头一次来这儿,在前头走得是轻车熟路。 “你若找到空谷映月,之后打算怎么办?”他突然问。 许文茵却道,“那得看空谷映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燕怀见她跟自己打马虎眼,干脆不问了。 “你呢,你找空谷映月是为了什么?”许文茵跟在他身后。 “我必须得告诉你?” “那倒不用。”她说,“就是这里头黑漆漆的,我们俩再不说说话多吓人呀。” 他可一点听不出她话里的畏惧。 燕怀举着火把,依旧冷着张脸:“想必你也知道。我原本不是千机门的人。” 许文茵记得,在南明楼宴时连七是这样说过一句。 燕怀出身天翔山庄,可后来遭了灭门之灾。他成了天翔山庄唯一的后人。 “我是被师父救回来的。那时,全江湖都以为天翔山庄就此走到头了。”燕怀说这话时眸中深深沉沉,“所以我出师后,踏上江湖做的第一件事是,报仇。” 许文茵默不作声听着。 “可真正害了我父母的人,如今倒半个影子也没有。”燕怀道,“天翔山庄当年势强,千机门将空谷映月和星命图做成后便撒手不管,统统交给了天翔山庄。也就是在那几年后,天翔山庄遭了灭门之灾。” “后来,空谷映月下落不明,星命图移主去了九界盟。但实际上,是千机门将空谷映月再次拿了回来。还放在这个暗道里藏着。”他眼中有深深沉沉的恨意,“你认为这一切只是个巧合吗。” 许文茵微微垂眼,显然这不会只是巧合。 她突然想起在玉娇楼,阿娇说的那句“空谷映月又害人了?” 当时虽然被谢倾打断,但这句话无意识地残留在她脑海之中。 燕怀一瞥许文茵,见她脸色似乎不大好,便缄口不再谈。 二人也不知在暗道里走了多久,久到许文茵觉得空气有些稀薄时,前头的燕怀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将火把靠近身前一堵土墙,只见上头竟有一处暗纹。若不仔细看,定会被漏掉。 许文茵也凑上前细细地瞧,燕怀见她靠过来,脚下往旁一挪,许文茵没注意,她颦起眉,“这是……” 远处瞧着只是一处暗纹,可若走近细看,便会发现那暗纹中竟匿藏着一串数字。数字交错在一起形成了繁杂的花纹。 “记下来。”燕怀道,“走。” 许文茵心里默念着那串数字,就看着燕怀似要调头往回走。 那堵有暗纹的土墙旁,分明有一处需要解码的机关,她疑道:“咱们要退回去?” 燕怀头也不回,“你若敢去碰一碰那机关,保准今夜人头落地。” 许文茵皱起眉。 他便缓缓解释:“师父最喜欢将宝物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二人原路返回。 许文茵回去的时候总觉得这路和先前往里走时分明不一样。若是不识得路的人误闯进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说来,”许文茵望着前边的燕怀,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好奇,“你和谢倾果真是师兄弟?” 燕怀微微一顿,脚下却不停。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道。 “你可还记得南明楼宴?”许文茵道,“那时我也在。” 燕怀一撇嘴角,他当然记得她也在。 “我那时瞧着你们二人看对方的眼神,就觉得你和谢倾似乎关系不大好。” 燕怀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关系好?”说完,又觉得不解气似的,补了一句:“他就是个混账。” 噢。 那看来关系确实不大好。 许文茵没再问,她想起从前的谢倾在师门内恐怕也是个小霸王的样,就觉得极有意思,眉眼笑得弯弯的。 燕怀一瞥她笑吟吟的神色,不再搭理她。 二人又走了许久,终于返回到了方才他们跳进来的洞口下方。 许文茵本想问,难不成咱们要出去? 燕怀却一个跨步,越过洞口,在反方向的石壁前站定。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燕怀掐准了时间,夜空的月光照进来,形成一道光束,刚刚巧投射在了那石壁上。(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报数。”燕怀朝她道。 许文茵从小就聪明,书多念几遍便能暗记于心,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把那串数字背得滚瓜烂熟。这会儿被燕怀一说,随即报出了那串数字。 她说一个,燕怀便扬手在那石壁上无规则地一按。许文茵是什么都瞧不见的,也不知燕怀看见了什么。 等到她的声音落下去,燕怀的手收回,往后一退。 碰一声,那石壁竟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了更强的辉光,龟裂从中间碰一下崩开,一时间石砾飞溅,尘土弥散。 沙土扑面飞过来,呛得许文茵连声咳嗽了几下。等到尘雾散去,她才拿开掩面的袖子,缓步靠近燕怀。 她明显感觉到燕怀的背脊有些僵直。 在他面前,那处裂开的石壁内,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明黄色锦盒。 巴掌大小,全然不似能装得下机关秘图。 “这便是……空谷映月?”许文茵也皱起眉。 燕怀没说话,他攥紧拳,深吸了口气,缓步往前踏出几步。 就在他弯腰,手指尖离那锦盒只有短短几寸的距离时,自头顶洞口外,突然爆出一阵喧闹! 无数的脚步声奔踏而来,在那重重叠叠的声响里,有人在喊,有人在高声下令,燕怀没有听漏夹杂在其中的马蹄与铁刃的声音。 他来不及去抓住面前那锦盒,身体就已本能地躬起身,借力一蹬,飞身而起,右手扣住洞口边缘,左手往外伸直,把之前被他掀开的暗道木板猛然往下一拉,合上了。 许文茵在燕怀跳起时就已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火把,如今没了月光照明,只有这火苗还能隐隐让她看清洞内的状况。 她攥住火把的指尖有些发白,显然也没料到眼下这副局面。 燕怀落地,来不及和许文茵说话,又回身一把抓住了那小小的锦盒揣进怀里。 “师父可真是料事如神。”他似在喃喃自语。 燕怀回身看一眼许文茵沉下来的脸色,“我想你猜到外头那群人是谁了。” “你无缘无故带我来寻空谷映月,就是为了这个?”许文茵眉头拧了起来。 她本就一直在想,千机门掌门对自己露出的笑,还有燕怀莫名给予的帮助。原来,这师徒二人早就谋划好了。 燕怀淡道:“是,也不全是。我也没想到竟真能找到空谷映月,上头那帮人……东宫的人竟会来得这般快。”他作势要将怀里的锦盒扔过去,“我先让你看看。” “只是,你想清楚。这里头的东西看了,可能就真的再无法回头了。” 许文茵面不改色,“不用再问第二遍,我早就想好了。”她夺过了那锦盒。 在这一刻,头顶上的喧嚣再入不了她的耳,寂静的暗道内,仿佛只余自己一人。她垂眸望着手里明黄色的锦盒,拇指轻轻在锁头上一掰,一点一点地揭开了盖子。 锦盒里,没有传说中的机关秘图,没有稀世神兵,甚至不是任何金银财宝。在精巧的橡木盒璧内,静静地躺着一张笺纸。 像是被放在里头许多年,那笺纸已有些微微泛黄。 许文茵咽了口唾沫,去碰那笺纸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她无意识地深吸了口气,缓缓将其展开。 笺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可许文茵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她险些拿不稳手里的锦盒。 “难怪……”她死死盯着那行字,低低道,“难怪……谢倾……谢家……” 旁边的燕怀瞧她样子这般古怪,也皱起眉来,可还未开口。他突然身形一顿,下一秒,一把抽出背后的红绸刀,闪电般朝许文茵身后的黑暗砍去。 哐当一声! 刀与刀撞击在一起,迸出了火花,划破地道内死寂的空气。 同燕怀打在一起的人见状,将刀往后一搡,燕怀随之退开。他架势不改,依旧横着刀,死死盯住了身前的黑暗。 许文茵被铁刃相击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迅速将那笺纸收回锦盒中,这才抬起了头。 只见自那团黑暗中悠然走出来一人。 她扛着砍刀,面上没有半点波澜,眸子盯住燕怀,眉眼间糅杂着煞气。 许文茵愣愣地看着她:“月媚娘……” 许文茵怎么也没想到,月媚娘会出现在这里。 头顶的喧嚣阵阵,地道内燕怀仍同她僵持不下。 他冷道:“看来你回师门也是另有目的的。” 月媚娘嘲弄一笑:“彼此彼此。你招呼都不打就拐了我们爷的人,还指望我好声好气?” “她可是自己跟来的。”燕怀说完,又扬起刀朝月媚娘袭去。 涉雪刀法讲究的是一个快和大字。这地道内狭窄,燕怀没法用上全力,身后还有个许文茵,和月媚娘打起来就有些碍手碍脚。 月媚娘清楚这一点。 她悠然横刀挡下燕怀的刀光,“无非就是你对她说了什么吧?我本以为提防你就够了,没想到师父在其中也插了一脚。” 燕怀冷哼一声,不理会她话中的挑衅。 许文茵皱起眉,她在想,月媚娘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同燕怀打起来。 她想起在夔州时,谢倾对她说的“我把月媚娘留给你,你不妨亲自去千机门看看。”还有在千机门掌门那儿被赶出来时,月媚娘第一时间拽住她往外跑,之后对自己的疑惑,却只说了句“你看晃眼了吧”。 为什么? 所有的反常串在一起,在她脑海中形成了一条线。她想起方才笺纸上写的那行字,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月媚娘。”她出言叫她,“你被谢倾派来留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本以为,如谢倾所说,是为了给自己带路。 可如今看来,是另有目的的。 谢倾本就是千机门的人,既然燕怀知道空谷映月被藏在地道内,那一直在找空谷映月的谢倾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恐怕并不是不知道。 月媚娘闻言,默了一下,“我不能告诉你。”她又往后一退,避开了燕怀的一击。 燕怀冷道:“谢师兄料事如神,可也有错算的时候。他若知道东宫今日便会攻进来,也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 话里的讽刺令月媚娘一皱眉。 许文茵心里却在想另一桩事,她沉沉道:“好,你不能说。那就由我来说。” “谢倾知道空谷映月在哪里,他甚至可能猜到了空谷映月究竟是什么,可他没有回师门,而是选择上京。因为他知道他如果回来,”许文茵想起掌门提起谢倾时怒冲冲的神色,“就再去不了京城了。” “千机门地处隐秘之地,他不想让我卷进东宫这盘局,所以他与连七商量好,留了你,又使了玉娇,皆是为了将我引来千机门。”许文茵看着月媚娘,一字一顿道:“而他,独自一人上京,为了当年那桩事,打算来个玉石俱焚。” “我说错了?” 月媚娘闻言,眼神一黯,咬紧了下唇,却不答话。 “恐怕他给你下的命令就是护着我,不要让我踏出千机门半步,直到他死了,或者东宫亡了。”许文茵问,“我说得可对?” 随着许文茵一字一句的问话,月媚娘的神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终于,她翳动了下唇瓣,“你很聪明,难怪爷特意嘱咐我,什么多余的话也别告诉你。” 这声肯定的回答也让许文茵的心微微一窒。