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的死亡笔记》来自www.wshlou.com 书名:法医的死亡笔记 作者:寒山斜竹 内容简介: 你知道法医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吗?那些寻找死亡真相、为受害人申冤的法医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不一般的人生,他们会有着怎样的经历呢? 本作品通过不断见识死亡、感受死亡的法医的视角,通过遭遇死亡,解析死亡,推理人生的悲欢离合,叩问我们的灵魂深处。 作者希望通过一种不同寻常的职业,探讨人生、解剖人生,哪怕这种解剖看起来是那样的“血淋淋”!相对于那些死亡之迷,最复杂、最难以读懂的,其实是我们自己身上的迷!——或许,我们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含情脉脉的,但总会有温情的地方值得我们去寻找!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佛教·《金刚经》 我叫邓哲,33岁,是个法医,在这个城市上班4年了,此前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了7年。我的记忆力很差,如果你看到这本笔记,说明我把它弄丢了。它对我很重要,麻烦您把它还给我,笔记本的首页有我的电话和联系方式,谢谢了。 前记 说实话,我以前是从不记笔记的。因为我认为,人没办法回到过去,所以无需回顾以前的日子,写笔记也成了毫无意义的事。 不怕老实说,我还认为笔记是一种在黑暗中将自己脱光了的行为!如果不慎遗失,则像祼露时突然有人开灯,让人遮掩习惯了的某些隐私暴露无遗! 直到发生了一些事情,或者说当自己被某些事情所改变,我才有了写笔记的习惯。 一直以来,有一个声音在焦灼地喊着:“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待!”这个声音有时是男声,有时是女声,像是高原的,也像是刘嫣的,更像是陈娟的,或许还是那些我所见过的有名的、无名的,新鲜的、腐败的,那些看上去似乎早已无法蠕动的嘴巴里发出来的!但到最后,我才发现竟然是自己喊出来的,究其所以,是另一个我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焦燥不已:“你必须得给自己一个交待!” 于是我就动了笔,写给另一个我。唯有如此,内心才稍显片刻宁静。 既然是交待,当然是一些带着回忆性质的东西,因此有些事情,其实是我后来记上去的。写的时候,我从头至尾有着掩饰不住的悲悯和苦痛,那几乎如同置自己于一个黑洞里,被巨大的、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引力慢慢吸空。我不知道该不该称呼那些所经历的为大事件,因为那些事虽然让人惊骇,然而相对于时间的流逝,那不过只是琐碎的存在,终会被人遗忘,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现在,我特别害怕遗忘过去,害怕遗忘了自己! 不要问我是哪年哪月哪天的事,我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又似乎刚刚发生在昨天,因此索性按着章回式的思路一直写下去。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这几个字不时在脑海里跳将出来,撞击着敏感的神经,我竟然意外地记得刘嫣吟着李煜的这句诗时的表情:冷艳、凄迷、哀伤……,于是动笔的过程中,我也始终处在浓浓的冷艳、凄迷、哀伤的氛围中。——或许,我又是写给她的! 对于笔记里的一些事,你可以当作天方夜谭。但我要说,以下所记都是事实。我们不愿相信,是因为有时候的真相,看起来往往是那样血淋淋的! 第一章 自己的迷局 那段时间,在我的生活中,能使我忘记时间的,除了上班就是上网。脑子空闲下来时,就会想刘嫣。从开始记起她到现在,已经是4个年头了,虽然这个女孩已经在我的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了,彻底得好像从未真实地存在过,但我还是忘不了她。闲着无聊的时候,我就会想她现在怎么样了。想她的时候特别痛苦,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袋炸裂开来似的痛。 所以我很少让自己的思维停止下来! 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拿一瓶白酒走到屋子的天台上,对着街上的霓虹灯喝酒,任五颜六色的眩目灯光耀花我的双眼。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那些看似热闹的人群,在我眼里仿佛只不过是一群不知所终的蝼蚁而已。 楼上是一个人的寂寞,楼下是很多人的孤单!而我会在心里喊:“你们比我寂寞!” 喝酒的时候,我会拿出一个手机来看,那个手机里是来这个城市之前的号码,我一直没有让它停过机,那是我与刘嫣唯一的联系。虽然自从刘嫣离开后它再也没有响过,可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也响起来的,那时刘嫣会在电话里哭着说她有多想我,她会过来和我团聚的! 是的,一定会是这样! 刘嫣是我的未婚妻。在来到这个城市之前,我们在禅市快乐地生活,无忧无虑地恋爱,整日憧憬着以后的种种美好。那时的河塘月色,那时的双栖双宿,每每想起,都留恋得让人心悸。曾经的快乐时光历历在目,她的一笑一颦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是多么地爱她呀!然而在某一个时间段里,我们的生活毫无征兆地中断了,她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再没有出现过! 对于这个女孩,我有着很深的依恋情结,强烈地渴望见到她,得到她!然而实际上,我却不能记得中断的那个时间段里,和她发生的一些事了。——四年前的一天,我遭遇了一次意外,然后就失去了部分记忆。有时恍惚会记起当时的一些情节,但又怀疑是自己虚构出来的,特别不真实!因此有些思绪中的场景,就像播放着磨损严重的碟片时的画面,模模糊糊闪烁不定,甚至会突然跳过其中的几帧,让人无法确定里面的故事。 记得当我从医院清醒过来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回忆以前的事情。甚至有一段时间别人在我面前提起刘嫣时,我都记不起她是谁了。当别人告诉我,出事的时候我是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时,我才知道这个名字和我有着特殊的关系! 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是谁告诉我的了,但却能清楚地记得那个人在看到我的反应时,脸上显现出来的那种诧异神情。——这种情况在我出事之后经常发生:明明很清楚地记得某个人的表情,却记不得那个人是谁了!又或者很清晰地回忆起某一件事的情景片断,却串连不起整件事情的开始和结尾! 自从看到我迷茫的表情后,周围的人达成默契似地很少在我面前再提起那个叫刘嫣的女孩。让人很奇怪的是,越是如此,越是让我对那个女孩产生很强烈的想念!于是我特别想记起以前的事,特别想记起那个女孩的样子!那种感觉,连自己也很难解释。 和刘嫣的一些事,是在过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才渐渐回忆起来的。那些久违了的记忆,如同由远而近的波涛,层层叠叠迎面涌来,都是我们恩爱的场景! 让我沮丧的是,我依然记不起刘嫣的样子!这种听起来极其荒谬的情况,却的的确确在我身上发生了!而且对于以前的那些事,仍有不敢确定的地方,不清楚事实是否如此。 每当出现这样的问题,父亲就会站出来释疑解惑,摆出很多安慰我的理由。 “你们是很恩爱的一对。”他对我说,“这点很确定!” “可她现在哪儿呢?” 父亲说他也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出了点小意外,不会有什么问题。”父亲说。 “可是我为什么记不起一些事情了?为什么有一段记忆的空白?” “不要着急,慢慢调理一下,就会记起来的。” 可是我怎么能不着急呢?那个我爱的女孩失去了音讯,我是多么渴望见到她! 对于出意外的事,父亲很少谈及,这却恰恰是我最急于知道的。直到有一天他拗不过我的苦苦追问,才简单地说到,我和刘嫣在一次外出游行时出了点意外,在一家旅社里中了一氧化碳的毒。刘嫣和我都失了忆,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但刘嫣中毒程度轻一些,已经治愈出院了。家人带她离开了这个城市,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父亲的讲述让我更担心了,刘嫣根本就没有家人!在她小的时候,父亲因为纵欲,背叛了她母亲。母亲悲愤过度,精神分裂后持刀杀了那个负心的男人,后来一直在精神病医院里面接受治疗。刘嫣是跟着自己的婶婶长大的,这也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痛! 因此,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我觉着自己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就像之前工作中遇到的那一具具僵硬的血肉一样,再没有了灵魂。 现在,我可以把自己喝得很醉,之后站到天台的边沿上,任风抚乱我的头发。那个位置,有一种让人魂离魄游的感觉,似乎自己在空气中飘了起来。——那感觉能让人上瘾! 有一次,狂风暴雨,我想刘嫣了,跑到天台喝酒。结果高原发现了我,把我拉回了屋里。他事后说差点没被我吓死,他看到我站到天台的边沿上,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像快要掉下楼去的样子。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每次喝醉酒后,我会忘掉当时的场景,甚至要花很长时间来确认发生过什么,因此我笑他:“什么啊,你以为我会自寻短见啊?!” 高原是我的同学和好哥们,他比我先到这个城市,原来在一个律师事务所上班,后来自己出来单干,弄了一个法律工作室。他的经济条件也不好,要接到了案子才有钱,按他的话说:“也是等活干的打工仔,一顿饱一顿饥的!” 住的这套房子,是高原租的,在很老的一个小区里。因为图便宜,所以租了顶楼。我到这里后,他要我搬进来做伴。我知道他是照顾兄弟,也主动替他分担了一半的房租。他没有推辞。一是我坚持在钱的问题上不能欠兄弟的,二是他的确需要人分担!——好兄弟无需多说什么。 自从在天台上发现我之后,高原隔三差五地邀我出去喝酒,我知道他工作室没什么事,也乐得有人聊天撒酒疯。喝醉的时候,高原就说老邓,你在这里就我一个兄弟,我要对你负责,不能让你毁了自己。——我在同学当中算年纪比较大的,所以他们习惯叫我“老邓”。 听了他的话,我眯着眼睛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啊就毁了自己,我是男人呢!说完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高原说你还是忘不了刘嫣。我强辩道:“谁说的!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高原呵呵地笑了,并未争辩。这使得我有被看穿的感觉! 其实对我来说,无所事事是最痛苦的事情。脑袋空闲下来时,即使酒精、上网或者偶尔带个女人回家过夜(我是说即使),也都忘不了对刘嫣的想念。——虽然我几乎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唯一能让我不想她的,只有工作,从这个角度来说,工作反而成了我的生活麻醉剂。想想都觉得好笑! 我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是北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一名主检法医官。在法医这个岗位上我干了十一年! 经常有人问我,法医是个怎么样的工作。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记得上法医学的第一堂课,师父钟任之介绍法医这门知识时说,在通常的感官里,世界是三维空间的,但在法医的观念里世界应该是四维式的。那个平常人感觉不到的空间,是属于法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会看到一些异乎寻常的、扭曲的事物,也会有不同寻常的体验,发现自己,或者迷失自己!……这番话当时让我产生过朦胧的恐惧,以至于联想到了恐怖电影! 当法医,首先看到的扭曲事物当然就是尸体!我对此虽然有着心理准备,然而当第一次真正解剖尸体时,那种心理震撼,是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淡忘得了的! 那是刚上班不久之后的事,我们接到有人报警,说禅市的河边发现一具女尸。我和刑侦队的老法医老闵整理好法医检验所需的器材,跟随侦查人员一起去了现场。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尸体!——虽然上学时也曾见过师父动刀,但我们不过把他刀下的尸体当成一具标本而已,于是抱着像围观解剖一只小白鼠的心态,看着师父一刀一刀把人体上的组织割下、剖开,向我们讲解。有些同学还在旁边调侃说哪些是五花肉,哪些是瘦肉。而因为人体难得,像这样的机会也不过只有寥寥几次! 然而直到自己真实地面对尸体时,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慌。更让我不知所措的,是面对着一具女性尸体! 老闵有意试探一下我的胆量,要我解开女尸的衣物,检查尸体表面的损伤情况。对于二十几岁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其中的意味难以言表。只觉得当时脑门上顶着什么东西!那东西一直对我说着话,有鼓励!有害臊!有恐惧!有沮丧!……我也在心里和那个东西对着话,有鼓励!有害臊!有恐惧!有沮丧!……在这个过程中,我解开了死者的衣物。一具女性赤裸裸的躯体展现在了面前! 有人说人体是上天赐予的最完美事物,应该给予尊重,就像尊重造物主本身一样!然而当这样美好的事物变得毫无生机,苍白黯然地出现在你的面前时,只会让人心里产生一种徒劳的绝望。 后来有人问我,当法医在遇到解剖女尸的时候,会不会产生“邪恶”的想法?我明白他的用意,是想问法医会不会产生有关性方面的幻想。我笑笑没有回答。我想,如果告诉他不会产生联想,只会产生绝望,他一定不会相信。因为在那之前我自己也不相信!因此不说也罢! 然而那一次,我真实地感觉到了绝望! 当老闵递一把柳叶刀给我,吩咐我剖开尸体的胸腔时,我感觉手腕发软,怎么也没有剖向那苍白的皮肤。老闵看了看我,把柳叶刀要了回去,叫我看着他怎么做。 说话间,他已经落刀划开了女尸的胸膛。我看到了人体脂肪在柳叶刀下张裂开来,听到胸腔因受到挤压发出的“咕噜”声,血腥的气味向四周弥漫……最后,再也忍受不住,跑到旁边吐了出来! 旁边几个老警察偷偷地笑了。 老闵拍拍我的肩膀,说还有比这恶心的呢!以后习惯就好了。我盯着老闵那双刚解剖完尸体的手,只觉得肩膀酥麻了半晌。——此后不久,当我遇到腐败尸体的解剖时,我才明白他所说的“更恶心”指的是什么! 而那次解剖,我根本还没有看清脂肪层下面那些原本烂熟于心的结构和器官,目光甚至都一直没有在那些物体上聚焦过!虽然此后,我在案件的分析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为最后的破案立了功,但却并没有给我带来一丝快乐。那女子的脸孔一直在我脑海里,诉说着什么,挥之不去。 那件案子,虽然是我第一次参与侦破的,但对于详细的案情,并没有追根究底地去问个究竟。听着那些关于作案动机和过程的赘述,只会让我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女子无辜的脸孔!因此,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杀害的! 而现在,我可以毫不眨眼地剖开任何一具尸体,不动声色地翻腾里面的五脏六腑,沉溺于师父所说的第四维空间之中。——有时,那些物体还是带着温度的! 第二章 妖刀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当法医,我回答不出来。 为什么要当法医呢?我有时也问自己。然而问过之后,又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因为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有答案,尤其相对于一个人的行为而言!并不是所有的表象都能给出一个内在的理由,存在就是存在,就这么简单。很多理由,只不过是被人为地赋予,人为地一厢情愿。——当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我终于发现,现实永远超出人的想象,在有些时候,你甚至会连自身都无法想象! 总有人喜欢问我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作为一名医学院曾经的妖怪类人物,我在学校引起的争议很大。当年的教授,一部分人对我的评价很高,认为我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生,而另一部分人认为我是一个原原全全的废才,不可救药! 正面评价的那些人中,临床学教授对我的期望最高,他甚至希望我留在大学里,做他的助理,一起搞理论研究。这件事让人感到有些可笑,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像我这样不喜欢基础理论的学生,通过考试修满学分都还是个问题,就更别谈什么更进一步,指望能在理论研究上有什么建树了!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方面表现突出,让他有这样的看法。但教授说,他不这样认为,他所看重的,是我总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想法,不拘泥于即成的定论,敢于质疑一切——质疑是历史前行中永恒不竭的动力。 的确,我不喜欢那些高高在上的说教,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的真知灼见不过是特定条件下思维的产物,是约束人的绳索。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因为这些事物赖以存在的前题无时不刻不在发生着变化。然而正是我的这种对权威的藐视,让班主任很是伤脑筋,他坚持认为我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学生,满脑子尽是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大学同学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妖刀”。之所以为妖,是以此表示有别于寻常人,坦白说来,就是独树一帜的怪物。在学校里,我把大学数学可以只考到30分,也可以把临床医学考到100分,可以对医学概论中的问题一无所知,也可以与教授深入讨论人体解剖学,因此他们说我对成绩“为所欲为”,只要我高兴!在接受我关于“一切定论不是定论”的观点之前,他们这样的语气里不无讥讽,似乎我就是那思维古怪,自寻烦恼的堂·吉诃德。后来我证明自己,是通过对人体器脏结构的剖析。——我能通过人体的各种表现,来分析各器官的变化状态,从而抽丝剥茧,推断出该人经历过什么,有着怎样的状态。这让他们佩服不已,说我就如同游走在人身上的柳叶刀,已是人刀合一。 总之,我不喜欢刻板的规律运算,只对一切运动变化的物体感兴趣,尤其是这些物体表现出来的个体特征。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厌烦了课本,迷上了人体穴位,热衷于研究不同时间段穴位的变化情况,还经常趁同学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们的身上做实验,观察他们的反应。班主任多次点名批评了我,说学习要勤恳踏实,不要搞歪门邪道,否则只会误入歧途。倒是临床学教授很高兴:“我们培养的就不应该是哪方面都平庸无奇的学生,而应该是这样的怪才!”话虽这样说,但到邻近毕业,他还是没能说服其他老师让我那几门没修完分数的课程顺利过关。我只能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拿出高考前的劲头看了一个星期的书,没有打球、没有约会,没有去校门口的影厅看成人电影。一个星期后,我把没及格的学科逐一考了一遍,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所有课程,而且统统60几分的成绩让那些为了通过考试读书读得天昏地暗的同学咋舌不已,用他们的话说:一分都没有浪费! 像我这样无法长时间去专注同一件事物的人,去搞医学研究似乎扯远了点,对此我有自知之明!但即便如此,在同学眼里,我也应该是某座著名医院里的一名前途无量的青年大夫才对。而我这个所谓的怪才毕业后的选择,着实让所有人吓了一跳。——在禅市——我家乡公安局的特殊专业选聘中,我报考法医并获得了通过。 而后,我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城市,当了一名法医。 其实那些好奇的人并不了解,我是一个很迷茫的人,对于未来从没认真地去思考过!对我来说,未来是件预设了无数个前题的事物,有着无数种未知的可能,也许一个动作,就足可以改变这种可能,谁能预料到以后的事呢?如同我现在的职业中所遇到的一样,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有为什么,即使是生死!因而,对于生活,我抱着跟上学时一样的态度,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禁锢在意识的框架之内。——既然如此,一切随意吧! 其实对我来说,当法医并不算是跨专业就业,因为在此前的学业中,我选修的就是法医学,是一个叫钟任之的客座教授把我领进了法医这个世界的大门的。在这个世界里,我就像是刚刚有所感知的新生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新奇,一切都让人兴奋! 后来我想,之所以选择法医这个职业,或许还和我的家族有关。我爷爷在旧社会警察署做事,而叔叔是新中国的一名警察。上辈无意中的言谈对我起着耳濡目染的作用,或许使得我的潜意识里,把这份伸张正义的职业潜移默化成生命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在这里,我特别想提一下父亲。据上一辈人说,我父亲从小就表现出了很强的从医天赋,如果不是生不逢时,他可能也是一名优秀的医生。他很小时便对爷爷珍藏的医学著作很感兴趣,很多人体知识无师自通,十几岁就能替别人分析诊状。爷爷因此对他寄予了特别的厚望。但有时候,事情并不是按着人的想法来发展的。大运动时,爷爷被视为旧社会遗毒,遭受了很大的打击。父亲也因此辍学,没有完成他的学业。但父亲凭着自己的医学天赋,自学了医学知识,在市里开了一个门诊为别人看病。所看的病症无所不包,外科、内科、儿科、妇科都是他施医的方向。据说他医术高超,赢得很多人的尊重。但是他施展的医术常异于他人,因此也有人说他是旁门左道。 我一直知道,对于因为自己职业原因影响到父亲的学业一事,爷爷有着很大的亏欠感。小时我问他,以前他在旧警察暑是做什么的。爷爷从来没有正面回答我,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羞于出口!也正因为如此,那时的爷爷,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迷! 爷爷信佛。不过,那是自母亲生下我之后才开始的。 我出生的那天,父亲正拿着柳叶刀给一个摔得内脏出血的病人做缝合手术。怀着身孕的母亲在旁边帮忙给器械消毒。这样的手术在当时很罕见,闻讯赶来的医疗监管部门官员要求父亲立即停止手术,将病人送到正规医院救治。父亲没有听从,而是当着他们的面划开了病人的腹腔。那些医疗监管人员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他抽出内脏里溢出的血液,并使用原始的缝合方法缝合着损伤的内脏。 缝合完病人的伤口,父亲被监管部门报警后赶来的警察带走。 对于为什么没有听从医疗监管部门官员将病人送往医院的要求,我父亲后来解释说:那个伤者内出血严重,能做这种内科手术的医院距离太远,如果长途颠簸,病人将非常危险,即便送到医院,也未必能抢救过来。 经过父亲抢救的那个病人后来被送到一家大医院,活了过来。那里的医生非常惊奇父亲的缝合手法,并说如果不是父亲的缝合,那个病人很可能活不了!因为没造成严重的后果,我父亲被拘留了几天后回了家。 父亲显然没有顾念到母亲。直到回到家后他才知道,因为惊恐,还没等到瓜熟蒂落,母亲就把我生在四周堆满了医疗器械的仓库里,直到后来有人发现把我们母子俩送到医院! 母亲后来回忆说,可能是从医疗器械堆里出生的缘故,自被生下来,我就喜欢攥着一把手术刀玩。——当然只有刀柄。我没把她的话当真。我知道,母亲一直希望我正正规规地从医学院毕业,堂堂正正地做一名医生,以此完成父亲深埋在心底的心愿。她这样说,无非是想告诉我,我生来就与医学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或者说,我是为从医而生的!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因为早产,生下来时,我只有四斤六两重!而且,医院的医生让母亲做好心理准备,早产儿可能会有智力缺陷! 爷爷是那时候开始信佛的,经常会有一帮教友来家里找他,称呼他青莲居士,想必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号。教友聚会的理由,无非是哪里的庙宇需要修缮,哪里办庙会需要帮忙一类的琐事。然而爷爷干得不亦乐乎,似乎唯如此再无其他乐趣可言。 而随着我慢慢长大,似乎的确表现出了弱智的一面。比如我比同龄的孩子要迟一两年才会说话;对大人们的逗玩无动于衷,只对落在椅子上的苍蝇感兴趣;喜欢摆弄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身体的柔软位置;尿床一直尿到十二岁等等,如此种种,让家里人着实慌乱了一阵子。爷爷尤其惊慌! 自发现我的诸般不正常以后,爷爷主动承担起了照看我的任务。除了饮食起居,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跟我讲那些,我后来才知道的法医知识。爷爷说那是最能锻炼思维的一种训练方式,也许能对提高智力有所帮助。因此在我后来的印象里,总能浮现是这样一副画面:父亲很少主动和爷爷说话;爷爷则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总喜欢喃喃自语,或把我抱在膝盖上,抚着他的身上的某一部分告诉我叫什么,里面是什么样子,会变成什么样子,怎样打开了去看。 母亲很反感爷爷这样,时常找借口将我抱走,不愿意让我接受这些东西。许多年后,当我知道了爷爷在旧警察署里的职业时,才明白那些东西已经渗进了他的骨子里,他所说的正是自己一些不忍舍弃的东西。而在母亲的眼里,爷爷曾经从事的只不过是一份污秽不堪的职业,一种迫于无奈的谋生手段而已! 但我不这样认为,反而觉着十分好玩。曾经有几次,我拿了父亲的手术刀,将别人送给我的布娃娃剖开,想看看爷爷所说的那些神秘的东西。但结果很让人失望。倒是母亲发现了之后脸色大变,当即收缴了那些我试图用来满足好奇心的工具,把我拎到了父亲面前,对他说:“看看你的宝贝儿子都做了些什么!你就这样任凭你老子灌输他那些不着调的东西?” 父亲看看被我剖得七零八落的娃娃,没有出声。 “你看他,还这么小,就整天闷声闷气地做这样的事,长大了还了得!不得变成人肉屠夫?”母亲看父亲不以为然的样子,更生气了,一只手拧住我的耳朵说道。 “自己的崽子还不了解他?”父亲突然呵呵笑了,“翻不了天,大不了还去干爷爷做过的事!” “你就这么有信心?看你到时别因为他哭!”母亲松开手,叹了声气说,“你们都不管他,我还管个什么劲!” 那时的父亲,已经很少给别人看病。我更多的时候看到的,是他拿着一本关于人体的书,斜靠在家中的木沙发上,旁若无人地看着。 爷爷和父亲之间难以调和的真正原因,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八岁生日的那天,家里做了一桌饭菜庆生。爷爷和父亲喝了点酒,两人说起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我知道,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爷爷满嘴酒气,红着脸对父亲说,“你老爹这一辈子只对得起自己,对不起你们!” 父亲低头喝了一口酒,沉默良久后抬起头来:“你知道的,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世上没有父亲对不起儿子的道理,我们也无法和您平等探究是谁对不起谁,因为父亲就是父亲,无法选择!但是有些人,我们不应忽视。你越想忘记,她就越是在心里挥之不去,那怕你从未再提起她!” 母亲坐在旁边,愕然地看着他们。 “你说得没错,我最亏欠的,是你的母亲!”爷爷将肘部抵住桌子,端杯的手支在额头上,定了一会儿神,再抬头时,眼里已含着亮晶晶的东西:“……她离开的那年,你也如哲儿现在一样大小,刚好八岁!那天你哭得很绝望,竭斯底里地,让人心碎!从那时起,我就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了。爱恨情仇,正如你所说,有些事我们无法选择,尤其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之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谁能改变呢?” “别把国恨家仇挂在嘴上,那不是可以不负责的借口!”父亲低着头说。 “我从来没有撇开自己的责任,那怕是你母亲后来不再认识我,我也从没想到过要抛弃她!”爷爷已经很醉了,“非但如此,我也从没有想过她会抛弃我们。想当年,即使是闻到附着在我气息中的腐臭——那可是从遇到过的尸体上带来的,她也一样是那样的爱我!以致于我时常在想,后来的她,是真的不认识我了,还是不愿意跟我回家!”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坚决要回她的心,这是你的懦弱!”父亲也醉了,语气有些颤抖,“你老是前后矛盾,无故猜疑,把一些不存在的事实拿出来反复推敲,刺痛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母亲的出走,不是你的责任吗?而你有没有真心实意地让她回来?” 我母亲用手拉了拉父亲,想制止他说下去。 “而从我懂事开始,你们就在吵架,从我三岁吵到八岁,吵到母亲离家出走!现在你说爱,叫我如何相信?”父亲没有顾上母亲的阻止,继续冲爷爷说。 “其实,那样并非我所愿!但受过伤,就会有伤疤;玻璃裂了,无法复原。再怎样掩饰,伤疤和裂缝依然在那里,还会时不时地刺痛自己,让人失去理智!”爷爷有些答非所问。 “那是你的职业毛病!”父亲终于有些激动了,“是你的职业让你受的伤,不是别人!当你划开别人皮肉的时候,你早已失去了情感,变得冷漠,不再有爱!以致你后来看到精神失常的母亲时,居然没让她回来!” “她那时已经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而且,她已经记不起我来了!”爷爷说。 “那不过是你的借口,你完全可以要她回来的!没那么做,是因为别人的生死,在你的眼里早已经不重要了!” 爷爷有些伤感,沉默良久后叹了声气说道:“这的确是我的错!在她去世前,我一直认为她是幸福的,认为是我们的缘份只能如此。……看来,人最容易陷入自己设下假设条件的局,没去换位思考,忽视了别人的感受!其实,活着是一门哲学,是一种禅修,悟不到的,就会失去!死远比活简单。” 他们二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默默地喝着酒。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还应该有一个称呼为奶奶的人的存在,而这个人的消失,似乎和爷爷的职业有关! 如果能影响到一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怎样的一份职业呢?当我后来得知爷爷是旧警察署里的验尸官时,不禁很是好奇。 可以确定一点的是,爷爷讲授给我的那些东西,仿佛激活了我的大脑神经,使我整个人灵性了起来!最直接的效果,就体现在我的学习上。 进入学校后,我对所谓的语数主科不感兴趣,倒是很喜欢“上不了正席”的生理卫生课,每次测试都能考全班第一,还可以闭着眼睛画出整个人体的结构图。——“上不了正席”是班主任老师的说法,他对我偏科能偏到生理卫生这类不计入学习成绩的课程上来很是诧异,多次意有所指地在班上说:学习要务求正业,以后考学看的是主课的总体分数,而不是看其他没参与考试的课学得多好!不能像有的同学,把生理卫生课的成绩考得很好,主课成绩却排名在后面,有什么用?!上学还是研究人体构造? 我一直没弄明白上学与研究人体构造有什么矛盾之处,于是也就没有去理会老师所说,依然我行我素地画自己的人体结构图。班主任在我的期末批语上写了这样一句:聪明,但不务正业!我没把批语给父母看,只是把那几个字用笔描成了一副男性的裸体图,然后叠成纸飞机扔上了天空。那飞机带着被我改成男性胯下那什物的感叹号,不屑地扬扬头,然后飞向远处。 在别人眼里浑浑噩噩地上了几年中学,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只有在考试时专心来看一下书,这一点高原和我相似。——他那时正迷恋政治课,立志说要阅清天下大事,当一名政治家。但他似乎忘了,我们读的是理科。这是父母帮他选择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们认为读文科出来的学生空口说白话,远没有踏踏实实能找一个稳定工作的计算实在。高原在批驳父母的观点时说:“他们是老思想了,计算哪有‘算计’吃香?!”在这个问题上,父母倒是没有干涉我,他们说只要我喜好,文理科都行。高原很羡慕我,不过他很不理解我的爱好,一次他一边看我在数字课本上画画一边问:“你小子老把人体描画得那样写实,是准备以后当变态杀手还是帮别人收殓?”直到高考的那一年,高原开始埋头苦读,一连几个月整天整天地呆在教室,他为此还拒绝和女同学约会,毅力让我敬佩不已。受他影响,我也埋头学习了几个月。——毕竟,无论如何得先弄到一张大学的门票才行!高考完毕后,老师和同学公认我和高原俩人考试临场发挥得最好,因为我们的分数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料想。高原很不屑这种说法:“我们不过是平常不认真学罢了!还真别认为我们比你们差!”他直到后来看到我报了医学院的志愿,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小子的爱好在这里!” 考上医学院后,母亲反复问我报的是什么专业,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大学里有法医专业,生怕我学习那些她认为毫无出路的东西。父亲那次也很坚决地维护了母亲的意见:“听你妈的,学临床医学专业。”但他随后的一句话,又让母亲生了气:“无论将来干什么,这个专业是真正打医学基础的!”——于是我就学了临床医学。 其实母亲在我将来从事的职业上,显得很是纠结和矛盾,似有预感但又并没有意志顽强地坚持己见。因此,当后来我把禅市公安局的录取通知递给她看时,她的神情难以描述。 “法医终竟也是医!”她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而那时,爷爷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 后来想想,或许我的医学天赋,是来自于祖辈的遗传基因。 遗憾的是,关于爷爷的迷,我一直没有解开。父亲他们那时还小,无法准确地说出当时的情景,因此关于他和奶奶的一些事,就失去了分析的客观依据,脱离现实主观臆断是分析推理中的大忌!有些事情,不得不随着被时间遗弃,永沉于历史的长河中了! 其实,岁月才是一把妖刀,决然无情地斩断一切恩怨情仇,谁都无法抵挡。正如爷爷说的,活着是一种禅修,悟不到的就会失去,没有谁能在时间面前投机取巧! 现在,我越来越痴迷于法医工作,这是一份把医学置于迷局推理中的职业。谁都会处在一个迷局当中,当我们置身其中时,会发现很多曲折的出口,那里大多是虚幻的、由心而生的,虚虚实实,遮遮掩掩,步步玄机,真实的结论只有一个,只有静下心来,排除杂念,不断地假设——推理——排除——认定,真正的答案才会被发现!而每发现一次真相,就会有一次恍然大悟的豁然,犹如一次新的破茧成蝶,那感觉让人上瘾!而现在,通过别人的身体去寻求答案,那种感觉更让人着迷。——虽然有时是血淋淋的真相! 有人说过,人热衷于解迷,是因为每个人本身都有属于自己的迷。——而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相。 第三章 高原的“节目” 今年的这个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早,稍不留神,街道两旁的榆树就萌出了绿芽。风却还是很寒冷,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住的房子的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榆树,高大得在这个住宅区里有些不太协调。但我很喜欢这棵树,它挡住了我的窗口,让人有一种安全感。树丫上筑着一个鸟窝,一对黄鹂不时在那里跳来跳去,一只尾巴长,一只尾巴短,互相缠绵着发出悦耳的脆鸣。我喜欢坐在窗台上,看着它们卿卿我我,比翼双飞。 大树的两根树枝一直朝窗户探了过来。从到这个城市开始,每年树枝开始发芽的时候,我就会在上面缠绕一道红色的丝带,那是从我喝过的酒瓶上解下来的。算上今年缠绕的丝带,已经有四根了! 四年的时间,让人过得不知不觉。 星期六的下午,我一个人抓着酒瓶,坐在窗前对着迎风飘舞的丝带喝酒。——为了不知不觉逝去的四年干杯! 这时高原来了电话,要我出去吃饭。 “快点来,在望江楼!”高原在电话里说,“有节目。” “节目”是高原的暗号,表示女孩子。每次他找女人时,就会对我说他有“节目”。 前一段时间,高原显得很闲,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很迟才去上班,早早就下了班,偶尔夜不归宿,必定会说是跟哪个女人约会去了! 有一次我对他说:“你最近倒是挺闲的。” “看到了没有?”高原把裤管挽了起来,露出小腿。 “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没什么活干,愁得连腿毛都打了结!”他说。 “不会吧,看你最近心境不错,还爱上登山锻炼!这可是很奇怪,之前你这个家伙可是火烧到屁股也懒得挪一下窝的!” “那是因为有一次……”他表情神神秘秘,“我闲得无聊的时候,站在窗台前拿望远镜看风景。”他指了指窗台,那里正对着后面的山坡。 “猜我看到了什么?”他问。 “没法猜。”我摇摇头。 “看到一对男女搂抱在一起!”他摆出一副说书的神态,“虽然没看清他们在干什么!不过,你说他们除了男女之事还能干什么呢?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断,于是我就天天早上去登山,想在那个地方找到他们遗留下来的证据!……” “你神经病呀!”我笑着打断他的话说道,“那个男的就是你吧!” “你不信呀?”他有些失望,“为什么不管我怎样认真,都不会有人相信呢?陈娟也是这样!” 陈娟是高原的“正宗女朋友”。——这是我私下对高原说的,因为他四处留情的女朋友很多。她是我们的同班同学,高中三年与高原同桌,俩人是班里公认的一对。高原是住校生,陈娟天天带早餐给他吃。那家伙也是毫不客气,经常吃得两腮胀鼓还厚颜无耻地说味道不够好!两人天天打情骂俏,高原从不谦让陈娟,还居然朝她头上吐过口水。陈娟毫不在意,依然天天粘着高原。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毕业后,班里秘密或半公开的情侣都鸳鸯成双了,高原和陈娟却还只是保持着那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无聊与女人一样恶毒,需要以毒攻毒。这是高原常说的一句话,因此当高原说他有节目时,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有没有节目与我无关,我此时正在想着刘嫣!只是又有酒喝了,这才是吸引我的理由。 望江楼是江边的一家湘菜馆,环境僻静,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第一次去这个地方是高原带我去的,当时陈娟来这个城市看他,就叫上我一起吃了晚饭。 赶到望江楼时,果然看见高原带着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 那个女孩子烫了一头卷发,脸蛋靓丽,衣着时尚,身材也相当不错。 高原那小子,向来对漂亮女孩子很有一手! “张贝贝。”高原向我介绍那个女孩子。 “你好!”我对她说。 那个叫张贝贝的女孩子冲我微笑着点点头:“你好!” “这是我的哥们邓哲,叫他老邓就行了!”高原笑着向她介绍道,“在公安局上班,我们市第一男警!” 我有些不自在。很多时候,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职业。当然不是对自己的职业自卑,只是我怕别人介意而已! 听了高原的介绍,张贝贝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真的?!我最崇拜警察了!以前还梦想男朋友是个警察呢。”她看着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我告诉你,老邓还没女朋友。要不要将就一下?”高原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好啊!”张贝贝也笑着说。 我笑了笑没作声。 “不会啦,老邓那么帅会没女朋友?”张贝贝见我不吭声,笑着打圆场。 “这是真的!”高原笑着说,“他太害羞!” 张贝贝问我:“老邓在公安局干什么工作呀?” 我想了想还是讲了出来:“法医。”说完看了看她,心里猜度她会有什么反应。 “法医!”张贝贝失声叫了出来,引得旁边的人纷纷朝我们看了过来。 旁边的服务生正在上茶,也斜着眼看了我一下。 高原这时却不作声了,抱着双臂坐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当法医一定很刺激吧?”但张贝贝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恐惧,反而以一种兴奋不已的神态,不依不饶追问起来,“你们的工作是不是天天肢解尸体啊?” “当然不是。”我有些尴尬,朝她笑了笑说道:“你说的肢解,那是恐怖电影!真正的法医工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好意思,我只是感到好奇。可能表达的方式不恰当!”张贝贝说道,“那你们法医应该是什么样的工作?” “它是一名严谨的科学,涉及到医学、解剖学、逻辑学等等多门学科,不只是天天解剖尸体那么简单。”我笑笑,末了补充一句:“而且,它也不是你讲的那样让人兴奋。” “按你所说的,法医是不是也能像福尔摩斯一样破案?”张贝贝看着我问。 “当然不可能那样神奇!法医也是凡人,能力毕竟有限,不可能像经过艺术加工过的人物那样厉害。”我说,“但是对于一些推理还是有点理论基础吧!主要是与常人的观察角度不一样而已。” “这可不是盖的!老邓的眼睛和脑子就像装了同步器一样,看到什么就能知道什么。”高原笑着说。 高原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基本上都是实话。自从我遭受意外后,思维方式就和别人不一样了。概括来说,别人看到的静止物体,在我眼中可能是运动变化的。比如看一个人,其他人可能注意的是那个人的相貌,而对于我来说,却能感觉到其身体的每一部分变化!——每一块肌肉的收缩和舒张,每一根骨骼的抬举和扭转!因为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了,对于自己的这种能力,我也记不准是与生俱来的还是遭受意外得到的“特异功能”!又或许是一种职业习惯。 前面我说过,自己在第一次解剖尸体时,遇到的是一具女尸,在那次解剖时我吐了。原以为,我的第一次表现将会成为大家日后的笑柄。但后来有人对我说,此后的案情分析,让大家对我刮目相看,再不敢有小视之心。 那次给出的现场信息有:尸体的没有穿鞋,没有被包装过,衣服上粘有褐色的斑点,似乎是人血,但经过化验却是苍蝇的粪便。——我记得当时在专案分析会上,自己是这样发言的:“首先,受害人足上无鞋,赤足的足底未粘尘土,说明发现受害人的地方不是凶杀现场,而是遗弃尸体的第二现场;其次,死者没有被包装过,身上的尸斑不是处于低位,不符合发现尸体现场的摆放特点,可以推断死者在其他现场被长时间地摆放过,凶手是就近丢弃;第三,受害人的衣服上粘有苍蝇的血便,根据苍蝇的习性,应在三天前形成,地点在一个较为封闭的空间;第四,死者的胃内尚有大量的未消化食物,应在饭后一小时内遇害。所以,死者应是三天前的午饭后被人杀死,地点较为偏远,是一个较为封闭的空间。侦查的重点,应该就近寻找符合条件的封闭建筑物,重点是墙壁上有大量褐色血样斑点的地方。” 外行的人听起来头头是道,但经验老到的法医一听,就明白我大部分是凭着尸体表面现象作的分析,没有涉及内部损伤的推断。对于死亡原因,我也没有刻意去下结论,那是需要结合尸体内部器官去分析的!后来,是法医老闵帮我解了围,做出了死者系被勒致死的结论。他应该明白,解剖尸体的时候,我所处的那种惊慌措乱状态,是无法得出死亡原因的结论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整体判断,案件侦破后,完全符合我此前的推断!凶手是现场附近一个偏避工厂的仓库保管员,行凶的地点就在仓库里。侦查员赶到那里时,发现四周的墙壁上沾满了苍蝇拉下的褐色粪便! 这让所有的人佩服不已。 对于我来说,这一切不过是设置了前提条件的迷局,就像血液总会流过心脏,穴位总是神经交汇点一样,只要追根索源,总会找到答案。 “真的吗?”听到高原的话,张贝贝看了看我的眼睛,又看看我的头忍不住笑了,“老邓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其实没那么神的,高原言过其实!”我推辞道。 “老邓还能帮人看相,能看出一个人的职业和性格。”高原说,“叫他帮你看一下吧。” “是吗?”张贝贝咯咯地笑了,流露出被人幽了一默似的开心神情。这使我有了些较劲的冲动。 我看了她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句:“最近会计工作做得怎样?” “还好……”张贝贝顺口应了一句,突然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做会计的?” 高原也问张贝贝道:“你是搞会计的?” “我不仅知道你是做会计的,而且知道你最近很忙。”我对张贝贝说道。 “的确是这样!”张贝贝睁大了眼睛,充满神奇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右手腕部有一块圆形的硬皮茧,”我指了指她端茶的手说道,“这是经常从事电脑工作的人所特有的,很多人习惯叫它‘电脑手’。” “可从事电脑的工作种类很多啊,你怎么肯定她就是搞会计的呀?”高原问。 “是的,从事电脑的工作种类很多。”我笑着说,“可是从事电脑工作中,把复写纸的紫墨粘到鼻尖上的工作就不多了。那种颜色,只有在这种光线的条件下才能被发现。”我指指餐厅的蓝色彩灯。 高原看看张贝贝的鼻子,嘿嘿地笑了。 张贝贝意识到什么,连忙从包里取出一片纸巾,不好意思地在鼻子上擦了起来。 她的鼻尖上粘着一块紫色的油墨,在一般的光线下不易察觉,而处于蓝色的光线下,就显出了黑色! “最近公司搞季度清算,忙得不可开交。”张贝贝解释道,“连妆都忘了补!” “张小姐在哪个公司?”我问。 “自己推断嘛!”高原揶揄我道。 “我可没有推断出张小姐公司名字的本事!”我笑道,“但我知道是一家私营企业,老板和张小姐有特殊的关系!” “这你也知道?”张贝贝有点惊奇地看着我。 “你的手提包不是常见的休闲包,看起来和会计帐本差不多大小。刚才你从包里取纸巾时,我看到了里面的帐本,这个包应该是你经常装帐本用的。除了私营企业,其他单位是不允许私自将帐本带离公司的。而且如果和老板没有特殊关系,得不到信任,同样是不允许这样做的!”我笑着说。 “我在新世纪公司上班。”张贝贝带着敬佩的神情笑着说,“老板是我的叔叔。” “是吗?”听到她所说的公司,我感到很意外,“这公司可是我们家乡的!” “老邓也是禅市的?”张贝贝问。 “是。高原也是呢!”我回答。 “哦,那咱们还是老乡呢!”张贝贝笑着说,“公司在北江市设有销售处,我在那里上班。” “我记得公司老总叫张什么生对吧?”我问。 “张贵生。”高原说。“是个钻石王老五,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呢!” “老总嘛,总是挑花了眼!”我开了句玩笑。 “我听到另一个版本。是关于他的性取向的!……”高原带着暧昧的表情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同性恋罢!”张贝贝显得毫不介意,“我也不知道,反正没见他找过女人!就算是,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末了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千万别在他面前说!” 正聊着天,刑警大队的队长潘云打来了电话。 “河里发现了一具河飘儿,没有头。”潘云言简意赅,“你在哪里?我派人来接你到现场去!”“河飘儿”是我们的行话,意思指河里的浮尸。 “我正在望江楼吃饭。”我说。 “好的,你在那里等着,我叫人开车过来接你。” 我挂上手机,抱歉地对高原和张贝贝讲:“你们看,又有事了!我们工作就是这样,没有个准。” “可是你都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张贝贝说道。 “没事,我习惯了!干完活再吃。”我朝她笑笑。 “去现场够他吃的!”高原笑着恶心我。 张贝贝笑着在他的肩上轻轻打了一下。 开车来接我的是单位李法医。他是刚分配到我们局不久的医学院法医系毕业生,叫李智林。为人忠厚纯朴,工作上勤快好学。仅凭这两点足已搏得我的好感了,对于他所请教的业务问题,我总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因为这样,李智林也特别尊重我,称呼我“师父”。其实我们的年龄也不过相差几岁而已。 现场在北江市大堤旁的河面上,很多警察已经赶到了那里,设置了警戒线不让人进入。 警戒线外站满了围观的群众,对着河面指指点点。 潘云正站在河边,手里拿着一部对讲机,朝着河里张望。侦查中队长董建国站在旁边。 潘云以前也是搞刑事技术的,和我年龄相差不大,因此各方面都谈得来。他也很敬重我,因为他曾经跟师父钟任之跟班学习过一段时间,按辈份来算,我还是他师兄。可他现在是我的领导,因此我也对他平等相敬。师父曾对我说潘云在技术方面天资平平,希望我在这方面多帮他。但在我看来,人各有所长,潘云当领导的个人魅力胜过干刑事技术业务。——有的人天生就是当头的料! 我叫了一声“潘队”。 潘云转过身,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指着河里对我说道:“一具男尸,没有头颅。身上也没有衣服,赤裸着的!” 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河中停着一只小船,技术中队的照相人员正站在船头,拿相机对着河面拍着。中队长司马雨手里拿着一把长竹竿拨弄着水面,那里漂浮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尸体附近还有其它东西吗?”我问。 “司马他们已经仔细看过了。没看见其它的东西!” “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是一个人用手机报的警。但现在关了机,还没有找到报警人!” “现场都拍好照了吗?” “已经拍好了的。” “那把尸体弄过来吧。”我说。 我和他之间无需客套。 潘云用对讲机发出命令,河面上的那只小船就将河飘儿从河中拖了过来。 这具河飘儿果然没有头颅!而且,因为在河水中浸泡时间过长的原因,已经肿涨成巨人观,露出的背部位置长出了霉斑,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我一直认为,死尸的腐臭恶心过任何一种臭味! 虽然见过这样的腐败尸体不少,我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李智林在旁边递给我一个口罩。 我摆了摆手。他还不知道,其实在这样恶臭的环境下是不能戴口罩的。尸臭会附着在口罩上,弥漫着难以消逝。唯一的办法,是站在上风方向,也就是背顶着风,让臭味飘向相反的方向。而且对于有经验的法医来说,是不能戴口罩的,因为有些死亡现场,需要靠鼻子分辨出有没有尸臭之外的异味,比如农药。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对于我来说,香烟是一种简便易行的去臭剂,既不影响到嗅觉,又消去了部分不可避免闻到的臭味。正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之前染上了很大的烟瘾,但我现在戒掉了,只是习惯性地将香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 河飘儿一丝不挂,好在除了头颅,其他部分还算完整,可以看得出来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我认真地翻看了尸体上的伤痕,那失去头颈的断面上呈现出撕裂状,腰背部有多处排列整齐的伤口。臀部发白,与其他地方皮肤的颜色不一样,伤口延伸到此处时即中断。…… “怎么看?”潘云在旁边问。 来的时候,李智林已经把其他人的看法告诉我了,他们都认为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杀人毁尸案,作案者杀害死者后,将其头颅砍下,以免被人识出身份。而这样做恰恰暴露了凶手与死者关系不一般,害怕公安机关顺藤摸瓜的心理特点。但因为之前没见到尸体,我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检验完尸体后,潘云很急切地想知道我的观点。 经过检验尸体,我有了不同于他们的意见。 “这不是凶杀案,是意外!……”我抬起头,对他说。 “开什么玩笑?!”没等我说完,董建国在旁边叫道,“头都没有了,身上还有伤,不是凶杀?难道是死者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没有出声,等他把话说完。 有必要介绍一下,董建国是刑警队重案中队的中队长,能言善辩,社交能力强,在侦查方面能力出众。但在大家眼里,他也是一个寸功必争之人,经常插手技术上的事。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专长,以至于难以服众,经常与别人发生意见分歧,产生矛盾。 “我认为是杀人案无疑!性质恶劣的杀人肢解!”董建国继续说道,“将头颅割下来,是怕别人认出死者的相貌,因为凶手怕暴露死者身份!还把身上的衣服剥掉,清除可能留下来的死者身份信息,可见凶手很狡猾。……但凶手不知道,越是这样掩饰越说明他与死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我们只要查清死者身份,搞清他的社会交往情况案子就侦破了一半!……现在你们的任务是尽量弄清死者的身份,而不是争论案件是什么性质!” “也许很多无头案是这样。”李智林在旁边说道,“但不一定全是这样!董队,你的推断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总让人其中觉得缺少了什么!” “是缺少论据!”我说道,“董队长的观点是以凶杀案作为论点的,然而到后面又把它做论据,以此循环推论,就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喔?邓法医仍然坚持认为不是凶杀?”董建国带着似笑非笑的挑战神态问道。 “是的,不是凶杀!”我正色道,“死者是意外溺水死亡的。我们现在需要马上派人沿河寻找目击证人,还要注意最近的寻人启事,尤其要注意两个月来在河边发生意外方面的寻尸启事。” “可这怎么可能?”董建国收起了笑容,同我争执起来,“尸体明明连头都没有了,身上还有其他伤口,这怎么解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潘云。——这个时候,是需要领导选择判断、下达命令的时刻。 潘云对我的信任是不用质疑的,除了师父之前极力推荐的原因外,更因为我破了几起重大的案件。因而他对我几乎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样的信任,甚至连我也有些害怕。有一次我对他说:“你不能这样信任我!否则,我做错了什么有谁来指正呢?”他当时笑着回答:“你从来就没有给别人指正的机会。” 但现在,我知道做出这样的判断是有很大的风险的,稍有不慎便是草菅人命! 潘云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想了一阵,然后下决心对董建国说道:“叫侦查人员过来,分组去河上游辖区调查失踪人员。” 潘云的这种审时度势的果断作风是我所佩服的!我一向认为,有些人的领导才能是与生俱来,别人学不来的,就像潘云,善于采纳正确意见,处事果断,并能以身作则,敢于承担责任! “还需要沿河寻找死者的头颅。”我补充了一句,“头颅应该还在河里!” 董建国看了我一眼,神情古怪地走开了。 潘云留在现场指挥。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参与调查的人还没有消息。李智林有些着急,叫了一声:“师父!……”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冲他摇了摇手,示意让他耐心点。 有些时候,是需要耐心的。 个把钟头过后,寻找死者的侦查人员终于打了电话过来,向潘云报告头颅已经找到了!是在下游几百米的地方找到的。不久,调查组侦查员也报告找到了死者的家属,死者是一个月前在河里游泳后失踪的。 挂了手机,潘云长吁一口气,笑着对我说:“有人看到死者生前在河里游泳,游着就不见了。因为是外地人,家属找了很久没找到就先回去了。……关于事情的发生过程完全符合你的判断!” 李智林松了一口气,问道:“师父怎么解释尸体身上的伤势?” 潘云也看着我,等待我的解释。 嘴里的那支香烟已经被口水浸透,我从身上取出一块夹板,把烟头放在夹板里夹灭,放回口袋里。现场上是不能留下我们自己任何物品的,因此常常会带一些自己设计的用来处理物品的东西,比如这样的灭烟器。 “不是所有的伤口都会是人为的。”处理完烟头,我说道,“你们看脖子上的断裂处,有多处丝状一样的组织,法医学的名称叫做组织间桥,这是因为受撕裂的原因,而不是遭到锐器的切割造成的。如果有人持锐器砍死者的脖子,是不会出现这样情况,而应该是整齐的创口。” 风向似乎有些变化,使得一阵尸臭扑面而来。我换了一个角度站好,换了一支香烟继续叼在嘴里,右手习惯性地在身上掏火机,突然又记起什么,于是停了下来。 李智林拿了一个打火机,递过来给我点火。我对他摆了摆手。刑警队的人对我戒烟的这件事很是佩服,说戒就戒,决不拖泥带水,就像从没抽过一样。——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答应过刘嫣戒烟的! 其他人也被臭味驱赶到另一旁。 “而死者背上的伤口,都是比较浅的表皮伤口,不足以致命!而且只在背部有,其他地方却没有。”我指着尸体背部,继续说道,“而且你们看,这些伤口排列规则。行凶的人可不会这么有艺术感的!最关键的,是所有伤口没有生前的应激反应,可以确定是死后伤。” 潘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问。 “船!”我指着河面上来往的轮船,“船上的螺旋桨能将人头绞下,并造成背部这种伤口。” “尸体一丝不挂怎么解释?”李智林问。 “看到死者的臀部了吗?”我指指尸体,“这个部位发白,颜色与其它地方不一样,而且腐败的程度相对其他部位较轻,因此可以推断泡在河水时是穿着一件短裤的。……再看背上的伤口,延伸到臀部时就突然中断了,这更能说明当时是穿着短裤的,因为螺旋桨旋转时将裤子绞掉了。” “但螺旋桨怎么会绞到他呢?!那时他活着还是死了?”潘云问。他显然是在关心肇事的船只有没有责任的问题! “尸体的肺部充满了河水,是溺水死亡无疑!被绞到时已经死了!”我答道,“死者应该是穿短裤在河里游泳时死亡的,飘浮在河里时又被过往的轮船绞到的。”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当时是死是活呀!尸体没有头,河水一样会被灌进去的!那样肺里不是一样有水?” “如果是死后,河水根本就不可能进到肺内。因为肺内外不会再有气压差!” “如果是游泳死亡,怎么会没有人寻找?还有,春天怎么会在河里游泳!水还凉嘛。” 旁边有人对我说道:“你这样的推断也真够胆大的!如果真是杀人案可是个不小的责任!” 我没有做声,看看潘云。两个人会心地笑了一下。 对于死者为什么要下河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推断一个人的行为容易,而推断一个人的思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和李智林初步处理了一下尸体,用一块塑料布盖了起来。 “为什么死者只在背部有伤?”李智林在旁边悄悄问道。 “告诉你一个小常识:一般来说,男尸浮在河里是背朝上呈卧状的,而女尸面朝上呈仰状!……”我停住话头,让他自已思考。 “所以只有朝向上方的背部才会与船只碰撞,留下伤痕!”李智林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笑了,点了点头。 家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死者的头颅拼了上去让他们辨认。 那些人一看到尸体就哭了起来。我们站在旁边,偶尔劝慰几句,说的都很空洞。我认为这是我们神经麻木的原因,当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自己已经变得不经意生死时,怎能表述出感情丰富的语句来呢?——别说我们法医冷血,当你们任何一个人不间断地面对死尸时,你也同样会变得麻木! 一个侦查员附到潘云耳边轻轻说道:“已经找到报案的人了!是一个货船老板。他们驾船经过这里时,发现螺旋桨被什么东西缠住。下去一看,是一件短裤子。旁边还有一具无头尸体。他们吓坏了,怕惹麻烦就开船走了,开走后才报案!……” 潘云“嘘”了一声,朝正哭得死去活来的家属呶呶嘴。 侦查员会意地住了嘴。 我看着潘云笑了,他是怕家属听到引起其他麻烦。——毕竟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被螺旋桨绞成两部分! 安抚的工作一定要做的,我和李智林向那些家属解释了死者身上伤势以及形成的原因。由于有目击证人看见事情的经过,所以家属也没有什么异议。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老者抹抹眼泪,对我们说道:“太傻了!就是为生意没做好,和老婆吵了几句嘴就离开家了,连遗书都写好了!这是早有死了的心啊!” 原来是自杀!我和潘云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做声。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你能推断出一个人的行为时,却不一定能猜测得出他内心的想法!而我们,更是很少去纠缠于死者的内心想法。——如果思维受到干扰,就会影响到判断。 这就是我们法医很平常的一天,平淡无奇得让人有些失望,而对于死者及其家属来说,从这天开始,世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世界了! 第四章 找个适合的女人 把后面的工作做完,已经是晚上了。 高原打来了电话,问我忙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什么事?”我问。 “陈娟过来了,一起吃晚饭吧!”高原说。 “那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都老夫老妻了,哪有什么二人世界!”高原说,“我们先去望江楼等你。” “好吧,干完活就马上过来。”我答应道。 陈娟在距这里百来公里的南山市上班,周末有时间就会过来看高原。高原把她说成是过来“送温暖”。 完成工作后,我赶到望江楼。 