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你清醒一点》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反派你清醒一点》作者:若九心 文案: 一代宗师叶清裳英年早逝。 重活一世,十五岁的她,年轻有资本,灵力修为样样不差。 直到某一日,前世的“反派”找上门来…… 穆怀允:“姑娘,缺个保镖吗?不要钱的那种。” 叶清裳:…… 她果断拒绝,却发现离开“反派”三米之外,她的灵力竟然失效了! 而作为“反派”的穆怀允,看着脑海中那条加粗的红字提醒——警告!警告! 一脸面无表情且内心冷笑。 知道了知道了,保护叶清裳嘛,他护就是了,别拿天雷开玩笑,那玩意儿劈人挺疼的。 —— 很多年以后,叶清裳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好奇问了一句:“如果当时没有天雷的束缚,你见我的第一面,想做什么?” 穆怀允:“打一架吧,毕竟本少主天下第一。” 叶清裳:……得,两世了,这玩意还是一样的自恋不讲道理。 PS: 1.女主伪重生+男主伪系统; 2.感情线与剧情线并行。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清裳,穆怀允 ┃ 配角: ┃ 其它:预收可移步专栏 一句话简介:我的傲娇恋人 立意:前路是死局,唯有一腔热爱可破解 第一章 细雪漫天,覆盖山峦之上,一片寒冬凛冽。 今日格外地冷。 山峰处屹立几座朦胧楼阁,清晨第一束微光掠下,阁中之人起了个大早。 “师兄,今日怎地这般早便集结修炼了,我好困啊。”广场上,站在队伍最末的小师弟打了个哈欠,双眼迷蒙。 “你昨日入门,大抵不知晓,今日并非修炼,而是叶师姐的加冕典礼。叶师姐,不,现在应该唤她叶宗师了,是本门继宁长老之后的第二位宗师。” “这么厉害?可她都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了,怎么师兄先前称她叶师姐?莫非她与我们,竟是同辈?” “是啊。叶宗师不过二十岁,年纪轻轻,便修为了得。据说她初次显露身手是在五年前,那时幻斗修罗场中,她自梼枳口中夺来夜明珠,恶龙摆尾臣服,那场景,不知令多少人钦佩……” 这厢赞美之词滔滔不绝,仗着离主位远便压低了声音愈发无所顾忌。 叶清裳耳聪目明,她自然是听见了。 但她想假装没听见,因为她也同那位小师弟一样,真的很困。 加冕便加冕,做什么要在清晨举行典礼? 现在才卯时啊! 她先前便已委婉地表达过诉求,可惜师尊什么都依着她,唯独这次典礼事宜,偏偏不遂她的意。 大抵是自家徒弟终于出息了的兴奋之情一直围绕在宁既微心上,他今日瞧着格外明亮,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便觉着心情甚好的明亮。 差点闪了叶清裳的眼。 她连忙定了定神,一本正经临危不乱,听君教诲。 她这位师尊哪哪都好,只是约莫身处云端,被那些溢美之词捧得太高,束人束己。连带着教出来的徒弟也需得个个如他一般,不是翘楚便是人精,比如她,再比如她的师兄慕容筵。 提及“慕容筵”这个名字,她便有些飘飘然。 门派上下谁人不知,慕容筵乃宁既微长老的首徒。风度翩翩,待人有礼,重点是,长得好看。 门派中他若称姿色第二,只怕第一便无人敢应。 这样的男子,谁不心动? 叶清裳看脸,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慕容筵进退有度,便是太过得体了,亦猜不出他属意为谁。叶清裳不愿自讨无趣,这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压了再压,终成一道枷锁,再难开口了。 待典礼结束已至辰时,叶清裳首个退场,背脊挺得笔直,引身后数道狂热目光追随。 到底是一代宗师,迷弟迷妹总归少不了的。 叶清裳在无人的暗处弯了弯唇角,而后脚步轻移,入了宗堂。 宗堂是门派中闭关清修之处,宗师加冕完成后,她依例需入宗堂,闭关十日。 “阿裳。”宗堂前厅,有人提了个小玉壶过来,“喝一点吧?不然闭关了可就没得喝了。” 面前这人唤作秋华依,与她同门派但不同师父,论辈分来说,当唤她一声师姐,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秋华依向来细致入微,连她闭关后的顾虑都放在心上,只是这壶里…… “酒?我可不是你,不曾有过酒瘾。” 话虽这么说,但叶清裳还是把玉壶接了过来,她与秋华依相处久了,品酒的功夫也有所提升。 “怎么有些苦……” 问题这苦还挥之不去,叶清裳顿时皱了眉头。 “苦吗?”秋华依拿过来玉壶晃了晃,“这酒可是上好佳酿,莫不是你品错了?” “未曾……” 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叶清裳所言,来人逆着光,但那容颜她刻在心上,自是什么模样都认得出来。 正是慕容筵。 话说,她不就是闭关十日,怎么跟闭关十年一般,一个接一个来看她? “师兄。”秋华依先她一步开口。 她自秋华依身后侧了半个头出来,也唤道:“师……” “兄”字不曾出声,便见秋华依抬手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慕容筵本想上前,却因着秋华依的阻拦,神色难得有些不悦,“华依,让开。” “师兄,我求你了,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放过阿裳吧。” 叶清裳心下觉着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她大脑还未转过弯来,随着一道清晰的龙吟之声,利刃入体,眼前的人缓缓倒下。 叶清裳:!!! 她素来荣宠不惊的脸庞上满是震惊,正想开口,喉间却一道腥甜,还未言辞,鲜血便自唇角蜿蜒而下,无力感瞬间袭来,她一时支撑不住,只得半跪在地。 这是灵力溃散的前兆。 即便她再锈蚀,此刻也明了自己应是被人设计了。为了加冕典礼,她今日不曾进食也不曾修炼,唯一有可能出岔子的,便是秋华依的那壶酒。 叶清裳语气苍凉道:“师兄,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何她堂堂宗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分明在今日之前尚且是同门情谊温存。 余音被那柄穿过她腰腹的长剑隔断,痛楚逐渐攀爬至周身。 阖上双眼之际,她只来得及瞧见慕容筵不忍地别过头去,“对不起……” 这轻若鸿毛的一句话,如星火燎原,刺激到了叶清裳,于是她愤怒,惊愕,十分不平,甚至想拉慕容筵一起死。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叶清裳:有没有搞错?!你有本事说对不起,有本事别杀我啊! 靠! * “师姐,师姐!” 唤的一声比一声焦急,终是令叶清裳回神。 唤她的人是新入门的弟子。幻斗修罗场不日后便会开启,这几日陆续会有其他门派的人入住。所有参赛人员皆凭报名函提前登记,获取灵环后方可入场,本门弟子也不例外。 师兄师姐们忙着修炼,筹备大赛,这登记的事务自然便落在了新入门的弟子身上。 小师弟本以为此事轻而易举,岂料垂暮之时来了个本门弟子,瞧着年纪不大,约莫也就及笄之年。但她一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拿着灵环便驻足不走了,一脸面无表情,眼中杀意腾腾。 她手中的灵环则更是凄惨,几欲被她捏碎。 小师弟冷汗涔涔,连忙出声阻止。苍天,那灵环可是稀有材料制成,其间篆刻所属人姓名,幻斗修罗场参赛人员人手一份,不能复刻,贵重得很呐! 若在登记处弄坏一个,怕是将他卖了也赔不起! 叶清裳松开灵环,道:“抱歉。” 此事她无意为之。 只是一想到她身死前的那一幕,她便有些控制不住。 倒也不怪她,谁经历了被闺蜜背叛,被暗恋对象捅死这一系列事情后还能忍?! 好在上天有眼,让她重活一世。 一觉醒来重生至十五岁。 离她身死魂消还有五年的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次,她定要改写结局。 “哥,你说这次比赛,谁能夺得魁首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们少主了。少主天资卓绝,放眼所有修仙门派,哪个同辈中人是他的对手?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少主出宗门前,宗主特意指点了他几招……” 细细碎碎的声音入耳,叶清裳侧首看去。 原是云山宗的人。云山宗自诩天下第一宗门,为了彰显自家气派,弟子们的服饰全是清一色的浅蓝,上绣大片云纹,活脱脱一幅蓝天白云水墨画,放在人群中极为扎眼,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而他们口中的少主,唤作穆怀允,乍一听这名字,约莫是救济苍生,青史留名的主,可在叶清裳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前世,自她于幻斗修罗场中名声大噪后,那穆怀允便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处处压她一头。但凡有她参加的比赛,穆怀允必定要跟着,与她争论高下。就连她下山执行任务,那人也要插一脚。放着妖怪魔物不处置,反倒要与她打一架。 甚至于,几年后雀狱塔破,其间所囚魔物尽出,她二人那时身为修仙界翘楚,合力镇压之际,穆怀允却在关键时刻撤了手,害得她差点死在塔中。 为此,叶清裳对穆怀允的评价只有一句话:明面春风伪君子,度量如丝真小人。 总结:正道的耻辱。 叶清裳冷哼一声。 这一声不痛不痒,落在侧方的云山宗弟子们身上。 人群霎时静了。 他们在讨论穆怀允的光辉事迹,正说着“少主同辈第一”,忽闻有人哼了一声,仿佛十分不屑,简直是在打他们的脸。 于是那群人顺着声音的源头怒目而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 叶清裳冷冷扫过去。 他们更愤怒了。见过嚣张的,没见过在云山宗面前还这么嚣张的。 “你谁啊?”一群人走近。 带头那人盯着她上下瞧了瞧,嗤道:“原来是衔霜门的弟子,我见你灵力薄弱,应是连修行的门槛都够不着吧?怎么,衔霜门现如今收徒,竟是根基都不测一测?你这种人也能入门?” 叶清裳惯于收敛灵力,因而修为高低,外人总会看轻了去。她师尊曾说过,隐藏实力,一是怕她日后下山惹上强大的对手,二则是在真正的对战中出乎意料,予人致命一击。 倒不曾想这也能成为他人语言攻击的一点。 “我根基差,自是比不得诸位,但诸位身为天下第一宗的人,不知宗门清训中是否有一条:不可口出妄语,举止乖张?我奉劝诸位,这幻斗修罗场不参加也罢,回宗门好生修心养性,免得似你们口中那位少主一般,令人生厌。” 叶清裳说这话时神情很是浅淡,她生就凤目狭长,当下眼尾稍稍上挑,一副藐视众生之态,尤其最后一句话,简直就像在说:诸位是狗。 一群人哪里还忍得了,管她是谁,先打了再说。 叶清裳乐见其成,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人从天而降,衣袖轻挥,隔下一道结界,直将云山宗的弟子们推开老远。那人抬手,将她护在身后。 低沉稳重,略带磁性的声音响在头顶。 “退下。” 眸中映入一片云纹,遮去了叶清裳的视线。她愣了愣,待忆起那人身份,加之那人现下的举动,她先前气势荡然无存,转而瞪大双眼,失态至极,活像见了鬼。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第一章 底下我本来想排雷的,但是想了想本文好像没有什么雷点,我是这么觉得的。 如果说小可爱们看个几章觉得不喜欢,那没关系,反正你们喜不喜欢我也决定不了((;′⌒`)),右上角点个叉我们下一本预收再见哈~~ 如果说小可爱们看个几章觉得喜欢的话呢,那也没关系,反正你们收不收藏我还是决定不了(〒▽〒)…… 但我还是建议收藏的,呜呜呜,我就是想要几个收藏嘛…… 每天追更很烦呐,我知道的,但你们要相信,我比你们更想完结啊!! 所以说,收藏等我完结吧(????) 另外呢,不要嫌弃我话多哈,因为每一章作话我都要来上几句,你们每天嫌弃也很累的。 我年纪大了,嫌弃我也不会改,就这样吧,哈哈哈,下一章见~~ 第二章 “少……少主?”带头那人神色与叶清裳不遑多让,连尾音都揉入一丝不确定的惊疑。 他没有看错吧?适才少主竟是在……保护别人? 为了衔霜门的人,将自家宗门的弟子推开? “乔荏,无端寻衅滋事,在门规里是如何惩戒的,这一点,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现下带着师弟们回住处,此事我便不追究。” “可是少主,这个人,她,她说您,说您……”叶清裳的原话太过逾矩,乔荏“您”了半晌,仍是未曾说出口。 穆怀允斜斜抛去一眼。 他又不聋,叶清裳说的话自然是听见了。 若换作他以往的性子,此人言语辱他,他必是要讨还回来的。可现下,面对叶清裳,一旦他生出些不敬的念头,脑海中那红字提醒便似疯了般不断闪烁——警告!警告! 穆怀允额上几条黑线。 他忍了忍,片刻后,才道:“无妨,到此为止吧。” 乔荏:“少……” 穆怀允眼神愈发不善,乔荏缩了缩脖子。得,既然自家少主乐意,那他们还管什么,早些溜吧。 乔荏:“是,少主。” 穆怀允舒了口气,转过身,却见叶清裳愣在原地,眼里似有千言万绪,但毫无意外,统统汇成一句:你有病吧? 穆怀允:…… 偏偏他又发作不得,只问道:“你这是什么神情?” 叶清裳:…… 她不知穆怀允那些弯弯绕绕的故事,她只知道,前世那个她最厌恶,打上“反派”标签的穆怀允变了。 ……一言难尽。 叶清裳记得,前世,她与穆怀允初次相见,是在幻斗修罗场比赛后。那时她与穆怀允在比赛中,捉妖数量战成平手,但她在最后关头完成了梼枳衔珠的任务,因而将平局打破,占据榜首。 她精疲力竭,被传送出赛场。树荫之下,得见一男子缓步而来。那人高挑雅致,姿态从容,往上瞧去,眉目深邃,鼻梁微挺,然唇色浅淡,轻轻抿着,又添了几分难得的秀气。 她对美人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何况这“美人”是主动找的她。 可谁知,“美人”一开口,说的却是:“我们打一架吧?” 叶清裳:…… 她当时的震惊程度,与现下别无二致。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美人”并不想打她。 叶清裳:“呃……没什么,适才……多谢。” 穆怀允眼底溢出一缕嘲讽,当他瞎吗?叶清裳此前的模样可不像是要谢他。 而此刻叶清裳内心只有一句话:谢天谢地,终于变回来了。 那嘲讽神色她可太熟悉了,前世的穆怀允时不时便这样看她。好在重活一世,穆怀允还是那个穆怀允。 开玩笑,这年头反派若那般轻易从良,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叶清裳:“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自便。” 清清冷冷的声音,待穆怀允回味过来时人已离去。 他看着那人的背影,眉峰上扬,意味深长地嚼着笑,道:“叶清裳……” 这个人,他近日来听过太多次了。 初次听闻,是在宗门内演武场,那时弟子们休憩间隙,他偶然路过,便听弟子们在讨论。 “你们听说了吗?宁宗师座下,竟收了个女弟子。” “宁宗师?是衔霜门的宁宗师?” “那不然呢,除了他,这修仙界还有哪位宗师姓宁?若不是因为他在衔霜门,就那个门派,哪来的实力与我们天下第一宗相比,恬居十大门派第二呀。” “可我怎么听说,宁宗师从来不收女弟子,好像是因为修行功法相克?你确定没听错?” “不会错的。据说这位女弟子年方十五,五年前便拜入宁宗师座下,只是这些年鲜少露面,不为人知罢了。你不信的话,过些时日,幻斗修罗场上便可仔细瞧瞧,那女弟子定在报名之列。” “如此说来,那女弟子不简单呐。你说,她与我们少主相比,孰强孰弱?” “这我哪知道?不过,宁宗师收徒那般严苛,他教出来的弟子肯定不差,我猜,少主略逊一筹。” “有道理……” 再往后,穆怀允便听不下去了。实际上,那一句“略逊一筹”早已让他怒火中烧。 他身为云山宗的少主,从小到大,谁见了不是夸一句人中龙凤,同辈翘楚。可那位不知名的女弟子,凭什么只一丁点消息,便在茶余饭后将他比了下去? 不行,他咽不下这口气,誓要与那人论个高下。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一条红字提醒。 端方清隽且加粗,写着那位女弟子的简介。 许是知晓他定然准备忽视,那红字提醒后,竟还有一人声念了出来,声音与自己八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叶清裳,十岁拜入衔霜门,十五岁夺得幻斗修罗场魁首,同年……” 穆怀允:…… 那一长串简介过后,又是一条提醒。 “此一人,你需得倾心护之,敬之,永不言弃。” 什么乱七八糟的,穆怀允冷笑一声,“若我拒绝呢?” 那声音回道:“总之,叶清裳这个人是你必须要保护的,否则后果自负!” “你!” 穆怀允哪受过这般对待,当下便不干了。什么护不护的,他偏不。 然而,他这个想法刚刚冒芽,还未付诸行动,便觉一道天雷滚滚直劈灵魂深处。 他脸色一白,疼得几欲晕厥。 穆怀允:…… 自那以后,他一度认为自己中了邪,眉尖一皱便哭诉到了自家父亲那。 云山宗宗主穆设之心疼儿子,集结宗门内所有长老,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给穆怀允检查了好几遍,最后下了结论:一切无虞,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穆设之挥退左右,沉吟了半晌,道:“允儿,你是不是近日准备幻斗修罗场的比赛,太过忧虑了?不若为父指点你几招?” 穆怀允简直欲哭无泪。 可所有人都诊断不出来问题,那或许,他便当真没有问题? 再之后,穆怀允不死心又试了试,发现脑海中那提醒只有在涉及叶清裳的时候会跳出来,其余时间倒也算是安静。 而一旦他违背提醒,渗入灵魂的痛楚便席卷而来,实在骇人…… 于是他妥协了。 不就是护个人吗?护就护。 * 叶清裳这几日有些纠结。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前世身死的阴影过大,连带着她对秋华依的态度都变得十分微妙,能避则避。 毕竟是给她下药的人,她实在做不到心无芥蒂。 但秋华依哪知道叶清裳的心思,只当叶清裳这几日忙着准备比赛,无暇他顾,便也自觉地未去打扰。 可二人曾是形影不离的关系,又同在一个屋檐下,总归是要碰面的。 就比如现在: 幻斗修罗场开启之际,秋华依便自然而然地挽上了叶清裳的手,想同她一道入场。 幻斗修罗场每五年在衔霜门召开一次,年满十五岁方可参加,一生只能参加一次,限入200人。 其间用幻术幻化了300只妖物,弟子们一旦入场,除非濒临死亡,否则灵环不再进行传送。 当所有弟子结束比赛后,按照捉妖数量进行排名。 由于是模拟实战,幻斗修罗场更能出反映各大门派的弟子修行水平,因而比赛排名常作为门派实力的比较。 事关门派荣誉,虽说比赛是记录单人成绩,但弟子们往往也会结盟进行比赛。秋华依打的便是这种算盘。 秋华依的修为在门派中并不算拔尖,比赛成绩约莫也很是一般,她本就无意争先,只是若她与叶清裳在一处,即便是输,也不会输得太惨。 叶清裳侧眼看了看,不着痕迹地抽了抽手臂。 秋华依又贴了上来。 她继续抽,秋华依继续贴。 叶清裳:……冷静,冷静。待会是比赛,秋华依总不会丧心病狂到在比赛中暗算她。 更何况,前世在幻斗修罗场中,秋华依与她配合默契,倒也免去了她许多顾虑。 “咳。”高台之上传来一声轻咳,落入叶清裳耳中。 她抬首望去,对上宁既微的视线,提醒的意味十分明显:比赛当前,不可分心。 叶清裳:……弟子谨记。 幻斗修罗场这比赛名称听来霸气,实则未入场之前,它外表就是一片阵法光幕,其上缀着琉璃球,将内里景象投于琉璃球中。 这幻斗修罗场开放时间为一日,是以叶清裳入场后并不着急去捕捉妖物,而是寻了条僻静的小道,晃晃悠悠地走着。 周遭既无妖物也无人迹,秋华依不明所以,问道:“阿裳,我们不去捉妖吗?”二人这般悠闲,实在不像是来比赛的,更像是出门遛弯。 叶清裳:“不急,妖物聚集之地并不在这。” “聚集……”秋华依惊恐地看着她,“阿裳,你的意思是,要去找梼枳?!” 除却场中的300只妖物,幻斗修罗场内还有一只大妖,唤作梼枳。梼枳所在之处,聚集的妖物比其他地方要多,这虽是个公开的信息,但即便知晓了,也无人敢靠近。 只因这梼枳乃是幻斗修罗场的阵眼所化,由数位长老的灵力加持,对他们这些初入试炼的弟子来说,修为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总之,自幻斗修罗场开设以来,数百年的时间,也不过寥寥百名弟子,敢去梼枳那处试上一试,而这些人中,仅有一人,能从梼枳手下逃脱,完成梼枳衔珠的任务。 这对秋华依来说,都不仅是跨级挑战了,那简直是跨界挑战! “怕了?”叶清裳停了下来。 那张姣好的面容之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生来便无情无心,秋华依咽了咽口水,“有一点……阿裳,我知道你想夺冠,若能从梼枳口中夺得夜明珠,那魁首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我们也犯不着冒险吧?” 叶清裳:这哪是冒险,你是不是对我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别怕,我保护你。” 十分霸气且无懈可击。 话音未落,她忽闻一道破空声,只下意识地施法格挡。 抬眼望去,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是你?”叶清裳与穆怀允异口同声。 片刻后,二人俱是一愣。 十米开外,穆怀允难得失了稳重,盯着叶清裳,神情无法言喻。 而身为此事的主角,叶清裳一脸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更是不能接受。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适才分明是为了格挡,施术展开结界,但此时此刻,结界未施展出来便算了,为何她手中,竟是莫名其妙地拿了根胡萝卜?! ------ 作者有话要说: 问:在什么情况下阿允会特别高兴?答:夸他天下第一的时候。 第三章 “阿……阿裳?”秋华依率先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这个角度,瞧得清楚,叶清裳确实是下意识施术,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格挡术法摇身一变,换成了易物之术,而这变出来的事物么…… 秋华依尴尬一笑,道:“施术法诀大同小异,常有混淆,我有的时候也记错。阿裳,你刚才,是不是记错法诀了?误施了易物之术?” 不可能,易物之术与格挡之术的法诀相差十万八千里,叶清裳纵然是白日梦里也断然不会将其记反。况且,她好歹前世是一代宗师,怎会连此等小小的术法都记不住? 于是她凝聚灵力,又重新施展结界。这一次,风声大作,竟有山雨欲来之势。她眉目轻抬,颇有几分傲气:瞧见没?我怎会记错法诀,适才分明是意外。 下一瞬,她掌中胡萝卜不见了,干脆空空如也,别说结界了,就连其他物件,也没有变出来,像是施展了个寂寞。 叶清裳、穆怀允、秋华依:…… 就这玩意儿?宁宗师座下女弟子?被传得神乎其神?穆怀允心下鄙夷。 亏他适才与叶清裳四目相对,为免叶清裳下意识出手伤及他,还后退了十米。 现下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而面对此情此景,叶清裳是震惊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重生之后,本以为一切都没变,可实际上,她竟是连灵力施术都控制不佳了,自天之骄子堕入凡尘,打击可想而知。 秋华依安慰道:“阿裳,别这个表情嘛,许是近日来你准备比赛,太过劳累了,这才有些失误。没关系的,待会若有危险,我保护你。” 秋华依言辞恳切,叶清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愣是一个字都未听进去。忽然,侧方传来一声怪叫,嘶嘶作响。她凭借本能,率先出手,拈叶作刃,那枯叶在灵力的灌注下直直钉入妖物三寸之地,妖物当即毙命,消散如烟。 原是一条螽尾蛇。这种蛇妖修为不高,化形之法尚未练就,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便死了。 叶清裳腕上灵环响了一声,那妖物已算入她的比赛成绩。 她愣了愣,回过神心下却是狂喜。 她的灵力恢复了! “阿裳。”秋华依瞧着比她更高兴,一块巨石终是落了地。幸好叶清裳灵力恢复了,不然她还真没那个能力保护叶清裳。 穆怀允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回话:不过一个低阶妖物,至于这般兴奋? 叶清裳这时才分出心神,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已至她身旁的穆怀允。 此人出现的时机不对,这是叶清裳的第一感知。 她记得,前世的穆怀允,别说同她一道了,甚至于在幻斗修罗场内都未曾相遇过。她走的路偏僻,又是直奔梼枳而去,压根不可能会与他人碰面。 叶清裳:“你为何在此?” “我适才是瞧见有妖物在这,喏,不是被你制服了吗?”穆怀允脸不红心不跳,淡定扯谎的功力一流,将他分明是为了保护叶清裳而假装捉妖的小心思掩盖得严丝合缝。 叶清裳环顾四周,疑惑写在明面上:不对,太不对了。重活一世,似乎有些事情,并未按照前世那般发展,比如她的灵力,再比如,穆怀允与她的两次相遇。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叶清裳:“穆怀允,你退回原先的位置。” 嗯?穆怀允不明就里地照做,退至十米开外。 她定了定心神,默念法诀,意料之中,周遭俱静,毫无施术痕迹。 她走至穆怀允身边。 同样的默念法诀,结界骤然展开,将二人笼罩在内。 叶清裳:……果然,她就说哪里不对,原来,竟是与穆怀允有关! 她随后又测试了好几次,最终下了定论:并非是她灵力控制不佳,而是她的灵力,只能在穆怀允身边方可顺利施展。 范围:三米。 离开他超过三米,灵力便锐减甚至失效了。 叶清裳几欲撞墙,内心抓狂极致凌乱。 所以为什么?重生便重生,为何要将她与穆怀允绑在一起?那穆怀允,他是个反派!是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反派啊!! * “叶清裳,你有完没完?”穆怀允实在忍不了了。 自三个时辰前,叶清裳莫名其妙一顿操作后,但凡有妖物,便非要将他拉来一道。一道捉妖便罢了,可她灵力充沛,修为强大,压根无需自己帮忙!反倒是被她各种术法秀得眼都花了。 他是被迫护着叶清裳不错,但他并不想要这种贴身保护啊! 而现下在梼枳所居之处,则更是过分,竟直接让他在外守着,还不可远离? 她要去挑战梼枳,自己在这守着算是怎么回事? 反观秋华依,避开了战场,此刻只能瞧见个小小的人影。 偏偏这个时候他脑海中那道声音还不起作用。 穆怀允:“叶清裳她什么意思?” 那声音答:“不知。” 穆怀允怒道:“你不是连她的简介都倒背如流?她此番举措到底是何意?你竟不知?!” 那声音索性不回话了。 穆怀允:…… 梼枳习水性,居住之地是一片不大的水域。梼枳衔珠这个任务是单人挑战,除非梼枳自己要求,否则踏入水域的人一旦超过一人,阵眼便会立即潜匿。 也正因如此,叶清裳只能让穆怀允在外守着。 毕竟没有他,自己连灵力都无法顺利施展。 随口应付了句免去穆怀允的暴躁,而后叶清裳足尖轻点,往前跃去,稳稳落在水域中央。她脚下忽生一片涟漪,一条龙自水面下窜了出来。 那龙通体青色,鳞片泛着光泽,龙首处犄角却是雪白,由于躯体不大,瞧着不似神龙那般威武,反倒有些赝品的滑稽。 一番审视后,那龙离叶清裳不过咫尺,口吐人言:“小姑娘,你,要挑战我?” 叶清裳皱了皱眉,抬手便是一道术法将结界展开。结界隔开她与梼枳后,她浅浅地舒了口气,顿觉好受许多。 这梼枳,兴许是在水里待得太久了,尽是腥臭之味。 前世叶清裳一入水域,便与梼枳打了起来,期间灵力鼎沸自是忽略了外界气息,可现下这梼枳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还友好地问了一句要不要打。 它开口之际,那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她只是将结界展开,未曾当场吐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叶清裳无声的举动激怒了梼枳,它索性不问了,转头便潜入水下,片刻后,衔夜明珠而上。 龙身增大数倍,占据整片水域,周遭水花翻涌,水面逐渐升高成一道水幕,以旋涡之状,将叶清裳与梼枳包裹在内。 “小姑娘,你很有胆识。”声音响在脑海,“不过我年纪大了,不想倚老卖老,这样吧,十招之内,你未倒下,我便将夜明珠交给你。” 叶清裳:岂止十招,二十招都没问题。 她指尖灵力凝聚,幻化一柄长剑,灵力流光映照,称得她眼中愈发清冷。 她右手抬起,那长剑划过虚空,直直刺向梼枳龙身…… “灵力化物?”幻斗修罗场外,高台上的于松上站了起来,沧桑的面容之上一派惊讶。“既微,看来你这位徒弟,修为不可小觑。” 宁既微无甚表情道:“掌门过奖。她天赋异禀,修为似如今这般,也是正常。” 于松上捋了捋胡子,“既微谦逊了,高阶术法,即便是各长老座下的首席弟子,也未见能使得出来,但你这徒弟用着得心应手,实在是令人惊叹。她瞧着年纪尚小,怕是日后超越我们这些老家伙……” “等等,怎么回事?” 那琉璃球上原本是叶清裳与梼枳斗法的景象,此刻却突然一片昏暗,任外界如何灵力催动,皆徒劳无功。 而身处其中的叶清裳则满心疑惑,问道:“十招已过,你竟要反悔?” 也不知梼枳发的什么疯,叶清裳抗过了十招,它却不肯交出夜明珠,反倒是盯着她看,混沌的眼珠里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 叶清裳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龙什么毛病?怎地看她的眼神像看怪物一般,分明它自己就是怪物! “小姑娘,你身上,为何会有他人的灵力?且与你自身灵力交融,极难分辨,你是不是……修行了别派的功法?”说着,梼枳摇首,“不可能,纵然是别派功法,那也是你自己的灵力。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竟能并行两股灵力?难道是修为特殊?不……应当不会……” 梼枳的声音听着分外纠结,又是传音入脑海,叶清裳头都要大了。瞧着眼前不断自我怀疑的龙,她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这梼枳,怕不是个傻的吧? 片刻之后,梼枳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小姑娘,我改主意了,只要你肯让我看看你的内丹,这夜明珠,我定然奉上。” “确定?”于修行之人来说,内丹是修行的基础,内丹愈强,则修行可塑性愈强。虽说内丹处于心脏之内,但修为高强者自有防御结界,让这龙瞧瞧也并非不可。 叶清裳主要是怕它再次反悔。 梼枳点点头:“我可以起誓。” 它都这样说了,叶清裳自然不会拒绝,便应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当自己敛去灵力,任梼枳一观内丹时,水域内结界陡然变换,水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符咒。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她连问都来不及问一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叶清裳:……终究还是我太过天真。 水域之外,水幕挡去了视线,看不清内里境况。 穆怀允按捺不住好奇,凝神看去。 水幕兀的泛出银色光泽,只一瞬的功夫,便将他拉入了水域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允:我只是好奇看个热闹……你们打架就打架,扯上我做什么?我不要面子的啊? 但是,通常这句话之后,他就会被雷劈了,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好像笑得太大声了) 第四章 “叶清裳……” “叶清裳你醒过来……” “我求你了……” “叶清裳……” 呜咽低沉的声音,似远似近。 叶清裳猛然睁开双眼,如溺水的鱼儿般,大口地喘着气。 她环顾四周,连个人影都未见,适才,到底是谁在唤她? 不对,并非没有人在,躺在她身旁的不就是…… 叶清裳:“穆怀允!醒醒!” “咦……”虚空之中,梼枳的声音传来,“他怎么进来了?” 叶清裳要被气笑了,他怎么进来的你心里没数? “怎么回事?梼枳,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你的内丹而已。这是洞虚之法,现下你所处之地,便是内丹。按理说,除了你,此法不可能将外人纳入。莫非,你身旁之人与你关系匪浅,他……是你的情郎?” “咳咳咳……”穆怀允甫一醒来便听见这么一句,一口气呛在喉间,忍不住咳了起来。 “为老不尊!”叶清裳狠狠瞪了上方一眼。 梼枳毫不在意,道:“往你身后瞧瞧,看见那道入口了吗?你,带着你的情郎一起去。” “那是什么……”话未说完,叶清裳忽然止了声。 倒不是她不愿再开口,只是那梼枳给她下了噤声咒法,她侧眼看了看穆怀允,发现后者的情况与自己一样,索性便不挣扎了,按梼枳所言,带着穆怀允走到了入口处。 诚然,这洞虚之法她从未听过,也不知有何用途,当真是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梼枳再次发令:“靠近一点,抬手。” 叶清裳与穆怀允依言照做。 同入口距离过近的不适感令叶清裳心头顿生异样,而这股莫名的情绪尚未消逝,入口处却发出浅浅的吟唱,充满蛊惑般,萦绕在脑海,心上…… 又是先前听到的呜咽之声。 场景变换,叶清裳进入一处幽暗的所在,像是在山洞之内。 地上鲜红色血迹洇染,那血迹的源头看不真切,似是一名女子,了无生息地躺在男子怀里。 灵力自男子掌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女子,可女子约莫是已死之人,任男子如何尽力,皆无回应。 叶清裳忽觉一阵心慌,走近了些,想劝劝那人别再白费气力。可她忘了自己早已被噤声,此刻言语亦是含糊不清。 而那男子似是有所感应般抬头,唤道:“叶清裳……” 好熟悉的声音…… 秋华依:“阿裳!” 周遭骤然大亮,叶清裳如梦初醒,怔愣地看着眼前人。 她这才发现,此刻哪还有什么山洞,什么梼枳,她分明是在幻斗修罗场外,而站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人。 她望着眼前白袍广袖,神情肃穆如雪山之莲的那人,欲哭无泪道:“师……师尊。” * “叶清裳!”宁既微声音里藏着些压抑的怒火。 “你入场之前,我是如何同你交代的?我分明说过,夺得魁首与否为师不在乎,你此次比赛最应该做的是积累实战经验。那梼枳在比赛中由来已久,早生灵性,若是对招倒也罢了,可内丹那般重要,它要看你便同意了?!” “师尊……” 叶清裳弱弱地道:“徒儿错了,徒儿也是想,想让您和门派,殊荣相加。” “你有此心便可,日后莫要逞强。”宁既微脸色缓和了些,又道:“那梼枳施展了洞虚之法,此法蛊惑人心,你可有看到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奇怪的场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何处,“对了师尊,洞虚之法,是何术法?” “原本是勘测心性与记忆之法。但此法失传已久,是否有衍生作用,为师也不甚清楚。” 宁既微似是想到了什么,拉过叶清裳的手便施加灵力,欲检查一番。 她瞪大双眼,蓦然忆起自己先前灵力失效的境况,想着抽回手去,抽了抽,没抽动。 叶清裳:要命,师尊可千万不要发现些有的没的。 那厢宁既微松了手,眉头皱了皱,道:“你的灵力……并无异常,可为何先前在幻斗修罗场中,竟是连格挡之术都施展有误?” 叶清裳:“呃……师尊都看到了。那次只是意外,是徒儿记错了法诀,后来,后来便无事了,师尊无需忧心。” 宁既微眼底仍有疑虑,“当真?” 叶清裳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答道:“自然是真的,徒儿怎敢欺瞒师尊。” “那便好,清裳,你要知晓,为师教你,并非是为了那点殊荣,你的修为精进,见识增长,心性秉直与否,才是最重要的。” 叶清裳:“徒儿谨记。” 待出了门,直到一片寂静之处,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十岁父母双亡,被师尊所救,拜入衔霜门。那时的她心情不佳,整日整日地闷在房内,是师尊一点点开导她,才让她摆脱双亲逝世的阴影,重拾信心。 他人都道,宁长老克己复礼,对自己的徒弟亦是严厉,拜入他门下,定是免不了吃苦。 其实不然,只有叶清裳知道,师尊向来是待她极好的。 连教导之言,到了她这处,便也只余修为精进,尚算苛刻了。 现下局势未明,她前世身死之谜未解。而幻斗修罗场中发生的事,那梼枳所言,什么两股灵力并行,她倒更愿意称之为缪言。既然她能应付,还是不要惹师尊烦忧了。 “阿裳。”秋华依声音兀自响起。 叶清裳下意识退后半步: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出现的?竟是一点声响也未发出,莫非,自己的灵力竟锐减至这种地步了? “哎呀,”秋华依挽过她的手,“是阿裳适才想事情太过入迷了,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未曾理会我,怎么样,没有被我吓到吧?” 顿了顿,秋华依又道:“我们的阿裳今日可真是厉害,幻斗修罗场提前完成比赛,还能占据魁首,其他弟子们都好生崇拜你!” “什么?魁首?”这说的是认真的? 叶清裳记得,那时她受洞虚之法影响,神智不清,是师尊出手将梼枳制服,带她离开幻斗修罗场。由于是提前离场,她一度以为第一名的位置,不会降落至她头上。 毕竟还有个穆怀允在场内啊! 秋华依眯了眯眼,“阿裳不信?去榜单处看看便知晓了。” 待至榜单处,叶清裳才知,秋华依所言不假,榜单上鎏金大字,她的名字赫然在首列,而与她的名字并排的还有一人——穆怀允。 她与穆怀允捉妖数量一致,均为40只,同占魁首之位。 这与前世之景何其相似,叶清裳一时有些分不清。 “我就说,第一名必定是我们少主,现下看清了吗?” “有什么可得意的?那第一名又不止他一人,我可是听说了,那衔霜门的叶清裳,人家连梼枳都敢挑战,还是提前离场,你们少主如何比?” “切,挑战梼枳而已,又并非挑战成功,再说了,我在场外看得清楚,那叶清裳提前离场的时候,我们少主的捉妖数量已与她齐平,约莫是无妖可捉,否则,少主定然将她比下去。” “什么无妖可捉,分明是托词……” 云山宗的一名外门弟子正在与其他门派弟子争论,大抵是穆怀允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连这么一个观战的外门弟子也将他奉作首位。 叶清裳轻摇了摇头,无意间却瞥见远处树荫之下,一袭浅蓝。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她缓步走了过去。 就如同前世穆怀允向她走来那般。 彼时,穆怀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实是想不通,分明他可以将叶清裳魁首的位置给夺了,让其居于第二,可当叶清裳提前退场后,他脑海中那道声音又再次响起。 说的却是:“停手吧。” 他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紧接着灵魂深处传来熟悉的疼痛感,他一时受不住跪倒在地,终是咬牙切齿问道:“为什么?你让我保护叶清裳,我分明照做了。”为什么还要劈他? 那声音道:“我说过,叶清裳十五岁夺得幻斗修罗场魁首,这一点,你可还记得?” 穆怀允:“……所以?魁首之位,我便取不得?” “正是。” 穆怀允:“你倒不如说,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你送给她的罢!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如此偏袒叶清裳?!” “不是偏袒,是天命有定。这一切本来就是她的,你亦无需肖想。” 穆怀允冷笑一声。 灵魂深处又是一道天雷落下。 穆怀允:……你够狠!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他收了思绪,抬眼看去。 树荫之下,投下的光线明暗,遮去眼前人几分面容,但其容颜精致,丝毫不受影响,那人凤目稍稍下敛,纤长的睫毛微动,一副清冷姿态。 怎么看怎么惹人生厌。 她定定看着穆怀允,就着当下的氛围,浅浅地开口,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不想同我打一架吗?” 穆怀允:……叶清裳,怕不是疯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替阿允回答,他很想跟你打一架,但是他不想被天雷劈啊!! 第五章 叶清裳觉着很是尴尬。 尤其是,当穆怀允回了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时,她更尴尬了。 先前那番场景,树荫之下,二人初见,实是与前世太过相似了,她竟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着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叶清裳,而穆怀允,也依旧是昔年那个趾高气扬的脾性。 但就是少了点什么。 于是她便主动问了,问完还觉着理所应当。 没错啊,穆怀允当时确实是那般说的。莫非重来一次,他当真不想与自己打一架? 其实答案是什么毋庸置疑。 但穆怀允纵然是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胆子。毕竟,他不想再被天雷劈一次。 于是道:“不想。” 叶清裳:“当真?” 穆怀允:“……嗯。” 叶清裳在他身边转了一圈,觉着现下的穆怀允甚是乖巧。诚然,抛去前世他的所作所为与脾性,此人……尚可。 既然注定要与这位“反派”绑定在一起,那…… 她眼底邪邪带出一丝笑意,靠近了些许。 近在咫尺的气息,清冷得让人心生战栗,穆怀允后退了半步。 叶清裳愈发靠近,轻声却一字一顿唤着:“穆,怀,允。” 她踮着脚,落下一片阴影,额间相抵。灵力自她额间溢出,一丝一缕送入穆怀允额间。那灵力附着符咒,令这厢温情时刻也带上了诡异之感。 穆怀允一时忘了拒绝。 叶清裳收了灵力,潇洒转身,颇有几分得意:你不是反派吗?我便给你施加点位之术,你的行踪尽在我掌握之中,看你还怎么反! 徒留穆怀允一人在树荫之下,颦着眉尖,淡红泛上耳垂,逐渐攀爬至面上,活像个受了欺负的良家女子。 * 十五日后,淇州。 淇州靠江流,此地商贾众多,算得上是富庶之地。而众多商贾之中,有一位周老爷脱颖而出,占商贾榜首。许是他流年不利,又许是他财运亨通终挡命途,近日来他家中出了一件怪事,其爱子无端毙命,怀疑是妖物所为。 周老爷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将求助发给了修仙门派,其中之一便有衔霜门。 此次求助出手阔绰,各大门派均为之心动,盖因那妖物实力未知,性质不明,这求助便落在了衔霜门与云山宗头上。 按理说,寻常百姓的求助,通常只有一个门派会接,毕竟平分酬劳一事多少有些掉面子,但此次,衔霜门和云山宗却是都接了,只因那妖物很可能是许久未曾现世的物种——焱兽。 “阿裳,我们歇息片刻吧。”这是一路上,秋华依第三次提及了。 淇州远离衔霜门,那周老爷的求助来得急,是以他们一行七人,均是御剑而行。 叶清裳灵力失效无法御剑,只得胡编乱造一通哄得秋华依载她。以秋华依的灵力,御剑飞行绰绰有余,但载人仍是有些吃力的,也不怪她喊累。 而宁既微对叶清裳抱以厚望,此次一行七人,很明显就是让她带着师弟师妹们增长见识。若非穆怀允也参与此次除妖,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下山的。 叶清裳扭头瞧了瞧,见其余人亦是略显疲态,便应道:“好,御剑而下,寻处休憩之地。” 就这样,一行人走走停停,终是在三日后抵达了淇州周府。 出门迎接的是周府管家。 “哎哟各位仙君大人们,可总算将你们盼来了。”刘管家腆着笑脸,微眯的双眼中盛满精明。 叶清裳感应到穆怀允一刻钟前已经赶到,那周老爷约莫是正在与之攀谈。果然,未至正厅,便听见了周老爷的哭诉。 “我那可怜的瑟儿,我周家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那妖物好狠的心,仙君,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穆怀允的声音听着略显压抑,“周老爷,您慢慢说,那日发生了何事?” “那日,我不在府中,傍晚回府时,便听管家说出事了,回房一看,瑟儿已经,已经……”周汉广泣不成声。 “可有人见过那妖物的真面目?”叶清裳踏入正厅。 “有的。”周汉广抹了把泪,“那妖物与寻常人无异,是个道士的模样。” 秋华依:“道士?既是道士,那他如何进的府?无人发觉吗?” 叶清裳觉着秋华依问了个傻问题,好歹是个妖,隐身术法不会吗…… 秋华依问完也觉着不妥,尴尬地错开了视线。 这厢周汉广却答道:“仙君有所不知,瑟儿他身体抱恙,我们请了许多大夫,均是不能根治,没有办法,便请了位道士,上府作法,谁知那道士竟是妖物所化,害了,害了我的瑟儿……” 若当真是焱兽,这便是其一贯作风。焱兽以吸食尸首怨气为生,偏生挑剔,最是喜欢自己动手杀人,吸食刚死之人的怨气。 但杀孽太多,容易引起修仙门派的注意,是以焱兽常幻化人形,混迹市井,打着出手相帮的名头,助人行事后索取代价,代价便是一条人命。 如周汉广是有求于那道士,那道士身为焱兽,替他解决麻烦后,要了他儿子的命,倒也说得过去。 秋华依:“竟是如此。周老爷请节哀。” 叶清裳又问道:“怎么不见尊夫人?” “内人惊吓过度,已是卧床数日了,仙君,问这作甚?” 叶清裳:“没什么,不知可否带我们去看看尊夫人?” 眼见着周汉广生出犹豫之意,秋华依补充道:“我师姐的意思是,若是夫人那日在府中,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她当日的状况。我带了些疗伤的药,周老爷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帮夫人治治身子。” 周汉广转为喜色,道:“那便多谢仙君了,随我来吧。” 抛去别的不说,秋华依性子柔软,向来细致,与叶清裳互补,确是个再好不过的帮手,只可惜…… 叶清裳兀的又想到前世的那壶酒。 “阿裳,你怎么了?”秋华依看向她,眸中映入她的影子,倒是瞧得分明,是担忧之色。 叶清裳回忆一转,又是那年,秋华依挡在她身前,缓缓倒下的模样。 “师兄,我求你了,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放过阿裳吧。” 放过阿裳吧…… 她闭了闭眼,道:“没什么,走吧。” 不管秋华依是如何设计了她,可到底,在死之前,也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总好过白眼狼。 里屋,周汉广将虚弱的夫人扶起,那夫人脸色蜡黄,瞧着确是气色不佳。 “咳咳……”周夫人咳嗽了几声,似是想说些什么,奈何久病未开口,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汉广连忙替她顺气,道:“夫人,这些仙君,都是来帮瑟儿报仇的,你有什么话,就跟仙君说。” “仙君……”周夫人好半晌才喘上来气,“瑟儿,我的瑟儿,死得好惨,仙君定要帮他……” 秋华依:“周夫人,您别激动,能否同我们说一说那日的情景?” “就是那位道士,他,他放话要瑟儿的命,我们不同意,第二日,第二日他忽然出现,用妖术,杀了瑟儿。” 秋华依:“第二日才出现?那……为何不在他放话后,求助府衙?” 焱兽嗜杀成性,因而一旦出现,哪怕是丁点消息,都会引来修仙门派的追杀,也正因如此,数百年前一次大规模绞杀,几乎灭了焱兽整个种族。 后来焱兽便学聪明了,隐匿行踪,杀人时也尽量不与他人起冲突,以免太多人知晓反而暴露己身。若是周汉广将此事上报府衙,或许还能护他爱子一条性命。 周汉广摇了摇头,道:“那道士疯癫,我们,那时以为他是疯言疯语,便……未报官。” 穆怀允:“周少爷的尸身,埋……” “周老爷,”叶清裳出言打断了穆怀允,“多谢相告,此事如何解决,我们还需商量片刻。” “华依。”叶清裳使了个眼色。 “哦……”秋华依领会,自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道:“周老爷,这是疗伤的药,劳烦让周夫人服下,不日后,她身子便可好转。” 周汉广迫不及待地接过,“谢谢,谢谢各位仙君。” 待出了房门,穆怀允不善地道:“你适才为何开口阻我?” 叶清裳:当然是为了你好啊。 她记得,前世的穆怀允也如先前那般,问的是:“周少爷的尸身,埋在何处?” 那周少爷下葬多日,又是受妖物迫害,尸身早已腐败不堪,恶臭难闻,连结界都不能尽数挡下那气味。 穆怀允甫一开棺,实在忍不住,便吐了。 一群人折腾许久,最终,妖物的种类倒是定了,确实是焱兽,可那段经历,直让他们好几日都失了胃口。 而穆怀允执意开棺,百姓都道入土为安,周汉广自是心存不忿,事成后连赏金都减了一半。 就算不为了抹去那段倒胃口的经历,为了那赏金,叶清裳也定是要阻上一阻的。 叶清裳:“要确定此事是否焱兽所为,其实,除了开棺验尸,还有别的方法。” 穆怀允:?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阿裳实际上不是灵力失效,就是不稳定,但是离开了阿允,跟灵力失效没有什么区别。意思就是,灵力还在体内,别人也看不出异常,但她就是用不了。不过基础的修行体质,比如什么耳聪目明啦,感应啦,还是在的。 第六章 只见叶清裳抬起右手,施展灵力将指尖划了个小口子,又将溢出的血珠逼得悬浮停在空中,咒法缠绕而上,将那血珠裹得红光异常,竟是自己动了起来。 血珠晃晃悠悠穿过厅堂,直至一处紧闭的房门前。 叶清裳拉着穆怀允紧随其后,入了房内,而后她施展结界,笼罩整个房间,与外界相隔,房门再次紧闭。 叶清裳的声音自里间传出:“这术法惑人心智,你们都别进来。” 想观摩操作却又碰了一鼻子灰的众人:…… 穆怀允:惑人心智?那你还拉我进来?! “此术名为唤魂,不是什么光彩的术法,是以修仙者并不常用。但唤魂之术,若亡者死去不超过一个月,可以由此看到其死前最为恐惧或是执念的东西。那周少爷是被妖物所害,想来死前最为恐惧的,便是身死的那一瞬。”叶清裳解释道。 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心,我是施术者,我拉着你,你不会被此术迷惑的。” 穆怀允刚想回话,那血珠却似被什么吸引了般,停在了房内圆桌之上。血珠剧烈震了震,而后整个迸发开来,房内兀的染上血色。 那一刻,房内的摆设出现了些微的不一致。 圆桌旁边忽然现出一个人,他惊恐地瞪着双眼,僵持在原地,不住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叶清裳与穆怀允顺着那人视线看去——门口处一位仙风缭缭的道士,正眼底带笑,缓缓而行。 那道士瞧着模样甚是风雅,极具得道仙人的风范,任谁看了,也不会觉着是个坏人。 可他偏生慢条斯理,步步紧逼。 笑声在房内回荡了起来,他道:“周瑟,周少爷,你呢,也不要怕,死,不过一瞬,我很快,便会让你不那么痛苦。” 说着,他捏住了周瑟的下巴,又道:“你可听过一句话?结草衔环,知恩报德,要怪,就怪你那个好父亲,他既承恩,为何不报德?这是他欠我的。” “求求你,别杀我,别……”话音戛然而止,周瑟已没了气息。 房内红光褪去,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看清了吗?”叶清裳问道。 “嗯。确是焱兽。”穆怀允下了结论。 “那便好,行了,去抓妖吧。”叶清裳撤了结界。 穆怀允未动,道:“你知晓那妖物在何处?” “很难猜吗?焱兽混迹人群,定然知晓周老爷已向修仙门派求助,近日当不会妄造杀孽。他既以怨气为食,虽不杀人,但总不能不进食吧?焱兽又那般挑剔,那你猜,他会在何处?” 叶清裳说得理所应当,穆怀允顿觉她那道目光皆染上鄙夷的意味,不由得避开视线。 挑剔……亡者……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答道:“新丧处。” * 一处府门前,三两行人停驻。 大抵是挡了道,又或者是看热闹的心态使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叶清裳二人赶到时,府门前已是各排了两条队伍,人声叽喳,倒不像是丧礼,颇有几分早市吵闹的氛围。 “要说这许小姐,年纪轻轻病魔缠身,还未出阁便没了,当真是可怜。” “是啊,许老爷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爱女,偏偏还保不住,你说说,可不得气急伤身?” “听说啊,许老爷都晕过去两回了,丧礼均是交由管家代办,那许夫人,差一点便随着去了,现下还卧床不醒呢。” “咱们这城中近日到底中了什么邪?周老爷的爱子,许老爷的爱女,还有方秀才家,这几条人命,实在是……” “方秀才家那叫一个惨啊,全家上下,现在只剩一个人,我前段时日还瞧见方公子,啧啧……面黄肌瘦,唉……” 人群中议论之声渐小,府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此处百姓聚集,府内又有宾客家眷,你确定,焱兽当真会来?”队伍之末,穆怀允压低了声音问道。 叶清裳:“会。” “等到下葬那日,尘埃落定,再行吸食,岂不是更稳妥?焱兽为何偏要冒此风险?” 叶清裳耐心道:“下葬之时,受墓地风水的影响,尸身怨气会有所变化,焱兽并不喜欢,所以,他定会赶在下葬之前吸食怨气。今日大殓,尸身入棺,停灵柩于中堂,届时宾客散去,守灵之时,便是他动手的绝佳时机。” 言罢,她瞥了穆怀允一眼,那意思很明显:焱兽相关的知识,授业时肯定教过,你连这都不清楚? 穆怀允气性被勾上来一半,正想着反驳,府门处突然来了一个人。 是许府管家。 管家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清泪,用嘶哑浑浊的声音道:“诸位,府中不幸,承蒙诸位外唁,现下大殓已成,诸位散了吧。” 人群中又议论了片刻,说的是慰问之言,管家躬身谢过。 随后宾客自中堂出,那管家脸上又带了泪,对宾客一一相送。 这么一番举措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倒显得叶清裳二人似外来客一般,格格不入。 叶清裳抬眼,隔着好几级台阶,与管家遥遥相望。 她眸中一瞬哀痛之意,拉着穆怀允便想离开。 穆怀允不知何意,自然是不肯,问道:“怎么?就走了?” 叶清裳不理会他,直将人拉着走了一条街,才道:“那你想如何?在许府守着?” 还别说,前世的穆怀允就是这般死脑筋,非要在许府守着,亏得那些个师弟师妹们,陪他一起等。结果,那焱兽警觉,直至夤夜才出现,众人困倦疲累,饥肠辘辘之时,还得强撑着精神去捉妖。 好在妖是捉到了,总算没白费气力。 但叶清裳觉着此举甚是蠢笨,并不想再由着穆怀允走先前的旧路。 穆怀允更为疑惑了,道:“为何不守?” 叶清裳:守你个头,果然重活一世还是改不了他的脾性。 面上却是装作和善,且带了笑意,道:“你可信我?” 穆怀允:嗯? 叶清裳:“那就听我的,晚些时候再来。放心,焱兽跑不了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别人眼中的叶清裳:高冷,不苟言笑,反正就是很冷。天呐,她面无表情,好难接近!! 在穆怀允眼中的叶清裳:很是惹人生厌。老是抢他的第一名,偏偏他还不能打。比知识吧,居然还比不过她!!!! * 在别人眼中的穆怀允:帅气,稳重,有宗师的风范。哎呀,他特别优秀,特别讨人喜欢!! 在叶清裳眼中的穆怀允:傲娇,自恋,小脾气一大堆,甚至还有一丢丢蠢。问题是,她怎么就与他绑定了呢!!!! * 真好,又是阿裳和阿允互相嫌弃的一天~~ 第七章 这日夜里,叶清裳与穆怀允率先潜入了许府,而许府之外,衔霜门与云山宗的弟子,合力设下法阵,只等焱兽自投罗网。 风声轻啸,夜如水寂凉。 有人提着纸灯,悄无声息进了中堂。 那守灵之人不尽心,跪在蒲团上,竟是打起了瞌睡。那人将纸灯放在一旁,附耳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守灵之人彻底陷入梦乡,歪倒在蒲团上。 脚步声愈发近。 指尖触及棺盖,摩挲的声响细细传来。那人勾起嘴角笑了笑,在俱静的夜色里,渗出满心的寒意。 他正欲掀开灵柩,突然间灵力袭来,那人旋身,落在了不远处。 借着烛火,叶清裳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正是白日里的那位许府管家。 叶清裳:“果然是你。” 管家前有叶清裳,后有穆怀允堵着,沧桑的面容逐渐扭曲,笑得放肆,“多聪明的小姑娘啊,竟然被你发现了。” 叶清裳一个结界将守灵之人丢开,对穆怀允使了个眼色。 穆怀允会意,二人配合默契展开结界,结界附着的是绞杀之术,顿时光芒乍现,直将管家围在了结界之中。 穆怀允:“焱兽,你已无路可退,识相的话,便尽早从那管家的身体里出来!” 管家:“哦?若是没有这凡人的身躯,只怕你们早就动手了吧?哈哈哈哈,你们修仙的人呐,向来自诩清高,说什么保护苍生,要不这样,你们想杀我呢,也不是不可以,就将这凡人一起杀了吧?可好?” 管家啧啧两声,又道:“哎呀,修仙之人沾上凡人的血,这个场景,想想就很令人期待,怎么?不敢吗?” “有何不敢。”叶清裳冷笑一声,灵力涌动,结界越收越紧。她空出一只手,施法幻物,掌中长剑瞬现。 剑锋逼近,离管家脖颈不过方寸,“一个凡人而已,他死了,至少搭上你,我这么做,死一人救百人,本就是在保护苍生。” 叶清裳眼底映入剑光,显得异常冷冽。 她素来不苟言笑,光那般清冷面容,便极易让人生出些距离感。