她想起谢倾道别得那般突然,临行前连最后看她一眼都不肯。是不是因为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软,就不想走了? “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月媚娘道,“爷猜到了空谷映月究竟是什么,可他并不知道空谷映月在千机门。师父为了……”她一顿,“所以从没告诉过爷。若不是方才我亲眼看见,我也是不知道的。” “但谢倾还是去了。就算没有空谷映月。”许文茵道。 “是……”月媚娘苦涩一哂,“师父还是算错了。算错了爷的胆量,也算错了他的决心。” 许文茵默了默,她想起那日在半路拦下了自己的谢倾。 “阿茵,我早就在局中了。” 他说这话时,眸中带着些离别与不舍。 他早就在局中,且,没有退路了。 “燕怀。”许文茵叫他,“从这里能不能通到外边?” 燕怀道:“能,可以走水路。” 月媚娘皱眉,“你还是要走?” 许文茵看着她,“你若想拦我,便杀了我。否则,今夜,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别拦我。” 她是许家的女儿,许家从没有教过她什么叫知难而退,只有迎难而上。而她的姐姐还在东宫,她不能缩在这里只等着旁人替她解决一切。 许文茵这句话里的魄力使得月媚娘一怔。 她望着许文茵直直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眸中闪着精光,坚定从容。 她轻轻地叹了一下,“走罢。”这也许是她头一次打破和谢倾的约定,“我带你出去。” —— 月媚娘走在最前头,三人在密道间快步穿梭。 头顶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必须得赶在这些兵马发现地洞前离开千机门。 燕怀冷道:“师父早就料到东宫今日便会攻进来,这会儿那帮人闹得厉害,但大抵是找不到什么的。” 许文茵这才想起一个人,她问:“……连七呢?” 月媚娘一撇嘴,“那个耗子一样的男人,怎么会那么简单被逮住?”梓 话音刚落,月媚娘踹开面前的暗门,俯身钻了出去。 外头弥漫着一点烽火气味的空气令许文茵皱了皱眉,她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码头上有人早就等在那里了。 “你们也太慢了。”连七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麻绳,“虽不如那个大哥,但小七行走江湖那么些年也会点水,上船吧。” 许文茵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一笑。 的确是耗子一般的人。 “咱们先从水路去最近的码头,再乘条大船一路上京。”连七琢磨道,“若是小侯爷行得快,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到京城了。” 月媚娘一沉眉,“咱们能快些就快些吧。” 连七知道她的担心,也不再打趣,转身就要去解系住小舟的麻绳。 燕怀见状,回眸一望身后被染得一片猩红的天空,“我还得去看看师父师叔等人。你们先行一步。”说罢,一拱手转身就要往回走。 许文茵在后头唤住他,“你会来京城么?” 燕怀颔首,“我迟早会去京城的。到那时,我再来寻你。” 许文茵捏了捏袖中的那锦盒,缓缓道:“好。” 话音落下,燕怀不再停留,几瞬之间没了踪影。 许文茵思绪沉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连七开口叫了她一声,她才转过身,上了船。 “走罢。”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整理:  下章分卷,我知道大家都想看辣个男人,但该走的剧情必须得走,是吧,然后,就是,他下章就来(x 第47章 京城 京城远郊的一处庄子内, 有两人正一前一后立于草棚屋中。 屋内空气弥漫着死寂与腐臭的味道, 刺得人鼻腔难受。 “爷……这……” 小地瓜愣愣望着眼前伏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看样子像是被毒杀, 已经有好几日了。 谢倾就立在他身前,好看的眉眼间淬着丝冷意,露在披风外的一双眼泛着寒光。 “看来咱们来晚了。” 他说完回身就往外走,小地瓜忙跟上去。 这是离许家宅邸最远的一处庄子, 是许文茵写在笺纸上的住址。他进来时就隐隐觉得不对,这庄子的农田是没被耕过的,已放置了许久,而且也太静了些。结果好巧不巧,进屋就看见自己要找的那两个丫头已经咽气好些天了。 也是理所当然,东宫怎么会放过这两条漏网之鱼。 “爷,那咱们可怎么办?”小地瓜望了眼罩住谢倾半张脸的披风, 神色隐隐有些不安,“本来咱们就是秘密进的城。若是被察觉还来过这儿……” 他和他家爷出了夔州便走水路一路北上, 本想便装隐秘进城去寻许文茵给的线索。可这下别说线索没寻到,说不准还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他们若再早几日到, 说不准就不会是如今这般举步维艰的局面了。 谢倾眉梢一沉,他忽然望了眼东边像是镶嵌在天际那头的奉天城,忽然一哂:“小地瓜,你说爷有多少年没装过孙子了?” —— 奉天城矗立在艳阳倾洒下的京城中央, 这座历经过好几代君王更迭,不知有过多少流血漂橹的肃穆宫殿,几十年来, 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一角朱红的宫墙边,一个小内侍正压低脚步急匆匆地往承明殿赶。 他几步跨上台阶,不等门前侍卫通报,压低身子掀帘而入。 “圣人……大事不好。”他一进去就蜷伏在地,分明满口的焦急,却依旧低声细语。 屋内那人没有说话,只有灯罩下燃着的红烛被外头的风轻轻一吹,险些熄灭。 “何事?” “回圣人的话,”内侍再次压低声音,“谢家嫡长孙……进城了。” 话音落下,那人终于自桌案上抬起眼,跳动的烛火映照在他眸中,映得他半边脸昏暗深沉。 “……人呢?” “已在城门外候着了。” “传他进来。” 内侍领命再一拜,轻声轻脚出去了。 不过片刻,门外响起踏踏的脚步声,有人正大摇大摆地往这边行来。皇上喜静,承明殿上下从侍卫到内侍再到小宫女凡是走路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这脚步声一听就是外来者,赵承时低头望着折子的眉眼微不可见地一皱。 小内侍轻轻一撩帘子,将跟在他身后的谢倾请进来。 谢倾换了一身朝服,精神气瞧上去十分的好。进门也没多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一跨,扑通跪在地上,朗声道:“臣,谢倾,见过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赵承时轻飘飘看他一眼,“你便是镇远侯的长孙?在西北不好好呆着,进京是要做什么,朕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接到?”话中听不出喜怒。 “回圣上的话,”赵承时没唤他起来,他便老老实实跪着,“圣上没接到信儿是当然的,因为臣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的。” 这话倒是让赵承时没想到。 “偷跑出来?”他微眯起眼,“镇远侯难不成待你不好,你竟要离家出走?” “圣上有所不知。”谢倾巴巴道,“老爷子要逼臣娶媳妇儿,臣不乐意,这才一气之下离了家。可臣也没别的地儿可去了,只得上京来投靠圣上了。” 说得好像他与自己多相熟似的。 赵承时内心冷笑了下,面上却不显:“你是谢家的独子,镇远侯惦记着你的亲事也情有可原。可是他给你挑的人你瞧不上?若是如此,京城的闺秀你可随便挑,朕帮你做主。” 哪儿知谢倾却道:“圣上误会臣了。臣哪儿是因为瞧不上人家呀,是臣这逍遥日子过得正舒坦,若娶了媳妇儿可不就得成家立业了,那臣日后还怎么寻欢作乐?北地悍妇还不得一拳把臣给揍趴下。” 说罢一瘪嘴,委屈极了:“老爷子只想着抱太孙,哪儿想过臣?圣上,臣这个长孙当得可太难了!” 许是没料到谢家嫡长孙会是个这般不着调的,赵承时也微愣了下。 “那你上京来是想做什么?”他问。 谢倾抬起头却是一笑。 “老爷子出不了西北,臣也不怕他追来。”他说,“臣是听说这京城里头,有两个最出名的红楼头牌,臣就日想夜想,总想来……” 他话还没说完,立在墙角的内侍一咳嗽,拿眼提醒他慎言。 谢倾便咽了口唾沫,改口道:“臣是想来瞧瞧圣上可还安好!老爷子担忧圣上贵体,只是如今也力不从心。臣这个孙儿便替他老人家上京来瞧瞧圣上。说来,臣幼时还在京城待过一段日子,臣还同圣上一起玩过呢。圣上可记得?” 他嘴角一扬,“臣同圣上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呢!” 旁边那内侍听完这番没脸没皮的套近乎,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这镇远侯的嫡长孙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赵承时显然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盯着谢倾满面的笑容,带着点探究。 “是么,朕倒是不大记得了。”他说,“你既千里迢迢从西北来了,也不必着急回去。朕一会儿亲自派人传信去与镇远侯说明此事。眼下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谢倾眨巴眨巴眼,“哎,臣现在住在客栈里头呢。那客栈吃食也不干净,住的地儿还漏风,床硬得跟石头似的,磕得臣腰痛手痛腿也不舒坦。太遭罪了。” 还卖上可怜了。 谢倾一路进城,接待他的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客栈,现在却有脸在皇上面前抱怨住得不舒坦,那内侍都看傻眼了。看来京城偶尔传的风言风语不是空穴来风。谢家小侯爷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废材! 赵承时听这话也有些乐了,他好笑地看一下谢倾,朝旁边挥挥手:“去,给他安排个城东的宅子。”又回眸对下头跪得东倒西歪的谢倾说:“虽不大,但估摸着能比你住的客栈好些。” 谢倾一听皇上要赏他宅子,高兴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哎!谢过圣上!圣上对臣可真是比亲儿子还亲!” 赵承时对这浑话不置可否,像是对谢倾失了兴趣,略微一抬手,淡淡道:“行了,没事就退下吧。” 谢倾便高高兴兴又叩谢了一回,这才跟着小内侍出去了。 屋内烛火昏暗,赵承时盯着手里的折子,良久,才问:“你瞧着如何?” 内侍答道:“小的以为,还需再看看。” 倒也是,那谢倾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来京城,赵承时心里还有几分猜疑。 “镇远侯那般厉害的人物真会把唯一的嫡长孙养成这等废物?”他像是在自问自答:“朕看,不尽然。” “圣上英明。”内侍道。 这头,谢倾跟着小内侍一路带风大步往外走,他身形高,走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就变成小内侍拼了命的追他。 