陈娟看到我很高兴:“怎么?邓大法医又给别人检查五脏六腑啊?” “看了肠子没有?如果没有,我可帮你点了一盘,呆会儿边吃边研究!”高原调侃道。 “比这更恶心,没头的!”我笑了笑说道。 “那我该帮你点盘猪头肉!”高原呵呵笑道。 “你不觉得恶心啊?”陈娟笑骂高原道。 “他做着都不恶心!我只是讲一下有什么恶心的?”高原笑着说。 这时服务员把菜上了上来。果然有一盘猪肠! 高原叫了一瓶白酒,倒了两杯,和我喝了起来。 “说实话老邓,你是怎么做到能在解剖完尸体后若无其事地吃这些的?”陈娟问道。她没有动筷子,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吃那些猪肠,“我听着都没了胃口!” “嗯?”我停了下来,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说道,“我想是习惯了吧!在我们法医眼里,尸体不过是发现线索的工具而已。除些之外再没有其他!” “看看,习惯势力多么可怕!”高原笑着说,“人死了连‘死着的人’都不能算是,只是成了工具!” “有忽视别人感受的习惯可怕吗?!”陈娟笑着看他,“那毕竟是对没有了生命的人,而有的人却忽视着活生生的人!” 高原呵呵地笑着低头饮酒。 我也装傻喝了一口酒。 后来,我们谈起以前上学的日子,谈起了一些同学的近况。陈娟说:“知道吗?上个星期我看到我们班那个‘三通’了,没想到他也结婚了,那次带自己的老婆到我那个地方旅游,刚好碰到我,一脸幸福的样子。”说这话的时候,陈娟看了看高原。 高原低头喝了一口酒,没有作声。 “三通”是我们以前班上的一个男同学,记得他头发凌乱,衣着随便,永远一副邋遢相,更让人难以容忍的是他的三个习惯性动作:吐口水、甩鼻涕、放屁,于是高原给他起了一个“三通”的外号。“三通”上学时经常遭到我们班女同学的奚落,陈娟甚至在高原和我的面前断言他找不到女朋友! “后来我请他们两口子吃饭,想想以前那么损他,自己觉得蛮过意不去的。……吃饭时‘三通’还问我结婚了没有。”陈娟继续说道,“我说差不多了。” 高原还是保持沉默。 于是陈娟也住了嘴,默默地喝着桌子上的果汁。在我见过她所喝的饮料中,永远就是那一种牌子。 这样的气氛中,最尴尬的人是我。 “吃菜吃菜!”我一个人挥动筷子,在桌子上夹着碟子里的菜,想缓和一下气氛,“今天的红烧肉焖土豆不错,只是土豆稍熟过了一点,如果少焖两分钟就完美了!” 他们俩人谁也没出声。 “老邓,我们单位这次骋了一个男助理。”沉默了一阵,陈娟转过脸看着我说,“文学硕士毕业的,帮我搞策划,很有才。他在追我呢!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停住了手里的筷子,尴尬地看着高原。 “那可要恭喜你!”我还来不及说什么,高原接过了话头,“其实女人和我们男人一样,离不开异性的!老邓,就像我和你喜好女人那一口一样!她们永远也好男人的那一口,在一起的时候就讨论男人的那玩意儿有多长多硬!” “你说得没错,女人是离不开男人?!”陈娟看着他说,“因为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不像男人那般绝情!哪个女人不需要关怀?” “所以就淫荡罢!跟发了情的动物一样!赵飞燕、潘金莲不都是这样?!”高原吊儿郎当地说,“她们都是你们女人中的楷模!”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很无聊?”陈娟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我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高原说着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无所事事,一无是处!你找那个硕士去呀!找个有知识有水平的人就不会无聊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答应他?”陈娟转头盯着高原,语气变了调,“只要你高原一句话,我马上走,永远不再缠着你!” “好啊,随你便!你想跟他就跟他吧,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没意见。免得下次再遇到‘三通’问你结婚没有,你不好回答他。……” “高原说什么呢!”我忙截住他的话头。但我却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 陈娟定定地看了高原几秒钟。高原仍然一脸无所谓的神态,独自喝着杯里的酒。 陈娟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她突然抓起桌子上的饮料,起身往门口就走。 “喂,高原,叫住她!”我对高原喊一句。 “无所谓。让她走!”高原说。 那样的情况下,我当然不能无所谓就这样让她一个人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个女孩子行走很不安全的。 陈娟默默地走,默默地流泪。我陪着她往宾馆走。——之前她已经在宾馆开好了房。 “其实高原这人口硬心软,我了解他。你不要在意他说什么。”我说。 陈娟沉默一会儿说道:“老邓,我说的那个硕士的事是真的!但我回绝了他,我说我有男朋友了。……我不需要多么好的条件,只不过想要跟心爱的男人过一辈子就满足了,可高原,他连承诺都从来没有给过我。……我们女人都需要爱,需要幻想,但他似乎总是让我失望!” “有的男人把爱放在心里的,虽然没有承诺什么,但他想给女人的往往是最好的。”我说。 “也许是吧。……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有时很迷茫,好像看不到归宿。你明白我的感受吗,老邓?那种感觉就像你等待刘嫣一样!” 我没有回答,头又感觉痛了起来。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刘嫣的事。 陈娟看了一眼我的神情,说道:“对不起!老邓,我不该提起你的事。” “没事,我习惯了。” “你是个好男人,如果没有高原,我保不准会爱上你呢。”陈娟暧昧地笑了,“说实话,当年我们班上有几个女生暗恋你,可你怎么看起来像个呆瓜?” “可能是我发育慢点,所以懂事晚,读不懂女生的心思。” “呵呵,我不相信!我看到你对阿静很感兴趣啊,男人的这点花花肠子我一看就明白。” 她说的阿静是我们班的班花,男人这种动物对这类漂亮可人的异性垂青是一种共性,我也不例外,可是阿静喜欢的是我们班一个成绩优秀的男同学。后来听说两人在同一个城市工作,走在了一起,但结婚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两人又分开了。 “女人对男女之间的事很敏感,这我不得不佩服。”我说,“我确实喜欢过她!” “怎么样?感官还算灵敏吧?像我这样可不可当个优秀的法医啊?”陈娟咯咯地笑了。 “绰绰有余。”我说,“做法医其实很简单!只需根据客观物证推断、论证即可,不需要像人类感情这样复杂、不可捉摸。” “我倒觉得世界上的事无不都是这样,复杂而不可捉摸!”陈娟叹了一口气,“想得到的得不到,容易到手的反而无法珍惜!” “原谅高原了吧?”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 “我无法不原谅他!一个女人跟了男人10多年,还有什么因为几句话的事就不能原谅的呢?” “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嗯。说一下你的事吧,老邓,刘嫣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我说。 “如果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不会消失得这么彻底的。她一定会留下什么。” 我在想刘嫣什么都没留下,难道是不爱我的原因吗?不,没理由!我能感觉到自己那么爱她,她不应该不爱我!而且,我分明能感觉到她的爱。——自从意外之后,我对自己的感觉能力是那样的自信。可是,对于我而言这种爱却又是抽象的,毫无具体可言,如果有人问从哪些方面感觉到的呢?我又无法去举例说明。就象空气,明明能感受得到却怎么也触碰不了,也无法去描述。这让我很是痛苦! 怎么会记不起和刘嫣在一起的那些事呢?我的头又痛了起来,这几天头似乎痛得比以前更厉害了,我想起有两个星期没去心里医生那里了。我得抽时间去一下了! “是我几乎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我不知怎么对陈娟说,于是找了一个借口。 “忘记说不定是好事,不是吗?” “我只是说记不得,不是忘记。” “这有什么区分吗?”陈娟好奇地看着我问。 “我也不知道。有些东西在我脑海里,可我回忆不起来。就像眼看着在湖里丢了一样东西,知道在那个地方但就是找不着了,而更糟糕的是,我记不得那东西的样子了。” “那一定是没有珍惜这样东西。”陈娟说,“如果很在意它,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它的样子。” 我没有答话,只是在心里问自己真是这样吗?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这种怀疑。 “老邓,其实对于感情上的事,你倒完全像个小孩子!”见我沉思的样子,陈娟笑着说道。 “你说我很单纯?!”我笑了。 “是的!”她看着我,很认真的说。 我很诧异她对我的看法:“说实话,我不喜欢‘单纯’这两个字,虽然好像够褒义!” “那是因为你觉得这两个字似乎意味着失败!”她说,“其实女孩子喜欢你这种单纯。” “但愿如你所说!”我笑着说,“但如果有人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单纯,我一定不单纯!” “别故作玩世不恭,你骨子里不是这种人!”陈娟也笑了。 这时已经走到了她住的那个宾馆。 “行了,我自己上去吧。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陈娟说道。 “这有什么。只要需要,我随时充当安慰天使。”我说。 “随时?” “随时!” 陈娟突然笑了,她看着我说道:“老邓你是个好男人,真的!你和高原不同。我觉得你应该找个适合你的女人!” 我呆了一呆,看着她走进宾馆,回味她说的那句话。她的话好像含有什么深意! 同样的话,刘嫣也对我说过。 那时她和我刚相识不久。对于我们俩的关系,她表现得很含糊,面对别人的询问,她既没说我们说男女朋友,也没说不是!但却从没拒绝我提出的约会。 那次,我们坐在一处山坡的草丛中,一边细声低语,一边看着夕阳西下。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头上裹着一条米白色的头巾,暗红色的阳光印在脸庞上,显得格外的妩媚。 我看着她,就有了一股想吻她的冲动。 “我很喜欢你!”我说。 “我们不过是几面之交罢了,你都还没怎么了解我!”刘嫣躲闪着我的目光。 “还需要怎么了解呢?”我问,“在一个男孩子的脑海里,无时不刻不被一个女孩占据着,梦里都是她的影子,生怕遗忘了一时半刻,这不就够了吗?” “这不代表什么!或许我并不是你最适合的女孩子,你应该找个适合你的女人。” “可我认为你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了!”我说。 “你这个人的缺点是太认真。”她说。 “是吗?你不喜欢认真的人?”我问。 “我不想有太重的包袱!” “认真会让人背包袱吗?” “对我来说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要我玩世不恭,还是玩弄男女之间的感情?”我笑着问。 “你知道我最恨这样的!”她沉着脸。 我知道自己的话刺痛了她,但已来不及收回了。——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你不过是依恋一个女人的身体罢了,等遇到其他的女人,你就不会这样在乎我了!”沉默了会儿,刘嫣说道。 刘嫣把自己称之于女人,让我觉着老气横秋的感觉。正如高原所说的,谈恋爱时女孩永远比男孩成熟。 那时,我正有吻她的念头,所以对她所说的,我分辨不出对错。如果真如她所说,我仅仅是迷恋她的身体,倒未免有些卑鄙,于是没敢再出声。 不喜欢认真,又憎恨玩世不恭。后来和刘嫣相处时,我无所适从,不知该怎样做。直到和她正式确立恋爱关系,我问到她这个问题时,她笑着说,只要我做自己就行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 走回酒楼,高原还在那里等着。 “你小子怎么能这样对待陈娟的?”我责备他道。 “那你要我怎样对她?”高原反问道,“难道天天哄着,编着童话讲得天花乱坠?” “至少也用不着做得这样绝情吧?” “这不是绝情!我只是要她知道,既然跟了我就得面对现实问题。男人是出来闯天下的,哄女人是那些吃软饭的人做的事!” “其实我觉得,陈娟只不过要一个承诺而已!”我看着他说。 “承诺是放在这里的!”高原拍拍胸口,“我现在这样子,怎么给她承诺?我拿什么娶她?!” “别这么现实好不好!物质真的这么重要?——咱不是还有精神文明么!……”我想开句玩笑缓和下气氛。 “你小子今天怎么像个娘儿!”高原忽然歪头看着我笑了,“充当安慰天使怎么着?还谈承诺!你跟哪个女人承诺过?” 我张口结舌,憋了半晌才说道:“你俩口子都是我老同学,我跟你兄弟一般,对陈娟也得像妹妹一样!她对你可是认真的!再说,你今天干的事可不怎么像爷们。……”我倒是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苍白无力。 “好了,不说了!喝酒。”高原拦住我的话头,把我的酒杯倒满,“一切都会过去的。咱兄弟俩把这杯干了!”说完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 我也干了杯里的酒。想想只觉得高原刚才说的话很耳熟,那句“一切都会过去的”似曾听谁说过。 “昨天接了一个案子,是那个张贝贝介绍的。”喝完酒,高原对我说,“难度很大!但如果干成了,就有了好日子过!” “是吗,看来委托人很有钱!”我说。 “不是很有钱,是非常有钱!”高原又倒满了酒,“你猜是谁?张贵生!不过到时候兄弟你可要帮一下忙。” “我能帮得上什么忙?”我笑了。 “肯定是你帮得了的!” “怎么帮?” “借用一下你的专业知识。” “我们可是有原则的!”我笑着说。 “不会违反你们的原则。”高原半调侃半认真地说,“说实话老邓,你什么时候辞职我们一起干好不好?以你的能力,我们的法律事务所绝对能风生水起前途光明。” “我说实话你可别骂我。”我对他说,“我很反感玩弄法律。” “你的意思是我们玩弄法律了?你小子就是绕着弯骂我!”高原笑道说。 “行了,不说这些。喝酒!”我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酒杯,一口干了里面的酒。 高原也住了嘴,干了自己杯里的酒。 高原说他因为接了案子,第二天要出差,不能多喝,但到后来却越喝越疯。高原借了酒意说说了很多醉话,还说自己有多么对不起陈娟。——这倒很稀奇! 最后,高原说他有个表妹过段时间要来,会暂时住在我们那里,还说他表妹很漂亮。 “喂,老邓,要我介绍可以。你小子可别想白占我妹妹的便宜!”高原带着醉意说,“我可知道你小子的花花本性。” “天地良心!你妹妹也是我妹妹,哪能呢!”我说。 喝完酒,高原去了陈娟所住的宾馆。我一个人回家。 “是师父说过的!”我突然明白高原的那句“一切都会过去的”为什么那样耳熟了!那是我师父钟任之的口头禅。 师父现在怎么样了呢?我突然间很牵挂起他来! “慢慢来,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钟任之经常对我说。 第五章 师父带进门 师父钟任之是北江市人。在我来北江之前,他是这里的法医,也是医学院里法医系的客座教授,在大学里讲授法医理论在实践中具体应用方面的课。因为他实践经验丰富,授课时语言生动并喜欢引用案例,善于引申却不脱离现实,观点尖锐又决不缺乏细腻,如同柳叶刀划过人体肌肉,锋锐而轻柔,从而让听课的学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真实和震撼!以致于等到他的课时,其他学系的学生也喜欢前去旁听。 我就是其中之一。 准确地说,是钟任之的那种敏捷准确的思维方式吸引了我,让我见识到了法医这份职业的魅力。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爷爷的影子,然而他所讲的却又不同于爷爷。 如果说爷爷告诉我的是什么,那么钟任之所讲的便是为什么。每每一件事讲起来错综复杂,听起来似乎毫无头绪,但只要经过钟任之稍加分析便豁然开朗。那怕是凌乱如丝,他也总能找到最快捷的梳理途径,而且总能出人意料。 “原来一件事可以从这里分析!”每每听完他的讲述,我们都会不由产生这样的感叹。 而钟任之在讲述完毕一个案例时,往往会加上一句:“一切都会过去的!”这句话仔细听来,和前面的讲授并无联系,有如一条流畅平坦的道路,突然毫无预兆地分离出的一条分叉。但是大家那时候的思维,已经像加足了油门的汽车,跟随着他的讲述酣畅淋漓地驰骋着,于是谁也没注意到这个情况的出现。 但是我听了出来! 这句话像对他自己,也像对别人说的。 钟任之授课大多采用提问的方式开始,给人设置一个思考的空间,然后再出其不意地道出答案。 “如果一个人头顶部遭受创伤,他告诉你们是走路时碰的,你们会不会相信?为什么?”他时常所提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前提简单得只有一句话,让人看着无从下手。 “我要告诉你们,这个人肯定撒了谎!”等到大家冥思苦想了一阵后,他往往会在恰当的时机给出自己的观点,使人印象深刻:“两个物体相碰,接触的是凸突的部位,人体也不外乎如此,那么碰撞后发生损伤的就必然是膝盖、肘部、鼻子、额头等部位,而决不会是头顶部位置。——除非是伤者低下头等着别人撞过来!” 大家会心地笑了。 “那样的伤口,只能是自上而下的打击所形成的。”他往往用这种最简单的物理知识,解决看似复杂的法医问题,让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从某些方面来说,是钟任之的课,让我对法医那种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产生了浓厚兴趣,从而选修了法医学这个专业。 有一次上课,钟任之飞快地在黑板上画了一副人体图,并在人体的右侧标注了一道自前向后的伤口,然后问道:“大家看看这个的伤口,分析一下凶手有什么特征?” 这样简单的假设条件,在其他课程的提问中非常少见,但在钟任之的课堂上,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很难得出结论,但大家依然乐此不疲,因为每个人都期盼他那出人意料的答案。 下面的同学低头讨论了一阵,没有人敢站起来发言。 “大家从小到大的学习和考试,往往有老师预设了充分的前题条件。而在平常的凶案中,我们不要奢望凶手留下很多线索,很多时候只有这样简单的信息,这就要求我们不仅仅局限于法医知识,而应该多角度的分析,推断演绎当时的情景。”钟任之提醒道。 “凶手是左撇子。”我站起来回答,“身高与伤者差不多。” 钟任之的眼睛一亮:“为什么?” “因为伤口在伤者的右侧,走向是由前向后的,对于面朝向他的凶手来说,必然是左手所为。”我说。 “为什么不可以是凶手从后面用右手行凶呢?”钟任之问。 “如果凶手站立于伤者的后侧,则不可能是越过伤者的手臂从前向后刺,这不符合行为者的心理状态。”我回答。 “说下去!”钟任之微笑着点点头。 “从伤口的高度来看,与伤者的手掌位置差不多;从伤口的走势来看,较为平直,符合同一高度刺入的特点,因此凶手与伤者的身高差不多。” “很好,分析得很到位!”钟任之赞扬了我一句,然后对大家说道,“我之所以经常提出这样的伤口问题,是因为在日常的法医工作中,很多时候是需要分析伤势的,有的是凶杀案中的尸体创口,有的是伤害案中的伤势,所以作这样的分析是很有必要的。有些东西并不是单纯靠医学知识就能解决,从刚才这位同学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这是需要运用人体运动习惯、物理学等知识来综合演绎推理的。” 为了加深大家的印象,他又给我们讲述了一个亲身经历和侦破的案件。 一天,钟任之任职的地方发生了一件大事。几十个群众围堵在了公安局大门口,大喊要申冤!更有人弄来了一块横幅,上面用红墨水写着“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事情是这样的:前一天的晚上,城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姓张的男人发现自己老婆有外遇,而这个人竟是自己一个姓冯的好友!于是姓张的男人冲到好友家里,质问姓冯的男子。姓冯的男子家中当时只有其一个人,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四周的邻居听到姓张的男子愤怒的吼叫:“我要杀了你!”随后发出一阵打斗之声。 姓冯的男子家的门是关着的,没有人敢上前劝架。当一切重归平静之后,姓张的男子倒在了客厅里。 姓冯的男子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赶到现场时,发现姓张的男子头部遭到了重击,已经死亡,而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菜刀。 那把菜刀上有姓冯的男子的血指印。 姓冯的男子交待:姓张的男子进屋之后,就抓住自己进行殴打,说自己勾引了他的老婆,还说要杀了自己!他向姓张的男子解释没有那回事。但姓张的男子没有听,跑到姓他家的厨房里取了一把菜刀出来,砍了姓冯的男子两刀。 “砍在这里!”姓冯的男子指指自己的左肩膀。在那个位置,警察看到了两处刀伤,已经砍到了肌肉层! “于是我就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根铁管,朝他头上打了一铁管,把他打倒在了地上!”姓冯的男子说着又指了指客厅地面上的一根长铁棍,那上面粘满了鲜血和毛发,“我是自卫的!” 如果姓冯的男子所说属实,那么他就是正当防卫,是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而如果他撒了谎,那么就是谋杀!可是姓张的男子手里的确有一把刀,而且现场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四周的邻居听到的是姓张的男子那句杀气腾腾的“我要杀了你”! 一切证据似乎印证了姓冯的男子的供述。但是死者的家属并不这样认为,他们坚持认为是姓冯的男子勾引了张姓男子的妻子,谋杀了张姓男子!为了施加压力,家属们带人围住了公安局,还宣称不调查清楚,他们就把尸体抬到公安局来! 事情惊动了局长,他亲自到现场向家属做解释工作,同时责令刑侦部门加大力度侦查破案。 感到巨大压力的同时,公安局的调查工作却又陷入了僵持:没有证据证明姓冯的男子是故意谋杀! 这时钟任之被请到了专案组,参加了案件的研究。他分析了案情以后,决定亲自参加审讯姓冯的男子。 审讯时,钟任之带了现场拍摄的照片,放在桌子上,低头翻看着。不时漫不经心地抬头问姓冯的男子问题。 “你说过姓张的男子先用菜刀砍伤了你?”钟任之问姓冯的男子。 “是的。”姓冯的男子回答。 “是面对面砍了你吗?” “当然了!”姓冯的男子笑了,“不然怎么会砍到我?!” “那么应该是从左侧方向砍过来了!不然不会伤到你左肩膀是吧?”钟任之指了指他左肩膀的伤说道。 “……当然。”姓冯的男子想了想后回答道。他摸不清钟任之问这话的用意,显得有些紧张。 “你确定用来自卫的铁管就是现场的那根吗?”钟任之继续问。 “当然确定,我家里也只有那一根铁管!” “那根铁管原来在什么位置?” “就在我自卫的那个位置。” “你说自己只用铁管打了姓张的男子一下?” “这……我记不清了!当时头脑很乱,也不知道打了一下还是几下了。” “你还手打他的时候也是面对面?” “当然!因为他那时面对面砍了我两刀,我自卫还的手!” “好吧。那么在他倒下后,你有没有继续用铁管打他?” “当然没有!我又不是要谋杀他,干嘛还要打?!”姓冯的男子连忙否认。 “你有多高?” “一米七五。” “臂长呢?” “……没量过。”姓冯的男子迟疑着回答。 “我帮你量一下!”钟任之从身上取出一把卷尺,在姓冯的男子的手臂上量了量,“70厘米。” 姓冯的男子疑惑地看着他。 旁边的民警也摸不着头脑。 钟任之把卷尺放回衣袋,然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姓冯的男子。 姓冯的男子也看着他,显得很局促。 对视了两分钟后,姓冯的男子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摆弄着手上的手铐。 “啪!”钟任之猛拍了一把桌子,站起身来,把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你说谎!”钟任之对着姓冯的男子叫道。 姓冯的男子吓得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所措。 第六章 法医的修为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姓冯的男子说。 “你说姓张的男子面对面砍了你的左肩,可是他的菜刀是在左手上!”钟任之把姓张的男子躺在地上的照片扔在姓冯的男子面前,“你左手拿刀面对面砍别人的左肩试试!能砍成这样吗?!” “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他倒下去的时候将刀换了手。……”姓冯的男子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我要告诉你,姓张的男子是左撇子!”钟任之盯着他说。 姓冯的男子开始冒汗了。 “你的铁管长80厘米,有血的一端距离另一端——也就是你手握的一端50厘米!而你的臂长70厘米!”钟任之继续说,“那么就是说,你握铁管时击打的是120厘米外的范围,而姓张的男子的臂长65厘米,加上菜刀才95厘米!也就是说,姓张的男子的距离比你少了25厘米!你击打他时,他完全够不着你。” 姓冯的男子呆呆地看着他,又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道:“可是在他砍得着我的范围内,我同样可以打得着他呀!” “可事实上并不是你所说的这样。”钟任之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站立在那里,就会留下足迹!而你与姓张的男子的足迹之间刚好相距120厘米!” 姓冯的男子无言以对。 “还有一处关键的地方:姓张的男子的足迹,有后转的痕迹!”钟任之继续说,“在他头部的伤口,可以看出遭受了几次击打。而在他的后脑勺上,有一处被击打的伤口,这可不是面对面所能打得着的地方!——所以是他向后转时被人从后面击中的!而且从头皮伤口的形状可以看出,这是第一次被击打造成的!” 姓冯的男子脸色煞白。 “我再让你看看菜刀下面的地面!”钟任之依然把一张照片扔到他的面前,“那个位置有很多滴落血迹,我们已经检验过了,是姓张的男子的血!而那把菜刀上面是你的血,并没有姓张的男子的!这不符合常理!这意味着,菜刀在那个位置之前,姓张的男子已经开始流血了,因此没滴到刀上。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菜刀是姓张的男子流血倒下后放上去的?或者说,姓张的男子是在你之前流血的?!” 姓冯的男子浑身颤抖了起来。 “最后,让我来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吧。”钟任之盯着他说道,“姓张的男子闯进你家之后,和你发生争吵,甚至肢体接触。你跑到有铁管的地方,拿起铁管自卫。这时跟上来的姓张的男子见状,转身或者逃跑、或者去拿东西,于是你起了杀心,先朝他的后脑勺打了一铁管,将他打倒,紧接着在他的头部打了几下,血流到了地上。为了伪装成自卫现场,你取了一把菜刀,砍了自己左肩两下,然后把刀放在了他的手里。……” 这时的姓冯的男子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姓冯的男子最后因故意杀人被刑事拘留。 死者的家属在公安局大院里燃起了鞭炮,送了一大面“新时代包青天”的锦旗。 听完钟任之的讲述,大家不禁欢呼并鼓起掌来。 “对于这件事的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欢欣鼓舞的。”钟任之最后在大家的掌声里挥挥手说道,“对于生者或者死者来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法医所做的,不过是把真相呈现出来而已,无法去改变什么。” 我们很喜欢钟任之在课堂上讲述他所亲身经历过的案例。在他的讲述中,总有出人意料的结果,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方式。 这一切,也改变着我对事物所持的观点:有时看到的,也未必真实! 自从我回答了钟任之的问题后,他在课堂上无论提什么问题,总留给我发言的机会,而我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还经常私下请教他关于法医专业上的问题。 钟任之上课的另一个特点,是喜欢给同学们自由提问和讨论的时间,提什么问题都可以! 他甚至开着玩笑说,连男女关系的事都可以问,当然前提是要他回答得出来。法医本来就是一份很俗的职业,俗得无时不在与肉体打交道,或者说法医眼里无所谓高雅,亦无所谓低俗!他还说自己回答不出来也没关系,大家共同学习提高,法医知识是无所不包的,谁也无法达到无所不知的境界。 于是,有人带着点哲学的味道问:“法医到底应该是什么?” 钟任之说,法医是地狱的行者,通过汲取别人的苦难来为自己修行! “有人说法医是开在地狱的彼岸花,给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安魂指路!但当你们拿起柳叶刀后,会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你们非但无法改变世界,还不得不接受这个世界的苦难。因此我倒更觉得法医是地狱的行者,解读苦难,砺炼自己!悟者得道,惑者成魔,几年或者几十年后,你们每个人都会发觉自己有了变化!我教不了你们怎么去做,得道或者成魔,除了你们的修为,也要看你们自已的造化!曾有佛心慧语曰:一个人,不能了解生命,生命对他来说是一种惩罚。我不是智者,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只有那些真正背负别人的痛苦的人,才会功德圆满!”他说。 当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我坐在课堂上,满脑浮现的是一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被人鞭打着押上行刑台的形象。 有一次我私下问他,在老师和法医两种身份中他更喜欢哪一种?他笑了笑,说我的提问本身就存在着问题,喜欢跟去做是两码事,很多人做的未必是自己喜欢的。因此,做什么事都不能用喜不喜欢去衡量,没有永远的喜欢,也没有永远的憎恶,他倒喜欢在这两种身份中不断地交换。 我有些不解。 他说:“有些事,到你真正去做的时候才知道。” “那么我该叫你钟老师还是钟法医呢?”我笑着问。 他想了一下说:“叫我师父吧,因为我喜欢你这个徒弟!”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和他的关系比一般师生更亲密,于是觉得很高兴,从那以后便叫他“师父”。多年以后,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切感了。——他在某些方面,与爷爷有着很相似的地方! 师父带进门。带我走进法医这个神秘世界的,是钟任之。参加工作后,我仍然和他保持着联系,除了探讨法医专业里的问题,也交流着从这份职业得出的感悟。“师父”这两个字,是带着一个“父”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后来,我在禅市出了事,师父专门抽了一段时间陪我。那时,他已经没再在公安局上班,而是专职当起了法医系的老师。他没向我解释为什么,我也没有问他,因为他说过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憎恶,这样做应该有他的理由。 我来北江工作,也是他提的建议。出事后,我没来由地沮丧,歇斯底里地狂燥,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他对我说,换一个工作环境吧,一切总会过去的,人总要有重新的开始。 他说,正式调走当老师之前,北江市公安局的领导希望他能推荐一个有能力的法医接替他。而他推荐了我。当时哥儿们高原也在北江市,劝我换个地方,于是我听从了他们,工作调动到了这里。 第七章 祝我生日快乐 回到住处,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原本以为,喝过了酒会睡得很死,不再念及刘嫣。没想到陈娟的话犹如一根棍子,搅动了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睡觉的时候,还是梦到了刘嫣! “嗨,生日快乐!”刘嫣笑着对我说。 我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是一时太过激动,始终没有说出口。 醒过来时,我把自己靠在床头,很遗憾在梦里没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至于究竟要说什么却不清楚。 仔细想想,今天还真是自己的生日! 既然记了起来,怎么样也得跟自己表示一下! 我爬起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原本是想把高原也叫起来的,但他的房间里鼾声如雷。我站在外面想了想,没有去惊动他,于是一个人拿了一瓶酒上了天台,坐在那里喝了起来。 那夜皓月当空。经过一天的折腾,眼前的城市终于精疲力尽,在皎洁的月光下沉沉入睡。几座大楼的窗户里不时闪烁着些许灯光,如同梦呓一般。眼前的情景,让人忽然感觉宁静明亮了许多,一些原本透着雾气的事情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生日,都应该是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渡过的。 “谢谢,祝你快乐,也祝我快乐!”我对着天空,举起手里的酒瓶说道。 很多时候,我倒宁愿忘了自己的生日。因为记起生日,就会记起刘嫣的父母,记起使刘嫣产生痛苦的根源。——这些会让我心里的某个位置疼痛不已! 在认识刘嫣后的第一个生日,是她陪我渡过的。她说祝我生日快乐!我说谢谢。而事实上,当刘嫣说出她父母的故事后,那个生日我并不快乐。 或许是触景生情,刘嫣那天说起了发生在自己六岁生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是怎样开始谈及这个话题的了,按理说在那样的情境之下,决不会谈及血腥的场面,但当时确实谈及了。刘嫣说本来那个生日应该很幸福。母亲答应为她准备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给她做顿丰盛的晚餐。然而当她放学回家,满怀期待地推开家门时,她对生日、以致对于未来的憧憬被眼前的一切彻底摧毁了! 她说她当时听到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但事实上那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母亲的嘴巴根本就没有张开过,而她自己早已无力发出这样的声音。但刘嫣很疑惑地说确实听到了一声尖叫,或许那声尖叫发自于她的心里,最终湮灭在冲出喉咙之前!——那一刻,她已魂飞魄散! “你不会体会一个6岁的孩子看到那样场面时的心情。”我每每记起刘嫣说到这话时的神情,心里都不禁隐隐作痛。她的眼神迷离,已经没有了焦点,仿佛眼前空无一物。她说父亲躺在客厅的地面上,满身染着让人触目惊心的鲜红,地下的血泊已经凝结。母亲拿着一把水果刀,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直到警察赶来。地下的那个男人,已经被她捅了二十多刀,下身的生殖器也被割了下来。 从那时候起,刘嫣说她会不时闻起腥甜的味道,那令人晕眩的味道充斥着嗅觉细胞,刺得大脑深处某个地方生疼,恍惚中感觉到那居然是自己的身上的气味! 当听着刘嫣的讲述时,我突然就走了神。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脑海忽然浮现出老法医们讲过职业法则:不跟死者的亲属谈恋爱!心里还没来由地有些发悚。 法医职业法则,是法医们自己总结出来的不成文规定,按老法医们的说法:是法医自我救赎的准则,虽不具有强制性,但却如同上古流传下来的咒语,违背必遭诅咒! 而在我看来,与其说是法则,不如说是忌讳。 法则之一,法医检验时不能带着感情,必须像被掏空了心肺的冷面杀手。这一法则是对法医最基本的要求,唯有如此才下得去手。——那一刀一刀切割的可都是血肉之躯!有法医开玩笑说,那一刻你不能把自己当人,也不能把刀下的物体当人!所以,当你看到法医快速熟练地解剖尸体时,千万不要诧异,那个时候,法医不过是长着血肉的机械手,按着预设的程式操控着手下的物体。一名好的机械手,能把这门活干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我所见过的最快速的尸体解剖时间是二十五分钟。——从剖开尸体、提取心肝脾肺肾等所有内脏组织,到重新缝合好刀口,麻利得几乎可用“富有艺术感”来形容! 法则之二,事后感觉屏蔽法则,或者说五觉合一法则。嗅、视、听、味、触,人的五大感觉,除了味觉,法医尸检时基本会用到其他四种。嗅觉,感觉血腥或腐臭;视觉,洞察每一处异常;听觉,充斥刀具的霍霍声和血肉的分裂声;触觉,通过手指感受人体组织的柔软和弹性。感觉屏蔽,不是要闭塞视听,而是指摈弃不必要的干扰,以利于更好地工作。四种感觉中,视觉是属于无需直接接触得来的体验,而且最直观,最容易让人接受,也最容易获得线索。而其它的感觉,极易引起身体共鸣,让人身临其境地一次次遭受不适的痛苦,而且这些感觉,基本上都能够通过视觉来实现,实无深究的必要,合为视觉一种即可。在我以前的同事中,有一个中年法医,正是年富力强、其势可畏的时候,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干法医了。原来他老感觉有一股异味,挥之不去,像尸体的腐臭,久而久之便无法正常工作。所以,检验完案件现场,除了看到的,其他的体验都应该“屏蔽”掉。 法则之三,不能与受害人的亲属谈恋爱。这一法则,据说是因为法医的身份特殊,与受害人亲属相处,只会让人时刻想起受害人的惨状,无法释怀。长此以往,则哀怨渐生,欲罢不能!但因为周围没有法医与受害人亲属恋爱结婚的先例,所以关于此说的正确与否,无法考证。 关于父亲的死状,刘嫣极不愿意多谈。但从她所说的二十多刀、下身被割等字眼,足以让我这个法医感受到了场面的惨烈。 刘嫣的母亲被抓后,经司法鉴定是精神分裂,不负刑事责任,于是又被放了出来。 母亲在家里不吃不喝,呆呆地躺了三天三夜。 刘嫣在叔叔家住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天晚上,母亲找到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刘嫣说她母亲原来是准备带着她投河自尽的,她清楚地记得母亲抱着她走到了河中,那晚天下了很大的雨,河水湍急,河风呜呜地吹着两岸,跟催魂似的。 母亲边淌着河水边说,嫣儿别怪妈妈,妈妈不想让你一个人受苦,咱娘儿俩一起走,妈妈会永远照顾你的! 水越来越深,刘嫣说她突然就说了一句:“妈妈我不想死!” 母亲在水里呆了一呆,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那足有十分钟吧。”刘嫣回忆着,像对我,也像对她自己说,“父亲出轨时没看见她哭,用刀杀了那个负心人二十多刀时,也没见她哭。那天在河水里,终于见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那时候,母亲一定在激烈地作着思想斗争。 “妈妈我不想死!”她又说了一句。——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那一瞬间已洞察了生死。 母亲终于止住了泪,回转身朝向了岸边。然而这时湍急的水流却拦住了她们求生的去路,母亲在河水中一个踉跄,两人便被卷入了河中。 刘嫣死命抓住了母亲的衣服,在水里仰俯沉浮,也记不清倒底喝了多少河水。刘嫣说她那时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河水阻隔了鼻子、口腔——所有能与空气感触的器官,缺氧的感觉让她灵魂出窍飘飘欲飞,时间漫长得像经历了几个世纪。 等到终于停顿下来,刘嫣看到母亲将自己卡在一处岩缝里,双手紧紧地拽住了她。空气带着亲切的甜味扑面而来,充盈着刘嫣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而或许那股气味,是从母亲身上传来的,因为那个时候,刘嫣看到血从母亲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滴到了眼睛里。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母亲都没有放手,直到有人救起她们。那一刻,母亲怎么也不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刻骨铭心,以致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刘嫣还有窒息的错觉。 “所以我算是经历了生死的人!”刘嫣说道。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全然不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了! 所以那次生日,虽然她开始祝我生日快乐,但我并没有快乐起来。自那以后,我再不敢提起生日的事,她也像忘了似的,俩人再没过过生日。到后来,我还真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 没想到今天晚上做梦居然记了起来。 事实上,每次与刘嫣一起,都让我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刘嫣不久感觉到了这一点,她对我说对不起,是她的事让我感到压抑!我掩饰说没有的事,只要她在身边就会让我很开心。 “可是,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少看到过你笑过!”刘嫣这样说。 “那是因为,我没见你开心过,所以我也无法开心起来!”我说。 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感动。 “你已经知道我的职业了,对此有什么看法?”我想扯开话题。 “关于哪方面?”她有些不明白。 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有些含糊。——这是和她在一起时常常出现的情况,言不由衷,词不达意! “我是说你介意自己的男朋友是一名法医吗?” “为什么要介意?”刘嫣反问道,“职业能说明这个人什么问题?我是跟人谈恋爱,又不是跟职业恋爱!” “你不觉得法医是一种很脏污的职业?” “为什么这样说?我又没有洁癖!”刘嫣有些诧异,她想了想说道,“我认为没有一种事物是肮脏的,所以更没有什么肮脏职业的说法!我倒觉得,人的思想才有洁净和肮脏的区别!” 她的话让我稍觉安慰。在此之前,我曾与几个女孩相处过,当她们知道我的职业之后,无一例外地和我分了手。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和我在一起会让她们感觉一种看不见的怵惧。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感情洁癖其实比生理洁癖更可怕! 但自那以后,我时常会想到法医法则三:不能与受害人亲属谈恋爱! 我想我受到诅咒了! 第八章 关于对死亡的看法 有人问过我,法医是怎么看待死亡的。我无从回答,仔细想想,我还真忽视了这个显而易见而又无时不刻应该面对的问题。 怎么看待死亡的呢?用我们自己的话来说:法医见过的死亡比见过的美女还要多。溺水死亡的、勒颈死亡的、失血死亡的、颅脑损伤死亡的,高温烧死的、低温冻死的、壮年瘁死的,甚至是性窒息死亡的……无法一一归类描述。唯一相同的,在于那只是别人的死亡,似乎于自己无关切身!经验丰富的法医早已见怪不怪,无论老的、少的或美的、丑的,此时只不过是一具静静躺在那里的血肉物体,没了思想,没了防备,任人仰俯翻转,再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是腐败着并终将化为泥土。长期面对,已经揣度不出它的本来含义了,解剖刀下,寻求的不过是血肉模糊的一种真相,冰冷冷的事实。如果非得用比喻描述,死亡不过是老天擦了一下鼻涕,或者说剪了一回指甲的过程,虽然不是很正常,但毕竟不过是一次新陈代谢。因此很多时候,在尸体的检验现场,经常可以看到旁边站着一些看客,抽烟、聊天,或者是没完没了地打着电话。正因为这样,法医在很多人眼里显得冷漠、无情,不可交密。 曾经有这样一件事,有一个法医,业务精湛,思路开阔,深得领导的赏识,准备提拔他为刑警队的队长,但是在一次特殊的法医解剖中却把这件事弄黄了。那次解剖的是很不同寻常的对象——一个突然死亡的重要领导,因为身份特殊,需要弄清死因。在做完解剖后,那个法医就再没听过关于升职的事。很久之后才知道,解剖时,因为已在心里得出了结论,法医在现场谈笑风生,下手准确麻利,让在场的其他领导很不舒服:“这个人太冷漠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哪一天我死了,他是不是也这样开着玩笑,‘庖丁解牛’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剖得七零八落?没有同情心的人怎么能当领导!”他们说的似乎在理,但其实想来,实无让人悲痛的理由!无论曾经多么高贵的躯体,走到生命的尽头,到最后终究不过是一堆腐肉而已,你无法牵强那是不一般的血肉,更大可不必以此与法医的处事态度联系起来! 无法否认的是,看法决定着态度。一般说来,当对一件事物麻木后,别说别人,连自己都会怀疑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法医也是这样,于是不得不小心翼翼,提醒自己,质疑自己,反复扪问是否正确?唯恐出现差错,草菅人命。这似乎就是师父说过的:用别人的死亡,为自己修行。但我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顾虑,师父说这是自信的表现,他还说自信是一个人的优点,但也可能是缺点。 我无暇顾念对死亡的看法,不时消逝的生命让人无法顾及任何的想法,倒是我经常思索推理判断上的方法,决心总结成理论成果,发表为论文以指导日后的工作。在对见过的所有死亡进行分类总结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当一个人对别人的行为习以为常时,他的潜意识里是认可这种行为的。反而推之,当你通过思考很快得出别人行为过程的结论时,这个过程就是你意识里所固有的!因此,根据个人的习惯思维方式,理论上是可以推断别人想法的,由此,完全可能利用多种场景的数据演算,重建案件现场。反之亦可以得出,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结论正确认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了检验这种理论基础,也就是利用自己的思维来判断别人动机的正确与否,我跟心理医生讨论过这个问题。那个叫张德生的医生想了好一阵,然后表达了不同的看法,他说按照我所说,能得出杀人结论的法医就有杀人的动机?或者,心理医生能够判断精神病人的心理状态是因为他有精神病?显然不合逻辑!而我认定了这个理,认为这一判断法则适用于任何人。但后来通过实践验证,我有变态倾向!——因为我用自己得出的理论,有一次很快地分析了一起变态杀人案,分析得准确无误。 虽然是这样,我并不惊慌。变态也是一种存在的状态,关键在于,你没有把这种状态堂而皇之地当作常态并付之以行动,它只是处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独自发霉、腐烂。 ———————— 那一天,我接到潘云的一个电话,他要我和李智林马上赶到一处河边。在那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赶到现场时,发现尸体是卧在河滩上的,浑身赤裸,除了脚上穿着一双鞋子,没有其他任何随身物品。 司马雨正拿相机拍着照片,董建国则站在一旁,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看着他俩拉开距离的样子,旁边的人就有些忍俊不禁,这其中是有典故的。 法医尸检时,除了拍照的技术人员,其他人一般不喜欢站在旁边。尸体新鲜时,那种异常的血腥味道刺得人鼻腔发痛;腐败时,强烈的臭味更能充斥着人的每一根神经。我认为,人的身体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彼此有着兔死狐悲的强烈排斥,也只有这样,那种味道才会显得如此怪异!没有人愿意靠近是很正常的事!而董建国与司马雨相互之间的敬而远之,是因为一次出现场检验一具河飘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下大雨,北江河里发现一具河飘儿,已经高度腐败。雨水冲刷着尸体,对去掉尸臭起到了一些用处,但还是不能完全去掉那种难闻的气味。我们几个法医技术人员搭了一个简易的帐蓬,将河飘儿保护在了帐蓬里,准备详细检查尸体情况。当时的现场很泥泞,我们准备不足,皮鞋及裤腿上沾满了黄泥,特别容易滑倒。经过检查,尸体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初步判断是意外死亡。对于侦查人员来说,这具河飘儿就没被当作一回事了,只任由我们法医和照相的技术人员例行公事处理一下便完事。我和李智林检查着尸体的表面情况,司马雨拿着相机站在尸体旁拍摄,而董建国和几个侦查人员则站在旁边聊天。董建国不时地问司马雨怎样了,完事了没有。当时雨下个不停,司马雨见到董建国站在旁边没有帮忙,还不断催促,有些不耐烦,于是回答得有些不客气。董建国针锋相对,对其他人开玩笑说,司马队长觉得今天的尸体很有“味道”,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刚好这时,司马雨站在河飘儿旁边立足不稳,滑了一跤,一下子就按在了河飘儿的脸上,虽然戴了手套,还是粘了一手的腐肉。董建国和其他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董建国还说:“大伙这么多人,让司马队长一个人占了便宜!”司马雨气恼他们幸灾乐祸的样子,用力甩起双臂把手上的东西抖得四溅。旁边人见状,赶忙躲瘟疫般四处逃开。只有董建国还在大笑,没有防备。当他觉得什么东西飞溅了过来时,已经躲闪不及,感觉有东西粘在了脸上。只见他顿时像被电击中一般,扔掉拿在手里的雨伞,浑身不住地乱晃,然后抬头用雨水冲洗,还不停地用力抹着脸。旁边的人笑声更大了,有人悄声说董队长肯定吃到肉了!慌乱了一阵后,董建国认为司马雨是故意的,握着拳头上前就要揍他。其他人见了,忙将他劝阻了下来,但又不敢靠近他,只是用着雨伞将他隔开。董建国见大家不敢近身的样子,显得更气了,但又不好再发作。 自那以后,只要勘查有尸体的现场,董建国就不敢再靠近司马雨。 女尸没有衣裤,双手被反捆,赤裸着身子仰卧在地上,只有脚上穿着一双鞋子。 显然凶手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把死者身上的所有物品全部抛弃了,连衣服也没有留下!这是同类案件中出现得比较多的现象,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警方调查死者的身份,从而找到破案线索。这同时也意味着:发现尸体的现场不是凶案发生的现场,而是杀人后抛尸至此的!其他情况也说明了这一点。——死者朝上的胸前有淤积状的尸斑,且鞋子的底部并没有粘上河滩上的泥沙。 本案更为恶劣的是:女子死得很惨,胸部被人割掉,脸被锐器划了很多伤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什么人干的,下了这么大的恨手!”李智林嘟囔了一句。 我们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鞋子,那里的鞋底上粘着一块贴着棉花的胶带,棉花上还有血迹,看起来显然是医用的物品。紧接着我们检查了女尸的头发、口腔、耳朵、手掌……,以及其他所有可能隐藏物证的地方。死者的头发和口齿间粘有几根细小的白色纤维。在被割胸的位置,刀痕连贯,边沿整齐,看来凶器很锋利。伤口的边沿,有一排残缺的齿痕。从胸口流下的柱状血迹掠过齿痕,延向背部,最后终止于肩胛位置,蛇一般让人触目惊心!死者的手背有着细小的针眼,双手的指甲有所变形,向上翘起。我让拍照的技术员把这一切拍了下来,然后用剪刀将指甲剪了下来,以备检验。——如果受害人与凶手有过搏斗,指甲里就有可能留下凶手的皮肤组织,这是很重要的生物证据。 受害人被捆绑的双手是必须要仔细观察的,这里可能透露出更多的信息。捆绑的绳子是一根白色的纱线,我蹲在那里,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让司马雨拍下了照片。 最后,我把目光停留在死者胸前的尸斑上,那里的一处方形印痕让我很感兴趣。我让李智林拿来尺子,在印痕上仔细量了量。 “看看有什么识别身份的物品。”潘云在旁边提醒道,“我们得先确定死者的身份。”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指指从女尸脚上脱下来的鞋袜,“没有能识别身份的东西。” “凶手扒掉死者衣裤,丢掉她身上的物品。显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她是谁!”李智林说道。 我点点头,赞成他的说法:“不过从现有的物品,还是可以得出她死亡时所处的地方!” “什么地方?”潘云有些兴奋地问,“如果能找到杀人的第一现场,案件就破了一半!” 的确如此,越是将尸体抛离第一现场,越说明凶手与第一现场有着密切的联系。找到了这样的现场,就能抽丝剥茧地寻觅到凶手的踪迹! “我们还是先检验一下死者的死因再说吧!”我不愿根据现场的部分信息片段草下结论,“综合分析,结论才能站得住脚!” 潘云表示同意:“那就先查清死因吧!” “从表面来看应该是窒息死亡。”我边翻看死者的五官边说,“虽然死者乳房被割,但不是生前遭受的。倒是嘴唇内部有出血现象,应该被人捂过嘴。而且眼结膜充血,颈部有被掐过痕迹,符合被人掐住后窒息的特征。”末了加一句:“当然,还要详细解剖才能确定。” 潘云点点头:“好的,抓紧时间!” 我打开解剖箱,取出柳叶刀递给李智林:“先打开胸腔,看看有没有异常。”他那时刚来不久,我像老闵当年训练我一样,试图训练一下他的胆量。 李智林戴上手套,接过刀,表情显得有些紧张。我心里暗笑,在他的那个年纪,我拿解剖刀时手还发抖呢!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这很正常。 不紧张才不正常! “小心点!”我嘱咐他,“别划着自己的手。” 李智林将柳叶刀对准死者的前胸,划了好一阵才划开。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他看看里面的内脏,对我说。 我点点头:“划开她的颈部看看!” 翻开死者的颈部,果然能看到里面有出血的痕迹,这是被掐过脖子的证据。 “好了,把刀口缝上吧。”我对李智林说。 于是李智林从解剖箱里取出缝合的针线来,又一针针把自己剖开的地方缝上!因为这种针是弯形的,我们戏称它“勾魂针”,而把缝合线叫做“了却线”。 缝完之后,我们用一块白布盖在了死者身上。 第九章 谁都会有另一个自己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可以下结论了吗?”潘云连问了我几个问题。 “有这样一个地方……”我说,“是个私人诊所,位置较为偏僻,里面有病床,这个女人就是在那个地方被害的。……” “这样的诊所不止一、两个吧?怎么就能去确定哪个就是凶案现场呢!”董建国在一旁插话。 “我还没有说完呢。”我继续说道,“在这个诊所里,有一个医生,手上或者脸上有伤。这个人就是凶手!” “我们连死者的身份都还没有弄清,你怎么就能肯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了呢?”董建国有些不以为然。 “让一些事物呈现真相,并不一定非要用另一些事情做铺垫——如果条件充分的话!”我说,“只要有客观的物证,也足以反映事实真相。” “说得具体一点!”潘云听得有些振奋,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李智林也看着我,神情显得很期待。 “我说得够具体了吧?”我笑着问道,“你总不至于要我说出凶手的名字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请你讲讲怎样得出这样的结论!”潘云也笑了。 “注意到鞋底了吗?”我指指从死者脚上脱下的鞋问道,“在那里有一小团医用棉花,被一块医用胶布粘着。棉花上还有血迹。这说明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潘云思索了半响没想出来。 李智林也在一旁沉思着。 “说明了死亡前所处的环境!”我故意买个关子,等待李智林想出答案。 “有医用棉花、医用胶布,还有棉花上注射后留下的血迹。——这个环境应该就是具有注射条件的医院或诊所!”李智林突然兴奋地提高声音说道。 “没错!”我说道,“棉花没有从鞋子上掉下来,并且上面的血迹很新鲜,说明死者踩到这样的棉花后再没有到其他地方活动过。或者说踩到医用棉花后她的活动就此停住了!而且,死者的手背上留有针眼,应该是就过医。而死者的双手,恰好是被医用纱布捆绑的,打结用的是医生手术缝合时常见的打结方式!再看看死者胸部被割的伤口,边沿很整齐,没有一处地方是经过几次切割的,说明凶器很锋利,医生的手术刀可以实现!” 潘云点着头赞道:“没错!” “死者胸口有被咬过的痕迹,这四周呈现出了生前的应激反应,说明是生前遭受的虐待。而结合没有衣裤的情况,还应该有一个长时间的受侵害过程,没有一个隐蔽的场所是不可能完成的!”我继续说道,“所以,凶杀案的现场为较为偏僻的私家诊所,凶手为诊所内人员。而受害人的口齿间附有被褥的白色纤维,说明诊所内还摆放有病床。” “那么,案发的过程应该是怎样的呢?”潘云问道。 “女受害人到诊所就诊打针时,凶手心生邪念,对受害人施暴,遭到了强烈的反抗。死者的指甲内有皮屑,说明受害人强烈反抗时可能抓伤了凶手的面部或手臂。——一般情况下,凶手只有面部或手臂是裸露着的!”我分析道,“后凶手将受害人捆绑放至病床上,她在挣扎过程中口齿及头发上留下细小的被褥纤维。凶手唯恐事情暴露,随即将其勒死,并变态地将受害人胸部用手术刀割下。那时,死者还躺在床上,导致血液流向处于低位的背部!凶手为毁尸灭迹,除掉了死者衣物,并用刀将其毁容。凶手将尸体藏匿了4小时以上,并且死者当时呈俯卧位朝下躺着,前胸位置产生了尸斑,弃尸到这里时才仰面向上,使得前胸呈现出与背部不同的颜色。” 在推断凶手的行为过程时,我显得信心十足,一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思维共性分析法很有信心,二是因为现场的客观物证,已经一一印证了我的推断。 根据自己的思维共性法,每分析一处时,我都在想:如果是我行凶,我会怎么样做?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潘云说,“凶手为什么会留下死者的一双鞋在脚上?” “那是因为,凶手用了非常见的脱衣方式!”我想了一下,回答道,“凶手不可能褪掉受害人裤子后又重新穿上鞋子,因此在处理裤子时没有经过脚部位置,而是被毁坏后直接丢掉的!——结合当时的环境,用剪刀或者手术刀是可以完成的。” 听完我的分析后,潘云马上派了董建国等人展开调查,查找符合条件的诊所。 这几年,医疗系统管理得比较严格,私人诊所不多,符合分析条件的就更少。当天晚上,一处可疑的诊所就被排查了出来。该诊所地处城郊,比较偏僻,平常就诊的人不多。诊所就一个医生,是一个30来岁的年轻人。 董建国他们走进那家诊所时,年轻医生正坐在一张板凳上,把脚放在一盆热水里泡着。董建国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贴着的创口贴,很有些惊诧。他后来说,虽然我的推理大体合情合理,但他还是不信我那能够详细到凶手哪个部位受伤的细节。——直到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年轻医生的脸! 随后,潘云通知我赶到那家门诊,对嫌疑现场进行勘查。 从走进门开始,我就在那座充满药水味的房子里寻找床铺。那里的确有一张病床,床单很新,看样子刚换不久。病床的旁边摆放着一个平板推车,年轻医生解释那是平常用来推药品和医疗器具的。我取尺量了一下,心里便有了数! 那个年轻医生被带到公安局时,连说自己冤枉!潘云心里有底,笑着问他:“我们都还没开口问你什么呢,说自己冤枉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呀!”年轻医生怔了怔,马上说道:“我是不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但来这地方是闹着玩的吗?我什么坏事也没干过,来这里当然冤枉了!” “既然知道不是闹着玩,我希望你能看清形势,给自己争取一次机会!”潘云慢悠悠地点支烟说道。他不慌不忙是有原因的,在那家诊所的床垫和平板推车上,我们提取到了几处人血,初步检验和死者的血型一致,至于是否就是死者留下的血迹,还要DNA检验部门做进一步检验。一起送去检验的,还有从死者指甲里提取到的皮屑组织。不过,现场的所有环境和我的推断之间惊人的一致,使这种检验的结论失去了悬念! 年轻医生没有出声。 此刻我坐在年轻医生的前面,心里却并没有潘云那般轻松。 我是主动要求参加审讯的,因为我当时的心里还有另一个悬念,这个悬念在未得到证实前没有跟潘云说,那就是:凶手是第几次作案? 割乳是一种变态行为,是累积一定经验后不自觉的惯性行为,如果这种行为实施得很流畅,无丝毫顾虑其他的迹象,那么就意味着凶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之为凶手的“签名行为”。从这个案件来看,死者被切割的伤口走向流畅,毫无停顿,显得得心应手,自我看见的第一眼就感觉得非同寻常! 当然,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当前的杀人案,只有打开这个突破口,才能步步深入,顺利侦破其他的案件。 “你是医生,应该明白生物检材是怎么回事。”我旁敲侧击地对他说,“没有可靠的证据,我们是不会把你带到公安局来的。” 年轻医生看我一眼,没有出声。 “好吧,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死者遭受过怎样的痛苦过程吧。”见他沉默不语,我决定刺激一下他,“那女人打完针,刚取下针头,便被人按在床上,掐住了脖子。女人无法呼吸,无法呼救,于是不住地挣扎,还抓破了凶手的脸。为防止动静过大,凶手用被褥或者枕头捂住女人的脸,用纱布当绳子绑住她的手,勒得她生疼,使得手臂上显出了血印。凶手继续施暴,女人的痛苦让他感到快感!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女人停止呼吸。” 年轻医生脸色苍白起来。 “女人生前被人咬过。那里留下的牙痕,是很纯粹的咬噬,没有吮吸的特征。咬噬和吮吸的区别在于,前者体现了恨,而后者体现了欲望!这说明,本案的凶手这样做是出于恨,而不是纯粹的发泄欲望!心理专家认为,这样的人内心深处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故意施加心理或生理上的痛苦,让受害人感到痛苦和耻辱,从而使自己的情绪得到释放。——这种方式,我们通常称作性报复!”我继续说道。 年轻医生浑身颤抖了一下,他看着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认为,你非常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迎住他的眼光。 他复又低下头,不再开口。 “通常作出这样的行为,与内心曾经遭受过性创伤有关,你受到过怎么样的创伤呢?”我停顿了一下,突然加重语气问道:“你恨她什么?因为她是风尘女子?” “我都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他有些惊恐,话刚出口,便顿觉失了言,于是马上又闭口不语了。 “别后悔说了什么,我们也不会在意你说了什么!说与不说,只在于你愿不愿意原谅自己。”我说道。 他抬头看了看我,有些不解。 “我说过了,客观的物证是谁也否认不了的!我们正在等待物证说话的时刻,因此不在乎你是否愿意说出来!”我说,“倒是你自己把事情说出来,才能解下心里的担子,让自己轻松下来。那不是饶恕自己的一种方式吗?” 年轻医生低头不语。 沉默了好一阵后,他向潘云要了一支烟,点燃后笨拙地抽了几口,之后忍不住大声咳嗽了几下。——看来他并不会抽烟! 