而她现下刻意装出一副肃杀的模样,则更是令人畏惧。 叶清裳:威胁我?你还不够资格,不如让我来教教你,吓不死你。 剑锋又近几分。 管家终是心生退意,额间溢出冷汗。 “小心!”叶清裳低喝。 只见那管家突然软软地倒了下去,自他身体里窜出一道黑影,掠过结界上空,速度之快,直扑向后方的穆怀允。 叶清裳及时出手,将长剑掷出,灵力入体,止了那道黑影的攻势。黑影一顿,又转向侧方,逃了出去。 “真是……”二人合力夹击下,竟还能让他跑了。 穆怀允觉着自己被叶清裳鄙视了。 而更糟糕的是,许府之外的法阵也未能困住焱兽。衔霜门和云山宗的弟子们伤的伤,倒的倒,状况好不惨烈。 叶清裳记得,分明前世对抗焱兽时,穆怀允与她争先对妖物出手,便是在许府门外,制服了焱兽,将之猎杀。 可现下…… 他居然跑了?! “阿裳,如今要怎么做?”秋华依捂着胳膊道。适才焱兽冲出结界时,她奋力抵挡,却是不敌,被伤了一只胳膊。 叶清裳沉下脸来,道:“追。” “华依,你在此处照顾师弟师妹们。穆怀允,你跟我走。” * 焱兽逃入的是一片山林。 这山林早已远离淇州城区,偏僻得很。叶清裳二人一路御剑追赶,至山林界线,便停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是那山林……有些古怪。 叶清裳:“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穆怀允:“有。哭声,还有……笑声。” 实际上,是成片的哭声和笑声,断断续续地,自山林里传出来。那哭声时而如婴儿啼闹,时而如女子泣泪。笑声则十分诡魅,竟恍似来自修罗地狱。 前世的叶清裳并未到达此处,不知其间凶险,便有些犹豫,道:“焱兽嗜血,属凶兽,擅隐匿,他既选择躲入此处,想来此处必然不简单。哭声和笑声,都可以是蛊惑之法,亦或是他的同伴。若是后者,那仅凭你我二人之力,恐难以取胜。你……确定要进去吗?” 言下之意:命要紧,打不过就跑吧。 但穆怀允是什么性子,哪有退缩的道理。于是乎,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直接走了进去。 叶清裳心情甚是复杂:她怎么就能摊上个这么不怕死的队友呢…… 没办法,只能陪着他闯一闯了。 “咕咕,咕咕……”入了山林后,那些哭声和笑声反而消失了,余下不知名飞禽的啼叫声,混杂着林间树木的清香,倒像是一处正常的所在。 穆怀允指尖燃起一簇灵力火苗,照亮着周遭环境。 实在是太过正常了,叶清裳莫名便有些心慌。 他们沿着道路走了一会儿,林间愈发寂静。忽然间,有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听着似是女子,“救我……救救我……” 叶清裳拉住欲上前查看的穆怀允,道:“此处诡异,不可不防。” 穆怀允依言,给二人身上罩了个结界。 “救我……” 声音越来越近。 在火光的照亮下,一轻纱水袖的女子纳入二人视线。现下已过初秋,那女子衣着单薄,冷得瑟瑟发抖。 女子明媚的面容之上挂了泪,楚楚可怜,瞧着似是不小心误入山林,却困在林间久久不能出去的落难小姐。 “你们……你们是来救我的吗……”柔柔弱弱的声音,配上女子期盼的神情,颇有几分勾人心魄。 叶清裳却是不理会她,指尖一抬,凭空捏了个符咒,掷向女子眉间。 符咒穿体而过,未生异样。 除妖的符咒,竞对这人不起作用?莫非,此人当真是凡人? “这位姐姐,你在做什么呀?是要……带我出去吗?” “是啊,我们带你出去。”叶清裳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何在此?” 女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叶清裳,道:“我……我也不知,昨日,我路过山脚,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倾盆大雨,我无处可避,便入了这山林中躲雨。可谁知,此处竟似迷宫一般,我……我出不去。” 女子说着便伸手拉住叶清裳,又道:“这位姐姐,你是个好心人,我困在此处太久了,又累又饿,你……你快带我出去吧,我……我很怕……” 穆怀允皱了皱眉,想推开女子的手,叶清裳侧过视线,摇了摇头。 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确实不是妖。 她语气放缓了些,道:“别怕,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林,名素。” 叶清裳:“好,知道了。林姑娘,你身子虚弱,我扶着你走吧?” 林素就着叶清裳揽着她肩的动作起身,道:“多谢姐姐。” 女子身体本就娇弱,掌中触感柔若无骨。叶清裳趁机瞥了穆怀允一眼:现下怎么办?林素一个弱女子,总不能跟着我们去抓妖,还是折回去吧? 穆怀允回以一眼:也只能这样了。 “姐姐,你跟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呀?”林素眨了眨眼道。 叶清裳答得直截了当:“不熟。” 换来林素掩口一笑,道:“可是我看这位公子,好似很关心你。姐姐,这位公子面善,想来定是良人,姐姐可不要错过。” 叶清裳:他是良人?还面善?哪里看出来的?骗小孩呢。 穆怀允咳了一声。 “对了姐姐,你们入山这一路,可有瞧见一辆马车?” 叶清裳:“没有。” “但我的东西都在马车之上,我……这下丢了马车,我可怎么回去……” 叶清裳:“无妨。等到了淇州城区,我们帮你置办一身便是。” “淇州?”林素停了下来,懵懵懂懂地道:“淇州……是何处?” 穆怀允:“这山林便属于淇州,你不知道吗?” “山林……属于淇州……可我明明记得,山林之下……是毓县啊……” 叶清裳:“你记错了吧?哪有什么毓县,分明……” 等等,毓县……百年之前,淇州的旧称,便唤作毓县。 叶清裳、穆怀允:!! 她松开了手,惊疑地看向林素。 而林素却似没有知觉般,只不断地重复道:“怎么……怎么会是淇州呢……” 林素神情逐渐失控了起来,她抱着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竟想着往回跑。 “林素!”叶清裳伸手去拉。 只握住一片衣袖,衣裳之下,柔弱女子不再,转而白骨累累,顷刻之间落于前方。 穆怀允震惊道:“这是……” 叶清裳:“红颜枯骨,相思成灰……糟了,是枯骨之术!” 哈哈哈哈…… 林间笑声兀自而起,声声入耳,声声……催命!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要看我是下午发的,其实我是大半夜写的这章,我的天呐,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第八章 “唔……”叶清裳捏着眉心,半撑着起身。待看清所处之地时,她眼神一敛,难得叹了一声,略有些惆怅。 所谓枯骨之术,是以白骨为引,缔造幻境。与其他幻境不同,枯骨之术,其幻境里所有的人,皆由白骨所化,不仅有意识,甚至,行为举止均与常人无异。 像先前遇到的那位林素,便是枯骨之术的引子。任叶清裳二人如何试探,也不可能发现异常,因为……她本就是人,只不过,已死去很久了。 由于枯骨之术所需的灵力较多,仅凭一个焱兽的力量,是断然做不到的,至少也得五个焱兽,这便是叶清裳最为头疼之处。 试想,枯骨之术本就难以破解,她若是运气好,将此术破了,倒是不用死在幻境中。可……转眼就会落入焱兽的包围之中。 真可谓,进退两难,条条道路通阎罗。 她觉着头更疼了,扶额之际,忽然瞥见身侧穆怀允的神情。 叶清裳:“……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没死,怎就一副哭丧的模样?” 穆怀允瞧着更是凄楚,“抱歉,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进来,我们现下也不会处于幻境。” “对。我本就劝过你,是你不听。”她说什么来着,若林间有焱兽的同伴,那仅凭他们二人之力肯定打不过,如今木已成舟,再言其他也没有意义,“不过,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便想去拉穆怀允的手,快触及那人手腕时却忽然一顿。怎么这种事,她竟做得行云流水,如此顺畅?难不成是秋华依传染的? 她当真是糊涂了。 于是收手作罢,只抛下一句“走了”,便先行一步。 * “姑娘,姑娘。” 宽阔喧闹的街道之上,叶清裳听见有人在唤,唤了好几声,似在唤她。 她转过身,瞧见一处摊位,那摊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诚然,这焱兽编造的幻境着实精致,就如同他们偏执的爱好一般。连这城中的普通人,也在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从头到脚,无可挑剔。 拿这位摊主来说,首先她是个美人,其次,她卖的是脂粉,再其次,这美人唤她,竟然是为了揽客! 若不是叶清裳知晓这是幻境,只怕她都要信以为真了。 摊主:“姑娘,你瞧,这脂粉白里透红,最是衬你的模样。姑娘倾国倾城,不如买一个回去,也好锦上添花?” 叶清裳:夸人倒也不用这么认真,卖个脂粉而已,连倾国倾城都夸得出口。 见叶清裳未回话,那摊主又打起了穆怀允的主意,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又有福气娶得这般貌美的娘子,不如,公子买一个赠予娘子如何?” 叶清裳:得,林素那厢还说穆怀允是良人,现下倒好,直接成相公了。 她摇了摇头,及时制止这个话题,道:“脂粉不错,但我们身无分文,恐难承受,多谢美意。” 再说了,即便有钱,他们也不敢买呀,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件陪葬物。 沿着官道又走了一段路,叶清裳忽然道:“似焱兽这般挑剔的妖物,你说,他们缔造的幻境,其间之事是真是假?” “是真。”穆怀允语气肯定,“此处,是淇州。” 叶清裳:嗯?她怎么没有看出来? 穆怀允:“我们先前御剑而来,为免惊扰民众,至淇州城门停了下来,便是沿这条路,去的周府。” 原来如此,叶清裳一行人自淇州后山而入,那处人烟稀少,便仍是御剑入城,城中道路风景如何,她皆不曾注意。 “那……”叶清裳止了声,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远处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周汉广,而随周汉广一起的还有另一人,看不清模样,但背影娉婷,是个女子。 穆怀允:“是周家小姐。我们入周府之前,曾打听过一些周府的消息,其中,便有关于这周小姐的。” “说来听听。” 穆怀允:“周小姐尚未出阁,但心有所属,听闻是个书生。周老爷是商人,何况那书生家境一般,他自是不同意,便拒了这门婚事。” “然后呢?” 穆怀允:“后来的事,城中之人便不清楚了,只知道,周小姐已有许久,未曾踏出府门。” 叶清裳记得,在周府时,甚至都未听下人提起过这位周小姐,她那时还当周老爷独有一子,没想到还有这层故事。 古书记载,焱兽杀人最是讲究,不喜见血,这才研究出了枯骨之术。目的是将修仙之人困在其中,待他们耗尽灵力,疲惫不堪后,要么死在幻境之中,要么,便只能任由焱兽宰割。 枯骨之术缔造的幻境,无论发生之事真假与否,皆是围绕阵眼展开,阵眼所经历的故事,一旦结束,便会触发杀招。只要在故事结束之前找到阵眼所在,将其击杀,便能破解此术。 那焱兽幻化成道士,是为了相助周老爷,那这么说来,这幻境中的周老爷,便极有可能是阵眼。 “穆怀允,我们赌一把。” “这是何意?” 叶清裳:“便……姑且将周老爷当作阵眼,观察一段时日。若他是,那便最好,若他不是,我陪你一起死。” 她说这话时很是认真,微光倾泻覆于面上,颇有几分柔和之态,冲淡了昔日的清冷,反倒是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穆怀允觉着心上有些痒,似踩在云端。 脑海中那红字提醒乍现,写的却是关于枯骨之术,穆怀允忍不住念了出来,“……枯骨之术的阵眼,与幻境中其他人不同,阵眼之上,有一处符文标记。标记隐于体内,最为动情时,方可现。” “古书中关于枯骨之术的记载少之又少,你怎么……”本想说的是你怎么如此清楚,毕竟叶清裳活了两世,对枯骨之术的记忆也仅停留在表层。后续的话没有说出口,想了想,还是作罢。 算了,如今是什么境况,逞口舌之快,岂不是显得她毫无风度。 余光一瞥,见周汉广携女,已是入了一处酒楼。 她收回了视线,问道:“云山宗内宝物众多,你可有带些出来?有没有什么宝物,具有隐身之能?” 她顿了顿,又道:“省得与人相见,还需编一套说辞。” 穆怀允:“有。不过,只能维持一日。” 叶清裳:“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外界的一日,在幻境中,过上一年也不足为奇,姑且试试吧。” * 酒楼内一处里间,周汉广亲自给身旁的人斟了一杯酒,脸上挂着商人惯有的笑意,道:“方兄,请。” 方旬有些拘束,顿了顿,将酒一饮而尽,才道:“周老爷客气。” 周汉广:“方兄果然好风骨。看来我们缘衣,福气不浅。” “周伯父的意思是……”方旬身侧的方寐永按捺不住,率先道。 方旬伸手将人按了下去,“长辈交谈,横插一句算什么样子,莫要逾矩。” 方旬:“犬子无状,周老爷见谅。” 周汉广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遇上大事难免激动些,不打紧。但有件事我得说在前头。我们缘衣金枝玉叶,原本这姻缘当是与达官贵人相匹配。可她认定了你家公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心疼她,也就同意了,但这聘礼……” 周汉广拉长了音调,方旬道:“聘礼是应该的,不知周老爷对聘礼可有要求?” 周汉广:“方兄是文人,当知道十里红妆。不过这于方家来说,未免困难,那我便退一步,及其十之七八,方兄以为如何?” 方旬:“这……” “父亲。”周缘衣扯了扯周汉广的衣袖,面纱之下神情难辨。 周汉广不作理会,又问道:“方兄?” 方旬面露难色,斟酌几许,道:“既然是周老爷的要求,我们应当满足。不过,可否宽限几日?” 周汉广:“方兄折煞我了,别说几日,十日都行,那……我便恭候了?” 这厢方周两家你一言我一语,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那厢叶清裳隐身站在角落,却忽然觉着有些熟悉,“方家,文人,怎么好似在哪听过……你对这个方家可曾了解?” 穆怀允:“不曾。但周小姐属意之人是个书生,想来就是这位方公子。听闻家境一般,若真要按照周老爷所言准备聘礼,确实强人所难。” 说话间,方周两家已下了楼。马车上,周缘衣抱怨道:“父亲,您明知道方家清贫,为何还提那般无理的要求?” 周汉广:“你年纪尚小,你懂什么?他方家是穷,可若是聘礼都拿不出,凭什么提亲?缘衣啊,要不是你执意让为父与他见上一面,只怕他方寐永,连娶你的资格都没有!” “父亲……” 周汉广怒道:“够了!此事无需再提!” 佳人有意,奈何父母之命不可违,叶清裳摇了摇头,觉着有些可惜。 而马车外,车夫瞧了瞧并不炽烈的日光,抹了一把汗:奇怪,怎么今日赶车,格外地吃力?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的动情,指的是情绪激动,可以是伤心,开心,爱慕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作为阵眼的那个人,情绪最激动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符文标记了。 另外,隐身术太高级了,我们阿裳和阿允年纪还小,灵力不够,使不出来,只能用宝物代替了,哈哈哈哈。 第九章 叶清裳与穆怀允本是跟着周汉广,可惜此人忙于事务,整整半日,不是在看账本,就是在看账本的路上,回了周府仍是不停歇。 叶清裳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犯困,直至后方的庭院中忽然传来些微小的动静。 女子的声音渐渐清晰。 “哥,你就帮帮我吧。” 原是周缘衣与周瑟。 周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缘衣,不是我说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了他,竟然问我要银子?你就这般在意他?那方寐永一个穷小子,怎么配得上你?” “哥……”周缘衣放柔了语气,道:“我此生非他不嫁。你就帮帮我,从财库中,挪用一小笔银子,就一小笔。哥……” 周瑟:“你呀,怎就这般固执?那,父亲那处我要如何交代?父亲近日严查账目,财库中每一笔银子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周缘衣:“便先瞒着父亲吧,能拖一时是一时,待方郎上门提亲,我与他既定终生,届时木已成舟,父亲亦无法阻拦。” 周瑟:“那方家清贫,你从前锦衣玉食,去了他们家,可就要素手浣衣,粗布杂粮了,你可想清楚了?” 周缘衣:“那是自然。” “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我们周府,留不住缘衣你咯……” “哥……” 周缘衣是个痴情种,这一点,叶清裳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都道朱门绣户,女子困于高阁,这周缘衣却是不同,不仅夫婿是自己挑的,连聘礼,都心甘情愿地自己出。只是不知道,她这般真心,为何与方家公子,仍是不能相守? “小姐。”婢女候在一旁,有些踌躇,道:“您当真要这么做?” 周缘衣:“方家是书香世家,方伯父又是秀才之身,他们断然不会接受这笔银子。可若不用这笔银子,那聘礼,根本就是在为难他们。我必须要修书一封,言明我的心意,否则,为了我与方郎之事,让方家抛去脸面,四下筹借,岂非更让他们难堪。” 婢女:“可是小姐,您这般做,若是传了出去,您的名声不就……” 周缘衣:“无妨,为了他,值得。” “周小姐,至情至性,万中无一。”静立许久的穆怀允开口道。 叶清裳附和:“是啊,但可惜……”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此事的结果,默契地不再言语。 * 七日后,方寐永与方旬同行,亲自至周府提亲。 方家除了方寐永之外,还有个女儿,唤作方涵语。方涵语自小性子跳脱,不拘泥于礼节,听闻兄长有了心上人,软硬兼施非要来见未来嫂嫂一面,方旬拗不过她,便将人带来了周府,安置在偏厅。 而正厅处,周汉广与其夫人端坐上位。 周汉广拿过茶杯,以茶盖掀去面上浮沫,慢条斯理地道:“方兄,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对这门亲事自然是满意的,不过,想要娶缘衣过门,我还有一个条件。” 方旬:“周老爷请讲。” 周汉广:“在提条件之前,我想问方兄一句,这不到十日,方兄便能准备如此厚重的聘礼,不知这银子,从何处来?” 方旬视线低了下去,道:“是……是亲友相助。” “哦……”周汉广尾音上扬,故意拉长了音调,又道:“多谢方兄坦言。既如此,那我便说说条件。这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方公子,入赘周府!” 方旬讶异:“这!” 方寐永声线皆染上颤音,道:“周伯父,可是我有何处做得不合礼数?您……您先前说的分明是,只要聘礼……” 周汉广:“可我现下改主意了,我们缘衣,不是让你娶回去受苦的。你若是真心待她,当知晓入赘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便随时可以让她嫁与他人!” 方旬长出一口气,道:“周老爷,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周汉广:“方兄是聪明人,就该知道,适才之事,我并非玩笑。” 不为五斗米折腰,文人自有风骨所在。入赘上门如同将其风骨踩在脚下蹂/躏,方家的人哪里还能忍,此次提亲注定是徒劳无功。 叶清裳摇了摇头。 而偏厅处,方涵语不知正厅硝烟弥漫,正欲悄悄溜进后院。 她本是想寻周缘衣的住处,岂料未入后院,便在回廊拐角处遇见了一个人。 周瑟今日心情不佳,备饮薄酒,染了些酒气,他人如其名,本就自诩风流,加之微醺醉眼,瞧着方涵语的目光愈发露骨,道:“你是……美人?” 方涵语皱了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周瑟不语,竟是直接扑了上去。方涵语衣裳凌乱,她一怒之下,抬脚踢向了那要命之处。 …… “父亲。”闻讯赶来的周缘衣泪眼朦胧,跪在了下方,“您为何要这样做?方家的境况您是知晓的,入赘一事绝不可行!您这样做,便是在践踏他们的……” “够了!”周汉广怒喝一声,“周缘衣,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是不是我平日太宠溺你了,让你连私用财库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方家,方家!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成日里将其挂在嘴边,你自小学的礼数呢?!我周府丢不起这个人!” 周缘衣:“父亲,您……您都知道了……” 周汉广:“是啊,此事要不是瑟儿及时止损,告知于我,只怕我们周府,做了人家的摇钱树还不自知!周缘衣,你长本事了?!我告诉你,他们方家既收了这笔银子,合该入赘!否则,这门亲事,你别想让我点头!” 周缘衣颓然跌坐在地,“怎么……怎么会是哥哥……” “不好了,不好了!”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周汉广本就在气头上,语气不善道:“做什么大呼小叫?!没规矩!” 婢女惶恐跪下,道:“老爷,不好了,少爷他……他出事了!” 周汉广:“什么?!” * 周瑟伤的是要害。方涵语力道不小,直将那处踢出血来。 周府上门的大夫一个接一个,匆匆而来,匆匆而归,直至夜色披入满墙,方才停歇。城中的大夫都找遍了,口径均是一致:方公子疾患突然,不可治愈,日后行房之能薄弱,怕是难有子嗣。 意思就是:你这个儿子废了。 周汉广一口气不上不下,面色铁青。这下方周两家的亲事算是彻底告吹了,加之周瑟这件事横亘,周汉广大怒,将周缘衣关了起来。 叶清裳对此种行径颇为鄙弃:儿子受伤不能人道,那是他自找的,但女儿是无辜的啊,怎就这般偏心将女儿关了起来? 她抛去一眼,评价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我先前还以为,周老爷疼爱亲子,相敬妻眷,不似有的商户,眼高于顶,看轻他人。没想到,他也不能洗去此等风气。” 穆怀允:“周老爷,确是狭隘了。不过周公子这种情况,难怪他心急如焚,竟连道士都请上门。” 他这话说得及时,转眼三日后,周瑟自昏迷中醒转。 得知真相的周瑟近乎癫狂,砸了房内所有物件,痛心疾首地抓着周汉广的手,道:“父亲,您定要为我做主啊!父亲……儿,儿这般模样,倒不如死了解脱!” 周汉广:“瑟儿……我的瑟儿,为父不会不管你的,你安心养身子,会有办法的。” 接下来便是叶清裳二人所熟悉的剧情,周汉广唤来管家,去城中找了位道士。 据说这位道士法力高强,行事雷厉,一身道袍飘飘若仙,正是焱兽所化。 周汉广换了副略显恭敬的模样,亲自替那道士沏了茶,道:“想必我周府的情况,刘管家已是尽数相告,道长德高望重,不知此事,可行?” 道士笑了笑,道:“贫道不才,这医术一事,并不了解,周公子若是疾病缠身,应当去找大夫,而不是我。不过呢,周老爷所求的另一件事,贫道可以出手相助。那就劳烦周老爷,再详细说说?” 叶清裳心头升起一缕不安,如果说周汉广从一开始就骗了他们,那焱兽相助于他的事,并不是治愈周瑟,那到底是怎样的交易,才会让周汉广即便在爱子赴死后,也不愿说出真相? 而厅内檀椅旁,周汉广微眯了一双眼,说出了一段令叶清裳厌恶至极的话,他道:“方家有女,名涵语,此人自小受过高人指点,有几分修仙根基,是个练家子,常人恐动不了她。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竟伤了瑟儿,望道长念在我一片舔犊之情的份上,替我出出气。” 道士笑意愈深,道:“那……周老爷,希望我如何做?” 周汉广面容之上狠戾一瞬即逝,道:“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道长出手,结果了那方涵语的性命,事成之后,道长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笑意浸入眼底,落在叶清裳眸中尽是讽刺。 “好,成交。”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自行想象一下,阿裳和阿允在旁边隐身围观,然后内心纠结的样子。 第十章 那日天色正好,初秋的凉意掩去几分。 方家小院里,方涵语难得束了手脚,拘谨地问道:“父亲,哥哥的婚事,是不是因为我……” 方旬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肩,示意她坐下,“不是因为你。他与周小姐有缘无分,阻拦颇多,到底是……”说着便顿了顿,“罢了,总之,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周瑟荒唐,竟敢欺负你,是为父不好,不该带你去周家的。” 方涵语:“不怪父亲,本就是我执意,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他日后亦是不能再行放纵之举。女儿只怕,惹怒了周家,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方旬:“别怕……”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方涵语推门而出,见是一位道士,心中生疑,问道:“你是何人?” 道士一甩拂尘,颔首作礼,“贫道云游至此,见此地黑云压盖,多有怨气,大抵是邪祟所为,不知,贫道可有机会,替姑娘除一除那邪祟?” 方涵语:“邪祟?道长看错了吧?我们方家气运尚好,哪来的邪祟?我怎么不知道?” 道士:“姑娘未曾修行,仅凭臆断,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若这样,贫道先算上一卦,将姑娘家的境况了解清楚,告知于你,届时,你再决定信或不信,可好?” 方涵语挑了挑眉,道:“好啊,我倒要看看,道长说的是否属实。” 道士抬起指尖,掐指算了算,片刻后,笑道:“姑娘家中,上有高堂和兄长,兄长近日姻缘受挫,而姑娘近日,却是惹了朵烂桃花。” 方涵语敛下神情,道:“然后呢?” 道士:“姑娘的兄长今日不在家中,而令堂前些日子赴远访亲,至今未归。姑娘今日心绪不佳,是因为……兄长的姻缘,我说的可对?” 方涵语:“道长还真是……” “涵儿,敲门的是何人?”院内方旬问道。 方涵语扭头喊了声:“是位道长。” 方旬:“既然是道长,若有难处,便请人进来坐坐吧。” 方涵语:“知道了。” 方旬已发话,方涵语自是不会拒绝,便将道士的来意告知方旬,请人落座。 她尚且不知,这一请,便是从此以后阴阳两踏,再不可回头。 那道士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将义正言辞演了个透,趁方旬短暂离开的档口,竟欲取方涵语的性命。 方涵语有所警觉,避开一击,但那道士身为焱兽,妖物与非修仙者的差距岂是那般容易弥补的,她终是不敌,咳出一口血来。 方涵语:“你……你不是道士……为何……为何要杀我……” 道士俯下身,“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只是替人办事罢了。瞧瞧你,为何要挣扎呢?你适才若是不反抗,死得便会容易些,也不会疼。你现下这个样子,倒显得我……很不温柔。” 道士笑了笑,掌中携裹一道灵力,那光芒在方涵语咫尺之间停下。 原是方旬去而复返,为救自家女儿,挡下了道士的致命一击。 方涵语:“父亲!” 指尖染上三两滴鲜红之色,道士嫌弃地擦了擦,而片刻后,方涵语也没了气息。 两条人命,就此湮灭。 那道士吸食怨气后,清理了血迹,路过叶清裳二人时,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情。拂尘一甩,飘飘若仙。 叶清裳指尖捏得泛白。 焱兽,你给我等着!我定要将你就地正法,端了你的老巢! * 暮色西沉,道士找上了周府。 “周老爷,你所托之事我已完成,不知这酬劳,可否尽快交予我?” 周汉广腆着笑,道:“道长行事果决,速度之快,令我好生佩服,道长想要多少酬劳,尽管开口,我定双手奉上。” 道士:“倒也不是什么大数目,我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我只想要一样东西,就是不知,周老爷舍不舍得?” 周汉广:“舍得舍得,道长直言便是。” 道士勾了勾唇角,道:“我要……令郎的命。” “什么?!”周夫人站了起来。 周汉广:“道长莫要戏言,还是换个……” 道士:“周老爷,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百姓不常说吗,一命抵一命,何况方家死了两个人,用这两条命,换您儿子的一条命,不值得吗?” 周汉广终是难以维持镇静,愤怒地道:“疯言疯语!来人!将这疯子赶出去!” 道士笑得恣意:“周老爷,你看看你,我都问过了,是你自己说舍得,现在又反悔了?果然商人的话最不可信,不过呢,你也不用动怒,我自己走便是。但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样东西,我早晚……会来取的。” 那道士走后,周汉广捂着胸口,气闷非常,“疯子,真是个疯子!” 周夫人:“老爷,那道士言之凿凿,万一他当真要对瑟儿下手,该怎么办?我们还是报官吧?” 周汉广:“不……不能报官,若是惊动官府,那道士将我们供出来,周府可就难辞其咎。我明日让管家去找些打手,守在府内,这段时日紧闭府门,不让那道士进来便是。” 他握了握周夫人的手,又道:“放心,我会保护好瑟儿的。” 周府这厢气氛剑拔弩张,反观方家,一片死气沉沉。 方寐永外出而归,却见家中满是狼藉,悲恸之余竟是直接晕了过去,而这消息传到方夫人那处时则更是难过。方夫人年近半百,闻言急怒攻心,倒下去便再也未曾醒来。 昔日的方家如今仅存一人,何其哀痛! 彼时,叶清裳片段的记忆零零碎碎,拼凑现出了一句遥远而熟悉的话。 …… “方秀才家那叫一个惨啊,全家上下,现在只剩一个人,我前段时日还瞧见方公子,啧啧……面黄肌瘦,唉……” …… 难怪,难怪她在幻境之中便觉着“方家”一词有些熟悉,原来竟是在许府门前就听过。 叶清裳:“那个时候……如果那个时候我早些知晓,周家这妖,便合该抓了放在府上,扰得他们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穆怀允:“但门派有门派的规矩,修仙之人不得与妖为伍,我们现下知晓了真相,待幻境破除后,将此事禀告官府,交由官府处置吧。” 叶清裳抿了抿唇,道:“不够。”仅凭官府处置,根本不足以弥补方家三条人命。 穆怀允:“什么?” 叶清裳:“没什么。周瑟要死了,周老爷若是阵眼,那这个时候,符文标记便可显现,我们走吧。” 次日,如先前叶清裳二人所见,周瑟死于府中。 周汉广悲痛欲绝,而周夫人更是当晚便发起了高热,卧床不醒。 但饶是如此,周汉广身上却仍未出现符文标记。 叶清裳:难道是她搞错了?阵眼不在周老爷身上? 完了完了,这找不到阵眼,幻境便破不了,他们不会当真要死于幻境之中吧…… 问题她还不想死啊,她还没有查明前世身死的真相,还没有活够呢…… “叶清裳。”穆怀允唤了她一声,“我们,要不再多观察一段时日?” 叶清裳:“无用的。周瑟是周老爷的心结,他现下已死,周老爷身上却并未出现符文标记,这只能说明,周老爷根本不是阵眼,再观察亦是徒劳。” “那……”穆怀允似是想说些什么,瞧着叶清裳的脸,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尾音潜在无边夜色中。 一轮明月隐去,天光与晦暗交替,新的轮转启程。 她望着苍穹万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枯骨之术缔造的幻境,其间发生之事皆是围绕阵眼展开。 除了周老爷,其实还有两个人,也可以满足这个条件。 只是…… “我知道了!我知道阵眼是谁了!”叶清裳神色难掩激动。 红颜枯骨,相思成灰。 何谓红颜?何谓相思? 本就是,爱而不得,相守不能的故事。 她拉着穆怀允便往周缘衣的住处跑。 那时婢女自他二人身侧穿过,道:“小姐,方公子托人送了信来。” 周缘衣喜道:“快拿来我看看。” 笔墨晕染,信上落笔如云烟。 缘衣亲启: 昔年街畔初见,惊鸿一瞥,心之所向。而后皎皎佳人,如月上之弦,梦里雾花,吾亦惦念。然天不遂人愿,情之一字,你我勘破,却终不能缔结连理。而今家破人亡,吾身茕茕孑立,此世再不可误卿,唯卿摒之弃之,两两相忘。愿,余生付他人,恩爱永不疑。 寐永敬上。 “两两……相忘……”周缘衣指尖止不住地颤抖,面容竟似有些怔愣,眉尖颦着,一瞬却又掉下泪来,“方郎,你好狠的心……你我相识至今,怎么可能……说忘,便忘了……” “我曾以为,此生不能相守……便宁可终老,将你放在心上……可你为什么……为什么……” 那哭声难以自持,就好似她二人短暂而刻骨的岁月,一点一点,渗入苦寒之色。 情劫无法解,亦无法除,相思铭于五内,但到底是,灰败如尘。 周缘衣额间兀的泛起白光,那符文印记现于面上,片刻即逝。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这章我只有:呜呜呜呜呜呜,哭出了声,方周生不逢时啊,呜呜呜呜…… 第十一章 “果然是她。”叶清裳挥去宝物隐身结界,现出身来。 房内婢女骇了一跳,道:“你们是何人?!” 叶清裳不语,灵力再次凝聚,幻化长剑直抵向周缘衣脖颈处。 周缘衣:“你……你是……” 余音被骤然隔断,那长剑猝不及防往下,刺向周缘衣心口处。 婢女:“小姐!” 穆怀允脸色一变:“小心!” 啊…… 尖锐的嗓音猝然响起,遍布整个房间,自周缘衣心口处突如其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叶清裳躲避不及,差点被那力量拍飞。 幸好穆怀允及时出手,二人联手对抗,这才不至于失了风度。 反观周缘衣,则模样不再,面容化去,仅剩一具尸骸。她周遭境况大变,再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周府,转而平川广阔,其上白骨错落,堆积抑或是散布,诡异至极。 周缘衣,不,应该说是那具尸骸站了起来。 上下齿骨一碰,咯咯作响,“小姑娘,原来我还是小看你了,你竟能在这般短的时日便找到阵眼所在,了不起啊。” 叶清裳:“你这个焱兽也不过如此,真容不敢现,只能运用尸骸大做文章,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称自己为妖!” 尸骸:“哦?好大的口气,小姑娘,你可不要忘了,此处是我的地盘,在我缔造的幻境里,惹怒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叶清裳:“呵……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吗?” “你!很好……” 那尸骸浑身的骨骼都战栗了起来,缓缓抬起右手,指骨一张,无形的灵力释放,地上白骨忽的动了起来,争相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又一个的人形。 叶清裳掌中长剑在这股力量下嗡鸣作响,似是受其压制。她偏过头向穆怀允示意:速战速决。 此后二人一跃而起,以结界托着脚下,腾飞至上空。 你不是要指挥白骨作战吗?那便让你……体验一下被高处击杀的感觉! 穆怀允会意,灵力凝聚,尽数输送至叶清裳长剑之上。那一瞬,长剑光芒变幻,白蓝相间,直将她二人所在之处照得分明。 狂风呼啸而起,她施了个咒术,长剑直直掉落,目标正是下方的尸骸。 与此同时,叶清裳将穆怀允拽了过来,催动结界,使二人离地面越来越远。 那尸骸被长剑击中,灵力两相冲击,强大的灵力不消片刻便漫延至整片大地。地上白骨受其影响,碎裂成灰。 这幻境至此,便彻底毁了。 叶清裳本想借着破除幻境的力量,好让二人脱离枯骨之术的同时,也免去受焱兽的包围。 岂料飞至半空,头顶似是被罩了一层木头般,无法冲破。反倒是她被这么一撞,眼前金星环绕,一个不稳,跌了下来。 叶清裳、穆怀允:…… 飞不上去,跌下来就算了,问题是,二人跌落时骤然失了结界,直直摔在地面上,四脚朝天灰头土脸,简直丢人。 叶清裳想找个洞钻进去。 她先前易物之术换成了个胡萝卜都没有现下丢人好吗! 而更纠结的还在后面。 焱兽那熟悉的声音传来,道:“小姑娘,好久不见。” 叶清裳瞥了他一眼,并不想理会:分明前一刻在幻境中才见过! 林间那熟悉的笑声和哭声又再一次响起,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只闻其声了,焱兽身旁现出了他的同伴。 清一色的道袍,男女皆有,叶清裳粗略数了一下,十个,竟然有十个! 她和穆怀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两个字——绝望。 一个焱兽,她和穆怀允联手,还能让他给跑了,十个焱兽,那还打什么! “怎么了小姑娘?怎么不说话?被吓到了?” “是啊小姑娘,你破除幻境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吗?” “哎呀,没想到堂堂修仙之人,竟是个胆小鬼。” “这事要是传出去……” “那就贻笑大方啦。” “哈哈哈……” 那十个焱兽你一言我一句,吵得叶清裳头疼,“停。” 叶清裳:“你们为何喜欢道袍?” 嗯? 此言一出,不止焱兽,连穆怀允都愣了愣。话题跨度如此之大,是在做什么? 叶清裳:“说啊,为什么?” 诚然,她并非无意为之,她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 而这个人,兴许可以救他们。 虽说叶清裳并不想见到他。 焱兽:“你为何问起这个?” 叶清裳:“我都要死了,问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反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解答我的问题,我还能死得明白点,也就不反抗了。你们杀人不是最讲究什么,乐趣?替人解惑,不算吗?” 穆怀允:“叶清裳,你到底在做什么?” 叶清裳摇了摇头,对不起了穆怀允,只能将你也搭上,拖延些时间吧。 于是她道:“这个人在我身旁,太吵了,禁言吧。” 焱兽狂笑了起来,随手一道禁令便将穆怀允噤了声。 穆怀允瞪大了双眼:…… “小姑娘,你可真有意思。那我便告诉你,其实是因为世人有所求。他们信神,信佛,自然也信道。可是神佛我们向来不喜欢,也就只有道士,勉强能装一装。” 叶清裳:“这么不愿意,那装成似周老爷那般的富商,或者官府中人,不是更方便?” “不行,人太多……” “等等。”焱兽似是觉着哪里不对,又道:“小姑娘,你现下突然这般胡言乱语,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吧?” 叶清裳:“你们怕什么?我们来时孑然一身,并无援手,哪里来的救援?再说了,如果有人闯入,这是你们的地盘,你们会感应不到吗?” 焱兽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不如这样,你自断一臂,我就信你。” 叶清裳:“当真?” 焱兽:“我们可不似你们凡人,我们言之向来有信。” 叶清裳:“好。不过……我先前破除幻境之际,受了些伤,自己动手恐怕不能,我这右手便放在这里,你来断吧。” “你……”焱兽迟疑了片刻,“当真?” “怎么?不敢吗?”叶清裳不着痕迹地将左手背在身后,指尖迅速画了个传音符咒,她学着焱兽那般勾起唇角,一张清清冷冷的脸庞,笑意霎时氤氲开来,“若是不早些动手,只怕你们……便没有机会了。” 焱兽:“你说什么……” 砰的一声,林间似是炸开一朵绚烂烟花。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会觉得焱兽这种暗黑的性格很带感?哈哈哈 第十二章 叶清裳眼神一凛,抓着穆怀允的手便往后退。 而她二人先前所处的那个位置,从天而降一排的人。为首那人衣袍翻飞,身姿挺立,锦色勾勒出纤韧腰身,他手持长剑,绕流光四溢,龙吟之声飞旋九天。 那人声音浑厚,却又掺杂着一丝柔和,用叶清裳所熟悉的语气,道:“布阵。” 叶清裳闭了闭眼,前世的事如潮汹涌,刺得她有些气闷。 …… “华依,让开。” …… “对不起……” …… 她记得,前世初见慕容筵是在入门派后的第二日。 那时美人绝色,一见倾心。 她从来都将那人置于云端,不纳污垢也不可触碰。 是美人降落凡尘,亲自寻的她。师尊不在时,是慕容筵教她剑术,促她修炼,也是慕容筵,耐心地一点点指正她的动作。 身为师兄,慕容筵所作所为无可挑剔,甚至于,只要是慕容筵给的,哪怕是一颗糖,叶清裳也曾视作珍宝。 但她后来才知晓,不过是一颗糖而已,所有人都能得到,就好似慕容筵的目光,从来都不止停留在她一人身上。 再后来,她远赴淇州,猎杀焱兽,与穆怀允在周府领了赏金后分道扬镳,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慕容筵。 她本以为慕容筵对自己是不同的,一番询问后才知,原是宁既微忧心焱兽修为强悍,恐有群居之态,特意传信与慕容筵,嘱咐慕容筵定要护她周全。 慕容筵那时不在淇州,正带着师弟们执行任务,愿意大老远赶过来协助她,也不过是因为,师门嘱托罢了。 只是那个时候,叶清裳并未身陷险境,便也未曾逼得慕容筵出手。 若不是因为这次,叶清裳二人被焱兽围困,她实在,不愿这般早遇见慕容筵。 美人纵然皮囊倾城,但是要命啊! “师兄,等等!”叶清裳唤道。 此刻慕容筵带领师弟们已将焱兽尽数抓捕,闻言便停了下来。 慕容筵:“何事?” 叶清裳:“师兄打算怎么处置焱兽?” 慕容筵:“焱兽暴虐嗜血,是凶兽,当就地格杀,以绝后患。” “师兄所言不错,我并无异议,只不过,这当中有一个焱兽,可否留给我动手?他困我多次,我咽不下这口气。”叶清裳指了指杀害方涵语的那名道士。 慕容筵:“好。” 同伴皆在面前烟消云散,惨叫声此起彼伏,道士缩了缩身子,十分畏惧,道:“你……你别杀我……” “放心。”叶清裳躬下身来,“不会疼的。” 她捏了一丝灵力绕在指尖,点在道士额头之上,那灵力悠然钻了进去,在道士额间留下一个红点。 叶清裳:“不过……只要你帮我一个忙,便还有机会。” * “阿裳,你当真把那焱兽放了?”客栈中,秋华依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侧方慕容筵的脸色,后者神情难辨,她又压低了些声音,“师兄他,不生气吗?” 叶清裳:“我不过是施了个小法术,让那焱兽死得慢一些,封住了他大半的灵力,不会再给他机会杀人了。” “可是阿裳,你为何要这般做?” 叶清裳:“因为有的人,比妖还不如,我小施惩戒,代死去的人求一个公道,不应该吗?” “阿裳,可你这是与妖为伍,门规中分明……” 叶清裳打断了她,“不说这个了,你们怎么样?昨日受的伤可有好好调养?” 秋华依:“有是有,但大家都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难免有些后怕,昨夜又受了伤,大家都未曾睡好。” “我知道了。”叶清裳走向慕容筵,“师兄,你不远千里而来,奔波疲累,大家捉妖也甚是辛苦,要不,便多留一日,待大家休息好了,再启程回门派如何?” 慕容筵闻言抬了抬眼皮,却是不表态,只无声地看着叶清裳,难以掩饰的复杂神色,不似往常古井无波,片刻后,才道:“清裳,你可知晓你在做什么?师尊如此看重你,此事若传回门派,你让师尊的脸面往哪搁?他……” 叶清裳:“不劳师兄费心,我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自有师门来评判,如果师尊也认为我错了,那我自然愿意接受惩罚。不过现在,师兄别忘了,是师尊嘱托的你,定要护我周全,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师兄不答应吗?” “你对师兄便是这种态度,你眼里可还有……”慕容筵止了声,他忽然想起宁既微的传音,言之火速赶往淇州,为免叶清裳陷入险境。为了叶清裳,宁既微竟不惜耗费灵力,开启与首席弟子的千里传音术,只不过是……防范于未然。 师尊,从来都是偏心的,自叶清裳入门后,他便只偏心她一个人。慕容筵叹出一口气,道:“罢了,你想留便留一日吧。” 叶清裳:“多谢师兄。” 什么时候,那个明辨是非,谦逊恭敬的师妹,竟已疏离至此了呢?慕容筵望着叶清裳的背影,幽幽地拉长了视线。 而客栈之外,穆怀允在等她。 虽说她在最后时刻放了焱兽,但对周老爷仍需得坚称焱兽已灭,接下来,便是去周家讨要赏金。 万两黄金,对门派而言,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路上,穆怀允问道:“那焱兽,你是怎么想的?” 叶清裳:“顶多十五日,他体内的符咒便会起效,到时不用我们出手,他也活不成。” 穆怀允:“你想利用焱兽,去恐吓周家?可是你与焱兽说的不是……” “我只是说还有机会,但十五日之后,他去哪里寻我,又死在何处,与我何干?他手上染血,人命数条,便是因了这个理由,我也不可能放过他。” “可……”话到嘴边,穆怀允有些说不出口,就连他,也觉着叶清裳此举并非有过,可修仙之人,向来看重清誉,她所为与之背道而驰,实是令人难以苟同…… “两位仙君大人请。”周府门外,刘管家打断了穆怀允的思绪。 至正厅处,周汉广殷切地迎了出来,道:“两位仙君,不知这妖物,除得可还顺利?” 叶清裳:“好说,一切顺利。这妖物已除,从今以后府内安康,周老爷便也可慰藉故人了。” 周汉广喜道:“真是劳烦仙君了,刘管家,去将赏金拿来!” 叶清裳面不改色,与穆怀允各收取了一半赏金,离府之际,她转头看向送至府门的周汉广,眸中挑起一抹冷色,道:“周老爷,我在捉拿那妖物时,听到了一些话,便想问问你,可还记得……方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慕容筵前期其实并没有那么坏,总之很多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虽然阿裳前世死得很突然,但是也是有因果循环的,我只能悄悄的告诉你们,要知道真相,还有很多章要更,哈哈哈 第十三章 周汉广眼神闪了闪,道:“哦……我们这城中不止一户方姓的人家,不知仙君说的是哪一个?” 叶清裳语气冷了下来:“城西,方家,方涵语。” “呵……”周汉广干笑一声,“这个名字倒是未曾听过,仙君突然问起此人,可是有何事?可否告知于我,我帮仙君打听打听?” 叶清裳:“不用了,只是一些传言。” 周汉广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笑了笑,只道:“传言向来当不得真,仙君可要好好分辨。” “多谢周老爷提醒。”叶清裳顿了顿,下一句难得轻声细语,听着格外温柔,“我们走之后,希望周老爷,能家宅安宁,诸事顺遂。” 周汉广:“好说,好说。” 走出周府已是有一段路,却仍能看见周汉广脸上堆着笑意,就好似预想到了遥远而值得憧憬的未来。叶清裳回眸一眼,敛下所有神色,面容之上寡淡地有些冷漠。 有的人,视人命如草芥,甚至毫无半分悔改之心。那死去的冤魂,洒于堂前的热血,不足以唤回他们一丝良知。世间不公之事诸多,没有人能永远持正守身,但做错了事,总该要付出代价的。 官府做不到的事,她来做! * “喂……” 突如其来的一声,叶清裳收回视线,看着穆怀允:喂? 穆怀允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适才唤了你好几声,你在想什么,一句话都不回?” 叶清裳:“没什么,为何唤我?有事?” “嗯……”穆怀允视线错开几分,“焱兽已除,我需得尽快回师门禀报。” 合着是来辞行的。 叶清裳:“多留一日,不可?” 穆怀允:“师门有令……” 叶清裳:“令什么令?堂堂云山宗,会如此苛待弟子?猎杀了焱兽此等凶兽,竟连休息的时日都不给?” 穆怀允还欲再言,叶清裳直接将话头切断,道:“今晚我需要你帮个忙,便留下来吧?” 穆怀允内心是拒绝的,然而这拒绝之意显然是不能让叶清裳知晓,他看着脑海中又浮现出的几个大字——警告!警告!最终还是屈服了,道:“好。” 话音未落,红字提醒骤然变换,那道声音响起:“叶清裳不惜与妖为伍,必受门规惩戒,你需得保护她。” 穆怀允:“她在衔霜门,我怎么护?” 那道声音:“替她揽责。” 穆怀允:“你疯了吧?!替她揽责,受罚的不就是我?!” “你做不做?”声音夹杂着几分怒气,伴天雷滋滋作响。 穆怀允认怂:“好……” 叶清裳此刻与穆怀允并肩而行,见穆怀允神色复杂,青一分紫一分好不精彩,她正兀自疑惑,却听那人缓缓开口:“你放走焱兽,欲让其祸害周家一事,我可以替你揽责,让你免受门规惩戒。” 穆怀允神情严肃,丝毫不似玩笑之语,叶清裳面色凝固了一瞬:这个人,是被枯骨之术吓傻了吗?什么叫替她揽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叶清裳:“……不用。你,你无需如此。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可以认,再说,当日在场之人,全是我衔霜门的弟子,我师兄……也在其列。众目睽睽,我定是脱不了罪的。” 穆怀允沉默了会儿,实际是在对那道声音言语:“你听到了吧?不是我不护她,是她不愿意。” 言下之意:别拿天雷劈我了成不? 那道声音:“……” * 是夜,人声俱静,明月隐去一半,晦暗深沉。 穆怀允本以为叶清裳这般偷偷摸摸深夜造访,是要行什么大事,岂料她蹑手蹑脚,屏去气息,竟是转眼,翻窗进了她师兄的房间内。 穆怀允:…… 深夜翻窗,入男子房间便算了,还让他在外候着不能离去?! 不对,入男子房间便更是不对了,她一个女子,怎能如此不知羞耻?! 穆怀允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酸酸胀胀的不得疏解。他借着窗户敞开的间隙,瞧见叶清裳离里间的慕容筵越来越近…… 他忍住上去搅局的冲动,闭了闭眼,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叶清裳做什么关他什么事啊?!他又为何要烦啊?! 一定是今日捉妖太累了,一定是的! 而房内,叶清裳不知穆怀允心绪几何,只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她今日深夜来访,还不走正门,其实是抱着些别的心思的。 她一直很不解,前世她与穆怀允好歹是同门师兄妹,到底是怎样的转变,能让昔日敬重的师兄,对她长剑加身?又为何在杀了她之后还那般愧疚…… 是以她提出多留一日,也是想趁机查明真相。 她倾身靠近熟睡的慕容筵,先是施了个沉睡的术法,而后在掌心画了个符咒。符咒燃起些许光亮,转瞬即逝。她将掌心贴近慕容筵心口处,闭上了眼。 她前世身为宗师,见识过许多稀奇的术法,其中便有一种术法,可观人记忆。只是这种术法需被施术者较长时间的配合方能取得最佳效果,于是乎,叶清裳便选择了夜深人静之时。正好施了沉睡的术法,慕容筵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师尊,师尊!” 那是一片白茫之上,慕容筵停了舞剑的动作,提醒般地唤了唤宁既微。 宁既微收回了视线,却是不语,但眼里带着询问。 慕容筵那时瞧着尚有一丝稚嫩, “是徒儿舞得不好吗?师尊为何不看徒儿?” 慕容筵看向宁既微先前一直看着的那处,又道:“那个房间里的人,很重要吗?” 宁既微:“嗯,很重要。她很快,便会是你的师妹。” “可是师尊,您从来不收女弟子,弟子入门那日,您曾说过,您所修功法苦寒,女子不能承受,她为何……” 宁既微:“她是不同的。” “师尊……” 那厢,房内传来些微动静,宁既微没有再理会他,便径自离开了。 少年人的不满,眸子里映照分明,落在雪地之上,无声。 画面一转,慕容筵苍白着脸,艰难地往宁既微住处走去。 他下山时不慎受了伤,一回门派便晕倒了。醒来时才知,宁既微连替他疗伤的时间都没有,便闭了关。 他忧心师尊身子,怎么劝都不听非要亲自来看一眼。 看到的却并非宁既微一个人。 那是叶清裳入门后的第二年,那时她内丹修行远超同辈中人,常有灵力满溢却难以控制的情况。 宁既微此番闭关,正是为了替她调节灵力。 一个徒弟灵力难以控制,顶多难受个两三日,内丹修行停滞不前,而另一个徒弟有伤在身,随时有可能丢掉大半修为,宁既微却选择了前者。 门外的慕容筵锁紧了眉头,姣好的面容之上竟有几分扭曲,那扭曲之色愈发扩大,周遭景物模糊了起来…… 叶清裳受灵力反噬,猛然睁开双眼。 对上慕容筵诡异的神色,“清……清裳?” 二人现下所处姿势很是尴尬。 叶清裳靠慕容筵极近,适才又紧闭双眼,离慕容筵薄唇距离不过咫尺,还将手搭在慕容筵心口上,瞧着竟像是想要强行落下一吻。 叶清裳:“!!” “那个,师兄……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信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允,你吃醋了你自己知道吗?傲娇会害死人的,哈哈哈哈 * 另外,友好提问:大家猜一猜,慕容筵到底是因为什么要杀阿裳呢? 无奖竞猜,纯属钓鱼的那种,反正你们也猜不到,哈哈哈哈(~阿允的傲娇脸~) 第十四章 昨夜的误会有些大。 慕容筵显然是不信的,以至于事后对叶清裳疏远了许多,二人但凡有独处的机会,他都会刻意避开。 这让叶清裳很是纠结,都这般防备她了,日后若再想探明真相,可就难得多了。 而令叶清裳更摸不着头脑的当属穆怀允了。昨夜她不得已退出了慕容筵的房间,一出门便见穆怀允黑着脸走过来,她本想着解释一二,毕竟为了在穆怀允三米之内,她可是将人拉过来看了场好戏。 岂料穆怀允一个眼神都未曾予她,竟就这般,径直走了?! 走就走了吧,穆怀允那般傲娇的性子,也属实难哄,她认了。但她没想到是,穆怀允竟连招呼也不打,天还未亮便收拾东西带着云山宗的弟子们回宗门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云山宗的弟子们,顶着一副神采全失乏累至极的模样,驱使御剑。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忙而已,穆怀允也能这般气恼? 当真是应了她先前对此人的评价。 她不自觉敛了目光。 身侧,秋华依眨了眨眼,看了看慕容筵,又习惯性地挽上叶清裳的手,眸中撒娇意味明显,道:“阿裳,待会御剑回去,你还要跟我一起吗?” 意思是:我灵力有限,现在师兄都来了,你别霍霍我,让他载着你御剑吧? 叶清裳哪里不知道小师妹的心思,却仍是开口绝了这种可能性,道:“自然是要你跟一道的。我们华依,最是懂事贴心,不是吗?” “哦……是……”秋华依脸色瞬时垮了一半,蹭在叶清裳肩头,浅浅地叹出一口气。 怎么这样?阿裳以前从来不这样的,真是…… 秋华依那点小小的抱怨,遗在街头巷尾,淡若无痕。 而一行人走后,那处渐渐起了议论之声,绘声绘色,就好似发生在自己眼前。 “你们听说了吗?方家公子投湖了!” “哪个方家呀?” “哎,还有哪个方家,便是方旬,方秀才家的公子。要说这方公子当真是可怜得很,全家都死了,只剩他一人。我估摸着,是实在撑不下去了。” “可方秀才,这头七过了没多久啊,方公子怎就……” “你还不知道吧,方公子除了这亲人逝世的悲恸,连心上人都求不来,听说还被拒婚了。” “没听说方公子有心上人啊,哪家姑娘?” “就是周府小姐,周缘衣啊。我可听周府的下人说,他二人本是两情相悦,可是周老爷不同意,说什么方公子家清贫,配不上周小姐,硬生生将这桩婚事给拆了。好像还言辞不敬什么的,保不准,方秀才的死,就是周老爷给气的。” “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想起来一件事,那周小姐,许久不曾有消息了吧?是不是……” “有可能。我今日路过周府时,见府门紧闭,似有丧音啊。周小姐怕不是听闻了方公子投湖的消息,殉情了吧?” “若当真如此,那周府可就……” “哎,死了儿子,这下女儿也保不住……” “可怜啊……” 是夜,周府丧音未歇,主厢房内又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周老爷披头散发,活像中了邪,逢人便说有鬼。刘管家大着胆子去厢房内瞧了瞧,除了熟睡的周夫人,却是什么都没见到。 他好言好语将周老爷情绪安抚了下来。 但第二日夜里,周老爷又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一连几日不得安宁,可一连几日,刘管家也没有瞧出任何异常。于是道士,大夫,该找的都找遍了,毫无作用。 再后来,周老爷疯了,周夫人病了。 据说有一日,周老爷疯疯癫癫地站在城门口,拉着进城的人诉罪,言之自己有过,不该派人去杀方涵语,不该相信妖邪…… 那一日,淇州流言四起,周府被淹没在百姓的闲言碎语之中,周家所有的产业一落千丈。更是有其他商户趁机进行吞并,将周家产业分离殆尽…… 作恶之人,终被茧所缚,可恶果如何担责,如何弥补,那逝去之人,到底还是回不来了。是以天道轮回,冥冥之中早有定论。 缘何背德呢? * 叶清裳返回衔霜门,已是三日后。 此次返程,因了慕容筵的大手笔,直接打开结界给所有弟子们供给灵力,是以较去时快上许多。 但慕容筵归心似箭,叶清裳却有些踌躇。 她其实拿不太准师尊的心思。 她此次有违门规,也不知师尊会作何感想? 不会当真要罚她吧……不会吧…… “阿裳,阿裳……”秋华依压着声音,捏了叶清裳一把使人回神,“是宁长老!” 叶清裳抬首望去。 衔霜门碑石之上,宁既微立于门前,神情莫名地有些冷。 要说所有的弟子之中,叶清裳的性子与宁既微是最像的,至少表面上看来皆是如此。 叶清裳十岁拜入衔霜门,在宁既微座下近乎闭关似地,度过了五年。这五年来她鲜少露面,时时刻刻将修炼挂在心上,这才成就了前世幻斗修罗场中,让梼枳摆尾臣服的美名。 她跟着宁既微的时日久了,十岁以前活泼好动的性子被磨得一丝影子也无,学着宁既微的脾性,愈发地清冷出尘。 便是太过熟悉,就算宁既微喜怒甚少形于声色,心思也教人捉摸不透,但盯着久了,叶清裳也能猜上一猜,只是猜得正确与否,她便不能保证了。 就比如现下,她跟着宁既微,走了一路,直至房内,她偷眼打量了一番:师尊这般缄默,适才神情也不见异样,应该……不会很生…… “气”字还未在心下做出定论,那厢宁既微便已冷冷地开口:“跪下。” 叶清裳:…… “你在淇州所为,阿筵皆已传信与我,对于你与妖为伍一事,你可有辩?” 