他一直微垂的头抬起来,轻轻扫了承明殿内一圈,眸中有寒光乍现。 等到他被送出城门,一直候在外头的小地瓜才迎上来,“爷,爷,如何了?” 谢倾朝他扬扬手,却不答话,他利落翻身上马,一扬缰绳,疾驰而去。 “徐徐图之。”他的话飘在了风里。 谢倾和小地瓜一路打马回了客栈,没过一会儿便有内侍监来让谢倾接旨。无非就是皇上赏赐给了他城东的一处宅邸并几匹良驹。 谢倾乖乖接了旨,待那内侍监提脚要走,才在后头添了一句:“圣上可有说要赏我官职?” 那内侍监怪异地回头看他一眼,嘴里还算恭敬地说:“倒是不曾。” 谁想谢倾居然一下子欢喜起来:“当真?那我日后岂不是不用当差了?” 等到内侍监从客栈出来,在马车内坐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想,这谢小侯爷……怕不是个二愣子吧? 内侍监回去便将此事说给了赵承时听。 赵承时闻言,只轻轻挑了一下嘴角,“那便让他去兵部。告诉他,不可挑三拣四,尚书给他什么职就什么职。” 内侍监应声,一顿,又像是有顾虑:“太后那边……” 太后二字一出,赵承时淡漠的眉眼间终于闪现过一丝冷意,“朕安排个人去兵部,太后也要管上一管不成?” 赵承时待人接物虽不冷不热,但绝不是难伺候的君主。他这会儿说话明显夹杂着狠厉。内侍监背脊一颤,扑通一声伏在地上:“圣上息怒!” “你往兵部跑一趟,就说是朕的意思。”赵承时眼都没往他身上瞧一下,“用不着过问太后。” “是。” —— 谢倾那头送走了内侍监,也不去宅子看一看,反倒扭头就要往城西走。 小地瓜出声叫住他:“爷,您去哪儿?” 可等他再看时,前头哪里还有谢倾的影子。 谢倾突然加快步子是有原因的。 只见他飞身几步窜到正疾驰在道上的马车前,那驾马的小厮一睁眼,一闭眼,前头就多了个人,吓得他连忙一拉缰绳,好险才没撞上去。 他刚停稳,心脏砰砰直响,险些跳出嗓子眼,抬头就想骂是哪个不长眼的。 哪儿知那挡了他道的少年郎比他更快,只见他一扬眉,高声冲他喝道:“你他娘的是没有脑子还是没长眼睛?直往爷身上撞?啊?小爷是你撞得起的人吗?要再往前蹭几步小爷我今儿就让你祖宗十八代来陪葬!趁小爷还没动手赶紧他娘的滚!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赶紧滚!” 那小厮驾车这么些年,见过不少碰瓷的,可还没见过这种贼喊捉贼,指着人鼻子骂,生怕你看不出他是来碰瓷一样的人。 那小厮脸都气绿了。 这,这王八蛋谁啊! 整理:  谢小公鸡:媳妇儿去我家,我来媳妇儿家 第48章 宦官 驾马的小厮被谢倾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险才忍住想下去揍这人一拳的冲动。 他看着眼前少年郎一身袍服, 头戴金冠玉珠, 虽口吐狂言,面相却雍容华贵。才后知后觉,这王八蛋恐怕来头不小。 他心头发怵,扭头低声问车中人:“国公爷, 前头有个人拦了咱们马车,瞧着不似一般人,您看……” 成国公方才就将车外发生的一切听了个仔细,却只微微抬眼,冷道:“不用理会,走。” “嗳。”那小厮应声,要扬起马鞭绕过人走。哪儿知他才刚回头, 谢倾竟不知何时已从远处移到了马车旁。 好像方才出言骂人的不是他似的,他问:“车内坐着的可是成国公?” 那小厮还没来得及呵斥他, 谢倾又急道:“哎哎哎,国公爷可还记得我?我是谢十三, 幼时还去您府上做过几回客呢!” 成国公闻言,终于撩开了帘子,冷淡的眉眼一瞥车外正探头探脑的谢倾。 “谢小侯爷?” 那小厮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这,这眼珠子长脑袋上的人居然来头这么大! 谢倾见成国公认出自己, 便略略一抬手,“十三那时淘气,给您添了麻烦。这回我独自上京, 就头一个来见您了。”说完,一笑,露出洁白的一排牙。 小厮在旁边呆呆地望着他,心道,这还是方才那个指着他鼻子骂的无赖吗! 成国公眸光沉沉,须臾,微微露出个笑来:“小侯爷哪里的话。这么些年了,还劳你惦记着我。咱们也算有缘碰见,不如到府里头叙一叙。” 谢倾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闻言立刻作揖道:“那十三便恭敬不如从命。” 马车一路回府,停在了垂花门前。 那头吴氏早早接到信,这会儿便来迎谢倾。她年不过三十,瞧着仍像花信年华,一见谢倾就朝他笑:“谢小侯爷来了。何时到的京城?一路上可还好?” 谢倾跳下车,看见吴氏时眨眨眼,微怔了一下,不过没人察觉到他这一顿。谢倾不认得吴氏理所当然,当年他来国公府做客时,魏氏还没死,后来吴氏进门,他早就回了西北。 他想起许文茵,也不知道生母去后,她这些年在家过得好不好。 二人一阵客套,吴氏又说要把世子叫来同谢倾见一见。谢倾没拒绝,成国公便让他稍后来自己书房喝杯茶。 “景哥儿虽比小侯爷年纪小上一轮,却是个不喜文好武的。你们定聊得来。”吴氏笑颜如花,满头金簪玉珠随着她笑的动作便抖上一抖。 谢倾眉头一挑,暗道好武不好武关老子屁事,他可没工夫帮她带孩子。 “阿娘!”正想着,那头就急匆匆跑过来一少年,满头的大汗,白生生的小脸被晒得通红,他一把扑进吴氏怀里,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谢倾。 成国公这世子瞧着不过十二三岁,比谢倾矮了一大截,望着他的一双眼透着好奇。 吴氏便拍拍他的头,温声道:“景哥儿,来见过小侯爷。你不是最喜欢听阿娘讲大将军的事了么?这位哥哥可是将门出生,日后的大将军。” 谢倾听到“哥哥”二字,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下一抽,就看见方才还扑在吴氏怀里的黄毛小子立刻睁大了眼望向自己,那眼里仿佛能射出金光。 谢倾面无表情俯视着他,突然就一个计上心头。 吴氏很乐意许明景和谢倾多待一会儿,便叫侍女远远跟着,让二人在后花园里逛。 谢倾任由许明景牵着自己,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上头是不是还有两个姐姐?” 他音量控制得很好,后头的侍女是一点听不见的。 许明景眨巴眨巴眼,有些奇怪:“两个姐姐?阿景上头分明有三个姐姐呢。” “那就是我记错了。”谢倾道:“你二姐可在家?” “二姐?”不怪许明景没法立刻想起来,实在是平日里吴氏根本不许他同魏氏所出的两个女儿在同一个屋子里,他只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亲近些,“二姐早就出门去了。” “那你爹娘没提起过她什么时候回来?” 许明景想了想,随机摇摇头,“母亲不许我问两个姐姐的事。” 谢倾闻言眸光一凉,他偏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三个侍女,忽地嘴角一扬冲他低低道:“咱们来玩个游戏可好?赢了的人日后就能当将军!” 许明景被这话刺激得兴奋起来:“我要玩!” 跟在谢倾二人身后的侍女就看见方才还好好的许明景,毫无预兆的“啊”了一声,调转步子急急往身旁的林子里冲去。他跑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许明景是封了世子的,吴氏平日里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这小祖宗又是个爱跑爱跳的来人疯,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她们这些丫鬟是别想活命了。三个侍女见状瞬时就慌了,哪里还顾得上谢倾,纷纷抬脚冲进林内追许明景。 等到人散了,谢倾才冷哼一声,身轻如燕地几步飞上了屋檐。 他在屋檐间穿梭了不一会儿,来到了一处与周围建筑极其不相称的破败院子。那院门被三道锁锁死,还有个婆子守在门口,正睡得好不安逸。 他刚在院内落地,忽然本能地往旁一闪,手已摁在了腰间的马鞭上。只见方才他站的地方,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一个披散着一头长长乱发,上着半旧春衫的女子。此时正怔怔望着天际。 谢倾微微颦眉,还未开口,那女子突地高声唱道:“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这歌声不成调子,折磨得人耳根难受,却饱含了期期艾艾的幽怨,她一边唱一边左倒右歪,一副疯癫之态。 那守门的婆子被她这声高唱惊醒,淬了一口,暗骂了句“天杀的玩意儿又来折磨你老娘”,都懒得往院内看一眼,接着会周公去了。 谢倾对此人诡异的调子充耳不闻,他望着她,声音低沉悠长:“我叫谢倾,是镇远侯谢家的长孙。八年前,前太子病逝,前太子妃,我的姑姑被他们关进了相国寺。先帝死后,九皇子奉旨继位,何贵妃为太后,但,其实前太子根本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对么?” 那摇摇晃晃的女人像全然听不见他这话似的,还在高声唱着自己的曲:“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 她脚下不稳,乱发飘散,望向半空的眸没有焦距,双眼发直地往前挪,路过谢倾时还撞了他一下,转而又扯起嗓子唱:“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 谢倾静静立在她身后,他双眸眯起,缓缓看向了落在自己掌心中的纸条。 那纸条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宦官,严致。” 谢倾从成国公府出来后,日头已落了下去。 他没再去旁的地方,而是一路带风地回了宅子。小地瓜左等右等等不到谢倾回来,正着急,一见到他立刻迎上去:“爷,怎么样了?” 谢倾脚下不停,“严致这人你可有印象?老爷子提到过没?” 小地瓜皱眉思索:“严致……老爷子似乎提起过此人,先帝还在时就已手握大权,如今九皇子继位,却……” “却不在皇帝手下办事。”谢倾看着他,“九皇子继位时,宫中无后,所以何贵妃顺理成章当了太后,扶持幼帝,垂帘听政,如今皇帝被架空,她手握大权,严致就在她身边!” 小地瓜这才回过味来,他错愕道:“爷,难道你……” 谢倾迎着他的视线,扬起眉冲他一笑。 翌日。 如谢倾所料,宫里来了内侍传皇上口谕。 来传话的是上次的内侍监,说是皇上听说谢倾昨日拦了成国公的车,又在路中央撒疯耍泼,对他极其失望,令他即刻进宫问话。 谢倾应下后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内侍监在旁边敢怒不敢言,心里直道这谢小侯爷果真是个不着调的。 谢倾可不管他怎么想,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偏头给小地瓜使了个眼神。小地瓜心神领会。他才又转头跟上了内侍监。 谢倾被一路带到承明殿,赵承时这会儿刚下了朝回来,龙袍都还没换下。就悠悠站在屋外赏梅,见谢倾到了,便摆摆手将一干人统统遣退。 院中只余他和谢倾二人。 “朕才刚赏了你宅子和官职,你就马不停蹄给朕捅娄子?”他望着眼前的腊梅,说这话时面上没什么表情,瞧不出喜怒。 不管皇上这话是不是在问责,反正谢倾跪得十分诚恳,十分乖巧,“圣上明察。臣是看见了成国公,心生欢喜,情不自禁,思念之情如泉水,堵都堵不住,这才上去拦了成国公的马车。” “哦?”赵承时瞥他一眼,“朕怎么听说,是你嚷嚷成国公的马车撞了你呢?” “圣人明察!”