我们也没有逼得太紧,因为看情形已经差不多火候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盯着他,突然改用质问的语气说道,“如果受害人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只能这样解释:你恨的是其他人,而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发现了与之相似的东西,于是激发了你报复的欲望!……” 年轻医生像被人抽掉了脊梁似的,整个身子瘫软了下去。 “在犯罪心理学上,我们称之为发泄对象转移!”我最后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了! “好吧。我输了!”他把身子斜靠在椅子上,“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斗志的人,如果别人赢了,我就认输!再说,栽上了你的手上,我心服口服!” “应该说是真相赢了!”我微微一笑。 他点点头,然后说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个卖身的。去我那里打针,是第一次!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卖身的?”潘云问。 “她跟我说的,说我可以享用她,让我别收医药费!”凶手说道。 “为什么要杀了她?” “我恨那些卖身的女人!我不喜欢她毫不知耻地摆出给男人恩惠的样子!我希望看着她们痛苦地死!”他紧绷着嘴腮,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不明白你以前受过什么刺激,如果不介意,就痛快地说出来吧!这样对你也是一种解脱!”我说。 “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年轻医生抽了几口烟,沉默了一阵后说道,“相处了三年,我都给她买了结婚戒指,只想两个人以后能开开心心在一起。……没想到,我一次跟朋友玩的时候,看到她站在风情街上招揽男人生意!”他的表情显得很痛苦,眼里蓄满了泪水,“你们有没有试过,追一个女人时她高贵得像个公主,可过后只要给点钱谁都可以上?!……过后想想,我居然比她还要贱!这可能就是你所说的性创伤!” 年轻医生把脸埋在手掌里,定了半晌。 “……我当场扇了她一个耳光。她哭了,求我原谅她!但我怎么去原谅她?这是男人最大的耻辱!虽然后来我听说她为了给妈妈治病,没办法凑钱才那样做的,但还是坚决甩了她。她当时把结婚戒指还给了我,我一直想不明白,这婊子还戴着我的戒指去卖身,戒指不是能多少换点钱吗!守着戒指就是忠于爱情,忠于我了吗?” “后来我一直就没有缓过来,想到那女人就恨!恨所有为了钱卖身的女人!……上个星期,这个女人到我诊所打针,打着打着就对我发骚,要我别收她钱!……又是为了钱!我当时血轰一下就涌到了头顶。——我看不得她那副贱相,被我掐住脖子时还在说斯文点!后来,没看见我有松开的意思,她才挣扎起来,还抓破了我的脸。……我把她用绳子绑住了手,放到了床上,说你不是喜欢刺激吗?我让你刺激到死!那女人开始害怕了,眼里都是泪水。——我喜欢看到她那样!不过她马上喊了救命,强迫我用床上的被褥按到她头上……后来我发泄了一通,把尸体藏在了床铺下。” “过后不久,一个病人到那里打了几个钟头的点滴。我等他走了后才把尸体拖了出来,扔到了河边。……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这也许就是命!” “是用你诊所里的平板推车运走的尸体吧?”我问。 “是。”年轻医生有些疑惑。或许他心里弄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很简单,受害人身上尸斑中的印痕尺寸与平板推车一致,显然是形成尸斑后与平板推车相接触所形成的!而且,我们从推车上寻找到的血迹也说明了这一情况。 “你把切下来的器官呢?放到哪里去了?”我问他。 “被我随手扔掉了。”他微微迟疑了一下。 我盯着他,好一阵没有说话。 凶手有些局促不安,不住地摆弄手上的铁铐。 “不对!我希望你实话实说!”见火候差不多了,我开口说道。 “能再给一根烟么?”他对潘云问道。 潘云点着了一支烟递给他,他猛抽了几口,然后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我也是学医的,割下死亡后的尸体器官并不代表什么。”我说,“只是如果让死去的人不能全尸,那未免太过残忍!”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不过这次,他的眼神里分明有了被触动的神色。 “说话呀!”董建国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冲他大吼了一声。 年轻医生抬起头,带着嘲弄的微笑看了看他,然后转过头问我:“你们法医是怎样看待死亡的?有怜悯吗?当你们开膛破肚时,那些不过就是一堆充满液体的脂肪、蛋白,谁在乎呢?我想你们应该是无所畏了吧?死亡,那不过是一个人的生陈代谢停止罢了,而生命却还在延续!因此,我只不过渴望新生而已,渴望别人新生,也渴望自己新生!如果老天能饶恕我,下辈子别再让我做人,我想自己的生命过得简单一点!” “不管是怎样的生命形式,都应该得到尊重!”潘云没有让他再说下去,“你们学医的,就更应明白这样的道理!” “说实话,不只是尊重。对于生命这个命题,我根本就是敬畏!”年轻医生笑了笑,“只是我不在乎生命的形式罢了!” “没有形式何来生命?” “先有生命还是先有形式呢?这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难辩!” 潘云有些气恼:“我不想同你辩论这样的问题!我只是希望找到死者的器官,给一个生命的谢幕——虽然不是完满的谢幕划一个句号。” 其实,潘云后来对我说,他居然无法辩驳年轻医生的观点。——虽然觉得荒诞不经! 而那时,我也无法辩驳,因此坐在那里没有出声。毫无疑问,年轻医生有妄想症,属于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而他说的,的确让人无法反驳,在法医眼里,生命已然没有了形式! “在我诊所的地下室里。”想了许久,年轻医生终于说道,“到了这一步,我还是说了吧!我杀的不止一个!……” 侦查人员赶到诊所地下室时,那里整齐摆放着一排玻璃罐,每个罐子里用福尔马林浸泡着一个女性的乳房。我们数了一下,共有8个,那就意味着,与他后来所供述的一致,有四个女性死在了年轻医生的手上!对我们来说,这将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因为年轻医生已经不记得其中几个是切割自于谁的身上,我们必须一个个找到这些器官的主人,并查找到尸源——即死者身份! 当然,对于开始进门那两个器官的调查,我们就轻松了很多,年轻医生已经清楚地交待了它主人的身份。——他之前的女朋友! 他所供述的关于怎样杀死女朋友的过程,我没有心情去听,这是一个让人叹息的悲剧!年轻医生并不知道,女朋友在认识他之前就是歌厅的舞女,为他曾经放弃过那份工作。而他后来所看到的,是女朋友为了母亲的医药费,被逼无奈才重操旧业而已! 把所有的工作做完,已经是晚饭时间后的三、四个小时了。外出寻找尸源的侦查人员还没有回来,潘云叫人送了几个盒饭。大家按在办公桌上吃了起来。 “还没查到尸源就先破了案,这个案子恐怕会成为空前绝后的经典!”潘云对我说。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按部就班,遵循既定的程序。”我总结道。 “你是怎么知道受害人是风尘女子?”李智林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这个……”我想了一下,“倒有些猜测的成份在里面了!虽然那女子脸上被毁了容,但浓妆艳抹的样子还是看得出来,还有,从全身皮肤颜色来看,生前经常裸露的部分较多。给我的感觉跟一般的人的职业特点不一样!” “你的分析与事实吻合得令人难以置信!就跟你自己做过似的。”潘云开玩笑说道。 “说实话,是凶手意识里的恶魔偶尔附了我的身!”我也笑了,“让我意识里也跟着变态了一回。”我只是没有说,其实那就是依照自己的思维推断的,只不过,我没有真正地实施过而已。 “变态还这么高兴!”董建国在旁边热嘲冷讽地说,“居然还说‘割下尸体器官并不代表什么’!” “谁都有另一个自己,会有恶的一面,关键是不能把这种恶拿出来伤害别人!未沦为实际形态的恶可算不上真正的恶,就像你不能把意淫归为淫秽一样!”我故意摆出开心的样子,学着那个年轻医生的神情冲着他笑。 “割下尸体器官真的不代表什么?”潘云笑着问。 “我只是宽慰一下凶手。”我回答,“那是典型的恋物癖!代表什么的不在于‘割下’,而是在于割下时的想法!” 那么,倒底是思想恶于行为呢,还是行为恶于思想? 我突然被自己搞糊涂了! 第十章 一件七年前的杀人案 早晨醒来时天已大亮,刺眼的光线让人无所适从,眼前的事物恍惚不定。我有点发懵,一下子竟无法弄清自己身处何方。躺在床上慢慢地思索了一阵,才终于忆起这是在北江市自己租住的房间内。 这是我出事后经常出现的问题,工作的时候脑子在不断转动,倒不会有什么异常,但只要有所闲暇,比如睡觉过后,意识就会像凝固了一般,一下子转动不起来,需要花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来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等等,今天星期几?——想到这里,我突然吓一跳,还得去上班呢!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手机不知怎么被调到了静声上,闹钟没有发出声音。显示屏上还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潘云打来的。 我躺在床上给潘云回了个电话,撒谎说自己头天晚上把手机弄丢了,现在才找着,问他有什么事。 潘云说有个案子需要研究一下,要我马上赶回单位。 我于是爬起床,洗漱了一下,然后开着警车往公安局赶。 由于晚上酒喝多了的缘故,感觉头还有些晕。 心理医生一直劝我戒酒,说酒精的刺激会让我的记忆衰退得更厉害。但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了酒精的刺激会怎么样,或许记忆衰退要好过心理的疼痛! 警车开到一个市场时,突然被前面的人拦住了。有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站在那里,发出嘈杂的声音。 我停好车,走下去查看情况。 原来,有一老一少两个妇女正在那里吵架,其他人站在旁边看热闹。年轻的妇女是在市场里做生意的,年长一点的妇女到她那里买东西。买完东西后,年长妇女付给年轻妇女钱,年轻妇女收下后说她给的是假钞。年长妇女不承认,于是争得不可开交。见到有警车经过,旁边的人就拦了下来:“警察来了,让警察评评理!” 假币不多,是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但这种情况,是很让人头疼的事情。钞票都是同一个样子,没有人会留意钱币上的编号,付钱的和收钱的都无法说清假币是对方的。即便能在假币上显现出指纹,对方也会说刚才争吵的时候拿过该假钞,并不能证明假钞就是这个人使用出来的。然而在那种情况之下,又是必须得调查清楚的! 我拿着那张假币仔细看了一下,然后让她们把身上其他的钱取出来。做生意的年轻妇女掏出的是一把凌乱的钞票,各种面额的都有,混杂在一起没有整理过。年长妇女取出几张钞票,也是几种面额的,但叠得很整齐。两人的钞票里没有其他假币。 我把假币跟她们取出来的钱对比了一下,心里不由暗笑了一下。 “这些钱对我说话了!”我开了句玩笑,然后胸有成竹地说对年长妇女说,“它们说,那张假币是你的!” 年长妇女脸色大变,极力否认假币是她的。 “怎么可能!你有什么证据!”她质问我。旁边看热闹的人也盯着我,等待解释。 我没有出声,将那张假币放在年长妇女的钞票里,按照上面的折痕来回叠动了几下,然后向她示了示意。 年长妇女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假币上有两条纵横相交的折痕,长度、角度,与她身上其他钞票的折痕完全一致!这足以说明,不久之前这些纸币是折放在一起的。而做生意的年轻妇女掏出来的钱,叠放随意,皱褶凌乱,与假币完全不一致。 往往最简单的方法,却是处理事情的最佳方法! 由于这样的事情还够不上刑事案件,也不属于法医职责内的事。见她们安静了下来,我打电话叫来了其他的同事处理这件事,自己开车回了单位。 赶回公安局后,潘云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局长马自行和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林显著也在。 “有一个以前的积案,是你来之前的事,一直没有破。受害人的家属已经上访到省政府了!”潘云对我说,“马局决定成立专案组,对这起案件组织力量重新进行调查。组长由董建国担任,你负责技术方面的支持!” “服从领导的安排。”我说。 “死者家属现在置疑我们当时调查的一些情况。”林显著说道,“你要把现场情况梳理一遍,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力争为侦查服务。另外要做好向家属的解释工作!”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对于这样的案子来说,这样的任务并不轻松。首先是自己没去过现场,很多情况不是亲身经历过,只能靠资料来熟悉,而以前的技术员早已调离,无法向他们了解情况。其次要向家属解释几年前没破的案件,他们会带着情绪,问一些很主观的问题,不好回答! 而林显著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他们的话似乎已经为这次任务定下了基调:整理一下前期案件的侦查情况,寻找线索,案件侦破的难度很大,最紧要的是向受害人家属做好解释工作。 “我和谁做这些工作?”我问潘云,心里很想知道谁够勇气接下这项任务。 潘云看了看林显著,没有回答。 “其他人已经有了各自的任务,所以这件案子,实际上只有你和李智林两个人主办。”林显著说。 “潘队刚才向我提到了这个案子的难度。”马自行开了口,“我们也希望多安排人手,但是没有办法,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就连你们的专案组长董建国也只是挂个名,等其他工作做好了,再安排到专案组来。” 本是块难啃的骨头,如果连人手都不够,侦破的难度就更大了! “我相信你邓法医的能力,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马自行看看我,然后又转头对林显著说,“如果换了别人我反倒不放心!” 林显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但愿不会让领导失望。”我感觉到了压力。 “案卷资料在董建国那里,从今天起由你拿卷主办!”潘云说道。 随后,董建国拿着一大叠的材料走了过来,把案卷移交给了我。他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悄声说道:“邓法医,立功的机会到了!看你的啦!” 见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我懒得理会,拿着案卷回到办公室。 我把李智林叫了过来,把情况眼他说了,俩人便开始研究案情。 人少有人少的干法,我们打算从之前的调查情况入手,找到案件的疑点。 这是一个七年前的杀人案,死者一男一女,一天早晨被人发现躺在市区大街的一座房子里。男的是房子的房东,女的是在一楼铺面做服装生意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的身上中了两刀,其中一刀插中了心脏,失血过多而亡。 而男子的死则显得很蹊跷!——没有外伤,没有反抗的迹象,尸表症状是窒息,但却没有找到窒息的原因;呼吸道、消化道上有很多表皮出血,符合中毒的特征,但是在他血液及胃内食物的化验报告中,却没有验出毒物的成分来! 在前期的案件办理过程中,侦查人员认为凶手的动机是谋财害命,而且与死者相识。在排查了死者所有的关系人后,只在女死者的丈夫身上发现疑点!然而据此把他定为犯罪嫌疑人却不符合常理,因为按照法律关于共有财产的规定,对于丈夫来说,妻子的财产就是自己的,有什么理由需要谋财呢?于是又有人提出内有隐情,或许与情有关。 这也是受害人家属一直以来持有的观点! 有时关系最亲密的人反而最容易受到怀疑!在旁观者眼里,这种貌似阴险恶毒、最让人绝望的假设,在案件侦查中却是最常用到的,是侦查员们必须经过的一道侦查程序。 这使我想到了“上访刘”的案子。“上访刘”叫刘卫国,是二十二年前公安机关调查的一个犯罪嫌疑人。二十二年前的一天,老刘和自己的妻子吵了一架,第二天妻子就失了踪。七天后在他家后面的山塘里浮出一具女尸,经人辨认就是老刘失踪的妻子。于是老刘成了杀害妻子的嫌疑人,被公安局关押审查了一个多月!在被关押期间,老刘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杀了妻子。 “夫妻俩哪有没吵过架的?牙齿还有相嗑碰的时候呢!但是有几个人因为这样就去害一个跟自己同床共枕过的人呢?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在问答侦查人员提问时,老刘曾经这样解释他和妻子的关系。当然,他这样的理论也并不能说明,就真的不会有人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只不过,没有证明他杀人的证据而已。 一个多月后,因为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老刘杀了人,公安机关只得释放了他。这其中的“只得”两个字,是别人向我叙述时说出来的,其实我并不赞成用这样的词来描述一件事。好像真的发生了某件事,只是不得已当它没发生过一样!这样是对这件事的不公正,对被“只得”的人也不公平。 在释放的时候,有人对老刘说:“放你不是说明你没有杀人!只要我们找到证据,还会来抓你!因此你必须考虑清楚,有什么没有说的及早向我们如实交待,男子汉敢做敢当,洗清了罪孽才能重新做人!” 老刘后来说,听到这句话时,他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洗脱嫌疑。于是他开始寻找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杀过人。二十二年前,老刘才三十七岁,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直寻找到现在五十九岁!在这些年里,他跑过一趟又一趟公安局,眼看着公安局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每个星期一,是老刘必来公安局的日子。只要来公安局,他就会必来法医办公室,询问一些法医知识,希望用这些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不过最近有些奇怪,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比“上访刘”幸运的是,本案女死者的丈夫没有因此受到人身自由的限制。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侦查人员选择了放弃,毕竟相对于人身自由来说,一个案件的侦破所体现出来的价值要小得多! “这样的现场很复杂嘛!”李智林边看现场照片边说道,“虽然那男的结论为窒息死亡,但没有怎样引起窒息死亡的原因。侦查工作如何开展下去呢?” “关键的问题在于死亡原因!”我点点头说。 “可是事过境迁,我们从哪里再去寻找原因?”李智林叹了一声。 我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这种情况下,我总有这样的习惯。 “既然存在即有其合理性。找不到存在的证据,我们就从合理性入手,找到解释现象的依据!”我想了想说道。 “那么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李智林问。 “把案卷仔细看一遍。”我说,“排除那些主观东西的干扰,把客观的事物记下来。我们需要做的,是一个拼图游戏!” “拼图游戏?”李智林有些迷惑地看着我。 “是的,拼图游戏!”我回答,“每一件事都离不开时间、空间和过程!我们把证明时间的线索放一块,证明空间的放在另一块,证明过程的再放一块。最后用这些东西把案件发生的过程拼接出来。其中残缺的,就是我们现在所要寻找的!” 李智林听完来了精神,他取出笔纸,边看案卷边记了起来。我则翻看着以前的现场照片。 第十一章 死亡拼图 “怎么样?”在互不干扰地工作了个把钟头后,我问李智林,“有什么发现?” “残缺的信息实在太多!”他抬起头说道,“就是已有的东西也漏洞百出。难怪死者家属会有很多疑问!” “哦?说说你发现的问题!”我很感兴趣地看着他。通常情况下,我不喜欢像他这样随意菲薄他人,但这次,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否定之前的侦查工作。 “如你所说,一切推断都应该立足在事物的客观存在性上。”李智林把我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作为开头,“而这件案子,侦查人员分析案件的依据不过是区区几件有限的证据!如果失去充分的物证支持,得出的结论不过是主观臆断罢了!” “你说得有些绝对了。”我笑了,“只要有客观物证就不能说是主观臆断!一般来说,我们没法奢望凶手留给我们很多证据,而有时候,我们也并不需要有很多证据。只要有价值,一两件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但他们的推断并不是以现场证据做为依据!”他争辩道,“而是用一些没有排尽可能性的结论做为依据,来证明下一个论点,以此类推!——这显然犯了逻辑性错误!” 我笑了,为他的进步感到高兴。 “很不错!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有时在办案实践中是需要冒险精神的,主观臆断固然不科学,但未必不正确!”我有意挫挫他的锐气,意在提醒他在思想上不能禁锢于固定的模式。 注重客观是正确的,但我们信赖的所谓客观往往只局限于所见,而即便亲眼见到的事物有时还未必真实。——眼睛还有盲点呢!因此,总拘泥于客观性就会失却冒险精神! 李智林迷惑地看着我:“难道您赞成主观推断?‘立足客观’可是我们法医工作的一条基本原则!” “不要把主观和客观区分得太过清楚!”我说,“它们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我们所说的客观,除了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也包括来自实践的一些经验!这些经验看起来是主观的东西,但实际上是经过实践对客观事物的一种认知!当然,这件案件是不是这样,我们需要探讨一下。” “明白了!”李智林兴味盎然地听着,“但回过头来看,他们对这件案子的分析,显然不是来自实践的认知!” “那么你说说看,我们来分析一下。” “首先,在分析案件发生的时间上。办案人员发现男死者胃内食物较多,而女死者的胃内食物较少,认为男死者是午饭后不久遇害,大约晚上七点左右,而女死者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消化,死亡时间在男死者之后一个小时左右!……” 我点点头:“这个时间顺序的推断确实有问题!——虽然可以依据食物消化程度来判断个体的死亡时间,但是并不能就据此对不同人进行相互对比,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消化程度也不一样,食物在胃内的状态当然就不一样!尤其是不同性别的人,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吃得少一些!” 在法医学里,人的大致死亡时间是可以根据胃里的食物消化程度来分析的。这是因为,食物在被消化的过程中,必须要经过胃肠,而胃排空食物的时间是相对固定的,胃内剩余的食物多少、消化状态也就间接反映了进食时间的长短,如果知道进食的时间,就可以估算大概的死亡时间。比如当胃内食物残存不多,且呈糜烂状,表明是饭后两小时死亡的,而死者习惯于中午12点吃午饭,那么就表明是下午两点左右遇害的。 但如果仅根据胃里的食物状态,来判断不同个体间的死亡顺序显然不妥,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进食的多少不一样,消化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失去了相同的前题条件,当然就失去了可比性!因此,还需要依据死者的尸斑、尸僵等情况来综合判断。 “虽然质疑了他们得出的结论,但是你却还没提出自己的观点呢!”我笑着说,“在你看来,死者会怎样的死亡过程呢?” “这个……”李智林迟疑了片刻,“没见到有力的客观依据,我可不敢轻率地下结论!” “好吧!这个问题稍后再说。还有什么?”我问。 “以得出的死亡时间顺序为依据,他们又得出下一个结论。”李智林继续说道,“两人的死亡时间相隔这么久,而女的又没有被凶手控制的迹象,说明男的死亡时女的并不可能在现场。凶手在杀害男的后并不急于逃走,而是在现场等待女的回来,或者翻动了现场很长时间,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等到女的回来后抢走了她的财物。——女死者的银行卡和首饰不见了!” “确实是很主观的推断!”我点点头。 “由此他们又得出,凶手心狠手辣,胆大沉着,一定是有前科的犯罪人员。” 我没有出声。这样以主观臆断为依据的推断,得出的结论必然是主观的! “最后凶手的动机被归纳为谋财害命!” “女死者的银行卡有没有被使用过?” “查过了,没有使用过!”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疑点吗?” “还有!在对案发现场的空间分析上。他们认为现场四周封闭,门窗都完整,并且在现场的茶几上发现两个茶杯,结合女死者是后面来的,凶手不会给她去喝茶的时机,分析应该是男死者和凶手用过的!他们由此认为凶手熟悉现场,认识男死者,而且是男死者开门让凶手进来的。” “你是说凶手熟悉现场的结论不正确?” “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们的推断是依据男女死者进屋的先后顺序上,但进屋的先后顺序的结论本来就不客观。” “论据不正确不代表结论不正确!”我沉思着说道,“这个推断结论倒未必完全错误!不管男的先死或者男女两人一起死,既然出现了茶杯,就必然会有它的道理。” “嗯?”李智林没明白我的意思。 “以后再跟你解释。”我说,“他们的调查结果怎样?” “办案人员对辖区内所有的前科人员做了一翻调查。”李智林说,“也调查了男女死者所有的社会关系人员,除了女死者丈夫,没有找到其他嫌疑对象!” “死者两人的关系查清了没有?” “查清了!是秘密的情人关系!男死者是女死者的房东,自死之前的一年开始,女死者给房东的房租不涨反降!应该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还有‘秘密’情人一说!”我笑了,“房东有老婆吗?” “没有,死的时候跟他老婆已经离婚半年了。” “那么是谁知道房租降价的事?” “是女死者的丈夫!” “女死者的丈夫?”我来了兴趣,“他对老婆出轨的事怎么看?” “他表现得很平淡。他说自己早知道了这件事,但因为之前总被老婆骂没本事,要靠她养,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暗地里也找了个女人养做情人,找找心理平衡!老婆死了他也没觉得缺了什么,反而继承了她的大半遗产。” “这就是他受到怀疑的原因!”我笑了笑说道,“所有人都认为是他不想和女死者过了,谋财害命!毕竟,妻子于他有背叛之痛,房东于他有夺妻之恨!” “如果前面所有的假设条件成立,凶手还真可能就是他!” “所以,我们必须得查明那些假设条件是否成立!” “当时就没有弄清这些问题,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怎么着手去调查呢?”李智林有点信心不足。 “我们试试吧。”我笑了笑。 “看起来师父心里有谱了!”李智林看看我。 “你以为是写歌作曲呢?有谱了!”我笑着说,“这么容易案子早破了,还用等到现在?不过以前的侦查工作也没有白做,至少让我们明白他们走过的那条路行不通,得换一种思路!”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李智林问。 “我刚才看了一下现场照片,发现有几个问题,需要去现场印证一下!” “都几年前的案件了,现场还能有什么线索吗?” “当然有。至少能感受一下当时的环境!” 之后我和李智林开车去了杀人案现场。 原来的服装店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摩托车修理店,我们向店老板表明了身份,提出进店里看一看。店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们是为几年前的杀人案来的吧?”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向老板说清楚我们的目的,他已经问了出来。 “你知道那件杀人案?”我问。 “知道!以前没有人敢住在这里。”老板说,“我是图房租便宜在这里开店的!不然,一个摩托车修理店哪里敢开到这样的地段来!其实也没什么的,谁家的房子里没死过人?” “你说的对。死人没什么,活人才可怕!”我开了句玩笑。 “店里面搞过装修吗?”李智林问老板。 “墙面是房东出事之后刷的!我没有装修过,我们这样的店子没什么可讲究的!”他回答,“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现在的房东是谁?” “是那个男死者以前的老婆。” “他们不是离婚了吗?”李智林好奇地问。 “男死者和以前的老婆有个女儿。”因为之前看过案卷,我已经清楚了大部分情况,“按照继承法规定,他的遗产应该由女儿继承,而女儿还未成年,只能由监护人代为管理了!” “对对!”老板点点头,“在我和他们签的租房合同上,房主虽然写的是他女儿的名字,但他以前的老婆作为监护人也在后面签了名!” “你先忙你的吧!”我想把他支开,“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再叫你。” “好的好的!”老板答应着,转身走了出去。 那里曾经消逝过两个生命!我站在死者躺过的位置,隐隐中有一股阴冷的空气迎面而来,于是周身不由得轻轻颤栗起来。——这当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法医式”兴奋! 我感觉到了迷漫在四周的哀怨,正凝聚成无法感知的形体。 “你来了呀,在等你呢!”它们正用着独特的感应方式这样对我倾诉。这种方式只有法医才能感觉得出来。 “嗯,我来了!”我在心里这样和应道。 在看不见的交流中,我开始了对现场的观察。 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是男死者倒地的位置。现场照片显示,在他的旁边地面上,曾有一堆植物类的残渣。 取出带在身边的相机,我对着那个地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卷尺,先测了测墙面的高度,再附下身在地面上测量了起来。 勘查现场是一个信息收集的过程,案件的推断是靠一个个数据累积起来的! “需要记录吗?师父。”李智林问道。 我点点头:“你用笔记一下,墙面高二米五,地面瓷砖的长和宽都是五十公分。……” 回到办公室后,我把从现场拍下的数码照片挎贝到电脑里,再将案卷里原来的现场照片翻拍了下来。然后用电脑里的编辑软件,把两种照片编排在了一起。 因为照片里的墙面高度和地面瓷砖长度是已知的,可以做为其他物体的参照物,用软件将两种照片作同等放大处理后,利用比例计算法可以得出那些物体的一些数据。 处理完照片,我和李智林开始对案情进行重新分析。 “现在再看看我们收集到的信息碎片,有什么不一样的结论吗?”我想先听听李智林的看法。 “在案发时间上,两人是一同进的餐,死亡的时间也基本相同。”李智林说道,“因为除了男死者的胃里多了一样食物,两人所吃的其他食物种类一样,状态基本相同,是饭后不久死亡的。”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问:“案件发生过程是怎样的呢?” “从与空间有关的资料来看,案发时现场的铺面是关着的,四周门窗紧闭;两具尸体躺在一起,身下是血泊,墙面上有喷溅的血迹,但只有女死者有开放性伤口,男死者有中毒迹象,中毒原因不明。可以得出,凶手与男女死者有较长时间的相处,男死者中毒在先,女死者被刺在后。凶手是预谋已久,故意让男死者中毒失去行动能力,在控制了场面后刺死了女受害人。” “不!”我摇摇头,“女受害人是被男死者杀害的!” “什么?”李智林大吃一惊,“师父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正如你原来所说,正确的结论必须建立在排尽其他可能性的依据上。”我说,“尤其在男女死者死亡的顺序上,错误的判断会使案件的侦破走入歧途!” 说着我从案卷里取出一张现场照片:“在女死者的倒地位置,有一个女式挎包,应该是她随身携带的。从照片上看不出这个包有什么异常,但看到挎包的装饰带了没有?它紧挨着男死者,我在网上查过相同品牌的包,这样的装饰带长四十厘米,而通过电脑软件的比例计算,现场上的包带长只有三十厘米。这说明,还有十厘米是压在男死者身下的。也就是说,男死者是在女死者的身上的物品掉落地之后倒下去的,换句话说,男死者死于女死者之后!印证这一点的,还有男死者身下的血泊,如果他先倒在地上,身下位置应该没血才对!” 李智林拿过照片,仔细看了一阵,然后点头称是。 “在男死者的右手衣袖上,有女死者的血迹,原来他们以为,这是女死者倒下去后沾上去的。”我又取出另一张照片,继续说道,“但仔细看一下这些血迹的形态可以得出,它们都是以较大的动能喷溅上去的,因此形成了这样的箭头状,具有喷出这样动能的血液的部位,只有动脉血管或者心脏。如果按照他们的解释,男死者已经倒在了地上,衣袖下侧就不应该有这样的血迹,但我们看到的并不是这样!在男死者衣袖的下侧,依然可以发现这样的血迹,而且血迹的喷溅方向是指向男死者的。这就说明,男死者站立时,右手是朝向女死者喷血部位的!” “师父的意思,就是男死者右手持刀刺穿了女死者的心脏吧!”李智林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没错!”我说,“其实在现场那把刀的刀柄上,早就检验出来有男死者的指纹,最直接地印证了这样的事实。不过,因为那把刀是男死者家里的,所以大家都认为有他的指纹理所当然,不能就据此认定是他行的凶!只是他们没有观察到,这枚指纹的四周有血迹,而指纹形成的范围内并没有血迹?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留指纹的人在血液喷溅时握着刀,手指阻挡了溅来的血液!此外,此前男死者先亡的结论蒙蔽了所有人,所以没有人敢断言是他杀害了女死者!” “蒙蔽了大家的,可能还有当时的惨状!”李智林叹了一声说道,“还真不敢往这上面想!” “其实我们是被自己的惯性思维蒙蔽了!”我笑了笑说道。 李智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可是,男死者为什么要杀女死者呢?难道是他劫走了女死者的财物?他之后的死,是不是可以解释为畏罪自杀?” “男死者杀人的动机,现在还无法解释。但如果把他之后的死就解释为畏罪自杀,这可又是陷入了惯性思维的怪圈!”我说,“我们还无法排除其他的可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呢?难道在他杀了那个女人之后被其他人所杀?别忘了,他可是有中毒迹象的啊!” “中毒没有错,而且还是具有窒息特征的中毒。但除非找到毒物,否则无法去确定!” “几年前做过毒物检验,然而一无所获,没有查明中毒的原因。现在还能查清吗?” “之前他们所做的是无机物毒物检验,不能说没有作用,至少帮我们排除了无机物中毒的可能性。” “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呢?我可完全失去了做法医的信心!”李智林神情黯然地说,“你说了这么多疑点,我居然一个也没有发现!” “不,你发现了一处很关键的证据,这可能是真相大白的关键!”我对他说。 “什么?” “你不是说男死者的胃里比女死者多出一种食物吗?这可能就是为什么男死者中了毒而女死者没有中毒的原因!” “那是一种植物残渣!”李智林来了精神,“当天他们所吃的食物都登记下来了,还拍了照片,我们可以对照这些,找到这种食物!” “男死者胃里多出来的不是食物,是中药!”我指了指现场照片。——在现场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不起眼的药罐。 第十二章 致命的吻 当我们把得出的结论报告给潘云时,他怔了半晌,然后很少有地问我:“有把握吗?” “当然有!”我说,“没有把握的结论我可不敢轻易说出来!” 他沉吟了良久,然后说道:“这件事暂时别说出去,我得先跟领导汇报一下。” 我点了点头。男死者杀人这个结论实在太出人意料,如果说出去,无异于一个惊雷,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而两个死者的亲属将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们不敢想象!稍有纰漏,局面将无法收拾。因此,所有的细节必须考虑周全。 “对疑点的解释,将是最引人关注的焦点。因此所有结论必须要有充分的证据!”潘云说,“男死者的杀人动机和死因是个关键,如果忽视了这一点,可能无法让人信服!所以,只要没弄清楚这些疑问,你们的工作就还没算完!” “明白。”我说。 我心里清楚,除了男死者的杀人动机、自身的死因,还有其他几个问题也是需要弄清楚的。比如现场出现的茶杯,我说过有它出现的道理,没解释清楚,案件的侦破就不算成功!再比如,现场出现的中药残渣,它是什么?为什么让我隐隐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在以前的侦查工作中,男死者已经被排除了无机物中毒,那么就极有可能是有机物中毒,也说是通常所说的食物中毒!而两死者食用的东西中,除了中药,女死者跟男死者是一样的。既然她没有中毒,那么最可疑的便是那些中药了! 于是我们拿着中药残渣的照片,找到当地几个有名的老中医,让他们帮忙识别一下是什么配方,有什么异常。 那些老中医说这是在难为他们,中药的识别,必须通过眼看、口尝、鼻闻、手摸等方法,有的甚至要用火烧,就凭几张照片,尤其是被水熬过之后的照片,怎么可能断定是哪几味药! 我们之前也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因此,为保险起见,特意多找了几个中医,多听几种意见,以综合他们的看法,得出多数偏向性结论。 最后,老中医们的意见大致相同,他们认为男死者服用的是一副补肾的方子,除了个别配方说法不一外,其他的大体一致!只是他们觉得其中一味药用得比较蹊跷,平常比较少见,叫不出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那味药之外,其他的都没有毒性,不可能夺人生命! 这下,我们把目光盯在了那味不知名的中药上! 找到了最关键的疑点后,我和李智林去了一趟农科院,让那里的教授对那种不知名的植物进行图像复原。农科院的教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照片后,根据根、茎、叶的特点组合成了一株漂亮的植物。 “这种属于葫蔓藤科藤本植物。”那个农科院的教授说,“也就是传说中的断肠草!学名钩吻。别看名字很浪漫,可是一种致命的吻!” 随后,在农科院里关于介绍断肠草的书籍中,我们看到了这样一段话:断肠草,学名钩吻,亦曰相思草,又名木芙蓉。含极毒的钩吻碱,误食能致命。中毒后导致心脏及呼吸衰竭而死亡,有窒息症状。李太白诗曰: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南朝·梁任昉《述异记》记载,今秦赵间有相思草,状如石竹而节节相续,一名断肠草,又名愁妇草,亦名霜草,人呼寮莎,盖相思之流也。 “看看它名称里的关键词,愁妇断肠,相思有毒!”李智林感叹道,“真是一种悲情的植物!” 往后的几天,我一直在单位的办公室里加班,没回过租住房。 为了随时查阅案卷,那些天我干脆住在了单位值班室。李智林看我不回去,也不好意思走,于是一起睡在了那里。 高原打了几次电话,问我忙完了没有,说找我有点事。我问他什么事。他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见了面再谈。 然而我还回不去。几天以来,一直得和李智林在办公室里查阅案卷,重新整理案件的脉络。 现在,男死者的死因虽然清楚了,但案情却又陷入了另一个疑团!——既然他死于断肠草中毒,那么这种毒草来自哪里? 这种极毒的植物不可能被用做中药配方,显然是被人故意投放到药罐里的,毒杀之心昭然若揭!投毒的这个人会是谁?难道是女死者?又或者还有其他的人? 案件绕了一个弯,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带着这些疑问,我们不得不重新对案件进行梳理。 表面美好与实际邪恶的巨大差异,让“钩吻”两个字显得狰狞不已。这种强烈的反差,戳中了我心里某处脆弱的地方,让我总感觉有东西在那里不住地张牙舞爪,猛烈却又无法触碰,以致于让人感觉很累!这种累,表现在心理上的疲惫。比如斜靠在椅子上说话,不知不觉就能够睡着,睡着的时候就会做梦。 那几个晚上我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夸张地端着一大盆汤药对我说:“相思有毒,你敢不敢喝?” “你是谁?”我问道。 “谁是你最想念的人,我就是谁!”它说。 “那你一定是刘嫣!”我欣喜不已。 “不!我是你自己!” “怎么可能!” “其实你最想念的,不过是你自己!” 于是便有一种失望的痛苦弥漫开来,让我深陷其中,无法挣扎! “不!”我喊了出来。 …… 醒来后,梦里的情节已经模糊不清了,苍白的灯光映照着四面的墙壁,衬托出暗冷的颜色,与那依然很强烈的悲哀相互交融着,浓浓地笼罩着四周! 李智林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师父,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下,有什么事让我先顶着。”他关切地说。 “没事!我经常这样,习惯了!”我抱歉地笑了笑,“吓着你了吧!” “没有。”他说,“你这段时间太累了,胡子都长了出来!” “这说明真相快浮出水面了!”我笑着说了一句。 后面的工作,都是围绕着断肠草进行的,找到它的来源将成为破解谜团的关键。 我们从报案开始,一直到最近的家属上访,对所有的案件发展情况重新梳理了一遍。立案调查时,能收集的情况基本已经收集,没有收集的现在也没法补充了,因此我们并没有纠缠于那些信息。 最后,为了弄清家属上访的情况,了解他们所反映的事实,我们找到公安局的纪检部门。——如果有人向公安机关反映情况,往往由这个部门首先接待。虽然这些情况表面看起来与案件无关,但实际上可能对案件的侦破有很大的帮助。 此案中,死者家属这个词我们听了很多次,可是两个死者的家属我们从未见过,我尤其感兴趣的是男死者的家属会是谁!——根据以前的调查情况,这个人视财如命,人情淡薄,已经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 纪检部门的领导对我们说,到他们那里反映情况的只是女死者一方的家属,那些人认为是女死者的丈夫作案杀的人,公安部门放纵不抓,所以一直申诉。据来访者反映,女死者与丈夫的关系一直不好,两人时常争吵,已经分居很长时间了,女死者和房东住在一起已是公开的秘密!案发前不久,女死者的丈夫还去过她店铺里捉了一次奸,跟那个男死者打了一架,双方都受了点伤。为此,女死者还不得不把店铺的门锁换掉了,生怕丈夫再去生事。 至于男死者一方,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家里人来访过!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我心里便有了底。 回到办公室,我们综合调查得来的信息,再次分析了案情。李智林总结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女死者投放的毒草,另一种是有第三人进入现场投放毒草。我笑着说,他的总结涵盖了所有的可能,在逻辑上是当然没有问题的,不过范围太过广泛,似乎对案件侦查没什么意义! “女死者投毒的可能性最大!”听了我的评价,李智林把范围缩小了些,“女死者投毒在先,男死者杀人在后。当男死者发现自己中了毒,明白女死者的企图后,出于愤怒用刀杀害了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场四周门窗封闭,没有第三人进入的痕迹,也解释了男死者为什么要杀害女死者!”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样,那可真是死无对证了!双方当事人都已死亡!”我笑着说,“可是,女死者投毒的动机是什么?男死者怎么知道女死者投毒呢?” “你不是说过,人的思维永远超出想象,动机最难把握,因此不应该纠缠于想法,而应注重于客观物证吗?” “你所谓的客观物证,就是指现场门窗封闭。但是,门窗封闭并不是没有第三人进入的当然依据!”我说。 “那么,师父的意思是同意第二种可能,有第三人进入过现场,实施了投毒?” “没错,我认为是这样!”我没有再兜圈子,很肯定地回答了他,“现在要弄清的关键问题,在于是那个第三人是谁!” “师父为什么如此肯定?”李智林很好奇,“为什么不是女死者投的毒呢?” “按照犯罪心理学理论,凶手一般会尽量避免在与自己相关的场所里杀人,并且案发后会尽量远离现场,以洗脱嫌疑。因此,如果是本案投毒的凶手,女死者不可能让男死者命丧于自己的店铺里,除非是准备殉情,但她并没有服用断肠草,可排除这种可能。而且,女死者在男死者中毒后并没有尽快离开,以致于被杀而死于非命,更排除了她投毒的可能性!”我说道,“记得我曾经说过现场里的茶杯吗?物证是不会说谎的,有茶杯就有外人,不是两个死者在家里所能解释的。” “有茶杯就必然有外人?”李智林有些将信将疑,“是不是有点绝对了!那不过是件常见的东西罢了!” “虽然常见,但意义特殊!”我说,“对于我们来说,茶杯不仅仅是件物品!茶道是我们传统的待客之道,出现在案件现场里,就具有了不一般的意义!” “如果是这样,男死者为什么要杀害女死者?” “这就是你刚才说到的,人的想法很难猜测!有的动机,很难用常理进行解释!因此不能纠缠于此。也许只有找到了真正的凶手,才能知道为什么!” “说实话,我被绕糊涂了!”李智林有些沮丧,“那么投放毒草的可能是谁呢?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个人的确很熟悉现场。”我开始刻画犯罪嫌疑人的特点,“因为男死者熬药的位置很隐蔽,一般人是不容易发现的!而且,在男死者的倒地位置,有断肠草的残渣,我确信那是凶手事后清理现场时掉下来的!……” “这样说来,女死者的丈夫可真有作案嫌疑了!”没等我说完,李智林似乎有所领悟,“他曾经到过现场,熟悉那里的环境,也完全可以事后清理现场,而且如果他到了那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死者总会倒茶给他喝吧?毕竟也算是客人!——只是有些特殊!” “不会是他!”我摇摇头,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了,“这个投毒的人,一定跟男死者很亲近。——至少之前是这样!” 李智林看来我,等待解释。 “对于喝中药补肾的事,男人是最忌讳别人知道的,除非特别亲近的人,否则是不会说出来的。当然,在了解到男死者曾经与之打过架这件事以前,女死者丈夫也是符合这些条件的,我们不能排除他有从女死者那里得知的可能。但是正如我们后来所获悉的,他们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女死者甚至把店铺的门换了锁,这就阻断了这种可能!——女死者的丈夫已无法再平静地进入现场!” 我停顿了一下,以便李智林跟上我的思路。 “综合以上条件,投毒者知道男死者熬中药的事,而且能事先预备好断肠草,从容进入现场投放到药罐里,还能事后进入现场,试图清除掉断肠草残渣,不是男死者亲近的人绝不可能做到!而死者沏茶给凶手,以客相待,又说明不是经常见面的亲近者!” “可以够上这个条件的,似乎只有男死者的前妻了!但是以前对她调查过了,证实她没有作案时间。”李智林说道。 “怎样确定她没有作案时间的呢?”我问。 “发案当天,男死者前妻一直在自己母亲家打麻将。这个过程,在场的牌友能够证明!” “我从来不相信别人在娱乐时对时间的判断!人们常说,快乐得忘记了时间。——当对一些感兴趣的事过分专注时,时间是过得不知不觉的!在这个时间里,即使有人长时间地离开,也不会引起注意。” “你是说男死者的前妻可能离开过?” “完全有这个可能!” 我们把调查情况详细向潘云进行了报告,当他听到凶手可能是男死者的前妻时,颇为意外。 “能肯定吗?”他问。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我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解释道:“我不得不谨慎一点,稍有差错很难收场的!” 第十三章 那个女人的真相 潘云采取了很谨慎的态度把男死者的前妻传唤到了公安局,没有戴手铐,没有大声呵斥,只是说有些情况需要找她协助调查。但那个女人脚刚踏进公安局,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和李智林去审讯室时,她已经一五一十把事情交待清楚了。 董建国坐在桌子前面,边问边做着记录。我和李智林坐在旁边,协助他讯问一些案情上的细节问题。 那个女子此时正坐在那里,拿着纸巾不时擦着鼻子,两行眼泪无声地从脸颊上流下来。 原来,离婚之后,前夫一直没有付给女儿扶养费。为了讨要女儿的抚养费,女凶手去找过他很多次。 “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太相信那个混蛋了!”女凶手用手背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从还没有结婚那时候,我就不应该相信他,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当面说爱我,可一转身就找别的女人,没有一天不在谎言中渡过!协议离婚时,他说自己愿意承担女儿以后的所有扶养费,但条件是把房子给他。为了女儿,我轻信了他。但离婚之后,他一分钱也没有给过我们。” “每次去,他像模像样地倒茶给我喝,还问最近过得怎么样!”女凶手有些激动,“可每当我讲到女儿扶养费的时候,他就支开话题,说最近过得如何如何糟,生活上如何如何艰难!还假惺惺地让我耐心等,说如果有了钱,就一定会给我!就这样,我等了几个月,没等到他的钱!” “有一次上街的时候,我恰巧碰到他和那个女人,两个人亲亲热热,那个混蛋给狐狸精买了很多东西,大方得很!我当时脑袋‘轰’一下就气炸了,从来没有对我这样好过,女儿扶养费一分不给,倒舍得在那女人身上花钱!于是我就一直在想该怎样要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想来想去,只有让他死,女儿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财产,而且这件事要尽快,否则等他和别人有了孩子,计划就泡汤了。我知道那个混蛋的肾不好,经常在家里熬药。——对待那个狐狸精,倒是蛮尽心的!于是就想到在他的中药里放毒草。” “案发那天,我事先打了个电话,约定那个混蛋在店铺里谈点事。然后邀了几个人在母亲家打麻将,制造出一直在那里的假象。中间有一段时间,我借口上厕所,让别人代我打几圈,自己带了断肠草去了那个混蛋那里。在店铺里,我跟他谈了最后一次。他还是以前的那些话:现在没钱,以后有了会给我!我当时就跟自己说,没时间了,决不能再相信他那漫无边际的托词!于是趁他上厕所的机会,我把断肠草放在了他正在煎熬的中药里。放完毒草后,我回到了母亲家里,继续打麻将。……” “只是我想不到,那个混蛋居然会杀了自己的姘头!其实想想也不奇怪,那个男人太过自我,容不下任何猜忌!也许是我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以前吵架的时候,我对他说过:‘你以为那个女人是真心爱你吗?她只不过是为了你的房子,还有你的钱!’或许在他死之前,怀疑是那个女人下的毒。——那些中药,都是那个女人帮他熬的!想到这里我就开心不已,我想那个混蛋死之前一定悔恨万分,他一定会对那个女人说:‘你真狠心!’……” 女凶手居然笑了。 “后来,我准备回到那里,把药罐里的断肠草清理掉。但一到那里,就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朦了,当时胡乱抓了几把药罐里的东西就走!——中间好像还掉了一些在地上。” 在讲完整个做案过程后,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董建国问道。——在记完笔录后,侦查人员都会程序性地问这样的问题。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是愧对孩子。可能以后,永远都无法尽到一个做妈妈的责任了!”女凶手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知道我最向往的事是什么吗?是有一天,我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女儿哭着跟我说她不想离开我,于是我就陪她一起掉眼泪!……我会天天在家里等她,等她受丈夫欺负后回家向我哭诉。我就做一顿好饭菜,把她丈夫叫过来,在饭桌上骂他们两个人不懂事,不知道忍让!要他们保证以后不再那样了!……” “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我对不起孩子!” “麻烦你们把我女儿送给她外婆好吗?我不想她知道我去了哪里!请你们对她说,妈妈有事出远门了,不要想她,认真读书,好好做人,等她长大了,妈妈就回来了!” …… 李智林说他还是不明白,女死者的财物到底哪里去了。 我对李智林说,财物丢失只是分析的一种可能,我们无法排除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被女死者放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也未可知!你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思维,因此我们无法弄清它们的去向并不奇怪,也没有必要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 处理完事情后已经是晚上了,我回到了租住的地方。高原正在客厅里翻看一叠材料,一见到我就说:“几天不见,怎么消瘦了许多!” “这几天很累!”我照实说道。 “每次有案子就见你这样!”高原说,“好像那些案子会咬人一样,吸走了你的真气!” “那些案子还伸着手,一蹦一跳地走路呢!”我笑了,“打我那么多电话,到底什么事啊,不会就为了说案子如何像僵尸吧!” “官司上遇到一点事,需要你帮帮忙。但看你累得这般模样,不忍心还让你劳神,还是下次再说吧!” “需要帮忙,不能不表示表示吧?我还没吃晚饭呢!” “早有心理准备啦!”高原说,“就知道你会敲杠子!” “敲高律师我心安理得!” “那就吃宵夜喝酒去。” 喝酒的时候,高原问起案件的情况。除了其中需要保密的情节,能说的我都对他说了。 “冤孽啊!”高原笑笑说,“世俗间的欲望真是害人不浅!” “看你小子那副置身事外的伪信徒模样!”我笑了,“还真以为自己立地成佛了呢!” “什么时候能看穿红尘,我就皈依我佛了!” “要是你皈依了,对很多女孩子来说可真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事?”我开玩笑说。 “对她们来说,我不皈依才功德无量呢!” “你要真一心向佛,可就害苦了陈娟!” “这有什么!我只是灵魂皈依呀,这身臭皮囊还在红尘中,还是她的呢!” “那就赶快结婚吧,别辜负了这身皮囊!” “我发觉你小子是属鼠的!就靠嘴讨吃,长篇大论地说教别人,没见自己行动,你怎么不找个人结婚?!” “有时,自己倒有找一个女人结婚的冲动!我会好好爱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我对他说。 高原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责任心了!不过是见多了几个案件中的可怜女人罢了,就假惺惺地扮伟大,好像恨不得把全世界女人都保护起来的样子。你伤害的女人还少吗?” “那你说说,我都伤害谁了?”我反问道。 他欲言又止,最后笑了笑说:“老邓,其实咱们俩算是同类项,谁也不用五十步笑一百步!” 对他所说的我并不认同,我认为在对待异性问题上,我们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说过高原对女孩子向来很有一手,此言并非夸大其词。我亲眼见他能与刚见第一面的女孩轻轻松松地搭上话,然后就相见恨晚似地聊得不亦乐乎!让我难以理解的是,他搭讪女孩子的词句往往平淡无奇,毫无吸引力可言,然而往往却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说,“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可到现在还没见天上有云呢!”、“我有个妹妹,老调皮了,老爱作弄人,一付假小子样!”、“你今天挎的包很衬衣服。”、“我觉得你的头发披着更好看!” “你以为每个女孩子都会跟你谈人生,谈哲学,谈文学词藻呢!”当我提出自己的疑惑时,高原这样回答我,“渴望异性的关注是人的天性,谁都喜欢别人对自己产生欲望,只是看你能不能以一种让她接受方式靠近,让她有所回应!而平凡絮碎的交往让人有一种安全感,把自己扮成圣人,她们还当你有病呢!” 高原从不把女孩子带回家过夜,宁愿花钱在外面开房。他解释说为了不留“后遗症”!而我确实也没看到有哪个女孩子缠着他不放。我问他是怎样做到的。他说这很简单,只要把恋爱的顺序倒过来就行了,一般人是先做朋友再上床,他先把后面的事做完再做朋友,双方没了悬念,失去了相互吸引的最终欲望,于是索然无味,自然便疏远了,日后有了需要,还能履行职责似地在一起。 这一切,自然是不能让陈娟知道的。为此,我还替高原圆了几次谎,在陈娟询问的时候帮他蒙混过关。有时想想还真觉得对不起她! 第十四章 一个叫姗姗的女孩 高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很多次说到我玩女人,我需要澄清一下事实。 首先必须承认,我有过几个女性朋友,但如果我说和她们仅是朋友而已,一定没有人相信!因为在他们眼里,每个女孩跟我的关系都没那么简单。说心里话,我自己也不相信,但仔细想想,似乎并没发生过什么出格的事。我也想跟她们的关系复杂一点,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过,性是人类的源动力!做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但到最后,事实似乎总没往想象的方向发展! 高原摇着头说,你太健忘了! 于是我便搜肠刮肚地想,我忘记了什么?真有什么事么? 认识那些中的第一个女人叫姗姗,这是她告诉我的名字,比她的真实姓名好听,我姑且就用她这个名字。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上午,星期六,高原不在家,我一个人走到楼下的早餐店吃豆腐花。 店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老俩口都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了,待人很热情。我在他们店里吃过了几次早餐,彼此便熟识了起来。通过交谈,得知他们是从外省的乡下搬来的,儿子在这里上班,结了婚,媳妇给他们生了个孙子。他们是带孙子来的,平常没有事,闲不住,就开了这个店子。 妻子在一口热锅旁边招呼客人时,丈夫架着二郞腿,坐在桌子旁的小板凳上,手里夹着一根低档次的香烟,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说着话。 说实在话,他们的店子生意并不好。这个住宿区的人不多,加上又远离市中心,很多人早早起来赶去上班,等他们把炉灶支好,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小伙子你有多大年纪了?”老头子眼睛看着老伴忙来忙去,弹了弹手上的烟灰问我。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父辈走南闯北做染布生意了。”没等我回答,他便自说自话了起来。 他老伴在旁边翘了翘嘴,说又在吹你的“走南闯北”,走来闯去还不是在那里那里!她说了一个地名,我估计是一个县一级的地区,因为从来没听说过。 老头子对他老伴说:“你娘儿们知道什么!那个时候能走出我那个镇就算不错了,不走出来你能粘上我吗?!” “你这个老家伙!”他老伴用方言骂了他一句,“老得没有名堂。” “你知不知道怎么染布?”老头子没有理他老伴,转过头问我。 我摇摇头。 “以前的布料大部分是粗布,织出来是白颜色的,不像现在,色彩斑斓,各种各样的都有,跟看姑娘似的一个比一个漂亮!用粗布做被褥不好看,又容易脏。这就需要染成深色,我那时就是干这工作。”他看我反应不大,继续说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个门路,我靠它娶了老婆,还养大了三个儿子。后来是跟不上时代,淘汰了,但我还真睡习惯了自己的染布被褥。贴身,也就贴了心,你拿现在几千元一套的床上用品给我,我还真不愿意换!” 我笑了几声,算是附和了他。 “啰嗦完了没有?!还不快来帮我招呼客人!”老头的老伴叫道。 “阿姨来碗豆腐花。”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丰韵娉婷的身影,伴着一阵芬芳扑面而来。 见我盯着她看,那个女子瞪了我一眼。 看样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我忙转回头吃自己的早餐。 “大叔,给钱!”我把早餐钱递给老头子。 “呵呵,小伙子,回去弄一下头发,把胡子刮一下,不然找不到老婆。”老头一边接过钱递给他老伴,一边笑呵呵地对我说,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下正低着头喝豆腐花的美女。 我摸摸胡子,笑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来了几个男人,看到喝豆腐花的女子就走了上去,围坐在她旁边。为首的一个男子穿着一件短T恤,胳膊上纹着一只叫不出名称的凶猛动物。——后来,纹身男子委托一个外号“鬼旺”的人向我道歉时,我才知道他是道上混的人物,而且有头有脸! 看他们来者不善的架式,女老板吓得脸都白了,忙用手拉拉老头子。老头子拍拍她的手安抚她。 喝豆腐花那女子停了下来,看着他们。 纹身男子盯着她说道:“你以为躲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那女子说:“你们逼我也没有用,我现在没钱。” “没钱就去卖呀,他妈的,做婊子又要装清纯!”纹身男子一手把桌子上的碗扫落在地。 “年轻人!别冲动,别冲动!”早餐店的老头子见状走了过来,边弯腰去捡地上的碗边对纹身男子说道。 “老东西滚开!”纹身男子骂完早餐店老头,扭头对那女子说,“今天拿不出钱,就跟老子走。老子给你指条来钱快的路!” “钱我一定会还。但我不会干那些事!”女子说着起身,从包里取出几块钱递给早餐店的老头子。“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纹身男子大怒,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说道:“你给老子听清楚!这个地方还没有人敢对我说不!” 那女子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她满脸怒容,边甩被抓住的胳膊边喊:“你要干什么呀!” “干什么?跟老子回去卖身还钱!”纹身男子又拽住了她的头发。 那女子用高跟鞋朝他脚上踢了一下。 纹身男子痛得咧了咧嘴,只见他腾出一只手,低身揉了揉被踢的地方,然后把手握成了拳头。…… “住手!”我叫了一声。 纹身男子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愕然的神情。 从纹身男子的动作,我看到了他肩膀微抬,肱二头肌稍绷,握成的拳头拳眼向上……一般来说,旁人此时还不能看出他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但我能感觉出来,再往后发展,他的肘部必然上抬,然后与胳膊成四十五度角,紧接着那拳头就会向前击出!按照他与那女子所站的位置,那拳头必然会冲着她的腹部而去!而依那女子的身板,显然挨不住那一拳。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遭遇意外后发生的不同于别人之处。——从一个动作或是一处痕迹,能瞬间分辨出事物将会发展的过程!这个过程,会在我的脑海里电石火花般地刹那间完成。 那个纹身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时有人敢站出来,他带着怀疑的表情看了看我。