叶清裳低下目光:“无可辩。” “为师问你,为何放任焱兽,迫害周家?” 叶清裳:“周老爷手上染血,这是他该得的。” “该得?他若杀了人,自有官府按律将其投入大牢,何况,所谓幻境,真假与否暂不可言,你便那般肯定,人就是他杀的?” 叶清裳:“杀人之事,是妖所为,明面上来看,与周老爷无关。那时整个淇州皆知周家受妖物侵扰,焱兽为证,妖之言,师尊认为,世人会信吗?” “退一步来说,即便世人信了,周家占商贾榜首,届时予以官府钱财消灾,周老爷受到的,不过是些名声上的损失,躲避个几年,风头便能过去了。这样的惩罚,师尊认为,对一个背负三条人命的人来说,足够吗?” “再说最后一条,我只不过是让焱兽,幻化成方小姐的模样,去与周老爷说说话,他若不识方家中人,不曾害人,内心坦荡,他又有何惧?” “师尊……”叶清裳抬眸直望着眼前人,竟带有一丝不复寻常的触动,“您当真认为,我做错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节假日第一天,双更奉上~~ 第十五章 宁既微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你没错,并非你之过。但世间诸事,仅凭你一人之力,恐难以改变,下次,便莫要这般任性了。” 叶清裳:“师尊……” 宁既微矮下身子,凌空探来一枚丹药,递至叶清裳唇边,叶清裳不疑有他,就着这般姿势将丹药吞了下去。 宁既微:“按照门规,与妖为伍,当受六道雷刑,事已至此,为师也保不了你。此丹药,可护你内丹不受刑罚侵蚀,你即刻,便去刑堂领罚,下去吧。” 叶清裳:“是。” 她的师尊,果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自拜师礼成的那一日起,从未变过。 她脸上荡开一丝笑意,瞧着不似去刑堂领罚,更像是去观光游玩。 笑着笑着,她忽然顿住了。 是不是,因为师尊太过偏袒她,所以慕容筵才会……那般对她? 她记得在慕容筵的记忆里,表现得最为明显的一个词,便是嫉妒。 少年人有多看重自己的师尊,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的是,若易地而处,换作是她,恐怕也不会做得比慕容筵要好。 毕竟,慕容筵好歹是师尊的首席弟子,在她未入门之前,几乎占去了师尊所有的视线。慕容筵与她皆是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入师门之后,将师尊当作是亲人一般。骤然失去亲人的偏爱,那种落差,会不会便是慕容筵对她刀剑相向的原因? 她眸中情绪隐去几分:师兄,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叶清裳。”刑堂主位,沈长老庄严的声音传来,她收了思绪,抬眼看去,“如今你犯下过错,按门规当受六道雷刑,你可服刑?” 叶清裳:“是。” 所谓六道雷刑,便是模拟天雷的威力,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向受罚者劈下六道灵力,灵力承受完毕则刑罚执行完毕。 行刑期间,受罚者不可施展结界,不可运用灵力抵抗,等同是卸去防守,以血肉之躯,生抗这六道灵力。 是以,刑罚结束后,受罚者多有皮开肉绽,伤筋动骨的情况,更有甚者,会被这刑罚,影响到内丹修为,此后调养数年,均不能回归巅峰之态,宁既微之所以提前让她服下丹药,便是不希望她出现后者那般状况。 由于雷刑是模拟天雷,这雷刑的执行者,便直接决定了六道灵力的强弱程度。只可惜,刑堂掌管者沈长老铁面无私,油盐不进,不然,就凭她师尊的身份,便足以让她刷个脸,减免刑罚程度了。 也正是因为这位沈长老的铁面无私,叶清裳在六道雷刑结束后,被劈得浑身是伤,血肉模糊,事后调养了七日,都只能趴在床上,双眼无光,痛得龇牙咧嘴。 她还甚少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将秋华依心疼得够呛,整日一见着她便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给她上药,叫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受罚的是秋华依。 “嘶……”叶清裳攥紧了指尖,她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未结痂,伤药一洒上去,简直疼得心尖发颤。 “阿裳……”秋华依泪眼汪汪,瞧着下一瞬便要控制不住。 叶清裳轻叹了声,道:“不疼了。你动作温柔些,我便不疼。” 秋华依吸了吸鼻子,“嗯……” “今日怎么这般安静?”叶清裳视线落在远处的广场之上。平素弟子们虽不常在那处嬉闹,但总归也会有几个人在的,今日竟是连一个人都不曾见到。 秋华依:“今日云山宗少主来访,拜谒掌门。听闻带了许多宝物,弟子们好奇,大多都去看热闹了。” “穆怀允?他云山宗与我们衔霜门相隔甚远,不是向来两清,除却赛事或是盛会,难有来往吗?怎么今日,无端上门拜访?” 秋华依:“说是掌门下山之时,救了位云山宗弟子的家眷,估计是来当面致谢的。” “那弟子的身份很是高贵吗?当面致谢,也犯不着让云山宗少主来吧?”再说了,以穆怀允那个脾性,除非是救了他父亲,不然其他人,他会愿意亲自登门道谢? 秋华依抿了抿唇,道:“那便不清楚了,总之,来都来了,掌门又不会将人撵出去,何况云山宗路途遥远,他便是在此住上几日,也并非不可行。” 叶清裳:“那倒未必。” 她押一两黄金,赌穆怀允定然不会在衔霜门住下。 而这日夜里,不速之客的悄然到访,让叶清裳那一两黄金输得彻彻底底。 她睁大了凤眸,盯着来人,道:“你,你再说一遍?!” 穆怀允无奈重复道:“我说,我是来看你的。” 这下,叶清裳听得清清楚楚,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竟觉着是在梦里。 穆怀允堂堂云山宗少主,借拜谒衔霜门掌门之名,入夜偷偷跑来女弟子的房内,这一切,都是为了看她?!都是……挂念她的伤势?! 叶清裳觉着天都要塌了。 前世的穆怀允,别说看她了,怕是都恨不得将她弄死吧?难不成就今生相处那短短的几日,穆怀允对她的态度竟大有改观,不做仇人,改做朋友了? “你可别多想,我只是……只是觉着你本无过,不该受此惩罚,便来看看你,顺路给你一些云山宗的秘药,伤势也能好得快些。”再加上脑海中那道声音的催促,绝不是因为什么别的感情。 “哦……”叶清裳舒了一口气,又瞧了瞧二人现下的模样,略有些尴尬地道:“你不觉得,我们一个躺着,一个站着,这样说话,很是怪异吗?” 穆怀允识趣地在叶清裳床前坐下,道:“那这样呢?” “嗯。”叶清裳应了一声,余光却瞥见穆怀允抬起指尖,也不知要作甚,她下意识侧了身躲避。 穆怀允直接将人按住,道:“别动。云山宗内有一秘术,对疗伤有奇效,可助你尽快恢复。” 叶清裳感受到那人指尖在她后背画了道符咒,而后又似被荆棘触碰般猛然弹开。灵力入体,如沫春风,竟连她白日里所承受不能的痛楚,也减少了大半。 借着月色,那人耳垂之上淡红愈显。 叶清裳眸中不自觉染了笑意,其实,这般模样的穆怀允,看久了,也有几分顺眼呐……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阿允这动不动就害羞的样子,真的很纯情了,十五岁的少年呐~~ 第十六章 云山宗占十大门派之首已久,宗门内宝物众多,又颇擅疗愈之术,是以云山宗的秘药,比起衔霜门来说,确实是好上太多,叶清裳用着不过三日,便恢复如初了。 没有穆怀允在,她灵力使用不了,也落得个清闲,便装模作样地闭关了段时日,直至三个月后,十派论道即将开启,她这才结束闭关,与本门弟子一同赶赴比赛场地。 十派论道每两年召开一次,举行地点是云山宗,年满十五岁方可参加。各门派挑选出30名弟子,入外围赛场,另挑选5名弟子,入内围赛场。 虽说十派论道与门派荣誉并不相关,但若赢得比赛前三名,可入云山宗神垚堂挑选灵器。灵器于修仙之人来说十分重要,若说内丹修为决定修仙者灵力强弱与否,那灵器便如虎添翼,且有大幅加成。 是以,品性绝佳的灵器常常使得修仙者们趋之若鹜。似慕容筵的那把长剑,唤作龙吟,便是一把高阶灵器,品质上好,在灵器排行榜中更是前二十的存在。 世间灵器可遇而不可求,除了机缘巧合所得,便只有在云山宗的神垚堂,能获取灵器。故而,每一届的十派论道,各门派弟子均是争先恐后报名,状况好不激烈。 不过,由于内围赛场的弟子们修为较高,甚至有修为远超过外围赛场的情况,所以,每一届的前三名,基本都是从内围赛场产生。 而叶清裳,恰好便是入内围赛场。 和幻斗修罗场一样,十派论道也需提前赶赴赛场。因衔霜门与云山宗相距甚远,叶清裳一行人足足提前了十日出发,终是在出发的第四日,到达云山宗。 云山宗屹立山峰之上,终年严寒,因而整个宗门设下了庞大的结界,将寒意隔绝在外。 初次到访云山宗,弟子们多多少少都有几分震撼,只因云山宗门前那两座硕大的雕像——刻的是先祖勇战妖兽的画面。那雕像分列两旁,约莫二十人环抱的宽度,远远瞧去,很像是宗门的守卫者。 对此,叶清裳的评价只有一个词:显摆。 先祖大战妖兽已是数千年前的事了,那时许多门派都参与其中,只是云山宗的人,在那一次大战中,表现优异,且传承未断,故而一直都是云山宗弟子们津津乐道的事。 几百年前则更甚,直接将这雕像刻了出来,放在宗门前,可不就是显摆吗? “各位请随我来。”云山宗门前,一男一女现出身来,看着是宗门内弟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男子叶清裳是识得的,正是先前在衔霜门与她发生口角,二人差点打起来的乔荏,而那女子与乔荏几分相似,瞧着像是兄妹。 “叶姐姐。”女子主动上前,想拉过叶清裳的手,被她下意识避开。 女子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叶姐姐不记得我了?我们在衔霜门见过,哦……在幻斗修罗场前也见过,那时叶姐姐英姿飒爽,让乔姝很是佩服。” 叶清裳:“抱歉,那日人来人往,我对你并没有印象。” “不打紧的,现下认识也来得及。”乔姝笑了笑,眸中映入一片光亮,看着很是纯良。 那副模样,与秋华依有些相似,叶清裳侧了视线,将背后因好奇而左右乱瞧之人拉了过来,“华依,走了。” 秋华依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哦……” 云山宗内男女弟子的住处相隔较远,是以男弟子均由乔荏负责领去住处,而女弟子则由乔姝负责。 说到乔姝,叶清裳本以为一面之缘,此人应当不会对她太过热情,岂料一路上,乔姝又是提醒又是关切,且闲聊之言,听着对她颇为熟稔,竟好似相识已久。 就比如现在: “叶姐姐,当心脚下。云山宗内结界众多,可不要伤着你。”乔姝提醒道。 这已经是乔姝一路上提醒的第三回 了,她语气之轻柔,让叶清裳觉着自己仿佛是一名稚儿,连走路都不会的那种。 直至她与秋华依的住处,趁着周遭无其他人,叶清裳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乔姝:“叶姐姐,我说过了,幻斗修罗场上,你英姿飒爽,令我很是佩服,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再说了,这样……便算是对你好吗?那叶姐姐也太容易满足了,我可以对你更好。” “仅此而已?” 乔姝:“对啊。叶姐姐,你知道吗?那日你在幻斗修罗场上,敢于挑战梼枳,最后中途退场,但仍能夺得魁首,这般修为与能力,我很是欣赏。” 叶清裳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乔姝是她的小迷妹,难怪对她的事迹如数家珍。 她摇了摇头,又聊了片刻将人哄走。 回房后,却发现秋华依撑着下巴,抵在桌上,上摆一壶佳酿,正在发呆。 见叶清裳过来,秋华依瞬时换了神情,道:“阿裳,喝酒吗?” 秋华依的身世较之叶清裳要好很多,她家境殷实,父母还开了一个酒楼,因而她自小酒量极好,千杯不醉。 叶清裳与她相处的那些年,被她带着喝了许多次酒,酒量也有所提升。 只是看着那酒,叶清裳忽然又想起前世的场景,坐在桌前,有些犹豫。 秋华依倒了杯酒放在叶清裳面前,率先一饮而尽,道:“阿裳,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推辞,喝酒嘛,便要喝的痛快。” 秋华依饮酒的模样与她平素很不一般,少了些柔软可人,多了几分豪气。 叶清裳有时便会忍不住想,这样的人,分明一心向着她,为何前世在最后关头竟又倒戈相向?她接过那酒,同样的,一饮而尽。 “华依,我问你,如果有一日,我做了些让你不能容忍的事,或者是……伤了你的心,你会如何做?” 秋华依咬着杯沿,道:“嗯……大概不会有那么一日。如果阿裳真的伤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阿裳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真心待我的。” “若……不是真心呢?” 话音落,秋华依动作一顿。 她靠近了些许,认真地瞧着叶清裳,一字一句地道:“不怪你。” 眼底的情绪似是望进叶清裳心上。 就彷如那年以身挡剑,毫无踌躇。 叶清裳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发好人卡,秋华依是好人,她好歹帮阿裳挡剑了不是? 第十七章 许是近日忙于修炼,又许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叶清裳直至十派论道开启的那一日,才见到穆怀允。 按照前世的经历,叶清裳此次十派论道中对上的人,便是穆怀允。 十派论道不似幻斗修罗场,是十分文雅的比法,采用打分制。完成题目后,由各门派掌门打分,所有题目相加,所得总分最高,便是此次比赛的魁首。 十派论道题目分为两类,一类文,一类武,各占3题,由参赛者抽签决定下一题是先比文,还是先比武。 前世的叶清裳与穆怀允旗鼓相当,前五题均是平手,直至最后一题,文题,叶清裳败给了穆怀允,与第一名失之交臂,眼睁睁看着穆怀允按排名顺序先行挑选灵器,将那神垚堂中品质最佳的灵器——纤羽,给挑选了去。 叶清裳对那柄纤羽肖想已久,冷不丁被他人抢了去,又是先前与她作对之人,连带着对穆怀允的印象,也差了几分。 “内围比赛开始,参赛者入场。第五组,衔霜门叶清裳对战云山宗穆怀允。”场外有人高声喊道。 叶清裳敛了目光,踏入赛场。 第一题是叶清裳先抽签,抽的是武。 对于这道题,叶清裳记忆犹新,只因这题,比武并非是实打实的对战,而是意念过招。 叶清裳修为高深,武学造诣更是不用说,何况她清楚前世穆怀允用的所有招数,本想见招拆招,却没想到最后关头,穆怀允换了个招数,她不得已增加灵力维持意念不散,结局如前世一样,此题平手。 穆怀允挑了挑一边眉毛,少年人终是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叶清裳:平手罢了,至于吗? 而后比赛的四道题目分别是两道武题,两道文题,但毫无例外的,均如前世一般,平手。 叶清裳:…… 这个人压根不按照前世的出招顺序啊,实在是…… “最后一题,请云山宗穆怀允抽签。” 都不用看了,肯定是文题。 “此题类型为文。问:若为妖者,屠千人而救百人,此妖重伤之际,身为仙门弟子,你除或不除?” 穆怀允率先作答:“屠戮千人,罪大恶极,比之凶兽更为严重,百人功德亦不能抵,当就地格杀。” 叶清裳:“私以为,此妖善恶未定,应查明其杀戮和救人的原因,再行定论。” 场外云山宗宗主穆设之追问道:“妖者,擅诡辩和蛊惑人心,你又如何能确定,你所见所闻,皆为真,不作伪?再者说,能屠戮千人,此妖本事不小,它重伤之际你未曾出手,待你查明真相,此妖灵力恢复,你如何自处?” 叶清裳:“第一,修仙门派宝物众多,所学术法亦是,我记得,便有些辩证之术,可辨真假;第二,穆宗主既说,此妖本事不小,那此等妖物的捕杀,定不会让我们这些小辈独自前往,届时,自有其余门派中人,将之钳制,再不济,亦可先行捕捉妖物,扭送雀狱塔,待真相查明后,若此妖确实为恶,再行格杀。” 穆设之没想到叶清裳钻了此题的空子,有些拉不下脸面来,严肃地低声道了句:“稚子狂妄。” 叶清裳遥遥一眼,“多谢穆宗主指教。” 同处掌门席位的于松上见穆设之面色复杂,笑了笑,也追问了一题,却是问的穆怀允,“屠戮千人比之凶兽更甚,此话不错,但穆贤侄又如何确定,屠戮千人,便一定是恶,拯救百人,便一定是善呢?” 穆怀允:“以先祖大战妖兽为例,据古书记载,那时,有一类妖兽,唤作袭。袭的种族,多为嗜血残暴者,且作为大战中的先锋,为其他妖兽开路。先祖歼灭先锋部队后,入妖兽内部,发现袭的后人,足足百人,俱是年幼,尚无意识。” “此时若加以引导,这些后人,便有十之六七的可能,不再为恶,但是当年的先祖,为了这不确定的十之三四,将袭的后人,屠杀殆尽。先祖所为,于袭的后人,是恶,但于苍生而言,是善,可先祖却因此事,自断一臂,毁去三分修为,作为代价。” “换言之,类推至此题,即便屠戮千人为善,但屠戮千人已种下恶果,既是那妖所为,它理应承担恶果,责无旁贷。” 于松上干笑一声,“穆贤侄伶牙俐齿,穆宗主,生了个好儿子!” 穆怀允拱手行礼:“于掌门谬赞,晚辈不敢当。” 这一题可谓是叶清裳和穆怀允平分秋色,把两位掌门人气得皮笑肉不笑,当真是够呛。 不过,令叶清裳欣慰的是,此题最终的结果,仍是平局。 而所有比赛结束之后,叶清裳和穆怀允的成绩位列榜首,同样的,并列第一。 这就意味着,二人可以同时挑选灵器,而叶清裳心心念念的纤羽,也很有可能在这一次,便换个主人。 “阿裳,阿裳你看,这第二名是……是乔姝!”秋华依指着那名次,讶异道。 “是她……”乔姝此人修为竟如此了得?为何叶清裳在前世连此人的名字都未曾听过? 叶清裳:“华依,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秋华依:“不清楚……” “乔姝擅疗愈之术,是我倾药堂风长老的首席弟子,她的资质,与你我不相上下。”穆怀允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接了这话茬。 叶清裳:“那为何幻斗修罗场上,我对她没有半分印象?” 穆怀允:“她那时未满十五,不符合参赛要求。但就算她参赛,比赛成绩约莫也很是一般,她的武术造诣不如同辈中人,似今日的论道,多为意念比武,她尚且能应付,可若是幻斗修罗场那种实战,她便不擅长了。” 原来是纸上谈兵,叶清裳了然。 她转过头,见穆怀允仍伫立在原地,有些疑惑道:“你……还不走?” 穆怀允:“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作甚?” 穆怀允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明日挑选灵器,在挑选灵器前,需十派论道的前三甲,去清池静心,此事,你竟不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杀一人救十人,救否?杀一人救百人,救否? 这个问题非常经典,跟文中的辩题,本质有点相似。 有的人说救,因为看上去杀一个人救百人,是为大局观,但也有人说不救,因为你没办法替被杀的那个人做决定,凭什么被杀的就一定是那个人呢?他没有选择自救的权利吗? 当然了,其实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选择,世界观不一样,做出的决定也不一样,这是个开放性命题,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所谓对错。 * 说了那么多,预告一下第十八章 的内容,关键词:清池静心--意思就是,先沐浴,再清修,你们懂的~~ 第十八章 清池,是云山宗内的药池。所谓清池静心,就是先沐浴,再清修。 挑选灵器前要测试内丹和修为,内丹或是修为不合格者恐无法承受神垚堂中的灵力,更有甚者会爆体而亡。为了测试出内丹最巅峰的水平,十派论道的前三甲在挑选灵器的前一晚,必须入清池,行静心之举。 此事听来再正常不过,但是从穆怀允口中说出,叶清裳顿觉一丝怪异,这就像是出门在外,与你相识不久的男子,忽然邀你共浴一般。 哪哪都透着些不可描述的气息。 但好在清池此等清修之所,男子与女子的浴池是隔开的,还设下了隔音结界,倒也不至于那般窘迫。 是夜,乔姝早早便等在叶清裳房门前,想与她一道。 自从知晓了乔姝的资质亦是绝佳,叶清裳对此人的印象拔高了不止一个坡度,尤其乔姝对她的态度还甚是贴心,这让叶清裳很是受用。 “叶姐姐,这边。”乔姝抬手解了一道结界。 叶清裳:“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云山宗内,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结界?这若是新入门的弟子,一个不小心踏错,岂不是会被结界伤得体无完肤?” 乔姝:“设立结界,可以说是云山宗的一个传统。叶姐姐也看到了,云山宗内设分堂甚多,各堂长老皆在分堂处设下了结界,目的便是划立区域。且每个分堂的结界不一,若要进入分堂,则需解开结界,这也是对弟子的锻炼,亦是每个弟子修行的功课。” “至于新入门的弟子,他们修为不够,通常会先在分堂内苦修一段时日,待修为有成,才有机会去其他分堂一观。若是终其一生,都不能解开其他分堂的结界,那这种弟子,我们云山宗也不会再收。” “竟是如此严苛。”难怪云山宗能保持十大门派之首的位置数百年,所谓优胜劣汰,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叶姐姐,到了。”乔姝掀开帘子的一角,好让叶清裳先行进入。 入眼是一个硕大的药池,药池之后是一扇房门,瞧着应是清修之处。 这药池是云山宗倾药堂建造的,期间投放的药物数量过百,入浴后有神清、明目、增长修为之效,因而极为难得,除却十派论道的前三甲,再就是宗门内一些身份显赫的人物可以使用。 比如穆怀允,他身为云山宗少主,这清池肯定没少来。 叶清裳舒展了身子,泡在药池之中,氤氲升腾的水汽使得眼前事物愈发朦胧,忽然之间,她听见不远处传来水声,约莫是有人进了药池。 不远处便是男子药浴之处,这个时辰,大概也只有穆怀允了。 她顺着池壁,往那声音传来之处走去。 那厢水声停歇,隐隐约约地,她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前世十派论道的前三甲并没有乔姝,她那时是一个人来的清池。彼时她因错失第一,心绪不佳,心思不在药浴之上,匆匆泡了会儿便进房内打坐修炼,因而外界如何她全然不曾知晓。 现下不一样了,她与穆怀允并列第一,没了前世的气闷之感,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也便有心思去观察外界的动向。 许是设下隔音结界之人对自己设下的结界颇为自信,男子与女子的药池虽说是分开的,但也仅隔了一道门帘,声音隔断与否全凭那结界的作用。 可叶清裳耳聪目明,加之灵力高强,那隔音结界于她而言形同虚设,她只消稍稍凝神…… 鬼使神差地,她离穆怀允药浴之地越来越近…… 透过那道门帘,帘后少年背脊挺立,姣好的曲线自肩胛而下,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宽肩,细腰,不失韧性的肌肉…… 水珠一点一点自那人肩上滑落,雾气缭绕。 叶清裳白皙的面容瞬时便红了。 她心下慌乱了片刻,想沿着来时的路再回到药池中央,可无奈身子不听使唤,竟就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门帘之后水声又起,少年拨了拨水面,指尖修长。 那一个小小的动作像是敲击在叶清裳脑海之中,她觉着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恍惚之间,虚空中似是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在唤她。 “叶清裳,你醒过来……” “叶清裳……” 声音缥缈而不可及,但分外熟悉。 那一瞬,她看见了穆怀允的脸。是一张悲痛欲绝,恨不能以命换命的脸。 就仿佛失去了什么心爱之物。 这是……前世吗?前世的穆怀允,以他的性子,会这般痛心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这定是幻觉! 叶清裳猛然向后退了一步,然池底湿滑,她这般大幅度晃动,身形不稳,竟欲跌入水中,千钧一发之际,她施展灵力,形成结界将自己托了起来。 由于是慌乱中施术,她灵力控制不佳,大部分灵力均好好地凝聚成结界,但小部分灵力却散落在外,直直向着那门帘而去。 哐的一声,门帘应声而倒,那隔音结界,也破了…… 少年惊讶的面容只在瞬息,转过身却又换成了震惊之色。 这个人,这个叶清裳竟然,竟然为了偷窥他沐浴,将门帘都给放倒了!怪不得,怪不得他今日药浴时总觉着身后一道热切目光相随! 穆怀允忍无可忍,完全忘了自己现下是个什么状况,握紧了拳头便想上前跟叶清裳打一架。 脑海中那声音自是不甘示弱,扯着嗓子长鸣——警告!!警告!! 去他的警告!什么保护不保护的,再保护下去都快把自己搭上了,他不干了! 而这厢,叶清裳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堪堪扶着池壁站立,抬眼却见穆怀允气势汹汹一脸愤恨地朝她而来。 不是吧,不小心推倒了门帘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她又不是故意要看的! 岂料才走了几步,穆怀允忽然脸色大变,面容转而苍白无比,冷汗涔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叶清裳还未反应过来,那人捂着心口,身子晃了晃,竟一头栽入药池之中。 那时二人相隔已是咫尺,穆怀允这一摔,直接扑在叶清裳身上,连带着叶清裳也无法站立,二人双双跌入池中。 穆怀允、叶清裳、乔姝:…… ------ 作者有话要说: 天雷:让你不听话,双倍天雷劈下来,看你还敢不敢违抗指令! 阿允在池底躺平,竖起一只手指,愤恨道:你有种! 今天的阿允又是被天雷支配的一天呢,我先笑为敬,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九章 “那个,少主,叶姐姐,你们两个……要不要先穿件衣裳?” 三人之中,乔姝最先反应过来,于是穿衣上岸离开药池,动作一气呵成,她问这话时,人已落在远处。 不等叶清裳和穆怀允理出个所以然来,她便已转身入了清修的房间。由于清修时是一人一间,因而她也得以避开战场,留叶清裳与穆怀允二人满面通红,大眼瞪小眼。 池底几分混沌,氤氲入眼,其实看不清什么,但某些碍事的物件却不管当下处境如何,自顾自地肌肤相贴。叶清裳愣了愣,待意识到那是何物后,直想将穆怀允整个人都丢出去,奈何二人皆一/丝/不/挂,丢与不丢都着实羞人,她一番思绪争斗后,还是决定先穿衣出去。 可怜穆怀允在落水的前一刻被两道天雷接连劈在灵魂深处,疼得几欲吐血,现下只恨不能在池底躺平,任外界如何沧海桑田。 他于水色涌动中愤懑地竖起一根手指,对脑海中那声音说道:“你……给我等着!” 而这一夜,所谓的静心,便因了这突如其来的祸事,再也没能静下来。 * “叶姐姐,早。”乔姝一如既往地在等她。 “早……”叶清裳有气无力地回应。 乔姝掩面一笑,而后拈了颗药丸送入她口中,道:“清心丸,恢复气色的。我见叶姐姐气色不佳,恐让他人小瞧了去。” 叶清裳:“你有心了。” 测试内丹和修为是在神垚堂前,他们人还未至,便闻那处窃窃私语,已是围了许多人。 挑选灵器的场景,每两年都会重现一次,而云山宗内管束较多,云山宗内弟子安分守己,其余门派弟子作为来客自然也不会喧闹,是以往届围观的人数并没有这般多。 似今日这般盛况,盖是因了穆怀允,这个自小便被弟子们奉为心中向往的云山宗少主。 可惜了,他们的穆少主今日神思远游,却是不曾关注底下议论之声。 “三甲已至,内丹测试开始,请云山宗穆怀允入阵中。”掌管神垚堂的冯长老高声喊道。 然穆怀允一脸疲态,心思显然不在此事之上。 冯长老见无人回应,提醒道:“少主。” 穆怀允没有反应。 “少主?” 又这般唤了好几声,穆怀允终是回神,道:“何事?” 冯长老脸色涨红,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少主不愿先行测试内丹,那便依照名次,请衔霜门叶清裳入阵。” 测试内丹采用的是溯回阵法,被测试人入阵,在阵中施展所学最为高阶的术法,溯回阵法形成记忆后,便自动勘测被测试人的内丹水平,同时根据施展的高阶术法,判断修为的强弱。 溯回阵法显白至紫色,若内丹越强,阵法颜色越深,修为越高,则光芒越盛。 叶清裳内丹生来强悍,世间少有,阵法显现为最深的紫色,但她毕竟年纪尚小,修为即便在同辈中拔尖,于这阵法而言仍属欠缺,因而光芒亮度不过中等。 下一个测试的是乔姝,她内丹与修为比之叶清裳均稍稍次之,阵法显示红色近紫,光芒略低于中等。 最后一个测试的则是穆怀允。 他还未入阵,阶下数道炽热目光追随。若非那些弟子未曾练就以眼神调动灵力此等高阶术法,只怕仅是那些视线,都足以让穆怀允在生死边缘徘徊。 叶清裳上一次感受到这般炽热的目光,还是在前世宗师加冕典礼之上。 明面春风伪君子,果然不负此评价,她心下嗤了一声。 若她没记错的话,穆怀允前世修为测试的结果与她不相上下,只内丹测试这项,阵法显示的紫色略微浅了些。 阵中,穆怀允双手交扣,凝出了个十分罕见的咒印,约莫是什么云山宗的秘术。随着他施术结束,阵法的颜色自白色逐渐变深,最终停留在…… 明黄! 叶清裳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凝神看了好几遍,那阵法光芒倒是与她一致,可那阵法显示的颜色,的的确确是明黄。 穆怀允这内丹水平与前世差距过大,仅有前世的一半!怎么可能?! 叶清裳:“不可能!为何会如此羸弱?!” 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底下云山宗的弟子们瞬时沸腾了,怒火中烧。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少主?!” “对啊,我们少主天资卓绝,内丹纵然弱了些那也是第一,轮不到你来置喙!” “真是不知礼数!” 站在人群前排的秋华依,被吵得脑海中嗡嗡作响,于是提高了声音道:“阿裳,穆少主修为了得,你是不是记错了?适才误言定是无心之举。” 言罢还传音入耳:“阿裳,我们毕竟是在云山宗的地盘上,师尊他们未曾前来,眼下这般状况,你还是服个软吧?” 叶清裳皱了皱眉。 她身侧的乔姝见事态愈演愈烈,便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少主自小内丹较弱,宗主为此曾奔波辗转数地,费了许多药材全然无用。虽说少主修行无碍,修为亦是高深,但少主内丹之事,宗主已是严禁弟子谈论了。” “他内丹生来……薄弱?!”叶清裳闻言更是震惊。 天之骄子穆怀允,前世傲娇得犹如金凤凰的一个人,内丹修为哪样不是出类拔萃,现下竟然跟她说,此人内丹生来薄弱? 内丹的强悍程度决定修行的上限,穆怀允内丹生来薄弱,这便意味着,他今生的修行很可能止步于某个阶段……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他…… 穆怀允:“叶清裳!你够了!内丹薄弱有何值得你记挂的?还是说,你想挑衅我云山宗的权威?” “你……” 不等叶清裳说完,穆怀允扭头错开了视线,“冯长老,我们三人内丹与修为均可入神垚堂,既如此,开结界,挑选灵器吧。” “是,少主。” 冯长老依言撤去了神垚堂结界,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强大的灵力袭来,伴武器铮鸣之声,响彻方寸间。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说,你们肯定想象不到这章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完成的,天晓得手机码字有多痛苦。 下一章,武器get! ------ 2021.07.13修改的原因:我把需要你们猜字的改了,话说一/丝/不/挂为啥要猜字?这是个成语,成语!! 第二十章 挑选灵器时,为了避免神垚堂的灵气外泄伤及他人,叶清裳三人甫一入结界,身后大门便关了起来,连同结界也恢复闭合状态。 神垚堂内不透光亮,照明全然依靠其顶上镶嵌的七十二颗夜明珠,浅淡柔和的光线交缠,给这广阔之处,平添了几分暖意。 “穆怀允,你的内丹……” 他侧身一躲,叶清裳欲探寻的指尖落了空。他皱了皱眉,很是不耐地道:“叶清裳,你究竟想做什么?便这般好奇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内丹不该是如此,分明那时,你的内丹与我相比仅是一厘之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让我看看……” “哎呀,叶姐姐。”乔姝挡在了叶清裳与穆怀允之间,连忙拽着叶清裳的胳膊。她家少主都快要被气得冒烟了,那脸色铁青得可以,偏偏叶清裳不自觉,不知为何这般执着,非要往穆怀允最不愿提及的事上添一把烈火。 乔姝:“我们是来挑选灵器的,其他事,就算是与我们少主有关,不如便放一放,挑完灵器再说,如何?” 叶清裳此时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哪里听得见乔姝的劝说,只拍了拍那人的手,示意其放开。而后便不管不顾,一把握住了穆怀允手腕。 先是他在衔霜门的异常表现,再是淇州之事出乎意料的发展,现下又是内丹变弱,叶清裳不得不怀疑,是否穆怀允也同她一般,皆是重活一世? 若当真是那样…… 她握着穆怀允手腕,灵力渗入其体内。她瞧见穆怀允诧异的神情,面色几分苍白,那一瞬,她听见一道声音,响在穆怀允脑海之中。 警告! 声音很是熟悉,低沉稳重,富有磁性,似是故人来。 局面僵持着,谁也未曾注意,不远处的数把灵器悄然晃动。其间一把长条状的武器,锈迹斑斑,甚至挂着几行青苔,看不出是何模样,正朝他们这处而来。 那武器移动的速度缓慢,直至眼前,穆怀允才觉察出来,但已是来不及,那武器距离他颈间不过一寸,杀气腾腾。 堪堪入目之际,叶清裳就着握住他手腕的姿势,将人带着退后几步,又使了灵力制住他,稍稍踮脚,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却是覆上他的指尖,握住了武器前端。 “月痕,归附!” 声音清冷得犹如冬九夜寒,那武器颤了颤,锈迹褪去,光芒大盛之后,形状便看得分明,竟是一条银白长鞭。 灵器若是攻势较强,多为长剑、大刀之类,但长鞭却很是少见。似这般充满杀气的,在灵器排行榜上排名第六,唤作月痕,听闻是月下灵息淬炼而成。 这名字听来文雅,但其实是取自“月下夺命了无痕”之意,可见其凶狠程度。 前世,月痕本是叶清裳的灵器,所以她对月痕十分熟悉。然而这一次,月痕并没有选择她。 月痕此种灵器最是高傲,若无必要,是绝不会主动发起攻击的。可它适才竟对穆怀允发起了杀招,要么是恨,要么是爱,叶清裳猜是后者。 果不其然,月痕在现出原形后便止了攻势,长鞭之尾晃了晃,隐入穆怀允掌心之中。 灵器认主,才能隐于体内。 叶清裳松开桎梏,面上一丝笑意,对穆怀允道:“不谢谢我?” “有……有什么可谢的,它本就是要认我为主,你们……你们慢慢挑吧。”许是叶清裳先前那般动作令他有些不自在,现下说话也不甚利索,一句话断了好几次。 而叶清裳于情绪感知一事向来时灵时不灵,这会儿也听不出穆怀允什么心思,只觉得好笑。 她没想到,除了她以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也这般特殊。虽说穆怀允瞧着不像重生之人,但他脑海中那道声音很是有趣,定然也不简单。 她肯定,那声音在前世并不存在。 一旁的乔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神情愈发餍足,笑意近乎延至耳畔。只见她家少主似是恼羞成怒,话音一落便想着先行离去,而叶清裳不甘示弱,又将人拉了回来。 叶清裳:“你自己挑了灵器便想走,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穆怀允:“那你想怎样?” 叶清裳:“自是陪着我们。你别忘了,适才是我帮的你,否则月痕再快一步,你便没命了。” 穆怀允:“呵……我会毫无反抗之力,那又是拜谁所赐?” 叶清裳:“我,算了,不与你计较,适才是我不好,我道歉。” 穆怀允:“这还差不多……” 瞧瞧,佳人与君子,多么和谐的画面!乔姝脸上笑意愈深。 叶清裳转过头,被乔姝那笑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表情?” “啊……没,没什么。” 乔姝自觉退后几步,走在二人身侧,道:“叶姐姐,我们去挑灵器吧。” 由于神垚堂开启一次并非易事,是以按照惯例,从来都是前三甲一同进入。他们入神垚堂前,身上均被设下了术法,保证三人依名次顺序挑选灵器,不发生争夺灵器的现象。 但今日却是有些奇特,穆怀允和乔姝倒是不曾与叶清裳相争,可他们二人的灵器,皆是自己寻上门来。 穆怀允那灵器杀伐,有自主意识,她便不说了,但为何乔姝那防御型灵器,竟也能自己找过来?! 而她更为纠结的是,她分明记得纤羽的位置离月痕不远,但三人走了许久却仍是未见。 她万般不解,终是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之中,瞧见了纤羽所在。 那是一柄浑身长满倒刺的长剑,大抵是与周遭之色太像了,她先前一直未曾发现。 纤羽在灵器排行榜上排名第三。与月痕不同,纤羽剑如其名,颇为平和,常态之下不起杀意。但其攻击力极强,更有绝杀之技——星刺,可在瞬息之间,使灵力增强数倍,幻化万千羽刺,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叶清裳挤了滴血珠,落在纤羽剑柄之上。那倒刺隐去,显出通体碧色。 她凌空画了道血符,纤羽随血符而起,悬在半空。 血色浸染剑尖。 “骨血溶,召灵归,纤羽,臣服!” ------ 作者有话要说: 乔姝可能是滤镜太厚,话说这个时候他们家少主哪里像君子啊,哈哈哈哈 * 下一章预告:阿裳和阿允的共同修炼要来啦~~ 第二十一章 叶清裳取得纤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云山宗,传至掌门处时,穆设之正在与各派掌门闲聊,闻言手中茶杯歪了一瞬,茶水堪堪溢在边缘,似落不落。 那纤羽是他费了很大气力才寻回来的。灵器认主不易,这许多年的十派论道,还未曾有一人能将纤羽取走,他本想留给自家儿子的,岂料被他人抢了先。 各派掌门面色不一,多是讶异,在座的恐怕也只有于松上面色舒缓,捏着不长不短的胡子,悠闲地饮罢一口茶。 末了还笑吟吟地冲主位投去一眼,道:“穆宗主,承蒙割爱。” 穆设之脸色不变,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场面话,手中茶杯却是不稳,茶水倾下几滴。 而身为众人议论对象的叶清裳不知各掌门的心思,正尾随着穆怀允,入了他的住处。 他们出神垚堂时已过午时,匆匆进食后便四散回住处,叶清裳揣着那一点小心思,刻意落在末位,为的便是此刻。 穆怀允不与云山宗其他弟子住在一起,倒是免去了她私闯男弟子住处的麻烦。 宽阔安静的房内燃着熏香,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少年转过身来。 “你跟着我这么久,想做什么?” 行迹暴露,叶清裳索性现了身形,“我还以为穆少主空有其表,没想到外界传言也可当真,你竟这般快便发现我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向你讨一句真话。”她走得近了些。 “先前在神垚堂内,我听见一道声音,在你的脑海之中,那声音古怪,不似现世所有,我便想问一问,那是什么东西?” “无可奉告。”穆怀允设下结界,拦住了叶清裳。 却不曾想叶清裳召来纤羽,一道剑风将那结界劈得粉碎。 敢在云山宗,还是云山宗少主房内这般滥用灵器,叶清裳是第一人。 偏偏穆怀允还无可奈何。 眼见着叶清裳越来越近,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穆怀允知晓躲不过,便也不挣扎了。 娓娓道来。 “并非我不肯告诉你,只是我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此事,还要从那日我在演武场说起……” …… “所以,那日你初来衔霜门,不惜为了我挥退宗门弟子,是因为不得已,必须要保护我?” “是。” 难怪,穆怀允跟前世相比几乎是转了个性子,原来竟是受了胁迫。她将纤羽收回掌心,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闪着戏谑的光。 “既如此,那我便勉为其难,全了你的意愿。不过在保护别人之前,你的能力是不是也该提升提升?” * 由于灵器初认主时并不稳定,十派论道的前三甲在获取灵器后通常会留在云山宗内修行一个月,待到灵器的灵力彻底与内丹的灵力融合后,再行返回师门。叶清裳自然也不例外。 而她作为纤羽的拥有者,又得云山宗少主庇护,宗门内特意为她安排了个新的住处,便与穆怀允的住处相隔甚近。 自十派论道结束后,各派弟子陆续返回师门,衔霜门的人也走光了,只剩叶清裳一人。 前世她常与穆怀允过招,对纤羽可谓是再熟悉不过,其实无需留在云山宗内修行。她之所以愿意留下来,除却免掉闲言碎语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她看着不远处灵器使得不甚顺手的那人,唇角浅淡地弯了弯,走了过去。 有什么比引导小朋友识文断字更让人身心愉悦的呢?尤其是,这位小朋友还一心向着你。虽说是受了胁迫。 “长鞭不是这么使的。” 她直接握住了那人手腕,道:“挥鞭时腕上力度不减,待收鞭时方能湮灭。这月痕与其他的灵器不同,它杀伐之气过重,带有一丝灵识,素来高傲。你若不顺着它,它只会逆你心意,长此以往,说不定连这个主人,它也不会认。” 她说这话时很有耐心,语气少了几分冷冽,像是在哄小朋友。她前世身为宗师,心血来潮时也常指点门派弟子,因而不自觉便摆出了副长者的模样,全然忘了,她现下不过十五。 穆怀允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他不擅用长鞭,月痕的灵力蛮横,在他内丹之中不肯低头,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十分焦躁,这一负面心态在叶清裳靠近时紧绷到了极点。他垂下眼帘,平复了片刻,才道:“月痕此等灵器,即便是古籍之中也不曾详尽记载,你为何如此了解?” “我若说是因缘巧合,你信吗?” “信。”答得毫不犹豫。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真假与否都是叶清裳一面之词,不重要了。 叶清裳指尖绕上灵力,瞬时而来的压迫感逼得穆怀允不得不将灵力灌注在长鞭之上,她提着那人的手往上抬了抬,“我还知道,月痕在感知到外界杀意来临时,会有护主的本能。它虽是长鞭,尤擅远攻,可若是你想,它也可化作利刃,像这样……” 嗖的一声短兵出鞘,月痕原本的长鞭形状缩了再缩,最后俨然是一把匕首的模样,破开虚空,直直钉入墙面三分。 那墙离二人已逾百米,可见月痕攻击性之强。 穆怀允皱了皱眉。 “为何这副神情?我教你,你不乐意吗?”见穆怀允不似舒心的模样,她想了想,又道:“莫非是放不下你云山宗少主的架子?又或者是……觉得我不够资格教你?” 穆怀允:“不是。” “不是便好。我对你并无他意,你既然要保护我,那修为提高些,灵器使用顺手些,不是更好吗?你我现如今是共踏孤舟,你护我,我亦不会害你。” 她松开了手,“好了,我言尽于此。你的灵器未曾收回,不去看看吗?” 穆怀允敛了神色,动了动适才被握住的手腕,尝试着以灵力召回月痕。 叶清裳在他身后,眼神幽幽。 直至那人屡试无果,沉默着行至墙边拔出匕首,那一面百年老墙轰然坍塌,她这才迎着那人诧异的目光,状似无辜地道:“你的灵器威力过甚,竟毁去了这面墙,应当……无需我衔霜门赔付损失吧?” 她将手负在身后。 月痕杀伐,化作利刃通常是为了出其不意,行致命一击。 而这一击蕴含的灵力强大,别说是一面墙,哪怕是一座楼阁也毁得。叶清裳前世身为月痕的主人,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没有看错,教是真的教,戏弄也是真的戏弄,哈哈 第二十二章 饭菜寡淡无味。 这是叶清裳在云山宗待了三日后,最深的印象。 云山宗位于荥州最高的山峰之上,因荥州风俗,饮食本就寡淡,云山宗也不例外。 而叶清裳自小口味重,虽说顶着一张清冷无欲的脸,但却无辣不欢,吃起辣来毫不含糊。 她这一连三日被迫改变饮食习惯,实是忍不了,筷尖点了点一丝油光都不曾见的清汤,吐槽道:“这汤尝不出味道,如白水一般,还有这菜,后厨莫非是数着盐粒放的?” 穆怀允:“云山宗饮食向来如此,修仙之人,口腹之欲倒也并非主事,能入口即可。” “我倒是忘了,你自小吃这些,定然是习惯的。只是可怜,自小便不尝人间百味,日后若有机缘飞升成神,辟谷之态,岂非更没有机会” 穆怀允:“不是。” 叶清裳一脸慎重地扒了口饭,问道:“什么不是?” 穆怀允:“我亦不喜清淡。” “这便奇了,你自小长在云山宗,饮食习惯竟未曾被同化?” 穆怀允:“我母亲是蜀中人士,幼时常予我蜀中食物,久而久之,变了口味。” “这般看来,令堂颇有先见之明。”否则许多年食之无味,着实难过。 “嗯。”穆怀允应了一声,却是停了筷,“她前些年病故,已不在人世了。” “呃……抱歉。” 叶清裳识趣地转移话题,“既然你不喜清淡,那为何不让穆宗主给你开个小灶?”毕竟身为少主,这点要求还是不过分的。 “宗门内有一位蜀中的厨子,只是近日他回家省亲,明日你便能见到。” 叶清裳眼神亮了亮,顿觉饭菜多了些滋味,“甚好。” “叶姐姐。”乔姝往里看了看,终是在一处角落寻到了她。 “宁宗师来了。” 叶清裳赶至议事厅时,宁既微落座不久。 “既微啊。”穆设之唤得亲切,“你这位徒弟本事不小,竟连纤羽也能收入囊中。” “穆宗主抬爱,小徒不知分寸,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宗主勿怪。” “哎,小孩子嘛,我不会与她计较的……说曹操曹操到,清裳,与你师尊一道吧。” 许是宁既微声名在外,受人敬仰,连带着叶清裳的地位也高了起来,穆设之这当面一套,亲昵的语气,唤得她很不习惯。 “小徒在贵宗的这些时日,有劳穆宗主顾念。” 穆设之客气道:“无妨,既然清裳来了,那既微也就无需再与我言说了,这就请便吧?” 他记得,宁既微来此的主要目的,本就是为了叶清裳。 “多谢穆宗主。” 待走出议事厅一段距离后,叶清裳忍不住问道:“师尊为何会突然来云山宗?” 宁既微:“自然是为了你。你夺了穆宗主最心爱的宝物,为师若不来,只怕他气性过大,殃及池鱼。” “那宝物放在神垚堂内,十派论道前三甲皆可夺取,端看灵器同意与否。即便我不夺,日后也会被他人夺取,这有何气?再者说,穆宗主好歹一派之主,不会与我这个晚辈计较的。” 宁既微:“你心中有数便可。对了,纤羽用得可还顺畅?” “嗯,一切无虞。” 宁既微停在一处空旷之地,道:“现在起,尽你所能,用纤羽同我对招,十招之内,为师不还手。” 叶清裳心下知晓,宁既微本意是想瞧瞧她与纤羽灵力的融合程度,但宁既微身为宗师,成名已久,别说十招,哪怕是让她二十招,她都未必能沾其衣袖。 她眼底无奈,仍是依言唤出纤羽。在灵力映衬之下,剑尖挑出微微风鸣之声,落在宁既微身前三寸。 第一招,被防御结界挡开。 她咬了咬牙,灌注全部灵力,直向宁既微颈侧而去。她了解师尊,师尊全身防御结界,唯有颈侧是弱项。但无奈,她现下年纪尚小,灵力不足,连着三招均是被挡开,压根不起作用。 而主人的不断失势,连带着纤羽也似是有所感应,剑身忽的颤了颤。叶清裳有些拿不稳,长剑向下几分,剑尖点在地面。 这一动作倒是提醒了叶清裳,她兀的想到,防御结界纵然难破,但若是自地底发起攻击…… 她眼底勾出一抹笑意,“师尊,这一击,可要小心了。” 她话音未落,纤羽已脱手,化作一道灵光,没入地下。不过一息的时间,灵光所过之处延伸一条沟壑,沟壑之势扩大,逼得宁既微不得不退开,却被身后窜出的纤羽堵截,防御结界猛然与纤羽灵力碰撞,裂开一丝缝隙。 他似是笑了,唇角十分浅淡地弯了弯。 “正面攻击落于下风之时,便想着换个角度,思路不错。但纤羽灵力过甚,你如此挥霍,内丹可有不适?” “未有……”她本想说未有不适,话未说完却忽然咳了起来,现下竟连吐纳也有些难受,一口浊气卡在肺腑之间,不上不下。 宁既微摇了摇头。 “灵器融合初期,最是忌讳灵力亏空,清裳,今日便到此为止,为师离开后,你需得好生修行,莫要再似这般,平白伤及内丹。” 一股温和的灵力自上方传来,覆在叶清裳内丹之上,形成包裹态势,抚顺了她难耐的吐息。她闭上眼,那灵力便无穷无尽,直至肺腑间那一丝浊气尽散,方才停歇。 “师……”话语卡在喉间,她这才发现,身后哪还有她的师尊,人早就走了,连影子都未见。 眼前映入一张熟悉面容,笑意横生,“叶姐姐,你师尊对你真好,特意跑来宗门,竟只是为了指点你。要知道,宁宗师指点的那几招,修仙界许多人求都求不来,哪怕是他座下其他弟子,也未有此殊荣吧?” “叶姐姐,宁宗师……待你很是不同,你与他……当真只是师徒吗?” “不是师徒,还能是什么?”兄妹吗?这想法一出,她背脊忽生几丝寒意,与师尊做兄妹?还是算了吧,她不敢。 更何况,师尊向来都待她这般好,有何值得怀疑的? 乔姝眸中笑意更甚,道:“叶姐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是招人喜爱?” 叶清裳:“嗯?” 她疑惑地侧了视线,却未曾发现,不远处蓝色衣袍垂下一角,有风起,那衣袍的主人愤愤转身,离去之际,连脚步声都带了一丝怒意。 第二十三章 叶清裳今日很是郁闷。 不为别的,单就因为穆怀允今日的态度,活像吃了炸/药。 但他若是肯发泄一通好好说话便也罢了,偏偏他这炸/药埋在心里,不靠近还好,一靠近就滋滋冒烟,脸色臭,脾气更臭。 就比如现下。 叶清裳头侧了半分,道:“一起修炼吗?” 穆怀允不理她。 她穷追不舍,“我的意思是,灵器融合需要与人过招,我的灵器与你过招最为合适,我们……” 话未说完,穆怀允直接不听了,扭头便走。 叶清裳:??? 她闭了闭眼,冷静。 就算不为了灵器融合,便是为了那蜀中的厨子,她也要冷静。她可不想接下来的这些时日,清汤寡水,了无滋味啊。 她追了上去,“穆怀允,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穆怀允脸色铁青,一句话再是正常,以他这般暴怒的口吻说出来也多了几分别的意思。 好在叶清裳不是普通人,只接着道:“能不能走慢点?这云山宗到处是结界,你身为少主,使用灵力无所顾忌,随随便便路过好几个分堂,但我不是云山宗的人,我不敢。” “这与我何干。”话虽这么说,穆怀允却是停了下来。 叶清裳好不容易追上,连忙唤出纤羽,长剑一挥挡在前方,直将人困在那处动弹不得。 穆怀允:…… “你到底因何气恼?”她颇为不解。 “没有。”言罢便想着去破除那禁制,无奈纤羽灵力太强,他试了片刻无果,于是脸色更差。 叶清裳:……就这一脸恨不能将人剐了的模样,叫做不气? 她手中灵力增强些许,纤羽刺入墙面。 “说实话,到底为何?”叶清裳不算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一连几次落于下风,她一时控制不佳,语气不善。 “我说了没有!”穆怀允低吼了声,气势上确实高出一等,然叶清裳比他更狠,那厢纤羽压迫感扑面而来,直引得他掌心月痕蠢蠢欲动,竟似要不听使唤。 嗖的一声,月痕主动出击,绕上纤羽剑身。被纤羽灵力牵制,月痕显得有些暴躁,长鞭绕得愈发紧。 穆怀允冷眼瞧着,道:“你还是将灵器收回吧,月痕现下与它置气,只会越战越勇,届时伤了本体,你哭都来不及。我可不是你师尊,不会怜香惜玉。” “什么怜香惜玉?这与我师尊何干?” 叶清裳试着召回纤羽,可无奈月痕缠得太紧,已是难办,她索性不召了,三分灵力倾注,纤羽周身光芒愈甚。 落在穆怀允眼底,便成了叶清裳因那一句师尊,反而要与他打上一架。他心中那丝不快瞬时增大了数倍,“叶清裳,你便那般在意他吗?你师尊……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师徒吗?!” 叶清裳莫名其妙,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在问?师尊与徒弟,还能是什么关系?! “不然呢?!除了师徒,我们还能……” 等等,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你不会认为,我跟师尊他……有染?” 穆怀允看起来更生气了,“你光长灵力不长脑子吗?你仔细想想,有哪家师尊,会对徒弟那么好?不仅在幻斗修罗场上为你破例,昨日还千里迢迢到访,只是为了灵器融合此等小事,哪怕是至亲血缘,都不可能做到这份上!” “你误会了,我师尊到访,不过是怕我取得纤羽后,穆宗主迁怒于我,至于灵器融合,他只是顺路指点我几招,并无他意。”叶清裳几番灵力加持,终是让纤羽脱离了月痕的桎梏。 抬眼却见穆怀允神色阴晴不定,变脸如同翻书。 “即便我师尊有心上人,那个人也不可能是我。再者,比起我来说,师尊他更注重修行,若你有一日能勘破大道,凌驾于修仙界所有人之上,他对你也会青眼相加。” 叶清裳摇了摇头,只怪他人对师尊实是太不了解,他那般性子的一个人,不近风月,不通情意,若说他喜欢修行倒还说得过去,喜欢自己,甚至有心上人?那还是算了吧,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当真?” “这种事,我为何要骗你?”叶清裳眼底疑惑,说完又觉着有些怪异,停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我师尊喜欢谁,我与他是何关系,这件事又与你何干?” “难不成,你对我……” “没有!我没有。”穆怀允慌乱否决,欲盖弥彰。 叶清裳皱了皱眉,她只是想问,穆怀允对她是不是有何偏见,有必要这般心虚吗…… “没有就好。对了,现下时候尚可,你昨日提及的那位蜀中的厨子,他如今回宗门了吗?今日午膳,是否可以换个口味?” 穆怀允:“嗯,可以。只是那厨子平素不在食堂,你若想吃,需得随我一道。” “原来那厨子是专门为你请的,难怪……不过既然是你的厨子,穆少主相邀,我自然是愿意的。” 叶清裳说得郑重,很是认真,一晃对上穆怀允的视线。他神情默然,忽的想起那日枯骨之术缔造的幻境中,叶清裳也是这般模样。 那时她说的是:“我陪你一起死。” 生死之事倒也罢了,可今日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她却好似许下了永世的承诺。总是这般分不清轻重,叫人无端心绪难平,可恨。 “别这样看着我。” 叶清裳不解,“什么样?” 眼前人叹了口气,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不是,我……”这又是怎么了?适才还好好的,怎么又令人讨厌上了?分明昨日乔姝还夸她招人喜爱来着。 “以后,你若是只想故作玩笑,便不要这般郑重,我会当真的。” “我并非玩笑,你……”话语卡在那人转身离去之际,天光不大透亮,衬得其背影愈发孤寂。 虚空里揉散一腔阴郁,苍凉得很是可惜。 那人语气听来几分不耐烦,“还不走吗?” 叶清裳觉着头有些疼。 ------ 作者有话要说: 乔姝觉得阿裳很招人喜爱,阿允觉得阿裳很令人讨厌,所以问题来了,他们两个人之中谁的眼光有问题? 第二十四章 于修仙者来说,一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时时刻刻惦记着修行,很快便过去了。 再者说这段时日解决了饮食不调的问题,叶清裳过得很是滋润。 她前世对灵器的熟悉程度难有人与之比肩,当下只需适当提升灵力,便能与纤羽完全融合。而有了先前宁既微相助,将她这与灵器融合的进度往前提了不少,不消十日,便已是大成了。 若不是因为穆怀允这厢与月痕的融合程度不太理想,她是断然不会再留在云山宗的。 毕竟她只待了不足半月,秋华依已是从三日一封传信变为一日一封,除却信中那些家长里短,字里行间表露的尽是思念。 算起来,自她拜入衔霜门起,与秋华依好似从未分离过这般久,也难怪秋华依受不住。只是碍于门派清规,不得随意出山,否则早就来云山宗寻她了。 她将今日的传信整齐收好,单手搁在案上,撑着下巴,片刻偷闲。 穆怀允今日不知为何被宗主叫了去,恐难有归时,恰巧乔姝被委以重任协理倾药堂事务,忙得脚不沾地,亦无法抽身陪她。 她一人百无聊赖,望了望窗外天色,想着时辰尚早,便索性站了起来,去他处瞧瞧。 一晃便到了演武场。 这处是云山宗弟子聚集的地方。除了各长老座下首席弟子会有专门的修行之所外,其余弟子均是在演武场互相切磋。如没有要紧的事,例如宗门传召等,弟子们大多在此度日。 “师兄好厉害啊,今日已是十连胜了!” 远远地,叶清裳便听闻一阵吹擂,待到近处,才知晓原是演武场内临时搭了个擂台比武。 穆怀允同她说过,云山宗弟子对比武有几分狂热的执着,时不时便要搭个擂台比试一番,虽说不涉及什么殊荣,但弟子们自娱自乐,也属实有趣。 她凝神看了眼,擂台上十连胜的那人面容很是熟悉,便是乔姝的兄长乔荏。 乔荏此人与乔姝相比,资质可谓是天壤之别,要不是他有个好妹妹,加之此人口舌玲珑,惯会察言观色,怕是也不会受长老器重。 不过据叶清裳所知,乔荏灵力与修为均是一般,且无灵器在手,胜个两三场,欺负欺负小朋友倒也可能,但连胜十场是断然不行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 正思索着,身侧有位弟子忽然喊了一声,“是尹师兄,他前些日子灵力增长迅速,还被冯长老夸了,他出马,乔师兄输定了!” “那可不一定,乔师兄今日这般厉害,我猜乔师兄会赢,敢不敢赌一把?” “赌就赌,输的人清扫演武场一个月!” “来啊……” 叶清裳眼神一敛,也加入了战斗,“我出十两黄金,赌这位尹师兄赢。” 那两位弟子愣了愣,许是没见过叶清裳,将她误认作了云山宗的人,一时有些踌躇。 人家一出手就十两黄金,他们赌什么打扫演武场之类的,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是以咬了咬牙,道:“我出一两黄金,赌乔师兄赢!” “我出二两!” “我也来,我出三两……” 于是好好的一场比试演变成众人较量的赌局。叶清裳作为始作俑者丝毫不心虚,甚至还差人简单支了个赌桌。 乔荏今日已取得十连胜,呼声太高了,众人盲目跟从,大多都押的乔荏,导致那位尹师兄下注处空空荡荡,比例甚至占不到一成。 叶清裳匆匆扫了一眼,眼神亮了亮,照这样下去,她应该能赚个满钵? 她之所以赌尹师兄赢,是因为她看出来了乔荏获胜的玄机,大抵不是他修为进步什么的,而是他为了今日这场连胜,服用了增强灵力的药物。 毕竟有个倾药堂首席弟子的妹妹,此举不可谓不易。 “灵力三分,袭天枢。”叶清裳道。 这尹师兄灵力是强,但约莫是灵力提升太快还不适应,出招未有章法,若没有叶清裳那一句提醒,只怕他下一刻便要被乔荏打出场去。 