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王府假郡主》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成王府假郡主》作者:漫步长安 文案: 颜欢欢穿成王府郡主,好死不死她是个冒牌货。她穿来的第二天,就被王府扫地出门。美其名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她没爹没娘,只有一个孤儿丈夫。还是一个打架斗殴,被人开瓢后瘫在床上的植物人。真正的王府郡主则接手她的好姻缘,嫁给了镇国公世子,从此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好不风光。 重生之前,仲庭是北庭的一字并肩王。人人敬之远之,敬他战神之名,远他噬血性情。他一生清冷孤僻,唯长剑相随。 在晕迷的日子,他清楚记得一个女人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满嘴天方夜谭,鬼怪妖魔惊世骇俗。醒来后,他看着乖巧如兔子一般的小姑娘,陷入了沉思。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欢欢,仲庭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真假郡主(一) 夜歌城有三景,望江楼、一度春和九井巷。望江楼是城中第一大酒楼,临江而建恢宏大气,宾客云集极尽奢华,进出皆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一度春顾名思义是一座花楼,此花楼与旁的花楼规矩不一样。花娘挂牌接客价高者得,所得银钱与楼里五五分账绝不压榨盘剥,是以里面的花娘从良后大多过得比较富足。 九井巷与这两处大不相同,前两者都是销金窟,九井巷则是夜歌城里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巷子深且长,里面住着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比如打更的、守义庄的、倒夜香的、做小买卖的、老了皮肉的花娘、暮年残喘的游侠、还有一些不知何处来的流浪汉。 此巷之名取自巷子里的九口井,高高的牌坊上依然可见斑驳的九井二字,那个巷字则被风雨侵蚀多年只余一个坑洞。 牌坊下面坐着晒太阳的老乞丐,满头花白结成一绺绺的线疙瘩,在日头底下闪着银光。三两小儿丢着小碎石子,哄笑着砸向他。他也不恼,懒洋洋地闭目养神时不时咧嘴一笑。 打巷子口走来一名年约二九的女子,杏眼桃腮粉面嫣红。那杏眼乌黑圆润,看人时带着三分笑意。这般长相若是娇横些,即是刁蛮。倘若温柔起来,便是甜美。 女子挽着小篮,篮子里装着几包刚开的药和一些时下的菜蔬。经过老乞丐时,随手丢下两枚铜子儿。铜子儿碰到破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老乞丐掀了眼皮看一眼,复又慢慢阖上。 进了巷子,深厚的市井之气扑面而来。屋墙下面潮湿之处长着青苔,错落有致的青石板。青石板磨得光鉴,破损之处亦有不少。追逐嬉戏的孩童往来奔跑着,不时传来绊倒的声音以及几声象征性的哭嚎。妇人们高声八卦着,偶尔夹杂着斥骂孩子的怒吼声。 “哟,欢欢姑娘回来了。” “欢欢姑娘又是去给庭子抓药了。” 女子一一点头微笑,笑得像个甜姐儿。众人被她迭丽的长相和笑容晃花了眼,短暂的惊艳之后又是热络的招呼声。在她的身后,妇人们小声议论,心里直道可惜。几日前,这位姑娘还是皇宫王府里的人人称赞的郡主娘娘。哪成想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居然流落到九井巷里,成了仲家的童养媳。 这人的命啊,还真是说不清。 欢欢以前姓房,如今姓颜。她原是开山王府的嫡长女,陛下亲封的欢颜郡主。端地是嬴国锦绣堆里养出的天仙,不负钟灵毓秀之名。可谁曾想到如此娇媛,竟然是个冒牌货。 “开山王府是个什么地方,谁有那个本事把真郡主给换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个王啊公啊哪个不是妾室成群左拥右抱。后院里女人一多,龌龊事就多。听说是开山王府早年的一个妾室嫉恨王妃,私下买通产婆换的。” 众人啐骂那黑心肝的妾室,要不是那妾室在真假郡主的事情一出后就上吊自缢,只怕难逃开山王的雷霆之怒。可怜这欢欢姑娘从王府明珠一朝跌入尘泥,连亲生父母都不知是何方人氏。唏嘘过后,又开始同情原本在九井巷里长大的那位王府遗珠。原本是金尊玉贵的人,竟然沦落到市井十八年。 “可怜那纤娘,明明是王府金枝,十八年来愣是在咱们九井巷里受苦。你说这位欢欢姑娘真舍得那锦衣玉食的日子,换成是我,打死我都不会离开王府,哪怕做个妾也好…” “…呵,这可由不得她!” “就是,占了人家真郡主的身份享了这些年的福,也该知足了。要是赖着不走,那就是没良心没脸没皮。” “我听说啊,欢欢姑娘得知自己不是王妃娘娘亲生的,急火攻心吐了血大病一场。哪成想王妃娘娘铁了心,非要把她送回仲家。” “就该这样!” 颜欢欢听着那些议论声,始终面带着微笑。她来九井巷已有几日,差不多融进这样的生活。毕竟一个做过郡主而没有架子的姑娘,很容易得到大家的认同。大家在背后议论归议论,对她还算友善。 仲家坐落在巷子里面,但凡是进出必须要穿过整条巷子。 巷子中间圆脸的妇人从自家院墙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着,“欢欢姑娘,进来家里坐坐,吃个便饭吧。” 这妇人生平见过最尊贵的女子不过是佥事娘子,几时与贵人们打过交道。对着颜欢欢不自觉就会斯文起来,说话都带着小心。小心得太过,言语不伦不类,招来一声“嗤”笑。 发出“嗤”笑是一位灰衣短褐的少年,睇着那院子里摆放的几个收集夜香的大木桶,对着另一位相同打扮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少年挤眉弄眼,“程一桶,你娘几时学会咬文嚼字了,还知道请人吃便饭。别人家的便饭可以吃,你家的便饭那是万万不能吃的。” 叫做程一桶的少年满脸绯红,青春痘充血成一粒粒的红痘。十五六的少年,最是好面子,尤其是有好看的姑娘面前。他怒极暴起,“李二狗,你找死!” 少年们打闹的声音惊起猫狗,一时之间鸡飞狗跳煞是热闹。先前招呼颜欢欢吃饭的圆脸妇人也忘记装腔作势,举着一把扫帚追打起自家的儿子。 颜欢欢嘴角微扬,恍惚之中又觉得有些荒诞不经。谁能想到她不过是累极睡去,一觉醒来竟然到此异世。穿越这种玄乎事,大抵和投胎一样,半分不由人。龙子凤孙皆有种,荣华富贵低贱贫寒自生来就将人分为三五九等。不屈从者大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揭竿而起。事成者封王拜相,事败者荒野埋尸。那不是投胎,而是改命。 改命之难,还不如重新投胎。这似乎是个悖论题,多思无益。为今之计,她应该想的是接下来的生存之路,如何在这异世之中站稳脚活下去。 仲家逼仄的小院子破败得很,当真是蓬门不堪推、闭门蒿草深。中间是一条踩出来的路,一直通到屋子门口。通行时,她都怀疑草丛会突然窜出一条蛇来,着实有些心惊胆颤。 一推开门,灰扑扑的气息迎面而来。掀开竹帘入内室,只见木板床之上躺着一个人。头上缠着白布,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的男人。发青的脸色惨白干裂的唇,跟死人差不多。仲庭这般样子,与那王府遗珠房纤娘不无关系。 仲父是个镖师,房纤娘是他出京走镖时捡回来的。 房纤娘自小生得玉雪可爱,长大后更是远处闻名的美人。穷街陋巷里的美人,那就是招是非的祸头子。家里没个长辈在,引得附近的泼皮无赖垂涎三尽。所谓色从心头生,恶从胆边起。垂涎的人一多,房纤娘名声便在一众泼皮混混纨绔子弟间传扬开。围着仲家打主意的人不知有多少,若不是仲庭护得紧,只怕早就被腌臜之人得了手。 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 纨绔子弟中也分几等,偏生也是巧。房纤娘的美名不知怎么就传进归远侯府一位花名在外的庶子耳中。那庶子虽是被主母有意养歪,到底还有侯府公子的名头,也算是见过一些贵人。房纤娘与开山王妃长得极为相似,那庶子一见之下惊心不已,当下回禀自己的老子。 如此这般,才有真假郡主一事。 真假郡主的事一出,坊间说什么的都有,阴谋论的、香艳的、腌臜的无一不全。房纤娘原就是仲家的童养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是有那起子喜好风月之人私下议论,道是房纤娘与仲庭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怕是早就滚到一张床上。 仲庭为护房纤娘清名,与那些人起争执。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人难敌百手,混乱之中也不知被哪个人砸中脑袋,成了眼下的模样。 房纤娘回到王府后,仗着开山王妃的愧疚之情大闹,非要开山王妃把原主送走。颜欢欢被送到九井巷后,唯一的亲人就是眼前的男子。 她凑近一点,大约能看到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长得还不错。” 感叹过后,她起身把今天抓的药取出一包来,生火熬药。坐在小炉前,闻着越来越浓郁的药香,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不禁心生恍惚。 三碗水熬成一碗药,药成后她端着药进屋,一匙一匙地喂起来。虽是流出来的多喝进去的少,但总归是有吞咽的机能。 “今天也好乖,药都喝完了。为了奖励你,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话说从前有一位叫王生的都尉奉旨前去剿匪,将一绝色女子带回家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文已开,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收藏哦。 爱你们,么么哒~~ 第2章 真假郡主(二) 身份错位这种事,局中之人没有一个好受的。无论是开山王妃也好、房纤娘也好、原主也好,其实都称得上是受害者。只不过在旁人看来,原主是占便宜的那个。 在王府仅有的那两日病中时光,颜欢欢对开山王妃的印象十分之好。那是一个善良端庄的贵妇,对原主确实是疼到骨子里。这件事当中,最受伤害的就是做母亲的。 如今身份已各自归位,应该是桥归桥路归路,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势成陌路。不纠缠、不牵扯在一起,才是此事最好的结果,也是对彼此最好的解决方式。 然而当颜欢欢看到房纤娘出现在仲家小院时,她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房纤娘来得张扬,恨不得打锣敲鼓让整个九井巷都知道她回来了。大红的绣金石榴裙,珠钗环佩妆扮得甚是明艳。身后跟着数十名丫头婆子,还有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从巷口到巷尾,引起不小的轰动。但凡是在家的人,都跟过来看热闹。 如此阵势,来者不善。 丫头婆子之中,有几人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颜欢欢。颜欢欢依稀记得,这几人是原主身边服侍的人。 房纤娘睥睨着她,看到她素净的衣着和空无一物的发间,笑得越发的动人。 “颜欢欢,你看到本郡主怎么不下跪?” 颜欢欢看得出来,房纤娘恨她。大概是觉得她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不岔她代替自己享了十八的福。对方的眼神中全是恨,咬牙切齿的恨,恨得明目张胆毫不掩饰。那眼神和表情无一有在宣告,今日要将她过去十八年的尊严统统踩在脚底下,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没有半句分辨,也没有一句反抗,甚至连屈辱的表情都没有。她缓缓跪下去,面色十分的平静,仿佛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围观众人倒吸一口气,那目光躲闪的几位下人更是不忍直视。谁能想到昔日的主子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让下跪就下跪,与他们下人无异。 房纤娘本应觉得很痛快,偏生见她如此平静,更觉得心口堵得慌。 “颜欢欢,你好歹也当了十八年的郡主,不会不知道什么是礼数吧。你看看你是什么表情,难道对本郡不满吗?” 这便是找茬了,她能有什么表情呢,难道房纤娘还指望看到她痛哭求饶。 那几个下人别过脸去,不忍再多看一眼。但房纤娘今天之所以带她们来,就是想让颜欢欢在从前的奴才们面前丢尽脸面再无尊严。 “你,过来。” 被叫住的丫头原是颜欢欢的大丫头,名唤问琴。问琴是原主最得用的大丫头,以前也是王府里数得上的红人。自打真假郡主的事一出,颜欢欢被赶出王府后,她们这些人的日子很不好过。 房纤娘恨颜欢欢,对着她们自然是百般刁难。所谓钝子割肉最疼,有苦都说不出来。问琴原也想过讨好新主子,无奈颜欢欢用过的人,房纤娘一个都不要。不要也就罢了,又不许把人打发走,偏要每天里折辱一番才罢休。 几人今日跟来九井巷,心里都打着鼓。 问琴被人推了出来,踉跄好几下。 “问琴啊,本郡主问你。若是府里有不服管教的奴才,你们以前是如何处置的?” 问琴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轻者掌嘴,重者杖责。” 房纤娘闻言笑得甚是开心,那嫉恨的眼神落在颜欢欢的脸上,恨不得把那细皮嫩肉戳出一个窟窿来。她长得好,美名在外。可比起王府里精养出来的颜欢欢,皮肤到底粗糙许多。 “好,说的好。本郡主今日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要是做得好了,本郡主重重有赏。要是做差了,后果你是知道的。这个颜欢欢对本郡主不敬,你给我上去掌嘴!” 围观之人又是倒吸凉气,有人小声窃窃起来,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制止。到底身份不一样,这些街坊们可不敢在王府郡主面前放肆。便是有些人想开口,也被身边的人给捺住。 有什么折辱比这个更狠,下人掌掴主子,被掌掴的主子还有脸见人吗? 问琴吓得跪下来。“郡主…” “怎么?你不敢吗?本郡主告诉你,她已经不是你的主子,她不过是一个贱民。你连这点事情都不敢,还指望本郡主怎么重用你?” 颜欢欢觉得今日之事怕是难善了,房纤娘来势汹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郡主,您今日要打要罚民女都受着,何必为难他人。” “哟,你终于开口了。好哇,你这是顶撞本郡主,今日本郡主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叫一声来人,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就应声而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粗壮的棍子,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颜欢欢想,今天这一顿皮肉之苦怕是躲不过去。 也罢,就当是还债了。 房纤娘一声“打”字,那几个家丁就围上来,左右两边各站两个,还有两个婆子冲过来把颜欢欢按在地上。眼看着那棍子就要落在颜欢欢的身上,看戏的街坊们都有些不忍心,那几个下人更是死死低着头不敢再抬起。 颜欢欢闭上眼睛,恍惚地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疼痛没有预期而至,她还听到棍子被人击落的声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朝身后看去。只见一男子扶门而立,一身的粗布青衣不整 ,头上还缠着几圈白布。明明应该是极为狼狈可笑的样子,却是那般的气质高卓不染尘世矜贵冷清。 “庭子醒了!” “仲大哥醒了!” 人群中喧哗起来,许多人庆幸地拍着心口。刚才真心都提到嗓子眼,虽说纤娘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但欢欢姑娘实在是乖巧得让人喜欢。真要是被那么粗的棍子打一顿,只怕不死也要残。 仲庭刚醒过来,四肢气血略有不畅,走得极是缓慢。 房纤娘委屈扁嘴,“庭哥哥。” “郡主这声庭哥哥,草民担不起。敢问郡主,这位颜姑娘所犯何事,竟然要动用杖刑。” 房纤娘觉得这个一起长大的男子似乎哪里不同了,明明还是相同的五官,为什么说道出来的话这么的冰冷陌生。一定是因为自己成了郡主,庭哥哥难以接受所以才对自己冷言冷语。 想到自小到大,这个男人是如何护着她的,她很是得意。转念又想到国公府里身份尊贵的姜公子,觉得自己何必在乎一个贱民的想法。 “她顶撞本郡主,本郡主不过是略施小惩。” “郡主的小惩便是杖责,想来王府的规矩太大,连宫里的刑罚都自叹不如。” 房纤娘到底是九井巷长大的姑娘,听不懂这里面的玄机。可她身边的婆子浸淫王府多年,又是开山妃特意分出来的得力帮手,当下赔笑道:“仲公子息怒,我家郡主方才是一时情急,故意吓唬颜姑娘的。” “我不管你们是真要打还是假打,你们要记住一点。她再是沦为庶民,那也是王府里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便是在陛下娘娘们面前,也是得脸的。世家贵女以贞贤为重,淑德次之。你家郡主不想名声有损,还是多加约束的好。” 这番话,房纤娘听懂了。 “仲庭,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这个颜欢欢才来几天,你为什么就这么向着她?” 压着颜欢欢的婆子松开,她得以喘息平复。她也很惊讶,这个仲庭气度不凡倒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从她的视线看去,他身量修长神清骨秀,有着超乎年纪的冷清沉着,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她听到他回道:“草民就事论事,当年你们身份被调换,是那有心之人的恶意,也有王妃娘娘的疏忽。唯独你们二人皆是无辜,郡主无辜她亦无辜。你与其把气撒在她的身上,倒不如让王妃娘娘好好查查其中隐情。” 就凭这番话,她心生好感。原以为是个遇事冲动的中二男子,没想到是个如此三观正理智冷静的人。 显然这样的话房纤娘是听不进去的,她只知道自己受了十八的苦。而颜欢欢却占了她的身份享尽荣华富贵。让她不恨颜欢欢,她做不到。因为这番话,她更恨颜欢欢。母妃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母妃一直记挂这个养女。甚至时常对自己流露出失望的眼神,觉得自己不比上颜欢欢。“本郡主的事,还轮对不到你来管!” 仲庭道:“郡主要打草民的家人,草民不能坐视不理。” 房纤娘不甘心,身边的婆子强硬起来,低语提示她不能坏名声,否则镇国公府那里不好交待。镇国公府四个字还是比较好用的,房纤娘一想到姜世子,慢慢把心头的火压下去。那婆子见势加一把火,总算把房纤娘给哄走了。房纤娘临走之时频频回头,她以为仲庭会舍不得她,没想到仲庭根本没看她。她气得一甩那婆子的手,狠狠踩在车夫的背上马车,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呼啦啦的一堆人离开仲家,围观的人街坊们挤进来,七嘴八舌地问候仲庭的身体。仲庭走向颜欢欢,就那么俯视着她。 她自己起身,表情无害,“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他眉头微皱,想着这女子口中离奇的鬼怪故事。女鬼们追着书生公子喊着哥哥郎君,静寂的心泛起波澜。 他看着她乖巧讨好的样子,眸色幽深。 第3章 真假郡主(三) 地面上倒着人的身影,因近午时身影缩在脚底下缩成一个圈。不大的院子,院子里的杂草,一张张遥远熟悉的面孔。鼻子里闻到的是九井巷里特有的气味,看到的是记忆中最深的情景。 他微眯着眼,若有所思。 自己还活着,眼前的女子也不是鬼。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房纤娘,都道纤娘这女娃要不得。以前在巷子里房纤娘的风评就不好,大多与她长得好自视过高有关。 这些人中,以程家的圆脸婶子最为嗓门大。 “我早前就说过,纤娘那女娃不地道。你们看看这一朝飞上枝头当了郡主,不指望帮衬乡里乡亲,竟然还到咱们巷子里耍起威风来。” “亏得庭子醒得及时,要不然啊欢欢姑娘可要遭大罪了。” “可不是嘛,都街里街坊的,耍那些个威风吓唬谁啊。” 颜欢欢觉得仲庭看自己的眼神挺古怪的,她心下琢磨,是不是自己刚才叫的那声哥哥不太对。他们到底是陌生人,一上来就叫人哥哥是不是太急进了?她当时一心想拉近两人的距离,想给他留个好的第一印象,看来有些适得其反了。 “仲…仲大哥,刚才我…” 程婶立马打断她的话,“哎哟,欢欢姑娘,什么仲大哥,刚才不是叫哥哥的嘛。哥哥妹妹的多好听,大家说是吧。” “就是就是的,想当年我和我家那口子,也是哥来妹去的。这哥哥妹妹啊,听起来才像是一家人。庭子还不知道吧?以后欢欢姑娘就是你的小媳妇。你呀可得要好好待人家,人家曾经是王府的郡主,难得还不娇气。这几天大家伙儿可是看在眼里,欢欢姑娘忙里忙外的,是个安心过日子的。” 这话头子一起,仲家小院里更是热闹。只听得这个说一句那个补一句,把真假郡主之事说得个底朝天。 “庭子,婶子跟你说。纤娘就不是个踏实过日子的,成天在外面野仗着有几分姿色想攀高枝。要不是她不愿意,你们哪能拖到现在还没圆房。欢欢姑娘和她不一样,人家欢欢姑娘这几天学生火做饭,还会熬药。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挑个日子赶紧把房圆了。以后生几个大胖小子,仲家也就热闹了。” “这话说得没错,甭管多有心思的女人。只要成了亲生了娃自然都收了心。” “看看这小两口,还真是般配,生的娃肯定好看。” 妇人们说起这种话来,简直是一个比一个来劲。耳听着她们从两人的长相到将来孩子们的长相,说得是有鼻子有眼。颜欢欢觉得身为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她对这样的话应该是害羞的,这种堪比上千只鸭子的吵闹让人根本插不进话。 谁说古人含蓄的,她眼瞧着这些婶子们恨不得今年就要把他们推进洞房。 “仲…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伤口还在疼?” 仲庭头上还缠着布,因为躺了好些天脸色和精神都不太好。众人听她这一问,才恍然想起他的伤,连忙催促着他回去休息。 一个妇人惊叫起来,“糟了,我锅上还坐着水呢?” 另一个女也变了脸,“赶紧的,你家灶房和我家的可是挨着的,万一烧起来可不得了。” 一个汉子冲过来,“你个败家娘们,还不赶紧回去,家里都快烧起来了。” 惊乍过后,众人都想起各自家中的那一摊子事,三三两两的往外面走。继续继续的议论声越来越远,直到恢复平静。 院子里只剩下仲庭和颜欢欢。 “我叫颜欢欢。” “仲庭。” …… “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煮些粥。” 仲庭看着小姑娘逃也似的奔进厨房,然后没多时烟囱里冒出炊烟。王府的郡主,没几日就适应了民间的生活,还学会了烧火做饭,是真的随遇而安,还是另有隐情。 他垂着眸,慢慢进屋。 房纤娘心头的火没撒出去,憋着一肚子的回到王府。示意婆子把问琴几人按到院子里,既然打不成她们的主子,打打她们出出气也是好的。 这些人在府中多年,有着许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一看到房纤娘不分青红皂白责罚人,早有人跑去王妃那里通风报信。 开山王妃一听就头大,急忙带着人赶到房纤娘的院子。沉着脸制止,尔后把房纤娘叫到内室里好生教导一番。瞧着亲生女儿一副不受教的样子,她更是想念以前虽然娇蛮,但是贴心可爱的养女。 灰心丧气地和心腹诉苦,“你说说看,她怎么如此不懂事?一个苛待下人心胸狭隘的名声传出去,她将来如何在国公府里立足?” 镇国公夫人因为真假郡主一事,已是心中不满。要是纤娘的名声不佳,只怕这婚事就算勉强成了,后面也会生出许多波折。 “我一想到欢欢离府的那天我的心就疼得要命,她可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啊…落到那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她过得惯不惯?” 开山王妃捂着心口哀怨着,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来,低声吩咐自己的心腹蔡婆子偷偷去看一看颜欢欢。 蔡婆子到仲家的时候,颜欢欢正在洗衣服。原本细嫩的玉手在水里泡得久,手皮都起了皱。为了把这双玉手养得柔弱无骨嫩如凝脂,开山王妃从小就让她早晚用羊乳浸手。蔡婆子看得心直抽,恨不得把她手中的衣服抢过来。 “姑娘,你受苦了。” “妈妈这话折煞我,我本应该是仲家人,这种活计就是我该做的。” 话虽如此说,到底是王府养了十八年的金枝玉叶。如今做着王府粗使下人才做的事情,便是蔡婆子,瞧着心里都不好受。 若是让王妃娘娘瞧见,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姑娘,有些话原不是我们做下人该说的。自打你离开王府后,最难受的是王妃娘娘。她当日把你赶出去后,躲在房间里哭。我们做下人的看到她那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依老奴看,王妃始终放心不下你,你得了空何不去王妃看看她。” 时常走动一二,日后不说是能回到王府,也能沾着王府的光不至于沦落到一辈子窝在这九井巷里。有些话蔡婆子确实不好说,王妃娘娘心里未尝没有把姑娘接回去的心思,要不是碍着纤郡主,何至于如此为难。 若是姑娘会来事,将来能成为王府的表姑娘义女之类的也未可知。有个好名分,日子也过得松快些。 颜欢欢大概听出她的言之下意,轻轻摇头,“还是不了,既然我和郡主各归各家,以后不来往的好。王妃娘娘对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永世难忘,唯有遥祝她身体康泰福寿延年。” 蔡婆子叹气,经此变故,姑娘懂事多了。 她执意塞银票给颜欢欢,道是王妃娘娘的意思。颜欢欢坚决推拒不肯收下,她拗不过,无比难过地离开仲家。回王府后如此一说,开山王妃听到那句祝她身体康泰福寿延年时再也忍不住,按着眼角不停地落泪。 是夜,月黑风高。 入夜后的九井巷没了白日的烟火气,像一条横卧在夜歌城东边的烂乌蛇,黝黑的身体散发腐朽的气息。户户熄灯,巷子里除了偶尔几声婴孩子的夜啼和野狗的犬叫之外,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三道弓着的身影顺着墙根摸到仲家的院子外,几人时不时咬着耳朵嘀咕几声。然后一个顶着一个翻进了院子,趴在屋子的窗子下面。 取出一根苎麻管,伸进窗户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几人挤眉弄眼一番轻轻推门进去。还未摸到床边,便觉门外一冷风灌进来。 “大麻子,你赶紧把门关上!” “我…” 一个字还没说完,便见那冷风强劲,叫大麻子的人被人提溜起来丢到门外。紧接着两声“啊”声响起,另外两个人也被丢到外面。 几人摔成一叠,底下的那个大麻子嚎嚎地叫唤着。另外两个想爬起来,不想被一条修长的腿给踩住身体。 他们抬眼看去,失声尖叫起来。 “仲…仲庭…” 仲庭之名,在附近街巷都是有名的。要不是知道他重伤刚醒,又被那大笔的银子诱惑,这几人是不敢来仲家的。 “说,谁让你们来的?” “我…我们就是想来看看仲哥你伤好了没…伤好了没…” “对,我们是来看你的。” 仲庭腿下使劲,痛得那三人又嚎嚎乱叫。 “我再问一遍,谁让你们来的?” “…仲哥,我说…我说,是纤娘…她让我们来的。她给了我们两百两银子,还说出了事替我们兜着。她是郡主娘娘,她的话我们不敢不听啊…仲哥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几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弓着身体就要往外面溜。暗想着总算逃过一劫,大不了把银子还给纤娘那个小蹄子。不想听到一道极冰冷的声音:“一人留下一根手指,以作教训。下次若敢再犯,把命根子留下。” 几人吓得夹腿捂住,感觉身下一凉。 第4章 真假郡主(四) “…仲哥,我们什么也没做啊,要不我们把银子给你…” 一人哆哆嗦嗦从怀中抠出一张银票,肉痛似的递到仲庭的面前。仲庭看也不看,声音依旧冷得没有一分温度。 “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几人吓得腿一软,跪地求饶不止。 道上都传仲庭此人身手虽好,为人却最易心软。为什么今天他们这么倒霉,难道是因为纤娘那小蹄子去了王府,姓仲的性情大变。 既然如此,他们可以帮他啊。 “仲哥,要是你还记挂纤娘,咱们哥几个可以让你如愿。仲哥你一表人才,就是做王府的姑爷郡主的丈夫那也是可以的,仲哥…” 一道血光过后,说话的人连痛都没有感觉到,就看到自己的一根手指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紧接着两道血光,又有两根手指落地。 “滚!” 几人吓得都快尿裤子了,眼下连痛都顾不得。这个滚字如天籁之音般将他们赦免,几人像被鬼追似的,用尽毕生的力气跑远。 屋子里似有物体落地的声音,他眉头微皱飞一般进了屋,一见之下不觉眉头皱得更紧。 颜欢欢睡得不是很实,迷糊之中好像闻到一甜香,然后身体越来越热。她隐约知道自己身体的渴望,却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翻滚之中从床上掉下来,发出细碎的嘤咛。 似乎感觉有人进来,她神智不清地爬起来缠上去。她的动作急切大胆,拼命扒拉仲庭的衣服。仲庭把她掰开,正想离开又被缠上。纠缠之中他忍无可忍,一个手刀下去将她打晕。 她软软倒在地上,他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俯视着地上的女子。良久之后,终于弯腰将人抱起放到床上。 房纤娘满心期待地起床,还未派人去打探消息,便听到丫头说一大早九井巷里的仲公子就送了东西来。说是兄妹一场,给她备的嫁妆。 她欢喜不已,庭哥哥果然还是看重她的,那个颜欢欢凭什么和她比。 “仲公子说了,这匣子只能郡主亲自打开,奴婢等没有动。” “知道了,庭哥哥一向疼我,快把东西给我吧。” 丫头呈上一只普通成色的匣子,房纤娘欢喜的心顿时冷了一些。早年她就知道养父留了一些东西,以作她和庭哥哥成亲用的。那时候的她对这些东西极为在意,而今看到这寻常的匣子怎能不失望。 不过庭哥哥能把东西送来给她当嫁妆,证明在庭哥可的心里她比那个颜欢欢可重要多了。她面带傲色地打开匣子,一看见里面的东西她吓得魂飞魄散。 匣子被丢出去,三根断指还沾着血滚落在地上。 “啊!” “啊!!!!” 尖叫响彻整个院子。 开山王妃刚进院子,一听这声音心里一个突突。加快两步进了屋,一眼瞧见地上的东西难免色变。她倒底年长些,便是害怕也能稳得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丫头婆子跪了一地,房纤娘还在尖叫不已。开山王妃目光凌厉地看过去,她才勉强止住尖叫。指着地上的断指,语无伦次。 “母妃…母妃,有人要害我…” 开山王妃厉声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怎么进了郡主的屋子?” 丫头颤着声音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补充,“东西是仲公子亲自送过来的,说是给郡主娘娘的嫁妆,不许奴婢等打开。他还说…郡主娘娘已经是王府的姑娘,与仲家再无关系,不用再派人深更半夜去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开山王妃管理内宅多年,什么阴私手段没有见过。一听这话里有话,再一看地上的断指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她脸色难看起来,示意下人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再屏退众人。也不说话,只严厉地看着房纤娘。 房纤娘哪会承认自己做下的事,一再强调仲庭是气不过她回到王府,分明是想害她。听她如此辩驳,开山王妃深感头疼。 后宅女子世家主母哪个不会使手段,手段不论大小,关键是要使得高明。如此恶毒粗浅的算计,将来如何在镇国公府立足。欢欢虽然娇蛮些,但论心计手段,那可不止高出一星半点。 想到蔡婆子传回来的话,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或许那孩子说得对,既然已经各归其位,还是断了瓜葛为好。 “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母妃话摆在这里,以后万莫再去招惹他们。眼看你快要嫁进国公府,有些规矩知道的越多越好。在成亲之前你好好呆在院子里,母妃会派人专程教导你。” “母妃,您这是不信我。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一定是颜欢欢,是她搞的鬼。她就是气不过我现在成了郡主,而她成了贱民…” “住口!”开山王妃脸染薄怒,蠢些还罢了,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蠢那就是找死。欢欢那孩子是她亲自养大的,别的不说,心性还是好的。 房纤娘面露委屈,眼中带恨。明明她才是母妃的亲生女儿,她是和庭哥哥一起长大的人,为什么他们都向着颜欢欢。 开山王妃痛心闭目,声音软和了一些,“母妃不是凶你,你如今是王府的郡主,那些庶民不值你再去计较。镇国公府人多事杂,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母妃知道你受了不少苦,盼着你日后都好好的。” 房纤娘心里好受一些,想到姜世子心下一阵甜蜜,更觉得意。颜欢欢哪能和她比,那样金贵的世家公子,以后就是她的丈夫。 她没什么城府,一应表情都显在脸上。 开山王妃失望不已,心下叹息。 颜欢欢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头疼得要命,身上也说不出来的难受,像落了枕一样。扭了扭脖子想起昨夜的事情,猛然拉开自己的被子。 还好,衣裳完好。 看来只是一场梦。 这倒是奇了,以前她都没做过桃色梦,昨天晚上居然梦到了。更奇的是,她好像梦到自己抱住一个男人不放,那男人长得跟隔壁屋的男人一样。 隔壁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家里好像来了客人。来访的是仲庭以前的好友,姓周名北字正道,周北与仲庭都是柳夫子的得意门生。 “青白,你醒来真是太好了,柳夫子问过你几回,很是替你耽搁学业惋惜。” 仲庭字青白,他和周北的字都是柳夫子取的。柳夫子听说是探花出身,也不知为何不愿入朝为官,偏愿意窝在这穷巷里为人师表。 周北其人生得温润,人说谦谦公子大抵就是这般模样。他已是举人身份,是柳夫子自小带在身边亲自开蒙的。而仲庭入学晚,是在仲父死后突然醒悟才进的门,是以如今还是一介白身。 仲庭对他似乎并不热络,甚至表情淡得如同陌生人。周北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心道青白必是经逢家中巨变才会如此。 “昨日之事,我也听说了。纤娘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也是因为身份被别取代十八年,心中意难平而已。你一向疼她,应是能理解她的心情。那位颜姑娘风评不错,街坊们常有夸赞我也有所耳闻。既然她现在进了仲家门,你还是尝试接纳她吧。我想她能留下来,肯定也是愿意和你过日子的。” “嗯,这事我心中有数。” “你有数就好,夫子的意思是来年让你下场,你可得好好温习功课,莫要辜负他的一片期许。” 仲庭扯了一下嘴角,冷峻的神情略带一丝嘲讽,“我不是读书的料,此次伤到头,怕是以后都不能跟柳夫子读书了。” 周北闻言大惊,柳夫子曾私下说过,若是青白启蒙得早,才名必定在他之上。便是入门晚,以青白的学识远超其他人。武夫一般鲁莽无智,文武全才才是世间难求。若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不想一场变故,青白居然要弃文,“你…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嗯。” 仲庭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周北心里便信了。这样的事情想来青白也是难接受的,不过才智有损,也不是非要放弃不可。 “青白,你好好养伤。我想你头疼只是暂时的,等你完全恢复了再去学堂也不迟。你要是怕功课落得太多,我可以给你补习。” “不用了,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 颜欢欢在外面听了一耳朵,没多会就听到周北告辞的声音。两人在门外见过礼,周北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敲门进去,见仲庭垂首坐着不动。 窗外的光透进来,晕绕在他的周围。那睫毛长得让人嫉妒,像两把刷子一样扇动起来,扫落飘荡在空中的细小灰尘。 “我刚才听到一些,你头上的伤很严重吗?” 他望过来,眸色幽深。 等了半天,她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嘴里说着要去做饭,快速离开他的房间。 临出门之时,想起两间房隔音这么差。也不知道她昨天做那梦时有没有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于是低声问道:“仲哥哥,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尚好,并无。” 第5章 市井相知(一) 颜欢欢站在在灶房门外,瞧见隔壁那位吴婶的身影在外面一晃,紧接着她便看到吴大叔进了自家院子。这夫妻俩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那天房纤娘来闹时两口子都没有露面。 吴大叔生得普通,个儿也不高长得很一般,属于扔在人群中都找不出的那一种。偏偏娶的妻子长得好,看上去年纪不小却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吴婶也看到了她,袖子掩着脸朝她颔首微笑,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 吴大叔进去后不久,仲庭亲自送他出来。 “这事就麻烦庭子了。” “都是邻居,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吴大叔笑容满面,还朝颜欢欢微笑打招呼。他生得实在是普通,在他人刚出仲家的院子后,她几乎差不多已经忘记他的模样。这人的长相,还真是叫人见之即忘。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知道吴大叔要仲庭帮什么忙。吴叔是个更夫,因为明天白天有事,特意托付仲庭晚上替他值个夜。她观察着对面男人的神情,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缠绕在头上的白布早已取下,他一身的玄衣坐在那里,实在不像伤残人士。 他都答应替吴叔当值,为什么又告诉周北说自己头伤太重连书都读不成?总觉得他并不似这年纪男人该有的样子,那深不见底的眼眸蕴藏着太多的难懂。 “那你小心些。” “嗯。” 这一夜,颜欢欢是听着梆子声睡着的。男子冷清的声音一边敲一边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越听越让人觉得违和,到最后她嘴角都是扬起的。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已亮。 仲庭自是去睡了,她一人无事在院子里拨草。打眼看着隔壁的吴婶送吴大叔出门,夫妻二人在院子外面依依惜别。吴大叔换了一身新衣,虽然还是普通到尘埃里,却瞧着人精神不少。吴婶低着头,也不知和他交待什么。那般恩爱的模样,像初婚的男女你侬我侬,见之让人心生羡慕。 她没有看到隔壁有孩子,猜想两夫妻可能膝下无子。吴婶送别吴大叔,看到她又是羞赧一笑,然后以袖掩面进屋。一直到午时,也不见人出来。 未时一刻,仲庭醒来。 没多大会,就听到有人敲门。 颜欢欢开的门,门外站着的人是吴婶。她双眼泛红眸有泪光,显然是刚哭过,那怯生生害怕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哪怕她年纪已是不轻。 “吴婶,你这是怎么了?” “仲家侄子在吗?我有事找他……” 颜欢欢把人请进去,仲庭听到动静,再一看进来的吴婶若有所思。吴婶低头垂泪,盈盈福身就要下跪,被她一把扶住。 “婶子有话就说,不必这样。” 吴婶掩面拭泪,动作轻盈如舞,说不出来的好看。“我当家的出事了,衙门那边说他杀了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六神无主,又不敢出门。仲家侄儿,你与你吴叔一向亲厚,婶子求你去帮我打听打听,他到底怎么了?” 吴大叔犯的是命案,死者正是他今日去见的朋友。原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不想变成一场毒杀。那朋友死于见血封喉的毒,衙门认定下毒之人正是一同吃饭的吴大叔。 颜欢欢跟在仲庭的身后,手里提着吴婶给的篮子。篮子里装了一些饭菜,说是怕牢头苛待犯人不给吃饭。她忍住没说,有这准备饭菜的时候为何不自己出去打听。 仲庭在衙门有些熟人,又使了一些银子。那牢头倒是没怎么阻挠,只是把颜欢欢多看了两眼,就将他们放进去。 吴大叔看到他们,急切地恳求仲庭救他。并再三说自己没有下毒,更不会害一个远道而来的老友性命。 仲庭问道:“吴叔,你仔细想想,那人毒发之前的事情,还有他毒发之后的样子。” 吴叔道回道:“我和他约好后一直在酒楼里等他,等到午时一刻他才姗姗来迟…我们要了一些酒菜…我只得我和他说起当年的事,我们说得很开心。然后他突然眼睛嘴巴变得很红,紧接着就吐了好大一堆血…我吓坏了,有人叫着死人了,有人去报官,然后我就被抓起来…庭子,你救救吴叔,吴叔没有害人…我怎么会害人…” 颜欢欢把吴婶准备的饭菜取出来递进去,吴大叔看到这些东西捂着脸大哭起来。末了问他们吴婶怎么样,很是不放心的样子。 “吴婶很担心你。” “她那么胆小,肯定吓坏了。我要真是被判刑问斩,还望你们多看顾一下她,她最是怯弱的性子…” 仲庭打断他的话,吐出一个词,“莲花觞。” 他双眼一亮,紧紧抓住仲庭的手,“没错,是这个名字!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毒,就是这个名字!” 仲庭道:“他们是请化验司的人验的吗?” 吴大叔猛点头,“是。” 颜欢欢听到化验二字,心头一跳。 吴大叔道:“化验司的人验过,确认是莲花觞无疑。可是我敢对天发誓言,我真的没有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我连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莲花觞之毒虽不是天下至毒,却颇有一些名气。中此毒者,毒发身亡时往往眼睛嘴巴发红,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之感,且死后尸身会有莲花的香气。颜欢欢想,发明这毒的人一定是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会弄出这样艳丽至死还带香气的毒。 这毒听着好听,价格肯定不便宜。吴叔真要杀人,为什么要多费银子? 离开牢房后,仲庭去和牢头打听内情。 牢头道:“你们可别趟这浑水,那吴有才分明是在说谎。他和死者虽然是旧友,却是有仇的。” 吴有才是吴大叔的名字,死者叫钱三。他们在酒楼吃饭时,恰好遇到一位旧识。那人认出钱三,好半天才认出吴有才。吴有才不是夜歌城人,原是走南闯北的商贾,与钱三是同乡。三人二十年前都是花楼的常客,都曾在一度春里为女人竞过价。 对于当年之事,那人记得颇清,皆是因为吴有才和钱三闹得太凶,为了一个花娘反目成仇大打出手,所以吴有才杀钱三是有动机的。 牢头道:“这事他不认也没关系,等明天升堂问审一定罪,案子也就结了。” 明天就会定罪,颜欢欢不知道该怎么和吴婶说。看到吴婶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她更是为难。仲庭微微侧目,看向她。这一来一回她不仅能跟上自己的脚程,且半点不见吃力,连气息都不见乱。如此内力,实不像一个王府后院养大的金枝玉叶。 她的注意力都在吴婶的身上,对方那不同于市井妇人的美貌还有一身的风韵。她心下一动,猛然想到什么。“我觉得吴婶没有和我们说实话。” 吴婶看到他们,一副害怕到不敢相问的样子。“他…他怎么样了?” 仲庭道:“说是吴叔与那死者原有宿怨,有杀人的动机。明日升堂,怕是会定罪。” 吴婶一听,掩着面哭起来。她的哭不同于一般妇人的嚎啕大哭,而是默默的流泪,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她默默地进屋,仲庭和颜欢欢跟上去。 “他都是为了我啊…” “吴婶,你们和那死者到底有什么仇?” 她泪中幽怨,娓娓道来。 当年她还不是吴婶,而是一度春里有些名气的花娘,她的花名叫露水,吴有才和钱三都是行脚商人,两人还是同乡。商贾之人走南闯北,每到一处少不得要找些乐子解解乏。那时候他们是一度春里的常客, 露水初挂牌接客的那一夜,两人争得最是凶狠。最后吴有才价高摘了牌,钱三因此生怨。接下来一连数月,吴有才都占着露水的闺房,两人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妻,渐生出感情来。露水有意赎身,无奈她才刚接客积蓄不多。一度春的规矩摆在那里,要想赎身可不是一般的数目。 吴有才与她厮混数月,早已花光了身上的银子。万般无奈之际,他想到向自己的好友钱三借钱子。钱三倒是愿意借,不过有一个要求,就是要露水和自己睡一晚。 他已视露水为自己的妻子,怎能同意钱三的要求,不由破口大骂。两人还动起手,最后不欢而散。 “只要是挂了牌的花娘,除去一月几日身上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要接客的。有才没了银子,我又不能赎身…我不愿对他人卖笑,也不愿看到有才难过。于是我背着有才和钱三…这才凑到赎身的银子。有才为了我,也没有再回乡,而是隐在这九井巷里,做一对寻常夫妻…我以为有才是不知道的…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吴有才事隔多年,还是要杀了钱三。 可是吴有才口口声声说不是自己做的,难道事情还有隐情?就算是有,这么短的时候内他们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明天一过,案子就会定判。 吴婶哭得六神无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进房间,不大会儿取出一个东西递过来。那是一枚黄灿灿类似令牌的东西,材质似玉非玉,也不像木头,上面刻着一朵菊花。 “仲家侄子,你可识得此物?”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为晚上五点,我们不见不散哦~~ 第6章 市井相知(二) “婶子从何处得来的东西?”仲庭不答反问。 吴婶回道:“此事说来话长,早年我在一度春时,教琴的大姐是楼里的老人。别的姐姐们大多都赎身出去,唯独她不愿离开,便接了教导我们琴艺的活。我与她最是相熟,她将我视为亲女。她病去后,钱财被楼里的妈妈收走。唯有这一物件是她偷偷留给我的,说是关键时候能救我的命。你们看看,这东西能救你吴叔的命吗?” 这话真假有待商榷,一个花楼里的老花娘是从何处得来的令牌,为何又会传给一个无血缘的晚辈,反正颜欢欢不信。 仲庭接过令牌,细细摩梭着那菊花的纹路。他的眼神深不可测,整个人气场沉冷。若不是知道他刚及弱冠,必会以为这是一个久经世故之人。 颜欢欢看着他,吴婶也看着他,她们都在等他回答。 仲庭问道:“婶子可听过重阳山?” 吴婶哽咽摇头,“从未听过。” 仲庭道:“此令名为菊花令,是重阳山的令牌。执此令者,重阳山可为其办成三件事。不过此令于官场而言作用不大,吴叔犯的是命案,又过了明路在衙门备过案。若想从刑法底下救人,仅凭这个令牌是没有用的。” “那…那怎么办?”吴婶又是泫然欲泣,细细地啜泣起来。 颜欢欢心头更加怪异,“既然这令牌可让重阳山做三件事,为何不出示令牌让他们查清真相,还吴叔一个清白。” 吴婶眼中希冀顿起,猛点着头,“对,仲家侄子…” 仲庭淡淡看一眼颜欢欢,道:“重阳山有三不为,不违背道义;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不参与各国朝政。不过若是吴婶你执此令去任何一个重阳山的分部,他们定会替你去查此事的真相。只不过明日便是升堂定判,怕是来不及。” 吴婶闻言,又低声啜泣。她抖着唇,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仲家侄子,我…我身份低贱,哪里敢去那样的地方,何况我也不知道那地方怎么找。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连门都不敢出,这样的事情我好害怕…欢欢姑娘,你们好人做到底,就帮帮我和你们吴叔…要是你吴叔出事,我也活不成…” 仲庭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收下令牌。吴婶千恩万谢,差点没给他们跪下。 进到仲家的院子,他问:“你听说过重阳山吗?” 她表情微怔,“或许听人说过,不过我忘记了。不知重阳山是个什么地方?” 他看着她,目光极为复杂,直教她心里打起鼓来,总觉得自己被人看透毫无隐私。片刻之后,就在她有些撑不住时,他缓缓开口替她解答疑惑。 重阳山崛起于一百年多年前。内设有生门和死门,生门管财路,生产制造都有涉猎。死门管玄机术数,奇门遁甲制药化验。重阳山与嬴国关系密切,输送过不少人才,化验司就是其中之一。 死门出世天下乱,红梅一现百花杀。 说的就是重阳山的死门和梅花令。死门中人若是倾巢而出,天下必会大乱。菊花令是重阳山的令牌之一,为最末等。梅兰竹菊依次排序,红梅令为最高等, 金菊令一出,可令重阳门为执令人做三件事。三件事完后重阳山收回此令,直到下一次问世。金菊令虽是末等,已然令世人趋之若鹜,更别提红梅令,多年来只闻其名不见踪影。关于红梅令的传言神秘至极,有人说得梅花者得天下,也有人得令者可以成为重阳山下一代圣主。 早前在地牢中听到化验二字时,颜欢欢心中就有预感。此时已完全能肯定,这异世有人曾经穿过。她觉得同是穿越者,人和人不能比。她所图不过小富即安,别人却是心怀天下志存高远。不仅撬得动天下,还能引领世人。得什么者得天下,她猜那位穿越前辈很有可能个男人。 仲庭未歇,稍停一会就出去查探消息。颜欢欢则开始准备晚饭,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院子,期间吴家的门紧闭着,吴婶没有再露面。 正洗着菜,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门外站着一对主仆,主子一身锦衣玉树临风,小厮也长得眉清目秀一脸倨傲。这主子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姜淮。 姜淮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素面朝天脂粉未施,袖子微卷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眼神平静安之若素。要不是五官一样,他真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欢欢,你这是…?” “准备做饭。” 姜淮的心狠狠揪在一起,欢欢是王府的郡主,什么时候做过活,而且还是侍候别人的粗活。看一眼窄小简陋的院子,王府里下人住的地方都比仲家的院子强,她怎么可能住得惯。 颜欢欢猜到对方是谁,感叹着对方的好皮相。这位镇国公世子是原主的未婚夫,有嬴国第一才子的美名。两人一个是如玉君子一个是王府明珠,贵女配君子,恰比檀郎谢女。从长相家世到性情,无一处不相配,无一处不登对。 世间才女才子倒是多,但敢称第一那可不是光有才情就可以的。举凡谁有个什么第一的名号,倒不说这人真牛叉到天下无敌,大多都是会投胎有个牛叉叉的出身。 “欢欢,此处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跟我回国公府吧。” 颜欢欢微怔,尔后嘲讽一笑。“世子是想毁掉婚约,然后娶我吗?” 姜淮面有难色,几乎不敢与颜欢欢对视。 他的随从看不下去,欢颜郡主已不再是王府郡主。说句难听的话,她现在的身份连做国公府丫头都不够格,更遑论是国公府世子夫人之位,她倒是真敢想。 世子爷怜惜她,一心不想她受苦。为求得夫人同意她进门,在姜家祠堂跪了两天。好不容易说通夫人来接颜姑娘回去,不想颜姑娘如此不领情。亏得世子爷不顾自己的身体匆匆赶来,路上还惦记着,怕她这几日吃了苦。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颜姑娘,我家世子爷为求夫人同意,在祠堂跪了两天…” “墨砚,住嘴!” 姜淮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他知道她有多想嫁给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样,做正妻是万万不成的。便是妾室,都是他极力向母亲争取。按母亲的意思,一个通房顶了天。他知道她的骄傲,实不忍心见她低到尘埃里失去所有的尊严。九井巷这样的低贱之地,若不是为她,他此生不会踏足半步。 “欢欢,你不愿和我一起吗?” 为了他,为了他们的情意,她就不能忍一忍吗?虽说是妾室,但他能保证所有的爱都会给她,体面也会给她。待她生下孩子,母亲那里就不好再说什么。 颜欢欢摇头,“我已不再是王府郡主,配不上姜世子。” 一个被赶出王府的冒牌货,能以什么身份住进国公府,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国公府和王府的婚约不会作废,此时接她回国公府,除了做妾还能是什么。 姜淮低声道:“欢欢,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可眼下你的身份…你放心,以后有我护着,那个房纤娘不敢把你怎么样。再说王妃不过一时之气,心里还是疼你的。还有我母亲,她可是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所以,世子是想认我做干妹妹?” “欢欢,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世子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愿意。” “为什么?难道你我之间的感情比不过一个名分吗?” “你我相识多年,你应当知道我的性子。我再是沦落到市井,也不屑与人为妾。九井巷到底是低贱之地,世子爷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姜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以为她会同意的。他们自小相识两情相悦,她怎么会拒绝?一想到即将要娶的女子,他心生厌恶。那样粗鄙媚俗的女子,哪里及得上欢欢半根头发。 为什么她宁愿待在如此低贱的地方,也不肯和他回去。她难道没有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狼狈吗? “欢欢,你不要赌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心里有恨,可是事实改变不了。你要为以后打算,难道你真的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吗?” “世子爷是想说我自甘堕落吗?你想得没错,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当了十八年的郡主依旧狗改不了吃屎,骨子里逃不过下贱的本质。你就由着我这样低贱的人自生自灭,何必沾污你镇国公世子的英名。” “欢欢…” “姜世子,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你回去,我也不会做妾!” 姜淮苦笑连连,欢欢果然还在气头上。连那样粗俗的话都说了出来,必是心里怨极了,恨极了。此怨恨一时难消,他还是过些时候再来为好。 “好,好,我不逼你。你好生考虑,我改日再来。” “世子爷不用再来,我不可能会同意。” 墨砚几次欲言又止,暗想着颜姑娘好生不知好歹。世子爷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还在拿乔。有些替自家世子不值,将要娶那么一个世子夫人,还在颜姑娘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姜淮不死心,“欢欢…”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口,那冷清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下意识望过去,被对方的气势震住,不自觉心虚起来。 这人难道就是那位姓仲的男人? 颜欢欢看到仲庭,忽而笑得极甜,“仲哥哥,你回来了。” 第7章 市井相知(三) 仲哥哥? 姜淮泛起酸,欢欢以前也叫自己重锦哥哥。 男人都有劣根性,最是受不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去,何况是女人。思及自己方才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恼怒便带到脸上,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想将对方完全压制住。 他倨傲道:“我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姜淮。” 仲庭道:“草民仲庭见过姜世子。” 颜欢欢站在仲庭身边,对姜淮道:“姜世子,你慢走。” 姜淮心下一恼,欢欢这是在赶他走。这个仲庭一回来,她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往外赶,难道短短几日,两人已经… 他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难道还不及一个市井里的白身莽夫。心道这姓仲的莽夫也只有一张脸尚可,余下没有一样能和他比。 “欢欢,你莫要和我置气,今日便同我回去吧。” “姜世子,我不做妾,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欢欢,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你看看这个地方,哪里能住人。你从小到大几时吃过这样的苦,难道还要吃一辈子吗?” 在姜淮说哪里能住人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一眼身边的仲庭。这院子不能住人,难道他们两个人是鬼吗? 她勉强能算半个鬼,但仲庭…应该不是鬼吧。 “常言道莫欺少年穷,姜世子又怎能断言我们会一辈子住在这样的地方,指不定哪一日仲哥哥光耀门楣位列朝堂封王拜相,我们也会成为人上人。” 仲庭闻言幽深瞳仁极速收缩,那摄人心魄的眼神直直望进她的眼底,似要将她看得清楚明白。她浑身一个激灵,心道莫非他不喜欢听人恭维,自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她不知仲庭心中是如何的巨浪滔天,直抵人心的目光像一把利刃,似要剥开她的外皮窥见里面的灵魂。她心下瑟瑟,慌乱避开他的眼神。 姜淮目眦尽裂,错以为他们是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一颗高傲的心被打击得粉碎,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他为何要跪求母亲,为何要来这九井巷。他一把扯过颜欢欢,“欢欢,跟我走!” 颜欢欢挣扎,“姜世子,你要逼良为妾吗?” 姜淮冷笑,“…呵,原来如此,原来你心已变,原来只有我一人念着往日旧情。” 墨砚狠狠瞪颜欢欢一眼,“世子…” 姜淮松开颜欢欢,“墨砚,咱们走。” 眼见着主仆二人走远,颜欢欢略略松口气,只盼着姜世子是个自尊心强的,以后千万不要再来找她,更不要执意纳她为妾。 仲庭收起一身的寒意,眸色冷清,“你如何知道我以后会位列朝堂封王拜相?你为何这么信我?” 颜欢欢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仲哥哥你这样的人都不能出人头地,世上还有几人能鱼跃龙门。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不凡,无论你做什么肯定都比别人出色。” 仲庭看着她,面无表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颜欢欢点头,“对啊,仲哥哥你这样的面相根本不可能是普通人。” 仲庭大步进屋,留下一声极轻的戏谑,“想不到你还会看相。” 颜欢欢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把这事丢在一边。 一夜无话,次日升堂问审。 吴婶醒得倒是早,颜欢欢一开门就看到她站在自家门外。眼睛红肿着,脸色十分憔悴,发间覆着一层水气,也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她的模样看上去很可怜,像无所依附的菟丝花。 “欢欢姑娘,仲家侄子醒了吗?你们几时去城司衙门?” 正问着,仲庭从屋子出来。一看到他,吴婶眼中全是期盼,一副很想催他们赶快出门又怕惹他们不高兴的样子。 “我…烙了几个饼子,你们要不要填个肚子?” 颜欢欢心下叹息,虽然她不喜欢吴婶的性子,但也能理解对方的行为。这些年来,想必吴婶不喜见人,遇事也不敢出头。 她接过吴婶递过的来的饼子,饼子早已凉透。她道过谢,和仲庭一起去城司衙门。他们走了很远,吴婶还在那里目送着他们。 “也是个可怜人。”她感慨着。 仲庭看一眼她手里的饼子,道:“丢了。” 她不解,又觉可惜,顺手把饼子放在牌坊底下老乞丐的面前。老乞丐迷糊半睁着眼,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吉祥话儿。 有动机有时间,吴有才的案子简直清晰明了。似乎不用再过审,也不用理会吴有才一声声的冤枉。眼看着城司大人就要落判定罪,仲庭出声打断。 “草民有一事不解,还请化验司的司监大人解答一二。” 司监大人很是平易近人,“我门中人向来以理服人,以据论理,这位公子但问无妨。” 城司大人略有不快,刑堂何等重地,一介草民也敢质疑。不过他们刑堂办案,少不得要仰仗化验司的人,更何况这位化验司的司监大人还是重阳山里有身份的人物。 仲庭道:“草民无间中听人提过,此莲花觞一毒又名并蒂莲,一为黑莲,另一为白莲。” 司监大人道:“没错,确有此事。不过白莲罕见,千金难求,我办案多年来还从未遇见过。” 黑莲见血封喉,死状艳丽。白莲死状一样,却见效慢,中毒者初时并不易察觉,等几个时辰后发现时又很容易被当成黑莲。寻常的毒门中人,也未必知道这是一朵双生花。 仲庭道:“既然莲花觞有黑莲白莲之分,如何见得那钱三中的就是黑莲之毒。如果有人与钱三有仇,恰知昨日钱三要与吴有才叙旧提前下毒,那么吴有才就是冤枉的。” 吴有才猛点头,泪流涕零,“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大人,草民真的是冤枉的,草民没有下毒啊,请您明查!” 司监大人道:“黑莲价高,白莲更是千金难得。本官办案多年,过去百年也只听过四次被莲花觞毒杀的案件。寻常报仇,自是选择价低见效快的毒。那四例之中,无一例外皆是黑莲。” 仲庭道:“凡事皆有例外,以往没有,未必此次就没有。” 司监大人沉思起来,虽说白莲罕见,以这犯人的衣着也不像是买得起的。可万一呢?这位公子既然当堂提出质疑,若是他们图省事不去验证,只怕世人众口悠悠,有损他们重阳山的名声。 修习化验之法的人技艺有精有浅,能派到嬴国任职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山门中的精英翘楚。一般不传世的毒,他们是接触不到的。 遂道:“这位公子言之有理,如此我书信一封传回山门中,让他们派出一名内门弟子前来化验此毒。” 围观的百姓有人高喊,“这么麻烦,明明就能定罪了,什么黑莲白莲。我们都没有听过,就是吴有才下的毒,干嘛要大费周章再化验。” “…不就是为了一个花娘怀恨在心,过了这么多年还要报复。还扯什么那么远,简直是耽搁事。” 城司大人脸色不太好看,他也觉得再请重阳山的内门弟子前来化验是多此一举。那吴有才不过是一个更夫,既没有那个心计,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再说那什么黑莲白莲他也没有听说过,连司监大人都化验不出来的毒,怎么可能被一个更夫用在一个商贾身上。 仲庭不恳求,慢慢从怀中取出那枚金菊令。 城司大人和司监大人大惊失色,齐齐盯着他手中的令牌。城司大人惊疑,“这…这可是重阳山的金菊令?” 司监大人上前,反复检查,“没错,正是本山门的金菊令。这位公子令牌在手,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天害理,所在重阳门分部众人必全力配合,直至事情解决。既然公子手中有金菊令,便是我山门中内务。我即刻修书一封,用本门秘法送信至门中,相信不出五日,内门弟子便可到达夜歌城。” 围观的百姓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大声议论。什么金菊令这样的东西,听过的人很少。正因为神秘,议论起来才会一惊一乍,很快就像炸了锅。 城司大人不认识仲庭,但他认重阳山的令牌。这令牌莫说是放在小小的城司衙门,便是在陛下面前,那也是够排面的。 吴有才被重新带下去,仲庭交待几句,大概是未定罪之前不能对他用刑。这一点不用特意交待,城司大人也不会那么做。毕竟打狗看主人,这事怎么着也得卖重阳山一个面子。 九井巷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两人还未回来,关于吴有才的案子以及那金菊令的事情已经传开。等两人一进巷子口,街坊们全部围上来。牌坊上面的老乞丐被挤到角落里,半睁着浑浊的眼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庭子,老吴头真的杀人了吗?” “仲大哥,金菊令长得什么样子,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 “庭子,我听说这金菊令老厉害老值钱,你要是拿这个令牌去重阳山,可以换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 众人七嘴八舌,一个个恨不得挤到仲庭的跟前,一睹那金菊令的真容。颜欢欢不喜欢挤,幸好仲庭人高,她躲在后面倒也自在。 仲庭道:“都是江湖谣传,这令牌换不来银子。” 有人面露失望,还有人神色一松。 发迹出风头这种事,最难接受的反而是身边的人。大家原本都是穷巷里的邻居,倘若一家突然暴富,其他怎么能接受,又怎么能不酸不眼红。 缩在角落里的老乞丐懒懒地闭上眼睛,低声嘟哝,“不过一枚金菊令而已…” 第8章 市井相知(四) 颜欢欢在仲庭的身后,听着街坊们从问金菊令到关心案情,一直把他们堵在巷子口,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放他们过去。无意间看到不远处闭目养神的老乞丐,暗道还是这老头自在。管他世人熙熙攘攘,管他天下乱成一锅粥,他都能睡得着。 那老乞丐仿佛感觉有人看他,懒懒半睁开眼对上她的目光,举起那没吃完的饼子朝她咧嘴一笑,露出少了一颗门牙的豁洞。 仲庭被人堵着,任由那些人怎么问只有一句话,五日后见分晓。这干巴巴的一句话哪能打发众人的熊熊八卦之火。那些人在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转向躲在身后的颜欢欢。 “欢欢姑娘,你跟婶子说说,老吴头到底有没有杀人?” “是啊是啊,欢欢姑娘,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给我们透个底吧。” 颜欢欢无奈从仲庭后面探出身来,“各位婶子叔伯们,我们也不知道。为了吴叔的事,我和仲哥哥昨夜一宿没睡。你们看看,仲哥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仲庭垂眸不语。众人见他样子,确实不太有精神头,这才不太甘愿地让出道来,一直跟他们到吴家门口。吴家的院门紧闭着,颜欢欢一猜吴婶肯定躲在家中。好不容易街坊们散去,吴家的门才轻轻开了一道门缝,露出吴婶那张怯怕的脸。 仲庭和颜欢欢进去,吴婶手足无措地揪着自己的衣裳。 颜欢欢道:“婶子莫怕,吴叔暂时无事。” 吴婶目露希冀,“那…是因为那东西有用吗?” 仲庭道:“重阳山的人答应再验一次毒,五日后便会有结果,到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他将那金菊令还给吴婶,吴婶像怕烫到一样避开,连忙摇手,“这东西对我而言是个死物,我不会用也不敢用。这次你们帮了大忙,东西就留给你们吧。” 仲庭垂眸,“婶子可知这令牌的来历,你与吴叔有此物防身,以后再遇到什么事也能逢凶化吉。退一万步说,你们想过更好的日子,这令牌也能如你们所愿。” 令牌在重阳山换不来银子,但可以换很多东西,比如说你想要一座宅子,想要绫罗绸缎奴婢成群。真想要银子也不是非得是重阳山,自有人愿意捧着大把的银子交换令牌。 吴婶依旧摇头,“我拥有的已经够多,要是再不知足,那就是不惜福。何况我和你吴叔只想过普通的日子,这东西对我们来说用处不大。” 她执意要送,仲庭便将令牌收好。 这东西打眼,颜欢欢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穷家陋室的,只怕会招来惦记的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夜便不得安生。 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她浑身汗毛倒坚。大概有五六个人,其中三四人直奔仲庭的房间,两个人则轻轻撬开自己的房门。 “仲哥哥,有贼!” 她大喊出声同时,只听得几声闷响,好像从隔壁房间里丢出几个人,齐齐被扔在院子里,传来一声声的呼声。 那两人对视一眼,朝她扑来。黑夜中,她能看到利器发出的银色光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等那两人近到身前时,她一个飞踢过去,将其中一人的刀踢跳。未等那两人反应过来,她又是一通毫无章法的乱踢乱打。 两人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在地上滚来滚去。 她惊骇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难道她每天都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原来她好像会武。 在她处在震惊之中时,仲庭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倒灌进门内的风卷起他的发带衣袂,浅雾晕生的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像坠入凡间的暗夜天神。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月色迎着黑夜,极尽冷清。 地上的两人想爬起来,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狠狠一脚过去,那人重新趴在地上。 “仲哥哥,他们是什么人,我好害怕。” 地上的两人痛得爬不起来,这臭娘们还说害怕,真正害怕的是他们好不好。原以为他们此次分两路,一路偷袭姓仲的小子,一路拿住这娘们威胁,料想姓仲的小子必会乖乖交出金菊令。没想到不光姓仲的小子难缠,这娘们也是个硬茬子。 一人叫嚣起来,“姓仲的,识相的你就乖乖把金菊令交出来,否则你仲家将永无宁日。实话告诉你,那东西一旦打了眼,无论黑道白道都觊觎着,你们根本守不住,小心招来性命之灾。” 扔在院子里的几个人爬起来往仲庭身上扑,仲庭身形快如闪电,只见那几人又被扔到地上。屋子里的两人也未能幸免,同样被丢到外面。 颜欢欢第一次见识他的身手,心下为他喝彩。一想到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不免心中雀跃。她表情的变化被仲庭看在眼里,眸光越发的幽深。 外面几人狼狈爬起,很快就跃出墙外不见踪影。 “不追吗?”她问。 仲庭回道:“不用,不过一群宵小。” 宵小先探路,后面来的才是重头。他望着吴家的院子,那里漆黑一片安静祥和,仿佛与他们不在一个世间。颜欢欢也看过去,暗道吴婶聪明。知道金菊令是个烫手山芋,怪不得会丢给他们。她心神一凛,也就是说这一切才刚开始,等待他们的将是无休止境的夜袭。 夜探仲家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来的人身手越发的厉害。好在颜欢欢经过前两天的试探,基本了解自己的水平。正是因为了解,她心里且惊且喜。惊的是她以前是王府郡主,为何会有如此身手,喜的是有功夫傍身,在这异世多了一层安全感。 无人之时她偶尔也会想,原身的父母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被换到开山王府?原身的一身功夫是谁教的?目的是什么? 五日后重阳山内门弟子按时前来,一番化验之下确认那毒为白莲无疑。按时辰推算,应是在钱三从客栈出来之前就被人下毒。城司大人早就控制与钱三同行的一干人等,在化验司和重阳山弟子的配合下,很快揪出下毒之人,正是钱三随行的一名小妾。 白莲之毒还有一个不传之秘,那便是奇香无比。凡接触过的人,莲香十日不散。那小妾自是喊冤,很快就被钱三的下人供出她有一个相好。两人商量着密谋钱三的命,再卷走钱三的钱财远走高飞。 那小妾刑讯不住,招认自己受人蛊惑,出主意的是和自己相好的那个男人。城司的衙役去拿人,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她口中的那个男人,连姓名都是假的。她这才崩溃大哭,恍然明白那人是骗自己的。人证物证俱在,她当堂就被判了秋后问斩。 吴有才被放出来,生生瘦了好一大圈。 九井巷的街坊们再一次围聚地巷子口,你一言我一语。吴氏夫妇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这一次仲庭和颜欢欢被挤到一边倒是落得清静。 巷子口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静静站在一边。旁边的老乞丐挪出一些位置,示意颜欢欢站过来一点。她微微一笑,往那边挪几步。 眼看着日头正午,到了午饭的时辰,妇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妇人们一走,汉子们也跟着离开。他们这才得以通行,回到自己的院子。 吴婶将菊花令给仲庭时便交待过,为免多生事端,就别说是她给的。吴有才不知道令牌原是她的东西,带着她到仲家,非要给仲庭磕头谢恩。 仲庭自是拦着,直道邻里之间不必如此。 望着吴婶搀扶着吴有才离开,颜欢欢总觉这对夫妻不寻常。 白莲又贵又罕见,一个商贾的妾室哪里能买得起。如果有这些个银子,又何必谋财害命。还有那个相好,化名骗一个小妾,难道就只为害钱三的性命?钱三不过小小商贾,值得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吗? 吴婶的行为太奇怪,哪有一个做妻子的在丈夫出事后躲在后面不露面的。说是害怕不敢见人,这理由总显得那么牵强。 她问:“你相信吴婶说的话吗?” 仲庭缓缓垂下眼皮,长睫遮住眸中的寒意。 “世间之事,谁能说得清真假。所见未必是真,所信之人也未必真心。恶藏在善之下,善心之人亦会作恶。你所认为的恶不一定是恶,你见到的善也不一定是善。只要人无害我之心,我又何必去执着对方是善是恶。” 颜欢欢闻言,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不由心头狂跳。 第9章 市井相知(五) 入夜后的九井巷没有白日的喧闹,静寂无比。三更的梆子声敲过后,一道黑影从仲家出来像一只猫般进到吴家的院子。 吴家东屋的灯还亮着,她躲在窗户底下听着里面的动静。先是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便是吴婶的声音。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和我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这么多年来那边都没有和你联系过,我以为他们忘记你…你什么时候猜到我的身份,今夜为何要挑明?难道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我们的日子吗?” “上头说会有人配合我完成任务,我没有想到会是你。这二十年的日子就跟偷来的一般,我已经很知足。这些年来,我很感谢你,可是我却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你。” “所以你想和我斩断关系…” “有才,别说了,人不能太贪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好。” 颜欢欢震惊不已,难道不止是吴婶有问题,吴叔也有问题。听他们二人的口气,似乎都是潜伏在夜歌城中的细作。 屋内长久的沉默之后,又听到吴婶的声音。 “上头让我们抛砖引玉,如今砖已抛出去,我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 “露水,你对我就没有半分情意吗?” “有才…我们这样的人配谈情吗?” 屋内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颜欢欢身子都弯得发麻时,窗边传来吴叔的声音,“是欢欢姑娘吗?进来吧。” 她听到这句话慢慢直起身,拍拍衣服看不见的土,无奈进屋。 吴婶还是那个吴婶,冲她羞赧一笑。吴叔也还是那个吴叔,普通到模糊的五官,老好人一样憨厚的表情。 “吴叔吴婶,打扰了。” “不打扰,我们正好也睡不着。” 吴婶看一眼吴叔,吴叔问道:“方才我们的谈话,想必欢欢姑娘都听到了?” 颜欢欢点头,“实在是抱歉,失礼了。” 吴叔摆手,“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干我们这一行的趴人屋顶窗户的是家常便饭,我们能理解。” 这话是何意? 没得她来得及细思,就见吴叔拉吴婶跪在她面前。她大惊失色,连忙去拉吴婶。吴婶瞧着娇弱,她拉了半天都没把人拉起来。 “吴叔吴婶,你们这是做什么?只要你们不会害我们,我是不会你们的身份抖露出去的。你们快起来吧。” 吴婶望着她,眼中泛起泪花,“欢欢姑娘心善,婶子是知道的。此次是我利用了你和仲家侄子,我向你道歉,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计前嫌。那令牌是个招祸的,你记得叮嘱仲家侄子赶紧将祸水东引,免得惹祸上身。” 颜欢欢心道,那金菊令便是对方口中抛砖引玉的砖,就是不知道想引出的玉是什么?看来那菊花令真留不得,必须要说服仲庭把东西处理掉。 她再三相扶,吴叔和吴婶都不肯起。 “欢欢姑娘,我们知道你和仲家侄子都是好人。吴叔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 吴叔和吴叔相视一眼,彼此眼神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入暗门终身不能出,然而人非草木,见识过世间的美好,又怎么再如木头一般活下去。我们只求你今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喊人。明天见到什么也不要起疑,更不要探究。还请欢欢姑娘答应我们,我们不胜感激。” 颜欢欢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你们想做什么?” 吴婶凄美一笑,“欢欢姑娘放心,我们不会害人。” 这样的请求,有什么理由不答应。颜欢欢纵使满腹疑惑,也只能答应他们。他们这才起身,亲自送她出门。 分别之际,吴婶看着她幽幽道:“咱们女人一辈子,还是得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仲家侄子不错,你若有机会一定要摆脱自己的身份,才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身份? 她不过是个王府的假郡主,如今仲家童养媳,难道还有其它的身份吗? 吴婶凑近耳语,“别怕,我不会揭穿你的。” 她更加震惊,“吴婶,我…” 吴婶微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我心思比别人细一些,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颜欢欢琢磨着对方的这番话,什么叫同类的气息,难道她和吴叔吴婶一样都是暗门里的人。先前她就怀疑过自己身为王府郡主居然会武的事,或许吴婶猜得没错,原身说不定真是一个细作。 许是想事情想得有些入迷,在看到门口那道修长的身影时,她吓了一大跳。很快认出对方是谁,生生将喉间的尖叫声咽下去。 “仲哥哥,你起夜?” “你去了哪里?” “我啊,我睡不着到外面走走。对了,我还碰到了吴婶,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啊,那令牌是个祸水,让你别留着。还说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我们都不要出去。明天要是听说了什么事,也不要追根究底。” 仲庭闻言,深深看着她。她甜笑着,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僵硬。说法太牵强,她自己都圆不过去。“仲哥哥,你看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一弯残月,模糊无形,实在称不上好看。 她望着那月,感慨到,“都说寄月思人,仲哥哥有没有思念的人?” 仲庭眼神暗沉,“活人才会思念,死人只能怀念。” 她杏眼微闪,他父母皆亡,确实只有怀念,她又何尝不是。有时候想想以前活得那么累,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是啊,只能是怀念。” 两人各自回房,她冲他甜甜一笑,轻轻把房门关上。 仲庭站在房门外,望着那扇闭上的门,眼神暗沉如墨浓到深不见底。开山王夫妇健在,她怀念的人是谁?上一世,欢颜郡主早在真假郡主事出后就吐血而死。那么她是谁?满嘴妖魔鬼怪,行事看似乖巧实则胆大不羁。锦绣王府里养不出这样的姑娘,市井里的女子也长不成般性子。 隔壁吴家院子似乎有黑影闪过,他退到房间里,缓缓将门闭上。 这一夜九井巷静得出奇,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当吴家的半边屋子窜起大火时,九井巷里的人都在酣睡之中。火势吞噬着吴家不靠仲家的那半边屋子,越烧越旺。 颜欢欢自然没有睡着,她闻着空气中松油般的气味,然后闻到火灰的气息。急忙披上衣服出门,院子里仲庭正望那火光。 他没有回头,火光的映衬下他的身影越发的清晰挺拔。那漫天的红像是他的背景,仿佛他才刚从里面走出来不久。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危险,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仲哥哥,我们真的不去救吗?” “用了火油,人已经死了。” 她黯然,这么大的火,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人一定已死。恍然明白吴婶那番话的意思,暗门中人,难道只有死才能解脱吗? 他慢慢转身,经过她时,道:“回去吧。” 寅时三刻,一道惊恐的呼喊响彻九井巷。巷子里的人这才陆陆续续的醒来。颜欢欢和仲庭出去时,只见吴家的院子烧去一大半,火还没有熄灭。街坊们泼了一刻钟的水,才算是把火浇灭。 城司的人赶到后,从烧成灰的房间里抬出两具尸体。尸体已然烧得差不多,剩下一部分黑乎乎的残躯。连个人模样都没有人,更别说能看出是男是女。 “老吴头怎么这么想不开,那钱三不是他杀的,庭子好不容易把他从里面捞出来,他怎么就死了呢?” “可不是,你们说会不会是钱三的家人寻仇啊?” “哎呀,保不齐还真是。” 众人惋惜着,有人来问仲庭和颜欢欢昨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两人齐齐摇头。便有人拍着大腿叹气,说昨天睡得太死,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一个这样说,两个这样说,须臾间全是这样的感慨。 便有人悟出一丝不对来,合着昨天吴家出事,整条巷的人全睡死了。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觉得不寒而栗,这事指不定真是有人寻仇。 坊间的猜测众说纷纭,城司那边要的是证据。没有人证物证的案子,尤其是这样的纵火案,大多都会成为悬案。 死者已矣,活人如昔,日子依旧继续。 吴家院子里的烟灰还留有余温时,仲家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之前来过的周北,另一位是周北和仲庭的老师柳夫子。 柳夫子清瘦儒雅,眉宇间自带读书人的清高。看向颜欢欢时眼神审视,双手背在身后淡淡点了点头。周北则斯文地行礼,很是有些气度。 师生二人此次来找仲庭,说的还是金菊令一事。 柳夫子语重心长道:“青白,如今四方觊觎,怀璧自罪的道理不用为师细说,你也必是知道的。为师且问你,你心中可有打算?” 自打他进屋,仲庭整个人气场大变。他记得他们师生最后一次见面,是柳夫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仲青白,你欺师灭祖枉为弟子、残害同窗背信弃义、独霸朝堂不配称臣、狂妄无情畜牲不如。你终将不得好死遗臭万年!” 第10章 市井相知(六) 周北见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心道自从真假郡主的事一出,青白完全变了。他下意识用眼神安抚眼看着就要动怒的柳夫子,示意老师不要着急上火。 “青白,老师说得没错,那令牌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趁早解决的好。” 仲庭神色淡淡,“那依老师之见,学生该如何处置?” 柳夫子面色稍霁,正道说青白受打击太大,性子有些变化。原先他还不信,认为青白那样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子性情大变。不想此次见面,确实发现有些不同。 囿于情爱而颓废的人,怎能有大用? “金菊令虽是江湖之物,却牵系着朝堂天下。重阳山在嬴地位超然,这样的东西一旦落入有心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为师以为,祸乱之所以有皆是利益驱使令人铤而走险。不如将此物献给皇家,方能保自身安全,还能换来不可多得的机会。” 这番说辞,倒是与前世大同小异。 仲庭道:“老师所言极是,青白正有此意。” 柳夫子脸色好看许多,这个学生他很是看重,深以为不是池中物,“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忠良纯孝又为长,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和正道一起前去拜访,相信大皇子必会对你们青眼有加,对你们将来出仕为官大有益处。” 仲庭回道:“此事容学生再考虑。” 