当确证那一声是从我这里发出的时,脸上顿时表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你他妈的是谁?敢管老子的事!”纹身男子把那女子推到自己的同伙一侧,盯着我说道。 那伙人中有几个悄悄挪了挪身子,我已经发觉那将会形成包围之势,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圆心。 “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讲嘛,用不着这样。她不过是个女孩子。”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尽量保持着温和的语气。说着往后退了退,稍微撤离那个危险的位置。 这时原本最理想的方法,是亮出自己警察的身份。可糟糕的是,我今天身着便装,而且没带警察证!因此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免让对方觉得有虚张声势的恐吓成分。——那将会更糟! “你小子够种!哪条道上混的?”纹身男子靠近我说道。 “我觉得处理一件事,不一定非得这样。”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于是站在了那里。——不动声色可能反而会起到震慑的效果。 纹身男子果然被我平静的神情唬住了。他怔了怔,四周看了看,当确认就只我一个人时,脸上顿时浮显出被人小瞧的狂怒。 “妈的,英雄救美啊?”纹身男子吼道,“让老子看看你够不够格!”一拳朝我的脸上就打了过来。我一侧身,避了过去。 他不会知道,从他开始抬手的瞬间,我已经知道了他动作的路线! “哟嗬,还是个练家子啊!”纹身男子反手朝我的衣领抓了过来。我看准了他的肘部,在他的手离我还有约十公分距离时,敲了他的肘部关节一下。这个部位是曲池穴,被击中后整只手发麻,无法举起!大学的时候,很多同学已经领教过我这样的“研究成果”了! 那家伙还没够着我的衣领,便呲牙咧嘴地垂下了手。 旁边的同伙见纹身男子吃了亏,一道围了上来。我往旁边挪了挪,离开他们的包围圈。左侧有一个长头发男子,行动要比别人慢半拍,我知道那里会是我突围的地方,于是向他挪了过去。 那个长头发见我靠近了他,于是抬起了腿,目标是我的小腹。但还没等他朝我踢过来,我已经闪到了他的背后,一掌砍在他的右肩的肩井穴上。中医学上,这个穴位开窍能经,理气活络,振奋阳气,但如被击中,则半身麻木! 长头发受我一掌,浑身一震,便立在原地呆了半晌。 趁着这个空档,我走到了那个女子旁边站定。 其他人见我露了这两手,不敢贸然上前,各自从旁边取了酒瓶、板凳操在手里,作势要扑过来。 刚才只不过是占了懂医的优势,见他们拿了家伙,肯定占不了便宜。情急之下我把那女子拉到身后,说道:“你们别乱来,闹出了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这句话正好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果然,那个纹身男子见我气势被压了下去,不禁嚣张起来:“混了几十年,没有人敢动老子一根寒毛。今天被你小子弄了,不搞回来还他妈的有面子在社会上混?!” 几个人慢慢围了上来。 我拉住那女子往后退,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看来免不了要流血了! 见我后退,那几个人发一声喊便扑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拿酒瓶往我头上砸,我趁他的酒瓶未落之机,用掌背飞快地拍中他的双眼。那家伙半途将酒瓶丢到地上,捂住自己的双眼蹲在了地上。 这时旁边的那个长头发落了单,我瞅准他一只脚的膝关节踹了一下,趁他一只脚支撑失去平衡的刹那,反向一脚将他扫倒在地,然后马上拉着那个女子从这个缺口跑了出去。 那几个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正跑着,突然感觉头顶上挨了一家伙,接着“咣当”一声脆响,啤酒瓶的碎片就在我眼前飞溅开来。 我听到旁边那女子惊叫了一声,头上便感觉一股热流淌了下来。 幸好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我拉着那女子的手跑到一个农贸市场,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回头看看,那几个人早不知被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头上流血了!”那女子对我说。 我用手摸了一下头,手上湿漉漉的。看了一下手,发现上面粘满了血。但好在没有再流血,人的头部血管较多,所以往往这个部位的伤口比其他部位容易愈合。 那个女子用身上取出一块纸巾,替我捂住了伤口。 “没事!”我自己用手按住纸巾,安慰她。 “看来还真是有见义勇为,不怕死的人!”她见我没事,笑笑说。 我朝她笑笑说道:“本来不敢管的,可是不管不行!” “为什么?”她笑着问。 我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没有把警察身份告诉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美女被人欺负吧!” “是吗?”她看着我说,“看不出你还蛮仗义的!” “人人都有侠义之心,只不过没有表现的机会。” “是吗?刚才那些人也有?”那女子笑了。 “他们只是暂时的迷失,并不是没有!”我也笑了。 她顿了顿问道:“不想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找我吗?” “我凭什么问你的这些问题?”我不解地看着她。 她笑了。 “虽然满脸胡子,但看起来还是斯文了一点!不过打起架来还是够威猛的。呵呵!”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的脸说道。 “我不过是个假斯文而已!”我笑着说。 “没看到有人这样损自己的!”那个女子笑着说,“不过你功夫不错!的确不象斯文人。” “我没学过功夫,只不过是敲了他们最怕敲的地方而已!” “是吗?!”那个女子很惊奇地看着我。 “《孙子兵法》上说: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只要快就行了。”我笑着说,“包括我们后来逃跑也是要快的!”末了指指自己的头加了一句:“这就是不快的结果!” 那个女子咯咯地笑了。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问她。 “不用了,你以为我是没见过这样场面的女孩子么?”她笑了,“还是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说:“没那么严重。其实人头上的伤口是最容易愈合的!” “是吗?你是医生?”她问。 “差不多吧。”我说。 “什么叫差不多!不肯说就算了,我又不是非得知道你是干什么的!”那女子笑着从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好了,我叫姗姗,这是我上班的地方。来玩时候打我电话就行了!不过要记得把胡子刮一下,说不定我会看上你。” “好啊。”我在她的后面说道,“下次真的会来找你喔!” 那女子头也没有回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呆了一阵,心里想她居然真的走了! “可不走又能干什么?”我心里对自己说,“难道要她以身相许吗?” 低头看看手里的名片,写的是“月亮湾”夜总会,还有电话号码。——不过是夜总会的座机号码! 回到家时,高原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头上的伤没什么事吧?”他问。 “没事,这点伤算什么!”我说。 “看来你小子碰上了艳遇!”高原笑着说,“什么时候去夜总会别忘记带上我!” “那个女的看起来不简单,你见了也未必敢下手。”我笑着说。 “是吗?我就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好啊,你下次请客,我带你去‘月亮湾’!”我说。 “那地方我哪请得起啊!等我发了财再说吧。”高原笑着说。 “月亮湾”是我们这样有名的高消费场所,一晚没有万儿八千的买不了单。但因为听说里面娱乐内容丰富,服务小姐个个貌美如花,所以前来消费的人也是往来不绝。 这就是我认识姗姗的过程,有点像电影里英雄救美的老套情节。虽然老套,但有些事,总会轮回般地发生,让人有似曾经历过感觉。而有些人,也总冥冥中有所安排似的在你的生命里出现,无法避免!在姗姗出事后的一段很长时间里,我都在想,上天为什么要安排这个女子在我的面前出现过?要告诉我怎样的一个用意呢? 第十五章 无聊的约会 那次与姗姗奇遇后,我试着打了一次名片上的电话,对接电话的人说要找姗姗。没想她还真来听了电话。 “是你啊!”当听到我自报家门后,她在电话那头笑了,“头上的伤好了没有?” “好了!”我说,“想试试你给我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是不是真的。” “这么不相信我?”她笑着说,“怎么会欺骗救命恩人呢!” “可是你对救命恩人隐瞒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我笑着说。 “你没问我要啊!我也找不到主动给你的理由!”她说,“如果你主动问我,我当然会告诉你!” “那么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呀?” 然后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了一会儿。说实在话,在同女孩打交道这件事上,我不是很擅长。 “你在夜总会上什么班?”一问出口,我就知道是个既无聊又鲁莽的问题。 姗姗没有回答,只是用其他话题扯开了。 后来的大部分时间,是姗姗说,我在听。 “喂,可是你打电话过来的!怎么都是我在说?”她问。 “我在听呢!”我说。 于是,又是她说我听。 最后她说要上班了,我们才挂了电话。 自那以后,我打了几次电话约她吃饭。开始她找借口推脱,我也没有坚持什么。 后来有一次,她终于答应了我的邀请,一块在饭店里吃了一顿饭。吃饭时,她兴致勃勃地问这问那,倒是我觉得自己话越来越少。 “知道吗?话少的男人不会花言巧语,不会骗女孩子,让人有安全感!”她说。 “我倒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说。”我笑着说。 “是吗?”她看了看我说,“你只要听就够了!你的表情胜过自己要表达的!” “有这么丰富?”我笑了。 “不是表情丰富,是对什么事都淡淡然的样子!试着想想,一个人对什么事都很豁然了,他还需要讲什么吗?”她咯咯地笑了。 “你在讽刺我呢!”我笑着说。 既然有了开头,约她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每隔几天我都要打电话约她出来,但每次都是请她吃饭,在饭桌上聊天。 高原知道后笑话我不会泡妞。 “你早晚会被她吃穷的!”他说,“那有你这样做的?!现在的男女交往都是快餐式的,行就开房上床!不行就拉倒!” 但他的那种方式并不适合我,因为我每次和姗姗见面,只是慢慢地吃着饭菜,淡淡地聊着天而已。谈话的内容,天上地下无所不包。——除了彼此的工作和生活! 一次,她感叹说人一辈子活得太难,纷繁复杂的事总是很多,剪不断理还乱。 “那就想简单一点罢。”我说,“一个人上床的时候能够对自己说:我没有对别人的作品下断语,没有叫谁相信,没有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当作刀子一般在清白无辜的人心中乱搅;没有说什么刻薄话破坏别人的幸福,便是对痴呆混沌的人也不干扰他的快乐,没有向真有才气的人无理取闹;不屑用俏皮话去博取轻易的成功;总之从来不曾违背我的信念……能够对自己这么说不是极大的安慰吗?” “你说得挺特别的!”她看着我说。 “不是我说的,是巴尔扎克在他的小说里说的。” “哦。” “不过要达到这个看似简单的境界,又岂是那样容易!”我又说。 “是啊,人这辈子这样短,而要做的事情又那么多!那有那样单纯的心态呀!”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扭头看着窗外说,“每个人都在急匆匆赶路似的!” 我也停下了话头,和她一同看着窗外。街道旁种着一排杨柳,柳枝在微风下轻轻摇摆。 “才一个年头的交替,那些枝叶都已经变换了一轮,经历了一次生死。”她轻轻说。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我说。 “谁说的?”她笑了。 “一个日本作家。” “我不喜欢日本人!” “喜欢也并非不喜欢的对立面,二者有时可以侧着身站在一起的!比如我就喜欢他们笔下的一些故事。” “关于生与死的?” “是的。” “只要是我不喜欢的人,那怕他们的故事再精彩,也提不起我的兴趣!”她说。 “我也认为爱憎分明些好,但这中间似乎从来就没有明显的界线。”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和姗姗在一起,不过上述此般。她从没问过我关于工作和私人的情况,我也没有主动开口问她的情况。因此直到她失踪,对她知之甚少。我始终无法把她摆到女朋友的位置上来,而对于她来说,或许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男朋友!我们需要的,只是坦然面对彼此的一个倾听者而已! 我们俩的内心都包裹着厚厚铠甲,还长着刺,无法接近!有那么几次,聊天的时候,我突然就分了神,眼前出现两个长着尖刺的刺猬,相互打着招呼:“嗨,你好啊!”于是我忍俊不禁,笑了。姗姗看着我,有些莫名其妙。 一段时间过后,我越来越觉着词穷,于是对坐着长时间沉默着。不过,沉默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感觉尴尬,这让我觉着很奇怪。 高原说这是他见过的最无聊的约会,有时我也觉得是。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终于有一次,姗姗这样对我说。 那是一个偏僻的小房子,四周被生活垃圾包围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蹲在地上拨弄着什么。 “小念!”姗姗冲小孩喊了一声。 “妈妈!”小孩兴奋地站了起来,朝姗姗叫。 “哎,儿子!”姗姗把小孩抱了起来,嘴里应得很干脆。 她居然有了小孩!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姗姗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以前租住在这里,这是房东的儿子,他出生没多久,妈妈患上了产后忧郁症,一次离家出走后就没有了音讯。他爸爸外出找自己的老婆,也没有回来!这孩子是奶奶带大的,跟我很亲热,每次见面都‘妈妈、妈妈’地叫,于是我干脆就认他做了干儿子!” 这时从房子里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见到姗姗高兴地笑了:“小念一直在念叨你,说你怎么好久没来看他!” “这几天忙了些!这不,有空就过来了。”姗姗说。 “进屋坐,进屋坐!”老婆婆看看我,笑着打招呼。 “老婆婆人很好。”姗姗悄声对我说,“自从认了小念做干儿子,她说什么也不肯收我房租。她家并不宽裕,这样的情意份量太重,让我有些承受不起,于是我撒谎说要跟男朋友住在一起,就搬了出来。一是让她租给别人,有点钱补贴家用,二是我也可以经常来这里,找借口帮助一下他们。” “我看呐,你们俩还是搬到我这里来住。”老婆婆对我们说,“我一个老婆婆,也不在乎那几个钱。你们来了,小念高兴,我也有人做伴。” 姗姗看着我笑。 我也笑了。 “那可不是他想住进来就可以住进来的。”姗姗开玩笑说,“要先做小念的干爸爸才行!” “那感情可好,我求之不得!”老婆婆说。 “你愿不愿意做小念的干爸爸?”姗姗问我。 “要是我当了小念的干爸爸……”我笑了笑,轻声问道,“那和你算是什么关系呢?” “普通朋友呀!”她笑着说,“不然还会是什么!” “没见过干爸爸和干妈妈是普通朋友的!”我想把话题扯开。 “那你当还是不当?”姗姗抓住话题不放。 “我怕当不好啊!”我有些尴尬。 “怎么,你不敢呀?”姗姗说。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我掩饰道,“我怕自己不够格!……” 姗姗没出声,只是看着我笑,似乎看透了我的内心。 我把头偏开,避开她挑衅的目光。 确实,是我不敢! 虽然没认下小念这个干儿子,不过,和姗姗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陪她去看小念。从此以后,我们也多了一个话题! 第十六章 心里装着谁 跟姗姗的联系方式,仅限于手机号码,我们很有默契地不问或尽量少问对方的私人情况,甚至连对方住在哪里或者经常会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往往接通电话之后就这样说:“有没有空?我们在某某地方见面吧!”姗姗很偶然地说过她来自农村,但没说什么地方,我也没有问下去。因而,对于我们来说,随时就有可能像擦身而过的两个路人,因为手机关机或更改而再也无法联系。 姗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次她这样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没能再相见,你会不会想我?” “会吧!”我说,“但得先记起你才行。我怕到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男人真是种没有良心的动物!”姗姗假嗔道。 “不是没有良心,只是有时心不在焉而已。” “对一个人心不在焉,只说明他不在乎这个人,或者心里有着其他的人!” 我笑了笑,未予置评。 其实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这样。从没见过她抽烟,却见她经常习惯性地拿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在手里把玩,还放在鼻子下面嗅着。——那打火机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说的对不对呀!”姗姗对我置身事外的态度表示了不满。 “我也不确定。”我说,“这重要吗?” “当然!”她显露出生气的神情,“前者说明别人在你心里不够份量,后者只是一种先来后到相见恨晚的遗憾。我得知道,自己在你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位置!” “属于后者吧!”我说。 “这个答案至少让我不会有挫折感!”她笑了。 “你心里到底装着谁?”有一次姗姗笑着问,“我应该变成一只小虫,钻到你的心里,看看那里装着些什么!” 我心里苦苦地笑了一下,很想说那里装着苦苦的滋味,还有想见不能见的痛! 那段时间,有一种失望的情绪压抑着我,让我无法安稳地入睡,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里出现一张模糊的面孔。 “你好!”那张面孔对我说。 “你好。”我这样回应。 “我是谁?”它问我。 “你是谁?”我反问。 “你快乐吗?” “我快乐吗?” 我们只是这样相互问着,绕口令一般,谁也没能回答谁。 “河里的水绿了,你注意到了吗?山上的杜鹃花开了,你去看过吗?”它在问。 “你到底是谁!”我没来由地有些愤怒。 “我是你!”它终于说道。 …… 这种变了形似的梦境硬生生地把我揪回了现实,醒来后头痛欲裂,久久不能睡着。 “你快乐吗?”那个声音仍然还在耳边回响。 我突然觉得某些感官功能较之以往迟钝了许多,这种迟钝,消磨了喜怒哀乐之间的界限,让人无法准确去表达内心的情绪。比如往往是很喜欢,却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明明很愤怒,反而笑出了声……诸如此类,种种里外不一的矛盾纠缠着内心,发出尖厉的声音。这是件很让人痛苦的事情! 说到快乐,以前的快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于是,我不得不努力去搜索以前的那种回忆,搜索的过程缓慢而艰辛。 终于,有一副画面从脑海里慢慢浮现了出来。刘嫣的身影在那画面里。 那场景,细腻而具体,绝无凭空捏造的可能!只是,我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了。 “快看快看,杜鹃花!”刘嫣指着远处的一抹艳丽的颜色喊道。 “看到了,很漂亮!”我说。 “你闻到香味了吗?”刘嫣站在草丛里兴奋地问。 “闻到了!”我说,“空气的香味!” “大自然是最好的调香师!”刘嫣扬着眉说道,“温润得当,淡浓相宜,沁人心脾,香得恰到好处!” 我从没见她那样开心过,于是心里也跟着无比快乐起来! “不光清香逼人,还有音乐呢!你听!”刘嫣微闭双眸,扬着脸微笑着说。 于是我们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听着。小草被微风拨弄得“沙沙”轻响,远处的小溪柔声浅唱,我的心也跟着吟唱起来。 温暖的阳光下,我们第一次接了吻。那是很纯净的吻,我们用自己的嘴唇轻抚着彼此,然后两人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得让人沉醉的天空,踏实得像两块石头。 那里的杜鹃花应该开了吧?每当记起这个场景时,我心里就会这样想。 “最幸福的回忆,是撒在不幸伤口上的毒盐,逾长久不化逾感痛苦!”当心理医生张德生听完我的讲述时,他这样说,“最快乐的时光,最让人留恋。但是却无法再回到过去,于是便有了一种欲求不能的痛苦!” “别刻意去追求已无法触及的东西,别把自己束缚在虚无中。人们都说,越简单越快乐!幸福存在于每个人心里最真实的那个部分,只不过最容易被人忽视!” 我也不想如此复杂。可问题是,现在已无法简单,无妄的过去如同荆棘一般,早已将我约束得无法呼吸! 于是,我开始想念那种简单的生活,想念简单生活中的那个快乐女孩。想得撕心裂肺! 此前,为了寻找刘嫣,我回过禅市几次,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但让人失望的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母亲早已不在了精神病院,叔叔家的人也很久没见着她们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在那些与刘嫣有关的场所中,有一个地方是必须要去的,那就是刘嫣外公乡下的老房子!——外公去世前留给了她的母亲。 我去过那里一次,记得是一个四周被小湖环绕着的地方,老房子就在湖中间的小岛上。在那个地方,我第一次见到刘嫣的母亲。当时她的精神状况好转了一些,医生说找一个清静的环境对她的恢复有好处,于是刘嫣就把她接了回来,安顿在那里。 刘嫣把我带过去见她母亲时,她斜靠在一张椅子上,看着正在地上觅食的一群大大小小的鸡鸭。医生说要尽量让她过得简单,过得踏实,感受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于是刘嫣就买了一些鸡鸭回来,让她养着。 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眶、无神的双眸、干枯苍白的头发,以及从脸上曲折延伸至嘴唇的凹陷褶皱,这是我第一眼见到刘嫣母亲时的印象,她根本不像一个才五十几岁的妇女!如果这还是她精神状况好转时的样子,我不敢想象她精神状况不好时会是怎样的! 刘嫣把我向她母亲做介绍时,她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我们根本就不存在。这让我有些尴尬。 “走,我带你去四周看看!”或许为了打破这种窘境,刘嫣挽住我的胳膊,转身欲走。 “你真的爱她吗?”刘嫣的母亲在背后毫无征兆地说出一句。 “嗯?”我有些意外,转回身去看她。那个快枯竭了似的女人头也没有抬,盯着那些不停啄着地面的鸡群。 “是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后,这样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一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死鸡仔,又跑过来!”那个女人没有理会我的承诺,拿着一把扫帚对着前面小鸡挥了几下。 “阿姨放心……”我还想说点什么。 “整天抬头挺胸,耀武扬威的样子,像是有多了不起!”她拿扫帚朝一只公鸡戳了戳,吓得那只羽毛动物三步并两步地跳开了。 “妈,邓哲跟你说话呢!”刘嫣有些不高兴,于是对母亲说道。 “咯咯咯咯,生了多少蛋?整天在自己男人面前扭来扭去,显摆什么!”刘嫣的妈妈骂完了公鸡又骂母鸡。 “我们走吧!”刘嫣准备和我离开那里,“她就这样,别理她!” “邓哲!……”刘嫣的母亲突然在后面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但她又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嘴巴蠕动了好一阵,还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刘嫣拉了拉我,示意离开那里。但我没听她的,站在那里等她母亲把话说完。 “好好待她!”刘嫣的母亲终于说出一句,然后又调过头去看地上的那些鸡,没再搭理我们。 听完那句话,刘嫣忽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嚎什么?又没死人!跟你男人好好过,不然还不如去死!……”她母亲突然就骂了起来,但还没骂完,又把扫帚往地上敲了敲,忙着赶鸡去了,“又来!找死是不?……” 我还站在那里发呆,刘嫣拉着我就走开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的母亲,后来我们要去见她,她都不让。甚至我和刘嫣订婚的那天,她也没有出现。我父亲说一定要把她接过去,刘嫣的母亲托信说自己身体不好,说什么也不肯来,还说她祝我们幸福! 刘嫣后来说,每次和母亲见面,两个人都会吵起来。母亲会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她。我们去见她的那次,她还算是好的了。 “死娼妇,不去找男人,整天缠着我干嘛?守灵啊!” “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见着心烦,还不如去死了!” …… 刘嫣在学母亲骂她的话时,脸上写满了悲苦。 当我再次站到那个小岛上时,刘嫣的表情又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此时,那座老房子已是摇摇欲倒,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四周还长出了杂草,已经分不出门前的那条小道了。我取出一张残破不已的凳子,静静地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看着眼前的夕阳西下。 因为房子跟外界几乎隔绝,附近的居民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除了知道这里之前住过一个疯女人,其他的一无所知,更别说房子里的人去了哪里。 看着眼前的事物,我的心里忽然宁静了下来。虽然没有找到刘嫣,但我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于是就有了在那里住几天的冲动! 简单打扫了一下后,我带着生活用品就在那里住了下来。 一连几个晚上,在那种简单的环境下,我居然睡得特别踏实,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第十七章 邓哲,你还欠着两条人命呢(一) 寻找刘嫣的那段时间,我感到特别沮丧,特别失落!明明感觉存在着的事物,却无法去触碰,然而急于触碰的欲望又填满了胸膛,以致于堵得人透不过气来。以前只要有线索,就几乎无所不能的我,那些神现般的灵感突然间消逝了,所有事物的发展变得让人无法掌控!然而越无法掌控又越不甘心,那种欲罢不能的情绪在心里乱窜,发疯似地扑腾不已,于是火急火燎地,渴望找到一个倾泄的出口!高原形容我那段时间的状态就像一个快下蛋的母鸡,找不到落蛋的地方,还被人拿着棍子四处追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原本寻找事物的真相是我的强项,我以前坚持认为,万事万物中没有找不到的蛛丝马迹,没想到到最后,连自己的爱人都找不到。于是一下子变得迷茫失落起来,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怀疑自己,怀疑一切,有时觉得,原来的那种良好的感觉,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觉罢了! 那时的感觉细胞,已然被消磨得很钝,没有了灵性,颠倒错乱的情绪把我折磨得很痛苦!加之火急火燎的心理状态,让我偶尔产生一些不计后果的举动。一次跟姗姗约会,她看着我笑,说了什么话没听清。我看着她的笑靥,莫名其妙便一下子深陷了进去,最后突然就抱住了她,亲吻她的嘴。 姗姗条件反射地用力推我,在我怀里不住地挣扎。事后想想,她的嘴唇温暖湿润,质感细腻,充满了弹性。但我当时并没去感觉这些,只想把舌头探进她的口腔。 姗姗竭力把嘴抿着,使我无法达到目的。后来,我哀求着在她的双唇上下迂回,使她松懈了下来,她的双臂不再强烈地反抗,自然地垂了下来。 终于要到达目的地了。 “你在干嘛!你在干嘛!”有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刹那间撞到了我的大脑深处,冲击神经发出的痛楚让我清醒过来。 “对不起!”我马上放开了姗姗,满怀歉意地看着她。 姗姗盯着我,眼里盈满了泪水,她举起了右手。我能感觉到她冲我左脸而来的路线,但没准备躲闪,也许挨一耳光,才能对做过的事情有所交待! 扬起的手终于没有落下来。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她带着哭腔对我大声喊道。 “对不起!”我惶恐不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请你原谅我!” 她盯着我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目光终于带着凄凉柔软了下来。 “男人都这么混蛋!”她掉下眼泪,扭头就走了。 “你是个疯子!”看着她不住颤抖的背影,我在心里冲自己这样骂道。 就是这种状态,还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工作。手握柳叶刀时,心里会憋得厉害,常常出现害怕的感觉,总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质疑:“你行不行?!”于是每一次上案子,就像是在赴一场跟自己的战斗!每每接到任务,心里不免有所怵惧,只有到了埋头苦干的时候,才能把这种情绪忘掉。 这种情况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寻找罪犯的蛛丝马迹,我还得跟自己斗争。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一般说来,多余的情绪会对正常思维产生干扰,在判断上产生偏差,这也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失去理智。因此,我想一定会有人会质疑:“那你怎么可能做到工作时没有错漏呢!” 好吧,我承认在前面的笔记中有所隐讳,其实并不是发生的每件案子都能够顺利告破!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一个残酷的比例数,即使是神探福尔摩斯的家乡,命案的侦破率还不到九成,也就是说一百起案件中将会有十件是没有结果的,成为悬案!伦敦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就属于其中之一!我之前所记述的,只是属于自己已经侦破的那九成!把自己描述得几乎无所不能,只是为了给自己信心,让自己有撑下去的理由。但有一点,对于笔记所写的,我发誓的的确确那样发生过,绝无虚假之言。对于事情的本来面貌我还能保持着最起码的真诚,因为这也是写给自己的,对真相保持真诚也就是对自己保持真诚。 属于我参与未破的案件比例数不大,远小于一成。但我能感觉到,正是这不到一成的距离,卑躬屈膝着一个个悲哀的冤魂,让人无法承受! 记述至此,似乎有些凌乱,那种矛盾的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心理医生对我说,有差距就有差距吧,别强迫要求自己完美,没有人会完美!也没有人能永远正确,如果福尔摩斯从小说走到现实中,他也不能!小说中的人物永远不会被感情左右,但现实中的人会! 听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点头表示赞同。然而,我却在心里对自己说:“邓哲,你欠着两条人命呢!” 心里又开始发堵了!有些事情,虽然发生的概率很低,但却足以让人耿耿于怀! 三年前,我参与了一起杀人案件的侦破,那次没有抓到凶手,案子一直悬着,从此以后便成为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 杀人现场位于市郊的一处出租屋,按照地域管辖,在我们的管辖区之外,原本不属于我们办理的案件。但市郊公安分局向我们请求支援,点名要我过去帮忙。局领导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让我过去协助他们破案。 死者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还有一个六岁的男孩伤势严重。我到达案发现场时,他们已经把前期工作做完了,死者尸体停放到了当地医院的太平间,小孩子被送到了医院外科进行抢救。 我想先了解一下案件的基本情况,但所有人都没空答理我。——出了那么大的案子,每个人都忙得像旋转中的陀螺一样! 负责迎接我的人也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况,他建议我先去医院,死伤者都在医院,他们分局的法医也都去了那里。 去到医院后,我直接找到主刀的外科医生,向他了解小男孩的伤势情况。 那个可怜的小男孩身中了五刀,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颈部有一刀割得很深,已经引起了肺部感染。 “跟你们实话实说吧。”医生说,“小孩子很可怜,已经感染得很严重,生还的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会尽最大努力的!” “他现在能不能说话,我们需要问他几个问题!”我问医生。 “他刚刚有所清醒,但这种情况恐怕不会延续很长时间!”医生说道,“对于小孩来说,此时说话相当辛苦,可以不问最好别问!” “没办法,必须得趁这个时机问!”我斩钉截铁地说。 外科医生想了一下,然后说:“那好吧,别让伤者说太多话!” 我们去重症监护室时,那个小男孩正戴着氧气罩,“嗤嗤”地发出艰难地呼吸声,让人不自主地呼吸不畅起来! “叔叔,妈妈在哪里?”小男孩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微微张开眼,微弱地说,“我好痛!……” “乖,别说话。”医生说,“妈妈刚有事出去了,她会马上回来的!” “我想妈妈!”他的话让人心里发酸。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轻轻地问他。在这个时候,无暇顾及其他,能问出什么情况,就应该争分夺秒地问出来,为以后的破案提取线索。 小男孩看着我,蠕动着喉咙,好一阵没有说出来。 “能告诉警察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吗?”我硬起心肠继续叫道。 “张颖!”他动了动嘴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好的张颖,叔叔再问你一个问题。是谁伤害你们的?你认识那些人吗?” “一定非得这样吗?”外科医生站在旁边这样问我,“他这样很辛苦!” 小男孩颈部包扎的伤口绷带上,已经渗出了鲜血。 “我要妈妈!”小男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闭上眼睛轻轻说道。 “小朋友别睡,要坚强一点!妈妈马上就来了!”我轻轻喊道。 他终于又将眼睛睁开了一点。 “你还没回答叔叔的问题呢!”我说。 “别问了行吗!”外科医生在旁边表示了不满。 “想一下,认不认识那个凶手!”我没有管外科医生,继续这样问。我怕稍有停顿,就硬不下心来了! “……是……恐龙叔叔!”小男孩浑身颤抖了一下说道。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恐龙叔叔是谁?”我生怕他又闭上眼睛,于是追问。 “妈妈,妈妈!”小男孩突然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喊起来。 “他开始神智不清了!”外科医生站在一旁,带着看混蛋的眼神看着我。 “小朋友别睡,坚强点!”我冲小男孩喊。 “现在请你出去,我们需要进行抢救!”医生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站在监护室的窗外,看着主治医生在里面忙来忙去,我突然第一次有了选择法医这个职业的悔意。如果我是医生,此时至少可以为抢救生命尽一份自己的力量,然而做为一个法医,只能袖手旁观地站在那里看着!之前,检验尸体时,经常能见到一些殡葬公司的人站在一旁,觉着像秃鹰守候腐尸一般。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第十八章 邓哲,你还欠着两条人命呢(二) 抢救持续了个把小时,小男孩的伤情暂时有所稳定,但医生不允许我们再提问。此后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守候在监护室外,等待问话的时机。但小男孩的状况时好时坏,一直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在坚持了大半天时间后,小男孩最终还是没能活过来。分局的同事取来了工具,在太平间里就近进行了解剖!——寻找死因是一项必需的程序。 那个小男孩此时躺在了妈妈的旁边,却得不到任何的呵护了。他微睁着双眼,稚嫩的脸蛋在灯光的映衬下,发出惨白的光晕。我拿着柳叶刀,在他的皮肤上停顿了好一阵,那凝脂般的皮肤还残存着余温,这让我的手抖动得很厉害,始终没法切割下去。那些同事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掩饰说手受了伤,用不了力。他们要我站在旁边看着就行了,让他们来动手。 “叔叔,妈妈在哪里!” “我要妈妈!” “妈妈我痛!” …… 看着刀下被割裂开来的皮肤,我的耳边响起了那个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呼喊! 前期的现场证据收集工作基本完成后,办案民警集中在一起开了个案情分析会。分局的张局长也当场听取了汇报。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技术人员把当时的情况介绍了一下。现场四周门窗封闭,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警察赶到时,女人跟小孩倒在客厅的门旁边,衣着整齐,脚上还穿着鞋子。女人当场被发现死亡,小孩还有微弱的呼吸,被送到了医院。 家里没被翻动过,很容易被发现的现金首饰依然还在,凶手显然不是图财。女人没有被侵犯过的迹象,进而可以排除图色。 解剖法医讲述了死者尸体上的损伤情况。大人和小孩都遭受过尖刀类凶器的刺杀,小孩子的伤不致命,因此生命延续了大半天时间。而女人身上刀刀致命,胸部、颈部受伤严重,除外之外,手掌上还有多处划割伤,应该是抵抗时形成的。 “女人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听取汇报的张局长很关心这个问题。 “十个小时以上,也就是昨天的下午。”法医老张分析道。 “如果女人有过抵抗,相互打斗时会发出响动,白天很容易被人听到。附近有没有人听到?”张局长问。 “我们调查了住在现场附近的人,其中一个邻居反映了一些情况,但似乎与法医判断的情况不符!”负责调查走访的侦查人员说道,“案发的那天凌晨四点多钟,那个邻居听到死者的屋子里有争吵声,隐隐有男人在说:‘为什么要离开我!’……” “这可与法医推断的发案时间不一致!”张局长转头对法医老张说,“你们的判断可不可靠?这可是很重要的,关系到案件侦查的方向!” “法医对时间的判断,是根据尸体的尸斑、尸僵,还有现场血迹的变化情况进行的,这些跟现场的环境有关!”老张有些不自信了,“随着环境气温、光线等条件的变化可能会有所改变,所以如果有证人听到了当时的情况,还是以证人的证言为准吧。” “证人还反映了什么情况?”张局长继续问侦查人员。 “在此之前,那个邻居见到有不同的男子去过死者家里,因此认为是那个女人与他人发生情感纠葛,被杀致死!” “我插问一句!”我坐在旁边,听到案件的性质被分析得越来越靠近情杀,有些忍不住了,“案发的当晚,证人为什么那么晚还没睡?” 这个问题并不多余,案件调查时,所有的情节都必须与客观相符,没有相互矛盾的地方。如证人晚上看到什么情况,就必须查清那晚的光线程度;听到什么情况,就必须弄清证人的位置与现场之间有无声音的阻隔物;……诸如此类,以论证其证言的真实程度。这也是公诉机关和辩护律师经常提出的问题! “证人是个出租车司机,那天晚上本来准备早些收工,但因为载了一个衣着艳丽的女性,以为是卖身女,结果出言不逊,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吵得很厉害。随后有人报了警,两人一起被带到派出所录口供,那个司机凌晨四点钟左右才回家。”侦查人员已经把这些细节调查清楚了。 “那么,我认为就不应该局限于这个时间段和这样的主观推断,因为我从来不相信一个对特定群体有偏见的人的证词!”我说。 偏见是一个人头脑中固定的思考模式,是建立在以偏概全的假设条件之下,比如说见着衣着艳丽的女性,第一反应就是不正经的女人,见着男女二人相处融洽,必想关系暧昧等等,这样的思维是最易出现偏差的。 “那是因为你对这种人的偏见在先吧?”那个侦查员毫不客气地说,“不管一个人的思想品质如何,听到的总归是客观真实的!” 我想了想,没有什么理由反驳,于是就没有再说下去。没有客观物证佐证,此类问题讨论的结果,只能是陷入僵持不下的争执。而且对我来说,到城郊分局办案,意味着踏过了界,他们心存不服,反映激烈,憋着劲跟我较量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从我刚来时,没人愿意向我介绍案情就可以看出来! “看来本案的关键,在于查实死者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与她关系密切的人。”张局长这样说,看来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调查结果。 “没能在现场找到显露死者身份的户口簿或其他证件!”侦查人员说道,“我们通过手机卡登记调查,女死者手机的机主叫陈秀,没有登记身份证号和其它信息!到户口管理部门进行人员检索,叫陈秀和张颖的人很多,但没有符合两个死者身份的!” “对女死者的社会关系调查得如何?” “向房东调查过了!死者深居简出,有一个男人经常到那里过夜,前一段时间住在那里,与死者很像一家人,但案发后不知了去向。除外之外,没发现其他来往的人,更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男性!” 第十九章 邓哲,你还欠着两条人命呢(三) “看来同居那个男人的疑点最大!应该就是小男孩提到的‘恐龙’叔叔了!”张局长说,“把这个人做为调查工作的重点,一定要找到他!” “小男孩的证词可不可信?”想了想,张局长又问了张法医一句。 “可信!小孩要比大人诚实,有认知能力的小孩的证词比成人更可信。”张法医说道,“而且,我们在勘查现场时发现,死者的血迹有自内向外的运动迹象。这说明,死者受伤时,是从里向外运动的,凶手实施伤害时也是自里向外的!这就意味着,凶手之前已身处室内!由此可以得出与小孩证言一致的结论,凶手是受害者的熟人!” 我很赞成他前面的论据,却不同意最后的结论。这似乎很矛盾,因此我没有说出来。 “女死者的手机通话记录查过了没有?”张局长问侦查人员。 “查过了,大多是送汽送水之类的电话,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最后的电话是打给一个心理咨询所的,通话时间比较长。经过我们调查,那里的心理医生认识女死者,她经常去他们那里接受心理辅导,最后那个电话是为了咨询一些个人问题。但因为女死者不愿意把自己的基本情况说出来,所以心理咨询所没有做任何登记,他们对她的个人信息了解得不多!……”侦查人员回答道。 “他们所了解的有那些?” “除了知道女死者叫陈秀,四十九岁外,其他情况都不清楚。” “她有什么心理疾病?” “有一些抑郁,但并不严重!” “心理咨询时,女死者说到自己的哪些情况吗?” “她曾经跟心理医生说,自己是个上山下乡的知青,很小的时候就去了一个山村,在那里和别人结了婚,后来还生了一个女儿,很久没有联系了,她一直感到心理非常内疚,不能原谅自己。” “这条线索可以利用一下。”张局长说,“调查一下我市的知青情况,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查过了,女死者没有详细说明从哪里下的乡,去的山村在哪个地方,因此根本无法查找!我们还了解到,返城的知青大都得到了安置,剩余的是自愿留在农村的,连户口都迁移过去了,而且原有的安置部门已经撤销,所以并没有保存下来的档案。” “女死者是什么原因要找心理医生呢?”有人随口问了一句。 说实话,这并不是我们必须弄清的。一般说来,死者的心理状态与案件无关,没有人会意识到,能从这方面找到什么线索,因此并没有人在意这句话,包括我在内!只到后来,我结识那个心理医生之后,才真正感觉到当时的思维有多么迟钝! “女死者没有跟那个同居的男人通过话?”张局长有些诧异。 “没有!”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成了连身份都无法查实的黑市人口了呢?”张局长一着急,把女死者说成了大活人! “现场还有什么其他情况吗?”张局长问。 技术人员想了想,拿出几封信说道:“从现场找出几封信,写信的人没有署名,也没有开头的称谓,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是从哪里寄出的?” “寄信的地点都是邓法医的辖区,北江市三溪邮局。最后寄出信件的时间是案发的前几天。” “那个地方我知道。”我说道,“有没有寄信人的具体地址?” “没有,寄信的人似乎有意隐瞒了地址!” “信的内容是什么?” “我把其中的大概内容读一下吧。”技术人员开始念那几封信,“……你还真是活得很开心,重新有了男人,还生了小孩,我想你不会再胡乱跟他起名,叫什么‘绝精’之类的了吧!因为你这次生的是儿子,再不会无地自容,可以抬头做人了!没再次见到你之前,我还抱了一丝幻想,我想,再怎么你也会记得还有个曾经亲近过的人吧?不过看你的样子,确实忘记了!这样也好,我们再没有了什么关系,我也没再有什么牵挂!——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本就是孤单一个,只不过是借了你的身子而已!……” “站在你家门口,我恨极了!你抬头看了我几眼,竟然认不出我了。从那时,我彻底绝望了!我们再也没有关系,彼此只是陌生的路人!我看着你宝贝一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我嫉妒!我恨!我有着撕碎一切的冲动!……” 所有的信,都充满了对收信人的怨恨! “这个寄信的人疑点也很大呀。”有人说。 “我们把信件送给笔迹专家分析过,这些字迹均出自女人之手,与凶手是男性的调查情况不符。至于是否存在雇凶杀人的可能,还需要进一步侦查。”技术人员说道。 “从这些信的字行里间,可以看出写信者应该是收信人的子女!”我说。 “何以见得?”张局长问。 “注意到那句话了吗?‘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本就是孤单一个,只不过是借了你的身子而已!’” “没错!那么女死者是不是就是收信人呢?” “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场只有她一个女性!” “看来也有可能是写信者出于忌恨,叫人杀了母子俩!” “完全存在这种可能性!”我说。 “从信件的内容来看,女死者似乎已经不认识写信的人!但是,对于每一个疑点,我们都不能放过,这个女子也是必须要找到的!”张局长最后沉思着说道。 对于案情的分析,我发觉自己完全跟着他们的思路走了,于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妥,但一下子又想不出不妥的地方在哪里! 思索了一阵后,我觉得在死亡过程的分析上,应该有与他们不一样的判断。因为他们认为是女死者准备出门时,凶手实施了犯罪,这与之前的判断相互矛盾。如果证人凌晨四点多钟听到的争执是真的,女死者为什么会那个时候穿戴整齐地出门,而且还带着自己不满六岁的孩子? “关于女死者的死亡时间,能不能再往前推点?”我于是试着问他们,“首先,死者那么晚带着小孩出门不太符合常理。其次,从尸体状态和现场血迹来看,应该有着很长的时间了!从法医角度,我倒完全赞同张法医之前的时间判断,如果发生在白天,似乎可以更合理地解释这些疑点!” “别忘了,死者是同凶手发现过争执的,这一点完全可以解释女死者为什么那么晚出门!”侦查人员反驳道,“争吵后离家出走是很多女性惯用的对抗方式!而恰恰是凶手不愿意她出走,于是用血腥的暴力来解决问题!” “在死亡时间上面,已经无争论的必要了。”张法医解围道,“无论是哪种情况,凶手是熟人可以确实无疑!” “不!如果时间往前推移至白天,完全会有其他的可能性!”我说,“虽然现场门窗封闭,没有破坏性的出入口,但在白天的条件下,陌生人完全可以利用其他方法进入室内!此外,如果凶手是熟人,受害人没有防备而突然遭到攻击,而且刀刀致命,她的手上不应该有如此多的抵抗伤!” “那么小男孩所说的‘恐龙’叔叔怎么解释?如果不是熟人所为,小孩怎么会认识他?”侦查人员反问道。 我第一次被别人问得语塞。虽然觉得他的思路有问题,但就是无法找到交锋的驳斥理由!那些以前信手拈来的论据此时就如同刘嫣的影子一般,明知存在,却无从寻找,于是心里只有干着急!——这个案子恐怕很悬! 此后,他们的侦查思路依然是从女死者的熟人着手,查找那个小男孩所说的“恐龙”叔叔,还有给女死者写信的人。前期工作已告一段落,我见自己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便向分局的领导作了请示,随后回到自己的单位上班。 很久以后,当我回过头来看这件案子的问题出在哪里时,终于发现他们推理的论据,仅来源于那个的士司机的证言,但却忽视了这个证言的真实性。他们似乎忘了,那个司机邻居说自己见过女死者与不同的男性交往,但后来的调查结果是,与其交往的只有同居的那一名男子! 我没有抓住疑点追究下去,是因为当时对自己没有了信心,刘嫣、小男孩……,很多清晰的、模糊的脸孔不断地浮现,成为干扰我思考的思维乱码,已经判断不出事物的本来面貌了! 后来的案件侦破,果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死者的身份一直没有查清楚,写信的人没有找到,同居的男人更是无从寻找,专案组民警大海捞针般地调查了一段时间后,无功而返。侦查工作持续了个把月时间,最后终于挂了起来! 听说他们最后有所醒悟,按着我提出的思路调查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错过了寻找事情真相的时机。案件的侦破是有一个最佳时间的,我们习惯称之为黄金时间段,过了这个时间段,很多线索会自然或人为地消失,导致侦破工作变得越来越艰难。——刑侦专家一般把这个黄金时间划定在案发后的七天内!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小男孩的神态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直以来,总会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着说:“嗨,你还欠着两条人命呢!” 记得师父钟任之曾在课堂上说,欠什么也不能欠人命!我们当时都笑了,那样浅显的道理何需他说。然而当一个人真正欠下了这样的债时,才能真实地感受到其中的意味! 举目所及,满世界都是忧伤,所有的事物都带着悲哀的颜色! 第二十章 心理咨询师(一) 星期五那天,心理医生张德生打电话过来,问我什么时候去他那里。我才记起很长时间没有接受心理辅导了,于是约定第二天去他那里。 看心理医生是师父钟任之最初的建议,他见我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稳定,生怕出什么问题。 那时我刚来北江市,陌生的环境可以将一个人隐藏得很深,没有人相识,用不着跟没有好感的人假惺惺地打招呼,可以藏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窥众生,这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于是极不情愿跟陌生的人打交道,躲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自得其乐,心里还不时发出洋洋自得的窃笑!而师父的建议无异于让我赤裸裸地暴露于他人的审视之下,让我当时极为反感! “你认为我有精神病?”听到他的建议时,我毫不客气地这样问他。 “不一定非得有精神病才看心理医生。”他说,“就算是多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朋友应该是平等条件下的交往,不是自以为可以站在心灵的高处,对别人进行居高临下的说教!” “没有人能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心理医生也不能!有这样感觉,只不过是你把自己置于他人之下罢了!” 但是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认识张德生源自于一起杀人案件。——似乎我的大部分相识者,都是通过案子认识的,这让我觉得有些悲哀! 那件案子与之前记述的有着很大的相似性。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说,幸福的家庭大多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不相同。然而我们法医所看到的不幸,几乎如出一辙,有着轮回般的重复特性,如果把这些特性绘成形状,几乎可以重叠。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能分清不同的案子,而且能很快回忆起不同案件的场景!对于这一点,我和其他法医探讨过,我们认为之所以能区分彼此,应该是因为对不同案件所感受的角度不同! 我记得因为那件案子,自己和师父钟任之发生了争执,这是唯一一次与他之间发生的争执,因此印象深刻。我记得当时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后来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师父才笑着说:“好吧,你赢了!” 可是师父后来的一番话,让我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而是体会了他的良苦用心!他说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想用他的方式刺激一下我,使我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恢复对外界的触觉。但在别人面前,尤其是自己徒弟的面前示弱,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其实想来,他当时的心里想必五味杂陈! 要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 那天早晨我刚到办公室上班,就有人到刑警队报案。 报案的是一个40来岁的男人,衣着整洁,举止端庄。他说自己的妻子失踪了。 “我爱人失踪了!”那个男人对潘云说,神情忧伤,“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过她了。” “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吗?”潘云倒了一杯水给他,问道。 “没有!看起来都很正常!”那个男子接过水低头喝了一口。 “亲戚朋友家里有没有找过?” “找了,都说没有见过她!” “你最后见她是在什么地方?” “在家里!她给孩子做完饭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男人拉拉衣领,把脖子往里缩着。 “你同她吵过架没有?” “没有!当然没有!”那个男人激动起来,“我同她的感情很好的!” “先别激动,我不过是想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潘云说道。 “我没有激动!”那个男人说。 …… 我们都认识那个男人,他叫孙其,是一个退伍军人。四年前因为伤害他人被我们刑警队抓过,坐了两年牢! 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因为他伤害的对象很特殊,是他自己的妻子!——当时他拿了一把菜刀追砍一个有矛盾的人,妻子拦住他,把他抱住。他就砍了妻子三刀,其中一刀砍在她脸上,从此妻子的牙齿就突到了嘴唇外。 失踪有很多种原因,通常情况下,需要进行初步调查,才能决定是否立案。孙其走后,潘云安排董建国带人到失踪者的家里调查情况。 董建国很快就打电话回办公室,说是在失踪者家里发现了情况,让派法医过去勘查现场。我们听懂了这其中的潜台词,于是心不由得马上提了起来! 那时,刑警队有个法医退休,人手不够。师父钟任之刚好从学校放假回家探亲,还专程来看我,潘云知道后,软磨硬泡地将他请了过来帮忙。 这是我和师父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共事,让我很有点莫名的兴奋。 我们赶到孙其家。这是一个破旧的小区,房子是二十多年前修建的,院落里倒满了生活垃圾没人打扫。大部分原来的居民搬走了,剩下一些生活困难的住户和租住的外来人口,孙其家就属于其中之一!他家位于一栋楼房的三楼,是租住的房子,孙其从牢里出来后一直和妻子住在一起,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 “邻居说已经有一、两个月没看见孙其的老婆了!”董建国对我们说,“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女儿也同时失踪!” 可孙其分明只说他妻子失踪了一个多星期!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不详的预感。 “发现什么情况?”师父钟任之问董建国。 “住在孙其家下面的一楼邻居前段时间外出,有一个来月不在家。前几天回来时发现家里的厕所堵住了,叫人清理时,从下水道里掏出很多头发,还有一些发臭的东西。屋主认为是房子太旧的缘故,所以当时没有在意。” “清理出的东西扔哪儿了?” “小区的垃圾池里。” 我们马上赶到垃圾池。那里已经被董建国派人保护起来了。 垃圾池臭气冲天,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旧衣服、塑料、安全套、骨头渣……指头大的绿头苍蝇在其间飞来飞去。 “那一楼的居民说东西当时倒在了这下面。”董建国指指垃圾底下。 “得慢慢筛选了!”钟任之笑着对我说。 我点点头说:“工作强度可不小!” “寻找的重点是头发、肌肉组织和骨头渣。” 于是我们两人戴着手套,很有默契地在垃圾里翻来翻去,弄得苍蝇四散乱飞。 那堆东西花了我们一个多钟头清理,整理出很多头发和骨头。头发经过仔细观察都是自然脱落!骨头也没有属于人类的!最后那些让人生疑的臭东西也找着了,只不过是一些腐败了的猪肉!——这在我们法医眼里与人肉的区别很明显! 结果虽然让人失望,但却又令人庆幸! “孙其家里搜查过没有?”钟任之问站在一旁的董建国。 “还没有。这样的搜查是不是有必要?”董建国说道。 “当然有必要!我们需要获得失踪者的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只有在她家里才收集得到的!”我说。 “没错!”师父赞许地点点头,“或许,我们还能在那里发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于是董建国把我们带到三楼孙其家,只见那孙其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屋子的光线很暗,里面的东西很凌乱。 “有股怪味!” 我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于是那种熟悉的“法医式”兴奋又开始升腾了起来。那是一股很强烈的药水味,而且从药水味中间,我分辨出了腐臭的味道! “我也闻到了。”钟任之点着头说。 我们戴上手套开始搜索,在屋子里、地面墙壁上寻找与失踪者有关的东西。 寻找的重点我和师父心照不宣——是否有失踪者的血迹! 搜索到卧室时,气味越来越重。 “什么味?”我问站在旁边的孙其。 “嗯?……我爱人帮洗衣店洗衣服,这是泡衣服的药水味。”孙其拉拉衣领,缩着脖子说道。 卧室里果然摆着一大瓶药水。 “这么重的味,放在卧室干嘛?”我问道。 “我们习惯了。”孙其淡淡地说。 卧室里有一个大衣柜,董建国顺手把柜门打开,突然像触了电一般浑身一抖,呆在了那里。 钟任之在旁边愣了愣神。我们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一个女人和孩子在柜子里! 女人就是孙其的妻子,孩子是他的女儿!两人身中了数刀,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褐色,脸上爬出了蛆虫,发出了阵阵臭味。 孙其盯着娘儿俩,目光呆滞,嘴唇哆嗦,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起来。 董建国立刻将他控制住,并马上打电话给了潘云。 之后,董建国带着孙其回了刑警大队,我和钟任之留在现场检查尸体。其他技术人员不久也赶来支援。 死者身上的刀伤处处致命,看来行凶者欲除之而后快,痛下杀手!技术人员想找一瓶杀虫剂,灭掉不停地在死者身上蠕动的蛆虫。师父不让,只是一层一层地重叠戴上三、四双胶手套。——杀虫剂会影响到以后的生物检验,大多情况下是不允许使用的! 尸检时,那些白色虫子不安份地四处游走,最终爬到了我们所戴的手套上。实在太过分时,我们会把最外层的手套脱下,连同上面的虫子一起扔掉。这样一层层地脱手套,只到剩下最后一双时,再在外面加上几双,然后继续检验! 第二十一章 心理咨询师(二) 死者的伤势大都在身体右侧,伤口已被发黑的血块凝结,我们用镊子逐一撑开来仔细观察,试图找到藏在里面的玄机!变质黑墨水一般的液体从里面冒了出来,发出阵阵怪异的气味!伤口的深浅程度、创道走向能说明一个的用刀习惯,反映了凶手的动作特点,据此甚至能确定凶手的是谁。 尸体检验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技术人员在孙其家的洗衣盆里找到一件沾满血迹的男式外衣,血衣里还包裹着一把水果刀,刀身已被人擦拭过。经过对比,水果刀与两个死者身上的伤口形状完全一致! 忙完现场的工作,我们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中饭午饭两顿并做一顿,简单地吃了点。 正吃着,旁边传来一阵什么气味,司马雨缩了缩鼻子问:“你们闻到了没有?什么味!” “墨汁味!”有人说。 司马雨笑了。 大家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纷纷放下筷子,再没有吃下去的胃口了。——旁边餐馆不知在加工什么佐料,发出我们在现场时闻到的那种气味! 只有我和师父钟任之两人仍然没事似的吃着,他们用挺佩服的神情看着我们。其实他们不知道,按照法医法则,从现场感受到的味觉,早已经被我们“屏蔽”掉了! 从发现那母女俩的尸体到现在,钟任之一直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神情显得很放松。这很不正常!至少他应该像当年在学校一样,同我讨论案情,征求我的看法才是。 “师父,您有什么看法?”见他没有探讨的意思,我先问起了他。 “嗯?”他似乎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哦,你是说这起案件?” 我看着他点点头。 “你是怎么想的呢?”他反问道。 “我认为不是孙其干的!”我态度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凶手是左撇子,而孙其习惯使用右手!