谢倾抬起头,冤枉极了,“臣要碰瓷儿也不敢找成国公不是?臣不过就是面相生得凶恶了些,那些人就要这般歪曲事实来谤我!忒没道理了!” 谢倾生得唇红齿白,哪里有一点凶恶的样子,只要不开口说话,倒是十分的人模人样。全京城怕是也挑不出几个生得有他这般好看的男儿了。 赵承时面色不改,对他这番浑话不置可否,“成国公是看在老将军的份上才不同你计较,莫要得寸进尺。不可再有下次。” 赵承时娶了许家嫡长女为后,可对成国公这个老丈人似乎一点不亲近,反倒十分的疏离。 二人这头说着话,那头有内侍疾步过来,小声禀道:“圣上,皇后娘娘来了。” 谢倾低垂着的眉眼一眯。 整理:  下章就要见面了,不容易不容易 第49章 入局 不等赵承时回应, 便有一被宫女团团簇拥的华服女子遥遥走来。她外着青蓝色外褂, 下着撒花石刺绣滚边裙, 头戴翡翠镶金凤头冠。柳眉朱唇,明艳中带着寻常人无法比拟的华贵。 许文君莲步轻移,步到赵承时身侧。 “陛下,臣妾莫非来得不是时候?”她说话时温言细语, 嘴角带笑地瞥了眼下头跪着的谢倾。 赵承时眉头微颦,她来得的确不是时候,嘴上却说:“皇后来得正好。这是镇远侯家的,幼时还曾去过成国公府上做客,皇后可有印象?” 他话头刚落下,谢倾就抬起头来,冲许文君一笑:“许家姐姐, 我是十三呀,你可还记得我?” 这声“许家姐姐”叫得别提多自然多乖巧了, 这京城里的王侯将相子孙里很难再有这般没脸没皮的人物。 许文君闻言,微垂的眸抬起来看向谢倾, 她眼中没什么感情,过了片刻,一个浅笑才在她嘴边绽开:“还真是许多年不见。没想到小侯爷如今都这般大了。” 话中的疏离与客套恰到好处。 “哪里哪里,许家姐姐才是和从前比, 越发的国色天香,真真是惊为天人。”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文君望着谢倾满脸的笑意, 没有再说话。 赵承时今日叫谢倾来原本还有一番事,可眼下被许文君一打岔,已失了兴致。只摆摆手赶人,“朕乏了。你记得朕方才说的话,过几日去兵部当职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嗳。”谢倾轻快地应了一声,“臣告退。” 他跟着内侍步出承明殿,前头已走开了好远的小内侍这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他一回头,发现谢倾正蹲在不远处的墙角,似乎在瞧什么。 小内侍唤他:“小侯爷,您看什么呢?” 哪儿知谢倾却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招手,“你来瞧瞧这是什么。” 那小内侍才十三四岁,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这会儿被谢倾这么一勾,半点怀疑也没有,颇有兴致地小跑着过来瞧。 他刚把头低下来,谢倾随机在身后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记手刀。又狠又快,直直将人当场砍晕。 “哼,麻烦。”谢倾左右看了一圈,将那昏过去的小内侍拎起来,随手扔进旁边的竹林里。这才拍拍手上的灰,飞身上了屋檐。 他依照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凤鸾殿。 许文君想必在他走后也没在赵承时那里多待,谢倾等了不一会儿,就见她又被宫女簇拥着回来了。 谢倾蹲在屋檐之上,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子。等到许文君身周的宫女散了一层后,手一扬,碎石子擦过许文君的裙角,精准地刺进了她身侧的屏风上。 谢倾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那石子又小,周围的宫女对此浑然不觉。只有许文君眼角往那石子上一瞥,手抚上额角,“本宫乏了,这儿用不着你们,都下去罢。” 屋内的宫女鱼贯而出。 许文君这才缓缓步进内室,谢倾就犹如鬼魅,从横梁上飞身而下,静静地落在了她身后。 “谢小侯爷到底有何事?”许文君头也不回。 “许家姐姐这般冷淡做什么。”谢倾嘴角一挑,望了眼外头,当然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看来你在这宫里过得也不舒坦。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就算谢倾从前来过国公府做客,他们也没相熟到可以这般说话。许文君不悦地颦起眉,“小侯爷有什么事,快说快回。” 许文君这时心里只把谢倾当作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所以说话没留半点情面。可谢倾就不一样,这位可是他家阿茵的嫡亲姐姐呢。所以眼下被她一刺,也不恼,反而颇为好脾气地道:“那我便说了。你在宫里束手束脚的,大抵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一顿,“许文茵已经被成国公弃了。” 话音刚落,许文君倏然一下转过身来,与谢倾四目相对。美艳的脸颊上终于闪过一丝惊慌。 谢倾不等她说话,接着道:“不过你放心,她这会儿应当好好的,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被卷进这场即将暴发的旋涡。”他眼角余光看了眼屋外,“可,这个期限不会是永远。” “我原本以为对许家、谢家下手的是赵承时。但我们都猜错了。赵承时不过就是个傀儡,真正手握大权的,是慈宁宫里头那位。” 许文君哂笑一声,带着点伤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发觉得太晚,已经来不及了。”连成国公都选择了退。就算谢倾是那个谢家的子孙又如何,单枪匹马上京城,本就是步错棋。 谢倾却道:“来得及。” 他望着许文君微讶的神情,又一字一顿重复道:“来得及。” “太后身边有个宦官,名叫严致。”他道,“只要从他入手,一切便拨云见日。” 许文君闻言微颦起眉,像是在思索,“严致侍奉过先帝,如今也很受太后重用。但大抵是一边用他,一边防着他。你若想用他掰倒太后……” 并非不可能。可,凭什么?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谢倾嘴角一挑,“只要你能让我同那严致见一见,我自有法子。” 这是场赌注。 前路本一片昏暗,谢倾的到来,让许文君觉得窥见了一丝曙光。 自己被困在宫中这么些年,早就心灰意冷。可如果这是最后的机会,她不能再放手。 “好,我想想法子。”许文君沉声道。 —— 慈宁宫内。 香炉中白烟袅袅,殿内很静,内侍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入内,他步到正坐于橡木雕花太师椅上的人身侧。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何太后半掩着眸,听了回禀,一伸手,旁边立刻就有宫女来搀她。 她缓缓道:“严致呢。” “严大人这会儿应当是去了内务府那边。” “噢。”何太后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倒是要务繁多。” 搀着她的宫女听出她话中带着不悦,背脊一抖,低着眉眼,默不作声。 “听说,谢家那小子进城了?” “回太后的话,前几日刚进的城。往皇上那头跑了两回。”内侍禀道:“他只说是自作主张独自上京,谢老将军不知晓此事。” 何太后面上瞧不出什么神色,“谢家也是死而不僵……”一双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冷光。 “还有……”那内侍像是有所顾虑,何太后扫他一眼,“有什么话便说。” “是。”内侍一颤,“皇上那头,像是有什么动静……” 何太后冷笑了声,“他是该有动静了。要没动静,才真是废物。” “谢倾那头不必急,本宫自有法子收拾他。当年留他姑姑一命,本想谢家能就此安生些。看来是本宫想错了。” “待严致回来,叫他来见本宫。” “是。” —— 谢倾从宫里出来便去兵部露了个脸,赵承时也没给他安排什么有实权的差。顶多就是个虚衔。谢倾等着许文君的消息,这一等就是好几日。 结果没把许文君的消息等来,倒等来了另一个人。 城门外。 一行三人两匹马正在道上疾驰。 “我去,今儿运气真不好!” “媚娘姐姐若不背那大砍刀,咱们少说也能再快一日到。” “不成!我丢了这砍刀,被人偷袭了怎么办!” 许文茵在月媚娘身前笑了笑,“好在咱们虽耽搁了一上午,总算是能在城门关上前进城了。” 连七悠然自得,“希望谢小侯爷还没翘辫子。” “我呸!”月媚娘淬他一口,“我们爷是那么容易就嗝屁的人吗?说话放尊重点你!” 三人一路过关进了城。 再回到这个出生地,望着眼前一片繁华景象时,许文茵心里却隐隐觉得陌生。西边落下去的日光晃了她的眼,她又拉了拉盖住自己半边脸的披风。 “咱们虽然这么冒头就来追爷了。”月媚娘一皱眉,“可也不知道爷在哪儿啊?” “还能在哪儿,小侯爷又不是京城人,定然是住的客栈呀。”连七估摸着谢倾那种人,肯定是大摇大摆进了城,完事还要住最好的客栈,指不定把花楼都摸清楚了。 “那咱们先去客栈里找找。”月媚娘跃下马,随便扯了个人问路。她天性爱玩,又从没来过京城,要不是眼前还有桩急事,不然还真想四处逛逛。 连七见一旁的许文茵从方才起就不言不语,心下纳闷:“二娘子,可是哪儿不舒坦?” 许文茵却摇摇头,手紧了紧。京城看上去依然风平浪静,起码可以知晓谢倾还不曾出事。得知他还安好后,她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这会儿却又有些怕见到谢倾了。也不知道他看见自己追来,会是什么表情。 那头月媚娘问路回来,朝东边遥遥一指:“我问了京城最好的客栈在哪儿。” 连七点点头,月媚娘看来也十分了解她主子。 三人又打马来到客栈前,那小二最初还有些想不起来,直到连七说了句“就是走路甩着个胳膊,狂得跟只鸡一样的人”,那小二才一下子福至心灵。 “城东的宅子?”月媚娘边走边扫了四下一圈,“爷这是被皇帝赏了座宅子?”又叹道:“爷不愧是爷!” 许文茵默默跟在二人身后。身周人来人往,唱曲的,吆喝的,熙熙攘攘挤在街边。她本就奔波了一天,如今被日头一晒,心下又不安,只觉得视野有些恍惚。 她皱起眉,脚下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本想稳住身形。 可却突然撞进一个怀抱之中。 还隐隐闻见了一缕澡豆的清香。 她倏地愣了下,明明视野发花,却依旧想强撑着抬起头看看他。 头顶那人却先她一步埋下脸,吐息扑在她颈上,在她耳边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不该来的。” 他嗓音低低切切。 “你真不乖。” 整理:  终于见到媳妇了汪汪汪 下章撒撒糖 第50章 危机 熟悉的嗓音响彻在她耳畔, 这些日来的奔波与劳累突然间就被这道声音冲了个烟消云散。 许文茵抿起唇, 觉得鼻根有些发酸。 她靠在谢倾臂弯间, 能感受到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怀抱。 “我本来以为……已经来不及了。”