柳夫子面色不虞起来,不过也没有过多强劝。只叹一口气,“听正道说你无意再读书,为师觉得很是可惜。出仕为官,并非读书一条路。你武艺不俗,可走武举之路。若这次在大皇子面前露了脸,此后的路必会好走许多。你好生思量,若有决断告诉为师。” 周北对仲庭轻声低语,“青白,老师都是为你好。” 仲庭目光冰冷,透过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似乎回到了上一世。 那时候周北对他说:“青白,你进学太晚,若想以文入仕怕是还要等上好几年。老师的意思是,你可以走武举的路子。” 后来他们在柳夫子的建议下,一起投在大皇子的门下。他听从柳夫子的安排以武入仕时,周北已名扬天下。他们一文一武,辅佐大皇子登基为帝。 文有周正道,武有仲青白。他们二人是天子的心腹,并列朝堂为百官之首。 后来不知何时起,周北常在他面前苦诉天子昏庸,直到有一天周北欲推翻嬴氏王朝。那几年他平内乱稳朝堂南征北战,终于扶持周北登基,建立北庭王朝。北是周北的北,庭是仲庭的庭。为表荣耀,周北不仅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且以国号为封,立他为北庭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修长的手交握在一起,嘴角渐渐泛起一丝冷笑。 之后的事如同戏文一般,不过是功高震主引来帝王的猜忌,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周北手中的一把刀。事成之后留刀何用,自是要毁去。在他悉知周北意图后先发制人,先一步杀了周北,扶持周北的幼子登基,自己则为摄政王。 朝堂之中,最不服的人便是眼前的昔日恩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他狼子野心想一手遮天,那时候他对所谓的老师已是心灰意冷。原因无它,只因这位授业恩师从一开始就将他当成周北谋大事的卒子。 遗臭万年啊,好大的罪过。百姓惧他,朝臣们暗地底咒他。他们在背后说他杀戮太多罪孽深重,所以绝情绝爱无儿无女。 他不明白,既然自己罪孽深重,又怎么会重活一次?门外娇俏的身影闪过,他微眯起眼。这一世,倒是有些不同的地方,比如说这个小姑娘。 隔日后,便传出他将金菊令献给三皇子的消息。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忠厚平庸、二皇子贤德有名、三皇子风流成性,很多人想不通他为什么选择三皇子。 柳夫子没有再登门,而是派周北来传话。说是他不听师命不遵师嘱,如此一意孤行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如此学生,不要也罢。 他听完后,面上无一丝表情。 周北叹气,“老师定是气狠了,他都是为你好。我也是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择三皇子?” 仲庭道:“大概是看他顺眼一些。” 周北愣了好大一会,这样的青白他看不透。什么叫顺眼一眼,仕途大事不是儿戏,怎能因为看得顺眼就随心所欲。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青白,你…” “我怎么了?” “你变了,我都有些不敢认你。” “是人都会变,终有一日你也会变。或者说你从来都是你,只不过不是我认识的你。” 周北心一跳,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握成拳。他的眼神惊疑着,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然而仲庭的面色太过平静,平静到他怀疑对方不过是随口之言。 或许老师说得没错,青白因为纤娘一事性情大变,连大局都不顾。这样的人便是有些才能,终究不堪大用。 “青白,我话已带到,你好自为之。” 这一次仲庭没有送他,他出门后看到院子里的颜欢欢,神色凝重,“颜姑娘,青白最近心情不顺,还望你多加开导。” “仲哥哥他怎么了?” “纤娘之事,青白意难平,行事难免偏激一些。长此以往,对他前程不利。身为他的好友,我实不忍心见他就此堕落。要是因为一个女子自毁前程,那就太可惜了。” 颜欢欢应下,心道她一点都看不出来仲庭对房纤娘有什么想法。反倒是这个周北,明知她和房纤娘的关系,还非要在她面前说这一番话。看似是为仲庭着,实则不无挑拨离间之嫌。 算日子,房纤娘和姜淮应该差不多要大婚。 这时只见有人欢喜地从巷头跑过来,边跑边喊,“王府派人来发喜饼了,都去牌坊那里领喜饼去!” 妇人们纷纷从院子伸出头,“什么?什么?王府发喜饼?哪个王府?” 那人道:“还能是哪个王府自然是开山王府。王妃娘娘说了,纤娘郡主在咱们九井巷里长大,承蒙我们这些街坊们照顾 。今日郡主大婚,王府的管事特意来给咱们发喜饼。大家快去,每家每户都有。” 妇人们欢呼起来,齐齐往巷子口涌去。 有一个妇人看到颜欢欢,愣了一下,“欢欢姑娘,你怎么不去领喜饼啊?” 颜欢欢笑笑,“你们先去吧。” 众人都欢天喜地往巷子跑,整个九井巷热闹得像过年一样,三三两两高声谈笑着。听着那些欢声笑语,她转身进屋。 约摸半个时辰后,蔡婆子亲自上门给她送喜饼。她有些意外,大大方方地接过喜饼,说了些祝福之类的喜庆话。蔡婆子心生感慨,还是姑娘大气,不像那个纤郡主。 多余的话蔡婆子也没有多说,开山王妃特意交待过的。 颜欢欢捧着那盒喜饼回屋,长长叹一口气。 夜里她睡得好好的,突然腹部一阵尖锐的痛袭来。她一下子痛醒过来,感觉自己快要窒息。那痛来得太快,去得也快。 阵痛过后,她额头全是冷汗,整个人像虚脱一般。她怀疑自己吃坏了肚子,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王府的喜饼她也没有吃。还想着明日找大夫开点药,不想那尖锐的痛再次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痛得她整个人蜷成一团。 她想喊,可是喊不出出一个字来,喉咙像被人扼住一般。使尽全力,她胡乱往下面滚,从床上落下时发出一声闷响。 就算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她也能猜得出来自己一定不是闹肚子那么简单。想到这世间还有黑莲白莲那样的毒,她有一万个理由怀疑自己也是中毒。 从床的位置到门口,明明只有几步远,她却觉得像天涯海角那么遥远。就在她怀疑自己会死掉时,门外响起仲庭的声音。 “你没事吧?” 她想呼救,那声‘仲哥哥,救我’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手胡乱抓住一只鞋子,拼命丢过去。鞋子落地,发出闷响。外面的人又问一声,她再使力丢出另一只鞋子。 这一次他没再问,一脚将门踹开。 第11章 市井相知(七) 夜色带着雾气灌进来,那人身高玉立像天神临世一般。她痛到视线模糊,感觉他一下子将她扶起,好看的眉头紧皱,“你吃了王府的喜饼?” 腹中像有千万根冰锥子在戳一样,又冷又痛。她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在他抱住自己的时候,那冷痛到极致的腹部突然升出一丝怪异,她居然想… 他的手贴在她的背心,然后一股暖意从那里升起。暖意越来越多,渐渐驱散那冰寒的痛。痛意减少时,那种古怪的渴望越发的浓厚。 此时,她终于能说话了,“我没有吃喜饼…也没有乱吃东西…我好痛,又冷又痛,可是我又很想要…” 她想要男人,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 “你想要什么?”他问。 她咬着唇,拼命想驱赶身体里的那种异样,同时又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贴。 他身体微僵,声音冷得像冰,“竟然是女儿笑。” 听到这句话,她真的很想吐糟。什么莲花觞女儿笑,一听就是同类货色,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是女儿笑?” “女儿笑是空镜门的秘药。”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冰冷,将她从自己身上扯开。 将此毒种在新生女婴的体内,毒便会随着女婴的长大慢慢变化,像一颗种子般发芽结花苞。直到女婴长到十八岁,花朵盛开时是毒性最大的时候。 被种女儿笑之毒的女子称为红女。红女难得,体质非同常人。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婴,十人之中有九个夭折在幼年期。活到成年红女是空镜门最厉害的武器,杀人无形。中毒身亡的男子死后呈马上风之症,必定身败名裂。 她抱住自己的身体,“这毒会要命吗?” 他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此毒一般一月发作一回,若定时服解药,是不会要命的。” 她恍惚想起自己为何穿过来,正是因为原主吐血晕死过去。难道原主是没有定时服解药,所以毒发身亡。如果她真是暗门里的人… “如果我说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中毒,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给我下的毒,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在王府的事,更不记得自己要做的事,你信不信?” 她望着他,杏眼满是苦涩。前世就过得辛苦,每天都忙得像个陀螺。没有空去悲伤,没有空去怨天尤人。过劳死后又摊上这么一个身份,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穿越? 他原本是不信鬼神之人,可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让人不得不信。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她讲的鬼怪故事他两世都没有听过。她说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更不记得自己要做的事。如果她不是和自己一样的重生之人,那么她到底是谁?又来自哪里? 他的沉默让她苦笑出声,“…呵,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总之关于过去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莲花觞女儿笑,我可算是长了见识。我敢打赌能取这样名字的制毒人,肯定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事实上为难女人的都是女人。” 只有女人才会想到艳丽的死法,也只有死人才会想到黑莲白莲还有女儿笑。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他问。 “是。”她回答着。 冗长的沉默中,她强忍着身体的痛和渴望。就在她以为自己承受不住要晕倒时,他重新蹲下,一只手掌贴在她的后背。后背重新热起来,冷痛慢慢驱散。 她无力一笑,“谢谢。” 他垂着眸,“女儿笑和莲花觞不一样,它是可以不药而愈的。” 她急切问道:“如何解?” 仲庭道:“此药虽是毒,却是媚毒,中此毒者只需阴阳交合便能解毒。” 她震惊不已,既然这毒容易解,为什么原主不解毒,反而由着自己毒发身亡?一个只要找人圈圈叉叉就能解的毒拿什么牵制手下的人。 那什么空镜门,听起来就是个媚流的门派。想解毒就一定要找个男人,听起来倒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又道:“这毒对女子虽无害,却是杀人的利器。若有男子与中此毒的女子交合,事后必会身亡。” 颜欢欢:??? 原本她是一把杀人的刀。 原主本是要嫁进镇国公府的,难道说她的任务是杀死镇国公世子?她占着王府郡主的名,要杀一个世子何必如此明目张胆。等她嫁进去后,不是有更多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任务吗? 不,不对。 如果她是细作,她所要做的不应该只是杀死一个国公府世子。幕后之人觊觎的是嬴国江山,自然是想挑起嬴国内乱,以坐收渔翁之利。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说有没有不怕死的男人?” 看到他黑沉的脸,她突然觉得心下一松。亏得她一直都在装乖巧,如今这样的秘密都被他识破,糟得不能再糟,也没有再装的必要。“看把你吓的,我就是说说而已。” 他不语,早在晕迷之时听到的那些鬼怪故事,他就知道她并不是如表面那般乖巧的女子。“哪有不怕死的人,别想了。” 她‘哦’了一声,暗想着原主在王府活到这么大,那么可以断定身边一定有空镜门的人。果不其然,在毒发过后的第二天,原主的乳娘来看她。 那乳娘姓韩,颧骨高耸一看就是刻薄之相。偏还装作慈爱疼惜的样子拉着她的手抹眼泪,说她瘦了受苦了。 “姑娘,都是老奴不好。自打你的身份揭穿后,王妃便把老奴撵出去。老奴原是要来找姑娘的,谁知家乡有人捎信来,说是老奴的孙子病重。老奴便想着,先把家里的事情料事好再来寻姑娘…姑娘你受苦了…” 韩婆子看到仲庭,行了一个礼:“仲家公子,我家姑娘自小娇养,还请你多多包容她。老奴的孙子落了病根,怕是无法再侍候姑娘…” 说完又是一阵抹泪。 颜欢欢和仲庭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韩婆子跟颜欢欢进屋,一进房间脸色一变,凌厉地看着颜欢欢,“姑娘倒是能扛,想必这一次又被你扛过去了。老奴倒是想看看,姑娘能扛到几时?” 颜欢欢不说话。 韩婆子口气一软,“姑娘,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心里拿你当亲生的女儿看待。你听我的劝,莫要再犟。除了自己受罪,你能有什么好处?姜世子转眼就另娶他人,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我听说姜世子曾来看过你,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只要放下身段说几句软话,进国公府不是难事。” 颜欢欢心中震惊无以言表,“我…” 韩婆子见她犹豫,脸色一沉,“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我叫你一声姑娘那是看得起你。你推三阻四,难道真以为自己是王府的郡主娘娘不成?你以为扛过毒发就可以高枕无忧吗?我可告诉你,事不过三。三次毒发没有解药,谁也救不了你。” 她心头巨震,原来能扛过毒发也无济于事。难道真要去找一个男人解毒,成为杀人凶手吗?她做不到。 韩婆子以为她被吓住,语气又软和起来,“姑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姜世子负你在先,你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要记住负心的男人,都该死!” 死有千万种,这样的死法还不如一刀结果别人。她再是把自己的良心掏出来踩在地上,她也做不到用这样的方式去杀死一个人。 “我…做不到。” 韩婆子冷冷一笑,“你要是做不到,就准备让人替你收尸。你好好考虑,我一个月后再来。” 临走之际,韩婆子见她不送,脸色更难看,“姑娘,我知道你做了十八年的郡主,心里瞧不上老婆子。说句难听的话,咱们是一样的人。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当不成贞节烈女。天下男人都是负心汉,等你以后有过的男人多了,你就能明白为了一个男人而死是多么的愚蠢。” 出了房间的韩婆子又恢复成慈爱愁苦的模样,再三嘱托仲庭。颜欢欢面无表情地听着,真想为对方喝彩。 韩婆子一离开,她立马对仲庭道:“她还说这毒不过三,我就算是能扛,到第三次毒发时我还是会死,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她顿时有些沮丧。 不找男人就得死,找了男人就是害别人。且不说她迈不迈出第一步,找一个陌生的男人圈圈叉叉。就算她真豁得出去,也无法接受自己是一只母螳螂。 望着吴家院子乌焦的残垣断壁,忆起吴婶说的那句话,眼前的一切变得极不真实起来。就似某日午睡时做过的一场梦,梦里光怪陆离,醒来后一场虚无。 她茫然起来,突然想抓住眼前的一切。手还没有碰到仲庭的衣服,他身形一闪,离她三步开外。 “仲庭,你躲我干嘛?我再怎么想解毒也不会杀熟,你用得着这样吗?” 仲庭不喜和女子接触,却架不住总有女人投怀送抱,尤其是在他居于高位之后。他方才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眉头轻蹙,“连哥哥都不叫,你以前都是装的?” 她摇头,“我不乖巧,也没有装乖巧。不过是之前大家不熟,我自然要收敛自己。如今我们已经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要坦诚以待。” “朋友…”他轻喃着,这两个字曾经是他看得最重的。因为同窗之谊,因为朋友之交,他一片赤诚愿意助周北为帝。然而这两个字的背后,藏着无尽的算计和野心。“我不需要朋友。” 第12章 不离不弃(一) “怎么会有人不需要朋友?只要活在世上,总会需要朋友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不可能全独善其身一辈子,也不可能不和别人来往。” “两肋插刀的是朋友,背后捅刀的也是朋友。与其日后受累,还不如趁早划清干系。我不需要朋友,也不认为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 颜欢欢没有再说什么,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无论你怎么想,我都把你当成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他看着她,眸光沉沉。 她郑重点头,“唯一的朋友。” 他明白过来,嘴角泛起一抹冷意,“那是因为是前事尽忘,等到有一天你想起自己的过去,你一定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不,不会。无论我过去有多少朋友,你永远都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朋友。” 她有这样的身份,还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她哪里敢和别人交心。所以她敢肯定,在这个世界里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猛然想起他的反常。像他这样年纪的男人,还曾因为别人非议房纤娘而大打出手,证明他是一个有血性的青年。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像是阅尽千帆的老者,不喜不悲不骄不躁。 他对柳夫子的态度奇怪,对自己的同窗周公子的态度也让难以琢磨。一种呼之欲出的念头闪过,眼看着他根本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往外走,她把心思压下去。 且说那韩婆子离开九井巷,没几下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她拐过三条巷子,穿进一条胡同。在胡同外张望几下,这才理理身上的衣服,慢慢往里走。 胡同不深,大概住着二十几户人家。她停在右排第九间屋子前,轻轻敲三下门,一重两轻。很快门被打开,她闪身进去。一进去,就被一个老汉给抱住。 “冤家,这一个月你去了哪里,可想死我了。” “死鬼,急什么…” 两人搂抱着进房间,没多时便传出一些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事后两人躺在被窝里说话,说的都是一些银钱上的事。老汉说自己最近攒了一些银子,想和她过明路做真正的夫妻。 韩婆子道:“这事不急,咱们这样子跟夫妻有什么分别,作甚要过什么明路。现在不是时候,要是被门里的人知道那就不妙了。” 老汉有什么不服气,“老子怎么了?老子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真是虎落平阳遇犬欺,讨个婆娘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韩婆子赶紧安抚他,“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我这次有些事情,可能要在你这里住个把月。你高兴吧?” 老汉嘿嘿笑起来,接着里面又传出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乌金西沉,天色慢慢暗下来。韩婆子起身穿好衣服出来准备做饭,却不想被院子里的人影惊出一声冷汗。 “谁?” 人影慢慢回头,正是仲庭。 她心悸不已,强自镇定,“原来是仲家公子,你竟然跟踪我?” 仲庭神情淡然,像是闲步走进院子一般自在。“谈不上跟踪,不过是怕婆婆一人走路不安全,特意护送一番。婆婆走得急,可能忘记一件事情,正好我跟过来,不如婆婆把东西交给我,我带回去给颜姑娘。” 韩婆子古怪一笑,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下意识看一眼身后的屋子,里面人已经睡着,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能跟到这里而没被她发现,心道这个姓仲的小子有两把刷子。一个毛头小子,在她面前故作高深,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她还不认为颜欢欢会把女儿笑的事情告诉外人,也想不到他口中的东西指的就是女儿笑的解药。 “仲公子有心,老婆子是个贱命,不用特意相送。欢欢好福气,没了郡主的身份还能碰到公子这样有情有义的人。老婆子之前也劝她,千万不要端着以前的架子作妖。今时不同往日,和仲公子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婆婆此言差矣,她命不久矣,哪里来的福气。” 韩婆子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仲庭。这小子难道是知道些什么?不管他知不知道,他一个穷巷里出来的白身小子,叫他一声公子是抬举。要是敢坏她的事,她自有一千种法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仲公子说的哪里话,老婆子我怎么听不懂。” “婆婆何必装糊涂,我来是拿解药的。” “仲公子,你别听欢欢胡说。她是老婆子一手带大的,老婆子就算不要自己这条老命也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和姜世子青梅竹马,早已芳心暗许。老婆子知道她恼我劝她和你好好过日子,故意激你来找我的不是。哎…都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她竟然不是王府的郡主。要不然她现在就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难怪她心里不痛快,非要寻别人的晦气。” 仲庭冷眸微垂,“同样的事情,我最讨厌说两遍。婆婆手里要是没有东西,那就没有活着的必要!” 他身处高位已久,向来说一不二。此话一出,韩婆子浑身发冷,惊见眼前的青年突然气势大变,骇得她心惊肉跳。这样的压迫感,哪怕她面对门主时也不曾有过。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白身小子吗? 还有欢欢那小蹄子,竟然把她们门中的事情告诉一个外人。先是推三推四不肯执行命令,现在又联合外人来抢解药,难道想叛出空镜门? “想不到欢欢居然什么都告诉仲公子,既然仲公子知道我们的事情,我也不好瞒着。说实话,你要的东西我确实有,想必仲公子并不知道欢欢所中之毒的厉害。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仲公子不是寻常之辈,必定也已深深为欢欢着迷。欢欢是我养大的,自小喂的都是一些秘药。她表面上瞧着和寻常的贵女差不多,一旦沾上她的身子,男人无不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为她痴狂为她发疯。只可惜…” 韩婆子故意卖着关子,却见仲庭不仅没有露出向往之色,反而眉眼间一片杀气,暗骂一声榆木疙瘩不开窍。赶紧加快语速,“仲公子且听老婆子说完,欢欢身上的毒会毒死第一个占她身子的男人。我知道仲公子为她所迷,我愿意和公子做一个交易,既解了她身上的毒,还能让公子尽情享用她的玉体…” 一道寒光掠过,韩婆子感觉耳边一凉,只见一绺发丝飘然落下。 仲庭冰冷,“红女。” 韩婆子心惊不已,脸色变得阴狠起来。“仲公子,你何必这样。你要真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就应该知道老婆子我说得没错。她身上的毒非男人不能全解,你今日便是拿到解药,也于事无补。销魂蚀骨的美人日日都在眼皮子底下晃,看得到吃不到,你要解药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劳永逸,找个替死鬼先解她身上的毒,以后她自是任你为所欲为…” 此时,只见一道寒光逼近,剑身已架到她脖子上。她心头大骇,觉得自己太过大意。早在这小子吹剑断发时,她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这样的人物,为何她以前没有听说过? “仲公子,你是想和我们整个门派为敌吗?” “那又如何?” “公子何必这么想不开,你就算今天杀了我,得到的也只有一颗解药。要是下个月没有解药,她仍然会死。公子能保她一月性命,难道能保她一世吗?找个男人解毒才是万全之法,公子何不考虑考虑?” “我能保她一月,自能保她一世。我今日杀你取药,他日亦可杀他人取药。” 韩婆子这才慌了,她发现这小子真能做得出来。自己今天要是不拿出解药,这小子真的会杀自己。罢了,解药先给他,先拖住他再说。 她慢腾腾地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递给他,“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记住。盯着欢欢的人不止我一个,就算我给了她解药,她要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完成任务,我就拿不到下次的解药。除非她找男人解毒,否则还是难逃一死。” 仲庭接过药,收起剑,“这个不用婆婆费心,婆婆还是管好自己的事。举国通缉的江洋大盗,我想不用我说婆婆也知道该如何做。” 韩婆子看着他,脸上的皮肉都在抖,“我真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是谁?” 第13章 不离不弃(二) 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她们空镜门,更不可能知道空镜门里的红女。一个市井小子,父亲不过是走镖的镖师,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老阎,他到底是谁? 他不仅知道太多,身手也是她未曾见过的厉害。一想到自己被这么一个人盯上,韩婆子不寒而栗。庆幸自己刚才够识时务,把解药交给他。否则明年的今日说不定就是自己和老阎的忌日。 仲庭单手开了瓷瓶,看到里面两颗黑乎乎的药丸,闻了一下气味,“相信婆婆是个聪明的,不会用假解药来糊弄我。我虽不才,但杀几个人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要是我想杀的人,任凭他逃往何方,我都能找到他!” 韩婆子心一紧,道:“你放心,欢欢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只要我还能拿得到解药,我就给你们送去。” 随着一声‘多谢’落下,仲庭已到院门之外。须臾之间,人就没有踪影。韩婆子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就见屋内叫老阎的老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老阎个子颇高,人特别的精瘦,声音阴沉沉的,“要不要我去结果这小子?” 韩婆子连忙摆手,“你不是他的对手,这小子年纪轻轻手段狠辣功力深厚,定然是个天赋极高的。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必会有所防备。万一打草惊蛇,死在他的剑下,太过不划算。他要解药我就给,反正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算日子,少主快到夜歌了。到时候她只要把一切都推到少主的头上,让姓仲的小子和少主对上,万事便与她无关。 老汉收起阴森的表情,气势一收变得如寻常人一般,粗声粗声道:“我都快饿死了,赶紧做饭去。” 韩婆子嗔他一眼,平凡的五官顿时多了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情,看得老汉直搓手。正欲把她拉回屋子,被她白一眼挣开。 仲庭的身影一出现在院门口,原本张望的颜欢欢就收回目光。先前她看到他出去,也没好问他去干什么。等他人到跟前,递给她一个瓷瓶时,她更觉得懵然。 “这是什么东西?” “你的解药。” 她吃惊不小,“你…你去找她了?” 他点头,进屋。 她忙追进去,“你是怎么说服她把解药给你的?” 他冷冷地道:“何需说服,杀鸡取卵即可。” 手中瓷瓶顿时变得千斤重,她不知该做如何想。韩婆子是很可恶,但她从未想过要取别人的性命。这不是什么圣母心理或是心慈手软,而是根深在她骨子里的教育不允许她轻贱生命。 她的凝重换来的是他复杂的注视,“怎么?觉得我心狠手辣?” “不,不是。就是觉得每个人都不应该无视生命。” “弱肉强食,你不要别人的命,别人就会要你的命,何错之有?” “你说的没错,到底不一样。”这不是她生活的年代,也不是她自小长大的环境。“谢谢你,我已经许久没有…总之特别感谢你。” 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而且还是可以救命的解药。自从家里出事后,所有的人都退避三舍。她原本不是矫情的人,不知为何此时眼中涌出泪花。抬头想将眼泪压出去,却发现越涌越多。 眼前的男人面冷心热,才告诉自己不需要朋友,紧接着就替自己弄来解药。这样的帮助,这样的行事准则如果不能称为朋友的话,世上大概也没什么人敢自称朋友。 她一抹眼泪,望着他,“我…总之谢谢你。我先前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当你是我在这个世间上唯一的朋友。” 他幽深的眸微眯着,“别哭了,我没有杀她。” 她突然笑了,眼泪滚落下来,这人连基本的安慰人都不懂,说世故又不世故,说单纯又复杂,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们晚上就吃炒鸡蛋吧。” “好。” 她把药收好,挽着篮子去买菜,碰到认识的人便点头微笑。少年们想看她又不敢看她,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挤眉弄眼的。 孩子们的打闹声,妇人们的捣衣声以及谈笑声。巷子里来来往往认识的人三三两两地打着招呼,‘婶子’‘伯伯’‘二叔’之类的称呼不绝于耳。 一个少年道:“程一桶,你娘今天怎么不请人去吃便饭了?” 叫程一桶的少年瞬间红脸,“李二狗子,我看你最近真是皮痒。” 少年们打闹的声音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既真实又美好,不管到底还能活多久,活一天就应该感恩一天。那个瓷瓶里的解药共有两颗,应该就是近两个月韩婆子没有给她服用的那两颗,两颗解药代表她还能再活两个月。既然能多活两个月,就应该好好珍惜每一日。 市井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尤其是菜市这样人多事杂的地方。她这样的长相,走到哪里自然都会收到不少注视的目光。加上她的身份,少不得会被人在背后指点议论。 “…这个欢欢姑娘瞧着真没有架子,真是可惜了。我听说王府和国公府联姻大婚,第二天纤娘郡主就赌气回了娘家。你们猜怎么着?” “卖什么关子啊,快说快说,急死个人了。” “嘿嘿…说咱们那位嬴国第一才子之称的镇国公世子爷不愿与这位粗贱之地长大的纤娘郡主洞房。后来还是镇国公夫人寻了一碗好药给灌下去,这才成了事…” “…世家公子就是挑嘴,纤娘郡主长得花是花叶是叶的,以前咱们这一片多少年轻后生都惦记着。怎么到了国公世子的眼里,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是个顶个的长得好。人家国公世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可只看皮相不看内里。纤娘长得是好,但是其它的真不行。” “你说的也是。还是镇国公夫人厉害,嘿嘿…” “女人嘛,熄了灯还不一样…” 皇家宫闱之事,向来都是百姓私下最喜欢听的八卦。仿佛只要把高高在上的男人与香艳之事并论,便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凡夫俗子。那不绝于耳的嘿嘿之声,和那你知我知的猥琐眼神无一不在传递着同样的讯息:看看这就是男人,身份再高的男人与你我都一样,在女人身上都是那么一回事。 等颜欢欢买完菜回家时,远远看到仲家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她就知道一定是房纤娘上门。房纤娘这次倒是低调,只带了一个婆子两个丫头。 仲庭十分冷淡,“贵人不踏贱地,郡主好自为之。” 房纤娘又委屈又恨,“庭哥哥,难道你也看不上我吗?” 有妇人看到颜欢欢,不怕事大地叫嚷起来,“欢欢回来了,赶紧劝劝庭子吧,哪能把郡主娘娘堵在外面不让进。” 房纤娘一听颜欢欢的名字,当下狠狠扭过头来,“你来得正好。” 颜欢欢心下叹息,道:“郡主找我何事?” 房纤娘昂着头,看一眼冷面寒霜的仲庭,“咱们进屋说。” 这一次仲庭没有拦她,她心里气愤不已,越发觉得委屈。世子心里有颜欢欢,一直念念不忘,连庭哥哥也被迷了过去,对她爱理不理。 要不是颜欢欢,她何至于受这些的苦,还要受眼下的气。 一进屋,她手一扬,就要给颜欢欢一个巴掌。颜欢欢反应很快,不仅避开她的手,而且还将她制住。 “郡主,如果你又是来耍威风的,恕我不能奉陪。” 房纤娘气得发抖,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就是来九井巷撒气的。先是仲庭冷言冷语不肯她进门,现在这个颜欢欢居然还敢躲她。“你竟然敢躲,你这个…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人耻笑?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受十八年的苦。要不是你,世子也不会这般轻贱我!都怪你,我打你一巴掌怎么了!” 颜欢欢冷笑,“我对郡主的遭遇深表同情,说句难听的话,我不欠郡主的。” “本郡主不需要你的同情!”房纤娘喊叫起来,“你竟然说你不欠我的?你可知道世子他是怎么对我的?全夜歌城的人是怎么笑话我的?这一切都怪你,你还敢说你不欠我的!” “我确实不欠你的。你仔细想想,当年你我调换之时,我和你一样都是不知事的婴儿。你如今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我连自己的亲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是被人偷走的,生生被人从父母身边被人偷走。你只想着自己委屈,难道我不委屈吗?” 房纤娘身边的婆子看着她,上上下下将她一通打量。这样的长相,还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那个姨娘是从哪里弄来的孩子,连亲生爹娘都不知道是谁。 颜欢欢又道:“你我都是受害者,你恨的人不应该是我。” 房纤娘方才被她说得愣住,这下回过神来,“我不恨你恨谁?世子心里有你,对着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半点体面都不给我。害得我被人嘲笑,害得我被人指点,你说我不恨你,我应该恨谁!” “郡主,你以为没有我,姜世子就能对你一心一意吗?” 第14章 不离不弃(三) 此言一出,房纤娘和婆子都吃惊不已。反应过来的房纤娘眼中全是不信,一定是这个颜欢欢在为自己开脱,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世子才那样对她的。 “你撒谎,明明就是因为你!” 颜欢欢摇头,“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就算没有我,他还是会有无数的妾室姨娘。如果她娶的人是我,他就不会有妾室姨娘吗?那个时候他又会用什么借口呢?再说人人都知道我现在是仲家的童养媳,我根本不可能和姜世子再有什么瓜葛。你与其来找我的晦气,还不如想想今后要怎么做。” 那婆子双眼一亮,赶紧对房纤娘道:“郡主,颜姑娘说的对。你可不能和世子爷赌气,赶紧想法子讨姜夫人的欢心,再稳住世子爷的后院才是正理。” “本郡主行事,还用你一个奴才来教。”房纤娘很生气,头昂得极高,睨视着颜欢欢,“你来说,本郡主应该怎么做才能拉拢世子的心。” 颜欢欢看一眼门外,仲庭修长挺拔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也不知去了哪里。心下微微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她什么时候变成感情婚姻顾问了。她其实特别想说,既然过不下去就和离,可是她知道和离两个字是万万不能提的。 “郡主既然想听,我就斗胆说几句。” “你赶紧说。” “说起来郡主可能不信,在我还是王府郡主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嫁进国公府能独得姜世子的宠爱,即便我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姜世子是下一代镇国公,他的后院不可能没有妾室姨娘。王妃娘娘教导过我,做正妻的除了要替丈夫料理后宅后,最重要的事情是养育嫡子站稳脚跟。郡主愤而回娘家,此举实在是不妥。姜世子越是冷淡,郡主越应该为以后打算。男女情爱抛在一边,想办法生下嫡子才是最重要的。” 房纤娘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她当然想生下嫡子。但是世子新婚那夜都是婆母用了手段才圆的房,难道她想怀上孩子,还是要用手段。 那婆子听完颜欢欢的话,恨不得叫好。王妃娘娘苦口婆心劝说多回,郡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还以为王妃娘娘也看不上她,母女二人闹得很是不愉快。颜姑娘这一说,郡主好像听进去一些。还是颜姑娘看得明白,不愧是王妃娘娘教出来的。 房纤娘不甘心,“难道我们做正妻的就不能得到男人的宠爱吗?” 颜欢欢道:“得到男人宠爱的正妻也有,可是男人的宠爱能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四年。再美的女人都会迟暮,一个男人开始嫌弃你的时候,你只要活着就是错的。与其付出真情后再伤心,还不如早些看透早些死心。你问问自己,是尊贵的身份地位重要,还是男人的宠爱重要?如果前者重要,你只管想法子保住自己应该有的地位和身份。如果后者重要,你将要和许多女人争一个男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想好。” 那婆子感激地看她一眼,心道有颜姑娘这番话,想来郡主会好生思量一番。 房纤娘轻哼一声,嫌弃地看着仲家简陋的屋子,做出娇贵的模样,“你今天说话还算中听,本郡主就放你一马。” 颜欢欢送瘟神一样地把她送走,很快又被外面还没散去的妇人们围住。 “欢欢姑娘,纤娘郡主和你说了什么啊?她有没有为难你啊?” “看你问的这话,欢欢姑娘好好的,肯定没有被为难。婶子跟你说啊,纤娘都和那姜世子完婚了,你和庭子可不能落后啊。我看最近就有不少的好日子,你们赶紧挑个日子把房圆了,省得纤娘郡主时不时回来为难你。” “对啊,你和庭子圆了房,那就是她的嫂子。她再是成了郡主,也不可能和自己的嫂子过不去吧。婶子看你这身段是个好生养的,你赶紧给庭子生个大胖小子。” “还真别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有看过欢欢姑娘这样的。你看看她,前面鼓鼓的后面圆圆的,一看就能生。” 颜欢欢被她们说得面红耳赤,她哪里鼓鼓的圆圆的,这都是些什么词。下意识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嗯…确实养得好,前凸后翘玲珑有致。 不经意转头一看,就见仲庭站在屋子门边,幽深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妇人们看到他,越发的说得起劲。市井里的妇人可不比大宅子里的妇人,说起话来荤素不忌,什么事情都敢往外说。 之前打趣颜欢欢好生养的妇人声量拔高,“庭子,你可真沉得住气。欢欢姑娘天天和你在一起,你竟然能忍得住。别说你一个男人,就是婶子我一个女人看到欢欢姑娘这俊模样,还有细嫩的皮肤鼓鼓囊囊的身段都忍不住,更别说男人。要婶子说,你赶紧挑个日子圆房,有什么要帮忙的知会婶子们一声。办几桌席面什么的,婶子在行。” 颜欢欢实在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红着一脸道:“婶子们,仲哥哥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这事不急。” 众人这才想起仲庭的伤,一个个惋惜起来。又七嘴八舌关心一番仲庭的伤,好大一会才陆续散去。 仲庭面色不改,表情平静,“最近外面生人多,无事不要乱走。” 颜欢欢吃惊问道:“可是都冲着金菊令来的?” 仲庭点头,进了屋。 金菊令他已献给三皇子,三皇子自然不敢占着,将东西送到陛下那里。听说嬴帝派人送信去重阳山,想与重阳山的山主一见。四方黑白两道闻风而动,已有许多人潜进京城。 没过两天,韩婆子造访。这次仲庭没有避着,就在屋子里没走。韩婆子说话也没有忌讳,直接开门见山,说是空镜门的少主到达夜歌城,指名要见颜欢欢。 颜欢欢原以为被称为少主一定是个少女或是个少年,没想到是个少妇。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实际年纪不知。生得是娇媚如花体态丰腴婀娜,一双眼神含情脉脉柔得快滴出水来。 少主落脚的是一间铺子的后院,韩婆子和颜欢欢从铺子进来的,仲庭就守在附近。 “这就是那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少主染着艳红蔻丹的手勾起颜欢欢的下巴,妩媚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凌厉。“长得还真是像啊,她身上的女儿笑可成了?” 前面一句长得真是像不知道是说颜欢欢像谁,后面那句话是问韩婆子的。韩婆子忙恭敬回答,说是已成。 少主似乎很满意,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动作十分优雅。她抽出一方罗帕,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手指沾着脏东西。那帕子白如雪,上面绣着一朵火红的曼陀罗。 “很好,红女是我门中至宝。这样的大宝贝自然是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冬青你办事太过婆妈,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执行我的命令,你说我应该怎么罚你?” 韩婆子立马跪地,“少主,不是属下办事不利,而是事出突然,谁知道那个真郡主突然冒出来,属下也是始料未及。” “哼!那件事情我已罚过秋霜了,当年让她把那孩子弄死,谁知道她一念之仁没下手。才使得姓仲的镖师把人捡到,还带回夜歌。” 少主的声音听起来娇媚入骨,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拂袖一挥,韩婆子恭恭敬敬地退到外面,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她挥着帕子,像招呼小宠物一般,“来,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颜欢欢:??? 第15章 不离不弃(四) 在来的路上她想过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有想过眼下这种情况。她是少主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她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听,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少主见她不动,妩媚地朝她招手,“傻孩子,我是你娘啊。你见到亲娘不高兴吗?快些过来,让娘好生看看你。” 她茫然地走近,被少主拉着手左看右看。除了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来外,她在对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一个母亲该有的爱意。这真是她的亲娘吗? “可怜见的,我们母女分别十八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为成大业不拘小节,我原以为你会在王府享尽荣华富贵,不想秋霜办事不利,竟然让秦雪雁的女儿活了下来。秦雪雁那个毒妇,居然半点不念旧情,还把你赶到九井巷那样的地方。我的儿,他们这么对你,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秦雪雁就是开山王妃。 少主捏着帕子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泪水,盈盈美目紧紧盯着颜欢欢的反应。对于颜欢欢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并不在意。 “我的儿,听说你喜欢镇国公世子?” 颜欢欢从震惊中回神,连忙回答:“…没,就是自小一起长大,多少有些情分。” 少主阴恻恻一笑,笑容仅在面皮上半分不达眼底。那含情脉脉的双眸突然凌厉起来,腥红的唇微扬,“我的儿,你可要记住,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啊都是得陇望蜀之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没有一个不偷腥的。你看看你被赶到九井巷那样的地方,他还不是照样娶那个贱种,照样和那个贱种颠鸾倒凤风流快活。只是苦了你,听说还要洗衣做饭侍候一个市井的穷小子。” 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划过颜欢欢手背上的皮肤,令人毛骨悚然。她的语气轻柔到可怕,像羽毛刷在伤口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冷意。 “我…” 少主一只手轻轻抵住她的嘴,痛惜地摇头,“我的儿,你什么都别说,娘都知道。如今娘回来了,万不能让那些人再欺负你作践你。你且给娘好好等着,娘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可是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颜欢欢这话一说完,少主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你觉得现在挺好的,你喜欢窝在下贱之地给别人当牛做马,活得像个粗鄙的老妈子?” 话不能么说,在市井生活怎么就是老妈子了?何况她现在敢相信的人只有仲庭一个,眼前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亲娘,可是她总觉得不太可信。她不知道她们的大业是什么,想来都是和权谋有关,要么为权要么为势。 她不语的样子让少主忽而冷笑起来,“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和那个人还真像。一样的…” 那个人是谁,少主没说。一样的什么?少主也没有说。颜欢欢猜可能是她亲爹。一个当母亲的能把亲生女儿送到别人的府上养,还给女儿下那样的毒,肯定对女儿的生父有怨。 她低下头去,不知为何没有半点兴趣问对方她的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亲娘,想来亲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她要收回对房纤娘说过的话,她根本不委屈。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的亲娘弄出来的,她并不无辜。 好在房纤娘被仲庭的父亲所救,好在她穿来之间两人的身份已经各归各位。“我真觉得现在挺好,那原本就是别人的生活,还给别人是天经地义的。” “呵,天经地义。什么是天经地义?你个傻孩子,你还不知人心险恶,还不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女人为什么要依附男人而活?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儿为何一定要从一而终。你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以后你阅男无数,自然就知道其中的美妙。” 又是这样的话,韩婆子也说过相同的话。由此可见,空镜门的女人视男人如玩物,一个个都是个中好手。那样的生活,她不向往,她也不想体会她们口中所谓的美妙。 何况,她真要和男人发生关系,那个男人会死。“少主,你真是我娘吗?” 少主一愣,莞尔笑道:“当然。” “既然你是我娘,那么我可以求你一件事情吗?” 像是知道她所求何事,少主轻轻摇头,“不可以,事实上你求我,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你个傻孩子,是要别人的命又不是要你的命,你急什么?” “我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为了我们的一己之私,难道就可以随意害人吗?” 少主娇媚的脸色变冷,古怪地看着她,“还真是被秦雪雁给教傻了,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天下男人都该死,死一个两个怎么了,值得你这么难过?” 说完,少主不再看她,而是唤韩婆子进来,又是斥责又是交待。听得韩婆子战战兢兢,最后才被允许送颜欢欢回去。 路上韩婆子说了一些话,大意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少主定夺,以后她可能帮不上忙,连解药也拿不到。仲庭不置可否,只冷冷看她一眼,看是她浑身发凉。 回到仲家,颜欢欢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仲庭赶紧进屋,然后把门关起来。路过的妇人看到他们的举动,了然一笑。没多时,九井巷里就传出小两口大白天急切关门进房的事。 这一切,两人还不知道。 颜欢欢面色凝重,“她说她是我亲娘,可是我在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母爱。她还说什么要帮我夺回原来的一切,说什么以后我可以像男人一样三妻四妾。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 仲庭问:“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颜欢欢摇头,“没了,她说没有解药,只能用那样的方法解毒,还说不过是死一个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沉默下来,似乎都早已料到这个可能。 良久之后,她苦笑一声,“不过仔细想想,她可能真是我娘。” 他看过来,刚才不是说感受到不母爱,怎么这会儿又说是她娘,“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她瞟一眼自己的身材,她和那个少主一样都不是骨感美人。就她这样的身材她都能猜到若干年后会和那少主一样。 望了望天,道:“身材吧。” 她想过自己的身世,就是没想到她会是空镜门少主的女儿。要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被空镜门的人偷抱走的,她心里还好受一些。 那个少主就是个神经病。 “我觉得她这里有病。” 她摸着心口,表示那个少主有心理疾病。仲庭的视线落在她手的位置,陡然别过脸,然后往外走去。 外面有妇人在探头探脑,看到他出来暧昧一笑,“哎哟,庭子,你们这么快就好了?” 仲庭好看的眉微皱,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此时颜欢欢也闻声出来,和那外面的妇人打招呼。 妇人道:“你看看你们小年轻,什么事都不懂,这才进去多大会就出来,一定是没整明白吧。都说了你们要圆房,得摆几桌席面请街坊们热闹热闹。看看你们就知道自己瞎捣鼓,肯定没捣鼓明白。欢欢姑娘你过来,婶子教教你。” 颜欢欢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婶子误以为她和仲庭大白天的在干那个事。她瞠目结舌地看向他,他一脸的黑沉。 突然之间,她有些想笑。 那婶子看到她笑,有些急了,“欢欢姑娘,你现在还笑得出来。等你知道那事的滋味,庭子还这么草草就结束,你可就得哭了。” 她再也忍不住,笑到蹲在地上。 仲庭黑着脸进屋,她好半天才止住笑,朝那婶子道:“婶子,仲哥哥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你这孩子,过来人的话你不听,以后有你哭的时候。你可别哄婶子,要是以后不痛快就来找婶子,婶子教你。” “好,好,到时候一定麻烦婶子。” 那妇人这才不甘愿地离开,嘴里还嘟哝着。“庭子看上去条挺顺的,还以为是个能行的,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颜欢欢瞥见屋子里的仲庭,知道他肯定听到这句话,再次笑到捂肚子。等到笑够了,才收敛自己的表情进屋。 屋子里的仲庭不发一言,整个人冰块一样冷硬,全身上下冒着寒气。上一世,民间关于他的传闻尘嚣不断。说他断情绝爱,说他天煞孤星,当然也不怕死的偷偷传他不能人道。不过那都是多年后的事情,且也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议论。 那冷冷的眼神看向她时,她杏眼无辜回望,半点看不出之前笑到不行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道:“仲哥哥,婶子们都是胡说的。我相信你,你肯定是个中用的。” 仲庭眼冷面黑,“我中用不中用,不用别人妄言。” 她心道也是。他能不能行,将来自有他的妻子评价,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也是,将来你的妻子自然知道。” 他下颌的线条紧绷,“我的妻子,不就是你吗?” 第16章 不离不弃(五) 她的心剧烈狂跳,尽管他叙述的那么平常,无论语气还是语调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还是忍不住心房颤抖。 妻子啊,他就是这么定义她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我怎么可能当你的妻子?”第一个和她圈叉的男人会死,他是知道的。如果选择她当妻子,他只能另寻他图。她可不愿意占着他正妻的名分,看着他纳妾,想想都膈应的慌。“你还是把我当妹妹吧。” “妹妹?” “是啊,我们还是做兄妹比较好。” 他看过来,神情极为复杂,良久之后回了两个字:随你。 隔壁的院子传来嘈杂声,她闻声出去时就看到一些人在清理院里的残垣断壁。将那烧了一大半的屋子拆除,木料砖块什么的东西往外搬。 那些人中,有一个认识的人,正是周北。 周北看到她,十分有礼地打招呼,“我已将这间院子买下,等重新盖好房子后就会搬过来。到时候与青白成为邻居,日常也能探讨文章共同进步。” 她轻轻点头,心道仲庭都说过不想再读书,这个周北倒是执着,居然还不肯放弃。有这样一个同窗好友,为什么仲庭那么排斥? “周公子有心了。” 周北微微叹息,“青白天赋过人,夫子都说是可造之才。谁知道一朝家生变故,居然如此灰心丧气,连书都不肯再读。我与他同窗一场,深知他的才识。有心想劝解他,无奈他对我已生隔阂。唯有做你们的邻居,期望以后日日走动一二他能回心转意,不负上苍天赐予的天赋。还请颜姑娘能不时提点他,希望他能够重合书本。” 如此良苦用心,她深感佩服 ,越发不解仲庭的态度。眼角余光瞄到门后的人,显然仲庭将她和周北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仲庭如此不待见周北,单凭这样的用心,实在找不到任何引起敌视的原因。 周北一看就是和气有才的人,与这样的人相交,应该颇得益处,为什么仲庭总是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周公子抬举我,我家仲哥哥做事一向有主见,怕是不会听我的劝说。再者人各有志,仲哥哥若是志不在此,任谁劝说都是无果。” 周北诧异看过来,他以为一个曾经见识过王府富贵的姑娘,一定不会甘心永远留在九井巷这样的低贱之地。女子想改变命运,在这个时代只能依靠男人。她应该是最希望仲庭将来能出人头地的人,好把她带离下等的生活圈子,重新回到熟悉的圈子里。 如今看来,这个假的王府郡主似乎很在乎仲庭。 “颜姑娘难道真愿意一直住在九井巷?”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民风纯朴乡邻和睦有着和王府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日子清苦些,人却是觉得轻松自在。没有那些个繁文缛节,没有严苛的规矩,我觉得挺好的。” 周北更是惊奇,他没想到一个过惯锦衣玉食的女人竟然丝毫不在意市井的低贱。仲青白不愧是气运之子,运气就是比别人好。好到让人嫉妒,好到让人忍不住去抢过来占为己有。 “青白能遇见到姑娘,真是好福气。” 颜欢欢眼角的余光看屋子里的人,不自然地笑着。这哪是什么好福气,她身份复杂还是红女,如果她遇到的不是仲庭,恐怕早就没命了。 “周公子说错了,能遇到仲哥哥,是我的福气。” 周北闻言,瞳孔巨震,丝丝密密的嫉妒涌上心头。夫子曾经说过,仲青白的天赋在他上,将来必成大器。在这样的时代,阶级何等分明。一个王府郡主,虽说是个假的,却是实实在在做了十八年郡主的女子居然在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完全向着仲青白,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他觉得无论是气运之子,还是天赋和受女人欢迎的程度,他都应该是嬴国独一份。既生瑜何生亮,这世间既然有了他,为什么又要有仲青白那样的天选之子? “在周某看来,青白能遇到姑娘是他的福气,姑娘能遇到他也是姑娘的福气。你们都是有福之人,实在是令人羡慕。希望日后我与两位比邻而居,也能沾沾福气。” “周公子客气,公子举人身份,是我们沾公子的光才是。” 周北温和一笑,拱手有礼道:“颜姑娘折煞周某,我要去忙了,希望尽快和你们做邻居。” 颜欢欢还礼,眼看着周北继续在指挥那些人收拾院子,她转身进屋,道:“刚才你都听到了,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无论周公子是出于什么用意,他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你既然读书有天分,为什么要放弃?” 屋子的光线暗,一身玄衣的他仿佛被黑暗笼罩着。那入定般修长的身姿,紧绷如古剑般的表情的。幽暗之中似乎有人在叹息,惋惜着这天地精华孕育出来的绝世良才,偏生落生在这样低贱的贫民巷里。 不可否认,这样的他给她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势与美感。这美太神秘,引得人想一探究竟。又像是知道再往前一步必会陷入万丈深渊,于是远远看着踌躇不前。 “你要是不愿,当我没说。反正世上路千条,也不是非要读书不可。你之所以做这个决定,肯定有你的道理。” 微光中,他眉眼微垂,瞧着像一尊入定的雕像,“路千条?我以为你会说万般皆品唯有读书高。你觉得除读书外,这世间还有什么青云路?” “你想平步青云吗?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就算不读书,只要你想,将来你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来。那个周公子可能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才一直想劝你不要放弃。” 徒然之间,她似乎觉得他气势一沉寒气逼人。这种变化好像是在自己提到周公子之后,想到他此前对周北的态度,恍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或许明白了什么。“你不喜欢周公子?” “你似乎觉得他不错?”他不答反问。 她摇头,“从客观来讲,那样一个有学识懂礼的男人确实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如果只是寻常之交,这样的人当然不错。但如果要深交,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因为有些人看似温柔谦和,实际上凉薄无情又自私自利。反倒不如一些看上去冷漠的人,骨子里一腔赤诚有热血之心。” 曾经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那人温柔体贴像个大哥哥一样关心着她。后来她家里出事,那人却是远走高飞。倒不如眼前这人,明明是萍水相逢,他在不认识自己的情况下都能在房纤娘为难她时出手。更别说他还替自己出头,在韩婆子那里拿到两颗解药。 他缓缓抬眸,像是审视般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到底是谁,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人生感悟? “你曾遇到过这种人?” 她心下叹息,“算是吧,晚上吃什么?” 最后一句话转得十分突兀,他似乎也感觉到她不欲多谈的态度。须臾之间他身影一动,人已进了房间,丢下两个字“随便。” 她望望天,最讨厌随便这两个字。 次日一早开山王府来人,说是王妃娘娘想她,派人接她回王府住两天,来接她的人是开山王妃的心腹蔡婆子。蔡婆子很是感慨,说王妃娘娘很感谢她劝房纤娘的那番话。房纤娘态度也有所松动,这才请她回去小住几日。 如此盛情,她实难推却。 简单收拾一二,便和蔡婆子离开。 房纤娘已回镇国公府,开山王妃见到她很是欢喜。安排她住在原来的院子里,调拨过去侍候她的还是原来的下人。 问琴几人不太敢靠前,一个个默默地做着手上的活计。她也不想寒暄套近乎,都已是陌路人,何况她又不是原主,还是这样远着些的好。 换上原来的衣服,坐在妆台前。 眼看着镜子里的女子慢慢变得明艳,头上的珠翠闪耀,脸上的妆容精致。像变戏法似的,仿佛变了一个人。这般富贵荣华的模样,应是原主的样子。 “姑娘还是这样好看。”问琴低低说着,语气有些惆怅。 她浅浅一笑,“再好看,也不是我。” 问琴沉默了,姑娘只是回王府小住几日。几日后还是要回九井巷的,从前的日子怕是不会再回来。姑娘回不来,她们这些下人也回不来。 物是人非,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 收拾妥当后,颜欢欢去见开山王妃。远远听到女子的笑声,似乎有些熟悉。等她进到花厅看到开山王妃身边的女子,着实吃了一惊。 那女子一身素雅,怜怜弱弱瞧着眉宇间还有一些愁绪,最是能激起男子保护欲的模样。要不是她的眼神透着熟悉,颜欢欢还真不敢认。暗道原来妖媚和怜弱,本质都是一样的,目的都是吸引男人的注意。这两种的风情,在那女子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样致命。 开山王妃笑着介绍,“欢欢过来,这是夏夫人,我的庶妹。她嫁在京外,你以前都没有见过。” 夏夫人就是她不久前见过的少主,她的亲娘。 第17章 不离不弃(六) 原先理不顺的一些东西,如今都有些说得过去。自古嫡姐庶妹都是隔着肚皮的,夏夫人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王府,换走开山王妃的亲生女儿,应是出于女子之间的嫉妒。 她上前行礼,夏夫人似笑非笑,“姐姐,这就是你那个养女?” 开山王妃面色微淡,“正是,也是个可怜孩子。” 夏夫人笑道:“姐姐好福气,亲生女儿如今嫁入国公府,这养的女儿看上去也是个懂事的。不像妹妹我,一嫁进夏家就守寡。我一个人守着夏家,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嫁人后就守寡,她肯定不是夏家的孩子,与人私通生的孩子肯定不能见人。颜欢欢知道她绝不会是随口一说,果然就听到她接下来提出要认她做干女儿的事。开山王妃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夏夫人欢喜流泪,朝颜欢欢招手,“好孩子,快到娘的身边来。” 颜欢欢走过去,被她拉着坐在身边。她笑眯眯地看过来,眼神在说谁让你之前一声娘都不叫,今天我就让你堂堂正正的叫我娘。 “好孩子,叫声娘来听听。” 颜欢欢半天心理建设后,轻声唤着:“干娘。” 多了一个干字,夏夫人不满意,开山王妃却是极满意的。到底是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就算不是亲生的,开山王妃自是不愿听到她叫别人娘。 夏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颜欢欢,对开山王妃道:“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还是姐姐疼我,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成了我的女儿,妹妹这厢谢过。” 这话扎心,开山王妃温婉的面容险些没有挂住。颜欢欢听得心头直跳,暗着这个所谓的亲娘心里真的有病。不仅有病,还有些扭曲。 说话间,开山王进来。 众人起身行礼,开山王多看了颜欢欢一眼。到底曾经做过十八年的父女,开山王的眼神中暗含着关切。 夏夫人艳丽妩媚,风情尽现,“芝兰见过姐夫,一别多年姐夫威武依旧,仿若还是二十前年的模样。” 开山王生得魁梧,长相说不上英俊,颇有气势。她这话一出,颜欢欢顿时全身鸡皮疙瘩。夸人就夸人,有必要这般声音勾勾缠缠吗?她都没耳朵听,何况是开山王妃。只见开山王妃脸色微沉,眼神都冷了许多。 夏夫人像是没有感知到,脉脉含情的眸子羞答答地看着开山王,恨不得长在开山王的身上。开山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看上去心里很是受用,然后坐到开山王妃的身边。 颜欢欢对他升起的那丝好感散去,暗道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最喜欢女人的恭维和崇拜,无论多大年纪都一样。 开山王身居高位,有着说不出男人气度。这种气度很容易掳获女人的芳心,引来一颗芳心暗许频送秋波。他心情不错,“芝兰回来就好,岳母很是记挂你。” 嫡母怎么会记挂一个庶女,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开山王妃不满道:“不是说最近事情多,你何必非得赶回来一趟。都是自家人,芝兰这次会在夜歌住上一段时间,迟些见早些见都不妨事。” 这话说得不谓不酸,自己的男人听到小姨子在府上急巴巴地赶回来,当妻子的能喜欢吗?更何况这个小姨子不是嫡亲的妹妹,而是自小并不怎么对盘的庶妹。 开山王沉着声,“本王也不只是为芝兰,听说欢欢今日回府…不知欢欢在仲家还过得惯吗?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父王…本王和王妃。” 听他这样说,开山王妃的心气一顺,暗道自己想太多。要是王爷真对芝兰有意思,当年就纳进府里当贵妾了,何至于等到二十年后。 颜欢欢适时露出一个女儿见到父亲该有的眼神,“多谢王爷关心,民女一切都好。能在王爷和王妃的膝下长大受教多年,民女感恩不尽铭记于心,不敢再麻烦王爷和王妃。” 开山王别过脸去,心情酸楚交加。欢欢是她和王爷的掌上明珠,几时说话这样小心翼翼过,又几时这么讨好过别人。开山王心里不好受,到底是疼了十八的女儿。他虽不如开山王妃感慨深,多少也有些唏嘘。 夏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美目滴溜溜,“姐夫,你们不要伤心。欢欢做不成王府的郡主,做个表姑娘也挺好的。以后我时常带她来王府小住,你们也能常看到她。” 开山王不解,开山王妃小声将先前认亲的事一说。他频频点头,如此也好,说出去王府的表姑娘,他们也能照应一二。 “欢欢,那你以后记得常回来。” 颜欢欢只能应下。 开山王略坐一会就离开,夏夫人说是身子乏累要去歇一会。开山妃正好顺水推舟,把颜欢欢留下来说话。 开始略为生硬,相顾无言。后来开山王妃问起她在九井巷的生活,她便一一应答,说起一些市井的趣事。开山王妃几次欲言又止,又几次想伸手过来摸她的脸,都生生忍住。 一个时辰后,开山王妃才放她离开。 她默默走着,心情并不是很轻松。开山王妃大气善良,真是一个好母亲。可惜啊,她不是对方的女儿。而她的亲娘… 突然她看到开山王的身影从一间屋子出来,也不各出于什么心理,她带着问琴躲到假山后过。开山王理着衣服左看右看,从她身边经过。开山王走后没多久,一股香风袭来,她看到夏夫人也从那间屋子出来。 夏夫人媚眼如丝,径直走到假山边。 “都看到了?”这是在问颜欢欢。 颜欢欢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夫人捋一下额前散乱的发丝,媚笑道:“快活呗,还能是为什么。看到了没?这就是男人。府中有妻有妾还不知足,什么野花都想采一采。老娘只要一出手,还没有勾不上的男人。这男人哪,一个个都是贱皮子!” 颜欢欢看着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怪不得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抚养,还给自己的女儿下那样的毒。本身长得不差,看上去也很年轻,又不缺钱,为什么要这样? “你都知道他有妻有妾,他的妻子还是你的嫡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年轻貌美,要什么样的未婚男子都有,何必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夏夫人妩媚的脸色倾刻间变得阴沉,唇角泛着冷笑,“你居然敢教训我?我如何做还轮对不到你来说教。” “我没有教训你,我就是觉得你原本不应该这样的,你有更好的选择。” “…呵,选择?”夏夫人阴冷的脸重新变得风情万种,“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就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夫妻恩爱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如今你住在王府,是王府的客人。王妃对你盛情相待,你背地却和她的丈夫搅和在一起,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有没什么不合适的?什么叫搅和在一起?我们郎有情妾有意,有什么不能做的。”她优雅地扶一下发髻的玉簪,别有深意地看一眼颜欢欢,“你呀,就是被秦雪雁教得太过呆板,该享受的不知道享受,白白受罪。” 问琴缩在颜欢欢的身后,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她为什么要派来侍候颜姑娘,她为什么要听到这些话。要是传到王妃的耳朵里,她可怎么办? 夏夫人也注意到了她,勾着唇一笑,“怕什么,看把你吓得。要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记得管好自己的嘴,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袅袅婷婷扭着腰离开。 不用颜欢欢再叮嘱,问琴已是赌咒发誓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这一夜颜欢欢根本睡不着,一来认床,二来忧心,辗转半夜都无法入睡。 等看到窗户处闪进熟悉的身影时,她掀开被子迎上去。 “我那个亲娘居然是王妃的庶妹,她现在就住在王府里。我跟你说,她就是一个疯子。她有病,她真的有病。脑子有病心理有病,我看她是想作死!” 仲庭别过脸,“把衣服穿好。” 颜欢欢看一下自己的穿着,包手包脚的长袖长裤寝衣,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唯一不妥的就是没穿鞋。她趿好鞋,拢一下松开的衣襟,走到他的面前,杏眼闪着急切。 “我不想再留在王府,明天你找个借口来接回去。” “好。” 得到他的答复,她松一口气,看一眼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眸微沉,巷子的街坊都在传他不行,那些婶子叔伯们盯着他的下三路个个面露惋惜。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告诉她。 遂道:“没有。” 第18章 不离不弃(七) 颜欢欢真心觉得自己对这个世间很没有安全感。她和任何人在一起,哪怕是养了原主十八的开山王妃,她都不敢信任。她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仲庭,唯有在仲庭的面前,她才敢表露出自己的忐忑。 隔了一层的养母,随时都有可作死的亲娘,想想都心累。她最担心的还是夏夫人,那个亲娘三观太歪,她真怕对方什么都做得出来。和仲庭约好明日来来接她后,多少心里踏实一些,到后半夜的时候终于睡着。 她担心的没错,等到晨起时听到镇国公一家今日会来王府做客,她的眼皮就猛跳。开山王接待镇国公世子,女眷则在王妃的院子里。镇国公夫人看到夏夫人时脸色变得十分的精彩,她本就身份尴尬,夏夫人还一口一个干女儿的介绍她,她都能感受到镇国公夫人不快的情绪和房纤娘眼里的刀子。 镇国公夫人对她还算客气,在镇国公夫人和开山王妃说话的时候,房纤娘不停用眼神暗示她。到最后见她装作看不到,房纤娘再也忍不住。 “母妃,我带欢欢去园子里走一走。” “…也好,去走走吧。”开山王妃道。 房纤娘恨不得拉着颜欢欢出去,在无人处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你想出尔反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不是还不死心?” 颜欢欢真觉冤枉,“纤娘,接我来王府的是王妃娘娘。提出认我做干女儿的是夏夫人,答应的人是王妃,我什么都没有做。” 房纤娘半句不信,“你还叫夏夫人?不是已经认了干娘吗?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你是不是打算讨好夏姨母,以后再趁机接近世子。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颜欢欢觉得自己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我如果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房纤娘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虽然我觉得有些事情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个做事有原则的人,我对别人的丈夫不感兴趣,也没有做妾的打算。” 房纤娘半信半疑,显然上次她说的那番话起了一些作用,看上去有些相信她的话。可心里深处的惶恐和危机感又不时冒出来。最后咬着唇,不服气地道:“你最好是说话算数,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颜欢欢心下微松口气,“你放心,我受过的教导不允许我做姨娘。其实我打心眼里希望你和姜世子夫妻和美,你以后荣华富贵一生顺遂。” 房纤娘闻言,头昂得极高,“那当然,我是王府郡主,又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肯定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点不用你说。” 远处似乎传来男人的声音,听声音是往她们的方向而来。房纤娘脸色一变,狠狠瞪着她。“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哼,咱们走!” 颜欢欢目送对方带着丫头婆子离开,看着不远处指指点点的丫头,顿觉无语。左看右看,约摸记得来时的路,无奈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听到假山后有人说话。 “狄郎,你可知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夫君年纪大,我本就是填房,一嫁过去他就发急病死了。夏家的族人骂我是克夫的祸水,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觊觎我…” 她一听这娇滴滴委委屈屈又缠缠绵绵的声音就头大,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便宜亲娘的声音。 那个被称为狄郎的男人显然很激动,“芝兰,你…受苦了。这二十年来,我又何尝好受。我没有一日不想你,没有一日…我曾想过找你,派人接你回京,可是我有我的苦衷。如今你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我一定会护着你的。你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变,我对你的心也没有变。” “我就知道狄郎心里有我,狄郎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最为儒雅英俊的男子。二十年了,你还是当年一样是夜歌城的玉树,姜家的骄傲。” “芝兰。” “狄郎。” 一声‘国公爷’将诉衷情的男女惊开,然后是匆匆的脚步声。颜欢欢只看到那叫狄郎的背影以及身后跟着的随从。 显然,这个狄郎就是镇国公。 她无语极了,便宜亲娘到底要做什么。先是背着开山王妃和开山王私会,现下又偷偷和镇国公诉说旧情,听起来两人当年还有一段情。 夏夫人看到她没有半分惊讶,眼底反而有一丝自得,“又被你看到了?你不会又和我说什么大道理吧?” 她摇头,说什么都没有用,夏夫人根本不会听她的劝。 夏夫人冷哼一声,“你那是什么表情,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知道什么啊?谁说只能男人玩弄女人的,咱们女人为什么不能玩弄男人?你看看他们,不是王爷就是国公,还不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觉得是你在玩弄他们吗?” 夏夫人闻言,娇媚的脸一变,“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没有看到吗?是我将他们玩得团团转,他们一个个为我神魂颠倒。” 她又摇头,“我没有看到他们神魂颠倒,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看到的只是他们在猎艳,对于送上门的女人来者不拒而已。” “你胡说!”夏夫人大怒,“明明是他们为我痴狂,为我着迷!” “那是你自以为!” 颜欢欢低吼出这句话后,两人对峙许久。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能接受夏夫人的三观,夏夫人同样觉得她是个傻子。两母女眼神相较,彼此都不为对方所动。 许久之后,夏夫人冷笑一声,“好一个大家闺秀贞节烈女,秦雪雁把你教得可真是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贞烈到几时?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成日在男人间游走,经历数不清的男人。到那时,你就会发现自己有多天真,有多可悲。”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虽不是非要做一个烈女,但也不想成为一个被欲望驱使的行尸走肉。在死亡和活下去之间,如果能选我当然会选活着。可是我不想因为我要活下去,就牺牲别人的性命。那样的活着,还不如死去。我更不可能和你一样在男人间游走,因为我压根就不认为只有那样才能证明自己身为女人的魅力,更不苟同那样的生活才是一个女人的毕生所求。” 夏夫人更是冷意连连,妩媚的眼神中含着刻骨的恨,唇角的冷笑加深。她最讨厌占着大义的人教训自己,比如她的嫡母,她的嫡姐。如今,这个小杂种也敢这样说自己,她如何能咽得这口气。 如果有选择,她何尝不想嫁个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过着体面尊贵的生活。如果不是那些可恨的人,她又怎么会远嫁京外,正值花信之期就守寡。 “好,真是好得很,不愧是秦雪雁教出来的。我倒要看看,你能贞烈到几时?” “这不是贞烈不贞烈的问题,这是做人的底线。无论是王爷还是国公爷,他们都是别人的丈夫。你与其和这样的男人纠缠不清,何不找一些未婚的男子,那样至少在道义上你并没有错。” 夏夫人更是冷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无论有多恨,无论有多不甘,无论受过多少苦难,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做的。报复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以你在空镜门的地位,你如果真恨一个人,那人真的伤你太深,你完全可以有很多种方法,甚至不惜杀人解恨,又何必用这种赔上自己违背道德的做法。” “杀人?那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我要的是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悔不当初,让他们跪下来求我。你不懂,你怎么可能会懂…” 颜欢欢是不懂她的痛苦,更不懂她的行为。目送着她冷笑离开,再无去前厅凑热闹的心思,带着问琴回到院子。院子的牌匾上,题着大大的欢颜阁三字。看得出来,开山王夫妇有多疼爱她这个女儿。 问琴进出侍候都是放轻脚步,默默地进来,默默地出去。 她静静坐着,等待仲庭来王府接她。手边的桌子摆放着茶水点心,她没有使别人的习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两口。 等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为时已晚,茶水被人下了料。她的身体耐药性极差,很快就起了反应浑身燥热。 更要命的是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还听到问琴称呼世子爷。这个世子爷的声音和之间在园子里听到的男声很像,她恍然明白过来,来人正是镇国公世子。 很显然,问琴有问题。 幸好她身手不错,理智尚且犹存。几乎是想都未想,她便从窗户那里跃了出去,然后从院子后门离开。 身体越来越热,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出王府,在王府里她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她想去找开山王妃,可是如果半路上她神智全失…后果不堪设想。凭着残存的那一丝理智,她躲进最近假山之中,死死抱着自己咬破嘴唇蜷缩成一团。 第19章 不离不弃(八) 欢颜阁的院子外面,房纤娘带着丫头婆子气势汹汹赶来。房纤娘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扭曲着,那紧跟着的婆子差点跟不上她,小声地安抚着:“少夫人,许是别人看错了,颜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颜欢欢说好话,你的心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我告诉你,今天不是颜欢欢死,就是我亡!我倒要看看世子会选谁,父王母妃又会选谁?” 屋门紧闭着,外面守着的人一个都不见,里面传来男女交合时特有的靡靡之声。房纤娘心肝俱裂,连下人都顾不上吩咐,自己一脚将门踹开。 内室里弥漫着浓烈的气息,床榻的帏幔后面两道人影交缠在一起。 “颜欢欢,你这个…” “啊!!” “啪!” 房纤娘身后的婆子冲上去,当下就给裹着被子的问琴一巴掌,然后一把扯下床来丢在地上。床上的姜淮扶着额头皱着眉,等明白当下的情形时眼里只剩冷漠。 问琴嘤嘤地哭着,再三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挣不过世子爷的男人力气。姜淮冷漠地穿好衣服,又恢复成高贵的国公府世子爷。 房纤娘心里恨得不行,在刚才看到床上的人是问琴时,她心里不知为何莫名松一口气。那个时候她脑子里闪过的竟然庆幸,庆幸这个女人不是颜欢欢。 “说,怎么回事?” 问琴只顾着哭,一双美目可怜地看着姜淮。她曾是颜欢欢的大丫头,像她们这样的贴身丫头一般都是给主子嫁人后准备的。在主子不方便的日子里,她们就是固宠的工具,给男主人当姨娘通房的。 姜淮身份高贵,人又长得一表人才,问琴早就芳心暗许。她领着明显药力开始发作的姜淮进屋后没有看到颜欢欢,当下心里就有了打算。 机会难得,不抓住的人才是傻瓜。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世子爷来找颜姑娘,奴婢引他进屋。谁知道姑娘不在,世子爷拉着奴婢不放,奴婢挣脱不得…” 姜淮已穿好衣服,十分不耐地看一眼房纤娘。他得知欢欢也在府上,故意瞒着他人前来一见。临来之前的那杯茶… 这里是开山王府,能暗中安排这一切的人不言而喻。他眼中泛起嘲讽,越发觉得自己的妻子不仅庸俗,而且蠢毒。 房纤娘被他看得心里一个冷战,思及自己身为他的妻子,言言遇到这样的事情才是最有理由生气的那一个,不免又觉得底气十足。 “夫君,这个贱婢说是真的吗?” “真的假的,郡主难道不清楚吗?” 房纤娘被这句冷冰冰的话一噎,一时间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是她身边的婆子听出不对劲来,拼命朝她使眼色。她没有看到,只觉得万分委屈,对自己夫君的所作所为越发的心寒。 “夫君,你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什么?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怎么还怪到我的头上?我…” “敢问郡主,这是哪里?这是开山王府,是你的娘家,这个丫头也是你们王府的下人。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夫人的安排,为何夫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那婆子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四下搜寻并没有看到颜欢欢的身影。