……” “这个理由不怎么充分吧!”他笑着说,仿佛明白我要讲什么,“我曾经在课堂上跟你们讲过,什么时候都不能忽视了凶手伪装的可能!” “可我认为,在紧急情况下,凶手是无法顾及太多的,尤其是在挥刀杀人的那种情形之下!”最能反映一个人本能的,是紧急的那一瞬之间,谁都来不及改变自己的习惯动作! “很有道理。但是我们等着瞧吧,那件血衣是谁留下来的必须先弄清楚,这才是案件的关键!”师父没有同我争论,而是把话题引向其他的证据。 “可是再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忽视了矛盾之处呀!”我有些着急,于是声音提高了许多,“这对于孙其来说,是不公平的!” 旁边的技术人员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那段时间,我心里焦躁了很多,稍不合心意,就会莫名其妙地表现出愤怒。师父倒毫不在意我的情绪,他反而平静地笑了,这让我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有些后悔! “你不觉得孙其很无辜吗?”我压低语气问道。 “把孙其带走没有错的。”师父答非所问,“尸体至少放在衣柜里一个月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而且失踪了这么久,他为什么不早报案?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与其说是在回答,不如说他是在发问。尤其让我惊讶的是,他并不是立足于法医的角度去分析解释,这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法医来说很不正常! “可是从尸体情况来看,与孙其杀人不符!”我说。 “其实不然,有些表象并不能反映出事实的!”钟任之像对我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我看他很反常,没有再说下去。 吃完饭,我们回到了刑侦大队。 潘云和董建国正坐在审讯室里审讯孙其。 孙其坚持说自己没有杀人。而董建国已经不再问是不是他杀的人了,而是直接追问为什么把人藏在衣柜里! “你小子胆子不小!杀了人藏了这么多天,还敢来公安局报案!”董建国盯着孙其说。 “我没有杀人!”孙其也看着他。 两人相互看着,良久没有出声。 最后终于是孙其收回目光,盯在了自己的脚尖上,还用手拉了拉衣领。 “那么这件衣服是谁的?”董建国取出我们带回来的血衣。 “是我的。”孙其看了一眼回答道。 “那你还不肯承认自己杀了人?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杀人的证据!” “反正我没有杀她们,我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管用吗?我们跟你讲的是证据!” 潘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潘队!”我冲他叫了一声。 潘云开门走了出来。 “尸检的情况怎么样?”他问道。 “我们最好去办公室谈。”钟任之看看孙其说道。 有些情况是不能当着犯罪嫌疑人的面说的。 潘云让一个警察看住孙其,然后冲董建国招招手,把他也叫了过来,几个人一起去了办公室。——审讯也需要有的放矢,只有对现场的情况加以了解,才能有针对性的提问,因此必须让董建国参加案情的分析。 “孙其不是杀人凶手。”刚在办公室坐下,我就开口摆出了自己的观点。 “哦?!”董建国很吃惊地看着我,“可是他已经承认那件血衣就是自己的了!你们不是说血衣上的血型和死者的一致吗?” “我们是这样说的,但不代表穿这件衣服的就一定是孙其!”我说。 潘云也觉得有些意外:“那你们的看法怎样?” “从人之常情来说,凶手不可能把死者藏在自己的卧室里这么久,而且不可能会在处理尸体之前来公安局报案!最主要的一点,凶手是左撇子,而孙其是右撇子。”我说。 “孙其是不是右撇子我还没注意到!”潘云说,“可为什么说凶手就是左撇子呢?” “孙其来这里报案时,端茶、喝茶等动作都是以右手为主,是右撇子无疑。而死者身上的伤口,大多在右侧,伤口的形状都是自右向左的。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件血衣是左袖沾血,右袖没有血,必是左手拿刀杀人无疑,因此可以判断凶手是左撇子!” 潘云看看钟任之,他正在低头思考什么,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嗯……”潘云收回目光,沉吟着问我,“还有吗?” “这还不够吗?”我反问他。 “当然不够!”董建国插言道,“就凭这两点主观的推断谁敢说他就不是凶手?” “谁说这是主观的?伤口可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啊!是客观物证!”我提高了声音反驳他。 “可尸体在孙其家里放了一个多月,都发臭了他还不知道?这怎么解释?”董建国有点急了,他憋红着脸这样问我。 “也许是他嗅觉有问题,也许是现场还有很刺鼻的洗衣药水,影响到了他的识辨。……或者有其他的情况!有些问题法医不可能解释详尽的!但是客观的东西最有说服力!”我回答。 “就凭你说的这些,谁敢放了他?!”董建国避开我的语锋。 “但我们必须得用证据说话不是吗?”我反问道。 “如果是其他人干的,他图的是什么?图财?他们家可比我还要穷!劫色?孙其的老婆已经被他破了相,基本跟姿色靠不上边了,没有人会干这样的风险跟所得不相等的事吧!如果不是孙其干的,会是谁?别忘了,他曾经砍了自己老婆三刀!” “你知道他以前是为什么要砍自己的老婆吗?” “这倒不清楚!” “那么,就不能把以前没弄清的动机套用到现在,这是不能类推的!” “那我倒想听听邓法医分析一下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孙其的老婆!”董建国起了劲,有些跟我较量到底的意思。 “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有个把月了,能够反映当时情况的一些痕迹物证早已不存在了,我不是神算子,无法说出凶手的线索,但是这个人劫财的可能性最大,因为现场里没有发现任何的现金和贵重物品,这很不正常!——现代生活中,或多或少,谁家里能少得了钱呢?” “这一点看来也无法查清了!”董建国叹了一声,“孙其说他没有工作,平常靠老婆做些小工维持家用,他从不过问钱的事,全是他老婆管着,家里是否有钱根本不清楚!” 潘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问钟任之:“师父你的意见呢?” “嗯?”钟任之好像才醒悟过来,“现在还不好发表意见。现场的情况,刚才邓哲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关于对凶手的判断,我也基本同意他的看法。……但我认为孙其暂时还无法洗脱嫌疑,他与我们现在得出的凶手个体特征并无本质的差异,不足以排除嫌疑!” “师父的意思是……?” “从现有的证据来看,不足以排除孙其的作案嫌疑,但我们也要从其他方面着手,兼顾到全面,不能遗漏了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像邓哲刚才说到的谋财害命!” 第二十二章 心理咨询师(三) 师父的这番话让我稍感宽慰,之前他不支持我的观点,让我有些失落,加之董建国的较劲,心里还倍觉孤独!而现在,他至少认同了我提出的,凶手另有他人的可能性。 然而这种状况并没维持多久! “师父所说的孙其不能排除嫌疑,还有其他的依据吗?”潘云问,“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对他有利的证据似乎多过不利的!” “我不这样认为!”师父说,“证据不在乎多少,所有感官上的推断应该让道于客观实物,本案中的血衣才是关键。” 我无言地看着钟任之,心里明白他所指的意思。——在前面依据伤口所作出的判断,终竟没有血衣能说明问题!换句话说,他还是倾向于孙其是杀人凶手! 我对他的看法感到很诧异。用所有能说明事实的特点来分析案情,是他当年在学校时反复教导我们的,我始终认为,伤势就是凶手呈现于事物表面的形象反映,而且通过伤情来分析凶手的特征也是有例可据的,他甚至还跟我们讲过利用伤口分析成功的案例!一个人的行为特点也许不是区分其他人的本质差异,但如果连这一点都不值得相信,那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依据呢?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师父显得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被什么羁绊着! “我同意钟老师的意见!”董建国插话道,“说孙其不是凶手,得有排除的证据。他现在根本提供不出来!” 钟任之看看他没有作声。 “收集证据可是我们公安部门的事!我们可不能要求嫌疑人来证明自己无罪。”我争辩道。 “这不正收集着嘛!”董建国笑了。他似乎很乐于看到我着急的样子。 潘云在旁边开口说道:“先别争了,还是先向局领导汇报情况之后再做定夺吧!” 这时办公室民警小叶走了过来,对潘云说道:“潘队,办公室有叫姓张的心理医生说要见大队领导!” “心理医生?我又没精神病!他要干嘛?”潘云皱起了眉头,看看我说道,“邓法医去接待一下,没有什么事就打发他走!添什么乱!” “董建国继续审讯孙其,但要注意方式,别先入为主地指向性问话,不能一张口就问他为什么把死者藏在衣柜里,这可有诱供的嫌疑!” 最后,潘云转头对钟任之说道:“麻烦师父跟我一块去局领导那里汇报案情!” 潘云没有让我一起去汇报案情,看来并不支持我的观点。那时我到北江市没多久,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信任我! 我看看钟任之,转身走了出去。 那件事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心结,以致于后来虽然经过破案证实了我的观点是正确的,我也没有高兴起来,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师父后来跟我讲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也是他的心结,让他大半辈子不能释怀! 那天我跟着小叶去了办公室,就见到了心理医生张德生。 “我是‘彼岸花’心理咨询所的咨询师。我叫张德生!”刚见面张德生就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 “听说你要见领导,首先申明我不是领导,领导正在办理一起大案子!”我伸出手同他握了握,“但我是受他的委托,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我一定转告。” “在我预料之内!”张德生笑着说,“在我没有说明来意之前,领导是难有时间‘接见’的!”末了他说了一句:“我是为孙其的事来的!” 我看着他,心里揣测他是孙其的什么人:“我是这个案子的法医,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我是孙其的心理医生。”张德生说完,看着我的表情。 我很吃惊:“心理医生?你是说孙其有精神病?!” “是的,他患有精神分裂症。” “什么时候开始患病的?” “可能是他上一次坐牢之前的时候。”顿了顿张德生说,“当然因为无法确认,所以也不能肯定。” “如果他坐牢之前就有精神分裂症,那么他是不应该坐牢的!”我心里愈发吃惊。 张德生点点头:“没错!但我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监狱里了!所以说不清楚是入狱之前的事还是之后的事了!” 我屏息听他说下去。 “他的精神分裂症,是在入狱不久后表现出来的。当时监狱需要跟犯人做义务心理辅导,我是那里的辅导员。孙其的精神分裂证表现为幻听幻觉,听到有人要害他的声音,觉得处处不安全,所以刻意回避社会。他还有一个习惯性动作,时常拉衣领、缩脖子,似乎想把自己隐藏起来。那时候的他,就像一根被压缩了的弹簧,稍有拔弄就会爆发!” 这让我想到孙其拿刀砍伤自己妻子的事! “心理辅导进行了两年,但很惭愧,一直没有找到他精神问题的原因。他妻子也不知道!在我对他进行治疗的两年里,他的妻子时常到监狱里探望,配合了我的治疗。”张德生继续说道,“那两年他有所恢复。我的心里治疗只是起到很小一部分的作用,大部分得益于他妻子。那个女人受到伤害后一直没有离开他,成为他精神上的支柱。” 我静静地听着,不由得敬佩起孙其的妻子来。 “那个女人不简单。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没有离开孙其?那个人曾经多么无情地伤害过她!她回答自己曾经深爱过他,还说他以前是个很好的人,她不想就这样放弃,而是想让他恢复到原来的那个丈夫!”张德生说,“在治疗了两年时间后,我向监狱提出建议,以孙其的名义申请假释。——提前出狱有助于他的精神恢复。监狱权衡利弊,同意了我们的申请,将孙其放了出来。此后,我曾经跟踪了解他的恢复情况,但不会跟他见面,对他来说,像我这样非亲非故的人,需要一个安全的距离!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是他妻子来向我讲述的。她跟我说过,孙其特别没有安全感,害怕跟陌生人打交道,最严重的时候会躲在家中的衣柜里睡觉,一天一夜不肯出来!……”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讲孙其以前的故事给我们听?”我笑着问。 “我只想告诉你们务必慎重!”张德生正色说道,“孙其出狱后,我不间断地监控着他的恢复效果。……你不会明白,孙其对自己老婆有多么依赖!他曾经用刀砍过她没错,但那是在精神不正常阶段,在心理依赖的情况下是决计不会下杀手的!” “这些我们会弄明白的。” “但愿会很快!” “会很快的。” “你们这样长时间审讯,我担心他接受不了,会旧病复发!” “这我们没办法。他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必须得接受审讯!” “那我在这里等到真相大白吧!”他有些倔强地说。 我笑了:“我很佩服张医生的医德!为患者这么着想。” “没找到孙其精神问题的原因,采取有针对性的治疗措施,我永远有这样的义务。”张德生也笑笑,“还有,不要叫我医生,其实我不过就是进行心理辅导而已!我也从不接受把有心理问题的人叫病人,而是把他们当成朋友!——当然要为朋友着想了。” “我们恰恰相反!”我笑着说,“喜欢别人叫自己医生,而前面不要加上‘法’字。” 张德生笑了:“法医对于普通人来说太神秘了!” 于是我们聊起了彼此的职业,对于心理医生我也觉着好奇。他与我之前理解的心理医生在所不同,交谈时,所有的语气均平铺直叙,几乎没有情绪的起伏。这让我感觉像两个人坐在寂静的小林子里聊着天,不时还有小鸟在旁边偷窥着,那些小鸟就是他的提问!他的问题大多采取反问式,切人心扉却又绝无恶意,让人不自主地坦诚起来! “从你的专业角度来说,我们这样的法医是不是容易患心理疾病?”我问。 “这要看具体情况吧。”张德生说,“并不是从事法医就会患心理疾病。但是如果处理得不当,这确实是个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的高危职业。” “会得什么心理病?” “我想可能患忧郁症或强迫症多一点吧,这个职业见的社会阴暗面太多!” “是啊,我恐怕不知不觉就会成为你的患者朋友了!” “可我认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不是有心理问题的那种吧!”我笑着说。 “当然不是!”张德生也笑了,“其实做朋友很简单,只要理解对方、宽容对方就行了!” “我同意!”我已经对他有了好感,“我相信你所说的关于孙其的情况!但这件事不会这么快就水落石出的。所以你还是先回去吧,朋友!” “能不能见他一面?”他问。 “恐怕不行!” “那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吧,希望能见他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这个可以。” 于是张德生用笔写下了一个手机号码,起身欲走。 “慢着!”我想了想,叫住了他。 张德生站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还是帮你去问一下领导,看行不行。”我想到孙其的那种状态,心里忽生怜悯。 张德生感激地说道:“那谢谢你了!” 第二十三章 精神病人的真相(一) 走到审讯室时,潘云已经回到那里了,正凝神听孙其说着什么。我把他叫到了外面,把张德生要见孙其的事说了。 “不用了!”潘云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孙其已经承认自己杀人了!” “什么?!”我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问道。 “孙其已经承认杀了自己老婆的事,其他无关的工作无需再做了!” “可是……”我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是自己推断错误? “你也进来一起听听吧!”潘云指指审讯室。 我明白,他这是要我弄清案情,总结教训,而我也确实需要听一下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 “好吧,我打发了那个心理医生就过来!”我说。 回到办公室,对张德生说:“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现在不能见他!有些事我现在不方便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张德生看看我的脸色说:“怎么?真是他干的?” “以后你会知道答案的!”我笑了一下说。 “好吧!”他站起身来,“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见他一面。希望你们方便时能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我答应他。 张德生走后,我回到审讯室。 孙其正将自己高高的衣领拉了起来,缩着脖子,说着作案过程。他的目光盯着前方,但看起来却不聚焦,让人觉察不出他到底看着什么! “你刚才说是晚上杀的人?趁你老婆孩子睡着的时候杀的?”潘云坐在他前面问。 “是的。”孙其轻轻地说,拉拉衣领。 “你再把杀人的过程讲一下!” 孙其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我老婆孩子都睡了,睡得很香,就我一个人醒着。我就想我不能这样,我得像她们一样,睡着也要和她们一起!……但越想越睡不着。我很害怕,心想她们现在去什么地方了呢?怎么扔下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后来我就想叫醒她们,可是怎么也叫不醒!……我就拿东西拍了她们,想把她们拍醒。……最后还是没有叫醒她们!……” “你不是说是自己杀死她们的吗?你用什么东西杀的?”潘云叫。 “我不记得了!” “可你刚才承认是你杀的!” “是的。” “但你没有说是怎么杀的!” “嗯?……”孙其看着潘云,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好吧!那你拍她们的时候,是用的什么东西?” “好像……”孙其想了一下,说道:“好像是菜刀!” 我们都一惊。 “然后呢?” “然后?……我躺在她们旁边,头枕着老婆的肚子。想她们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她们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潘云把我和钟任之叫到一旁,问我们对孙其所讲的案情的看法。 “他讲的与现场不相符合。”钟任之说,“两个死者是被人用尖刀捅死的,并不是被什么菜刀砍的!” “而且她们的胃里都还有未消化完的食物,所以应该是饭后不久遇害的。”我补充道,“不可能是晚上睡觉时被杀的!” “看来孙其并没有讲真话!”潘云说。 “我看未必是他没讲真话。”我说,“或许他并没有杀过人。——他连杀人的过程都没有讲清楚。甚至都没有讲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我也很疑惑。”潘云沉思着说,“他所讲的混乱不清!……邓法医你说他有精神病?” “是他的心理医生说的。说他以前有!”我回答。 “把那个心理医生叫来,了解一下情况吧!”潘云说。 “我们可以马上联系,他留有电话号码的。” 潘云点点头。 于是我马上打电话通知了张德生。大约一杯茶的功夫,张德生就赶到了刑侦大队。 “其他的话不讲了,我想了解孙其以前的一些情况!”让张德生坐下来,潘云开门见山地对他说。 “他以前有精神分裂症!……”张德生把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认为他的恢复状况怎么样?”潘云听完后问。 “出狱后还是恢复得不错的!”张德生说,“除了偶尔有些意识、行为呆板之外!……你们要知道,精神分裂的人很难完全恢复正常的。像他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你认为他表现出暴力倾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相对别人而言,我不好说这个可能性!毕竟精神分裂的复发机率很高。但对于他老婆,我认为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因为他已经对自己老婆产生了心理依赖。” “我会考虑你所说到的情况。”潘云对张德生说,“但案件未结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们不能疏忽任何一种可能。” 张德生领会了潘云的意思,他点点头:“明白!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配合你们的。” 送走张德生后,董建国他们已经办好手续,孙其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关押进了看守所。不管怎样,羁押措施是必须要执行的,这样既可以防止他逃跑,也有利于以后开展工作。 但刚过了几天,看守所的民警就通知了刑警大队,说孙其的精神不太正常,整天在监区里神神叨叨,行为举止让人莫名其妙,建议对他进行精神病鉴定。 潘云派了几个警察,将他戴上手铐脚镣,押解着去了南山市第三人民医院——也就是精神病院进行检查。为了随时监控他的精神状况,我也一同被派了过去。 到了医院,医生需要先给孙其做经颅多普勒检查,俗称脑电波检查,看看有无脑质变异的现象。我们站在经颅多普勒室旁边盯着他。 外面偶尔经过几个人,双脚都无一例外地扎着一条布带子,囚徒一般,叉着腿轻轻地走路,有人往经颅多普勒室里面看了看,脸上毫无表情。这些人后面跟着医生,同样神情木然,除了一身白大褂,似乎看不出与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后来有人坐在外面的板凳上,等待医生的检查。大家都静悄悄的,除了医生偶尔的叫号声,几乎没有人说话,使办公楼里显得有些怪异。 做完经颅多普勒检查,接着就是行为举止的分析,我们把孙其带到一间询问室外,等候心理医生的提问。 询问室里,一个打扮入时,面容俊俏的女子正低着头坐在那里,接受一名男医生的询问。 “平常是不是觉得有很多人跟你说话?”男医生问。 “是的。”女子回答。 “他们说什么?” “说我坏话。” “夜里睡觉时做恶梦吗?” “经常做。” …… 俏女子不时抬手捋着额头上的留海,双眼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地面,仿佛那里有着什么让她恋恋不舍!就连离开时,也是低着头! 第二十四章 精神病人的真相(二) 终于轮到孙其,医生让他坐在椅子上,问了基本情况后,就开始流程式地提问。 “一年之中日长夜短的是什么季度?”医生问。 “夏天。” “中秋节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五。” “国庆节呢?” “十月一日。” “一年有多少个星期?” “不知道。” “孔子是什么家?” “我不知怎么说。” …… 临走之前,我问医生:“你们这些测试题是依据什么提出来的?” “当然是依据心理学理论了!”医生有些不悦。 “我不是怀疑它的科学性!”我连忙笑着解释,“我只是想说,其中的一些问题我也回答不出来,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有心理问题!” 那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没有回答。 后来,当我和张德生做了朋友后,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笑着说,回答测试题只是评判的一个方面,并不能单独代表什么,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当一个人对自己的心理状况还能提出质疑时,说明他没有心理问题。如果对自己的心理问题浑然不觉,那才是最危险的!孙其就属于后者! 做完检查后,我们把孙其送回了看守所。据说在那期间,他一直咬定是自己杀了人,要求警察枪毙了自己!关在看守所里时,他缩在角落里,连饭都不愿意吃。张德生说这是典型的缺乏安全感! 经过心理专家的综合评判,孙其属于精神分裂症,不具有刑事责任能力。这样一来,不管他是否凶手,都不能再羁押了,于是就被放了出来。当然侦查工作不能停止,围绕孙其和其他一切可能作案人员的调查还在继续,关于是不是孙其作案的争论也仍在继续!在这一点上,我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 直到案发后的第二个月,这种争论才终于结束。结束的原因是,真正的凶手在南山市作案时落了网。 那时师父钟任之已结束了假期,正准备返回学校,听到消息后特意赶到公安局询问情况。 凶手在南山市入室盗窃,从楼顶吊绳子进入了一套住房,没想到房子的女主人在家里,于是索性把主人用绳子捆绑,逼问财物摆放的地方。抢得钱财后,凶手残忍地将女主人杀害灭口!百密一疏的是,凶手在进入房子前,女主人正通过电视视频跟一个朋友聊天,凶手整个作案过程被看得清清楚楚。但凶手一直没有发现,直到警察赶到现场时,他还以为电视里播放的是什么节目! 被抓后,凶手料想到难逃一死,于是把以前所作的恶行全部交待了出来,其中就包括孙其的老婆、女儿被杀的那件案子!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凶手趁白天家里一般没人的时机,吊绳进入孙其的家里。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孙其的妻子正在家里帮人洗衣服,孩子也在。凶手把她们绑住,然后在家里翻找财物,但没有找到什么钱物。凶手用孙其家里的水果刀将那对可怜的母女灭了口,并塞进了衣柜里以延长被发现时间。——杀人之前,为了掩盖血迹,他找了件孙其的衣服穿在身上,事后还用那件衣服抺掉了刀上的血迹和指纹,然后一起丢弃在洗衣盆里! 师父回学校前,特意到办公室看我,他带着很欣慰的笑说:“你赢了!” “不!师父,是真相赢了!”我也笑着说。 “看到你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自信,我很欣慰!师父老了,思维迟钝了,原有的想法也不再不管不顾地往外冒了,它们也畏惧了,倦怠了!”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真的老了。额头上的皱纹曲曲折折,此起彼伏,两鬓泛起了斑白。 “但事实上,我一直支持你的推断,师父哪有不明白徒弟想法的?你们还是跟我学来的本领呢!之所以和你唱着反调,是想看看你还能不能坚持自己的观点!你要知道,人最容易怀疑自己,最容易陷入自己设下的局。希望你能保持这颗勇敢的心。是真相,总不怕任何误解!”师父最后说。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的心思,在这件事中,他宁愿自毁“功力”,亲身说法,其实是为了给我补一堂生动的实践课! “谢谢您,师父!”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有些事别老压在心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你愿不愿意,时间都会朝前走!” 师父说完,笑着挥挥手,然后转身走了。 案件虽然破了,但我并没有高兴起来。整个事件中,没有值得人高兴的地方,受伤害最深的应该就是孙其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失去了老婆女儿,失去了依靠,还被当作嫌疑犯,何去何从没人知道!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听到关于孙其的消息,后来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个人!而我现在之所以还能清楚地把他的事写下来,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居然莫名其妙地梦到了他,看到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坐在一堆垃圾旁边冲着我笑。醒来后,我就没来由地心虚,似乎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后来,我问张德生是否见到过他,心理医生说很久没看到过孙其了,不知他去了哪里。 我时常想,不知他的病痊愈了没有! 其实,我知道自己根本用不着感到内疚。怀疑丈夫杀了妻子,在侦查破案中并不是低概率的推断方式。太过亲密的人,往往是最大的嫌疑对象,这就是人惯性思维中的怪胎,阴险歹毒!然而你又无法去忽视这种可能,人是情感动物,因情生恨的事无时不刻不在发生着,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关键在于,我们不能被自己思维所迷惑,如师父所说“陷入自己设下的局”。 后来,当师父向我叙述了改变他命运的那个案件——他一生也挥之不去的心结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排斥那种阴险歹毒的推理!每一种推理影射了一个人的心理,用我的“习惯思维方式”理论来分析,是每个人的心理使然。或许,是我们自己的心里太过阴暗! 第二十五章 自由行走的花(一) 第二天是星期六,太阳很早地从东方升了起来,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白天的光线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于是我赖在床上,一直睡到10点钟。起床时感觉到胃空空的,才记起昨天光顾喝酒,没吃其他什么东西。于是走到楼下的那家早餐店,买了一碗豆腐花,要了两个包子,坐在店里吃了起来。 春天的空气湿润了起来,让人寂寞的心也跟着湿润起来,发了腻,于是感觉一切显得那样的粘乎。 闲来无事时,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我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失去嗅觉! 发觉这个问题是一次走到实验室,李智林正戴着口罩做一个人的肺部硅藻实验,来判断是生前落水还是死后入的水。我问他肺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之前从河边无名男尸身上提取那份肺组织。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那不是一具腐败得很严重的尸体吗?怎么闻不到臭味!” 李智林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师父觉得不够臭?” 我特意走近了些,闻了闻,却仍然感觉不到臭味,于是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从口袋掏出一支烟来,放在鼻子下面时,那股熟悉的烟草香味也消失不见了。 李智林也被吓了一跳:“是不是患了鼻炎,要去医院看看才行!” 后来我去了医院,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来。我让医生开了一些消炎药,回家当鼻炎治。第二天起床时,掏出一支香烟闻了闻,果然感觉似有好转,但这种情况还是时好时坏。 近两天,这种情况复又出现了,而且连锁反应似的影响到了味觉,明明见到某种色味俱佳的东西,却怎么也感觉不出来。比如碗里的豆腐花,本应温滑爽口,芬香扑鼻,但此时却淡而无味,形同嚼蜡,因此吃得索然无味! “老板,来碗豆腐花。”一个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一阵诱人的幽香迎面扑了过来。还没有抬头,我就感觉出这是女人身上的味道。这是很奇怪的事,我的鼻子对女性的气息却有着从来没有过的灵敏!高原之前笑过我的鼻子很流氓。 我抬头看了一下。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走了进来,坐在了我的桌子旁边。定眼一看,居然是张贝贝! 张贝贝本来就有着姣好的脸蛋,不知什么时候把长发烫成了卷发,穿着一身时髦的短皮装,火辣的身材将衣裤撑得绷紧。此时手上换了一个时髦的高档提包。 我看着她,咽了一下喉咙,嘴里的包子进了食道,发出“咕噜”一声响。 张贝贝看我一眼,呵呵地笑了:“怎么?不认识了?” 我也笑了:“说实话,不敢认了!” “上次请你吃饭,没想到你有事!” “我们的工作是这样的,没办法。” “下次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吧,我请你和高原。” “要女士请客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请我啊!”张贝贝笑了。 “好呀。没问题!”我说。 这时的张贝贝显得韵味十足。对于这样的女子,男人永远满了占有的欲望,是最原始的那种,用高原的话来说是“男人喜好的那一口”。 “今天怎么来这里吃早餐?”我问她。 “找高原有事。”她回答,“走到这里就看到你了!” “打官司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的?” “高原说的。” “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张贝贝笑道。 “那当然。”我说。 老板把一碗豆腐花端上来放在桌子上。 张贝贝吃了起来。 “说实在的老邓,你这么帅,干嘛留着胡子?”她边吃边笑着问。 “留着留着就觉得亲切了,没舍得剪。” “不过留胡子有留胡子的韵味!”她看着我。 我笑了笑。 “吃完早餐去哪里?”张贝贝问。 “晒晒太阳。”我说,“忙了几天,难得今天空闲,还有这么好的天气!” “本来想让你一起帮我拿拿主意呢!听你这样说倒不好意思开口了。行了,你玩你的吧!” “拿什么主意?官司上的事?那你得问高律师,他才是内行。”我笑着说。 “高原说,有些事得请你帮帮忙。” “看看吧,先要我帮得上才行!” “忘记问你上次的事了,是怎么一回事?看到了什么样的尸体?”张贝贝突然想起那天的事,于是有些好奇地问了起来。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笑着对她说,“一般人吃东西时是不问这些的!” “那有什么!又不会吃到嘴里去!” “是具没头的尸体。自杀!”我一般不愿意把别人的事掏根掏底地说出来,于是简单对她说了一下。 “这些人怎么这么想不开!” “也许是我们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吧!” “我有个朋友。我告诉她自己认识了一个法医。她眼睛睁着大大的,好像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张贝贝捂着嘴笑。 “她的反应很正常!”我说,“像你这样的才不正常!” 我们边吃边聊着。说实话,我并不擅长跟女孩子聊天,因此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高原说你没有女朋友,我相信!”张贝贝笑着说,“像你这样,女朋友非得变成哑巴不可。——想要你说一句话,必须得准备两句话才行!” 我笑了笑:“我们所说的话,两句中有一句是毫无意义的。” “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就是这样的吗?所以才叫‘聊天’呀!几个人能像哲人一样,句句说得像至理名言?” “有道理!”我笑着说。 “我问你一句话……”她最后有些神秘地问道,“高原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嗯……”我猜想高原一定对她施展了什么路数,才让她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也许现在没有吧!……以他说的为准!……” “‘现在’没有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时间段里没有。” “不用替他圆谎了!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真相!”张贝贝毫不在意地笑了。 吃完早餐,张贝贝去了高原那里。我在街上走了走,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有人将象棋摆到了人行道上,两人对坐着厮杀正酣。我站在旁边观了一阵战。对战双方用的都是以攻代防的战术,出子咄咄逼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看得我心惊肉跳。于是没有心情再看。 一个人走到江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试图能感觉一下大自然的气息。青草、江水、细柳……,每一种事物似乎都在呼吸,让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每每这样,才能让自己真实起来。但因为嗅觉迟钝了许多,那种曾经让我踏实得像石头的清香细如游丝,似有似无,如同刘嫣的影子。正在此时,突然就听到一句天籁般的吟唱:“啦……我是自由行走的花!”我顿时湿了眼睛,内心被酸楚的味道充斥着! “啦……我是自由行走的花 啦……我是自由行走的花 可曾在梦中遇见彼此熟悉的脸 人儿为美丽的缘求佛了太多年 冰山上有一朵雪莲端坐群山之巅 他们说她已生千年有她就得到了永远 ……” 不知道我心中的花儿,此时行走到了何方! 刘嫣对于缘分,可以用痴迷来形容!她喜欢用因果来分析一件事情,比如她外出时,必不会跟我说去了哪里,她会特别在意我们重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度测出很隐晦的含义,稍不如意,便郁郁不乐! “你看看,我们居然会在这棵树下碰面,上面的树叶都枯萎发黄了呢!真是个不好的兆头!为什么不在一棵挂满果实的树下见面呢?” “为什么天气这样阴沉沉的呢?一点也不开心!”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再相遇,你也不用找我了,那说明我们的缘分只能如此!” …… 那时候,刘嫣迷上了佛教。她说正在看佛教方面的书,里面有一个叫“还情”故事,她把那个故事讲给我听了。 传说有一书生,与未婚妻约好某日结婚,未曾想到了那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受此打击,书生一病不起,生命垂危。一僧人云游至此,决定点化一下他。僧人拿出一面镜子,让书生往镜子里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个,看了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个,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个,走过去,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掩埋了……僧人对迷惑不解的书生说,你看到的那具海滩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而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与你相恋,是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要报答一生一世的,却是那个掩埋她尸体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给予了多大的恩惠,才有多大的收获呀!书生大悟,从此病愈。 “你算是我的第几个男人呢?”刘嫣问,“是盖过衣服的人,还是掩埋我尸体的人?” 她毫不隐讳地告诉过我,她之前有过“盖衣服”的人,她深爱过他,但后来不在一起了。她没有说原因,我也就没问。她说,她其实最希望第一次就碰到“掩埋她尸体”的人! “那样对谁都不会有伤害!”她说,“这一辈子,我不会让自己欠下这样的情!就连死,也要找一个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这样到了下辈子,再也不用还谁的情了!” 想到这些,我的头又痛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自由行走的花(二) 随后,我去了一趟心理咨询所。这是跟张德生约好了的。 最近我头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还健忘得很厉害,做什么事总是丢三落四的,比如说从家里出门时,常常会忘了带公文包!更有甚者,好几次回去取包时,又会把钥匙忘在房间里!于是又不得不去找高原要钥匙。如此一来,弄得神经很紧张,每去一个地方之前,都要反复检查是否忘了带齐了东西,以致于感觉很累! 除此之外,还老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好,心里总挂牵着,可努力回忆时又记不起来了,于是总觉得脑海里有个怪物在跟自己捉迷藏,弄得人心烦意乱。 去心理咨询所的时候,张德生一个人在那里等着。这个心理咨询所是他开办的,医生不多,平常来咨询的人更少,所以周末一般不用上班。因为那天是我同他约好的,所以他就一直在办公室里等我。 自从孙其的案子后,我们又打了几次交道,才真正熟悉起来的。而打交道的过程,还是与精神病人有关。我后来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说,世界似乎越来越病态了!他说,不能这样说,你所说的病态,只不过是另一种进化,这种进化与以前的常态有些差异罢了,之所以你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们总一厢情愿地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那么你的意思是,这种病态也是正常的?”从一个心理医生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让我有些惊奇。 “人们判断正不正常,总喜欢用过去的标准来衡量!我们所认为的病态,是排斥过去的进化!而每个人最留恋的,永远是过去。我们每天会不少于三次地想,过去多么美好,现在多么艰难,以后多么迷茫!而很少有人会想到,现在和以后,只不过是未到的过去!”他说。 我被他说得有些迷糊,花了好一阵时间才理清他的思维。 “如果面对的是心理疾病患者,你不可能这样说吧?”我笑着问。 “恰恰相反,我就是这样说的!”他也笑着说,“是怎样就是怎样,每个人都应该放开自己。强迫自己回到所谓的正常状态,本身就是一种心理疾病!” “按你的意思,放任自流就行了?照这样说来,你们心理医生可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我揶揄道。 “对于病人来说,心理医生不过只是一剂镇静药,治不了本。能够治本的,只有他们自己!”他认真地说。 他那种“挤疮排脓”式的对待心理病人的方法,让我觉得很新颖,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虽然有些另类,让常人难以理解! 自那以后,我对他就有了一种依赖感,可能如他所说的,我缺的就是他这样的镇静剂! 真正和他打上交道后,才发觉这是一个怪怪的人,多热的天也不解开衬衣纽扣,跟人说话时喜欢抚弄自己的后脑勺,把目光盯在别人的鼻尖上。奇怪的还有心理咨询所的名称:彼岸花! “喂,老张,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的咨询所为什么叫彼岸花?”有一次我问他。 张德生笑了笑,说道:“西方神学认为,精神出现问题是因为人受到魔鬼的迷惑,这样的人将成为撒旦的门徒。而彼岸花是开在地狱里,给那些迷失方向的灵魂指明方向!” 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把自己近来的情况对他说了。 “你的这种情况属于强迫症的一种表现。”在听了我自己的叙述后,张德生对我说,“强迫症全称为强迫性神经症,是一种神经官能症,有这种心理疾病的人往往处于无休无止的思考当中,对一件事物穷思竭虑,虽知毫无必要却又无法自制,最后弄得自己心烦意乱,严重时候会产生焦虑情绪,导致精神无法集中、记忆力下降,身体其他机能降低。你刚才说自己偶尔会失去嗅觉,应该也是这种原因!” 说话时,张德生的右手在不停地抖动。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但从没有问这件事,只是盯着他的手看。 “你是说我患了精神病?”我笑了笑问道,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他笑了:“还没达到精神病那么严重,准确地讲只是心理问题。” “我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工作或生活似乎没有什么能让我焦虑的。” “强迫症不仅仅是因为工作或生活的压力,还有很多的其他因素。”张德生看着我说,“比如说心里放不下一件事、一个人,长此以往,都有可能让人焦虑!” 我看着他抖动的手,没有出声。 关于刘嫣的事,我已经对张德生说了。——我认为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严格来说,我对张德生有着惺惺相惜的敬重,这份敬重从他利用心理学,戳穿了一个伪装精神病的犯罪嫌疑人的鬼把戏时就产生了! 那个犯罪嫌疑人外号叫“鬼旺”,是一个故意伤害案中的凶手,一天因为吸毒产生幻觉,用刀砍了别人几刀。 被抓后,鬼旺时而一言不发,时而做出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举动。潘云觉得有些异常,于是把我叫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法医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与身体或精神有关的职业,只要有什么这方面的问题,必然会叫上我。 我们都清楚,如果鬼旺是精神病人,那么他是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的,如果不是,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了! 潘云说,鬼旺有时像“文癫子”,有时像“武癫子”。——这是我们对精神病人的称呼。 在街道上,小巷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或躺,或坐,还会不时在垃圾桶里翻找一些可以吃的东西。我们平常带点玩笑的意味,把他们分为“文癫子”和“武癫子”,文癫子就是没有暴力倾向,或整天神神叨叨,或沉默不语,不会向别人发动攻击的精神病人,武癫子会无缘无故痛下杀手,让人防不胜防!我所见过的最凶残的武癫子,把别人砍成了十多块,用塑料袋装着扔到了河里。 这二者,是截然不同的,按说绝不会发生换位,由文癫子变成武癫子,或武癫子变成文癫子!也就是说,鬼旺表现出来的精神状况,是相互矛盾的! 第二十七章 自由行走的花(三) 我去审讯室的时候,鬼旺被戴着铁镣,固定在一张审讯专用的铁椅上。董建国他们已经问得很不耐烦,声音很大,几乎是在责斥!鬼旺却仍然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沉默。偶尔被问得急了,他会喃喃低语,发出一些谁也无法听清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董建国被他的神态激怒了,几近咆哮地大声说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我每年要和成百上千个像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这警察我们还用不用干了?” 鬼旺举起手上的铐子,抬到眼前端祥着,不知在看那上面的什么东西。 “喂,听到我的话了没有!”董建国冲他喊。 鬼旺把手铐抖了抖,拨弄到手碗的最细处,这样就不会被箍得很痛了。 “我在问你话呢!”董建国快气炸了,“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鬼旺把手铐放了下去,搭在了铁椅上面,然后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混蛋!”董建国终于忍不住暴怒起来,将笔录纸揉成一团,朝他扔了过去。 鬼旺似有偏头躲闪的意思,但最后还是没有动,微眯着眼睛让那团纸砸在了自己头上。他也许料想不到,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能把静态事物看成运动的人,不论他如何特意掩饰这些细微动作,其实早已被我看在了眼里! 董建国见他不为所动,气得连笔也扔了过去。 这时,鬼旺突然表现得很狂燥,试图从审讯椅上站起来,弄得手铐与铁椅相碰,发出“咣咣”的声音。审讯的警察急忙上前把他按住,他又用头去撞椅子的铁架,还胡言乱语地说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审讯无法继续进行下去,董建国只得叫人把他关到一个监室里,然后向潘云汇报情况,商量对策。我们无法确定鬼旺的真实精神状况,就把握不了他的内心世界,和这样的人进行语言交锋,有用牛头去对马嘴的感觉!这是很被动的!——很多时候,审讯就是一场攻心和反攻心的斗争! “看出什么破绽没有?”潘云问我:“鬼旺到底有没有精神病?没搞清这件事,我们的心里就无法踏实下来!” “我觉得不像。”我回想起鬼旺的神情,心里浮起很多疑问,“但要问哪地方不像,我说不出来!……可能是眼睛吧,他的眼睛能透出常人的灵光来,不像是精神病人!”末了我问了一句:“以前有没有精神病史?” “他自称是精神病人,到精神病院里治疗过。但我们没有找到他治疗的记录。”潘云说。 “那怎么办?总不能这样耗着!”董建国有些着急。 “光这样问着不行!没被戳中软肋,他就会一直这样装疯卖傻!”我说。 “看那小子‘熬不烂煮不熟’的样子,我就想揍他!”董建国刚才的气还没有消。 潘云朝他摇了摇手,示意没必要那么冲动。 董建国的脾气我们都是知道的,一触就响,一点就着,天不怕地不怕,道上的人送了他一个“董雷公”的绰号。他的这个绰号,是一个长着胡子的老大叫出来的,董建国与这个老大之间有一个故事,让公安局的同事津津乐道。 一次,董建国外出办案时,在大街上碰到两伙人斗殴,双方都亮出了家伙对峙着。董建国站到两伙人中间,说我是警察,如果你们准备在一个警察的面前违法犯罪,那就得踏过他的身体。 斗殴的双方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没敢打起来。其中一方的老大是个大胡子,光着头,五大三粗的,不太甘心在别人面前示弱,他用手去推董建国,说:“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你还是别掺和的好!” “你们的规矩有我们的大吗?”董建国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使得他踉跄了一下。 大胡子看了看自己的手下,脸红了起来。为了挽回面子,他竟然没把同样五大三粗的董建国放在眼里,伸手打了他一拳。 董建国毫不犹豫地抓起他的衣领,把那具壮躯拎得几乎离了地。 大胡子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于是涨红了脸,扭头对那几个年轻的马仔吼道:“还在看!没看到老大被人搞?帮忙!” 几个手下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长头发看了看董建国,一拳打了过来! 董建国闪了一下,没有放手。 大胡子的其他几个手下一齐动了手,对着他拳打脚踢。董建国没有闪开,身上挨了几下。他反倒不躲了,只扭住那人大胡子,朝他脸上就是几拳。 那大胡子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董建国勒住他的脖子。大胡子手下打得越凶,董建国勒得越紧,完全不顾身上所挨的拳脚。那大胡子被勒得脸色发紫! 大胡子的手下从来没见过董建国这种不要命的架势,吓得住了手,呆呆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董建国这时才松开手。 那大胡子蹲在地上不停地喘粗气。 “告诉你们,我开始打架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子还躲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董建国对那些马仔说道,“力气足打不过经验足!”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命的!”大胡子心有余悸,带着些敬畏胡乱地比喻道,“像个雷公一样!” 从此,“董雷公”的名号就在道上传开了,听说过董雷公的人,没有不对他敬而远之的!就连我们自己的同事,都很少有人敢去招惹他。当然我是个例外,只有我敢毫不谦让地同他争论,甚至相互冷嘲热讽,但董建国并没有把这种表面上的矛盾放在心上,这让其他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到董建国被鬼旺气得冒烟的样子,我心理忍不住暗笑了一下。也只有鬼旺这种人,才能让他这样地“抓狂”! “上次不是有一个心理医生来过这里么?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潘云思虑了一下,然后问我道,“找他来看一下!让他对鬼旺的精神状态做一下分析。” “我有他的名片。”我想起张德生给我的名片。 接到我的电话后,张德生很快就到了。他没有急着去会鬼旺,而是站在实时拍摄监室内情况的监控器旁,观察着屏幕里鬼旺的一举一动。 鬼旺坐在监室的地上,面对着墙一动不动。张德生似乎并不着急,一边注意着他的动静一边问着案件的基本情况。我搬来椅子,让他坐着,俩人在那里聊了起来。 “这段时间很累吗?”他看了看我的脸问道。 “还好。”我回答,“工作上的事并不多!” “那就是心里累了!”他说。 “你挺神的!”我笑了。 “看得出呀,瞧你满脸憔悴,胡须不理的邋遢样!”他笑着说。 “这个样子是不是比较像你的病人?”我开玩笑问。 “当然不像!”他认真地说道。 …… 一个小时过后,鬼旺终于有些动作,他抬头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警察,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有些熬不住了!”张德生笑着说。 “看出什么了?”我问。 “伪装缄默症!”张德生指指屏幕里的鬼旺,“但他不知道,真正的缄默症不会石化了一般,其实还会试图用动作来与自己交流的。如果伪装,是很难长时间保持缄默的!” 果然,监视器里的鬼旺开始说话了:“喂,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快出大事了,我得出去!联合国的人叫我去开会,讨论世界末日的事呢!” “精神错乱!”张德生说了一句。 “你们听,他们在叫我!我得马上去了!”鬼旺对监视他的警察说。 “幻听幻觉!”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鬼旺用头撞着墙面,吓得旁边监视的警察忙上前按住。 “狂燥!” 鬼旺每做出一次动作,张德生就评价一句。 “都装得挺像的!”张德生笑着对我说。 “那么你也认为他是伪装的?”我问。 “我先不下结论。等我问他几个问题,他如果能正常回答,你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审讯他了!” “现在问吗?” “不,还没到时候!”张德生说。 随后,他没有再理会鬼旺,只是和我谈起孙其那起案子,问杀害孙其妻子的那个凶手会不会被判死刑!我说应该会。我问他后来见过孙其没有。他说没有见过。 聊着天的时候,鬼旺终天撑不住,在监室里打起了盹。 “时间到了!”张德生说,“我们开始吧!” 我陪着他去了监室。 “喂,醒醒!”张德生摇摇鬼旺。 鬼旺惊醒过来,有点发懵地抬头看着他。 “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吗?”张德生问。 “不记得!”鬼旺回答。 “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不知道!”鬼旺想了一下,“放我出去,耽误了大事,你们谁也承担不了责任!” “联合国叫你什么时候去开会?” “今天下午!” “你的精神上有没有问题?” “神经病!”鬼旺盯着天花板,不知是说张德生还是说自己。 第二十八章 小念的父母(一) 张德生冲我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来。 “好了,你们可以放心地做自己的事了。他不是精神病人!”张德生说。 “可以解释一下么?”我对他从哪方面得出来的结论很感兴趣。 “真正的精神病人,对幻觉是间断性的,无法持续思考一件事情,因此幻想出来的故事连贯不起来。但这个人自始至终想到联合国开会的事,思维连贯清晰。其次,精神错乱的病人,在突然被叫醒时,一般无法记得之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的!但这个人显然记得。而他说不记得了,这种思维上的欲盖弥彰,显然是想夸张地表现自己是精神病人,但越是这样,越自相矛盾!而且,越心理不正常,越不会承认自己是精神病!” 鬼旺的把戏被戳穿后,董建国带着看戏的心情,一边陪着他胡言乱语,一边去收集其他的证据。只要证据确凿,就只差一个精神病鉴定而已!——他坐牢是坐定了的! 因为午饭的时间已过,耽误了张德生吃饭,我按照领导的意思请他到外面吃馆子。我问他喝不喝酒?他说不喝。我笑着说,你可真是个很节制的人!他说其实以前喝,现在戒掉了。我问为什么会想到戒酒?他笑笑没有回答。 “我的一个朋友让我看心理医生。”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你看我的样子像精神病人吗?” “不像!”他看看我,回答得很干脆,“充其量就是精神不振,记忆力低下!” “那我该怎么做?”我被他说得心里很舒畅。 “没事的时候到我那里来一下,我们聊一聊。心理学上的聊天方式有助于消除这种状态。” 我过后想想他的话,突然醒悟过来,他岂不还是说我有精神问题? 但他的确说中了我的问题,这让我产生了心理上的寄托。——人就是这样,被人切中要害,就会把要害心甘情愿地交出去!于是定期不定期的,我会去他的那个“彼岸花”心理咨询所里聊天。我问他是不是应该付钱。他笑着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精神病人了呀? 其实我们都不傻,嘴上不承认不代表心里不这样认为! 这次来他这里,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他曾经轻描淡写说出来的精神问题,到现在似乎并没有得到改善。 “这段时间工作很忙吧?”张德生问我。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反回道。 “有心理强迫问题的人,只有在全心身投入到工作或其它活动中时,才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会产生心理上的不适感……这么久没见你来,肯定是忙工作去了,把自己的问题忘了。”他刻意回避“心理疾病”这样的词。 “那我应该忘记,还是应该记起?” “当然应该忘记!忘记才不会再存在。” “你这个答案很唯心呀!”我笑了,“忘记就不存在了吗?” “心理问题本来就是唯心的东西!” …… 从张德生那里出来后,我买了小玩具去看小念。 已经很久没去看他了,小家伙见到我很高兴,“爸爸、爸爸”一个劲地叫个不停。虽然当时没敢认下他这个干儿子,但姗姗仍然教他这样叫我。 说实话,我也很高兴被他这样叫,内心柔软的地方被那一声声不住地触动着。 原来不敢轻易答应姗姗,是怕承担责任,那段时间我还没有从一个人的世界里脱离出来,惧怕自己之外的所有事情。然而现在,每当见着小念,心里就觉着很宁静,很踏实。有时候,挺感谢姗姗让我结认了这个小天使! “儿子,你这段时间听不听话?” “爸爸,我最听话、最乖了!只是你和妈妈好久没来了,我很想你们!” “对不起,小念!爸爸妈妈这段时间很忙,但我答应你只要有时间一定会来看你!” “可妈妈为什么没来?她去哪里了?” “她正忙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不过她说过,只要忙完了,就一定会来看小念!” 我也不知道姗姗去了哪里,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她人了,电话也联系不上。去她上班的地方找过,那里的人说她很久没去上班了。那段时间,很后悔没有详细弄清楚她的情况,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小念的婆婆也问起了姗姗,我如实说自己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婆婆叹了声气,说道:“好端端的人,总是说不见就不见了!”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儿子和儿媳妇,一时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话,于是便没有出声。婆婆拾掇完手上的活,准备做饭。 “小念得上幼儿园了吧?”我找了个话题来打破沉默。 “今年得把他送去了!再不上学就成流浪儿了!”她说。 “准备送哪个幼儿园?” “就近送吧!最近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真怕什么时候倒下去就起不来了!” “婆婆身体还很好,不怕的!”我安慰她。 婆婆叹了一声气,好一阵后才说道:“今天跟这里吃饭吧,你好久没来了,难得小念这么高兴!” “好吧。”想了想,我答应了。 那时,我心里就在想,自己得做些什么? 趁这段时间空闲,得帮小念找爸爸妈妈! 后面几天没有什么紧急的案子,我开始着手替小念找爸妈这件事。 不打无准备之仗,是我的职业习惯。开始之前,我向小念的婆婆详细了解当时的一些情况,并用笔记了下来。但我没有对婆婆说是用来干嘛的,怕让她感觉太大的希望,到时要是没有结果,让她失望更大! 婆婆对我说,小念的爸爸叫许昌,妈妈叫林倩!林倩是在小念满月的那天晚上消失的,从此杳无音讯!她走的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惊雷闪电的,把小念惊得大哭。他爸爸许昌惊醒后,才发现自己的老婆不见了,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走。找了整整一晚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许昌报了警,但仍然没有结果。后来他外出寻找妻子,倒连自己也没回来了! 我问婆婆,林倩出走前讲过什么话没有。她说没有,林倩一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期间还默默流过几次眼泪,当时以为是她高兴的原因,所以就没有去注意!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看到的高兴,也许是别人的悲伤! 第二十九章 小念的父母(二) “许昌外出之前,跟您说过什么吗?”我问婆婆。 “没有,那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的!最后一次外出是星期五,他说下周星期一回来,但却再也没有回来!”婆婆看看小念,掩饰不住地忧伤。 “一直想问您。……”我有些不好开口,生怕对她有什么伤害,“许昌和林倩的感情如何?他们吵过架吗?” “没吵过架,许昌很疼自己的老婆,什么事都不让她做,生怕累着她一点!” “那么,林倩对他好吗?”硬了硬心肠,我还是问了出来。 从她的叙述来看,她的思维是跳跃式的,无法连贯。这说明,有的地方,她并没有说清楚,或者说刻意在隐瞒什么! “嗯?……”婆婆有些惊愕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你这话问的!