她艰难地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有些哽咽,“但你还平安无事……” 谢倾知道,许文茵只是面上看起来温温婉婉, 内芯其实要强又高傲。 从前受过那样多的苦难,她何时流过一滴眼泪。所以此刻,她一哭,谢倾只觉得自己的心登时像被揪起来一样痛。 “别哭,阿茵,别哭……”他低低哄道:“是我不好,是我自作主张, 不要哭了。” 可他这话就犹如打开了一个阀门,许文茵低垂着头, 抽泣声不止,眼角泪珠断线般划过脸颊。 谢倾这回是真的慌了。 他转到许文茵身前, 屈下膝,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轻轻替她拭去了泪。像对待一件易碎品,动作轻柔无比。他曾无数次想伸出的手, 终于在这一刻,真正的触碰到了她。 “我从没想过来京城送死,只是我考虑的计策, 最终能顺利进行到哪一步却是未知。”谢倾抚着她的脸,低低道:“我不想将你卷进来,又怕自己如果再将你多看上一眼,就会对前路心生退却。” 许文茵却哑着声音摇头:“谢倾,你不懂……” “是,我不懂。”他道,“我原本不明白。” “我离开西北时,以为自己再没有别的挂念了。可你成了一个变数。” “我就想,既然没法将你护一辈子,那起码,在我活着的时候,要让你不受半点损伤。可……如果你因为这个哭了,我会恨死自己的。” “……所以别哭了好么?” 他的指尖微凉,许文茵却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滚落下去的泪滴在谢倾的衣摆上,留下了几団微深的印记。 她垂眸看着他,他亦微微仰头望着她,眉眼间带着些仓皇。良久,她才红着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还不待谢倾说话,前头问路回来的月媚娘终于察觉到后边许文茵没有跟上。她扭头一瞧,看见谢倾,惊呼道:“爷!” 谢倾放下手,倏然立起,用身子挡住了后边的许文茵,“嚷什么嚷,看见小爷很稀奇?” 月媚娘半点没发现两人身周不寻常的空气,几步跨过去:“咱们找了半天也没找着爷的住处。还以为今儿又没着落了呢。连七你说……”她往方才连七站的位置一瞧,哪里还有连七的身影,她愣道:“连七人呢?” 谢倾嘴角一扯:“人家可是有要务在身的。” —— 承明殿内,四下悄然无声。 赵承时坐在太师椅上,有一人正跪于殿下。 “你回来得倒快。”赵承时眼也未抬。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把绣春刀,平时总是满带笑意的桃花眼中,此刻却满是冷厉。 “你将她引来京城,是忘了朕下的令了?”赵承时一直平淡无奇的语调中终于显露出一丝忿然。 连七依旧垂着眸,“圣上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她不是那般轻易受控于人之人。如今明知自己身在局中,便更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他的话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没有半点情绪。 赵承时想起脑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她一直都那样从容坚定,连与自己对视时也没有丝毫惧色。 她的确不像是会坐以待毙之人。 “罢了。”赵承时轻道,“眼下,该如何还是如何。你只需记得自己的职责。”他一顿,“她现在人在何处?” “回圣上的话,宿在谢倾的宅邸中。” 想来也是,她知道了如今的状况,定然不会回国公府的。 “应天军那头可备好了?” “是,依计划行事。” 赵承时眸光微动,“是时候了。” 他忍了太多年了。 —— 谢倾等人一路回到宅邸中,许文茵此时已收拾好了仪容,她一想起自己方才在谢倾面前哭得实在不成样子,就觉得脸颊发烫。 身旁谢倾似是察觉到她的拘谨,嘴角一挑,靠过来低低冲她道:“哭出来可好些了?阿茵不要再恼我了,我真的知错了。” 他这话里哪里有一点反省的意思,分明是想逗她。 许文茵一抿唇,抬起眼微瞪他一眼,粉嫩的唇嘟起来,“阿茵是你叫的么,登徒子。”说罢,不再看他,往前快走几步追上了月媚娘。 谢倾一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句似娇似嗔的“登徒子”。谢小侯爷嘴角一勾,登徒子啊,登徒子也挺好。 立在旁边的小地瓜懵懂看着这二人的一来一回,待许文茵走远,才靠过来,“爷,许二娘子怎么瞧着生气了?” 他有些担忧自家爷是不是惹了许文茵不高兴。可他问出这话后过了半晌,谢倾也没有回应。 他纳闷看过去,就见谢倾正望着远处,眼微眯着,嘴里嘀咕道:“那小爷可得让她多‘生气’几回才行。” 说罢也不等小地瓜,负着手悠悠往前去了。 小地瓜就在后头愣得直眨眼,自己怎么没看明白呢? 赵承时赏给谢倾的这处宅子是前些年新翻修过一回的,虽不大,却五脏俱全。 月媚娘寻了一处最宽敞别致的院子打算在这里做窝,她最会挑好地方,谢倾懒得同她争,小地瓜又争不过。所以做起这些事来十分理所当然。 可哪知这回,谢倾却管上这事了。 “你,给爷滚去那头住。”谢倾一指隔壁的小院子,月媚娘立马不甘心地喊:“为啥啊!” 谢倾冲着她一挑眉。 月媚娘被这股威压震得心肝一颤,“我看隔壁这院子就挺好……” 许文茵顺理成章住进了最好的这处院子。 她没有回国公府,她也不能回去,否则再想做些什么时只会处处受限。 她看着谢倾走进院子里,正瞅着空无一物的池塘,月媚娘和小地瓜都在另一处,便唤他:“谢倾。” “我找到空谷映月了。” 话音刚落,谢倾倏然抬起头看向她,眉头微皱,许文茵便接着道:“我们都想错了。” 她一边回身往屋内走,一边从袖中取出锦盒,揭开盖子,“从我遇袭,到魏家,有人一直在背后操控着一切。我原本以为是皇帝,但并不是。” “甚至连前太子的死,也并非是皇帝的手柄。”她轻轻扬起手中的笺纸,“前太子的死,你父亲的死,皆是太后的授意。” 那精致的滚金笺纸上,赫然写成一行小字:“太子崩,三千禁军已至西门。万事俱备。” “我猜,连先帝临终前的旨意也是太后以禁军相逼的结果。”许文茵道,“否则也应当是召回最长的楚王继位,先帝断不会选身份低贱年岁又小的九皇子。” “九皇子当了皇帝,于太后是只有利而无弊。他没有靠山,最易操控。” “可我还是没想明白。”许文茵思索道,“太后为何盯上了许家,又处处设计加害我。” 谢倾似乎早就知道,此时听许文茵说明一切,也没什么讶色,“你可知道国公府内有一处不许人靠近的偏僻院子?” 许文茵颦起眉,她自然知道这么一处地方。可从前并没有关人,是在魏氏死后她才被警告不许接近那里的。 “那里关着一个知晓内情之人。”谢倾淡道,“当年宫里经历过那场风暴的人大约都没被留下活口。在你家中那人,是被人保下来的。” “能从太后手下将人带出府藏匿在许家,此人定然权势滔天。而太后知晓了此事,到如今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有所动作。”所以,他才猜到了严致身上。 “至于为何处处想除掉你。”谢倾眼睑微沉,“我猜,是同你的生母有关。” 从前在魏氏身边伺候过的两个丫头皆被成国公送了出去,事后在庄子上被太后暗中除掉。若太后不来这一手,谢倾是想不到这一茬的。 那疯女子想必是以魏氏的婢女身份被送进许家的,所以连同与她接触过的丫鬟也没有逃过一劫。 除此之外,魏氏还有两个女儿。太后先是召许文君入宫为后,方便将她软禁在宫中。剩下一个许文茵,不过就是一手简单利落的借刀杀人。 何太后大权在握的同时,也在忌惮还有活人知晓当年的事。是宁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至于成国公为什么愿意保下那女人。恐怕是被严致抓住了什么把柄,又或是被许了什么滔天的好处吧。”谢倾轻声嗤笑,“而赵承时如今羽翼丰满,怎么还愿意受控于人。这京城是逃不过一场血雨腥风了。” 许文茵这下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过来。(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原来从她离开京城,从谢倾离开西北起,这盘棋局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开始了。 她上前一步,将手中锦盒递给谢倾,“空谷映月你拿着,总会有用处的。” 谢倾默默接过来,他知道许文茵指的用处是什么。自己曾经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的东西,如今就这么轻易地躺在自己手中。而且与他的猜测一点没差。 二人说话间,那头小地瓜却忽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面上满是焦急,“爷,大事不好!” 小地瓜很少会有如此慌张的时候,谢倾神色一肃:“出什么事了?” “方才有驿使传军报回京,西边遭金人突袭,皇上已点了老爷子带兵出征!”他急道,“方才小的出去瞧时,城门已被禁军封锁,说是不许任何人出京。爷,这可怎么办……老爷子已是那般年纪,若再亲自上战场,只怕是……”凶多吉少。 话音落下,许文茵明显感到身旁的谢倾背脊一僵。谁也没想到太后的速度竟会这般的快,出手就是直击要害。 谢老将军早就到了解甲归田的岁数,这会儿却偏偏点名让他带兵对抗金人,城门封锁,谢倾这个嫡长孙被变相地软禁在京城内。太后这是要彻底将谢家置于死地了。 谢倾没有说话,他抓起挂在一旁的大氅,转身就往外走。 “谢倾。”许文茵攥紧手,轻轻在身后唤了他一声。 “别怕。”他头也不回,像是在安慰她,“我去去就来。” 整理:  我,努力了!(x) 第51章 将来 谢倾走后, 许文茵仍坐在屋内的橡木雕花椅上。她似乎在想什么, 四下一时寂寥无声。 小地瓜没法跟谢倾一起进宫, 干着急也不是法子,只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扭头望着外头一片天光,轻道:“许二娘子不必担忧。爷做事必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从以前就是这样。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这话像是在说给许文茵听, 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许文茵默道,“他应当是进宫去了。眼下这般状况,进宫分明只会让自己更加身处险境,可他还是去了。” 谢倾定然是想好了对策的。 她垂着眸,心下几番思虑,终是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小地瓜在身后唤她:“许二娘子,您去哪儿?” “成国公府。” 既然一切的源头在那里, 她总得去一次。谢倾已铤而走险,自己又怎么能缩在这里坐以待毙。 谢倾的宅邸在城东, 国公府在城西,她若想回去只得穿过人流密集的御街。许文茵这时才恨起自己怎么就不会骑马。 她出了宅邸, 在一条小巷中快步而行,还没走近御街,却有人忽地拦在了她面前。 这是条只供一人穿行的窄巷,许文茵被挡住去路, 只好停下脚步,可当她看见来人时却颦起了眉:“连七?” 连七这会儿换了身玄色劲装,与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不大一样。