之前去报信的人明明说世子爷和颜姑娘在私会,郡主这才怒气冲冲的赶来。 “颜姑娘去哪里了?这院子里侍候的人呢?”她大声质问着问琴,问琴拼命摇头,只知道低声啜泣。 房纤娘被问琴哭得火冒三丈,一脚踢过去,“你快说,颜欢欢去哪里了?你们主仆是不是合谋好的?你们是不是早就想算计世子爷了?我就知道她是骗我的,她一边骗我一边背地底使坏…她…我跟她没完!” 姜淮越发看不上她这市井泼妇的模样,长腿一抬就要出去。 她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夫君,你不能走。这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你不能这样走了…” 他越发不耐,“郡主,这是你们王府的丫头。既然郡主如此费尽心思,为夫怎么能推拒美意。想来郡主对这个丫头很满意,不如就带回去吧。” 她哪里满意了,这个贱人敢爬床,她不让人打死都算好的,怎么还可能把这个贱人带回去。“夫君,这贱人处心积虑,不能留!” “谁不能留?”开山王妃的声音从外面进来,房纤娘顿时有了主心骨。没等王妃问起,已是满脸委屈地告状,口中称是颜欢欢故意使坏。 开山王妃看着衣衫不整跪在地上的问琴,须臾间明白过来。她的脸色也不好,没有在房间里看到颜欢欢,质问下人。下人齐齐说没见姑娘出去过,也不知人去了哪里,开山王妃的脸色更加难看。 “母妃,肯定是颜欢欢干的。她恨女儿抢了她的郡主之位,她这是在报复我…” “纤娘!”开山王妃低声制止女儿再说下去,看一眼面上不虞的女婿,心道不论内情是什么,姜姑爷已受用问琴,问琴都是姜姑爷的人了。“些许小事,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一个贱婢而已,带回去养着便着。” 姜淮对开山王妃还是很尊重的,道:“小婿与欢欢自小相识,说是兄妹也不为过。不想物是人非,府中不光下人怠慢,连茶水都变了味。小婿失仪,还请岳母见谅。” 一番话说得开山王妃心惊肉跳,房纤娘身边的婆子也听懂了。就说姜世子是那般轻浮之人,万不会在岳家和丫头胡来。 “敢问世子爷,不知是哪里的茶水不合您的口味?”婆子问道。 姜淮道:“客院。” 房纤娘还是云里雾里,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扯上什么茶。他们不是应该说眼前的事吗?她瞪了那婆子一眼,怪她岔开话。 开山王妃心下叹息,命人送姜淮出去。然后冷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问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问琴早已停止哭泣,“回王妃的话,奴婢也糊涂着。明明姑娘在屋子里,世子爷来找姑娘时奴婢却没看到姑娘。奴婢原想去找姑娘的,谁知道世子爷疯了似的拉住奴婢…” 接下来的事不用再说,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开山王妃叹了一口气,“既然世子爷受用了你,你等会把自己的东西收一收。记得以后在国公府里要听郡主的吩咐,切不可自己拿主意。要是你敢生出其它的心思,休怪我不客气。” 问琴自是磕头谢恩,在房纤娘的眼刀子里退出去。 房纤娘跺脚,“母妃,你怎么能这么便宜她?” 开山王妃揉着额头,“还能怎么样?把她打死?你要在姜姑爷面前留一个心狠手辣的印象吗?一个下人而已,就算是姨娘,那也是下人,你有的是机会收拾她,不用急在一时。何况她到底是王府的人,总比你婆婆安排的人要强。要是用得好了,就是你在国公府的一大助力。就算是她有异心,母妃也有法子收拾她。” 房纤娘还想说什么,被开山王妃制止。开山王妃深觉此事蹊跷,派人悄悄去找颜欢欢。房纤娘心中不平,恨声道:“母妃还派人找她做什么?她肯定是算计了夫君没脸见人,不知跑到哪里躲了起来。” 开山王妃无力道:“这事不一定是她做的,先找到人再说。” 此时外面传来夏夫人的声音,“仲家公子,我一见你就心中欢喜,想不到你长得如此一表人才,我家欢欢真是有福。你看,这就是我家欢欢以前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以后你和欢欢成了亲,可以跟着她叫我一声干娘。” 夏夫人的声音娇媚无比,听在开山王妃的耳中如遭雷击。 不等开山王妃有所反应,房纤娘已经跑了出去,一下子冲到仲庭的面前,“庭哥哥,我早就跟你说过颜欢欢不是个好东西。她为了气我,居然唆使自己以前的丫头爬我夫君的床…” 仲庭闻言,脸色一变,“她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春节快乐哦。 新的一年里希望大家开开心心,学习进步、工作顺利,爱你们~~ 第20章 相濡以沫(一) 房纤娘心里那个气,颜欢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庭哥哥不仅不生气,反而关心她人在哪里?鬼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肯定是不敢出来见人。 “我哪里知道她在哪里?庭哥哥,你不问我难不难过,你只关心她…她和你认识多久,我和你认识多久…” “我再问一遍,她人在哪里?”仲庭的声音冰冷。 房纤娘毫不怀疑自己要是不回答,他真的会杀了自己,当下羞恨难当,恨声道:“我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肯定是躲起来不敢见人。” 夏夫人妩媚的眼中闪过暗光,假装吃惊地捂着嘴,“纤娘,你刚才说爬床的是一个丫头?那欢欢人呢?她去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房纤娘跺着脚,捂着脸跑了。 婆子丫头们连忙跟上去,生怕她出什么事。开山王妃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夏夫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深感头疼。 仲庭行过礼,“草民见过王妃。草民今日登门是来接欢欢回去的,还请王妃行个方便。” 开山王妃笑道:“我原本还想多留欢欢住两日,既然仲公子来接人,我自是不好再留她。仲公子且去前院先等着,等她收拾好了我就让她同你家去。” 夏夫人疑惑问:“姐姐的话让妹妹好生糊涂,方才纤娘还说有人爬姜世子的床,又说欢欢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山王妃眼露凌厉,端着面色道:“哪有什么爬床,是我想让纤娘带一个帮手回国公府。那孩子怕是心中有怨,说话冲了些。仲公子,请吧。” 仲庭不动,“我就在这里等吧。” 开山王妃暗道市井里出来的人就是不通礼数,哪有外男在别府内院接人的。她不好发作,只能劝道:“这有些不合礼数,仲公子还是在前院等吧。” 夏夫人眼波流转,“姐姐,仲家公子两日不见欢欢,想是有些挂念。不如你让欢欢出来见一见,也让他能安心。” 开山王妃气苦,她去哪里让欢欢出来见面。眼看着下人们都去找了一会,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欢欢到底去哪里了。 说实话她未必没有怀疑颜欢欢,颜欢欢在府中生活了十八年,对于王府的一切了如指掌。如果养女真的嫉恨纤娘,很有可能把手伸到客院那边。她心乱如麻,很是不喜听到夏夫人的声音。又碍于仲庭在场,有些话不便多说。仲庭看着年纪虽轻,但一身的气势不同常人,开山王妃也有些拿不准该如何打发他。 夏夫人又道:“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真像纤娘说的那样,欢欢不见了?” 转过头对仲庭说:“仲家公子莫急,我进去帮你看一看。” “有劳。”仲庭道。 开山妃不能拦人,犹豫再三,叫住夏夫人,“别去了,人不在里面。” 夏夫人惊恐捂嘴,“她去哪里了?” 开山王妃淡淡一笑,“欢欢有些日子没有回来,恨不得连园子里新开的花都要看一看,想来是随处去逛了。我已派人去找,相信很快就会回来。” 一听这话,仲庭就往屋里走。 开山王妃连声让人拦下他,被他一脚踢开,“谁敢拦我!” 众人震惊,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开山王妃捂着心口,夏夫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个市井里的青年,哪里来的这般吓人的气势。 在众人吃惊的瞬间,仲庭已经进了屋子。快速仔细地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颜欢欢。他掀帘进内室,内室里的气息还未散去,他不由得深深皱眉。端起桌上的茶杯,杯子里还有未喝完的茶水,他嗅了一下,丢给王府的下人。 下人战战兢兢,看向开山王妃。开山王妃身边的嬷嬷接过来一闻,眼神陡然一变,朝自家主子点头。 开山王妃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姜姑爷在客房喝的茶有问题,欢欢屋子里的茶也有问题,看来背后之人的目的是姜姑爷和欢欢。 那么欢欢去了哪里? “快,再派些人去找。” 她惊声吩咐着,又让人把问琴带过来。问琴还那番老说法,对于桌上的茶水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仲庭看一眼大开的窗户,从那里跳出去。跟在他身后的下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走停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来。 一道极细的隐忍声从假山那里传来,他不加思索走过去,在假山里一处隐蔽的拐角处看到缩成一团的颜欢欢。颜欢欢感觉自己的身体已到达极限,每当理智快要消失时,她就咬自己的唇。她双颊嫣红,杏眼略带迷离,唇被咬得鲜血淋淋,那抹艳丽刺痛了他的眼。他一靠近她,她猛然清醒。等看到来人是他时,浑身放松下来。 “你…终于来了。” 他一把将她抱起,等他抱着她出假山后,开山王妃和夏夫人也赶了过来。看到她的样子,开山王妃眼里的心疼骗不了人,暗恼自己怎么可以怀疑自己养大的孩子。夏夫人的脸色最是古怪,看着仲庭抱着的颜欢欢,用嘴形吐出一个词:愚蠢。 颜欢欢已是理智渐失,强撑着,“快…快走,我们快离开这里。” 开山王妃眼泪涌出来,这可是她精心养大的孩子,放在手心里疼了十八年的女儿。本想着接回来住几天,谁能想到弄成这番模样。把自己咬成这样,这孩子该是下了多大的狠哪。 “仲公子,欢欢这个样子,还是先住下来,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不…不…我们走…这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 颜欢欢的话让开山王妃心如刀割,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被人割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鲜血直流痛不欲生。 夏夫人不嫌事大,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我看欢欢这样子,好像是中了那什么不三不四的药。大夫倒是不用请,让他们回去不就能解了嘛。” 开山王妃看她一眼,她妩媚一笑,“姐姐,他们迟早是要成亲的。”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仲庭已抱着颜欢欢走出去好远。他脚步如风,没多久就出开山王府,留下一阵阵的惊呼声和下人们的议论声。 “要不要帮你找个男人?”他低声问。 颜欢欢拼命摇头,“不要…” 天色渐黑,等他们到九井巷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该归家的人都已归家,巷子口除了高高屹立的牌坊,就只有那牌坊底下的老乞丐。老乞丐半掀着眼皮,看到两人扭在一起的模样突然浑浊的眼一亮,坐直身体准备看戏。 扭来扭去的人是颜欢欢,因为她扭得实在是厉害,仲庭不得不停下来。 “你说我前面鼓不鼓,后面圆不圆?你说啊!仲哥哥…仲青白,仲庭,你说说话啊,我好难受啊。”她不能地扭动着身体,神智还没有完全丧失,嘟嘟哝哝的,“再鼓再圆也没有用啊,全是白瞎。连你都不要我…” 仲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打晕她,还在听她在这里说这些话。“你要是想要男人,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别…别…会死人的…”要不是会死人,她哪里用得着去找别的男人,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极品。 老乞丐花白的头发飘着,混浊的眼神别有深意地看着仲庭的下盘,“小子,你不会是不行吧居然还要给她找别的男人。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把人带回去,嘿嘿嘿…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见仲庭还是不动,他摇着头,“真是个不开窍的,想当年老夫行走江湖时,那什么芳芳啊燕燕啊,可真不少。哪里像你,人家小姑娘都这样了你还忍住。不是不行就是不中用,看得真急人。” 仲庭被颜欢欢缠得实在没办法,正欲像上次一样将人劈晕,就听到那老乞丐又在嘀咕,“这种下三滥的药小老儿以前见得多了,你小子要不想动她,又不想看她难受,干脆喂她喝点童子尿煮清魂草,那玩意儿最解药性。我说小子,看你这样子还是童子身吧,倒是不用求人。” 颜欢欢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失,听这话时吓得清明了不少,“仲…仲庭,我不要喝那东西。你要是敢给我喝,我和你绝交!” 老乞丐摇头,“你这女娃不懂事,那玩意儿大补咧,你知道什么。他又不动你,又不给你找男人,就这么生让你熬着,吃亏的还是你。就算他把你劈晕了,你的身体照样损伤。还不如喝点那玩意儿,美容养颜还大补。” 仲庭似乎在认真老乞丐的话,颜欢欢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紧紧抱住他的腰,“我宁愿受损也不喝那东西,仲庭赶紧把我砸晕,求你了…” 他手起一落,她便软软倒在他的怀中。 眼看着他抱着她走远,老乞丐惋惜摇头,“这小子,不解风情哪。男娃子看着不开窍,女娃子看着也不懂事,真是世道日下,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我银发小白龙…” 第21章 相濡以沫(二) 颜欢欢醒来的时候又是浑身痛,嘴巴更是痛得厉害。她扶着头,好像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猛然想起那一次,她发过荒唐的梦之后好像也是这样难受。心里隐约有了猜测,等看到端着汤进来的仲庭时惊疑不定,思忖再三还是没有问。 汤是鸡汤。 “哪里来的鸡汤?” “我做的。” “你还会做饭?”她问。 “嗯。” 就在她喝了半碗鸡汤准备问他昨天的事时,夏夫人来访。夏夫人来得高调,带了好些药材补品,整个九井巷的街坊们都在探头探脑。 颜欢欢没有好脸色,尽管这个女人是她的亲娘。 昨天的设计,根本就是出于夏夫人之手。夏夫人朝仲庭妩媚一笑,嫌弃地看着屋子里简陋的家具,然后她身边的丫头用一块布巾垫在凳子上,她才款款坐下。 “欢欢,你可是好些了?” “有劳夏夫人关心,我还死不了。” 仲庭双手环胸站在一边没走,夏夫人媚眼如丝不停看向他,然后视线下移露出会心一笑。用帕了捂着嘴,飞了一个媚眼过去,“仲家公子,你听听,这孩子心里在怨我呢。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个小没良心的,真是伤娘的心。” 颜欢欢听到娘这个字作呕,她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亲娘,坑起女儿来毫不手软。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件东西。她有感情有思想,不是别人手里牵线的布偶娃娃。 “夏夫人,你有把我当成女儿吗?” 夏夫人面色不变,眼神变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女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你不知道把握,你难道想害死仲公子吗?” 仲庭冷冷出声:“我们的事,不用夏夫人操心。” 夏夫人道:“欢欢是我女儿,她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操心。姜重锦那个负心汉既然娶了别的女人,那就是死有余辜。欢欢你为什么要心软,害得我白费了那些心机,最后便宜了问琴那丫头。” 颜欢欢冷笑,“问琴被你收买了吧,她替你出力,得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夏夫人故作熟稔地一点她的额头,“你就是心善,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体。你要是不走出那一步,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仲庭如入定一般,像是没有在听她们母女说话。夏夫人说得如此露骨,他四平八稳纹丝不动,颜欢欢的脸上也不见半点羞恼与娇怒。这一对年轻人,倒真让夏夫人长了见识,眼神越发的晦涩。 “乖女儿,娘可都是为了你好。” “夏夫人你说这样的话不亏心吗?你要真为了我好会把我送到王府?你既然把我送到王府为何又要我做红女?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不仅对开山王妃有怨,你对镇国公也有怨。你恨他们,所以才让我顶替了王妃的亲女儿,又想让我害死镇国公的儿子。不仅一箭双雕,还能引起两府之争,动乱嬴国的国基,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夏夫人噙着笑不语,媚眼闪着寒光。 颜欢欢直视着她,毫不畏惧。 良久之后,她娇笑出声,“你这个孩子,还真是有几分机灵劲。也罢,既然你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话音一落,一道寒光袭来,一把出鞘的剑架在她的脖子处。她心惊了又惊,看向剑的主人,故作轻松地媚笑,“仲家公子这是做什么,哪有人这样对自己岳母的?” 仲庭道:“解药。” 她媚眼如丝,睇一眼寒气逼人的剑,嗔道:“我是欢欢的娘,解药的事我当然会想办法。不过我只是少主,真正做主的是欢欢的外婆。红女的解药都是每月派送,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许多来。” 颜欢欢和仲庭对视一眼,仲庭把剑收回。 夏夫人将他们之间的互动看得分明,眼中浮现冷意,“欢欢,来,送娘回去吧。” 颜欢欢坐在床上不动,她又笑起来,“你要是送娘出去,娘有东西要送给你,你不是想要解药吗?”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送她出去就能换来解药,如此划算的买卖颜欢欢没有理由拒绝。母女二人走在前面,仲庭跟在后面。 夏夫人风情万种,有着不同于市井妇人的风韵和姿仪。那一颦一笑一抬手一回眸,把巷子里的汉子勾得神魂颠倒。妇人们骂一声狐狸精,“嘭”一声把门关上。她毫不以为意,一步步像踩莲一样悠闲走出九井巷。 偏偏她一边走,还一边自来熟地和人打招呼,自称是仲家的岳母。颜欢欢觉得经此一事,九井巷的婶子们对自己的印象会大为改观,自己好不容易收获的好感被败得一分不剩。摊上这么个亲娘,想想都觉得有些脸红。 从仲家到巷口,原本一刻钟的时间,愣是被夏夫人走到了半个时辰。到了牌坊处,又是一番慈母做派,叮嘱半天才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颜欢欢捏着她递过的小瓷瓶微微叹息。转头瞧见角落里缩着的老乞丐,关于昨晚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想起来,顿时有些不好。 这个老头,是个蔫坏的。 她慢慢走过去,蹲下来。老乞丐身体缩成一团,白花花的头发近看之下越发的触目惊心。他双手笼在袖子里,衣服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同样破烂的面料。这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要不昨天他语出惊人,她还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流浪老人。 铜子儿落到破碗的声音把老乞丐弄醒,老乞丐半眯着眼,对上颜欢欢满是控诉的杏眼,咧开嘴嘿嘿一笑。 “你还笑,你差点害得我喝尿。” “小丫头知道什么,那可是好东西,而且还是独门秘方,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 颜欢欢才不管什么好东西,一想到那玩意儿都恶心。她鼓起腮帮,气呼呼地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我就不信非得用那水来煮什么草才管用。你肯定是信口胡说的,就是想捉弄人。” 老乞丐把破碗里的铜子儿收进怀里,高深莫测地摇头,“小老儿才不会捉弄人,小丫头不信就算了。看在你每次都给我铜子儿份上,我就卖你一个好。小老儿会看相,我方才见那妇人自称是你娘。我观她面相命里无儿无女,与你也无母女相,恐怕是个假的,你可别被人骗了。” 颜欢欢杏眼忽闪,她内心深处确实感觉不到夏夫人是自己的亲娘。一个亲娘看亲女儿的眼神绝不可能是那样的,这个老头神神秘秘的,难不成是知道什么?“她的面相真的无儿无女?” 老乞丐神秘眨眼,“这我可不骗人,我看面相准得很。你这个小姑娘…来路有些不寻常,还有你的那个仲哥哥,也不是个普通人哪。” 颜欢欢心里一个“咯噔”,已经相信他所说的话。这个老人,肯定不是个普通人。他说她的来路不寻常,又说仲庭也不是普通人。难道仲庭…?她看了过去,正好他也看过来,眼神太深沉叫人看不透。 她又问:“老前辈,我看您也不像是普通人,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乞丐眯起眼,惆怅地摇头晃脑,“好汉不提当年勇,想当年我好歹是个叫得出名的人物。道上人提起我,无不景仰有加。罢了罢了,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小丫头往边上挪一挪,莫挡着我的日头。” 颜欢欢往边上挪一挪,不死心问道:“老前辈您说自己当年是个人物,那您可有什么叫得出的名号?” 老乞丐似乎是来了精神,一手撩发,“嘿嘿,当年…我可是如雷贯耳的大人物,多少姑娘仰慕我,争着投怀送抱。什么小香香啊小芳芳啊,对我别提有多好了。可惜啊…她们都死了,我活得太久了…” 颜欢欢听出他语气中的悲怆,“老前辈,您今年高寿?” 老乞丐有些生气,“你个小丫头,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年纪不能问,男人的年纪也不能随便问吗?” 她无奈,“哦,那我不问了,你当年那么风光,肯定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说到这个,老乞丐立马得意起来,“当年江湖人称我银发小白龙。” “银发小白龙?为什么不叫玉面小白龙?”颜欢欢喃喃出声。 老乞丐浑浊的眼中射出奇异的亮光,双唇直哆嗦,“你…你怎么知道我应该叫玉面小白龙?”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22章 相濡以沫(三) 她惊讶道:“你以前真的叫玉面小白龙?” 老乞丐摇头,眼里的精光收敛,认真地看着她,“非也。” 他望着天,满头白发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着银光。那浑浊的眼神中满是遥远的怀念,隐约可见泛现出来的水光。 记不有多少年了,久到他自己数不清岁月。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个亦父亦友的男人对他道:“你闯荡江湖得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叫你玉面小白龙如何?” 他觉得这名字一听就是个风流公子,遂点头同意。不想那男人仔细看看他的脸,流露出些许惋惜,“玉面二字似乎不太相符,叫黑面小白龙又太难听,不如改叫银发小白龙吧,比较贴切。” 于是他便成了银发小白龙。 “你是如何得知还有一个玉面小白龙的?” 颜欢欢道:“我猜的。” 他看着她,浑浊的眸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最终归为平寂,“小丫头可真会猜,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会混到这个地步?” 她茫然,她哪里知道他好好的江湖不混,好好的银发小白龙不做,非要在九井巷里做一个乞丐是为什么。一般高人行事大多诡异,不太会按常理出牌。“这个不太好猜,难道你在等人?” 老乞丐正色不少,越发显得高深莫测,每绺打结的白发似乎都有了故事,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满是沧桑,“小丫头猜的不错,我确实在等人,等一个有缘人。那你猜猜我的有缘人会是谁?” 又是猜,这又不是你猜我猜的游戏,她又不是来猜谜的。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吧,她怎么知道他的有缘人是谁,难道是他的老情人?不,不对,他的老情人八成不在人世,莫不是在等老情人给他生的孩子?她瞬间脑补一出狗血的女子带球跑,男人从此天涯海角寻找,最后沦落成乞丐一生飘零的故事。 她望向仲庭那边,他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但是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应该都能听见,虽然他离得有些远。 老乞丐撇撇嘴,“我等的人不是他。” 她嘟哝一声,“我又没说你等的人是他,反正你等的人也不是我,我干嘛要猜你等的人是谁。” 老乞丐眼中精光一现,“谁说我等的人不是你?” 她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等的人真的是我?” 难道她是老乞丐的孩子?不太可能吧,这人真是她爹?他闭上眼睛,似乎不回答这个问题。那垂垂老矣的模样叫人有些不忍,哪里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样子。他的长相和自己现在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结巴起来,“你…你不会是我爹吧?” 老乞丐差点跳起来,苍老的脸胀得通红,不满地瞪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虎狼之词。白须气得一抖一抖的,“你…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想我银发小白龙,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等始乱终弃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流落在外。小小年纪,定是话本子看多了。我说你个小丫头,你…你好坏啊…” 颜欢欢被他突然的娇嗔和翘着指责她的兰花指吓了一跳。看到他娇羞地捂脸,她暗自揣测着,他之前的话是不是疯言疯语,他说的话可信吗? “我不是你的女儿?” “当然不是!” 那她就放心了。 老乞丐一看她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哼哼一声,“怎么?我银发小白龙当你的爹,你还委屈了不成?小丫头不识货,嫌弃我是个糟老头子。想当年我可是玉树临风相貌堂堂。” 她嘴上讨好,比着大拇指,“这话我信,老前辈您一看就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人。您当年,在江湖上一定是这个。” 老乞丐被她一夸,脸色好看了许多,神情之间颇为受用一副遥想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手捻着须,眼神迷离又怀念。 “算你小丫头有眼光,冲着咱们这交情这缘分,小老儿就再对你透露一些。”他浑浊的眼神秘地看向九井巷,“九井巷是个好地方,俗话说龙生九子,九子化水。这里汇聚龙气,只要遇风及雨就会化龙飞天。” 她抬头看去,深深长长的九井巷还真要一条龙。这里真的有龙气?难道说这条巷子里会出一位天子? 仲庭望过来,眸色幽深。 她压低声音,“这巷子真有龙气?” 他神秘点头,“龙气是有的,不过嘛,凡事都有变数。一旦变数太大,潜龙永远是潜龙,同一条虫没什么分别。” 不及风雨,卧龙永远是卧龙,甚至会变成一条大虫,再也没有化龙飞天的可能。他在这巷子守了多年,越发觉得这巷子神奇得紧。看似普通的市井巷子,不过是大了些,人杂了些,在夜歌城有名了些,谁成想还是风水宝地。 颜欢欢思忖着他的话,拿不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胡诌的。若说有龙,她首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仲庭。仲庭的行事和气度都不同常人,确实有上位者的气质。 她才看向仲庭,老乞丐摇了摇食指。 不是仲庭。 远远看到巷子里有人走出来,好像是周北。整个巷子里除了仲庭,也就是这个周北最有可能。她又看了过去,然后朝老乞丐使眼色。 老乞丐摇头晃脑,“小姑娘,天机不可泄露。小老儿就是当年太过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受了天谴少年白发。” 说完他眨了眨眼。 颜欢欢:??? 还能再明显些吗? “是他?” 老乞丐闭上眼睛,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你个小丫头别再问东问西,要是害得我再泄露天机被天谴,你于心何忍。赶紧走吧,你的仲哥哥都等不及了。你个女娃娃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有什么好忍的,看看你这气血亏虚的样子,还不快回去歇着。” 似乎是找到了吐糟的地方,他有些停不下来,眼睛眯成一缝看向仲庭,突然压低声音,“小丫头,巷子里都在传你的仲哥哥不能人道,是不是真的?” 她无语极了,“老前辈,你好八卦啊。” 老乞丐嘿嘿一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情说出来,让小老儿也开心一下。你说你的仲哥哥是不是真的不行?” 她翻了一下白眼,“您老人家还是多睡觉,少操这些闲心。” 老乞丐撇撇嘴,“小丫头还知道护着自己的小郎君,不说就不说,嘿嘿…” 周北已经走到仲庭那里,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巷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到周北,无一不红着脸打招呼。一声声的周举人周公子,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周北这样的读书人,最是受时下女人的欢喜。加上他长得俊俏儒雅,比仲庭更受女人欢迎。 这样的男人,确实有些不凡。老前辈既然说周北是那条潜龙,又为何要说那句神叨叨的话。到底是什么变数,会让一条潜龙变成一条虫。 她琢磨的这会儿,老乞丐眯成缝的眼中精光四射,来来回回地在她和仲庭周北之间打着转,时不时地摇头。 “我说你这个女娃娃,千万不要学那些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鸡飞蛋打一场空,到最后你哭都没地方哭。” “老前辈,您想哪里去了。您还说我话本子看太多,我看您才是话本子看多了。” 老乞丐嘿嘿一笑,露出豁牙,“这你还真说对了,想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我看过的话本子少说也有百本,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哪。”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看话本子看得多的也能称为读书人,偏偏老乞丐一脸煞有其事的样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周北和仲庭寒暄两句,也看到了他们。 “青白,颜姑娘不嫌贫爱富又有一颗怜悯之心,连街边的乞丐都会关心,想来是一个好姑娘。我知你心里放不下纤娘,可她如今不仅贵为郡主,还已嫁进镇国公府,你该放下了。你若真放不下,何不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等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后悔的那个人定然是她。” 他以为,这番多少能起一些作用。自打那事之后,他不仅明显感觉到仲青白对自己的冷淡和疏离,还隐约有一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正是因为这种感觉,他有时候会感到一丝惶恐。 仲庭道:“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多谢关心。” 这样的回答让周北很无力。 那边颜欢欢不知和老乞丐说了什么,只听到老乞丐大声质问是不是真的。等听到颜欢欢肯定的答复,老乞丐一骨碌爬起来。 “喏,小丫头,这可是你说的。你说要请小老儿吃饭的,地方任小老儿选,那小老儿就不客气了。” 颜欢欢正想说不能超过十两银子时,老乞丐快速说了望江楼的名字。她心下一阵后悔,刚思量着把话圆一圆,就听到一声可以二字传过来,紧接着仲庭走近。 老乞丐嘿嘿一笑,大力拍着仲庭的肩,“还是你小子够意思。” 第23章 青云通天(一) 望江楼是夜歌城三景之一,临江而建地理位置十分的优越,六层高的塔状阁楼式建筑代表嬴国最顶尖的水平。酒楼前豪华一排的豪华马车,足见进出宾客的身份地位。 三人行至酒楼前,颜欢欢朝老乞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乞丐理理白发,昂着头走在最前面。她和仲庭相视一眼,跟在他的后面。 酒楼的小二看到三人,脸色可谓十分精彩。颜欢欢曾为王府郡主,肯定是来过望江楼的。酒楼的小二别的本事没用,唯嘴巴讨喜识人记人的本事最为突出。他认出了颜欢欢,再看衣衫褴褛的老乞丐,须臾间面色几变。 “这…这…几位是来吃饭的吗?” 颜欢欢道:“酒楼不就是让人吃饭的吗?难道你们酒楼还有别的营生?” 小二被她问住,露出一丝苦相。老乞丐已先行一步进了酒楼,酒楼的掌柜大吃一惊。他们望江楼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万一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哪里来的老叫花子,去去去,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老乞丐趁机往地上一滚,哇哇大叫,“大家评评理啊,都来看一看,望江楼店大欺客啊!都是花银子的大爷,凭什么叫小老儿老叫花子。今天不给小老儿说个明白,小老儿就不起来。” 颜欢欢:??? 老乞丐躺的位置刚好在门口,他定是故意把身体横在门口刚好挡住进出的客人。望江楼这样的地方,不是寻常百姓能进来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敢闹事的。掌柜的倒也不慌,使一个眼色就涌出了好几个护卫打扮的男子。 颜欢欢觉得他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闹事的。于是便道:“掌柜的,我们只是想在望江楼吃一顿饭。你们酒楼开门做生意,不会把客人拒之门外吧。都是花银子的客人,难道他们的银子比我们的银子要尊贵一些?” 尊贵的是人,不是银子。 她就是故意这样说的。 酒楼的掌柜当然认识她,赔着笑脸诉苦,“我就是一个奴才做不了主,姑娘是见过世面的人,定然知道我们的难处。今日若我放了这老叫花子进来,明日我们望江楼就要关门大吉了。” 达官贵人们向来自持身份,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宴请亲朋好友的酒楼招待过乞丐用饭,恐怕都不会再来了,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颜欢欢轻笑,“我知道你做不了主,那你让能做主的出来说话。我告诉你,我们是来花银子的,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闹事的。” 掌柜的更是发苦,“姑娘…你这是为难人哪。” 她摇头,“是你们在为难我。我有说不给银子吗?既然我出得起银子,你们酒楼却不让我们进,那你说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老乞丐侧躺着,姿势很是闲适,“就是,分明是你们狗眼看人低。丫头,你可是答应要请我吃饭的,今天要是我吃不上望江楼的菜,那我就不起来。” 眼看着酒楼里的客人都围过来,外面的路人也围了一大圈。掌柜把脸一沉,朝那几个护卫使眼色。不过是王府赶出去的假郡主,他叫一声姑娘是抬举她。还想在他们望江楼撒野,那不能够。 几个护卫还没碰到老乞丐,他就大声呼叫起来。仲庭不知何时挡在他的面前,他捂着脸露出一条缝,嘿嘿一笑。 “仲小子,好样的。” 那几个护卫拿不准仲庭的底,只觉得不是一个好对付的。然而拿人银钱忠人之事,他们干的就是护卫的行当,越是事大越不能退缩。他们彼此交换眼神,然后一齐冲上来。 没人看清仲庭的动作,只感觉一阵眼花缭乱之后,那几个护卫在地上打滚哀号。掌柜的傻眼,他们望江楼不是一般的酒楼,请的护卫也不是泛泛之辈,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收拾了。看来今日碰上硬茬子,怕是不能善了。 “哎哟,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也没说不让你们进来吃饭哪,要不这样吧,我在酒楼后院给你们开一席,算是给你们赔罪,你看这样可行?” 老乞丐不满地嚷嚷,“我们是客人,又没偷又没抢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要把我们安排在后院。丫头,他们是看不起我们哪,不能同意!” 二楼之上站着不少人,房纤娘看着楼下的闹剧,轻蔑又嫌弃。她的身边站着的人是姜淮,还有开山王夫妇和镇国公夫妇。因为上次的事,镇国公夫人对王府有些膈应,两家也闹得有些不愉快。今日特意约在外面吃饭言和,不想碰到这档子事。 开山王妃有些不忍看,以前他们经常带颜欢欢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连小小的酒楼掌柜都敢为难她的女儿。“这闹着有些不像话,哪有酒楼不做生意的。” 房纤娘绞着帕子,“母妃,你这话就说错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身份就应该待在什么样的地方。贵人不踏贱地,同样的低贱之人也不能逾越。明明是他们走错了地方,还在胡搅蛮缠为难别人。要我说这样的闹事之人,直接报官府得了。” 那掌柜何等精明之人,求救的眼神看过来,想让开山王夫妇出面。毕竟颜欢欢曾是王府的郡主,这也是他刚才给颜欢欢留面子的原因。 开山王沉声道:“人家花银子进来吃饭,何必将人拒之门外。” 这句话不无维护之意,掌柜庆幸不已,幸好自己没有把事做绝,否则开山王不会放过自己。假郡主虽是假的,但也是王爷王妃疼了十八的女儿,感情还是有的。 他抹着汗,让人安排他们入座。 老乞丐不起,“你不让我进我就不进,你让我进我就进,凭什么?我告诉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事没完!” 房纤娘本就暗恨父母维护颜欢欢,听到老乞丐这句话一跺脚,“母妃,你听听。父王好心好意,他们还不领情。我看这些贱民就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替他们出头。还是让掌柜的自己解决,是送官也好,是打出去也好都是他们酒楼的事。” 亲生女儿的话,开山王妃不能不在意。她叹了一口气,无比担忧地看一眼颜欢欢。上次的事她还没有机会问个明白,今日见到欢欢似乎瘦了一些。 颜欢欢觉得有些不对,老前辈有恃无恐,不像是来吃饭,倒真像是来闹事的。她微微蹲身,轻声道:“老前辈,咱们见好就收吧。” 老乞丐眼珠子一转,换了一个姿势躺着,“好什么好啊,想我银发小白龙以前何等风光。一个小小的酒楼都敢狗眼看人低,我要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以后就长不了记性。那小子,叫的就是你!” 他叫的人酒楼掌柜,酒楼掌柜那个郁闷哪。原本事情可以化了,不想这老叫花子如此不识趣。偏还有颜姑娘在,他又不能强行把人赶出去。眼看正值饭点,外面的客人堵着进不来,他心里窝着一团火。 老乞丐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个令牌,往前面一递,“诺,你狗眼看清楚一点,马上给我们安排。我们要酒楼最好的房间,要你们上最贵最好的菜。” 酒楼掌柜一看令牌大惊失色,“你…你是何人?” 老乞丐眼一斜,“你管我是何人,赶紧照我的吩咐去做。要是慢了一步,你们酒楼就等着明天关门,你们这些人哪凉快哪待着去。” 酒楼的掌柜跑得比兔子还快,忙不迭地把他们请到六楼。那殷勤谄媚的模样把二楼的房纤娘一行人都闪瞎了眼。 房纤娘脸都扭曲了,“父王,他们去的是六楼!” 望江楼的六楼只有一个房间,从不对外。他们开山王府也好,镇国公府也好都上不了六楼。不仅他们,便是几位皇子也是不能进的。 那个老乞丐凭什么能进?颜欢欢又凭什么能进? 开山王皱眉,能上望江楼六楼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可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这老乞丐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脸面。 还是镇国公年长一些,迟疑道:“银发?难道是那位王爷?” 第24章 青云通天(二) 颜欢欢不知望江楼六楼的尊贵,仲庭却是知道的。掌柜的把他们安排在六楼,亲自充当小二倒茶水,被老乞丐赶了出去。 “别整这些没用的,赶紧把你们拿得出手的菜上来,小老儿快饿死了。” 掌柜的忙低头哈腰的出去。 颜欢欢站在窗边,俯瞰着楼下的风景。在这个时代,六层楼是极为高的建筑,可谓将夜歌城的风景一览无遗。一边是江景,一边是城景视野都极佳。 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多宝阁上摆满玉器瓷器和一些木雕摆件。颜欢欢以前好歹也是富家女,自然认出这些都是好东西,不由得一阵咂舌。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老前辈还是你面子大。” 老乞丐嘿嘿一笑,“小丫头,这下你信了吧,我可没有吹牛,我是真有来头。” 颜欢欢同意,“您真是太有来头了,您就是这个,我太佩服您了。” 她比着大拇指,朝仲庭使个眼色 。微微侧过去,耳语,“这地方一看就消费不低,你银子够吗?” 老乞丐抿着茶水,耳朵伸得长长的听他们说话,嘴边勾着得意的笑。他站起身来,从多宝阁上拿出一件玉貔貅放在手止把玩着。那自在的样子,像回到自己的家里。 她看过去,用眼神提示仲庭。 仲庭眸深,道:“敢问老前辈可是姓嬴?” 嬴是皇姓,她不由诧异。心道不会这么狗血吧,她的身世遭遇已不能用狗血来形容,难道还有更狗血的事情,随便碰到一个乞丐都是大有来头的,而且还是皇室中人。 老乞丐把玉貔貅放回去,又拿起一个玉瓶把玩,像是想些什么事情看看他们,又看看房顶,喃喃道:“好像是这么个姓。” 颜欢欢心里卧了个槽,用手扶着额头。 此时那掌柜的已带着人上来传菜,在外面有礼地敲门。老乞丐轻哼一声,“讲那些虚礼做甚,我都快饿死了,还不赶紧上菜。” 掌柜如蒙受大赦,忙让伙计们把菜端进来。一道道色香俱全的菜流水似的传进来,不多时就摆满桌子。颜欢欢看着其中不凡珍稀食材的菜,看一眼仲庭。这一桌算下来,足够他们倾家荡产了吧。 老乞丐拿起筷子,胡子一吹,“愣着干什么,菜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 她支吾,“老前辈,您今天是想我们俩卖在这里吗?” 老乞丐嘿嘿一笑,“你个小丫头,心眼就是多。我岂是那样的人,你们放心好了。你们请客,银子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收。” 掌柜忙道:“颜姑娘,你们吃好喝好就行,余下的不用操心。” 方才他已让人去知会东家,想来东家应该快要过来了。这位老先生的身份他实在不敢乱猜,敬着供着总没有错。 老乞丐不看他一眼,哼哼出声,“杵在这里我怎么吃饭哪,赶紧滚,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很显然,老乞丐是个记仇的。最开始掌柜说的这句话,目前已经两次用了回去。掌柜的不敢回嘴,躬着身体退出去。 将退出去,就赶上开山王和镇国公等人。开山王和镇国公都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要说那位王爷可算得上是嬴国的老祖宗,地位何等尊贵又听说是在皇家寺庙里参佛,实在难以和一个叫花子联想到一块。 可那一头银发,还有能进望江楼六楼的那个房间,都足以说明此人极有可能是。两人惊疑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来看一看。 “敢问那位老先生是何人?”开山王问酒楼掌柜。 酒楼掌柜行礼答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小人已知会东家,想来东家很快会赶到。” 镇国公示意掌柜退下去,自己亲自上前敲门。房间里的老乞丐一听敲门声,很是不耐烦,瓮声瓮气地道:“吃个饭都不得安生,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都在外面给我候着。” 就凭这句话,开山王和镇国公都敢肯定那位老先生必是那位传闻中的老祖宗。不管他们想不想得明白,好好的嬴氏老祖宗怎么会是一个乞丐,眼下他们是不敢离开的。不仅不能离开,而且还在恭恭敬敬地等那位老祖宗吃完饭。 房纤娘早就是一肚子的狐疑,一看自家父王和公爹的态度,再一想那老乞丐和颜欢欢仲庭正在里面吃吃喝喝,而他们却要像奴才一样守在外面,不由得满腹怒火。 “就算他是一个王爷,父王你用得着这么低三下四吗?” 开山王脸一白,“闭嘴,你知道什么!” 开山王妃连忙把房纤娘拉到一边,姜淮也有些不满地看着她。她心头那个气啊,狠狠地跺着脚,“母妃,你看看父王,女儿哪里说错了。” “纤娘,你小声点,要是让那位听到了,可不得了。虽说都是王爷,可王爷和王爷也是不同的。你爹是一品异姓王,而那位的身份要是没有弄错,那可是连陛下见了都要行礼的。” 夜歌城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房纤娘很多都弄不明白。开山王妃同她说话一向直白,不直白她听不懂。这番话她听懂了,连陛下见了都要行礼的人,身份肯定尊贵得不得了。 “母妃,此话当真?那他是谁?” 开山王妃压低着声,“他啊,要是没有弄错,那可是陛下的皇爷爷,皇室的那位老祖宗。” 房纤娘惊呼出声,震惊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里面的三人吃着饭,颜欢欢心里嘀咕着:这老前辈无论是外表还是举止,哪里看都不像是皇室中人,难道是嬴氏的旁支? “老前辈,你真是皇家的人?那你还当什么乞丐啊?难道是体察民情体验生活,想与民同甘共苦?” 老乞丐眼一翻,吐出一块鸡骨头,“小老儿可没有那样的大心怀,还体察民情体验生活,生活体验我还差不多。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替旧友等一个人。” “你还真的是在等人,那你等到了吗?”她问。 老乞丐又是嘿嘿一笑,“你猜?” 猜个鬼,老是你猜你猜,这又不是大家猜的游戏。她也学他的样子翻了一个大白眼,夹了一个葱烧海参。有这个猜的功夫,她还不如多吃两口菜。望江楼不愧是夜歌第一楼,厨子的手艺没得说。 “你爱说不说,我不猜。” “那我就不说。” 仲庭一直默默,重生之后还真是意外不断。前世里没有的事情和人,一样样地冒出来,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一世还什么不同。 老乞丐见颜欢欢有些生气,挤眉弄眼道:“不会让你吃亏的,你请小老儿吃一顿饭,小老儿也有件大礼要送给你。” 她连忙打住,“这饭可不是我们请的,我们又没花银子。” 老乞丐佯装生气,“说了是你请的就是你请的,这事你可不能不认。”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明明没有花一分钱,偏还有愿意承这个情。她一想得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以后再找补还给老前辈。 见她不语,老乞丐神秘一笑。 三人用完饭后,又看了一会风景,这才慢悠悠地开了门。门一打开,颜欢欢吓一大跳,什么时候门外聚齐这些个人了? 开山王和镇国公一行人已站在后面,站在最前面的是赢帝,其后是三位皇子。而三皇子,就是望江楼的东家。颜欢欢不认识嬴帝,但她认识龙袍。连天子都纡尊降贵来迎接的人,难道仅仅是嬴氏的皇族吗? 嬴帝行礼,“侄孙给皇叔祖父请安。” 三位皇子齐声道:“给老祖宗请安。” 后面的开山王等人跪了一大片,“臣等参见应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颜欢欢:???? 这牛叉大了,老前辈居然是皇帝的叔祖父。 应王不甚在意地一挥手,“搞这些虚礼干什么,都起来吧。皇帝啊,来来来,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认的干女儿,你该叫一声皇姑。” 嬴帝看着自己臣子的养女:?!?! 被推到人前的颜欢欢: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明天早上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第25章 青云通天(三) 望江楼是嬴宗皇帝派人建的, 集齐天下能工巧匠建造而成, 后又招尽天下各菜系名厨。应王不喜世间繁文缛节更不喜那些条框规矩, 更不想吃个饭都前呼后拥, 是以许多人并不知道六楼的房间是为何人而留。 应王原名嬴天,是嬴宗皇帝的胞弟。当年德贤太后老蚌怀珠,曾梦见嬴国四方凭地而升护国神柱, 百鸟来朝繁荣昌盛。后嬴天出生,嬴国第一高僧批命曰此子是擎天护国之神降世,为庇护嬴国而生。 高僧将嬴天带走,收为闭门弟子。嬴天三岁时,就开了天眼能断人生死替人相命。十五岁那年,不知何故一夜之间白发,此后几十年时行踪神秘世人难见。算起来,嬴帝也有十多年未见这位皇叔祖父。 嬴天在皇族辈分高,皇室子孙皆尊他为老祖宗。他在皇族地位之高,与其眼下示人的身份天差地别。难怪赢帝这些一直派人寻找这位皇叔祖父的行踪一直未果,皆是因为他根本想不到皇叔祖父会去当一个乞丐。要不是今日皇叔祖父自己故意暴露行踪, 只怕他压根不知道皇叔祖父一直生活在夜歌城中。 嬴帝年近五十,自己都是做皇祖父的人。倘若颜欢欢是未曾谋面的人还好,关键她原是开山王府的嫡妇, 还是他亲封的郡主,经常出入宫中是他看着长大的。猛不丁身份翻天覆地,他难免错愕。几位皇子俱已成年儿女绕膝,又都认识颜欢欢。闻言皆呆若木鸡, 不知道老祖宗闹的是哪一出。 应王见嬴帝怔愣,不满地冷哼一声,“你不是总说我膝下空虚,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女儿,你瞧着怎么又不乐意。” 嬴帝回过神,硬着头皮,“皇姑。” 三位皇子,“皇姑祖母。” 颜欢欢彻底懵住,这…这…她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身份。皇帝叫她皇姑,皇子们叫她皇姑祖母。这难道就是老前辈之前提到过的大礼? 这礼也太大了吧。 应王嘿嘿一笑,向她邀功,“小丫头,都说了不会让你白请我吃饭,这份大礼还满意吗?” 她往后退一步,“老前辈,您别拿我拿开笑。这么大的礼,您也不怕折我的寿,我哪里受得起?” 应王严肃起来,“我说你受得住你就受得住,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再说天子金口玉言,皇帝都认了你这皇姑,万没食言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啊,皇帝?” 嬴帝还能说什么,碰到这么个长辈,因为一顿饭就让他堂堂天子认一个小姑娘为皇姑。不过他相信皇叔祖父绝不是胡来之人,这位新认的皇姑定然有过人之处。 “皇叔祖父说得极是。” “听听,我这事办得地道吧。丫头啊,这三个小子你也见一见,尤其是老三,他现在是望江楼的东家。你以后想来望江楼吃饭找他便是。” 三皇子连忙出列,态度十分热络。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一个比一个热情,皇姑祖母叫得毫无心理负担,倒把她弄得哭笑不得。皇家这么随便的吗?皇帝和皇子都这么没有架子平易近人的吗? 别说她惊讶,开山王和镇国公一行人何尝不是惊掉下巴。三皇子还罢了,他向来是个随性的。但大皇子和二皇子不一样,尤其是二皇子那可是整个嬴国的典范,不说是刻板典正,却是十分讲重规矩的。更别说陛下,堂堂天子叫一个小姑娘为皇姑半点不见恼怒,可见应王殿下的地位之高。 应王很满意他们的识趣,抚着白须对嬴帝道:“我的女儿,怎么着得封个公主,她以前的封号就不错,别改了。” 嬴帝自是满口答应,当场就下了口谕,封颜欢欢为欢颜大长公主。公主不稀奇,长公主却不是谁都能当的,大长公主更是少之又少。开山王和镇国公等人心中震惊无法言表,高呼大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颜欢欢觉得自己在做梦,亦觉得这异世生活就是一盆一盆的狗血,不断地朝自己泼来。她听着那声千岁千岁千千岁,仿佛自己真的是活了千年的老妖精。 一朝平步青云,关键辈分太高,成了皇帝的长辈。这真的合适吗?她满是迷茫的眼神看向仲庭,露出一抹苦笑。 应王道:“欢丫头,你看仲小子做甚?那个皇帝啊,你皇姑是许人了人家的,仲小子就是她的未婚夫。来来,你们见个面,以后好办事。” 仲庭出来,行礼。 嬴帝记起来,“你就是那个献上金菊令的仲庭吧?” 仲庭道:“正是草民。” 三皇子忙出声,“父皇,这位仲公子身手不凡,还是个读书人,儿臣曾有意举荐他,不想他志不在朝,无奈作罢。” 仲庭道:“草民自知资质平庸,恐难当大任。” 嬴帝睿智的眼落在他的身上,仅凭他一身的气度立马断定此人决非泛泛之辈,更不可能是平庸之人。 应王似乎有些不耐烦,“入朝为官有什么好的,天天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烦都烦死了,还不如跟着我混,一个破碗走天下,走到哪都饿不死。” 把朝政事务天下大事称为鸡毛蒜皮的琐事,普天之下除了应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嬴帝被堵得哑口无言,众人只能低头憋笑。以乞讨为荣,还要找人继承衣钵的人也是少见,何况那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嬴帝冷眼一扫自己的儿子们,“皇叔祖父,您一别多年,朕不能在您膝下尽孝深感愧疚。此次您回来,不如住进宫中,也让朕好好孝敬您。您若是嫌宫里闷得慌,住在应王府也使得,朕必会时常去给您请安。” 应王抚须,像是思考他的话。然后望了望天,自言自语,“九井巷那个牌坊底下都是我占的地盘,我一走地盘不就被别人占了。” 嬴帝忙道:“皇叔祖父放心,朕会让人看着的。” 应王了却一桩大事般看一眼颜欢欢。“欢丫头,你怎么看?” 处于懵逼状态的颜欢欢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三皇子有眼色,忙问,“皇姑祖母,您定然还没有去过应王府,您可不知道再过段时日,王府的里那一池莲花就要开了,到时无论是办诗会还是赏花会都是极好的。” 要是换成真正的颜欢欢,这必是极好的。“我就不用去了吧,院子里还晒着东西…” 众人无语,一个王爷,一个公主。两人都不稀罕王府,一个惦记乞讨时占的地盘,一个惦记小破院子里晒的东西,这都是什么事。 嬴帝又道:“皇姑放心,那些事情朕必会派人去处置。你且先在王府住着,朕让人在王府旁边盖一座公主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都会让人安排。” 言之下意,只要她哄着应王住进王府,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她向来识时务,心下顿时有计较,“父王在哪,我就在哪,我听父王的。” 这声父王叫得也是走心,开山王听得心下复杂。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可能听到欢欢叫自己一声父王,毕竟他再是王爷,也不能和应王殿下相比。 应王很满意,暗道这小丫头还算机灵。又觉得这声父王听起来莫名有些受用,于是下了决心,“也罢,就住进王府吧。” 嬴帝长松一口气,父皇说过皇叔祖父是嬴国的定国神柱。只要皇叔祖父在,嬴国江山就能千秋万代。看来皇叔祖父很看中新认的皇姑,管他这个皇姑以前是什么人,以后都是他们嬴国的大长公主。 送走嬴国身份最高的一群人后,酒楼掌柜和小二跑堂们齐齐瘫软在地。掌柜后背全湿,庆幸今天捡了一条命。 要不是他顾忌颜姑娘的面子,只怕真会让人把应王殿下给扔出去,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就不寒而栗。如果他真那样做了,别说陛下饶不了他,三皇子也不会放过他,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开山王和镇国公一行目送着,镇国公感慨道:“自举啊,你这个养女不寻常啊。”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婴,先是被换到王府当了十八年的郡主。被识破身份后赶到九井巷那样的地方,居然能结识到应王殿下那样的人物,一举成了嬴国的大长公主。个人的福缘到底有多深厚,才能有这样的福报。这样的人,不说是福星,那也是运气超凡之人。 开山王越发的心情复杂,呐呐无言。 房纤娘冷哼,“什么不寻常,她那是投机取巧。肯定是用花言巧语迷惑了应王殿下,什么干女儿,谁知道他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开山王妃脸一变,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她心里堵得难受,刚才皇帝和皇子们都在,否则她早就憋不住了。凭什么啊,一个抢了她十八年郡主身份的人摇身一变还成了大长公主,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去。 她心里断定颜欢欢是心计深重口蜜腹剑的人,暗骂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居然差点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打动。一想到自己,再想想对方越发气怄。 “娘,你干嘛不让我说,她就是那样的人。” 镇国公皱起眉头,镇国公夫人眼神凌厉。这样的话,但凡是露出一丝风声,那都是杀身之祸。夫妻二人看向姜淮,示意姜淮说点什么。 姜淮面色阴郁,“她是什么样的人,岳父岳母最清楚。” 开山王妃眼神黯然,那是她养了十八的女儿,她当然最为了解。可纤娘是她的亲生女儿,又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都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她的表情让房纤娘更是妒火冲天,“夫君是不是还惦记她,你是不是还想纳她为贵妾。她现在已是大长公主,万不会再给你做妾。除非你把我休了,再娶她当续弦。” “纤娘!” 开王山妃惊呼出声,还欲再捂住她的嘴,被她一把推开,“你们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她就是那样的人,应王是被她迷惑的,你们都被她骗了!” 镇国公夫人失望摇头,“这样的媳妇,我们国公府是万万不敢再要的。秦姐姐你听听这话,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整个国公府都是要倒霉的。劳烦秦姐姐把人先带回王府,什么时候教好了什么时候重锦去接。” 说完,镇国公夫人也不看开山王妃难看的脸色,扭头就上了马车。 房纤娘呆在当场,面无血色。 突然她大叫一声,“姜淮,你不能走!” 姜淮回头看她一眼,眼中全是冷漠和嫌弃。如果不是有婚约他怎么可能会娶她。若是她识趣安分,老老实实的他也不是不能容她。偏生她整出一出一出的妖蛾子,一嫁过去就天天盯着他身边的丫头。但凡是多和他说了两句话的丫头,必会被各种理由责罚。还用药设计他,害他不得不纳问琴。最近成天折磨问琴,没有一天不闹得鸡飞狗跳。 这样的妻子,实在是有些不堪。蠢些还罢了,偏生还不自知。方才那样的话一旦传出去,势必会连累整个家族被陛下厌弃。“你还有何话要说?” 房纤娘恨到流泪,“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知道你心里有颜欢欢,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是你别忘了,我现在才是你的妻子!” 他冷笑,“我的妻子?呵…真是可笑!” 房纤娘抓住他的衣服,“对,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她颜欢欢。你难道还没看清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更加面冷,“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倒是你,你又是什么样的人?你别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无缝?你真要我说出来吗?” 开山王妃大急,“纤娘,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房纤娘甩开她,“不行,就在这里说,我不怕丢脸。” 姜淮道:“好,既然你不怕,那我们就来说说你指使几个混混夜闯仲家的事,还有你…” “够了!”开山王终于出声,虎着脸,“重锦啊,我和你岳母一向视你为亲子,便是不为别的,只为咱们两家的交情,你真要把事情做绝吗?” 姜淮连忙躬身致歉,“小婿无状,还请岳父见谅。实在是替欢欢不平,没能忍住。眼下纤娘心中有怨,倒不如让她暂时住在王府,让岳母好好劝导一番。” 语毕,再行一礼,直接上马车。 开山王妃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开山王到底是男人,又深知刚才自己女儿那番话的厉害,也没那个脸求镇国公府把人带回去。只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女儿,越看越失望。 房纤娘满心的恐惧,还有浓浓的恨。“父王,我…女儿没有说错,颜欢欢最会花言巧语,肯定是她…” “闭嘴!应王殿下是什么身份,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迷惑的。这样的话你万不能再说,否则就连父王也保不住你!” 到底还是觉得对她有亏欠,才养成她这样愚蠢的性子。要是自小养在膝下的女儿,还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他早就一巴掌过去,然后让她跪在祠堂好好反省。只是如果是自小养大的女儿,肯定不会犯这样的蠢。想到这里,唯有一声长叹。 嬴帝亲自送他们到王府,王府的下人们全部在外面跪地迎接。王府很大,看上去一切井井有条。应王有些不耐,嬴帝察言观色,略坐一会就带着三位皇子离开。 他们一走,应王立马喜笑颜开,“欢丫头,再叫一声父王来听听。” 颜欢欢无奈道:“老前辈,您可别再拿我开心。我怎么感觉您都是设计好的,您就是引我上套的。您实话告诉我,您要找的那个人真不是我?” 应王装傻,“我说你个小丫头,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放,叫做好奇害死猫。有时候还是糊涂些的好,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你说是不是啊,仲小子?” 仲庭不语。 应王赞许,“欢丫头你看看,看破不说破,还是仲小子懂事。” 颜欢欢转向仲庭,低语,“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仲庭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 简而言之,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老乞丐的身份。老乞丐闻言有些得意,抚着白须,自得一笑,“我银发小白龙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岂是谁都能识破的。” 颜欢欢撇嘴,“您老人家要不是扮成乞丐,您以为那些人找不到您吗?” 应王佯装生气,指着她道:“都说了看破不说破,你干嘛什么都要挑明。你真该跟仲小子好好学学,以后别这么嘴快。我老了,就喜欢听好听的,以后拣好听的说。比方说夸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什么的,那些话我都爱听。” 她心下翻个白眼,她得有多昧良心才能夸一个糟老头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他倒是听得开心,她怕自己会吐。 应王眼神一黯,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那绺绺白发,苍老的模样无一不表明他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实在是叫人于心不忍。 都说老小老小,越老才会越小。 “我是说啊,正是因为您扮得太像了,他们才找不到您。您一定很有伪装的天赋,扮一种像一种。像您这样的人才,别说是扮乞丐,就是扮商人扮大老爷,那也是一扮一个准,那些人还是找不到您。” 应王闻言双眼大亮,灼灼地看着她,“你真的觉得我扮什么像什么?算你有眼光。想当年我春风得意时,为了躲人还扮过花娘。我跟你说我就在花楼里住了两个月,都没有发现,你说我扮得像不像?” 她连忙竖大拇指,“像,像,您老人肯定扮得很像。是不是还有客人非要您陪酒,您和那人相谈甚欢,最终成为莫逆。” 他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她望天,“我猜的。” 不过是胡诌的,都是些狗血桥段,没想到还真有。也不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居然喝花酒喝到这样一位好友。 应王盯着她的眼,左看右看,喃喃道:“没道理啊,你也不像是开过天眼的,怎么什么都能猜得到。” 她无语,“如果我告诉您,这样的事情在话本子里都有您信不信?” 他猛摇头,然后又眼神一亮,“你告诉我是哪本话本子,我一定要买回来好好看。像我这样的读书人,求知若渴啊。” “这我哪里记得清,可能是我做梦看的吧。”她原以为这句话很没有说服力,没想到他听完后居然没有追问。 仲庭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她左看右看,想起一件事,“老前辈,您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娘?您说她不是我的亲娘,事实上她只是我认的干娘。您说她要是知道我认了一个干爹,她会怎么想?” 应王瞪大眼,“什么?她难道想占我便宜?” 她无语,“老前辈,您搞搞清楚。她认我做干女儿在前,您认我做干女儿在后。您说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来找您要一个说法?” 应王下意识护着自己,“她…她不会想…不行,坚决不行!想我银发小白龙纵横江湖多年,从来都是雁过不留名人过不留情,我绝不可能屈服美色之下。仲小子,你那个便宜丈母娘要是上门,你给我顶着,我看好你。” 话音一落,人像一溜烟似的跑没了影。 颜欢欢目瞪口呆,对仲庭道:“没必要如此吧,我不过随口一说。他跑个什么劲,你说他是不是太自信了?” 夏夫人除非是只看权不看人,要不然不能看上老前辈。而且不过是比谈说起,老前辈至于跑得这么快吗? 仲庭看一眼往这边走的王府下人,道:“世人都传应王嬴天有天眼,怕是算到有人上门。” “谁?”她诧异不已,就听到那王府下人来报,说是夏夫人求见。这可真是神了,连这都能算得出来,那个老前辈果真不是一般人。 夏天人还是之前的那身装扮,浅紫色衣服化着浓妆。步步走来款款盈动满是风情,端地是个姿仪万千骨子里藏媚的女人。她手执一柄团扇,轻轻地摇着,艳丽的蔻丹配着莹白的纤纤玉指,说不出的好看。 她顾盼生辉,“怎么没看到王爷?” 颜欢欢很想收回自己之前的话,这个夏夫人还真有可能是冲着老前辈来的。不管老前辈老不老丑不丑,身份地位摆在那里。那样高贵的身份对夏夫人肯定是莫大的吸引,要是能征服这样的男人,她一定很有成就感。 “你是来看我,还是来找男人的?” 这话可谓说得极为不客气,也不像一个当女儿说的话。夏夫人不以为意,“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造化,我真是小看你了。大长公主,好威风啊。想不到我秦芝兰有朝一日还能成为大长公主的娘,真真是意外至极惊喜至极。” 颜欢欢看着她,“陛下是封我为大长公主不错,但这与你恐怕没有半点关系。” 夏夫人闻言,媚眼泛冷,唇角噙着冷笑,“怎么?当了大长公主就不认亲娘了吗?难道你以为一个虚名的公主就能高枕无忧长命百岁吗?” 长命百岁四个字,绝对是威胁。 颜欢欢也不想和她兜弯子,“你是谁的娘,你生过孩子吗?” 夏夫人顿时色变,眼神变得像淬毒的刀。“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秦雪雁那个贱人?我就知道她是个口甜心苦之人,表面上装得多么大方端庄,骨子里就是一个毒妇。” “不是她。” “那就是柳知音那个贱人,她和秦雪雁就是一路货色。”许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她连忙变化语气,“欢欢,我别听她们胡说。她们必是和你说过我一嫁进夏家就守寡,是个无儿无女的可怜人。你也不想想,如果你是夏家的种,我会把你偷偷送走吗?你别怨娘,谁让你见不得光,娘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 如此说法,当真是合情合理。 颜欢欢道:“生过孩子的人和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并不难辩,稍微经验多些的稳婆都能看得出来,你当真要我做到那个份上吗?” 夏夫人面上的哀切一收,重又恢复讥诮冷艳的模样,“我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不仅能攀上应王,还想叛出我们空镜门。但是你可别忘了,没有我的解药,你活不到下个月。除非有人愿意替你死。” 她意有所指地媚睨着仲庭,这小子长得倒是不错,冷冰冰一脸深沉的样子很合她的心意。她就不信天下还有不怕死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去死。如果真有,她愿意把头割下来给人当球踢。“仲公子,如果是你,你愿意吗?” 仲庭道:“我做事向来喜欢直来直去,最喜欢杀鸡取卵。一只不够杀两只,两只不够三只,你们空镜门有多少人够我杀,我会一直杀到你们把所有的解药都拿出来。” 夏夫人先是错愕,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仲公子真是天真,想法很好,杀鸡取卵的法子也可行。然而你知道我空镜门在何处吗?” 她得意的笑容在听到仲庭冷冷说出黄花川三个字后变得十分惊悚,“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情风雨黄花去,悔恨绵绵到忘川。黄花川的位置十分隐蔽,多少年来从不为世人所知。姓仲的小子不过弱冠之年,他是如何知道的? 仲庭前世位至一字并肩王,早年南征北战时与江湖之事多有接触。空镜门都是一些女子,并未犯到他的忌讳,他自不会对女流之辈出手。 “我如何知道的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不仅知道你们空镜门所在之处,且还能以一己之力杀光你门中所有人。秦少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不是随口一说。你当记住,颜姑娘活一日,你们就活一日。她若有事,我要让你们整个空镜门陪葬!” 夏夫人面色变了几变,最终挤出一抹媚笑,“仲公子说笑,我把欢欢当女儿,怎么可能会害她。你放心,解药我会按时送来的。既然你们知道本门所在之地,改日有机会去我们门中坐一坐。” 以前颜欢欢碍于她是自己亲娘,多少给她留些面子。如今知道她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有些顾忌便不会再有。 “不必,你往后不要再提是我干娘的事情,否则我怕应王会不高兴。不仅他不高兴,陛下也不会高兴。” 夏夫人媚笑着,“看把你吓的,这点我心里有数。应王殿下不乐意,我心里还不乐意呢。想我秦芝兰艳冠四方,他一个糟老头子…” “你说本王是糟老头子?”一道威严的声音过来,紧接着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近。明黄的蟒袍上绣着九爪金龙,白发用金冠束起。身板不再佝偻着挺得笔直,要不是知道他就是应王,众人无法将他与那个老乞丐联想起来。 “你…臣妇见过应王殿下…” “哼,你刚才不是说本王糟老头子,我告诉你,我很不高兴!” 夏夫人心一提,有些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还想用对付其他男人的法子对付他,不想对上他嫌弃的眼神,当下凉了半截。 “臣妇冒犯,请王爷恕罪。” 应王眉头皱得能夹苍蝇,“哼,早年我还道商青镜是个好的,不想她教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好好的医术不发扬,净弄一些歪门邪道,不知所谓。” 商青镜是空镜门的开门祖师,夏夫人一听就应王这口气,凉的心更是往下沉。心里迟疑不定时,就看到应王不耐地挥手。 “走,走,赶紧走,本王不想再看到你。” 颜欢欢心道,这个老前辈果真是个老江湖。她就不信没有他的同意,王府的下人敢放夏夫人进来。很显然,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老前辈肯定都知道,关于自己是空镜门的人也尽数了解。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早点交底,免得日后解释。至于这什么大长公主,她当不当都没什么所谓。 夏夫人被送走,应王身形一垮,不满嘟哝起来,“我就是不耐烦回来,穿成这个样子,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太不自在了。还不如当乞丐好,没有人管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欢丫头、仲小子,你们都坐啊,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 他提着蟒袍毫无形象地坐在中间,大口灌了一口茶水咂巴两下喝下去,“这什么茶叶,还不如九井巷的凉井水好喝。” 颜欢欢观察着他,似乎知道他故意东扯西扯,就是在等他们开口,于是便道:“老前辈,听您的口气应该和空镜们有些渊源,那么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我的身世有些特殊,实不相瞒我真正的身份是空镜门的红女。” 应王眨眨眼,同情地看向仲庭,“原来是红女,怪不得我说这小子居然那么能忍,被巷子里人的暗地底说不行。” 颜欢欢诧异不已,轻声问仲庭:“难道是那个婶子传出去的,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应王一副过来的人样子,抚着胡须,“欢丫头,这就是你不了解男人。仲小子怎么可能和你说这样的事情,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说自己不假,哪怕是假的。” 她表示理解,“老前辈既然知道红镜门,那其它的事情不用我多说,您老人家也能猜到。” 应王凝重点头,“嗯嗯,大概能猜到。我还以为红女什么的是玩笑,想不道商青镜那个女人为报复男人,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早知道那娘们不会安分,当年就不可怜她们。” 她一听,忙问道:“老前辈,您和空镜门有交情?” 应王顿时红脸,嚅嚅着,“我和那些娘们能有什么交情。就是很多年前,我的一位挚友曾经救过被夫家追杀的商青镜。为帮她躲避仇家,替她寻了一个隐世之所,且教了她一些医术让她安身立命。” 不用说,空镜门现在用的那些不入流的毒,都是源于那些医术。 “那您的那位朋友?”她问的有些急切,如果空镜门的医术都是老前辈的朋友教的,那个朋友说不定知道如何解女儿笑的毒。 应王望望屋梁,神情顿时十分落寞,“他已经不在了。不过欢丫头你别怕,你死不了,把心放到肚子里。来人哪,带大长公主和仲驸马去他们的院子歇着。” 王府的下人呼啦啦进来一群,将他们领到各自的院子。院子靠在一起,一个叫东院一个又一个东院,一看就是应王取的名字。 前有仲庭对夏夫人撂的狠话,后又有应王的保证,颜欢欢觉得她大概是不会死的。宽大的浴桶里飘满粉花的花瓣,热热的香气氤氲着。她跨进去,舒服得直叹气。 隔壁又一个东院里,应王把仲庭拉进书房,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仿佛又是那个九井巷里的老乞丐作风。 “仲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欢丫头?” 仲庭凝思,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自他重生醒来,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一个前世里已经去世的人。从老前辈那些模糊的话中,他隐约能猜到她和自己一样,应该也是有某种奇遇之人。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有她的存在,不知不觉得将她当成自己的亲人。若说喜欢,应该是有的。但很显然老前辈口中的喜欢是指男女之情,他顿时有些茫然。 “王爷,我将她视为妹妹。” 应王一听,脸上的光瞬间黯然,白他一眼,“死木头,欢丫头哪里不好了,你当她是妹妹,那你是不是以后还想多一个妹夫啊?” “我…” “你什么你,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亏得我替你碎了心。”他从怀中取中一个玉瓶,咧嘴一笑,“你猜这是什么好东西?” 仲庭摇头。 他翻着白眼,嘀咕着,“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想当年我银发小白龙在江湖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你倒好,眼皮底下的都看不见,白瞎一副好皮囊。我告诉你啊,这可是好东西啊。你只要吃了它,就能雄风凛烈那啥不倒,包管你吃了一次想两次,吃了两次想三次。” 仲庭满头黑线,他要这东西有何用? 应王知他所想,故意压低声音,“你以这是寻常之物?那你就是大错特错。只要你吃了它和欢丫头春宵一刻。不仅欢丫头没事,你更是死不了,而且还能越战越勇七次不倒,这可是你们洞房花烛的必备良药。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这才正视那只玉瓶,“王爷,您是说欢欢的毒能解?” 应王嘿嘿一笑,“当然能解,东西我给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女人哪,都特别容易感动,一感动就死心塌地。你服下此药不告诉欢丫头,然后与她这样那样。她必会以为你连命都不要替她解毒,肯定感动死了。然后你屁事没有,她抱着你哭,再然后你们就嘿嘿嘿…愉快的生活在一起,多美好啊!” “王爷…” “…啊,仲小子,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是。” “…不好,我又泄露天机了。你看看,我为了你们都不怕天谴,你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片苦心。所谓选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是良辰吉日,适宜得很哪。” 真是信了他的邪,这算哪门子的天机。仲庭接过他手中的玉瓶,紧紧攥在手中。 他满意地抚着胡须,用眼神睇着墙上的一幅画,眨巴两下。那是一幅踏春图,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等他走后,仲庭走过去细细观摩着,然后将画移开。画背后的墙上有一个小洞,凑近一看,然后立马将画掩上。 心,一下子失去控制跳得厉害。 第26章 青云通天(四) 墙的那边, 热气氤氲之中颜欢欢从浴桶中起身。她不太习惯有人侍候, 舒舒服服泡完澡, 然后自己擦身换衣然后走出净房。那些丫头们都很识趣, 无一人有异色。 头发半干时,她去找仲庭。方才沐浴时她想起一件事情,既然应王的好友教会了空镜门医术, 而空镜门的毒都源自那医术,那么应王的那位好友很大可能知道如何解自己身上的毒,说不定有什么传人之类的。虽说仲庭的威胁有效,夏夫人也许会每月按时送药。但这种性命被别人捏在手中的被动还是让人心里踏实,没有一劳永逸来得有安全感。 乌黑的发散着,新换的粉色宫装广袖拖曳。美则美矣,行动却是颇为不便。她学不来那些大家闺秀的举止,单手提着裙子去又一个东院。 问了下人,直接进到正屋。 又一个东院的布置和东院差不多,琳琅满目的多宝阁,水墨淡彩的屏风, 还有一应俱全的黄花梨家具。就连中堂的画,都是差不多的风格。 仲庭见她进来,脑海中立马浮现之前瞧到的画面。那莹白圆润的肩头, 纤细优美的脖颈,以前隐约可见的身材曲线。他像是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是个女人,且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女人。 颜欢欢没有注意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幽深, 道:“仲哥哥,之前老前辈的话你也听到了。所谓医毒是一家,他的那位朋友肯定能把我身上的毒完全解掉。我们一起去找老前辈问一问,他那个朋友有没有传人?” 他的手背在身后,手心还攥着那个玉瓶。玉瓶之中就是她要的解药,只不过不是给她服用,而是由男子来服用。 “那个…”他往前走一步想把玉瓶给她,谁知她裙摆太长,而他完全没有看到一脚踩上去。正往外走的她不设妨,眼看着就要往前扑。他伸手拉她时被裙子一绊,两人齐齐摔在地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在上的是他,在下的是她。 宫装的领口宽敞,外泄的春光触不及防往他的眼里钻。手中的玉瓶仿佛变得滚烫,他甚至能听到里面药丸相互碰撞的声音,一如他此时乱了的心绪。 “对…对不住。” “没事,你赶紧起来吧,压得重死人。” 长长的袖子和裙摆越扯越乱,明明是想要分开,却不想缠得更紧。沐浴过后的清香和花香萦绕着,冲击着仲庭的感官。乱了的不止是心绪,还有他的呼吸。 颜欢欢也没好到哪里去,心“咚咚”如小鹿撞。这该死的地咚,这该死的心动感。她的头发缠在他的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啊…” 因为他的起身扯到头发,她痛呼出声。他一急人又压下来,两人彻底叠在一起。他抱着人一个翻滚,变成他在下,她在上。 …… 一室紊乱的呼吸,还有四目相对的尴尬。 门被推开一条缝,应王捂着眼往里瞧,“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仲小子不错啊,这么开窍,嘿嘿…” 门又被关上,里面的两人面面相觑,以最快速度从地上起身。仲庭前去开门,颜欢欢整理衣服和头发。 门外面,应王背对门而站,嘴里嘀咕着,“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哪里知道你们小年轻这么心急,连门都不关好。这事不能怪我,实在是不能怪我的。我年纪大了,眼力越来越不好,我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没有看到…” 仲庭无语,“王爷,您进来吧。” 应王迷茫转身,伸着脖子往里看,等看到朝自己招手的颜欢欢,那不解的眼神便往仲庭身上瞄,“我说仲小子,你不会真不行吧?” “老前辈,你说什么不行?”颜欢欢听到后面那句,随意地问着。 应王嘿嘿一笑,故作神秘。“没什么,哪有什么不行。有我在,不行也得行,保证那啥啥不倒,凛烈又威风。” 什么倒不倒,威不威风的,听得颜欢欢一头的雾水。她此时顾不上多想,满脑子都是自己身上的毒,连一旁仲庭低了几个度的气压都没有感觉到。 “老前辈,您不是说空镜门的医术是您好友所教,请问您那位好友有没有传人?可否让我见上一见?” 应王闻言,眼中的戏谑散尽,抬头望着屋顶的房梁,“他呀,传人倒是很多,但无人能承他所有的衣钵。你的毒确实有解药的,但并不是用在你的身上。” 前一句话好懂,无非是青出于蓝没有胜于蓝,那人的传人没有什么出色的,后一句话着实让人不解。中毒的人是她,解药不给她用给谁用?这时仲庭把手中的玉瓶递过去,“方才我还没有得及告诉你,这就是王爷给我的解药。” “没错,解药是我给仲小子的。”应王接过话,“中毒的是人你不假,但死的人却不是你,而是与你在一起的男人。红女之所以能杀人,是因为自小种下的女儿红,辅以空镜门独有的秘药养大。那毒经由交合之处引到男子身上,令男子无法停下直到精血亡尽。以精血滋养,驻红女不老容颜。” 她脸微微泛红,这和母螳螂有什么区别。 仲庭冷着脸,无人注意到他红了的耳根。早就听说空镜门的女子擅采阳补阴之术,不想原是这般。他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她羞赧的眸光也飘了过来。 “那个我什么都忘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采阳补阴,我也不想害人性命。老前辈,为什么没直接给我服用的解药?” 她不想和男人圈圈叉叉解毒,一点都不想。 应王摇头:“红女难得,解药同样难得。男子事先服下解药,在与红女交合时便不会落下乘。世间万物,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男子占了上风,红女处于下风。待胜负分晓时,红女体内的毒便会全解,男子也不会死。除此之法,世间再无第二种法子。” “老前辈,何需什么解药,只要给男子多服一些壮阳之物不就可以了吗?” “非也,寻常的壮阳之药肯定不行。若是那般好解,她们何必如何大费周章。这解药难得,你们可能好好珍惜。一粒不成用两粒,总之仲小子你切记,行房之时千万不能让欢丫头占上风。” 颜欢欢觉得自己的脸都在发烧,什么上风下风,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仲庭圈圈叉叉了?老前辈把解药给仲庭,不是在乱点鸳鸯谱吗? “老前辈,我和仲哥哥还不一定…” “有什么不一定的,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应王用手捅捅仲庭,“仲小子,我看好你哦。