……” “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想知道,林倩的出走是因为什么原因。”我解释道。 “能帮我找到他们吗?”婆婆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我的目的。 “说实话,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要不是年纪大了,带不动小念了,怎么样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找不找得到他们都没关系!我是怕自己真不在了,苦了这孩子!”婆婆有些犹豫。 “放心吧,婆婆!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家丑不能外扬啊!”婆婆终于开口道,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羞愧的神情,“那女孩子是我们家前世造下的孽障!上辈子欠下的!别看长得标致,可随便得像门外的柳絮,见风就飘!结婚不到三个月,我就看出了异常来,她心里装的不是许昌!……” 婆婆说林倩从没有心疼过许昌,还经常发小脾气,表现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举动! “那个女孩子平常爱对许昌指手划脚的,一点也不心疼他!我记得有一次,许昌熬了汤给她喝,她突然发脾气,连碗都扔掉了!……林倩怀孕后,曾经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说要打掉孩子。许昌坚决不同意。两人为此吵了很多次。许昌怕林倩一个人去医院,天天守着她,班也不上。但还是没有守住,在怀了八个月的时候,林倩不知从什么地方得了一些中药,悄悄吃了打胎,结果弄得下身流血不止。后来送到医院抢救,医生把她抢救了过来,连小孩也保住了。但因为早产,小孩从小身体不好,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到现在的!” “也算对他们许家有所交待了!”婆婆看着小念,带着悲伤的神情说。 “她为什么非要打胎呢?”我问。 “刚开始我也不明白,许昌说她害怕,得了产前忧郁症,但我看不像是,她应该是外头有人了!”她的意思是林倩有了外遇,“我看她出去过几次,神色不寻常!” “有一段时间,许昌没有睡在自己房间,而是在客厅里过夜。我问他俩怎么回事,许昌替她辩护,说怕睡在一起影响孩子!睡在一起就能影响到孩子吗?胡扯!那是她外头有其他男人了!”婆婆回忆的时候很生气,“一次我问那傻小子,还能不能过下去。他没听懂我的意思,说林倩就是撒点小姐脾气,没什么!” “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许昌对她太好,太放纵,完全没去想她会不会欺骗自己!林倩失踪后,我对他说别找了,咱过自己的日子,女人哪里没有?他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还是没日没夜地,非得找到她!是许昌太喜欢她了,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这是他的命!我也有责任,是我太惯他了,从小到大,把他当宝贝一样待着,没教会他怎样去处理社会上那些虚伪的事,怎样对待虚伪的人!” “您说林倩在外面有其他的男人,有什么依据吗?”我问。 “我听她给别人打过电话,讲些什么‘想你’、‘你到底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之类的话,一讲就是个把钟头,最后还常常会吵起来!我听得出来,那是很喜欢对方的怨恨!” “那人是谁您知道吗?” “不知道。我曾经暗示过许昌,让他管好自己的老婆,不知道他意会到了没有!”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男人,会是在林倩结婚前认识的,还是结婚后认识的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不管怎样,既然结了婚,就不该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没错!”我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又问:“许昌是怎么跟林倩认识的?” “在街上碰到时认识的,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一见钟情!相识不到两个月就同居了,林倩的爸妈都还没见过面。林倩说她爸妈都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亲人。不久林倩怀上了小念,不是我催促了很多次,他们还没想到去补办结婚证!为这事,他们吵了几次!” “他们的结婚证还在吗?”我问。 “在!”婆婆到房间里翻出一本结婚证。 结婚照上的两个人很年轻,很漂亮,掩饰不住地光彩照人。林倩留着一头长卷发,夹着一个漂亮的发夹,婆婆说得没错,的确是个标致的人儿!照片里,本应是很幸福的神情,但此时却显得有些别扭,两人的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分架在照片的两端,显得很僵持,让人感觉不到相互偎依的感觉!而且两人的眼神不在一处,尤其林倩,根本没往前看,明显的分神,仿佛前方有没有镜头与她无关。 我从结婚证上还看出了另一个端倪。——在落款的地方,盖着“某某民政局办公室”的章!这是很明显的画蛇添足的错误。在政府行政部门对外出具的证件中,都是以局为单位盖的章,而不会具体到下面的办公室!但我没有对婆婆讲,只是用笔记下红本本里男女主角的身份证号码,以备查询。我不知道她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是怎样的失望! 最后,证得婆婆的同意,我到许昌夫妇俩所住的房子里看了一下。寻找一个人,必须得从失踪的地方开始,小念的婆婆说林倩失踪的当天晚上下大雨,一般来说不可能选择那个时候离开。我详细观察了许昌夫妇俩所住的房子,并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事情过去五年了,时间的沉沙,足可以掩盖一切痕迹! 第三十章 小念的父母(三) 婆婆一直将房间收拾得挺好,里面有关俩人的东西都还在,双人床、新衣柜,以及贴着红纸的电脑,一切都还洋溢着新婚的气息。唯一缺了俩人的婚纱照!婆婆解释说,林倩那时怀了孕,不方便拍照,她也主动提出不照。婆婆就当然地同意了,婚纱照也不外乎照片,她乐得节约一笔开支!只是在该放照片的床头上,摆着林倩和另一个女子的照片。婆婆说那个女子是林倩要好的朋友,曾经来家里找过林倩。 自从夫妻俩失踪后,房里的电脑一直没人动过,我征得婆婆的同意,打开看了一下。本以为搁置的时间太久,电脑会出现什么毛病,没想到因为婆婆保护得很好,居然没什么问题!开机后,电脑上不出所料地安装有网上聊天软件,我用鼠标将对话框点开,五年前保存着的两个聊天号码带着些神秘跳了出来,那是夫妻俩的号码无疑了!但是没有密码,是无法登录的。我把号码抄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然后点开硬盘查看了一番,找到了一些林倩的数码相片,奇怪的是,没有一张是和许昌合影的! 大致了解完情况后,我便开始逐条信息地去梳理线索。人找人,急坏人!很多时候,似乎近在眼前的线索,竟无从下手,尤其当那些是五年前的线索,这种感觉就更强烈。像面对一张复杂的迷宫图,粗看似乎哪条通道都能接连到出口,可当俯身认真地去查看时,总是此路不通! 我把林倩和许昌的身份证号码放到单位的信息查询平台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林倩这样一个人,她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不用说,那本结婚证也是假的了!——他们用一本假证骗过了婆婆。 关于两人失踪时与他人的联络情况,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林倩和许昌的手机都被他们自己带走了,五年后的今天再去查找当年联系过的人,早已无从着手!何况当时派出所也调查过这件事,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后,我把希望放在了网上聊天这条线索上,但愿他们五年前的帐号还在!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登录了自己的网上聊天用户。——这其实是我每天必做的事情,不论有多忙,总会打开聊天软件,等待着刘嫣的出现!但我极少在网络上留言,网友也不过寥寥几个,我害怕暴露自己,那种虚幻的交往让人感到不安!似有似无的感觉已经让我够痛苦了! 两个号码中,有一个已经不存在了,图标永远陷入灰色,那是种没有了生命的颜色。万幸的是,另一个还没被消除,号码的主人叫艾娜,充满了女孩子的味道,显然这是林倩的帐号。我利用添加好友的方法,去查看了里面的资料。——从网络获取线索,有时比现实来得更快、更齐全! 我们常以拥有几亿的网民感到自豪,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几亿人向一个叫因特网的东西交出了自己的隐私!谁都以为自己在网络里是虚幻的,不可捉摸的,于是无所顾忌,殊不知正因为这种想法,不知不觉中留下惯性思维痕迹。——我们称之为网络行为痕迹!当一个人把网络当成一种习惯,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网络行为也逐渐变得规律起来!对于我们来说,找到那些规律,也就找到了行为人的个体特征。而那些留在网络上的字句,足以反映一个人的思想,显露他们的痕迹! 此刻,我看到了那个艾娜在网上的留言,那仿佛是在对谁的诉说。 “我们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你们是大多数,我们是少数,仅仅是INAH-3比其他人大一些而已!不要把人数当做强暴别人意志的工具,就像不能仗着右撇子人多,把左撇子当成异类进行攻击一样!”主人在资料的首页里留下这样的话。 接下来,是她的日志,大多是倾诉式的语句。 “是谁曾经说不怕世俗的眼光?是谁说这辈子要和我在一起?!你说过的话自己全忘记了吗?……你好恨心,走得好坚决!完全听不到背后那颗心破碎的声音!” “那晚好大的雨!我站在我们经常约会的地方,等待你的出现,却等来你在电话里说出分手的话。你说你无法再招架世俗的目光,我们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对你说,如果你十分钟之内不出现,我就嫁给第一个给我打伞的男人!我要让你知道,除了你,我可以有任何人!既然你要我正常地生活,那我就做出所谓的正常给你看!……最后,你做到了坚持不出现,我做到了去嫁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很爱我,还做到了我们之间不可能做到的事——我怀孕了!我要让你忌恨!……” …… “我试着恨心把你忘掉,扔掉了之前的电话卡,也把你的手机号码从脑海里删除了。我想我可以过一种与你隔绝的生活!可是,你还是在我的脑袋里跳来跳去,顽强得像一棵坚固的种子!” “对不起,我想我还是忘不了你!其实,我跟那个男人的结婚证是假的!……我想打掉孩子,那个男人不让,整天守着我寸步不离。可我心里只有你,要我给不爱的人生孩子,我不甘心!我想他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他说没关系,只要他的心里有我就行了。要是你对我说这话,我一定会感动得流泪,然而却是他说的,我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但没办法,不爱就是不爱,无法作假!” “无论怎样做,都改变不了什么,甚至都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体习惯!那还有什么好抗争的呢?与其怀念过去,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现在呢?我决定不再恨你,要跟你好好在一起,让我们别再伤害对方了好吗?” …… 最后的日志这样写道:“妈妈,我昨晚梦到门前的青槐了,那树上长满了绿绿的枝叶。我记起你说的槐树婆婆,我永远是你们的孩子!突然好想回家了!无论怎样,我是你的女儿啊!丰收路39号!丰收路39号!我成长的地方。……我恨长大!” 我能看到一个女孩子内心的挣扎,那种欲罢不能的痛苦让人窒息!看来林倩的失踪,跟她所说的那个“你”有关! “丰收路39号”这个地名让我感觉离林倩越来越近了!然而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很多,何处才是她所说的那个地方呢? 我在艾娜留下的照片里,找到了一张背景有座小古桥的留影,照片的标题是“家乡美”。 为了找到照片上艾娜所说的家乡,我想到了几亿的网民,希望能发动所有人的力量。 北江市有个“行动者联盟”,是一个专门寻找失踪小孩的群众性自发机构,在网络上小有名气。这个联盟善于发动一切社会资源,我的一个同事就被发展成了联盟成员。一次,为给一个失散多年的小孩做DNA亲子鉴定,在这个同事的引见下,联盟的负责人曾经找过我。我记得那次无能为力,这是不符合规定的,因此没有帮上他们的忙。不知道替小念找爸妈的这件事,他们肯不肯帮这个忙! 我抱着试试的态度,找到了联盟的负责人,把情况对他们说了,问他们能不能帮忙,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在网络上发贴寻找线索。 联盟责任人笑了:“我们找的可是失踪小孩子!” “这有什么区别?”我说,“一样是为了帮助弱者,帮助小孩子嘛!只不过是反过来找大人而已!” “不是我们不愿意,如果有了这样的开头,以后会多出很多的工作,让我们吃不消!你也知道,我们人力财力都很紧张!所以上次才想利用关系让你帮忙做个DNA鉴定!” 他们终于说到了上次的事! “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很富戏剧性,肯定有着意料不到的结果,容易吸引人的眼球!”我想了想,决定用知名度来说服他们,“你们要这样想,如果这事成了,会大大提高联盟知名度,到时更有利于工作!” “你以为出名这么容易!”他们笑了。 “试试总是可以的!”我说,“另外,我可以曝一些法医工作上的料,吸引一下人气。” 联盟的人反复权衡了一番,最终答应了。 从此网络上多了这样一则寻人启事:我们总是说一切为了孩子,那么机会来了,这次请为这个孩子找到父母,从五年前的刚满月到现在,他的父母已经消失了四年零十一个月,母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小念的父母能看到这则启事,请你们赶快回家,宝贝想你们了,他爱你们!下面有小念的照片,还有许昌和林倩的结婚合照。最后,是林倩那张“家乡美”的照片,旁边附言道:如果你知道这个地方,请麻烦联系我们! 为了增加人气,我们在启事下面链接了一个网页,定时发布法医工作中的一些趣闻,很多是用真实故事改编的,但改了当事人的姓名。第一则故事就是董建国和司马雨两个人差点打起来的那件事,没想到点击率挺高的,看来对这些感兴趣的人挺多的!只是,谁也没问过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但因为上网的时间不多,回贴太慢,还因为我不能跟他们深入地讨论法医上的事——这是工作纪律,让网友有些不满!感觉是做了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第三十一章 无休止的死亡(一) 给小念找父母的事被一件突如其来的凶杀案所打断。 我们平常就是这样,始终无法安心地专注于同一件事,有时甚至一天能遇到几个不同的案子,以致于心里时常挂着几件事! 潘云这天通知我回单位,说要交办一个任务给我和李智林。 “今天凌晨,在市区的一家医院门诊部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受害人是门诊部的值班医生。凶手还在墙壁上留了几个大字!……”潘云对我和李智林说道。 又是杀人案!我的心不由得缩紧了起来。 但潘云说的那个地方并不属于我们的辖区,按说不需要我们过去! “案子有些特殊,得弄清真相!不能只局限于辖区了!”潘云说,“还记得那个鬼旺吗?” “是砍了别人几刀后装疯的那个鬼旺?”我有些惊奇。 “是的!”潘云点点头。 “他出狱了么?”在我的印象里,似乎他砍了别人几刀的事并没过多久。 “出狱了。当时只判了两年,已经出来一年多时间了!”潘云说。 想想还真是,鬼旺砍人是三年前的事了! 时间就是这样,流逝得让人不知不觉。就像被打散了的零钱,挥霍得不明不白,使完还不知道都花在哪儿了! “案发以后,分局的同志通过走访调查,找到一些线索。有凌晨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看到鬼旺从门诊楼的窗户爬了出来,初步怀疑是他作的案。”潘队长说,“分局的技术人员已经进行了勘查现场,但我心里老大不踏实,不太相信会是鬼旺杀人!他也主动打电话给我,说不是他干的!虽然这不是我们辖区的案子,但已经请示了领导,他们同意我们派法医去看看。所以你们去一下现场,实事求是地把情况弄清。” 我忽然明白,鬼旺拿刀砍人的那件事,潘云为什么没在鬼旺前出现了。——鬼旺是他的线人! 我快速地联想起以前的事,从侧面印证这个猜测。一次刑侦队抓住了一伙吸毒人员,鬼旺也在里面。通常抓到这些人后,我们都会要求他们排出一些尿液,再通过毒品成分的测试条来检测尿液,如果呈阳性则说明他们刚吸过毒。而这些检测结果,就做为处罚他们的证据。当我正在对他们进行尿检时,潘云到了那里,将我拉过一旁,悄声对我说不用给鬼旺做检验了。他把鬼旺带到外面僻静处谈了一阵,还把几张钞票塞到鬼旺的口袋,然后让他走了。几天后,潘云带我们搞了一次抓捕行动,根据线人举报在一个旅社内抓住了一个贩毒多次的犯罪嫌疑人。过后不久鬼旺又来了一次潘云的办公室,进去了好一阵才出来。 我明白举报毒贩的线人就是鬼旺! 这件事我是不能说出来的,这是我们的纪律! 我第一次认识鬼旺,还是因为姗姗和别人打架的那件事。 老实说那次并没有吃太大的亏,我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记住了教训,从此把警官证带在了身上,以备别人的报复。——说实话,我并不确定亮明身份后会发生什么。但后来鬼旺的出现,打消了我心里的顾虑。 那是打架后不久,有人找到我的办公室。来者体格弱小,形容猥琐,一张削瘦的脸上显出腊黄的颜色,在我们公安的眼里,这是一副标准的“瘾君子”的形态! “是邓警官吗?”他问。 “你是谁?有什么事?”平常叫我警官的很少,大多称呼“邓法医”。 “叫我鬼旺就行了!是疤哥让我特地向你道歉来的!”他说。 “疤哥是谁?”我有些奇怪。 “就是和你上次在一家早餐店为一女子打架的那个人!人称‘刀疤’。”鬼旺说。 我想起那个纹身男子。 “他要我跟你说,他上次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多原谅!”我正疑惑刀疤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时,鬼旺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有些放肆地看着我,“这是疤哥给的汤药费,说不成敬意,还请邓警官收下。” 我看看信封,厚度不小。 “行了,那件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我说,“只要以后别再找那个女孩子麻烦就行了!大家都不容易!” “疤哥让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再找那个女的麻烦了!只是这钱你得收下,不然我交不了差。——实话跟你说,我收了疤哥跑腿费的!”鬼旺裂嘴笑了,笑得很难看,表情明显谦卑了下来,“如果邓警官有什么顾虑,请放一百个心,我是知道你们的规矩,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妨告诉你,你们潘队长和我还是朋友呢,不然我也不会打听到你这里!” “是我胆小,这样的钱不敢收!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笑着说道。 我们的职业就是这样,好人平常不会在意,而那些恶人则趋之若鹜,唯恐交之不及。如果一个人光明正大,大可不必如此谦卑跟我们说话!越是谦卑,越说明此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不收下,我可就倒了霉!”鬼旺哭丧着脸,将信封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我是在疤哥面前打了包票的,没办好非得挨揍不可!” “他不再找别人麻烦,我就很满足了!”我把钱推开,“如果你不拿走这个,我可不客气了!” “既然这样……”鬼旺把钱拿了回去,“万一疤哥问起来,你可要替我挡着。” “你放心,我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道的!”我说。 自那以后,鬼旺给我的印象还是一个八面玲珑、替人了难的社会小混混。但他个子瘦小,胆小如鼠,如果要怀疑他杀人,确实不太令人信服。所以潘队长不相信他杀人是有道理的!——当然,是不是他杀的人还得看证据。 潘云安排我和李智林去替一个小混混澄清事实,并不是因为和他的感情有多深,而是职业道德使然。那是一种责任,可以无形中将人拔高!正如董建国所说,他年少无知时曾跟着别人在街上瞎混,直到当了警察,才走上了“正道”。后来还亲手抓过当年的兄弟,甚至有一个人后来被判了死刑!董建国心有余悸地说,如果当年一直混下去,现在不知会怎样! 所以,我们不会认为,因为黑过就永远不会白,白过就永远不会变黑。 第三十二章 无休止的死亡(二) 我无意把自己刻画得多道貌岸然,只是站的位置高了,出发点自然也就高了些而已,并无值得炫耀之处!角色对号入座是人的一种本能,有怎样的角色就有怎样的行为,尤其当角色被赋予了正义的颜色时,自然会变得大义凛然!如果你不了解,是因为你没有站在这一个角度! 当然对于潘云来说,可能还有另一层原因!我始终认为,做每件事,都会有其潜在的价值和目的! 明白任务后,我和李智林准备了法医检验的一些工具,然后开警车前往案发现场。 到达市医院的门诊部时,里面的东西已被清理好了,物品都按原来的位置摆放,一副照常上班的架势。只有墙上用鲜血蘸写的几个鲜红大字依然让人触目惊心:嗨,你好,我在这里! 先到的分局民警站在门诊里面,我认识为首的是一个姓杨的副队长,以前一起办过案。他们一边抽烟一边谈笑,还时不时地把烟灰弹在地上。 看了那情形,我心里很不悦,对于一个案件现场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原来的概貌,如果这点做不到,我们技术员怎么勘查现场收集证据?还有一点,在我的潜意识中,认为他们的这种擅自处理现场的行为,是对技术人员明显的不尊重!但能够理解的人不多,有一次潘云听到我满腹牢骚,说我有些太敏感,其实这跟尊不尊重无关,根本用不着如此多疑!但我不这样认为,对别人工作的漠视就是对别人的不敬,因此遇到这种情况一般谁也不会给面子,这给他们留下了很刻薄的印象! 当听到别人说我刻薄时,我毫不在意。刻薄是把柳叶刀,好坏不在刀的本身,而在于你是用来救人生命还是割人喉咙!——我的刻薄绝无害人之心! 环顾了一周现场后,更让我生气的,是居然连尸体也不知被移动到什么地方去了!在法医未详细勘验之前,这样做是不允许的。 “尸体呢?尸体在哪里?”我强压住心头的不快,问那几个民警。 “在后院的坪地上。”其中一个民警把手里抽完的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蹂了蹂,回答道。 看着他胡乱丢弃东西,我终于忍不住了!但这里毕竟是别人的辖区,不好直接对他发火,于是指着被整理过的那些物品,吼了起来:“这是谁干的?是谁让整理的?”那几个分局的民警没料到我会发怒,骤然停住了交谈,呆呆地看着我。李智林之前没看到过我发脾气,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是我。”旁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悦耳。 我转过头来,看到一张俊美的俏脸,柳弯眉、高梁鼻、樱桃嘴,留着披肩长发……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后面。我呆了呆,如果是平常,怎么也不好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发脾气。但在这种工作状态下,我从来心无旁骛,只能怪她出现的不是时候了! “谁允许你这么干的?!”我盯着她提高了声音。 看到我满含怒意的双眼,女护士不知所措,那张好看的脸涨得通红,说话也嗑嗑巴巴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院长要我清理好里面的东西,说是为了不影响上班。” 死了人还想着要赚钱!听到这话我心里的火更大了,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发泄。也许是强忍怒气的原因,我感觉自己的脸直发烫。——此时一定面红耳赤无疑! “真是对不起。”女护士不安地看了一眼我,低下头轻轻地说。 杨副队长不忍看漂亮女护士窘迫的样子,走过来对我说:“邓法医,是这样的,技术人员已经看过现场了,分局的法医也做了初步检验,还有,犯罪嫌疑人已经浮出了水面。检验结束后,他们医院院长提出要正常上班,我们也认为现场没有再封存下去的必要,于是请示领导同意解除了警戒。”他说那话时重点强调技术员看过了现场,法医也做过了初步检验,这让我听起来非常别扭,好像潜台词是该做的他们都已做完了,要我来只不过是看一下,走一下过场。 我明白,他所说浮出水面的犯罪嫌疑人指的是鬼旺。 见杨队长这样说,我不好再发作,开始在完全变了样的现场里细细察看起来。我让李智林取出卷尺,对墙上的那几个血字进行了测量。字写得很生涩,一笔一划的,显得很僵硬!…… “先带我们去看一下尸体吧。”我对那个杨队长说,“这里的现场保持现在的样子,谁也不能动!” 杨副队长照样吩咐了其他警察几句,然后把我和李智林带到了门诊的后院。 尸体被摆放在坪地上,用一块白布盖住了全身。我将白布揭开,尸体全身的衣服已被剪开,露出了僵硬苍白的身体。死者我认识,是一个中年的内科医生,我以前伤风感冒时找他就诊过。对于一般人而言,当看到曾经熟悉的脸孔突然毫无生气地出现在面前时,一定会有难于言状的惊惧。但这对于像我这样习惯于各种各样死亡的法医来说,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诧异,或者可以说这部分的感官功能已经麻木了! 为了检验需要,死者的喉部已被先前到达的法医割开,尚未进行缝合,油亮发黄的脂肪从皮肤里向外翻了出来,明显能看出被人勒过的淤血痕迹。我仔细看了一下死者的四肢,没有找到异常。……看来潘云的怀疑没有错! 死者身上的钱包还在,被放在了一个物证袋里。我取出钱包,打开仔细看了一下,里面有一叠崭新的人民币。我特意查看了人民币编号,中间有几个编号缺失。 我把那钱一张张排好,然后对李智林说:“把这些钱拍几张照片。”他会意地点点头,取出相机将钱币上的编号拍了下来。 “之前的原始现场照片在哪里?”我问,“我需要看一下。” 第三十三章 无休止的死亡(三) 杨队长把技术人员叫了过来,将他们的相机给了我,第一时间拍摄的现场照片都保存在里面了。 我把相机拿在手里,一张张地翻看着里面的照片。 突然,一张死者倒地的原始姿态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 “温度计!”我指着照片上死者旁边的一根温度计样的东西说道,“这根温度计在哪里?我要找到它!” “可是现场已被整理过了,不知还找不找得到。”杨队长说。他显然没意识到这个情节的重要性,脸上反应平淡。 “把刚才那个女护士找来!”我带着命令的口气对他说。 杨队长看我认真的表情,不敢怠慢,走到外面把刚才那个漂亮的女护士叫了进来。 那女护士看到了地上躺着的男尸,脸色陡然苍白了起来。 “走,到外面去说。”我看看女护士的脸色对她说。 女护士遮挡着眼睛跟我走到了外面的大厅。 “你不是说是你整理的现场吗?”我指了指照片,对她说,“我想知道这根温度计现在在哪里?” “我记得放在工具筒了。”她回答完,转身在医生的办公桌上寻找。 “在这里!”她往一个圆筒伸手,准备拿里面的一根温度计。 “别动!”我叫了一声。她的手僵在了空中。 我小心翼翼地抓住那根温度计尾端,将它取出对着光线看了起来。 温度计上的刻度处于三十七点八度的位置!——这是一个低烧病人的温度。 “我想,现在必须得调整思路了,作案者恐怕另有其人!”我对杨队长说罢,又转头对那个女护士命令道:“我要看到昨天晚上的医生诊断记录!” 女护士转身走到就接诊室找登记去了。 “发现什么情况吗?”杨队长问我。 我慎重地对他说道:“如果你们还认为是鬼旺作的案,那么就错了!” “怎么说?”他问。 “看出墙上的字有什么蹊跷吗?”我指指墙上那几个刺眼的血字问他。 杨队长迷惑地摇摇头。 “从那几个血字的高度,可以看出写字者至少身高一米七五以上。”我说,“而那个鬼旺我认识,身高不过一米六几!” “不会垫着什么东西写吗?”杨队长有些不放心。 “现场有踩垫的东西吗?” “那倒没有。” “也根本没那个必要!” 杨队长点点头。 “再说说受害人的伤势。”我继续说道,“受害人的手脚完好无损,什么皮外伤都没有,说明他没有反抗或者说根本来不及反抗。这对于一个四肢健壮的中年人来说很反常。鬼旺这个人我知道,个子很小,力气单薄,不可能具有一下子控制死者的能力。加上他是个吸毒的,对于医生来说,一般会对他保持特殊的警惕性,更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那么杀人的另有其人了!”杨队长有些忐忑不安了。 “是的!”我说,“这个人文化水平不高,仇恨社会,借就诊的机会预谋杀人!” 杨队长和李智林有些迷惑不解,等待我的解释。 “还是那几个字!……”我说,“你们看,笔风生硬,结构松散,看起来像是信手涂鸦,显然书写水平不高。而内容上有些调侃、蔑视的意味,厌世、仇恨的心理一览无遗!” “那为什么说假借就诊的名义杀人?”杨队长问。 “看到温度计上的刻度了吗?”我指指温度计,对他说道,“医生在为病人量体温后,会习惯性将温度计甩回刻度原位。我认识这个医生,每次见他都是这样规范操作的。而温度计上显示37度8,显然没经过复位,确切地说是没来得及甩回原位,温度计丢弃在死者身旁的地面能印证这一点。这说明,医生在测量体温,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遭到了攻击!” “哦……”杨队长似乎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凶手假装病人到门诊来就医,在医生量体温,没有防备时进行了袭击!” “不一定是假装生病!”我说,“仇恨、厌世、37度8的低烧体温,这说明什么问题?有时低烧比高烧要可怕!我想,凶手应该确实生了病,而且是重病!” “有哪些可怕的病会低烧?”杨队长问。 “比如癌症!” “癌症!”杨队长吃了一惊,“如果是这样,我们得查一下病人的资料!” “是这样的。”我说,“而有哪些人来就诊过,这里应该有登记。” 这时那个漂亮女护士走了回来,手里拿了一本登记本。 “我们昨天的记录被人撕掉了一页。”女护士说。 “让我看看。”我要过登记本,小心地翻开。 登记本记录了之前就诊人员的信息,但是昨天最后的那一页被人撕掉了,只留下装订处的一点残边。 “就诊登记由谁填写?能不能回忆出登记的内容?”杨队长问女护士。 “一般由值班医生填写。”女护士说。 “也就是说被撕掉的记录是死者写的?” “是的。” “看来凶手很狡猾!”李智林在旁边说。 我对着室外的光线看了看下一张空白纸张,然后交给他说:“没关系,登记本是叠在一起写的,后面的空白页有前页字迹拓印的痕迹,拿回去处理一下,把那些字显现出来。凶手撕登记本,越是说明这一张纸的重要性!” 李智林把温度计和登记本放到物证袋里包好。 “邓法医,还有什么工作要做?尽管交待我们来做!”杨队长带着敬佩的目光看着我说道,“我们分局那帮家伙,都看了些什么!勘查了四个小时还没有你来半个小时的收获多!” “没有单靠一、两个人就能做得十全十美的事!”我趁机笑着说,“叫你那帮抽烟的兄弟帮一下忙,也许早就看出这些破绽来了!” 杨队长的脸红了,笑着称是。 “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你们留一些人在这里等死者家属,把死因情况通报给他们,妥善处理一下后事。”我说一句,杨队长点一下头。 “还有,叫你们的法医将死者的解剖处缝合一下。家属来了也中看一些,对死者也是一种尊重!”我想到死者没有缝合的伤口,对他说。 李智林站在旁边笑。 “嗯。”杨队长答应着。 “警官,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那个漂亮女护士站在旁边问。 “该怎么做?等这里的警察把事情做妥当再说吧!”我说,“到时问你们院长就行了,不用问我们!” 女护士的脸红了,显然感觉到了我语声中的讥讽意味。 “好吧,没什么了,做你自己的事吧!”我看了看她尴尬的神情,不忍再让她难堪,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把你的手机号码报一下?有什么事好找你!” 李智林没感觉出我的语意,忙认真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我刚来上班不久,还没有买手机。你们可以打这里办公室的电话找我!”女护士说。 “怎么会没手机?!你是不是怕有什么麻烦事?这些事都与你无关的,你放心好了!”李智林在旁边做起了思想工作。 杨队长呵呵地笑了。 我忍住笑,拍了拍李智林的肩膀。这小子,应该是在女孩子面前耍呆,不会连拒绝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吧? 因为这是杨队长他们的案子,我让李智林把提取的温度计和登记本移送给了他,让他回去交给技术人员处理。 在跟杨队长交接完现场的工作之后,我们没有再呆多久,就开车回单位向潘云汇报。 潘云正站在办公室里,拔打着桌子上的电话,见我们进来,示意我们先坐着。 拔了几次电话,没有打通,他把电话挂上,然后坐了下来。我把现场的情况对他说了一遍,他沉思了一下,然后说:“你的推断很有道理,我完全赞同。我对鬼旺很了解,他没有这份胆,就是有这胆也没有这能耐!看来得摸排其他对象了。但鬼旺这小子也要找到的,他到现场也必是见不得人的事!也许他能知道些什么情况,甚至会是目击证人!” “你找鬼旺不更快些么?”我对他说。 潘云听了,看了我一眼。他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指指桌上的电话说道:“联系不上,估计知道事情闹大了,怕惹火烧身,不敢露面!” “可不可以发通缉令?”李智林问。 潘云没有回答。 “这不是我们办的案子,当然不能发通缉令了!”我说,“要发也是分局的同志发!再说,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干了什么!” 潘云用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我说:“这是鬼旺的地址,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你们跑一趟。如果他还在那里,带他来见我!” “好的,明白!”我接过字条,和李智林走出了办公室。 “为什么找鬼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李智林问。 “还有很多事我们不明白!但不重要。”我对他说,“以后慢慢就懂了。” 第三十四章 潘云的线人(一) 其实后来,没怎么见潘云跟鬼旺碰头了。 我们所说的线人,大都从生活在阴暗区边缘的人中挑选,这些人交际广泛,具有一定的活动能力,熟悉当地的社会环境,但能够掌控。记得警务培训时,教官对我们说过,线人是一类特殊的朋友,需要他们,但不可交心,而且得掌控有度!在他们面前,我们必须亦正亦邪,距离恰当!因此实际挑选的线人,大多数是混社会的! 每个线人都有一个价码,这个价码对于他们来说是出卖的义,对于我们来说是工作的价值,难听点说,就是利用价值!看一个线人是否值码,不光是钱,还得看他归服的程度!我心里明白,鬼旺并不是那种能够控制得了的线人。这个人已是几进宫,滑头得很,而且因为吸毒,平日靠偷蒙拐骗来获得毒资。砍人的那次其实已不是第一次和我们打交道了,经过多次“来往”,我们早对他的为人有所了解。我有时很想知道,潘云为什么还会选他! 在一次缉毒的行动中,我们曾经被线人摆了一道,闹出了一次笑话,还差点跟兄弟公安局的人交上火。事后虽然没有提及线人是谁,但我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鬼旺! 一天下午,潘云收到线人举报,说是在一个居民小区内有人聚众吸毒。那个小区因为多次有人聚众吸毒,在我们这里算是名声在外了。所以接到举报后,没有人怀疑案情的真实性,马上组织人员实施抓捕。 抓捕人员身着便装,埋伏到线人所说的具体地点后,果然发现了异常。——在一栋居民楼的墙角下,站着几个可疑人员,他们警惕地四处观察着,每当有人经过时,这些人会拿出手机拨弄,或装出不停地看手表的焦急样子,让人觉得他们正在等人! 看样子这伙人还没有开始!我们的埋伏人员紧盯着这伙行迹可疑者,准备等他们有所举动时再实施抓捕。 正在这时,我们一个人的手机不慎响了起来,惊动了那伙可疑人员。有人往这边看了一下,随后几个人低语了几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看来被他们发现了!为了防止被调虎离山,我们的埋伏人员商量了一下,马上分成了两组,一组跟踪离开的那些人,一组留下继续看守那栋房子。 可疑人员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负责跟踪的那个组只好急匆匆地跟着!两旁的居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着这伙行色匆匆的人。 可疑人员带着跟踪组绕了一个大圈后,又回到了那栋居民楼。不过这次那些可疑人员没有去原来站着的地方,而是蹲在了围墙的另一个角落。跟踪组没弄明白他们的用意,所以没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盯着。 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跟了大约半个小时,跟踪组终于看明白了,那伙人正盯着我们的埋伏组! 而埋伏组此时换了一个位置,居然没有发觉被人反跟踪! 看来这伙人胆大之极!跟踪组把讯息发给了埋伏组,两个组商量了一下,决定实施抓捕,将那伙人带回审查。 那些人此时也发现了情况不对。 当跟踪组慢慢靠近,准备和埋伏组的人员来个里外包围时,那些人突然起身。…… 双方人员都掏出了枪。 我们的人大喊:“不准动!” “不准动!”对方也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我们是公安局的,别乱来啊!”对方有人说。 “我们也是公安局的!”我们的人说。于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终于认出对方是城郊公安分局的人! 大家收起枪,哈哈大笑起来。 一问才知道,原来城郊分局的同志也是接到线人举报,说城郊的一个毒贩正在这里聚众吸毒,来这里埋伏抓捕的! 有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后来告诉我们,当时确实有人吸毒,但不是线人所说的地方,他们事先知道了风声,已经转移到了旁边不远的另一栋居民楼里。在我们公安人员掏枪相对的时候,那伙真正的吸毒人员正站在楼顶上看笑话!而当时鬼旺也在那伙人中,听说是鬼旺事前知道了风声,告诉了毒贩,为的是换取免费的白粉。 这件事潘云知道后,脸色铁青。 在我看来,鬼旺就是用这种两头通吃的手段,骗取好处。这个人太过于狡猾,潘云三番四次地放纵他,不应该不清楚这样下去的后果! 根据潘云的字条,我们找到了鬼旺的家。这是处于市郊小巷子里的一处砖瓦屋,屋外刷着青白相间的墙灰,墙头上还长有青草,从外表看破旧不堪。墙面正中还被红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屋前是一扇灰色的木门,推开时,发出恐怖电影里的那种“咯吱”声。 我和李智林走了进去。那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竟然还是农村房屋里常见的那种泥土地面!除了一张脱落了油漆的四方桌,再也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那方桌上摆着两个瓷碗,一碗青菜,一碗冷饭,用一个防蝇罩盖着。看来有人在屋里! 我朝桌上的饭菜呶了呶嘴向李智林示意。李智林会意地点点头。 大厅两侧各有一个偏房,我们准备进去看看。 “谁呀?”左侧的房里传出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立刻疾步走到那房里,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前面放着一张板凳,正拿着针线低头缝补着一件破旧的衣服。 见有人来,那老人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过来。那眼神很吃力,显然眼睛有问题。 “你们是谁?”她又问了一句。 房里的灯光很昏暗,但我依然能看到她脸上的皱纹,有如穿久了的粗布衣服上的褶子,粗糙深邃。 “我们是……”李智林说。 我抬手拦住李智林的话头,说道:“我们是鬼旺的朋友,来找他有点事。”这时才意识到居然不知道鬼旺叫什么名字! 第三十五章 潘云的线人(二) “鬼旺?谁是鬼旺?”老人问道,“你们是不是找才旺?” 之前听过鬼旺叫什么旺,想必这就是他的名字了,我忙答:“是的!他在不在家?” “不在,这几天不知又跑到那里去了!”老人叹了口气,起身搬了两张椅子过来,让我们坐。 我和李智林坐了下去。只听“吱呀”一声响,李智林坐的那张椅子晃了几晃,发出一声怪叫。吓得李智林连忙站了起来。 “没事。”老人对李智林说,“这椅子旧了点,我已经用铁丝绑好了的,不会倒。”接着又问我们:“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住在市区。”我回答。 “别和那坏小子混在一起了!”老人说,“你们都很面善,别跟着他学坏,让你们爸妈操心!” “您老人家是他什么人?”我问。 “我是他奶奶。”老人叹气说道,“我这年纪大了,教不好他了!以后死了,见到他爸爸,都不知道怎么对他说!”说着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孩子不学好,家里人要操多少心啊!你瞧我这眼泪都流干净了,伤心了想哭一哭都不行。”老人继续说道,“我这孤老婆子,前世不知作了什么孽!儿子死得早,辛辛苦苦把孙子养长,却是这么不成器!还不如早死了的好!” “你老人家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怎么就说死了?”我笑着劝慰她。 “不死做什么?活着受罪啊!”老人说,“看你们两个不像坏孩子,以后别跟才旺在一起了,会害了你们!也会害了你们家里的人!” 也许是很难碰到像我们这样的倾听者,老人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般嗦叨起来。 通过她的讲述,得知“鬼旺”叫李才旺。小时候,他父亲是一个小建筑包头,母亲是一所学校的教师,本来家庭条件不错。但天有不测风云,在“鬼旺”十来岁时,他父亲在工地的一次施工中,被一块从楼顶掉下的水泥砖砸中,一只腿被砸断。按说这样的伤势不会致命,他也被马上送到了医院治疗,接受了接肢手术。没曾想在输血过程出现了意外!医院血库里的存量不多,用血紧张,从血站送血过来的救护车偏偏在途中不慎遭遇了车祸,输血不及,造成“鬼旺”的父亲失血死亡!事故发生后,老人和“鬼旺”的母亲四处上访,最后获得了一笔赔偿款,相关责任人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理。本来这样的遭遇对他们家来说已经够不幸了,没想到事后不久,“鬼旺”的母亲留下赔偿款中的一部分,带着其他的钱离家出走,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老人终日以泪洗面。但孙子还小,日子终究还得过下去。老人擦干眼泪,含辛茹苦把“鬼旺”养大,没想到他却又沾上了吸毒的恶习!家里能卖的统统被他卖掉了,得了钱就去买毒品,最后连父母留下来的房子也卖掉了!没了卖钱的东西就去外面偷。坐了两次牢,出来后还改不了,被拘留的时间比他在外面的时间还多!幸好居委会干部了解到他们的情况,给老人办了低保,现在婆孙俩靠一个人的低保过日子,坐的房子还是一个远房亲戚借给他们暂住的,可这房子不久就要被拆迁了! “到时候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老人又抹了抹眼睛,叹一口气说道,“我今年七十六岁了,这把老骨头什么时候埋都无所谓了。不知道那坏小子以后怎么办!” 我和李智林都沉默着,不知怎么去安慰她。 李智林从身上掏出几百元钱。我本来想制止他,想了想没有制止,也从身上取出两百元钱,一起放在了老人前面的板凳上。 老人看到放在前面的钱,愣住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们不是才旺的朋友,对吧?你们是来抓他的?” “不是来抓他。”我安慰她,“只是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你们用不着这样安慰我。”老人说,“我看那坏小子被抓了更好,有国家教育他我放心!之前有个姓潘的警官来找个他几次,我每次都请他抓了那小子!可人家潘警官说他没犯罪就不能抓他。唉!……” 我知道她说的是潘云,安慰她道:“您放心吧,以后我们见到才旺,我们帮你教育他!” “那就谢谢你们了!”老人说,“你们把钱拿回去吧,我老婆子有低保,日子还过得过去。你们年轻,还正是用钱的时候!” “这是才旺的钱!他上次帮我们做了一点事,这钱本来是要给他的,但给他不知会被他花到什么地方去!今天来了就给你吧,给您老用在过日子上我们也放心点!”我骗她。 “是这样?”老人脸上有了一丝难得的笑意,“你是说才旺帮你们做事?那太好了!有你们管他,让我这老婆子今天死了都行!”说着还弯腰作势要鞠躬。 “这怎么使得!”我忙扶住她,“怎么能让您老人家给我们鞠躬?反正我答应你教育他就是了!” 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后,我对她说单位还有事得先回去了,以后有空还会来看她。还要她别跟鬼旺说我们来过。老人点头答应着。 我和李智林走出屋子,老人在后面颤颤巍巍一直送到门口。 回单位的途中,我们坐在车上,很久没有说话。 到办公室后,我把情况对潘云说了。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对我说:“先这样吧!刚才市局领导打电话来,说你到过这件案子的现场,比较了解案情,决定抽调你去分局的专案组。专心搞这起案子!你把手头上比较急的事情交给李智林,明天去分局报到吧!” 第二天赶到市区分局,分局的刑警大队已在会议室开会分工了。 那个在现场碰到的杨副队长坐在那里,招手要我坐在他旁边,并向正在发言的领导作了介绍。那位领导微笑着向我点头,然后继续安排工作。 我因为到过现场,被分到物证分析鉴定组,负责对收集到的物证进行处理,组长恰好是杨副队长。他悄声对我说:“没想到吧?是我要求领导抽调你来专案组的。我把你的分析过程说了,领导很是欣赏,马上就拍板同意了!” 会议时间很短,在明确了各自的分工后,整个专案组就像一部开足了马达的机器,日夜不停地开动了起来。负责分析材料的人整天坐在办公室研究案情,负责开展侦查的侦查员进进出出,汇报这样那样的情况,看起来很是热闹。 因为我是市区分局的,对郊区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而需要做的法医技术工作也已经完成,所以几乎整个星期都呆在分局办公室里,像编外的侦查员,时而参与分析案情,时而给外出侦查员找来的证人询问材料。 这样一直忙到星期六,该寻找的证人已经找了,该进行的物证检验也已经做了。那张门诊部登记本的拓印痕迹被复原了出来,上面写的是“张力,男,41岁,住址:黄花路,患者自述:发热症状,既往病史:淋巴肿瘤”。叫张力这个名字的人在整个北江市有23个,经侦查人员一个星期的调查,这些人不是年龄不对就是没有作案的时间,更没有家住黄花路的,因此一一排除了他们的作案嫌疑,真正的凶手报的显然是假姓名! 除了还没有找到鬼旺外,其他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完,需要的信息也浮现了出来,就是还没有找到将这些信息连在一起的线索。就像一副被人拆散了的拼图,凌乱地堆在一起,尚不能找到能拼在一起的方法! 我对自己亲手提取的那张就诊登记很感兴趣,感觉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在悄声招唤着我,只是一时没有发现罢了!于是没事就盯着那张薄薄的纸张,一寸一寸地看着,试图找到那个呼唤我的东西。 “医院的癌症病人查得怎么样?”我问杨队长。 “已经查过了。”杨队长对我说道,“没有符合登记信息的!” “不能仅局限于叫张力的人!”我说,“凡是癌症病人,尤其是淋巴肿瘤的人都要细查!” “这项工作是否有意义?”杨队长显得有些迟疑,“要知道,上面登记的信息可都是虚假的!” “但病史的这一项应该是真的。”我说,“首先,一个医生不会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把病症写得这样清楚;其次,凶手撕掉了登记,正说明上面有他的真实情况,而温度计上面的体温,说明了这一点。” “怎么确定是死者这家医院的病人呢?” “凶手没有掠夺财物,在墙上写字,都是一种泄愤的表现!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凶手以前显然与死者有过接触,至少在死者的医院就诊过。” “如果死者认识凶手,那么就不会写错名字吧?” “那倒不一定,医生见过的病人太多,认识人,甚至记得住病症,倒未必能记得住姓名!” 杨队长见我说得有理,马上派人着手细查医院的病人情况。 第三十六章 高原的漂亮表妹 因为条件明确,不久就有了信息反馈。医院以前有个病人,刚开始被诊断为普通的感冒发烧,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发觉不对。经确诊,已经是淋巴肿瘤晚期,病人认为是医院误诊,耽搁了治疗,要求医院承担责任,但一直得不到满足,去闹过很多次! 侦查人员把这个病人在治疗单上签的字调出来,跟墙上的血字进行对比,确定笔迹相似。 这个人的嫌疑很大,围绕他的侦查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有人看到他案发前去过现场,案发后去向不明。 案件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已无悬念,剩下来,就是怎样实施抓捕了!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随后,专案组领导让我回家先回家休息。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这段时间高原似乎很忙,很少能见着他,而我忙着找小念父母的事,也已经几天不回去了。 我取出钥匙,插到门锁里准备开门,却发现门已被反锁了。 “是高原回来了吗?”我心里想,继而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他没见我回来不会反锁门的。” 用钥匙试了几次,还是不行。我掏出手机,给高原打了个电话,幸好他没有关机。 “喂,你小子是不是在家呀?怎么把门反锁上了?” 高原在电话里嗯嗯喔喔了半天才清醒过来:“哦哦,真是对不起,兄弟。我忘记告诉你了,我表妹来了,没地方住。我让她暂时住我们那里了,之前跟你说过的!可能是她把门锁上了,你敲一下门吧。” “大哥,她不认识我,怎么会开门?你先给她打个电话呀!”我急忙说道。 “她刚来,还没买手机,联系不上的。你那么高智商的人,自己想办法吧,可不准欺负我妹妹!不然回来让你小子好看。就这样吧!”说完高原没等我答话,挂了电话。 “喂喂!”我对手机叫了两声,“臭小子,等你回来,看谁让谁好看。” 高原有一个表妹,我之前就听他说过。高原还说他表妹叫什么婷,是医大毕业的,前一阵子应聘到市医院上班来了。我还记得说这话的时候,高原向我做了做怪脸:“我妹妹算起来和你也是同行了,要不要我介绍一下?”我当时损他:“可别!从兄弟的尊容可知令妹长相的模样了。虽然兄弟我承认已有年月不识肉味,但还不至于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他当时还反驳我:“这是你说的!我妹妹长得可漂亮了,你到时可别后悔。” 其实高原的模样长得并不坏,一米八的身高,方脸高鼻,除了眼睛小一点之外,其他五官基本上还能叫帅。只是这家伙很喜欢煅练身体,把自己弄得五大三粗,肌肉鼓胀,看上去威猛异常。 “按照生物遗传规律,他妹妹也是粗壮威猛的吧?”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可别像周星施电影《七品芝麻官》里的胖老鸨。”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敲响了铁门。 “哪位?”屋内传来一个略带四川方言的女子声音。高原说过他表妹是成都的。 听声音还不错,不是那种粗犷型的。 我把门外的声控路灯弄亮,然后回答道:“我是高原的同学,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请开一下门!” 里面响起了脚步声,从书房的卧室走到门边,然后静了下来,半晌没有动静。我想高原的表妹可能通过门上的猫眼在向外观察,只好又敲了敲门,说道:“我叫邓哲,你哥没跟你说起过吗?” “他告诉过我有其他人住这里,但没说是谁啊!”屋里终于又传出了那个声音。这句话讲得较长,我听清楚了,高原的表妹讲话很好听,而且这个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点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了。 不过我没心情去体会那很好听的声音,心里怨起高原来:“这家伙,还说把表妹介绍给我,连我名字都没告诉她,害得我进不了屋!”其实我心里明白,就是高原的表妹知道我的名字也不一定开门。三更半夜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给一个陌生男子开门啊! 我想了一下,对屋里说道:“这样吧,我住在客厅里面的那个卧室,桌子上有我的一张照片。你可以到卧室去看一下,看是不是我?”在我的床头旁边,有我的一张照片。 屋里的脚步走到了我的卧室里,不久又回到了门边,沉默了一会儿,好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邓哥,你能告诉我卧室还有什么东西吗?” “你没看到照片吗?” “看到了,可是……我不敢确定是你!” “哦哦,不好意思,那是我3年前的照片。如今老了不少,呵呵。”我醒悟过来,以前的照片上我留着平头、脸面光洁,现在是长发,胡须也长了出来,几天都没有刮了,难怪她认不出。 屋里传出了“卟噗”的一声笑。 “这样吧,你翻一下我床头上的那本《法医推理》,第132页开始写着‘法医推理必须依据客观物证进行,不能仅凭主观臆断……’”师父钟任之送的书放在我的床头,没想到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屋里的脚步又走到卧室里,过了一会儿又回到门边,终于“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 我走进屋,当看到站在门后的女孩子时,不禁呆住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在门诊部遇到的那个女护士! 那女孩也没料到是我,愣了一愣,然后嫣然一笑。 那天在门诊部并没有仔细看她,这时认真打量一番,只见她高高的个子,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长着一张红润的瓜子脸,高鼻梁,细长的柳眉,细致的小嘴,此时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男式衬衣,高耸的胸脯将衬衣顶得老高,显得婷婷玉立。尤其她那双黝黑明净的大眼睛,映显出明亮的光泽,充满了纯真。心里不由得十分赞同高原的说法,他小子真是有一个漂亮的妹妹! 女孩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说道:“邓哥,进来吧!” 我醒悟过来,微觉尴尬,意识到这样盯着女孩子看是不礼貌的,忙收回目光,走进屋里。 “什么时候搬来的?住得还习惯吧?”我问她。 “我昨天搬进来的,听我哥说过他还有一个同学住在这里,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在家。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她说。 “嗨,没事!我和你哥是铁哥们,再说,我还是搭他住在这里呢!”我笑了笑,“就怕你住不习惯!” “怎么会呢?我觉得蛮好的。” 她并着双腿,优雅地坐到了沙发上。顿了顿说道:“我叫谢小婷,叫我婷婷吧。” 我点点头:“好的,婷婷,以后把这里当家一样!不要见外。” “嗯。” 我也坐了下来。 “对了邓哥,那天的事真不好意思,尽给你捣乱了!”谢小婷带着抱歉的口吻说道。 “没事!”我知道她是说那天在门诊打扫卫生的事,“再说这又不是你的错!” “那件案子破了没有?我刚到这里上班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她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廖医生人蛮好的。” “案子还在侦查当中。”我不想多说案子的事,这是我们的纪律,说道:“罪犯杀人可不管好人坏人的!” “你们经常这么晚下班吗?”谢小婷问我。 “有案子的时候是这样。” “可真是辛苦!” “对我来说,无所事事更辛苦!”我笑了笑,随口说道。 谢小婷见我不时朝她身上看,显得有些尴尬。 “衬衣……”我觉着了她的不安,指着她的衣服说。 “哦,是我表哥的。”谢婷婷脸又红了起来,没等我说完,急忙说道,“我还没有睡衣,从他衣柜里拿的。” 哎,其实我想说那衬衣是我的! 高原那小子,老是到我卧室翻衣服穿。 “邓哥你吃不吃点夜宵,我到厨房去弄点面条,我今天买了一些东西放在冰箱里,可以随时填肚子!” “不了!”我说,“对我来说,睡一觉比吃东西更营养!你也早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第二天,杨队长打来了电话,他兴奋地对我说找到了嫌疑犯,就是那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情况和我所推断的完全一致。 我对此反映冷淡,这样的案子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挑战性。 “你不想听听他作案的动机吗?”杨队长听出了我的平静,于是问道。 说实话,我并不是怎么想知道!这些情况除了做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外,没有任何意义,我从来不会把一个人的特例当成以后参考的依据。——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不具有参考性! 但杨队长坚持要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那个凶手以前去过死者的门诊看过病,死者没有诊断出他的病因,到发现是癌症时,已经是晚期了!凶手把自己没得到及时治疗的责任推在死者身上,于是伺机报复。案发的那天晚上,凶手借口治疗,到死者值班的门诊里量体温。趁死者不备时,凶手将其勒死! 我突然想到一点,问是否找到了鬼旺。杨队长语气平淡,说还没有,似乎那并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我善意地提醒他,鬼旺仍然得找到,这个人是与案件有关的,有些情节需要他来完善! 第三十七章 跟警花一起卧底(一) 单位的人都知道了我协助城郊分局破案的事。董建国说你真幸运,怎么别人的案子就能让你给破了。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笑了笑没有出声。 我与董建国之间的芥蒂,源自于他的老婆林丽。——虽然我始终不承认在此问题上与他有什么干戈,但似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借口可以解释! 林丽是我们刑警大队的内勤,人长得很漂亮。我来北江时她还是单身,是公安局很多男警的追求对象,董建国就是其中一个。警察本就有刚毅果敢的特质,这一点在谈情说爱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董建国一有时间就坐在林丽的办公室里,帮着她做手头上的工作,不时还会倒茶添水给她。与其他人在一起时,董建国会高谈阔论跟林丽怎么怎么着,林丽对他怎么怎么好。潜台词就是:林丽是他的女朋友。让人听来,他就如一头发了情的公牛,坚守着一块自认为属于自己的领地,其他人休存非份之想!其实林丽的态度并不像他所说的,只不过是不冷不热的同事关系而已,这一点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倒是董建国的恋爱战术算是比较成功,被他这么一宣扬,再没其他人敢向林丽示好。那些以前争着献殷勤的小年轻收敛起来,在林丽面前矜持了许多,唯恐被人看出端倪。似乎只要流露出什么好感来,就是做了一件对不起兄弟的事! 然而,对于董建国所做的这些,林丽非但不领情,还表现出很恼怒的样子。她一次当众质问董建国为什么要说这些,让他别胡说八道!董建国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答话,过后却又一如既往地做那些事,向林丽献殷勤。这让林丽很无奈! 不知什么时候,林丽对我流露出了好感,总是粘着我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我也对她敬而远之,生怕让人觉得在挖董建国的墙脚。但越是这样,林丽越是粘得厉害,她甚至当着董建国的面搀起我的手臂。这让董建国气得鼓圆着眼珠子盯着我,恨不能让我冒出烟来!林丽不管他那一套,依然温柔地同我讲话。那时我想了很久,林丽为什么会对我有好感,最后得出结论,她是想利用我来阻止董建国那火一般的热情!不过她这样做,让董建国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看我的眼神变得鄙夷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总是充满火药味,仿佛我是一个做了对不起他什么事的小人,两人的关系自此以后就变得微妙起来! 我把自己的烦恼对高原说过,他当时哈哈大笑:“你单位那哥们太逗了!也只有你们才这么认真。知道吗?你们的警花,长得再漂亮也只能做情人。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问他。 “咱们找老婆干什么?暖被褥、孝敬父母、生娃!警察老婆起早贪黑的,哪一样能做得好?不过做情人就不一样了,有个警察情人,制服诱惑,听听就有够刺激!” “什么话到你嘴里就是这么俗!”我挖苦他。 “没办法,我就是俗人一个,吃饭拉屎的俗人!你高雅,不用吃饭拉屎!” “俗人也得负责任吧?不然跟堆烂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老邓,你做人做得太紧,那太没什么乐趣!” “那你把陈娟当做情人还是老婆?”我问。 “老情人!”高原说,“高兴就可以转行做老婆的那种情人。” “你小子别坑了陈娟,这样太不厚道。别人可跟了你10多年了!” “我还怕她坑了我呢!”他嘴上不饶人,但声音却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可能真如高原所说,我做人做得太“紧”。这一点,心理医生张德生也曾这样对我说过,不要把所有的一切太当一回事,该放松的时候应该放松自己:“人长短不过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你所思考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不过是做不到,也不用去做的,何不让自己做人简单一点呢?” 说实话,我也想简简单单做人,简单得像猪一样,然而最终还是松驰不下来。一直以来,总有个声音在说:“走,往前走!”于是脚步就停不下来,无暇顾及四周的风景。往哪里去呢?我总反复问那个声音,也问自己。没有人回答我,没有答案! 当高原说出警察情人论后,我更不敢靠近林丽,仿佛自己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东西,生怕被她看穿。 林丽似乎不管我是有意或无意躲避,依旧粘粘乎乎。董建国也依旧对我吹胡子瞪眼,把雄性动物的本性展露无遗。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被迫跟林丽当了一回情侣,这件事让其他人取笑了好一段时间,这些人总有意无意称呼我们“小俩口”。虽然没去注意董建国的表情,但我确信他应该是七窍生烟才对! 那次,我进潘云办公室汇报一宗案件的伤势情况——这也是法医的一项主要工作内容。 