他方才突然消失, 这会儿又这般巧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许文茵觉得古怪,心下本能地生出了几分戒备。 “呀。”他笑着跟她打招呼,“二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他就这样挡在她身前,艳阳洒下来,给他半边身子染上了阴影。 “去哪里你不必管。我倒是想问你方才怎么说没就没了?”许文茵看着他,“月媚娘正找你呢。” “我?”连七一双桃花眼眯起来,“看见了街边有个算卦的老伯,便去找他算了一卦。结果我一回头就瞧不见你们的影了。” “算卦?” “……对。” 连七靠近许文茵一步,“二娘子猜猜是何卦?” 他身形很高,许文茵攥紧手,被迫往后退了一步。 连七便不依不饶,又往前逼近。许文茵渐渐被笼罩在他身前的阴影之下。 “看来二娘子不想猜。” 他嘴边笑意渐褪,一双眼微微睁开,眼中有寒光涌动。 待许文茵想有所动作时却来不及了。她看见连七扬起手,一团烟雾自袖中飞在她眼前炸开,呛人的白烟霎时扑面袭来。 许文茵不慎吸入一口,只觉得肺部连着嗓子一阵刺痛。头晕目眩,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连……七……” 她扶住身侧的石壁滑坐在地上,却仍要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眼看他。 连七没有动,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须臾,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只是许文茵早已没了意识。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不知身处何处。 屋内是漆黑的,唯有横梁上挂着的一盏老旧烛灯燃着一缕昏暗的火光。 这间屋子没有轩窗,甚至唯一的摆设只有她身下这张床榻。四下静得可怕,她分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许文茵动了动指尖,自己似乎已被绑在榻上许久,整条手臂早就没了知觉。 远处“吱呀”一声,似乎是哪里的门被人推开。有人一步一步下了梯阶,步至榻前停下,一声不响地望着她。 许文茵双手双脚被麻绳绑在榻上,丝毫无法动弹。她散乱了一头青丝,皙白的下巴尖线条绷紧,一双眼却还糅杂着恍惚之态,朱唇微启,娇艳欲滴。 “没想到一向端庄的二娘子还能露出这副娇态。” 声音是熟悉,却也是陌生的。 许文茵微抬眼,看见连七冰冷的眉眼,以及挂在他腰间的绣春刀。 “......你原来是东宫的人。” 她怎么也没料到。 “二娘子可真是聪慧过人。”连七冷道,“不过你可别误会。我本意却不是要害你。” 许文茵无力地哂笑一声,“你若想害我,之前分明有无数次得手的机会。” 的确,比起害她,连七做得更多的却是在帮她。可到底是什么使他突然出手绑了自己。许文茵心下是有几分猜测的。 “为了不让我去国公府,你才迫不得已使了这个法子来拦我?”许文茵试探道。 连七道:“是,也不是。”他一顿,“我不过只是个东宫手下的影卫。助你,是主子的命令。护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这倒是让许文茵有些微讶。 皇上下的令?皇上凭什么这般大费周章地助她?就因为太后要对付许家? “外头要变天了。”连七不理会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二娘子放宽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会放你出去。将你绑起来,只是保险。” 许文茵动了动酸痛的脚,心里却在想谢倾这番去了宫里,太后定然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出来。若是他与皇上达成了什么协作关系,待太后倒台,赵承时大权在握,谢家与皇上终究道不同。谢倾到了那时,真的还能全身而退吗? 她想起谢倾对她说过的那句“既然没法将你护一辈子,那起码,在我活着的时候,要让你不受半点损伤。” 他说这话时,内心会是怎样一番挣扎,她想着想着,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她必须得出去。 —— 谢倾一路策马到奉天城,他一踏进去就察觉到宫内与以往比起来嘈杂许多,宫人们穿梭在宫墙间时,脚步匆匆,面色惶惶不安。 看来太后与皇帝间的形势已是箭拔弩张。 他几瞬飞跃间来到了凤鸾殿。 许文君已经等在那里了,她还是如之前一样瞧上去十分镇定,但谢倾看得出来她也只是在强撑着不使自己面露焦色。 见了谢倾,她便一指内室旁的耳房,嘱咐道:“宫女皆被我遣散。赵承时和太后这会儿恐怕也没空顾及我这边。只是严大人若出来得太久会遭猜疑,你长话短说。” 谢倾应了,他脚下不停,却在要与许文君擦肩而过时,偏头冲她轻道:“若之后能有机会,同你妹妹好好说说话罢。五年太长,许家处处不容她,她只有你了。” 说罢,不再看愣在原地的许文君,推开门进了耳房。 耳房中央,背对谢倾站了一个玄青袍服的男人。 “严大人。”谢倾微抬手。 那男人闻言偏头看过来,案几上的烛火跳动飘忽,映得他半边脸昏暗深沉。 谢倾望着严致,依稀想起自己从前来宫中时是见过他的。 严致也打量着谢倾,从先帝到当今皇帝,过去了这么些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衰老的痕迹,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 “你就是镇远侯家的?”严致缓缓道,“你和你父亲很像。” 谢倾眼神一黯,却不打算与他谈论这些,“严大人既然来了这里,就应该已经知道我有何打算。” 严致不置可否,盯住谢倾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探究。 谢倾道:“你想让太后倒台,却又不想与赵承时联手。为什么?”他像是自问自答:“因为就算太后倒台,赵承时也不会容你手握大权,亦不会放过你想保下的那个女人。” “且,你丝毫不占理。” 随着谢倾的话,严致的眸子一点一点掩下去,良久,他道:“想必小侯爷是有备而来。” “可以这样说。”谢倾微扬起嘴角,“但最后成与不成,只在严大人的一念之间。” “当年太后对先帝,对先太子,对九皇子做了什么,想必严大人是比我清楚的。可你依旧无能为力。” “关在成国公府的那个女人是人证,而关键的物证却统统被毁了个干净。所以你要扛起清君侧的大旗,未免会被朝臣与诸军所不服。” “但是,”谢倾一顿,“若我说,我有物证呢?” 他话音落下,严致一直沉寂的神情显露出一抹动容。 谢倾也不卖关子,将锦盒托在手中,递到严致面前。静静躺在里边的那张滚金笺纸终于让严致瞳孔为之一颤。 “难怪。”他顿了须臾才道,“难怪你敢这般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的进宫。我本以为,你是个莽夫,却没想到,你是个合格的谋士。” 谢倾一笑,“严大人过奖。” “赵承时的应天军今日亥时就会从朱雀门入宫,太后已布下禁军埋伏。只是她算对了赵承时的计策,却没算到我这个变数。”严致道,“到了那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非也。”谢倾悠悠道:“我看只能是,两败俱伤。” 严致听出谢倾话中的蹊跷,心下突地生出一丝疑虑,“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甚至太后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谢倾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严大人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先帝可不是个窝囊废。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江山被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操控。” “前太子妃那般处境,为什么没有随先太子去,为什么能活下来被送进相国寺。严大人真的没有想过吗?” 这句话如一个惊雷轰在严致心头,惊起了阵阵水花。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如今被谢倾提起,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他眉头紧皱,死死盯着谢倾,“难道是因为,前太子妃那时已经……” “对。”谢倾打断他的话,“因为前太子妃那时就已有了身孕。” 恐怕天下人至今都以为太子死时是没有留下子嗣的。所以九皇子能白白捡了个皇位,太后敢如此猖狂的垂帘听政。可如果,有皇太孙在,那这盘棋局就要变阵了,而且是变得天翻地覆! 严致不由皱紧眉,“你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知我?你就这般有把握?”这可是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的棋。 谢倾却轻轻一笑,“严大人,这是场赌注,赌徒若怕了赌,还能叫赌徒?”他说完,一顿,又道:“若要问为何……” “我不过只是想把一个将来,献给某位姑娘。” 整理:  明天完结,会连更两章,超级甜!大概吧!反正我觉得挺甜! 不够咱们番外再撒糖_(:з」∠)_ 第52章 相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漆黑一片的屋内只有灯盏内的烛火轻轻地摇曳着。 许文茵中途恍恍惚惚间睡过了一阵, 连七始终立在她榻前, 如一尊佛像,动都不曾动过。 良久,他在昏暗之中翳动了下唇瓣。 “开始了。” 赵承时的应天军已经被内应放进了宫中,而太后的禁卫军从后方将其包抄。两军交战。 “如今分明外患不断, 内忧却仍不止。”许文茵哂笑了声。 连七对她这话没什么反应,“有权者何时真的在乎过天下的安危,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 “或许吧……”许文茵眼睑微垂,忽然喃喃道:“也不知谢倾这会儿怎么样了。” “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着旁人?”连七看她一眼,“谢家已是必死无疑。就算太后倒台,圣上也容不下谢家。谢倾只怕是再不回去西北了。” 说罢,一顿, 忽然笑起来:“这于二娘子而言不是再好不过了么。成国公想必不会让你远嫁,谢倾被软禁在京城为质的话, 就没有这一层阻碍了。二娘子应当开心些才是呀。” 许文茵闻言,默不作声, 只是被麻绳绑住的手一点一点攥成了拳。 就在那瞬间,一道金属相撞的声响划破了室内死寂的空气,陡然在门外炸开。 许文茵被绑的这间屋子在地下,能通往外边的只有唯一一扇暗门。这扇暗门极隐蔽, 按理说是不会被人发现。 连七颦起眉,一瞥榻上似是快睡过去的许文茵,转身往台阶那头快步走去。 就在他背过身的同时, 许文茵合上的眼一下子睁开,掩于袖中的手露了出来,那只手上竟攥着一只碧玉镯子。 那是谢倾之前从当铺赎回来的镯子。