切记要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赶紧再服一粒。” 说完,也不管两人是什么表情,他递给仲庭一个加油的眼神,出去把门从外面关上。他们还没来得做出反应,就听到他在外面吩咐下人,今晚要好好守着他们。然后是清脆的落锁声,显然是有人从外面将门给锁上。 颜欢欢:?!?! 屋子里一个下都没有,他们所处的是前堂,后面是内室。她挑着眉,心道锁个门难道还能将她关住不成。快步朝窗户走去,窗户在她还走过去的时候从外面关上,她只来得看到应王那张豁牙的笑脸。 “仲小子,良机难得,你可要好好把握,一雪你之前在九井巷的名声。” 仲庭黑线,这应王还真是枉顾规矩,连世俗礼法都不放在眼里。便是他有心成事,也不能如此随便。名不正言不顺,对女子不公平。 颜欢欢错愕过后,倒是平静下来,这事说起来吃亏的那个人都不是她。仲庭的身材长相都是她喜欢的类型,两人相处了这么多天,她对他不陌生,甚至很有好感。如果真要发生什么,她倒是有些期待。 不过很显然,他并不是这么想的。那颀长的身材微垂的眉眼,沉思静立的模样似乎在无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一方不愿,此事就不能成。再者她理解他的拒绝,到底性命攸关。老前辈说的笃定,万一呢? 一个不好,就要丢命。如果换成她,哪怕对方是天仙,她也要好好考虑。除非对方是唐僧肉,吃了能延年益寿,否则还真得细细思量。 此时天色已黑,屋内的蜡烛烧得旺。一天折腾下来她累得不行,加上身体还有些虚,正是该休息的时候。 “仲哥哥,看来今晚我要留下来。我看你这里也够宽敞,能睡人的地方也多。我就不和你客气,我先睡了。” 床很大,足够睡好几人。她抱了一床被子睡到里面。闭上眼睛心里放松得很,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一刻钟后,感觉静悄悄的。 有没有所谓是另一回事,被人嫌弃又是另一回事。她不由摸着自己的脸,滑滑嫩嫩的很是水灵。没有道理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仲庭的表情举止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直接将她无视。 受到小小挫折的自尊心冒头,她慢慢从榻上坐起。用手做梳,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梳理着头发。广袖流水墨发如云,玉白的手指在墨发间穿梭,说不出的好看。 “仲哥哥,你怎么还不进来睡?” “我还不困。”他道。 “你是不是怕我呀?我又不吃人。” “不是,别乱想。” “既然不是,那你赶紧进来睡觉吧,我保证安分睡觉不乱动。我睡相好不打呼噜不磨牙。你放心,我做人有底线,半夜绝对不会把你怎么样。” 仲庭捏着玉瓶的手收紧,下颌绷着。 好大一会儿,他慢慢进内室,一进去就对上她望过来的眼神。她手梳头的动作不停,大大的杏眼滴溜溜的转,全是信任和纯真。 他缓缓走近,将要靠近床沿。 她猛然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察觉到他浑身的僵硬和紧绷的面色,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看把你吓的,你至于吗?” 一时间,温香软玉幽香盈满,他整个人僵住。 有女投怀送抱,多少男人求之不来。他倒好,视她为洪水猛兽。不过要是别的男人知道她的底细,恐怕都会避她不及,还真是有点小小失落啊。 她放开他,道:“我和你开个玩笑的,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仲哥哥,谁知道仲哥哥你居然不信我。” “不是。”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怕我?你别说你不怕我,你的行为已经出卖了你。你也不想想,之前我都没有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现在已经有了解药,你觉得我会急于一时吗?再说了,天下男人多的是,我找谁不是找,也不是非你不可。” 他眼神突然凌厉,她会找别人?捏着玉瓶的手越发的收紧,心跟着紧绷。“确实不应急于一时,这药我先替你保管。” 她疑惑,“为什么,那药是给我解毒的,不是应该让我收着吗?” 他挡开她伸过来的手,“药不是给你服的,你拿着也没有用。再说药是王爷给我的,就该由我先保管。” 猫在墙根下的应王捶胸顿足,仲小子那个榆木脑袋怎么这么不开窍。多好的良辰美景,多好的水到渠成。人家欢丫头都能放得开,一个男人还在那里拧巴。还保管药,那药要是用不上,哪里用得着保管。 他巴望着天,自言自语,“这小子肯定是中看不中用,白瞎我的一片苦心。” 仲庭耳力极好,闻言脱鞋上床。颜欢欢还想说什么,他比一个噤声的动作,用眼神示意窗外有人偷听。 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老前辈那个老顽童,一时之间玩兴大起,故意娇呼:“哎呀,仲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不…不要啊…” 仲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凑近低语,“不能让老前辈笑话你不行,事关男人的尊严,我懂的。” “我…” “我知道你行的,你不用和我解释。”她眨着眼压低声音道,然后声音放大,“仲哥哥,你…你别忘了吃药啊…” 那玉瓶就在他的手上,她自然地拿过来,倒出一粒假装要给他喂,“一颗够不够啊,要不我们来两颗?” 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还作势捏着他的嘴给他喂。谁知药丸在她手中一滑,直接滑进他的口中。 她傻了,“快…快吐出来!” 他看着她优美的下颌,以前散落到自己脸上的乌发,声音暗哑,“吐不出来。” “为什么?” “化了。” 什么? 化了!! 第27章 青云通天(五) 窗根底下的应王缓缓直起身来, 得意地抚着白须, 嘿嘿一笑。那药入口即化, 根本不给人反悔的余地。开什么玩笑, 敢冒死吃河豚肉的人,岂能容对方有半分犹豫之心。 他望天良久,天边一轮残月。今月曾经照故人, 故人却不曾见今月。若是那个人还在,这世间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多少个春秋轮回,多少个寒暑交替。有生之年,他真的能完成那个人的托付吗? 药已用,他就不信不能成事,除非仲小子是柳下惠。 慢悠悠地躬着身离开,白发在风中飞扬着,一边低声哼着歌:“…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唱着唱着,浑浊的眼中涌满泪水。他停下来, 继续望着天上的残月,“三十多年了,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喝过洒…真怀念那些日子何等恣意…” 月隐隐风清清,草丛中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唱。偌大的王府静寂如世外净地, 除了他自己的影子,就只有树木的影子。 清风明月依旧在,斗转星移人事非。 温暖的烛光晕黄窗花,隔绝在室中的两人早已分开。颜欢欢抱着自己缩在床角,仲庭曲腿靠在外面揉着眉心。 “仲…仲哥哥,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睡吧。” 她很怀疑,吃了那药他还能睡得着。她不知道的是,前世里他身居高位权势诱人,总有不怕死的女人铤而走险。误中欢药的事情时有发生,从最开始的强行压制到后面的淡然处之。从不小中招到后面的光闻气味就能辨出是哪一种欢药,这样的事情他早已习以为常。且这药不是那等下作之药,除了让人体力暴增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自信能压制得住。 “真的没事?” “没事,你不说最信我,为何会有怀疑?” 她将信将疑,信他是另一回事。中药的人没有理智可言,那样的他还能信吗?什么样的男人中了药还没有反应,难道他真的…? 视线下意识往那里看,心下惋惜。这么顺条的男人,这样的长相这样的身材,居然是个不行的,真是可惜啊。 既然这样确实不用担心。就算他行,她也不应该担心,反正她都不吃亏。外侧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睡着。她担着的心放下又提起,提起又放下,惆怅期待复杂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外侧的人猛然睁开双眼。眼底是腥红一片,赤灼燎原熊熊烧烧着。她骇一大跳,睡意散尽。 “你…你怎么了?” “不…好,你快走!”他低吼着。 “我…我可以的…”她想说,他也可以的。 然而他拼命摇头,“不…不行,不能如此草率…” 她明白过来,这人压根不想和自己发生什么。眼见他赤红的眸疯狂起来,她心下一动,连忙开口。“仲庭,你清醒一点,你仔细看看我。我不是一般的女人,你所看到都是我的画皮。实际上我是一具红颜白骨,森森的头颅,根根分明的骨头上还在流血。你看看我的手,像不像褪皮的鸡爪…” “画皮?这个故事我记得。”他突然邪魅一笑,那笑晃得她一阵心肝乱颤。她没有心思去关注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故事,明明那时候他正处于晕迷之中。 “对,就是画皮。我是一只鬼,一只披着画皮的鬼。你信不信我现在剥皮给你看,看看我这具皮囊之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说的这么恐怖,再有想法的男人都会被吓跑。 谁知他的笑容越发的邪魅,清俊妖邪的脸凑近,腥红的眼像盯着猎物一般盯着她,“…呵,那还真是巧,我也不是人。你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是一只来自多年后的老鬼。” 她杏眼圆睁,瞳孔因为惊骇急剧收缩着。他…他说什么?他是一只老鬼。老前辈说过,他不是寻常人,所以他和自己一样,是借尸还魂的还是重生的? “有多老?” “…呵,你怕了?” “我怕什么?你不过是一只来自多年后的老鬼,而我可是来自异世的小鬼。” “老鬼和小鬼,真有意思。” 她退无可退,身体抵在床里。他离得极近,近到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又危险的气息。这样的他极其陌生,与平日里冷静淡然的模样判若两人。邪魅狂狷的眼神肆意打量着她,像巡视领地的豹子。 气氛如绷紧的弦,紧紧拉扯着她所有的心神。当他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时,她差点尖叫出声。他的食指摩梭着她的皮肤,粗砺用力。 “画皮?从哪里开始剥?” “…不,不能剥,剥了我就会死。”她抱紧自己,拼命护着。 “这样啊。”他危险眯眼,像是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不剥开,我怎么尝味道。” 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叫尝味道,就感觉他一下子离得极近,然后她被舔了。不止一下,是好几下,有一下正舔在她的唇角。她的心狂跳如擂,一下一下似要震破胸腔。 他…他是属狗的吗?怎么会舔人? “你…”她刚想说你这个样子,咱们还不如来一场人床大战,你好我好大家好。话没说出口,就看到他一下子离得老远。然后翻身而起,从窗户跃到外面。 玄衣疾行,翻飞如燕。 应王似有感应打开门,对上一双腥红的眼,“你小子…我该怎么说你好,你这是何必呢?” “解药。”仲庭强忍着,伸出手。 “没有!”应王很生气,鼓着腮帮子。 仲庭往前走一步,“我知道你有,别逼我动手。” 应王瞪他一眼,不满地打着哈欠,“说了没有就没有,谁没事弄什么解药,吃饱了撑得慌。要么你就回去,要么你就自己熬着。” 他收回手,一言不发。 夜凉如水,应王摇头叹息,“你说你这是做什么,明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你干嘛非要这么折腾。你就那么看不上欢丫头?” “并非是看不上,而是觉得不应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是成亲之日。” 应王更是摇头,“都说情到浓处天可为帐地可为床,我看你啊对欢丫头的情意还不够深。也罢,既然你没有那个心,我再替她寻摸别人便是,你小子将来可别后悔。去去去,深更半夜不睡觉,来打扰我这个老头子。你不知道老人要睡好吗?不知尊老的臭小子,枉我还一直看好你。” 门“嘭”一声被关上。 他拍在门上,“出来,咱们打一架!” 应王一听,双眼蓦地一亮。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挑战,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中声望颇高。早年还有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敢向他下战书,后来便慢慢没有了。他也曾向不少人下过战书,渐渐觉得没甚意思。 自从那人去世后,他再不愿出风头,直至被世人遗忘。 大力把门打开,精神抖擞,“小子,这可是你挑起的。来啊,打就打,谁怕谁!” 颜欢欢赶到时,听到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她不知道其中发生什么事,仲庭怎么会和老前辈打起来。 应王看到她,“欢丫头,这小子不识货,今天我就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她大急,“老前辈,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不能强求。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大家还是朋友,犯不着大打出手。” 应王横眉瞪眼,“不行!是这小子向我下的战书,我要是不迎占岂不显得我怕他。想我堂堂银发小白龙,我从出生起就没怕过人!” 年纪一大把还这么好胜,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朝仲庭看去,却见他眼尾越发的腥红,整个人像入魔一般邪肆狂傲。 “正巧,我也没有怕过谁!” 两人言语相激,一个比一个狂。只看到两道身影快速交战,你来我往如幻影移形。她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听到应王的惊呼声,想来很是意外自己会遇到对手。 不知何时,四周冒出许多黑衣人,一看就是王府隐在暗处的守卫。应王的声音传来,不许他们任何人妄动。 那些人听令,一下子又隐在暗处不见踪影。只看到他们像两只鬼魅一般飘忽着,或在屋顶或飘下地面。树叶沙沙落下,旋转飞舞不停。月隐云层天地黑,疾风劲力尘满天。 最后空中飘来应王认输的声音,“臭小子,不知尊老。” 两人齐齐落在地上,她赶紧跑过去。 应王一脸的痛快,胡乱地摸一把胡须,目光中尽是赞赏,“过瘾!我好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你小子真有两下子,我没有看错人。” 仲庭眼尾的腥红已散,玄衣墨发极尽冷峻。“承让。” “承让个屁!”应王吐了一口唾沫,“你小子刚才玩命似的,要不是小老儿我功力深厚,早不被你拍成灰了。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枉费我一番苦心,最后你把使不完的力都撒在我身上。药真是好药,威风凛凛又不倒,你不倒我要倒了…” 他说完,身体一个佝偻慢慢蹲下去。 颜欢欢连忙跑过去扶他,连他刚才那番有歧义的话都顾不上思量。他示意她不用扶,“别扶我,我不需要人扶。” 仲庭冷道:“王爷龙马精神老当益壮自是不用人相扶,欢欢,你过来。” 颜欢欢是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以前他要么不叫自己的名字,要么顺着别人称呼自己为颜姑娘。将要起身,被应王拉住衣服。 “他叫你过去你就过去,那你多没有面子。他是你什么人,你干嘛要听他的话。” “我是她丈夫。”仲庭道。 应王呸一声,“还丈夫?你都不肯和人家洞房,还自称什么丈夫。欢丫头,你就待在干爹这里,别理那个臭小子。” “欢欢,过来!” “欢丫头,别去!” 颜欢欢一摊手,望天。她怎么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两个抢糖的幼稚小孩,老前辈是个老顽童幼稚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仲庭也这样。 她又不是东西,干嘛要听他们的话。 “我看你们都精神的很,要不你们再打一架?” 应王一听立马吹胡子瞪眼,“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我老胳膊老腿的,你还让我和仲小子再打一架。哼,你不扶我,我有人扶,来人哪,出来扶本王。” 黑暗中呼啦啦出来好几个黑衣暗卫,将他团团护住,他得意挑眉,“看到了吧,在王府我可是王爷,要多少人扶都可以。我年纪大了,懒得和你们小年轻计较。我先回去睡了,你们慢慢扶吧。” 残月又从云层中钻出来,空旷的园子只有他们二人。 仲庭招手,“过来,欢欢。” 她想老前辈说的没错,她干嘛要听他的话,于是站着没动。忽然像是一阵风过,他已欺身到跟前近在咫尺。她步步后退,抵靠住一棵树。 心跳得飞快,像一只迷茫的小鹿草原上狂跑着停不下来。横冲直撞不知该往哪里跑,明明惧怕步步紧逼的猎豹,却又渴望着被对方俘虏掠夺。 “你…你…” “我刚才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看着她,两人凝视对望。微弱的月光在他们脸上留下阴影,褪去层层的伪装和面具。他是北庭王朝的一字并肩王,清冷霸气傲视天下。她是异世的普通女孩子,古灵精怪平凡可爱。 良久,她笑了一下,“老鬼?” 他回以一笑,“小鬼。” “你以前是什么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你呢?” “我啊,我的人生分为两段。一段是我爹在的时候,那时候我是别人眼中的白富美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后一段是我爹去世以后,我家里破产了,我成了别人避之不及的瘟神,穷困潦倒受尽白眼。” 记得爸爸的公司刚扩大经营,她和爸爸站在公司最高的楼顶上。爸爸指着一排的厂房无比骄傲地向她宣告,那是他为她打下的江山。那天同样是一个月夜,和今天的月夜没什么两样。不同是时空,是站在身边的人。 “老鬼,你有多老?” “应该可以当你爹。”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也认你做干爹?” “不行,为何到处认爹?” 她望着天,“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地方。总有很多女孩子喜欢认干爹,给自己找靠山。你说得对,我为什么要到处认干爹,我应该自强自立活出自己的风采。” 他皱眉,“你家乡的风俗还真奇怪。” 她笑起来,笑到双肩颤抖不停。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进怀中,坚实的怀抱清冽的气息,强劲有力的心跳清晰可闻。 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低语,“小鬼,不管你来自哪里,以后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明天恢复正常更新。晚上五点,不见不散哦,爱你们! 第28章 青云通天(六) 这…这话怎么听着让人浮想联翩, 他是什么意思?这算是表白吗?不会吧, 明明之前误服药都不愿和她圈圈叉叉的男人, 不可能一转眼的功夫就对她诉说衷肠。 “你…你看上我了?” “你想多了, 只有我这个老鬼才能压住你这个小鬼,我替天行道而已。” “切,你说得好听, 什么老鬼压小鬼,你哪里能压得住我。到时候谁压谁还不一定呢,你没听到老前辈说,我们红女别的不厉害,在压床方面那可是佼佼者。” 都是千年的狐狸,还怕说什么聊斋,更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她说得随意,就像在说谁比谁吃饭吃得多一样寻常。 他低低蹙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姑娘不仅喜欢认干爹,说话还如此大胆。“你们那的姑娘说话都这样吗?” “当然。”她杏眼含笑,“我还算是比较保守的, 有些更大胆的姑娘碰到你这样的极品的男人,恐怕第一句话就是邀你共度良宵。怎么样,怕了吧?” 他震惊, 世间还有那样的地方? 她笑靥如花,吓死这个老鬼。话说他都老鬼了,年纪肯定不小。不知他以前有没有成过亲,有没有孩子。一想到这里, 她顿时有些不好。 “你…以前有妻儿吗?” “没有。” 没有妻儿的老鬼,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是把持朝政的宦官吧。这个念头一起,就越想越有可能。不近女色,在那样的时候都能忍得住的男人,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一个呼风唤雨权势滔天的大太监。 别人的隐私不能太过窥探,凡事点到为止,知道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事关男人的尊严,这个话题应该打住。 “哦,那还真是可惜。”她预感他是自己重生而不是借尸还魂,所以他才会对柳夫子和周北那样的态度。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样的变故,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以他这个长相,做太监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他不知她脑海中的琢磨的事情,压根不知道此时自己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可怜的老太监。长相妖艳捏着嗓子扬着拂尘趾高气昂的那一种。 “可惜吗?” “嗯,当然可惜。”她点头,扼腕不已。要是她穿来的时候晚几年,是不是就能看到他像东厂都督一样的形象,想想竟然有些期待。也不知道过几年,她还能不能看得到。 他眸微闪,心中莫名有些欢喜,她竟然觉得可惜?“你呢?有过婚配吗?” 她摇头,“没有。” 夜风吹过,卷起她额前的发丝。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她在叹息什么?在那个异世,难道还有她牵挂的人? 经此一番交谈,两人的关系悄然发生转变。如果说以前是被硬凑在一起临时搭伙的搭档,那么现在就是拥有彼此秘密的朋友,且都是彼此的唯一。 “老鬼…” “仲哥哥都不叫了?” 她暗自吐舌,都互爆马甲了,还叫仲哥哥不别扭吗?既然他听着不别扭,她倒是没什么所谓。于是乖巧地改称呼,甜甜叫一声仲哥哥,再意有所指地看着之前应王离开的方向。 “你不觉得那个老前辈有点神?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无所不能?” 那种神无关权力,并非所有的权力都是通天眼,能看尽世间隐藏的一切,甚至能看清一个人的来历。 他望过去,道:“这位应王不是寻常人,传闻他是应天而生,专为护佑嬴国而问世的擎天神柱,关于他的事情民间传得神乎其神。不过无论他是什么人,他对你我都无恶意。” 她下意识点头,老前辈确实不是普通人。既然他对他们没有恶意,她又何必非要弄个清楚明白。老前辈有句话她还是很赞同的,好奇心害死猫。 “这倒也是。” 说曹操,曹操到。 不远处银白的头发一闪,就看到应王背手望天像闲庭散一样走过来。看到他们还装出吃惊的样子,一手抚着胡须。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黑灯瞎火的月残阴缺,有什么好看的。你说说你们小年轻,怎么和我小老儿一样睡不着觉。” 颜欢欢也不戳穿他,他分明是不放心他们,或者是还想来看戏,所以特意回来的。“老前辈,您刚才不是累着了吗?怎么还睡不着?” “哎呀别提了,我掐指一算自己九十一岁头上有个大坎,怎么想怎么睡不着。” 古代医疗条件有限,活到八十都是高寿。一般人最多不过七十,大多数人五六十岁就去世了。九十一那绝对是少见的老寿星,这老前辈在炫长寿呢。 她笑嘻嘻,“哟,您老是不是又要让我猜啊?九十一岁有个大坎,我猜您是不是坟被人刨了,陪葬的金银玉器都被盗墓的浩劫一空?” 应王气得翻白眼,哼哼出声,“好你个欢丫头,你这是咒我呢?” 她抿着嘴笑,“老前辈,我方才是和您开玩笑的,我知道您不会真的生我的气。您多大度开明哪,怎么会和我一个晚辈计较。再说了,我也不是咒您,我就是告诉您。甭管生前多高的地位,死后多么风光大葬,有多少陪葬品。若干年后都得让人把坟给刨了,把尸骸挖出来,然后起高楼修大道,谁还管你生前是什么大人物。” 应王的眼神微变,抚摸胡须的手略略发抖,“这些话…我许多年前人说过。想不到多年后,我竟然还能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再听一次。你说得对,可惜世人看不明白。你看看历朝历代,那些皇陵丰碑,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劳民伤财啊!我定要和皇帝好好说说,别费那么大劲去修什么皇陵。不过你咒不到我,小老儿我现在九十二,那个坎啊已经过去了。” “您今年都九十二了?”她惊呼。 应王得意,“…嘿嘿,看不出来吧,傻了吧?刚才子时已过,正好我九十一的生辰过去,眼下我九十二岁了。” “还真看不出来,您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您不到六十呢。没想到您这都九十二了,您真是老当益壮松鹤延年哪。我可得好好和您请教请教,您有什么长寿的秘诀,好叫我也和你学学如何青山不老绿水常流的。” 一番马屁拍得应王心花怒放,早已忘她刚才的调侃。 仲庭若有所思。前世里他之所以没有见过应王,是因为应王在这一年已经去世。也就是说前世的应王,并没有度过这个大坎。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应王这一世逃过一劫,他不由得看一眼身边的小姑娘。难道是因为她?难怪应王对她另眼相看。 应王显然很是开心,红光满面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开心。对了,明日你要进宫一趟,我就不去了。” “您为什么不去?”颜欢欢问。 他拼命摆手,“我最烦宫里那些个破规矩,你一个人去吧,他们不敢为难你。你可是大长公主,皇室之中除了我,就数你辈份最大。你要是不耐和那些晚辈打交道,早点出宫便是。” 说得这么轻巧,操作起来肯定没那么轻松。她是被封大长公主不错,但封她的那个人是皇帝,她难道还真能脸大到以皇帝的长辈自居不成? 她以为应王说得那么随意,想来就是一个和皇室成员认识的见面会。谁知道不仅仅是和皇室成员见面,还有那些文武大臣和朝廷命妇们。阵势浩大,排场十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的登基大典。 嬴帝她是见过的,三位皇子她也见过。皇后柳氏,是镇国公夫人的嫡姐,长相上和镇国公夫人差不多。柳皇后很热络,言语间很是尊敬,她知道是因为应王之故。 先是她和皇室相见,然后是百官和命妇们拜见她,镇国公夫人和开山王妃就站在命妇之首,镇国公和开山王也站在百官之首。她听着她们高呼千岁,恍然回到爸爸带她到屋顶的那个时刻。仿佛有那么一个人要将江山捧在她的面前,一如爸爸那般。前世和今生明明完全不一样,她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联系。 恍惚中,只见百官之中有一人出列。那人身着深绿的官服,看样子是个文官。她听到他自称为御史宋子宁,然后听到他质疑她的身世,向嬴帝进言以她的出身不可封公主,更不可记入皇室玉牒,恐有沾污皇室尊严之嫌。 满朝文武朝廷命妇以及皇后妃嫔们一片哗然,齐齐看向她。 她虽惊诧,心却不慌。该来的东西迟早会来,她先是王府的假郡主,后又是空镜门的红女。再来一个惊世骇俗见不得光身世,她也不会惊讶。 宋御史的折子被呈到嬴帝的面前,嬴帝看完凝眉深思,“宋爱卿所言可有证据,那妇人现在何处?” 众人心思各异,再看颜欢欢时带着些许同情。眼看着大礼将成,突然来这一出,也不知那大长公主的名份还保不保得住。再一看她神色淡然,愈发觉得不愧是应王认的女儿,这份处惊不变的从容常人难及。 嬴帝话音一落,一个妇人被带上前来。 那妇人发髻微堕,额前留着两绺发丝,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打扮。众人猜到此妇人的出身,越发同情颜欢欢。 只听得有人问那妇人姓甚名谁,与她是何关系。 然后那妇人道:“奴春氏,原是一度春里的花娘,花名露珠。二十年前赎身出楼,现独自一人居住在东阳城。十八年前生下一女,出生三日便被人偷走。这些年来,奴一直寻找女儿。前些日子听闻王府有真假郡主一事,奴星夜赶来夜歌。几番偷偷确认,才知颜姑娘正是奴那被人偷走的可怜女儿。” 第29章 青云通天(七) 露珠二字, 震惊了在场的一个人, 那就是镇国公姜狄。姜狄听到熟悉的声音, 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不敢去看露珠, 甚至不敢看任何一个人。 二十年前姜狄已承爵荣升镇国公,夫人柳氏又刚诞下麟儿,正可谓春风得意人生赢家。然而他并不满意柳氏, 当初一心想娶之人也不是柳氏。柳氏出身高又是皇后亲妹,长相规矩一应不差。但再是不差,也不过心中那位柔弱娇媚的女子。是以纵使事事顺心顺意,他终究留有一丝遗憾。 心上人远嫁京外,此生不知能否再相见。他常在梦中回味那些心悸的时光,越发觉得那女子宛如一抹白月光,美好留存在心间。 他身为国公,难免会与好友同僚外出应酬。那一日他与人在一度春喝酒时正巧遇到楼里新花娘挂牌喊价。那花价蒙着面纱,娇娇弱弱地站在台上中间像待价而沽的货物一般。不经意一瞥,正看到那花娘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含着秋水,盈盈滟滟。他如同被雷电击中, 差点失态。那一夜他与蒙着面纱的花娘共度春宵,他甚至不肯那花娘把面纱取下来。此后他流连几日,被老母亲发现狠狠训斥一番。世家子弟荒唐的不少, 但他已是国公,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镇国公府。他纳多少良家女子都可以,唯独不能沾上烟花女子。 他懊悔不已,此后再也没有去找过那叫露珠的花娘。谁知一次偶然的遇见, 他又见到赎身后的露珠,两人再续前缘。 这样的露水之情,时日一久便渐渐索然无味。露珠或许感觉到他的敷衍和不耐,在某一日悄然离开夜歌。他当时只觉一阵轻松,自是不会派人去追。 不想多年以后,他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还能再见到这个女子,而且还是陛下的面前,在所有同僚和自己的妻子的面前。 单看露珠的长相,和颜欢欢并不是很像。但是人的直觉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人,颜欢欢却能肯定这个女人是她的生母。 她的心中没有波澜,有夏夫人自称她的亲娘在前,她对所谓的亲娘没有半分期待。甚至在刚才那一刻,她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众人震惊不已,一时之间并不相信露珠所言。嬴帝也不信。“你说朕亲封的大长公主是你的亲生女儿,可有证据?” “有,奴的女儿身上有胎记。”露珠答道。 颜欢欢微扯嘴角,不知为何有些想笑。胎记啊,好老套的桥段。这个叫露珠的亲娘,一定和吴婶露水认识,就是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一样的人。 事关姑娘家的名节,胎记这样的东西自不能公之于众。由柳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亲自检验,颜欢欢默不作声地配合。老嬷嬷检验后再和露珠私下告之的一对比,然后朝柳皇后颔首。柳皇后再对嬴帝微微点头,暗示胎记能对得上。 仅凭胎记也不能作数,毕竟王府郡主身边服侍的人不少,未必没有泄露的可能。开山王妃站了出来,说出这个怀疑。 柳皇后点头,“开山王妃所言极是,颜姑娘的身世被拆穿后送出王府。那些下人对她没了敬畏之心,言行难免没有那么谨慎,将这样的秘密泄露出去也有可能。春氏,本宫问你,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其它的证据证明颜姑娘是你的女儿?” 所有人都看向露珠,露珠咬着唇摇头,模样很是凄楚。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几次看镇国公的方向,几次欲言又止。 嬴帝瞧出端倪,问道:“春氏,你一直看镇国公是何意?” 镇国公一听,冷汗直流。“臣…臣…臣有些记不清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是否认识这位春氏?或许以前曾经认识…” 露珠闻言泪如雨下,痛心道:“国公爷,您看奴一眼,奴是露珠啊。您当年说最爱奴这双眼睛,您还说会让奴一辈子过好日子。您知不知道,奴离开夜歌后就发现自己怀上了…” “你…你是说她是我的…” “是,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众人又是哗然,难道大长公主是镇国公府的私生女? 镇国公惊得心都在抖,没想到露珠当年竟然还生了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这些年就一直养在王府,差点成了他的儿媳妇。如果没有真假郡主的事,那么… 他脊背发凉,不寒而栗。他不是无知小儿,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巧事,几乎立刻就能想到此事一事实上有人暗中谋划。到底是谁计划的这一切,这分明是要毁他姜家的基业啊。一旦事情真如那人所愿,他们姜家就完了。 镇国公夫人原是看戏,不想看着看着戏居然到了他们头上。她盯着露珠的眼睛,这双眼看着确实有些熟悉,不就是像秦芝兰那个贱人。 她就知道这些年来,狄郎根本没有忘记秦芝兰。眼下秦芝兰住在王府,把狄郎的心都勾走了。这些年她自认为已经站稳脚,儿子成器也已长成,谁成想先是娶进一个一无是处的媳妇,如今还来一个外室女,难道她今年命犯太岁吗? 嬴帝眯着眼,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处理此事。镇国公府的私生女,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皇叔祖父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非认这样一个姑娘做干女儿。 柳皇后犯愁,“这…这…这可如何是好?皇叔祖父那边如何交待?” 文武百官都在琢磨,命妇也在三三两两交换眼色。镇国公夫妇最是难堪,开山王夫妇一个忧心一个皱眉。帝后也在犹豫,几位皇子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些妃嫔更是乐得看热闹。 唯有颜欢欢,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其实她已想通所有的前因后果,心中波澜起伏。如果原主的身份没被揭穿依婚约嫁到镇国公府,那将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伦惨剧。她敢肯定夏夫人恨的那个负心汉必是镇国公无疑,因为恨所以才会这样疯狂报复。一个女人到底有多恨一个男人,才会要毁了他所有的体面和希望。 她听着大家窃窃私语的议论,有人说她的出身太不堪,实在不配入皇室。有人说应王已认她为干女儿,但大长公主的封号太重,不如保留原来的郡主封号,也算全了她和应王的父女之情。后面这种议论的呼声最高,嬴帝听着似乎有些意动。 宋大人重新启奏,奏请嬴帝采用大家都赞同的意见,保留颜欢欢之前欢颜郡主的封号,对所有人都可以有交待。 柳皇后低语,“陛下,众位大臣所言极是。如此既不折皇叔祖父的面子,也没有亏待颜姑娘,可谓皆大欢喜。” 开山王妃有些忧心向颜欢欢,颜欢欢心下一暖,回她一个自己无事的笑。这个时候似乎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除了这个养母。或许在所有人看来,她一个被王府赶出去的假郡主,能重新拿回自己的郡主封号,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她其实并不在意什么郡主公主,她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荒谬。封自己的大长公主的是嬴帝,犹豫的还是嬴帝,所谓天子金口玉言,听听罢了。 果然嬴帝似乎有所决断,正欲开口之时,应王驾到。 应王身份特殊,又一向神隐,很多朝臣都没不认识他。见他穿得随便,连象征身份地位的发冠都没有戴,衣服也有些不整,齐齐低头行大礼。 嬴帝面上一喜,“皇叔祖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应王冷哼,“本王要是不来,我的干女儿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人,红口白牙乱认女儿。你们说是你们的女儿就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当本王是死人吗?” 露珠瑟瑟发抖,伏在地上。镇国公额头冒冷汗,之前害怕陛下斥责时都没有这么紧张。其余众人无一人敢应声,皆低头装死。 嬴帝心下一紧,还好刚才那一下犹豫,要不然他不好和皇叔祖父交待。有些年头不见,他差点都忘记皇祖叔父是一个多么不按理出牌多么护短的人。皇叔祖父是一个绝不接受折中的人,更不可能委屈自己相护的人。 “皇叔祖父,这事朕还在查,朕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 “哼,有什么好查的。欢丫头只有一个爹,那就是我。我看这天下人还有哪个人敢乱认女儿,让他亲自来和本王理论!” 镇国公的脸瞬间发白,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应王抢女儿。露珠这个女儿多年不出现,一出现就想害死他。当初要不是看她眼睛长得像芝兰,他怎么可能和一个烟花女子牵扯不清。 宋大人缩着身体偷偷擦汗,生怕应王注意到自己。哪知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应王已经看到他。 “就是你找到的人要和本王抢女儿?这满朝文武,怎么偏偏你这么有能耐?你和本王说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人,是受何人指使的?” 宋大人那个抖啊,语不成调,“回王…王爷…微臣…微臣是无意间…碰到的…” “哦。无意间哪,好一个无意间。你说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她一个东阳城来的妇人,她不去找一度春里的老朋友,怎么就无意间碰到你了呢?” 宋大人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他支吾着,“王…王爷,微臣此前真不认识春氏…” “不认识?你要是不认识这个女人,你怎么会把人藏在自己的私宅里?早不说晚不说,偏等今日我干女儿受封大长公主的时候你冒出来。你说说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应王的话没有一个人敢怀疑,嬴帝危险眯眼看向宋大人。宋大人抖得不行,早已跪伏在地口里喊着自己的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了嬴氏朝廷。 “哼,好一个忠心的臣子。皇帝啊,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欢丫头不需要什么生父生母,本王不想再看到有人冒出来自称是她的爹娘。你们记住,没有人能当她的父母,因为除了本王,你们都不配!” 所以不管露珠是不是她的亲娘,镇国公是不是她的亲爹,他们都只能是赎身的花娘和国公爷,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此后也没有一个人敢拿这件事出来说,除非有人不想活。 这一次她真的笑了,笑得很浅,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应王眼一瞪,“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难道验了胎记还不够,还等着人给你验其它的不成?什么破烂玩意儿,公主咱都不稀罕,还稀罕什么狗屁郡主!快走,仲小子还在宫外等咱们呢。” 嬴帝脸一变,皇叔祖父这是在生气。他不满地看一眼柳皇后,提什么降封的事,不知道皇叔祖父最护短吗? “皇叔祖父,您别生气。朕没有说降皇姑为郡主,她是咱们嬴国的大长公主,是朕的皇姑。” “哼,你真这么想的?” “朕当然是这么想的,皇叔祖父您消消气。都是这些不长眼的玩意儿,偏要来找晦气。您放心,这件事朕一定好好处理,绝不会让人说皇姑的半句不是。” 应王抚着胡须面色稍霁,“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们先走一步。” 嬴帝起身相送,文武百官和命妇妃嫔们赶紧跟在后面。应王最不耐这个,挥手让他们留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开山王妃的心情最是复杂。欢欢有了护着她的人,以后倒是不用担心,剩下纤娘那孩子让人操心。 昨天纤娘一回去就大发雷霆,屋子里该砸的东西都砸得精光,哭得是惊天动地。她知道纤娘委屈,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怪欢欢。她不知道为什么养了十八的女儿是假的,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她心中有许多纠结有许多的不忿不知向何人诉说,她的苦楚无人能懂。 看着如今贵为大长公主的养女,再想到家中哭哭啼啼的亲生女儿,一颗心被割成两半,一半欣慰一半疼痛。有心想和镇国公夫人缓和一二,谁知镇国公夫人出言讥讽她,说她会养女儿。养女和亲生女儿都养得好,专门来克他们镇国公府。 直到出宫回府,她的心情都十分低落,蔫蔫地问下人,“言言郡主怎么样?” “还关在屋子里。” 她叹一口气,对蔡妈妈道,“纤娘这性子…有时候我想欢欢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那样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镇国公夫人也不会有不满,重锦那孩子也不会这么冷淡。谁能想到欢欢竟然是…我又觉得无比庆幸。你说我这是什么命?” 蔡妈妈不知如何作答,垂首替她轻轻捏着肩,“王妃娘娘,事到如今您多思无益。郡主还小不能体谅您的一片苦心,日后她定会明白的。” 开山王妃苦笑,“体谅我?她不怨我都是好的。你没听到她说的话,她说我心太偏,心里只有欢欢。还说我不配为母,连自己孩子都能被别人抱走。我知道她怨我,可是我…” “娘娘,那不是您的错,是那个贱人…” 一提那个姨娘,开山王妃心下生恨。当年王爷宠爱那个贱人,要不是王爷袒护那个贱人,她又怎么会提前生产,以至于府中一片混乱给那贱人可乘之机。 还是欢欢长大后她们母女齐心,这府中才清静一些。王爷顾忌女儿的看法,女儿又和她站在一边,他便不再和早年一样年年纳妾。想到欢欢,她的心又酸又痛。 她头疼的厉害,蔡妈妈扶她上床小睡一会。睡起后问起丈夫女儿,得知丈夫在前院书房女儿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免又是一声叹息。 这时一个婆子进来,跪地禀报。说是姨夫人半个时辰前去前院书房给王爷送点心,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她一听,头又开始阵阵发晕。 蔡妈妈连忙扶住她,“王妃娘娘…” 她摆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但是我还是不信邪。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放下。我以为芝兰到底是我的妹妹,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王妃娘娘…” “没事,扶我过去。我倒要看看我的夫君和我的妹妹在书房里谈论的是什么大事,好叫我也听一听。” 明明人都要晕倒,还要强撑着过去。蔡妈妈眼里透着心疼,暗自把夏夫人骂得体无完肤。早在夏夫人回夜歌时她就提醒过娘娘,不可把人接进王府住。谁知道一语成谶,夏夫人果然不出她所料。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夫人以前做姑娘就不是个安分的。也就娘娘心善,念着昔日姐妹之情。却不知人家不把娘娘当嫡姐,背着人和姐夫勾搭上。 王府前院书房的门紧闭,门外守着开山王的亲随。 “王爷在吗?”蔡妈妈问。 那亲随眼神慌乱,“在……与人议事。” 开山王妃脸色冰冷,示意他让开,“这么晚还在议事,王爷辛苦。正好我让人熬了鸡汤,你把门打开。” 那亲随腿都在抖,夏夫人进去足有个半时辰还没有出来。这不是夏夫人第一次和王爷独处,夏夫人是王妃的妹妹,要是王妃知道了那是要翻天的。 “王…王妃,王爷吩咐过任何人不能打扰…”他只能硬着头皮拦人。 蔡妈妈朝身后的家丁示意,便有两个家丁上前把那随从拉开,然后蔡妈妈一个箭步上前开门,将开山王妃请进去。 前书房无人,细碎的声音从书房后面的隔间传出来。这种声音开山王妃不陌生,蔡妈妈更是不陌生。 “姐夫…你真厉害…”夏夫人媚到骨子的声音让开山王妃浑身冰冷。 “我还有更厉害的…” “姐夫,我好像听到有人进来了……啊!姐姐!” 第30章 总有爱恨(一) 开山王被这声尖叫吓得不轻, 惊恐回头就见开山王妃和蔡妈妈已经进来。他先是羞愧, 羞愧后是恼怒。“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交待过谁也不能打扰吗?” “王爷, 这就是您所谓的商议要事?” 开山王用被子围住身体, 夏夫人倒是大方,不避人地坐起拾起扔在地上的衣服慢悠悠地穿起来。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眼中反倒带着一丝挑衅。 开山王妃气血上涌, 差点要晕过去。“王爷,您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开山王无所谓道:“本王有什么好说的,芝兰又不是外人,这可是你的妹妹。她一人孤苦多年,你当姐姐的难道不心疼吗?你现在知道也好,我正打算告诉你此事。往后你们姐妹二人住在一起,不是比外人来得更自在。” 开山王妃捂着心口,“王爷您明明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您为什么还要这样?” 夏夫人已穿好衣服,妖媚地捋着零乱的发,“姐姐, 这事不能怪姐夫。都是我不好,我一直爱慕姐夫没能忍住。你要怪就怪我吧,我向你赔不是。” “芝兰, 这事怎么能怪你。纳哪个女人不是纳,哪有当家主母不许男人纳妾的。王妃连别的女人都能容得下,不会容不下自己的妹妹吧?”开山王有些心疼,出声护着夏夫人。 他不护着还好, 他这一相护开山王妃的心更冷。 夏夫人眼露得意,面上还装做可怜的模样,“姐夫,是我的错,您就让姐姐骂我吧。她怎么骂我都行,为了您我愿意受着。” 开山王更是心疼,“芝兰,你已经是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看着他们眉来眼去郎情妾意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开山王妃宁愿自己是个傻子瞎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她的心在滴血,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像个泼妇一样大闹。 “王爷,芝兰是我的妹妹,我自是希望她过得好。您先出去吧,这是后院的事,是我们女人的事,我和芝兰好好谈一谈。” 开山王一想也好,她们姐妹俩说话肯定方便一些。王妃一向大度容人,别的女人都能容得住,没有道理容不下芝兰。 他一走,开山王妃再也支持不住,扶着椅子坐下来。 “以前在娘家时,我自认不是一个恶毒的嫡姐。很多人都告诉我,说你对我的亲近都是在做戏,然而我一直都相信你不会害我。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天下有那么多的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 夏夫人风情万种地靠在床头,媚眼如丝,“姐姐你真不明白吗?” “不明白。”开山王妃肯定答着。 夏夫人冷笑起来,“姐姐忘性好大。也是,你自认为做得隐蔽以为我不知道,当然不会承认。可是你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事情是你做的。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远嫁京外,更不会年纪轻轻就守寡,更不可能连孩子都生不了。” 开山王妃大惊,“你说什么?我几时害过你?你远嫁京外那是父亲的决定,我曾求过父亲,可是父亲执意把你嫁进夏家。你不能生孩子,为什么?那我和又有什么关系?” 夏夫人盯着她看,“姐姐好无辜呢,事到如今还摆出这般模样。你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还是被我知道。你说你不知道我不能生孩子,难道你忘记我每次去找你时,你都会命人给我准备玫瑰馅的点心吗?” 当年两人还做姑娘时,夏夫人颇为亲近这位嫡姐。开山王妃不喜食用玫瑰馅的点心,但是知道夏夫人爱吃,每回都会特意准备一些。 开山王妃不是无知妇人,闻言心里一人咯噔,下意识看了一眼蔡妈妈。那时候蔡妈妈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准备点心的事情都是蔡妈妈安排的。 蔡妈妈心虚低头,开山王妃立马明白了。 夏夫人冷眼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讥诮道:“姐姐想起来了吧?你害得我不能生孩子,又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你明明知道狄郎答应说服姜老夫人娶我为妻,而姜老夫人已经有所松动。这个消息一传过去,姜老夫人怎么还会同意狄郎娶我。她不仅没有同意,反而派人传话给父亲,说是我不知羞耻勾引狄郎。父亲大怒之下,不顾我的苦苦哀求执意将我嫁出京外。更不顾我韶华之年,非要将我许配给年近五十的夫君做填房。你说我能不恨你吗?我的好姐姐。” 开山王妃摇摇欲坠,这般说来芝兰确实有理由恨她。她知道母亲不喜欢芝兰母女,一定是母亲暗中命蔡妈妈在点心里做的手脚。她无从辩驳,低头不语。 夏夫人讥诮的眼神更甚,“我知道姐姐心中必定恨我至极,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我和姐夫的事情并非我所愿,我一个弱女子这些年过得艰难。寡居的这些年,不知有多少男人打我的主意。姐夫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我想说的是这一切不是我愿意的,是姐夫他仗着权势逼我…他的力气又大,我根本挣不开。他还拿名声威胁我,要是我不从他,他会让我名声扫地…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也不想的…” 这话不论是真是假,在开山王妃的心里都埋下一根刺。 好半天,开山王妃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便如你们所愿。你一个寡妇,贵妾不用想,就当个姨娘吧。” 夏夫人猛地从床上起来,一下子跪在地上,“姐姐,我都说了是姐夫强迫我的…我们秦家的姑娘怎能与人为妾,那丢的是父亲母亲的脸,还有姐姐你的脸面。我只求姐姐帮我将此事瞒下,我即刻搬出王府。姐姐放心,以后我再不见王爷。王爷那里,还请姐姐帮忙周旋。” 说完,她夺门而出。 开山王妃好半天没回过神,蔡妈妈让人去拦时,被她制止,“由她去吧,她能自己出府总比留下来好。” 蔡妈妈有些着急,留在王府就是王府的姨娘,要是出了府那就是外室。王府丢不起这个人,王妃娘娘也丢不起这个人。 “娘娘,这事不妥啊。” “我说由她就由她,我的话你也不听吗?” 蔡妈妈心一凛,立马闭嘴。 开山王妃身形一软,无力扶着额头,“如果欢欢在就好了…” 她亲自养大的女儿,以前无论王府发生什么都站在她一边,替她出谋划策。此时此刻,她无比怀念以前的日子。 蔡妈妈眼神黯然,自知王妃这次是真伤心了。 次日颜欢欢看到眼红红的蔡妈妈,蔡妈妈是来求她去王府看一看的。说是王妃病倒了,夜里做梦都叫着她的名字。她最不愿意欠别人的情,思及昨日对方对自己的维护,她决定去王府一趟。 开山王妃看到她,先是惊喜,紧接着是心酸。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王妃身体不适,过来看一看。” 开山王妃要起身,“你现在是大长公主,臣妇不过是小病…” 她忙按住对方,“王妃千万别这么说,您养育我长大,您就是我的长辈。您生病了,我理应来看一看的。昨日见王妃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开山王妃憋了一晚上,养女一番贴心的话仿佛让她回到过去。当下也不瞒着,把昨天的事情挑重点说一遍。 颜欢欢听完,倒是不意外。上次夏夫人就和开山王有苟且,被王妃发现也是正常的。夏夫人那个人一心展示自己的魅力,自然是不愿留在王府做妾的。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开山王也不是个好东西。 “王爷怎么说?” 开山王妃又是苦笑,“他以为是我撵走芝兰的,说我不容人…” “这不容不容人的问题,这是道德问题。他明知道夏夫人是您的妹妹,就算是夏夫人对他示好在先,他也应该避嫌。他根本不管您的感受,到头来还指责您不容人,分明就是贼喊捉贼自己心虚。您好好养病,随他去。要说我夏夫人有句话说得没错,男人就是贱。您越把他当一回事,他越来劲。您不如晾着他,他爱怎么样怎么样,他和夏夫人的事情您也别管。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爱,会不会有好结果?” 开山王妃心下畅快,面上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您又没有做什么,您不是养病吗?” 蔡妈妈一听,暗道还是姑娘贴心,不愧是王妃养出来的。这主意也好,反正王妃在养病,就算闹出什么笑话,别人也看不上王妃娘娘的笑话。 内室气氛一松,开山王妃拉着颜欢欢的手细细打量着。以前不觉得,经过昨日再看,眉宇之间确实有些像姜家人。她好好的女儿,一时是假的,一时又是国公府的私生女,这都是什么事啊。 “欢欢哪,你别多想。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你只记得应王殿下的话。你是大长公主,是应王的女儿,与旁的人没有关系。” 颜欢欢低头一笑,“我知道的。” 不是她嫌弃春氏的出身,而是春氏昨天的行为表明根本不拿她当女儿看。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当年的事情春氏是知情的。 开山王妃正欲说些什么,一个婆子急冲冲地掀帘来报,说是镇国公上门,正在前院大闹。王爷已经过去,好像是因为夏夫人的事情。 前院的院子里,镇国公像只发怒的狮子,怒发冲冠地对着开山王,一副恨不得杀死对方的表情。 “狄郎,你别这样。我都说了…是我自愿的,姐夫没有强迫我…”夏夫人双眼肿成桃子,哭成一个泪人。 “芝兰,你别替他说话。我早就知道他对你心怀不轨,谁知道这么多年他都不死心。趁着你住在王府就起歹心,简直是人面兽心。”镇国公吼着,哪里还有平日里斯文儒雅的样子。那愤怒的眼神如果能杀死人,这么会的功夫开山王都不知死了多少回。 开山王先是被他来势汹汹的气势惊住,又听到他误会自己强迫了小姨子而羞愧不已。眼下回过神来,想着自己和芝兰的事再怎么样也轮对不到外人来指责。 “姜兄,这是我和芝兰之间的事情,你不应该管吧。” “…你…我为什么不能管?你明知道我和芝兰…你明明知道的,你还强占她。你的眼里还把我当兄弟吗?” “我怎么不把你当兄弟了?” “你要是把我当兄弟,你就不会对芝兰下手!” 夏夫人梨花带雨,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你们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回来…我要是不回来,你们也会吵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就不应该活着…” 开山王妃和颜欢欢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两个男人为争着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而夏夫人在一边哭着喊着让他们住手。 如果换成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和一个少女,颜欢欢会觉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是换成两个已婚的老男人还一个女人,这画面就显得那么的不和谐,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恶心。 在两个老男人的眼里,夏夫人是可怜楚楚的娇弱女子。在开山王妃和颜欢欢的眼中,夏夫人是挑衅上门的心机女。 “姐姐,你快劝劝姐夫和狄郎吧…让他们别再打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没有回来,他们就不会这样…” 多么委屈可怜的女人,多么圣母高尚的女人。如果不是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挑衅和唇角微微勾起的讽刺,颜欢欢都以为这是另一个人。 开山王恼镇国公不给自己面子,镇国公恨他夺走自己的心头所爱。两个老男人还在打得昏天暗地面红耳赤,彼此都想把对方打趴下,一出心中的恶气。 直到镇国公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第31章 总有爱恨(二) 打斗中的两个男人停下来, 齐齐望过去。开山王老脸一红, 似是有些家丑外扬被人揭穿老底的恼怒。镇国公先是一惊, 尔后一凉。之前是凭着一股男人气要替心爱的女人出头, 眼下妻子露面,他惊过之后莫名有些心虚的慌乱。 镇国公夫人没有看他们,而是看向夏夫人, “秦芝兰,你是自己说,还是由我来说?” “说什么?”开山王问道。 镇国公夫人轻笑,眼神轻蔑,“自然是说王爷您的亲生女儿被人换掉一事,难道王爷就没有想过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王府的嫡女被换,假的嫡女居然是我们镇国公府的私生女。众所周知,咱们两府私交甚密,早有意结姻亲。您就没有想过到底是谁这么恨你我两家人,居然用如此阴毒之法来害我们?” 一席话问得开山王冷汗直流,“这…这和芝兰有什么关系?” 开山王妃被蔡妈妈扶着, 看向夏夫人。夏夫人一拢头发,柔媚优雅地用帕子按着眼角,满脸委屈, “姜夫人,您是何意?” 镇国公夫人冷笑,“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当年你痴缠我夫君未果, 因此由爱生恨。你不仅恨我和国公爷,也恨你自己的嫡姐和姐夫。你故意派人偷走春氏的女儿,然后买通叶姨娘,换走王妃的亲女儿。你明知道欢欢和重锦自小定亲,你明知道他们是亲兄妹,你却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在欢欢的身世被揭穿后,你不死心地现身,甚至不停怂恿欢欢给重锦做妾。上次在王府,你故意设计重锦和欢欢,就是想达到你不可告人的毒计。你要毁的是我们两府,是姜家和房家!” 开山王和镇国公二人皆是一脸震惊,表情却是半信半疑。 唯有颜欢欢,沉默地看着这一毁。 开山王妃摇摇欲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芝兰,上次重锦和问琴…欢欢也被人下药,那事是你做的?” “姐姐,你不要听她胡说,我没有,你要相信我。” 开山王妃痛苦别过头去。 夏夫人求救似的看向方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男人,在看到他们脸上的怀疑后眼神闪过讽刺。她擦拭泪水的动作变慢,透着可怜心碎的模样。“你们也不相信我吗?” 镇国公心一悸,质问镇国公夫人,“芝兰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对她不喜,但你也不用编出这样的瞎话来污她的名声。她一个弱女子远嫁京外,不可能买通王府的姨娘换走纤娘。更何况我都不知道那春氏怀了身孕,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镇国公夫人倒是没有生气,只有痛心,“夫君,您以为我只是因为那些陈芝麻烂骨子的事情记恨夏夫人吗?哪个府上没有七八个姨娘妾室,我又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您要真喜欢一个女子,哪怕她是个寡妇我也能接纳她。” 这倒是实情,在夜歌城中要论大度贤惠的主母非镇国公夫人莫属。镇国公思及妻子这些年的为人,心下有些摇摆。 镇国公夫人叹一口气,道:“我嫁进国公府这么多年,您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在我的心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国公府的名声和家业重要。若有人想毁了重锦,那就是毁了咱们姜家和整个国公府。试问这样的人,我岂能容忍? 镇国公还是不信,芝兰最是柔弱不过,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计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有人设计我们两家,那和芝兰何干?” 开山王附和,“姜兄说得没错,嫂子是不是弄错了?” 夏夫人适时抽泣起来,微抖的身体娇不胜风,一拭泪一哽咽都尽是风情。如此女子怎么不让男人心生保护欲,恨不得搂进怀中好好呵护。 开山王面露怜惜,镇国公则是快步过去扶着她,“芝兰你别哭,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人冤枉你的,你快别哭了…” “狄郎,我…好难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有回夜歌,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我真是不如死在京外算了,我何必要回来碍你们的眼,眼睁睁看着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什么叶姨娘,什么春氏的听都没有听说过,我怎么知道事情会那么巧?怪只怪我福薄,不配拥有幸福…” 颜欢欢静静看她演戏,很显然这样的演技和眼神中有意无意的挑衅骗不了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却将两个男人迷得七荤八素,恨不得掏心挖肝。 开山王妃煞白着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要不是蔡妈妈扶着她,她早就倒下去了。她不想怀疑芝兰,可是她找不到不怀疑她的理由。 当年芝兰有多想嫁给姜淮,她是知道的。姜狄有多想娶芝兰,她也是知道的。她原以为自己的庶妹是个有福气的,会以庶女之身高嫁国公府成为夜歌城中所有庶女羡慕的对象。要说没有酸意,那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秦家和自己都会多一份助力,便也乐见其成。 谁成想,后来事情会成为那样。姜老夫人以死相逼不肯姜狄娶芝兰,父亲又匆匆替芝兰定下另一门亲事,很快把芝兰嫁出京外。更没想到的是芝兰以为这一切都是她暗中捣鬼。 “芝兰,你恨我…我能受着,可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换,最难受的就是母亲。养女有感情,亲生女儿有血缘,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哪一块都鲜血淋漓叫人痛不欲生。 夏夫人楚楚,“姐姐,你也这么想我的吗?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开山王虎着脸,“这事空口无凭,都是猜测,谁也不能证明事情是芝兰做的。芝兰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我看这事…” “王爷。”镇国公夫人打断他的话,“我绝不会胡乱冤枉一个人,我有证人。要不是有人亲口告诉我这些,我又怎么会想得到。” 夏夫人抬眸看去,就看到有两个婆子带着一个妇人进来。那妇人很是憔悴,进来后跪在地上向开山王夫妇认罪。 “王爷王妃,都是妾的错。是妾一时迷了心窍收了夏夫人的好处…妾万万没有想到她抱来的那个的孩子会是镇国公的私生女。要是妾知道…妾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你…你是叶氏?”开山王指着她,好半天才认出她是自己曾经的爱妾叶氏。比起以前在王府养尊处优的美貌,眼下真是差太远。 叶氏泣不成声,“王爷,妾有罪妾有罪啊…” 开山王妃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不是吩咐人把她卖得远远的吗?她怎么会在这里的?“你…你怎么还在夜歌?” 颜欢欢觉得在场的人男的渣女的精,唯有这个养母最是单纯。像叶氏这样的人,要是落在其它主母的手里,不说被打死那也得好好折磨一番才能出气。她倒好,不仅把人放出王府,还让人被其他有心人截留。 镇国公夫人怕是早就留一手,恐怕还有后招。 开山王突然大吼一声,“叶氏,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氏吓得身一抖,“王爷…是夏夫人…” “你胡说!” “王爷,妾没有胡说…夏夫人是嫁去京外不错,但是她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她曾不止一次偷偷回过夜歌,妾曾经见过她。” “不,不可能!”镇国公不信,芝兰要是真回过夜歌,不可能不来找他。 开山王也不信,芝兰一个弱女子,且不说有没有这样的心计。就算有,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行事的? 开山王妃恍然想起,自小这个庶妹就与众不同。母亲曾经疑惑过,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护住芝兰。她那时候不喜母亲针对庶妹,还暗道可能庶妹是有福之人。 镇国公夫人没有看任何人,一直盯着夏夫人,“大家是不是很奇怪,一个小小的庶女一嫁进夏家就守寡,她是怎么能继承夏大人的那些家产的?” 夏夫人闻言也不抹眼泪了,表情变得十分奇异,就那么看着镇国公夫人。“姜夫人有话直说何必绕弯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你肯定以为我之所以能继承夏家的那些东西,定是出卖自己的美色换取的,对不对?” 开山王怒了,镇国公也怒了。 在他们心中,夏夫人是娇弱的菟丝花,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他们不能容忍有人这么污蔑她,更不能接受有人拿这种事情来逼她。 两人站在夏夫人的前面,大有谁敢欺负她就和谁拼命的架式。开山王妃难受闭目,心痛得厉害。镇国公夫人面色一黯,微微低头。 夏夫人很得意,那张狂的眼神看过来,对视的只有颜欢欢。仿佛在说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谅她也不敢说出真相,否则她红女的身份同样瞒不住。 良久,镇国公夫人抬头,脸上浮现沉重之色,“王爷,夫君,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空镜门?” 两个男人色变,空镜门那样不入流的门派他们当然是听过的。不仅听过,而且极度不喜。他们不约而同皱眉,眼中全是鄙夷。 镇国公夫人道:“我曾听人说过空镜门有一套独门敛财之法,那便是将门中女子散养在各处。待这些女子长大后或是嫁入富贵人家或是与人为妾,然后想尽各种法子替门中谋取钱财。” 嫁入大户很快守寡,然后独占亡夫的家财,听起来很像是空镜门所为。开山王和镇国公的眼神慢慢起变化,不敢置信地看向夏夫人。 夏夫人收起拭泪的帕子,轻轻掖进腰间,微微福身。“敢问姜夫人,您一个世家主母,是如可知道这些不入流的把戏。我虽是庶女,又远嫁京外,却是从未听闻过。” 镇国公夫人一拍手,又有一个老妇人被带进来。在场的人都不认识她,唯有夏夫人。只因这老妇人是夏家的人,还曾是夏大人的姨娘。 老妇人姓方,她说出来的话震惊了所有人。她说夏大人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个人就是夏夫人。她口口声声说是亲眼所见,磕得头破血流。 事关性命,在场的两个男人脖子一寒。他们不由想着,要是自己换成夏大人,是不是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就在他们色变挪开夏夫人,慢慢站到自己妻子身边的时候,夏夫人冷冷笑起来。那笑声先是讽刺然后是凄凉最后是怨恨。 天空骤变,豆大的雨落下来,扬起尘土的气息。 王府的下人取来油伞,给主子们遮雨,除了夏夫人和她的丫头。 “秦芝兰,你还不认吗?”镇国公夫人问道。 雨水着夏夫人精致的脸颊滑下,慢慢洗去脸上的脂粉,渐渐露出原本的面目。褐色的斑块,腊黄的皮肤。这哪里还是那个风情万种妖媚入骨的女人,分明连府上的婆子都不如。 男人们惊骇,女人们同样惊骇。 夏夫人毫不在意,抹着脸上的雨水。那雨水流不尽,最终将她本来的面目展露在众人眼前。男人们的惊骇渐渐被嫌弃所取代,开山王甚至恼怒起来。要是知道妆容之下是这样的一张脸,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她迷惑。 “我认。”夏夫人的话如惊雷一般,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更是震惊着每一个人。“你们毁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毁了你们?” “谁毁了你?”镇国公夫人人问,“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和你有什么冤,我的儿子和你又有什么冤,你为什么心心念念对付的是我们母子?” “呵呵……”夏夫人笑起来,笑容诡异难看,“你觉得自己无辜?你和我嫡姐是好友,你明知道我和狄郎两情相悦,你还要嫁给他,你真的没有错吗?至于你的儿子,怪只怪他是你们的儿子。” “可他也是夫君的儿子!”镇国公夫人喊起来。 夏夫人哈哈大笑,脸上被雨水所糊。颜欢欢在她的笑声中听出悲凉,那雨水之中或许还有她的泪水。 她的笑戛然而止,眼神像一把利刀看向镇国公,“狄郎,您真的爱我吗?当年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你骗了我的身子…你明明知道除了你我谁也不能嫁,你却在知道我不能生孩子后另娶她人。您知不知道,姓夏的嫌我不是处子之身,他是如何折磨我的。我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弄死我吗?我不能生孩子,所以你就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你说我能不恨你吗?” “你…你这个毒妇!”开山王怒吼出声,脸胀得通红。 夏夫人娇媚一笑,苍老长斑的脸越发的惊悚,“毒妇,昨日你还抱着我叫我小心肝,这才一天的功夫我就成了毒妇。你们男人哪,都是负心汉,都该死!” “你…你说什么?”开山王心一慌,“你是什么意思,什么都该死?” 他这一问,镇国公心下一紧,脸上也现出一丝慌乱,“你…你都做了什么?” 夏夫人的笑越发的疯狂,“我什么都没有做,不过你们要是对我做了什么,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她话一出,开山王就冲到跟前,一个巴掌下去将她打倒在地。雨水肆意砸下,她的发贴在面皮上,越发的狼狈丑陋。开山王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昨日在他身下承欢的尤物。他惊得后退两步,狂叫着请太医,开山王妃急忙跟上去。 镇国公也乱了,因为就在来开山王府之前他才和夏夫人翻云覆雨。正是在事后她嘤嘤哭泣,他才知道开山王强迫她的事,热血冲头之下赶来质问。 他丕变的脸色让镇国公夫人跟着一惊,丢下一句不许夏夫人离开的吩咐,然后忙不迭地喊着快请太医。一时间主子下人们散得干净,偌大的王府前院里,只有倒在地下被雨狂打的夏夫人。 “都是负心汉,都该死…” 她仰着脸随着雨水的冲刷,脸上的褐斑越发的明显。突然雨停了,视线之中是一把梅花图的油伞,油伞的主人正是颜欢欢。 “是你…” “夏夫人以为会是谁?” “呵,我没有以为是谁,那些贱男人才不会管我。”她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眼中含恨,“我这般模样,他们跑都来不及。男人哪,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贪色的。我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人给我打伞,那个人居然还是你。” “我给你送伞,只是因为仁道。你好自为之吧。”颜欢欢把伞递给她。 她没有接,反而笑起来,“仁道?我这个人生平最烦假仁假义。想不到最后竟然觉得有时候假仁假义也挺好的。” “他们会死吗?”颜欢欢问。 她又笑了,“死啊?那太便宜他们了…哈哈,不过是以后再也做不了男人,我倒要看看贱男人还怎么生孩子,他们就等着断子绝孙吧!你是个聪明的,又会找靠山,我真是小瞧你了。不过看在你我同门的份上,我替你出了气。那个国公世子姜重锦…” 说到这里,她停下不说。不用问,姜重锦应该也被她下了药,怕是以后姜家真的要断子绝孙。 “你…” “快,快把那个毒妇绑起来!”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 她示意颜欢欢扶她起来,然后淡定一笑,任由那婆子带人将她绑起来推走。被人推搡之时,她还回望了一眼,朝颜欢欢一笑。 颜欢欢收紧手掌,感着掌心中的硬物感。方才扶夏夫人的时候,对方往自己的和中塞了一块令牌。手指摩梭着令牌上的纹路,摸到类似竹子的雕刻。 这是青竹令。 第32章 总有爱恨(三) 梅兰竹菊, 青竹令的规格高于金菊令。一个金菊令都能个得四方觊觎, 何况是规格更高的青竹令。她可以想象一旦这令牌现事, 会招来什么样的大动静。 如果不是再次看到相似的令牌, 她几乎快要忘记金菊令的事情。她以为什么得梅花者得天下,什么重阳山,那些江湖之事与她的生活毫不相干。 “等一等!” 婆子们停下来, 相互打着眉眼官司。她原就是王府的郡主,现在又是应王的干女儿,陛下亲封的大长公主,婆子们不敢不听她的话。 她看着夏夫人,“为什么不跑?” 身为空镜门的少主,她相信夏夫人就算武功不行,身边定有高手相护。夏夫人应知开山王府和镇国公府都恨毒了自己,为什么要束手就擒? 夏夫人娇媚一笑,“我为何要逃?我还等着他们来求我,干嘛要逃啊。” 好吧,她实在不应该多管闲事。对方可是夏夫人, 一个心狠手辣到令人发指的女人。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对方会把青竹令交给她,这种行为像是一种托付。她并不认为自己和对方的交情好互可以托付重要事物的份上。 “为什么?” 这声为什么旁人听不懂, 夏夫人却是懂的,“不为什么,或许是我一生所遇之人,唯你看得顺眼一些。” 是这样吗? 颜欢欢当然不会相信, 她十分有理由怀疑对方的动机不纯。出了开山王府,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九井巷的牌坊下。 雨已停,她茫然地站在牌坊下面,望着长长的巷子发呆。她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有多大的变化,直到她看到跪满一地的街坊。 “草民拜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那一双双讨好的眼睛。没有人再热情地叫她欢欢姑娘,眼熟的少年们规规矩矩的,不再有人敢在她面前打闹嬉戏,所有的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就是随意走一走。” 话这么说,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她无奈叹气,只能自己离开。走了有一段路后,还能隐约听到低声的议论。 “还是欢欢姑娘好命,才从王府出来,又成了大长公主。你说咱们怎么就没看出来,那老叫花子居然是应王殿下…” “都怪咱们眼拙,没有欢欢姑娘那眼力劲,否则啊咱们也能成为贵人…” “你们说说,咱们平日时没少关照应王殿下,应王殿下怎么不对咱们也表示一下…” “表示什么啊?就你那抠门的样,家里坏了馊了的东西才舍得送出去,应王殿下不治你的罪都是好的,你还想好处,真是被猪油糊了心。” “你还不是一样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别管东西好不好,我至少还送过东西。你不仅没有关照过殿下,我还听到你骂他老不死的。” 听到这些议论声,颜欢欢有些心虚。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没有关照过老前辈。唯一一次送的饼,还是仲庭让她扔掉她没舍得随手给他的。为什么应王这么看重自己,还认自己当干女儿,给自己要来一个公主的封号。 她始终相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亲近。就算她对他释放善意,也不应该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 回到应王府后,她问应王,“老前辈,你要找的人真的不是我吗?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从来不觉得我有帮过你什么,对你更没有任何的恩情。” 应王抚着胡须,高深莫测,“都说了我们有缘,都是缘份哪。” 她不信,“你别哄我,我不是三岁小孩子。” 应王露出伤心的表情,对仲庭道:“仲小子,你看看欢丫头怀疑我的用心。天地良心哪,我真的是看她顺眼,想认一个女儿给自己养老送终,这难道有错吗?” 堂堂王爷千岁,还是嬴氏皇族的老祖宗,要说他没有人养老送终,谁信?他假装抹着眼泪,白花花的头发看得确实让人有些心酸。 她心一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应王和夏夫人不一样,一个人的善意骗不了人,她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应王不依不饶,“欢丫头,你真是伤我的心哪。你看看我这样子,黄土都埋到头了,我不就是想感受一下当父亲的滋味。你还怀疑这怀疑那的,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 一番哭诉让她心生内疚,夏夫人是夏夫人,老前辈是老前辈,她怎么能将两人混为一谈。“老前辈您别生气,我给您赔不是还不行吗?” “你是诚心的吗?”应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无奈,“我对天发誓,我是诚心的。” 应王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我和仲小子等你半天了,就等着你回来开饭。我可告诉你,王府的厨子比望江楼的都不差,尤其是做鱼,简直是一绝。” 他的馋样令人忍俊不禁,既然这么重口腹之欲,为何宁愿窝在九井巷那样的地方餐风露宿,真是让人不解。 王府的厨子手艺确实好,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很满意。 有些话颜欢欢不会当着应王的面说,在她的心里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仲庭一个。在和仲庭独处时,她还是将自己对夏夫人的疑惑全盘托出,“你说她为什么要把青竹令给我?” 仲庭道:“空镜门的人武功泛泛,又大部分是女流之辈,但制毒的本事倒是其它门派难以企及,尤其是在对男人用毒上面。你说夏夫人容颜苍老且生褐斑,与其亲密的男子会丧失那种能力。这倒是让我想起一种空镜门秘药,此药名为同归。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作之毒。女人最在意的是什么?是容貌。男人最在意的是什么?是男人雄风。女人没了容貌,男人没了雄风,这就是同归于尽。” 颜欢欢瞠目结舌,她可算是知道空镜门一天天的都干什么。怕是盯着男女的那点事,成天翻来覆去的研究药,只有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到的。 这都什么秘药啊,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简直是神经病。 “老鬼,你前世是不是和空镜门有过接触?” “知道一些,并无太多接触。我只知道现任空镜门门主许如娘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其人颇有野心。可以肯定的是夏夫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她肯定有目的。” 在他眼中,空镜门不过一个不入流的门派,只要行得正坐得稳,她们并无可乘之机。青竹令不是寻常之物,按理来说应是门主亲自保管,怎么会在夏夫人的手中? 除非空镜门有内讧,夏夫人是叛逃出来的。 颜欢欢左右思量,道:“我想再和她见一面,把这令牌还给她。” 是夜,在仲庭的帮助下她潜进王府。出乎她的意料,夏夫人并没有关进什么地牢之中,也没有受到严刑拷问,而是住在原来的院子里。除了门口守卫森严,倒也还算惬意。 她从窗户而入,仲庭守在外面。 夏夫人看到她,似乎并不惊讶。 薰炉里的散发着袅袅香气,朱红的床幔配着深绿的被褥,颜色搭配艳丽而诡异。那张脸不如之前看上去那么触目惊心。在晕黄的烛火下,反倒有一种洗去铅华的美。 桌子上点心瓜果一应俱全,茶壶在微微冒着热气,显然不久前才新沏的。 “你是不是很惊讶我还能这么自在?” 确实很惊讶。 夏夫人娇媚地靠在软榻上,朝她勾手,“走近一点,我告诉你。” 她往前走两步,不肯再走。 夏夫人也没有计较,自得一笑,“那是因为我告诉他们,我可以替他们解毒。除了我谁也解不了他们身上的毒,那些太医根本束手无策。你说他们是不是要把我供起来。” 这倒是。 “你真会替他们解毒?” 颜欢欢不相信她有这么好心,如果真有那就会不给他们下毒,还赔上自己的容貌。如此两败俱伤的作法,根本就不可能和解。 她闻言,飞了一个媚眼过来,“还是你了解我。为了惩罚他们,我连自己的都赔上了,又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替他们解毒。” “你想一直这么拖着?” “当然不是。”她眼神闪过冷光,“你知不知道我嫁到夏家后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个老东西把我不当人,他把我当成一条母狗!我受了那么多的罪,我怎么可能原谅他们!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明明恶心得要命,还要下贱地讨好对方。你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觉得很恶心?我想让他们尝尝那种滋味,让他们一生刻骨铭心!” “你这招确实狠。” 夏夫人大笑起来,“还有更狠的,解药只有一颗,就看他们谁表现得好。我都迫不及待了,真想看着他们像狗一样匍匐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的摇着尾巴讨好我。” 简直是个疯子。 颜欢欢把令牌放在桌上,“你的东西请收回。” 夏夫人道:“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重阳山的青竹令。” “既然你知道这是何物,那你就应该知道这东西的用处有多大。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个姓仲的小子彼此有些情义,你不想害死他宁愿自己受苦。按月服用解药是能保你无事,可是你不知道的是这种做法是有期限的。一旦你年过二十,体内的毒还未解的话,那毒将会反噬你自己,你终将毒发身亡而死。” 夏夫人期待能看到她慌恐的表情,然而她已知解毒之法,面上自然没有什么波澜。如此平静大大出乎夏夫人的意料,不由微眯起眼。 “看来我又要说自己小瞧你了,想不到小小年纪倒是把生死看得淡,难怪应王那个老家伙对你另眼相看。不过你当真不想活吗?如果我告诉你只要有了这枚青竹令,你就可以活下去,你还会不会把东西还给我?” 颜欢欢看着她,轻轻摇头。 她笑起来,直笑到流泪,“真是个傻子,连命都不要。” “我不是不要命,我是信不过你。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把它交给我到底是何目的?我怎么知道你这令牌是如何得来的,难保不是一个招祸的东西。” 听到颜欢欢这么说,她止住笑,脸色古怪,“你不知道我们空镜门和重阳山的渊源吗?当年我们开山祖师商青镜之所以能创立门派,皆是因为重阳山圣主。重阳圣主怜惜祖师命运坎坷,亲自传授医术,这才有了我们空镜门。令牌是圣主亲手赠予,是我们空镜门的镇门之宝。” 传授商青镜医术的人是重阳山圣主,也就是说应王的那个朋友就是重阳山的圣主,怪不得应王会有红女的解药。 “既然是门中镇门之宝,你为何要把它交给我?” 夏夫人的脸色更是古怪,“可能是看你顺眼。” 颜欢欢不信,她不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事情让对方顺眼。“这样的话你觉得我会信吗?东西你收回去吧。” 夏夫人笑了一下,道:“我记得你曾大义凛然地斥责过我,我知道你不仅对我的所作所为不耻,你对整个空镜门都很不耻。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把空镜门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什么意思?”颜欢欢心下一紧,顿生不好的预感。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反倒是让你行善积德。这枚令牌不仅是镇门之宝,而且还是门主身份的象征。你是空镜门的红女,令牌又在你的手上,你就是空镜门新一任的门主。你嘴上说得那么好听,我倒要看看如果空镜门交到你的手上,会是什么样子?” 颜欢欢正视起来,难道这枚令牌相当于空镜门的传位令牌?夏夫人只是少主,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轮到少主越过门主做决定? “你不过是少主,如此大事不应该是门主的事吗?门主还在,你怎么有权力越过她?” “…呵,你倒是反应快。没错,的确如此。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此次来夜歌,门主并不知情,青竹令也是我偷偷拿出来的。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 夏夫人的眼中射出恨光,“祖师商青镜创立空镜门,是想给天下被男人所负的女子一个容身之所。门中女子皆是无所归依的可怜女子,祖师教她们医术让她们安身立命。