刑警队的几员干将都在那里,潘云正同他们商量着什么。 那一段时间,市里一所大学的附近时常会发生针对大学生的抢劫案,作案者以那些晚上在树林里谈情说爱的大学情侣为对象抢劫财物。虽然经过调查,尚未接到作案者侵犯女学生的报告,但社会上风传案犯多次偎亵、强奸那些被抢的女孩子,因此弄得人心惶惶,影响极坏。此时,潘云他们正商量布置蹲点,派人化装到经常发案的地段,守候犯罪分子的出现。 “女大学生就有了,咱们林丽这条件,看这股子气质,纯得不行,就一整个没毕业的大学生!”潘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可谁当她的男朋友呢?瞧你们大伙儿,一个个长得鬼哭狼嚎似的,没一个拿得出手!” “我去吧!”董建国急忙说道,“这么危险的任务,得有一个壮一点的保护林丽的安全!” 大家听了,冲林丽意味深长地笑。林丽脸涨红了起来,还掩饰不住地有些气恼。 第三十八章 跟警花一起卧底(二) 其实董建国说的也有道理,参加这样的侦查活动,保证同事的安全应该摆在第一位。而且,他也确实是队里最壮的一个,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公牛”。 “你确实是我们队里最壮的,可是瞧你那张脸,长得‘着急’了点!”潘云笑着说,“一看就不像大学生。”他的意思是说董建国老态了一点。 林丽表情轻松了起来,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潘云朝大家逐个看了一遍,似乎难以下决心。——这样的任务,完成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被犯罪分子发现,将会打草惊蛇,再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潘云的目光扫到进办公室不久,坐在旁边的我的脸上时,眼睛突然一亮:“邓法医你站起来!” 我不明所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大伙儿看到没有,这才是一张有模有样的脸孔!”潘云朝着我伸手说道,“别看咱们哲哥三十多岁的人,这张脸还是那么青春!看着就是一个大学生的样子!” 林丽坐在旁边,显得很高兴。 “我可没执行过这样的任务,怕坏了事!”我连忙推辞。 “就是,你看他那样,斯文得不行,那能保护得了林丽?!”董建国在旁边有些着急。 “你当我男朋友就行了,我来保护你!”林丽冲我说一句,把大伙逗乐了。只有董建国显得很不高兴。 “我相信你的能力。”潘云最后一句话拍了板,“这是执行命令!就这样定了!” 过后潘云把我们单独叫到一边,简单介绍了案情:案犯预先埋伏在大学的树林附近,见到成双成对的学生便持刀上前劫财,不排除会有侵犯女学生的行为,作案后骑摩托车逃跑,消失较快。到目前为止,案犯已经作案了十来起,气焰嚣张,更为恶劣的是有一次没劫到财物,居然在附近接着做了第二起案件。潘云交待了要注意的事项,特别叮嘱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此后,大学外多了一对情侣,女孩子总亲热地挽住男孩子(其实是男人)的手,在树林四周浪漫地散着步。只是男孩子腰身挺得笔真,双眼不时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你不需要绷得这么紧!”林丽拉拉我插在裤袋里的手,“现在我们是情侣了,哪有谈恋爱一脸正经的?” “我只是没谈过假恋爱。”我的手心里早已出了汗,又不得不为自己找个借口。 “那你可以当做是真的呀!”她半真半假地仰头看着我,眼眸清澈得能看得见里面的人影,“太假了我们还完成不了任务。” 我心里一动,但随即又将心里的冲动压了下去。 “要是我动真格的,你会怎么样?”我换成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你会吗?”她没有丝毫尴尬,反而笑盈盈地盯着我,“你敢来真的我就敢配合!亲嘴都没问题!但也只限于此,如果再进一步,我们可要先考虑后果了!”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倒使我手足无措了。 “喂,老邓,你倒底谈过几次恋爱?”停了一下,她又问我。 “我嘛……”我想了一下,“记不清了!你得说清楚从哪一年开始算起!” 她咯咯笑了:“男人怎么在这方面都爱吹牛?我倒见你像没谈过恋爱似的!” 吹牛能使气氛轻松起来,我当然愿意这样,于是即便讲些幽默故事也就得心应手起来:“我有个朋友,爱收集交往过的女友照片,经常在别人面前显摆。——照片越多显得泡女孩的本事越大!有一次,他当时的女朋友发现了这些照片,问他照片从哪里来的,上面的女孩都是谁?朋友说,这些都是他表妹。女朋友问怎么会有这么多表妹?他回答说没办法,父母的兄弟姐妹太多!女朋友从中抽出一张照片说:‘可是,我没听说有你这么个表哥呀!这张照片上的女孩可是我表姐!’……” 林丽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你杜撰出来的吧?” 我也笑了:“我能杜撰得出来吗?” “你能!”她带着崇敬的眼神看着我,“从你推断案件就能看出来。” “虽然是假的,但好像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编出来的东西!”我看着她说。 “那是因为女孩子喜欢编故事的人!”她挽紧我的手说道。 那时,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近女色了,此前我一直没有感觉什么不正常。高原老问我是不是变了性,如果那样他得开始回避。事实当然不是他说的那样,只是感觉自己心如止水,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是被谁占据着似的!然而此时林丽挽住我的手时,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体上,女性特有的幽香和身体柔软延伸到了我的内心深处,在那潭清澈平静的水面上,搅起了浪花。 我深呼吸了几下,那是女性特有的体香,是雌性引诱雄性的气味!我的手臂起了变化,只觉得应该配合一下,以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此时刚好有人迎面走来,我顺理成章地从裤袋里抽出手来,揽在了林丽的腰间,以更符合情侣的身份。于是她的身体也更加地柔软了起来!然而那种柔软让人发腻,感觉整个胳膊都酥麻起来。 我悄悄动了动胳膊,试图缓解一下越来越僵硬的肌肉。林丽却顺势将头靠在了我肩上!…… 这样在大学外半真半假地谈了个把星期恋爱,案犯一直没有出现。林丽倒是很高兴。她说这种生活真是惬意,领着工资,工作就是谈恋爱,身边还有个警察男朋友保护,连神仙都会羡慕的!她希望案犯都这样一直不出现,我们也一直“谈”下去。 案犯的“爽约”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我查阅了所有的案卷材料后,得出案犯并不是本地人的结论,我们守株待兔式的抓捕,需要有等待“兔子”出现的足够耐心!林丽知道我的观点后很惊奇,问我是怎样得出这个的结论的。 第三十九章 跟警花一起卧底(三) “要知道,案犯可是断断续续做了十来件案!”她说,“如果是外地的,怎么可能重复在同一地点犯案呢?” “我只是说案犯不是本地人,并不就意味着他离现场有多远!”我回答,“你看,每一次作案,他都是骑着摩托车逃跑的,这说明摩托车是他的随身工具,如果是本市人,这样的物品不好隐藏,也不利于逃跑。而发案后,我们马上采取缉拿措施也没有发现这样的摩托,从侧面也证实了这个问题!那么他的摩托车就只可能是用来出逃的。其次,从这里的环境来看,地处城郊,较为偏避,但是交通便利,两、三公里开外就出了城,便于逃跑,案犯选择这里,显然是花了心思的。还有一点,大学生没有收入来源,抢劫大学生并不能得到很多钱财,如果选择其他目标可能会有更大的收获,而案犯之所以还要这样做,显然是在效率和冒险之间选择了效率!也就是成功劫财率和成功逃跑率!……”看到林丽的眼神有点迷惑,我停下来让她思考一下。 “那么,案犯离这里有多远呢?”她问。 “我查了一下,这附近和出城后的地方都没有加油站,能从落脚的地方跑个来回,按摩托车加满油量计数,不超过一百公里!” “不太明白!”她笑了一下,“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我不用思考了,就相信你得了!” “我还没说完呢!”我继续说道,“最关键的一件事,是案犯其中一次犯案抢劫时没劫得多少财物,居然没过两小时又在附近抢了第二个大学生!这说明,他对自己的逃脱显得很有信心,实际上也做得游刃有余。——所有的这一切,说明他不是市区里的!” “我说信你了嘛!”林丽娇嗔了我一眼,“和女孩子在一起少说一些案件上的事好不好?!你看别的情侣都是在干嘛!”她指了指附近的一对男女。他们此刻正坐在草地上,沉醉地亲吻着。 “那我们也来一个?”我油腔滑调地说。 “来就来,你以为我怕!”林丽抬起头,直盯着我的眼睛,“跟你谈这么久‘恋爱’,没引诱得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呵呵笑了两声,没敢把目光迎上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始终没看别人的眼睛!知不知道会很伤别人的心?”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看来如果让你选择美色或推断案件,你一定选择后者!似乎那更让你着迷。” 我不得不解嘲式地干笑了几声。 扮情侣的第二个星期,案犯还没有出现,让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时间太长难免会有什么疏忽,如果让案犯看出了端倪来,那将会前功尽弃。林丽却毫不在意,依然没心没肺地风花雪月。 直到一天晚上,我们并肩走到一片树林旁时,她突然脸色苍白,捂住肚子一声不吭。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问。 “坏了,我今天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她愁眉苦脸地说,“瞧这鬼地方,厕所也没有一个,难受死了!” “我们去大学吧!” “来不及了,我坚持不起了!” “那就在树林里解决。” “我怕!” “那怎么办?” “你站这里陪我。” 陪一个女孩子方便,这可是从没有干过的事,我带着暧昧“嘿嘿”地笑了。 “不准笑!”林丽着了恼,捶了我一拳,“还有,转过身去,不准偷看!” 那晚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从树叶中穿透过来,流水般泻落一地,微风过处,粼粼而动。很久没见过这样明媚的夜色了,我坐在了草地上,仰面沐浴着月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惬意。 “你是石头!”我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于是就成了石头,几乎忘记了树林里还有一个需要保护的美女!…… “邓哥,你还在吗?”林丽在树林里怯怯地问。 石头崩裂了。 “在呢!”我惊醒过来,回答道。 “我好像觉着有人!”她说。 “那不就是我?”我笑着说,“你不会怀疑我偷看了吧?” “人家是认真的!”她娇嗔了一句。 我马上警惕起来,四处张望了一遍。果然在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在树林里晃动了一下就消失了。这时林丽已经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慌,她抓住我的手问道:“看到是谁了没有?” “没看清,不过看情形已经走了!”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因为紧张而索索发抖,于是搂住她安慰道,“没事的。” 她柔柔地将整个身子靠在了我的肩上。 第二天,我们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黑影的地方,那里丢弃有面包的包装袋和一些残渣,似乎让人毫无头绪。但幸运的是,包装袋上贴着一张商店的识别码。这个发现让我们欣喜若狂!如果我们蹲点守候的计划被那个狡猾的抢劫犯发现,那么计划就宣告落空,唯一能找到线索的就只有这个包装袋了! 于是我们拿着面包袋跑遍了市内市外的面包商场,用读码器一遍遍地识读上面的代码。终于,在距离现场90公里市郊的一家商场里,我们听到了读码器发出了悦耳的一声“嘀”鸣。读码器能识别那上面的代码,说明面包是从这样购买的,同时,电脑里还显现出了购买面包的具体时间。 让商场服务员回忆那个人的特征是不可能了,因为面包是两天前买的,早已无法记起了。但我们并没有着急,那并不代表无迹可循,商场还有监控录相呢!我们把录相倒过来,翻看了那个时间段购买面包的人,最后在画面里确定了一个平头青年。 “你们确定是他吗?”商场老板看到这个人的图像就问。 “看情形你认识他!”听到老板的语气中似乎有戏,潘云显得有些兴奋。 “他是我们这里盲女歌仙的男朋友!”老板很肯定地说。 “盲女歌仙?” “离这里八百米远有个地下通道,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在那里买唱,嗓子很好,在我们这里很有名,大家都叫她歌仙!那孩子长得惹人怜爱,空闲的时候,我们都会去听听歌,帮衬一下。我们都说,如果给她机会,比电视台上那什么女孩还会有名!”老板叹息说道,“不过很可惜,她是瞎子,开始来这里时常常遭人欺负!一些小混混不光拿她的钱,还想占她便宜!到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伙子就出现了,经常站在盲女身旁保护她,于是我们也都认识了他,后来还知道他们俩在谈恋爱!……” 八百米外的地下通道!当我们毫不费力地找到那里时,一个留着长发的漂亮女孩正弹着一把琵琶,唱着水调歌头。她身着白色的裙子,宛如仙子一般,如没仔细打量,竟难以发觉是一个盲人!而她的身旁,果然站着一个平头青年,那张脸孔对我们来说已经很熟悉了。 潘云没有下达命令,我们只好站在那里,听着女孩唱歌。 那歌声清脆婉转,沌净得似从天上来,果然非同寻常!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 ……” 一曲唱罢,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潘云摸出钱来放到女孩前面的盒子里,我们纷纷效仿。 终于到摊牌的时候了,潘云走了过去,对“盲女歌仙”和他的男朋友说:“我们是警察,必须带你们去公安局协助调查一些案件!” “盲女歌仙”显得有些惊愕,倒是她的男朋友很平静,他问潘云:“她可以不去吗?” 潘云看着盲女手上的一个漂亮手镯,摇摇头:“必须都去!” 到公安局后,俩人被分开带至不同的办公室。潘云示意我和林丽俩人看着盲女,并朝手腕上指了指。我和林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手镯真漂亮!”林丽对盲女说。 “我男朋友买的。”盲女俊美的脸上显出自豪的神情。 “你男朋友真疼你!” “他就是不心疼自己!”盲女怜惜地说。 “能给我看看你的手镯吗?”林丽问。 “可以。”盲女解下手镯递给了她。 林丽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冲我点了点头,然后递了过来。我将手镯的里侧对着亮光,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隐蔽的地方刻着一个人的名字。——我们都明白,这是其中一个受害人被抢的物品。 我把手镯拿到了审讯室,摆在平头青年面前的桌子上。他看了看,神色平静,似乎一切俱在意料之中。 “来不来一支?”潘云拿出香烟,抽出一支,语气平静地问他。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有的只是平静和豁然,似乎更像朋友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交流。他接过香烟,掐成了两段,扔掉前面的一段,点着带过滤嘴的那段吸了几口,然后默默地看着袅袅的烟雾。——看得出他是一个很节制的人! “盲女是我女朋友。”他终于开了口,“请你们不要难为了她!” “你放心。”潘云说,“我们是警察,分得清是非!” 第四十章 怨啼鹃(一) “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想了一阵,平头青年坦然地承认了,“与我女朋友无关!但要澄清一点,我从未对那些女学生有过什么不轨的行为!从未背叛过我的女朋友!也许对于那些受害人来说,我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女朋友,我没有感觉后悔,甚至感觉自己没有做错!” “为什么这么说?”潘云问。 “因为我很爱她,为所爱的人做任何事都不存在对错!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看得出你很爱她!” “我这一辈子,最幸运是遇到了她,最不幸的也是遇到了她!”平头青年说,“她太善良了!太美了!我想,应该是老天爷不愿意让她太完美,才让她看不到东西的。她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过,还甚至说这是老天在关照她,因为如果让一个人太过完美,未免招人忌恨!我认为她说的对,老天爷不光关照她,也厚爱我,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有机会照顾她!” “我发过誓,要努力赚钱给她治眼睛。但医生说因为年龄一年年变大,复明的机会也就会越来越小。我问还有多少时间给我们。医生说有把握的时间只有两年。这个时间让我绝望,那一夜,我坐在自家的屋顶上想了一晚上,在想过所有可能的办法后,我带着刀子,骑上摩托车就上路了。……为了成功率大一点,我决定对大学生下手。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对我来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希望你们不要对她说,不要让她觉得是她害了我。我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没了却这桩心愿,给她治好眼睛,我很内疚。是我欠了她的!因此我也是最不幸的人,以后不能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不能为最爱的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林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旁边听到了平头青年的话,眼睛里泪光点点。 忙完了案子,已经是晚上了。那晚天气特别好,满天的星星,林丽一定要我陪她走走。我拗不过,只得跟着她走到了公园的草地上。 林丽选了一个干净地方,铺上纸巾,让我坐着。 “真是感人!”她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我只是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里的情感!如果老天给我那样一个深爱我的男人,我也不枉了此生!” “会有的!”我知道她说的是那个抢劫犯,于是笑着说,“只不过是还没出现,或者你还没发觉而已。” “是吗?”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读出什么来。 “我觉得你应该关注一下董建国,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我连忙收住笑容,认真地说道。 她调转过头去,显出不悦的神色,没再答理我。 “夜色深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俩人默默地坐了半个小时,我忍不住开口说道。 林丽依然静静地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只好陪她坐在那里。 “知道吗?听了那样动情的爱情故事,女人的心是最容易被感动,也是最容易投入其中的!甚至于如果有人这时向我求爱,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似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我当然听出她语有所指,于是笑着缓和气氛道:“所以有人说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是最容易失去理智的。” 林丽没有出声,让我觉得有些尴尬。 树木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声杜鹃的鸣叫从远处传来,四周显得更静了。 “为何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沉默了好一阵,林丽幽幽地叹道,“人们说每对痴男怨女都是比翼鸟,却不知落了单的那只是怨啼鹃,无时不在椎心泣血!” 我没有答话,只是心里在想,自己何不是一只怨啼鹃呢! 回去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雨,我把外衣脱下来欲给林丽披上。她坚决不受,任凭雨点打湿了衣裳。 第二天,林丽没有上班,听说生了病。我立刻想到她晚上淋雨的事。 我把她生病的事告诉了董建国时,他很惊奇:“你小子怎么会关心起我的事来了?”但只稍显出些许感动,随后的语气竟依然强硬,“我和我女朋友的事不准你掺和!” “我现在知道蛮不讲理可以到什么程度了!”我苦笑着说。 后来,是董建国到医院照顾了林丽一个星期。 出院后,林丽显得郁郁不乐,不爱搭理别人,当然也很久没有跟我说话。 直到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电脑前打印一起材料时,林丽几次经过,总有意无意地停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抬头看她,准备主动搭讪,打破这样的尴尬局面,这时手机刚好响了起来。 “今天安排什么活动?”高原在电话里问我。 “什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可是情人节。”他说,“安排什么节目?” “能有什么节目!我现在可是单身男人。”我回答。 “那晚上一起喝酒,过两个单身男人的情人节。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会遇到好节目!” “你不去陪陪陈娟?”我问他。 “她出了差,没空!” 打电话时,林丽已抽身走开了,坐在了远处的电脑旁,眼神却不时瞧着这边。我装作没看见,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嘀嘀,嘀嘀!”忽然前面的电脑里传出了几声鸣响。那是为了工作方便,公安局内部电脑上安装的通讯软件发出的声音,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通过这款软件传递电子邮件,或直接在上面相互交谈。 我抬头看了一下,一道谈话窗口弹了出来。 “我想谈恋爱!”林丽打了几个字过来。 “那就谈呗!”我加了张笑脸发了过去,“我们这里帅小伙那么多!” “晚上有没有空?”她问。 “有事吗?”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字反问道,心里却在告诫自己和她保持距离。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 “能呀!”我言不由衷地回答,“只是我晚上有点事要办呢!” “可不可以别这样找借口回绝我!”她发过来的文字有些幽怨,“我可是女孩子!再怎么样,做个普通朋友也不行吗?” “别误会。”我连忙回道,“我是真的有事!” “那好吧。”她随后关掉了通讯软件。 其实那天晚上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和高原俩人找了一个饭馆喝起了酒来。 第四十一章 怨啼鹃(二) 我后来问心理医生张德生,是什么原因让我对男女之事兴趣不高。张德生说,应该是你的职业原因,灵魂是建立在躯体之上的,男女感情的基础是对方的血肉之躯,当见多了毫无生机的身体时,可能会产生厌倦,甚至是绝望的情绪!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因为如果真如他所言,自己也不应该对刘嫣有着那样强烈的感情才是。张德生拿不出解释的原因,只好未置可否,没有再讨论下去。 张德生说跟我谈心很辛苦,他说出来的我似乎都懂,倒是我有时提出的问题让他无从回答。 “那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我笑着问他。 “不,是我无可救药!”他也笑,“你让我的脑子好乱!” 其实,我自己的脑子也很乱,对于感情上的事似乎毫无头绪! 我常常在心里问自己:“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上班时,“行动者联盟”的负责人打电话给我,说网上发贴的人很多,提供了很多线索,怎么没见我有什么动静?害得他们挨了骂,以为搞商业炒作! 我这才想起这段时间太忙,好几天没顾得上小念父母的事,于是连忙向他道了歉,说自己会马上处理的! 上网查了一下,网页上果然留有各种各样的留言。有人说在一家商店看到林倩,当时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逛街!有人说照片上的女人曾经想自杀,被人救了下来,送到了当地派出所!还有人说某某地方发生一起谋杀案,死者就是林倩。……信息越来越多,情节也越来越离谱,但我还是得设法跟他们联系,一一核对事情的真伪。 与此同时,网友还发来了很多与林倩背景相似的照片。然而要认定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得静下心来,花很长一段时间分辨照片的景物。比对时,得用到同一鉴定的理论,比如二者都有一座桥,那么桥砖的角度、厚度,桥上物体的位置是否一致;照片里有一棵树,那么二者的树是否属同一种类,是否符合生长规律……如此种种!处理完这些信息,我用了整整两个晚上。最后让人遗憾的是,没有一张照片符合! 梳理完这些线索,我有些绝望。其实在了解到林倩失踪的大致情况后,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凭直觉,能找到他们的希望不大!但我没有向小念婆婆说出来,既然是应人之事,必须穷尽所有可能,才算有所交待。绝不放弃是法医的工作原则,久而久之,便成了做人的原则! 去看小念时,婆婆不时问起这件事。我说还没有什么消息,不过肯帮忙的人很多。她听了很高兴!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一阵隐隐约约的不祥之感,但不忍心跟小念的婆婆说明。这种感觉来自我的职业敏感。从着手这件事开始,那股莫名的兴奋感又出现了!——凭以往的经验,必有死亡之事! 几天后,有网友回贴说,林倩的那张“家乡美”是一个景点,在云南省的一个美丽小镇上,自己旅游时曾去过,但当时没有把照片拍下来。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那个小镇,当地的气候和建筑风格与林倩的照片一致,在电子地图上搜索了一下,也有一个叫丰收路的地方!接下来,要查丰收路上的人,是举手之劳的事,我在单位的人口信息网上搜索丰收路39号,那户人家就跳了出来。户籍资料显示,他们有一个女儿,叫林雪儿的,与林倩很像! 拿两人的照片对比了一下,五官的比例关系一致,脸上的痣点的位置一样,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 收拾好行李,我向潘云请了几天假,马上就动身去了云南。 来到那个美丽的小镇,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个叫丰收路39号的地方。这是一座老式院落,院落旁边有条小溪,溪上有一座小桥,一眼就能看出是林倩照片里的地方。 院落拾掇得很有格调,外面是两扇红色的木门,我上前敲了敲。 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站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我,然后问有什么事。 “您是林雪儿的妈妈吧?”我问。 那个妇女带着疑惑的表情,然后说道:“我不认识她!” 但在人口信息里,我早已将林雪儿妈妈的这张脸记得很熟了! “阿姨,我是……”我一直不知如何介绍自己,“我是林雪儿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事想问一下您。” “我说了不认识她!”说完她便将门关上了。 我呆了半晌,不知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再敲门时,里面已然没有了动静。于是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等待屋子里的人再次出现。 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个中年妇女终于提着袋子,再次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时候!”她看到我坐在那里很诧异。 “我想了解一下林雪儿的事。”我站起来。 “我不认识她不行还是怎么着!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回来过吗?” “我都说过不认识她了!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她很生气。 “其实我就是警察。”我把警官证掏出来给她看。 她看了看,脸上略显紧张。 “您跟她是什么关系,我还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吗?”我笑着说了一句,试图将气氛缓和下来,“但请您放心,我绝无恶意!” “你说的那个林雪儿怎么了?”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 “她失踪了!” “这我们知道。我们早当她失踪了!” 我看着她带着气恼又有些许失落的表情,有些不解。 “是真真正正的失踪,已经五年了!”我说。 林雪儿的妈妈呆了呆,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还不知道!”我说,“我是特意来向你了解情况的,希望能从这里找到些线索。” 林雪儿的妈妈眼眶里慢慢蓄出了泪水,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 “你还在外面干什么呢?”屋里传来一阵男人的声音,还伴随着咳嗽。 第四十二章 怨啼鹃(三) “我想我帮不了你什么!”林雪儿的妈妈忽然像被什么惊醒一般,对我说了一句,然后朝屋里又说了一句,“我买菜去了,很快就回来!” 尔后,她提着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瞧出了端倪,林雪儿的母亲对自己的女儿既爱又怨,似乎有着什么事情让她难以释怀。这样的症结,一个外人是无法解开的! 我回到小念家里,征得他婆婆的同意,准备带小念再次去林雪儿家。——对于自己的孙子,他们总不会拒之门外! 那孩子很贪玩,听说带他去旅游,高兴得搂住我直亲,一个劲地叫“爸爸亲”! 带小念上火车,才知道照顾小孩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小家伙在床铺上爬来爬去,折腾得我够呛。 再次敲开林雪儿家的门时,她妈妈看到又是我,二话没说就准备关门! 我连忙用手推着门说道:“阿姨请听我说,再怎么样,请看在孩子的份上!这是林雪儿的孩子!” 林妈妈很吃惊地看看我,再看看小念,脸上浮现出不太相信的神情。 “相信我!”我真诚地对她说。 “爸爸,她是谁?”小念问我。 “她是外婆!”我教小念,“叫外婆。” “你是……?”林妈妈慢慢醒悟过来,终于问道。 “我是他干爸爸!”我解释道。 她看着孩子,目光终于温柔了下来。 “进去说吧!”最后,她冲我招招手,牵着小念的手走了进去。 走进房子,看到客厅里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对着的电视调换着。听到动静,他扭头看了一下,然后问:“他们是谁?” “他是雪儿的朋友。……”林妈妈朝我指了指。 “不是说了别在我面前提她吗!”中年男子突然动了怒,脸庞涨得通红,“我管他是谁,都给我出去!” “你一辈子都这么冲。等我把话说完呀!”林妈妈对他说,“这是雪儿的孩子!” “什么?”中年男子一下变得惊愕满面,“你说什么?!” “这是雪儿的孩子!”林妈妈指着小念,重新说了一遍。 “怎么可能!”中年男子看着小念,脸色由阴沉变得疑惑,最后竟露出了喜色。 “你不是盼望这一天吗?怎么又说不可能了!”林妈妈对他说完,又向我介绍道:“这是雪儿的爸爸!” “那么你是……?”林爸爸抬头看着我。 “我是雪儿的朋友,小念的干爸爸!”我这样介绍自己。 “雪儿还好吗?”林爸爸的脸色柔和了起来。 “还好!……”林妈妈抢先答道,朝我使了使眼色。 我会意地点点头:“是的!” “那她怎么不回来?还恨我们?”林爸爸问,“我们还不都是为了她好?你告诉她,只要她改变了自己,仍然是我们的女儿,随时可以回来!” “我会跟她说的。” “她什么时候结的婚?丈夫是谁?” “她五年前结的婚,丈夫叫许昌。”我回答。 “这么大的事没跟我们说!”林爸爸脸色又显得不快起来,“她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不是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林妈妈插话道。 “喂,你是想同我吵架吗?”林爸爸冲她发了怒。 “难道我说错了吗?”林妈妈毫不惧怕,声音也大了起来,“女儿在外流浪,不敢回家,是谁的错?” 林爸爸把手里的遥控器“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你这是要批斗我吗?” “你别吓着孩子。”林妈妈惊了一下,她摸了摸小念的头,然后对我说,“咱们去别处谈!”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吗?”林爸爸冲她怒道,“你们欺负一个瘫子,有意思吗!” “别管他,一辈子都这样,习惯了!”林妈妈对我说。 说完,她拉着小念的手,把我们带到一个房间里。 “这间房是雪儿的,我们一直没动过,想着有一天她能回来!……” 房间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用白布盖得很严实。 “我可以看看里面的东西吗?”我问。 “可以。”林妈妈说。 我要寻找的,是反映林雪儿心理状态的物品,这些东西可以告诉我们她经历了什么,想了些什么,甚至去了哪里。在我们的专业工作中,这些是很重要的物品,必须在现场中进行收集,包括笔记本、书籍、地图、票据等等。 没有找到笔记本,她应该只有在网络上记日志的习惯。书籍很多是有关烹饪方面的,看得出她很热爱生活。其中一本书里,夹着一张北江市的地图,也许她很久前就做好了去北江的准备! “我们以前从没看过她的东西!”林妈妈带着点悔意说道,“还真忽视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明明都深爱着雪儿,盼望她回家,却为什么摆出不闻不问的势态,甚至说出不认识她的话呢?雪儿做了什么,让他们又爱又恨? “给我说说她的事好吗?”林妈妈对我说。 于是我把林雪儿和许昌结婚的事说了一遍,也说到了林雪儿在日志里记下的字句,我想,也许林妈妈知道她在日志里所提到的那个人。但林妈妈很长时间没有出声。当我说到他们失踪的事时,林妈妈的神情凝重起来。 “让你费心了!需要我怎样帮忙?”她终于问道。 “我想了解一下,雪儿回过家没有?”我问她。 “没有!”林妈妈说,“从她21岁出走那年,我们就没再见过她!她爸爸说就当没这个女儿!” “我不明白!”我说,“你们明明很爱她,为什么要这样骗自己呢?” “我们确实很爱她!……”林妈妈汲了一下鼻子,声音变得沙哑起来。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取出纸巾擦了擦眼角,看着小念说,“能不爱吗?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那样说,是用来打比方,对我来说,那可是真真正正掉下的肉!——为了她,我差点没了命!” 我看着她,等待她说下去。我想知道,对他们来说,这种爱到底有多深! “怀她的时候,我子宫长了肉瘤,医生建议我打掉孩子。我没有同意。……最后连着瘤肉一块生了下来。……医生说以后不能再生了。我当时也没在乎。不能生就不生了,有雪儿一个就够了!雪儿小时很乖,很懂事,给了我们很大的希望,让我们觉得选择了她没有错!……后来变成那样,我们寻思是没有管好她的交际,让她结识了不该结识的朋友!她爸爸将她赶出了门,说没学好就别回来。那个倔丫头还真就走了,一直没回来过。她爸爸本来就有脑血栓,被她一气,就犯了病,落下了半身不遂。从此后,在他身边提不得雪儿,一提就犯病。他说雪儿如果还是那样,就当没有过她,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我想问一下。”我打断她的话,“雪儿做了什么,把他气成那样?” “因为她的个人问题!” “她哪里做得不好吗?”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指关于林雪儿的恋爱婚嫁方面。这也正是我所想知道的! “你不知道吗?”林妈妈看着我,有些奇怪。 “知道什么?”我反问。 她看看小念,然后说道:“雪儿之前不喜欢男孩子,喜欢女人!……” 我吃了一惊!这时想想林雪儿日志里的字句,才突然明白了过来!那些奇怪的倾述,还有她所说的“INAH-3比其他人大”原来语有所指!——经医学研究,人的下丘脑前部有四个神经核,其中一个叫INAH-3,医学家通常认为女同性恋者的INAH-3比一般人的要大。——但是否真如此还没有定论! “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叫宁茜,家离这里不远,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林妈妈继续说道,“我们之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她们在房间里亲热的场面!……当时就在这张床上,我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我和她爸爸想了很多办法,介绍了很多男性朋友给她认识,想让她纠正过来,但毫无收效!一次我问她,到底中了什么邪让她会变得这样。她说这不叫中邪,叫追求真爱,无论是谁,如果是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类型,再怎么也不会萌生爱意,对于她来说,异性就是她无法去爱的其中一部分,并没有什么奇怪,也算不得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事!只不过区别在于,异性恋是大多数的行为,同性恋只是少数人而已,并不能以占大多数的名义来剥夺少数人的权利,追求自己喜欢的并没有错!我居然被她那种强词夺理呛得说不出话来。她跟我们说,她恋爱结婚的对象是宁茜!我问她,那她们之间怎么去称呼,谁是老公谁是老婆,将来怎么生孩子!她说那不是问题,只要两个人相爱,怎么称呼都行,她说像她们那样的都用T、P来称呼,她是P,宁茜也叫她‘婆’,而宁茜是T,至于孩子,她可以有其他的办法。她爸爸气得七窍生烟,把她赶出了家门,他当晚就住进了医院,一直瘫到现在!……” 第四十三章 最出人意料的死亡(一) “你是警察,见到的事情应该很多,是我们做错了吗?”林妈妈最后问我。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我们见过的并不多。”我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少!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雪儿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你和林爸爸也没有错,造成这样的结果,可能是都没有从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吧!” 林妈妈沉默了下去,似乎在体味我所说的话。 我随后问了林雪儿在家时的一些情况。 林雪儿的妈妈说,她最后接到女儿的一条短信,是说她出去旅行了,家人不要再找她!她当时还有些奇怪,因为与家里闹出了矛盾,雪儿可是很久不敢跟她联系了!自那以后,就再没有过她的消息,雪儿的妈妈曾偷偷打过她的电话,可一直没有打通。 “宁茜的家在哪里?”我问她。 “离这里不远,靠近石桥的那栋就是。” “最近见过宁茜吗?” “很久没见过了。知道了她们之间的事后,我们从没去过她家,连路过都是绕着走!” “她家还有什么人?” “就一个妈妈。” 按着林妈妈的指点,我去了一趟宁茜家。 当我敲开门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出现在我眼前。 听完我的来意后,她说自己就是宁茜的妈妈,然后一个劲地问宁茜去哪里了。我有些吃惊,难道宁茜也失踪了吗? “她失踪五年了!”宁茜的妈妈流着眼泪,有些语无伦次,“她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没有了她,生不如死!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整整五年啊,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我没有打断她的话,或许她需要用这样的诉说,来倾泄自己的情绪。这次的寻找,我发现自己有了一些改变,变得愿意听别人的絮叨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即使是面对死亡者的家属,我也不会听他们的“题外话”超过两分钟。我想,那不是我所需要知道的,我的任务只是把死亡真相告诉他们。 “还记得她离开时的情形吗?”等她情绪稍稍平稳,我开始问道。 “记得!她当时接了个电话,对我说要出趟远门,然后就走了,再也没回来!”宁茜的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回答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跟林雪儿失踪的情形相似! “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我问。 “不知道。要是知道,我早就找过去了!” “你知道她跟林雪儿之间的事吗?” “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着难为情的神情说道,“雪儿的爸妈过来闹过。可那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我能说什么呢?” “宁茜从没跟家里联系过吗?” “没有。她离家后不久,我接到过她手机打来的电话,当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但接通之后她并没有说话。后来我还打过一次她的电话,没打通就被人挂掉了!我怕她出了什么事,一连打了几个电话,但已经是无法接通!” “报过警吗?” “报了!当时公安局的人查了一下,打电话的位置是在北江!其他没查出什么。从那时,我的心就跟猫抓似的,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查到北江的什么地方?” “那地方好像叫楠木坑。”宁茜的妈妈说出了一个地名,让我一惊。那里可是树木成林、稀有人烟的地方! 接着我问了当时的时间,她说了五年前的一个日子,刚好是在林雪儿失踪前后。这让我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失踪的人,一定在北江市郊那个叫楠木坑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我马上返回了北江,急于想弄清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临走之前,林妈妈问能否将小念留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不敢擅自作主,给小念婆婆打了个电话。小念婆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很婉转地要我先把孩子带回去,以后随时欢迎林妈妈去家里看他。 回去后,我先去了市郊公安分局,了解当时的报警记录情况。我确信,当时的确发生了什么,而公安部门是否接到可疑的报警,是必须先弄清楚的! 五年前的报警很多,而且早已归了档,翻阅这样的记录让我花费了一番心思。我找到了刑警队的杨副队长帮忙,因为先前门诊部医生被杀那件案子,他显得特别热情,帮我把当时所有的警情档案调了出来。 那些档案里,有一个报警让我产生了兴趣,报警的地点正是楠木坑,报警人姓名以及其他基本情况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个手机号码,是报警时的号码。——而那个号码,正是我从宁茜的妈妈那里记来的!她当时跟我讲,宁茜失踪前正是使用这个号码! 警情内容的记录很简单:一女子打电话说有人受伤,需要救援,后派警员赶到现场,未发现可疑人员和可疑情境,处警警员与报警人无法联系。怀疑骚扰电话,未做进一步处理。 我们找到当时接警人员老周,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况。说实话,这有些难为他,一年当中,像这样的报警不下于一万起,要回忆起五年前的情况,的确有些困难! 但让我们有些意外的是,老周对当时的情况印象很深。 “报警人当时什么也说不清楚,我们把情况上报给了领导,通过几个部门的配合才找到报警人位置的!”老周回忆当时的情况说。 “当时是什么情况?”我问。 “那天凌晨的两点多钟,110接警台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有一个女子说遇到了危险,有人要害她,声音很微弱,让人听着揪心!我问她在哪个地方。她说不知道。那时首先得知道她的确切位置,我要她别着急,看看周围有什么建筑物。她说在一个林子里,判断不了方向。到后来,电话里就听不到声音了!我把这个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后来经过联系侦查部门,通过技术手段找到了那个叫楠木坑的地方。但民警赶到那里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于是就当成了有人故意电话骚扰处理!” “如果电话骚扰,有必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吗?”我有些不解。 “这也是我迷惑的地方!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很深!”老周说。 第四十四章 最出人意料的死亡(二) “现场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后来听他们去现场的人说,有一辆货车倒在那里,车上的沙子全洒在了林子里。后来找到车主,证实车子是被人盗走的,于是怀疑是盗车的人在那里出了交通事故,打110电话求救!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发现有人受伤的迹象!” “报警电话后来联系上了吗?” “一直没有联系到,手机关上了!” “偷车的人抓到了没有?” “你说的这件事我清楚。”杨队长在旁边插了话,“偷车的案子当时移交给我们了,前年抓到的人,后来判了四年,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 “他是怎样把车子弄翻的?” “那里的路不好走,全是泥沙。他说车到树林一个弯道时,遇到一辆摩托车,那辆车开得很急,差点跟他撞上了!他当时踩了紧急刹车,没想到车身太重,就发生了侧翻。” “能帮我会见一下他吗?”我问。 “会见没问题。”杨队长爽快地答应了,“可是,这跟你要找的人有关系吗?” “凭直觉吧,而且除了会会他,似乎没有别的路了!”我笑着说。 杨队长办理了一些会见手续,带着我就去了监狱。 在审讯里,我见到了被关在铁栅栏里的偷车贼。 “我想向你了解当晚的情景!”我开门见山地向他说明来意。 案犯说他那阵手头缺钱,想偷点东西变卖。走到北江河边时,看到那里停了一辆货车,车上装满了河沙,他以前当过汽车修理工,知道怎么弄响它,于是当时就动了偷走的心思! “……看到四周没人,我开了那车就走。我当时选择了走山林。那里的路不好走,都是泥沙,要不是偷车怕被人发现,说什么都不会走那条道。我正开着车,转一个弯道时,突然前面出现了一辆摩托车!当时吓得我使劲踩刹车,没想到车子在那个弯道上侧翻过去,整车的沙子倒了出来。我从车窗爬出来,正想找那个开摩托车的人,但已经不看到影儿了!因为车是偷来的,我怕被人发现,于是就跑掉了。逃跑之前,我在地上捡到了一部手机,以为是摩托车上的人掉下来的,这下补偿了我的损失,于是就拿手机走了。” “后来接到什么电话吗?” “捡到时手机已经没电了。我拿回去充电时,接到过一个来电显示‘妈妈’的号码,我马上挂掉了,还把手机卡扔掉了!” “你遇到的摩托车上有几个人?” “三个。开车的是一个男人,后面搭着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斜躺在后座上,好像受了伤!” “货车是朝哪一侧翻的?” “右侧。” 问完这些,我浑身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回去时,杨队长问我。 “有!可能是很惊人的发现!”我说。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那堆沙子应该还在现场吧!”我对杨队长说。 “是啊!”杨队长说,“沙不值几个钱,重新装上车反而不划算,因此车主并没有把沙子拖走,加上那地方处于偏僻山林,没人去管这些。” 我向他提出去一趟现场,检查一下那堆从车里洒出的沙子。 “沙子里有什么?”他问。 “如果我没猜错,有一辆摩托车和三具尸体!” “啊!”杨队长一声惊叫,“你是说那三个骑摩托车的人在沙堆下?” “那是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能用人间蒸发来解释了!” 杨队长不敢怠慢,连忙打电话联系帮手。 我们赶到那个叫楠木坑的现场时,杨队长联系的人和挖掘车已经到了那里。五年前的那个沙堆立在路旁,像一座山坟! 开始挖掘时,天下起了雨。 沙堆和着泥浆被一层层扒开,露出了被埋在下面的真相。在那堆沙子下面,躺着一辆摩托车和三具骨架,还有一个贴着卡通图案的小提包,提包里有一叠已成糊状的纸张! ——我还记清楚地记得,自己向小念婆婆了解情况时的对话。 …… “许昌出去时带了什么东西吗?” “带了一个小包,装着寻找林倩的寻人启事。” “是什么样子的小包?” “一个皮包,上面有个卡通小人。” …… 在对三具尸体进行检验后,认定那两个女死者正是林雪儿和宁茜,男死者是许昌,三人均被沙堆深埋后窒息死亡!其中,林雪儿的肋骨上有被刀刺过的痕迹,还有一小块碎钢片留在上面!而在许昌的那个小包里,找到一把水果刀,刀刃上有一个缺口,刚好与林雪儿肋骨上的碎片吻合! “那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呀?”杨队长迷惑中带点感慨问我。 “被埋在沙堆之前,许昌应该是送林雪儿去抢救!”我说,“那时林雪儿的肋部中了一刀。到底是许昌故意捅她一刀,还是捅宁茜时误伤了她,我们已无从得知了!不过从伤口位置看,特意捅上去的可能性很小!” “没想到在与装沙的车相遇时,遭遇了意外!”杨队长接上我的话说道,“可是,他们深夜去那里干什么呀?” “那附近有房子吗?”我想起许昌去找林雪儿的事。——她肯定不是临时去那个地方的! “旅社倒是没有,只不过那附近好像有一个地方,叫什么‘拉拉俱乐部’,进出都是女的,平常神神秘秘,不知道搞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俱乐部,但我没有说出来。 “我想你们应该去那间俱乐部调查一下,林雪儿和宁茜肯定在那里呆过!也许对了解整件事的始末有所帮助。”最后,我对杨队长说道。 事后,他们的调查结果在我的意料之内,林雪儿和宁茜以前去过那家俱乐部。事发当晚,林雪儿最先去俱乐部,宁茜随后也到了那里。许昌是最后到的,他骑着一辆摩托车,一到那里,就和两人争吵起来。俱乐部怕他们影响别人,让他们出去吵,于是他们就走到外面去了。出去时,许昌还作势要动手打宁茜,被林雪儿挡住了。不久,俱乐部的人看到许昌急急忙忙跑回来,骑了停在外面的摩托车就走了。…… “爱了,疯狂地追随,不爱,就疯狂毁灭!”听完杨队长向我通报的情况后,我在电话里说了这样一句。 “嗯?”杨队长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回去之后,小念的婆婆问到我找许昌夫妇这件事。我说还没有消息,找借口进行掩饰。我想,留着一个希望总比绝望要好很多! 但我知道,她、还有林雪儿和宁茜的家人,不久就会知道这件事。只要杨队长他们的工作做完,必然会通知死者家属去认领尸体!我只不过是不愿意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而已! 第四十五章 最出人意料的死亡(三) 那天,工作忙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小,最后竟停了下来。 回到家后,谢小婷正忙着清理厨房的东西。高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这小子最近好像很忙,很难得一见。我的心情有些郁闷,想叫上一个人喝点酒,于是把他摇醒,强行拉他去街上吃宵夜。 高原嘟嘟囔囔了半天,说:“干什么啊?这么晚了,我明天还有事呢。” 我说:“我现在脑子处于亢奋状态,睡不着又得想刘嫣了,你得陪我喝酒。” “看你小子的神情,又破案了?”高原问。 “不能算是案子。可对我来说,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我回答,“是帮小念找到父母了!” “那这顿宵夜该你请!”高原知道我们的工作原则,也没有多问。 “没问题。”我说道。 “菜由我来点?”高原马上来了精神。 “除了熊掌、鱼翅以及其他100百元以上的菜之外,其他的随你点。”我朝他眨眨眼,笑道。 “就知道你小子抠门!就点一个牛鞭火锅行了吧?这两天到陈娟那里,身体弄虚了,得补一下。”他涎着脸地说。 “行,把我皮包里的钱用光行了吧?”其实我的皮包里也不过四百来块钱了,这个月还是用信用卡透支来交房租的。其他工资早已对付吃喝了! “你够兄弟,我也不含糊。不够钱我先贴上,算你借我的!” 我心想这下要被他狠敲一回了。 我问谢小婷要不要一起吃宵夜。她说晚上不敢加餐,怕发胖。高原说我没诚意,用这样的语气约女孩子,像生怕被别人吃了多少似的! “你就给哥点面子,出去多少吃点吧!别显得我很虚伪似的!”我笑着对谢小婷说。 说实话,之前在医院门诊勘查现场的那件事,感觉自己确实对她刻薄了点,有些过意不去,一直想找机会表示一下歉意。 谢小婷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答应了。 我们到街上找了一个夜宵店,坐了下来。 高原果然要了一盆牛鞭火锅,还要老板取了两瓶二锅头。 “喂,将你替干儿子找妈的过程讲来听听!”高原调侃着说,“就着精彩的故事下酒,才有气氛嘛!” “邓哥有干儿子?”谢小婷带着羡慕的神情看着我。 “孩子他干妈妈逼的!”高原笑着说。 但按照工作纪律,我是不能把案情祥细说给他听的,因此,只是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高原听完故事,表示难以置信,他说这种死法也太巧合了!谢小婷也听得瞪大了眼睛。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无法预知的意外比人为的结果更诡异,可以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所以无法预知永远比可揣测的可怕! “真有你的,这样都能把他们找出来!”高原笑着说。 “没什么特别的,有迹可循罢了!” “那说真的,你自己的老婆怎么就是找不着呢?” “有些东西,看着很近,其实可能很遥远,无法类比!” “你的逻辑听起来不通!” “其实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可以适用逻辑,感情尤其如此。” “对于林雪儿和宁茜之间的感情,邓大法医是怎么看的?”高原问道。 “爱或不爱,爱的是谁,这是别人的权力,只要没有伤害到其他人,都是无可非议的!”我说。 “没想见你平常古古板板的样子,倒还蛮开放的!”高原笑我。 谢小婷“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我觉得邓哥说得有道理!” “你知道什么呀!这么快就帮他了。”高原对她说道,“他实际可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 “我实际是怎样的?”我假装不悦,“你可别诋毁我!” “实际上很古板,很痴情!”高原笑着对谢小婷说,“他找了自己的未婚妻五年,连影儿都没见着!” “我现在觉着把自己都弄丢了!”我说。 “五年追一个见不着的影儿,是不是有些太固执了?”高原问。 我喝了一口酒,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现在想想,相爱就是一种习惯,与刘嫣在一起的习惯,培养了三年,也许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说真的,这一点你还真得跟邓哥学学。”高原转头对谢小婷说道,“虽然不会原谅现实,但也决不放弃希望!失恋算什么?那只说明你还没遇上对的人!” 谢小婷低着头没有出声。 “你说是不是这样?”高原问我,“我这个表妹,失个恋,连原来的工作都不要了,非得从家里跑出来,谁都拦不住!如果真能放下,在哪里不是重新开始,何必跑这么远来逃避现实!” “你这是顺带把我一块儿说了吧?”我对他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受了伤总得静下来疗伤吧?不换个环境,怎么能静下心来?你是没失过恋,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别人的心情!” “谁说我没失过恋?”高原说。 “有过吗?”我有点好奇。 “我天天失恋!” “哥,你可真是!……”谢小婷嗔了他一眼。 高原笑了。 “你现在跟嫂子怎么样呀?”谢小婷问他,“怎么没见你们在一块儿!” “哎!咱们俩的关系现在有点像外交博弈!”高原叹了一口气,有些半真半假地说,“偶尔会有一些摩擦,甚至相互吵闹,但很正常,只要不出现误判,就没什么大事,仍可相安无事!” “说真的,你不能老这样,得想个办法!距离远了,心也难以靠近!”谢小婷说道。 “你是从自己的事得出的感悟吗?”高原笑她。 “我说的可是真的,你别老拿我来开玩笑!” “不说了!怎么说你干儿子他妈的事,一会儿扯到这里了!”高原笑着对我说。 “反正说的都是不开心的话题!”我说。 “只可怜了你那干儿子!”高原有些感慨。 “我到现在还不敢把真相说给他们听!”我想到小念那可爱的模样,心里有些发酸。 “你这副担子可不轻!”高原说,“像你那样认真的人,可真不容易!” “以后尽量多帮帮他们吧!”我说。 第四十六章 爱的尽头是什么(一) “都说你们工资高,到底有多高呀?”高原想调节一下气氛,这样问我。 “这你也信?”我笑着说,“能有多高呀?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是为货币流通做做贡献,尽尽义务罢了。” “也不错了!” “还行。我这个人容易满足!古人说过‘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现在的生活,基本处于中隐状态!” “你小子是很自在!我看都快‘大隐’了!” “达不到那样水平的!”我摇摇头,“只不过普通上班一族,还得为通货膨胀焦心,还得为涨不上去的工资发愁呢!” “那也比我好。那像我这样饱一顿饥一顿的。”高原叹口气说道。 “但你有人疼嘛!”我笑着说。 “疼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是指哪一个?”高原也笑了。 “还有谁比陈娟更疼你?她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老是不上心啊?”我问他。 “有一个笑话,我讲给你听。”高原还没讲,自己先笑了起来,“有个管计划生育的政府干部,到乡下普及计划生育知识。他问一个老农:‘你知道为什么近亲不能结婚吗?’那老农憨厚地笑了笑说:‘太熟了,不好下手。呵呵’。” “你小子,太熟不好下手是假,都不知道你下手多少次了!喜新厌旧是真的!”我揶揄他。高原对男女之间的事喜欢显摆,连陈娟怎么叫床都跟我说了!我当然对他的那些事清清楚楚。 “老邓,你不知道,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女孩子很恐怖!当一个女人知道你不爱洗澡、不讲卫生、睡觉时响鼾,对你身上的每根寒毛都一清二楚。想像一下,这是多么恐怖的事?!” 他说出的其实是所有人潜在的意识:喜欢刺激,对新事物的追求孜孜不倦,永远对得不到的东西充满了神秘感,然而当神秘感一旦消失,也就失去了兴趣。 “跟你小子说实话,我觉得你配不上陈娟。”我笑着说,“如果你厌倦了她,应该跟她讲清楚,别耽误了人家。毕竟大家都不年轻了,尤其女人耽搁不起青春!” 陈娟虽然比我们年纪都小,但也是已过三十岁的人了。 高原拿出怪怪的眼神看着我:“老邓,我怎么发觉你越来越像女人了?你可别变了性呀!这可不符合你一贯有花必采的作风啊!除了刘嫣,你对谁负过责呀?” 我被他抢白得无话可说。如果说除刘嫣之外,我对其他女人只是适可而止,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龌龊,他一定不会相信! “不过老邓,你也不能心里老放不下刘嫣。这个女人,不适合你,你和她相隔这么远,更何况她现在也许已经有了男朋友,过着自己的生活!”看到我沉默不语,高原反过来劝我。 是啊,我为什么老想着那个女人?也许她现在和别的男人生活得很幸福,我为什么还想着她呢?!或许我们表面上是花花公子,其实都属于骨子里传统的那种男人?我为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感到有些好笑。 想到刘嫣,我的头又痛了起来。 “偶尔换一下胃口,相互慰藉一下,于人于己都不失一件好事呀!哪有那么多的责任?按你的说法,男人看成人片,那岂不是都要对女主角负责!让你娶那些女主角你要不要呢?”高原笑着说,“但你不能说他们就没了责任感吧!” “说实话,我很难理解你的见解。”我把他所说的话清理了一下,没理出头绪。 “哥,你们平常就是这样没个正经的吗?”谢小婷在一旁红着脸嗔怪道。 “哦,坏了!咱们平常嘴油习惯了,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位美女!以后说话可得注点意了!”高原笑着连忙说道。 “看来徐志摩说得很对,让女人念念不忘的是感情,让男人念念不忘的是感觉,感情随着时间沉淀,感觉随着时间消失,终其是不同的物种,所以,谁又能明白谁的深爱,谁又能理解谁的离开!”说着,谢小婷端过高原的酒杯,喝了一口,没想被呛得满脸通红。 高原被她怔住了。 我忙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谢小婷。她将水喝了下去,然后抚着胸口继续说道:“表哥,你这样会害了嫂子的!” “说实话吧,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不敢想结婚的事!说我不上心,那是假的!”高原收住笑认真地说。 “其实陈娟以前对我说过,她并不在乎你的钱财有多少,何必这么跟自己较劲呢?”我说。 “爱一个人如果不能给她幸福,倒不如不去爱她。”高原叹一口气说,“听起来老套,但事实就是这样!” “别这么悲观了高老板,律师是个暴发的职业,说不定过几天接了大案子,你就发达了。”我笑着对他说。 高原叹口气说道:“说实在话,我倒挺羡慕你的,一副站着做人跪着做事,无欲无求的样子!” “是这样吗?我自己倒不觉得!” “真是!和以前的你不一样!” “我以前是什么样?”我有些奇怪,“难道不是一个样吗?” “以前是个花花公子,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要,尤其是女人!”高原调侃道。 “说的是你自己吧!”我笑了。 “来,不说其他了,祝贺你们又破了案!”高原端起酒说道,“也许以后我也能沾沾光,争取个辩护对象什么的!” 高原说他周末约了人吃饭,要我到时一起去。 “谁呀?”我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他故意买了个关子。 