尹师兄一输,叶清裳的十两黄金可就没了,那必须得场外指导啊! “左半寸,全攻。” 尹师兄依言偏了半寸,那灵力正中乔荏左肩,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有些发晕,待看清了指导之人后更是气闷,连平素的巧舌如簧也顾不得,喊道:“你!你不守武德,瞎指挥什么?!” 叶清裳懒得理他,本就是乔荏服药在先有失公道,现下却来责怪他人不守武德。再说了,若是尹师兄实力太弱,即便是有她的指导,也决然是赢不了的。 “右足起,展结界,地下一分,破。” 随着她话音落下,擂台上胜负已分。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将赌注收回。嗯……今日运气不错,出门逛了逛,竟还赚了不少。 乔荏怒气冲冲下了擂台,“叶清裳!你别太过分!” “呵。”她冷笑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好大的面子,敢这样做?你那十连胜如何得来的,怎么,心中无数?” “你,你胡说什么?!”乔荏心知碰上了个硬钉子,气势弱了几分,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实是憋屈,于是只能煽动众人情绪,道:“你一个衔霜门的外人,凭什么对我宗门弟子指手画脚?你以为自己什么身份?你还聚众赌博,挑唆弟子们触犯门规,安的什么心?!” “她是衔霜门的人?” “衔霜门的人凑什么热闹?” “是啊,把钱还回来!”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叶清裳右手负在身后,攥紧了指尖,却不防被人握住。指尖传来的热度沁入心扉,携来一道熟悉的气息,她唇角不自觉上扬些许弧度。 这厢乔荏满腹自得,想着众怒之下,叶清裳难逃其责,冷不丁却瞧见一人自她身后而来,蓦然一股寒流从头到底。 透心凉。 他怎么忘了,叶清裳在云山宗并非孤身,还有一尊大佛护着呢。 “下注,寻衅,你们好大的胆子!”那声音几分磁性,带有一丝怒气。 乔荏甚至觉得,有点冷。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敲键盘太多了,手疼,本来想从这章开始写3000字的,就原谅我偷下懒,2000字一章到底吧,哭唧唧 第二十五章 “少主!” 弟子们有些心虚的,扑通跪了一片。 剩下一部分弟子想着带头之人并非自己,思虑几分后颇有些理直气壮。前排那位弟子转了转眸子,将主意打到了叶清裳头上。 “少主,聚众赌博是这位衔霜门的人带头,我们被她煽动这才下注,并非有意为之,少主您可莫要被表象所迷惑。” “是啊少主,我们不是有意的。” “少主,这个衔霜门的人,她带头,还赢得最多,您仔细瞧瞧!” 得,这群人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跟少主对着干,乔荏无言默哀。 只见穆怀允下巴微扬,神色庄严地犹如端坐审判高堂,他将月痕唤出,握在手中,轻轻一抖,虚空中无风自起,地面被月痕压上一道极为明显的痕迹。 “赌了便是赌了,任谁带头,此事也不可更改。你们敢做不敢认,还将责任推卸至他人身上,我云山宗的弟子,何时这般诡辩过?” 月痕灵力流转,衬得他眸光有些冷。前排许多弟子不敌月痕灵力压迫,唰唰后仰,东倒西歪。 他下了最终决定,道:“今日在场的所有云山宗弟子,参与下注,寻衅滋事者,自行去冯长老那处领罚。还有你,乔荏,好生清点受罚人数,若是少一个,便由你来替。” “是……少主。”乔荏硬着头皮道。他今日委实憋屈,且悔恨不已。要你闲来没事搭擂台比武,要你挑起众怒针对叶清裳,这下好了,得罪少主不说,这清点受罚人数一事能将所有人得罪个遍。 今日就不该来演武场的,他长叹了一声。 这般心绪不佳地走了一段路,也不知那尹师兄发的什么疯,自后排而来,特意要赶在他前头,路过时还假装不经意,将他撞得够呛。 他头晕眼花,正想着抱怨几句,余光却瞥见自家少主在不远处,语气平淡,神情也添了几分柔和,与适才判若两人。 “听闻,你赢得最多?” 叶清裳抬了抬下巴,视线落在赌桌之上,道:“喏,自己看,那些都是战利品。” “嗯,不错。”穆怀允应了一声,又道:“云山宗门规甚多,你既暂住,便当遵循门规,日后赌博一事,勿再犯了。” “放心,云山宗禁聚众赌博,莫非你以为我衔霜门便不禁?我今日一时兴起罢了,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说着,她身体倾了半寸,煞有其事地道:“不过,你适才……可是在夸我?” “你听错了。” “堂堂云山宗少主,敢做不敢认吗?”她拿穆怀允说过的话去堵他,果然见得那人偏过视线,“只是一句夸奖,又不似奔赴断头台,认便认了,有何畏惧?” 见那人半晌无言,她摇了摇头,心道傲娇要面子害死人,嘴上却说得冠冕,“算了,便当作是我听错了。走了。” 眼见着叶清裳拉着自家少主的手行过半程,目睹一切的乔荏,觉得自己可以去瞎上一瞎了。 谁能告诉他,一向稳重自持难以近身的少主,是怎么会任由一个衔霜门的外人,拉着他的手,还乖乖听话不挣脱的? * 一月之期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叶清裳回衔霜门的日子,她收拾好行李,本欲直接告辞离去,却在临出门之际,瞧见穆怀允立在门外。 这些时日,为了与灵器顺利融合,二人修炼几乎是形影不离,这猛然之间要分开了,叶清裳有些不习惯,想到自己离开穆怀允后灵力失效的场景便更是头疼,一时间又有几分气恼。 于是统统发泄在穆怀允身上,道:“你站那作甚,我这便要离开了,你不想说些什么?” 穆怀允愣了愣,不太明白这无由之气从何而来,只道:“我……送送你?” 叶清裳摇了摇头,此人莫不是个傻的,怎么什么话都接? 正想回话,却见不远处有位弟子面色焦急,似是有什么大事。 来通报的那位弟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主,不好了,寅槐,寅槐出现在山下,荥州,荥州大乱!” “什么?!” 寅槐出现在荥州,此事穆怀允是知晓的,也正因如此,前些日子穆设之才将他唤了去,说是要亲自下山除妖,还将宗门事务暂时交托给了他和几位长老。 这寅槐乃是上古凶兽,早在数千年前,先祖大战妖兽时便已举族湮灭,只是不知为何今时今日又现身人间。 寅槐初现时兆象不显,仅凭一丝一缕的线索尚不能确认,为免引起恐慌,穆设之决定携宗门内几位长老秘密前往,用的并非是除妖的名头。 但以穆设之和几位长老的实力,他们已然下山,寅槐之乱是断然不可能蔓延至荥州城的。这般强悍的除妖阵容,却仍是不能制止这场动乱发生,那只能说明,如今出现的这位寅槐,棘手得很。 “现下,立刻,清点百名精英弟子随我下山,务必确保城中百姓的安危。” “等等!”叶清裳拉住了穆怀允,“在下山之前,容我先向门派求援。” 见穆怀允眼底不解,她来不及解释,直接取了传信,以灵力结阵紧急传回师门。 许是她这段时日过得舒心了些,便将前世某些经历抛诸脑后,竟连荥州大乱也给忘了。 前世也是这般,她回师门之际听闻了荥州大乱的消息,于是热血满腔,随穆怀允一道下山,免费当了云山宗的劳力。 她知晓寅槐,但那时只当其与古籍记载别无二致,并未多想。岂料下山之后才发现,荥州出现的寅槐实力太过强悍,竟是活了数千年,比现今所存的妖物强大太多了,他们根本对抗不了。 一群人还因轻敌被寅槐耍得团团转,掉入陷阱,死的死伤的伤。剩余的人被围困多日不说,更是错失了拯救城中百姓的良机,导致荥州边界的泉村,整个村子近乎全灭。 近三千条人命…… “只希望这次的求援,能来得及。” 叶清裳紧盯着云山宗缓缓打开的结界,面容之上愁丝愈显。 第二十六章 “乔姝,别走得那般远,回来。” 叶清裳叫住了欲继续向前的乔姝。 他们如今已在荥州城中,在空中勘测了一番才决定在此落脚。荥州城内动乱并非全城爆发,而是区域聚集,尤其以泉村为显,想来寅槐的老巢便在泉村。 穆怀允捡起一颗石子,以灵力注入,那石子被他扔至远处,激起好一阵涟漪,而片刻之后,石子悄然落下,竟似无事发生般,安静得很。 那石子落在官道之上,风起,吹落官道左侧石碑上的几根杂草,其上偌大一个字显现——泉。 “奇怪,分明御剑之时,见泉村妖气颇重,为何我们甫一停在边界,妖气便似消失了般。”他适才以灵力试探,也未曾发现有妖设下的结界。 叶清裳:“寅槐除了修为高强,也颇擅伪装和藏匿,这妖气的削弱甚是巧合,说不定便是寅槐刻意为之,我们还是小心些,免得中了埋伏。” “是啊少主,我这有清心凝神的丹药,让大家服下再进村吧。”乔姝实战或许不算强,但她身为倾药堂首席弟子,各类丹药自然是少不了的。 “好。” 村子里比穆怀允想象的要安静许多,不似寻常的村子那般热闹,但也不似受了侵犯的村子那般死气沉沉。 入了村口,依稀能听见人声,但隔得太远,也听不清说的什么。道路上稀松三两人,甚至有摆摊的摊贩。一见到穆怀允这一大群人,便似受了惊吓般跑走,摊贩连收摊都顾不得。 乔姝好不容易拉住个行人,“姑娘,我们是云山宗的人,就是荥州山上那个修仙门派,我们是来除妖的。你们这发生了何事,可否说与我们听听?” “你们,你们与那妖不是一伙的?当真是来救我们的?”女子瑟缩着退了退。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我这有令牌,修仙者的令牌。”乔姝自袖中掏出个玉牌,“你看看。” 女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前些日子,我们村子里来了位长相顶好的姑娘,说是要寻夫。村子里的人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可没想到当天夜里,收留她的那户人家就死了。” “我们后来才知道,那姑娘根本不是人,她是妖怪,是要来报复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妖怪杀了很多人,每天夜里都在杀人,她说,她要我们偿命。村子里的人很怕,今日是躲了太久,实在没办法才出来。仙君,仙君您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乔姝:“姑娘你别怕,你好好想想,知不知道那妖怪在何处?” “好像是在西边,有个客栈……” 话未说完,村子里忽然响起一道极为刺耳的嗡鸣声。 “妖怪,是妖怪,那妖怪要来了!”女子惊恐地往后躲,乔姝想把人护在身后,却禁不住女子惧怕不已,自行跑开了去。 乔姝:“姑娘,别跑啊,危险!” 村子里尖叫之声顿起,许是太害怕了,路上原本藏在角落的人也开始乱跑,整条街上一片狼藉。 “救救我!别杀我!” “快跑!” “啊!” 叶清裳被那喧闹之声刺得有些头疼,而周遭邪风四起,更是让人睁不开眼睛。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应该…… 穆怀允借月痕之力在前方施展结界,结界挡去了邪风阵阵,一群人终是得以前行。 “奇怪,为何仍是感受不到妖气。”穆怀允疑惑出声。 妖术起而未现妖气,要么现下的邪风纯属巧合,并非妖术,要么,便是施展妖术之人实力太过强悍,强到连他们一群人联手都不曾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妖气。 很遗憾,是后者,叶清裳心下无奈,却也知这结论说出来就好比说她是重生的一般,难有人信,只得道:“再往前走走吧,兴许是离妖气的源头太远了,感受不到。” 她这话一出,邪风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应般停了下来。 “呜呜呜……” 一群人警惕地凝了灵力,“什么声音?” 越往前走,那声音便愈发明显,似是孩童哭泣。 “爹爹……” “呜呜呜……爹爹……别抛下我……” “爹爹……寅儿怕……” 不远处,一个穿着朴素的孩童坐在地上,瞧着约莫三四岁,模样精致,身上有些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了。 小孩子哭得很是可怜,又毫无防备地在那坐着,令人生不出敌意。 “少主,这孩子……”乔姝看了穆怀允一眼,很明显,这孩子出现得太过巧合了,实是诡异。 穆怀允示意一群人站在原地,自己则提着月痕走了过去。 “小朋友。”他道。 见是个陌生人,小孩子更害怕了,抽抽搭搭地盯着来人,“你,你……”这下连话也说不清,只嚎啕大哭了起来,“爹爹……我要爹爹……” “小朋友,别哭,哥哥带你去找爹爹。” “真的吗……” “真的,哥哥这里还有玩具,要不要试一试?” 穆怀允把月痕递了出去。月痕此等榜上有名的灵器,鉴别妖物最是在行,只要那孩子是妖物,便绝不敢碰。 月痕灵力不断闪烁,瞧着是个稀奇玩意儿,小孩子的注意力慢慢被其吸引,止了哭声。小孩子歪了歪头,似是有些怯懦,但眼前的事物又实是有趣,他视线一看便移不开了,凝在了上面。 终于,那白嫩的藕节伸了出来,小手直接将月痕握住。 他将长鞭弯成了一个圈,玩得很是开心,全然忘了现下是什么境况,“哇,这个是什么呀?好好玩,哥哥,哥哥你真好。” 眼见着月痕毫无攻击的意向,一群人松了口气。 乔姝:“少主,看来这孩子不是妖,许是哪位村民着急逃跑,把他给落下了。现下怎么办,带着他一起吗?” 穆怀允摇了摇头,“他跟着我们太过危险,先把他送回家吧。” 于是柔和地道:“小朋友,你还记得你爹爹在哪吗?哥哥带你去找。” 小孩子天真地抬起头,指了个方向,“爹爹在那。” 他懵懂的面容之上满是纯善,眸光迎着阴暗的天色,似是想到了之后与亲人团聚的场景,咯咯笑了起来。 叶清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皱了皱眉。 指的是西边。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觉得很恐怖的样子,大白天写得我毛骨悚然,这几章别是个恐怖片吧…… 抱紧我的小被子…… 第二十七章 “小心那个孩子。” 这是穆怀允抱起小孩子后叶清裳说的话。 他二人之间有点位之术在,是以叶清裳可通过传音入密的方式同他说话。而这种传音术法极为隐秘,哪怕是寅槐也发现不了。 “为何?” “那孩子出现得太过巧合了,你虽然以月痕试过,但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不是寅槐呢?” “若是妖,断然不敢碰月痕。” “穆怀允,你太小瞧这寅槐了,他已活了数千年,其修为又怎是你我能对抗的,别说月痕,哪怕是纤羽,对他也没有压制性。” “这些,你如何知晓?” 叶清裳心下叹了一声,她就知道,穆怀允大抵是不会信的。毕竟现今的妖物,活上数百年的有,但数千年,实是太过少见了。前世别说是穆怀允,连叶清裳也不信,只是被围困到最后,当他们终于相信寅槐的实力时,已是来不及。 “我……没有办法同你解释,但你一定要信我,否则中了那寅槐的圈套,后悔亦是无用。” 穆怀允指尖微微收紧,他怀中的孩童似是有所感应,仰着头看他,“哥哥。”那孩子趴在他身上,小手圈上了穆怀允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又唤了一声,“哥哥。” 穆怀允摸了摸他的头,“乖。” 心下却仍是在与叶清裳传音入密,“你想如何做?” “将计就计,跟着他。” 叶清裳上前摸了摸那孩子的手,小孩子腼腆地笑了笑,将脸埋进眼前人的怀中蹭了蹭,纯良无害的眼眸有那么一瞬的晦暗,可惜隐藏得太好,无人瞧见。 “小朋友,饿不饿?姐姐这有糖。”叶清裳举着糖在那孩子面前晃了晃,小孩子哪禁得起这般诱惑,眼神亮了亮。 “姐姐,寅儿饿,寅儿想吃糖。” “哦……原来是叫寅儿。”叶清裳故意将糖拿得远了些,“当真想吃?” 那孩子眼神简直似要挂在糖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想吃。” “好,送你了。” 小孩子得了糖之后愈发愉悦,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姐姐真好,姐姐漂亮。” 一旁的乔姝笑着摇了摇头,“叶姐姐,怎么连小孩子都骗?” 叶清裳未语,不置可否,视线落在那孩子身上,近乎温柔地,望着那孩子将糖尽数吃下。 一群人根据寅儿的指引,一路向西。由于村子里起了薄雾,加之先前的邪风,众人比较谨慎,为免寅槐出现不敌,皆是施展结界,缓缓向前走。 但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眼见着已是道路尽头,却还是不曾见寅儿所说的地方。乔姝忍不住问道:“寅儿,这里离你爹爹住的地方,还有多远啊?” 寅儿咬了咬指尖,右手点着左手,数了片刻,道:“嗯……大概,大概没多远了,寅儿记得,有一颗很大的槐树,爹爹肯定在树底下。” “槐树?”乔姝凝神看了看,这四周也未见到槐树啊…… “寅儿是不是记错了?附近没有槐树。” 也不知乔姝这句话哪触了逆鳞,寅儿小嘴一撇,甚是委屈,眼中泪花闪了闪,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寅儿没有记错……爹爹就在树底下,爹爹……爹爹不会不要寅儿的……呜呜呜,寅儿想爹爹……” “好了寅儿,别哭,我们再往前走走,一定能找到你爹爹的。”叶清裳指尖窜上一丝灵力,形成一簇蓝色的火苗。寅儿被这火苗吸引,只眨着眼,巴巴地看着,也忘记了哭。 叶清裳趁机将灵力渡至寅儿手上,小孩子不知何为惧怕,好奇地盯着,直至那蓝色火苗没入他体内。 “姐姐,这是什么?会消失的。” “是一个小法术,寅儿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学。” “好呀好呀,寅儿喜欢。” 小孩子缠着她说还想要看,叶清裳乐此不疲,又这般演示了好几次。 直至乔姝的一声惊呼。 “这……真的有颗槐树!” “可是为什么,我们先前都不曾见到过?” “许是被雾气遮掩了。”穆怀允开口道。 寅儿见着那槐树,十分兴奋地从穆怀允怀中挪了下来,他跑至槐树旁招手,“就是这里,爹爹就在这里,哥哥,姐姐,你们过来吧。” 那树底下空无一人。 叶清裳抬眸,与穆怀允传音道:“结阵。” 纤羽与月痕,一银一碧光芒交错,形成一个纵横的图案,罩在寅儿身上。 小孩子立刻哭闹了起来。 乔姝:“少主,你们这是……” 穆怀允对那哭声充耳不闻,道:“云山宗弟子听令,结杀阵,灭妖物。” “这……” 众人犹自惊疑。 叶清裳吼了一声,“寅槐就在眼前,你们还不动手吗?!” “寅槐……” 虽不知叶清裳二人为何如此肯定,但灭寅槐的决心驱使着众人的本能,百人齐齐结下杀阵。 “呜呜呜……”阵中的孩子看上去可怜极了,只拼命地哭,“寅儿疼,寅儿很怕,爹爹……寅儿要爹爹……寅儿不是怪物……” 叶清裳:“寅槐,别装了,你已服下显丸,你现下的妖气,十里开外都闻得见。” “是……那颗糖?”小孩子抹了抹泪。 诚然,那糖是显丸不假,且叶清裳已用灵力催动过好几回,换作寻常的妖物,此刻或许就显形了,但寅槐实力太强,竟连一丝妖气也未曾露出,否则众人适才也不会犹豫。 显丸除却显形,还有抑制妖物灵力的作用,只是不知对这寅槐到底能起效多少。叶清裳无奈,只得诈他一诈,没想到寅槐这句话不亚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你竟然算计我……我那么信你……”寅槐此刻还是孩童的模样,这般语气说来,几分滑稽。 叶清裳:“呵……信?你将我们带来你的老巢,不就是为了能一网打尽吗?谈何信任。”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带你们来看一个人……”阵中灵力越来越强,绞得寅槐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按着心口,那纯良的眸子抬了抬。 孩童的模样褪去,女子姣好的身形犹如毒蛊,绝美得令人移不开眼。她眸色朦胧地看了过来,面容精雕细琢万年难见。 眼尾处挂了泪,我见犹怜。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你们想问寅槐的性别,嗯……我不剧透,慢慢看吧。 第二十八章 “可不可以……放了我……我没有杀过无辜的人,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许是杀阵带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寅槐面上一片绯红,她就那般可怜兮兮地望着,竟让叶清裳有种恍见仙子的错觉。 可恶! 叶清裳心下低吼了一声,这寅槐当真无愧于上古凶兽的称号,在杀阵的压迫下还能施展魅惑之术,连她都差点上了当。 她艰难地抽出一只手,凝聚灵力一划,指尖开了个口子,鲜血浸入纤羽剑尖。纤羽周身瞬时光芒大作,众人头顶上的结界亮了几分。 好些弟子被这一番操作惊醒,待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之后几欲要口吐芬芳,“好你个寅槐!竟敢施术魅惑我们,果然妖物皆是狡猾无比,你居然还想让我们放过你,休想!” 寅槐见魅惑之术彻底失了效,眸中隐隐闪过一丝不甘。她捂着心口咳了咳,唇角血丝缓缓流下,“我不过是想要活命罢了,有什么错?你们真该看一看,这泉村中人都是些什么面孔,值不值得你们费尽心思来救!” 穆怀允:“闭嘴!” 说着便加强了灵力,寅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正中伤处,面色一瞬惨白,咳出一口血来。 “呵……不想听?我偏要说。”她看向穆怀允的眼神有些疯狂。 “五年前,泉村出了一位状元,状元高中光耀门楣,被皇城的三公主看上,做了当朝的驸马。这本该是一段佳话,可惜那状元早有妻室,当不得驸马。为免皇帝怪罪,泉村中的人,便连同状元一起,生生把状元的妻子,折磨至死!” “你当他们是什么淳朴之人吗?!他们不过是一群,一群衣冠禽兽!可怜那状元的妻子,死前还怀有身孕,一尸两命……” 寅槐说这些话时用了妖术,众人避不开那声音,不得不听。凄楚的声音似是被放大数倍,围绕在耳畔,乔姝有些动容,道:“你所说那位状元的妻子,是……” “是我。”寅槐答道。 “我与顾郎相识于微时,为了他舍弃妖身,甘愿自封修为,只想以凡人的身份,陪着他度过人间百年。可是没想到,他一朝高中,繁华富贵摆在眼前,竟惹得他失了本心。” “他抛弃糟糠之妻,成为三公主的裙下之臣。而泉村中人更是为了不受欺君之罪,帮着他一起,杀了我!” “你们能想象,那种被挚爱之人剜心的感觉吗?你们能体会到,那种失去孩子,濒临绝望的感觉吗?!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现如今也该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样,承欢膝下……” “可惜他死了,同当年的我一起死了!这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的错!我不过是要他们付出代价,给我和我的孩子偿命!这样做,难道不应该吗?!你们凭什么管!凭什么阻我!!” 寅槐的语气愈发疯狂,隔着结界渗入众人脑海之中,渐渐有人把持不住,手抖了抖落下半寸,杀阵某处的光芒弱了几分。 叶清裳紧盯着寅槐那处,实际心下也有一丝不忍。她前世不曾这般警惕,连寅槐的真身都未见过,等到好不容易被救出来,已是听闻十大门派联手,将寅槐给灭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寅槐是男是女,更别提这段由她亲口诉说,条条血泪的过往。 她只从村民口中听说寅槐要复仇索命,却不知复的原来是这般血海深仇! “大家不要放松警惕!”关键时刻,穆怀允出声提醒道。 “寅槐纵然可怜,但那不是她杀人无数的理由!泉村死了那么多人,老弱妇孺她哪个放过了?那些人与她的经历有何干系?他们不无辜吗?!” 乔姝:“少主……” 叶清裳:“你们少主说得对,若她当真身世可怜,大不了留她一命,永困雀狱塔,现下这种时候,由不得你们生出恻隐之心!” 眼见着众人重新加固阵法,寅槐好看的眸子眨了眨,摇了摇头。 “这般撕心裂肺的故事,你们竟然无动于衷?修仙之人,果真是铁石心肠。” 寅槐再不复先前那般虚弱的模样,反倒是优雅地起身,拭去嘴角鲜血,血迹在她指尖绽开一朵妖冶红梅。 叶清裳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只见寅槐勾了勾唇,指尖轻轻一握,凝结百人灵力的杀阵霎时如山体滑坡般瓦解。 反噬的灵力袭来,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叶清裳和穆怀允二人首先被击中,连连后退。纤羽和月痕双双爆发灵力护主,结界展开,这才不至于让二人受伤颇重。 “灵器是把好灵器,可惜选的主人不好,太弱了。你们这些人的年龄统统加起来,都没有我修行的年限高,也不用脑子想想,拿什么对付我?” “我不过略施小计,就把你们骗到这来了,还想什么将计就计?小朋友们啊,太天真了。”说着她便笑了笑,也不知是牵扯到了什么痛处,她笑意卡在面上,有些扭曲。 她喘了口气,手扶在腰上,恶狠狠地盯着穆怀允,道:“都是你那个父亲的错!不过还好,他很快就见不到你了。” 寅槐空出的那只手凝聚着灵力,银白的光芒似是张开了五指,铺天盖地朝众人而来。 叶清裳深知躲不过,本欲拼尽全力使出纤羽绝杀,却见一袭白袍从天而降。 “妖孽,休得放肆!” 叶清裳:“师尊!” 穆怀允:“父亲!” 随宁既微一道的还有穆设之与几位长老。穆设之一行人也是不甚中了寅槐的圈套,虽说伤了她,但却被她的分/身之术引去了别的地方,这才未能制止荥州动乱的发生。 而宁既微,则是一收到叶清裳的传信便匆匆赶来,一路上瞬移之术用了好几轮,直将衔霜门其余人远远抛在身后。否则以衔霜门与荥州的距离,御剑而来是断然赶不及的。 寅槐那一击被宁既微等人联手挡下,她见形势不对一溜烟跑得飞快,徒留余音。 “我记住你了,哥哥。” 穆怀允和叶清裳听闻那声,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 作者有话要说: 汗……我悄悄剧透一下:寅槐说的故事,一半真一半假。 第二十九章 “去保护泉村中人。” 这是宁既微和穆设之一行人离去前的嘱托。寅槐狡诈,若就这般放任她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有碰面的机会,是以他们必须追过去。 而宁既微忧心叶清裳的安危,临走前还给了她一道传音符,那传音符与普通传音不同,无论在何时何地,均可直接与制符者联系,制符者还可通过传音符知晓大致位置,如有紧急情况,用此符再合适不过。 前世的叶清裳等人被寅槐幻化的孩童所骗,掉入陷阱后围困多日,再次重见天光之时,泉村中人已是尽数中了妖毒,形同傀儡。他们那时救不了村民,为免妖毒扩散,只得狠心屠尽整个村。 而这一次,叶清裳等人甫一入村便与寅槐纠缠,她本以为拖着寅槐,不让其接近村民,妖毒便有机会被制止。 直到她听从宁既微的嘱托返回泉村,瞧见某位村民脖颈处的淤青。 她才知道,原来,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那时天色将晚,日薄西山,街道之上空空落落,一片萧条景象。 一群人复至泉村,本是想将村民集中保护起来,岂料敲了几户人家的房门均是无人回应。强行闯入后,却见房内空无一人。 想着因了妖物的骚扰,村民许是自行抱团躲避也不一定,于是众人分散开来,挨家挨户地去寻。 终是在街巷中段,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位老人,她鬓发霜白,颤颤巍巍地自门缝里探出一双眼。 “老人家别怕,我们是修仙门派的人,是来搭救你们的。”穆怀允出示了令牌。 老人眼里的惊惧慢慢褪去,但门仍是未曾大开,只透过那门缝道:“有劳仙君,只是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生死有命,不作强求。就是不知仙君可否先去救我的儿子?” 穆怀允:“老人家,您抑或是您的儿子,我们都会救的,但您得告诉我,您儿子现下在何处?” “他……他走了,跟村里人一起,去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穆怀允:“您的意思是,村民集中躲了起来?那地方在哪?” “巷尾,西边。” “西边?”还不待穆怀允再问,老人将门缝推开了些,干枯的手攥着一枚玉佩递了过来。 “这是我随身的玉佩,仙君带着此物,我儿子看见了,便不会与你为难。还望仙君好生收着。” 借着那道门缝,叶清裳瞧见房内没有点灯。大抵是光线问题,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房内构造。 泉村中人被妖物吓得够呛,不点灯为免引来妖物惦念倒也说得过去,只是…… 老人言其儿子已随村民躲去巷尾,但家有高堂,为何独留她一人在此,岂非不孝? 再者说,那老人先前见她与穆怀允二人时虽说眼底惊惧,但叶清裳总觉得那眼神里掺着几分木然,让人见了很不舒服。 像提线木偶般…… “多谢老人家。”穆怀允正准备接过那玉佩。 随着老人的动作,叶清裳透过门缝看见了一道青色的影子闪过,她凝神去瞧,这才发现原来是老人脖颈处的一片淤青。那淤青许是有些年头了,自老人脖颈向下,没有尽头般,大片延伸。 郁结不散…… 叶清裳觉得分外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她颦着眉,在那玉佩落在穆怀允掌心之前终是忆起了前世某些可怕的经历。 “穆怀允,小心!” 她及时出手将人拽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玉佩跌落在地上,黑烟从那玉佩上缭缭升起,一股刺鼻的气味散发开来。 老人的手仍保持先前递出玉佩的姿势,门却被她猛然撞开,光线明了,显露出一张可怖面容。 那面容之上满是沟壑与血痕,除却一双眼之外竟无一处完好。她大张着口,青色的液体自口中流出,恶臭与先前玉佩散发的刺鼻气味一起,令叶清裳几欲作呕。 挥出一道灵力,将老人隔开,叶清裳拉着穆怀允便跑。 那玉佩不是普通的玉佩,其上黑烟类似于某种集结的信号,一旦沾上难以洗去,若是适才穆怀允接了,只怕源源不断的麻烦便会循着那气息找上门。 “云山宗弟子听着,泉村已被妖毒侵袭,大家速速退守至村外!”叶清裳以灵力大吼了一声。 然而已是来不及,街道四面八方涌入了许多村民,数量约莫五六百人。那些村民虽手无寸铁,但个个均如先前那位老人一般,形象十分可怖。 云山宗的弟子不忍伤及村民,被逼得节节后退,聚在街道中央。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趁着结界将村民挡在不远处的空隙,有人分了心神问道。 叶清裳:“是寅槐的妖毒。寅槐身为上古凶兽,通体毒素,其妖术凡人无法抵抗,便会受妖毒侵袭。” “叶姐姐,那这妖毒可有解法?” “无解。中毒轻者尚可用灵力逼出,重者,七日后死去,死后躯体不腐,会产生尸变,形同傀儡。” 穆怀允:“你的意思是,这些村民都已经死去,救不了了?” “是。纵然极少数人意识残存,但也只是一具尸体,修为再强,也救不了死去的人。只有……毁了。” “那岂非是,我们要杀上……数百人?”有位弟子颤抖地问道。 修仙之人,手上不曾沾染凡人鲜血,修仙者的灵力,从来不该应在凡人身上。 叶清裳明白的,如非最后一步,她又何尝想这般做。那些村民即便已经死去,可他们要做的却是毁其肉身,断其根本,让人死后亦不得安宁。 何其残忍…… 穆怀允:“是不是,毁了这些村民,妖毒便能遏制住?” “不一定。”先不说这村民数量太多,能不能杀完,单就那妖毒扩散至什么程度,无人知晓,兴许不止这五六百人,“但……不毁的话,妖毒定会扩散。” 穆怀允闭了闭眼。 月痕被唤出,银白色泽闪过,长鞭透过结界,绞断了一位村民的脖子。首级落地,青色液体流出,那村民却仍是毫无知觉般继续向前。 ------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我要出差一段时间,可能会断更个5天左右,如果有时间我也会更一更,要是有追更的小可爱,就不用等了哈,过几天再来看吧~~ 第三十章 尸体是感觉不到疼的,唯有移动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而似穆怀允这种程度的毁坏根本阻止不了尸体前行。 “以灵力覆盖,强行毁去肉身。”叶清裳提醒道。 她唤出纤羽,将灵力凝结于剑上,剑身脱离结界,碧色愈显,呈包围之态裹住了其中一位村民,在强大的灵力作用下,尸首湮灭如灰。 穆怀允学着叶清裳的动作催动月痕,二人合力之下,数十名尸首被毁去。 然村民实在是太多了,过于密集的人群,使得灵力加持不够准确。眼见着穆怀允的灵力劈下其中一位村民的胳膊,其间流下的青色液体喷涌而出,腐蚀结界朝穆怀允飞去。 “小心!”叶清裳以灵力挡去了尸首溅来的液体,“尸首内的液体有毒,大抵是混合着尸毒与妖毒,莫要沾染。” 这厢叶清裳与穆怀允合力作战,众人那点悲天悯人的心思终是抛诸脑后,也加入了战斗。 毁去尸首所需的灵力不少,这百名弟子虽皆是精英,但面对数量如此多的尸首也是有心无力,在毁去近三百名尸首后,众人已是灵力耗尽,不得已退守至村外。 身后尸首的怒吼犹在耳边,小雨纷扬,凉意侵入躯干。 “快,前面有个山洞,大家躲进去。” 穆怀允、叶清裳及乔姝三人负责封住山洞入口,在夜色的掩盖之下,这山洞愈发静谧,倒是个绝佳的避难之所。 剩余的尸首大多没有意识,瞧不见人便会四处乱窜,山洞入口已被封,隐去了踪迹,尸首是寻不过来的。 只消众人在这山洞中休养几日,灵力恢复便可再战。 不过…… 叶清裳瞧着山洞中众人脸色灰败,士气全无的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 亲手毁去凡人肉身,还是在尸首形同傀儡的情况下,无论是视觉冲击还是心理冲击均是强烈,也难怪大家受不了。 “叶姐姐……”乔姝脸色有些苍白,许是灵力使用过甚所致,“你说,外面那些尸首,若我们不去阻拦,在山洞中休养几日,那妖毒会不会扩散得更厉害?” “难以定论。但身中妖毒者,即便中毒过深,只要他未曾死去,七日之内,尚可用灵力逼毒一试,仍有一线生机。只要我们尽快除去所有尸首,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再者说,我们已经尽力了,那些尸首数量过多,仅凭我们百人之力确实难办,除非其余门派援助及时,否则……” 叶清裳右手滑落一道传音符。 以衔霜门与云山宗之间的距离,御剑而来,最快也需要整整三日,她师尊灵力高强能及时赶来,但衔霜门其他弟子却不一定。况且云山宗离其余门派较远,又不似她传信衔霜门那般求援及时,而今之计唯有将她师尊与穆设之一行人唤回来,方能以最快速度阻止妖毒扩散。 可他们正在追杀寅槐,若是因此功亏一篑,那受害的便不止泉村一个地方。 罢了……叶清裳又将传音符收了回去。 “乔姝,你身上可还有疗愈的丹药,分给弟子们吧。” “有的,只是数量不多,撑不了太久,但我带了不少符咒,叠加之下,灵力恢复能快些。” “驱动符咒亦是需要灵力,你此刻灵力消耗过甚,莫要强行为之。” “嗯,我知道的,无妨。”乔姝笑了笑,苍白的脸色显得毫无说服力,她视线偏了偏,按下叶清裳阻拦的话语,道:“叶姐姐,比起我,你不如去瞧瞧少主,他今日灵力消耗想必不会少,还毁了那么多尸首……” 余音带有一丝关切,将叶清裳思绪拉扯绵长,落在不远处的穆怀允身上。 那人守在山洞入口处,侧着身子,背影看起来寂寥而又沧桑。 待到近了,抬首一张惨淡面容,再不复昔日的稳重自持,眼底失了些许神采。分明是少年郎,此刻瞧着却似风雨摧残多日的猫儿,可怜又可悲。 叶清裳心底猛然瑟缩了一下。 好似前世的那人,也曾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彼时他们为免妖毒扩散,狠心屠尽整个泉村,无数的尸首毁去,已记不清杀了多少人,只记得灵力耗尽,周遭刺鼻的气味时时刻刻环绕,犹如置身修罗战场上,硝烟漫天。 毁的明明是尸首,鼻尖一皱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迷茫间又觉着自己杀的是活生生的人,罪孽加身像是永远也洗不去,只有眼前人的面容分外熟悉。 眼底情绪复杂。 那种眼神,到底是悲悯还是可惜,又或者是无力阻止的苍凉? 叶清裳不明白,她向来不太懂人心。 在穆怀允这,她跌了不少跟头,那人蛮不讲理处处压她一头,心高气傲谁都比不得,将先前同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磨得丝毫不剩,因而二人相处并不融洽,她也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交集。 可那一刻,那人眼神看过来的瞬间,她还是心软了。 她想着,周遭气味那般难闻,连她都忍不了,穆怀允肯定受不住。于是鬼使神差地折下了近处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开在雨后不算高的枝头上,带着点微醺的芬芳。 “杀伐之气太重,这花送你,闻闻花香吧。”她道。 穆怀允那时如何回应的她已记不清,大抵是十分讶异。她只记得,那花,穆怀允没有收。 此后一别数年,未曾相见。 约莫是遗憾的,叶清裳如是想。 所以才会在今生再次瞧见之际,不可抑制地情绪泛滥。 少年郎合该意气风发,立于不败之地,哪怕是桀骜也好,又怎会是当下这般模样? “穆怀允。”她唤道。 洞口处隐隐有些微光,自洞外探入的几株青藤不受结界影响,其上延伸一抹紫色。 极其浅淡的花香。 叶清裳躬身将其折了下来。 “杀伐之气太重,这花送你,闻闻花香吧。”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只见穆怀允惨淡的面容恢复了几分血色,缓缓瞪大双眼,竟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眸中情绪一再变换,“你……” 一个字顿了半晌。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空来写一章哈~ 然后留个悬念,猜猜送花是什么意思? 不猜也没关系,后面章节会揭晓的~~ 第三十一章 穆怀允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神色复杂地接过那花,眉头皱得令叶清裳觉着他恍若赴死。 一株花而已,至不至于?她只是好意。 “不想要?”她问道。 “不是……”穆怀允本欲解释一番,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很轻,但很是遗憾。正是这声叹息点醒了穆怀允,他沉浸于震惊中的大脑终是回过神来。 他瞧见叶清裳眼底无甚情绪起伏,干净得不曾显现一丝温情。 她不懂荥州折花相送是何种风俗。 穆怀允拿花的指尖微微收紧,心底蓦然升腾的热度渐渐褪了下去,“这花很好,多谢。” 语气几分疏离,叶清裳没听出来。 她的注意力被乔姝那厢的异动吸引了过去,似是乔姝体力不支咳了好几声。 “乔师姐!”有弟子声音关切。 本不必这般勉强的,叶清裳摇了摇头。 于是匆匆撂下一句“无需言谢”,转身便走。 却未曾得见,穆怀允在她转身之际,神色一瞬落寞,而那花被他放在掌心之中,握紧了复又松开,到最后,终究是没有丢。 * 叶清裳一行人在山洞中休养了一夜,灵力恢复了不少,但山洞之中既无水源也无食物,如何解决众人的口腹之欲成了最大的难题。 考虑到人数多可能会引来尸首聚集,叶清裳决定由自己和穆怀允二人前去寻找食物,其余人则留守山洞。 许是白日的缘故,叶清裳在山洞外并未遇到太多尸首,隐匿气息躲避片刻便过去了,一路上十分顺利。 叶清裳将最后一个野果丢给穆怀允,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尸首不喜日光,否则我们即便出得来,也难以避开他们。” 穆怀允将食物一一收进储物袋,应了一声,“嗯,走吧。” 他今日比往常要沉默得多,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回山洞的路上,竟是连不远处一具乱窜的尸首都未瞧见,若不是叶清裳及时发现将人按了下去,只怕二人就该暴露了位置。 眼见着那尸首从二人躲避的树前走过,越走越远,叶清裳自树后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 “穆怀允,你到底怎么回事?!”她压低了声音呵斥。 她实是不明白,这般紧要的关头,他竟还能走神? “抱歉。” 天之骄子难得的一次放低姿态,叶清裳愣了愣,忽然就觉着有些不忍,再往后的激愤言论卡在心头,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只道:“罢了,昨日劳累,你灵力耗损过度,接下来的路便交由我吧。” 又是这般…… 穆怀允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双眸睁大,猛然将叶清裳拉了过来。 结界瞬时展开,叶清裳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但那身影比他更快,在结界未形成之前直接穿了进来。 “好久不见啊,哥哥。” 寅槐的声音响起,无比刺耳,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威压,叶清裳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费力地召出纤羽,灵器大量的灵气横档在身前,她终是好受许多。 寅槐退后了几步,“呵,姐姐学聪明了,这种程度的灵力压制,竟是奈何不了你。” “少用你那种腔调恶心我,我问你,我师尊呢?”宁既微一行人分明是追着寅槐而去的,没道理寅槐现下在此,他们却不见了踪影。 “你师尊?哦……就是那个白衣飘飘,道貌岸然的仙君吗?”寅槐故作不知地颦着眉,思考了一瞬,又道:“长得是挺好看的,可惜运气不好,死了。” “你!”叶清裳自然知晓寅槐是在胡言乱语,却佯装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握紧了纤羽。 实则传音入密,“穆怀允,我拖住她,你快跑!” 穆怀允:“不行,要走也是你走!” “你!简直是个榆木脑袋!” 那厢寅槐指尖动了动,灵力凝在掌心。 她笑了笑,步子迈得缓慢,“这就生气了?看在你给过我糖的份上,我便告诉你真相,事实是,你的那位师尊伤重不起,被我丢在尸首堆里,与死人作伴。你若想见他最后一面,现下赶过去,还来得及。” 灵力的压制在不断加强,叶清裳握着纤羽的手有些颤抖。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寅槐此刻也不知用了多少灵力,叶清裳只觉眼前阵阵发晕。数千年的灵力积累,他们联手对抗,也未见能撼动分毫。 叶清裳侧眼看了看穆怀允,后者脸色亦是不好看,苍白得吓人。她咬了咬牙,默念法咒,袖中传音符闪烁着微光,转瞬成灰。 “别回头,走!” 穆怀允眼见叶清裳将他推开,孤注一掷地以纤羽拦截寅槐。那人神情沉重,似是在他心上划了一刀,剖开心间最为薄弱之处,血淋淋地展示于他人面前。 无休无止的抽痛。 脑海中那道声音在疯狂叫嚣,“警告!!警告!!” 灵魂深处痛楚袭来。 他终是受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与此同时,泉村外某间屋舍旁,宁既微停了下来。 “既微,你停下来作甚?那寅槐已被我们重伤,现下循着踪迹追过去便能将其灭杀,此等紧要之事容不得你犹豫啊!”穆设之提醒道。 他们一行人自从与叶清裳等人分别后,追了寅槐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追上。虽说将寅槐打成了重伤,但关键时刻却被她跑了。若不是有穆设之施加的追踪之术在,只怕又会像先前那般,让寅槐溜之大吉。 宁既微:“清裳出事了,我必须得赶过去。” “既微,叶清裳和寅槐,一个是你的弟子,一个是祸乱凡尘的妖物,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我以为你分得清。” 宁既微:“寅槐已是身受重伤,各位联手灭杀并无不可,为民除害一事便拜托各位,但我的弟子身陷险境,她的求助我不能坐视不理,我必须救她。” “既微!” “宁宗师!” 呼唤声被宁既微统统抛诸身后。 一路上灵力不断释放,瞬移之术短短片刻便已施展数次。而他这般费尽心力,赶至事发之地时却仍是晚了一步。 宁既微看了看人影全无的山林,指尖触及叶上鲜血,那红色刺目,衬得他眸中寒气愈发渗人。 他闭上双眼,灵力巡视整片山林。 一炷香后,那眸子缓缓睁开,视线落在远处。 西南方向。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无情最是伤人,却没想到不懂情,更伤人。 -- 我回来啦,恢复日更~~ 下章我尽量21点更新,如果没空的话只能0点更新啦~~ 第三十二章 “什么?叶姐姐被寅槐带走了?!” 穆怀允甫一回山洞便道出了此等噩耗,一时间那食物在乔姝眼里都了无滋味,她眸中情绪外显,焦急得几乎要溢出泪来。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她。”穆怀允咳了几声,脸上毫无血色。 他自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钟罩似的物件递给乔姝,道:“这是加固结界的宝物,我若回不来,你用此宝物尚可护众弟子安危。” “少主,你要去救叶姐姐?” 乔姝挡在穆怀允身前,“少主,你现下这般状况,伤得不轻,如何能救得了她?少主,你……” 话未说完,却见穆怀允狠狠皱了下眉头,而下一瞬,人便已倒了下去。 “少主!” 乔姝堪堪接住穆怀允,握住手腕时一片冰凉之感,“气息紊乱,心脉荡动,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怎么会这样……” “倾药堂不是有味治病救人的奇药?那药传得神乎其神,想来梳理气息亦是不在话下,便给少主用那味药不行吗?”来人是先前在演武场上打败乔荏的尹师兄。 尹师兄说的那药是加以半株南岭鬼卿制成的,药效确实极好,但…… 乔姝:“少主内丹生来薄弱,那药性烈,恐难以承受,只怕用了药,少主气息是梳理了,可药性足以让他痛苦不堪,万一少主熬不过去,那岂不是等同将他置于死地……” 尹师兄:“既如此,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我……”其实是有的,梳理气息最好的办法便是借助更为强大的灵力,施展高阶法术以进行压制,但在座诸位灵力均不及穆怀允,更别说高阶法术根本没几个人使得出来。 要是叶姐姐在就好了。 乔姝低下头,罢了,只希望这一味药下去,少主能撑得住。 这厢穆怀允祸福难测,那厢叶清裳远离众人,境况也好不到哪去。 她捂着头,艰难地往后靠了靠,肺腑之内灼痛难忍,刺得她躬起身子。 她细细地喘息着,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疯子。 分明离开穆怀允三米之外就施展不出灵力,她却还是一意孤行,冒着丧命的风险推开了穆怀允。 要知道,此刻的她灵力失效,犹如羊群中刚出生的幼崽被送入虎口,毫无反抗之力! 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重活一世莫非烧坏了脑子吗?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被撞得留下一大块青紫痕迹的额头,心下烦躁不已。 再说回这寅槐,身为女子,到底懂不懂何为柔情?将她掳了来,一路上飞来飞去差点没把她颠吐,到了目的地还随手一扔,那石壁硬硌,撞得她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醒了?”声音在这广阔之处显得几分空灵。 这声音……叶清裳疑道:“你是,寅槐?” “是。”视野内走入一位长身鹤立,锦衣束裹,摇曳折扇遮去半脸,眉目精致,双眸映光恍入星河的男子。男子收了折扇,露出一张人神共醉的面容,美得不似凡尘所有。 叶清裳看着他,愣了一瞬。 寅槐很是满意她的反应,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道:“放心,我暂时不想杀人,何况佳人在此,怎能唐突。” 叶清裳偏过头,“你到底是男是女?” 按理说身为上古凶兽,纠结性别为何确实不太理智,但叶清裳既然问了,寅槐便也好脾气地告知她,“是男。” 眼见着叶清裳眸中厌恶,将头偏得更过,寅槐笑了笑,又道:“可是除了这个,我先前与你说的句句属实,就拿那些泉村中人来说,他们当真不值得你救。” “顾郎抛弃糟糠之妻,迎娶公主是真,泉村中人杀害顾郎的妻子,掩盖事实也是真,只不过杀的人不是我,是那位公主殿下。” “可怜三公主一生行善,落入困境却无人相帮,村民们为了保命,一刀一刀地往她身上划。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死于众人私欲之下,更是连死后都不肯闭上眼,何其悲凉?” “而村民们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还将公主之死怪于天灾,呵……荒谬。那个时候哪怕有一个人站出来,她都不至于死,可惜啊,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吓破了所有人的胆。” “你的意思是,公主之死,是村民受你胁迫,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叶清裳眸中毫无探寻的意味,那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看向他,寅槐忽然想到那夜小雨凄凄,三公主双手被缚,绑在树上之时,也是这种神色。 她不在意是生是死,反正心爱之人已逝,苟活于世亦是无用,她只觉得悲凉。在村民为了保命一刀刀划向她的时候,她连一声都未曾吭过,直至血色曳地,混合着雨水流下,刺目的红染尽整片山头。 死不瞑目。 这双眸子,太像了……寅槐敛了神情,顿时失了兴致,“是又如何?他们自私得很,该罚。”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那位云山宗的少主现下应该已经回了藏匿之地,不过他气运不佳,所走之路吉凶难测,兴许,遇见什么招架不了的妖物也不一定。” 寅槐指尖在虚空中点了点,幻化出一副水镜。水镜之中显露出一片山林,其间有身影在仓促逃窜,那身影瞧着似是体力不支,术法使用得不甚利落。 而那身影之后,远处是穆设之一行人正在追赶,因了术法干扰,他们追逐得不太顺利,渐渐落于下风。 眼见着那身影便要逃脱,画面一晃,移至了一处山洞前。 那山洞叶清裳瞧来十分熟悉,竟是云山宗众弟子的藏身之处!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否则我又怎能这般快便寻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叶清裳讶异的神情半分不差地收入寅槐眼底,他将水镜推近了些。只见那身影终是摆脱了穆设之等人的追逐,奋力一跃,停在那山洞的入口处。 那身影咳了一声,缓缓倒地,苍白的面容垂着,一瞬入目,叶清裳瞧清了那人的脸,“这……她为何,为何在那里?你做了什么?!” “介绍一下,适才那人,是我的分/身,至于她为何要去那处……”寅槐轻轻笑了起来,“还不是拜云山宗所赐,逃亡罢了。” “只是不知道,面对这么好的灭杀机会,云山宗的少主,会如何抉择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一章关键字:抉择。 但是这个关键字,说了跟没说好像没多大区别,哈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少主,你终于醒了!”乔姝搀着穆怀允起身,适才不过一个时辰之久,她竟觉着过了数日。 谢天谢地,少主撑过了药性酷烈,现下除了体虚之外均无大碍。 穆怀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咳了几声,道:“我……怎么了?” “少主,你是……” 乔姝话未说完,被匆匆跑来的弟子打断。她为了照顾穆怀允分身乏术,便只得差遣了一位弟子守在山洞入口。 那弟子好似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惊诧无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好了,山洞,山洞外,有……有妖物,是……是寅槐!” “什么?!” 最先冲出去的是穆怀允。 那时寅槐的分/身蜷缩在一旁,微微抬着精致的面容,苍白的神色瞧着分外惹人怜爱。 然而穆怀允却没有那个心思,只问道:“叶清裳呢?她人在哪?” “咳咳……”一番呛咳,逼得她眼角渗出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没想到,堂堂云山宗少主,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件事。我若是说,我将叶清裳安置好不久,便遭到了你师门的袭击,你信吗?” “如今我信与不信有何意义?我再问你一遍,叶清裳在哪?你把她还给我!” “呵……还给你?”她笑得很是得意,又道:“你也看到了,我现下命不久矣,手上唯一的筹码便是她,把她还给你,那我怎么办?等死吗?” “你!” “少主!”乔姝等人紧随其后出了山洞。 穆怀允先前与寅槐分/身的对话他们自然是听到了,但众人不曾与寅槐对上过几招,何况寅槐分/身之术出神入化,他们实在分不清这到底是分/身还是主体。 他们只知道,此刻这妖物就在面前,且身受重伤毫无反抗之力,众人哪还管得了其他人的死活,只想着早些了结妖物性命,以告慰泉村那些死去的村民。 “寅槐,你的逍遥日子到头了!” 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引发群愤,众弟子灵力骤然凝聚,皆朝寅槐分/身而去。 那攻势明显,却堪堪被穆怀允挡下。 隔着水镜,叶清裳眼见着穆怀允脸色苍白了几分,她皱了皱眉。 寅槐:“这就心疼了?那接下来,我还要好好同他聊聊,你岂非会更心疼?” “你这个混蛋!”叶清裳狠狠瞪向他。 寅槐不甚在意地与叶清裳拉开些距离,指尖绕上一股灵力,输入水镜之中。 此时山洞外,寅槐的分/身得了那一股灵力,唇角微扬,道:“我说,你们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我这么一个柔弱女子,你们竟也下得了手。”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我真是替叶清裳可惜,好歹是为了你们才被我抓去的,现下她身陷囹圄,危难之际,你们却要断掉她最后一点希望。” “我一条命死不足惜,可是杀了我,我定要叶清裳陪葬!” 寅槐分/身的言论触动不了大多数云山宗弟子的心弦,除了乔姝、尹师兄和穆怀允外,几乎无人在意叶清裳的死活。 众弟子踩在云端,高高在上,轻易便定了一个人的结局。 毕竟以小换大,死一人救千万人,谁会这般难以抉择? 说到底,与己无关罢了。 “少主,别听那寅槐狡辩,她不过是在开脱罪责,泉村中死了那么多的人,足见其凶狠程度,今日放虎归山,日后只怕再难有机会杀她!” “少主,此妖物狡猾,即便遂了她的意又如何,难道她就一定会放人吗?” “是啊少主,此等良机万万不能错过,少主您三思啊!” 众说纷纭,杂乱无章,穆怀允只觉心间泛开一种难言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我放了你,你便会放过叶清裳?” 寅槐分/身:“当然。” “口说无凭,你所言几分真几分假,我如何能信?”穆怀允递给她一枚丹药,“除非你将它服下。” 倒也不算太蠢。寅槐分/身笑了笑,拒绝得十分干脆,毫无转圜之地,“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若你想要叶清裳活命,便只能听我的。” 穆怀允视线顿了顿,未有动作。 “你说,他会怎么选?”水镜那头,寅槐问道。 叶清裳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寅槐也不恼,反倒是脾性甚好地道:“不猜一猜?” 有什么好猜的?在众人看来,这就等于是牺牲一人救所有人,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何况穆怀允并不傻。 她与穆怀允的关系虽说较前世有所缓和,但她自认为不曾到什么亲密的程度,让穆怀允为了她,放弃眼前灭杀上古凶兽的绝佳机会,根本不可能。 再者说,众人不知面对的是寅槐分/身,他们大抵会将其认作主体。而修仙门派有规定,此等上古凶兽行恶,不可入雀狱塔,只能就地格杀。穆怀允不管因为什么理由放走寅槐,那都是悖逆,皆会受师门惩罚。 一是苍生福祉,二是清规束缚,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穆怀允放弃叶清裳。 这种荒诞无稽的抉择,从一开始便已注定了结局。 她不想赌。 “怎么?不肯猜?”寅槐看似惋惜地摇了摇头,“你不猜,那便只能我猜了。我看这云山宗少主痴情得很,定然是会救你的,只是不知道,其他弟子会不会同意?” “闭嘴!”叶清裳被那“痴情”二字刺得憋闷,心道这寅槐瞎的不成,哪里看出来穆怀允对她痴情?她二人分明连好友都算不上。 “呵……恼羞成怒,可不是个好习惯……” 寅槐这厢话音未落,那厢穆怀允已做出了抉择。 他稍稍倾身,灵力凝在那颗丹药之上,压迫感令眼前人不得不敛下眸光。就在寅槐分/身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极轻的一声响动,她再抬眼时,那丹药已是碎裂成灰。 穆怀允转身,声音里几分坚决,落在众人耳畔。 “你走吧,我放过你。” 随之而来众怒难平,弟子们神色愤慨,犹如府衙高堂端坐在上,审判犯人的朝廷命官。 那神色刺眼,叶清裳愣了半晌,一时不知心下触动从何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允是肯定会选阿裳的,但是代价嘛……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第三十四章 “少主,你糊涂啊!怎能做出这种决定?” “妖物狡猾,岂能容你随意说放就放,少主眼里可还有门规?可还有宗主?!” “这般轻易便放走上古凶兽,由此带来的后果,少主你可曾想过?若是她再次危害百姓,这后果我们谁能承担?” “少主……” “够了!”穆怀允挥下一道结界隔开寅槐分/身与众人,“如今这妖物是我要放的,有何后果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你走吧。” “好,后生可畏,气度超凡,好得很。”寅槐分/身在穆怀允的庇护之下,起身离开了众人视线。 云山宗此次下山的弟子百名,其中不乏未曾猎杀过妖物的弟子。