现任门主是祖师的亲传弟子,是所有弟子中天赋最高的一位。自从门主接任空镜门后,空镜门就变了。不仅开始研毒制毒有了红女,还收了一些男子,弄得门中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不仅如此,她野心极大,甚至把手伸到嬴国许多大户人家的后院。” 说到这里,夏夫人止住话题,看向颜欢欢。“我和你一样,也是红女。不过我不是被换到秦府的,我是秦府真正的女儿。如果我不是红女,也就不会有人要挟我以一个庶女之身去妄想镇国公府的世子。因为我有妄想招了嫡母的眼,嫡母才会给我下了绝子药。如果有选择我宁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女,安安分分在嫡母眼皮下讨生活,然后嫁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生几个可爱伶俐的孩子。” 颜欢欢震惊,既然夏夫人是红女,那昨天夏夫人明明指责过镇国公骗色,为什么镇国公没有死? 她像是知道颜欢欢心中所想,道:“你是不是想问镇国公为什么没有事?那是因为我事先找了一个替死鬼,那人是秦府的一个家丁。我们门中还有一种秘药,服用之后如同处子。不过此药有个弊端,仅能用一次,我将其用在和姜狄的那一次。我原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可怜我那时候满腔情意都给了他。谁知道他负了我,害得我受尽折磨…男人都是负心汉,没有一个好东西!” 颜欢欢毫不惊讶空镜门还有这样的药,她看着夏夫人递过来的瓷瓶,没有伸手去接。 夏夫人轻“嗤”出声,了然一笑,“有了这个药,你就可以先找一个男人解毒,然后再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不过我猜你可能用不上,那个姓仲的小子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你想骗他不可能,除非你再找另一个男人。不过我想你也不可能再找一个,那小子不是池中物。他要真看上了你,你是逃不掉的。” 颜欢欢心一跳,想到那天晚上他说的那句话,莫名脸热。他说自己以后只能待在他的身边,她相信他绝不是随口一说。幸而她也没想过要离开他,更没有想过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那令牌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发出浑重润泽的光芒。 所以除了选择拿青竹令求上重阳山,她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夏夫人正是这么笃定,表情才会那般自信。对方明知道她和应王的关系还这么肯定,说明对方并不知道应王和重阳山圣主的关系。 “如果我不收呢?” “随你,你要是不收的话,门主就会变本加利,还会有很多女婴死于女儿笑之毒,也会有像你我一样的红女长大,然后重复着我们的悲剧。你要是收下令牌的话,不仅可以解自己的毒,还能掌控空镜门,把它变成你自己想要的样子。两全其美的事情,你没有理由拒绝。” 确实,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将令牌重新收好,转身跃出窗外。 夏夫人身体一软,望着桃红的帐顶。为什么会选择她呢?或许是因为那把油纸伞。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明知道自己不是好人的情况下还会替自己遮雨。 如果有可能,真想亲眼看一看不一样的空镜门。 第33章 总有爱恨(四) 门外传来通报声, 说是王爷进来了。她冷媚一笑, 眼神往门帘的方向微睨, 便看到开山王僵硬着一张脸进来。 进来后也不靠近, 远远看着她。 “你真有解药?” “姐夫,您这么问芝兰好伤心。我不过是个想要男人爱的女人,我又不是真的想害您。您要是对我多些关心, 我哪里会看到您受苦。毕竟您好了,我才能好,您说是不是?” 开山王有些想吐,如果是以前的小姨子说这样的话,让他去死他都愿意。可是眼前的女人满脸的褐斑皮肤苍老,他实在是忍着恶心。 男人的雄风要是不在,他还有什么脸面对世人。为了重拾雄风,讨好一个女人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眼睛一闭,就当她还是貌美如花。 “我就知道姐夫最疼我,可是今天我好伤心。你们让我淋雨,您还打我, 我的脸好疼,我的身体好疼。姐夫,您能不能给我捏一捏?” 开山王心下恼怒, 这个贱人把他当下人使唤。他忍着气慢腾腾地走过去,夏夫人媚眼如丝,实则眼底全是冰冷。她看着他浑身僵硬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生硬的伸手替她捏腿。 “看到姐夫这样, 我就想起我当初嫁进夏家的时候。夫君年纪大了,时常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的。他不喜下人侍候,一应服侍的活都是我做。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享受到姐夫您的服侍,这辈子真是值了。” 开山王嗡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你应该恨的人是姜狄,你扯我下水做什么?” “姐夫此言差矣,我一住进王府姐夫您就对我那样…我也不想的,谁让您是我的姐夫呢。只有委屈您受苦几日。您放心,那解药虽然只有一颗,我一定留给姐夫。” 开山心一惊,“你说什么,解药只有一颗?” “对啊,只有一颗。” 夏夫人媚笑着,感觉他手下的动作越发的讨好和小心,不由得心下畅快。她眼神轻蔑不已,男人就是贱。要是她早些年看透了,或许也不会煎熬这么多年。 开山王捏了约摸半个时辰,温柔叮嘱她好好休息再离开。他一走,镇国公偷偷摸摸进来。情人相见原是浓情蜜意,如今只剩下满腔恨意。 镇国公儒雅的脸很痛心,“芝兰,我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是那么的娇弱,那么的善解人意,你怎么可能会害人?” 夏夫人哀伤落泪,“我就知道狄郎是最懂我的人,只可惜我们有缘无份…” 如果是以前她露出这般模样,姜狄会立马冲上前将她揽进怀中好好安慰。但是现在,他只觉自己的脚有千斤重一步都迈不开。 他犹豫的表情和挣扎的动作落在她的眼里,换来她更深的冷意。这个男人爱的始终都是她的皮相,什么念念不忘什么魂牵梦萦,全是骗人的鬼话。 男人哪,都是贱骨头。 “狄郎,你为什么不靠近一点?你是不是在嫌弃我?我是不是嫌弃我这张脸?” 姜狄咽了一下口水,面对这样的一张脸他实在是生不起怜惜之情。说句难听的话,国公府里的婆子都比她好看。 “不…不是,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在心疼你。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你要是早告诉我,我也不至于这么吃惊。你放心,宫里的太医中不乏医术高超之人。我一定让他们治好你的脸,让你重新恢复容貌。” 夏夫人听到他的话,似乎很是受用。期盼的目光楚楚可怜,“狄郎,你是说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自然是真的。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把你接到国公府。你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你做妾,我要抬你做平妻。以后你和柳氏不分大小,都是我的妻子,你说好不好?” 如此大的让步,换成任何一个女人必是千肯万肯,何况夏夫人还是一个寡妇。镇国公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仁至义尽。 要不是为了解药,他恨不得弄死这个毒妇。 夏夫人媚眼如丝地看着他,轻轻以吐出两个字,“不好。” “你说什么?” “我说不好。”夏夫人捏着自己的腿,“今天我在雨中淋了那么久,浑身都难受着。方才不久王爷还亲自替我捏腿,他还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做王府的侧妃。你说是王府的侧妃身份高还是国公府的如夫人地位高?再说了,王妃可是我姐姐,她怎么着也不会为难我这个亲妹妹。倒是你府上的那个柳氏恨我入骨,谁知道她会怎么折磨我。你若真有心就把她休了,然后娶我进门。” 姜狄大怒,好一个不知羞的毒妇,居然还妄想成为国公府正室夫人。要不是因为解药,他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 “芝兰,你以前说心里只有我一个人,难道是假的吗?” “狄郎,我在说这句话时,是真的。我们之间,最先违背承诺的那个人是你。” 两人对峙着,夏夫人越发媚眼含情,镇国公却越来越恼恨。最终服软的是镇国公,万般体贴地坐近,轻柔地替她捏着腿。 “你应当知道我的难处,当初我娘以死相逼…” “我知道狄郎的难处,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回京。” 她人是没有回京,却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如果不是有人无意间发现真假郡主的事,那么他的亲儿子就会娶他的亲女儿。到时候他们镇国公府就会沦为世人的笑柄,整个姜家就全毁了。 想到这里,他真想当下结果这个妇人。 夏夫人仰着头,露出纤细的脖子,似乎在等待有人来掐死自己。可是镇国公至始至终都没有那个举动,反而越发的温柔体贴让她好好休息。 “好的,我会好好休息的。不过如今我人在王府,许多事情都会身不由己。毕竟解药只有一颗,该给谁我也很为难。” 什么?解药只有一颗。 镇国公掐死她的心都有,这个毒妇! “芝兰,当年我为了娶你,苦苦哀求我娘。眼看着我娘都要同意了,谁知道有人告诉她你不能生养,她这才抵死不答应。我思来想去,关于你的身体,最清楚的莫过于秦夫人。到底是谁透露出来的消息,分明就是想拆散我们。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一直没变。我一直想弥补多年前的遗憾,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狄郎,我心里同样有你。你放心,那颗解药我一定留给你。” “那你…”镇国公想说,既然想给他,为什么不是现在。但是他停住了,没有再问她,反而是细细叮嘱她注意身体,他一定会让人治好她的脸。 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讥笑一声。 懦夫! 宵禁后空无一人的夜歌城,寂静不寻常。 仲庭和颜欢欢默默地走着,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月色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两条不会交集的平行线。 重阳山、空镜门。老前辈和重阳山的圣主是好友,如今她已是局中人,或许她应该和老前辈好好谈一谈。 应王府外的灯笼高挂,在寂静夜中照亮着过往的行人。晕黄的灯光暖暖,如同指引路人归途的明灯。灯笼之下,佝偻着一个人影,正是应王无疑。 “老前辈,您怎么还没有睡?” 应王鼓着脸,气呼呼,“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夜里到处乱跑也不带上我,你们觉得我能睡得着吗?小没良心的两个小混蛋,有好玩的事情就把我老人家丢下,哼!” “我们不带王爷,王爷就不会跟着吗?” 应王眼一瞪,“仲小子啊仲小子,你这孩子真不可爱。你看看我这张脸,看看我这头白发,你非要掀我的老底做什么。” 颜欢欢了然,老前辈必是跟去了,且在他们之前赶回王府。所以在开山王府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老前辈的眼。她思忖一二,把青竹令拿出来。 “老前辈,您可认识此物?” 应王眼一眯,“这不是青竹令吗?怎么在你的手上?是夏夫人给你的吧。” “正是夏夫人交给我的,夏夫人不满空镜门的许门主。她把此令交给我,希望我从许门主的手中接管空镜门。我听她说这枚令牌是重阳山的圣主赠与商门主的,请问老前辈重阳山的圣主是不是就是您的那位好友?” “不错,正是。” 应王佝偻的身体站得笔直,望着天上更残的月出神。白发在风中飘舞着,在月色下镀着银辉。这样的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带着超脱凡尘的飘逸。 良久,他身形微垮,重新佝偻着。 同为穿越人,颜欢欢对那位重阳山的圣主多少有些好奇,“老前辈,您的那位老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是个很特别的人。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唯一敬佩之人。”应王说着,看着她,“有时候我在你的身上,似乎能看到他的影子。” 颜欢欢心一跳,她也是穿越者。或许言行举止再怎么注意,多少和现在的人不同。老前辈本就是高人,能看出来不足为奇。 “老前辈您是抬举我,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也没有那样的魄力,我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安安分分混吃等死。要不您老人家把这青竹令转交回重阳山,然后让重阳山的人出面管一管空镜门。我相信在重阳山的带领下,空镜门一定会改变的。” 应王一听,老大的不愿意,“好你个欢丫头,就知道指使我老人家做事情。我是和圣主有交情,但我从不过插手山中事务。再说了不过一个小小的空镜门,你怕什么!”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什么普通人,你可骗不到我。我那好友曾经说过,生要轰轰烈烈死要壮志已酬,才不枉人间走一遭。” 她苦笑,差不多的话她听过,不过爸爸说这是男人的活法。女人的活法不一样,自有男人替她打江山。 穿越的人不一定王者,也有可能是青铜。在这异世之中,她有过茫然有过无所归依。到现在她有可信之人,有毫无条件帮助她的人。既然如此,她应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于是也不矫情,道:“我倒是有心做些什么,无奈能力实在有限。不如老前辈您替我看看,此事是否可行?” 应王抚着胡须,“空镜门那样不入流的门派,想接手还不容易。你要是愿意管闲事,那就接手。别的不说,小老儿在江湖上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必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仲庭也跟着表态,“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陪着你。” 她微微一笑,“好,我尽力而为。” 应王欣慰,“正好我也去看看山门出了什么事,原本志扬那小子要来夜歌的。谁知半道返回,想来是山门有大事发生。黄花川和重阳山离得不远,我顺道过去看一看。” 前世里,仲庭去过黄花川,但是他不知道重阳山居然和黄花川离得不远。想到黄花川的位置,若有所思。 既然要远行,准备的东西不会少。 在他们准备行程的日子里,关于开山王和镇国公两男争一女的事情传得满天飞。无论是镇国公还是开山王都极尽讨好夏夫人,夏夫人享受着他们两人的巴结讨好,恨得镇国公夫人牙痒痒。开山王妃自然是病了,病到不管府中的任何事情。 桃色八卦向来让人热衷,尤其是开山王和镇国公又是嬴国的两大世爵勋贵,更是让人津津乐道。世人都想不到,所有的传言在三日后戛然而止,因为夏夫人死了。 开山王府对外宣称的是她突发急病而死,然而事实却是中毒身亡。她在死之前把唯一的解药给了开山王,开山王身上的毒解了,断了镇国公唯一的希望。 镇国公认定此事有蹊跷,是开山王把人害死的,两府彻底结仇。 夏夫人的尸体被偷偷从王府后门抬出去,听说半路上被人截走,颜欢欢想着截走尸体的人必是夏夫人的亲信。她望着空荡荡的夜,轻轻叹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亦有可悲之处。夏夫人也好,韩婆子也好,都是利益恩怨驱使下的悲情人物。 树影绰绰,欲静而风不止。 “出来吧。” 暗处出来一个人,却是那许久未见的韩婆子。算起来,颜欢欢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她走上过来,恭敬行礼。 “姑娘,以后老婆子就是你的人了。” 她诧异不已,这个韩婆子不是夏夫人的人吗?为什么突然变成自己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婆子苦笑,“这是少主的吩咐,以前老婆子是少主的人,以后老婆子就是姑娘的人。姑娘但凡有差使,老婆子莫敢不从。” 她似乎明白过来,夏夫人把青竹令交给自己,或许把她的一些势力也移交给自己。只是韩婆子并无好感,也不想身边跟着像这样的人。 “你觉得我会信你?” 第34章 总有爱恨(五) 韩婆子似乎料到她会这样, 倒也没有太多的惊讶。“老婆子知道姑娘有怨, 我看着姑娘长大, 一应衣食尽心尽力。就是铁石心肠, 这些年也存下了情分。姑娘信与不信,我对姑娘都是有感情的。怪只怪门规森严,我也是没有办法。” 颜欢欢不想扯这些, 她又不是原主。韩婆子对原主有没有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原主因为没有解药已经毒发身亡。韩婆子这个时候假惺惺是叙旧情,是不是太晚了些? “我不是你的主子,我也不想当你的主子。你的主子是夏夫人,夏夫人死了以后你想留在空镜门还是离开空镜门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少主说姑娘你可以改变空镜门,老婆子也想出一份力。姑娘怕是不知,老婆子原是好人家的女儿,要不是被空镜门偷走,我何至于一生活成这般。我恨空镜门,我和少主一样都希望门派覆灭。姑娘也有此心, 为何不留下老婆子?” 颜欢欢冷笑,“灭不灭空镜门是我的事,你走吧。” 韩婆子还想再劝, 观她面冷如霜,终是轻轻叹气。朝身后使了一个眼色,暗处慢慢挪出一个人来,正是那春氏。 春氏期盼中带着胆怯, “欢…欢。” 颜欢欢心下微冷,早就料到春氏不是什么简单的风尘女子。春氏若是空镜门的人,那以前的吴婶露水怕也是空镜门的人。先有金菊令,后有青竹令,夏夫人还真是费尽心机。 春氏是她的亲娘,这一点她几乎不会怀疑。 这世间有些人,明明是血缘至亲却可以冷漠到死生不复相见。春氏和镇国公的事,很明显是夏夫人一手策划。春氏是夏夫人的人,那么当日在陛下和满朝文武面前揭穿她的身份也是夏夫人授意。夏夫人一面利用自己一面又尽力打压,她们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吗? “欢欢也是你叫的?” 春氏身形瑟瑟,求救般看向韩婆子。韩婆子道:“姑娘,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娘。你不看在别的份上,也得看在她生了你的份上。我们都是可怜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这么说你们一个生了我一个养了我,我是不是该认下你们,以后还要负责给你们养老送终啊?” 春氏嚅嚅,她就是这个意思。她已人老珠黄,找不到好男人托付下半辈子。因为没什么本事,在门里的地位低下。如果欢欢愿意认她,那她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韩婆子摇头,“老婆子不敢想,也没有这个福气。我只盼姑娘能当上门主,带着我们这些可怜人过上新的日子。” 颜欢欢冷笑连连,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她的毒已有解决的方法,那什么空镜门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她的地方。她大可以不理会那些龌龊事,安稳地过自己的生活。 “我不想和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再有关系,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们。我要做什么都与你们无关,你们想干什么也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走吧,否则我就喊人了。” 春氏脸一白,咬着唇眼看着就要哭出来。这是她生的女儿啊,要不是少主不许她看一眼,她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女儿。她苦等多年,不就是为了和女儿有相认的一天。为什么欢欢如此绝情,连她这个亲娘都可以不认。 “欢…”在看到颜欢欢冰冷的眼神后,她可怜巴巴地改口,“姑娘,我能不能留下来照顾你…哪怕当一个下人…” “不能,赶紧走吧。这里是王府,你们能进来是因为有人故意放水,别以为是自己有能耐。要是再赖着不走,恐怕就由不得你们了。” 韩婆子心一凛,立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怪道之前进来的时候王府戒备那么松懈,没想到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姑娘,那我们这就走了,你万事小心。” 临走前还要卖个好,韩婆子的城府比春氏深多了。 颜欢欢身形未动,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叹息,“当日在陛下面前,是我替你做的主不让你认春氏。但她确实是你的亲娘,你如果私下想认她也是可以的。” “她是房欢欢的亲娘,不是我的亲娘。” 应王居然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也好,她们那样的人如果留在你的身边,只会是你的拖累。万一有一天她们被别人收买,未必不会动害你的念头。” 这话她信。 “老前辈,您说我插手空镜门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欢丫头啊,你纠结这个做什么,一个小小的空镜门不值你这么劳神。我那好友说过想做就去做,那是行动的巨人。就算不能成功,至少不会有遗憾。要是做什么都思前想后畏首畏尾,那就现实的矮子,终将一辈子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死不死不瞑目。” 颜欢欢苦笑,那位穿越同仁是个能人,她哪能和别人比。她原本就是个普通人,就算是换了一个环境也改变不了她普通人的特性。 赶鸭子上架,她不是第一回 。 夏夫人的死让开山王府和镇国公府彻底决裂,两府一决裂,殃及的是小辈。一纸休书送到开山王府,房纤娘快要疯了。 颜欢欢正在探望生病的开山王妃,一是念着对方曾经的维护之情,二是她将要离开夜歌特来辞行。几日不见开山王妃憔悴许多,整个人没有精气神。眼神空洞表情麻木。 “欢欢,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芝兰会变成这样?” 开山王妃实在是想不明白,庶妹居然恨自己到了那般地步。出了那样的事情,王爷毒是解了,但人变得萎靡不振。 好好的一个家,变得死气沉沉。就连最交好的镇国公府,也和他们反目成仇。每天早上醒来,她都希望是一场梦。 颜欢欢宽慰开解着她,还亲自喂她喝药。 这样的情景落到房纤娘的眼中,那就是扎心的痛恨,“我就知道母妃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在您的眼里就是一个多余的,您心里的女儿只有颜欢欢。既然这样,我何必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 她狂奔出去,颜欢欢想都没想,也跟着跑了出去。 “纤娘,你停一停,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看不上我,你们都嫌弃我…我知道我规矩不好我没有才情我不配当郡主不配当世子夫人。可是这是我的错吗?”她大吼着,狂抹眼泪。 “你说的我都懂,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你什么都不懂!你当了十八年的郡主,人人都喜欢你。现在你又是大长公主,更没有人看不起你。你怎么能懂我的苦,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就站在园子的拱桥上,桥下面就是王府的花池。话音一落,她人已爬上去。吓得跟出来的开山王妃肝胆尽裂,急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颜欢欢情急喊道:“纤娘,你快下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想想看,你才刚成为郡主刚成为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要是一死,我可就回来了,姜世子也会另娶别人,你问问你自己你死的值不值?” “我…我…可是你们都看不上我,你们都巴不得我死…”房纤娘大哭出声,“他都派人送来休书…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开山王妃大惊,镇国府送来休书时是她亲自接见的。关于休书的事,她让下人先瞒着纤娘,不想纤娘还是知道了。 镇国公府本来就不满真假郡主一事,娶房纤娘不过是碍于两家的交情和婚约。颜欢欢的身世一出,镇国公夫人迁怒到王府头上。后又有夏夫人下药的事,两府的仇恨已达顶点。所以房纤娘被休,是必然的结果。 “纤娘,你先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他…他们说我善妒不容人…天大的笑话,什么叫善妒不容人,问琴可是开山王府的人,我不是同意了吗?” 颜欢欢道:“纤娘,你先下来。你说得没错,你都替姜世子纳了妾,他们不能用这个借口休掉你。再说了,你是王府的郡主,凭什么他们说休就休。实在不能过到一起,那也只能是和离。” 她的话让开山王妃顿时有了主心骨,“对,欢欢说得对。他们凭什么休你?我们王府的郡主,不是他们想休就休的,只能是和离。” 和离吗? 房纤娘茫然,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知道国公府送来休书的那一刻天都塌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去找母妃,却看到母妃和颜欢欢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所有人都嫌弃她,都觉得她不如颜欢欢。 “母妃,他们欺人太甚…” 早有机灵婆子靠近她,然后将她抱下来。开山王妃冲过去,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颜欢欢看着,道:“王妃,这事是镇国公府做得不地道。这样的婆家,纤娘再留在那里也只会受委屈,不如干脆和离。” 房纤娘有些犹豫,她对姜淮不死心。那样尊贵优雅的贵公子,她不愿意轻易放手。“你说得轻巧,我不想被休,也不想和离…我就想和夫君好好过日子,难道这样都不行吗?” 开山王妃哭起来,心疼得快要死掉。 颜欢欢示意房纤娘一边说话,房纤娘满脸的不情愿。最后迟疑半天,才昂着头不高兴地走到一边。冷冷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在笑话我,你巴不得我被休。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就走,别在我们王府指手划脚。” “你放心,我说完就走。你想想看,夏夫人最恨的人是谁?” 房纤娘一愣,不屑道:“自然是我公公。” “没错,你说她那么恨你公公,恨不得姜家断子绝孙,你觉得她会放过姜世子吗?” 房纤娘面色大变,急切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欢欢看着她,“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我劝你最好和离。” 房纤娘眼神惊疑不定,似乎在怀疑她说的话,心里又觉得她不会说谎,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如果夫君真的不行,那她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有什么意思。 “你没有骗我?你敢发誓吗?” “信不信由你,我不会发誓。” 房纤娘眼珠子乱转,她脑子里很乱。理智告诉自己,颜欢欢肯定是骗自己的。但是想到夏夫人那个女人的狠毒,她又怀疑不定。 颜欢欢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夏夫人告诉你的?我差点忘记了,她可是你的干娘。你说你和她是不是一伙的,你们就是想害我,想害我们王府!” 颜欢欢无语,“我如果真想害你,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我岂不是巴不得你继续留在镇国公府里守活寡,过着有苦难言的日子。再说了,过两天我就要离开夜歌城,你是被休也好和离也好,都和我无关。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思量。” 房纤娘微怔,眼神闪烁,“你真的要走?还会回来吗?” “我确实要走,至于回不回来还说不定,更不知道归期。你是王府的郡主,就算是和离了,这夜歌城中想娶你的青年才俊也多的是。我还是那句话,想好自己要什么,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别想着事事两全其美,那太为难自己了。”她望向眼巴巴看着她们的王妃,“还有王妃是真的疼你,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疼爱。好好珍惜疼爱自己的人,不要去强求那些不爱你的人。或许你觉得我虚伪,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过得幸福。” 房纤娘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开山王妃脸上的担忧是那么的明显。自从自己被接回王府,唯有母妃对自己最好。 这段日子以来,母妃事事为她操心,眼见着人憔悴了许多。 “我…” “你不用说什么,你可以继续恨我,只要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反正我都要离开了,有个人一直念着我也好,哪怕是恨。”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房纤娘说着,情绪明显已经稳定。 颜欢欢笑笑,并未解释什么。 王府不认休书坚持和离,镇国公府那边不过是略加考虑便同意了。至于两府以后如何相处,镇国公府是如何的愁云惨淡,那些事情都与她无关。 三日后,他们离开夜歌。应王不许嬴帝相送,更不愿惊动任何人。三人一切从简,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晃悠悠地出城。 在城外百里亭休息时,意外碰到两个熟人。 周正和柳夫子。 应王挑着眉,冲颜欢欢神神秘秘眨眼。她想起这位周公子的真龙之命,若有所思。 第35章 妇唱夫随(一) 周正依然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柳夫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儒雅博学。两人各自带着一个书童, 还有一个牵着马驼着行李的老者。 这对师生出现在此, 又和他们巧遇上, 由不得人多想。两人行过礼,柳夫子说是带着周正一起游学。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道的学业我已不能教授更多。便陪着他一起出京游学, 见识一番大好河山,多增长一些见识和阅历。” 柳夫子的话让颜欢欢侧目,她只知道这位夫子极重视周正这位学生,没想到重视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学堂说停就停,居然愿意陪着自己的学生出来游学。 应王和仲庭并不惊讶,古往今来,每个做夫子的无不期望着自己能教出一位名场天下的得意弟子。对于自己的得意弟子,无一不是倾注较重的心血。以学生为子的夫子大有人在,柳夫子这样的不足为奇。 所以柳夫子此举,在世人看来不难理解。 周正对仲庭道:“青白最近可有读什么书?我整理了一些有用的笔记, 本想送给你的。后来你搬出九井巷,我一直不得见你。今日正好巧遇,东西我正好带着。你天资不错, 我还是希望你能不放弃学业,日后能学有所成。” 书童递过来一个灰布小包裹,周正将它交给仲庭,仲庭没接, “多谢你的好意,这些东西恐怕我用不上。” “青白,学海无涯。活到老学到老,人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多学一天。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拿不走的,唯有学到肚子里的知识永远属于你,谁也拿不走。” 颜欢欢心一跳,下意识看向周正。 这样有超前意识的话,是她想多了吗? 她仔细思量着这位周公子,年纪轻轻的举子,又是柳夫子的得意门生,还是老前辈口中身带龙气之人。这样的人…会不会可能也是个穿越者? 人一旦起疑,便会抽丝剥茧去寻找蛛丝马迹。她的目光隐晦,一直在看周正。周正似乎感觉到了,转过头来点头示礼。 应王浑浊的眼珠子乱转,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想了半天摇着头,抬头望天长长叹一口气。 没有一个省心的。 周正并不在意仲庭冷淡的表情,还是一副好同窗的表现。他低低地告诉仲庭,他和柳夫子此次出京游学是幌子,真正的原因奉大皇子的命令行事,为的是重阳山山主为何半道折返一事。 柳夫子有些不满周正将此等重要之事透露给别人,轻轻地咳嗽声一声。 应王最不喜欢被人打扰,胡子那么一翘,“本王不管你们出京做什么,你们走你们的别跟着本王就行。” 此话可谓十分不留面子,大皇子好歹是他的曾侄孙,他是半点亲情都不念。柳夫子面色有些挂不住,周正反而淡定许多。 “学生不敢惊扰应王殿下,殿下您放心我们走小道。” 应王抚着胡须,嗯了一声,像是很满意他的识趣。 至此,两行人分道扬镳。 他们走的大道,应王玩性大又贪吃,每经过一个地方都对当地的美食如数家珍,看来年轻时候确实混迹江湖经验十分丰富。 吃吃喝喝,行程便变得缓慢无比。他半点不急的样子,颜欢欢就纳闷了。不是说重阳山有变故吗?以他和重阳山圣主的交情,他怎么不急着赶去一看究竟? 不过他不急,她和仲庭更不急。 十日后,他们到了缅城境内。缅城多山地势不平,山中出产一种极为美味的菌子,此时正当季节。应王兴致极高,非要他们弃大道选小道,说是小道才有情趣,才能碰到卖新鲜菌子的山民。 颜欢欢觉得他有所隐瞒,似乎目的并不在什么菌子。她和仲庭交换一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没有揭穿应王。 关于周北的事,她这些天一直在思索。 “老前辈,您既然算到除嬴氏王朝以外的龙气存在,为什么不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为什么还要任其发展?您就不怕有另外的王朝取嬴氏而代之?” 她和应王二人坐马车,马车低调宽大里面一应茶炉俱全。驾车的是仲庭,他耳力极好,闻言挥鞭的动作不停,神色却是微微一动。 应王抚着胡须,神情略带怀念,“我记得我那好友说过,他说这世上不可能有一个王朝永存,每个王朝的崛起都意味着历史的更迭。兴衰成败你来我往,嬴国不会是第一个朝代,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朝代。顺民意者才能源远流长,逆民心者终将被别人所取代。如果真有人能代替嬴氏,便证明嬴氏已失民心。不是这个人,也会是那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讲,那就是天意不可为。他能窥破天机,却不能逆天而行。早年不懂事,导致一夜白头。那是预警,也是警示。老天爷不会白白给你一些东西,你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自然就得不到别人都拥有的,比如说妻儿。 世人说他是嬴氏的护国神柱,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嬴氏而言,他不过是个天分高的子孙。他既不能帮嬴氏千秋万代,也不能保嬴氏万年不衰。 潮起潮落,都是自然的法则,非人力能更改。 颜欢欢赞同,“老前辈,您的那位好友真是个有大心胸的人。” 只有那样的穿越者,才有能力有智慧推动时代历史的进步。同为穿越人,她的心里莫名被激起一种斗志。或许她也能做什么,不枉来这个世间一遭。 如果周北也是个穿的,那么他极有可能野心不小。 应王嘟嘟哝哝起来,“他那个人哪,有时候就是太过侠义。总以为自己是盖世大英雄,路见不平就要出手。心太善,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咦?” 马车被迫停下来,便听到几道稀稀拉拉的声音:“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应王闻言双眼一亮,哈哈大笑起来,“都几十年了,怎么还是一点都变。一样的地方,一样的拦路。欢丫头,快,咱们快下去看看。” 说完,不用颜欢欢扶着,自己就跳下马车,身手颇为矫健。 路中间横腰拦着一棵砍倒的大树,阻在路的中间拦住去路。几个汉子站在大树的前面,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结实面皮黝黑。 有人手拿大刀,有人手拿木棍,还有人手里举着大石块。 “哟哟,怎么还是老一套。几十年了,你们手里家伙怎么还是老几样,看看这大刀都豁口了,你这棍子能打死人吗?还有那小子,你举个土渣子做的石头吓唬谁呢?你们几个小崽子,哪个是头啊?” 那几个拦路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心惊不已。今天怕是遇到硬茬子,一上就把他们底细摸个精光。再一看抱胸不语的驾车青年,细皮嫩肉一脸兴味的娇小姐,好像都不害怕的样子。 他们有些发懵。 他们是山匪,是打劫的。怎么老的一来就拆他们的台,小的两个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太打击他们的自尊心了。 应王白了一眼,这几个二愣子没有一个机灵的,他一指其中个子最高的汉子,问道:“我来问你,你们寨主是不是姓方啊?” 高个汉子点头,“算你有见识,还知道我们清风寨的名号。我可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就数我们寨子最大。” “你可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们清风寨。想当年不过二十几个人,搭了几间茅草房子就扯了大旗当山匪。小子,我可告诉你,我认识你们寨主方天霸。还愣着干什么,派几个人给我们守着马车,带我们进寨子。” 他的话不仅是几个汉子愣住了,颜欢欢也愣住了。 “老前辈,既然您认识他们寨主,何不让他们放行,我们还要赶路呢。”她道。 “你个丫头懂什么,那清风寨就在山里面。要想吃到最新鲜的山货,找他们准没错。”应王一副自己很聪明的样子,朝她调皮眨眼睛。 她有些无语,就为了吃山货? 先前愣住的汉子回过神来,疑惑道:“这位…老先生认识我爷爷?” “你爷爷?”应王惊讶不已,仔细打着高个汉子,围着他转两圈,“这么看,你确实有点像方家人。你是牛娃的儿子还是牛蛋的儿子?” 高个汉子黑脸一红,身后的几个汉子挤眉弄眼。牛娃牛蛋?难道是大寨主和二寨主的小名?想不到威风八面的大寨主还有这样的小名,更想不到识文断字的二寨主小名居然是牛蛋? “牛娃。”高个汉子瞪他们一眼,嚅嚅道。 应王抚须拍掌,“原来是牛娃的儿子,走,咱们上山。” 高个汉子挠挠头,能知道爷爷的名字,还知道爹和二叔的小名,这位老先生肯定是爷爷的旧相识。他听话是派了两个汉子守着马车,然后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很恭敬。据他自己介绍,他叫方学文,还有一个堂弟名叫学武。如今山上的大寨主方子清是他爹,二叔方子风是二寨主。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太方便,早就不管寨子里的事。 应王感慨着,“牛娃都当大寨主了,牛蛋也是二寨主了。想当年,他们的名字还是我们取的。一晃多年,小天霸都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哪。” 汉子们憋着脸,个个面色古怪。 清风寨在群山之中,位置十分的隐蔽。未到寨子,便听到鸡鸣狗叫以及孩童们的嬉闹声。山清清风拂面,空气清新。如果忽略不时在前面飞来飞去往人眼睛鼻子里钻的小虫子,这里可谓称得上世外桃源。 颜欢欢欣赏着风景,暗道这些人会选地方。寨子的门楼写着飘逸的清风寨三个字,字是柳体,很是熟悉的字体,叫她愣立当场。 她眨眨眼,将喷涌而出的泪意忍回去。她告诉自己柳体都这样,谁写出来的都差不多,没什么奇怪的。 方天霸年近七十,已是步履蹒跚身形佝偻,看上去比应王还要老。他眯着眼看着半天,要不是标志性的一头白发,他差点都认不出来。 认出应王后,他激动不能自抑。 “应叔!” “小天霸。” 方天霸手足无措,一时间老泪纵横,“应叔,想不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您…您老人家这些年可好?” “好,我身体还算硬朗。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老得比我还快。” 方天霸笑哭,应叔还是这样说话直接,半点弯子都不绕。“我比不上应叔,我老得快…” “那你是真不经老啊。” “是啊,我不经老。”方天霸呢喃着,抹着眼泪。应叔虽然年纪大许多,以前却是能和他玩到一块的。倒是那位楚叔… “楚叔他?” 应王脸色一黯,“他啊,登极乐了。” 方天霸倒也没有多少伤心,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自己都是眼看着要埋黄土的人,何况年长他许多的两个叔辈长者。原以为楚叔和应叔应该都不在了,不想还能再见,该知足了。 “快!子清子风,你们赶紧命人备上最好的酒席,我要亲自接待咱们清风寨最尊贵的客人。” 方子清方子风向应王行礼,应王又是一番感慨。当年还光着腚滚泥巴的两个小子都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几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 颜欢欢仲庭和他们互相见礼,应王介绍他们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准女婿,大家都感叹应王老当益壮,还能老来得女并未怀疑什么。 方天霸欣慰不已,“老天有眼,保佑应叔您留了这点骨血。” 应王没有解释,由着他误会。 清风寨来了贵客,寨子里的人奔走相告。男女老少都来见过应王,很快就热闹起来,众人像过大节一样的欢喜,四处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颜欢欢和仲庭走在后面,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应王和方天霸。 “老鬼,你刚有没有听到方老寨提到另一个人?” “嗯,应该是应王口中的那位老友。” “是不是姓楚?” “是。” 仲庭看向她,她的表情十分奇怪。“怎么了?” 她停下来,回望着他,“因为我以前,姓楚。” 第36章 妇唱夫随(二) 我姓楚, 西楚霸王的楚。 自小到大她都是这样和别人介绍自己的姓氏, 是爸爸教她的。她的爸爸, 自然也姓楚。姓楚的人有很多, 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些疯狂,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往那方面去猜。 她的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抖。她不由交握双手, 想让自己的情绪赶紧平复下来。 仲庭迟疑了一下,握在她颤抖的双手上,“你认识他?” 她轻轻摇头,泪水滑泪,“不知道是不是…晚点我问一问老前辈。” 高个汉子方学文回头,看到她好像在哭,微微皱起眉来。这个应老前辈的老来女,养得跟个娇滴滴的小姐似的。之前上山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这会儿哭起鼻子来,肯定是嫌弃他们山里不好。 这些娇小姐,就是难侍候。 颜欢欢心里存了事, 那些热闹便有些融不进去。她听着应王和方老寨主说起过去的事情,这寨子的名字都是那位楚圣主取的。 在他们的口中,那位楚圣主不仅仗义, 而且无所不能。 “都是仰赖楚叔的建议,如今我这寨子里明着是山寨,实际上我们在缅城里面有好几个山货铺子,生意还可以。我们这一寨子的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过得比山下许多人都要好,又清静又自在。” 方子清父子主管山里的事务,方子风父子负责山下的铺子。今日方子风恰好回山,他的儿子方学武没有回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楚叔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他要是知道你们清风寨现在的模样,肯定很高兴。不过你们这砍树拦路的法子怎么还是老一套,家伙什也还是老三样。破刀棍子和假石头,我说几十年过去了,你这点怎么半点长进没有?” 方天霸一脸惭愧,同时眉间隐约有一丝愁色。“这些年我们忙着收山货卖山货,把原本的行当都荒废了。” “荒废就荒废了,干脆洗手不干。要么就好好干,要么就不干。既然生意做得好铺子经营得也不错,干嘛还要做土匪啊?真当土匪的名声好听不成?我看当年我和你楚叔的心血算是白废了。” 方天霸想解释,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方子清和方子风都是看老爷子脸色行事的,见自家爹不说,他们也不敢多言。倒是方学文,因为年纪轻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到爷爷被人这么误解,怎么着也忍不了。 “应老前辈您有所不知,并非我们愿意做老行当,而被逼无奈做个样子。否则那虎头寨…” “学文,闭嘴!”方天霸大声一喝,方学文委屈地闭了嘴。 应王眼睛眯起,“怎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都是学文这孩子喜欢闹腾。他年纪轻不懂事,以为拦路抢劫是件很威风的事情,天天嚷嚷着说要干一票大的。我拗不过他,就把以前的那些家伙什儿传给他,由着他闹去,反正有我看着,他也闹不了多大的事。” 方学文闻言,脸胀得通红。 应王哼了一声,“年轻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就是,我以后会好好教他的。” 方子清连忙接话,赶紧给应王的酒杯又满上。方天霸推杯过来,两人又开始你来我往地叙着旧事喝着酒。话题大多都是几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应王和楚姓好友途经此地,遇到刚刚拖家带口落草为寇的方天霸。 方天霸打劫没有打成,还被人狠狠教训一番。原本应王和楚圣主是要离开的,见他哭得实在可怜,楚圣主心生恻隐之心帮了他一把。他们在寨子里住了一段日子,教方天霸如何收山货,又帮他在山下开了一间铺子,教他如何理货分类包装,如何卖货。直到清风寨一切走上正轨后,他们才离开。 颜欢欢静静听着,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做生意是爸爸的强项,听起来确实有些像他。如果那个楚圣主真是爸爸,为何不让她早几十年穿越?父女穿越到同一个时空,却生生错了近百年,老天爷何苦这么捉弄人? 酒兴正浓时,方天霸呜呜哭起来,一把抱住应王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他一哭,两个儿子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 应王面上有些嫌弃,却并没有把人推开。 接风宴欢笑开场,痛哭收场。方天霸被两个儿子扶下去,应王颜欢欢仲庭被安排在寨子里最好的房间。说是最好,那是相较于清风寨而言,比起夜歌城中。这样石砌木搭的房子连九井巷里的仲家院子都不如。 应王似乎有些伤感,又喝了一些酒,走路都有些打飘。他不肯仲庭扶着,也不让颜欢欢扶着,嘴里嘟哝着,“我没老,我没老。我可是银发小白龙,怎么可能会老?” “是,您不老,您还和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生龙活虎。”颜欢欢说着,轻轻扶着他,“老前辈,您当年一定做过很多精彩的事。您和您的那位圣主朋友肯定有过许多不一样的经历,您和我们说说,都有哪些趣事?对了,您那位圣主朋友姓楚吧,他叫什么名字?” 应王眯起眼,看了一眼她,呵呵笑起来,“欢丫头,你也想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 “对啊,楚天行那家伙老是说什么要笑傲江湖。嘿嘿,想不到你一个女娃娃,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楚天行? 颜欢欢朝仲庭微微摇头,名字不对。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那个姓楚的人圣主又怎么可能是她的爸爸。 心下一阵失落,说不出来的惆怅滋味。如果一直没有希望还有,有过那么一丝希望又变成失望才是真的让人难受。 她垂头不语,应王咦了一声,“欢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老前辈。您累了,我们扶你进去早些休息吧。” 应王脸色熏红,久违故人可能是高兴,喝了不少。闻言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任由仲庭把他扶到床上。床单被褥应该是晒过,有种阳光温和着青草的香气。他恍似忆起许多年前与好友一起江湖游历的岁月。天为被地为床,就是这种气息。 颜欢欢和仲庭见他闭上眼睛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 寨子里灯火点点,远处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微微叹息,“应该是我自己想多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不过是同姓的人,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问,眼神忽明忽暗。 她点头,“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夜色中跑来一个人,正是高个子大汉方学文,他跑得有些急听起来气喘吁吁,“那个欢姑娘仲公子,刚才人多事乱,都没顾上你们。应老前辈歇下了吧?” “嗯,他已经睡下了。” 方学文喘匀气,“那就好,那你们也早点歇下吧。寨子里简陋,你们多多包涵,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爷爷交待了,一定让你们吃好喝好玩好。” “方公子。”颜欢欢道。 “不敢当公子二字,欢欢姑娘叫我学文吧。”方学文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他一个粗人,可不敢当什么公子。 颜欢欢从善如流,“好,学文大哥。之前在酒席上我看你似乎有话要讲,难道你们今日下山拦路另有隐情?” 方学文脸一垮,点头。 仲庭和颜欢欢对视一眼,仲庭问道:“我好像听你提到了一个什么虎头寨,难道你们拦路抢劫的事情和他们有关?” “今天真是得罪了,我们就是做个样子。原本打算让你们随便给些银子,然后放你们过路。没想到…” “既然是拦路夺财,为什么是做样子?你们做样子给谁看?” 仲庭问出这一句,方学文面有难色。他回望了一眼寨子,面上有些犹豫。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鼓足勇气道:“爷爷不让讲,一直让我们忍着,可是我实在是忍不住。我知道应老前辈不是一般人,我…” “你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说了。这事说来话长…” 缅城境内方圆几百里的大山里,大大小小有六个山寨。这些山寨都是早年逃到山里找活路的百姓,也就是俗称的山匪。清风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最开始的二十几人到现在的一百多人,勉强能排在中间。 与其它山寨不同,清风寨地理位置特别好,他们这片山里出产的山货也是最好。这些年他们都是做山货生意为生,从一家铺子壮大到四家铺子,在城里有口皆碑收入很是稳定。寨子里的人不用丢了良心去做一些拦路抢劫的事情,只要好好收集山货种些菜和草药就能过上衣食不愁温饱无忧的日子。比起其它的寨子,清风寨里的人最让人羡慕嫉妒。 羡慕和嫉妒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变成了恨。以虎头寨为首的山寨联盟联手排挤清风寨,认为一个土匪窝子不做土匪的营生,反而天天卖山货是破坏了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他们不让我们继续留在山里面,要把我们赶下山。还给我们设定一个以三日为期,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清风寨还是土匪窝子,最近两日我都带着兄弟们下山去做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混得过去。” 仲庭道:“三日为期,多半是混不过去的,因为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利。把你们赶下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会接手你们收山货的路子,然后再挤垮你们的铺子。” “二叔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们不能下山。” “如果没有混过去,你们打算怎么办?”颜欢欢问。 方学文摇头,“那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断了我们的活路,我们只能和他们拼到底。” “以一敌五,你们有胜算吗?”仲庭问。 方学文一脸的苦相,当然没有胜算,怎么可能有胜算?杨虎那个王八犊子,就是眼红他们清风寨的山货营生,明着来抢他们的财路。 颜欢欢有些不解,清风寨存在几十年,生意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偏偏现在出事。 她这话一句,方学文也有些不解,“这一片都是山,我们铺子生意好,光靠我们寨子里天天找山货那也供应不上。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会从各个寨子里收山货,他们把采好的山货卖给我们。以前我们和其它寨子的关系都不错,也不知道杨虎那个王八犊子这几天吃了什么药,煽动其它的寨子,非要把我们赶下山。” 仲庭问,“你们就准备这样坐以待毙,没有派人去虎头寨打听过吗?” “这要打听什么,他们想赶我们下山不就是眼红我们。只要我们还做着拦路打劫的营生,他们就没有理由赶我们下山。我就不信了,他们能这么不讲理?” 真是天真得可以。 颜欢欢心想,那些人可都是真正的土匪,是能讲理的人吗? “还不快点派个人去打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与其坐在家里等别人打上门,还不如主动出击,到少心里也有个数。” 方学文恍然大悟,“对,对,欢姑娘说得对。之前二叔也是这样说的,但是爷爷不同意。爷爷说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不怕别人不讲理。” “你爷爷那个名字真是白叫了。”颜欢欢望着夜色,“事不宜迟,有没有身手好的熟悉虎头寨又能赶夜路的人,让他们赶紧去探一探,争取在明天虎头寨的人找上门来之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学文慌忙离去,还不忘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颜欢欢摇头,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相信土匪会这么单纯。“不早了,我们也早点休息吧。” 仲庭的目光掠过身后的房舍,除了应王睡的那一间,只剩下另一间。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脑子突然一热。 难道今晚他们要同床共枕? 第37章 妇唱夫随(三) 她嘀咕着, “难道寨子里就没有多一间房了?” 仲庭望向点点灯光的寨子, 清风寨不大, 大多都是拖家带口长住于此。显然寨子里很少有客人来, 能腾出这两间房子都已是不错。 同房是必然的,同床共枕却是未必。 她倒是无所谓,自己身上的毒还未解。等等, 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还有两颗解药,也就是要是没人解毒只能活两个月。 看来在两个月之内他们… “要不…” “不行!” 她轻轻“切”了一声,“老鬼,你推三推四的,是不是嫌弃我?” 这男人前世难道真的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所以重生后就算是还没有成为太监,但是因为心理有阴影,对女人不感兴趣?怪不得上次明明难受成那样,都还能忍住不动她落荒而逃。如果是这样,自己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点? 她慢慢地脱掉外衣, 眼神勾着他。 他眉头皱起:“你眼睛不舒服吗?” 好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要改造一个有心理障碍的男人该怎么做?她努力思考着,把衣服重新穿上。 “来, 老鬼,正好今天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当然是谈你的问题,谈我们的问题。” 她坐到桌前, 示意他坐到对面。她少有的严肃模样像故作深沉的小孩子,仲庭不由失笑,依言坐到她的对面。 两人对视,桌子上油灯昏暗,焦黑的灯芯上豆大的光。所谓灯下看人,不美也朦胧。何况他们都长得极为出色,更是如梦如幻好看到不真切。 “说吧。”他道。 她望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我要听真话。” 他瞳孔微缩,可能是料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开门见山的女人。也没想到她这般直接,直接到叫人有些措手不及。前世多年征战位极人臣,论城府心计他不输旁人。反倒是这种直来直往的问话,令他稍稍有些不适应。 “不错。” “哪里不错,是我的性格不错,还是我的长相不错?” “都不错。” 她有些满意,既然都不错,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问题,“你觉得我长得不错,性格也不错,为什么你一直在回避?” “我回避什么?” “你知道的。” 一室沉默,唯有豆大的灯光在幽幽地跳跃。在沉默中,她的心慢慢往下沉。猜测是一回事,证明后又是另一回事。 他难道真的有心理障碍? “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真不愿意我当然也不能勉强你。再说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要多了解,多增进才能水到渠成。既然这样我们来聊一聊彼此以前的一些事情,我来说说我自己吧。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大才能也没什么大志向。我爹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我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我爹去世,家里的生意倒了,他离开了我。” “男朋友,是未婚夫吗?”他问。 她轻轻摇头,目光有些黯然。“不是,不是未婚夫。在我们那里,如果男女双方彼此有好感,就可以试着交往,称之为男女朋友。那个人是我爹的世交之子,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她曾希望他能站在自己的身边帮她渡过难关。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出国。她能清楚记得自己当初的绝望和伤心,强撑着身体让自己每一天都累极睡去。如今想来,只觉得无比遥远,甚至都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为那样一个人难过。 长长叹一口气,耸耸肩道:“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说说你的事吧,你说你自己前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肯定是一个特别厉害位高权重的人。那么你有妻子,有儿女吗?” “没有。” “没有?你长得这么好,又有权有势,没道理不成亲啊?就算没有妻子,那红颜知己总有吧?” “也没有。” 她猛然坐直,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连女人都没有,这就大大有问题了。莫非真像自己猜的那样,他前世就是一个太监。 仲庭若有所思,这女人是在套自己的话,她到底想知道什么?妻子?儿女?红颜知己?她是在乎自己的过去,还是有别的深意? 突然,在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同情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有什么要问的,何不直接一点?这样绕来绕去,不像你的性子。” 她心一惊,干笑一声,“我哪有绕来绕去,我就是让你多了解一下我,我也多了解了解你,多培养培养感情。” 他扯了一下嘴角,垂下眼眸,“你真的不是在怀疑我?比如说我前世为什么没有妻子儿女,连女人都没有?” “这个…我是有点奇怪,你要是愿意说就告诉我,你要是觉得难以启齿就当我没问。” 果然,这女人在怀疑他的能力。身为男人,没有一个不在意这种事的。就算前世是他自己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由不得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那些揣测他不能人道的人,早就被他暗中收拾了。 眼前的这个,倒是不用暗中收拾。 “你…你要干什么?”颜欢欢看到他站起来,看到他向自己走来。危险的气息让她心头警铃大作,他…他不会是被自己戳穿秘密,要杀她灭口吧? 她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感觉自己被人抵在床上。 “你…”心里又慌又乱,还带着隐隐的期待。他不会是今夜就和她生米煮熟饭吧?虽然地点不对,但是只要人对就可以,她没有问题的。“你…是不是…” 感觉他在咬自己的嘴,她的心“咚咚”跳的厉害。难道今夜就是解毒之日?好期待好兴奋好紧张啊。她闭着眼睛,双颊通红发丝散乱,一副心甘心愿任人宰割的模样。 仲庭松开她,“会给你的,别急。” 她睁开眼,“我…我没急啊…” 这般模样,还嘴硬说没急。他捏了一把她红透的小脸,“还说没急?” “好吧,我确实是有点急了。之前韩妈妈给我的两颗药还在,等吃完这两颗药就没有了。除非我们两个月之内从空镜门那里再得到解药,否则我的毒等不了。所以两个月要是没弄到新解药的话,你就要给我解毒,别让我等太久。” 她红着脸说完,看着他。 他道:“我知道了。别再探我的话,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我身体都没有问题。你想要,我自然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我没探话…” “还说没有,你问东问西,不就是想知道我前世为什么没有女人吗?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嫌麻烦,没空。” “…啊,是这样啊。” 他危险地看着她,“不是这样,难道你以为是哪样?” 她以为他被生活所迫,沦落到宫里成了贵人们的奴才。然后不甘心拼命往上爬,最终成为只手遮天的大宦官。 “我…” “说!” 她两眼一闭,心一横,“我以为你前世过得太艰难,走投无路进宫了…” 他身体压下,危险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看着她装死的样子,真恨不得把她当下给办了。但是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她感觉气息一松,自己的嘴又被人给咬住了。这一次倒是有些章法,渐渐颇为上道。 良久,两人分开。 “今天不行,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她问。 他起身,坐直,“那虎头寨突然发难,恐怕背后有人指点。我亲自去探一探,省得浪费时间在此事上面。” 以应王和清风寨的交情,这事他们是一定会管的。与其到时候被动,倒不如他自己先去了解一番。 捏捏她的脸,“睡吧。” “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他深深看她一眼,眸色暗沉。 她挥了挥手,调皮目送他出门。然后低低欢呼一声,脸红红地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真好啊,幸福的日子指日可待。 翌日,天还没亮,就听到寨子外面闹哄哄的。 应王被吵醒了,嘟嘟哝哝满脸不高兴,“一大早的吵什么,不知道要让老人家多睡一会吗?天霸那小子,肯定是又要搞什么大阵仗欢迎我。都是老相识,整这些虚头八脑的事情作甚。” 颜欢欢一夜都没怎么睡着,仲庭半个时辰前回来,两人眼下都醒着。事情如仲庭猜的那般,虎头寨这次行事确实有人指点。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走在他们前面的柳夫子和周北师生二人。二人一直走小路,前几日被经过虎头寨的地盘,被寨子里的人掳上山,现在是虎头寨的座上宾。 “老鬼,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就是那个周北,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不仅有才华而且野心不小,我觉得他图谋的不仅仅是出人头地,说不定还有问鼎天下的壮志。” 仲庭毫不意外,“是王爷透露给你的吧?” “算是吧。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怀疑他不是普通人,可能和你我一样,都是有机缘的人。” 这一点,仲庭重生后怀疑过。 “不管他图谋的是什么,注定不会如愿。” 因为他再也不会是对方手中的一把利剑,指哪里打哪里所向披靡只为替对方打下江山。这一世,他要看着对方机关算尽一场空。 应王揉着惺忪的眼敲门,“仲小子,欢丫头,你们起了吗?” 颜欢欢忙去开门,应王看到她,眼神暧/昧,“欢丫头,你们昨天有没有…嘿嘿,那个啊?你懂的…” “没有。”她无语望天,有些怀疑老前辈昨天是故意喝醉,故意睡成那样的。“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失望,我是真失望。”应王抚着胡须,“仲小子是不是不行啊,我几次三番给你们制造机会,他就是不知道好好把握。哼,事不过三,下一次他要是还这样,我就给你重新特色一个男人。” 还有下一次?她同情地看一眼冷着的脸的仲庭。 这时方学文慌慌张张跑来,看样子跑得很急。说是寨子里有事,恐怕不能再招待他们,要送他们从小路下山。 应王一听,胡子翘起,“小天霸也太不懂事了,我难得来一回,指不定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居然还赶我走。” “应老前辈,您误会我爷爷了。”方学文大急,“要不是情况紧急,我爷爷哪里不想和您好好叙旧。” 不惯方天霸会这么做,只因几十年前帮清风寨的是楚天行。虽然应王和楚天行一起的,但应王那时候看上去就楚天行的跟班。 “什么情况?我最喜欢热闹了。”应王伸着脖子往远处看,隐约听到比较吵闹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来找麻烦了?” 方学文脸一垮,看了一眼仲庭和颜欢欢,低声嚅嚅,“不瞒老前辈,确实是有人来寻事…” “真的有事寻事,太好了。快,仲小子欢丫头,我们赶紧过去。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方学文一脸懵,那应老前辈说什么?太好了?哪里好?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不见踪影,顾不得心情复杂,连忙追上去。 清风寨的外面,杨虎和其他四个寨子的寨主都在。虎头寨最大,来的人最多,足有四十几位。其余的寨子都不大,各来二十来人的样子。加起来一百多人,可抵清风寨整个寨子的人手。 杨虎站在最前面,对于今日之事势在必得。以前眼红归眼红,但看在跟着清风寨多少能喝点汤的份上,各寨都算得上相安无事。他曾嫉妒过方天霸的眼光长远,居然让自己的儿子识文断字。像他们这样的山匪,几乎都是睁眼瞎。 方天霸不仅让儿子们读书,其二子还中了秀才。他曾嘲笑过对方,认为对方是胡闹,古往今来哪有土匪走仕途的。就算是中了秀才又如何,就凭这样的出身,压根不可能再进一步。 不想对方也没想过让儿子再继续进步,而是凭着一个秀才的功名在缅城混得如鱼得水,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大。 那时他才明白方天霸的格局,心里嫉妒无比,只能望尘莫及。他的儿子们是不可能了,孙子们还没出生。急得他恨不得下山抢一个秀才上山,又怕惹了官府派兵来围剿寨子。 谁知瞌睡有人送来枕头,老天掉下两个贵人,一个曾是探花,一个是举人。那什么秀才,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周公子,您说,方天霸真的会乖乖下山?” 第38章 妇唱夫随(四) 周北一袭青衫, 头上包着方巾, 端地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书生公子。他身后的柳夫子儒雅睿智, 一身的文雅之气更是让人信服。 杨虎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仅从他笃定的眼神中越发肯定,此次必是十拿九稳。今日过后这清风寨就是他们虎头寨的。得了清风寨的地盘,再一步步蚕食掉方家的生意。以后这方圆几百里, 他们虎头寨一家独大。 清风寨的人闻讯赶出来,方子清方子风兄弟二人扶着方天霸,父子三人步履并不见多少慌乱。杨虎心下冷哼,有些不太满意。想不到方天霸这么沉得重气,他倒要看看等会他们还会不会这样从容。 方天霸拱手,“什么风把几位寨主都吹来了,方某有失远迎。” “方寨主,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三日之期已到,你们清风寨是不是要给我们其余五寨一个交待啊。” “就是啊,方寨主。咱们上山扎寨干的是什么买卖,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既然不是同道中人, 占着这方圆最好的山头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念在大家算是同行一场,早年也都是苦命人。我们也不为难你,你们自行收拾东西下山。”一个寨主道。 另一个寨主附和, “没错,没有这样的道理,占着茅坑不拉屎。方寨主,你们赶紧走吧。要真动起手来, 咱们面上都不好看。” 方天霸道:“各位寨主,可有哪条明文规定普通百姓不能住在山里?再说我们清风寨并未忘记自己的老本行。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时常带着人下山,拦截路人抢夺钱财。” “哎哟,方寨主,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那孙子也叫打劫,就那么几个人拿着木棍石头吓唬一下,别人给个三两小钱就放行,这不是败坏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和名声吗?要是大家都像你们这样,以后谁还会怕我们。我们没有银子,那不是都要喝西北风。” “说得对,简直是胡闹!” “对,胡闹!” “不能让清风寨坏了我们这行的规矩!” 杨虎冷笑,方天霸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惹了众怒,他们清风寨还想留在山里面,简直是做梦! 后面的小路上跑来一道人影,一路挤到前面在方子清的耳边耳语几句。方子清皱着眉头,眼神落在杨虎身后的两人身上。刚才他就有些奇怪,怎么虎头寨还有这样的人物,以前怎么没有听过。 他侧过身,和方子风低语。 方子风早就看到柳夫子和周北,以他一个读书人的眼光来看,那两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士,学识必定渊博。他之前还在纳闷,不知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虎头寨搅和在一起。 他往前一走步,“敢问各位寨主,我们坏的是什么规矩,何人制定的?” 那叫嚷得最厉害的寨主顿时语塞,他一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他哪里知道谁制定的规矩。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大规矩。 “反正就是规矩,你不讲规矩,就是你的不对。” 方子风淡淡一笑,“真论规矩,当以律法为重。律法有云,凡抢劫他人钱财者,所犯盗抢之罪,轻则收监重则当斩。敢问咱们这一行本身就是伤天害理之事,哪有规矩可言?” 他是秀才,又经营自家铺子多年,在缅城还算有些人面,也常和一些府衙人员打交道。他话一出口,那寨主悻悻闭嘴,缩到后面。 杨虎重重哼一声,以前就是因为方天霸的儿子是个秀才,大家都很忌惮,所以再是眼红清风寨,都没有人站出来。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他们虎头寨的两位客人可比秀才厉害多了。 周正和柳夫子对视一眼,周北站出来。 “律法是律法,律法之外是人情是俗成。天下之事,有法的循法,无法的循例。古往今来,但凡进山扎寨者,都是以讨要过路人钱财维持生计。天晴晒东西,下雨收东西,这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行事依据。既然是世人周知的事情,千百年来大家都遵循此法相安无事,这就是规矩。就好比这缅城的大小山头,早些年都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这一条条的路。倘若有人非要反其道而行,非要与流传至今的俗成作对,那就是违反规矩。” 杨虎心里那个痛快啊,读书人的嘴皮就是溜。换成他们就算是知道这个道理,也说不出这些个条条框框来。他倒要看看,是方子风这个秀才厉害,还是他手上的探花和举人厉害。今天他定要扬眉吐气,以后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看他们虎头寨。 方子风暗惊,这个年轻人好生厉害,明明是强词夺理,偏叫人无法反驳。方子清一看自家弟弟的表情,就知道今天遇到对手了。 五寨众人见方子风被问住,一个个立马精神抖擞。怪不得杨寨主敢挑头,原来收拢了这样的人才。 “这位先生说得对,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那就是俗成的规矩。你们清风寨占着土匪的名头,干的却是收山货开铺子的营生,你让世人怎么看我们其余寨子里的人。他们会骂我们一个个都是怂蛋,都是没种的。” “我们不是孬种!” “对,我们不是孬种!清风寨赶紧滚下山!” “滚下山!” “滚下山!” 周北很满意,眼神闪过一抹轻视。这些乡野贱民,还有那什么秀才,全都是一些愚昧之辈。他只要随便一出手,就能将一切都摆平。等收服了虎头寨,再吞并掉其余的山寨,以后就是他的一份助力。助力虽小,但聊胜于无。 他和柳夫子交换眼神,柳夫子微微颔首。师生二人觉得此事基本差不多,余下的武力解决那是虎头寨的事情。 方子清怒道:“什么狗屁规矩,你们分明是眼红我们清风寨。我们寨子是做山货买卖没错。但我们也没有让你们吃亏,你们的那些山货,哪一次不是我们高价收的。这些年,你们依靠卖山货,日子过得也不错。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卖山货到底碍了谁的事,阻了谁的财路不成?” 五寨众人有一瞬间的沉默,方子清说得没错,这些年大家其实都尝到了些甜头。但是杨寨主说了,等清风寨下山后,这片山头就是大家的,他还会出更高的价格收大家的山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方子风冷笑,“你们以为我们清风寨搬走后,这片山头就是你们的了?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片山头只会是虎头寨的。杨寨主今日能煽动你们把我们撵走,他日你们之中要是有人不顺从他,他定然会想尽办法把你们撵走。” 众人大惊,因为杨虎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要不是利益动人心,大家也不会被轻易煽动。如今被方子风一说破,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三两交头接耳起来。 周北眼神淡淡一扫,道:“此言差矣,杨寨主一心为大家谋福利。他早就想好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有财大家一起发。大山是属于大家的,以后清风寨所处的山头,可以采用轮换的法子让大家共同拥有。杨寨主还会成立山货合作社,每年都会制定一个保底价格,绝不损害大家利益。只要是各寨收上来的山货,合作社全部都要,不会挑三拣四,最差的也能以保底价格卖给合作社。”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往年卖给清风寨的山货都要被挑拣,那些挑剩下的大家就留着自己吃。要是以后真像这位先生说的一样,那么他们肯定支持杨寨主。 方子清和方子风相看一眼,彼此都看出这位先生的厉害。这样的法子他们闻所未闻,这位年轻的先生不知是哪里的高人。 赶过来的应王仲庭和颜欢欢听了一耳朵,应王眯起眼认真打量着周北。这小子说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还真有那一两分像自己的老友。 颜欢欢则是心下肯定,这个周北也是个穿越的,而且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那什么合作社的办法,就是后世成功的农副产品经营模式。 她看向仲庭,低语,“我现在能肯定,这个周正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应王显然听到她的话,挑了一下眉。 五寨众人被周正那番话激得热血沸腾,有这样的好事他们没有道理不同意。所以为了以后大家能赚更多的钱,清风寨一定要赶走。 “方寨主,你听到了吧。杨寨主才是真正为大家谋财路的人。你们哪,以前做的真有些不地道。我们千辛万苦送来的山货,总要被你挑挑拣拣剩下一半。” “就是啊,可怜我们寨子里的那些老人孩子,见天的往深山里钻,就是想多赚两个铜子儿。方寨主这里一挑拣,他们的血汗就白费了一半。” “方寨主,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我们大家动手,到时候伤到谁都不好看。” 先软后硬,美其名曰给面子。 方天霸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冷冷出声,“你们以为山货买卖是那么好做的?这些年我们方才在缅城摸滚打爬,好不如意才算通了路子。你们想干这一行,输得起赔得起吗?” 什么意思? 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杨虎就算是不识几个大字,但多年阅历告诉他,方天霸说得没错。生意要是那么好做,那大家都去做了。 他求救地看向周北师生,柳夫子很是不悦。他们堂堂读书人,和这些下贱的人争论本就有辱斯文。还要讨论商贾之事,简直是掉身份。 周北不以为然,“你们方家无非是打通了官府的路子,这一点我们也能做到。甚至你们做不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他觉得以他后世的那些经验来开几个山货铺子,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他的话,给杨虎和众人都吃了定心丸。 “没错,你们方家能行,凭什么我们就不能行?” “快搬走吧,否则我们就要动手帮你们搬了。” “就是,你们别再拖了,无论如何今天你们都要下山。” 众人大声嚷着,方学文挤到自家长辈前面,挥了挥拳头,“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休怪我的拳头不认人。” 他是方圆几百里公认的好身手,众人还真被他吓住了。 周北轻嗤一声,“一拳难敌众手,你再厉害,你能打得过这些人吗?” 众人一想,也对哦。 “就是,有种你现在动手啊,看我们怕不怕你。” 方子清把自己儿子往后拉,“学文,别捣乱,贵客送走了吗?” “没…没有。”方学文低头。 “你…你这个孩子…”方子清跺脚,回头看到应王几人就在人群之后。狠狠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凌厉的眼神。 周北以为自己已经掌控全场,道:“我们先礼后兵,方寨主是识趣之人,应当知道众怒难平。你们坏规矩在前,我们讲理在后。还请方寨主不要犹豫,早些下山吧。” “放什么狗屁,什么规矩?哪里来的规矩?我小老儿要是不认,那就什么狗屁都不是!” 应王的声音一出,柳夫子和周北心惊不已。他们看到人清风寨的人让出一路来,白发白须的老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对出众的男女。 “王…” “王什么王?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亏你们还是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好好的读书人不做,是想改行做土匪吗?要不要小老儿成全你们?” 柳夫子吓得额头直冒冷汗,他知道应王还真有这个权力。要是他们的身份变成土匪,那以后还怎么图谋大事。 周北也是震惊不已,闻言心里惊了又惊。早知应王在清风寨,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插手这些贱民的事情。 “应…老前辈,晚辈不知老前辈在此,多有无状,还望老前辈海涵。老前辈是不是被清风寒掳上山的,晚辈这就过来救您。” “海涵个屁!谁要你来救!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你们吵吵闹闹让人不得安生。你都要赶我们下山了,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周北又是一惊,难道应王和清风寨…… 清风寨众人也是惊疑,老寨主的这位贵客莫不是身份不小?方天霸早就知道无论是楚叔还是应叔,那都不是普通人,就是不知道不普通到什么份上。方子清和方子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微微松口气,看来这位应老前辈的身份足够压住杨虎请来的高人。 应王眼神扫过众人,“我告诉你们,别在这里扯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老子就是规矩!” 第39章 妇唱夫随(五) 什么人敢夸这样的海口? 六寨众人齐惊, 想他们占山为匪, 平日里也时常把老子天下第一的混话挂在嘴边。但真遇见到大事, 没有一个是不识时务的。干他们这一行的, 拳头硬人手多才是老大。吹牛皮的大话,关上门在自家寨子里说说也就罢了,在这样的场合, 那是万万不敢冒头。 杨虎的眼中惊疑不定,急忙扯过周北,“周公子,这位是什么人?” 周北低语,“赶紧走,这人你们惹不起。” 杨虎有些不信邪,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外加一个后生一个女娃,这三人能是什么大人物。那些大人物都在大宅子里呼奴喝婢,谁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受罪。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当土匪久了, 多少长了不少心眼。他开始怀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别人设计好的,这个柳先生和周公子着实可疑。 早在这两位说要帮他们虎头寨扬名立万时,他就有些怀疑。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还有人上赶着要帮别人的?要不是这周公子说得天花乱坠,让他太过心动,他也不会脑子一热纠集其余的山寨排斥清风寨。 “周公子,你这人不地道。是你说可以帮我的, 主意也是你出的。现在我们骑虎难下,你让我们就这样灰溜溜走掉,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周北心急,他能有什么说法。本以为是一个顺手的机会,还能笼络一些势力。没想到应王和仲庭居然在清风寨,而且看他们的架式,明显是要替清风寨撑腰。 他羽翼未丰,暂时还没有直接对抗嬴氏的能力。“应…老前辈,青白。今日之事全是误会,我也是听了一面之词,以为清风寨做事不地道。眼下误会解开,才知清风寨也是不易。无意冒犯还望谅解,正道就此告辞。” 柳夫子也行礼,师生二人欲走。 杨虎哪里同意,一把扯住周北,把他扯得一个踉跄,“周公子,你可不能走。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本来没有这个心思的,是你劝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惊天动地,我才听了你的话。现在你想拍拍屁股走人,没那么容易!” 柳夫子大急,怒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简直是有辱斯文。你赶紧放开正道,有什么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事情是你们挑的,现在遇到了硬茬子想跑,没那么便宜!” 其余几寨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小心嘀咕,“杨寨主是不是太怂了,哪有什么硬茬子。不过一个老头两个年轻人。” 杨虎一想,也对。 不过一个老头两个年轻人,他们可是土匪啊。管这老头以前是个什么人物,落到他们的手上那还不是由他们搓圆搓扁。还有那个女娃娃,长得真好看,正好抢回去给儿子当媳妇。 清风寨的人此时回过神来,方天霸早知楚叔和应叔都不是普通人,也曾经猜测过他们的来历。看他们行事不像什么达官贵人,不知杨虎请来的两个人为什么那么害怕。 “应叔…” 应王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人嚣张的样子,小天霸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看谁敢赶你们下山,谁敢提什么破规矩!” 杨虎咬牙一呼 ,“大家别听他的!一个作死的老头,跑到我们缅城来撒野,也不看看这方圆几百里都是谁的地盘。他们一个老的两个年轻的,就算是死在山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周北心一跳,快速低头。 其它几个寨子的人听杨虎一说,有人附和起来,“就是,一个臭老头,居然在我们的面前充什么老大。不知死活的东西,就应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杨寨主,那个女娃不错,正好我家婆娘刚去世,你看…” “好你个刘大,就你眼睛尖,我们都眼瞎是不是。你婆娘死了,你不是还有好几个小妾吗?我可是连个妾都没有,这个女娃我要了。” “谁说是你的,我儿子还没娶媳妇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抢起来,颜欢欢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在说寨子里的事怎么就扯以她的头上。看那几个寨主的样子,好像要打起来。 应王啧啧摇头,“想得倒挺美,还敢肖想我的欢丫头,真是找死啊。仲小子,赶紧出手吧,吵都吵死了。” 方子清和方子风闻言看向仲庭,只见仲庭冷眸一扫,人已如移形幻影一般冲到寨子外面。刚才还吵成一片的人齐刷刷被撂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周北瞳孔微缩,青白的武功怎么变得如此厉害,难道是有什么奇遇?柳夫子也暗自心惊,看来此前低估了这位学生。凭这样的身手,就算文不成,那也是一位所向披靡的虎将。 杨虎倒退两步,“你…你…你,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上!” 身后的一百多人呼拉拉把仲庭围住,方学文大喊一声,清风寨这边的人齐齐冲上去,两派人很快缠打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周北和柳夫子对视一眼,两人悄悄往后退。 颜欢欢看到了,问应王,“老前辈,那两个人?” 应王冷哼一声,“别管他们。” 周北是蕴龙气而生之人,他的命数自是天意安排。任何人都不能横加干预,否则只会遭到天道的惩罚。而且观他的气运,一次比一次弱,根本不需要出手。 两帮人手本来就差不多,清风寨这边有方学文,还有仲庭这样的人物在,胜负很快见了分晓。杨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各寨带来的都是寨子里的好手,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转头想问周北,却发现那个周公子和柳先生已经不见踪影。他心头大恨,知道今日之事是他鲁莽,把那个人骂得狗血喷头。别让他再看到他们,否则有他们好受的。 “方寨主,方寨主啊,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也是被那个什么周公子给蒙蔽了,我们大家都是多年的老相识,大家都是在这大山里讨生活的。赶紧让他们停手吧,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方天霸不敢做主,看向应王。 应王扶着胡须,“仲小子,先停下来吧。” 仲庭一收手,方学文也让寨子里的人住手,全部退回去。几个寨主一个个鼻青脸肿,刚才仲庭在打斗之中,主要的火力就是他们几个。可怜他们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被打倒在地,如此往复简直是惨不忍睹。 五寨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一个个看上去都极惨,而清风寨这边伤者较少,所有人的气势都十分高涨。 先前叫嚷着要抢颜欢欢做填房的寨主捂着脸满嘴的血,那青年拳头厉害,打落了他好几颗牙,“杨寨主…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 “对,杨寨主,我们可都是听了你的话,你必须要给我们大家一个交待!” “没错,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几个寨主都受伤不轻,痛得直呼。 杨虎看着他们的惨样子,觉得那些伤像是受在他自己的身上,心里也在打怯场,“这…这事真不能怪我啊,都怪那个周公子…要不是他说要帮我发财,我也不会鬼迷心窍啊…” “这我们不管,事情是你挑的头,你就要负责!” “咦,那个周公子呢?” “周公子跑了!” “好哇,杨寨主,你居然玩这一出,今天这事没完!” 众人讨伐起杨虎来,杨虎叫苦不迭,暗恨自己脑子发热,怎么被那姓周的小子一忽悠,居然弄出这么一堆烂摊子。 他抓耳挠腮,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方寨主的计谋。那个周公子和你们寨子里的这三个人明明就是一伙的。你贼喊捉贼,故意挑事!” “放你娘的狗屁!”方学文怒骂,“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受人挑拨还把错推到我们头上。大家说说,要不是他有那个坏心想在这方圆几百里称王称霸,那个周公子能成功吗?分明是他眼红我们清风寨,还把大家都拖下水。眼看现在事情不成了,就像只疯狗似的咬人,你们信吗?” 别管信不管,其余几寨是不敢再惹清风寨。心里都把杨虎恨上了,他们今天的损失只能向虎头寨讨要。 众人一齐讨伐,杨虎难以招架。 应王不耐烦地挥手,“要吵都给我滚回你们地盘去吵,别在这里扰我的清有。你们这些碍眼的家伙,赶紧滚!” 杨虎还想争辩,无奈被那几个寨主围在中间。那几个寨主不敢再惹清风寨,相互使着眼色,一哄而上制住杨虎,捆着走了。 方天霸带着儿子孙子要跪地叩谢,被应王扶住,“小天霸啊,你这越活越回去了。你是不是忘记当年你楚叔对你说过的话,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哪。” “应叔,今天这事多亏您老人家了…” “快起来,既然被我碰上了,万没有不管的道理。这些年你没有辜负你楚叔的一番苦心,把寨子和生意都经营得很好。俗话说得好,相逢既是缘。我们有缘,能帮一次是一次。” 方天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应叔,我…” “什么也别说了,今天这事是过去了。他日指不定还会有什么人来为难你们,这清风寨一方净土,我实不忍它被人破坏。这样吧,我给你一样东西,以后但凡是有人敢为难你们,你就拿着东西去找缅城的父母官。” 应王摸了半天,摸出一块玉佩出来。 那玉佩的材质自然是极品的美玉,方天霸认不认得出来先不管。只说玉佩之中刻的那条龙,足以震惊方家父子祖孙。 方子风是秀才,又常和缅城的一些官差打交道。一见之下心惊不已,什么人敢在玉佩上雕龙,答案不言而喻。 方天霸哆嗦着,“应叔,这…” “一块玉佩而已,看把你们吓的。你们要切记,不能忘却初心要一心为正,不能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 玉佩被塞到方天霸的手上,方天霸的手都在抖。“应王放心,我会永远牢记您和楚叔说过的话,并刻成家训让子孙们传下去。” “好,如此甚好。” 应王似乎很满意,望着青山和寨子长长叹一口气。真是一个好地方啊,但愿这里能成为世间的一块净土,护住这寨子里的一方百姓。 “我们这就走了,大家都回去吧。” 方天霸急道:“应叔,您不多住些日子吗?您才来就要走吗?” “有生之年能再见一面已是难得,缘聚缘散,千里相聚终有一别。都别送了,我们记得下山的路。” 应王挥着手,朝仲庭和颜欢欢招了招,“仲小子欢丫头,我们走吧。” 方天霸带领儿子孙子并寨子里的所有人齐齐跪下,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还久久没有起来。 “爷爷,那个应老前辈到底是什么人?”方学文低声问道。 方子清瞪一眼儿子,“小孩子家家,别乱问。” 方天霸望着天,犹记得当年他带着二十多口人上山的情景。那时候正是大荒过后,乡亲们都没了活路。他挣扎了一夜,带着几个后生下山拦路,碰到了相伴同行的楚叔和应叔。 没想到打劫没打成,倒让楚叔教训了一番。 楚叔教训完他们后,摇头叹息。说看他们可怜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肯定也是迫不得已。于是楚叔和应叔跟他们上了山,教他们如何靠山吃山。又教他如何识别药材炮制药材,还教他怎么把药材卖到山下去,怎样才能卖个好价格。 楚叔还告诉他,要想日子安稳一定要有远虑,所以他才会在楚叔的指导下开了一间山货铺子。两位长辈在寨子里住了近一年,手把手教会他生存的技能,应叔还教寨子里的人习武。 可以说,如果没有楚叔和应叔,当年他们那些人怕是活不下来吧。 “你们要记住,我们清风寨和方家有两个大恩人。我们一定要牢记恩人说过的话,正直做人本分做生意。” 方子清方子风和方学文称是。 远处的山路上,应王嘟哝着,“本来还想多住两日,那些讨厌的家伙真是让人扫兴。这怕是最后一面了,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颜欢欢道:“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再住几天?” “不了,终有一别,迟早的事。” 应王叹着气,幽幽道:“我这不是怕欢丫头你等不及嘛,仲小子不开窍不肯给你解毒,我们还是早些赶到黄花川的好。要不然,我只有再给你寻一个夫君了。” 她脸一红,看一眼仲庭。 仲庭眼神暗沉,“王爷,我看是你想早点赶到重阳山吧。” 应王嗔怒,“仲小子,你真不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书已开哦。 《渣了神君后我生了个蛋》 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前去围观,喜欢的朋友多多支持,多多收藏哦! 第40章 妇唱夫随(六) 马车还停在山下, 被守护得很好。 仲庭驾车, 应王和颜欢欢坐车。一扬鞭, 马车晃悠悠地跑起来。山路跑不快, 可以放松欣赏沿途的风景。两边青山绿树,空气清新无比。应王忆起往昔岁月,不由轻哼歌曲。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顔欢欢慢慢闭上眼睛,静静听着熟悉遥远的曲子。那位楚天行的行为颇有几分侠气,这一点倒是和爸爸很像。只可惜,他不是爸爸。 应王五音不全,好好的曲子被他唱得七零八落。偏他兴致不浅,一遍遍地唱着,唱到最后颜欢欢也跟着哼起来,而且调子全被他带偏了。 “欢丫头,你怎么唱得这么难听, 你是不是天生五音不全哪?” “老前辈,我是跟着您唱的。” “乱讲,我唱的不是那样的, 我唱得比你好听多了。” 颜欢欢懒得跟他争,“对,你唱得好你唱得好。我唱得难听,行了吧。这首歌是您那位好友教您唱的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他教我唱的, 他那个人哪说不清。你说他洒脱吧,他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他深谙大义吧,他有时候又挺小气的。他那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总有许多别人想不到的主意。我活了这般岁数,就没有见过比他更特别的人。” 应王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马车摇啊摇,晃悠悠地出了大山。 七日后,他们抵达经阳县境内。据应王所说,黄花川离此地不足百里,他们打算在城内歇一晚打探一下消息再启程。 经阳的风俗与夜歌大不相同,许是天高皇帝远,这里的民风大胆。街上到处可见妇人姑娘,其中不乏许多做小买卖的。 “这里离重阳山也不远,百姓们受重阳山的影响,做生意的人特别多。经阳的商人遍布嬴国,有经商之称。”应王解释着,望着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驻足良久。 颜欢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酒楼名为闻香。心道老前辈必是想起以前的一起事情,或许他曾和楚天行在那间酒楼吃过饭。 果然,应王抚着胡须,“走,仲小子欢丫头咱们今天就在闻香酒楼打尖。我跟你们说,这间酒楼有一个招牌叫经阳烧子鸡。以前楚天行总和我抢,现在没人和我抢了,我要吃一只打包一吃…” 后面那句话声音明显低下去,惆怅不已。 三人进了酒楼,一老者白发,再加两位年轻男女,看上去原本是不协调的组合,但跑堂小二无人露出惊讶之色。经阳商贾众多,小二们见多识广,并不以为意。酒楼里宾客不少,跑堂将他们安排在靠角落的位置。 应王熟门熟路地点了好几个特色菜,那跑堂恭维道:“客官必是我们闻香酒楼的老客人了,您且坐着,菜马上就好。” “这么多年,看着似乎没什么变化。”应王感慨着,有些黯然。 颜欢欢打量着酒楼的布置,确实一应桌凳都比较老旧,显然都有些年头。酒楼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男女同席的大有人在。 这些客人吃吃喝喝,说着最近发生的大事。 “你们听说了吗?张员外家出事了。” “听说了,张员外可是咱们经阳的大人物。也不知是什么人干的,抢的抢烧的烧,一家几十口都死了,居然连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就留下一个寡妇和一个几个月的婴儿。” “出了这样的事,张家算是完了。可惜张员外那样的大善人,竟然落到这样的下场。” “可怜那小寡妇,听说都哭晕过去几回,看着真让人心疼。” 说话的几人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暗道张员外没福气。新娶的小娇妻过门不足两年,就出了这样的事。剩下那么个襁褓中的婴儿,还有被洗劫一空的宅子。孤儿寡母的,以后不定被人欺负死。 颜欢欢从他们的言语中脑补完整个事件,看了一眼仲庭。这般行事,听着有些像空镜门的敛财手段,只不过手段更为残忍。 应王伸长脖子,像是压根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话。等菜一上来,一筷子就撕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皱眉,嘟哝着味道没有以前的味道正宗。 吃完饭,他打一个饱嗝,催促着仲庭和颜欢欢,“快吃,快吃,吃好了我们去凑个热闹。” “老前辈,哪里来的热闹?” 他眼一翻,“那什么张员外的事啊,你们不是听到了吗?” 敢情这老人家一心二用,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如此两人也不多话,快速吃完饭后出发。 张员外姓张名勉,有张大善人之称。张家的宅子很好找,随便问了一个路人都知道。那宅子占地极大,黑瓦白墙高高的翘檐,朱门铜锁,门口蹲着两只石狮,标准的富户人家。 门外聚齐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里面传来哀哀切切的哭声,还有许多人的惋惜声。门内是另一番光景,空气中充斥着焦灰的气息,屋子被烧得七零八落。四处挂着白幡,保存最好的一间屋子存放着张家人的尸骨。 尸骨尚未收殓,皆用白布盖着,旁边跪着一位孝衣少妇。所谓要想俏一声孝,那少妇本就是纤细娇美的女子,此时看上去更是惹人怜惜。她的身边,围着不少人。有男有女,女人们的轻声安慰,男人们不时插上几句话。 “张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哪。” “我…我一个内宅妇人,家都烧没了,我能怎么办哪?” 只一眼,颜欢欢就能肯定这位张夫人是空镜门的人。空镜门的女人她见过几个,韩婆子、夏夫人、露水露珠,她们或老或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媚态。 这位张夫人同样如此。 张夫人看到他们,面上难掩惊讶,“不知几位是…” “我是张员外的朋友,听说他家里出事了,特地过来看一看。”开口的是仲庭。 “原来是亡夫的朋友…小妇人这厢有礼了。”张夫人起身,行了一个礼。 仲庭长相出众气势不凡,大胆的妇人大姑娘瞬间被他吸引,眼神不停往他身上瞄。那张夫人垂首哀伤,实则心中小鹿乱撞。这般出色的男子,她平生未见过。要不是赶紧低头做出难过的样子,只怕就要失态。 “这位公子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一连三问,是张夫人身边的一个妇人。那妇人身边有一个姑娘,看上去是她的女儿。 颜欢欢和应王直接被人忽略,那些女人仿佛没看到他们似的,恨不得把仲庭的祖上三代都问个清楚,当然最终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娶妻。 仲庭道:“我姓仲,从缅城而来。” “原来是仲公子。”那妇人极为热情,应该是张家的邻居。“张家遭此大难,唐妹子眼下也没功夫招待你,不如你们去我家里坐坐?” “不用。”仲庭断然拒绝。 那妇人这才像看到颜欢欢,心里有些失望。这位仲公子长得是好,可惜身边跟着这么一位貌美小娘子,怕是看不上自家女儿。 张夫人轻轻啜泣着,“感谢仲公子能来看望小妇人,要是先夫还在…呜呜…” “张夫人,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颜欢欢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空镜门行事只图财,为图财不惜害人性命。这次张家人都死光了,这张夫人为什么不走,还留下来做什么? 张夫人含泪抬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斑斑,看得一众男子无人心生怜惜。“小妇人也不知道,张家就剩林哥儿一人,他还这么小…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林哥儿是张夫人所出,出事的时候张夫人带着儿子在娘家小住。正是因为如此,母子二人逃过一劫。关于张家被烧抢一空的事,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寻仇,有人说是暗抢。 突然一人惊呼,“前两天我好像看到有几个生人在附近打转,听他们说话好像不是经阳人,口音和这位仲公子有些像…” 看戏变成被人看戏,应王抚着胡须挑眉,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颜欢欢就知道他是个老顽童,热闹越大越好,不怕事不大,就怕事不够大。 仲庭面色不改,看向那人,“你的意思是我们有嫌疑?” “…这,我可没那么说…事情不是凑巧了嘛…”那人不敢看他。 人群中有几个汉子喊起来,“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同伙。大家可别让他们跑了,赶紧报官吧!” 说到报官,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个县衙的人都没看到。难道这样的命案都不足以惊动官府吗? 张夫人惊疑着,“…会不会弄错了啊?我看这位仲公子不像是坏人…” “坏人难道还会写在脸上吗?这小白脸就是长得好看,说不定心黑着呢。”一个汉子不平说道,朝自己的随从使眼色,那随从挤开人群往县衙飞奔而去。 应王一脸兴色,低声道:“真有意思,小老儿我什么地方都住过,就是官府的地牢还没有住过。嘿嘿…” “老前辈,别光顾着玩。要是他们真一口咬定我们是凶手,那县衙的县令又是个糊涂的,只怕我们不好脱身。” “怕什么,我银发小白龙还从没怕过人。你别怕,我和仲小子会护着你的。一个小小的县衙,还相困住我们,门儿都没有。” 他们交头嘀咕着,有人喊起来,说他们在商量对策。一口咬定他们心虚,杀害张家几十口的凶手就是他们。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一个人这么说,另一个人附和,紧接着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们。那张夫人刚开始还替他们分辩两句,后来说的人多了,她的声音变得又小又弱,最终不再说话。 应王眼中的玩味越来越浓,差点都要跳起来,“哎呀,你们冤枉好人哪,我们真的没有干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颜欢欢看着他表演,要是他的表情不那么雀跃更有说服力。“老前辈,您能不能别这么高兴?我们都被冤枉成凶手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里不能闹着玩,这多好玩哪。欢丫头你别害怕,我跟你说,出不了事。我可是银发小白龙,以前黑白两道哪个不知道我的名号。管他什么县衙官府,都会卖我一个面子的。” “老前辈,您说的是哪年的事?你认识的那些人还在吗?” 应王脸一垮,露出凝重的表情,“忘记这茬了,那些人八成都见了阎王。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命丧于此?哎哟,那可怎么办哪,我还不想那么早死啊。” “老前辈,您能不能严肃一点?”颜欢欢翻了一个白眼。 仲庭问道:“是去地牢走一遭,还是打出去?” 应王跺脚,“都说了去地牢住几天,你们两个是不是不愿陪我吃苦。那好,你们告诉他们,说事情是我一个人干的,让我一个人去蹲大牢吧。” “行,那你一个人去吧。”仲庭说着,拉过颜欢欢要走。 “不能让他们走!”人群中有人喊着,还有人摸出一些家伙什儿。“你们害死张家几十口人,还把张家的钱财搜刮一空。还想走,做梦!” “把他们捆到县衙去!” “对,捆起来!” 应王举起双手,“别,别捆我们,我们跟你们去县衙。” 众人怀疑,凶手会这么听话? 先前那想招仲庭为婿的妇人惋惜又庆幸,好好的一个俊俏公子没想到是个凶手。庆幸他们刚才没有同意去自己家里坐一坐,否则她有嘴也说不清。 “不捆你们也行,你们别耍花招。” “保证不耍花招,年轻人你别这么大火气。我告诉你,有时候随便出头没什么好下场。我们是不是坏人,进了衙门就知道,到时候你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那汉子一听,自我怀疑起来。但是一想到娇弱的张夫人,顿时又生出无比的气概。如果他亲手将害死张家人的凶手绳之以法,以后张夫人定会对自己感激不尽。说不定…时间长了,张夫人会对自己心生情愫。 “你别吓唬人,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这么嚣张,还敢回来看。你们这样的恶人,迟早会有报应!” “说的好,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不跑,确实很嚣张。你说是不是啊,张夫人?”颜欢欢这句话是对张夫人说的。 张夫人闻言,脸色立马变得煞白。 第41章 情深意重(一) 他们到底是谁?究竟看出了什么? 不, 不会的。门中行事一向不留痕迹从没有失过手, 不可能有人看出什么来, 更不可能猜到是她们空镜门所为。 她是邻县人氏, 娘家清白。就算这些人说出什么话来,世人也不会相信。这些人别说怀疑,听都没有听说过她们空镜门。先前还可惜那俊俏的公子, 是她生平所见最为出色的男子。只可惜这男子不是她能勾上手的,更何况身边还有那样一位姑娘,如今看来得想法子坐实这几人的嫌疑。 “这位姑娘,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我们张家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肯定是被冤枉的。各位乡亲,谢谢你们的好意,这几位朋友远道而来,又是亡夫的朋友。求你们往开一面,别送他们去官府。” “张夫人,你别被他们骗了。像他们这样的恶人,图的就是钱财。他们定然是觊觎你们张家的家产已久, 事后还来装好人。你心地善良,不知人心险恶。这样的恶人,就应该交给官府惩治!” “对, 不能放过他们,把他们送去官府!” 众情激昂,应王的眼神越来越亮。 颜欢欢无语至极,“老前辈, 您就那么想蹲大牢吃牢饭?” “还有牢饭?”应王喜道:“忘记这一茬了。对,是有牢饭的。我早就听说有的地方牢饭里面都掺了石子。嘿嘿,那些黑心肝的,看我怎么治他们!” 完全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好吧,既然老前辈非要去体验一番,他们只能舍命陪君子。 她环视那些激愤的人,“县衙的地牢我们会走一遭,相信清者自清,县令大人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至于张家的事,我还有一句话要讲。你们中有许多都是住在附近的人,昨日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动静不小,为什么你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很多都是附近的居民。经她这一提,大家恍然想起,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们没有听到动静呢。更奇怪的是,张家的院墙完好无损,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里面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咦,奇怪了,确实没有动静?” “就是啊,我也没有听到。”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张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娇弱无助又伤心的样子落在男人们的眼中,皆是心生怜惜。 出了这么大的事,最难过的就是这位唐娘子。也不知这几个外地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知张家情形惨烈,还要在此吵闹。唐娘子一个妇道人家,才死了丈夫,这几个人不会是想上门来趁火打劫吧。 “这位姑娘,不管你们是不是凶手,你们在张家吵吵闹闹的就是不对。张夫人心善不和你们计较,你们有话还是去县衙说吧。” “对,去县衙说!” 仲庭冷声道:“你们是不是害怕了?怕别人会怀疑到你们其中一人的头上。” “你…你胡说!张家出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这案子很明显是熟人作案。而且事情偏就这么巧,张家的人都死光了,唯有张夫人母子活下来。” 世人的想象力极为丰富,仲庭此话一出,妇人们便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张夫人。张夫人不到二十岁,张员外却已是花甲之年。花甲之年的老人,再是用好药养着,恐怕在床第之上多有力不从心,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真能守得住? 刚才出声维护的都是汉子们,莫非其中真有张夫人的相好之人?妇人们怀疑着,许多人面上露出些许不善来。 张夫人低声啜泣起来,“相公…您死得好冤哪。您什么不等等妾身…为什么要留妾身和林哥儿在世上受人指点,被人泼脏水…要不是还有林哥儿这点血脉,妾身现在就随您去了…” 她哭得伤心,张家几十口人还没有入殓。眼看着家里烧的烧砸的砸,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有人便起了恻隐心生同情。 有妇人不忍,道:“张夫人自打嫁入张家来,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的事情对妇道人家而言那可是要命的。你们别胡乱猜了,赶紧把这个几个送到官府吧。他们要是青白的,自有县令大人作主,真要是恶人,县令也不会放过他们。” 应王早就迫不及待,扯了一下颜欢欢的衣服,“欢丫头,我们赶紧走吧!” “走?你们想走到哪里去?”人群后面挤进来几个捕头,为首的络腮胡子瞪着铜铃大眼,“你们谁是凶手?” “他们!”众人让出道来,一齐指向应王三人。 络腮胡子瞪过来,视线落在颜欢欢身上,“这位姑娘…也是凶手?” “不是。我们不是凶手。”颜欢欢道:“不过既然有人怀疑我们,我们愿意和大人前往县衙说个明白。” “哟,这年头还真是怪事连连,姑娘是个爽快人,那就随我们走一趟吧。” 几个衙役想上前来绑住他们的手,被络腮胡子制止,“人家姑娘都愿意和我们走一趟,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随便动粗。” 应王凑到仲庭跟前嘿嘿一笑,“仲小子,看到没有。我家欢丫头这长相这人品,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你可得加紧哪,别真等有一天她移情别恋,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颜欢欢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老前辈还惦记着他们那点事。再说络腮胡子指不定只是个单纯的热心人,人家压根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沿路上,百姓围观着。 “他们就是杀害张家几十口的凶手?这都快入土的老人,还有俊俏的公子漂亮的姑娘,没有搞错吧?” “错不了,听说是有人报案。这些歹人极其可恶,做下那样的恶事还敢回来。” “真的吗?那姑娘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坏人哪。” “人不可貌相,你们别被骗了。” 应王听着议论声,眉头挑得越来越高。挺着胸昂着头,谁说他是快入土的老人,他可是银发小白龙,这些人真没有眼光。 突然一棵烂白菜朝他砸来,“打死这些恶人!” “打死他们!” 烂菜叶子臭鸡蛋还有湿泥巴什么的齐齐朝他们砸过来,几人身手都不错,左躲右躲那些东西都落在几个衙役的身上。 络腮胡子一抹头上往下流的鸡蛋和泥巴水,咬牙切齿,“你们…还敢躲,这么好的身手,我看你们就算不是凶手,也脱不了干系!” 应王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躲到仲庭的身后,颜欢欢尴尬一笑,道:“大人,冤枉啊。我们行走江湖漂泊在外,要是没有一点底子防身早就被人给生吞活剥了。大人您一心为民,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冤枉一个好人。您这样大公无私的精神,值得世人学习。事情水落石出后,我们一定会给大人您送一面锦旗,让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嬴国有您这么一位好捕头!”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尤其是夸人的还是一位美貌的姑娘。络腮胡子心头的怒火消了不少,但面子上还有些挂不住。 “我当然是一个捕头,这一点全经阳县的百姓都知道,不用你来拍马屁。” “我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日后经阳的县志之上,必有您的大名,您将流芳千古,让后人景仰。” 这马屁拍大了,络腮胡子有些飘飘然。察觉到其他几个衙役目瞪口呆的表情,不自地咳嗽一声。 “赶紧走吧,别再磨叽了。” 颜欢欢和应王相视一笑,应王赞赏,“欢丫头,真有你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应王对仲庭道:“仲小子,你学学人家欢丫头。你这半天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性子,要不是一张脸还能看,我还真不愿意欢丫头跟你。” 好好的,怎么又扯那事。 仲庭和颜欢欢无奈相视。 经阳县的海县令最近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小小的经阳县最近大案频出。大前天才八里镇才出一个全家灭门案,人手都派到那里去了。今天早上又有人报案,说是城内的张家差点被灭了门。一时间人手调不过来,要不是半个时辰前抽调了几个回来,张家的那个案子还摊在那里。 听说张家的案子已有人指认凶手,要真是这样,省了他不少事。他眼看着任期将满,已打点好上下两个月后就要往上挪一挪。灭门惨案一出,他汗都吓出来了。 应王几人被带上来时,海县令一拍惊堂木,“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犯下如此滔天大案。来人哪,用刑!” 络腮胡子急道:“大人,您误会了。这几个人只是外地来探友的,还不确定是不是凶手…” “哼,外地人?他们要不是凶手,别人怎么会指认他们?我看他们的样子就不像是好人,你说,你们三个人是不是流窜作案,专玩仙人跳的?” 三人一老一男一女,标准的仙人跳组合。老的和女的自称父女,四处骗婚骗财,男的关键时候跳出来指控别人抢占他□□。那些被骗的男人怕见官怕丢人,大多花钱消灾。 应王“咦”了一声,别说,还真像。 “大人,我们要真是仙人跳,为什么要杀张家几十口?”颜欢欢问道。 海县令又一拍惊堂木,“好哇,你们自己都承认了,你们就是流窜作案的惯犯。你们定是设好了圈套让张员外钻,后又眼红张员外的家产想占为己有。你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碰到我。我早就识破你们的阴谋,你们还不快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仲庭冷冷一笑,“我们承认什么了,怎么就成了凶手?如此断案,我还是第一回 见到。敢问这位县令老爷,您这办案的法子是从哪里学的?” 海县令心一虚,转念一想这几人是外地人。看上去身边连随从都没有,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这样的人,就算是拉来顶罪也不会有人替他们翻案。如此一来,大案一破,他不仅升迁顺利,而且政绩考核还能得一个优评。 “本官断案的法子,难道还要告诉你?你是不是想学去,然后钻空子再继续做案?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进了我的衙门,就休想再出去。来人哪,上刑!” 络腮胡子有些不忍心,那姑娘长得好还会说话。真要是凶手早就逃了,哪里还会自己往衙门里钻。可是大人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他磨磨蹭蹭地取刑具,然后慢腾腾地过来。 海县令一瞪眼,“胡有山,你磨叽什么?还不快上刑!对付这样的狡猾的穷凶极恶之徒,要不给他们厉害瞧瞧,他们还当我们衙门是吃干饭的。” 胡有山拿着刑具过来,不敢看颜欢欢,低声道:“得罪了。” 仲庭挡在她和应王的前面,“我看你们谁敢!” 海县令心一惊,这年轻人好足的气势,难道…不,不会的,哪有贵人出行不带下人的。看他们几人的行事打扮,应该是江湖中人。 政绩要紧,升官要紧,错杀那么几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自我安慰着,壮起胆,“反了,敢抗拒衙门,罪加一等!胡有山,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给他们用刑!” 仲庭的身后,颜欢欢低声对应王道:“老前辈,玩脱了吧,现在该怎么办?” “脱什么啊?我银发小白龙怎么会玩脱?”应王板起脸背着手从仲庭身后出来,轻蔑地看着那海县令,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 “老前辈,您到底有多少块玉佩?”她问。 应王眨眼,“这种东西带着不费事又不占地方,可以拿出来吓人,没银子了还可以当一些银子。行走江湖装逼必备嘛。” 这样的东西当铺哪里敢收啊,主要还是留着吓人的吧。还以为老前辈真有什么计策,没想到还是老一套。 胡有山将那块玉佩呈到海县令面前,海县令漫不经心接过来一看,只见玉佩上刻着一条龙。他手一抖,吓得差点往桌子底下躲。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42章 情深意重(二) 龙是皇族的象征, 这几人除了长相外, 余下瞧着与寻常百姓并无两样。经阳是商贾来往重地, 海县令自以为自己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 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普通的商贾,但凡是生意做得大些,哪个出门不是随从一堆以保人身安全。 若是皇族, 哪有这般寒酸的。 只是又有些拿不准,看那青年的架式有点像个练家子,很有可能是个护卫。那姑娘长得不错,听说夜歌城贵人们的府上丫头都是个顶个的出色,不输一般人家的小姐。如此说来,有护卫有丫头,保不齐还真是个有些来历的。 他心里惊疑着,猜疑重重顾虑重重。一方面是升迁政绩,一方面又是疑似权贵。两边都不好办,不由得皱紧眉头。 身后的师爷耳语几句,他眉头舒展, “此案关系重大,本官一向行事严明公正,绝不会姑息一个恶人, 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几位不是经阳人氏,又有人指证为凶手。不如几位先在后衙暂且委屈一下,等案情水落石出本官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一口一口本官,恐怕很是怀疑他们的身份。 应王嘟哝着, “别那么麻烦,干脆让我们下县衙地牢吧。县令大这么公正廉明,不是应该公事公办,见了权贵也要依律法办事吗?” 还有人自愿蹲大牢的? 海县令和师爷交换眼神,这几人到底什么来头?拿得出皇家玉佩,又主动要求下大牢。有这样的权贵吗? “这…” 师爷低语,“大人,咱们依律办事,谁也挑不出错来。何况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咱们静观其变,然后见机行事。” 海大人一听,此言有理。 “你说得没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暂时委屈几位。你们放心本官向来公正无私勤政悌下爱民如子,经阳的百姓都知道我是一个好官。” 这个时候还不忘刷一下自己的好感,这位海县令还真是可以。把他们恭恭敬敬地送到地牢,叮嘱好牢卒们仔细照顾他们后,他立刻给自己的上峰写了一封信,连信加急快马送走。 应王如愿蹲了大牢,海大人给他们安排的肯定是地牢里最好最干净的一间。他背着手在地牢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透着光的小窗户,一会儿掀开木板床上的稻草。 颜欢欢道:“老前辈,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等着吗?” 那个海县令一看就是好大喜功不干实事的,指望他破案,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难道就蹲在这地牢里,什么都不做? 应王摸着胡须,“别急嘛,欢丫头。一个小小的县衙地牢,还能拦得住我银发小白龙。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你的仲哥哥了。” 仲哥哥三个字,说得是俏皮又意味深长。 “老前辈,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 应王道:“我不是开玩笑,咱们急,有人更急。这样的案子,那些人就算是做得干净也希望赶紧拉个替死鬼。他们哪,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先静观其变,好好享受一下牢狱生活。要是事情一旦有变,咱们再出去。哎呀,我都饿死了,什么时候放饭哪!” 牢卒们一听,心里嘀咕起来。大人说是不能得罪这几位,还要好好供着。他们商量了一下,派人去外面买了几个酒菜。 酒菜不错,应王似乎有些嫌弃,“我还当能吃到夹石子的饭…” “这位老爷,您要吃夹石子的饭?”一个狱卒问道。 应王道:“坐牢不吃牢饭,大鱼大肉的像什么话。那什么石子饭馊菜之类的,给我们来一份。” 颜欢欢手快,把酒菜往身后一藏,不是她不愿意吃苦。有正常的饭菜为什么不吃,干嘛非要吃馊饭?老前辈要体验人间疾苦,他自己体验就好,她和仲庭才不要吃。 狱卒摸不着头脑,暗道这位老爷是不是个傻的。哪有人放着大鱼大肉不吃,偏要吃牢饭的。这事可真够新鲜的。 牢饭很快送来,散着一股子难以描述的气味。 应王闻了闻,嫌弃地放在一边,“这哪是人吃的东西,猪都不吃。看来楚天行说得不错,这世界黑暗的地方太多,一个人的光芒有限,照不完那些阴暗的角落。” 又是楚天行。 那位楚天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欢欢把酒菜往那边一推,“老前辈,吃饭吧。” 应王嘿嘿一笑,“还是欢丫头懂事。” 老小老小,越老越小。有这么一个老顽童样的长辈,除了惯着顺着还能怎么办。牢也坐了,牢饭也见识了,晚上睡觉成了问题。 倒不是说嫌弃干草木板床,而是就那么一张床。为了尊老,自然是应王睡上去。仲庭和颜欢欢两人坐在快要散架的长凳上将就一晚。 夜近子时,海县令怎么睡都觉得不踏实。心里怀疑是一回事,但如果万一呢?若能结交贵人,以后必会平步青云。只是那样的一个老人,真的会是贵人吗? 他身边的妾室云娘坐起,娇声关切,“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也不算什么烦心事。” “妾先前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说是今日衙门关了几个外地人,和张家的案子有关,妾还听说那几个人自称自己是什么贵人。” 海县令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云娘细声呢喃,“妾虽没见过什么贵人,却也知贵人向来不踏贱地。咱们经阳这样的小地方,那些贵人会来吗?就算是真有贵人来,那也是前呼后拥奴婢成群,没见过这么随意的。老爷您瞧那三人,衣着举止可像贵人?” “衣着不像,举止嘛,也不太像,看着还有几分江湖气…” 云娘沉思了一会儿,道:“老爷,您说会不会是有些冒充贵人?” 海县令自己就是这么怀疑的,他那上峰不过是个城守,每回下县来体察民情时,哪一次不是排场不小,身后跟了一大群人。 可是那玉佩? “他随身带着一块刻龙的玉佩…” “老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富贵险中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的人为了钱财,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那几个人怕是打量着咱们经阳天高皇帝远,大家都没有见过贵人,这才敢铤而走险。” 海县令一想,也是。正值自己升迁的节骨眼,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接连两个大案已是让他焦头烂额,如果还来一桩丑事,只怕自己不仅升迁无望,反而还要被贬。” “你说的没错,政绩要紧。本官是一心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什么贵人的哪有为民伸冤来得重要。就算是稍有得罪之处,也是情有可原。” 云娘闻言,纤弱的手臂攀上他的肩头,“妾知道老爷是一个好官,老爷为经阳百姓做的事,妾都看在眼里,百姓们也看在眼里。不管他们是不是贵人,老爷您依律办事,便是城守大人问起来,您也是有理的。” 海县令一向最宠这个妾室,云娘不仅长得娇美而且十分的善解人意。在他的后院里,这个妾是最不争不抢的一个。正是因为如此,他便越是宠爱她。 “还是你懂我的心,你说得没错。我行得正坐得稳,为了一方百姓鞠躬尽瘁,我问心无愧。而且为了稳妥起见,我已修书一封给城守大人。” “老爷做事,一向思虑周全。若那几人真是贵人,城守大人必会派人加急回信,最迟明天早上也就到了。如果他们不是,想必城守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海县令顺势将云娘一搂,满宠宠爱地揽着她的肩头。贵人离他太远,他还是不要做那种攀附上权贵的美梦。眼下最要紧的是两桩大案,只有破了案抓到凶手结案,才不会影响他的政母绩。 那几个人要真是骗子,倒是正好。 他怀里的云娘紧偎着,眸中泛着诡异的光。那封信还没有出县衙就被她给换了,给城守大人的信不过是他以前诗兴大发时写的一首打油诗,恳请城守大人鉴评。想必城守大人收到信后,不仅不会回信,反而会给他记上一笔。 门里发了消息,两桩案子务必找到替死鬼。往死路上撞来的那几个人,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好好朝天大道不走,偏要往死路上挤。 一夜过去,送信给城守的下人早已回来,并未带来回信。 海县令问:“城守大人收到信后就没有说什么?” “说了,城守大人说不知所谓简直荒谬。” 海县令恼怒,“果然是骗子,我就说什么贵人会这么寒酸。分明就是几个江湖骗子,居然骗到我的头上来。” 他怒气冲冲地去地牢,地牢里的三人都醒着。应王正满意点评,说是这地牢里的干草睡得还错,比以前在九井巷的草窝子还要舒服。 草窝子? 还说地牢睡得舒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贵人! 他恼怒不已,暗道自己昨天幸好听了师爷的劝,没有把人安置的后衙,否则还真是闹了大笑话丢尽了脸面。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到本官的头上!幸好本官明察秋毫,早就识破你们的伎俩。你们赶紧从实招来,如何杀害张家上下二十八口的?又是如何灭了那徐家的一家五口人?” 应王眼一眯,无辜摊手,“什么徐家人,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那张家上下二十八口也不是我们杀的。海大人,你可有什么证据?” “那么多人指认你们,还要什么证据?” 颜欢欢无语,谁指认他们了?那些人只是怀疑而已,哪里来的指认?再说了,真要指认,不应该对簿公堂吗? “海大人,谁指认了我们,姓甚名谁,我们愿与他们当堂对质。” “像你们这样穷凶极恶的狡猾之徒,本官是不会给你们任何一个狡辩的机会。” 颜欢欢低声问仲庭:“嬴国的地方官员都这么审案子的吗?这也太容易了吧,照这样的审法,没有破不了的大案,没有结不了的官司。” “不尽然,大部分还是依律法办事的。不过经阳天高皇帝远,有些事都是这此狗官说了算。” 应王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好哇,我算是长了见识,居然还有人这样办案的。连屈打成招都不用,直接莫须有定罪。” 海县令得意,“怎么,你们喜欢屈打成招?” “放屁,谁喜欢屈打成招。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上峰叫什么名字?举荐你的是谁?本王要是不把你送进大牢,本王就不姓嬴!” “哟,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装。还本王?你要是王爷,我就是天王老子。在本官面前行骗,还自称王爷,罪加一等!” 海县令一个眼色一个手势,对身后狱卒衙役们道:“你们把人看好,本官这就去写结案卷宗,明日把他们推到菜市口示众问斩!” 他身的胡有山面露不忍之色,海大人这是怎么了,连案子都没有审清楚就定了罪。依他看这几人都不像坏人,尤其是那姑娘。 应王气得直喘气,他可算是见识到了。难怪楚天行曾经说过世上没有真正公正的地方,多少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藏着无数的龌龊与肮脏。 “真是气死我了,我要不把这龟孙子收拾了,我跟他姓!” 仲庭凉凉道:“您不是想蹲大牢吗?您不是还想吃牢饭吗?这下满意了吧?” “好你个仲小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亏得我为了帮你赢得美人心,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制造机会,真是白瞎我的一片好心。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欢丫头…他埋怨我…” 他可怜巴巴寻求安慰,颜欢欢白了仲庭一眼,“你不知道老前辈年纪大了要让着点吗?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仲庭心道,我自己年纪也大,凭什么我要让着他。 应王嘟哝,“就是,仲小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颜欢欢琢磨着如今的处境,问他们二人,“那海大人已经咬定我们是凶手,明天就要把我们推到菜市口中去砍头,你们有什么办法?” 仲庭回道:“这些人还困不住我们,晚上我们先出去,再做打算。” 应王不甘心,恨恨,“那个狗官,他死定了。” 胡有山和两个衙役去而复返,手里捧着写好的结案文书过来。他的面上满是为难,十分同情地看着地牢里的三个人。 “这是大人让你们画押的文书,你们要是想少受些皮肉之苦,就按个手印吧。” 见他们三人不动,他叹口气,“我也不太信你们是坏人…你们要是有什么遗言和不放心的事,我可以替你们跑个腿…” 应王一挑眉,眼珠子一转。 “这位好汉你且凑近些,我有话说。” 第43章 情深意重(三) 胡有山没有多想, 听话地凑过来。应王低语几句, 只看到他面皮丕变, 显然是吓得不轻。一双眼瞪得足有铜铃大, 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好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等回过神来,像躲瘟疫一样离得老远, 惊疑不定是看着牢记里的三个人。 颜欢欢好奇,“老前辈,你跟他说什么了,看把他吓的。” 应王嘿嘿一笑,“我就是试一下他的胆量,所谓富贵险中求,他要是敢豁出去冒个险,本王就保他下半辈子飞黄腾达。” “…你…你真是王爷?”胡有山惊疑着,试探问道。 他身后衙役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听信应王的一派胡言。真要是王爷,海大人哪里会辨不出来。可见不过是几个江湖骗子, 死到临头还要拉别人下水。 应王往木板上一躺,哼起小曲儿来,“这什么画押我们是不会画的, 我们要是不画,你们耐何不了我们。别以为区区一个县衙地牢就能困住我们,我们要走谁也拦不住。你们办事不利,那个狗官肯定会责罚你们。与其跟着一个黑心肝的狗官, 不如我们反了他丫的。” 反? 反了海大人? 衙役和牢卒们震惊不已,这个老头莫不是疯了吧。一会儿说自己是什么王爷,一会儿又说要反了海大人。海大人是朝廷命官,县衙又不会是江湖帮派,哪里能说反就反。 仲庭似乎明白应王的心思,道:“就这么办,张家那个案子我们自己亲自审。” 真是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没边。这个老头说是要反了海大人,然后那个青年人还想自己审案子,他们几个人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疯狂。一个衙役偷偷往牢房外溜,显然是去禀报海县令。 应王掀开眼皮看了一下,冷哼一声由着他去。“有人去报信了,时间不多了。你们要做决定就快一点,免得机会稍纵即逝,错失这么一个升官发财的天赐良机,你们下半辈子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样的疯疯癫癫的话,正常人谁会信呢。除了胡有山有点犹豫,其他人都是一脸的不相信,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们几人。 颜欢欢对他道:“这位大哥,我看你一副侠义心肠,想必平时也很是不耻海县令的行径吧。我家王爷看上去不太正经,他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你要是把握好了,子孙后代都跟着受益。” 胡有山意动起来,她说得没错。海大人好大喜功,只会搞花面功夫。经阳虽是商贾往来之地,但实际上并不富庶。即便如此,海大人上任三年来,不知捞了多少油水。他捞的油水都用来中饱私囊打点上峰,对他们这些官差人员很是苛刻。 说实话,跟着这样的大人,他们多少也慢慢黑了心肝,大家都是有捞就捞有欺就欺。想当年他也是一腔赤诚,发誓要为乡亲们做点事情。 如果这个老头真是什么王爷,确实是一个难道的好机会。 只是…这位姑娘的话真的能信吗?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颜欢欢加一句。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真诚,又或者是胡有山脑子发热。只见他取出腰间的钥匙,开了牢房的门上。身后的衙役和狱卒们大惊,大声制止他。 “胡头,万万不可啊!” “不可啊,胡头,他们肯定是骗你的。你要是放了他们,他们就会逃之夭夭。到时候大人怪罪下来,你能承担得起吗?” “叭答”一声,锁已开。 应王还躺在木板床上,翘着二郎腿,动也不动。仲庭和颜欢欢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人急着出去。 胡有山的心,不知为何就踏实了。 这几人不急着走,说明确实前底气。那几个衙役和狱卒纳闷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都在心里嘀咕起来,难道真让他们碰到贵人了? 只是动摇归动摇,没有人站出来表态。 应王慢腾腾地木床上爬起来,赞赏地看向胡有山,抚着胡须道:“不错,还算是有眼力有魄力。放心好了,不会让你白胆惊受怕一场,本王就封你一个从六品的千总。” 从六品,那不是比海大人的正七品还高一品? 胡有山懵懵的,并不相信应王的话。一个衙役嗤笑出声,刚才还有些怀疑这几个人怕是真有来头,这下穿帮了。他在衙门当差多年,多少也懂一些朝廷任命官员的流程。从没有听说哪个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破格提升一个从六品的武将。 应王理理衣服,拍拍沾在身上的干草,大手那么一的挥。“走,仲小子欢丫头,咱们去县衙大堂,本王要亲自审理张家的案子。” “好大的口气,居然还要审案子,我看你们今天能不能出得了大牢!”海县令的声音从牢房门口传来,身后跟着一群衙役,看来把整个县衙的人手都带来了。 那几个衙役和狱卒快速和胡有山划清界线,一个个站到海县令的身后。 胡有山被孤立,倒是生出了几分血性。“海大人,张家的案子疑点重重,不能仅凭他们是外地人就如此猜测,更不能如此草率结案。” 海大人冷笑,“本官是朝廷命官,哪里用得着你一个淄衣捕头来教为官之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县衙的捕头,收拾东西滚吧。” “别急啊,他可是本王亲封的从六品千总,比你还大一级,你让滚就滚,本王多没面子。”应王淡淡出声,引得那海大人哈哈大笑。 “从六品千总?你封的?哈哈…这是本官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你这么大的口气,怎么不说把我这个县令也给撤了啊?”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把你给撤了。你是这样的德不配位的人,连提拔你举荐你的人我都要一并撤了。” 海大人笑得越发的张狂,真是太好笑了,这样的大话都能说得出来,可见真是个疯子。他身后的师爷低语几声,他笑得更大声了。疯子的话谁会信呢?就算是被人当成了替死鬼,也没有人会替他翻案。 “来人哪,将这几人给我拿下。胡有山勾结歹徒,也一并拿下。” 仲庭挡在前面,“我看谁敢!” 海县令被他的气势吓住,心里莫名生出胆怯。暗道真是见过,一个小小护卫怎么有如此大的气场,刚才那一瞬间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还敢反抗,快…快给我将他们拿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躲。那些衙役们慢慢围上来,同时又有些犹豫,毕竟胡有山还在对面。多年的共事,彼此都是熟悉的。 “胡头,你还快过来。你及时弃暗投明,大人会从轻发落的。” 胡有山摇头,都到了这个时候,万没有后退的路。既然选择了相信他们,他就豁出去赌一把。他站在仲庭的身边,想要并肩作战。 那些衙役们步步逼近,但没有一个人动手。 海大人在后面跳脚,“你们这些吃干饭的废物,本官养着你们有什么用。赶紧给我上啊,把他们抓起来。本官就不信治不了几个刁民!” 应王吹胡子瞪眼,“你才是刁民!仲小子,姓胡的小子,你们给本王让开。本王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今天就让本王来对付他们。” 仲庭依言让开,胡有山也退到后面。 应王掰掰手扭扭腰,别人看着都怕他把腰给闪了。他完全不自知,还在原地跳了几下,看得颜欢欢都有些心惊肉跳。 当他动起来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人。行动如风,速度极快。那几个衙役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倒了一大片。 他一个疾身上前,将那海县令控制住。“本王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可喜可贺啊!” “老前辈威武!”颜欢欢赞道。 海大人气急败坏,“你们…你们竟然敢胁持朝廷命官,我要上报夜歌,治你们一个抄家灭族之罪。” 应王嘻嘻哈哈,露出怕怕的表情,“那敢情好,你赶紧上报。要不是我派人去给你拿纸笔,我倒要看看陛下会不会抄自己的家灭自己的族?” 一直躲在一边的师爷越琢磨越觉得心惊,这老头居然不怕大人,还如此不惧官府,难道真是嬴氏皇族?只不过皇族之中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头? 海大人怕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他只是早些年听人提起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鲜少再有人提起。世人多认为那人早已不在人世,他此前压根没记起这回事。 白发? 这么明显的特征,难道… 他在惊疑的时候,那个师爷似乎也想到了。不过一切都太迟了,因为牢房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中年将帅冲进来口中喊着:“王爷受惊了,莫将来迟。” 那人威风凛凛,身后跟着一群铁甲士兵,正是附近四县三郡的总督严大人。海大人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应王松开他,他身体一软倒在地上,顺势跪下来,“王爷恕罪,微臣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王爷。微臣一心为经阳百姓,一时之间情急了些,还请王爷原谅则个。”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如此草率断案草菅人命,还敢说自己是为了百姓?事到如今还想巧舌如簧逃避自己的罪过,简直是其心可诛!” “王爷…微臣是一时糊涂破案心切…” “滚!什么破案心切,本王看你是想欺上瞒下!本王说了,不光要治你的罪,还有举荐你的人全部要追究失察之过。那个…严什么来着,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严大人连忙应下,“千岁爷放心,莫将一定办好此事。” 衙役狱卒们傻了眼,这个老头还真是个王爷。王爷是什么人,他们就算没有见过也听过戏文里演过。他们慌了,齐齐跪下来磕头。 应王摆手,“都起来吧,虽然你们没有被我说动,但你们也没有错。毕竟吃这碗饭,肯定要听上头的命令。本王不会怪罪你们,你们以后该干嘛干嘛。不过姓胡的小子不错,本王没有让你白担惊受怕一场吧。来来,严小子,本王替你介绍个人,这人姓胡,是本王刚任命的从六品千总。” 胡有山同手同脚地出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只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脑子发热,他一个大老粗居然祖坟冒了青烟,白捞一个从六品的大官。对于他们的这样的小人物来讲,县令就是最了不起的官。而他自己以后比县令还要高一品,简直跟做梦似的。 那几个衙役和狱卒肠子都悔青了,从六品的千总啊,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胡头真是运气好,胆量也好。多么好的机会啊,怪只怪他们胆小怕事,不敢赌一把。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同差一举当上大官,而他们还只是跑腿的小卒。 可以预见,他们下半辈子天天都肠子都是青的。 应王举荐的人,严大人那叫一个和颜悦色。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再鼓励寒暄几句。胡有山红光满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着的,站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颜欢欢看着这一幕,低声问仲庭,“老前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这个严大人的,我怎么不知道。” 仲庭凑近,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昨晚我出去了一趟。” “我怎么不知道?”她惊讶不已。 他轻笑,“你睡得很香,都流口水了。” “胡说,我怎么会睡到流口水。”她脸一红,下意识抹一下自己的嘴角。不想看到他眼底的揶揄,心知上了他的当。狠狠白他一眼,“老不正经。” 老?不正经? 仲庭眸色一暗,深深看她一眼。她被这一眼看得心肝乱颤,腿隐隐有些发软。难道他开始忍不住了,要对自己出手? …真有些期待。 此时便听到严大人吩咐属下把海县令和那师爷一起关在牢里,任凭他们怎么解释应王都不听,那师爷拼命喊着冤枉。 “别喊了,你可不冤枉。要不是你在一旁怂恿,姓海的会这么急切拿我们当替死鬼。” 师爷噤了声,换来海县令的冷眼。 “王爷,您明察秋毫啊。下官都是受他蒙蔽,都是他从旁建议下官才一时糊涂。求您网开一面,饶了下官吧。” “一丘之貉,就不要狗咬狗。”应王似是想到什么,“对了,关于张家和另一家的命案…” “王爷放心,莫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严大人立马表态。 应王抚着胡须,“这事本王心里已经有数,你把你的人手借给我。那个胡千总,你把县衙里的人点一点,跟本王走。” “王爷,您要去哪?”严大人问。 “本王原本还打算审个案子玩一玩,如今想来还是算了。本王没那些功夫和那些娘们玩,不如直捣黄龙杀到她们的老巢,一举端了她们的窝。” 颜欢欢双眼一亮,他们这是要直接杀去黄花川了吗? 第44章 情深意重(四) 黄花川确切来说并不是一个地方, 而是分布在经阳附近各个村镇。以黄花为信, 在院子里种黄花者皆为空镜门的门中人。而总门的位置则显得尤会神秘。 如果不是应王带路, 谁也不知道隐在一个镇子上的药堂会是空镜门的总门所在。药堂上书同心十字, 依然是颜欢欢熟悉的柳体。 药堂门口可见络绎不绝的病人,应王一声令下,命人将药堂前后团团围住。附近的百姓们驻足观看, 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许老大夫家怎么被人给围了?” “就是啊,许老大夫为人最是仁善,经常开门免费送药,她怎么可能犯事?” “会不会是弄错了?” 颜欢欢听到那个许字,心知应该是空镜门的门主许如娘。如果不是应王带的路,她根本不相信那样的一神秘的门派居然如此大隐隐于市。 她知道内情都如此吃惊,何况是完全不知内情之人。 应王走在前面,她和仲庭尾随其后。严大人已控制住药堂所有人,胡有山守在药堂外面不许百姓靠近。 药堂内充满着浓郁的药香,一面墙上挂满锦旗,诸如华佗再世、医者仁心、活菩萨之类的。正高之上, 是一副字。字仍是柳体,上书不忘初心。 应王背着手看着那副字,看了许久才扫视着被控制的药堂众人。众人之前, 是一位头发花白梳着简单发髻的老妇人。 “你是许如娘吧?” “正是老妇人,不知先生是哪位?”许如娘的目光很是平静,脸上的皱纹和沟壑写满世故和仁慈。这样一位老妇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药堂里的杂工学徒全是女子, 有妇人有姑娘还有小女童。这些人衣着打扮都十分朴素,与夏夫人大相径庭。 应王道:“我是来抓你的人。我且问你,经阳的张家二十八口和徐家的五口人,是不是你做的?” 许如娘神色依旧平静,“你是不是在同老妇人说笑,老妇人最近根本没出过门,更不知道什么张家和徐家。” 随同进来的人也觉得纳闷,张家徐家的案子和这么一个药堂的妇人女子们有什么关系,应王为什么一口咬定案子是这位老妇人做下的? 应王抚着胡须,似乎有些头疼,对仲庭道:“仲小子,你告诉她,让她死心。” 仲庭上前,道:“徐家一家五口,年纪最大的是徐家老太太。老太太故去的丈夫有一个姐姐嫁到临县,可惜那个姐姐只生了一个女儿,在夫家受尽委屈最后依然被休弃。她带着女儿回娘家,做弟弟接纳了她们,但做弟媳的却多有不满动不动就指桑骂槐给她们脸色看。一个清晨,她跳了村口的小河。” “她死后,她的女儿被徐老太太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卖到经阳的张家当丫头,张家人给她赐名招福。招福在徐家长大,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入了张家老太爷的眼被收进房里。但张家当家的是张员外,张员外的妻子妻子嫌丢人,私下做主把那丫头赶出了张家。这个丫头在未进张家前名叫许如娘。” 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徐家和张家的案子看似不相干,实则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这些事情应该是仲庭连夜查出来的,看来一个晚上他做的事情还真不少。 仲庭如此一说,余下的人都听明白了。 许如娘的表情还是没变,只不过仁慈的眼神慢慢变得冷诮讽刺。“你们查得倒是够细的,老妇人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从那两个虎狼窝里逃出来。方才之所以说不认识这两家人,皆是因为不想回忆过去所受过的苦。我本是苦主,难道你们凭这个来定老妇人的罪?” “当然不是。”仲庭道:“你是苦主不错,但你亦是凶手。你经营的这间药堂表面上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不对,但你暗地底做的那些事情可不少。许门主,难道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别人捉不到把柄?” 许门主三字令许如娘心一惊,她的门派一向隐蔽,别说是外人,就是本门中人大部都不知道她才是门主,更不知道他们的药堂就是总门。 空镜门的狡猾之处就在人员分散,且多是有根有底的,别人根本想不到会是一个门派所为。她们各地培养门徒,有的是世家小姐有的是小户之女还有农家女。就算是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们头上。 许如娘正是笃定这一点,面对仲庭的质问丝毫没有波动。“什么门主,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门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你听听看,我说的你听不听得懂。秦芝兰你认识吗?她的夫家夏家你听说过吗?” 许如娘眯起眼,眼中利光凌厉。颜欢欢直视着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她猜到自己的身份。她目光中的凌厉变得玩味,“我看这位姑娘年纪轻轻,似乎自小服用过什么药物。老妇人最是擅长妇人之疾,若是姑娘愿意,我倒是可医治姑娘的病。” “不用了,我已找到医治的方法。” “你找到了法子?” “对。” “姑娘好本事,你可你身上的病是能过人的?” 颜欢欢笑起来,“许门主,我的病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你不仅一直暗中害人,如今还背负着两桩灭门命案,你真觉得自己逃过律法吗?” 许如娘反问道:“你说我记恨徐家和张家,所以才会报复。敢问我既然是什么门主,我真要报复为何要等到现在?” “灭门大案势必会引起轰动。你之所以一直隐忍都是时机尚不成熟,而现在你之所以行动正是因为你认为时机已到。” “什么时机?”严大人问道,今日所听之事他闻所未闻。要不是王爷识破此案的玄机,恐怕他们根本不会将两件案子联想到一起。 颜欢欢盯着她的表情,一字一字道:“重阳山出事了。” 正是因为重阳山出事了,所以重阳山的山主才会急急折返。她也是刚才想通这一点的,为什么老前辈不急着赶去重阳山,原因就是重阳山的事情或许和空镜门不无关系。 许如娘的表情慢慢变了,这些人不仅知道她们空镜门,连她们和重阳山的关系都知道,可见确实掌握了她的身份。只是既然他们知道重阳山,就应该知道重阳山可不是好惹的。 “不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比秦芝兰聪明多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见了我如此不尊重?” “我为何要尊重你?我长在开山王府,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开山王府的养女,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如娘要是敢说她是空镜门养在开山王府的暗桩,那无异于承认空镜门的所做所为,所以许如娘之前没有明言。 “好,好得很。你说得没错,我们药堂确实有重阳山有来往,你们要抓我们可得想好了。万一重阳山那边怪罪下来,可不好收拾。” 这是拿重阳山来威胁他们。重阳山在嬴国的地位超然,无论是皇室还是民间都仰仗重阳山颇多。严大人下意识看向应王,牵扯到嬴国,他一个臣子哪里敢做决定。 应王抚摸着胡须,看向那幅故人写的字,淡淡问:“商青镜去世多少年了?” 许如娘似乎愣了一下,回道:“家师去世已有二十一年,先生认识家师?” “当然认识,四十五年前,我与一位好友途经此地,偶遇一位妇人因无子被夫家休弃。可怜她又被娘家赶出来,身无分文饿倒在路边。我与好友对她施以援手,救了她一命。我那好友最是侠肝义胆,怕她以后生活无以为继,特教会她一些医术防身,并帮她开了一个小小的药铺。” 许如娘平静的目光随着应王的述说渐波澜,她眯起眼打量着应王,心里震惊不已。她听师父提起过这件事情,师父还说两位恩公都已不在人世,那眼前的这位? 应王看向她,“我活得久,今年已经九十有二。此刻我无比庆幸自己活得够久,否则这世上恐怕知道你们空镜门底细的人不多。商青镜在世时,你们门派确实以医行世。但自从你接任门主之后,行事太过阴毒。近二十多年来,你四处安插暗桩夺人家财。我之所以没有插手,是因为那些被夺家财之人并非完全无辜。或是好色或是贪婪,才让你们钻了空子。” 许如娘的脸色慢慢变白,这位老先生如果是当年的恩公之一,那么不光是知道她们门派的底细,且有权力通过重阳山来处置她。 过去这位恩公都不过问,为何如今? 只听得应王又道:“你对徐家张家怀恨在心,事隔多年依旧不能释怀。为了报复,你灭了这两家满门,说明你为人不仅狠毒,而且心胸十分狭隘。若再任你们门派发展下去,天下势必会大乱。今日我便代表自己和故友,替我们当年行过的善事来一个了结。” 话音一落,他一个提气腾空,将那幅字给摘了下来。怀念地抚摸着那些字的一横一竖,“你们已经辜负了他的期望,不配再拥有这幅字。” 许如娘突然软软倒下去,她身边的一个妇人慌忙去扶,大声叫着师父。她慢慢睁开眼,笑了一下,“这一生,我不亏。我只恨自己太过心急,我应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的…” 她的嘴角沁出血,慢慢闭上眼睛。不愧是制了半辈子的毒,这毒看上去见效快又不遭罪。她一死,药堂里的人低低哭起来。 严大人请示,“王爷,那她们怎么办?” “祸首许如娘已经伏诛,其他人若是参于命案者,一律严惩。其余的人各归各家不要大肆宣扬,以免乱了民心。结案卷宗上,只写贩卖假药害人,余下的不必记录。” “是。” 严大人负责押人,仲庭和颜欢欢带着胡有山一帮人将药堂的后院搜了个底朝天。将搜中来的药丸付之一炬,有用的药材则交给胡有山分给附近的百姓。 应王抱着那幅字,久久沉默。 严大人对那些人道:“今日之事,你们切记要守口如瓶,倘若走漏半点风声,本官绝不轻饶。” 那些人跪地称是。 女童们都好好叮嘱一番后放其归家,无家可归的便由在场愿意领养的妇人带着。许如娘的几位心腹被押解带回去,外面围观的百姓听到药堂卖假药害人,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回到经阳县衙,海大人一家正从县衙后院搬出来,一群女眷哭哭啼啼。海大人看到应王等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跪在地上。 “王爷,下官知错了,求您网开一面…” 应王目光如炬,看向那些女眷,“张家和徐家的案子已破,祸首已经被抓。其余一干人等,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本王也不追究,还盼你们好自为之。” 女眷之中,那位云娘听到这番话将头埋得更低,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本是围观海大人家被赶出县衙的人群之中,有那位抱着孩子的张夫人。她听到这番话目光微动,抱着孩子偷偷退出人群。 颜欢欢已经看到了她,张家的命案她不无辜。但她并没有亲自参与灭门一案,又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要抚养,所以他们才会放过她。但愿她此后安分守己,好好养育自己的孩子。 那位城守大人必是听说了此事,正等候在县衙内。应王看都不看他一眼,带着仲庭和颜欢欢就要走。 胡有山已是千总,在县衙的新县令未到之前可暂代一些事务。从昨天到今天,是他命运转折最重要的两天,到了此时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王爷,你们…你们这就走了吗?我…还想让我家人都来给你们磕个头…” “磕头就不用了,好好当差,不要辜负本王的一片心意,就是对本王最大的感恩。” “王爷放心,我会牢牢记住的,到死都不会忘。” 应王抚着胡须,欣慰点头,“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都别送了,本王最不喜欢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事,谁要是执意相送,本王就治谁的罪!” 他都这么说了,所有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马车驶远。 马车内,他脸色一垮,长长叹了一口气,“欢丫头,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不愿踏足这些故地?” “您当年和楚圣主一起游历江湖,必是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您是怕触景伤情。” “是啊,触景才会伤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故人不在徒伤悲,越老越怕啊…” “老前辈,您可不是一般的老人,您老当益壮比年轻人都不差。” 应王苦笑,“欢丫头,你别安慰我。人老了就是老了,等我了却这件事,我就该…” “老前辈!”颜欢欢打断他的话,她很害怕听到遗言。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怪道:“你个欢丫头,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咦,我们这是出经阳城了吧。我记得再往前一百里,就能看到海了…海边的小渔村哪,海货可真不少,我都馋那味了…” 颜欢欢收起伤感,顺着他的话,“正好,我也喜欢吃海味,我陪您吃个够。” 第45章 重阳剪影(一) 紧赶慢赶, 还没到海边渔村时天已大黑。山间小路上, 唯有他们一辆马车在前行。远处可见村庄的点点灯火, 眼见着天越来越黑, 应王似乎并没有赶着去村庄投宿的意思,决定今日露宿。 “想当年,我和楚天行常赶夜路。露宿野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天为被地为床还能看见满天的星斗,好怀念哪!”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要是连露宿荒郊野外的经历都没有,根本没脸说自己是混过江湖在江湖中摸爬打滚过。 有马车,其实倒不用真的睡在野地上。 几人分吃了干粮,是在前一个镇子买的饹饼和打包的烧鸡。饹饼还未冷硬,烧鸡也还冒着热气。他们一边吃,一边听应王说起一些早前的趣事。说到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方,他似乎想起了一件往事。 “这个地方名再往前去有一个小村子,那个村子名叫小江村。村子里的男人大多都以赶海为生,靠海吃饭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村子里寡妇多, 老人少,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颜欢欢乖巧问道。 应王叹息,“那是因为老人一旦做不动活了, 就会被送到山上。眼下天黑你们看不见,如果是白天你们就能看到山里面有许多像垒房子一样的坟墓。这种坟墓在初建时是未封的,老人们住进去后晚辈们每天会去送饭。送一回添一砖石,直到完全封住, 俗称活人坟。” 三人之中,唯有颜欢欢一人震惊。 “要是封住的时候里面的老人还活着…” “无论生死,照封不误。” 太残忍了,太不人道了。 颜欢欢望向黑暗中的山林,黑夜中的山林像隐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想到这样令人发指的习俗,不由得不寒而栗。那些老人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上山,又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看到自己的儿孙每天过来送饭的时候封一块砖石。 或许是祖祖辈辈都如此,他们早已麻木了。 “那么这山上,是不是还有未封完的活人坟?”她问。 “应该是有的。” 她从马车上下来,道:“我们现在就去把那些活人坟给扒了,把那些老人救出来。” “然后呢?”仲庭问,“谁来收容那些老人?你我可以做一时,但过后呢?官府不会接手,那些老人的子孙也不愿收,他们又将何去何从?你可知为何会有这样习俗,那是因为粮食短缺,许多年前有的老人想给子孙减轻负担自愿上山,渐渐演变成今日的活人坟。” 她很难过,“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老前辈,您是王爷。您在嬴国绝对有话语权,您为什么不发话废除这种陋习?” “许多年以前,我和楚天行也试图改变过这些人的命运。此地离重阳山不远,楚天行曾想着带领这一方百姓致富,让他们衣食无忧不再弃养老人。然而阻力重重,一方面来自于他们根深蒂固的思维,另一方面来自于人性之恶。当这种恶变得习以为常,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破坏这种恶,就等于和他们做对。我们努力过后心灰意冷,只能作罢。” 颜欢欢满腔的热血慢慢冷却,人心最是难算。那个楚圣主和老前辈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她又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我还是想试一试…” “欢丫头,我知道你心肠好。你所看到的只是这小江村,你可知嬴国有多少地方存在这样的习俗?” “老前辈,别的地方我管不着。我只管我看得见的。如果让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我的良心不会允许。” 她不想当英雄,也不想要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她所受的教育不能容忍她漠视生命,她的良心不允许她对这样的人伦惨剧熟视无睹。 “我想上山去看一看,如果遇到还活着的老人,我们就帮一帮,好不好?” 应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活到他这个岁数真是什么都看开了。正是因为看得太开,有时候就会显得冷漠。曾忆起当年,他也是热血恣意的少年郎,路见不平时也会拔刀相助。 “好,我们去看看,能帮就帮。” 他们两人达成一致,仲庭没有不依的道理。夜黑风高,山路崎岖。几人没有点火把摸黑上山,山风呜咽如泣如诉。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坟包。一座座隐在夜色中,没有一丝人气。她一个个查看,都是全封好的坟包,有些年岁久远。几乎寻遍整个山头,也没有见一座未封完的坟包,想来最近并没有老人上山。 突然他们听到动静,似乎有人上山了。 几人躲在暗处,看着一道人影同样是摸黑上山。那人影走走停停,在不远处的一座有些年岁的坟包停下来。轻轻地扒开一块砖,然后把什么东西往里面递。 “爷,最近可能又不太平了,前些日子出海的人都没有回来。” 坟包里传来苍老的声音,“是不是仙山那边出事了?” “阿爸也是这么想的,前几天还有人看到仙山的人在附近转悠。” “好娃,你告诉你阿爸,这几天哪儿也不要去,就好好搁家里呆着。” 人影应了一声,左右看看然后又悄悄地下山。躲在暗处的几人相互交流着眼神,很显然那座坟包里面的人住在里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的家人在坟被封闭后还偷偷来给他送食物,可见这样的习俗之下,还是有孝义之人存在,还有人没有被麻木。 几人过去,应王凑近墓碑仔细看上面的碑文。 夜太深,他夜视的眼力又大不如前,看来看去都看不清楚。仲庭划开火折子,火折子的光打在墓碑之上。 应王从上往下看着,突然抚着胡须沉思起来。 “江如海,这不是大浪的名字吗?”他叩击着坟包,“大浪,里面是你吗?我是你应大哥啊!” 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谁…应大哥?真的是应大哥吗?” 江如海在里面抽开那块活动的坟砖,似乎很想努力看清楚外面的人。可惜他看不见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看不清他。 “大浪,是我。你看看,除了我谁还有这么白的头发。” “是…是应大哥,我听得出来声音…这么多年了,应大哥你还活着,真好…真好啊…” “你也还活着,都好,都好。” 颜欢欢心下一酸,人之暮年,能活着就好。 应王把耳朵贴在坟砖上,佝偻的身形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那白发在夜色中最亮眼,灰灰白白的让人心酸。 “大海,你在里面多少年了?” “有四年多了,年纪大了腿脚越来越不好。和我前后脚上山的都成了一把白骨,也是儿孙们孝顺,天天背着人来给我送吃的,我这才苟延残喘活到今天。” 海边湿气大,常年出海的人几乎个个都有严重的风湿。年纪一大腿脚就不行了,不能帮衬家里反而成了儿孙们的累赘,这也是为什么附近会有活人坟的习俗。 “我这就把你弄出来。”应王道。 “别…老哥哥,我都是入了黄土的人,也不能连累儿孙们受人埋怨。早几年我还在家里时,村子里就说闲话。我那儿子也是没有法子才把我送上山的,苟活了这几年,什么都值了。听老哥哥的声音,身体还硬朗着。这就好啊,万事难买老来好。几十年不见,我还以为老哥哥早就不在了…我能出去,我那些儿孙都是好的…” 那和坟墓一体的墓碑缓缓推开,一个蜷着腿的老人慢慢挪出来。“我这里面暖和着呢,稻草被褥都有。我这一片都是老坟,夜深的时候瞅着没有活人,我就出来透个气,我那儿子有时也会来和我做个伴说说话。隔上一段时间,我还可以换一身衣服。比起那些人来,我该知足了…” 两个老人见面,眼神可能都是不太好,你瞅着我,我瞅着你,依稀能认出彼此的样子。应王抚着胡须,道:“记得那年我们分开时,你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一眨眼这么多年,你都老成这样了。有时候活得太老,自己也觉得难过。见识的人都不在人世了,许多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可不是,活一天算一天吧。老天爷不把咱这条命收走,可能是想让咱多看看多听听。就比如今天,我还能再见到老哥哥。” 四周都是坟茔,一想到这里面埋葬的很多尸骨都是活活闷死饿死的,颜欢欢的心就像要裂开一般。几乎不用细思,她都能体会那种绝望。 而这种绝望,还将要一直延续下去。 “老前辈,这种不人道的习俗必须要废除!” “叹!”应王叹息,“说穿了是人心,不好废啊!” 人心之恶,犹如关在密室中的魔鬼。一旦被放了出来,光明正大行走在天地之间,魔鬼也有了人的模样披上了人的皮。 流传了几百年的习俗,不是那么容易废除的。当年他和楚天行就曾经尝试过,什么帮附近的渔民建立卖渔货的组织,希望大家的日子都过好了会善待老人。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该弃养的依旧弃养,不愿弃养的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江如海长长叹气,“是啊,当年你和楚大哥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最后还是没能成功,确实不好废啊。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人人都如此,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既然人人都如此,那么人人都会有老的一天。她就不信,那些不支持的人他们就不会老,他们老了就不被自己的儿孙送上山来等死。 “没什么不好废的,不愿赡养老人嫌老人是累赘的人,我相信绝不是大数人。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每个结果都不可能如每一个人的意。与其纠结思量,不如一刀切它个齐齐整整。这种罔顾人伦的习俗,就应该暴力废除!” 仲庭跟着道:“我赞成欢欢的主意,暴力废除。” 应王沉思,“暴力?或许这不失为最好的办法。当年我们就是顾忌所有人的想法,总是力求一个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好,就这么办!” 江如海震惊,“老哥哥,你…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啊,要把这活人葬的风俗给废了!” “你…老哥哥…你们是官府的人?” 应王点头,“算是吧,我是嬴氏皇族的人。大浪啊,你放心。老哥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在临死之前把这件事情给办了!” 皇族的人? 江如海感觉自己在做梦,当年他还是一个渔夫,有幸认识两位老大哥。两位大哥告诉他,他们是仙山的人。两位大哥有心想帮扶他们小渔村,不想最后遗憾收场。 “应大哥,真的可以吗?说实话,没有人想死…你看看我都这样了,还一天天的舍不得去死。能活着,谁想死啊…我还想多晒晒太阳,多看看自己的小重孙子…” “啥也别说了,咱们这就回小江村,去你家!” 应王的话,又让江如海心生怯意,“我…我就先不回去了,免得给孩子们添麻烦…他们这几年为了照顾我,风雨无阻的…我不能害他们…” “大浪你这小子,你居然不相信我!” “我…相信应大哥,可是我还是不跟你们回去…” 应王急了,“大浪,我告诉你,这次我嬴天要是不把这事给了结了,我就不姓嬴!你放心,我好歹是个王爷,皇帝老子都是我的孙子!” 江如海吓了一跳,“老…老哥哥,你说的是真的,皇帝都是你的孙子…你不会是哄我开心吧?