可他却不知何时又将这只镯子还给了她。 许文茵只觉得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即使谢倾自己有所计策,却还是没有绝对的保证,所以才会把这只镯子物归原主? 麻绳捆得很紧,许文茵忍着痛微微转动手腕调整方向。随机狠狠地将那镯子砸在了石壁上,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镯子断成了两截。 她隐隐听见暗门那边似有人在说话,趁着连七还未回来,许文茵将镯子的断裂口对准麻绳割了下去。 门外。 月媚娘正手持砍刀,与连七厮打在一起,她有意将连七引开那处暗门,便卵足了劲往屋檐上蹦。一边打还一边骂:“可让我好找,就知道你有问题!” 连七一把绣春刀接下月媚娘横劈过来的刀光,脸上连表情都没变一个:“媚娘姐姐可真是误会小七了。小七做什么了?” 月媚娘呸了一声:“你还装!” 月媚娘虽刀法不精,力气却有得是,而且十分的灵巧。连七起初还不觉得,越是与月媚娘纠缠,越发发觉此人极其难缠。所以他一时间忘记了去注意远处的暗门,也就是在这一念之间,许文茵倏地推开了暗门,回身往街上跑去。 果不其然,还不待她奔出巷子,小地瓜已骑着马等在尽头了。 他见了她一挥手,旋即将许文茵拉上马。一刻也不多停留,一扯缰绳,飞奔而出。 “许二娘子抓好了!”小地瓜喝道,“媚娘姐姐会绊住他一会儿,咱们趁乱先进宫去!” 眼下局面混乱,谢倾也不知安危。 许文茵攥紧手里的半截玉镯,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奉天城。有火光在城内涌动,阵阵怒吼与兵器相撞的声音震得人耳生疼,奉天城上方的夜空被染上了一重一重的绯色。 宫门前已无人看守,小地瓜策马进了城,他四下看了看,想着谢倾交代自己的话,偏头冲许文茵道:“这会儿太后与皇帝的兵马定然在城中交战,咱们不能往那边走。爷的事,二娘子不必担忧,我先将你送去凤鸾殿。再去寻爷。” 许文茵一愣,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寸。成国公是替严致保下了人的,就算许文君是皇后,严致应当也不会动她。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如今听到小地瓜说许文君无事,她才总算了安心了一些。 “好。”她沉声道,“先去凤鸾殿。” —— 承明殿内。 “陛下,方才太后从西门而入的援军被咱们的影卫奇袭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一红袍朝臣在下头乐呵呵地禀道。 “哼。”赵承时轻笑了声,“朕倒没料到会这般顺利。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让太后自负到这般境地。” “是老天有眼,知晓陛下才是真正的天子!”那大臣笑着拱拱手。 眼看着大局已定,赵承时的眉梢上终于染上了丝悦色,不出他所料,严致会反,而且竟是打着清君侧的大旗。也是,他那样的人才怎么会愿意在太后手下苟且?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赵承时眼睑微垂,揭开旁边已凉了许久的茶蛊轻轻啜了口。 下头大臣还在卖力吹捧,却见赵承时端茶的手倏然一顿,下一刻,“啪”的一声,那茶蛊滚落在案上,茶水飞溅,打湿了摆在案上的图纸。 “陛下?”那大臣抬起头,望着从赵承时嘴角缓缓淌下来的一缕黑血,突然笑道:“看来陛下直到现在还没明白,太后能手握大权这么些年的原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赵承时的眼球猛然凸出,死死瞪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颤抖着手指向那大臣,却因为痛苦与愤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于,他脚下一晃,再也稳不住身形,摔倒在了地上。 那大臣便悠悠立起来,拍了拍衣摆,看也不看赵承时一眼,悠悠离去。 常年寂静无比的承明殿,今夜也是如此。 —— 慈宁宫内。 何太后接了内侍的传报,嘴角轻扬,眸中有寒光荡开:“废物,害本宫还为他白白折损了那么多人手。” “叫西门的人撤回来,赵承时已死,本宫看这回严致还能清什么君侧?”她话中透出几分狰狞,“待摆平了应天军,本宫就要让他生不如死!” “是!”身旁的内侍颤了颤,跪在地上领命。 还不待他站起来往外走,就听门外忽然爆出阵阵脚步声。愈来愈近的声势中夹杂着马匹的嘶鸣,有内侍急匆匆地奔进来禀道:“太后娘娘,大事不好!应天军将慈宁宫包围了!” 太后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眉眼倏然皱起来,眼风如刀:“应天军不是被拦在西门了吗!” 那内侍颤声道:“回,回娘娘的话,赵承时还在东门藏了五百兵马,严大人先前已将原本守在东门的禁卫军统统调走了……” 他话还未说完,自上飞来一个茶蛊狠狠砸到地上,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在大殿中,滚烫的茶水险些飞溅到他脸上。 “混账!”何太后倏地立起来,怒目切齿,“你们留下来给本宫拦住他们!若拦不下来,本宫那你们是问!”说罢,一扬长袖,转身就往大殿侧门而去。 旁边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护着她往外疾走。 慈宁宫后头是一片大花园,穿过这个花园,就会到南门,南门有她下令驻守在那里的禁卫军,她便能再重整旗鼓。 这原本是一场稳胜的局,却因为有严致从中作梗,害得她如今却要东躲西藏,她怎能不恨! 太后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万事毕后要如何让严致死无葬身之地,待快接近南门时,眼前却突然闪过一抹黑影,周围护着她的几个内侍都不会武,那黑影速度又极快,等到刀尖稳稳挨在太后脖颈上时,几个内侍只有愣在原地的份。 “娘娘!” “来人!护、护驾!” 然而这几声高喝顷刻间便被淹没在空气之中,她身旁几个内侍像断线一般前后倒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何人!”太后瞪着来人。 那黑衣少年也在看她,只是他的眼神宛如在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我是谁?”他问,“你杀了我的家人,现在却来问我是谁?” 话中幽怨的恨意令太后背脊一凉,横在她脖颈上的红绸刀倏地加重了力道,有断线般的血珠一滴一滴淌下来。 燕怀看着眼前这个再没了一点雍容气度的女人,这就是让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如今自己只要手轻轻一动,便可报仇雪恨。 可他没有这样做,他仿佛是还有什么执念,沉沉的嗓音里夹杂着愠怒:“我问你……你为什么可以这般轻易的草菅人命?”他死死盯着她,“在你眼里,人命和你的荣华富贵,和你的滔天权势比,就这么一文不值?” 少年问这话时,眼眶却渐渐红了,他强忍住颤抖的手和有些哽咽的嗓音,执着地盯着她,就像是为了听到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在寻求的一个答案。 何太后迎着他的视线,忽然咧嘴一笑。 “人命?人命当然值钱了,傻孩子。”她带着丝嘲弄,“人命可以换来荣华富贵和万人之上的权利,本宫怎么会觉得人命不值钱呢?” “派人灭了天翔山庄的事,本宫如今都还在后悔。本宫哪儿知道燕昀竟然根本就不知道空谷映月是什么。”她一顿,“早知如此,本宫就该让天翔山庄守着空谷映月。也比让千机门接……” 她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张大的瞳仁似乎还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溅出来染红了她的视野,也染红了少年冰白的面容。 太后的头颅打着转的滚落进了一旁的花丛中。燕怀持刀的手仍在剧烈地颤抖,他突然松开手,红绸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天旋地转的猩红令燕怀痛得直不起身子,他跪坐到了地上,上半身一点一点往下弯曲,直到整个人匍匐在地面,他喘息着,颤抖着,几乎快要痉挛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哭喊声自他体内倏地爆发出来,像是封存于心底的某个枷锁被彻底拉断,他再也承受不住这股重压,只能像困兽那般无措的嘶吼,将他满腔的恨、满腔的怨、他背负的所有痛苦一并迸发出来。 他杀了她,那他的姐姐,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们还能再回来吗?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终究,再不会有人等他回家了。 良久,燕怀抬起脸,颤抖的手想要去抓住就在眼前的红绸刀,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可就在他的指尖离那把刀还有几寸距离时,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下一秒,大片血雾陡然自他的口中喷出。有三道泛着寒光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背部,疼得少年轻轻地皱起了眉。 可他没有往后看,那僵在半空中的指尖固执地想要再往前伸。立于燕怀身后的几个禁军对视一眼,握住长矛的力道加大,燕怀随之颤了一下,他的身子虚晃,视野越发模糊不清,温热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衫,染红了他皙白的面颊。 他再也没了力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鼻间有泥土的气息,他半掩着眸,眸中映照着艳红的绸缎,他终究还是没能再碰到那把刀。 “父亲……” 他低低地,轻轻地,唤了一声。 少年知道,他的父亲一定能听到。 第53章 结局 奉天城中的这场火光燃了三天三夜, 直到血液流尽, 横尸遍野, 启明星冉冉升起,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这场宛如儿戏一样的夺权之战才算迎来终焉。 许文茵立在凤鸾殿外,微微仰头望着亮起的天光, 她手指皙白纤细,露在衣袍之外,一根一根握得很紧。 应天军与禁卫军在宫中交战,赵承时死了,太后也死了。严致手中有太后毒害前太子的铁证,他扛着清君侧的大旗召集了一批朝臣,不仅昭告天下皇太孙已被送进宫中, 还亲自去相国寺将前太子妃迎了出来。事后,新任大将接下镇远侯的职, 再派军增援西北。 此事至此,算是尘埃落定。 “茵儿。”许文君走出来唤她, “外头冷,要等也进去再等吧。”她拉住许文茵的手,低低道:“父亲来了。你不进去见见他?” 许文茵默了默,没有说话。她仍由许文君牵着自己, 往殿内走去。 