他们对正邪之分概念已定,年少轻狂热血满腔,只想着村民为弱者,寅槐属邪性,对穆怀允此等放走妖物的举措很是看不惯,那一张张面容情绪起伏不一。 可惜、感慨、怨怒、不忿,叶清裳透过水镜一一瞧见,看得分明。 她震惊之余,也觉着惋惜。无论出于什么考虑,穆怀允既选择了她,就注定不能善了,此次私放妖物触犯云山宗门规,那寅槐又是上古凶兽,众怒之下,即便是穆宗主也保不了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寅槐收了水镜便见叶清裳神色复杂,盯着她瞧了瞧,又道:“莫不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叶清裳闻言鄙夷道:“坏主意?再坏,坏得过你吗?” “呵……伶牙俐齿。”寅槐懒得与她计较这一言得失,说着便想转身,头偏了半寸,瞬息之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来。他凑近了些,低下头嗅了嗅。这番动作莫名其妙,惹得叶清裳嫌恶地侧身躲开。 寅槐却忽然啧了一声,“奇怪,你身为仙门弟子,此前与我过招时灵力充沛,想来修为亦是不低,为何现下我竟一丝灵力威压都未曾察觉到,你……” 他正兀自思考着,话尾拉着长音尚不自知,叶清裳垂下眼帘,道:“你身为上古凶兽,灵力强大,又怎会感知到我这小小修仙之人的灵力威压,适才所言,岂非笑料?” 叶清裳面上淡定,实则内心虚得很。她灵力失效这件事,连她师尊都瞧不出,她自以为伪装绝佳,能骗得过所有人,可这寅槐活了上千年,修为高强,一朝落入其手,竟是不到半日便发现了她的异常。 苍天,你可别再靠近了,若是当真看出些什么来…… 寅槐像是听到了叶清裳的心声般,缓缓直起身,正当叶清裳以为蒙混过关,舒了一口气时,寅槐却猝然矮下身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叶清裳:“!!” 强大的外界灵力输入,犹如洪水猛兽,在叶清裳体内横冲直撞,毫无顾忌,她痛苦地皱起眉头,腕上的束缚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咳咳咳……”鲜血自唇角流下,星星点点落于衣上。 半炷香后,寅槐终是放开了她,眸中笑意,一瞬又有些疯狂,“原来是这样,你灵力犹在,却无法驱使,难怪我适才感知不到灵力威压。”他感慨地摇了摇头,“世间修仙之人众多,修成你这样的倒是少见,姐姐,你可真是令我惊讶。” 末了,他迎着叶清裳的视线,又道:“还有一件事,令我颇为好奇。你的内丹强悍,万里挑一,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可你如今年纪不过十五,为何内丹之上,竟有金灵的气息?你……到底是什么人?” 寅槐那目光带有几分探寻的意味,直望进叶清裳眼底。灵力威压尽数罩下,扑面而来,没入灵魂的痛楚逼得她眼角渗出泪来。她就这么僵持着视线,渐渐地,有些看不清眼前人。 周遭事物变得模糊不堪,有什么在脑海中闪过,却快得她连残影都抓不住、她听见许多细碎的声音,朦朦胧胧地绕在耳畔。 “仙君,仙君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可以救她,但你们必须……” “你内丹罕见,凡尘难寻。” “金灵赠你,喜欢吗?” “从此以后,它与你合为一体,你……便是我最为得意的作品。” “奉元人士叶清裳,拜入衔霜门宁宗师座下。” “你就是叶师姐吗?好美啊。” “清裳,过来。” “阿裳。” “叶清裳!” 她猛然惊醒,吐出一大口鲜血,溅落锦衣。 寅槐烦躁地与她拉开些距离,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哪个不长眼的设下这种术法,竟与你性命相连,不过是些零散记忆,却是半分也窥探不得。” 叶清裳咳了几声,脑海中的钝痛使得她难以集中精力,适才寅槐的话也未曾听清,只依稀听见“记忆”两个字,她还未从先前细碎的声音中回过神来,仍是惦念着问道:“金灵,是个什么东西……” “是地府冥王的一分神魄之力所化,按理说不该出现在人间,你既有缘得之,那受金灵庇佑,此后修仙之路顺遂,飞升成神指日可待。”寅槐顿了顿,更为烦躁,“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金灵……”他皱着眉思考了片刻,眼底骤然亮了亮,又道:“看来是天意,竟让我在这种时候遇见了金灵载体,反正我上百人都杀了,杀孽已缠身,也不差你这一个。” “你的内丹大补,我很是喜欢,所以我改主意了,先前与你那痴情郎的约定不作数,我要……吃了你。” “你……” “别怕呀姐姐,若是实在怕疼的话,我可以给你施个小小的法术,一会儿就好,不疼的。” 眼见着寅槐越靠越近,那眼眸之中的笑意在叶清裳看来甚为可怖,她活了两世,然死亡来临时仍是抑制不住地恐惧。她想起前世那柄龙吟穿体而过的痛楚,身死前的一幕又一次闪过,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颤抖。 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极为不稳定,纤羽在她体内不住地晃动,剑身灵力聚集,竟似要自行运转灵力护主。 ------ 作者有话要说: 夸阿裳好看的是我们的秋华依小天使,嗯,没错,她确实是个颜控,跟阿裳看脸的思想有的一拼,所以两个人才是闺蜜啊~~ 第三十五章 纤羽? 灵器听闻主人的呼唤,剑身晃动得愈发厉害。 叶清裳此刻已无法施展灵力,召唤不了纤羽,但若灵器护主的话…… “纤羽,抽取我的灵力!”叶清裳在心下唤道。 纤羽依言,抽取主人的灵力,其剑身灵力环绕足足增强了一倍。叶清裳眸光冷冽,眼底闪过一抹碧色,她朱唇轻启,道:“纤羽,星刺!” 灵器在面前凝结,长剑一分为三,剑身灵力增强数倍,幻化万千羽刺,直逼得寅槐不断后退。突如其来的灵力威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待烟尘散去,四周灵力消逝,他逐渐回过神来。 但放眼望去,哪还有什么叶清裳,什么灵器,终是空空如也,白费气力。 他咬了咬牙,低低骂了声。 “该死!” 而这厢成功逃脱的叶清裳却不甚轻松,纤羽的绝杀技星刺耗光了她体内所有灵力。灵力耗竭的情况下,她再也扛不住先前寅槐肆意试探她的内丹所带来的伤害,体内一遍遍灼烧似的痛楚,疼得她额间冷汗涔涔。 好在纤羽护主意识暂存,载着她御剑飞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方才停下,总算是不至于被寅槐追上再抓回去。 “呕……”唇角血迹未干,叶清裳又猛然呕出好几口血,她只觉肺腑都快要被吐了出来,那股灼烧的痛楚却是更甚,直将她残留的几许清明都夺了去。 她半跪在地上,眼前模糊一片,不知今夕何夕。无力感袭来,实在是太累了,她全然发不出声音,唯有内心执念在微弱地唤着。 有没有人?救我…… 师尊,救我……我不想死…… 好冷,这里,好冷…… 天色幽暗如同置身地狱,她痛苦地蜷缩着身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人轻轻抱起,那人怀中暖意,带来的灵力柔和无比,静得像是在催人睡去。 阖上双眼之前,她瞥见一抹蓝色,在脑海中晃了晃,极为熟悉,于是便似握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那抹蓝色,至彻底昏迷后,也不肯松开。 “叶清裳,叶清裳?醒醒!” “少主,叶姐姐这个样子,怕是受伤颇重,不如我们先回山洞,让她静养一段时日吧。”乔姝上前给叶清裳喂了一枚丹药。 穆怀允先前放走寅槐分/身并非肆意而为,他在捏碎丹药时留了一手,趁寅槐分/身放松警惕之时施下了追踪之术,待其走远,再率领众人追踪。 那寅槐狡诈,出尔反尔之事常有,他忧心叶清裳,绝不可能拿她冒险,这才想出了这么个放虎归山的法子。 可惜他与寅槐灵力相差过大,追踪之术行至半程便失去了效用,本以为陷入死局,却在不远处发现了叶清裳的身影,当真是天可怜见。 “好,我带她回山洞。” 话音未落,白袍循着传音符留下的痕迹,片刻而至,他甫一站定便瞧见了叶清裳,悬着的心终是放下,指尖搭上了她的脉,却是皱了皱眉,“内丹倒是无碍,只是为何伤得这般重?” “宁宗师,我已给叶姐姐服下了护心的丹药,您既诊出内丹无碍,想来她现下昏迷应是灵力亏空所致,以灵力温养,休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宁既微看了眼穆怀允被叶清裳握在手中的衣角,眸中情绪难辨,但到底还是起身,只道:“她便交由你照料了,穆少主。” “其余云山宗弟子,随我去寻找寅槐,将其……格杀。” “是。”少年人的气势如日中天,使这昏沉的天色也增添了一抹亮丽,声音响震四野。 那日夜里,妖毒席卷整个泉村,宁既微率领云山宗弟子与穆设之一行人汇合,搜寻整个泉村,未见寅槐分/身。 此后三日,十派中人赶到,众人合力将寅槐困于后山,寅槐退无可退,被就地灭杀。 “少主,您都许久未曾休息了,歇一会吧。”乔姝捧来一碗汤药,却不是给叶清裳,而是递到了穆怀允眼前。 “即便是灵力无穷无尽,也不能像少主您这般挥霍,何况您先前受的伤还未恢复,实是没有必要这样做,您把汤药喝了吧,恢复些体力也好。” 乔姝维持着递汤药的姿势半晌,却不见穆怀允回应,她叹了一声,道:“算了,少主不肯喝,那我便喂给叶姐姐吧,你们两个人……” 穆怀允冷冷投来一眼,乔姝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叶姐姐只是灵力亏空,少主您予以灵力温养已逾三日,此番举措已是足够。她受伤颇重,半个月内难以苏醒,莫非少主便要如此逞强,度过这半个月吗?” “她……是为了我,才被寅槐所伤。” 穆怀允眸中几分疼惜与自责,乔姝看在眼底,只觉自己好似一个外人,委实有些多余,她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现下寅槐已除,众人忙着安抚泉村村民,无暇顾及其他,连这汤药,也是乔姝抽空熬来的。她还想着借送药之际劝劝穆怀允,让其休息片刻,岂料根本劝不动,白费心思。 她算是看出来了,穆怀允这个少主面上沉稳,然而一遇到叶清裳的事,便丢盔卸甲什么都顾不得。 放虎归山一计说来轻松,可这虎是只猛虎,放走了之后当夜差点毁了整个泉村,若不是宁既微等人及时赶到,只怕后果会更加严重。饶是如此,亦无法阻止妖毒侵袭。 现下所有泉村中人皆染上妖毒,十派弟子以灵力相逼,中毒轻者,尚可留下一条命,但中毒重者,存活之人不过半数,甚至有些年迈体弱者受不住此等折腾,等不到救治便已失了性命。而那些形同傀儡之人,救无可救,只得灭杀。 这几日下来,泉村死了近千人,虽说保留了村子里大半的活人,但这次百姓死伤惨重,修仙门派因小失大,难以脱责。 尤其是穆怀允。 “少主,可有想过以后?泉村之事已近尾声,无论是谁的过错,各门派弟子自会安抚百姓,但您……一旦此事了结,门规在上,您避无可避,定会受重罚,当真就……毫无办法了吗?” “我一人之过,本就谈不上解法。当日放走妖物之时,我便不曾想过逃避。” “可是私放妖物之罚伤及内丹,您何必……”乔姝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止了声,虚空里荡开一声鸣啼,凄凉地映衬着昏暗的晚景。 “少主,您是不是……喜欢叶姐姐?” 那问话响在心上,一圈一圈泛起微澜,穆怀允望着怀中人的脸庞,答得毫无犹疑,“是。” 少年磁性的声音伴着山洞之外的风声,一瞬飘远,散在不知名的角落,生根发芽。 ------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了表白了!!8万字了,不容易啊,我居然比阿允还激动!! 话说阿裳这个榆木脑袋,怎么还不开窍? 第三十六章 年少的爱恋轰轰烈烈,醉时芳菲不尽,浓时情意绵绵,可总有那么一段两段的波折,让这颗真心换了模样,甚至藏匿到底谁都不可见。 叶清裳是后者。 因为那时山洞里的对话除了穆怀允和乔姝之外无人再能知晓,她昏迷着,自然也听不见。 她不明白穆怀允的感情,就像她不懂自己漂浮不定的心绪一样。 活了两世,却什么都看不清。 一如周遭深渊之下的环境那般,朦胧,幽暗。 她觉着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恍惚间有声音浅淡,缥缈不可及。 “阿裳,你何时才能醒过来啊?这都过去十日了……” “阿裳,你知道吗?泉村死了很多人,各门派弟子在那足足待了七日,此事才能善了。” “听云山宗的弟子说,泉村事态之所以如此严重,是因为穆少主私放妖物。你说穆少主这么稳重的一个人,为何会做出此等不理智的事来?” “阿裳,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是我不好,应该早点来看你的,若是知晓你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还不如那时随着宁长老一道来云山宗,将你带回门派,也好过受这般重的伤。” “阿裳,今日穆少主便该被押上邢台受罚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阿裳,我好想你……” 声音很是熟悉,叶清裳皱了皱眉,有些记不起来,到底是谁呢…… “阿裳,阿裳你听得见吗?阿裳,醒醒!” 那人唤得急促,叶清裳只觉头疼得厉害,睡不安稳,于是费力地睁开眼,映入一张狂喜的面容。 秋华依握着她的手,“太好了,阿裳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这里是何处?” “是云山宗。你先前受伤颇重,暂时回不了师门,宁长老便带你来了云山宗,你昏迷了十五日,现下可有不适?” 叶清裳按着额角,道:“还好,泉村的事,解决了吗?” “已是处理妥当了,不过那些村民也真是可怜,死的死伤的伤。” 秋华依扶着叶清裳起身,又道:“听闻是穆少主私放上古凶兽所致,阿裳当时在场吗?可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致使泉村妖毒扩散不说,自己也要受门规惩戒,那惩罚可是斥神鞭啊……” “你说什么?!”叶清裳猛然抓住秋华依,“斥神鞭?他怎能受斥神鞭?!穆怀允人在哪?告诉我!” “他在邢台,这会儿惩戒应该已经开始了……哎,阿裳,你身体还未恢复,慢些跑!” 而这厢邢台之上,气氛紧张。冯长老神色紧绷,望着半跪在地的穆怀允,问道:“数日前泉村之外,你力抗众人,执意放走寅槐,此事是否为真?” “是。” 冯长老:“门规中有言,私放妖物为仙门弟子所不齿,你身为少主,明知门规不可为而为之,是否认罚?” “认。” “这……”穆怀允供认不讳,令冯长老有些迟疑,他视线投向一旁的穆设之。后者不悦地颔首,道:“请斥神鞭。” “是。”冯长老叹息着摇了摇头,既然是宗主的命令,那他便只能依言行事了,只希望少主皮糙肉厚些,能撑过此次刑罚。 “云山宗弟子穆怀允,私放上古凶兽寅槐,此过重大,不可谅,现行斥神鞭之刑。第一鞭,悔过!” 随着冯长老雄厚的声音,斥神鞭第一鞭落下。那斥神鞭非凡品,原是上界某位仙人的武器,后来不知为何,被他随手扔进了凡尘。凡尘中修仙者灵力有限,无法驱使神器,这斥神鞭蒙尘,便做了云山宗的刑罚之物。 一旦有弟子犯下什么重大的过错,便会请出斥神鞭。 斥神鞭周遭萦绕的并非凡尘之力,而是神力,此力量可无视修仙者自身的防御结界,伤及内丹。若是内丹强悍者,这么一鞭下去,尚且损失数年修为,极不好受,何况穆怀允内丹生来薄弱…… 第一鞭落下,他便感受到强大的神力冲击入肺腑,几乎要将他的内丹震碎。此后周身似被万剑凌虐般,痛楚铺天盖地而来,他实是受不住,原先挺直的背脊弯了下去。鲜血自他背上细细密密地渗出,不过瞬息已染红衣袍。 叶清裳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种境况。 只一眼,便觉着心间都泛着疼,她气息紊乱,全然不顾现下身处何地,周遭何人,径直走到了穆怀允身边。 人群中响起了些吸气声。 “那是衔霜门的叶清裳?” “她不是昏迷了吗?怎会出现在这?莫不是来阻止行刑的?” “云山宗的刑罚她也敢来阻拦?疯了吗?” “你们不能罚他!”叶清裳挡在穆怀允身前,“他没有错,他放走的是寅槐分/身,那分/身即便是死了,也伤不了寅槐主体分毫。” 冯长老:“你说是分/身便是分/身?难不成当日众人眼瞎了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放走的是寅槐分/身,但却造成泉村中人尽数受妖毒迫害,这是不争的事实!” 叶清裳:“你……” “清裳,回来!”宁既微呵斥道。 各门派弟子因泉村一事,多少有些伤者,索性便都在云山宗就近休养。因而此刻围观行刑的,除却云山宗的弟子,各门派的弟子和长老皆在,叶清裳这辩驳的言论一出,可谓是将师门的脸面都置之不理了。 “是啊,阿裳,回来吧。”随之而来的秋华依连忙劝道。 叶清裳却没有听从,只看着不远处的穆设之,道:“穆宗主,穆怀允他是您的儿子,他内丹薄弱您是知道的。这斥神鞭,三鞭尽落,他内丹必然承受不住,届时内丹俱碎,等于断了他修行的可能,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您舍得让他以后成为一个废人吗?!” “那是他自找的!”穆设之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自己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宗主更是不能徇私,偏袒不得。 “您的意思是,今日这斥神鞭,必须要罚,是吗?”迎着穆设之的视线,叶清裳一字一顿地问道。 穆设之:“是。” “好!”她撩开衣袍下摆,跪了下去,便在穆怀允面前,声音无比坚决地道:“穆怀允他是为了我才私放妖物的,若今日定要罚一个人的话,便罚我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剧透一下:放心,阿裳不会被罚的,本来就与她无关,但是阿允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啊…… 第三十七章 “阿裳!” “叶清裳,你疯了吗?”宁既微瞧着被气得不轻。 叶清裳此举不仅是在丢门派的脸面,更是将她自身给推了出去。 “我受不住斥神鞭,莫非你便受得住吗?叶清裳……下去……”穆怀允咳了一声,唇角溢出血丝,“下去!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逞什么能?!那日境况如何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放走寅槐的,于情于理,这刑罚都不该是你来受。” “我好歹内丹强悍,斥神鞭受便受了,大不了赔它数年修为,只要内丹仍在,我便可重回巅峰之态,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你内丹俱碎,成为废人!” “叶清裳……” 穆怀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叶清裳打断,她道:“冯长老,我记得云山宗门规之内,未曾禁止代人受罚,我既然在这,愿替穆怀允承斥神鞭之刑,你身为执法者,还不行刑吗?” “这……”冯长老眼神飘了一圈,又道:“门规确实未曾禁止……” “慢着!” 冯长老心下愣了愣,这又是哪尊大佛?视线顺着声音的源头移了过去,只见白衣轻扬,站定于叶清裳身前。 得,这还真是尊大佛。 叶清裳:“师尊?!您这是……” “小徒无知扰乱刑台,教徒不严,乃我之过。她二人年幼,重罚之下焉有活路?既然一切祸源因她而起,那我这个做师尊的,理应自省。” 宁既微随手一道结界将二人包裹,载其落于人群之中,而后灵力凝聚,直直朝向斥神鞭。受强大的灵力干扰,冯长老有些握不住斥神鞭,只能被那灵力牵引,落下第二鞭。 “师尊!!” 彼岸花色,绽于白衣之上,妖冶刺目的红。 宁既微闷哼一声,半跪在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第三鞭,请赐教。” “宁宗师,您!”冯长老只觉掌心沁出冷汗,整个手臂都在发抖。宁既微是何等人物,连穆宗主都要礼让三分,修仙界受人敬仰的宗师,自己适才,竟然打了他! 许是震撼太大,人群中霎时安静万分,落针可闻。 穆设之不忍地偏过视线,道:“宁宗师君子所为,冯长老,依言行事吧。” “是。” “不,不要……师尊!”叶清裳眼见着斥神鞭落下第三鞭,神力侵袭而下,那人背脊之上惨不忍睹。她失了神般地跑过去,却连那人衣角都未曾触及,被人一掌挥开。 “滚!”慕容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台上,盯着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愤恨。 叶清裳:“师兄,我……” 慕容筵再不理会她,扶着那人便离开了邢台。 叶清裳在原地愣了半晌,终是匆匆跟了过去。她本就因身体初愈心神不宁,在瞧见宁既微受伤后则更是不济,全然忘了,除了她师尊,场上的伤者还有一人。 而被叶清裳抛诸脑后的穆怀允,费力地半撑着身子,狠皱着眉头,视线模糊了一片,却仍是倔强地随着她的背影,牵扯了一路,直至乔姝将那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 “师尊!师……”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慕容筵姣好的面容此刻瞧着几分凶神恶煞,他语气冷至冰窟,道:“你跟来作甚?还嫌将师尊害得不够惨吗?!” “师兄,我不是有意的,此事我……” 慕容筵打断她,“叶清裳,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衔霜门的人,是师尊座下弟子?你就算不为门派考虑,也该为师尊考虑考虑吧?” “你今日所为,若师尊不替你承那斥神鞭,你知道外头会怎么传吗?宁宗师座下女弟子,擅闯云山宗邢台,胡言乱语干扰执法,无视云山宗,目无尊长,罔顾门派清誉!” “那穆怀允他是少主,斥神鞭罚的是他,与你何干?即便他日后废人一个又如何?云山宗擅疗愈之术,难道不会治他吗?用得着你强出头?” 慕容筵难得这般失态,盛怒之下口无遮拦,竟忘了身处云山宗,说话间连穆怀允也带上了,叶清裳皱了皱眉,“师兄,你不能这么说他,他……” 慕容筵再次打断她,神色隐有几分暴风雨下的宁静,他道:“叶清裳,师尊待你的好,桩桩件件,不及一个穆怀允吗?” “师兄……这是何意?” 慕容筵:“我记得你还未拜入师门之时,常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外人,那时只有师尊可以靠近你,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师尊待你很是不同。我这个首席弟子,都比不得他待你温情的十之一二。” “师尊他收徒有多么严苛,你是知道的,可唯独对你是例外。你入师门修行,刚入门之时,什么都不会,是师尊他一点一滴,耐心地教你。我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主动请缨,好为师尊分忧。” “再后来,你专注修行,一年的光景,修为进步了许多。分明那时,师尊座下所有弟子都比你强,可就是你那一丁点的进步,他高兴了很久。” “你修行,他助你,你犯错,他偏袒你。总之只要不是什么无可原谅的错误,他能帮你的都帮了。” “你以为师尊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你以为师尊身为一代宗师,偏心至此可不受任何弟子诟病吗?但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能让他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不知道师尊对你是什么感情,可即便是师徒情谊,那也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 “叶清裳,师尊待你这么好,你不能负他。似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发生,否则,我们同门之情一刀两断,我见你一次,剐你一次。” 末了余音,咬牙切齿,似从无间地狱里踏浪而来,血泪遍遍趟心碾过,叶清裳蓦然想起那道龙吟之声,指尖有些抖,被藏匿在衣袖之中。 心上如同巨石压覆,她只得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师尊待我的好,我都记得,我从来想要的都是敬他,而不是害他,今日之事只是意外,我自会向师尊请罪。” “倒是师兄你,言辞之间句句偏向,指摘我的不是。我自问在衔霜门光明磊落,从未得罪过师兄,你……竟是恨我吗?” “是。我恨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两个孩子,家长偏心一个是真的要不得,容易招仇恨啊。 第三十八章 砰的一声,门被合上。 两层结界落下,掩去房内所有声响和景象,叶清裳猝不及防被关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颤抖终是被扼制住。 原来她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慕容筵果然是因为师尊对她的偏袒,日久天长与她生了嫌隙,才会在前世宗师加冕典礼之后对她出手。 她前世重他,信他,哪怕到最后爱意深藏于心,无法开口,二人只能以同门的身份相处,也不曾对其有过半分质疑,只可惜,她这般交心,竟是所托非人。 困扰了两世的疑题一朝得以解答,叶清裳却没有任何释怀的轻松之意,反倒是觉着心上那颗巨石愈发地重,磨人得厉害,她浅浅地叹息了一声。 那日,房内静匿,房外等待之人则更是焦灼,长身静立地守了许久,直至日落西山,亦不肯离去。 秋华依过来劝了一轮,叶清裳听不进去,将人好生哄走。 再后来,乔姝为穆怀允送完药后碰巧经过,于路口处颦着眉想了想,还是决定同叶清裳好好聊聊。 于是将人带到了某处角落。 动作称得上是生拉硬拽,要不是叶清裳顾及此处是云山宗的地盘,加之灵力失效,只怕早与她打了起来。 叶清裳:“到底何事,非要在这里说?” “叶姐姐,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少主。”乔姝如是道。 “他……不太好吗?” “叶姐姐觉得,少主生生受了一次斥神鞭,以他内丹的状态,能有多好?” “他现下……”本是想问穆怀允现下细况,心思飞得远,甚至想立刻赶往穆怀允的住处,脑海中慕容筵的质问却再一次响起。 “叶清裳,师尊待你的好,桩桩件件,不及一个穆怀允吗?” 她又想起那一身白衣之上,刺目的红。闭了闭眼,要说的话终还是改口,只道:“他现下有你照料,何况他身为少主,身边自是不缺他人问候,我……就不去叨扰了。” “不一样的。”乔姝阻了叶清裳欲离去的步伐,又道:“叶姐姐,我问你,今日邢台之上,众门派弟子围观之下,你为何甘愿冒大不韪,去替少主受罚?” “那是因为他放走寅槐本就是要救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替他受罚难道不可?” “只是这个原因,没有别的?” 还能有什么原因?叶清裳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 “罢了。”乔姝心下无奈。少主啊少主,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厢情愿之事她实是促成不了,便自求多福吧。 乔姝:“总之,我言尽于此,至于去不去看少主,叶姐姐随心便好。” 她极为可惜地拍了拍叶清裳的肩,后者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不知她这一番可惜从何而来。 这一情绪一直延续至夤夜。 叶清裳忍无可忍,说服了自己好几遍之后,终还是起身穿戴整齐,屏气凝神悄悄地往穆怀允住处走去。 都这么晚了,穆怀允肯定已经歇下了,她不将人惊动,就看一眼,看一眼便离开。 彼时微光映衬,在四野俱寂之下显得异常突兀,她轻手轻脚地靠近,自门缝中瞧得那人和衣侧卧,目光涣散,但神志约莫是清醒的,未曾睡下。 她缓缓挪了个位置,又看了几眼,本想着似来时那般悄然离去,岂料动作幅度过大,引得门吱呀了一声。 “谁?” 房内之人已然察觉,叶清裳避无可避,只得不好意思地推门而入,“是我。” “你怎么来了?”语气中有那么一丝转瞬即逝的怨气。 “我……”叶清裳下意识地在床前坐下,“白日里你不是受了伤吗?我便来看看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曾歇息?” “睡不着。” 叶清裳关切地问道:“为何?” “疼。” “疼?”她神色之中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乱。 随后以手背抵上那人的额头,阖上双眸,灵力熟门熟路地绕进那人体内,所探一片狼藉,尤其内丹之处,防御结界都弱了许多,她睁开眼,这般重的伤…… “斥神鞭的神力竟如此强大,你被那一鞭伤得颇重,倾药堂的风长老可有来看过你?” “有。但神力带来的痛楚无休无止,除非闭关休养一段时日。” 叶清裳:“那你为何不遵从医者之言?” “我……在等你。” “等我?”叶清裳疑惑地看着他,那人似是因为痛楚,浅浅的喘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将视线抬起,落在她脸颊之上,神情很是认真,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道:“叶清裳,我……” 却被人出声打断。她觉着此刻的穆怀允犹如失了爪牙的凤凰一般,隐去全身耀眼之色,缩在一旁,可怜巴巴地望着来人,只等着谁予以一缕甘泉。 若这甘泉清风拂面,能平和他一身痛楚,那么她愿做一位善人,全了这小凤凰的心愿。 “穆怀允,我想过了,虽然你脾气不好,有的时候气性来得莫名其妙,让人难以招架,可你心思良善,这一路走来,待我亦是不错。” “尤其那日在山洞之外,你为了救我,竟是肯舍去猎杀寅槐的大好时机。现下被门规惩戒,受了这么重的伤,与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虽不知你做这些事的初衷为何,但就我看来,你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人。” “抛去你云山宗少主的身份不谈,我觉得我日后可以试试,与你以心相交,成为一生的挚友。” “挚友?”穆怀允连声线都带着一丝颤抖,他只觉肺腑之内痛楚难忍,一呼一吸皆是折磨,“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叶清裳丝毫未觉不妥,一字落地,答得理所当然,“是。” 穆怀允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瞧着苍白了几分,他闭了闭眼,道:“出去。” “什……什么?”叶清裳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穆怀允灵力一挥,结界兜头罩下,她这厢正怔愣着,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赶出了门。 ------ 作者有话要说: 痴情,是真的痴情,傲娇,也是真的傲娇。阿允啊,我们阿裳开窍得晚,多担待啦。 第三十九章 “穆怀允!”第二次了,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被拒之门外,师尊那处便算了,但穆怀允这又是因为什么?! 叶清裳忍无可忍,吼道:“你又发什么疯?!” “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你不愿同我成为挚友就算了,我不勉强,但你……你怎么赶人呢?!” “穆怀允,开门!!” 房内之人不耐地再次设下结界,那结界来得突兀,叶清裳毫无准备地迎面撞上,鼻尖骤然一疼,泪水浸湿眼角。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承蒙厚爱,我担待不起,你走吧。” 语气很是冷漠,惹得叶清裳怒气更甚,竟将纤羽召了出来,朝那结界砍去。无奈穆怀允是以云山宗法宝设下结界,又是双重禁制,叶清裳现下灵力还未完全恢复,砍了两次,仍未破开。 门外身影晃动,门内却只余目光悲戚,苍白留痕。 穆怀允定定看了会,忽然指尖微动,灵力探物,拈来一朵紫花。 是叶清裳先前在泉村之外的山洞所赠,他一直保存着,贴身放在心口处。 “你既无心,又为何要折花相送……” “挚友……”余音落寞,他却兀自笑了起来,心肺皆是剧痛,疼得他不得不伏在床边。许是太疼了,眼泪逐渐便有些控制不住,就那般凄然滑落。 “叶清裳……”哭腔之下是难以掩饰的剜心之痛,他视线朦胧,映入只一抹紫色,却是握得紧了,至此仍不肯放,“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结界多少遮去了些声响,门外之人毫不知情,停了纤羽攻势,又唤道:“穆怀允?!” 他费力地抬眼,再瞧见那身影,竟是一瞬的心脉荡动,他只觉内丹之处细细密密的痛楚犹如万箭穿心般难以忍受。 床上之人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意识尽退。 “穆怀允?”叶清裳又唤了好几声,房内依旧没有回应。 她收了纤羽,在门外徘徊许久,本是想径自离去,忆起穆怀允的伤势,踏出几步又倒了回来。 罢了,看在他是个伤者的份上,便不与他计较。左右离旭日东升也不过只剩几个时辰,在这凑合一晚得了。 叶清裳索性倚着护栏坐下,想了想,又恐怕穆怀允瞧见她碍眼,便在自己周遭设下了结界,彻底隐去了气息。虽说不能隐身,但气息隐匿,又借着护栏遮挡,一时半会也难以被人发现。 她今日情绪连连波动,身体初愈又未曾歇息好,甫一安定下来,只觉睡意席卷,剥去了所有心思。 夜色愈深,佳人倚于檐下,沉沉睡去,却未曾注意到,那先前令她颇为头疼的结界已是黯淡无光,渐渐地,土崩瓦解。 * 清晨之际,乔姝端着一碗汤药往穆怀允的住处走去。 少主因内丹薄弱,昨日被斥神鞭伤得不轻,她师尊风长老足足耗了三成灵力才将其体内的神力压制住。本是想让少主直接闭关静养,岂料劝了半晌,利害言之分明却仍是撼动不了。 无奈之下,只得以汤药吊着。 而这送药的任务,自然是落在了乔姝头上。 周遭静谧,她推门而入,“少……” “主”字卡在喉间生生断了音,她慌乱地放下药碗跑了过去。只见得那人眉头紧皱,昏迷之下亦是不得安宁。 她探了探脉,神色瞧着比穆怀允还要痛苦。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一夜,为何少主的脉象竟比昨日还要凌乱? 气息不稳,内丹之外灵力乱窜。 “这……” 她正想通知自家师尊,穆怀允却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忽然咳了起来。 “少主?” “咳咳……”他唇角血迹未干又添鲜艳之色,只颇为难受地拽着乔姝的手腕,说不出话来。 乔姝这才注意到,穆怀允的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朵紫花,那花色娇嫩犹如初生,可见持有者费了多少心思去护养。 少主如此看重这花,莫非赠花之人是…… “穆怀允!”叶清裳被他二人的异动惊醒,趁着房门大开之际跑了过来。因着乔姝的遮挡,她看不清床上之人的境况,只得焦急问道:“他怎么了?” “让她走。”穆怀允死死压下乱窜的灵力,开口却是驱逐之意。 乔姝见他状况实是不太好,为免叶清裳将人惹怒,便起身主动把叶清裳拉了出去。 房内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声。 “穆怀允!”叶清裳听不得那声音,便要往房内跑去,乔姝拦住了她,直接唤出灵器堵在门口。 灵器环绕的灵力形成一道薄膜通透的结界,恰好阻了去路。 叶清裳怒道:“做什么?!” 乔姝却不甚在意,问起了另一件事,“叶姐姐,少主手中那花,是你送的吗?” “什么花?” 乔姝:“一朵紫花。” 叶清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 是?乔姝像是听到了什么隐秘之事般皱起眉头,“叶姐姐,你先前同我说过,你对少主没有别的心思,既如此,那你又为何送花?你可知荥州折花相送是何种风俗?” 叶清裳疑虑,道:“是……何风俗?” “在荥州,女子赠花是谓喜爱,只有心上人,才可受其馈赠。若是平白无故折花相送,等同于向众人宣告爱意,那男子如果接了,不亚于定情啊!” “什么?!”叶清裳不知荥州风俗,那时赠花并未考虑许多,只是随性而为,又怎知会有今日这一出?她还当穆怀允极不情愿地收下那花是因为不想要,原来竟是…… 等等,那花……穆怀允收了? 男子接受馈赠,便意味着…… 不可能,不可能!穆怀允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绝对不可能! 叶清裳强行驱散脑海中浮想联翩,解释道:“我那时不知荥州风俗,赠花一事实属无意为之,你应是误会了,我……我这就向穆怀允说清楚。” “叶姐姐,你……”乔姝想到穆怀允现下的状况,心道你可别再刺激少主了,索性收了灵器拦在门口,又道:“既然无心,那叶姐姐还是依少主所言,回去吧。” “叶姐姐,少主他身体染恙,需要静养,你……便莫要再来打扰了。” 于是乎,叶清裳第三次,被拒之门外。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阿裳你还是走吧,别回头把阿允气死了…… 第四十章 穆怀允的状况似是不容乐观,风长老连倾药堂的事务都来不及处理便赶了过来,来时身后跟着名小弟子,捧着药瓶满面惆怅。 云山宗的人进进出出,叶清裳几次想问个究竟,不是冷眼相对便是被无视,直将她一腔怒火磨得偃旗息鼓,无处发泄。 傍晚的时候,秋华依找了过来。 “阿裳,终于找到你了,你今日怎么回事啊?一整日不见人影。” 叶清裳盯着紧闭的房门,潦草答道:“等人。” “等……穆少主?” 叶清裳:“嗯。” “可是阿裳,我听闻穆少主此次伤得不轻,我沿路过来的时候,瞧见倾药堂大半精英弟子都出动了,这等阵势,一时半会他应是无法再见外人的,你如此等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 外人?叶清裳被那词刺了一下,疑惑地侧首。 这一侧首,秋华依瞧见她苍白的面色,更是心疼,道:“阿裳,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还未恢复?” 说着便以手背触其额头,一缕灵力绕入体内。末了,秋华依收回手,皱了皱眉,道:“阿裳,你气血两亏,你自己竟是不知吗?莫非你在这等了许久,一整日都未曾进食?” “阿裳,你前段时日受的伤不是小事,昏迷了十五日才缓过来,怎能如此作践自己……” 秋华依这厢仍在言说,叶清裳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只觉适才秋华依的动作分外熟悉。 她好像对穆怀允也这般做过。 以灵力探内丹境况,只有关系亲密之人才可做到,否则一旦被内丹防御结界反弹便是重伤。 她那时情急之下,未及细想便对穆怀允施以灵力,若他躲的话…… 是了,他为何不躲? 自己能算得上是他亲密之人吗? 秋华依先前所言再次晃入心头。 “……一时半会他应是无法再见外人的,你如此等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 外人…… 她其实,只是一个外人啊…… 穆怀允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称得上是……纵容? “阿裳,阿裳?你听见我适才说什么了吗?你……”秋华依将人拉近了些,撞见那人眼底疑惑,“你这是什么神情?怎么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闻言只是皱了皱眉,道:“华依,你说,我不过一个外人,他为何不躲?” “什么躲不躲的?你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饿晕了?” 她眉头皱得愈发深,脑海中似是有许多往事闪过,却是桩桩件件皆不离穆怀允,想得多了,便有些模糊,又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按着额角,忽如其来一片眩晕,人踉跄了一下。 “阿裳!” “你看你,都虚弱成这样了,不行,你必须得先吃点东西,跟我走!” 腕上的力度十分霸道,不容拒绝,叶清裳被她这么一折腾,才发觉自己实是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只得随着她去。 “云山宗不喜吃辣,我只能找到些糕点,喏,桂花糕,尚可入口。” 糕点递至唇边,叶清裳却无甚反应。秋华依定了片刻,索性将桂花糕掰开,一点点喂给她。 “阿裳,你到底怎么了?”喂完三块糕点后,秋华依问道。 叶清裳闻言抬眼,很是惆怅。 她似乎,参破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可此事荒谬,她宁愿遭天雷所劈,也不愿就此醒悟。 “有酒吗?”她问道。 “有是有,可你现下身体虚弱,便不要喝了吧?” 叶清裳:“我只不过是灵力未曾恢复,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拿来。” “那……只能喝一小口,其余的……阿裳!你做什么喝得那般急,这酒酷烈,会醉的!” “是吗……”叶清裳晃了晃酒杯,那时夜幕未临,她眼见霞光漫天,映入眸中却是难言,半晌,才道:“华依,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喜欢……大抵就是你见着他的时候,会欢喜,会心忧,会有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情绪,所思所想,皆因一人而起。” “不过阿裳,你问这做什么?难不成阿裳有了喜欢的人?” “不是。”叶清裳连忙否道。她前世确是喜欢过一个人,只是那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实是羞于开口,何况那人现下更是言之凿凿要剐了她,哪还有什么爱意所在,怕他都来不及。 “只是我发现,我好像无意之中,伤了一个人的心。那个人,应是喜欢我的。” 秋华依:“嗯……我们阿裳这般优秀,若是不曾招惹桃花那才叫怪异。是你不在意那些,否则只要你愿意回头,便能发现,光是门派之中就有你许多的爱慕者。” “如果每个人你都要去应付,那阿裳成日里便无需修炼了。所以呢,伤便伤了吧,不是你的错。” 若当真无关紧要就好了,她叹了一声,又是数杯酒入喉,那壶酒空了大半。 先前的酒意涌了上来,微醺。 “哎呀,阿裳,你别喝了。”秋华依瞧见她泛红的面庞,将酒抢了过来,“你今日闷闷不乐便是为了这件事?我问你,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值得这般念念不忘?” “重要吗?我不知道……” 秋华依:“……便姑且当作是重要之人吧。那,你又是怎么伤了他的心?” “我……送了他花。”许是那酒的后劲翻腾,叶清裳神思朦胧,又觉着有些委屈,“可我亦是不知荥州折花相送的风俗,我那时无心,并非有意冒犯,我怎么知道,便是这般,伤了他……” “这样……但阿裳既是无心之举,那同他说清楚便是了,想来能得阿裳挂念之人,心胸不会太过狭隘,他应是会原谅你的。” 叶清裳:“不会了,他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又怎说得清?” 酒意愈甚,她按着额角,皱了皱眉。 秋华依见她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让她靠在肩上,灵力入体,一缕冬日暖阳,催得人昏昏欲睡。 再往后的话便有些听不清,只依稀记得是在抱怨。 “……那酒性烈,醉则酩酊大醉,你这个样子,只怕明日都醒不过来……” 她醉得厉害,不肯回去,拉着秋华依不放,喃喃念着些什么。 翻来覆去却还是关于那个人,那朵花。 秋华依只觉头都要大了,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换做别人,阿裳也会折花相送吗?” 她不知听清了没有,抬了抬迷茫的双眸,语气里弥散不去的醉意,答得肯定:“不会。” ------ 作者有话要说: 酒后吐真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阿允听不到,阿裳明天也会不记得。 所以啊,心意互通什么的,还得纠结个几章。 第四十一章 那酒酷烈,秋华依没有说错。所以饮酒过量带来的后果就是,叶清裳整整醉了一日一夜。 醒来时已是饥肠辘辘,只得轻手轻脚溜至后厨觅食。虽说云山宗的饮食清淡了些,但好歹能饱腹不是? 正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不远处似是有弟子偶然路过,许是觉着现下天色已晚,后厨之地无人前来,谈论得愈发大声。 “要说我们少主也真是可怜,端方君子,清清白白,却因衔霜门的人坏了规矩,那可是斥神鞭啊,想想都疼。” “是啊,听闻风长老对少主的伤花了许多心思皆是无用,只说是勉强护住了内丹,修为与灵力怕是……” “唉,据说为了养伤,少主要闭关一段时日,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闭关? 叶清裳想到穆怀允所言,若想减轻神力带来的痛楚,唯有闭关休养一段时日。 若他当真闭关了,那她二人之间的误会岂非越来越深? 她可不想穆怀允闭关之时,仍是将她当作负心之人。 于是动作先于思想,糕点也不吃了,直接去了穆怀允的住处。 门扉紧闭,房内很是安静。 叶清裳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到底还是不敢推门相见,只隔着门唤道:“穆怀允。” 房内无人回应。 她许是宿醉未消,迟钝的大脑未察觉到丝毫不妥,又道:“你不想见我,我能理解。但我还是想向你解释一番,那日在山洞内,我不知荥州风俗,随意折花送你,是我的不是,若此事引得你误会了什么,我向你道歉。” “虽然此话说来残忍,但我不愿骗你,我自始至终都将你当作好友,从未想过要伤你。若有朝一日你能想通,那……我依旧等你。” 说了这么多,房内仍是无人回应,叶清裳疑道:“穆怀允?” 此刻的她终是察觉到了异样,她闭了闭眼,点位之术感应不到丝毫气息。 连忙推开门,却是空空如也。 “叶姐姐?”房外忽然传来乔姝的声音。 叶清裳转身跑了出去,问道:“穆怀允他人呢?你可知道?” 乔姝:“少主已是闭关半日了,叶姐姐不知吗?” “闭关了?”叶清裳怔愣地往后退了一步,为何?为何这般快便…… “叶姐姐,少主闭关了,你很难过吗?” “没有。不是。”叶清裳匆忙否决,隐于袖中的指尖却是收紧,攥着拳也不知是何心绪。 乔姝低低叹了一声,“叶姐姐,你总是这样,少主会伤心的。” 不给叶清裳反应的机会,她接着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若对少主没有别的心思,那花就当作是误会一场,时间久了,他总能忘掉。可你苦苦纠缠,日日想在他眼前占有一席之地,少主他对你……对你,如何把持?” “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曾知晓你二人之间的过往,或许于感情一事,确是少主一厢情愿,可叶姐姐心思玲珑,理应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若是叶姐姐对少主尚有丝毫情谊所在,便心疼心疼他,别再去寻他了。” 叶清裳:“我……并非是想纠缠他,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原是要同他解释清楚的……” “叶姐姐。”乔姝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再言,“许是我适才的话说得重了些,叶姐姐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可少主现下的境况,叶姐姐昨日也瞧见了,此一闭关,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叶姐姐还是……莫要惦念了。” “他……要闭关很久吗?” 乔姝:“少则三年,多则数年,兴许终此一生……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来,是替少主收拾东西的,叶姐姐若是无事,请便吧。” 擦身而过之时,叶清裳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楚,乔姝看得分明。可惜旁观者一世清澈,而当局者,从来糊涂。 那寥寥数语绕在心上,叶清裳不知为何便觉着有些憋闷,心尖似是被人狠狠碾过一轮,胀痛得难受。 终此一生…… 为了她这个外人,穆怀允竟是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 可是她呢,她都做了些什么……无意之间,将一颗真心踩在脚下蹂/躏,那种痛楚,穆怀允究竟是如何忍受的? 一定很难过吧…… 她只觉心尖胀痛愈发明显,指尖用力按了按,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毫无用处。 瞬息之间又觉着有些待不下去,失魂落魄地离开,却不知怎地晃到了宁既微的住处。 房门紧闭。 她颦着眉看了一眼,轻声叹息。却不料吱呀一声,门已是大开。 “师尊……” 宁既微神色之间掩不去的疲态,看着她摇了摇头,“清裳,你脸色不好,这几日很是辛苦吗?” “师尊……是在关心我?” 宁既微:“你是我的弟子,为师关心你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以为我胡乱行事,惹得师尊受了罚,师尊生气了,便不要弟子了。” 宁既微:“拜师礼三叩首,神明在上,是取消不得的。为师不怪你,只是你回回信誓旦旦,答应为师的却不曾做到,日后返回衔霜门,需得自行领罚。” “师尊……” 两世了,宁既微从来都是这般偏袒她,哪怕她连累他受斥神鞭那般重的惩罚,他亦是不曾怪罪。自行领罚算是什么惩戒,不过是个搭砌台阶的借口。 望着宁既微一如既往的眸色,叶清裳鼻尖一酸,就如同初初拜师那般,上前几步奔向他。自己分明年幼,次次撞入那人怀中却恨不能将人环抱满怀,唯有这样,才能享受到片刻安定。 “师尊……”声音已是带上哭腔,连同这几日不知名的情绪一起,通通发泄出来,温热的泪染入白衣。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宁既微将手搭在她发上轻揉。 灵力缓缓送入体内。 叶清裳哭得更凶了,心尖似被无间深渊拉扯,直将她拽入地狱尽头,呼吸之间满是酸楚,再开口一字一句皆为哽咽。 “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难过……我做错了一件事,一错到底,再不能挽回了……” “师尊……你说徒儿是不是很坏?将一个人,将他害成那样……师尊,徒儿真的很难过,徒儿不明白……为什么……” 哭声压抑着,白衣眼神黯淡了几许,那痛楚隔着衣料渲染,他敛下眸光。 虚空之中有人一声轻叹,漾开一片涟漪,但听来情绪莫名,难以猜测,到底还是不得解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阿裳为什么哭,你们猜到了嘛? 预告一下:五章之内,emmmm,最多五章,双向奔赴的表白走起! 第四十二章 “新入门弟子十二名,内丹较强者一二,择优……”话音至此故作玄虚地顿了顿,“阿裳,你猜这几名弟子中,谁会是沈长老选定的人?” “沈长老铁面无私,选定的弟子定然正直,我猜是他,阿裳觉得呢?阿裳,阿裳?” 连着几声,叶清裳终是回神,“怎么了?” 秋华依长叹一声,瞧着很是惆怅,“阿裳,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自从回了门派,这一个月来,你整日便似丢了魂一般心不在焉,甚至有些闷闷不乐,我不管如何同你说,说什么你都毫无兴致,这到底是为什么?” 秋华依视线直直转了过来,叶清裳不知为何便有些心虚,错开了去,道:“师尊他已闭关多日,我很是担忧,抱歉,忽视你了。” “阿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以往宁长老闭关之时你也未曾这般,怎么如今便……” 话被叶清裳打断,“大抵,大抵是师尊此次闭关因斥神鞭而起,此事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实在过意不去。” “可是阿裳,这件事宁长老不是说过不怪你了吗?况且宁长老此次闭关多是为了调息,你又何必……阿裳,你跑什么?” “我忽然想到师尊说过要考校弟子,他出关之日迫在眉睫,我得先行回去准备……”话音传至耳畔时那人已不见了身影,余音隔着一段距离,剩下的便有些听不清。 秋华依莫名其妙被扔下,眉尖一颦,更惆怅了。 远处,落荒而逃的叶清裳停下脚步,按着心口悸动之处,长出了一口气。她现下灵力失效,哪还能准备什么考校之事,不过是随口一编,骗骗秋华依罢了。 她这一个月来确实如秋华依所说那般心不在焉,但却不是因为师尊闭关,而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她自觉亏欠,却又禁不住心心念念的人。 尽管她并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自从回了衔霜门,她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个人。 她时常会想,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早些知晓他的心意,是不是就不会将他害成那样?毕竟藏匿于心的爱意最是难受,她明白的。 就像她前世与慕容筵一样。 “清裳?” 极为熟稔的声音,叶清裳猛然转头。 “师兄……”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她适才还忆及往昔,岂料一不留神竟是当真到了师尊闭关之处,那结界之外显出一人,正是慕容筵。 慕容筵:“你在这作甚?” “我……来看看师尊。” 慕容筵:“师尊现下闭关,他闭关之际,除了首席弟子无人能探,你莫非将此事忘了?”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好似除了师尊,他待谁都是如此,叫人猜不出心绪几何。分明应是近在咫尺的,却像是嬉笑怒骂皆难以因你而起的生人,少有的几次情绪外露,又都骇人得紧。 叶清裳后退了一步,“是我僭越,只是太过想念师尊了,师兄莫怪。” 说着便低了视线,想似慕容筵平素那般,得体地转身离去。 结界之外的人敛下眸光,叫住了她,“清裳,我有话同你说。” 叶清裳:……可你前些日子还威胁过我,我无话同你说啊! 于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好。” 前世的叶清裳,与慕容筵独处的机会不多,除了门派修行和赛事盛会之外,其余的时间二人几乎无任何交集。今生便更不用说了,自叶清裳重生后,她对慕容筵能躲则躲,似今日这般毫无杂念的相对而坐,两世了,竟还是初次。 慕容筵替她斟了一杯茶,道:“青城雪芽,尝尝。” 他难得有这般示好的时刻,若换作前世的叶清裳只怕就信了,可惜,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他哄骗的孩子了,闻言只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师兄,你忘了,我不喜喝茶。” 慕容筵脸色僵了瞬息,“你以前从未同我说过,我还以为你和师尊一样,是喜欢茶的。” 叶清裳:“那是以前,现下时过境迁,许多事都变了,师兄如此,我亦是。” 话里话外皆掺着毒素,言下之意慕容筵怎会听不懂,好看的眉峰皱了皱,道:“清裳,你是在怪我?那日在云山宗,我确实口不择言,今日便是想同你说声抱歉,你我同门一场,我本不该那样对你的。” “哦?哪样对我?是说要剐了我,还是说恨我?” 此话阴阳怪气,并非叶清裳一贯风格,慕容筵听来有些刺耳,摇了摇头,道:“那时的我在气头上,对你所言皆非我本心,清裳,是师兄的错,你可以原谅我吗?” 那人看向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但越是这样,她便越是觉着不可原谅。凭什么你谦谦君子一世清白,到头来她交付一颗真心便只换来身死魂灭?前世所历犹在昨日,她不可抑制地闭了闭眼,满腔苍凉。 “师兄,现如今原谅与否毫无意义,我只问你一句,这许多年来,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慕容筵看着她,答得认真,“是……师妹。”随后浅浅地笑了笑,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一如昔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其实这些事的缘由说来也简单,只是因为一个词,嫉妒。” 叶清裳的猜测终是得到证实,她双眸瞪大了几许,正欲开口时却被人打断,慕容筵修长的指尖覆在案上,微微抬起时令人有些移不开眼目,他道:“清裳,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但也……嫉妒你。” “是因为师尊吗?” 慕容筵:“嗯……你向来聪颖,云山宗那日过后,想必也猜到了。” “是。我只是没想到,师兄会这般坦白。” 慕容筵:“确是有些难为情,但此事困扰我已久,我想,同你说清楚兴许会好受些。” 慕容筵此番坦露心境,叶清裳乐见其成,自是真诚,“倒是多谢师兄坦言,其实我也有些话,一直想同师兄说。” “嗯?” 叶清裳摩挲着茶杯外沿,隔着两世的心绪,在这一刻越了界限,娓娓道来。 “我幼时遭遇妖物迫害,双亲丧命,若不是师尊及时赶到,只怕我早已不在世上。师尊那时见我可怜,为了开导我花了不少心思,我敬重师尊,亦是愿意拜入门下。” “我初入师门时毫无修行根基,确是比不得师尊座下其他弟子,如果没有师尊和师兄的教导,我是断然不可能有今日这般修为的。师兄看到的,大抵是师尊偏袒我,待我与其他弟子不同。” “但师兄不知道的是,师尊每每教导我,皆言之需将师兄你,看作首位。师尊挂念的,回回向他人提及的,他最得意的弟子,从来都是你。