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阎王爷是不是派你们来接我的?” 他抬头看看天,又看看眼前的人影,嘀嘀咕咕起来,“这没有月亮的,也看不到影子,你们不会是鬼吧?” “鬼你个头,你才是鬼!”应王气呼呼,对仲庭道:“仲小子,你来背他。这大半夜的,他还怀疑我们是鬼,我还怀疑他是鬼呢。真有意思!” 江如海到底被自己的私心点了上风,但凡能活着没有人愿意去死,若能活在阳光下,谁会活在黑夜中像个鬼一样。 小江村离得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村子里一片漆黑,村民们都已入睡。幸好江如海的家就是村子最边上,否则一入村必是惊动狗叫无数。 颜欢欢去敲门,好半天都有人打着哈欠来开门。开门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江如海的儿子。 “谁啊?” “阿力,是爹啊。” 叫阿力的男子吓得一个哆嗦,摔倒在地。 第46章 重阳剪影(二) 夜黑风高, 上山四年多的父亲突然归家, 阿力的心往下沉。那一头白发的老人莫是阎王爷, 黑衣的男子会不会是黑无常?不…不对, 女子不能为官,也没听说过白无常是个女的啊,再说也没有穿色的衣服。 江如海被仲庭放下, 手忙脚乱地去扶儿子。阿力抖得厉害,原以为他爹去了魂魄归家来看一看。眼下被自己的亲爹扶起,肢体接触温热有实体,瞧着不像是鬼魂的样子。 既然爹没事,为什么突然回来,还有这三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和爹一起?难道他们家的事被人识破了?他手脚发软,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爹…你,你怎么回来了?” 应王对阿力道:“是我们把你爹带回来的,你先别问。去准备一些艾草烧水,让他先去去晦气。” 民间多有忌讳,越是至亲越是不愿把晦气往家里带。江如海情绪激动、担心、不安, 又时隔四年多再归家,一时之间想不到这里。 “对,对, 还是应大哥想得周到。阿力,我们先不进去,你端个火盆来,我们先去了晦再进院子。” 阿力一肚子的疑问, 父亲怎么会突然回来,这几个人又是谁?听他们的口气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他们为什么要把父亲带回家?是待一会儿趁夜就回,还是要待几天? 反正爹都回来了,该来的躲也躲不掉。这几个不是来问罪的,他就当是爹回家住几天。家里正好有一间空屋子,安排那几个客人应该没有问题。还有爹回来的事情,他一定要好好叮嘱家里人,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恍恍惚惚中,他端了一个火盆来。几人跨了火盆进院子,他把他们安排在空屋子里,然后带着自家父亲去洗澡。 空屋子一面是砖墙,两面是土疙瘩,还有一面是木头。屋子里挂着一排排晾晒的干鱼,屋顶应该也是用海草盖的,海的气息十分浓烈。 过了好大一会儿,洗完澡换过衣裳的江如海被儿子背着进屋。跟进来的还有江如海的孙子大毛二毛、阿力的媳妇田氏、大毛二毛的媳妇刘氏王氏,家里还个三个孙子正睡着没有过来。江家人都是标准的海边儿女,有着这个时代海边生活劳作烙下的印迹。 黑、瘦,但总体精神状态不错。 江如海指着应王他们,对儿孙们道:“这位是我应大哥,早年前他曾经有恩于我们家。” 阿力长松一口气,既然是他们江家的恩人,那就不会害他们,更不会去告发他们。一时间,应叔应爷的称呼不停。 应王摆着手,“这些虚礼咱们就别讲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一肚子的疑问。你们都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大浪为什么会回来?” “我们…不是嫌弃阿爹。”阿力解释着。 “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要不然大浪也不会活到现在。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儿孙,我觉得那活人葬的习俗该废除了!” 你觉得? 江家人被震惊了,这个应老头是什么来历啊。他觉得应该废除就废除,他们村的村长答应吗?县里的县令大老爷同意吗? 他们的脸上一个个写着不信,眼神里透露的都是这人是个胡吹瞎侃的大骗子。那种古怪地的眼神让颜欢欢忍不住想笑,她低下头去肩膀一耸一耸。 应王还没察觉,在那里抚着胡须继续畅想,“我不光要废除你们这里的习俗,我还要把整个嬴国这样的风俗都废除掉。如此惨无人道的陋习,就不应该存在。” 江家人齐齐张大嘴,这位老头也太能吹了。 唯有江如海一脸崇拜,“应大哥,你这么大的本事,你一定能做到的。” 阿力的媳妇田氏扯着自家男人的袖子,低声问,“咱阿爹是不是遇到骗子了?还咱们县,还整个嬴国?可怎么办啊?” 阿力低语,“反正咱家也没钱,他能骗咱们什么?” “哎哟,你个木脑瓜子。他把咱阿爹骗要了山,他要是用这个威胁我们替他做坏事,咱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身后的颜欢欢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江家的几个妇人看着她,又看看仲庭。妇人们几时见过长相这么好的男子,一个个差点看傻了眼。 “这…这小伙子长得真俊。”田氏喃喃着,“就是那俊姑娘怎么一直低着头…” 应王飘然了一会儿,察觉到江家人的古怪,“你们是不是不信哪?” 没有一个人吭气,明摆着大家都不信。一个深夜到自己家里来的疯老头,一会说自己能这样,一会说自己能那样,吹牛都吹上了天,换成谁也不能信。 江如海一拍脑袋,“我都忘记告诉你们了,我这位应大哥可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王爷,皇帝都是他的孙子。” 阿力吓到腿软,吹这么大,那是要砍头的。 “阿爹,咱们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小江村。村里的习俗传了几百年,哪里是咱们能改的。这位应叔好心,把你带回家来和我们团聚几天。我们心里感激着,但是刚才那样的大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出去,咱们一家都完了。” 古代交通闭塞,消息不能第一时间通达。经阳县和莱云县虽只相隔一百多里,但经阳的消息要想传到莱云,最迟也要到明天。 明天莱云的县衙和一些有头脑的大人物都会知道经阳发生的事情,然而像小江村这样的村落,至少还要再等上几日。 应王有些不开心,“看把你们吓的,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犯得着毁掉自己的一世英名?” 仲庭道,“王爷,您有英名吗?” “你这小子,关键时候就拆我的台子。”应王鼓起脸来,佯怒着。 颜欢欢暗道,要是她不知道老前辈的身份,她也会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主要是这老顽童半点没有王爷的派头,不是冒充老乞丐就是像个江湖老骗子,难道江家人不信。江如海要不是年轻时见识过他的能力,只怕也是不会信的。 “各位,我家王爷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们刚从经阳回来,经阳的海县令因为为官不正已经被王爷给拉下来了。此事过不了几天就会传到这边,相信到时候大家就全明白了。不过我们时间有限,怕是等不了那么久,最好是明天就能解决,您说是不是,老前辈?” “对,这么点小破事,一天就能搞定,不需要办个几天。大浪啊,我给你家后辈一个露脸的机会,明天你们先不要惊动村子里的人,派一个去莱云县衙,替我带句话给莱云的县令,他听完后就会明白怎么做。” 江如海一听,拖着不便的腿脚就要下跪。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要是能在县令大人面前露个脸,又让县令知道应大哥是住在他们家里的,往后他们江家县令大人的眼里那也有脸面的人。 阿力将信将疑,听着还让他们去县衙送信,难不成真是什么王爷?江家其他的人惊傻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信。 “阿力啊,大毛二毛,你们还记得我给你们讲过的古。在我还没有二毛大的时候,咱们小江村里曾经来过两个大人物,那其中一个就是应王爷。” 江家父子三人惊呼,“爹(爷爷),我们以为你是哄人玩的?” “谁哄人了?大毛二毛不记得,阿力你总该是记得的。早年村子里和我一般大的人还活着时,他们也时常提起那桩旧事。后来一个个都死了,记得那事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恐怕除了我,能记得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阿力想起来,“阿爹,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们信王爷的不错。等会大毛收拾一下,趁夜去一趟县衙。见到大人按应王爷吩咐的说,别怕!” “你见县衙的人多的话不说,你只说昨日在经阳县的应老爷要见他们县令大人。” 这话简单,也没什么忌讳的。大毛心里还是不能全信,不过就传这样的一句话他自认为是没什么风险的,道:“应…王爷,你放心,我一定把话传到。” 田氏胆子小,总觉得这事邪乎。她没见过什么贵人,但也是看过戏的。那戏台上的王爷哪个不是穿着黄蟒袍戴着紫金冠,走路摆着架子好不威风。怎么这个王爷跟他们村里的老人差不多,就是看着精神一些。 大毛二毛的媳妇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脑子里已是晕乎乎的一团浆糊。爷爷以前是家里的主心骨,爷爷说的话应该错不了…吧。 江家人满腹疑惑里离开,再也没了睡意。老夫妻少夫妻各自关门嘀咕半天,按下心头疑虑重重暂且不表,趁着天黑派大毛赶紧上路。 那边几人也没什么睡意,江如海被阿力背到他原来的房间睡觉。应王三人的屋子连个床铺都没有,田氏带着两个儿媳东拼西凑好容易匀出一床铺盖来,便再也没有多余的。 她们的脸上有些窘迫,颜欢欢再三道谢,才算是缓和一些。 一张床铺,自然是让给应王。应王也不和他们客气,大大喇喇躺上去舒服叹息,“还是我的干女儿女婿孝顺哪。古往今来千年流长,无论到哪个朝代那也得讲一个孝字。无孝之事。绝不能任其发展,此事做得好,做得好啊!” 仲庭解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屋角的一堆干海草上面,对颜欢欢道:“你也眯一会儿,我出去打探一下。” 应王本已闭上眼睛,闻言掀开一只眼皮儿。这个仲小子,看样子是慢慢开窍了,还知道心疼欢丫头。不错,不错,看来好事将近。他眼中渐起笑意,然后又慢慢合起。 早起,天微亮。 江家的土院墙外面就有人探头探脑,田氏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要说这四里八乡的,也有一些人家愿意养着老人不愿送上山。江家养得起,也愿意养。但无奈有个搅事精的邻居。 邻居男人也姓江,其妻姓李。李氏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那双眼睛就跟夜猫的眼睛一样,专门盯着别人家的一举一动。和这样的人成邻居,田氏只能小心再小心。 李氏趴在江家的墙头,被田氏逮个正着也不见羞色。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像窥视着别人家粮仓的老鼠。 “田嫂子,我昨天好像听到你们家有什么动静,你们家来什么人了?” 田氏没好气,“我们家就不能动,一动你就看见了。你说你这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老盯着我们家干什么?” “看嫂子你说的,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听说最近各村都有丢鸡丢东西的,我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那谢谢你了,我们家好着呢。”言言 要说偷鸡摸狗,李氏的手脚也不干净。她伸长着脖子看,不死心,“田嫂子,你不是诳我吧。我怎么听到有人说你们家的老头没有死,被你们养到外边了。昨天我明明听到声音的,不会是你家的老头回来了吧?” 田氏的心忽忽往下沉,冷着一张面皮。 应王慢慢地从屋子出来,皱着眉头,“哪里来的狗叫?” 颜欢欢道:“应该是附近的疯狗,一大早就趴在别人家的墙头乱叫。” 这样的人无论哪个时代都很多,见不得别人家好。一双眼睛就盯着别人家的事,但凡是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跳出来搅事。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给她脸。 李氏的脸拉下来,哪里来的臭老头和死丫头,居然敢骂她是野狗。不…不对啊,死丫头的模样十里八村都挑不出来,那一身皮子细得跟豆腐似的,江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哎哟,田嫂子,你家里真来客人了?你瞧你,来客人就来客人,藏着掖着做什么?也是奇了怪,谁家的客人大白天的不登门,晚上做客的?” “哎哟,李妹子。我家来客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家什么人?他们就喜欢晚上登门,不可以吗?” 李氏撇撇嘴,眼神像刀子似的剐在颜欢欢的身上,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也只有那窑子里才养得出来。 她斜着眼讥笑,“田嫂子,你这人真不识好人心。什么香的臭的都敢留下来过夜,也不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你说谁脏东西?” 冰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气,吓得李氏差点从墙头掉下来。一转头看到黑衣煞气的俊朗男子,惊得捂住嘴巴。 杀才啊,世上还有这么俊的男人。 “这位…小哥…” 寒光锃锃的剑出鞘,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惊恐地睁大眼,全身抖起来。这…这个俊男人…要杀她! “管好自己的嘴,要是再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第47章 重阳剪影(三) 李氏吓得面无人色, 她不过一个寻常村妇。村民们再是和她急眼, 也没有人说要割她的舌头。她相信这个好看的男人说到一定会说到, 因为她感受到浓浓的杀气。 “我…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寒光收起, 剑入鞘。 仲庭从她身边过去后,她一改要瘫倒样子箭一般冲到自家的院子,然后“嘭”一声把门关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田氏感激不已,“还是这位公子有招,她该消停几日了。公子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起得早,到附近随便看看。” 他这般解释,田氏不疑有它。 那边李氏偷开了一条门缝,缓过来后她是越想越来气。好一个田氏,留宿的都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那个姑娘肯定来路不正,还有刚才那个男子。什么人动不动就要杀人,那不就是恶徒吗? 她偷偷从自家后门出去,去里正家里报信。 田氏的大儿媳妇做好早饭, 简单的杂粮粥和炸小鱼干,另配两个腌咸菜,主食还有面饼子。在普通的农家来说, 已是很丰盛。 正吃饭的当口,李氏和小江村的里正赶来了。因为李氏的一路宣扬,很多村民都跟着过来年热闹。有人手里还端着碗,有人抓着粗面饼子在吃, 江家的院子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里正是小江村最有威望的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很是脾气不好的样子。他听了李氏添油加醋的话,已将仲庭几人想成杀人越货躲进他们小江村的贼人。 “阿力,你们家是怎么回事?” 江阿力带着一家老小迎出去,应王几人坐着没动。里正的眼里顿时就不满意了,他一村之长都来了,那几个人居然不出来迎接。 脸板起来,“阿力,我们小江村一向民风纯朴。你们老江家也算得上村里名声比较好的人家,不要因为贪图小利就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江阿力一看躲在人群后面的李氏,就知道是谁去报的信。沾上这么个不饶人的邻居,是他们老江家倒霉。 “叔,那几个人是我们家的客人,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你们老江家有什么亲戚,咱们乡里乡亲的哪个不知道。你问问乡亲们,谁见过你们这几个客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没有见过。 里正见那几人还不出来,更觉得他们在挑战他做过里正的威严,“你听听,没人见过他们。你老实交待,他们都是什么人?要是交待不清,我就把他们送到衙门去,没得让他们祸害我们小江村。” 阿力大急,“怎么谁家还不能有几个大家不认识的客人,哪就要送衙门了呢?叔啊,他们真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你干嘛不说他们的来历?” “对啊,对啊,力叔,你倒是说啊。” 颜欢欢从里面出来,之前她在屋子里,门又是半掩着的。众人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身形,结合李氏说的不正经的女人,觉得那样的身段保不齐还真是。 眼下人出来了,小江村的村民齐齐陷入惊艳之中。他们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一个个看傻了眼。 李氏得意:“长成这个样子,一看就不是良家女。” “没错,镇上员外家的姑娘,都没有她这么嫩的皮肤,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来的?” “说不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傻啊,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连个婆子丫头都没有?还跟着两个男人出门,我看她就不是个正经人。” 颜欢欢听着这些议论,有些啼笑皆非。他们是从哪里看出来她不正经的,她是烟视媚行了,还是衣着不当举止轻浮,怎么就不是良家女了? “各位乡亲,我们途经小江村,恰逢夜深借宿在老江家。我们一没伤天害理二没有打扰到你们,怎么就成了坏人?坏人好人难道就凭一张嘴,还是就凭有些人的想象?至于这位里正,你刚说我们如果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就把我们送到衙门?请问这是谁给你的权力,你依据的是嬴国的哪条律法?” 里正在村里官最大,他辈份也大,向来没人敢置疑他的话。他突然被一个姑娘问住,脸胀得通红。什么律法?他哪里知道。不过他知道只要他说这几个身份存疑,衙门那些人当下就会将他们收押。 在他的地盘还敢跟他斗,真是自不量力。 “你个小丫头,还跟我扯律法,我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啊,你是小江村的里正。” “知道你还这么冲,你就不怕吃苦头?” 仲庭和应王都出来了,应王抚着胡须,“吃苦头?好大的口气,本王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吃过苦头,要不你给我吃吃?” 本王? 里正心里一个“咯噔”,这种称呼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吗?李氏也没清楚啊?不,不可能,他们小江村这样的小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贵人来?再说了,这个老头看着也不像什么大人物啊。 倒是那个小子,气势看着不像常人。 “你说你是谁?” 江阿力连忙道:“叔,这位是应王爷。” 还真敢说,王爷? 村民们皆是大惊,李氏连连后退。要真是什么王爷,她不就闯祸了吗?她悄悄想溜回家,被另一个妇人拉住。 “李家妹子,你不是说他们是坏人吗怎么是王爷?” 里正也反应过来,不管是不是真王爷,敢这么说的人或许真是有什么来头。他心里那个悔啊,把李氏骂得半死。一眼瞅着李氏还想溜走,当下大喝一声。 “大江家,你还不快过来。你不是说他们都是坏人,你快和大伙儿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氏被人扯过来,不敢抬头看。 仲庭冷笑,“又是你。看来你忘记我的话了。我说过要是你再也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不…,不要割我的舌头…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说你们几人的行迹有些可疑…” “大江家的,你在我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说他们都不是好人,看起来不三不四的。” 打死李氏也不敢承认哪,她缩着脖子眼珠子乱转。这怎么可能,那老头看上去普普通通,哪里像个王爷的样。 应王也很郁闷,现如今他这么面子小的吗?都亮出自己和身份,这些人还在争来争去,看上去并不把他这个王爷当一回事。 李氏脑子活,暗想着哪有一个王爷这么没架子的,居然都不生气。肯定是假的,说不定是骗子。 “叔,我说得没错啊,他们就是很可疑。你看看这位老先生,他说他是王爷,王爷是这个样子的吗?” 应王指指自己,“王爷不是这样的,那是哪样的?” 在村民的眼里,王爷应该比戏台子上的还要威风。这么个散着一头白发的老头,真的会是王爷吗? 里正也在怀疑,所有人都在怀疑。 应王摊手,“你们爱信不信,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你们信不信没有关系,但你们要是敢动我,嘿嘿,那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正好,你们都来了,里正也在,我刚好有事情要宣布。” 他还有事要宣布,里正有点摸不着头脑,村民们也是一头的雾水。 “我听说你们附近包括你们小江村都有活人葬的习俗,这个习俗太过不重孝道,我决定即日起把它废除。你们听好了,顺便到邻村宣扬一下。过不了多久,官府的文书就会下来。” 此言一出,人群炸了锅。 “什么?那不要白养着,家里的粮食哪里够吃。” “都做不动了,哪个老人也不忍心拖累子孙…” “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王爷,我看就是个骗子!” “没错,肯定是骗子。这习俗都传了几百年了,他说废就废,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李氏的眼珠子乱转得厉害,“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我跟你们说啊,老江家的那个老江叔可能没死,被他们一直养在外面呢,我看这就是老江的人在捣鬼。” “还有这样的事,那不是坏了风俗,骗人吗?” 也有人不吭气,看样子家里都有老人。 颜欢欢听着,觉得有些心寒。 李氏的婆婆江老太跛着一条腿提着一篮子衣服回来,看到老江家围了一群的人,再听到他们的议论声顿时激动不已。她年纪大了,家里的活都堆在她的身上。她知道,一旦她动不了,李氏那个恶妇就会把她送上山。 她不想上山,她还想活着,晚上腿疼得厉害都不敢吭气。 “真的不用活着上山吗?” “老嫂子,里面的有个什么王爷的,好像是这么说的。” “真…真的吗?” 李氏刀子似的眼睛剐过来,江太子吓得差点跪下。儿子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婆娘,可劲的折腾她。可怜她天天累到腰都直不起来也不敢喊,就怕李氏把她送到山上去活埋。 她把篮子一放,不管不顾地往人群里挤,一直挤到应王等人的面前,“谁…是王爷…大善人哪,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颜欢欢连忙上前扶她,“老婆婆,您有话起来说。” “老婆子不起来,老婆子起不来了…” 老人的衣服单薄,全是补丁摞补丁。两条腿往外圈,有很严重的罗圈腿。手指关节都变了形,皮肤被水泡到发白发皱。上面是一道道裂开的口子,好些都渗出血丝。 她说自己起不来了,让人忍不住鼻头发酸。 李氏冲过来,拼命拉扯她,“婆婆,里正叔还在这里,你添什么乱。衣服洗好了还不快回去晾起来,你儿子孙子还饿着肚子等你做饭呢。” 原来是隔壁的老婆婆。 颜欢欢看着泪流满目眼神全是绝望的老人家,一把将李氏推开,“你是她儿媳妇?” “是啊,怎么了?” “你有儿子?” “当然。” 说到这个李氏就很得意,她一进门没多久就怀了,头胎就生了一个儿子,二胎又是一儿子,一连三胎都是儿子。所以她的嗓门大,家里的男人也不敢说她。 颜欢欢对仲庭道:“你去把她家的男人儿子都带过来。” “干什么?你这个小贱人要干…”李氏的话在对上仲庭冰冷的眼神后咽回去,她心里发虚,只敢用刀子似的眼狠狠剐着江老太。 田氏把江老太扶到一边,江老太无声流着泪。 那里正铁青着脸,又拿不准应王到底是不是王爷。一口气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村民们议论纷纷,有说李氏为人不厚道的,也有人猜应王他们是不是骗子。 仲庭的动作很快,一手提着一个小子。江老大和大儿子一大早去邻村帮工,没有在家。两个小子一个近十岁的样子,一个五六岁。 李氏尖叫起来,“你…你个天才的,他们都还是孩子啊…” 两个小子被仲庭丢到地上,江老太的眼神中闪过心疼。但一想到几个孙子在李氏的教唆下,成天骂自己是个老不死的,到底寒了心。 两个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他们还在睡梦中被人拎过来,胆都吓破了。“娘…娘!” “别叫!”颜欢欢喊道:“你们看看这个人,认识吧?” 她指的是江老太,两个小子哪里会不认识,低声答着。 “那你们告诉我,她是谁?” 年纪大的小子到底知道厉害,回答的是奶奶。年纪小的那个还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顺口就说了一声老不死的。 颜欢欢恨恨看一眼李氏,这个当娘的真会教。“很好,老不死的。我相信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是老不死的,肯定是听别人说得多,便记下了。我来告诉你们,她是你们父亲的亲娘,是你们的亲祖母,没有她就没有你们。你们看看她,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天不亮就去洗一家人的衣服,洗完衣服还要回来给你们做早饭。你们知不知道这叫什么?这叫不孝!” 村民们被她的声音吓到,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姑娘,怎么训起人来嗓门这么亮?刚才那位王爷不是在说废除活人葬的事,这个姑娘怎么管起江老大家的事来? 李氏为人刻薄,很多人都知道。也有人曾看不下去她这么对江老太,但是李氏一句话就会把人怼走。她的原话是谁家也不养闲人,老人要是做不动了就送上山。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不少,对于上山大家面上虽然不说,心里都害怕。害怕得时间久了,多少变得有些麻木。 如今有人想废除这个习俗,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是愿意的。 “孝这个字,你们不一定会写,但一定听过吧。你们谁来告诉我,什么是孝?” 没有一个人回答,只有江老太低低的哀泣声。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这就是孝。”颜欢欢转向那两个小子,道:“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着,你们的娘是怎么对你们的奶奶,将来等你们娶妻生子,一定不要忘记告诉自己的妻子,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们的娘。我想你们的娘一定能够理解你们,任劳任怨地为你们当牛做马,一直做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然后你们就送她上山,把她活埋了!” 第48章 重阳剪影(四) 这话恰如一道惊雷, 在众人耳边回想。 李氏拼命摇头, “不…不, 我的儿子他们不会的…你…你这个小贱人, 你居然挑拨我的儿子,我和你拼了!” 她还被冲过来,就被仲庭的剑给挡回去。面对寒光森森的剑, 她不敢再动作。那双眼睛像淬毒似的盯着颜欢欢,恨不得冲来咬人。 “他们为什么不会?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言传身教,给他们做的好榜样吗?我相信他们在你一言一行的影响下,以后不会比你现在差。你婆婆只有你一个儿媳妇吧,你自己将来可不止一个儿媳妇,我相信你受到的报应一定会是双倍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歹竹还好出好笋,自欺欺人。 “乡亲们,你们看看。你们当中所有的人,无论是谁终将有一天会老去。等你们老了,干不动活了, 儿孙们把你们赶上山,让你们在活人坟里等死。你们扪心自问,真的不害怕不难过吗?这样惨无人道的习俗, 为什么还要传下去?” 一席话,说到了许多的人心坎里。村民们对于祖辈传下来的习俗确实已经麻木,但麻木不代表他们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恐惧。 如果真能废除… 许多人的眼中都升起希冀,便是那平日里天天咒公婆去死的恶毒儿媳妇们都无人吭声, 因为她们也会老,也会有动不了的一天。 里面眼中闪过不满,“姑娘说得轻巧,又不止我们一个村这样,这附近都是这样的。你在我们面前说得好听,万一你们是骗人的,我们以后找谁说理。” 说到底,还是怀疑应王的身份。 应王手搭凉棚看日头,算时辰江家的大毛该回来了吧。 颜欢欢道:“这点你们放心,我家王爷在此,万事都会给你们包圆了。再等一会,等会应该有人来。” 等谁呢? 里正和村民正疑惑着,就听到远处的喧哗声。莱云县的张县令带着县里的大小官员匆匆赶来,大毛在前头带路。 经阳县的事情已经传到莱阳县衙,张县令心里祈祷着那位祖宗千万别从他们莱云经过。谁知道怕什么偏来什么,一大早天没亮就有来报信,说那位祖宗要见他。 他心里庆幸着,幸好那位祖宗没有和在经阳一样隐瞒身份。 “江兄弟,王爷真的住在你们家?” “回大人的话…对,对的。王爷就住在我们家。” 张县令心里有了数,这个江家,以后要多多照顾一二。 远远看到江家的院子里围满人,他脑子“嗡”了一声,不是又闹出什么事了吧。这些村民没有冲撞那位老祖宗吧? “县令大人来了。” 江大毛这一喊,所有的村民都吓了一跳。在这些村民的眼中,远道而来的贵人王爷远没有县令大人的官威大。 县令是管着他们莱云的,是他们莱云的天。 “县令大人?真是县令大人。” 村民们不认识张县令,但他们认得出那朱底祥云的官袍,所有人都跪下来。张县令心里一个突突,这些村民是要害死他啊。 不跪应王跪他一个七品芝麻小官,要是王爷记恨上,他就死定了。 “快,你们快给应王爷请安。”说这话的同时,他带着一群呼啦啦的跪下去,“微臣来迟,王爷受惊了。” 应王不甚在意地摆手,“都起来吧,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交待你。” “王爷您只管吩咐。” 里正的心乱成一团,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老头还真是王爷。江家人则是喜出望外,他们江家的事有王爷做主,父亲(爷爷)就能光明正大回家了。 村民们低头想,活人葬的事情有王爷插手,是不是以后他们都不用活着被埋了?唯有那李氏,抖得不像样子。李氏的两个儿子还懵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江老太浑浊的眼中布满泪水,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应王示意颜欢欢讲话,张县令看向她,又看看仲庭。应王没有介绍身份,他不敢妄自猜测,只能规矩称呼,“请姑娘明示。” “是这样的,王爷一路行到莱云附近,发现此地有活人葬的习俗。王爷以为,这种违背孝道的习俗有损我嬴国的国风,应该将其取缔。附近但凡是有这种习俗的村落,一定要宣扬到位。至于其它存有这种习俗的地方,王爷会上折给陛下,全部一起废除。” 张大人抹了一把汗,还好还好,不是他上任以后的事。活人葬的习俗传了几百年,和他没什么关系。 “是,微臣谨遵王爷的指示。王爷放心,微臣会亲自走访有此习俗的村子,保证一个村子不漏。王爷义薄云天体察民情,此等利国利国的好事一定会流芳千古。微臣代表全县百姓,谢王爷的仁义之举。” 应王眯起眼,很是享受。 颜欢欢就知道,这老前辈爱听好话。 “张大人,我还有一事。” “姑娘请讲。” “这位李氏…” “姑娘饶命啊,民妇再也不敢了…都是民妇嘴贱,民妇不该说姑娘的坏话…求姑娘大人大量,不要怪罪民妇…”李氏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磕头。 颜欢欢半点不同情她,“张大人,这位老婆婆是李氏婆婆,你看看她年纪这么大还要洗一大家人的衣服,做一大家人的饭。她之所以不敢有怨言,就是害怕自己做不动了,会被儿子媳妇送上山。她的儿子我没有见到,想来也不是什么孝顺人。她的儿媳我见识到了,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不知世上还有如此心肠歹毒之人。” 李氏还在磕头,江老江依旧泪流不止。这位姑娘说得没错啊,但凡是儿子孝顺一点,心里有她这个娘,李氏也不敢这么做。 张县令怒道:“好你个李氏,你不孝自己的婆母,该当何罪?” “大人…民妇冤枉啊,是她自己要做的,她抢着做的…” 颜欢欢打断她,“行了,我不想听你狡辩。从今往后活人葬的习俗废除,你再也不能用送上山的事情威胁自己的婆婆。” “民妇一定改,一定改…” “空说无凭,做了坏事就要受惩罚。你有丈夫儿子,我也不要你的命。这样吧,张大人把人带回去,关她一年让她吃吃苦头再放出来。至于江婆婆的儿子,就罚他接下来的一年里做饭洗衣侍候自己的老母亲。这事交给江叔一家监督,各位乡亲也都可帮忙盯着。以后李氏放回家后,如果不孝顺自己的婆婆,我想张大人的不介意把她再关个十年八载的。” 这点小事,张大人连忙应承,“姑娘放心,下官一定会盯紧此事,保证江老婆婆安享晚年。” 江老太爬过来,跪在颜欢欢的面前,“老婆子谢姑娘大恩…” 她年事已高,其实没几年好活头。这样的安排实际上并不完美,看的是她那个儿子的良心。但凡是他那个儿子还是个人,她就能安稳活到老了。 李氏瘫软在地,被几个衙役架到一边。她哭喊着,没有一个人同情她。田氏觉得无比痛快,让她长长教训也好,以后就不会那么让人讨厌了。 江大毛从屋子里扶出自己的爷爷,江如海的出现让村民又是一阵震惊。联想到今天的事情,村民们似乎都明白过来。 王爷这是为老江家出头,他们都是沾了老江家的光啊。 应王对张县令道:“本王和大浪早年相识,要不是此次经过小江村,还不知道他都被活埋几年了。好在他的儿孙们孝顺,一直给他送吃送喝让他活到现在,否则本王就见不到他了。像江家这样的好儿孙,才是世人应该效仿的对象。不像有些人,仗着自己是个里正,到处摆官架子。本王竟然不知,里正也算是个官吗?还说要把本王送到衙门去。” 里正一听,心道完了。 张县令当即道:“王爷说的是,这样的人万不能再管一村百姓。我看今天来报应的江兄弟就不错,可以担起里正的职责。” “这样的小事,你看着安排吧。” 应王这句话,就是默许了。 张县令把江大毛好一顿夸,对他的为人极为肯定。江家人一脸的喜色,原来的里正脸色十分难看。村民们欢呼起来,老江家一家人为人正派,以后不用为了一点小事再费心巴结人讨人好。 所有人都不用再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要被活着送上山等死,那种压在心头的石头挪开,呈现在他们脸上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喜悦。 众人高呼着王爷千岁,声音响彻天际。 张县令有心在应王面前多露脸,被应王不耐烦地赶去宣扬废除活人葬的事情。村民们散去后,江如海拉着一家老小要给应王下跪。 “大浪,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王爷…” “叫什么王爷,叫应大哥。” “应大哥,你能我们江家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都忘不了…就在昨天以前打死我也想不到,我还能再回家…” 江如海哭得像个孩子,阿力扶着自己的父亲。田氏和儿子儿媳妇也都在抹眼泪,几个孙子也跟着不明原由地哭。 “好了,都别哭了。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我们也该走了。” “你…你们就要走了,不多留两日,我让二毛去捕些新鲜的海货…” “不用了,能再和你见一面,我已经很高兴了。我都这个年纪了,有些事情要赶紧去做,要不然我怕来不及…” 颜欢欢心一酸,低下头去。 两个老人依依惜别,等他们出小江村时,发现所有的村民都跟在后面送行。应王眯着眼,眼有泪光。 “人老了,最怕离别。” “老前辈,我和仲庭会一直陪着你的。” 应王高兴起来,“还是欢丫头懂我的心,有你们一直陪着,我真的知足了。这山高水长,海际无边,有你们陪着,我甚是欢喜。” 海天一色,浪翻如云起。无边无际的海平面,看不到尽头在哪里。他指着远处,“那里就是重阳山。” 什么都看不到,远处茫茫。 他们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听应王说重阳山有专门的大船进出,那些船都停在固定的地方。然而等他们到了地方,却发现空无船影。 “山门里一定出事了。”应王沉思。 “我记得大毛曾说过最近仙山那边不太平,那仙山是不是指重阳山?” “对,附近的人确实把重阳山称为仙山,看来真的出事了。” 没有船,就没办法出海。不能出海,就到不了重阳山。就在几人思忖着办法的时候,只看到不远的礁石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年纪不轻仙风道骨,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翻涌。 应王眯眼,“瞧着好像是长开。” 那老者也看过来,突然朝这边狂奔,“师叔!” “果然是长开。”应王迎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叫长开的老者一脸愁色,“没有船,出不了海啊。师叔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重阳山出事了,想过去看一看。怎么会没有船,山门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原本不是应该要去夜歌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折返?” 长开长叹一口气,“师叔,这里风大,我们暂时安置在海景别院。您先跟我回去,再听我好好细说。” 海景别院就是一个很大的农家院子,临海而建。进出都是同样白衣飘飘的衣着人士,看上去应该是重阳山统一的服装。 路上应王简单介绍了仲庭和颜欢欢,也向他们介绍了长开的身份。长开是重阳山生门的门主,这次随他出山的还有门中的圣女。 “你们找到圣女了?”应王问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颜欢欢一眼。 “是啊,总算不负师父的遗愿,我们找到圣女了。”长开门主很是欣慰回答着,命人去请圣女过来见过应王。 举凡什么圣女的人物,大多都是同样的装扮。白裙飘逸,面纱覆脸,透着一股子神秘。圣女飘然然走过来,高冷清雅。 颜欢欢望过去,顿时浑身如遭雷击。 这怎么可能? 第49章 重阳剪影(五) 那圣女露在外面的眉眼她最是熟悉, 隐在轻透面纱之下的五官也能看到七八分。这七八分已经足够, 因为这张脸与她从前的相貌相似度足有七分。 圣女不愧是圣女, 言行举止如画般好看, 与他们见礼后端坐在楚长开的身侧。颜欢欢的目光随对方的动作移动,任何人见到与自己长得极像的人,大约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种感觉可以是奇妙, 也可以是诡异。而她,正是觉得诡异,无比的诡异。诡异到她觉得其中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待着她去揭开。 圣主亦姓楚,名楚轻轻。 楚长开是楚天行的弟子,掌管重阳山生门。而另一死门门主同样是楚天行的弟子,名为楚长闭。长开长闭是楚天行唯二的弟子,二人性格虽大异,却亲如兄弟。 “我行至半途,收到门中密报,说是门中有异。我立马折返回山, 不料原先我们停靠的船全都不见影踪。我已急命船部日夜赶造,再等两日应该能赶出两艘出来应急。” 应王问道:“消息可是长闭传出来的?” “不是,是长闭手下的一位长老。” 楚天行曾对应王分析过自己的两位弟子, 楚长开天资平庸,但为人仁义又有经商头脑,适应掌管生门。而楚长闭天资极高,然为人孤僻不善言辞, 最适合接手死门。 这两位弟子自小由楚天行亲自教养长大,性格上相差甚远,但从小培养出来的感情不是亲人胜似血亲。应王相信楚天行看人的眼光,长开长闭其中一人若是有二心,早已兄弟阋墙,不用等到今时今日。 “可能,长闭出事了。” “师侄也正是这么想的,长闭如果不出事,山门里绝不会乱。那人必是等这个机会很久,故意趁着我下山,而长闭不喜过问门中之人才动手的。” 颜欢欢耳朵听着他们议论,眼睛却是不时看向那位圣女。这么长的功夫,她发现那位圣女一动未动,表情神态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像个假人似的。 重阳山的圣女为什么和她以前长得像?老前辈之前为什么惊讶楚长开他们找到了圣女?还有那位重阳山圣主?之前的怀疑重新冒出头来,她拼命压抑着心里深处的那种猜测。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破土,是无法再压制的。 楚长开和应王说的话,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那声音像潮涌一般不断散去,她仿佛置身于大海的孤岛之中。举目望去,皆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乡音,令她茫然。 她感觉有人靠近,抬眸望去只见仲庭关切看过来。像是孤舟靠岸,又像是旅人归家,她虚浮的心顿时安定,冲他微微一笑。 无论自己的猜测会是哪种结果,她在这个异世也不再是无所归依。 应王和楚长开谈完后,赶紧亲自安排他们的住处。等到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时,她再也等不及,急急问道:“老前辈,这重阳山的圣女是怎么回事?” “哦,这圣女啊,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以前没有。” “以前为什么没有?他们是怎么找到的圣女,依据是什么?” 应王抚着胡须,道:“依据啊,是楚天行画的一幅画像。我跟你们说,那画像画得跟真人的似的,看着就好像真人站到你的面前。楚天行交待过,说要是看到和画像上长得像的姑娘,一定要好好养着。我以为他就是随手画的,没想到还真让长开他们把人找到了。” 他说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颜欢欢的表情。 颜欢欢喃喃,“画像、画像?” 她一手捂着心口,谁会画长得像她的画像,谁会嘱咐弟子这样的话?是不是她猜的那样?为什么名字不对?她慢慢坐下,将头埋进双手中。 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滴落在地。 仲庭看一眼应王,应王无辜耸肩。 他手迟疑伸出,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她泪流不止,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她想念的人永远也见不到,便是那重阳山主真是她猜的那个人,他们已生生错过。 为什么? “我…我想我爹了…” 应王叹息,“你爹也叫楚天行?” 她摇头,“…不,他不叫楚天行。” 正是因为他不叫楚天行,所以她才只有猜测,不敢肯定。 “不叫楚天行?”应王惊讶,眉头紧锁。怎么会不叫楚天行呢?这丫头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几人心思各异,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没有船出不了海,唯今只有等待。他们在海景别院住下来,再好的海景再舒服的海风,颜欢欢已没了欣赏之情。 她蔫蔫地待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 当楚长开说起别院还住着两位夜歌来的客人时,她立马想到柳夫子和周北。果不其然,那两人正是他们。他们奉大皇子之命前来,重阳山和嬴国皇室一向交好,楚长开自是把他们当成客人。 客人远道而来,当然不能轻慢。 “王爷,我们…” “你们做什么不用向我汇报,你们是奉命行事,要是安安分分的本王当然不会为难你们。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在清风寨的事情本王还没有忘记。要是有下一次,本王可不管你们是哪个曾侄孙派来的,直接丢你们下海喂鱼!” 两人瞳孔齐齐一缩,皆是恭敬顺从。 柳夫子的目光隐晦,周北的眼神深沉。两人回屋后关门闭窗,低低秘语。 “正道,你可看到了,这就是皇权,皇权之下生杀果决。无论我们多努力多博学多才,在皇权之下什么都不是。当年我本是殿试第一,因为出身不如人,我便成了第三。探花虽是第三名,但古往今来都被人认为比起前二名来,那就是个花架子。你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弟子,你千万不能和为师一样一生难平。” “老师,学生知道。天下皇权,总有更替,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周北语气自傲,带着某种势在必行的优越感。” 柳夫子欣慰,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不枉他隐忍多年,“为师自是信你。重阳山地位卓然,若是我们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正好这次山门似有内乱,是个绝好的机会。” 周北眼神越发的坚定,“重阳山,我势在必行!” 他们二人接下来一番密谋,然后周北出门去。他没去见应王,也没有去见楚长开,更没有去找仲庭,他去的海边。 海风徐徐,海岸景色无边。他对着大海,低低吟着诗。诗中百转千回,志存高远曲高和寡。时而语气寂寥,时而慷慨激昂。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圣女静静听着,眼神从刚始的冷淡渐渐到欣赏。 他不经意回头,连忙作揖行礼,“惊扰圣女。” “周公子客气,不知周公子刚才所吟之诗是何人所作?” 周北的眼中闪过惊异,“是一些前人所作,我偶尔得之。” “前人?我怎么不知道?” 楚轻轻的这句话让他若有所思,他的眼神一盯着她的表情面变,见她面上确实只有困惑,心里渐渐生疑。 “许是一些不出名的遗作,圣女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不应该啊,那样的诗作怎么可能会不出名?看来我真是长在山中孤陋寡闻,原以为自己博览天下藏书,不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山外的人比我以为的要厉害多了。周公子如此多才,真令轻轻佩服。” “佳作易得知音难求。想不到这些诗作能得圣女的夸奖,也不枉小生把它们记在心中多年。” 周北长相上乘,书卷气息出众,很容易让女子生出好感。楚轻轻幼年时便被人精心养着,五官长开后接到重阳山,被封为圣女。 她接触的人有限,又因为圣女的身份连个朋友都没有,更别提异性朋友。周北这样的男子,仿若一缕轻风飘进她的心间,泛起阵阵涟漪。 两人从诗词说到茶道,再从茶道说到琴曲,越说越投机。 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已泛起红晕。不知是海风醉人,还是从他口中哼出来的那些曲子醉人。楚轻轻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的快乐,这种快乐与所的有欢喜都不一样。她的心轻颤着,随着他的声音起起伏伏。 两天之后,新造的船下海。试水之下,楚长开决定启程出海。 日夜兼程,到重阳山需要半月海程。除去必备的淡水外,一应米面肉菜都要准备齐全。重阳山众人都已习惯,准备起来十分速度,且井井有条。 颜欢欢低落了两日,等她踏上船板的那一刻,她突然就顿悟了。此去重阳山,该知道的她都会知道,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她都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只是再面对那圣女时,她的心情还是很微妙。好在她和楚轻轻的行为举止并不像,否则会更古怪。 她记得楚轻轻那假人似的完美,再看到对方眼神中的情愫时深感奇怪。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假美人突然开了情窦? “老鬼,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仲庭。 仲庭道:“听说周北和圣女在海边吟诗唱曲。” 啊? 还真是出人意料。 “周公子真有手段,居然能赢得圣女的芳心。”她感慨着。 仲庭凝眉,“只怕是目的不纯。” 应王突然凑过来,“谁,谁目的不纯?” “您,您目的不纯。”颜欢欢道,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自己明明只是想到黄川花走一趟的,怎么就跟着老前辈去重阳山了呢?想起这一路来,都是老前辈规划路线,让他们走哪就走哪,她就越发觉得他们是陪老前辈出京的。 “哎呀,欢丫头,你这么说真是伤了我的心。你哄我的时候就说会一直陪着我,怪我的时候就说我目的不纯。你…你好坏!” 她猛翻白眼,谁受得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发嗔跺脚,反正她是浑身起疙瘩。一看仲庭的表情,也像吃了苍蝇似的。 应王一无所觉,“亏我还备了一些好东西,怕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会晕船。既然你说我目的不纯,那这样的好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半个月的海程,不常坐船的人肯定受不了。这才刚上船,还没有显出症状来。颜欢欢此前也没有想到,一听他这么说,立马服软。 “老前辈,您最好了。我知道您是刀子豆腐心,我就是同您开开玩笑的。我知道您是个经得起玩笑的,要不然怎么说您是银发小白龙。那可以浪里翻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您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再说了,我是晕船了,这漫漫的日子,谁陪您解闷呢?” 说完,她摇着他的手臂。 他似乎很是受用,抚着胡须得瑟半天,终于把那药丸给了她。有了这药丸,她没有晕船,仲庭也没有。但是有人晕船了,就是柳夫子和周北师生二人。 那是第三天夜里,颜欢欢想去甲板外透个气。她隐约听到船头那里似乎有人在呕吐,听起来像是周北的声音。 她原本转身欲走,接下来又听到一人的声音,正是那圣女楚轻轻。 “周公子,你还难受吗?都怪我大意,忘记你们不常坐船,又没在海边生活过,没有想到你们会晕船。你放心,你老师那里我已派人送药过去。你把这药吃了,就不会再吐了。” “…谢谢,谢谢你,轻轻。” “周公子,你别和我客气…” 过了一会儿,周北似乎是吃过药,好像好了一声,语气还有些虚弱,“轻轻,你真好。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貌又善良的姑娘。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美得像雾像云一样轻盈。我可以叫你盈盈吗?这个名字只属于我一个人…” 颜欢欢的心顿时炸开,仿佛石破天惊一样,她整个人都被震傻了。 因为她曾经,就叫楚盈盈。 第50章 重阳剪影(六) 一望无际的海面, 没有星斗的黑夜。恍惚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是记忆中那越来越遥远的过去, 还是穿越时空后她做为顔欢欢的现在。 楚盈盈, 她的名字。 如果对方不是姓楚,或许给她的震撼没有这么心惊。她的姓氏不特殊,名字也是普通到烂大街, 同名同姓者肯定有不少。然而再是普通,也不应该是眼前的那位圣女,这个名字更不应该从一个同为穿越者的男子口中说出来。 海风腥咸,她尝到了咸味。 望着不远处与自己过去相似的那张脸,她不由摸上自己的面容。湿湿的,像是水又像是泪。她哭了吗?她不知道。 她听到圣女轻颤娇羞的声音,似乎对专属于周北的这个名字很欢喜。 “盈盈,很好听的名字。” “我初见你,就觉得你像天下的仙女一般。轻轻盈盈飘落入凡尘,得知你叫轻轻,我的脑海中立马浮现这个名字。”周北的声音温柔又深情, 望向楚轻轻的眼神令人无法拒绝。 楚轻轻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便是和他说话都觉得欢喜,“以后你就叫我盈盈, 这个名字只有你一人能叫。” “好,盈盈。”周北轻唤着,声音低沉,“我觉得自己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你, 你的样子是这么的熟悉,似是曾经出现在梦里,又似是我们前世曾经相遇过。你相不相信缘分天注定,不论你从哪里来,不论你曾经失去过懊悔过,该属于你的人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等你,等待着与你重逢。盈盈,你就是我一直找的人,谢谢你在这里等我。” 上辈子? 颜欢欢想,谁会永远等一个离开的人,反正她不会。她想到曾经差点谈婚论嫁的那个人,因为她家破产了且债台高筑,那个人立马远走高飞出国了。 难道… 周北的话大胆深情,楚轻轻这样的温室花朵怎么能受得了。一颗芳心恨不得扑到他的身上,双眼含情脉脉无语,唯有红着脸娇羞低头。 “盈盈,我能好好看看你吗?” “我…我…”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梦中长得一模一样?”周北的话似诱惑又是乞求,楚轻轻的心就像这船一样,在大海中飘啊飘,起起伏伏随波逐流。 “我想把你的样子深深记住,在脑海中细细地描绘。盈盈,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男人声音似毒似蜜,楚轻轻已不知如何招架。这毒蜜入了心,进了骨血,再也戒不掉。此时的她,宁愿自己不做什么圣女,也要与眼前的男子在一起。 这样的男人,才是她的归宿。 她听话照做,手指微微抖着将那面纱取下。 夜色中,那张脸并不清楚。颜欢欢看着,如同在看另一个自己。长得很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像,像到让人失语。 周北贪婪看着,“像,又不像。我觉得你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比我梦中的那个你更美更温柔更清纯。” 他梦的那个她,是谁呢? 颜欢欢的心一片冰凉,脸上慢慢带出嘲讽。她不是楚盈盈,她现在是颜欢欢。管他什么穿越熟人,与她何干? 船头的那对男女还在深情对望,她幽幽望着黑夜,慢慢回到自己的船舱。船舱外面,站着身量高长的男人,缓缓看过来。 “去哪了?” “就透个气。” 应王不知何时钻出来,“我说仲小子,你看你这张怨妇脸,像抓到妻子偷人一样,要不要这么臭。你们也学学人家,到船头一起吹个海风啊,抱在一起说说情话啊。你看看人家,这才认识几天,就卿卿我我的。你看看你们,都这么久了一点进展都没有,急得我都要上火了。” 所以,他也看到船头上的那对男女? 颜欢欢想,举凡什么圣女的,不是应该一辈子保守贞洁不能嫁人的吗?为什么老前辈一点都不生气? “老前辈,重阳山的圣女能找男人吗?” “能啊,谁说不能的。不仅能找男人,而且嫁妆丰厚。谁要是娶了她,那可是赚大了。不过你不要羡慕别人,你是我的干女儿,你将来嫁人,嫁妆肯定是天下独一份。我说仲小子,你抓紧点吧,要不是你长得这么年轻,我都怀疑你是个古板的老头子,也太不会讨姑娘家的欢心了,杵在这里跟块木头桩子似的。” 颜欢欢满心的惆怅悲凉都被这番话给冲散了,老前辈的眼睛真毒。仲庭这个老鬼以前还真是年纪不小,他确实没什么风情,根本不会讨人欢心。 夜黑,看不见仲庭有没有脸红。但是他开口了,“怎么讨?也给她取个小名吗?” 她无语,敢情这两人都听见了。 “别人轻轻盈盈,小名就叫盈盈。你欢欢喜喜,要不叫你喜喜?” 还喜喜?喜他个大头鬼。 “你才喜喜,你全家都喜喜。不好听,不许叫!”她一把推开船舱的门,“都喜喜睡吧,别傻站在外面。” 应王耸肩,鄙视仲庭,“你看看你,欢心没讨到,还惹她生气了。我看你还是跟人家好好学着点,怎么这么不开窍呢,真是愁死我了。洗洗睡吧,别想了。” “你有没有发现她最近几天不太对?”仲庭锁着眉,问道。 应王翻白眼,这么明显还用发现,这个仲小子还真是迟钝到可以。他故作深沉地抚着胡须,眼神却有些了然。 仲庭又问,“她是不是自从见到那个圣女就开始不对劲的?” “我哪知道知道啊,姑娘家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依我看,她肯定是看到别人两情相悦花前月下,又是吟诗又是谈琴的,心里有些羡慕。你看看你,你是会吟诗啊还是会唱曲儿,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天天冷着一天张脸像别人欠你银子似的,她能开心吗?以前没有比较不觉得,这人比人气死人,一比不就生气了。” 是这样吗? 仲庭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总觉得应王说话不太靠谱。 前世里,并没有这一趟重阳山之行,他没有,周北也没有。周北心思慎密,做事步步为营。先是取得大皇子的信任得以重用,后又迎娶大皇子的妻妹。 大皇子的妻妹赵氏,是周北的正妻。然而周北在篡位成功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赵氏打入冷宫。赵氏带着儿子生活在冷宫中,受尽宫人的欺辱。他并不赞同周北的做法,私下没少关照那对母子。 后来周北对他起了杀心,他当即反杀,扶赵氏之子登基。 那个圣女,并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见周北对哪个女子那般甜言蜜语过。欢欢的情绪不对,会不会和圣女有关? 应王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想了,让你再长十张嘴,我看你也吟不了诗唱不了曲,别为难自己了。” 颜欢欢不知道他们俩的谈话,她心情有点乱,躺着其实也没有睡着。船上不比陆地,本来就有不太适应,眼下更是辗转难眠。 迷迷糊糊的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爸爸意气风发地带着她站在公司的楼顶上,指着一片新盖的厂房,“盈盈,你看看,这就是爸爸给你打下的江山。爸爸希望你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将来爸爸再给你找个能干的老公,让她继续宠着你。” 她当时很感动,差一点就说出自己已经有交往对象的,不知为何又忍住了。她的耳边似乎听到爸爸在哼歌,人生得意时,必须高歌一曲。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这是…? 似乎有什么东西醍醐灌顶,她突然就明白了。 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望着黑乎乎的帐顶。良久埋首在掌中低声哭起来,哭着哭着又带着笑。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那就是爸爸啊。 楚天行,楚盈盈。 分明就是来自于爸爸的笑傲江湖梦。重阳山…重阳…再活一次的爸爸,那是爸爸在这个异世给自己打下的江山吗? 老天既然给了他们父女穿越到同一个异世的机会,为什么要生生把他们拆散。光阴差错,她来时爸爸已经不在。便是有那金银堆砌而起的江山,她又有何用? 何况,似乎已有人代替了她的位置。 她软软地重新躺下去,手放在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江山她可以不要,那对她没什么大意义。但是爸爸生活过的地方,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 从没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息息相关。这里有爸爸生活过的痕迹,至今仍影响着许多人。 不知道在许多年前,爸爸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是不是曾经和她一样,飘摇在海上,整夜难眠。 海面上升起红日时,她已经起床了。 独自坐在甲板着,看着那红日从海平面的另一头缓缓升起,天边的云彩慢慢有了颜色。她想象着许多年的某一个清晨,爸爸也曾这么观看着日出。 应王和仲庭站在不远处,嘀嘀咕咕。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欢丫头这又是怎么了,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起来看日出也不叫咱俩,她是不是不管咱俩了?” 颜欢欢听到动静,朝他们招手,“老前辈,你们快过来啊,日出真美啊。” “欢丫头,你没事吧?”应王小心问着。 “没有啊,我好得很,从没有过的好。”颜欢欢大声喊着,“我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得都想哭了!” 说着欢喜,眼中却有泪。 “老前辈,你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事吧,你和楚圣主走过那么多地方,经过那么多的事情,一定发生过很多值得怀念的事情。” 应王眼底划过幽色,嘿嘿笑道:“说起我和楚天行的事啊,那可是几天几夜都讲不完的。正好海上日子无聊,我便和你叨叨一些。记得有一次啊,我们…” 颜欢欢手支着下巴,静静地听着。在应王的口中,她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爸爸。在她的印象中,爸爸是超人,是无所不能的人。他会挣钱,会给她买很多的东西,就是太忙了。 那些热血的江湖事,那些侠肝义胆的帮助别人,她仿佛看到爸爸的样子。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恣意潇洒。 不知何时,甲板上聚集了许多人。有那楚长开门主、还有圣女楚轻轻、柳夫子和周北师生、以前一些重阳山的人。 周北听着,眼神望向大海,里面全是野心。 别的穿越者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一定可能,甚至比对方更强!还有以前的一些遗憾,他再也不会错过。 半月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日是一日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大船穿过浓雾看到那海中仙山时,颜欢欢的心再一次激动起来。 一路行来无人阻,说是不对劲却又显得十分寻常。楚长开的眉头越来越紧锁,到最后已是脸色凝重。重阳山近在眼前,上山的路已封。前去打探的人带回消息,说是正门不通后门也被封死。 “走小道。”应王道。 小道从西南面登岛,那里陡峭难行。好在所有人都有功夫傍身,便是看上去儒雅文气的柳夫子和周北都身手矫健,一看也是练家子。 一行人悄悄登岛,突然一声厉喝传来,“什么人?” 楚长开听出对方的声音,急问道:“是不是金长老?” “…是门主…快把东西收起来,是门主回来了!”金长老的声音十分激动,从暗处钻出来,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好几个山门人。 这些人看上去十分狼狈,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气息。他们个个面容憔悴又紧张,见到来人差点哭出来。金长老是个和楚长开差不多年纪的老者,头发花白零乱,很是可怜凄惶。 “金长老,我回来了,还有师叔也来了。” 金长老一愣,看向应王,“师叔…真是师叔,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您是不知道,山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51章 重阳剪影(七) 应王很是嫌弃, 别看他自己不修边幅不讲究, 什么草窝子坟头子都能倒头就睡, 但不妨碍他不上别人邋遢。何况这些人身上的味儿, 实在是大。 他捂着鼻子,“金子,你这是多久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 你闻闻你这一身的味儿,可把我熏死了。还有别叫我师叔,我不是你师叔。” 楚天行只有两个亲传徒弟,一个是楚长开,一个就是楚长闭。余下的金木水火土五位长老都没有被收为徒弟,也没有赐楚姓。 楚长开楚长闭和五位长老都是幼年时被带上重阳山的孤儿,在七人之中楚天行挑中两位收为弟子,余下的五位也都是用心教导大的,都是重阳山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金长老、水长老、火长老是生门长老,金老老和楚长开常年留在重阳山,水长老和火长老则在山外料理门中生意。木长老和土长老是死门长老, 土长老在山外。木长老跟着楚长闭整年都在山里搞研究。 金长老眼神微变,有些可怜巴巴,“应先生, 您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天就躲在洞里面,不敢露面也不敢出去,哪里还敢洗澡换衣服。好在洞里备了一些干粮和净水,要不然我们就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楚长开看着那些人, 痛心疾首,“金长老,你快说,山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进了洞中,洞中宽敞通风,倒还舒适。不过挤进这么多的人,那味儿什么就太大了,颜欢欢被熏得受不住,站在洞口处。 金长老说几句,其他人再补充一些,总算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一个王朝也好,一个山门也好,但凡是生变,总不外乎一件事情:那就是夺权。生门死门分掌重阳山两大组成部分,可以说紧密相连,却也可以说是相互独立。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都是自然规律。 生门这些年来掌管的都是门中生意,来钱快油水多。而死门专攻研究,那些东西费时费力,并不是来钱快的项目。日积月累,死门那边渐生不满。不满堆积得多了,肯定要闹上一闹。 刚巧楚长开离开重阳山,如此大好时机,正是闹的好时候。按金长老他们的说法,死门是想趁楚长开不在山里,直接把生门的人排除在外,由死门一手遮天。 “这前山后山,进出路的都有人把守着,木长老是翻脸不认人哪。要不是我一早得了消息带人躲起来,恐怕…” “闭门主呢?他有出面吗?”楚长开急问,比起任何的问题,他最关心的是亲如兄弟的楚长闭有没有参与此事。 金长老摇头,“我们倒是没有看到闭门主,不过木长老是闭门中的亲信。他口口声声说是奉自家门主之命,我想要是没有闭门主的吩咐,他也不敢这么做。我是万万没有想到,门主你前脚才出门,他们后脚就会来这一出。要是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事不怪你。” 楚长开脸色颓败,这事如果没有长闭的吩咐,木长老是肯定不敢动手的。难道这么多年来,长闭对他的不满已经这么多了吗? 他还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到死都不相忘的那种。师父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信的只有长闭。 难道师父也错了吗? 应王抚着胡须,眉头皱得老高,递给仲庭一个眼色。仲庭会意,悄悄退到出洞口看了颜欢欢一眼,然后消失在岩石缝隙中。 洞内的那些人还在说着死门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封山夺权清除异己。要不是这个地方还算隐蔽,他们又不出去,恐怕早就被捉住了。 “他们怕山外的弟子突然回来,连海边的的船只都全部清理了。幸好我警醒,在最开始发现不对时就派人给门主送信。要不然…” “对了,门主。我无意还听说了一件事情。经阳县的那个空镜门,当年圣主还在时我们对她们多有拂照。后来她们行事越来越不讲究,我们才渐渐与她们疏远。没想到这些年来,死门一直与她们有联系。我原就纳闷凭那些人,怎么会研出一个比一个阴辣的毒出来,原来是死门在帮他们。” 这点倒是与应王他们猜得差不离,许如娘之所以那般行事张狂,背后确实有重阳山的支持。要不然,她也不敢灭张家和徐家满门。如今一回想,怕是她以为重阳山已尽归死门掌控,所以才大胆到那般地步。 蛛丝马迹都合情合理,死门可能真的反了。 应王的脸色凝重起来,沉默不语。 楚长开眼神沉痛,也不说话。 颜欢欢不喜洞里的气息站在门口处,那位楚轻轻和柳夫子周北师生就站在她的对面。周北倒是不怎么避人,与楚轻轻在一起。 她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和那个人。这种感觉着实有些讽刺,物是人非相貌依旧,不知道老天爷到底跟她开的是什么玩笑。 楚轻轻在重阳山一直被娇养着,对于山门里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门中人尊敬她,养成她目下无尘曲高和寡的性子。 对于山门的异变,她似乎没有半点担忧。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生门掌权还是死门掌权,她的地位都不会变。 半个时辰后,仲庭回来了。 事情确实如金长老所说,前山后山都被封,守门的都是死门的人。山中戒备森严,那些人四处搜寻,应该是在找金长老他们。 得到这样的消息,楚长开彻底崩溃。 “长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是喜欢掌权,我让给你就是…” “门主,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闭门主会来这一出啊。他平日里天天钻小屋子里搞研究,一副毫不在意权力的样子。别说是你,我们都没有想到。” “是啊,门主,大家都想不到闭门主会是这样的人。” 周北静静听着他们的话,突然出声,“各位,可否听我一言?” 他不出声别人还不注意,他一出声金长老他们就齐齐看过来,“这位是?” 应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楚长开给大家介绍了柳夫子和周北师徒。一听是嬴国大皇子派来的,金长老他们倒还算客气。 “这位公子,既然你人都来了,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周北行礼,举止很是得体,“方才我听诸位言,都说看不出闭门主是贪权之人。试问有哪个人会把自己的野心写在脸上?他必是谋划已久蛰伏待发,一旦捉住时机当即发难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为今之计,你们一定要趁事情还未定局赶紧反击。否则等他们掌控住山门,一切为时已晚。” “不,这山门不属于我们生门的,是我们和死门共同的。这些年来都是我们生门张罗大小事务,或许也是该让死门掌掌权了。长闭他要权,我就给他,不能因为这点事情伤了我们兄弟情分。” 楚长开的话,实在是没有斗志。 金长老捶胸顿足,“门主,难道我们就这么窝囊吗?” “这不是窝囊,我只是不想伤和气。”楚长开道。 周北道:“楚门主的话恕小生不敢苟同,这看似小事,不过是权力左向右向的问题。但实际上性质恶劣影响深远,若楚门主此次让步,万一哪天生门想一家独大直接掌控山门逼你离开,你将如何?” “长开伯伯,周公子所言极是。长闭伯伯这次真的是做得太过分了。”楚轻轻出声相帮。 楚长开还是不同意,“我说过,不能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和气。这是我和长闭的事情,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就算我们生门不掌权,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什么不同。” “门主啊,我是你以为的,闭门主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夺权只是他的第一步,谁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金长老痛心疾首,恨不得冲出去和人拼命。“我看他就是不满我们生门,不满门主你啊。你把他当亲兄弟,他有把你当亲兄弟吗?” “没错,金长老说的确实在那个可能,楚门主你要三思。”这是周北的话。 应王抚着胡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听到楚长开还是执意要让权,眼中现出一丝欣慰来,“我说你们左怂恿右窜掇的,是希望长开和长闭打起来吧?他们打起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们还想趁虚而入不成?” 他话一出,众人皆惊。 金长老面色大变,“应先生…我…我们怎么会那么想…” “没有最好。我告诉你们,这重阳山的事情是当年你们圣主亲自交到长开长闭手上的。当时他说的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楚长开接话,“不猜忌不怀疑,有什么事情当面亲自沟通。钱财身外物,重阳山的钱够你们几辈子衣食无忧。你们当记你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兄弟,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 应王点头,“这么多年了,长开你还记得,说明你没有忘记你是师父交待的话。你都没有忘记,长闭那小子难道就会忘吗?” 楚长开眼睛一亮,“师叔说得没错,长闭一向比我聪明比我记性好,他肯定不会忘记。师父叮嘱过我们,有事要第一时间沟通,不要猜来猜去。我…我这就去找长闭!” 颜欢欢听到别人口中的爸爸,她顿时心生自豪。有那么多的人尊敬他爱戴他,身为她的女儿,她以他为荣。 这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基业。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走一走他当年走过的地方。 楚长开要出去,金长老连忙跟上,“门主,你三思啊,万一他…” “他不会的,长闭不是那样的人。” 周北站出来,“要不我跟楚门主一起去,我是外人,有些话我来说比较方便。” “多新鲜哪,没听过外人比自家人说话还方便的。是我那好曾侄孙交待你这么做的?还是说是你自己想掺和山门里的事情?” 应王的话可谓毫不留情面,周北恭敬回着:“王爷误会了,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受大皇子之命前来探查此事,自然是想帮上一帮。” “应王爷,周公子一片好心,你何必这么伤人心,还说出那样恶意揣测他的话来…”楚轻轻端着脸,语气很是高冷。 周北制止她,“圣女,你不必替我说好话,应王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欠妥了。” 楚轻轻的眼神一沉,面纱之下的脸色不好看。周公子这么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低三下四。这是他们重阳山的事,应王自己不就是外人吗? 说是门主们的师叔,这些年也不见替门中做过什么事情,凭什么倚老卖老?要说外人,他自己还不是带了两个外人上山,一个冷脸的男人,像别人欠他钱似的。还有一个捉摸不透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人的眼神让人极不舒服。 “真有意思,都说女生外向,我可算是见识到了。幸好我家欢丫头不这样,始终向着我。长开啊,你可得看紧点。” 楚长开满脑门的官司,不想师叔还在打趣。他苦着一张脸,“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可是交待过的。轻轻想做什么,我们都要依着。” “你师父是交待过这样的话,但那个人真是她吗?你确定?” 颜欢欢心一跳,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笃定她会穿越,但可以肯定的是爸爸交待他们照顾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想起应王对自己的种种不同,她似乎明白一些什么。只是应王又凭什么肯定是自己呢?或许老前辈也不肯定,所以一直未曾挑明。 楚长开听到应王的话,愣了一下,“不是她?” 楚轻轻咬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隐隐约约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记得偷听过长开和长闭伯伯说话,提到过什么画像。她之所以能成为圣女,是因为她和画像中的人最像。 如果那个人不是她,她该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周北轻轻握住,“不用担心,我敢肯定那个人一定是你。除了你,不可能是别人。” 第52章 重阳剪影(八) 十指相望, 双目凝视。 好一对有情人。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颜欢欢看到周北的动作, 也听到他说的话。他凭什么肯定那个人是楚轻轻?难道他也猜到重阳圣主是爸爸? 真讽刺啊。 她和他居然会在异世重逢, 她还以为他出国后, 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想不到她还能看到他,还能亲眼见到他对另一个女人温言细语呵护备至。 虽然那个女人和她以前长得像,但她不认为他把楚轻轻完全当成她的替身。他眼中的野心藏得很好, 要不是她清楚他的为人,怕是都看不出来。 以前,他之所以和自己交往,有很大可能也是因为她的家世吧。她是独女,以后家里的产业都会是她一个人的。他那时是不是更看中这一点,所以才在她家里出事后毅然分手出国留学。 现在呢? 楚轻轻是重阳山的圣女,他搞定楚轻轻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男人的爱,一旦沾上利益和目的,便显得那么的虚伪和恶心。她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深情,静静地看着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野心。 楚轻轻的目光中全是依赖和情意,无论她平时多么高傲目下无尘, 其实不过是个不谙世事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姑娘。 “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的。” 应王夸张搓一下手臂,“你是谁啊,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又不是我们重阳山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周北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肯定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谈论轻轻的身世。轻轻是重阳山的圣女, 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为什么会选她?这个原因你们都知道,那是因为她与楚圣主留下的一幅画上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楚圣主为什么会留下那样一幅画像让你们找人,因为那张画像上的女子是他的后人,我说的对不对?” 楚长开完全被镇住,看向应王,这个秘密只有他和长闭应师叔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姓周的后生会知道,而且说得分毫不差。 应王似乎并不意外,“就算她和画像上的人长得像,那她就一定是吗?” “是,她一定是。”周北很肯定,“虽然我没有见过那张画像,但是你们再也找不到比轻轻更像的人。尤其是她的眼睛最像,除了她不可能会有别人。” “你怎么知道眼睛最像的?”楚长开惊讶不已。 应王冷冷一笑,“长得像就是了?” 楚轻轻咬着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应王这么看不上自己。自己是重阳山的圣女,开伯伯和闭伯伯都承认的。偏他不仅怀疑她,还带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上山。难道她想让别人取代她的位置? 这个念头一起,看向颜欢欢的眼神就带了敌意。 “应王爷,您说不像的人是这位姑娘吧?” 到底是温室里养大的娇花,人情世故确实有所欠妥,不管什么人都敢怼。她怼完应王后,楚长开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师叔,轻轻还小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师父交待的话,我和长闭都牢牢记在心里。轻轻她不是有意针对这位姑娘的…” “开伯伯,你为什么不让应王爷回答,他是不是不满意你和闭伯伯找到我,非要找一个完全不像的姑娘来代替我?” 这一下,气氛僵到极点。 周北若有所思,看向颜欢欢。 颜欢欢不避他的目光,她不再是过去的她。她有过那么艰难的时刻,怎么可能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眼神不同,神态表情也不同。 不是她。 眼神不会骗人,盈盈的眼神干净清透,望着他时是全身心的信任。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巧合,也不会有那么幸运的人,轻轻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她。 周北心里的怀疑消释,虽然他不知道应王爷为什么会选中颜欢欢,但他猜或许应王爷的心里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想替嬴国王室接手重阳山。 这么一个大的组织门派,涉及明处暗处日进斗金,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杀手锏。放在哪一个王朝都觉得卧榻之侧有人酣睡,不能容忍。 楚长开不赞同地看向楚轻轻,这个孩子是他们宠着长大的,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他当然没办法去呵斥。 “轻轻,师叔是长辈,你不能这么说话?” “他作为长辈,就可以随意怀疑我吗?”楚轻轻面纱之下的脸紧绷着,分明是不服。 应王摆手,“我可不是什么晚辈都认的,这样的晚辈我受不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金长老他们刚开始云里雾里,眼下倒是明白了七七八八。敢情应王这次上重阳山是为圣女一事,那还真是赶巧。 楚长开很无奈,带着他们上去了。 楚轻轻当然会被留下,还留了两个山门人照顾她。她和柳夫子周北站在洞口一边,应王和仲庭颜欢欢站在另一边。 应王背着手往外走,“咱们走。” 仲庭和颜欢欢跟上,他们没有往上走,而是往外围走。周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手还紧紧地握着楚轻轻。 “老前辈,我们去哪里?”颜欢欢问。 应王哼哼,“这个重阳山啊,我闭着眼睛都能摸。我们现在去找长闭,我倒要问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从他们在争论圣女是真是假开始,仲庭就一直注意颜欢欢的表情。她似乎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表情,联想到她进山那几天的不对劲,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 只是周正道… 他和她以前认识吗? 颜欢欢感受到他的目光,错后一步看着他,“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等我都理清楚了,我再告诉你。” “好。” 应王耳朵竖得老高,摇头晃脑的。这才像话嘛,牵牵小手啊说说悄悄话啊,看上去才像一对儿。还是欢丫头主动,要是靠仲小子,也不知他能不能到俩人成亲的那一天。 几乎是绕了小半个岛,终于来到一处海边峭壁。峭壁之上有扇门,那门口守着许多黑衣人。那些人不说话,守在门口不动。 三人躲在岩石后面,应王抚着胡须,“这么多人守着,不对劲。” 这里是死门的地盘,也是楚长闭和核心人物研究的地方。以前这里是没有人守的,重阳山的人都知道此地闲人勿近,不会有人敢来这边。 “仲小子,你去搞定那些人。” 仲庭一个跃身过去,那些黑衣人低喝:“什么人?” 回答他们的是干净利落的进攻,不多时这些人被他打得节节败退。相互对视一眼,拼命往山上逃去。 应王在那石门上摸索了一会,怒道:“谁把铃绳给剪了。” 这石门石壁隔音极好,楚长闭一闭关研究东西,多则数月,少则半月。他是个研究狂人,绝不允许中途被人打扰。 那铃绳的设置就是为怕山中有急事,扯铃呼叫他的。 铃绳已断,说明有人不想楚长闭出来。 “以为这样就能难道我,我可是银发小白龙。这重阳山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也没有能拦得住我的困难。”应王嘿嘿一笑,他在石壁上左摸右摸,从一个极小的洞里钩出一条细绳,往外使命拉着。 不多时,门开了。 一个黑衣人开门:“谁找门主?” 应王跳过去,“快去告诉长闭,就说他师叔来了。” 黑衣人一听,立马去里面通报。很快一个短发黑衣的老者狂奔出来,精瘦倔强。见到应王先是不敢认,看了好半天木讷的表情微动,“师叔,真是师叔。” “长闭你个小木头,你怎么老了还是这么呆。”应王一拍他的背,声音有些哽咽,“我就知道你这个小木头,无论多大年纪都不可能和别人争强斗勇。你告诉师叔。你闭关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月吧。” “你知不知道山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不是有长开吗?”楚长闭回答得理所当然,一脸的信任。 不用他再多说什么,颜欢欢和仲庭都明白过来。这次重阳山内乱,跟楚长闭完全没有半点关系。是有人借着他闭关楚长开出山故意内乱,就是想趁机夺权。 应王很欣慰,“我就知道你和长闭都是好孩子,你们的师父不会看错人。” 