成国公正坐在上头,他似乎跟自己出门前比,衰老了许多, 许文茵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许文君在后边轻推了她一把,她不得不上前几步。 “父亲。”她唤道。 成国公抬起眼,眸中读不出什么神情,“你知道回来了。你真是胡闹。” 成国公从前就是如此,不怒自威,许文茵心底是有些怕他的。 许文茵在一旁默不作声,成国公似乎不愿再同她说话:“一会儿便随我回府去。回去再谈。” 许文茵却道:“父亲,女儿不打算再回去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成国公转头睥睨着她,“你离家是为了探亲,眼下京城中还没人知道你独自在外头那么久。” “所以我的名节还是清清白白,”许文茵打断他,“父亲才愿意让我回家,对吗?若我名节有损,父亲还会容我吗?” 成国公皱起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许家生你养你,你自然该回家。” “许家的养育之恩,女儿已经偿还。严大人手中的空谷映月便是女儿带来京城的。”若是严致没有反,许家此后恐怕也会一直活在太后的阴影之下。 “而且,我已经被你弃了。”她缓缓地道:“女儿从前以为,自己生来就注定要为家族谋利。所以即使吴氏百般欺我辱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只要遵照父亲的指示,嫁人、生子,为许家活一辈子。我本以为,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直到,你弃了我。” “从生来便摆在我面前的大路被封死,我以为自己会很绝望。”她低低道,“可我没有。相反,我感到一丝轻松,还有一点喜悦。从前连想都没想过的自由,就在我眼前。只要我一伸手,就能触到。” 她抬起头看向成国公,“我离开京城,跋山涉水,遇见了许多人。那是我待在内宅里绝不会与之相逢的人们。他们有人忠于其主以命相许。有人为了一个约定翻越重山峻岭而来。有人怀着国仇家恨剑指天涯。还有人,以单薄的双肩扛起了所有责任,不过是只身向明月。” “父亲,女儿也想如他们那般,不问将来,只问本心。” 成国公的眉始终皱得很紧,他没有说话。 殿内一片死寂。 直到“扑通”一声,立在下头的许文君跪了下来。 “父亲。”她望着他,“女儿也求您。母亲生前一直想回故乡看看,可到最后也没能如愿。我答应过母亲,她走了,许家没人再对茵儿好,那我这个做长姐的便要护着她,让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只是后来,我入了宫,一过便是五年。如今,总算能实现与母亲的约定……父亲,茵儿从小就没真正快活过。如今她寻到了想要的东西,好不容易能真正地快活一回,您便成全她吧……” 她说完,缓缓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空气沉默了良久,久到许文茵的手指尖有些僵直,成国公终于睁开眼,昏昏沉沉的光在他眸中荡开。 “你走吧。”他开口,“走了,就再别回来。从此,许家再也没你这个女儿。” 说罢,他立起身,看也不看许文茵一眼,转身离去。 许文茵扶住椅子,像是脱力一般,倏地跪坐到了地上。心底却是欢喜的。 她自由了。 她真的自由了。 “姐姐……”她颤着嗓音唤了一声,许文君上前几步将她搂紧怀中,声音也有些哽咽:“茵儿,茵儿……日后,也许再也不能相见了。你要多保重。” 许文茵埋在她怀中点了点头,又将她抱紧了些。 姐妹相拥哭了一场后,宫女打来水,服侍着二人净了面。 许文君将许文茵送到凤鸾殿门口,“路上小心些。” 许文茵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回首对她笑了笑:“姐姐,我走了。” 许文君冲她挥挥手,直到再看不见许文茵的背影,她的眼眶还是一点一点红了。 许文茵走出凤鸾殿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就像从前数次相遇一样,他一身红袍,斜斜倚在朱墙上,腰间挂着的玉坠子被风卷着轻轻摇曳,犹如他眸中掩着的千般光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头顶艳阳洒在他身上,映得眼前少年郎眉如远山,眼若墨画。他轻轻伸出手,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许文茵的眼眶有些发酸,她一步一步走近他,谢倾展开双臂,紧紧地,又轻柔地,将她圈进怀中。 她将头靠在他胸膛上,鼻间有她熟悉的澡豆的清香,他埋下头,低低地在她耳边唤:“阿茵,嫁给我吧。” —— 初春时节,京城街边的杏花绽开了满街。 天坛之上,正是严致扶持着皇太孙,举行登基大典。 月媚娘立在屋顶,望了半天也看不清全貌。索性又一屁股坐下了。 那之后,发动突袭的金人没撑过一个月便被骁勇善战的北地军打散,夹着尾巴退回了大金。 月媚娘直叹自己那时候不在西北,否则她的大砍刀可真就有用武之地了。 她本来躺着准备睡会儿,下头使唤人将东西搬上车的婆子却吵得她脑袋头疼。月媚娘盯着在宅邸门口一字排开的十多辆车马,喃喃自语:“许家这都抬了多少抬嫁妆过来了,可真是有钱,爷占大便宜了……” 她巴巴望着,就见许文茵从马车那边过来,眼眶却有些红。 “许二!”月媚娘朝她招招手,“爷呢,还不快叫爷来看看这些银子!” 许文茵失笑,“他这会儿应该是去国公府了。” 噢。 见老丈人啊。 月媚娘觉得十分没意思,又想躺回去接着睡,许文茵却唤住她:“月媚娘……小地瓜呢?这么些天了,我怎么没看见他?” 月媚娘闻言微不可见地一僵,她道:“爷没告诉你?” 许文茵颦起眉,却没答话。月媚娘看这样子就知道谢倾一定是没告诉她,只得对着远处的天坛遥遥一指,“喏,在那上边呢。” 许文茵显然没想到,她愣了片刻,才终于斟酌出了话语:“难怪小地瓜根本不像是小厮……”小地瓜曾说他的名是谢老将军给自己取的贱名时,许文茵就觉得有些奇怪。 月媚娘不置可否:“是吗?我倒觉得挺像小厮的。分明小厮比较适合他。” 谢倾回来时,许文茵冲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谢倾,我从前只知道你胆大,没想到你胆能这么大。” 说得谢小侯爷眨巴眨巴眼,有点没听明白。 旁边的月媚娘便给他解释,“爷你看,你从前不是对小地瓜拳打脚踢,态度也差得跟什么似的么。” “噢。”谢倾颔首,面色如初,悠然道:“让他扮小厮是老爷子的主意。既然是小厮了,爷不打他,难道还供着他?而且,小爷是兄,他是弟,被揍也得给爷憋着。” 他说这话时十分的理直气壮,许文茵不禁无奈,“你也不怕人家以后打击报复你。” “他敢!”谢倾一扬眉,“小爷我教他武功,教他骑马,还教他兵法,要不是看在我姑姑的面子上,小爷真得让他叫我一声爹。” 这浑话说得许文茵又咯咯笑起来。 月媚娘思索道,确实,这是大实话,那爷岂不是才是皇帝老子? 她还在想,谢倾忽然冲她一挑眉。这段日子,月媚娘没少收到这个暗号,此刻便老实地一耸肩,说了句“我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没干!”便转身一刻不停地出去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许文茵和谢倾二人。 许文茵还在想今早许家给她抬来的嫁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下的令。谢倾见她眼眶有些红,想起今日自己去国公府时,成国公对他说的话。便伸手一拉许文茵,将她抱了个满怀,许文茵不及防,微讶地问:“谢倾……怎么了?” 谢倾抱着她,将脸贴在她脸颊旁,轻轻道:“抱抱就不难过了。” “谁说我难过了。”许文茵道。 “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谢倾说这话时还有点委屈,“阿茵一难过,我也难过。阿茵难过了还不跟我说,我更难过了。” 这话令许文茵不由弯了眉眼,她知道谢倾故意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能开心些。毕竟有些事,终究要靠漫长的时间才能治愈。 “谢倾。”她垂下眸,“谢谢你。” 她似乎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相救于水火。他就像这场严冬里的一缕光,照进她的眸中,令她灰暗的视野染上了彩霞。 她有好多想对他说的话,到了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我该谢谢你。”谢倾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他低低地说:“这十年来,为了不使人忌惮,我只能做个废物。我隐忍十年,也窝囊了十年……你知道吗,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废物,其实这件事做起来还挺难的。” “但我是个天才,所以我做到了。” “意外的是,我并不觉得难过。我从小就与同龄人不一样,他们在乎的我都不在乎,他们喜欢的我都不喜欢。我本以为自己会从此孑然一身,这世间不会有人理解我,而我最后会死在京城,或者死在别的什么地方。” “可我遇见了你。”他一顿,“我去过国公府,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我将许家那个二姑娘记了十年。原来心中有个人的时候,连活着都觉得能快活上好几分。” “我本以为这一辈子再无缘相见。可后来却在南阳遇见你。我认出了连七,所以怕你是遭了什么不测,才会一路追着你去开封。” “我想过很多次,再看你最后一眼,我就忘了你,去做我必须得做的事。”他缓缓道,“师父分明教过我定心,可只要你冲我看上一眼……我的心就全乱了。我可能忘不了你了。” “所以我便想,我要活着走出京城。只有活着,才能再看看你,抱抱你。”他低低道:“你看,现在我做到了。若是没了你,我或许已经死在奉天城里了。阿茵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许文茵心中一暖,将头往谢倾怀中靠了靠,闷闷道:“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他眨眨眼,“那小爷恭敬不如从命,再说几句。” “咱们成了亲,我就带你出去游山玩水。南边四季如春,山花烂漫,可比北地有意思。” 许文茵微颦眉:“可你走得开吗?” “有什么走不开的。”谢倾无所谓道:“老爷子身体可壮实着呢,再活个十年都不是问题。再说了,你好不容易从那宅门里出来了,我岂能再把你关进去?那我还是人吗。” 他说罢,忽然话头一转,“阿茵,你不必为了任何人而活。从此往后,我纵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今皇太孙我都揍过了,其他人更不在话下,来一个揍一个。” 许文茵轻笑两下,拿手锤了锤他的腰,“目中无人。” “哟呵,敢打我这个揍过皇太孙的人?你是想当天皇老子了是不是?”谢倾将许文茵圈得更紧了些。 许文茵靠在他臂弯之中,也跟着笑起来。 她知道,这个怀抱,她愿意用一生去相守。 (全文完) 整理:  完结啦!(此处撒花鼓掌) 大家不要再说我短小了,呜呜呜我真的好努力的写长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