师尊一代宗师,他对我不过是因材施教,每个弟子都曾有过受教的机会,师兄你也经历过的,不是吗?” “所以嫉妒一言,本是妄念。说起来,我更羡慕师兄你,风度翩翩,人中龙凤,多少门派弟子将你视作心中敬仰,爱慕对象。我初见师兄时,也曾将你放在心上……” 叶清裳这厢真情流露,慕容筵一时感慨,越听便越觉着怪异,直至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打断,笑道:“清裳,不是的。” 嗯?她愣了愣,什么不是?有什么好笑的? 慕容筵却是摇了摇头,道:“你适才所言,将我放在心上,此话不对。” 第四十三章 “清裳年纪尚小,可知何为喜爱?崇仰于心,保有距离是爱吗?谦虚恭敬,谨守礼数是爱吗?” “清裳,我对你而言,只是因为有了师兄这个身份,所以比起他人来说,在你心里寥占一席之地,可若不是我,换个人做你师兄,结局也是一样的,但这并不是情爱。” “你对此事朦胧,界限不明,言之难免失了考量,先前所言我便当作未曾听见,还望日后你好生思虑,想清楚一颗真心,究竟属意何人。” 慕容筵的话犹自回荡在耳边,叶清裳握紧了茶杯,心有些乱。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喜爱着慕容筵的。她惯看皮相,前世初见起便将慕容筵认定为心之所向,后来多年相处,那人待她温和无可挑剔,更是让她这个想法坚弥不催。 她竟是不知,将一个人供之云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染不得一丝污垢,这样的倾心,不是爱吗? 茶已凉透,兜兜转转又有几分清明,她兀的想起秋华依所言。 “喜欢……大抵就是你见着他的时候,会欢喜,会心忧,会有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情绪,所思所想,皆因一人而起。” 为之欢喜心忧,所思所想皆因一人而起,这样说来的话,她对慕容筵的情谊似乎又没那般浓烈。她性子冷,至少表面上看来,除却秋华依,她对谁都是一样的。 不对,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她对穆怀允就从来…… 自今生初次相遇二人便因各种缘由绑在一起,她为了能使用灵力,哪怕穆怀允前世在她眼里顶着个“反派”的名头她也认了,甚至不惜为二人施加点位之术。 若换一个人,不是穆怀允,她也会愿意这般做吗? 是不是……前世固有的印象让她忽视了许多,她认定穆怀允此人同前世一样,性子如何也改不了,才会一步一步将人害成这样? 其实穆怀允很早的时候便曾表露过心迹的,只是她那时不信他,也从未往情爱方面想,她甚少去猜测那人的心思,不愿去猜也不懂去猜。 而今,却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了。 “穆怀允……” 叶清裳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人的名字,握着茶杯的指尖似是被什么刺到了,猛然收回手。 心间胀痛愈显。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那日的对话绕在脑海。 她抬了指尖按在心口处。 不是,没有人欺负她,她只是觉着难过,是为了穆怀允而难过。她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不知不觉生了根,可她不明白,亦是不信,到头来将心上之人伤得彻底,不剩分毫。 什么挚友,什么误会……叶清裳啊叶清裳,你当真是,很令人讨厌。 她闭了闭眼,眼泪似是沁入肺腑,直让她心间余下不多的热度尽数褪去,哭声压抑掩在苍穹之下。 分明踏一步便可桃源,偏生最后一刻撤了手,停在薄雾的边缘不肯前进,而这一步踏错,往后则是长长久久的相思入骨,不可磨灭。 四年后。 “哇,师姐好厉害啊!” “这就是灵器吗?我也想要!” 众人聚在高台之下,不断称赞。 他们口中的师姐站在台上,长身玉立,驱使着长剑挽了个极其漂亮的剑花,剑招凌厉又不失雅致,惹得底下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 随后那人指尖轻点,长剑便乖乖地往下,载着那人稳稳落地。 “纤羽灵力充沛,门派之内行招多有限制,便只能示范到此,你们可看清了?” 众人围了过来,“看清了,多谢师姐赐教。” “好了,灵器是今日的最后一课,若无其他事,你们便可自行离去。” “是。” 待众弟子散尽,不远处秋华依走了过来,“阿裳。” “累了吗?”秋华依以锦帕拭去她额间薄汗。 “不过几个剑招示范罢了,不累。” 叶清裳这四年来修为见长,灵器熟稔程度较之前世宗师时还要更上一层楼,因而被掌门选中给新入门的弟子授课。以往这授课之事皆是长老所为,但唯独叶清裳是特例,可谓是莫大的殊荣。 她虽说灵力失效,但也正因如此,在这四年的修行期间机缘巧合让她摸索到了唤醒灵器灵智的方法。先前她被寅槐抓去,正是纤羽灵智初开,自行运转灵力救了她。 现下她灵力失效,只能依靠纤羽的灵智抽调主人灵力使用,虽说麻烦了些,但好歹也保全了她昔日风光,不至于这四年来似废人一般连灵力都无法使用。 “那就好,阿裳,月前我师尊担了看守雀狱塔的职责,过几日我想去看看他,便不能陪你了,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雀狱塔……叶清裳许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乍一听前世某些往事便如过场般在脑海中浮现。 那时的她与现下实力相当,尚在门派之中便惊闻雀狱塔顶层破损,众多妖魔趁乱逃出。 雀狱塔囚禁的妖魔要么是未曾酿成大错仍有悔过机会的,要么是修为强悍连十大门派都无法猎杀,只能将之囚禁的。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些妖魔一旦成群逃出,便皆会给修仙界带来或轻或重的损失。 雀狱塔常年由各门派长老轮流看守,按理说是不会出纰漏的,因而那一次破损令叶清裳十分震惊,然事态紧急,修补雀狱塔刻不容缓,她也只能充当先锋,修补雀狱塔,镇压其间妖魔。 只因这修补之物要求极高,需得是水木属性的灵器。灵器排行榜上水木属性的灵器不多,排名次之的是月痕,而首位则是纤羽。是以,她那时与穆怀允共同修补雀狱塔,却不曾想那人中途撤手…… “阿裳,阿裳?你在想什么,可有听我所言?” “嗯,听到了。”她忆起前世修补雀狱塔的险阻,即便明知现下还未曾经历,却仍有些心悸,道:“那处危险,我陪你去。” “危险?可雀狱塔不是有长老们守着吗?除了我师尊,还有云山宗的一位长老,阿裳不用担心我,我十日内归来,可好?” 叶清裳:“雀狱塔所囚妖魔众多,其间蛊惑心智的妖物也不在少数,万一你受其影响那可是极难消退的。左右无事,我便陪你走一遭吧。” 见叶清裳如此坚持,秋华依便也不再拒绝,“那好吧,多谢阿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空,提前更新一章~~ --- 害,我本来想卡个总字数99999的,但是懒癌晚期的我完全不想码字,算了,这一章就到这里,我想想下次能不能存稿卡个字数。 预告一下:阿允终于要结束闭关啦~~ 第四十四章 雀狱塔位于阆山之上,为了镇压妖魔,四周皆是结界与阵法,除了修仙者,整座山方圆十里几乎是人迹罕至。 “阿裳,还好有你同我一道。”秋华依瞧着底下一脚踏空便是深渊幻象的阵法,捂着心口后怕地道。 她适才未曾注意那阵法,若不是叶清裳拦着,只怕她差一分便要踏进去。她先前不曾来过雀狱塔,只知其镇压妖魔,对这结界与阵法虽有所耳闻,但却不知深浅,没想到以她现如今的修为,竟还是不能安然上山。 叶清裳:“因雀狱塔镇压的妖魔数量众多,为了以防万一,阆山的结界与阵法大多高阶,此地不仅防妖,连修仙者也难以跨过。平素仅有各派长老会来此,似你这般惦念自家师尊而上山的,是极少数” “原来如此。不过阿裳,你怎会对此地这般熟悉,莫非先前来过?” 自然是来过的。 叶清裳没有答,反倒是驱使纤羽一分为二在前开路,随着一道清澈的撞击之声,纤羽停了下来。 叶清裳收了灵器,道:“到了。” 雀狱塔外围结界应声而开,秋华依抬眼望去。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约莫有三十七层,其外灵力环绕,隐有呜咽之声,再往上,是几片凝而不散的白云,独独滞留在此,显得分外诡异。 叶清裳解惑道:“那白云是雀狱塔顶层用来镇压妖魔的,唤作殆合阵,此阵法是现今唯存的上古阵法,历经时日久远,阵中的灵力早已不复往昔,需得各派长老每年以灵力加持养护。” 前世,便是这殆合阵的养护出现了缺漏,灵力薄弱之时被妖魔抓住了破绽,趁机从雀狱塔顶层逃离。 秋华依正想回话,余光却瞥见塔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凝神看了片刻后唤道:“师尊!” 塔下那人顿了顿,随即抬起的右手灵力暴涨,抛下一个灵力维系的结界便移至二人面前。来时微风过境,一双眸子垂下几许,半分凌厉之气。 他皱了皱眉道:“小依?你为何在此?” “师尊,徒儿想你了,来看看你。”说着便挽上那人的胳膊。 傅酬逸摇了摇头,眼神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阆山危险,你贸然前来,为何不事先通知为师?那些结界与阵法,以你的修为……” 秋华依笑着打断他,“师尊多虑了,有阿裳在,阆山结界与阵法伤不了我的。” 傅酬逸这才抬眼看向叶清裳,“小依胡闹,辛苦你了。” “无妨,举手之劳。不过,傅长老您现下过来,那雀狱塔阵法的护养……不碍事吗?” 傅酬逸:“我设下了结界,结界中的灵力可以支撑一个时辰,况且还有云山宗的冯长老在,不碍事。” “冯长老?可他不是掌管神垚堂,轻易不离开云山宗吗?为何会轮流至看守雀狱塔?” “十派论道下一届召开是两年后,在此之前他无甚可忙,轮流看守雀狱塔是各派一早便定下的规矩,他有何好推拒的?说起来,四年前你曾在神垚堂中带走了云山宗最为宝贝的灵器,他若见到你,不知是何神情。” 四年前……叶清裳忆起那时三人共同挑选灵器的场景,少年意气,无知无畏。她脑海中兀的又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心下不可抑制地渐起涟漪,莫名抽痛。 也不知白驹过隙,四年时光荏苒,那个人……过得可好? 秋华依见叶清裳神色有异,识趣地转移话题,“呃……师尊,徒儿是初次来雀狱塔,以往只在书籍上见过。听闻雀狱塔因其间妖魔之力混杂,周遭饱受摧残,久而久之便有些奇特的景物生长,徒儿想去看看,师尊可以陪徒儿一道前去吗?” “分明适才上山之时还说是来看为师,怎的不过片刻,竟又对那些景物生了兴趣?你呀……”话虽如此,但傅酬逸却是没有拒绝,只任由秋华依挽着他的手,便依言开始带路。 叶清裳在其后长出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诚然,秋华依所言委婉,这雀狱塔周遭因妖魔之力侵袭,早已是污秽不堪,在这种境况下仍能生长的东西算是个什么景物,不过是瞧着新颖,长长见识罢了。 “师尊你看,这藤蔓上的纹路我怎么从未见过,还有这枝叶,怎么是枯的?” “那是绝藤,绝境之下的枝叶自然不会繁茂。”傅酬逸很给面子地解释道。眼见着秋华依好奇地上前,想靠近触碰一番,他一把将人拉了过来,“那藤蔓有毒,你过来些,别碰。” “哦……” 这些东西叶清裳前世都见识过了,因而也无甚兴趣,闻言只看了看秋华依,索性给人套了个防御结界。 那结界施展开来,傅酬逸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他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叶清裳,无声。 “师尊,还有这个,这花的颜色怎么……”秋华依颦着眉想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那是鸢……”话音戛然而止,“不对,鸢惑怎会在此?”传言鸢惑是魅妖降临的象征,这世间魅妖稀少,仅有的几只也被关进了雀狱塔,而受雀狱塔限制,鸢惑不能生长,除非…… 傅酬逸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厉声道:“小依,退后!” “什……”秋华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傅酬逸抱着退后了好几米。 而他们先前所处之地,鸢惑成片绽放开来,极具魅惑性的紫烟瞬间网罗整座雀狱塔。尖锐的声音顿起,犹如彼岸那头恶鬼哭嚎。与此同时,雀狱塔顶端的白云裂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天光映入塔顶。 雀狱塔顶层,破了。 叶清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怎么可能?!她分明记得,雀狱塔破应是几个月后的事,为何现下竟…… “清裳,你愣着作甚?去补塔!”将秋华依安置好的傅酬逸脸色很不好看,雀狱塔自修仙门派创立时便存在,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过异样,时至今日,竟是在他手上出了岔子。 叶清裳眼神一冽,“傅长老,烦请与冯长老一道,维系殆合阵灵力不散,以免妖魔大量逃出,我去去便回。” 她正欲驱使纤羽御剑至雀狱塔顶层,耳边却忽闻一声惊叹,似是秋华依的声音,隔得很远,听不太清,但依稀听见称谓。 “穆少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提醒一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雀狱塔就是因为屹立已久,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总会出点岔子的,至于什么时候出岔子这个全看缘分,这一世提前出了岔子没啥含义,也不是伏笔。 --- 今天有空,提前更新,明天就只能0点更新了~~ 另外,后面几章的剧情我觉得挺甜的,期待一下? 第四十五章 她怔愣地转头看去。 少年一别四年,早已不复当时。他现下比四年前还高了一些,面容虽未改变太多,但先前那一丝秀气已然褪尽。白皙的面庞瞧来清澈,可那眉目间的深邃任谁看了皆不会小觑。 他在叶清裳咫尺之间站定,锦袍轻扬,一身浩然正气鬼神不侵。 低沉稳重,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在头顶。 “有劳傅长老,补塔一事便交由我。” “穆……”她这厢话未说完那人已御剑去了塔顶,叶清裳在原地皱了皱眉,随即便跟了上去。 愈是靠近塔顶,塔内囚禁妖魔的咆哮呜咽之声愈发明显,且现下塔顶破损,所有底层的妖魔均在疯狂地往上冲,叶清裳还未靠近塔顶,便觉迎面而来数道灵力,直将她冲击得有些站不稳。 抬眼一看,那锦袍却早已在塔顶站定。二人现下相隔将近五层,叶清裳仍是无法调用灵力,本想着驱使纤羽挡一挡那些妖魔之气,岂料她还未有所动作,便觉一道温和的灵力降下,防御结界瞬时展开,替她挡去周遭所有的灵力冲击。 穆怀允? 他闭关之前自己曾那般对他,分隔四年他竟还愿意保护自己吗?莫非他对自己的情谊仍在……叶清裳心头涌上几分狂喜。 而反观站在塔顶的穆怀允,叶清裳的心思他自是不知,但他确实不似叶清裳想的那般,诚然,如果没有脑海中那道声音的禁制,他甚至连一丝灵力都不愿分过去。 他一腔深情,到头来付诸东流便算了,却还要被刺上无数刀,什么成为挚友,呵……真是个笑话! 脑海中那道声音似有些不悦,道:“修补雀狱塔并非小事,专心些。” “怎么?你说要我保护她,我现下都护着了,其他事与你无关,不该管吧?” “我是为你好,雀狱塔修补阵法一旦开启,灵器入阵便不能随意撤下,你如此分心,加上你所修功法,极易被塔中妖物的术法迷惑心智,届时恐有危险。” “我所修功法怎……”见叶清裳也到了塔顶,他止了心声,别过头去。 “穆怀允。”声音中尽是重逢的喜悦。 穆怀允却不理会她,径直在月痕之上凝聚灵力,眼看便要开启修补阵法,视线之中探来一抹玉白之色。 叶清裳握住他的手,道:“你一人修补雀狱塔恐难成事,我帮你。” 言罢不由分说将灵力渡入,另一只手则托着纤羽浮至上空。受到修补阵法的感召,两件灵器发出嗡鸣之声,随后一银一蓝光芒乍现,横亘在塔顶,与殆合阵的位置近乎齐平。 “放手!”穆怀允怒道。 嗯?分明适才未至塔顶时还知道施展结界护她,怎么现下脾性就变了?叶清裳有些不太明白。 于是冷哼了一声,“不放。” 叶清裳:“修补阵法已启,你我现下是在一条船上,穆怀允,你没有退路了。” 这话他听来诡异,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人抓住了把柄,他此刻本就不想与叶清裳有过多的交集,愈是靠近便愈发难耐。四年前那些旧事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闪过,他眉峰一凛,灵力凝在指尖。 “停下。”叶清裳的声音借由点位之术传音入密,又道:“别浪费灵力做这些无用之事,你今日见了我,又肯以结界护我,我很是喜悦,便不与你计较。待雀狱塔修补完成,我们之间,再好好清算。” “叶清裳,你究竟……” “别分心……”叶清裳空出的那只手又一次向修补阵法投去几分灵力,阵法上的纹路扩大了些许,直将整个雀狱塔顶层笼罩。 其实,在这种时候,叶清裳本不该与穆怀允相争,修补雀狱塔顶层一事迫在眉睫,何况二人所处之地妖魔之力侵袭,实在不是什么争论的好地方。 但叶清裳前世在雀狱塔修补一事上吃了大亏,那时穆怀允突如其来的撤手使得她遭受了阵法的双重反噬,伤了心脉,若不是她命大,只怕塔顶修补完成后便已长眠不醒。 此事于她而言是莫大的阴影,哪怕知晓穆怀允如今对自己的心绪已不复从前,再不可能会害她,但她仍是后怕,于是便只能紧握住那人的手。毕竟,一只手受她掌控,那即便他再撤手,自己也能及时察觉。 一日之内被训了两次,穆怀允脸色甚是复杂,但他也知晓现下不宜分心,便只能依着叶清裳的动作,随后将灵力投入阵中。 塔顶的殆合阵因底下傅酬逸和冯长老的牵制,未曾有缺口,无法突破,眼见着修补阵法即将完成,塔顶的裂缝越来越小,被囚于塔内的妖魔想到日后几乎再不可能逃离,绝境之下愈发疯狂。 咆哮之声较先前强上几倍,集结而来的妖魔灵力似洪水般涌上,瞬时增大的灵力威压令叶清裳二人很是不适,她低低咳了几声。 随着那灵力威压袭来的,还有各类术法,其间魅惑阵法不在少数。叶清裳所修功法苦寒,可以说是清心寡欲,这魅惑阵法于她而言只是聒噪,她并不放在心上,但穆怀允便…… “穆少主……可有心悦之人?” “心悦君兮,却是流水无情,好生可怜啊……” “你不想让她爱上你吗?” “跟我一道吧,我帮你。” “我还可以让她对你死心塌地,永不离弃……” “你不想得到她吗?” “来吧,我帮你……” 充满蛊惑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在穆怀允脑海中回荡,他只觉那灵力威压沉重了许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口处似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楚扩大数倍。他实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血色自唇角延伸。 一滴血落下,他抬起的手迟疑了片刻,竟似要缓缓跌落。 千钧一发之际,叶清裳靠了过来,如同昔日助他取得月痕一般,踮着脚,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指尖,带动他体内灵力运转。二人灵力相合,仅凭叶清裳一人同时驱使两件灵器。 妖魔咆哮之声愈甚。 叶清裳在他身后,微扬着下巴,开口时以灵力传音,极具震慑性。 “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算了,作者没啥话要说,就是预告一下:下章表白,排面走起!!! 第四十六章 天光大亮,雀狱塔顶层裂缝终是平息。 叶清裳精疲力竭,松开穆怀允的手,瘫坐在地上。接下来,二人只消等待一炷香的时间,待雀狱塔内重新归于平静便可离去。 纤羽和月痕两把灵器已被收回各自主人体内,一时间周遭只余塔内妖魔不甘的怒吼,和失去气力,毫无形象瘫坐在地的二人,显得很是怪异。 “咳咳……”穆怀允咳了几声。 叶清裳忍着灵力耗去大半的无力感,强撑着起身,走了几步,道:“你没事吧?” “无妨……”声音虚弱不堪,听着毫无信服力。 叶清裳矮下身子,本想似四年前那般,以手背抵上他额头,探其体内灵力,岂料指尖还未触及便被人打落。 “做什么?”穆怀允怒道,神情里满是戒备。 叶清裳被那神情刺得有些气闷,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那人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意,穆怀允并不想看,索性转过头去,“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放心,我左右死不了,不用你管。” “你……”穆怀允现下的语气与前世如出一辙,令叶清裳想到了某些可恨的往事,她忍了忍,却发现穆怀允侧脸瞧着亦是不适,冷汗顺着额角流下。 分明已是痛楚难当,这种时候还要逞强,真是…… 叶清裳调用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设下结界,将二人与外界隔绝,随后靠近了些,在穆怀允还未瞧清她的动作时,给人施了定身术。 穆怀允:“!” “叶清裳!你……” 剩余之言在叶清裳的灵力闯入他体内之际戛然而止。他愤懑地看向她,但纵然眼神如何锐利,却终是惦记着什么,未再开口。 片刻后,叶清裳收回手,“只是修补阵法而已,适才最后一刻我分明已将你的灵力接上,为何会伤至心脉?” 何况穆怀允闭关四年,他既已出关,四年前的伤想必……等等,乔姝曾说过穆怀允伤势严重,闭关少则三年,多则数年,兴许终此一生,莫非他那时的伤还未痊愈便…… “难道……是旧伤未愈,你是强行出关的?穆怀允,你疯了吗?四年前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这雀狱塔破便破了,你又何必费这般心思?” “不是……”穆怀允出声打断她,“与旧伤无关,此次,大抵是我修行功法的缘故。” 毕竟雀狱塔历经数年,皆是安然无恙,谁也不曾补过塔,只知需得以水木属性的灵器来补,但对灵器之主的修行功法有何要求,无人得知。 若不是脑海中那道声音的提醒,穆怀允亦是不知修补雀狱塔一事,修行功法不同,竟还会被塔中妖物的术法给迷去了心智。 “修行功法……”叶清裳忆起适才修补阵法之内,她确实听到了些诡异的声音,应是塔中妖物的术法,只是她不甚在意,那声音便也干扰不了她,“莫非……你是受到了塔中术法的干扰?” “嗯。” 穆怀允两世所修的功法皆是相同,既然今生受此干扰,那前世补塔之时,难道他也…… 叶清裳想到前世修补雀狱塔之时,她眼睁睁看着穆怀允撤下灵器,任她如何呼喊皆置之不理,那时法阵反噬的灵力犹如滔天巨浪袭来,她死死支撑才不至于让先前的修补白费气力。 她那时与穆怀允势同水火,二人从未有过心平气和的时刻,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穆怀允撤下灵器是为了害她,自此对穆怀允此人避若蛇蝎,再不想见。 却是不曾料到,原来他那个时候,大抵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因为……受塔中术法干扰,伤重难支,无法驱使灵器吗? 回忆恰如其分被人打断,眼前人约莫是不能动弹,语气之中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只道:“叶清裳,我记得四年前,是你亲口说要同我成为挚友,这件事我拒绝了,现下你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靠近我?” “同一个生人,像适才那般,随意以灵力相探,你不觉得失了清誉吗?” 穆怀允望向她的眼神之中夹杂着几分哀郁,叶清裳想起那日在云山宗,他因痛楚而可怜巴巴的神态,顿时有些心软,便低了语气哄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适才对你做的所有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并不觉得有失清誉。” 穆怀允神色逐渐变得复杂,叶清裳看不太明白,便直直盯着他。她这数年来从未如此惦念地将一人放在心上,不懂情也不会爱人,一时把握不住分寸,惹得凤凰勃然大怒。 他恶狠狠地看过来,“叶清裳!你知不知道,我最是讨厌你这个样子!四年前是这样,现下还是这样,将我攥在手心,愉悦时便给一颗糖,恼怒时便什么都不剩,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是不是从始至终,你看着我为了你,犯下的所有错,做下的所有愚不可及之事,你都觉着是理所应当?!” “我在四年前便告诫过你,你若是只想故作玩笑,便不要这般郑重,你真当我堂堂云山宗少主……” “我心悦你。” 四字落地,春风拂面。 比起穆怀允的心绪难平,叶清裳显得镇静许多,她浅浅地开口,一句话惹得凤凰瞬息之间便焉了翎羽。 穆怀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叶清裳笑了笑,笑意氲在眼底,道:“我说,我心悦你。这句话,本该四年前便同你说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太傻了,竟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抱歉啊,阿允,是我的错,是我来迟了,让你等了许久。” 穆怀允眼中似有千愁万绪,只这般定定地看着她,那眸中情意挣扎叶清裳如何看不懂,她低低叹了一声。 佯装质疑道:“不信?” 穆怀允刚想说不是,却见那人倾身而下,清冷的气息萦绕满怀,似是沾了些人间烟火,愈发灼热了起来。 温热的吻落在唇上,辗转片刻,又磕磕绊绊地陷入齿关,不得章法。 分明拙劣,但一腔真心给予,甘霖沁入心脾,到底是……抚慰一身伤疤。 ------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到此结束,双向奔赴的爱恋真的是太美了,预告一下:某些真相要揭晓啦,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前面章节埋下的伏笔? 第四十七章 “你先把定身术解了。” 这是一吻结束,温情之后,穆怀允说的第一句话。 叶清裳只觉头疼不已,心下颇为无奈,怎地她认认真真顺毛,将自己搭进去了不说,凤凰的脾气却是见长? 穆怀允长出了一口气,“术法加身,有些难受。”话音未落却又掩面咳了起来。 想来此次心脉之伤不容小觑,叶清裳半跪在地上扶着他,“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塔顶未生异样,想来妖魔已是不会再闹腾了,我这就带你下去。” 雀狱塔离云山宗很近,是以先前穆怀允甫一出关便瞧见了雀狱塔顶层破损的异象,及时赶来支援,他现下受了伤,自是应该尽快带他回云山宗疗伤。 叶清裳扶着人起身,站定之际却听闻一声轻笑,他道:“清裳。”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讶异道:“叫我什么?” 穆怀允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清裳。”顿了顿,又道:“这么唤你,喜欢吗?” 叶清裳这回听清了,只觉那一声呼唤如同掺了蜜的糖水,入口回甘,她抑制不住地笑了笑,道:“喜欢,只要是你唤的,我都喜欢。阿允现下心情明媚,不生我的气了?” “嗯。你适才所言,心悦我,我很开心。从前的事……” 说着却忽然止了声,他皱了皱眉,脸色瞬息之间变得苍白无比,让人瞧着很是难受。 “阿允?”叶清裳焦急地看向他。她本以为穆怀允这种状况是心脉处的伤势所致,当下便施了灵力探去,但灵力探入心脉之时却受到了阻碍。 毫无征兆的,一道声音响起。 响在穆怀允的脑海之中。 “叶清裳。” 那道声音在唤她,带着一丝颤抖,与四年前在神垚堂时那声警告的语气全然不同,可叶清裳却听得分明,她事已至此终是想起,那道声音为何如此熟悉,从音色,到语气…… 简直与前世的穆怀允一模一样! 只是她重活一世,有些不甚愉悦的回忆被她抛诸脑后刻意不去想起,现下想来,初次听闻那声音时,那般熟悉,她便该记起的。 “你是……穆怀允?” 在穆怀允的脑海之中,她与那道声音传音实是极为诡异,问出这个问题之时便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她觉着很不可思议,按理说前尘往事湮灭,这一世的穆怀允与前世已然大不相同,现下却突然冒出这么一道声音来,到底缘何而起? 那道声音听来竟有些愉悦,承认得十分爽快,道:“是。” 一言既出,穆怀允只觉浑身都不舒服,但凡他此刻能传音,他脑海中前世今生音色碰撞,只怕叶清裳更会头疼不已。 虽说她眼下已是十分头疼了,“那你为何会在此?” 叶清裳这话问得隐晦,甚至有些心虚,她还未曾向穆怀允坦言重生的事实,现下却是前世的穆怀允自己找上门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那道声音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反倒是问起了别的,“叶清裳,你如今……过得好吗?这一世,是你想要的吗?” “你这是何意?”她莫不是听错了吧?前世的穆怀允,怎会这般关心她? 没有得到叶清裳的正面回复,那道声音似有些失落,叹了一声,又道:“罢了,我时间不多了,与你……便到此为止。叶清裳,你想知道你重活一世的真相吗?我可以告诉你。” “只是……我等了你很久,今日过后,你能不能……别忘了我……” 什么忘不忘的,叶清裳很是迷茫,她还想问些什么,那道声音似是隐匿了般,再未出现,而后是一道刺目的白光,刺得她头疼非常,她摇了摇头想驱散那股痛楚,晕眩却一阵阵袭来。 她终是抵抗不得,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似是已不在雀狱塔之内。周遭有些虚幻,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凝神想瞧清这是何处,不经意一瞥,看见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片树荫之下,隔得远了些,看不清二人面容,但远远瞧着,约莫是少年郎,十四五岁的身形,一男一女静立。 叶清裳凝神想看得更清楚些,但无奈她灵力在此处似是被限制了,任她如何凝神皆是无用,无奈之下,她只得起身走去。 走得近了些,四周景物便渐渐清晰。原是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上,周遭除了她和远处那两人之外再无他人。 广场,树荫,叶清裳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可脑海中混沌一片,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她看清二人中那男子的脸。 眉目深邃,鼻梁微挺,唇色浅淡…… 那人轻轻抿着唇,敛目直视的模样她再熟悉不过。 二人中那女子先开口,气息很是不稳,道:“我没见过你,你是云山宗的人?” 男子未曾回答,只维持着先前那般神态看着她。 女子又道:“你为何在此?难道是特意在等我?” 男子依旧未回答,静了片刻,视线才终是抬了抬,但说出来的话与他现下稳重雅致的模样很是不符,他道:“我们打一架吧?” “啊?”女子清清冷冷的一张脸皱了皱,难得讶异。 那模样与叶清裳别无二致,只稍稍稚嫩了些,正是十五岁的她。 叶清裳快步行至二人面前,只想求个结果,便问道:“抱歉,我打断一下。” 无人理她。 她现下分明已是横亘在二人中间,可饶是如此,二人视线却依旧胶着,全然当她不存在,延续着前世某些她再熟悉不过的对话。 “打一架?我适才在幻斗修罗场中,已是灵力耗去大半,实是没有气力再同你打,你这个要求,恕我不能同意。” “今日不行那便明日,总之,你必须答应。” “呵……无趣。” 叶清裳本想试探性地在二人面前晃一晃,还未有所动作,那女子却是先行离去,便那般斜斜地穿过她的身体,毫无阻碍。 叶清裳瞪大了双眼,脑海中兀的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阿允听不出来前世自己的声音很正常,因为那个时候的声音与他不是完全一样的,还有就是,那声音既然能在他脑海之中,肯定有术法遮去了这种认知,至于更详细的真相,请听下回,或者下下回分解。 --- 另,这几天瓜太多了,祝大家吃瓜愉快,反正我是吃累了…… 第四十八章 此处,是穆怀允前世的记忆。 这是叶清裳在思虑许久后,下的定论。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穆怀允的记忆为主导,叶清裳前世与他一同经历过的,甚至未曾知晓的,皆在这段记忆里一一同她诉说。 便从二人初见的那一刻为始。 彼时的穆怀允身为云山宗少主,自小天资卓绝,内丹强悍,被同辈奉为首位。天长日久的熏陶,便愈发将他捧在高处,奠至云端。他虽因少主身份的束缚,平素不苟言笑,稳重自持,但实则对排名一事比谁都在意。 云山宗名声在外,加之这些年来确实未曾有人比得过穆怀允,他倒也名副其实地揽着同辈第一的名头过了许多年,直至叶清裳的出现。 修仙界第一宗师宁既微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年纪轻轻修为了得,她甫一出现便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茶余饭后之际,众人谈论的焦点渐渐从穆怀允转移至叶清裳,甚至还有人猜测叶清裳的实力在穆怀允之上。 这让天之骄子的穆怀允如何能忍,当即便触了逆鳞,心心念念要与叶清裳一较高下。 第一次争锋,虽说幻斗修罗场中二人未曾碰面,但叶清裳夺得梼枳口中的夜明珠,自此名声大噪,位列榜首,穆怀允屈居第二,显然是输了。 穆怀允不甘心,幻斗修罗场结束后便想着与人比试,挑衅之意十足,却是被叶清裳拒绝了。 叶清裳那时与穆怀允同岁,虽说年纪相当,但跟在宁既微座下,学得宗师十之三四的脾性,她不仅不想争,还尤其不想跟穆怀允争。 谁让美人一副好皮囊,她动不了摧花折柳的心。 可放在穆怀允眼中,尽是轻视与不齿。他只记得叶清裳幻斗修罗场中压他一头位列第一,比赛后又万般推脱不肯较量,直让他脸面与休养全失,着实可恶。 于是咽不下这口气,追着人去了淇州。 许府门外,少年人眼眸映星,衣袍随风微扬,朗声道:“叶清裳,你不愿同我打,不如这样,我们便以这焱兽作为彩头,谁先拿下妖物,谁便是赢家,如何?” “不如何。”叶清裳言之果决。她只当穆怀允是意气用事,稚儿心性,丝毫不放在心上。 却不曾想穆怀允步步紧逼,竟非要求个结果,是以,二人争相对焱兽出手,术法施展得漫天乱坠,灵力交汇生辉。 最终,平手。 而这个结果,穆怀允自然是不满意的。 他存了心思要夺回第一的名号,明里暗里跟叶清裳较劲,惹得叶清裳不厌其烦,闻名即头疼,很是扫兴。 再后来,十派论道开启,穆怀允如愿赢了叶清裳,夺得魁首,并在神垚堂中率先取得纤羽而归,万众瞩目之下,他觉着自己终于能扳回一城,却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瞥见一人憎恶之色。 叶清裳是不喜的。她对第一没什么执念,可对纤羽此等品质绝佳的灵器,却是肖想已久。毕竟灵器于修仙者的加成极大,品质越好的灵器加成越大,她向来认为只有纤羽能配得上她。 更何况,她不擅长用鞭。 那个时候,是穆怀允第一次见她对人憎恶,凤眸含了怒气,望过来的视线带着刺,令他有些不适。 这种不适,甚至连重回第一的愉悦之感皆无法冲淡,横亘在心不上不下,憋闷得很。而那不适的源头,与他僵持至此等境况更是不悦,难得失了风度将他堵在角落。 “穆怀允!”叶清裳握着月痕前来,怒气冲冲,“你先前不是要与我比试吗?现下我同意了,将你的灵器唤出来,我们比一场!” 他抬眼瞧见叶清裳的神色,那不适之感愈发扩大,哪还有心思比试,只推托道:“你当云山宗是什么地方,你想比便比吗?你可有……” 他话未说完,叶清裳一鞭子甩了过来,堪堪五成灵力,直逼得他不得不唤出灵器抵挡。 月痕缠绕上纤羽剑身,灵力相撞之下,滋滋作响。 论实力,叶清裳与穆怀允确实不相上下,可如今叶清裳用着不顺手的灵器,穆怀允的灵器又比她的灵器更胜一筹,她虽气势汹汹,但架不住灵器拉开的差距,终是败下阵来。 叶清裳不可置信的神色落在穆怀允眼底,他眼见那人颦着眉离开,一声冷哼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远,就好似风筝脱了手,愈发不肯回头。 他顿时觉着心绪不佳,无比烦躁。 一连几日,辗转反侧,最后实是忍不住,去了叶清裳的住处。 他那时行事由心,并未考虑许多,临了几步之遥,却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现下还能同叶清裳说什么,又好似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便索性以宝物隐去身形,想着只看一眼,一眼过后便离去。 意料之外,窥得一段师徒情深。 宁既微本就是为了叶清裳而来,因而他身处云山宗一事未曾大肆宣扬,就连穆怀允这个少主也不甚清楚,直到亲眼所见。 不远处屋檐之下,宁既微的声音传来,道:“清裳,你如此神色,可是不喜这灵器?” 叶清裳:“嗯,师尊知道的,徒儿向来惯用长剑,这鞭未曾用过……徒儿不想要。” 宁既微摇了摇头,道:“既是灵器,哪有说不要便不要的道理,再说,纤羽品质虽佳,但为师看来,月痕却更是衬你的内丹。” 叶清裳:“可是师尊,徒儿不擅用鞭……” 宁既微揉了揉她的头,道:“无妨,为师教你。” 宁宗师对弟子严苛,这是修仙界公认的,穆怀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温和的神态,但叶清裳却好似习以为常,甚至无意中流露出依赖的眼神。 二人情谊深重,穆怀允瞧来十分碍眼,徒劳无功走一遭不说,更是连着数日心绪不佳。而此后叶清裳在云山宗修行的那一个月,他几乎是刻意将人躲了去。 若不是修行结束之际荥州动乱,叶清裳主动请缨与众人同行,二人怕是再难有相见的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前世的阿允对阿裳心思也不是很纯,只是胜负欲在前头,有些情感就掩盖了,所以把阿裳气得……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找老婆的时候不要傲娇…… 第四十九章 荥州动乱比穆怀允想象中要更为棘手,荥州城内妖气横生,尤其是荥州边界的泉村,更是成片皆受妖气沾染。 他们御剑降落至泉村地带,本是一心除妖,谨慎行事,却不曾想被寅槐幻化的孩童所骗,掉入陷阱后围困多日,待到众人重见天光之际,为时已晚。 那是穆怀允第一次杀人。 虽说泉村中人受妖毒侵染多日,皆已死去,形同傀儡,可那都曾是活生生的人,死后却要被毁去尸身,不得安宁。 对于这一切,穆怀允是不愿瞧见的,以至于驱使纤羽时,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他记不清毁去了多少尸身,只记得他染尽污垢的气息,毁至最后,竟连眼前的景象皆有些朦胧之感。 或许,罪无可赦也不过如此,他救不了泉村中人,更当不了明月无暇的仙君,只能眼睁睁看着,近三千条人命湮灭…… 万分苍凉之际,他眼底映入叶清裳平静的面容,就好似春雨一场,润物无声。 下一刻,那人折了一株不知名的野花,道:“杀伐之气太重,这花送你,闻闻花香吧。” 闻闻花香吧…… 这句话此后数年,成了穆怀允午夜梦回之际,再不可忘却的执念。 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前与他势同水火的叶清裳,竟会折花送他?可那人神色认真,目光亦是专注,他在那人眼底望见了自己,清清楚楚毫不遮掩,无半分假意。 叶清裳是在安慰他吗?还是说,是真的喜欢他? 穆怀允心下几分触动,心间波澜似是不可停歇般,怎么也平复不了,睁着眸子全是讶异之色。 他不敢信,那花亦是不敢接。 荥州折花相送的风俗萦绕在脑海,叶清裳此刻的举措犹如在穆怀允心上燃起熊熊大火,炙热而又灼痛,逼得他不得不抽身退开。 荥州动乱结束后,他逃也似的回了宗门,名为清修,实为静心。 静一颗躁动不已,爱而不自知的心。 叶清裳那时只知穆怀允回了宗门后二人便再未相见,却不知一别数年,穆怀允对她的情意愈发不可磨灭,此后更是长久地沉浸在相思之中,牵挂的,始终都是她。 只不过,自欺欺人,避而不见,以至于二人本可以有无数遐想的可能,却生生错过了数年。 直至那日雀狱塔破,穆怀允孤身一人前来,助她修补雀狱塔。 那时塔顶妖魔咆哮之声大作,天色昏沉。穆怀允因修行功法的缘故,被塔中术法干扰,死死撑过半晌终是伤重难支,不得不撤手。 “穆怀允!”叶清裳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你做什么?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现下撤去灵器意味着什么?!” “你想害死我吗?!穆怀允!!” 叶清裳的嘶吼穆怀允如何听不见,他若是还有一丝灵力在,便断然不会撤手,可他此刻因被塔中术法干扰,灵力耗竭,再无法驱使灵器,只得眼睁睁看着叶清裳被阵法反噬,无能为力。 而他们修补雀狱塔时为了防止塔中术法外溢,攻击他人,早已用宝物设下了结界,没有人知道结界之内经历了怎样一番挣扎,亦无人能相助。 心爱之人在眼前跌落,气息微弱堪堪踏入鬼门关,穆怀允心绪大恸,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爬过去,将叶清裳揽入怀中。 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低至谷底,纤羽在一旁颤了颤,在不曾被驱使的情况下自行运转了起来,悬浮至穆怀允面前。 他忽然想到云山宗的一种治愈之术,可用心脉之力护养将死之人,维系其内丹及灵力。只要叶清裳再撑片刻,待他灵力稍稍恢复便能打开结界,带她去云山宗疗伤。 “纤羽,取我心脉之力,渡与她。” 心脉之力乃是本源,与内丹相连,平素若是伤及心脉皆难以忍受,更何况取心脉之力如同剜心,穆怀允已是伤重,此番举措后则更是难过,直痛得许久都缓不过来。 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灵力,带着叶清裳下了塔,却在底下遇见了宁既微。 雀狱塔破之时他不在门派,因而未及时援助,现下匆匆赶来见叶清裳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神色难得阴郁。 “把清裳交给我。”语气冰寒,不容拒绝。 穆怀允因周身痛楚,眼前一片朦胧,勉强认清来人,却是没有松手,“宁宗师,云山宗离得不远,我带她回宗门疗伤,定能……” 宁既微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会救她。” 言罢竟全然不顾宗师风度,从穆怀允手中将叶清裳抢了去。外人只道师徒情深,却不知正是因此,害得穆怀允受宁既微灵力压迫,伤势加重,事后休养了数月仍是难回巅峰之态。 而叶清裳昏迷不醒,不知此事始末,只当穆怀允是有意害她,至此对穆怀允的印象唯余痛恨,醒来后更是宣告整个门派,此后与穆怀允永不相见,再无往来。 穆怀允听闻这消息时已是一月后。 他那时身体未愈,强撑着去了衔霜门,想同叶清裳解释清楚,可叶清裳早已将他认定为伪君子,心中之气无处疏解,自然是不肯见,便将人拒之门外。 堂堂云山宗少主,为了见她一面,在衔霜门等了整整三日,什么清誉廉耻统统抛诸脑后,却终是等不来佳人回眸,哪怕一眼。 再后来,叶清裳伤势痊愈,修为见长,位列宗师。宗师加冕典礼日期定下后,衔霜门将广发请柬,在她加冕典礼当天,迎宾入门。 穆怀允虽未在宾客之列,但那日守卫松懈,大抵是他见叶清裳的唯一契机,他实是忍不住,便偷偷跑去了衔霜门。 许是因了先前他渡与叶清裳的心脉之力,让他在一定范围之内,对叶清裳的位置有所感应,他很快便找到了叶清裳的所在,是在宗堂之内。 他一路上躲过所有人,满心欢喜地以为即将面见心爱之人,却不曾想踏入宗堂之后,见到的竟是他这一生皆不愿再去回想的悲剧。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的是,阿裳到死都不知道阿允来过…… 第五十章 宗堂内只有三个人。 穆怀允到时,秋华依气息已绝,而叶清裳则被龙吟穿体,倒在血泊之中。 那猩红血色仿佛瞬息之间踏入十八层地狱,穆怀允只觉浑身血液皆被冻结,冷坠万年冰窟。 “叶清裳……” 悲伤至极,便只余木然,他不可置信地走过去,天地间他谁也瞧不见,唯有那一人模样,剜心挫骨的痛。 “你怎会在此?”慕容筵握着龙吟剑柄,直指穆怀允。 长剑之上淌血,映入他眼帘犹如倒刺生勾,眸中滔天恨意,“是你,是你伤了她!” 慕容筵:“是又怎样,穆少主擅闯我派清修之地,可有想过后果?” 言罢,龙吟之上灵力流转,堪堪逼近穆怀允周身时却被纤羽打落,长剑争锋,嗡鸣之声入耳,灵力在宗堂内掀起狂风阵阵,而一片狼藉过后,穆怀允和叶清裳竟消失了。 身后传来慕容筵咬牙切齿的低吼,“穆怀允!!” 擅闯宗堂,劫走衔霜门中人,此事会造成什么后果穆怀允早已不在乎,他只想怀中之人能醒过来,能睁开眼看看他,哪怕似从前那般冷眼相对也好。 “叶清裳……” “叶清裳你醒过来……” “我求你了……” “叶清裳……” 山洞之内,穆怀允死死抱着怀中之人,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可那身躯残留的温热却越来越少,怎么也回不去。他想将心脉之力渡与她,但此刻即便是剜心亦是徒劳无功,心脉之力甫一触及怀中人身体便缩了回去,毫无用处。 “叶清裳……别睡,别睡了……是我来晚了,你别睡了好不好……”他抵着那人的额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混着鲜血,一滴一滴氲在那人衣袍之上。 他不敢说那个字,他也不肯信。 分明今日是她的宗师加冕典礼,清修过后她便可史册留名,受众人景仰,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死,怎么会死…… 不可能…… “我还有很多话未曾与你说,你醒过来,我一一说给你听……好不好?” “叶清裳,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恨我吗……我现下就在你身边,你醒来……哪怕是杀了我也好……叶清裳,你看看我……” “叶清裳……” 那痛苦呜咽之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日暮更迭,天光偷换。 洞中无日月,穆怀允已记不清过了多久,亦不知现下何时,他只知道怀中之人彻底逝去了,余温一点点消退,纵然灵力护养尸身不腐,但无力回天,他救不了她。 便连同这颗心,陪她一起死去。 “但……在死之前,杀你的人,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最后看了一眼灵力包裹,了无生息的叶清裳,狠心转过头,在山洞外设下了结界,而后孤身一人,去了衔霜门。 “慕容筵在哪?让他出来。”衔霜门前,穆怀允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守门的弟子面面相觑,眼里划过一抹厉色,“穆少主稍候,我这便去通知师兄。” 穆怀允尚且不知他在山洞中的那几日,外界如何翻天覆地,待那守门弟子通报返回之际却是为时已晚。 不过片刻,衔霜门数名精英弟子出动,将他围在中央。 台阶之上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穆怀允此刻恨不能挫骨扬灰的慕容筵,另一个则是宁既微。 慕容筵率先道:“穆少主三日前私闯宗堂,杀害我两位师妹,现下竟还敢来造次,你当我衔霜门是死的吗?!” “你说什么?!你血口喷人,叶清裳分明是你……” “穆怀允。”宁既微一字一顿地开口,缓缓从台阶走下,强大的灵力威压随着他的动作袭来。穆怀允先前为了救叶清裳,灵力已耗去大半,加之心脉之力的损耗,此刻哪还承受得住,直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宁既微就这般看着他,灵力凝在指尖,抵在他心口处,道:“我问你,清裳的尸身在哪?” “不知。” 宁既微眼神冰寒,下一刻,那灵力幻化短刃,狠狠刺入穆怀允体内,穆怀允痛哼一声,冷汗在额角浮现。宁既微神色之中爬上一丝疯狂,道:“很好,穆少主好心性!既如此,那你便给她陪葬吧!” “押下去,三日后行刑!” 那时,云山宗少主因杀害衔霜门弟子而被施以七七四十九道雷刑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行刑之时,周遭围满了十派中人,他一眼望去,看见自家父亲悲恸的神色,一瞬犹如历经十年沧桑。 “云山宗穆怀允,不日前,你私闯我派宗堂,杀害我派秋华依和叶清裳两名弟子,此罪,你可认?”不远处,行刑者沈长老道。 穆怀允:“不认。” “你和我派弟子叶清裳恩怨过重,她还曾宣告过与你断绝往来,是以你怀恨在心,趁她宗师加冕典礼入宗堂之际将人杀害,此后更是掳走其尸身,至今不知所踪,是也不是?” 穆怀允咬了咬牙,道:“不是。” “呵……”慕容筵冷笑一声,“你闯入宗堂是我亲眼所见,掳走我师妹尸身时更是被我派弟子目睹,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是啊,那日我在场,我可以作证!” “你杀害叶师姐,天理不容!” “还听他胡言乱语些什么,行刑!!” 议论之声顿起,群愤难平。 一个是叶清裳信任有加,敬重至心的师兄,一个是叶清裳避如蛇蝎,永不往来的云山宗少主,任谁都不会偏向后者。穆怀允再如何解释,都不会有人信他。 他一一扫过众人神色,只觉得可惜。可惜他还没有替叶清裳报仇,可惜他所言之真相无人相信。 他不甘心! 若是,若是一切可以重来就好了…… 时光回溯,佳人依旧。 他凝结体内仅存的部分灵力,唤出纤羽,而后调转剑身,狠狠刺入自己内丹之中。那一瞬,天地为之变色,沧海桑田逆流,大雪覆压而下。 生命的最后时光,他以剖取一半内丹为代价,施展云山宗古籍禁术,换取叶清裳重生的希望。 “叶清裳,重来一次,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太惨了太惨了,我写的时候眼泪哗哗的流,幸好下一章就甜了,抹了把泪的我。 第五十一章 “阿允,不要!”前世的景象彻底消退,叶清裳如梦初醒,死死按着心口处,胀痛之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世上哪有什么重生之术,只不过是有人以莫大的代价,生生逆转了结局。今生有太多与前世不一致的地方,桩桩件件,她原本早就有机会发现的,原本早就该知道的…… “阿允……”叶清裳将身侧仍处在怔愣之中的穆怀允紧紧抱住,下巴抵在那人颈间,颤声道:“你这一世内丹生来薄弱,是因为使用了禁术吗?” “还有你脑海中那道声音,是前世的你留下的吗?这些都是,为了我……” 穆怀允须臾之间接受了太多记忆,现下思绪一片混乱,瞧见叶清裳的动作只下意识地回抱,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缓缓开口道:“嗯。毕竟是禁术,除了施术者,所有人都可恢复原状,我既剖取了一半内丹,自是不可能安然无恙。” “我那时不知禁术成功与否,只想着有一丝希望也该去试一试,又怕自己重蹈覆辙,再如前世那般将你推开,便在灵魂深处施加了印记。那印记保有我前世余下的所有灵力和记忆,可约束我的行为,护你一世周全。” “阿允……”叶清裳兀的便有些说不出话来,将头埋得更深。 她还能说什么,穆怀允至死都在为她考虑,死前想的不是自己活命,而是要救她。但她又做了些什么,不仅前世避如蛇蝎,断绝往来害他被修仙界猜疑,百口莫辩,今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他。 口口声声说爱他,叶清裳啊叶清裳,爱一个人,你又怎能伤他至此…… “对不起……” 肩上湿意愈发扩大,温热褪至冰凉,反复难歇。穆怀允将人抱得更紧了些,道:“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愿的。” “不哭了。” 温声细语的劝慰,这是叶清裳第一次听到穆怀允这种语气,她恍惚间又忆起前世她同穆怀允针锋相对,恶语加身的景象,泪便有些止不住,哭得更凶了。直到穆怀允压抑的一声低咳,她这才忆起,二人此刻仍处在雀狱塔顶层。 “我怎么忘了,你现下有伤在身,阿允,我带你回云山宗。” 她扶着人下了雀狱塔。底下秋华依已等候多时,见人便迎了过来,“阿裳,你没事吧?穆少主他这是……” “我带他回云山宗疗伤。” 秋华依提醒道:“阿裳,还有一事,宁宗师他……” 秋华依话未说完,叶清裳视线中映入一袭白袍,她抬眼望去。 宁既微见她搀扶着穆怀允,神色有些莫名,道:“清裳,此次修补雀狱塔,可有受伤?” “没有。师尊,阿允……穆怀允他伤势严重,我得先带他回云山宗疗伤。”不知为何,与穆怀允袒露心迹后,她再面对宁既微时,总觉着有几分纠结之感。就好像私会被父亲抓了包,不敢说只得藏着掖着,连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宁既微倒是不管她心下如何想,听闻叶清裳没受伤后淡淡地松了口气,道:“既然你无事,我不会阻你,去吧。” 离去之际,叶清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师尊此刻不是应该在奉元城中带领弟子执行任务吗?怎会出现在雀狱塔?” 衔霜门之下便是奉元城,奉元距离雀狱塔甚远,御剑而来最快也要一两日的光景,何况雀狱塔破一事宁既微即便知晓了那也是需要些时间的,他能如此迅速赶过来,除非是多次施展瞬移之术…… 但,不过是修补雀狱塔而已,宁既微为何如此紧张,竟连执行任务也不顾了,莫非是为了她? “执行任务固然重要,但雀狱塔破一事传遍整个修仙界,其间妖魔若是尽出则危害苍生,为师身为宗师,不能坐视不理。”宁既微开口道,言罢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去云山宗吗?还不走?” “哦……徒儿知道了,这便走。” 待叶清裳携穆怀允离开后,宁既微才收回视线,朝雀狱塔走去。塔底正在苦苦维系殆合阵灵力的傅酬逸看了他一眼,语气无不调侃,道:“这不是宁宗师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雀狱塔修补一事,你灵器非水木属性,帮不上忙,维系殆合阵灵力,也不需要你一个宗师出手。若是怕妖魔危害苍生,雀狱塔警戒一炷香前已是撤下,你奔赴千里扑了个空,这理由连我都不信。” “让我猜猜,怕不是为了你那个好徒儿……” 宁既微冷冷投来一眼,掌心搭在傅酬逸肩上,忽如其来的灵力入体,一瞬间的压迫令他不得不止了声。 宁既微:“既是轮到你看守雀狱塔,那便专心些,免得灵力不济。” 傅酬逸缓了缓,待要开口,却见秋华依走了过来,自家徒儿面容之上很是担忧,道:“师尊,你脸色不好,可是消耗太多灵力了?徒儿这带了些恢复灵力的药,师尊歇会,把药吃了吧?” 傅酬逸摇了摇头,道:“无事,不过是戳中了某些人的心事,付出了些代价罢了。” 又道:“小依啊,你日后可不能学清裳行事,她……” 话未说完,宁既微指尖一动,他道:“静心。” 肩上灵力愈发疯狂,傅酬逸闷哼一声,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但又碍于宁既微灵力高强,无从反抗,索性便不说话了。 徒留秋华依一人在原地,难得皱了皱眉,一脸莫名其妙。 为何不要学清裳行事,她觉着,清裳挺好的呀…… 而这厢御剑已至云山宗的叶清裳,甫一落地便带着穆怀允回了他的住处。乔姝匆匆赶来,将人上下检查了一番后舒了口气。 乔姝:“还好,仅是心脉之伤,未殃及内丹,至多休养一个月便可痊愈。” 叶清裳仍有些担忧道:“斥神鞭之刑所带来的伤势凶险,原本不是说兴许终此一生皆可能在闭关中度过,他不过四年便出了关,加之雀狱塔上受术法干扰,是否内丹有些隐疾,不需要再仔细看看吗?” 她此言一出,穆怀允愣了愣,道:“终此一生?闭关?”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裳终于知道了重生的真相,哎呀,甜甜的恋爱要来啦,激动地搓手手~~ 第五十二章 叶清裳:“?” 她好似没说错什么,穆怀允怎地如此讶异。 乔姝淡定咳了一声,道:“其实,少主因斥神鞭所受的伤,闭关个三四年便可痊愈,终此一生,不过是我随口一说。” 叶清裳不解道:“为何骗我?” 乔姝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自然是觉着少主感情不顺,太过辛劳,便想着让叶姐姐心疼心疼。怎么,叶姐姐如今这般关心少主,可是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不待叶清裳回答,穆怀允便开口赶人,“乔姝,我还有话要同清裳说,你先下去吧。” 乔姝了然地笑了笑,“知道了,少主终于得偿所愿,我这便退下,不打扰你们了。”言罢将药瓶放在案上,“叶姐姐,这药,记得提醒少主服下。” 末了退至外头,还不忘将门带上。 叶清裳、穆怀允:…… 叶清裳凑得近了些,“要同我说什么?” “自然是我们之间的事。”穆怀允倚在床头,指尖将她一缕碎发绕至耳后,又道:“清裳,前世的事,你是不是一直都记得?” “嗯。重生之后便记得了,有何怪异之处?” “古籍记载,使用禁术后,除了施术者,一切皆可回归原样,按理说你不该记得的。” 叶清裳:“会不会是因为前世你曾渡与我心脉之力?干扰了禁术的施展。” “有这个可能,若是如此,那你可有其他异样?我记得在幻斗修罗场中,你的灵力似乎不听使唤。” 叶清裳:“不仅是在幻斗修罗场中,自那日起,我便发觉灵力失效了,除非在你身边三米之内,否则无法施展灵力。” “竟是如此?”穆怀允顿了顿,又道:“也好。” “也好?”叶清裳笑了笑,“莫非你想将我永远拴在身边,像什么样子?” “若清裳不介意,我自然是愿意的。还有一件事,慕容筵前世那般害你,你待如何?” 提及慕容筵,叶清裳便有些头疼,但她先前在师门内与他促膝长谈,解了多年的症结,她想着应是无碍,道:“师兄他前世对我有怨恨,故而杀我,这一次,我与他交心,我信他,不会有事的。” “可前世……”穆怀允本想说慕容筵后来嫁祸他的事,但转念一想,似乎又应了慕容筵那时的状态,后续的话没有再说,只道:“罢了,你信他,我信你便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阿允该吃药了。” 