楚长闭追问,“师叔,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连您老人家都惊动了?” 颜欢欢道:“山门内乱,木长老说是奉你的命要把生门的人赶出去,金长老带着人东躲西藏,开门主原本已经出山,接到消息后又匆忙折回,正巧和老前辈碰上。” 几句话,解释所有。 楚长闭自己就是话少的性子,闻言多看了她两眼,“木长老奉我的命?我没有下命令啊?” “我知道不是你,是木长老自己起了心思。走吧,长开正去找他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楚长闭一听,当即往那边跑。 应王在后面叹息,“还是这样,嘴笨心里明白。” 那边楚长开正痛心疾首地劝说木长老,“老木,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何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开门主,不是我闹,我可是奉我们门主的意思。你和闭门主都是圣主的徒弟,为什么你们生门的吃香的喝辣的,出风头的事情都是你们。而我们死门的人每天就只能埋头研究东西,研究完这样研究那样,永远都是在吃苦受累。你们说,这样公平吗?” 死门要保持神秘,和生门当然不一样。要说吃苦,也确实是有,做研究的哪有不苦,放在哪个行业都一样。 楚长开的脸上有些惭愧,“原来长闭一直都不喜欢的,我还以为他喜欢…” 为了让长闭专心做研究,但凡是山里的事务他都不让长闭插手。他以为长闭一直是喜欢的,没想到长闭竟然并不喜欢。 或许他还不是很了解长闭。 金长老反驳,“你们别不知足,我们生门的人是经常外出,但你们以为外出就一定风光吗?无论我们在外面多辛苦,你们就只呆在山门里不出去,每月的月银和我们一样的,就连年底的分红,也不比我们少。” “金长老,你这么说就没有意思了。连山门都不能出,我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哪里像你们,在外面可以养女人养孩子,吃香的喝辣的。不像我们,每天灰头土脸什么都没有,你们说到底谁委屈?” 楚长开陷入自己的内疚之中,一直在那里低喃着,“原来他不喜欢的…” 金长老呸了一声,“你们死门说话就是不凭良心,什么我们吃香喝辣的,你们委屈?每次出山浪里来浪里去的,那是拿命去搏。你们窝在山里什么风险都没有,凭什么不能让我们享受享受!” “你放屁!我们没有风险,前年研究那什么的时候屋子都炸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我都炸成渣了。我们没有风险,你说话不腰疼吗?” 木长老看到往这边跑的那群人,心下一紧。那群人为首的一个悄悄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他脸色顿时一变。 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应王一行人过来。 “原来你们都这么委屈的啊?还有谁委屈,都站出来。”应王的声音让所有人一惊,金长老和木长老看到他身前的楚长闭,又是一震。 楚长闭走到木长老面前,“谁让你这么做的?” “门…门主?我是为你感到不平啊。你和开门主都是圣主的徒弟,为什么世人只知道他,不知道你?明明你对山门的贡献不比他少,在外面受人景仰的那个人为什么是他?” “你为我感到不平?我心中并无委屈,何来的不平?”楚长闭说完,看向楚长开,“别信他的话,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楚长开哭了,“长闭,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你就说出来…” “我没有不痛快,能天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很欢喜。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包容我,替我解决那些我不想操心的琐事。师父说过,你是我的兄弟,永远都是。” 楚长开哭得更大声了,“长闭…” 金长老突然大喊一声,“好你个老木,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你故意趁闭门主闭门研究,开门主出山闹事,你这是想夺权哪!” 第53章 重阳剪影(九) 重阳山的风不小, 风中尽是海岛应的气息。海风吹得人衣衫作响头发飞舞, 山门中人一方着白一方着黑, 白为生门, 黑为死门。 黑以木长老为首,白以金长老为首。 金长老此言一出,生门中人齐声讨伐以木长老为首的死门中人。说他们只知道自己苦, 看不到别人的苦。又说死门安逸,可怜他们生门常年奔波吃力不讨好。 木长老辩无可辩,只说实在是积忍多年,为自家门主不值。 楚长闭不善言辞更不愿争论这样的事情,但那些成天跟着他闭关做研究的手下听不下去,一个手下气愤道:“木长老你哪是为门主不值,你分明是在害门主!这些年你跟过几次研究,你负责的都是死门的后勤,我们都不说危险,你叫嚷什么?” “对啊,木长老, 虽说你是死门长老,但你几乎和金长老一样管着山里的事情。你说那次要不是你跑得快,你就差点被炸飞了。你难道忘记我们了吗?当时我们闭关研究足有三个月, 你可没有跟着闭关。一听到东西大成,你就屁颠颠跑去,生怕错过大功时刻。” “就是,研究的时候有多远躲多远, 还好意思说自己吃苦受累?” “这次趁着门主闭关就闹事,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木长老梗着脖子,一副任人评说的样子。这样的人,你明知道他有自己的私心,你还没办法彻底搞死他,真够憋屈的。 楚长开一向喜欢和为贵,而且又得知这一切都不是楚长闭的意思,心中已是老大的安心。至于木长老,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又共事这么多年,打算着略施小惩揭过。 如果应王不在,重阳山这次内乱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既然觉得委屈,觉得留在山里太苦,说明心已经不在山门。如此倒也不必勉强,楚圣主在时就说过,你们要走可以,会给你们一笔丰厚的遣散费。虽说以前从没来过此例,但万事都有开头,长开啊,你按规矩办吧。” 木长老一听,心下一慌。 他不想离开山门,他都这把年纪,又不是不知事的少年。山外的生活岂是那般好过的,银子又哪里是这么好赚的。 “我…我生是山门的人,死是山门的鬼,我不离开!” “你现在是觉悟,晚了。在你带着人闹事时,说明在你的心里对重阳山并不看重。你已经变心,重阳山不需要你这样的人。这次和你一起闹事的人,都走吧。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离开山门。” 那些跟着木长老的门中人大喊冤枉,说他们都是奉命行事,以为是门主的吩咐。楚长闭出来请罪,说是他平时对手下管教不严,才有今日大错。然后楚长开也跟着请罪,说他管着山里的庶务都没有察觉,是他的失职。 应王长叹一声,“分分合合是常态,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顺当日子过久了,心里起了鬼。若是此次姑息,下次定然还有人效仿。该逐的逐,该罚的罚,一个都不会少。” 闹事的人赶下山,失职的人扣月银扣分红,包括楚长开楚长闭在内,一个都没有落下。 应王辈分高,谁也不敢说个不服二字。 折腾许久,颜欢欢终于能坐下来喝杯热茶。应王在山上有自己的屋子,虽然多年没有住人,但打扫得十分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精心维护的。 岛上才经过内乱,楚长开和楚长闭都不得空。应王也不耐被人围着,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忙,只和仲庭颜欢欢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 “欢丫头,你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突兀,颜欢欢想。 但似乎又不突兀,他们三人说话都不避嫌。大家都是明白人,唯一不怎么明白的仲庭似乎也知道事情的大概。 “还未想好,我只是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其它的她真的没有去想。 应王点头,“不急,慢慢想。都来到了这里,有的是时间。当年天行弄出个什么梅兰竹菊四块令牌,今天我就把这些事情跟你说说。” 青竹令原就在颜欢欢手里,菊花令被献给了嬴帝,眼下出现在应王的手中并不奇怪。应王向嬴帝讨要东西,嬴帝只会双手奉上。 除了这两块,还有一块兰花令。 “这块玉兰令,一直都在我的手上,我现在把他们都交给你。世人都知红梅一出百花杀,却不知是如何个杀法。其实很简单,三块令牌合在一起,才能召唤出红梅令。” 三块令牌都到了颜欢欢的手上,她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她在想,老前辈的身上到藏了多少令牌玉佩,怎么左一块右一块,没完没了。 “我爹…楚圣主当年,是如何知道我会来的?” 仲庭眉心一紧,看了过来。她的眼神和他对视,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楚圣主是我爹,这件事情说起来恐怕没人相信,但他确确实实是我以前的爹。” “我信。”仲庭的目光无疑。 “也是,咱们这样的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接受。” 三人相视一笑,应王笑得最为开怀。 “物以类聚,异人相吸,这是天行以前说过的话。咱们这样的异人,就只能和同类人玩到一起。平常的人啊,不敢靠近哪,怕被当成疯子怕太多的条条框框把人烦死。” 他摸着胡须,眸中精光一闪,“欢丫头,你刚才问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因为这件事情,是我告诉他的。” “你?” “对啊,要不是泄漏天机,我能有这一头白发。” 当年他不仅看出楚天行的来历,还算出对方在异世有一女,那个女儿终将有一天也会来到他们这里。 然而他受到了惩罚,一夜白头。 此后楚天行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明明很想知道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会来,却不肯问出半个字。那些年,他们结伴行走江湖,一则确实是志同道合,二则就是到处找她。 一直到天行去世,都没有她的消息。 他继承老友的遗愿继续一个人找,哪个地方有异象之气他就去哪里。九井巷是他见过异象之气最浓的地方,他在那里守了几年,终于等到她。 “所以啊欢丫头,你以后可得孝顺我。你是天行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认你做干女儿了吧。” “老前辈…你不说,我也会孝顺你的。” 颜欢欢动容,险些落泪。 是夜,山里清静无比。她心情起伏无法入睡,这里是爸爸一手建立起来的海外仙山,每一寸土地上都有爸爸曾经的足迹。 她披衣起身,开门出去。 海边风大,昼夜温差明显。她裹紧衣服,慢慢朝外面走去。他们住的院子清幽,位于岛上最高的位置。站在边上,感受着海风,望着苍茫夜色。 白天的时候,她就听楚长开介绍过,再往前走走就是以前爸爸住过的地方。她往那边走去,仿佛那里依然还有她熟悉的人。 “盈盈。” 周北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便是并没有回头。这个名字她听别人叫了自己二十多年,几乎已经在骨子形成条件反射。差一点,她就应了。 “盈盈,是你吗?” 他再次轻唤着,她面露疑惑地朝声音之处望去,“周公子,你叫谁?” “我…我是为是圣女,没想到是颜姑娘。”周北的眼神晦涩不明,认真看着她的表情。 “圣女不是叫楚轻轻吗?”她问着,眼神的不解恰当好处。他们相识相恋时,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女,从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生活将她从高处抛下,适应的那段时间痛苦无比。好在人是适应能力极强的物种,等熬过那段时间再回头看,觉得也不过如此。 显然,他对她还有怀疑。 他告诉自己她不是盈盈,楚轻轻才是他的盈盈,但又觉得不太踏实,因为应王的行为实在是可疑。 人对自己的名字总会不由自主回应,如果她真是盈盈,她相信她一定会露出破绽。然而她没有,她甚至对盈盈这个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她不是。 即使如此,这个姑娘也不能小觑,能让应王看中,肯定有过人之处。 “颜姑娘也睡不着吗?” 她微微一笑,“是啊,睡不着,我认地方又认床。周公子也睡不着吗?” “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睡不着。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颜姑娘的,你的心性非比常人。我也很羡慕青白,他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 如果不是怕露馅,其实是她是很想质问他的。一个把女人当成楼梯往上爬的男人,他哪里来的脸佩服这个羡慕那个。 好在她早已释怀,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我们都是普通人,比不得周公子心怀天下。” 说话的语气神态也不像,盈盈天真单纯,说话轻声细语绝不咄咄逼人。这位颜姑娘嘴里说自己是普通人,其中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或许她和应王达成某种协议,应王重新给她谋取一个高贵的身份,她心甘情愿做应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如此想着,越觉合理。 大家彼此彼此,谁也没有资格内涵谁。 “颜姑娘过奖,我不打搅姑娘夜游,告辞。” 达到目的就离开,这种男人的目的性极强。以前她被保护得太好,根本看不透他的本质。所谓福祸相依,其实以前受过的苦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让她经历过风雨,看清了人心。 她再次朝前面走去,圣主的屋子保护得当然极好。同样的地段清幽视野绝佳。院子是锁着的,她进不去,只能在边上转一转。 即使是这样,她的心无比的安宁。 这间院子里,曾经有爸爸生活过很多年的烙印。这些围墙小路,也是他曾经风里来雨里去走过不知多少遍的。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说话,从围墙的另一边传来。 “老金,难道你就这么甘心吗?”这是木长老的声音。 “事情已经败露,应王还在山上,我们不甘心还能怎么样。”这是金长老的声音。 两人倒是会找地方,圣主的院子恐怕是整个海岛上最适合密谈的地方。听他们的声音,应该就在院子里面。 木长老冷哼一声,“那个姓应的跟楚天行一样,他们的心里只有楚长开楚长闭。当年明明我们一起上山的,论聪明论讨喜,我们哪里不如他们两个。偏生圣主不知怎么想的,唯收他们二人为亲传弟子。你我虽得他指导,却都是外门弟子。” “谁说不是,楚长闭倒还罢了,有些真本事。楚长开有什么,样样都不出色,凡事只知道和稀泥。这样的人居然被选为亲传弟子,还当上门主。反观你我几人,皆是门中属下。” 这两人原来是一伙的。 颜欢欢想着,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应王和两位门主。 只听得里面的木长老又道:“我就是不甘心,反正我都要走了,我倒是想看看这重阳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 金长老大急,“你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只是被逐出山门,一就补偿和你这些年存的银钱够你吃香喝辣过几辈子。这楼里能有什么东西,最多不就是一些秘方还有那什么圣女的画像。你又不是不知道里面机关重重,你犯得着横生事端?” “你说得轻巧,什么吃香喝辣几辈子。我可告诉你,你答应过的以后每月要给我送银子,这所有的罪名我一力承担,你总不能反悔。” “知道了,银子不会少你的,快点走吧。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俩在一起,恐怕我也要跟着倒霉了。都怪你说得好听,谁能知道空镜们那些娘们那么不抵事…” “你别净顾着埋怨我,出谋划策的可是你。是你让那些娘们抛砖引玉,丢出金菊令引楚长开下山的。现在来怪我,真有意思。” 原来勾结空镜门的是人木长老,金长老费这么大的心思难道真的只是想当上重阳门的门主?颜欢欢心里猜测个不停,等那两人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轻轻一提气,纵身进了院子。 第54章 重阳剪影(十) 院子的格局和应王的那间差不多, 正对着的是一座五层的阁楼, 古朴的敞阁式建筑。上面挂着一块匾额, 写着三个字。 她猜上面应该写着重阳楼。 刚才木长老和金长老说这里面机关重重, 看来今天是进不去的。院子不算大,一假山一小池还有一座小拱桥,倒是精巧雅致。 她摸上小桥, 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前,抬头望着上面的匾额。许是靠得近,夜色还有些许微光,匾额上的字倒是能看清一些。 依稀是熟悉的柳体,写着重阳楼三字。 恍若隔世,再次亦是分别。但是她的不再彷徨,因为她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爸爸活得很精彩。他创立这么大的山门,对这个时代贡献如此之大,值得她为之骄傲。 才想拾阶而上,被人拉住。 “小心。”是仲庭的声音。 “你也没睡?”她问。 “嗯, 我一直跟着你。”他回着,并无半分心虚。 她问:“那你应该听到那两人的对话,此次的事情不仅是木长老一人所为, 金长老也是他的同伙。两人一人□□一人唱白,倒是配合得不错。” “不用我们说,王爷早已看破。” “那他为何没有戳穿金长老?” 仲庭看向夜色,眼神深不见底, 世间多少事情藏在黑暗中。这海外仙山,一年赚多少银子。那研究密室中,一年又有多少世人不知的东西出来。恐怕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 管中窥豹,只得一斑。 便是不知,也能从重阳山那些涉足的产业窥见一二。还有那化验司,天下奇毒尽在重阳山掌控之内,上位真的能睡得安稳吗? 重阳山内乱的背后,真的没有嬴氏皇族的插手吗? “他做事一向随心意。” 颜欢欢笑起来,“你说得也是,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还真猜不透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他们说这里面很多机关,要不然我真想进去坐一坐。” 她说着,小心踩上台阶,一步一步,“我就在门口看看,不进去。” 屋外是门廊,门廊很宽。她望着紧闭的屋门,想象着爸爸在这里生活的情景。这扇门他必是开合过许多次,这上面有他留下的痕迹。 仲庭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看着她。 她慢慢伸出手,摸在门上。 突然一声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紧接着头顶掉下一个大大的铁网笼。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们困在笼子里。 仲庭刚才只来得及将她护住,她被他抱在怀里。便是在刚才那样紧要的关头,她也没有感觉到半分的害怕。 眼下两人成了笼中人,她反手抱住他的腰,紧紧不放。仰着脸看他,眼中是那么的放肆。“我也想过得随心所欲。” 他将她一提,还没待做什么,刺耳的声音震耳欲聋。 声音惊醒重阳山所有人,黑夜中有人高呼着,“不好了,有人闯重阳楼!” 颜欢欢苦笑,就差一点他们就能亲密接触,这声音响得真不是时候。还真是机关重重,想不到门口都设有机关。她能想象得到等所有人都赶来后,看到他们时的表情。 仲庭去摸那笼子,想看看能不能出去。也不知这笼子里什么东西做的,怎么会如此坚固。他试了试,笼子纹丝未损。 “没用的,这东西比铁坚固多了。”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不愧是重阳山。” “这东西应该是我爹他们研制出来的,比铁要硬比铁要韧。而且不怕风吹雨晒,不会生锈。” 他用手掰了掰,“你爹是个旷世奇才。” 她眉眼一弯,“承你夸奖,他应该也算是你爹。” 他没有反驳,捏了捏她的手。 最先赶来的是应王,他离得最近。一看到他们被困在笼子里,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想办法救他们,而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哎哟,天行怎么想不到啊,自己设的机关第一个困住的人会是你们。” “老前辈,你还不快想办法让我们脱困,等下人都来了…”颜欢欢急得不行,太丢脸了。要是等会人都过看,看到他们被关在里面,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应王摇头,“这我可没有办法,解开机关的钥匙在长开和长闭两人手里。要等他们来,你们才能出来。你说你们也是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搞什么小情趣。嘿嘿,等一会儿整个山门里的人都知道,你们是一对小情人。”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很快,楚长开和楚长闭带着人赶过来。一见他们,表情都有些吃惊。重阳楼是山里的禁地,除了他们两位门主,谁也不能靠近。 正是因为如此,木长老和金长老才会选择在这里密谈。 不多时,楚轻轻柳夫子周北以及其他金长老他们都赶了过来。 颜欢欢觉得她和仲庭此时就像两只猴子,被人围着观看。最可气的是应王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根本不替他们着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楚长开问。 这两位都是应王带来的,他自是不能当成细作处置。只是被重阳楼的机关困住,说明两人原是想闯进去的。 “我们就是随便走走,谁知道会碰到机关。”颜欢欢道。 金长老站到楚长开的身后,“门主,这两位客人都是王爷带来的。说不定真是一时好奇,才进了重阳楼。” “我们没有进去。” “你们肯定是想进去,要不然怎么会触动机关?”金长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的人都听到。 这到哪里说理去,颜欢欢心道。她真的只是想摸一摸那门,谁能想到会有机关呢。爸爸设置机关的时候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机会困住的会是自己的女儿。 还有…女婿。 楚长闭看向应王,“师叔,要把他们放出来吗?” 应王才要回答,不知何时跟过来的木长老大喊,“门主,他们不能放!他们半夜想闯重阳楼,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虽已不再是门中人,但我自小长在门里,我不希望有人觊觎我们重阳山,想破坏这里的一切。” 说他们觊觎重阳山,等于说应王别有用心。 楚长闭冷哼一声,“都不是重阳山的人,这里你待着怕是不合适。” 他话一出,便有人将木长老请走。木长老拼命朝金长老使眼色,金长老始终没看一眼。木长老被带走后,反对的人是楚轻轻。 “开伯伯,闭伯伯。虽然木长老已不再是山门的人,但他的话倒是说得没错。这两人夜里不睡觉,跑到重阳楼来,他们真的只是随便走走吗?院门是锁着的,要不是私闯,他们怎么能进来?” 她的话,得到周北的鼓励。一接触到他赞赏的眼神,她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她是重阳山的圣女,她的话两位门主是一定会听的。 那位颜姑娘她从第一眼见到起就觉得不舒服,要说对方来重阳山没有目的她才不相信。也不知那位应老前辈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这样的人带到山门来。 楚长开圆场,“轻轻啊,他们许是一时好奇…” “好奇就可以不经过我们的同意,跑到重阳楼来闲逛。”她回道。 应王抚着胡须,重重哼一声,“她怎么不能来?我说她能来就能来,你们都不能来她都能来。长开长闭,赶紧把笼子打开!” 论护短,谁也不如应王。 他可以笑话自己的两位小辈,别人不可以。 金长老大急,“应先生,这事还得问个清楚啊。您指不定都被他们给骗了,谁知道他们到底存了什么心?” “他们存了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存了心思。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你以为你们的都是什么人我看不出来?我不说是觉得你们这样的跳梁小丑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应王说金长老的同时,那眼神往周北身上飘。 周北心一紧,总觉得的来历被人看穿。他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可能的。他这样的特殊来历,任凭应王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和楚圣主来自同一个地方,且还有关联。 “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你们的那些小心思,我看上一眼就明白。金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比长开长闭他们所有人都要聪明。你是不是以为我只处置了木子,你就万事大吉了?” 金长老脸一白,“应先生,我做什么了?” “你做了什么?这要问你自己。你和木子是一伙的,你以为那些苦肉计能骗得了我?” “应先生,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门主,我怎么可能会和木长老是一伙的?这些天我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盼到门主你回来…” 应王这人最不耐和别人啰嗦,也最不喜欢听男人哭哭啼啼,“行了,哭什么哭?你也回去收拾东西,跟木子一起走吧。” 金长老大惊失色,一下子跪在地上,“应先生,我知道您是两位门主的师叔,您地位高身份尊贵。但您不能无凭无据就把我赶下山,我一心为了山门,从不曾有过半点私心…” “你没有私心?那些和夜歌城往来的信件是谁写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动作,那什么金菊令是你给空镜门的吧?空镜门那些人用金菊令引长开下山,也是你们一早计划好的。你和木子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不满当年天行收长开长闭为亲传弟子,而你们要屈于人下。所以你们联合夜歌那边,各取所需,我说得对不对?” 金长老面无血色,“这…这…这从何说起啊?” “很简单,就从这两位客人身上说起。朝庭官员那么多,为什么会派他们来?正因为他们不是朝官,万一出事我那好曾侄孙还能推个一干二净。你们这些人,光想着占好处,又一个个给自己留后路,你说怎么能成功?” 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有一个全心全力豁出去的。想吃豆腐还怕烫嘴,怎么可能成功? 楚长开一脸痛心,“老金,你真的…?” “门主,我…没有啊…” 应王翻白眼,“难道我还会冤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长开,别和他废话,直接带人去他的屋子里搜,相信会有什么收获。” 金长老这样的人,凡事肯定留一手。他一定留了不少的证据,以便以后且来掣肘别人。 楚长开一听,当即亲自带人前去。金长老身体一垮瘫在地上,心道完了完了,这下真是彻底完了。这一搜查不要紧,不光是搜出不少密信,还搜出他这些年贪墨的证据。 如此证据确凿,也不用应王再多说,楚长开不许他收拾东西,直接让他和木长老一起滚蛋。贪墨他们能容忍,但是他们容忍不了有人出卖山门。 这些年,难怪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赚的银子却与早些年持平。却原来是内里有老鼠,把那些东西都送往夜歌讨好别人。 他们重阳山,与嬴氏向来是互利合作的关系,绝不是奴仆要卑躬屈膝。 周北心惊不已,细思极恐。 这个应王难道真如传说中的一样,不仅能看破天机,而且还是嬴氏的护国神柱。有这样的人在,他如何能成事。 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掌握。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能成功吗?为什么应王能和楚天行成为朋友,而他就不行?是因为他晚来一步的原因吗? 如果应王能看透天机知道楚天行的来历,那么一定知道他的来历。他只要说自己和楚天行认识,且关系非同一般,应王会帮他吗? “王爷,我有一些话想同你单独说。” 他一开口,颜欢欢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老前辈,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快把我们放出去啊!” 应王嘿嘿一笑,“哎呀,忘记了,长开长闭快点把笼子打开。” 周北望着她,心道此女果真有城府。关键时刻居然打断他的话,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拦他吗?真是天真! 他穿越异世,是天命所归,谁也阻不了他的路! 那边颜欢欢和仲庭已被放出来,应王对楚长开楚长闭道:“正好,来都来了,就进去看一看吧。” 楚长开和楚长闭相看一眼,“师叔请。” 应王招呼颜欢欢和仲庭:“走吧。” 楚轻轻高傲的表情挂不住,她是重阳山的圣女,为什么这个应王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重阳楼她都没有进去过,那个颜姑娘凭什么? “等一下,应老前辈,他们是外人…” 应王抚须微笑,“很快就不是外人了。” 第55章 终相逢(一) 别说其他人, 就是楚长开和楚长闭都不太能明白应王这句话里的意思。应王也不想多啰嗦, 朝颜欢欢示意。 “丫头, 把你身上的几块令牌拿出来。” 颜欢欢照做, 三块令牌一亮相,楚长开和楚长闭立马前去开门。周北盯着那三块令牌,脸色十分的复杂。 门开了, 几人进去,然后关门。 楚轻轻面纱之下的脸色无法形容,她感觉自己被无视被轻贱。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自从那位颜姑娘出现后,便接二连三出现。 “盈盈,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你的。”周北说。 他明知道应王的阴谋,明知道那个颜姑娘是假的,但是他没有证据。他要是说他认识楚天行,还知道楚天行有个女儿叫楚盈盈,只怕世人都会将他当成疯子。 以他目前的实力,和谁都不能硬碰硬。应王无论在朝在野都威望有高, 一句话足可以置他于死地。那三块你令牌若是他猜的不错,是应王给颜姑娘的。 两位门主在看到三块令牌后就把人放进去,说明这三块令牌的意义十分之大, 必是与最后一枚梅花令有关。 得梅花者得天下,这句话他听过。 他的力量太弱,不能做什么。但是他可以借力打力,眼下或许正是一个机会。如果利用得好, 说不定应王也拿他没有办法。 “盈盈,我们不能这样干等着,我们要做点什么。要是我猜得不错,等他们出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包括你圣女的身份。” 楚轻轻脸色发白,她不过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少女,在她过去十几年中,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争权夺势什么叫做勾心斗角。但是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因为她也有那种预感。如果失去圣女的身份,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只是她能做什么? “我…我该干什么?” “我会帮你,你相信我。”周北握着她的手,“盈盈,你看着我,你相不相信我?” 恋爱中的人似乎并无理智可言,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但是她此时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只有他才是她的依赖。在他的眼神下,她不由自主点头。 “我,信你。” “好,你要是信我,我们现在立刻赶走把金长老和木长老留下来。两位门主都不在,你就是最有话语权的人。你说是门主们的意思,要仔细查查他们的底细,那些山门人自不会怀疑。然后由我出面说服他们,我知道他们不甘心离开,他们最大的渴望就是成为重阳山门主,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和我们合作。他们在山门经营多年,肯定有许多的心腹。我们利用这些人,趁此时机争取更多的人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要告诉他们,如果我们再不反抗,重阳山就会被成嬴氏皇族的。” 楚轻轻脸色更白,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她在山里长大,这里就是她的家。除了这里,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里?她很害怕,她害怕万一不成功… “周公子…不,不会的,两位门主伯伯不会把重阳山交给皇族…” 周北怜惜摇头,看她的目光充满同情和爱怜,“轻轻,你太天真了。你这么善良美好,你哪里知道世间人心险恶。应王此次来重阳山,目的就是夺权。你看他随便找的一个姑娘,就想取代你的位置。她手里还有三块令牌,进到重阳楼不知要做什么。我想应该是和梅花令有关,一旦他们拿到梅花令,重阳山会立刻易主。” 梅花令的传说,楚轻轻不陌生。 她以为那些事情都是和她无关的,山门里有开伯伯和闭伯伯,两位伯伯都很疼她。那什么梅花令,和她一个圣女没什么关系。 只是没想到,三块令牌都会在另一个姑娘的手里。 若是个男子,她不会担心。 对方是女子,直接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摇摇欲坠,“两位伯伯为什么会信他们?” 周北冷笑一声,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人云亦云之人。尤其是那些主家都死了,还拼命护主的人,“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愚忠,他们忠于的是楚圣主。楚圣主生前肯定十分信任应王,他不会想到应王会利用他的信任谋取他的产业。你是楚圣主的后人,别人都能允许,唯独你不能同意。你一定要站出来,替楚圣主守住重阳山!” “我…”她颤抖得厉害,如此大事她没有经历过。别说是经历,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她怎么站出来?她腿都在发软,还站得起来吗? 周北的眼中有些失望,历经两世,盈盈还是这么懦弱。那一世也是这样,楚家一出事她就慌乱无主,被那些追债的吓得躲在家里只知道哭。要不是楚家的事情太大难以收场,他也不会丢下她远走高飞。 这一次他不会了。 就算她再软弱再无能,他也不会再丢下她。他倒要看一看,凭他穿越者的身份,难道还斗不过几个土著。 “别怕,有我。你照我说的去做。” 他的话,给了楚轻轻无尽的依赖。她缓缓点头,眼神中全是信任。没事的,一切有周公子。她相信周公子,周公子会帮她的。 重阳楼内,楚长开和楚长闭已经解开所有的机关,带他们进到密室。说是密室,其实应该算是楚天行的起居室。 家具十分简单,颇有些现代感。整面整面的墙都是书柜,收藏着许多的书籍和古玩。木制的沙发,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像是主人还在使用的样子。 书柜最上方的大格中,摆放着一幅画,正是楚盈盈的画像。画像中的姑娘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像是真人站在眼前一般。 仲庭认真看着,再看看身边的姑娘。原来她以前长得这个样子,看上去似乎毫无心机,比那重阳圣女还有天真单纯。 他悄悄握着她的手,低语,“你以前长得也很好看。” 现在,更美。 颜欢欢热泪盈眶,回望他一眼,她终于来到离爸爸最近地方。她仿佛能看到爸爸就坐在沙发上含笑看着她。 应王面露怀念,长长叹息,“开始吧。” 楚长闭不知碰到哪里,书柜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密码柜。密码柜的密码锁不是普通的锁,设计得十分奇怪。 应王示意她把三块令牌放进去,然后左三右二旋转。只听得一声“答”,密码柜开了。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雕花匣子,匣子不大,也不重。 打开匣子,最上面的就是那块梅花令。取出梅花令,下面是一封信。熟悉的柳体,熟悉的字。上面写着楚盈盈亲启。 她的泪,顿时就滚落下来。 应王伤感不已,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做到老友的嘱托。“欢丫头,打开看吧,看看你爹都给你写了什么?” 颜欢欢深吸一口气,把信拆开。信上字不再是柳体,而是她所熟悉的简体字。字迹是那么的熟悉,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她又想哭了。 我的女儿盈盈: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么你已经是一名穿越者。只是十分可惜,我们父女怕是没有重逢的机会。不过不用伤心,至少我们在同一时空出现过。 记得爸爸跟你说的话吗? 爸爸说会给我的盈盈打下一片江山,以前是,现在仍是。无论我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永远做个开心快乐的小公主,坐拥我替你创下的基业,一辈子富贵平安。 很遗憾,没有亲眼见到你。 我在这里有一个好友,他叫应天。你来的时候或许会遇到他,他也许正是那个带你回重阳山的人。 如果不是他,那就是我的两个徒弟,一个叫长开一个叫长闭。这两个名字好不好听,原本我是想叫他们一个阿哼一个阿哈,意为守护你的哼哈二将。后来一想,门神不外乎开闭二字,索性就取名长开长闭。 他们二人都信得过,假如你见到的是他们,我也会很放心。 世事总是难料,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就怕你来得太晚,他们三个你都见不到。那种假设我没有想过,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三人都不在,你看到这封信的可能性并不大。 我幻想过自己会重新穿越,再和你重逢,那样我就不用托付别人。当然这只是开玩笑,上天不可能那么眷顾我。 能有如此奇遇,我心愿已足。 忧儿千里,终有一别。 爸爸无法永远守护你,唯愿我的女儿盈盈能在这异世之中找到自己的幸福,美美满满地过一生。 爱你的爸爸:楚宽。 颜欢欢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看得十分认真。她仿佛能看到爸爸在写这封信的样子,是那么的心情沉重又故作轻松。 她把信递给应王。 应王看后眼眶泛红,嘴里嘟哝着:“原来他叫楚宽啊,没有天行霸气。我就说嘛,我叫应天,你叫天行,像约好似的。” 楚长开和楚长闭都是楚天行的亲传弟子,他们知道师父不是普通人。对于眼前的一切,他们还是不太明白。 这位姑娘不到双十,怎么会是师父的女儿? 应王道:“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你们的师父确实有个女儿。当年我和他寻找多年都没有找到,临终前他画下那幅画像,让你们接着帮他找。你们做得很好,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寻找,也找到了和画像中很像的姑娘。” “师叔,这位姑娘和画像长得一点都不像…”楚长开迟疑说出心中的疑问。 “没错,是不像。有些话你师父没办法和你们说,我也没办法和你们解释。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她才是你师父的女儿。外面的那个什么轻轻,不是。” 颜欢欢含着眼泪道:“两位门主,我知道你们心中很是怀疑。我确实是我爹的女儿,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你们还有没有画像上用的颜料,我可画一幅我爹的画像,你们一看便知。” 画像是油画,所以才会逼真。 楚长闭不发一言,默默取来作画的一应东西。 颜欢欢把信收好,调起色来。她手法娴熟,一看就知是常画的。爸爸爱画,直接影响到了她。他们父女二人,有空的时候就会一起画画。 调好色,她开始落笔。 一抹抹的油彩涂抹着,重彩之下人的轮廓开始显形,五官越来越立体。楚长开和楚长闭的表情慢慢开始变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惊奇。 画像画好,应王抚须点评,“原来他长得是这个样子。” 她心一个突突,她忘记了。她自己穿越后都不再是以前她,爸爸又怎么可能和以前长得一模一样? 楚长开和楚长闭相视一眼,楚长闭走到另一面书柜那里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幅画像。正是楚天行的自画像,和颜欢欢画的一模一样。 “师父说过,如果找到和画像上一样的人,就让她做画。能画出和这张画像上人一样才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果不是就当是多养一个人。” 所以,他们其实都知道楚轻轻不是要找的那个人。如此他们都明白了,师父都会有前后两副面容,他的女儿自然也有可能是不同的长相。 应王把那幅画像翻天覆地的看,“天行以前长得也很不错,我竟然不知道他还留了这一手…” 楚长开道:“师叔不要怪师父,师父说过,他说他最相信是您。就算没有画像您也会找到人,我们不如您。” 应王一听,挑了一下眉。 楚长闭道:“师父还说,您年纪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去找他。这种事情还是我们操心的比较好。” 应王刚挑起的眉顿时耷下,责备看一眼楚长闭,“闭小子,你说话就是不中听。” 颜欢欢已折好信,小心仔细地收好,匣子里再无其它的东西。因为如果她能来到这里,说明应王和楚长开楚长闭他们带她进来的。有他们在,哪怕是其中之一,想来她下辈子都是衣食无忧的。 “师叔,二位师兄,多谢。” 楚长开和楚长闭相视一眼,两人抱拳朝颜欢欢行礼,“见过圣主!” 第56章 终相逢(二) 自楚天行故去后, 重阳山由他们二人掌管。一人管着生门一人管着死门, 多年来并无再推举圣主之意。皆因楚天行临终遗言, 若能寻到画中人, 山门则有下一代圣主。若不能,则再无圣主,只有两位门主。 楚轻轻是他们多年所寻人之中长相最似的一位, 然她不能画出楚天行的画像,且对于他们的暗示一无所知。是以最早开始,两人就猜到她并非楚天行要找之人。 这位颜姑娘虽然面异,但她能画出圣主生前所作画像。又有应王作证,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身份。而且在她没有说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师父要找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几乎不用怀疑,他们就相信这就是师父要找的人。 颜欢欢倒退一步,“别…你们别这样,我不是圣主…” “姑娘,师父说过,只要是你。无论你什么时候出现, 以哪种方式出现,你都是我们重阳山的圣主。”楚长开道。 楚长闭附和。 应王点头,“合该如此, 重阳山是天行的心血,由他的女儿接手最是恰当不过。” 颜欢欢想起爸爸说过的话,心知这就是他口中给自己留下来的江山。且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山里山外井然有序并不需要她劳心劳力, 她只需要坐享其成便可。 这份父爱,过去不觉得。如今她经历许多,又有这样离奇的穿越。人情冷暖,世态悲欢她已全部体会过,才知世间人事唯父母之爱不变。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圣主,山门之事,有我与长闭。”楚长开道:“圣主若感兴趣,我们会倾囊相授。若圣主对山门之事无感,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我们必全力支持。” 颜欢欢想,爸爸识人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两位师兄多年来始终不忘初心,可见品性难能可贵。她看向仲庭,想听听他的想法。 这世间,她最开始全身心相信的人只有他。后来多了应老前辈,现在又多了两位师兄。但在她的意识里,他才是最可靠的那个人。 他的眼神如海,平静无波。在她看过来时,轻轻颔首。 她瞬间找到依靠,道:“两位师兄上,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以后还请你们多多关照多多包涵。。” 楚长开楚长闭二人连忙还礼,“师妹客气,我们二人一定全力辅佐师妹,不负师父所托。” 应王抚着胡须,心里泛起酸意。说起来自己好歹是欢丫头的师叔,名义上还占着一个义父的身份。这丫头之前一直老前辈长老前辈短的,遇事却寻求仲小子,完全没有在乎他老人家的想法。 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 他假装咳嗽两声,意在吸引大家的注意。你们那边师兄师妹的叫得亲热,他老人家这边还冷冰冰的,好不凄凉。 楚长闭问道:“师叔,您嗓子不舒服吗?” 他怒目,“你眼瞎吗?” 楚长闭怼得莫名其妙,茫然无措地看向楚长开。楚长开道:“师叔,您是不是觉得小师妹太年轻,您想当圣主?” 应王觉得自己要被两个师侄给气笑,他想当圣主还用等现在吗?两个没良心的小混蛋,有了师妹忘了师叔,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颜欢欢忙安慰他,“老前辈,您要是想当这个圣主,我让给您。” 他拍着心口,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熬过人生大劫,转眼就要给这师兄妹三人给活活气死。他是急圣主之位吗?怎么一个二个这么没有眼力劲?还叫他老前辈,师兄都认了,就是不认他! “谁稀罕这破圣主之位,真是被你们气死了!” 他一屁股坐下,原想倒点水喝解解气。但是桌上的茶具怎么可能会有水,气得他着桌子呼呼喘气。 颜欢欢这边还莫名着,只能用眼神求助仲庭。 仲庭低语,“老小老小,许是吃味了。” 一语如同醍醐灌顶,她立马明白过来,坐到应王的身边,“老前辈,您是我爹的兄弟,那您就是我的师叔,我叫您一声师叔可好?” 应王抚着胡须,斜睨仲庭一眼。这仲小子最近开窍不少,连他的心思都能猜到一二。不枉他极力撮合这小子和欢丫头的事,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你爱叫就叫吧。” 一副明明千愿意万愿意憋不住喜色的模样,偏偏还要故意板着脸。一看他这模样,颜欢欢哪能不明白。 “师叔。” “嗯,乖。” 应王目的达成,心情大好,看那两个木头人一样的师侄也顺眼许多。“欢丫头,你以前说过的话可要算数啊,你说过要给我尽孝,给我养老送终的,可不能反悔。” “当然算数,师叔。您要是喜欢重阳山,咱们就住在这里养老。您要是不喜欢,我就带您四处走走。您要是想回夜歌,我们住到夜歌去。总之,您无论想去哪里,我和仲庭都陪着你。” 一席话,说得应王心花怒放。 还是天行好啊,知道自己要先走一步,怕自己在世上一人孤单寂寞。就给自己找到了事做,这些年来他只顾着找人,都没有时间伤感。 老了老了,还有个闺女养老,天行对他真好。 虽说他侄孙曾侄孙们一堆,但那些人儿孙们个个都有自己的目的。皇室中人,便是孝顺都带着目的。他们敬着自己,无非是他所代表的东西。所以他一向不掺和那些事情,免得有人以此作文章。 欢丫头和仲小子不一样,完完全全只把他当亲人。 “折腾啥啊,我以前就和天行说好了,就留在山里养老。海风吹吹,喝喝茶说说过去的事情,日子别提有多美。趁着我还算健朗,你和仲小子赶紧成亲,弄个大胖孙子给我带带,我就更高兴了。” 楚长开和楚长闭一听,齐齐看向仲庭。 这位是…小师妹的未婚夫? 仲庭见礼,“在下姓仲名庭,夜歌人氏。父母双亡,孑身一人无牵无挂。欢欢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也就是说他可以做上门女婿,这个答案让两位门主很满意。他们可不希望刚找回的小师妹,就被别的男人给拐跑了。 颜欢欢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原应该是他的童养媳。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与你们细说。” 楚长开楚长闭表示,山里多年没有喜事,这事一定在大办。楚长开喜形于色,一下子想到许多细节。便是楚长闭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脸上都带了喜气。 应王抚须,“是该好好大办,我可是要坐上的。” 他是两人唯一的长辈,是要从上座喝他们的敬茶的。一想到那个画面,他不由得心情激动,恨不得当下就举办婚礼。 “走,走,走,咱们赶紧出去。这事得赶紧办,不能再拖了。” 楚长开和楚长闭哪有不依的,跟在他身后就往外走。反倒是被谈论婚礼的两个人淡定许多,相视一看会心一笑。 颜欢欢想,如今万事尘埃落定,她确实该考虑解毒的事。 他们都忘记了,重阳楼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他们。等他们出去,外面居然空无一人。事情有异既为妖,那些人怎么会不见呢? “那些人呢?”应王问。 楚长开和楚长闭也纳闷着,不用人吩咐,楚长开一声长哨,呼唤自己的心腹。不多时,两道黑影从暗处闪出来。 “门主。” “那些人呢?” “去找两位长老,说是您吩咐的,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下山,得好好再查一下。眼下山门里的人都被召齐到前山,是圣女下的令。” 应王冷笑一声,“还真是搅屎棍。” 楚长开楚长闭一向疼爱楚轻轻,楚轻轻以前虽然不管山门之事,但山门里的人对她都十分尊敬。她假借他们的命令把两位长老留下来,合情又合理,没有一人怀疑。 足可见周北那人,其实是很有谋略的。 这样的人,在应王眼里那就是根哪哪都有的搅屎棍。什么潜龙之相,什么龙气,哼哼。就作吧,迟早作成一条死蛇,散了所有的龙气。 “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都一样,不过是向好还是向坏。 应王意有所指,颜欢欢知道他口里的女生也包括自己。有些好气又好笑,还真是老小老小的,看来自己得时刻注意他的情绪,免得他动不动又酸。 想到周北的所作所为,她微微叹息。 谁能想他们父女会穿越,又有谁能想到他也会穿越。异世重逢,没有喜没有惊,有的只有复杂的心情。 “老前辈,周公子那个人野心不小,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轻放过。就算不把他怎么样,也不应该如何容忍。” 应王叹息,“天意不可违,他那样的人只能是自己作死,作到天意放弃他。而不是由你我来决定,否则反噬的会是我们。反正他迟早会作死,我们又何必搭上自己。” 确实,如果他自己作死,他们不需要出手。 可是如果他不停作死,也够烦人的。 “眼不见为净,把他赶走就是了。他以后怎么作,烦的不是我们。有我那侄孙曾侄孙们烦恼去。咱们就待在山里,好好的吹海风过自己的小日子。” “也是。” 一行人才出了重阳楼,就看到楚轻轻带着不少人上来。她的身边自然是周北,周北的身后,是那位形影不离的柳夫子。 “开伯伯闭伯伯,你们可算是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楚长开问道。 楚轻轻有些胆怯,接触到周北鼓励的眼神后重新坚定,“两位伯伯,我觉得暂时不能让两位长老下山,这里面肯定还有内情。或许别有居心另有其人。” “楚姑娘,是在说我吗?”颜欢欢道。 楚轻轻看着她,眼神里明显写着怀疑的人就是她。 她微微一笑,面对一个和自己以前长得很像的人。有些话她其实并不愿意说的,尤其是不愿意对着这样一张脸说。 同样,她也希望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不应该被别有居心的人蒙蔽。 “楚姑娘,你是山门里长大,两位门主对你如何,你比别人都清楚。你愿意相信他们,还是愿意相信一个认识不到一月的人,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的事情不用颜姑娘操心,我也不用颜姑娘教我如何识人。有的人就算是认识了一辈子,你也看不清楚。而有的人,你就算只认识一天,你也知道他是你值得信任的人。” 颜欢欢继续劝,“楚姑娘,你相信他什么?他家里有什么人你知道吗?他来重阳山的目的你知道吗?你这样就随便相信一个人,是会吃亏的。” 周北道:“颜姑娘,我们在说的是重阳山的事,并不是讨论我这个人。你不用顾左右而言其它,搅乱大家的注意力。圣女一心为山门,她担心有人对山门不利。颜姑娘说我来重阳山有目的,难道你敢说你没有吗?” 有多久了,颜欢欢都没有想起这个男人,谁能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还没有远走高飞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找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友。 在他走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而现在,她只想问自己,当初难道是眼瞎了吗?这么一个利益为重连感情都算计的男人,她为什么当初没有看清楚? “你说得没错,我来重阳山确实有目的。那你呢,你敢说自己也有目的吗?” “颜姑娘真是好笑,我自然是奉大皇子之命来的。重阳山和嬴国皇室关系一向交好,重阳山有事,我作为使臣前来安抚,你说我的目的是什么?” 颜欢欢觉得幸好自己重生了,要不然哪里来的机会彻底认清这个男人。 “使臣?周公子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既然是来安抚,为何两手空空?你身负使命,理应以大事为重,不谈儿女私情。你明知圣女不谙世事,偏要煽动她与两位门主对着干,你还敢说自己没有目的吗?” 她如此指责周北,楚轻轻哪能同意。 “敢问颜姑娘,此地是我重阳山的地盘。你是什么身份在我们重阳山两位门主前面指手划脚,他们尚且没有出声,倒是你比他们还急,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你一个外人,为何想掺和我山门之事,我看别有居心的人应该是你吧。” “我是外人?周公子难道不是吗?” “他不是!”楚轻轻说完,脸一红。周公子是她的意中人,将来就是她的夫君,怎么能算得上是外人。 “他不是,那我更不是!”言言 “颜姑娘,想不到你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非也,厚颜无耻的是你身边的那位周公子。而我,有权怀疑他,更有权将此等别有居心之人驱逐出重阳山。” “你敢!”楚轻轻上前一步,高傲的眼神不屑看着她。 她冷笑,“我当然敢,因为我是重阳山的圣主!” 第57章 终相逢(三) 一言出, 震惊住对面所有人。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叫她是重阳山的圣主?他们重阳山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圣主出来? 重阳山圣主, 当然有权驱逐任何不受欢迎的客人。只是她一介女流, 又与重阳山并无关系,她如何能成为圣主? 一定是阴谋,是应王的阴谋! 周北心下巨震, 他万万没有想到应王出手之狠如此之快。他还以为应王带颜姑娘上山,争的是圣女之位,没料到人家直接抢的是圣主之位。 两位门主都没有资格称圣主,这位颜姑娘哪里来的资格? 楚轻轻愤怒到极至,全身轻颤,她就知道此女是奔着重阳山来的。如果是两位伯伯当圣主,她没有半分意见。便是那应王当圣主,她也不至于如此愤然。 为什么偏偏是颜欢欢? “开伯伯闭伯伯,她怎么可能是圣主?” “轻轻,她才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她当然是圣主。” 周北瞳孔猛缩, 颜欢欢才是他们要找的人?不,不会的,一定是应王的诡计。他试探过的, 这个颜姑娘不可能是盈盈。 如果她是盈盈,她不可能对他视若无睹。如果她是盈盈,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盈盈温柔娇气,特别容易依赖别人。 盈盈心思单纯, 能让人一眼看穿。这个颜欢欢从王府的郡主变成市井里的姑娘,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且在极快的时间里搭上应王这条线,从而再次成为贵女。这样的女子心思必定深沉,城府一定过人,不可能会是盈盈。 不会是她,他敢肯定。 “两位门主,你们认定她为圣主,以何作依据?” 应王冷哼,“我们重阳山选举门主,还要请示你这个外人不成?” “王爷所言差矣,我只是心有疑惑,替圣女抱不平。按理来说,圣女才是楚圣主的后人。这个圣主如果真有人来做,那也是圣女,怎么可能是颜姑娘。” 楚轻轻心一抖,原来自己才应该是圣主,是颜姑娘抢了她的东西。 楚长开道:“周公子,你是我们重阳山客人,这就是你的做客之道?” 柳夫子心中渐觉不对,正道是他的学生。他当然希望正道能够在重阳山有一席之地。但是重阳山如何选圣主,选谁做圣主,这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正道,慎言!” “老师,你信我,我说话绝不会无的放矢。” 楚轻轻的心再次被他感动,两位伯伯都不顾她的感受。只有他在为自己据理力争,只有他始终为她着想,站在她这一边。 他一介书生,愿为她对抗整个重阳山,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两位伯伯,我是圣女,我有权知道你们是如何选她做圣主的?” 应王眉头紧皱,看向楚长开楚长闭。 楚长开道:“轻轻,你不能听外人怂恿。你是重阳山的圣女,这一点不会改变。” “但她原本是最应该成为圣主的那个人,开门主,你不会觉得她好糊弄,弄一个无权无势的圣女之名就把她打发了。她既然是圣女,想知道圣主是如何选出来的,选中的标准是什么,总没有错吧?”周北敢肯定,其中全都是应王的暗箱操作。两位门主敬应王的身份,且被对方一忽悠,这才推举颜欢欢为圣主。 他原以为,楚轻轻一个圣女之位顶天。没想到还有可能当上圣主,如果是圣主的话,他倒是愿意拼出一切去争一争。 若赢,则他大事指可成。 若输,于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楚轻轻昂着头,周公子说得没错,她有权知道。 应王耸耸肩,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楚长开面上有些为难,那等隐秘之事怎么能向外人道出。楚长闭冷着脸,皱着眉。 “我们重阳山的事,不用外人多言。”楚长闭话一出,楚轻轻深觉受伤。 “闭伯伯,我也是外人吗?” “如果你心向着外人,那你就是外人。” 楚轻轻闻言,有些不敢相信。闭伯伯居然这么说她,为了那个颜欢欢,他竟然不愿认自己是重阳山的人。 “闭伯伯,我是轻轻啊,你看着长大的轻轻,我怎么可能是外人?如果说外人,那颜姑娘才是外人。她突然冒出来,一来就能蛊惑你们推举她当圣主,她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你们清醒一点好不好,她和应王是一伙的,他们是别有用心想霸占我们重阳山!应王是你们的师叔不错,但他还是嬴氏的王爷,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嬴氏,而不是我们重阳山!” 这些话是谁教她说的,当然是周北。 “门主,你们要三思啊!”金长老和木长老出声,跟着的那些山门中人也跟着喊起来,且齐刷刷跪下。 如果说重阳山的前圣主不是自己的爸爸,颜欢欢绝不会当这什么圣主。如果说觊觎重阳山的人不是周北,或许她也不会如此态度坚决。 她可以把圣主之位让给两位门中抑或是山门里的任何一个人,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周北!周北这样的男人,他不配! “各位,我且来问你们一句。你们是被山门除名的也好,是山门里的人也好,你们仔细想想楚轻轻是如何成为圣女的。她是两位门主找回来的,那我也是两位门主找回来的。她当年能当圣女你们为什么没有人抗议,我成为圣主你们为什么就会质疑?当年两位圣主可有和你们交待,圣女是如何选出来的吗?” 对哦,都是两位门主做的决定,他们哪里知道为什么。既然圣主是那样秘密选出来的,圣主当然也应该是秘密选出来的。 周北看着她,再一次肯定这个人不可能是盈盈。盈盈没有这么深的心机,也不可能会这么犀利。 “颜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已知轻轻是两位门主根本一副画像选出来的,她是楚圣主的后人。如果说楚圣主想把圣主之位传下去,一定会首选自己的后人。” 她也看着他,眼神毫无温度,“周公子说得没错,楚轻轻确实是根据画像选出来的。而我同样是根据一副画像选出来的。楚轻轻是圣女,我是圣主,证明我与楚圣主的关系比她更亲近,血缘比她更正统。敢问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错,她确实也是因为一副画像才被证明身份的。周北一时语塞,就连木长老和金长老等人也挑不出她的道理来。 应王微微一笑,抚着胡须。 仲庭守在她的身侧,呈保护之姿。 楚盈盈面色煞白,她突然觉得对方说得好有道理。心里不免有些退怯,同时又泛起嫉妒来,为什么颜欢欢比她的血缘更正统? 楚长闭道:“圣主说得没错,确实如此。来人哪,送老金和老木等人下山!还有这位周公子,我们重阳山不欢迎这样的客人!” 周北脸一沉,目光阴鸷。 楚轻轻猛摇头,“开伯伯,他是我们的客人,他是嬴国大皇子派来的。” 应王凉凉道:“我还是嬴国皇室的老祖宗,什么大皇子派的人,赶紧有多远给本王滚多远,本王看得碍眼得很!” 周北阴沉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仲庭的身上。为什么自己一直努力谋划,居然事事输给仲青白。对方不用努力就能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他才应该是那个得天眷顾的人。 他不甘心! 楚轻轻大急,周公子若是这一走,他们的事… “两位伯伯,你们要是赶周公子走,那我也不当这个圣女…我也跟他一起走!” 爱情果然使人失去理智,令人不能迷失方向做出错误的选择。她实在是太高估自己的身份地位,以为这般威胁,就能吓住所有人。 颜欢欢道:“楚姑娘,你可想好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了解,你舍弃自己的一切跟他走,你不害怕吗?” 怕的,怎么能不怕。 楚轻轻害怕,她害怕失去现有的一切,她更害怕失去周北这个男人。其实她在也赌,赌自己在楚长开楚长闭心中的地位。 楚长开很是痛心,虽说她不是师父要找的人。但这些年养在身边,他早已将她视为子侄般。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怎能不叫他失望至极。 “轻轻,你没有去过外面,你还不知人心险恶。就算这位周公子对你是真心实意,他能肯定他一辈都对你好吗?” 楚轻轻看向周北,“周公子,你不会辜负的对不对?” 周北眼中全是阴霾,他心里觉得楚轻轻在犯蠢,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深情无比,“我当然不会辜负你,但是你在重阳山长大,这里有你的亲人有你熟悉的一切。如果你真的要跟我走,我希望你能得到亲人的祝福,以后也能常回娘家看看。” “周公子,哪怕什么都不要,我也要和你走。” 楚轻轻的话,让他更是郁闷。“轻轻,你不能就这么走。你要是走了,不是称了别人的心意?这里的一切本该都是你的,你就算是不要,也不能轻易便宜别有用心之人。” 应王冷笑,“周北,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怕捞不着好处。你也是认定本王不会把你怎么样,才会这样上跳下窜惹人心烦。” 周北几次试探,应王都没有把他怎么样。他猜想可能因为自己是大皇子的人,应王不想掺和到皇室争权之中,所以不会对自己出手。 既然应王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他心里多少有些底气。 “王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是想替轻轻讨一个公道,在你们看来我是另有所图。轻轻,你不能走,要走我走。你在山里好好待着,总有一日我会风风光光来接你的。” 楚轻轻大受感动,然而她的心思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根本听不出周北的话外之间。反而越发觉得他是可以托付终生之人,更加坚定和他一起离开的决心。 “不,我想等。哪怕不当圣女,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轻轻,你怎么这么傻” 真是太蠢了,跟以前一样。 楚长开失望问道:“轻轻,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你们都向着颜姑娘,这里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何不自己识趣一点,也舍得日后你们诸多不顺眼。” 颜欢欢看在她和自己长得像的份上,还想再劝一劝,“我并没看你不顺眼,你如果愿意你还是重阳山的圣女,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你要是真的和他走,你可就没回头路了。” “我不怕,他和你们不一样。他的心里有我,他不会让我受苦的。” “好,你执意要走,我们也拦不住你。如果将来周北负了你,我希望你能让我们知道,我会派人去接你的。”这是颜欢欢给她最后的依靠。 她摇头,“不用,不会有那一天的。” 继金木两位长老和一些人被送出山后,周北柳夫子和楚轻轻也被送走。这些人一起,楚长开楚长闭立马召集山门里的所有人训话,且宣告了颜欢欢的身份。 颜欢欢当上圣主后,山门里的一应事务流程都没有变。 应王急吼吼地拉着仲庭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就看到仲庭认真听着,神色慢慢变得微妙,悄悄红了耳根。 她眼波流转,与他的视线对上。大事已了,确实应该考虑他们的私事。当下最要紧的是赶紧解她身上的毒,而解毒势必要成亲。 圣主大婚,那可是山门里的头等大事。重阳山多年没有办过喜事,说来也是奇怪,两位门主都没有成亲。他们是颜欢欢的师兄,应王又是个甩手掌柜,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在跑前跑后的张罗。 不到两日,整个重阳山上下张灯结彩。按颜欢欢的意思,没有邀请山门之外的人,只给在外的几位长老等人发去喜讯。 重阳山巨富,一应成亲事宜办得极快。便是那耗时最长的喜服,也在重金之上以最快的速度赶制出来。 颜欢欢已入住重阳楼,原来的主屋她没有用,她住的是重阳楼的东厢。这里离主屋最近,近到她仿佛以为回到过去。只要她出个门,就能碰到世界上最亲的那个人。 大婚这一天,她穿上喜服装扮好坐在楚天行原来的屋子里。描金绣凤的喜服,光彩夺目华丽无双。凤冠上的凤嘴衔着玉珠,垂下金珠编成的流苏。散开的裙摆像羽扇般铺在地上,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香。 她抚摸着屋子里桌子书柜,看着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低低轻喃。 “爸爸,今天我就要结婚了。他很好,我一定会很幸福的。这一切都是你的指引,我相信你在看着我们。你放心,我会活得很好,像你期望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本文快要完结了,感谢你们一路以来的支持。 接档的新文是《以身侍虎》,感兴趣的小可爱们记得收藏一下。 第58章 终相逢(四) 重阳楼外面喜气洋洋, 到处挂满红绸。海风一吹红绸随风飘舞, 伴随着无处不在的欢喜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听到坚定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也知是谁。 仲庭同样是大红的喜服, 红色将他衬得面如冠玉俊美无双。两人四目相望,情愫如暗涌般掀起浪潮。 爸爸,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女婿, 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如果你能看得到,我想你一定会对他很满意。 “哎呀,吉时快到了,你们怎么还不出去?”应王的声音一起,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两人正正神色,看向来人。 平日里不修边幅的应王,今日也穿得很喜庆。正红的锦袍,绣金的腰封。那一头白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用玉冠束起,颇有几分气势。 他的身后,跟着楚长开楚长闭, 皆是一身的新衣满脸喜气。 “赶紧的,大伙都等不及了。欢丫头仲小子,你们这个时候就没你看我我看你的了, 等拜了天地高堂入了洞房,你们爱怎么看怎么看。” 一番话说得颜欢欢闹个大红脸,“师叔,你又没个正形。” “我今天可正形了, 我等会还要受你们的敬茶呢。都赶紧的吧,我老人家等不及。” 她羞赧起身,由喜婆扶着出去。 应王走在最后面,流恋地回头,低喃,“今天你女儿就要结婚了,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咱们可是说好的。等会我抱着你的灵位一起受他们的高堂之礼,你看不到的我都替你看。” 一片静寂,不可能会有人回答。 他轻轻一声叹息,背着手出了屋子。 重阳山多年难逢大喜,此次圣主大婚,可谓全门同庆。水火土三位长老已赶回山门,他们的年纪与楚长开楚长闭差不多,几人都是一起长大的。 有金木两位长老的事情在前,他们这些人不管心里有没有疑问,不管有没有个人的小心思,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人性本就是最复杂的东西,如果不是非要去弄个明白,没有必要去考验他们是否忠心不二。再说忠心这两个字,并不是通过考验就能断定的。 重阳山给了他们一切,他们如果心性端正就不会出什么大事。相反,如果本性已歪者,比如金木两位长老,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流露出来。 颜欢欢没有用盖头,她是圣主。正好借着这个时机,有些话要对大家讲。重阳山是爸爸所创,前世她没有守住他留给自己的东西,这辈子有应王有仲庭还有两位师兄,她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 “各位,今日是我与仲庭的大婚之日,很感谢大家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参加这个婚礼。做为重阳门的圣主,有些话我想与大家共勉。当年老圣主创办重阳门,是为天下人谋福祉。这些年来,大家都做的很好,我就不一一赘述。但是有一点我想再次强调,就是我不希望也不允许再看到有人做出损害山门的事情。我希望大家都能以山门为家,安居乐业。” “圣主,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像金长老木长老那帮人一样没良心。” “对,我们走出去,别人一听是重阳门的,那些个尊敬哪羡慕啊。我们以自己身为重阳山的人而感到荣幸感到骄傲!” “哪个王八蛋敢再闹事,圣主直接把他赶出去。” 众人义愤填膺群情愤慨,颜欢欢很欣慰。说明这些年来,金木两位长老的行为只是个别,大部分的人都是以重阳山为重的。 水火土三位长老也依次表了态,表示誓死忠心山门。 接下来楚长开和楚长闭也讲了话,大意都差不多。眼看着吉时将至,鼓乐四起。喜婆取来盖头给颜欢欢盖上,将一方喜绸连接起她和仲庭。 拜完天地拜高堂。 高堂在上,一边坐着应王,一边摆放着楚天行的灵位。 拜完高堂后,便是送入洞房。外面有两位门主招应,也没有人敢扯着仲庭敬酒,倒是一片和乐,到众充斥着众人的欢喜之词。 与其说是一场婚礼,不如说是重阳山的一场盛世。大家难得齐聚,各自说着最近的趣事与一些见闻。 按理说,闹洞房这样的环节应该省略的。但是有应王在,又怎么可能没有呢。可怜两位门主三位长老跟在他的后面,每个人都红着一张老脸。 他们这样的年纪去闹年轻圣主的洞房,实在是荒唐至极。但是应王要求,他们连推辞都推辞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被赶鸭子上阵。 “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闹洞房这样的好事都不冲在前头,亏得我还时时想着你们,一有好事就叫上你们。” “师叔,您可以不叫我们的…” 楚长开才开口,便被应王瞪了回去。其余的人更是不敢反驳,一个个臊眉耷眼的,低着头像地上有银子拣似的。 他们这一群人,哪个拉出去都是新圣主的爷爷辈。让他们这样的老头子去闹一个年轻姑娘的洞房,他们是真觉得丢脸。 所幸丢脸大家一起丢,倒也不至于太难接受。 “师叔,这样是不是有点丢脸…”楚长闭从来不是闹腾的性子,一辈子严肃惯了,猛不丁被拉来做这种小时候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很是有些头疼。 “有什么好丢脸的,成亲就得有人闹洞房,要不然这婚礼就不算成。都赶紧的,等会儿趴房顶的趴房顶,蹲窗户的蹲窗户,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晦气!” 楚长开目光幽怨地看着自己的师叔,您老还知道晦气。让他们一群老头子去闹洞房,小师妹不觉得晦气吗? 试想人家小夫妻正亲亲热热的时候,冷不丁发现被他们一群老头子偷听个正着,小师妹会是什么感想? 应王老神在在,走在最前面虎虎生风。 “都走快点,你们这些小屁娃子,还没有我一个老头子走得快。” 大家都是老头子好不好,哪里来的小屁娃子。 新房内,仲庭已挑下颜欢欢的盖头。这张脸是他看惯的,却觉得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上过妆后的五官更加柔美,眉眼间是那么的放松。 她揉着脖子,示意他替自己取下凤冠。凤冠取下,两人喝过合卺酒。洒刚入腹,辛辣之气冲上脸颊,瞬间一片嫣红。 等到喜娘一走,她环住仲庭的腰,“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赶紧解毒吧。” 仲庭不语,眸色暗沉地抬头看向屋顶再扫向窗户。他摸了一把她的发,“等会,小心隔墙有耳。” 屋顶上的三位长老:??? 窗户下的应王和两位门主:??? 颜欢欢猛地放开他,惊讶地指指屋顶又指指窗户,他微微点头表情微妙。她无奈摇头走到窗户前,一把推开。 窗户下面的应王和两位门主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出声。 “师叔,我知道是您。” 应王嘿嘿一笑站起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尴尬,看到她身后的仲庭还打了一个招呼,“闹闹洞房应个景,没有闹洞房的亲事是不完整的。我这不是为你们着想嘛,可怜我一大把年纪还蹲在窗户下面,哎哟,我的老腰啊…” “师叔,那您现在也算是闹过了,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啊?” “当然,当然。我都说不来不来,长开和长闭非拉着我来。说是他们自己不好意思,有我在会好一些。” 楚长开和楚长闭尴尬,慢慢站起来。 “师妹,那个打扰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两人也不等应王,飞也似的跑远。应王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看看他们,年纪一把了还如此不稳重,真让人操心。” 颜欢欢无语,两位师兄刚才脸都胀红成那样,显而易见是被师叔给硬拉来的。这还真是倒打一耙,无处说理。 “师叔您受累,赶紧回去歇息吧。” “还是欢丫头心疼我,我这就走…” 屋顶上的三人趴着没动,等到应王走远。三人正准备下去时,不想看到不知何时上来的应王,“你…你老人家什么时候上来的?” 应王“嘘”一声,“别吵。” 三人无语,敢情他还没有死心。他们不由同情起新圣主来,好好的大喜日子碰到这么个长辈,也不知道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屋内的颜欢欢望向屋顶,低声问仲庭,“走了没?” 仲庭摇头,不仅原来的没走,而且还多了一个人。“还多了一人。” 她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多出来的一人是谁。师叔还真是心不死,蹲窗户被他们揭穿,立马又上了屋顶。 “屋顶上的人,你不快点离开,难道要我们去请吗?” 三位长老一听,丢下应王不管各自下去。应王趴在上面叹气,好一个仲小子,居然一点后路都不给他留。 他偏不走,他就不信,剩他一人了仲小子还能听得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颜欢欢眼珠子四下一转,“还有没有人?” 仲庭但笑不语,意思不言而喻。 她露出一丝苦笑,对着屋顶喊,“师叔,您老人家爬高爬低的,记得悠着点。夜里天凉,你趴在屋顶上小心别吹了风。要不我让人给你送床被子再送点酒菜上去,让您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听着我们洞房,可好啊?” 应王一哂,欢丫头比他还会玩。好是好,有吃有喝还能睡着听墙角。不过他要真这么做,这张老脸也别想要了。 屋顶没人回应,又等了一会,仲庭低语,“没有了。”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听得她心里一个发颤。良辰美景,若是辜负那就是暴殄天物。她一下子蹦起来,抱住他的腰身,“那还不赶紧,我都等不急了。” 红烛摇曳,暗室生香。 他眼神幽暗,“你竟如此着急?” “当然,我要解毒!” 第59章 终相逢(五) 五年后。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重阳山的正门缓缓停靠一艘大船。船头之上站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 老者的手中牵着一个约三岁多的男孩。男孩玉雪可爱, 不知在说些什么, 逗得老者哈哈大笑。 近几年重阳山有新圣主还有应王亲自坐镇,却越发的低调行事。因为金木两位长老的事,给山门的规矩敲响警钟, 山门来了一次大清洗。化验司的那帮人如果愿意,可以脱离山门。还有其他的人,愿意离开山门过寻常日子的,则发放足够的遣散费。 山外的生意也变得精简,有些不怎么嫌的光嫌名声便不再继续。树大招风,未免引来嬴氏皇族不满,得利又得名的好事不能全占。 如此一来,倒没那么扎眼。 夜歌那边不时有消息传来,嬴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几位皇子明争暗斗。大皇子占长,又有周北出谋划策, 略占上风。二皇子不遑多让,有母族相护。三皇子看似花天酒地不问政事,实则未尝没有野心。 皇权之争, 如火如荼。 重阳山天高皇帝远,倒是乐得安逸。 山门外,颜欢欢和仲庭举目眺望。五年历练,颜欢欢相貌依旧, 多的是一份更淡定的从容。仲庭身为她的臂膀一直如隐形人般,然而山门中人无人敢小觑他。他管着山里的防卫,训练出一批身手不凡的护卫。 他知道周北正一步步朝着前世的目标往上爬,娶了大皇子的姨妹,深得大皇子的信任。一切与前世并无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他并没有参与。 颜欢欢曾经问过他,前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世过得如此平凡,难道没有过不甘吗?当时他正在儿子做木剑,闻言看着儿子满眼期待的崇拜目光。 怎么可能会有不甘?如果他可以选择,他宁愿没有什么前世,有的只有这一世。上一世人前风光显贵,纵使活到老也如同白活。还不如这一世短短数十年,有妻有子人生圆满。 海风把一老一少的笑闹声传过来,稚子的声音清脆,老者的声音浑厚。大船一靠岸,夫妻二人上前迎接那一老一小。老的自然是应王,小的便是两人的爱子仲听风。 “这次啊,风儿可算是替我长脸了。” 应王抚须笑着,一脸得意。 颜欢欢一把抱起儿子,和仲庭相视一笑,心知师叔必是又带着风儿到莱云县去显摆了。这附近的县,比如经阳莱云,哪个没听过重阳山少主之名。 别看这少主才三岁半,那可是附近赫赫有名的神童。仲听风长相肖似仲庭,最是古灵精怪的年纪。重阳山门众人都宠着他,其中最宠他的要数叔爷爷应天。 “娘,叔爷爷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出海,难道他以后不陪我出去玩了吗?” 颜欢欢的心一个猛沉,下意识回头望去。 只见应王走在最后面,无比流恋地望着海岸线。海风吹起他银白的发,他背着手身形越发的佝偻。她的眼眶湿润起来,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终将来临时她还是觉得太过突然。 三个月前,江家的那位老爷子去世后,她就料到这一天会来。所谓知天命而不悲,到了师叔这个年纪,那是喜丧。 仲庭从她手中接过儿子,她朝应王走去。 “师叔,今天暖和,我陪你走走吧。” 应王嘿嘿一笑,“走走就走走。” 这一片有海滩,海滩遍布沙石,再往前走还能看到礁石。住在海岛上,海货一年四季不断。他的身形突然一个踉跄,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这一扶,便没有松开。 “师叔,上回钓鱼我输了,下回我们再比。” “不比了,再比你也比不过我。我告诉你,当年我和你爹比钓鱼,你爹一次也没有赢过我。你还想赢我,根本不可能。” 她扶着他绕过一块大礁石,“师叔,您就不能让我一回。” “这哪里能让,争输赢的事情我从来不让人。” 应王停下来,摇摇手,“不走了,走到这里就可以了。这世上的路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完。” 但是人生的路有尽头,走不动的时候想不停都要停。 她别过脸,眼眶蓄泪。这几年的相伴,在她的心里师叔亦父亦友。她有时候想,明明和爸爸同穿一个时空,为什么会错开? 后来她想明白了,其实并没有错开。爸爸没有等到她,但是秉承他遗愿的师叔找到了她。师叔于她而言,并不亚于爸爸。 “要不再走走,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走啥走啊,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欢丫头啊,有你们陪着我,我哪儿都不想去。咱们回去吧,今天高兴,把长开长闭都叫一叫,咱们一起吃饭。” “好。” 她应着,眼泪迎风而流。 晚饭的时候,楚长开和楚长闭都来了。五年的时光,他们也老了一些。席间老人家欢喜地逗着仲听风,说着一些山外面的趣事。 颜欢欢尽量如常,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劝阻他喝酒。他喝得尽兴,一杯接一杯,红光满面。仲听风被人带下去睡觉,楚长开楚长闭以及他们夫妻作陪。 “今日喝得真是高兴,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人生得意至斯,当浮一大白。活到这个份上,值了!” “师叔,我们敬您。” 她带着,几人齐敬他。 他哈哈大笑,“还是欢丫头懂事,想当年啊,你爹从来不管我。我们一起喝酒,要么不喝要么一定会尽兴。” “那你一定喝不过我爹。” “怎么可能,我爹一定比你酒量好。” “你就向着你爹,等我见到他,我可得好好和他说说。” 她眼眶微红,楚长开楚长闭似有所感,全都红了眼眶。仲庭默默替他们再倒上酒,率先再举杯。 再一次酒尽,应王的眼已经开始迷离。 犹记那夜提灯照影,他为躲一位江湖女子的纠缠混入花楼。那女子好生剽悍,拿着剑冲进花楼叫嚷着让他出来。 万般无奈之下,他扮成花娘。涂了胭脂抹了粉,为怕露馅还带着一方面纱装模作样。花楼里莺歌燕舞四处充斥着男女的调笑声。 一位男客人无意进了他的房间。 他记得那人气宇轩昂,虽年纪不轻却十分潇洒俊朗。那人并不是来寻欢的,而是找人。那人说花楼消息灵通,又最是鱼龙混杂,指不定能探到一些消息。 两人从天下大事谈到江湖纷争,越谈越投机。最后他一把扯下面纱,与那人对饮起来。那人也不惊讶,显然早已识破他的身份。 至此,他们相伴同行,结成莫逆。 那人便是楚天行。 楚天行要找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他算出了一些事情。终于在某一天没忍住,告诉了对方。然后他一夜白发,遭了天谴。 此后楚天行不许他再泄露天机。 他记天那日他们在回重阳山的船上,望着海天一色沙鸥成群。海风吹乱着他们的发,张扬了他们的心。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这是楚天行哼的曲子,他一听便深深迷住,不由自主跟着对方哼起来。 楚天行含笑望着他,道:“小天,你混迹江湖也有些日子,有没有给自己取个响亮的混号,以后江湖人提起你来,也能说出个万儿来。” “楚哥,要不你帮我取一个。” “也好。”楚天行望向大海无际,若有所思,“所谓龙腾九天遨游四海,不如就叫你玉面小白龙吧。” 他正要说好,又听对方道:“玉面二字似乎有些牵强,你这长相离玉面有些距离。” 彼时的他,虽然模样不差,但成日在外面浪荡皮肤并不白。对方的视线落到他的头发上,那一头银丝泛着银光。 他记得,当时楚哥的眼神闪过愧疚。 “不如,你就叫银发小白龙吧。” 此后,他便是江湖上的银发小白龙。那些年少轻狂的精彩、恣意潇洒的过往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一个睁眼便能看到熟悉的人。 那人唤他小天。 “师叔,师叔。” 有人在叫他,他茫然看去,嘿嘿一笑,“楚哥,你看看你闺女,这些年管着我,不让我多喝酒不许我睡外面。我跟你说啊,我真是受够她了…还是你好,你从来都不约束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耳边没有哭声,有的只是无声的泪流。便是自诩冷漠如仲庭,眼尾都泛着泪花。分别应无声,无声胜有声。 “楚哥,暌违多年终要相见,我很是欢喜…” 他似是有些困了,一下子趴在桌上,眼睛缓缓闭起。酒杯从他的手中划落,落在地上发出脆弱裂的声音。 “师叔!”四人齐唤。 然而没有人应他们,回答他们的是他嘴角慢慢浮现的笑意。他是欢喜的,因为他期待着故人重逢,期待着等待多年的相遇。 人生难得一知己,万水千山终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正文到这里算是完结了,接下来番外要写的是一些没有交待完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