叶清裳拿着药瓶,还未有所动作,便见穆怀允抬手制止了她,道:“把药给我吧,这药服下后有些异样,你先出去,半个时辰后再来寻我。” 叶清裳拿着药瓶不松手,疑惑道:“若是服药有异样,那我更应该守着你,为何要出去?” 穆怀允几乎是将药瓶抢了过来,道:“总之,我不想让你瞧见,你先出去吧。” “阿允,阿……”话未说完,叶清裳直接被穆怀允一道结界赶了出去,门扉随即合上。 她在门外好一番怔愣,实是不可置信。不过护养心脉之药,有何异样竟是连她都瞧不得?于是只得隔着门扉道:“阿允,若当真难受便唤我,我在门外等着。” 余音散去,房内毫无回应。 叶清裳倚着门,只觉分外焦躁,也不知穆怀允指的异样到底是什么,他此刻心脉之伤未愈,那异样是否会…… 正思虑着,房内忽然传来些细碎的声音,似是什么东西滚落,清脆碎裂的声响。 叶清裳:“阿允,你还好吗?” “别进来。”穆怀允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片刻后才道:“我灵力控制不佳,失手打碎了个瓷瓶,无妨。” “灵力控制不佳?什么药服下后的异样竟是这般?阿允,你莫要骗我。” “清裳,别……” 叶清裳实是忍不住将门推开。入目是一地碎裂的瓷片,瓷片之上,几步之遥,穆怀允靠在床边,瞪大了双眸看向她。 那视线之中几分灼热,凝聚在叶清裳眼底更是一片星火燎原。穆怀允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定定看着她,语气之中极尽忍耐,吐字皆有些费力,“清裳,你……出去。” 此时此刻,饶是叶清裳再不经人事,也知晓了穆怀允所言的异样指的是什么,她只觉浑身热度升腾,闭了闭眼,却终是没有依言离去,反倒是挥下一道隔音结界,将门关上了。 “阿允,我陪着你。” 她施了术法清扫地面瓷片,而后缓缓走近,莲步轻移近在咫尺,似踏在心上。 穆怀允眸色愈发深沉,“清裳,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距穆怀允一步之遥,她倾身,一吻落在唇上,触之即分,笑意氲开极具诱惑之色,“我知道,我愿意。” 穆怀允再听不得别的,灵力罩在她身上,一瞬间天翻地覆,发丝垂下,那人手肘撑在她颈侧,吐息之间尽是难耐,炽烈得像是要将人灼烧殆尽,他轻轻叹了一声,“我本不想在这种时候,对你……” 话被人打断,叶清裳抬手勾着他的脖子,道:“我爱你。” 那一句拆吃入腹,热度直让肺腑间都烧了起来,低低的喘息声,一言一语皆似踩在云端,缥缈入耳。 恍惚中映入一抹紫色,落在叶清裳额上,点缀眉间绯红,那精致的面容微微皱起,顿了顿,才道:“这花……你一直留……嗯……着?” “嗯。”穆怀允顺势吻了下来,温润的唇,延至耳畔,一路向下,她禁不住将人推开了些,“四年前,我那般对你,你……竟还是放不下……” “阿允……”她侧首,细细的汗渗出,脖颈处白玉一般,添几分魅色。她在此刻笑了笑,听来却是有些不好受,道:“我折花相送,你将自己赠我,甚好。” 轻柔的吻落在颈侧,将那魅色挑开了去,缠绵难分。她一叶扁舟浮在浅滩,再无法靠岸,吃痛地哼了一声,眼前人停了下来。 “嗯?”叶清裳眨了眨水雾迷蒙的一双眼。 唇扬了扬,又道:“阿允,可是心脉之伤,太难受了?” 穆怀允长出了一口气,滚烫的气息喷薄在面上,令她心间有些痒。 叶清裳这会儿觉着有趣,指尖覆上那人鼻翼,灵力溢出,缓缓没入另一人体内,她语气竟一丝轻快,道:“阿允先前说得没错,这种时候,确是不该……” “唔……” 剩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尽数湮灭在唇齿之间,她攀附只一点亮色,沉没如夜坠星海,满目琳琅触不可及。 叹息掩在黄昏之后,一室旖旎。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允受着伤呢,辛苦了…… 第五十三章 乔姝觉着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分明是挑了清晨来送药,房内二人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向,甚至一道结界横在门扉处,让她除也不是,不除也不是。 她端着那药碗,犯了难。 她大抵能猜到昨日发生了什么,毕竟护养心脉之药出自倾药堂,她自是不可能不知晓那药的附加作用。 但这种时候,她若是除去结界推门而入,扰了二人好梦,又或者看到些不该看的,那她该如何自处?若是就此离去,少主心脉之伤仅凭房内那瓶药,怕是难以治愈…… 正踌躇着,不远处回廊之下乔荏偶然路过。 乔姝眼神一亮,笑着唤道:“哥。” 乔荏有种不好的预感,“嗯?” 叶清裳昨夜实是太累了,浑身疲乏,一动也不想动,原本这种状态下,睡意挡不住亦是不想醒。睡得好好的却听闻外界破空之声频频,约莫是运用了灵力舞刀弄枪,那声音连结界都掩不住,听来很是令人烦躁。 她无奈地动了动身子,穆怀允却先她一步,将她耳朵捂上了,而后一道灵力挥了出去,结界破开,那灵力向外,击中了正在舞剑的乔荏。 乔荏闷哼一声,看着乔姝的眼神愈发怨念:就知道平白无故有求于他,不会是什么好事!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许久未见识他舞剑的英姿?坑兄长的事倒是做得不少! 乔姝呵呵干笑一声,道:“哥,别生气。” 房内穆怀允面色沉了沉,没有开口,只传音道:“何事?” 乔姝趁机溜进了房内,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下,回以传音:“少主,汤药好了,记得喝药。”末了一脸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退了出去,还甚为好意地关上门。 叶清裳无奈地翻了个身,彻底清醒了。 她这一动作,锦被挑开了些许,露出脖颈之处明显的痕迹。穆怀允眼神暗了暗,拈了她一缕发丝绕在指尖,道:“不再多睡会?” 叶清裳勾着他的脖子,顺势撑起身,将头埋在他肩上,轻声道:“不了,阿允不是要喝药吗?我喂你。” 穆怀允单手将人搂住,腰际触之柔软,他道:“清裳昨夜累着了,便不要勉强,我自己可以。” 叶清裳却是摇了摇头,“嗯……我来。” “慢点。”穆怀允没拦住,眼见着叶清裳下了床,里衣如丝垂下,掩去一身曼妙。 她端着药碗凑到床边,刚准备喂,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神色有些僵硬道:“这药,没有别的作用吧?” 穆怀允轻笑一声,道:“没有。” 那便好,叶清裳松了口气,若是再似昨日那般来上一遍,她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双修虽于修行有益处,但终究不能当作捷径不是? 她将药吹凉,一勺一勺喂给穆怀允,一碗药很快见了底。而后又不知从哪换了颗糖过来,沁入心脾的甜意,惹得穆怀允眼底愈发柔和。 这样温情的日子过得久了,叶清裳竟有一种天荒地老的错觉。转眼一月有余,穆怀允心脉之伤已是痊愈,灵力运转皆是无碍。叶清裳瞧着他唤出月痕挥弄的模样,手有些痒,纤羽随即召出,与月痕死死缠绕在一起。 穆怀允不解道:“清裳,你这是做什么?” 叶清裳旋身落在不远处,勾唇一笑道:“说起来,四年的时间,你我修为均大不似从前,这许久未较量,今日得空,为何不比试一番?” 穆怀允无奈道:“你当真要比?” 若换做前世的他,此事约莫是不假思索便会同意,可如今…… “是。”叶清裳答得爽快,顿了顿,眼底闪着一丝狡黠的光,又道:“既是比赛,那便该有奖励。若我赢了,你许我一诺,若我输了,我将自己赔给你。” 她不待穆怀允回答,瞬息之间便朝纤羽剑身加诸三成灵力。片刻的灵力暴涨令月痕有些吃不消,银白的光泽浅了几分。 纤羽在叶清裳的控制下利落地转了几个圈,灵力成片压制,月痕无一招占据上风,激得它杀意腾腾,竟是欲自行释放杀招。 穆怀允皱了皱眉,愈发不解,道:“清裳,月痕也曾是你的灵器,它素来高傲不愿落于下游,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这般激怒它,便不怕它那一丝灵识暴走,奋起反抗,届时伤了你吗?” 叶清裳扬了扬下巴,道:“不怕。” 言罢却忽然撤去纤羽灵力,长剑倏然收回,半分影子也不曾留下。月痕那时被逼得狠了,灵识隐隐有暴走态势,灵力涨得无所顾忌,须臾间,对手却消失不见,当即愣住了,便连穆怀允的召唤也不听了,定定浮在空中。 叶清裳趁着月痕怔愣的片刻,右手狠狠抓住鞭尾,带着月痕往穆怀允那处而去。吐纳之间,灵器被主人收回,而叶清裳,则被穆怀允抱了个满怀。 她抬首,眼神亮了亮,道:“我输了。” 穆怀允宠溺地摇了摇头,道:“你呀。适才分明是在为我驯服月痕,是也不是?” 叶清裳:“我只是见它脾性难调,想起了前世被它折磨的日子,便想着教训一二,可不是为了你,你啊,莫要多情。” “哦,是吗?”穆怀允将人抱得紧了些,气息吹拂在她耳畔,说出来的话郑重而又不容反驳,“过些时日,我父亲便会回宗门,我带你去见他。” “嗯?此话当真?”叶清裳稍稍用力,与穆怀允分开了些,本想探究那人神色,却不料一片阴影覆下,未尽之言没来得及说,灼热的吐息一瞬萦绕。 她只觉喘息难耐,面上烧得厉害。所能捕捉到的一丝一毫皆来自于眼前人的给予,唇齿间的几分抗拒溃不成军,被他轻易探入更深处,刺得她眼尾潋滟,迷醉了一番神态。 二人意乱情迷之际,似乎忘记了身处何处。虽说是穆怀允的住处,他人不会轻易踏入,但若是有人踏入,那定然与穆怀允关系匪浅。 比如乔姝此类故交,又比如,穆怀允的父亲,原本不该在宗门,应于十五日后归来的穆设之。 他立在不远处,瞧着二人交缠的身影,浅淡地,彰显存在般,咳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好了,阿允不用带阿裳去见父亲了,直接见到了,咳咳…… 第五十四章 穆怀允和叶清裳被那一声吓得不轻,只得窘迫地分开。 待看清来人后则更是惊讶,穆怀允一时间竟有些口吃,“父……父亲。” 叶清裳面上潮红未褪,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穆怀允见状,一把将叶清裳护在身后,语气无不尴尬,道:“父亲怎地如此快便回了宗门?” 穆设之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下山办事不过月余,甫一回来便见到了这番场景,这是幸亏他回来得早,再不回来自家儿子都要被拐跑了,“这是重点吗?你,跟我过来。” 话音已落,穆怀允却未有动作,穆设之瞧了瞧他与叶清裳现下的境况,一口气不上不下,末了只能妥协,对叶清裳道:“还有你,也一道来吧。” “哦……”叶清裳偷偷瞥了穆怀允一眼,很是忧心:穆宗主如今在气头上,不会一怒之下,将我赶出去吧? 穆怀允握了握她的手,那意思是:放心,一切有我。 房内,穆设之背对着二人,看不清神情,但语气听来几分薄怒,大抵不会是什么舒心的模样,“允儿,你不该同我解释解释,你与她,现下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吗?” 穆怀允看了叶清裳一眼,那眸中情意令她很是受用,道:“便是如适才父亲亲眼所见的那般,她是我心上之人。” “心上之人?”穆设之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与她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你可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脾性身家是否与你相配,你可曾清楚?这般轻易便定了心思,允儿,你糊涂。” 穆设之昔年在十派论道之时对叶清裳的印象便不是很好,只觉此人行事乖张不守礼数,甚至隐隐有几分高傲。 再之后的灵器挑选,叶清裳取得纤羽,直让他事后肉痛了好些时日,对她的印象自然也降至谷底。若不是因了她拜在宁既微的座下,只怕丝毫情面也不会给。 更何况,此次她是来拐骗自家儿子的! 穆怀允皱了皱眉,觉着穆设之对叶清裳的偏见颇深,有些无奈,道:“父亲,您多虑了,清裳她很好,是我高攀她才对。” 穆怀允顿了顿,又将叶清裳垂在身侧的手握于掌心,这才道:“更何况,我已经决意要娶她为妻,今生今世,至死不离,还望父亲成全。”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语气坚决像是千百年前便已注定,叶清裳仔仔细细地瞧着那人的侧脸,心间无端几分酸涩。两世了,她与穆怀允相识两世了,竟终是有幸听得这一份承诺,一言便重于千金。 穆设之实是忍不住,转身看了过来,视线似要将穆怀允穿透,道:“好个至死不离,允儿,你当真想清楚了?” 穆怀允答得认真,道:“是。” 穆设之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自己的儿子他最是清楚,若真是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刀架命脉也不会妥协,何况看这架势,他约莫是真心爱慕着叶清裳的。 只是,叶清裳此人…… 穆怀允幽幽地投来一眼,最是见不得自家父亲瞧着叶清裳的神情,一片迂回抵触之意。 穆设之只觉要被他气出内伤,不得不错开视线。转念一想,左右穆怀允也不会改变心思,与其强硬拒绝倒不如遂了他的意。反正纤羽现下仍在叶清裳体内,娶了叶清裳,纤羽也不算白白给了外人。 这般想着,终是好受了许多,他咳了一声,道:“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随你吧。” 言罢看向叶清裳,长辈的派头十足,语气转变之快令她咋舌,道:“清裳,你拜入衔霜门之前,家在何处?家中可还有亲眷?” 这一瞬的态度转变,叶清裳有些接受不能,愣了瞬息才道:“……我是奉元人士,家中,只有我一人了。” “这……”这可就难办了。叶清裳父母不在人世,又无亲眷,想来应是幼时便拜在宁既微座下,若要婚配,当与其师尊商议。 好歹是宁既微自小看着长大的,若是让他知晓自己唯一的女弟子被穆怀允给带走了,穆设之想到宁既微冰冷的神情,顿时有些背脊发凉,心道宁既微总不会气急攻心追至云山宗来,找他的麻烦吧? “不如这样,清裳啊,你先带允儿去见见你师尊,若是宁宗师也同意这门亲事,便让允儿传信与我,届时我再亲自去,与宁宗师好生商议,你道如何?” 叶清裳抬眼看了看穆怀允,后者一脸喜色,她笑了笑,便也同意了,道:“好。”她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礼,只要双方长辈未有异议,提亲如何按部就班便可。 待穆设之走后,穆怀允舒了口气,望向叶清裳的视线里透着藏不住的笑意,他终是能光明正大地将人揽入怀中,一派餍足,道:“清裳,我可以娶你了。” 叶清裳不忍提醒他自家师尊那关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只应了声:“嗯。” 不过,一时不忍皆在一时,回衔霜门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道:“阿允,你要见我师尊,你不紧张吗?” “不。”话虽这么说,但他负于身后握着不曾松开的手仍是出卖了他,叶清裳调笑的心思顿起,伸了手刻意要与那人十指相扣。 他握紧的手一点一点被她掰开,柔荑覆了上来,她稍稍靠近,话语点滴落于耳畔,“阿允,还说你不紧张,若当真是不紧张,怎地手握得这么紧。嗯……让我猜猜,莫非怕我师尊一怒之下,将你打一顿?” 叶清裳此刻言谈之间,气息皆拂在他颈侧,穆怀允看了看二人现下的处境,高空之上御剑飞行,实是不适合再言其他,便道:“别闹。若宁宗师不同意,打我也是该受着的,只是那个时候,清裳难道忍心让我一人面对?” “呵……”叶清裳低低笑了起来,“那我,便考虑考虑,以免你二人灵力控制不佳,误伤他人,得找个僻静之处躲着。” “你……”穆怀允笑着摇了摇头,这御剑回衔霜门的路途委实远了些,否则似这般调笑之语,叶清裳哪还有开口的机会。 第五十五章 “阿裳。”台阶之上,秋华依笑着看向她。 叶清裳御剑之前便传信给秋华依,告知了她即将回门派的消息,因而秋华依早早便在门口等她。 诚然,她带穆怀允回衔霜门见师尊,于情于理该传信给宁既微才对,但她师尊那个脾性,叶清裳着实是不敢一封信告知了事,只得亲自面见。 “我师尊现下何处?” 秋华依顺势挽上她的手,道:“宁长老在议事大堂,这片刻功夫阿裳约莫是见不到的,不如去宁长老住处等吧?” “嗯,也好。”叶清裳言罢,余光瞥见秋华依眼神似有若无地向后看去,她佯怒般瞪了秋华依一眼,道:“你看他作甚?” 秋华依轻笑一声,亦是觉着有些逾矩,收回了视线,道:“我是在想,原来阿裳先前醉酒后说的那个人,便是穆少主吗?” 穆怀允敏锐地捕捉到了“醉酒”两个字,疑道:“什么醉酒?” “便是四年前在云山宗那次,穆少主闭关之前,阿裳她……” “咳咳咳……”叶清裳不露痕迹地拽了拽秋华依的衣角,后者识趣地止了声。那次醉酒后所言为何她确实记不清了,事后秋华依同她说起便只余无言,那般窘迫的事,还是不要让穆怀允知晓了。 穆怀允还欲再言,叶清裳直接打断他,道:“到了,这便是我师尊的住处。” 秋华依看了看二人,莞尔一笑,道:“穆少主难得来衔霜门一次,阿裳需得好生招待,我便不打扰了,另外,宁长老近日瞧着心情不错,阿裳好好同他说,他应是会同意的。” “穆少主这般出众,品性才貌均是无可挑剔,与阿裳十分登对,我便……静候阿裳的喜酒了?” 秋华依说这话时神情无不调侃,叶清裳无端便有些羞恼,道:“行了,你若有事在身便不必强留,去吧。” 秋华依摇了摇头,心道阿裳有了心上人之后脸皮愈发薄了。 待秋华依离去后,二人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等到宁既微。 叶清裳这厢言辞谨慎,隐去前世经历后将她与穆怀允之事一一告知,宁既微只是淡淡地听着,神情难辨,但细细瞧去,未有不悦之色。 叶清裳不确定地开口问道:“师尊,您……这是同意了?” 宁既微无甚表情地道:“我同意与否并不重要,你的心上人合该你自己选。你入门时父母双亡,亲事的话我做不了你的主,你自己抉择便好。” 话语之间不曾有拒绝之意,叶清裳眼神亮了亮,颇有几分得寸进尺道:“那,阿允这几日,可以在衔霜门住下吗?” 宁既微:“随你。” 前世穆怀允总共也没见过宁既微几面,那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只觉此人清冷得很,难以接近,除了叶清裳对谁皆是淡然。他还以为在宁既微心里,叶清裳当是最为独特的,却不曾想听闻此事,他的反应竟如此平静? 甚至连一丝叮嘱也无,神色古井无波好似事不关己,为何…… “阿允,走了。”叶清裳握着那人指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做什么要盯着师尊看啊,便不怕师尊反悔赶人吗? 穆怀允闻言移开视线,回握着叶清裳的手,心道自己果然是思虑过重,怎的连宁宗师也质疑上了,只得一笑置之,随着叶清裳离去。 房内再度归于平和。 宁既微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静默无言片刻,而后一缕灵力掷出,击在庭前树下。碎叶旋下,随之而来一道清风扑面,有人朗声道:“宁宗师好大的手笔,不过一介枯叶,也值得你出手?” 宁既微转过头,神色几近默然,也不看他,道:“枯叶不值得,但你值得。” 傅酬逸闻言现出身形来,面容很是不悦,“我好歹也是你的师兄,怎地回回见我都不曾有好脸色,我是碍着你了?” 宁既微冷哼一声,“师兄?听人墙角,算什么师兄所为?” 傅酬逸:“呵……你也就对我这般厉色,换做是你那个小徒弟,你敢吗?” 宁既微皱了皱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说,你的小徒弟有了心上人,过些时日兴许便出嫁了,你心中不曾有些别的想法?” 傅酬逸说着便凑近了些,搭着宁既微的肩问道:“还是说,你这份心思打算藏着掖着永远不让她知晓,这般委屈自己,可不是你的作风?” 宁既微不动声色地将傅酬逸的手拨开,道:“我说过了,我和清裳不是你想的那样,与你的处境,大相径庭。” “哎,你……”眼见着宁既微关上房门,傅酬逸脸色有些不好看,那句大相径庭刺得他好一会皆缓不过神来。 他双手负在身后,很是不解,喃喃道:“待她亲近,全心以对,又不肯松口承认,这难道当真不是喜欢,是师徒情谊?” 傅酬逸兀自摇了摇头,问题的答案自是无人相告,饶是他再好奇,便也只能作罢。 此后第四日,穆设之收到传信后亲自赶来衔霜门,携厚礼为自家儿子提亲,金银细软,丹药宝物,成片积放在房外,穆设之换上了一副德高望重却又不失礼数的模样。 宁既微倒是没说什么,只按部就班地与穆设之商议一番,最终二人达成一致,将她与穆怀允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当晚,穆设之便离开了衔霜门,而穆怀允则留了下来。 叶清裳笑意盈盈地倚在门口,那人缓步而来时似踏了月华,一步温和柔亮,她唤道:“阿允。” 待来人走近,她主动搭上那人的肩,就这般揽着他的脖子道:“三月之期过后,你我便将结发成夫妻,恩爱永不移,阿允,这样你舒心吗?” “嗯。”穆怀允回以额间温情一吻,看向她的眼神满是眷恋,勾勒一幅缱绻水墨画作,他道:“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从你我初遇开始。” 穆怀允敛下眸光,视线落在叶清裳唇瓣之上,他笑了笑,声音低沉而又蛊惑,笼在心上,道:“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今夜便给我个奖励,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诶?奖励是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呀…… 第五十六章 叶清裳因所修功法的缘故,素来对情/欲一事看得淡然,就好似身外之物一般可有可无。也正因如此,前世至今生,数十载皆不曾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前世以为见之喜悦,不可磨灭便是爱,实则不知,爱欲两字,爱意即伴随着欲念。无欲无求高高在上的并不是爱,至少不是两相奔赴的爱。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生生让她与穆怀允错过了这么久。 穆怀允对她有所求,她很是满足,只是清冷了数载骤然要食髓知味,对她来说有些困难。 就像现下这般,所谓奖励…… 叶清裳想了想,大抵自己也没什么好奖励给他的,便也就只有这么完完全全的一个人罢了。 这般想着,她抬首吻了上去。那人一如既往地温和甜溺,初尝时如甘泉入口,无法自拔。她辗转几轮,在齿关处犯了难,顿了顿不可再进一步,而那人竟如恶意挑弄般,任她如何攻势皆不肯松开防备。 她几番尝试未果,欲退出时那人又轻探着舌尖,主动将她勾了回去。已不复先前那般浅尝辄止,而是一遍又一遍,绘出她方寸之间的形状,来回侵占,直将她现下仅有的几分清明都夺了去,看不清眼前人亦不明今夕何夕。 心间软绵似踩在云端之上,飘飘乎应入苍穹,她只觉一呼一吸皆是不能,困苦如同佛下众生。她求的不过是品鉴雨后芬芳那一丝余味,却是天荒地老般漫长,一瞬即万年。 大抵是过了许久,穆怀允才放开她,像是宣誓主权般,末了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不重,但溢开满腔缠绵,摄人心魄的蛊惑之意。 佳人眸中泛了泪,抬起时视线无端纯良,像婴孩初初坠入凡尘之时,第一次睁眼的模样,我见犹怜。 穆怀允最是见不得她这副样子,与平素清冷的姿态全然不同,非笑也非怒,只一眼便荡漾心神,好似他活该便应倾倒其下,永世不能翻身。 “清裳,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除了我,谁都不能见。”语气强硬而又不容拒绝。下一瞬,穆怀允便将她拦腰抱起,朝房内走去。 那时月色正好,流水般映在她面容之上。她懵懂地撞上穆怀允的胸膛,抬首便见那人喉间近在咫尺。穆怀允下意识地咽了咽,喉结上下涌动,她的视线随之浮沉,再也移不开。 约莫是未曾回过神来,又或许是今夜月色极尽诱惑,总之她锈蚀顿惑之际,竟就那般不管不顾地向上,吻在穆怀允喉间,温热湿漉的触感,还不知死活地绵延不绝。 一吻燎原,火势漫天。 穆怀允脚步停了下来,他分外无奈地叹了一声,叹息之中隐忍得很是辛苦。 叶清裳此刻反应有些慢,仍处在怔愣之中,不明白那一声叹息为何。眨了眨双眸,本想着询问,还未开口,却发觉周身灵力流转,房门阖上于俄顷之间,穆怀允倾身压了上来。 丝绸曳地,窸窣之声暂歇。 衣裳褪尽,肌肤相贴之处燥热无比,某些异样的态势便愈发明显,抵在下方难以忽视。 她几乎是瞪大了双眸看向他,满眼的不可置信,“阿允,你……” 穆怀允磁性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说出来的话颇具威慑性,让叶清裳觉着自己适才似乎做了一件不可饶恕之事,他道:“这是你自找的。” 叶清裳吞了吞口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还不待她拒绝,那人突然俯身,黏腻之感落在下方。 “嗯……”猝不及防地,她低低唤了一声。 穆怀允惯用灵力,因而指尖除了四年间练鞭形成的薄茧外再无其他,勉强算得上是玉雕细琢。可饶是如此,那玉雕却仍是叫人不能忽略,游走在她周身,肌肤之上带起一阵颤栗。 缓缓向下,触及一片隐秘…… 花色摇曳,霜降于枝头之上。 她实是难耐,赌气般扯了扯那人发丝,指尖于他发间横亘,推了推,道:“慢点。” 穆怀允轻笑一声,听来竟有几分不怀好意,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边,直教人无法辨别,“清裳先前撩拨之时,怎么不这样说?现下便承受不住,那夜色漫长,该如何是好?” “你……”叶清裳气结,偏偏又发作不得,只得任由那人肆意妄为。想了想又觉着不甘,略有几分挑衅,低声道:“想不到穆少主丰神俊朗,长得一派正直,神往之至,实际上却这般耐不住性子,随意撩拨便动了心思,叫人……” 穆怀允毫无征兆地闯进来,刺得她一瞬便止了话音,吃痛地叫了一声。灵力抑制不住地凝在指尖,顺势扣在那人肩上,幸好穆怀允有防御结界相护,轻易便将那灵力化了去。 他几近撕咬地落下一吻,惹得叶清裳颈间瞬时殷红之色,痛楚愈显。 气息灼热,强硬地令她有些心惊,穆怀允钳制住那一双躲闪的玉色手腕,问道:“适才唤我什么?” 叶清裳颦着眉侧过头去,故意不看他,重复道:“穆少……” 话未说完再次被人打断,穆怀允动作不停,又问了一遍,“唤我什么?” “你……禽兽!”叶清裳实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她平素绝不会说出口的话。她向来受仙门礼法约束,诸事无论表面与否皆看得浅淡,一切由心,即便是遇见再不能容忍之事,也断然不会这般粗俗,但眼前这人…… 穆怀允不管她所言为何,似是执着地要求一个结果,不由非说地刻意逗弄,一丝循循善诱,道:“清裳,你可要想清楚,唤我什么?” 太过沉溺的探索,激得她神智几近游离在外,凤眸半阖,雾气弥漫,难言却又不得不启齿,她唤道:“相公。” 那一声婉转,抵得过世间任何情话。 穆怀允笑了笑,轻柔的吻覆上,将她思绪尽数引了过去。而后是无休止的攻城略地,密集犹如战鼓雷雷,不曾停歇。 呜咽之声于房内微漾,急促地散开了去。 夜色正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们来讨论一下,这到底是不是阿裳自找的? 1.赞同。因为她居然玩火,这火是能随便玩的吗?那不得付出泻火的代价? 2.不赞同。因为阿允看上去正人君子,但实际上经不起撩,一撩就着火你是易燃体质吗?再说着火了,你不会自己冲掉?关我们阿裳什么事? emmm,但是说了这么多,我选择扣1,哈哈哈哈~~ 第五十七章 连日来有穆怀允的陪伴,叶清裳过得滋润了许多,除却白日里乱了作息,时常醒得晚的弊端之外,其余倒是好处不少,例如于修为增长大有裨益,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叶清裳便提升至了宗师水平。 此等收获她全然未曾想到,毕竟若按照前世的修炼速度,要达到宗师水平,至少也是三个月之后了。 修仙门派中宗师级别的修仙者甚少,多是不惑之年才能到达此水平,再年纪小些,那也是而立之年,似叶清裳这般二十岁生辰刚过便跃至宗师的,现下的修仙界除了宁既微之外,便只有她了。 衔霜门内一度被她的修为增长所震惊,一时间门派内又多了一位传奇人物,众弟子交口谈论,赞扬抑或是崇敬,皆与前世一模一样。 穆怀允瞧着不远处热切的目光如影随形,皱了皱眉,将身侧的叶清裳揽了过来。 叶清裳连那不远处的弟子是谁都未曾看清便被抱了个满怀,很是无奈,在那人怀中闷声道:“阿允,这样你都要醋上一次?那门派之中此类弟子数不胜数,你回回都要如此?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无人敢觊觎的……” 穆怀允闻言舒展了眉头,叶清裳适才那语气令他十分受用,道:“清裳说得没错,但正因你是我的,是以其他人哪怕一眼,我皆是不喜。” “呵……”叶清裳轻笑一声,“阿允现下倒是跟从前不一样,转了性子。对了,先前师兄唤你过去所为何事?” 也不知慕容筵有何事要与穆怀允相商,今日晨起便差人将他唤了去。 穆怀允如实道:“不知。” 叶清裳疑道:“不知?莫非你没见到师兄?” “我到时,他许是有什么紧急之事,临时出了门,不在房内。”说来也怪,分明是慕容筵差人来请,末了自己却不在,哪有宴请宾客主人离席的道理? “这……”叶清裳摇了摇头,“罢了,师兄若当真与你有要事相商,过段时日自会再来找你,便等着吧。” 而这厢,一处紧闭的房门之内,二人口中的慕容筵正站在后方,瞪大了一双姣好的眸子,面容之上掩不去的震惊神色,“什么?!” 他今日本是差了人去唤穆怀允,想与其提个醒,善待叶清裳,顺道也指点他一些衔霜门之事,岂料没等来穆怀允,却等来了一道传信。 信上寥寥两字:速来。 他对那传信的主人甚是熟悉,因而也清楚,若非紧迫之事他断然不会如此传信,是以匆匆赶来,没想到竟听闻了一件令他此生皆难以忘怀之事。 宽阔的房间之内,那人长身静立,袖摆垂下几许,一丝阴影覆下,只余背影,声音听着便更为清晰,他简明扼要地重复了一遍,道:“宗师加冕典礼之后,我要她的命。” 慕容筵皱着眉颇为不解,神情中满是焦急与讶异,道:“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何要这样对她,她……” 那人淡淡地打断他,道:“此事你不愿做?” 不待慕容筵回答,那人似是惋惜地叹了一声,又道:“那我,便只好亲自动手了。” “不,不用。”慕容筵握紧了指尖复又松开,长出了一口气,终是应道:“我帮你。” * 叶清裳的宗师加冕典礼定在半个月之后,典礼事项一应皆由门派打理,她倒是落得个清闲,一时间与穆怀允缠绵悱恻,好不惬意。 只是,这本该是闲看落花的舒心日子,不料加冕典礼前十日,秋华依却不见了。她在秋华依的住处瞧见了清扫的弟子,急急将人捉来询问。 叶清裳:“华依呢?你整日都在这打扫,可有见过她?” 那弟子怔愣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道:“哦……叶师姐,抱歉,华依师姐今日一早便出门了,本是要我传达与你的,我将这事给忘了。” 叶清裳皱了皱眉,什么事如此紧急,秋华依竟匆忙地连招呼都来不及同她打,又问道:“那你可知她因何出门,去往何处?” 弟子挠了挠头,不确定地道:“华依师姐好像说的是,要下山,回家什么的,好像是她家中出了什么事……” 弟子的声音愈发小了下去,想来那时秋华依出门得急,交代得亦是随意,都过去许久了,这弟子约莫记不清了。 身后穆怀允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道:“清裳,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 “可华依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举措,莫非有何要事……”秋华依素来遵守门规,若不是迫于无奈,又怎会不顾门规私自下山?要知道衔霜门清规的第一条,便是不得随意出山,她走得匆忙,定然不曾报备。 穆怀允握了握叶清裳的手,道:“若你实是担心的话,明日过后她不曾回门派,我便陪你下山去寻她,可好?” 叶清裳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秋华依正御剑而行。 按照她往常的习惯,会每隔七日向家中寄信,她长于凝川,距衔霜门不算太远,御剑一日便可到达,但若是寄信的话,需得三日的光景。 现下距离她上一封信寄出已过去了许久,按理说不久前便该收到回信的,她左等右等这回信却迟迟不来。她很是忧心家中父母的安危,便匆匆下了山,赶至凝川时已是入夜。 夜色深沉,她不欲扰了府中的宁静,未经正门,而是施展灵力轻巧地自高墙跃入府内,一路疾行,直至主厢房处才停了下来,推开了主厢房的房门。 “父亲,娘亲,我……”话未说完便卡在喉间,幽深的夜里忽然点了一盏明灯,烛火摇曳之下,映入一张倾城容颜。 秋华依顿在原处,迟疑道:“你……你怎会在此?” 那人抬眸,神情无端有些冷,道:“我等你很久了。”而后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支玉簪,“这玉簪你总该识得,他们现下安好,只是,若你走错一步,那我便不能保证,他们是否可以重见天日了。” 秋华依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玉簪,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回话那人视线凌厉,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又名:华依小天使翻墙回家记。 插一则凝川快报:夜黑风高,著名酒楼千金衣衫不整,不走正门偏翻墙为哪般?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章 次日夜里,秋华依返回了门派,叶清裳悬了许久的心终是放下,无意间却瞥见秋华依面容之上一闪而过的悲恸,也不知那情绪因何而来。 叶清裳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于是疑惑地驻足,道:“华依,此次下山,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华依神色中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她勉强如平素那般笑了笑,道:“无事,是我大惊小怪,家中安好,清裳不必挂念。” 叶清裳:“可你脸色瞧着不太好……” “哦……”秋华依此刻抬眸望向她,眼神一如既往地明亮,先前一分疲态尽褪,又道:“许是这两日御剑太累了,我休息一晚,明日便无事了。” 秋华依语气不曾犹豫,叶清裳也不好再追问,只得放人回去,“既如此,那你今夜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秋华依:“嗯。” 待回了住处,叶清裳满腔的疑虑无从发泄,想了想便转至了穆怀允头上。 房内之人眉尖颦着,困惑道:“下山?” 叶清裳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考量一一告知,道:“前世我身死,与华依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她那时在酒中下药,我也不会毫无反抗之力。但经历了这么多,我细细想来,总觉得前世所为并非她本意,或许另有隐情。” “自我入门后她与我关系甚笃,我信她,也从不曾怀疑过她,可若换个角度,是否也正因如此,在他人眼中,华依便是靠近我的筹码。” 穆怀允:“你是觉着,她被有心之人利用?” “不无可能。且这一次她无端下山,我总觉着不太安稳……”就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有人一直在幕后调度,而她陷入罗网之中,便只得如前世那般束手就擒…… 穆怀允怜惜地将她揽入怀中,道:“好,就依你,明日一早动身吧。” 为了能早些得到结果,叶清裳二人御剑时多耗费了些灵力,到达凝川时近暮色西垂。 那时酒楼将将歇业之际,柔暗的光线中迈进两位客人。小二笑着迎上前,道:“二位客官,实在抱歉,我们小店已经打烊了,您二位去别处吧?” 这座酒楼是秋府的产业,因而叶清裳二人甫一落地便来了此处。 叶清裳不解道:“现下这个时辰便打烊,是否太早了些?”何况她一路行来,发现街上的酒楼生意甚好,这个时辰打烊实是一种损失。 小二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酒楼掌柜的近日不在店中,这诸事不便,我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开店太久,便定在黄昏时刻打烊。” 叶清裳敏锐地捕捉到了小二话中重点,问道:“掌柜不在店中?为何?” “这……说是去别处游玩,具体的原因我们哪知道呀。客官可是还有别的需求,若是无事的话,我这便要收拾落锁了。” 小二已然开口赶人,叶清裳无奈,便只得以令牌亮明身份,随口编了个理由道:“别急。我是华依的师姐,此番来是想替她取些东西。” 待瞧见那令牌,小二眼眯了眯,语气顿时恭敬了起来,道:“原来是仙君大人,这……不知小姐的东西在何处,我带仙君去吧?” “那便有劳了。”叶清裳随小二离去之时,转头看了穆怀允一眼,后者会意般地颔首,而后便施展术法,不过一瞬的功夫,人已消失不见。 小二殷勤地引叶清裳去了后厨,一路上心中不住地在嘀咕:这小姐到底要取什么东西,怎地竟落在了后厨吗? 这般想着,他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叶清裳煞有其事地道:“华依说的是,前几日她回凝川,不小心将仙门中的一件宝物落在这了,她近日不得闲,便让我来替她走一遭。” 此言一出,小二十分疑惑地看了过来,“小姐已有许久未曾来过酒楼了,这前几日是何时?我记得,小姐上一次来酒楼,还是半年以前。” “是吗?”叶清裳颇为淡定地扯谎,“那许是你记错了?华依便是这般同我说的,这宝物于我们来说重要得紧,当是一丝线索皆不能放过,不如我在这找一找,若实是未曾寻到,再另做打算,你道如何?” 小二见叶清裳气质出众,谈吐间风度犹存,看着确实像仙门中人,便也不再置喙,只道:“仙君请。” 叶清裳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施展术法,寻找了一番,实则此地并无异样,也未有什么宝物,甚至除了她与小二,其他一丝气息都未曾捕捉到。 她阖眼半晌,直至脑海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才睁开双眸。 小二先前见叶清裳施法,以免殃及池鱼便躲至角落,这会儿倒是迎了过来,好奇问道:“如何了?仙君可有寻到宝物。” 叶清裳佯作惋惜地叹了一声,“未曾。”顿了顿,又道:“这酒楼未见宝物,许是华依将其落在了秋府。” 小二理所当然地道:“我就说小姐许久未曾来酒楼,大抵是小姐记错了。不过这府中,我并不常去,加之现下天色已晚……” 其实是因为他需得把酒楼的杂役之事忙活完,实是抽不出身来陪叶清裳往返秋府一趟,便给出了一个较为中肯的法子,道:“不如这样,我给仙君指明一条去府中的捷径,仙君自行前去,可好?” 叶清裳本也在想如何摆脱这小二,他既然自己提出来了,叶清裳便也乐见其成,道:“多谢。” 自后厨返回,酒楼门口处,穆怀允在等她。叶清裳辞别小二,拉着穆怀允到了一处僻静之所。 叶清裳:“如何?” 只见穆怀允摇了摇头,道:“我将整座酒楼探查了一遍,并无异样。” “这么说来,那问题便是出在秋府。”叶清裳想到小二先前所言,秋华依的父母言之去别处游玩。 虽说小二所言不一定准确,但她一路看来,凝川中酒楼生意不错,较她先前所见别处的酒楼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想来近日许是客人常顾之时。这种时候无论因何缘由不在店中皆是说不过去。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视线遥遥落在东南方向。 而那方向的尽头,恰好便是秋府。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有点悬疑那味了~~ 第五十九章 是夜,叶清裳与穆怀允隐身入了秋府。 原本不必如此鬼祟的,但由于事态未明,叶清裳觉着秋府中兴许有着他人所不知的秘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悄然潜入,以免打草惊蛇。 夜色之下,秋府内万物静谧,府中灯火已歇,月华倾斜落于房檐之上,衬得主厢房处格外透亮。 房门被人悄然掩上,房内二人逐渐现出身形来。 “奇怪。”叶清裳适才在厅堂处以灵力探查了一番,府中别处未见异样,独独主厢房处与他处不同,残留一丝修仙者的灵力。但她还未感知到那灵力为何,甫一进入主厢房,那灵力便似消失了般,十分诡异。 叶清裳转头看了穆怀允一眼,后者会意,灵力凝在指尖,微弱的光亮升腾而起,将这房内境况照得分明。 二人循着这光亮向前,只见那床上空空如也,锦被叠放整齐,像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按理说,若秋华依的父母当真远游,这房内无人也确实说得过去,不过,叶清裳总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在里间处停了下来,正想着以灵力相探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声。 叶清裳:“谁!” 她下意识地出手,灵力骤然落下,将门口那人吓得够呛,惊讶地大喊了一声:“仙君饶命!” 穆怀允见状,及时唤出月痕,长鞭一勾,击得灵力散开了去,他皱了皱眉问道:“你是秋府中之人?” 门口那人面容沧桑,一双眼微垂着,几分平和之态,看上去约莫是个和蔼的老人。老人抹了抹额上冷汗,似是有些后怕,片刻后才喘匀了气,道:“是。老奴是府中管家。二位……仙君?不知因何闯入府中?” 他这一番话落地,叶清裳这才想起,她与穆怀允本是潜入秋府,现下惊动了府中管家不说,还差点失手将人给伤了,她顿时觉着有些赧然,道:“老人家,抱歉,我是华依的师姐,先前所为并非有意,莫要见怪。” “啊,不碍事。”老人大度地摆摆手,道:“我适才路过,见这房门虚掩着还以为进了贼,既然是小姐的同门那便无妨,不知仙君有何事?老奴可以帮衬一二。” 叶清裳随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华依前些日子回府时,将门派中的一件宝物落下了,说是不知落在了府中何处,我便帮她来寻上一寻。但不巧,我们来时夜色已深,不想惊扰府中人休息便未经通传入了府。” 老人了然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小姐前些日子回府时,老爷和夫人已不在府中,小姐亦是未曾踏足此地。仙君在此地寻找大抵不会有所收获,不如这样,老奴带二位仙君去小姐闺房看看,可好?” “呃……”叶清裳眼底一丝尴尬,虽说她并不愿离开此处,但府中管家看着呢,她与穆怀允再推托便说不过去了,只得应下,“有劳。” 老人笑着转身,走在前头,叶清裳二人随着老人的脚步,堪堪踏出房门。月华之下,老人脖颈处一道极细的银光闪过,叶清裳看得分明。 只那一瞬,她心底兀的划过几分警觉,拉着穆怀允的手,停了下来。 老人似有感知般回头,疑道:“二位仙君,出了何事?” 几乎是那话问出口的同时,叶清裳将纤羽横在身前,剑尖微动,瞬息之间便抵在老人心口处。 老人怔愣了一双眼,看上去颇为迷惑,而后又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径直伸手握住了纤羽剑尖。 因不确定老人的身份,叶清裳唯恐伤他太甚,下手便有所收敛,纤羽剑尖并未凝聚灵力,可也正因如此,老人握住剑尖时她来不及收剑。那剑尖锋利,被凡人之躯触碰,霎时鲜血横流。 入目的血色,又是凡人所有,使得纤羽很是躁动,剑身有些不听使唤。叶清裳无奈,只得松手,以灵力死死钳制住纤羽,让其悬在半空之中,道:“阿允,打晕他!” 穆怀允闻言,闪身而上,凝聚灵力一掌劈在老人颈侧。极浅的一声闷哼,老人随即倒地,其颈侧掉落一根银针。 叶清裳眼疾手快地接住那根银针,以灵力包裹,将其又刺回了原位。 穆怀允不知叶清裳意欲为何,问道:“这是?” “是衔霜门的言止之术,此一根银针辅以施术者的灵力,可使被施术者短期内迷失神智,言听计从。原本是给灵力低微的弟子护身所用,用以驯服妖物,为免其过于暴躁。” 管家被施以言止之术,行为举止仍与常人无异,说明施术者对此术运用炉火纯青。而从那根银针上的灵力来看,那灵力精炼,且不易被察觉,想来施术者修为高强,又善于隐藏实力,定然不是衔霜门中的普通弟子。 穆怀允不解道:“可对凡人施展此类术法,此为修仙者所不齿,那施术者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叶清裳想到那背后的可能性,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恐怕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这防的人,大抵便是你和我。” “修仙者不对凡人出手,这已然是修仙门派的共识,可修仙者能控制,但他们手中的灵器却不一定。似纤羽和月痕此类灵器,一个是灵智初生,一个是灵识残存,一旦被凡人鲜血沾染,便会不可抑制地有暴走迹象,甚至嗜血而生。” 穆怀允神情有些冷,道:“你的意思是,那施术者是刻意为之,为的便是让纤羽或是月痕不受控制,朝凡人出手,若是灵器伤了这凡人……” “便可向施术者通信。”叶清裳补全了那未尽之言。她适才之所以又将银针刺了回去,施加灵力阻隔,便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暂时断了言止之术与施术者的联系。 “不过……”穆怀允顿了顿,又道:“若只是为了通信,适才在房中,分明更利于他行事,他为何要将我们引出来?” 适才在房中,穆怀允为了救管家已唤出月痕,那时出手便可顺势诱使月痕暴动,管家为何不动手? 莫非…… “房内有古怪!”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声说一句:其实这伏笔埋得不够深,感觉真相很容易就被猜到了的样子,但是,猜到了的小可爱也给个面子,假装没猜到吧,哈哈哈哈 第六十章 叶清裳转身入了房内,房内静谧如常,但就是太过安静了,总透露着一丝古怪。 那管家若受了言止之术的控制,什么路过之言便均为借口,想来是房内设下了某种结界或是术法,叶清裳二人甫一踏足此地便已被管家察觉。之所以要将他们引出去,或许便是因了这房内的秘密,不欲被他二人知晓罢了。 叶清裳思索着,道:“修仙者的灵力残存,但囿于方寸之间,片刻即逝,难道是用了高阶的隐蔽术法,隐去了灵力感知……” 话音未落,身后穆怀允靠了过来,修长指尖握住了她的手,三分灵力加之,缓缓将她的手抬了起来,他道:“何必猜度,一试便知。” 随着穆怀允的动作,她体内灵力凝聚在二人交握之处,熠熠生辉。在二人合力之下,周遭忽的泛起涟漪,里间处则更甚,不过片刻,呈现出一个法阵,将整个里间囊括在内。 而随着阵法的显现,里间原本空无一人的床上逐渐发生了变化,直至最后,显露出两个人的身形来,均紧闭双眼,和衣躺在床上,正是秋华依的父母。 二老面相平和,因阵法被外界隔绝,故而先前并未发现。穆怀允看出了那阵法端倪,松开叶清裳的手,道:“这是……” “幻罗阵。”若说先前那言止之术,指向的是衔霜门中人,那这幻罗阵,便基本可以确定是何人了,而那人的名字,恰恰是叶清裳现下最不想听到的。 幻罗阵是衔霜门的术法,准确来说,是宁既微独创的术法,听闻是他初升宗师时,一时兴起创下的,可聚集灵力,将某个空间装饰成施术者想要的模样,也是幻术的一种。 幻罗阵本身就具有隐蔽灵力感知的作用,因而叶清裳二人入了房内,受阵法的影响,反而感知不到灵力。 这幻罗阵因了宁既微独创的缘故,融合了其所修功法特性,仅有宁既微座下弟子可习。似现下房内这般运用精湛,无瑕疵可寻的幻罗阵,除却宁既微本人,便只有叶清裳和慕容筵施展得出来。 宁既微身为宗师,又是叶清裳的师尊,他没有任何理由亲自来秋府一趟,那这施术者便只有…… 叶清裳捏紧了指尖,闭了闭眼,神情之上几分愤然,道:“明日一早,回衔霜门。” * 午后,一缕微风吹过。小弟子提了一个食盒,穿过长廊往里走,至一处房门外便停了下来,轻轻扣了扣门,道:“师姐,师姐在吗?” 房内传来些窸窣的声响,有人推开了房门,白皙的面容之上有些讶异,“是你。”待看清那食盒后怔了一瞬,又道:“这是?” 小弟子见了那人,很是腼腆的笑了笑,道:“我见师姐午时大抵未曾进食,便去后厨取了些吃食来,师姐莫要嫌弃。” 自秋府回来后秋华依便一直心神不宁,今日更是闷在房间,过了午时也不曾出门,难为竟有弟子心细,记得她未曾进食。她勉强勾了勾唇角,让自己瞧着不再是那般丧气的模样,接过那食盒后道:“多谢师弟,师弟有心了。” 小弟子应了一声,将手背在身后,看向秋华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扭捏,道:“师姐,我还有一句话,就是……师姐日后,不管因为什么,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别似今日这般……” 小弟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秋华依渐渐便听不太清,疑道:“什么?” 她这一问话,小弟子更为别扭了,支支吾吾半晌一句完整的话皆是难以说出,末了只得作罢,丢下一句“师姐保重”便跑开了去,徒留秋华依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但那弟子跑得太急了,未曾注意前路,眼见着长廊尽头处便要与人相撞,一道结界落下,清脆的一声响,他被结界撞了个眼冒金星,鼻尖生疼。 好不容易看清来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那二人便径自越过他向前。走在前方的那人凌空扔了个药瓶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伴随而来一道传音,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威严,道:“下次当心。” 小弟子愣愣地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吞了吞口水,心道:这人着实厉害,不知是门派中哪位神仙? 而被称为神仙的叶清裳,现下心情却没有一丝宽慰,尤其是在见到秋华依之后。 “阿裳,穆少主,你们怎么来了?”秋华依视线闪了闪。 许是秋华依今日太过忧虑了,这视线躲闪得刻意,叶清裳一眼便看了出来,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悲凉,道:“你不希望我来吗?又或者是,此后再不想见到我?” 秋华依先是不解,而后像往常那般挽上叶清裳的手,柔声道:“怎么会?阿裳可是误会了什么?为何今日……” “华依。”叶清裳打断她,神情有些冷,道:“我问你,你前些日子在凝川,在秋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裳,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无事,当真无事发生。” 秋华依时至此刻仍是在辩解,不愿说出真相,叶清裳想到前世之事,怒火便有些控制不住,语气几分咬牙切齿,道:“华依,事已至此你竟还想着骗我?!我去过秋府了,府内甚至设下了幻罗阵,你说秋府无事,那我所见为何?” “你我十岁便相识了,十年的交情,同门之谊,均换不得你一句真话吗?!秋华依,我最后问你一次,前些日子在凝川,到底发生了何事?” 叶清裳眼底冰寒,锋刃一把割在心上,秋华依被那眼神刺得退后了一步。她松开那人的手,双眸瞬息之间便染了泪,视线望过来时很是可怜,她哽咽道:“是慕容师兄……” “师兄他以我父母的性命威胁我,让我……让我在宗师加冕典礼之后,给你下药……” 秋华依那日甫一入秋府主厢房便瞧见了慕容筵,那人拿出的玉簪是她娘亲最喜爱的一根簪子。父母的性命都握在慕容筵手上,秋华依无法,只得答应了他的要求。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们华依小天使,前世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给阿裳下药了,哪怕是她替阿裳挡剑她也觉得非常愧疚…… 对此,我只想说一句,感天动地百(bushi,划掉)闺蜜情! 第六十一章 “可是你信我,阿裳,我不想伤你,我从来都不想这么做……”她悲戚地闭上眼,泪悄然滑落。那一瞬她想到自己的父母,现下失了踪迹下落不明,而另一边,是叶清裳与她十年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做不了这个抉择。 叶清裳瞧见秋华依此番神态亦是不好受,若是前世,她能早些发现秋华依的异样,似今生这般早早查出真相,也不至于到最后,只余二人双双身死的惨况。 她本可以有许多次机会,是她错付,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慕容筵。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她长出了一口气,心间却仍是淤堵,难以纾解。 无端的,右手传来一股暖意,穆怀允指尖覆了上来,柔声道:“清裳,秋府之事,现下便告知于她吧。” 经穆怀允这一提醒,她忽然忆起昨夜她与穆怀允离开秋府时,为保护秋华依的父母,在不引发幻罗阵异动的前提下,耗费了大量灵力在阵法中央设下防御结界。 而二人联手将这防御结界设下,届时哪怕是慕容筵亲自去一趟秋府,也再不可能扭转局势了。 “华依。”在那人睁开双眸之际,叶清裳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这一次相拥,是与前世今生不可奈何之事一笔勾销,下药也好,身死也罢,此后云歇风涌,心间再无芥蒂。 叶清裳轻轻抚上她的后颈,安慰道:“秋府无事,我们已设下结界,二老再不会被慕容筵所控制了。没事的,不哭了,我信你。” “真的吗……”秋华依颤声道,语气中一丝不可置信,挣脱了叶清裳的怀抱,直直看向她。她的阿裳从来翘楚,所作所为皆是她望而不可及的高度,可她仍是有些后怕,这一次,阿裳也会一如既往地护着她吗? 叶清裳以指腹拭去秋华依眼角泪水,道:“是真的。我和阿允来此之前,已经商议过了,若是你愿意,我们便试上一试。” 秋华依抽了抽鼻子,不解叶清裳所言何意,问道:“如何试?” 叶清裳眼底渐冷,身后穆怀允神情幽然,道:“将计就计。” * 七日后,宗师加冕典礼如期举行。 衔霜门时隔数年再次迎来一位宗师,一时间门派上下皆是喜色,瞧着很是愉悦。 同前世一样,叶清裳起了个大早,清晨便开始进行宗师加冕典礼。她费劲地睁着困顿的双眸,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远处的慕容筵身上。 那人瞧着一派从容,唇角处极轻地勾勒出星点笑意,浅淡得有些看不出来,但约莫是轻松温和的。进度有度,翩翩公子,一如往常的模样,让叶清裳恍然有种重回前世的错觉。 她隐在下方的指尖微动,蜷入衣袖之中,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眸中憎恶一闪而逝。今日过后,昔年恩怨便该清算干净,次次相逼,她定要让慕容筵付出代价! 辰时,宗师加冕典礼结束,叶清裳首个退场,按惯例入宗堂清修。 甫一入宗堂前厅,秋华依便提了个小玉壶过来,神色之中难掩复杂,她开口,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语,道:“阿裳,喝一点吧?不然闭关了可就没得喝了。” 叶清裳抬眼看向她,无声地勾唇一笑,双眸在那一刻映入半分光亮,看着很是纯粹,她道:“好。” 与此同时,衔霜门广场之上,参与典礼的弟子与宾客已然散场。掌门和长老们亦是将将离去。 于松上与宁既微并排,走在长老们的前头,他这厢侧首,看的是宁既微,语气之中不乏欣慰,道:“既微啊,你这个徒弟天赋异禀,多年前我便觉着她与众不同,现下果然应了猜想,成了宗师级别的人物。” 于松上笑了笑,感慨道:“这些个年轻人啊,当真是后浪前扑,日后便尽是他们的天下,只怕许她个掌门之位亦是屈才。” 大抵是因了今日叶清裳宗师加冕典礼的缘故,宁既微难得淡去几分冷意,眼底渐成一丝柔色,道:“掌门寄予厚望,清裳怕是担不得。” “诶,既微可莫要贬低她,我瞧着她这番成就,与当年的你不相上下,想是宗师之后,飞升成神指日可待……” 于松上这般说着,兀自又断了音,他斜眼看了看宁既微的神色,后者意料之中地恢复了平素的清冷,往后的话他便不欲再言。 修仙界谁人不知,宁宗师在修为造诣上攀登前列,可自二十岁达到宗师水平后,修为增长不停,但境界却再未上升一步。只一步便可飞升成神,多少人曾对他寄予厚望。 无奈十载四季轮转,期许终是落空。 他亦不愿提及。 周遭安静了下来,于松上咳了一声,正想着如何挽尊,这半字未发,拐角处却匆匆跑来个小弟子,正是先前给秋华依送食盒的那位。 小弟子喘着粗气,瞧着应是有急事,道:“掌门,各位长老,我有一事禀报,是叶师……不对,是叶宗师托我传达的,还望留步片刻。” 于松上肃穆了一张脸,一派掌门威严,道:“何事?” 小弟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令牌,“这是叶宗师的令牌,请掌门和各位长老去宗堂一叙。” “去宗堂?”长老们不免有些讶异,这宗堂是清修之地,以往除了掌门和门派宗师,其余人多半不会特意去那处,为何叶清裳的嘱咐,竟是让他们去宗堂一叙? 于松上确认般问了一遍,“你仔细想想,此事并非传达有误?” 小弟子摇了摇头,回想了一遍叶清裳所言,诚恳地补充道:“叶宗师还说,宗堂清冷,为掌门和各位长老准备了一场好戏解闷。”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均是变了脸色,众人面面相觑,但碍于小弟子手上确实有叶清裳的令牌,众人一时间也觉着事态紧急,本已动了心思,正欲前往宗堂之际,一道声音响起。 似雪莲于花期绽放,六瓣皆冷色,极淡的语气,却是说得理所应当,“小徒顽劣,不劳诸位管教,我亲自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没有跟你们说过,关于颜值的排名,如果按照现有出场的人物,颜值的排名是这样的: 慕容筵>穆怀允≈叶清裳≈宁既微>秋华依≈傅酬逸>乔姝>乔荏。 从这个排名可以看出,师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真绝色啊,哈哈哈。所以阿裳这个看脸的,第一眼就对师兄有好感,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六十二章 宗堂内,叶清裳接过秋华依手中的小玉壶,饮了一口,便还与了秋华依。 叶清裳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闻脚步声响起,来人似是刻意不曾收敛气息,还未靠近便已先闻其声。 叶清裳不着痕迹地淡去眸中情绪,换上一副寻常的神色,唤道:“师兄。” 慕容筵应了一声,走得近了些。 秋华依畏缩地瞧了他一眼,像是痛惜般叹了口气,让开了道路。 叶清裳佯装无意,笑了笑,道:“师兄,宗堂乃清修之地,我不过是闭关十日,又不是闭关十年,怎能劳烦师兄亲自来看我?” 言罢,她隐在袖中的指尖勾了勾,身后某处呼应般传来一丝极细的灵力波动,身侧渐起微澜,但那波动幅度实是太小,未曾有人发觉。 慕容筵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他颦着眉,闭了闭眼,再看向叶清裳时满眼的愧疚,叶清裳还未反应过来,强大的灵力便已笼罩全身,龙吟之声长鸣,剑尖自她腰腹穿体而过。 她下意识地瞪大双眼,唇角的鲜血蜿蜒而下,神色悲戚地看着慕容筵,道:“师兄,为什么……” 叶清裳面上情绪刺得慕容筵眼眸生疼,他不忍地别过头去,那眉峰紧皱着,握着剑柄的手花了极大的气力才抑制住颤抖,他道:“对不起,清裳,要怪……便怪你生来天资聪颖,下一世,投个好人家吧……” “师兄……”叶清裳无力地半跪在地,她虚弱地握住龙吟剑身,字字泣血,“你竟这般恨我吗?不惜威胁华依,对我下药……你我同样十年情谊,这十年间,你都不曾放下心中所憎吗……” 慕容筵原本听着十分痛心,但叶清裳越往后的话他便听着越发诧异,“你……华依下药一事,你是如何知晓?” 因叶清裳已达到宗师水平,其防御结界加固不止一星半点,哪怕是骤然偷袭,也不一定能杀得了她,所以慕容筵才会设下秋府的局。目的便是通过下药瓦解叶清裳体内的防御结界,进一步散去其灵力。 他这一局,本是稳超胜券,可这局中关键的一环,叶清裳又怎会知晓?她既然知晓了,那为何还会被他所杀,慕容筵似是猜到了什么,猛然收回了龙吟,但为时已晚,宗堂前厅入口处,有人低声唤道:“阿筵。” 那一声出现,仿佛将现下仅有的热度除了个干净,他僵着脖子未有动作,但指节攥得死紧,呼吸紊乱亦是难以平复。 那声音的源头,是宁既微,是修仙界受人敬仰的宗师,清风满袖,一生不曾落下半分污点。 与此同时,他面前的叶清裳忽然笑了起来,混着血色入眼,像是一朵污浊于地狱的红莲,红莲染血,触目惊心。 她唇边讥讽,全然再没有往常的风度,她道:“师兄啊,谋划千日棋差一着是何感受?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一意孤行毁了我对你的信任!你难道忘了,幻罗阵是何阵法,这世间除了你,莫非便再无人能施展了?” 那话语一刀一刀剜在心上,慕容筵痛苦地抿着唇再不能辩解一句,他缓缓闭上了眼,指尖处却是抖得不像话。 叶清裳啊,你当真错了,一错再错,无法回头了…… 宗堂内的场景骤然发生了变化,先前瞧着奄奄一息的叶清裳此刻的影像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空如也。 真正的叶清裳,现下正站在慕容筵前方,隔着一段距离,与他遥遥相望。而叶清裳的身边,紧跟着一位原本不该出现在宗堂的人——穆怀允。 叶清裳和穆怀允此前所说的将计就计,便是让秋华依佯装在酒中下药,实则换了一壶酒递给叶清裳。 而此前由穆怀允率先进入宗堂,以宝物隐去身形。在慕容筵不知情的情况下,穆怀允隐在暗中,与叶清裳相互传递灵力配合,共同施展出毫无破绽,且不被慕容筵察觉的幻罗阵。 在慕容筵踏入宗堂的那一刻便已中了计,一旦他一意孤行非要取叶清裳性命,那幻罗阵便会生效,幻化出一番假象来迷惑他。 什么被龙吟所杀,身负重伤皆是幻象,不过是一场局罢了。 而为了揭发慕容筵的罪行,叶清裳还让一名小弟子传话,引得掌门和长老们现身宗堂。届时这戏台上好戏开演,衔霜门的掌门和长老皆瞧见了慕容筵的残酷手段,那他,定然是在劫难逃。 只是……分明请的是掌门和各位长老们,为何最终只有宁既微孤身前来?叶清裳不解地皱了皱眉。片刻后又了然地舒展了眉头,算了,大抵是仅有令牌难以令掌门和诸位长老信服。 师尊孤身前来便孤身前来吧,师尊那般大义凛然,秉公执法的一个人,即便是他一人,看见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做出此等不可饶恕之事,那慕容筵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毕竟,宁既微是修仙界公认的,待徒严苛。 果然,叶清裳听得他缓缓开口,语气之中几分森然,道:“你太让我失望了。”而后是铺天盖地的灵力席卷,幻化数道银色绳索,朝慕容筵而去。慕容筵反抗不能,被那绳索束缚了上身,狼狈地跪在地上。 宁既微往前走了几步,神色很是清冷,如同叶清裳初见他那般,但眼底约莫是温和的,就好像她拜入衔霜门这许多年来,那眼神均未曾改变过。 她的师尊,从来待她与其他弟子不同。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想,师尊,到底希望她拥有一个怎样的生活呢?是修为高强,揽尽荣华的一代宗师,还是昔年承欢膝下,知晓进退的好徒弟? 但又似乎并不冲突。 她这般想着,宁既微却不复寻常地,唇角勾出一丝极浅的弧度,笑意瞧着很淡,对她唤道:“清裳,过来。” 清裳,过来…… 这一句话,她好似在哪听过,太熟悉了,竟是想不起来。可出于对宁既微本能的信任,她的动作先于思绪,缓缓走了过去。 一步咫尺,笑意渐浓,但浅淡地坠在雪莲之上,终究不合时宜。 “金灵赠你,喜欢吗?” 叶清裳尚不明白宁既微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缘由为何,下一刻,心口处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她一时反应迟缓,愣愣地睁大了双眸,满是不可置信。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来啦,双更掉落~~ 另外感叹一句:猜错了啊,可怜的阿裳…… (对了我再小声提醒一下,本文是HE,别怕~~) 第六十三章 秋华依:“阿裳!” 穆怀允:“清裳!!” 局势转变只在一瞬之间,快到叶清裳连秋华依和穆怀允二人万分绝望的怒吼皆全然听不清,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穿入她心口的那只手,腕上溅了血,瞧着很是诡异。 她几乎是木然地抬眼,任心口处的疼痛漫延周身也不管不顾,有什么,比一腔信任付诸东流,心死再不能成活更为痛苦的? 眼角处不可抑制地浸了泪,她想同年幼那般,拽一拽宁既微的衣角,想在那人眸中寻到哪怕一丝既往的温和,她想唤他。 师尊…… 是师尊告诉她的,拜师礼三叩首,神明在上,取消不得。 也是师尊教她明辨善恶,遵守礼法,说荣宠与否,比不得她修为精进,见识增长。 那个在她心中,尊敬有加的师尊,事到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为何…… 她想要伸出的手终是落空,无力地垂在身侧,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那般哀痛地望向宁既微,望向那个她曾崇奉于心的师尊。 神明一朝入凡间,跌进九千丈红尘,滚至微末之中。 染了污泥,回不去了。 “师尊……”一侧的慕容筵悲凉地唤道。 数日前的场景犹如刻入脑海般又一一闪现,他记得那时宁既微转过身前冰寒的神色,就好似叶清裳在他眼中一文不值随随便便即可扼杀。 一手养大的弟子,十年,整整十年,他竟狠得下心。 “阿筵,帮我做件事吧。”那时的宁既微如是道。 慕容筵还以为寻常之事,只道黄泉碧落在所不惜,岂料宁既微下一句话便是:“清裳的内丹生来强悍,合该取之有益。是以,待她宗师加冕典礼之后,你帮我,杀了她。” 慕容筵震惊程度与当下的叶清裳别无二致,他同样是不信的。可事实告诉他,宁既微当真是变了,只是隐于表象之下,谁都不曾察觉。 所以该屈从的人是他,他这一身修为灵力均拜宁既微所赐,哪怕嗜杀同门,最后身败名裂,便也该还给他,还他一世清明,荣华加身。 坠入污泥的人,只他慕容筵一个便够了。 可惜天意横亘,宁既微到底还是亲自来了。 “清裳,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宁既微迎着叶清裳的视线,眼底是她所熟悉的情绪,而后,他抽出了手。叶清裳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的内丹取了出来,心脉剧痛,却似是麻木般连一声也不曾发出。 彼时她瞧见宁既微眸中映入血色,夹杂着内丹之上金色微光。莫名地,她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什么情景,她只觉有许多声音,如那日被寅槐强行窥探记忆一般,朦朦胧胧,浑浊不清。 “仙君,仙君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救……救谁?叶清裳无力地晃了晃头,眼前似是坠入幻境般,所见所闻皆换了模样。 那是一处屋檐之下。 许是刚刚遭遇了一场劫难,屋舍倒的倒,坏的坏。墙壁塌陷,栏杆碎裂,整个村子瞧着极为破败。 那屋檐之下立着一位白袍仙人。约莫是个仙人罢,广袖迎风轻扬,缥缈不似凡尘所有。 那仙人身前跪了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小女孩,大抵十岁左右。小女孩似是病得很重,气息极其微弱,仿佛下一刻便入了地府。 那对夫妻不住地磕头,嘴里喃喃的只有一句话,道:“仙君,仙君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叶清裳在那仙人背后,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瞧见他矮下身子,探了探小女孩的鼻息。忽的,那仙人咦了一声,他将手搁在了小女孩的心口处,也不知他发现了什么,语气听来竟十分愉悦,他道:“这孩子内丹生来强悍,不该埋没于此。” 那对夫妻以为仙人松口了,连忙问道:“仙君,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救她?” 仙人却摇了摇头,道:“我可以救她,但你们必须付出代价。” 那夫妻听闻自家孩子有救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自是什么条件均会应下,“仙君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只要你救她,哪怕豁出这一条命,我们也是愿意的。” “很好,那便……以命相抵吧。”声音冷若寒霜。 “仙……仙君?”那夫妻诧异的面容只在一瞬之间,而后便没了声息。修仙之人要杀两个凡人何其容易,血光皆不曾见。 叶清裳思绪空了片刻,很是难受,那夫妻倒下时死不瞑目,眸光落在她这个方向。她一时忘了自己是何身份,只觉脑海中钝痛犹如刀割般一遍又一遍在肆虐,她有些控制不住地跑了过去。 她想问问那仙人,父母舐犊之情何错之有,为何一次求救,便要耗去两条性命?仙人不该护佑苍生,善念既存的吗? 她堪堪靠近,那仙人却似有所感应般,转过身来,叶清裳抬起的手定在半空,怔愣地看着眼前人。 “师尊……” 那人轻轻看了过来,眼眸之中少了几分冷意,可饶是这样,仍旧让她浑身冰寒,犹如深冬夜行。 宁既微的模样她是识得的,但现下这个人,她竟是瞧着那般陌生,一分一毫皆认不出了。 “为什么……”叶清裳凄然问道。而她这厢甫一开口,却见宁既微眸色渐深,那股寒意从头到脚,兀自又升了起来,像是被人拿捏住了命脉般的恐惧。 她觉着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慢慢浮现了出来,分明此处并非阴暗交加,可她竟觉已坠深渊。 记忆中的景象愈发具体,村庄,百姓,父母,还有……宁既微。她惊慌地抱住头想要后退,可那记忆却不肯饶恕她,像是急切地要告诉她一些旧事。 一些被人刻意抹去了的,见不得光的旧事。 “啊!”记忆里有人尖叫了一声,有人模样逐渐变得扭曲,那些人她从来不曾见过,可又觉着面容无比熟悉。 一瞬间房屋倾倒。 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唤她,声音很是温柔,道:“裳儿,原来你躲在这里啊,为何不回家呢?娘亲很担心你。” 家……娘亲?她还有家吗……还能回去吗…… 那人蹲了下来,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裳儿,别怕。” 那一句话音既落,似酷寒之中骤然点下的火焰,将她空洞而畏惧的心平和了下来,她费力地抬眼,终是将那人的面容看得分明。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今日双更结束,我明天搬家,尽量更新哈,不行就只能0点前更了~~ 另外,提醒一下哈,真相要慢慢地,全部揭晓了,我只能说一句,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谁对谁错,这个,暂时不做评价…… 第六十四章 叶清裳十岁之前,并非生活在衔霜门,那时的她甚至未曾踏上修行这一条路,只听闻修仙者修为高强,随随便便施个法,幻化个物件什么的,很是了得。 还听闻修仙者惯饮花露,不尝人间烟火,惯眠荒野,不纳凡尘客栈。她只觉“修仙者”这三个字离得很远,听着遥遥无期,也不曾有什么奢望,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长于奉元边陲地带,再普通不过的人。 奉元边陲地带不似城中荣华,平素虽不苦寒,但也并非手脚大方,事事需得挑拣着来。不过幸好,她有一位持家有方的娘亲,还有一位顾家的父亲,父母恩爱有加,伉俪情深。 在这样的熏陶下,她也算过得舒心,至少在十岁之前,她从未为任何事烦忧过。她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老,再不济亦是及笄之年。却不曾想所有不幸的起点已然驾成,在她十岁那年彻底爆发了。 彼时,她正被夫子授课。 这夫子姓万,据说是个皇城的秀才,本来可以留在皇城做官的,也不知道为何想不开,到了这边陲之地。 奉元本就偏远,其边陲则更是偏僻,连个像样的学堂都没有,去城中学堂路途遥远,许多贫寒人家的孩子不愿,便只能拖一拖,待到年岁大一些再送去学堂,多少延误了学成的契机。 这问题横亘许久,也就只有这位万夫子,心系百姓,言之只要有人邀请他,哪怕风雨交加,他也定会前往家中授课,分文不取。 听着是个极佳的选择,是以叶清裳的父母也请了这位夫子授课,目的便是想改一改叶清裳野性的模样,至少不要顶着一张姣好的脸蛋,却做着上掏鸟窝,下捣黄蛇的举动,全然不似个小姑娘。 但野性久了,哪是那么容易便能改好的?叶清裳被授课的第一日尚且因了父母一整晚的教诲,乖巧了许多不曾调皮,但第二日,堪堪忍到第三日便实在忍不了了,于是趁着夫子喝茶的间隙溜了出去。 “叶清裳!!”父母怒其不争的吼声被她甩在远处,她矫健利落地翻过栏杆,背影实是潇洒。 “诶,清裳,你这么跑出来,还敢回去?不怕被打吗?”身侧一个与她同岁的孩童提醒道。那孩童与她自小一起长大,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她叶清裳是什么人,从来不在意那些,加之此处民风开化,边陲之地,倒也无甚要紧。 “怕什么?他们总不至于吃了我,我有分寸的,夫子怎么说来着,一日一日又一日,一日何其多?”叶清裳实是想不起来那原话了,挠了挠头只得作罢。 直教那孩童十分鄙夷,道:“是日复一日吧?夫子都教了你两日了,这两日的学问,你都学到哪去了?古语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说你这才德……”孩童学着大人的模样啧啧两声,下了结论:“无人能及。” “你!”叶清裳佯装要打,吓得那孩童连连躲避,她最是见不得他咬文嚼字的模样,听来便污了耳朵,跟念经一般。 “喂,清裳,别闹了。听说郊林那处有好玩的,去不去?”孩童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叶清裳眯了眯眼,很是怀疑道:“什么好玩的?你从哪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孩童按下了她的手,神秘兮兮地道:“就是昨夜,有人从郊林路过,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说有可能是城中放生的蛇群,流窜到这了。” “当真?”叶清裳眼神亮了亮,她自小与别的孩子不同,生来天赋异禀,力气和耐性都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因而对这些异象之事十分感兴趣,尤其……猎蛇。 烤蛇肉吃什么的,听来便…… 叶清裳自是应下,道:“那还等什么,去啊。” “就,我们两个?不需要帮……”孩童仍有些犹豫,帮手一语未说全便被叶清裳拉着跑了。毕竟三个帮手,怕是也抵不上一个叶清裳。 她二人一路小跑,跑了好一会才到郊林。要说这么两个小孩,上赶着来瞧蛇群也确实稀奇,因而也无人猜得到他们的举措,更是无人制止。 直到他们在林中待了半晌,寻到了某处山洞前,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好似……跑得太远了,此处已在郊林外围了。 那孩童咽了咽口水,道:“清裳,我们还继续吗?寻了那么久,一条蛇都未见,这山洞……”他故作惊悚地抖了抖肩,“看着十分黑,今日找不到蛇群便算了吧,莫要进去冒险了?行吗?” 但叶清裳哪听得进去,左右回去也是难逃一场舌战,还不如玩个够本,“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吗?走,进去!” 孩童的志气总是高涨的,以至于这热情又持续了许久都不曾褪去,但天色渐暗,他们在山洞中不知日月,逐渐迷失了原本的目的,寻到了山洞深处。 愈往山洞里走,便愈发幽冷,这种潮湿幽冷的环境应是蛇群最喜,此处若再寻不到,那便意味着换个地方,也同样没有,等同于白来一趟。而这种结果,叶清裳自然是不愿瞧见的。 于是那孩童寻得更加卖力,他四周看着,兀的发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件,贴在壁上,但山洞里光线昏暗,再细些便瞧不太清,他胆大地戳了戳,那东西缓缓缩了回去。 他只觉自己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欣喜唤道:“清裳,这,这有东西!” “什么啊?”叶清裳疑惑地凑了过来,但那东西的影子还没看清,周遭忽如其来一阵强烈的晃动,将二人晃倒在地,孩童的惊叫声未歇,那厢山洞尽头却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没想到那个人的气息,我竟真能在此地寻到。有趣,甚是有趣!” 那声音在山洞之中显得尤为空灵,加之回声一响,好似那声音来自彼岸,像是索命食人的幽魂。年仅十岁的孩童哪见过这些,饶是胆大如叶清裳也被吓得够呛,小嘴一撇便止不住哭声,吵得那声音很是烦闷。 它现出了身形来,是一道虚之又虚的影子,悬在半空之中,半透明状,不成人形亦没有躯干,就那般在叶清裳二人面前停下,吼了一声,“吵什么吵?!小孩子不听话,等死吗?!” 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那声音换成了个老者的音色,它道:“乖,告诉我,你身上为何会有那个人的气息?他同你见过,不久前才见过,是也不是?” 对十岁的孩童来说,那影子实是太可怖了,叶清裳抽抽搭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那个人……谁啊……我不……不知道……” “哦?不知道?”那声音听来竟有些可惜,一瞬又靠近了些,在叶清裳二人之间绕了几圈。而后在叶清裳的面前,幻化出了一只人形的手,混着影子探了出来。 伴随而来一道极为放肆的笑声,响彻整个山洞,在叶清裳极端惊恐的目光中,它将那孩童抓了起来,扼住了他的咽喉。那声音笑得更为疯狂,“哈哈哈,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那你若是想不起来,他就替你死!” 孩童被阻了声,脸色紫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费力地抬了抬手,但那手势指着山洞之外,意图很明显。 清裳,你走吧,快走! 它似乎也发觉了孩童这一举动,幻化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气,孩童瞬时连手都抬不起来,脸色愈发地差。它的声音却平静了下来,道:“想不起来也无妨,我给你另一个选择,你现下,跑回你原本的地方去,跑得越远,他就不用死,好不好?” 叶清裳被吓得连出声皆是不能,呜咽之声被她死死捂着嘴,掩了下去。 “不跑?”那影子问了一句,不等叶清裳回答,忽的使了劲,孩童的手被扭断了。 孩童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闷哼,断手软踏踏地垂了下来,他眼眸瞪得浑圆。这一场景瞬时刺激到了叶清裳,她不知道那影子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她害怕极了。 她不敢跑,可又不得不跑,于是用尽了那时最大的力气,朝村子里跑去。 夜色漫长。 昏暗的路好似没有尽头,叶清裳跑了很久,很久…… 她不知道那影子想做什么,她只知道她只要跑了,她的玩伴或许便能活下来。她不敢回头看,也不敢知道她身后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不敢听到。 小小的身躯在夜色里带起了一阵阵火苗,点在树叶,枯木之上,片刻后又熄灭得彻底。那时的叶清裳不敢,所以不知道身后境况,但如果她能回头看看便会发现,跟着她的不止是那道影子,还有难以计数的,上千条藤蔓。 而她直到祸事蔓延才知晓,那影子口中要寻的那个人,便是她白日里接触过的万夫子。所谓的夫子,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只是一个修仙者叛出师门,为了躲避妖物的追杀编造的谎言! 恰恰叶清裳遇到了,便是打开了这些妖物进入村子的契机。 当她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场祸事的开端。 幸免不了了。 那一晚,整个村子哀嚎遍野,房屋倾倒,她亲眼得见藤蔓将她所熟悉的人穿体而过,尖叫声布满耳侧,鲜血四溢,周遭全是可怖的红色。 她很是惊惧,想跑回家中去,可无奈栏杆猛然碎裂在眼前,倒得歪七扭八,阻了她的去路。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退,最终退无可退,抵在一处墙壁旁。 她抱着头缩在角落,死死压抑住哭声,一呼一吸皆不敢用力。娘亲说过的,躲起来,别人便都发现不了了。 娘亲…… 大颗大颗的泪落了下来,她真的知道错了,她以后再也不调皮了,她听话乖乖念书,成为一个知礼数懂进退的好孩子,她什么都可以做…… 可是娘亲能不能,能不能带她走啊,她想回家…… 她真的很害怕…… “娘亲……” 上天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不远处担忧她安危的父母,不顾危险寻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阿裳小时候的性格跟现在差别非常大,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估计也知道了,她后来为什么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遵守礼法的好孩子(内心偶尔跳脱其实就是小时候的性格残留),除了师门教诲,这也是潜意识下的行为,只是她后来的记忆……emmmm,咱们接着往下看…… ----- 另外,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阿裳哭的时候我也想哭?呜呜呜,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嘛,不说了,我先扯张纸巾先…… 第六十五章 那时残破的屋檐之下,娘亲轻柔地哄着她,让她只觉先前惊惧皆为幻象,唯此一处是安心的,可依恋的。 “裳儿,原来你躲在这里啊,为何不回家呢?娘亲很担心你。” 语气平常,就仿佛以往每一次她跑回家那般。她兀的迷了眼,径自扑了过去,紧紧靠着那人,低声泣道:“娘亲……” 那人蹲了下来,将她抱了起来,“裳儿,别怕。” 别怕…… 是了,有娘亲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清裳搂着那人的脖子,拼命汲取记忆中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气息,不经意抬眼,却发现一道黑影缓缓靠近,携来一片血色。她忽然想起那个生死不明的玩伴,惊恐地瞪大了双眸。 “啊!”孩童的惊叫声响彻方寸之间,与此同时强大的力量迸发,残破不堪的墙壁轰然倒塌,那黑影也失去了踪迹。 叶清裳后来才知晓,她内丹生来强悍,那时的她惊吓过度,控制不住地调用了内丹的力量,致使妖物重伤,但她自己却因年纪过小加之未曾修行,体力不支,彻底昏了过去。 她的父母哪清楚这些,瞧见自家孩子气息微弱自是忧心无比,恰巧这时衔霜门收到了妖物的通报,派了长老下山除妖,派遣的那位长老,正是宁既微。 宁既微那时成名已久,宗师的身份令许多人心生倾慕,叶清裳的父母见此人气度不凡便向他求助,岂料白袍之下黑心难猜,终究是所托非人,死不瞑目。 而这一切,叶清裳直到再次醒来时,才从宁既微的口中,听闻了来龙去脉。 彼时周遭光线柔和,只看得出是一处里间,约莫是在客栈之内。可眼下的场景实是太陌生了,叶清裳不过十岁,又受了惊吓,当即便似惊弓之鸟般想要逃离,但甫一动作,却发现自己好似被定住了,动弹不得。 “清醒了?”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无甚情绪起伏的语气,就如同他这人一般,清冷出尘。 叶清裳不识得他,但那人的气息冰寒,她无由来一阵冷汗,愈发恐惧。 “哦……我竟是忘了,你现下被灵力束缚,无法开口亦不可妄动,回答不了我。不过无妨,这样便可。” 那人走得近了些,面容之上的寒意则更是渗人,叶清裳死死盯着那人,满心的畏惧。 那人忽的轻笑了一声,有些不解,道:“你从未见过我,为何这般怕我?万一,我是个好人呢?” 叶清裳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那时太害怕了,不论眼前人说什么也不会信,她只想回家…… 可她这番举动却好似刺激到了那人,只见那人神色逐渐坠入酷寒,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可怖了起来,“分明素未谋面,为何你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仅凭只言片语,又或者是一面之缘便能下了定论?!” “我堂堂宗师,为何要在他人口中活着?畏惧避让也好,崇敬期盼也罢,都是假意,假意!!” 他说着神色便有些扭曲,指尖按在她心口处,道:“你内丹罕见,凡尘难寻,你可知晓多少仙门中人耗尽一生,都无法与你比肩?天资……便是如此重要,哪怕穷尽所有,也弥补不了……” 他说这话时,面容近在咫尺,透骨而来的寒意令叶清裳止不住地发抖,眼眸瞪得生疼,眼角处泛着泪光,瞧着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人感受到了她的异样,竟是毫无征兆地叹了口气,挥下一道灵力结界,而后直起了身子,道:“想不想听故事?” 叶清裳狠狠地摇头。 那人却不管她,自顾自地叙述了起来,他语气平静地道:“多年前,有一位少年向往成神之路,想登顶人极,跳脱轮回。于是他辞别家人,毅然拜入了修仙门派。” “他那时天赋寻常,自是不受重视,可他不甘心,凭借着自己的悟性,一步一步,迈入了宗师的门槛。二十岁,弱冠之年的宗师,修仙界史无前例。他本以为飞升成神指日可待,却因为内丹的限制,多年再不能前进一步。” “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包括他自己,但却碍于所谓的天资,所谓的无法突破,止步不前!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叶清裳全然听不懂他所言为何,只觉此人疯魔得厉害,大抵不是修仙者,说他走火入魔还差不多。但她无法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咽之声,瞧着很是可怜。 将一个十岁的孩童逼成这样,也属实泯灭人性,然而那人竟毫不在意。俯下身来,指尖又搭在了她心口处。 颇为复杂的目光。 “这世上许多人皆有渴求,求财求运,都一一实现了,而我所求只一件事,没有理由做不到,哪怕是天意,也阻不了我!” 他指尖绕上一股灵力,那灵力威压抵在心口,令叶清裳十分不适,她难受地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去缓解这种苦楚,眼泪汹涌。 而下一刻,那人灵力加强了数倍,随着灵力的加强,他指尖灵力逐渐泛出了金色微光,一点一点凝聚,在上方盘旋,充满着危险的意味。 “不过,兴许当真是机缘,竟让我遇见了你。你的内丹我很满意,所以……作为见面礼,我把金灵赠你,喜欢吗?” “从此以后,它与你合为一体,你……便是我最为得意的作品。” 眸光被眼泪遮挡,那人的面容及话语皆朦胧了起来,轻飘飘浮在心上,好似遥不可及。叶清裳有些迷茫,一瞬竟以为生在云端,可接下来,金灵入体的痛楚直让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渗入灵魂深处的痛楚被不断地扩大,惊惧与不安在她眸中映得分明。她就那般清醒地看着,看着那人将金灵生生渡入她内丹之中…… 叶清裳并未修行,体内丝毫灵力也无,更何况未曾修行的肉身十分脆弱,金灵的冲击对她来说不亚于抽筋拆骨。 还是在她无比清醒的状态下,抽筋拆骨。 自那以后,哪怕宁既微施展术法与她性命相连,刻意抹去了她的记忆,为她编造了一个虚假的曾经,初入衔霜门的那些日子,她也仍是不得安宁。 夜夜梦魇缠身,梦里的可怖感觉,醒来后皆难以疏解。 而叶清裳失去了所有记忆,在宁既微的引导下,忘却了曾经那些她愿意抑或是不愿意想起的往事,连同宁既微这个罪魁祸首一起,忘得干干净净。 从此,她只是叶清裳,一个父母双亡,在颠沛流离中被下山除妖的宁宗师所救的,奉元人士,叶清裳。 “哈哈哈……”她倒在穆怀允的怀中,凄然地笑了起来,笑意混杂着眼泪,悲凉地无法言喻。 原来这十年间,什么师徒和睦,什么恭敬情深,全是一片虚假!宁既微待她好,待她与其他弟子不同,所有的关切,所有的温声细语,不过是为了一颗内丹,一颗承载了金灵的内丹。 而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个豢养内丹的容器! 一旦时机成熟,取出内丹之后,她的性命在宁既微眼中便如同草芥,弃之由心,随意践踏! 好一个师徒情分!好一个一代宗师! “哈哈哈……”鲜血不断自她心口渗出,染红了整件衣袍。她笑得放肆,满心的剧痛无法盖过她此刻复杂的情绪,就那般笑着,分不清是恨意还是失望更多。 穆怀允以心脉之力勉强维系叶清裳意识不散,他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心疼地道:“清裳,别笑了……你看看我……” 他俯下身,与她额间相抵,那泪一瞬划过叶清裳的侧脸,她像是被什么烫到了般,猛然止了声。 她缓缓闭上了眼,只觉周身很是疲惫,再开口时竟已气若游丝,她道:“阿允,我好累啊,想睡一会……” 穆怀允握住她的手,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吻在叶清裳眼角,声音有些颤抖,却仍是佯装镇静道:“别睡,我在这陪着你,再撑片刻,可好?” 叶清裳已不太能听得清穆怀允说的话,费力地睁着眼,但又瞧不见什么,只自顾自地低声道:“是不是睡醒了,一切都可以回到起点?回到十岁之前,娘亲在的时候……” “清裳……”穆怀允哀声唤道。他的镇静自持终是维持不住,神色之上满是痛苦。 与此同时,宁既微手握叶清裳的内丹,冰冷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他计谋大成,早已不在乎什么清誉,索性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施展了阵法将众人困在其中。 踏入宗堂内厅之前,他停了一瞬,侧身看了看慕容筵那处,隔着不足十米的距离,他淡淡一瞥,但也仅是一瞥,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在宗师这个位置已经停留得够久了,十数年的时间,他早已厌倦了,凡尘本就不该将他强行拖下。而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正是飞升的好机会,他不会错过的。 “阿裳……”宁既微走后,秋华依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她僵硬地要给叶清裳上药,无奈那伤势实是太甚,上等的药材,却是连血都止不住。 她焦急地泪如雨下,本想助穆怀允一臂之力,但灵力还未凝聚,穆怀允便朝她摇了摇头,“无用的,连心脉之力都救不了她,何况灵力。” 穆怀允顿了顿,忽的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了几分光彩,他道:“华依,你现下施展传音之术,传与乔姝,她身上带着一株南岭鬼卿,那药兴许能救得了清裳!” 此次宗师加冕典礼,乔姝亦在宾客之列。典礼散去不久,她想必还未走远。 秋华依听到叶清裳有救了自是欣喜,当即便施展灵力,欲与乔姝传音,岂料遭遇阵法阻隔,屡次的灵力凝聚,一旦触及阵法便被反弹了回来。 宁既微这阵法十分难破,本就是存了心思不让他们有任何与外界通信的可能。正当秋华依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他道:“我帮你。” 第六十六章 说话者是慕容筵,他神色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道:“我帮你,救清裳。” 秋华依明显不信,“师兄……此话当真?”分明不久之前慕容筵还想要杀了叶清裳,费尽心思谋划,现下又推翻之前所有的行为,竟说要救叶清裳,换谁也不肯信的。 秋华依的不愿相信早在慕容筵预料之中,他叹了口气,“此阵法隔绝了所有的灵力,与其你在此耗费时间,倒不如交由我,至少,师尊的术法,我比你要清楚得多。” 他指尖一勾,身上束缚的银色绳索尽数解了下来,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身为宁既微座下首席弟子的能力,“你不愿信我也无妨,左右清裳跟我是同门,若不是因了师尊……” 若不是因为宁既微的吩咐,以他跟叶清裳的情谊,他绝不会对她出手,想到这,慕容筵惋惜地摇了摇头,“罢了,多说无益,总之,我可以帮你,至于清裳她是否能撑得过去,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言罢,慕容筵以灵力幻化出一把短刃,在他掌心划了一刀。数滴血珠浮了起来,糅合成一幅复杂的图案,而后,他周身灵力大作,那图案逐渐扩散了开来。 在那图案的攻势下,宁既微先前设下的阵法被冲出了一个小口,慕容筵看准时机,随即唤出龙吟,道:“龙吟,载他们离去!” 龙吟剑身听从主人的命令扩大了数倍,将叶清裳三人送出了衔霜门,堪堪离开阵法之际,秋华依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只见慕容筵衣袍轻扬,在周身灵力的映衬之下,绝色的容颜瞧着惨白了几分。眉间温和再也寻不见,就那般定定地站在那,未曾后退也不曾弃宁既微而去,视线僵持着,但颦着眉,似是有些遗憾。 可……为谁而憾呢? 秋华依素来心细,然此情此景,她却半分也看不明白。 到底是雾里看花。 叶清裳那时因受伤颇重已是十分困倦,强打着精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再抬眼时却已不在宗堂之内,甚至已不在衔霜门,她迷茫地轻轻拽了拽穆怀允的衣袖,无声地询问:现下何处? 穆怀允将人抱得紧了些,温声道:“此处是奉元城。华依已传音与乔姝,乔姝很快便到。清裳,你再撑一会,很快便不疼了。” “是吗……”叶清裳勉强笑了笑,头却愈发昏沉,大抵是失血过多,无力感夺去了她所有感知,她现下已然感受不到痛楚了。 周身像是陷入一片昏暗,她愈发撑不住,眼眸实是睁不开,缓缓阖上。沉沉睡去之前,她听见有人在唤她,声音朦胧不清。 “清裳……”好熟悉的声音啊,会是谁呢…… “清裳,别睡!”穆怀允焦急地唤了好几声,无奈叶清裳已失去了意识,纵然他一路上以心脉之力养护,但时至此刻,心脉之力连她的意识皆无法维持了。 好在这个时候,乔姝收到了传音,瞬移之术施展过好几轮,终在叶清裳意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赶到了奉元城。 “少主!”乔姝甫一入门便径直来到床边。她粗略地看了看叶清裳心口处的伤势,又以灵力探了叶清裳体内的情况,绞紧了眉头,半晌无言。 秋华依在一旁干着急,实是忍不住问道:“如何?” 乔姝叹息着摇了摇头,“修仙者的内丹长于心脏之内,与心脉相连,叶姐姐的内丹,是被人以灵力强行取出的,这番动作,在取出内丹的同时,也毁去了她的心脉。叶姐姐现下心脉俱断,恐怕……” 再往后的话未曾说出,但言下之意明显,穆怀允强压下心口处的剧痛,苍白了一张脸问道:“你身上的那株南岭鬼卿,不可修复她的心脉吗?” 提及那株南岭鬼卿,乔姝则更是难受,只道:“南岭鬼卿,确是世上为数不多的修复心脉之药,可其药效酷烈,叶姐姐现下没有内丹傍身,若使用此药,等同于立即断送她的性命,无用的。” “那……那若换给她一个内丹呢?”穆怀允神色慌乱,继续问道。他显然是被逼急了,竟想出此等荒唐的法子。 乔姝拒绝得干脆,“少主,你疯了!先不说换内丹此举为修仙界所不容,且不同修仙者的内丹匹配率极低,难以成功,再说叶姐姐现下已然是宗师了,有哪个宗师会愿意剖取自己的内丹换给她?那可是一命换一命!” 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之上浮现一丝喜悦,“等等,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她。” 南岭鬼卿虽说药性酷烈,但其实际长于极寒之地。每隔百年,长成的南岭鬼卿中会有极少数再长出伴生的幼株,这种伴生的幼株与长成的南岭鬼卿共生且互相抑制,恰好中和了整株南岭鬼卿的酷烈药性,称之双生鬼卿。 “双生鬼卿药效温和,且修复心脉的能力较南岭鬼卿要强上十倍,如若能前往极寒之地,寻到这种双生鬼卿,那叶姐姐便有救了。” “只是……”乔姝有些为难,“南岭鬼卿本就稀少,双生鬼卿则更是凤毛麟角,叶姐姐现下状况不容乐观,不知能否撑到那个时候……还望少主将她带回云山宗,与我师尊一道维持她心脉不逝,待我归来后再行救治。” 穆怀允神色悲戚地问道:“你此去,需要多久?” 乔姝无奈地敛下眸光,长叹了一声,道:“少则月余,多则……半年。” “什么?!”穆怀允似是被那词烫到了般,惊讶地后退一步,“清裳现下的状况,哪怕撑过十日皆是……”他兀的止了声,皱着眉头未再言语。 乔姝自然知晓他的顾虑,可现下若要救治叶清裳,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会尽全力去寻找双生鬼卿,助叶姐姐渡过此次难关,但我未曾归来之前,少主,无论如何,也要让叶姐姐撑到最后一刻。” “我与你同去。”乔姝正欲离去之际,秋华依忽然开口道。与其看着叶清裳挣扎在生死边缘无从助力,倒不如随乔姝一道,也好帮乔姝尽快回归。 乔姝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道:“好。” 此后一个月,叶清裳神智朦胧,难有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时间皆在昏睡中度过。她在一片虚无之中,总能听见有人唤她,声音低沉稳重,分外熟悉。 那人告诉她,衔霜门的宁宗师飞升了,但飞升之际为天兆所伏,未能逃脱心智的考验。天神大怒,降下了灭神劫,毁其肉身,罚入轮回,并将其罪状公诸于整个修仙界,虚影绕半空十日不歇。 那人还告诉她,宁宗师的首席弟子在灭神劫降下的当日便失踪了,在衔霜门内凭空消失,无人再能寻之去向…… 那人日日都同她说话,日日都在唤她的名字,她很想醒过来,无奈眼皮沉似千斤,费尽气力尝试许久也才睁开一条缝隙。明晃晃的光亮入眼,有人温和地将手心覆了上来,挡去那片刻的刺激。 她疲惫地动了动眼帘,那人有所感触般将手心移开了去,她歪了歪头,这才看清眼前人。但实是昏睡太久了,有那么一瞬,她竟是想不起眼前这人的名字,愣了愣,半晌,如梦初醒般勾唇一笑,唤道:“阿允。” 叶清裳眸中闪过的陌生之色分明,穆怀允只得佯装不知,扶着她起身,像此前无数个平常的日子般,抚顺了她的发丝,温柔道:“醒了。” 那语气一如往常,让叶清裳有种回到数月前的错觉,若不是她此刻忆起乔姝前往极寒之地未曾归来,只怕她都要忘了,自己已然是个将死之人了。 见叶清裳许久没开口,穆怀允宠溺地抚过她的耳侧,道:“在想什么?” “嗯?”叶清裳思绪被拉了回来,她原本也没想什么,但穆怀允这么一问,她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她记得,她与穆怀允的婚期似是快到了,约莫也就十几日的光景,可十几日,她等得到吗…… “阿允,我们成亲吧,将婚期提前。”叶清裳神色难得清明,就这般言之直白,语气不容置喙。 她想自私一回,哪怕在死前也想让穆怀允烙上她的印记。她想让所有人知道,穆怀允是她的,就算她死了,穆怀允也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能觊觎。 穆怀允初初闻言自然是愉悦的,但考虑到叶清裳现下的身体,又有些忧心,“可是清裳,你如今……” 叶清裳打断了他所言,摇了摇头,“我知晓你的顾虑,但我不在乎。”叶清裳顿了顿,再开口时情绪无端低落,“阿允,我可能当真撑不到乔姝回来了,我不想死前,亦是遗憾……” “就当我自私自利,死前也要将你的名声同我绑在一起,我是……” 叶清裳眼眸含了泪,叫人很是心疼,穆怀允直接将人揽入怀中,断了她接下来所有的话,怜惜道:“好,我答应你。” 叶清裳与穆怀允的大婚,定在一日之后。 据说这日吉凶不显,向来非良辰,但到底是云山宗少主的大婚,因而修仙门派十分给面子,长老掌门弟子皆出了许多名,赶至云山宗时,乌泱泱一片人群。 厅堂内红绸遍布,新郎抱着新娘入门,拜了天地与父母,喜服在烛光之下烨烨生辉。 在场诸位见过一些大婚场景,特殊的仪式风俗倒也罢了,但这新娘脚不沾地却还是头一回见,一时间也觉着新奇。 交耳之言议论不停,穆怀允斜斜睨过一眼,阻了那些人的心思,将叶清裳抱入了婚房。 婚房内换了夜明珠,更添几抹艳色,可惜…… 穆怀允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挑去了那人面纱,盖头之下一双眼明亮且期盼,但脂粉亦掩不去的倦色,刺得他心间猛然一缩。 “清裳。”他故作镇定地握住那人的手,轻轻笑了起来,“不对,现下该唤你,娘子。” “嗯。”叶清裳眼眸弯下几许,本是愉悦的,笑意在眼底却蜿蜒不下去,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才不至于让肺腑腥甜溢出喉间,只轻声唤了句:“相公。” 穆怀允的手在抖,但面上的神情有些看不清,好似笼了一层白雾。叶清裳费力地凑近了些,皱了皱眉。 穆怀允指尖覆了上来,抚在她额间,声音传来时带有几分哭腔,“娘子,可有听说过一种风俗?” 叶清裳勉强打起精神道:“嗯?什么?” 眼泪落在她眉眼处,像是三生石上滚烫的精血,那般不甘心,道:“就是,成亲之日不能皱眉,否则来年啊,定然旱天洪灾,不得安宁……” “你我成亲,竟还能干预到天灾吗?那我,岂非是红颜祸水……”叶清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勾了勾唇角,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实是太累了,哪怕她明知此刻不能睡去,可仍是抑制不住。 意识愈发朦胧…… 指尖自穆怀允手中缓缓滑落,他神色止不住的慌乱,那一瞬心空空如也,只凭借着本能攥紧。他死死搂着叶清裳的肩,泪如雨下。 “清裳……”呼声悲痛欲绝。 正在此刻,婚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微弱的光映出了来人的模样,她捏着一株南岭鬼卿,银白色的根茎处伴生一株幼苗,她几步作一步冲了上去,神色激动。 “叶姐姐,我回来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就结束了,明天还有一篇超甜的番外(预告一下,车尾气,不要打我),番外更新完之后,emmm,我写一篇小作文纪念一下?哈哈哈,等我~~ 第67章 番外-永不离弃 奉元城近日有些不太平,据说甫一至半夜,某处街巷尽头便会传来一道道魅惑之声,放浪得很。 那处附近的百姓以为是什么不良之人苟合,起初是忍了的,再往后几日实是忍不了了,撩开窗纱,正准备往那处谩骂时,睁了睁稀松的睡眼,却发现空无一人。 那人揉了揉眼,再睁大看了看,还是没有人,他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关了窗欲歇下。但那窗一关,此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人忍无可忍,又撩开了窗纱。 可同样的,空无一人。 如此反复几次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睡意被吓得四散,连夜逃也似的跑去了官府。要说这人也是慌不择路,灵异事件不想着求助修仙门派,却跑去了官府,连带着官府大半夜的也不得安宁,斟酌了几许,最终将求助信函发给了衔霜门。 那信函送到时,叶清裳坐在议事大堂,手上正把玩着云山宗的一只传音哨。闻言只抬了抬眼皮,清冽的目光扫了过去,无不悠闲道:“魅惑之声?” 主位的于松上咳了一声,心道这叶清裳怎么做了长老后性子愈发松散,竟当众问出这种问题?好在他及时转移话题,道:“那报案之人如何了?” 送信那人是官府衙役,忆起报案之人先前赖在官府中不走,撒泼打滚的模样,敷衍答道:“一切安好。” “哦……”于松上捋了捋胡子,看向叶清裳,“那清裳,如何看待此事?” 绕来绕去,他还是将难题抛给了叶清裳。无法,谁让叶清裳现下是衔霜门唯一的一位宗师呢。自宁既微死后,她接手了宁既微的长老之位,二十出头的宗师加诸门派长老的殊荣,再加上她与云山宗的关系…… 于松上心下叹了口气,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份地位竟快要爬到他的头上了。这宁既微也真是的,放着第一宗师的名号不满足,非要做下换取徒弟内丹此等天道所不容之事,自己身死不说,反倒连累衔霜门平白受修仙门派的排挤近数日。 若不是叶清裳与穆怀允大婚,大婚当日叶清裳被乔姝所救,神清气爽地回归了衔霜门,只怕他这个掌门也快要做不下去了。 “嗯……”叶清裳思索了片刻,只觉此等情形好似在哪听过,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眼底光彩一闪而过,“我知道了,是魅妖。” “魅妖?”于松上持怀疑态度。这修仙界谁人不知,魅妖稀少,仅有的那几只也关进了雀狱塔中,这世上哪还有魅妖作祟。 叶清裳耐心地与他解释道:“昔日雀跃塔破的前兆,便是鸢惑现世,那时众人忙着维系阵法和修补塔顶,约莫是那个时候逃出了一只魅妖,不为我们所知。” 于松上仍是有些疑虑,道:“但奉元城中未有鸢惑现世,如何便断定是魅妖所为?” 叶清裳见他固执得很,实是懒得长篇大论,只挑拣了些重点道:“魅妖修为低些,或是刻意隐藏踪迹,便不会引发鸢惑现世。”末了,她摆摆手,神色之中一丝不耐,“此事交予我,掌门不必忧心。” 言罢便径自起身出了议事大堂,也不管于松上和其余人的面色如何。诚然,此事只要能得到妥善解决,剩下的便也无关紧要了。 她捏着那只传音哨,望了望天光,视线遥遥穿过云层,想到了云山宗的那个人,嘴角不自觉微扬,笑意沁满眼底。 若不是衔霜门对她尚有养育之恩,加之她也舍不下衔霜门,以她现如今云山宗少主夫人的身份,合该与穆怀允出双入对,密不可分才对,又怎会落得个两地分居的境况? 说到底,抉择罢了。 只不过,这才回衔霜门三日,她的心思便已飞得远了,一日三秋,甚是想念呐…… 而远在云山宗的穆怀允,接到传音哨递来的消息后,陷入了沉思。因叶清裳失去了内丹,灵力尽散无法再继续修行,是以他给叶清裳准备了一堆无需耗费灵力的宝物,这传音哨便是其中之一,可如传音术法一般与人传音。 他之所以沉思,倒也不是因了别的什么,实是乔姝现下看他的眼神,太让他为难了。 只见乔姝微眯了一双眼,神色之中很是怨念,道:“少主,你莫不是当真要去奉元城吧?” 自从穆怀允大婚之后,穆设之便产生了将云山宗宗主之位传给他的念头,因而逐渐开始让他接触云山宗的各项事务,譬如管理之类的。 但穆怀允新婚燕尔,叶清裳还未离开云山宗那阵子,二人腻腻歪歪,除了重要的事务,其余杂事几乎都推给了乔姝去做。想她一位倾药堂的首席弟子,成日里被杂事缠身,忙得脚不沾地,简直是怨念非常。 好不容易等到叶清裳回了衔霜门,穆怀允分出心神来处理云山宗事务了,乔姝终于得闲解脱,可这才几日,传音又递了过来,说什么奉元城中魅妖现世,需得穆怀允前去援助。 援助一词敷衍得很,不过是仙侣之间的情/趣,乔姝如何不知,想了想,又晓之以理地劝阻道:“少主,叶姐姐现下身上虽没有灵力,但纤羽对她不离不弃,那灵器灵力飞涨,已是难有人与之匹敌,区区魅妖,连纤羽一招皆扛不住,何需少主援助?” 言下之意:你还是留在云山宗处理事务吧,不然她当真会被堆积如山的事务压垮的! 穆怀允佯装深思熟虑,好半晌才顶着乔姝期盼的眼神开口,道:“有劳。” 有?有劳?乔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下一刻,穆怀允残留在原地的虚影告知她,她还真没有听错。她愣愣地看着那道虚影,一炷香后才回过神来,一句话说得人神共愤,惊天动地,“穆!怀!允!” 而偶然路过的乔荏见自家妹妹心情不好,大抵猜到了原因,探着身子,惋惜地摇了摇头,得,仙侣撒糖,今日的膳食不用吃了,饱了。 穆怀允赶至奉元城时已是次日夜里,按说原本三日的路程,被他生生缩减了一半,也实是够着急的,分明二人才分开几日而已。 叶清裳倚在窗边,看着近在咫尺的穆怀允,不怀好意地目光一闪,在那人即将靠近的一瞬转了个身,刻意与他拉开些距离,道:“阿允,我此前向你求援,可不是为了别的,当真是为了奉元城中的妖物。” 一句话嬉笑之意明显,穆怀允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未说什么,以灵力一勾,便将人带入了怀中,嗅入满怀的气息,他餍足地将下巴搁在她发间,“清裳,我很想你。” 怀中人轻笑了一声,继续调笑道:“阿允,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不过分离几日,怎地这般想念?莫不是,阿允有别的想法?” 自叶清裳恢复了十岁之前的记忆后,那幼时的野性便有几分浮现,时不时抛去清冷的表象,调笑几句,撩人而不自知。 穆怀允在她面前没有防备,总能被她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勾起星火,倒显得他禽兽不如。想到这,穆怀允拥着她的手紧了些,贴着她的耳畔,无不诱惑地低声道:“那清裳说说,我有什么别的想法?” “自然是……”她将二人距离拉开了几分,转过身笑着想说些什么,话音却卡在喉间。眼见窗沿处绽开一片蓝紫之色,那花苞在其间盛放,醉人心脾的香味。 叶清裳本以为区区魅妖而已,攻击性不大,加之她有纤羽傍身,便对此妖物轻视了几分,但她忘了,魅妖最喜翩翩公子,现下穆怀允一来,激发了魅妖的妖性,竟是主动找上了门。 叶清裳失去内丹之前修行的功法本就清心,多年养成的习惯,此类魅惑术法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可穆怀允便…… 她现下没有灵力,又未及时唤出纤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穆怀允被那紫烟包裹,眼神晦暗不清…… 她心道不好,连忙唤了纤羽出来。剑身光芒大作,将窗沿处的鸢惑除了个干净,又追出了窗外,想来是感知到了那魅妖所在,自行除妖去了。 可……已然来不及了。 叶清裳看着穆怀允越靠越近,想掐死魅妖的心都有了。传言中了鸢惑的紫烟,魅惑一术会使得男子精力旺盛,彻夜不熄。穆怀允原本便很是索求无度,现下中了魅惑一术则更是…… 叶清裳还想挣扎片刻,推了推眼前人,试图与他讲道理,“阿允,你看我如今失了内丹,体力实是不支,要不今夜便算……” 了字被人强行打断,穆怀允直接将人抱起,放在了床上。不给叶清裳任何开口的机会,俯身吻了下去。 炙热而酷烈的气息,一吻缠绵似万年。叶清裳无奈地闭上眼,欲哭无泪,听说过除妖打不过落荒而逃的,没听说过分明打得过,除个妖还能将自己赔上的。 她轻哼了一声,觉得很是委屈。身上之人却不满她此刻的走神,惩罚似的咬了她一口,便毫无征兆地单枪匹马而上。 压抑的痛楚,低低哭泣之声透过未曾落下的窗纱,月华明晃至窗沿之上。 与此同时,街巷某处尽头传来一道诡异的怪叫声,纤羽剑身亮了亮,其上血色转瞬即逝。它本想循着原路返回,却在方寸之间犯了难,好似以主人现下的状况,它回去并不适宜。 于是乎,灵器排行榜上排名第三,堂堂如纤羽此等灵器,斟酌再斟酌,最终决定自行浮在不远处的白墙之上。 这一浮,便是整整三日,将来往的行人吓得够呛。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番外完---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年8月14日留: 首先,今天是七夕节,祝大家七夕快乐呀,该约会的约会,没有约会的,那就把番外再看一遍吧,我觉得挺甜的,哈哈哈~~(小小声说:你们不会吐槽我拉灯吧?不会吧不会吧?) 其次,我来说一下对这篇文的感受吧,算是个小作文,各位小可爱们不要嫌弃我啰嗦哈~~ 老实说,这篇文要完结了,我其实挺舍不得的,这是我签约之后的第一篇文,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算是一个起点,但绝对不会是终点。 看到小可爱们对我文笔的认可,我很开心。然后也有对剧情的吐槽,这个我还挺无奈的,因为我每次开文,大纲是定好了的,一旦开文,方向就不会变。 阿裳和阿允的结局,在我这里看来,停在大婚那一晚算是一个遐想,对他们来说,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当然了,我说过了,这篇文是HE,所以最后乔姝带了药回来,也救了阿裳不是? 只是后来他们的幸福生活我没有体现,这个在番外给补齐了哈,小可爱们可以尽情反复观看(虽然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看第二遍) 再者说说对剧情的吐槽。这里面的每一个配角,你们都要知道一个定律,我取了名字,那这个配角肯定不简单,我在明里暗里,明示暗示了那么多遍,其实是在最开始就把师尊这个线索给出来了的,而且还有小可爱猜到师尊是大BOSS,猜测之准确看得我只能说一句:牛皮! 不过你们大概会疑惑,BOSS出来得那么晚,怎么这么快就结局了?甚至还想我续写个10几万字?但是确实,阿裳和阿允的故事,走到这个程度,在我心里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阿裳继承长老位置,阿允之后继承宗主位置,再往后他们这一对,整个修仙界都惹不起,后续的事,就是虐虐菜啊,收收妖啊啥的,惬意得不得了,他们会生活得很幸福。 至于阿裳没有内丹,没有灵力,这个不用担心,纤羽那么强,而且拥有灵智(这是多少灵器都没有的东西),有纤羽在,她稳坐长老之位,没有问题的。 然后呢,说一下宁既微的结局,在这篇文中,其实师尊的结局略潦草,因为他是配角嘛,这个戏份不多,反正最终也是被灭神劫劈死的,嗯……就略过了。 不过他跟阿裳不是同一个层次,而且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慕容筵跟师尊的关系不太简单呐(哪家大弟子,师尊死了就失踪的,还那么助纣为虐?这不是i你说了我都不信),他们有不同的故事,甚至不属于人间,所以师尊的心理我有部分略写了,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去康康我的预收文《穿成配角走主线》,主角就是慕容筵和师尊哈(只是开文日期可能比较往后了,胆子大的小可爱们可以收藏,哈哈哈),不过如果不能接受这种类型的小可爱们,就当我没说吧~~ 嗯……另外,专栏里还有一篇完结文《披马甲谁怕谁啊》,还有一些待开的坑《捡到个小狼狗》《被耽美文掰弯后我爱上了作者》等等,感兴趣的小可爱们也可以去看一下(某不知名的亲妈羞耻爬走……) 最后,我想给阿裳和阿允说几句话。 我比任何人都期盼你们能幸福,看到你们一步步走到现在,我是真的很欣慰。误会也好,受伤也罢,以后的以后,在另一个时空,没有我这个旁观者,你们也要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 我希望你们: 初见一眼终老,白首携去同游。 永不离弃。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