那一晚,酒刚喝下去时没什么感觉,于是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没想到最后醉得一塌糊涂,竟然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后来谢小婷跟我说,那晚我和高原两个人都醉了,高原歪歪斜斜地自己走了,而我怎么也不肯回去,只是坐在街边的路灯下流泪。 谢小婷后来对我说,正是我当时的眼泪,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在心里对我说:“如果你寂寞,就别勉强自己快乐!”…… 其实,我很久没有快乐过了! 第四十七章 爱的尽头是什么(二) 我和高原曾很认真地讨论过,爱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高原认为爱情就如同米饭,饥饿时渴望得到,满足后再没了胃口!我明白这是在说他自己和陈娟,因此没有认同他的观点。我认为爱情是无法用言语表示的东西,它既可以像张扬绚丽的万花筒,也可以如悄无声息的空气;既可以水乳交融般缠绵,也可以歇斯底里地毁灭! 高原笑我太过于做作,那些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只在小说里才有!我没有同他争论。他不知道,我这样说,是源自一起少妇被杀案有感而发的。 那一年,刑侦大队接到一个报警,一户居民家里发生了抢劫案。凶手把家里的女主人杀害,翻箱倒柜,抢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 我们赶到现场时,室内显得很凌乱。女主人倒在客厅的地面上,脚上没有穿鞋,四周的床铺、衣柜都被人翻动过。 “女主人是个作家,离了婚,平常一个人住在这里。”首先赶到现场的民警向我们介绍,“以前的丈夫偶尔会回来一次!昨天上午她丈夫回来时,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上死亡了,家里被翻得很乱,就马上打电话报了警。” “家里有什么东西丢失没有?”潘云问。 “现场没有被动过,等你们技术人员勘查完毕清点后才知道。不过据她丈夫反映,死者生前有一个手提包不见了,平常里面放一些贵重的东西!” “看来的确是劫财啊!”董建国在旁边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潘云把在场的警察进行了分工。司马雨带技术人员进行现场勘查,我和李智林负责对死者进行尸体检验。 对于法医来说,首要的任务就是弄清死者的死亡原因,为找到案犯行凶的动机提供依据。然而对我来说,像这样的案件,仅仅弄清死亡原因已经没有什么挑战性了!这个遇害者的死因从表面就似乎很明了!——在她的脖子上,被掐出了几个血指印。我戴上手套,摸了摸那个部位,可以感觉到喉管明显变了形。 死者的外部衣裤整洁,甚至没什么灰尘。但检查到里面的时候,发现内裤很湿润。 除此之外,没看到受害人有其他的异常之处。 接下来的工作,是把死者运到解剖室进行解剖,进一步确认死因并拍照取证。 但尸体运走后,我并不着急离开,而是要求李智林跟着我在现场里反复察看。李智林不明白我的用意,于是问道:“师父,我们不是应该去解剖吗?这里交给其他人调查取证就可以了吧!” “你认为死者的原因是什么?”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边观察边这样问他。 “应该是被掐颈致死的!”李智林回答。 “那么是在什么地方被掐颈呢?”我又问。 “不是这个位置吗?”李智林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有点不解,于是指着死者躺着的地方反问。 “不是!”我摇摇头。 “那么会是在哪里?”李智林迷惑地问。 “这就是我们不急着走,留下来需要弄清楚的问题!”我说,“法医的工作不能仅仅局限于解剖!有些时候,弄清死亡的过程,解决现场的一些矛盾,比单纯的解剖更有意义!” 说完,我带着李智林,一间一间地仔细察看现场的房间。 死者家里有三间房,每间都有一扇窗户,安装着防盗铁栅栏。其中一间房的铁栅栏被人撬了一个大洞,司马雨正带人在仔细测量洞口的大小。 “平常谁睡这间房?”我问司马雨。 “严格来说是属于公用性质。”司马雨带着暧昧的笑说道,“那个女人离婚后找了其他男人,每次来她家就住在这间房里。她前夫回来也住在这里!” 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床上的被子叠放得很整齐,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男人的照片。床铺前面并排摆放着一双拖鞋,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女死者的。 “是她丈夫吗?”我指指床头的照片问司马雨。 “不是!”司马雨歪歪嘴,笑着回答道。 “有什么发现?”我见他正在研究铁栅栏上被撬起来的几根铁条,于是凑到旁边问。 “除了这里,现场没发现其他出入口了!”他指指铁栅栏上的洞说道,“凶手是从这里进来的!洞口尺寸很小,只有身材瘦小的人才钻得进来!” 在铁栅栏顶部,主人装了一根铁管,平常用来晾晒衣物,此时上面正挂着一张床单。用手摸了摸,还有点湿润,显然晾在上面的时间不是很长。 我端祥了一下被撬的铁栅栏,与司马雨的看法恰恰相反。——凶手并不是从那里进来的! “不用再看了!”我对他说道,“这个洞口是被人从里向外撬开的。” “什么?”司马雨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有人站在房里向外撬铁栅栏,而不是从窗外进来时撬的。”我不得不解释了一遍。 司马雨打量着铁栅栏,从表情看是在努力理解我的意思。 “这样的状态,只有从里面才能撬成这样。”我解释说。 司马雨歪着头盯着那里的痕迹看了半晌,用手配合做着各种撬动的姿态。 我不再理他,走到床边,伸手揭开床单。床单下面的棉絮上,赫然呈现了一片被水渗过的印渍!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做还没做完的事了!”我对李智林说道,意思是指去解剖尸体。 “找到死者被掐时的位置了?”李智林问。 “没错。找到了!”我笑着说。 “在哪里?”李智林显得很兴奋。 “就是这里。”我指指那张床。 “可是床铺很整洁,不像有人在上面行过凶的样子呀!” “行凶后也可以整理过的。”我说,“看到棉絮上的水印渍了吗?那就是受害人死在床上的证据!还有床前的那双拖鞋。” 李智林想了想后,才恍然大悟:“师父我明白了!” “你们在说什么?”司马雨在旁边迷惑不解地问。 “你会明白的!”我笑着对他说。然后和李智林走出房间。 第四十八章 爱的尽头是什么(三) “喂,邓法医!你说有人站在里面撬窗户,意思是不是指凶手伪装了现场?”司马雨在后面问我。 “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的解释吗?”我转过身反问他。 司马雨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之后我和李智林赶到解剖室,对死者进行了解剖取证。 李智林用柳叶刀划开了死者的喉咙,那里意料之中地出现了喉骨骨折现象。——凶手捏碎了她的喉咙! 拍完照片后,李智林又取出了勾魂针,一针针地将剖开的地方缝合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能做的李智林往往抢着去做。 做完这些工作已经是晚上了,刑警大队通知我和李智林参加案情分析会。 赶到会议室时,副局长林显著、大队长潘云和刑侦大队的其他民警已经在那里等着。会议开始后,首先由司马雨介绍他们那一组人的现场勘查情况,并提出他们的现场分析意见。 从司马雨的发言可以听得出来,他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 “很明显,这是一起因入室盗窃转化的杀人案件!”司马雨说,“推断的依据有这么几点。第一,现场没发现作案工具,法医在尸体检验过程中也只发现用手掐死者脖子的印迹,这说明凶手在进入现场前,并没有携带作案工具,也就是说没有经过预谋杀人。受害人的出现超出了凶手的意料之外,是在这种意外的情况下用手掐死的受害人。第二,现场被翻动得很凌乱,受害人平日携带贵重物品的提包失踪,说明凶手的作案目的是钱财。第三,现场房间的窗户被人撬过,之前有人提出是伪装的,我认真勘查了那个撬洞,不符合伪装的特点!如果有人站在房间里撬窗户的铁栅栏,必然会在房间里留下用力过程中的对应痕迹,比如留下脚蹬地或者膝盖顶墙的痕迹。但是没有发现这些痕迹!相反,我们在窗户外面的空调外机上发现了鞋印,所以应该是凶手站在空调外机上撬开窗户后进到现场的。综合分析,我们认为凶手作案的目的是针对受害人的财物,而不是受害人的人身;凶手作案手法娴熟,一定有过作案的经验,能轻易爬过窗户上的撬洞,说明其个子单薄。我建议,重点对案发前一天所有在辖区活动,具有盗窃犯罪前科而又身材单薄的人进行重点调查,找到犯罪嫌疑人。” 林显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邓哲把法医检验的情况说一下!”潘云点了我的名。 “好的。”我清了一下喉咙开始发言,“关于尸体的伤势情况,刚才司马队长已经说过了,只是脖子上有一处掐痕——这也正是受害人致命的地方。从皮下的出血,可以看到十处条形状的印迹,所以应该是凶手双手掐颈后造成的。因为死因简单,所以没什么要强调的。下面我要说的是受害人是在什么地方被掐死的。大家可能认为死者倒地的位置是被杀时的位置,其实不是!……”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在场的人,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林显著低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潘云掏出一支烟点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显得漫不经心。显然,他们还没意识到我提出的这个问题对案件的重要性! 只有李智林带着兴奋的表情看着我。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死者的脚上是没有穿鞋的!”我问了一句,并再次停顿了一下。 这次终于有人把目光投了过来,等待我的下文。 “死者家里很整洁,鞋子都摆放在大门口的鞋架上,说明死者讲究卫生。因此,很难想象她在家里不穿鞋!这也可以从她的足底看出来。——足底没有灰尘,说明死前没有踩过地面。”我观察了一下大家的表情。 大家的注意力终于都集中了过来。 “而且死者穿着的衣服很整洁,几乎没有任何褶皱!”我继续说道,“这对于一个遭受暴力侵犯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这是现场第一个存在矛盾的地方。第二,死者内裤的裤档里有湿润现象,这是人窒息死亡前的一种溢尿现象,当受害人遭到扼喉,窒息后失去意识时,全身肌肉松驰,导致尿液溢出。但是她的外裤却没有发现尿液痕迹,这又是一个矛盾的地方。以上矛盾,说明死者遇害前并不是处于倒地的位置,衣服裤子也不是遇害前穿在身上的!” 除了李智林,其他人听到这里,脸上都呈现出惊奇的神情来。 “而这所有的一切,是发生在现场的房间里!”我说出这句话时,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在房间的床铺前面,摆放着一双女式拖鞋,是死者生前所穿的!揭开床单,下面的床垫有尿液浸过的痕迹,这说明死者是在床上被掐死的!死的时候,穿着内裤,尿液溢出后流到了床上。为什么死者后来倒在客厅里,而身上穿着衣服呢?——是有人伪装了现场!” 潘云恍然大悟。 “说下去!”他知道我还没有说完,于是催促道。 “凶手这样伪装现场,出于两个心理原因。第一,将死者的外衣外裤穿好,说明凶手与死者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样做是出于遮丑的原因;第二,不想让人知道死者是被掐死在床上的!因为其死前的活动,是跟床有关系的。……说白了,是跟性有关!”我继续说道。 “哦!”所有人叫了出声,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所以符合这些条件的,应该是与死者有过两性关系,有一定的感情基础的人!”我最后下了结论。 “可是窗户上的撬洞怎么解释?”司马雨问,“在窗户外面的空调外机上还有鞋印!这些可不能忽视了!” “关于窗户上的撬洞……”我回答道,“在靠近窗户里侧的边框上有一处印压痕迹,对照被撬起来的铁条,这里明显是作案者用工具撬动时的支点。而这个支点在里面,按照人的用力习惯,应该是站在里面撬的!——也就是说,有人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站在里面撬窗户上的铁条,伪造成从窗户爬进来的假象!而空调外机上的鞋印,并不是近段时间留来的!因为在这些鞋印的上面,被覆盖了一层细小的灰尘,说明是很久前的鞋印了!” 司马雨不再作声。 “现场有没有提取得精液或毛发?”潘云问道。 “没有。”我回答,“凶手行凶和性有关,但不一定就发生过男女关系!” “这有点难以理解!”潘云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问董建国:“对死者社会交往情况调查得怎么样?” “除了前夫外,死者还与另两个男人保持着暧昧关系!”董建国站起来回答道,“其中一个是死者的同事,一个是前夫的好朋友。” “好吧,先从死者的前夫和那两个男人开始调查!”林显著终于开了口,“查清案发时三个人的活动情况,看看谁有作案时间。” “如果利用作案时间进行排查,可能会有难度。”我说。 林显著示意我说下去。 “从现场看,凶手明显进行了伪装!那么对于作案时间的问题,凶手肯定想好了怎么向警方布置迷魂阵!” “那么你的看法呢?” “我认为应该从凶手的作案动机入手。”我说,“为什么要杀了死者?现场给了我们很多信息:受害人死前只穿着内裤,却没有发生关系!——按照常理来说,女方在没有受到暴力的情况下脱剩一件内裤,已经表明了同意发生关系的意向。在这种情况下男方却没有迎合她的意思,而是动手杀了她!说明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情况刺激了凶手!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刺激他的,只能是死者本人的言行或者发生性关系这件事的本身,或许两者都有!因此我认为,凶手与死者关系不一般,但却有着很深的怨恨,两人之间心存介蒂、貌合神离,或许凶手对性根本就不感兴趣!” “按照你的推断,凶手应该是一个男人,与死者的关系非同寻常,却又与死者有着很深的矛盾?”潘云问道。 “是的。而且从凶手精心伪装的心态来看,这种矛盾是很明显的,他并不想让人一下就想到是他干的!”我回答。 “邓法医的推断,似乎针对的就是死者的丈夫!”董建国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她丈夫都符合你所说的条件。不过他有不在场的证据!” “我看可以按邓法医的思路去安排侦查工作。”林显著发了话,作了最终的决定,“重点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人。” 会后,潘云把侦查员分了组,一组继续进行现场调查,寻找线索;一组由董建国带队,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人,确定符合条件的嫌疑对象。 从人员安排来看,他们显然是采纳了我的意见。 侦查工作持续了一天一夜,大伙都没有合眼。 第四十九章 爱的尽头是什么(四) 第二天清晨,我趴在办公桌上,争取时间打了个盹。稍做休息后,又得爬起来写尸体检验报告! 这时李智林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案子水落石出了!”他说道,“是死者的丈夫干的。董建国他们正在审讯室审问呢!师父也去听听吧!” “哦。”我应了一声,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因此心里倒是很平静,“我正忙着呢,不去了!” “死者被杀前抓伤了她丈夫的脸,潘大队要你去看一看伤势,作为日后的证据。”李智林说。 这倒是非去不可的!我拿了相机和一些取证工具,和李智林去了审讯室。 董建国正在讯问死者的丈夫。 凶手个子单薄,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显得很斯文。 “你什么时候知道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董建国正问凶手。 “比我妻子还要早知道!”凶手用手推了推眼镜,笑了。 “什么?”董建国露出难以值信的表情。对于审讯来说,这是一大忌!因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侦查员表露出的都应该是平静的表情,这样才能给犯罪分子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从而打消侥幸的心理,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 不过凶手给出的答案确实太出人意料,连我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你是怎么知道的?”董建国继续问。 凶手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整件事是我策划出来的!” “什么?!”董建国又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可能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会引起凶手的心理变化,于是马上恢复平静的表情,变换了一下问话角度:“那你对自己女儿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凶手取下自己的眼镜,在衣角上擦了擦镜片,再重新戴上,却始终没有将头抬起来。 “我问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董建国见他没有回答,加重语气问道。 沉默了一阵,凶手终于抬起头,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然而眼角上却流出了泪水。 “我是爱她的!”凶手答非所问,声音有些颤抖,“我是为了不失去她才那么做的!但是她恨我,从来不肯原始我!……” “做了什么?你要把事情说清楚!”董建国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身体残疾,不能生育!”凶手沙哑着声音,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小时候摔过一跤,生殖器受过伤!……后来医生说我精囊萎缩!……结婚时,我没有告诉她,因为我太爱她了!十多年了,我一直想隐瞒这件事,而且我也尽了力!为了过夫妻生活,我寻遍了所有偏方,甚至成了别人用药的实验品!然而适得其反,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连正常的生活都过不下去,生孩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心里忽然对这个凶手产生了一丝同情:“这么多年,你是怎么隐瞒自己老婆的?” “因为长时间没有怀孕,她非要去医院做个检查!我拗不过她,跟医生送礼改了诊断书,最后给出是她身体有问题的结论!” “你可真自私!”我看着他说道。 “我只是想挽救自己的家庭,这样做有错吗?” “后来怎样?”董建国问,“她不是生了一个女儿吗?” 凶手低下头捂住了脸,沉默了下去。 “我问你后来怎么回事!”董建国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凶手抱住头,痛苦地说,“我无法生育,老婆却有了小孩,你说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是谁?”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凶手答非所问,喃喃地重复着这句。 老婆跟别人生了孩子,怎么还是自己的错!我与董建国相互看了一眼,不得其解。 “是我为了不失去她,给她一个孩子,想到让别人帮忙……”凶手终于说道。 “‘借种’?!”董建国睁大眼睛盯着他。 “是的!借种!”他抬起头来,露出难看的笑,“难以置信吧?我自己都不相信,当初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所以你老婆得知真相后,怨你恨你,甚至变着法来羞辱你?”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的!”他看着我,有些吃惊。 “她的床头有男人的照片,那个男人却不是你!”我说。 凶手痛苦地再次抱起头,弯着腰沉默了好一阵。 “说说你是怎么借种的!”董建国看了我一眼,继续讯问凶手。他这是责怪我打断了他的问话! 继续沉默了一阵后,凶手抬起头来:“有一天晚上,我弄坏了自己家里的电源开关,让一个朋友进到我的家里。……说好了完事后我给他一笔钱,他替我保守这个秘密的!没想到那个混蛋要到了钱,还想要人!——小孩生下来后,趁我不在的时候,他把事情说给我老婆听了!……老婆不肯原谅我,不光分了房睡,公开和那个混蛋在一起,还把他的照片放在床头上!她甚至还有其他的男人!” “你是怎么想的,后来又是怎么做的?”董建国继续问道。 “……我想到之前都是自己的错,希望老婆原谅我。但她就是没有答理我,行为也越来越放纵,经常外出,一连几天都不回家,家里小孩也不管!……为了自己的面子,我和她办了离婚证!”说到这里,凶手脸上突然露出凶狠的表情,“即然会失去她,我就不会让其他人得到她!” “……杀她之前,她已经外出了几个月,说是外出旅行,对家里不闻不问。我等到她回来,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我对她说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们一起把孩子带大!她很恼火,反问我她的生活怎么了?她说我是个废物,没有我过得更舒服!我发了火,我说你不就是说我下面不行吗?但是你怎么就没感觉到我多么爱你呢!她笑了,神情也很轻蔑,把我拉到房里,她脱得剩下身上的内衣内裤,对我说让她看看我有多爱她!……我热血冲上了头顶,是她逼我的!她逼我杀了她!……我掐住她的脖子。她开始还反抗了一下,把我脸上抓破了皮,但后来却没有再挣扎,只是看着我笑。我手软了,把她松开。她却躺在床上说我不是男人,还说有本事就掐死她,如果没死成她就会同时带几个男人来家里给我表演!于是我又扑上去掐住她,她一点反抗也没有,直到停止呼吸。……”凶手的语气越来越轻松,而我们却听得惊心动魄! 第五十章 最极端的意外(一) “掐死她之后,我感到了一种解脱。我当时想,自己应该跟她一起走。……但我走了,孩子怎么办?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毕竟是老婆的孩子!不行,我得养大她!于是我又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用一根铁棍撬坏了窗户,给老婆穿好衣裤放到客厅的地面上,再换掉被她尿湿的床单,造成有人撬窗进来偷东西的假象!还把床单洗了洗,挂在窗户上,然后把门打开,打电话报了警。……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你们的眼睛!”说到最后,凶手突然笑了,“这样也好,我也能解脱了!……” 待他讲述完事情的经过,我量下了他脸上被抓的伤口,还照了相片。 “其实凶手蛮可怜的!”走出审讯室,李智林对我说。 “还很可悲!”我说,“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是故意让他杀的!” “怎么说?”李智林很震惊地看着我。 “你注意到凶手的体形了没有?是长期用药导致的弱瘦型体质。以他老婆的体格,未必打不过他!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不可能让别人掐两次,而仅仅抓破凶手的脸!” “有道理!”李智林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 案件侦破后的第三天,董建国从死者的物品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说是日记,从上面文字的语气来看,倒像是写给自己丈夫的信。 其中一篇是这样写道:“我太累了!没人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经历的是怎样的苦痛!爱与恨,情与仇,所有的事情凌乱得像一团麻,我已无法分辨真伪。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那些事,我已经失去了判断,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那可真是太肮脏了!但你却说这是为了我们的幸福,知道吗?你以为的幸福,其实是一只外表美丽的毒苹果!尝下去,前面就是死亡的悬崖,无路可退!是你把我推到了悬崖边上,却又毫不留情地逼我跳下去。曾经苦苦的坚持,经不起你恶毒的猜疑,以前的美好竟然是如此地经不起考验,我坚持不起了!” “……此刻我坐在旅馆的房间内,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忍不住哭了。原本以为出来旅行,换个环境,会遗忘心里的痛,看来并非如此!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竟是一个怀旧的人,我根本无法忘记过去,无法忘记你!本想重新开始,但到此时才发现并非那么容易!这个旅游城市此时在窗外毫无了质感,他默默地看着我,我也默默地看着他,像彼此从未谋面的情人,约了很久,见面才发现原来有多失望!我把自己全身洗了一遍,只想大睡一场,醒来后不知自己是谁!可是,在扔掉你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那套粉红色内衣裤时,我却哭了,像突然被人剜掉心肝一般空落落的。我不知道自己该是谁,该怎样去做……或许明天醒来,我还是那个自己。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别再醒过来呢?……” “我终于还是醒了,窗外的城市没了夜间的霓虹,竟然是那样的不堪,真实得让人失望。我困惑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死,吞下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药,居然还让我活过来,难道遇到了药商骗子?看看剩下的药片才发现,原来药店的人给了我维生素片。” “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温暖。看来,人生还并不是那么丑陋,还是有人关心着别人。我们夫妻了十来年,为什么就不能关心对方,原谅对方呢?于是我决定回家,如果你原谅了我,那我就原谅你!我会对你说,亲爱的老公,让我们忘掉过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我特意找到了那个女作家写的几本书,大多是一些笔触细腻,感情丰富的散文,虽然字行里间满是哀怨和失望,但却无不流落出痴情和坚贞。在一篇《妒恨最毒》中,有这样让我过目难忘的文字: 那年的雨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季节。——遇到了你!那个时候,我快乐得发颤,幸福得寒毛都竖了起来!爱情来临时,就像抒写文字时有了绝妙的立意,无论用怎样的叙述方式,都会掩饰不住地汩汩而出!而你,就是我颂扬爱情的方式!爱情是朵晶莹无暇的玻璃花,那种剔透,只要给点阳光,就能折射出五光十色的颜色。…… 可我们得明白,越美好的事物,越让人无法容忍一丝的瑕疵!毕竟是玻璃材质,脆弱易碎,因而需要拥有者的小心呵护! ……我绝没想到,竟用这种方式决裂,曾经的爱经不起你的猜疑。我们曾探讨过,对于爱情来说什么最毒?我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那是毒药的药引,也是裂缝起端上的分叉,说出来就有了细数对方不是的论据!如果不可避免地要提及,我想说,是妒恨最毒,而且无药可解! …… 我们按照杀人凶手的交待,找到了他“财色兼收”的朋友。——如果情况属实,那个所谓“借种”的朋友也将涉嫌犯罪!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与人交谈时显得很沉着,当我们表明身份,他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听完我们的来意,没想他笑了:“你们以为我傻吗?我才不会做那么荒唐的事,这样做可是强奸!但我如果不答应他,说不定他会找别人,我不希望他老婆受到伤害!她是我很欣赏的人!因此我表面答应了他,拿到钱后就找借口还给了他老婆。我没有料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无法证实,倒给了他们相互猜疑的借口,以致于无法释怀,谁也不相信谁!尤其当他老婆怀孕后,我更说不清楚了!但我的确没有做过,他们的女儿不是我的,如果你们不信,完全可以做DNA鉴定!” “那么为什么你的照片会放在女死者的床头?”董建国问。 “可能是恨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了吧!听说男的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女作家就要了我的一张照片放在床头,唯恐对方伤害得不够深!” 最后,我用针头扎破了这个男人的指尖,取了一些血样备用。——看来,DNA检验是必须得做了! 第五十一章 最极端的意外(二) 随后,我和李智林去了一趟看守所,再次提审了女作家的前夫。 我问那个凶手有没有看过他老婆写的书。他看了看我,一脸的茫然,显然没看过! 我把《妒恨最毒》递给他。他捧在手里,轻抚了半天,才翻开来看。 还没看完,他却早已泣不成声! 我问他,所谓“借种”的具体时间能否确定。他表示很肯定:“到死我也不会忘记!” “那么,你的女儿是早产吗?” “没有,她是在医生所说的预产期内出生!”杀人凶手没弄明白我问话的意思。 “那好,你算过时间吗?”我拿出他女儿的户籍证明,那上面有他女儿的出生日期,“你的女儿可是此后的第八个月出生的!” 听到这里,杀人凶手脸色突变,低头思考着什么。——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在计算时间! “怎么会这样!”他突然大叫一声,“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 我想,他终于算清了一道最简单的数学题:女儿的出生时间,是他让那个朋友“借种”的八个月后!也就是说,此前他的老婆已经怀上了孩子! “这么说,那个女人还有其他男人?!”杀人凶手沮丧里带着愤怒。 “为什么女儿不能是你自己的呢?”我反问。 凶手的神色一凛:“可是我……” “凡事都没有绝对!”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什么宁愿相信其他人,也不相信自己最亲近的人呢?” 凶手垂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可以做亲子鉴定吗?” “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我回答道。 提取到凶手的血液样本后,我们送到鉴定中心做DNA检验。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当我把鉴定书送到了凶手的手里时,他捧着鉴定书,呆呆地看了整整十分钟,然后竭斯底里地放声大哭,声音大得整个看守所都能听得见! 检验的结论,是凶手与自己女儿的DNA同一,与他那个朋友无任何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女儿是凶手自己的! …… 后来,李智林和我讨论这件事情,表示了不可思议:“凶手不是生殖残疾吗?怎么会这样!” “有些事情,医学是无法解释的。”我说。 “这样的结局,太让人意外了!”李智林感慨道。 “没有不可能的事。”我说,“你要记住,我们法医遇到的,表面是异乎寻常的极端,实质却是很正常的,符合从人性角度的常理推断,不应该有意外之说!” “非得用常理来解释,那只能说是内心的妒恨使然了,人的这种固有情绪真是害人不浅!”李智林叹道,“正如女作家所说,妒恨最毒!”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什么是爱的问题。基督教《创世纪》里讲述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时,有这样的情节,伊甸园里有两棵树,生命之树和分别善恶树。耶和华神吩咐亚当说:“园中各样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死。” 当人有了智慧,就有了欲望和猜妒,于是也就有了毁灭!想必爱也是如此! 因此,爱要简单! 然而高原不同意我的观点,他说如果没了欲望,人与人之间美丑善恶一致,喜好追求相同,哪来多姿多彩的人生?哪会有时代的进步?那样和吃着糟糠、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猪猡生活有什么区别! 我无法反驳他的说法。连辞藻华丽的作家都无法去改变自己丈夫的看法,何况是我对于高原!这很让人郁闷! 在这一点上,倒是刘嫣和我的观点一致,她曾说过喜欢简单。不过那时,她整个人的情绪跟四周氛围显得很矛盾,会没来由地焦燥不安,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 有一次,我做了什么事让她很生气,使她冲着我直嚷嚷:“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那么怎样才让你觉得有意思呢?”我不知怎么触怒了她,有些惶恐,但男人的尊严是决不能失去的,于是语言上便顶撞了起来,“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着高兴?” “我高不高兴对你很重要吗?” 这句话很伤人,我一时语塞,竟无法出声!——怎么能不重要呢! 她看看我的脸色,突然抿嘴笑了。然后偎到我怀里,把脸贴在我胸前,轻轻地说:“生气了?” 每次她发完脾气,都会粘着跟我亲热,想着办法来安抚我,让人无所适从! “没有。”我言不由衷地回答。 “我有时就这样,连自己都弄不明白!别生我的气!” “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放在心里,说给我听好吗?”我对她说。 “我有时特别害怕,害怕会什么时候和你分开!于是心里很着急,一着急就说出过头的话来了。” “怎么会分开呢?”我早把心中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就是老得走不动了,咱们躺也要躺在一起!” “可以吗?”她像是在问自己,“可是咱们俩,一个是候鸟,一个是留鸟!虽然会在某个地方共同停留过,恐怕终究无法长久在一起!”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反刍似的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回味了一番,以为她说的是我不安现状,跟只来去不定的候鸟似的,让人无法依靠,因此急忙表白道:“怎么这样说呢?其实我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就算是无法生存,为了你,我也要做一只留鸟!” 刘嫣微微笑了笑说:“我说的那只候鸟其实是我自己!” “为什么把自己比做候鸟?”我迷惑不解地问,“你喜欢不断变化地生活吗?现在的生活让你觉着枯燥?” “我倒是喜欢简单,简单得只剩下两个人!但是如同所有的候鸟都身不由已一样,有些人无法停下脚步,无法因为谁而改变!” 我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吗?”我问。 她看看我,然后笑了:“我也不知道,到能停留的时候,自会停留吧!” 从那时开始,我就有了一丝恐惧,害怕她会突然消失! 最终,那只候鸟还是飞走了。不知现在的环境,是否如她所愿! 第五十二章 刘倔强的法医问题(一) 第二天上班时,“刘倔强”已经等在我的办公室了。 “刘倔强”是单位里的人对刘卫国的代称,我叫他老刘。几乎每个星期他都会来这里寻访一次,用大家的话来说,快成在公安局上班的人了! 老刘来公安局,为的是找人唠叨他的案子,没跟别人谈上一个把小时不会离开,因此每一个人都怕见到他! “他说要咨询一些问题,还非得见你不可!”李智林看到我走进来,无奈地笑笑说道。 我朝老刘点点头。老刘也朝我点点头。很多时候,我们的谈话就是从这样的招呼开始的。 刘卫国是二十二年前公安机关调查的一个犯罪嫌疑人。二十二年前的一天,他跟自己的妻子吵了一架,第二天妻子就失了踪。七天后在他家后面的山塘里浮出一具女尸,经人辨认正是他失踪的妻子。于是老刘成了杀害妻子的嫌疑人,被公安局关押审查了一个多月!在被关押期间,老刘始终没有承认是自己杀害了妻子。 “夫妻俩哪有没吵过架的?牙齿还有相嗑碰的时候呢!但是有几个人因为这样就去害一个跟自己同床共枕过的人呢?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在问答侦查人员提问时,老刘曾经这样解释他和妻子的关系。当然,他这样的论据,并不能说明真的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只不过,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人而已! 一个多月后,因为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老刘杀了人,公安局只得释放了他。这其中的“只得”两个字,是别人向我叙述时说出来的,其实我并不赞成用这样的词来描述一件事。好像真的发生了某件事,只是不得已当它没发生过一样!这样说对这件事的本身不公正,对被“只得”的人更不公平! 在释放的时候,有人对老刘说:“放你并不是说明你没有杀人!只要我们找到证据,还会来抓你!因此,你必须权衡利弊,将没有说清楚的及早如实向我们交待,男子汉敢做敢当,洗清了罪孽才能重新做人!” 老刘后来说,听到这句话时,他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洗脱嫌疑。于是他开始寻找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杀过人。二十二年前,老刘才二十七岁,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直寻找到现在四十九岁!在这些年里,他跑过一趟又一趟公安局,眼看着公安局的领导换了一拨又一拨。大家都对他很熟悉了,新来的都会被告知辖区里有这么一个“刘倔强”! 老刘找上我,是因为我调到这里后不久就侦办了一件几年前的积案——也就是以前没有侦破的案子。老刘通过那件案子听说了我的名字后,三番五次找到我,要我帮他解决一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比如说人被水浸泡了七天后会变成什么样,到底还能不能辨认出来?人生前入水和死后入水有什么区别?如果是失足掉到水里,能不能检验出来? 对于他的问题,能回答的我就解释给他听,不能解释就如实说没法回答。 其实有些问题,以前的法医也同他解释过,他只是不放心,想再问问我! 对于我的回答他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当有些问题无法解释时,我坦诚回答的态度,让他觉得很实在! “很久没见了!”我沏了杯茶递给老刘,“先坐着喝杯茶!” 老刘伸手接过我的茶,也没有道声谢。也许在他看来,被人亏欠的太多,无论别人对自己怎样都是应该的。 “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我看着他满头白发问道。 之所以叫他老刘,是因为他的脸上的老态和满头白发。 “还是上次的问题!”老刘说,“想问问你,新的骨胳检验技术能不能确定溺水死亡原因!” 他嘴里说出的都是法医方面的专业术语。——多年的寻访使他快成了法医通! 我摇摇头:“还不能。” “你上次不是说,国外正在研究一种检验尸骨的新方法吗!”老刘带着失望的神情看着我。 “那只是一种对化学毒物的检验方法。”我说,“目前仍然处于理论阶段,还不能做为认定死因的依据!再说,这种方法只是针对中毒的问题,就算是得到科学认可,也不能确定你老婆的死因。” “得不出肯定的结论不要紧。”他说,“重要的是,如果能应用这种技术,岂不是又可以排除一种可能!” 他说的没错,排除了一种可能,也许离真相就走近了一步! 二十二年的时间来,老刘不断上访,也不断配合警方对妻子重复做着尸体检验。——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情况下,只能是开棺检验尸骨!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一些原来得不到证实的问题能够得到解决。这其中包括老刘原来一直不肯承认那个面目全非的女死者就是自己的妻子,后来通过DNA技术得到了确认。但他也许还没有弄明白,即使排除了一千种可能,也不会有人轻易下一种肯定的结论! 在法医界中有一种说法:排除“可能”易,认定“可能”难!谁也无法肯定,在可能之外,就不存在另一种可能。 某些情况下,一个人的死亡原因很难查清,更准确地说是无法确定!很多时候,法医只能是通过排查法,否认一种可能来推定另一种可能。比如发现一具尸体,法医往往会先进行解剖,来确认是否遭受过暴力打击,在得到否定结论后,再提取心肝脾肺肾组织,来检验是否中过毒。……穷尽一切手段来排除存在的可能! 而往往因为技术手段的局限,不可能排除所有的可能。 当然,我没有把这些说给老刘听。可以想象得到,当他听到这些时会有怎样的绝望! 我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怜悯:这个男人的清白,居然无法用自己的行为来证明,而只能通过一种一种死因的排除,来证明自己不具备杀人的条件! 其实想想,世界上的事物莫不都是如此!真相往往只浮显在人看得着的地方! 第五十三章 刘倔强的法医问题(二) “说实话,老刘,其实很多人都不再认为是你杀的人了!”我想了想对他说,“何不静下心来过自己的生活呢?生活里还有很多比寻找真相更有意义的事!” 老刘这二十二年来的执着,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如果不是冤枉,谁会花二十二年的时间来试图证明自己呢?!认可他的这些人也包括老刘的岳父。——那个曾发誓与他不共戴天的老人。 当年老刘的妻子死亡后,他岳父一直认为是他杀的人,带人宰了老刘家的猪羊,打伤了试图阻拦的老刘母亲,最后还要放火烧他家的房子。幸亏警察赶到那里,才阻止了他因仇恨失去了理智的行为!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老丈人与女婿之间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孙女也没有去看望!当老刘第一次要求警方开棺验尸时,闻讯赶来的老丈人暴跳如雷,手持菜刀拦在女儿的坟前,指着老刘骂:“你这个畜生,装模作样!害死了我女儿还不让她安心!你今天敢让人挖坟,我就同你同归于尽!” 就是这样一种水火不容的关系,因老刘的漫漫寻访路,居然渐渐改善了起来。现在,老人已经不再仇恨他,甚至像当初一样接纳了他!——有时候一个人的行为,是可以改变别人看法的! 周围的人接纳了他,一个女子还同他成了婚。按说应该过自己安静的生活了,可老刘却仍然较着劲地要给自己讨个说法。 “你不会明白的。”老刘对我说,“我已经不能安生了!老婆死了二十多年,自己还洗不脱嫌疑!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下去!” 我没有再说什么。也许像我这样的局外人,根本无法体会他的那种心情,因此说得再多也没有用! 有些人,有些事,总是无法回到从前! 后来我们聊了一会儿天。我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家里怎么样。他总是很简单地说了句“还行”,然后又扯到了法医上面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似乎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我逐个地回答着他的问题,虽然在我看来这都是一些简单的法医知识,但为了表现出认真负责的态度,不得不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这样的谈话很让我劳神! 聊着天的时候,老刘突然又提到我侦破的那件积案。 “那件案子到底是怎么破的?”老刘带着羡慕的神情问道,“那也是之前很久的案子呀,怎么就那么顺利呢!” 他问话的表情,就像栽了相同果树的农民,在问为什么别人家的果树结了果,而自家的却没有!——满脸的忌妒! 他问的那件案子,是我来北江市参加侦办的第一起杀人案。 这还得从一个闹鬼事件说起。 四年前的一天,市里一个派出所接到群众报案,称辖区一座工厂最近闹鬼,弄得人心惶惶,工厂职工晚上连班都不敢值。 经过派出所民警的前期调查,大概情况是这样的:几年前的一天晚上,这个工厂发生过一起火灾。一个值班的工人在办公室烤火时,身上的衣服被点燃,蹊跷地死去!当时经过公安部门的调查,认定是死者自己造成的意外事故。 火灾过后,有人说发生事故的那栋办公楼风水不好,因此没有人愿意进去,办公楼就基本处于废弃的状态。 事情过去几年后,工厂里就出现了闹鬼的事。有值晚班的人时常听到发生火灾的办公室有人说话,还有来去走动的脚步声。——而那间办公室,自发生火灾以后根本就没有人住过! 有胆大的工人拿手电去察看,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 虽然这样的事情让人觉得很荒谬,但毕竟这家工厂是市里的重点企业,每年创税不少。——按领导的话说,我们每人每月都有几百元是靠他们发的!因此这件事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指示必须要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 因为此前调查这起案件的人大部分已经调离刑警队,所以局里不得不重新组织人员建立专案组来调查此事。 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林显著亲自任专案组的组长。潘云是副组长。两人精心挑选了几名骨干侦查人员,马不停蹄地开展了调查工作。我当时虽然刚到不久,但在潘云的建议下,作为专案技术人员被抽调到专案组。 要查清事实,就必须了解之前的案情。为此,专案组召开了一次会议。 在专案组里,董建国是唯一没有调离,参与过之前调查工作的侦查员。他向大家介绍了案情。死者叫舒三,事发的当晚和一个同事当班,两人在办公室里值勤。因为天气较冷,他们不顾厂里的规定,私自制做了一个简易火炉,将门窗关上燃起了炭火,在办公室里生火取暖。凌晨四点多钟,舒三与同班人员躺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睡觉。五点多钟时突然起火,舒三被当场烧死,办公室内的所有物品被烧毁。 “与死者一同值班的那个人逃了出来!”董建国说,“他叫李明杰。据他说,起火时自己睡着了,睡梦中突然感觉到炙热,爬起来查看时才发现身上着了火。于是他连忙跑了出去,打灭了身上的火苗。等他回过头去看舒三时,发现他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烧光。于是李明杰跑过去把他拉出室外,当时发现他已经死亡!” “你是说舒三死亡前并没有逃跑的迹象?”林显著问。 “是的。他倒在自己的座位旁。”董建国回答。 “起火的原因是什么?”林显著继续问。 “舒三在睡觉时掉到了火堆里,引起了衣服燃烧。”董建国回答。 “有人看到?” “我们通过现场情况作出的分析。”董建国说。 “为什么舒三身上着了火不逃跑,或者不进行自救呢?”有人问。 “因为死者在着火前已经吸入了一氧化炭,导致一氧化炭中毒,发生了昏迷!”董建国说,“经检测,死者血液里的一氧化炭含量达到了百分之五十左右!” 这的确是一个能致人昏迷,甚至死亡的一氧化炭含量! 第五十四章 鬼诉冤情(一) “我想知道,当时法医判断的死亡原因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起火之后吸入了烟尘,导致的窒息死亡。”董建国回答。 火灾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受到现场里烟雾的炙熏窒息而死。这是一个常识,所以少有人会对此提出疑议! “死者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痕?”我继续问,“我是说除了烧伤之外!” “有。”董建国那时对我还没有成见,因此回答得很耐心,“在死者舒三的头顶上有一处伤痕。事后经专家分析,应该是着火后死亡前,倒在地上摔成那样的。这一点,在他睡过的座位下方有一处血迹,可以印证这样的情节!” 他所说的专家,是当时从上级部门请来协助破案的刑侦专家。 从董建国介绍的情况看,这个案子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从法律的角度来说,这还不能叫案子,而只能叫意外事件! “可是,为什么在同一间办公室,李明杰却没事!”有人嘟囔了一句。 “这也是我们当时觉得蹊跷的地方!”董建国接过话头说,“但经过调查,李明杰在睡觉前曾经去过厕所。专家分析李明杰在上厕所时吸入了新鲜空气,因此中毒程度没舒三严重,在发现起火后还有自救的能力。” “看来这件事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闹鬼的事,应该跟它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有人多心了!”有人说。 其他人也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其实不管它是什么鬼,只要我们守在那里,不怕它不显出原形来!”董建国说道。 大家都点头赞同。 “那么,我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是捉鬼呢?还是重新调查以前的案子?”董建国笑着问道。 “我们要的是真相!”潘云说道,“有鬼或没鬼的真相!”末了特意问了我一句:“邓法医有什么看法?” “不了解情况不好下结论。我想去看看现场。”我说。 “可以。没有现场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随即又笑着说:“不过如果现在就去现场,未免会引起注意。为了避免过早惊动那位鬼先生,咱们还是先蹲点守候几个晚上再说吧!” “这样当然好。”我说。 他的安排不无道理,我不便说什么。再说,我那时刚调来不久,如果太过坚持未免显得太过自以为是! 开完会后,专案组分了几个小组,每组两个警察,轮流守在闹鬼的那间办公室旁边。就这样,一蹲就是几个晚上! 刚开始两晚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当大家觉得一切正常,以前所说的都是谣传时,情况出现了! 在过了第三个晚上之后,两个蹲守人员回到办公室。他们神色异样,向潘云汇报情况时说,前一天晚上那间鬼屋有了动静。他们听到了办公室窗户的拉动声,随后有人在里面走动!当他们潜行到办公室外面时,里面的声音还依然清晰可辨。但突然起身,将手电光投射进去时,他们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更加可怖的是,办公室的地面和窗户布满了灰尘,根本就没有人到过里面的迹象! “还有这样的事!”潘云神情凝重,“什么都没有发现?” 蹲守的侦查员很肯定地回答:“什么也没有发现。” 潘云思索了一阵,突然挥挥手说道:“去现场!我要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鬼!”末了又对我说一句:“邓法医也去。” 于是,由潘云带队,我、司马雨、董建国,还有蹲守的那两个侦查员,携着现场勘查必需的一些设备,大张旗鼓地向闹鬼的地方出发了! 闹鬼的现场位于工厂的外侧,是一栋正对着公路的两层楼房。外面砌有围墙,有一扇被钉死的木门。因为鲜有人出入,木门上已经布满了蜘蛛网。——为了不打草惊蛇,先前蹲守的侦查人员是从围墙上爬进楼内的。 整栋楼房靠着山坡,平常照不着阳光,地面上还长出了青苔,显得阴冷潮湿。虽然是白天,但乍一入内,还是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氛! 我们先用警戒带将现场围住,防止不相干的人员入内,然后取出现场勘查的服装穿上,准备进入室内。 发生火灾的办公室处于二楼,事情发生后就没有人进去过。打开门时,扬起的灰尘就随风扑面而来。 办公室的地面有一层灰尘,司马雨用光源照了照,没有发现任何足迹。这说明,事情发生后确实没有人进去过。 潘云取出之前的现场照片,对照着室内的物品察看了一番。虽然事情已过去了很久,但里面的布局基本没有变化,只是那些一直没被动过的物品,在灰尘中显得苍桑陈旧了许多! “尸体当时是躺在这个位置的。”董建国指着一处地面介绍,“死者面目全非,全身的衣服已经被烧掉了,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在他的头顶部发现有一处伤口!……” “旁边的地面上有一滩血迹。血迹旁边有燃烧过的残渣,残渣里有死者舒三的钥匙串。这些情况,与幸免于难的李明杰所讲的情况一致,他看到舒三身上着火倒在了地上,头上磕出了血,于是试图将他拖出室外。其实那时舒三已经死亡!……” 我没有细听董建国的介绍。那些分析的过程,我早已知晓。我要寻找的,是没有被发现的东西。——不同寻常之事,总会有不同寻常的线索! 整个现场是处于封闭状态的,二楼离地面四米高,人不可能不借助工具而爬进去。然而事实上,并没有发现攀爬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什么工具。如果没有人进入过现场,那么人们听到的交谈声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我盯着董建国所说的死者倒地的位置,那里当时应该还摆着三张椅子,一个火炉,而舒三死亡之前就躺在其中的两张椅子上。通过案卷材料,我已经记住了那些物品的数据:椅子高四十厘米,火炉高十厘米。 第五十五章 鬼诉冤情(二) 勘查完鬼屋,我在四处转了转,将现场周围的环境观察了一番。 鬼屋的对面是一个小山凹,因为产生需要,工厂用光滑的石材在山凹里砌了墙面。旁边新建了一栋宿舍楼,平常由工厂里的员工住着。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打过来的。那段时间,我的身体还很虚弱,处于身心康复期,母亲很不放心,不时会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儿子,最近身体怎么样?”母亲问。 “很好!”我说,“完全康复了,您不用担心我。” “别骗妈了!”母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累了就别硬撑,回来一下,妈做好菜跟你补补!” “这段时间很忙,我回不来!” “要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工作,你那脾气就是犟!妈都养了你二十多年,还在乎多养你这几年?” 我出事后,母亲不赞成我马上工作,希望我先养好身体。但我坚持要上班,她也没有办法,只是每次打电话时,都会把这事提出来。 “记忆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又问。 “差不多都能记起来了!”我骗她。 “一定要保重身体!……” “行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您就放心吧。我这正忙着呢,不说了,有空再跟您打电话!”我怕她说个没完,连忙挂了电话。 回到办公室,我重新翻阅了以前的案卷资料。通过现场勘查,我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通过案卷,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据工厂里的人反映,舒三的智力有缺陷,平常不怎么爱讲话。他是李明杰介绍来工厂的,李明杰说舒三是自己的亲戚,来投靠自己,个人简历也是由李明杰帮着填写的。本来工厂不打算要人,是李明杰跟厂里说了不少好话,还愿意降低自己工资,工厂才要了舒三,安排两人在办公楼值班。 案卷里的照片显示,舒三微胖,身材要比李明杰高大。 火灾过后,李明杰手上的前臂部位受了伤,说是救舒三时被烧着的,但手掌却没有粘附燃烧的残留物。——李明杰自己的解释,是当时戴了手套,而现场也的确发现一双粘着烧焦物新手套! 翻到案卷里的一份补偿协议时,我仔细阅读了一番,这份东西让我很感兴趣。这是舒三死亡后,他的亲属与工厂签订的。工厂承认舒三因工作原因死亡,属于工伤,承担了舒的安葬费,并给予亲属一笔补偿金,钱的数额还真不小! 协议双方在协议书的后面签了字,舒三的亲属还按照厂方要求,填写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我特意翻出工厂的员工档案,查看了李明杰和舒三的个人信息,那里也有俩人的身份证号码。对比着看了一下,两个号码的前几位数字与协议书上亲属的身份证号码相一致。 我叫来了侦查员小沈,让他帮忙查一下那三个身份证号码拥有者的详细信息。 这时,潘云通知专案组的人员开会。 会议室里,大家分别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现场没有什么痕迹物证。可以肯定没有人到过那里!”司马雨首先介绍现场勘查情况。 “越来越无法解释了!”有人笑着说道,“真是见了鬼了!” “现场虽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但闹鬼的说法也太荒谬了!”潘云说道,“当然问题的关键不是给出怎样的结论,我想在未展开调查之前,大家的心里就有否定的结论了!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解释所谓的闹鬼现象,跟老百姓一个合理的解释。大家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既然荒谬,就不妨先放一放!”我发言道,“咱们倒可以从案件本身着手,答疑解惑,解开人们心里的结。不弄清案件的真相,恐怕‘鬼’的阴影还会隐藏在人们的心里!” “你的看法是……?”潘云有些迷惑地看着我。 “案件本身存在着一些没有解开的迷。”我答道,“在我看来,不是先前分析的那样简单。” “说说看。”潘云看着我,等待我说下去。 “不知大家发现没有。死者舒三躺着的两张椅子离地面40厘米,而火炉离地面10厘米。也就是说,舒三躺着的时候,距火堆30厘米。我们得思考一下,这样的距离至不至于引起他的衣服燃烧?”我停顿一下,看了看大家。 “炭火的温度很高,可以达到四百多度,就算相隔一段距离,燃烧应该没有问题吧?”司马雨说道。 “就算能达到燃烧的高温,也不一定能达到燃烧的条件。”我说,“要知道,燃烧是需要氧气的,当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的空气浓度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无法燃烧了!从舒三血液里的一氧化碳浓度来看,当时恐怕难以达到那种条件!” “按你的意思,舒三不是被炭火烧着的?”潘云皱了皱眉头,“他着了火可是千真万确的!” “不!我不是否认燃烧。”我解释道,“我只是质疑燃烧的方式!” “哦?……”潘云有些不解。 “据李明杰介绍,当见到着火后,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是不是那时室外的氧气流入,导致了燃烧?”司马雨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么着火的顺序又不对了!”我说,“根据当时的现场勘查报告,办公室门窗靠里的一面有烟熏痕迹,而边缘的缝隙里却没有。这说明从生火炉到发生火灾,门窗是一直关着的!对于一个具有生火常识的人来说,这是很反常的。而且,舒三比李明杰的体型高大,两人在同一封闭空间内,如果一氧化碳中毒,李明杰的中毒程度应该会比舒三重,而为什么反而是舒三严重而李明杰没事呢?” “其次,舒三头顶的损伤也有些蹊跷。”我继续说道,“他的伤口程度均匀,看起来确实符合摔倒形成的状态,而且是垂直与一个平面撞击的状态!但是我们不能忘了,在遭受一个平面物品打击时,同样可以形成那样的伤口!我注意到一个问题,舒三身高170厘米,要伤到头顶,至少应从170厘米的高度摔下,而按照其躺在椅子上的体位来看,不过40厘米而已,根本无法摔成那样!” 会议室里顿时开了锅,大家相互议论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鬼诉冤情(三) “所以你认为这个案件另有隐情?”潘云问。 “是的!”我很肯定地回答。 “这么说,现场变成鬼屋,是有鬼在申诉冤情?”有人笑着说道。 “有没有鬼我不敢下结论,不过从现有的证据来看,以前的案情分析的确出现了偏差!”我说道。 “对于这件案子,我们也有过很多疑惑,但一直找不到凶杀的证据。”董建国脸色凝重起来,“如果按照这样分析,李明杰的嫌疑是最大的!” “是不是有知情者扮鬼,向我们提示什么?”有人问参加蹲守的侦查员,“‘鬼’当时谈了些什么内容?” “一个人似乎在问:‘你怎么能这样?我是那样地尊重你!你怎么能害我呢!’另一个人回答:‘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要怪我。’问话的人好像叹了声气:‘终竟是我不该太相信你!……’”侦查员认真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好像两人还谈论了一个女人。”另一个侦查员补充道。 “这样看来,如果确实是件杀人案,是不是该从情杀角度入手,查找两人的社会关系?或许真是有人在向我们提示什么!”有人说。 “这样的工作当然要做,我们再也漏不起任何线索了!”我笑笑说道,“不过,我不太相信这些交谈的内容!不是有一句‘鬼话不能信’吗?” 潘云看着我说道:“谈谈你的看法。” “我偏向于谋财害命!”我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当然谋的不是舒三的财,他不过是谋财的一种工具而已!他的死也只是一种取得财物的手段。” “详细说说。” “舒三死亡后,有人从工厂领走了一笔安葬费和补偿金。领走钱的人自称是舒的亲属,并在与工厂的双方协议中签了名,留下了身份证号码。那份协议我在案卷里看过,问题出现在留下的身份证号码上。我们都知道,身份证号码中间的几位数代表的是出生年月日,在舒三亲属的身份证号中,我所看到代表月份的那两位数字却是‘21’,这只能解释为身份证是假的!这样,其他的证明材料也都不足为信了!”我缓了缓,让大家有时间理解我的意思,“据我们所知,舒三的亲属是闻讯赶来的,自称是他哥哥。是谁给他的消息呢?工厂方不了解舒三,当然不可能通知他的家里,那么可能性最大的应该就是李明杰了!舒三和李明杰一起进的厂,舒三的名字和家庭住址都是李明杰登记的,他应该最了解舒三。但实际上到目前为止,舒三到底从哪里来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是李明杰一个人的说法,无法证实!……” “等等!你是说,那个自称舒三亲属的人是冒充的?”潘云打断我的话问道。 “至少,我现在还没看到真是他亲属的证据!”我回答道。 “当时我们通过厂里登记的地址,向当地的公安机关发了协查函,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复。”董建国解释道。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我继续说道,“舒三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领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也许只有李明杰才解释得清楚!” “李明杰事后不久就辞了职,不知去了哪里!”董建国说道。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在的工厂应聘信息上,也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号码。我们可以通过这些找到他。”我说。 “你叫我查过他的信息,全是假的!”侦查员小沈悄悄对我说道。 “我没指望过上面会有真信息,让你帮忙查询只是为了证实我的判断!但假信息不代表一点用处也没有。”我把李明杰和舒三留下的身份证号码写在黑板上,“大家看看这两个号码有什么特别之处?……” “号码的前面数字相同。”有人说。 “没错!我们可以看到前六位数相同,这些数字代表的是行政区划,可以具体到县市级地区。每个人在书写的时候都有惯性思维,既然三个号码相同,那么就应该没错了!由此,我们可以确定到这两个人所在的县市。”我边说边在两个号码的前六位下面划了一条线,紧接着又在后四位数下划了一条线,“再看后面的四位数,这些代表的是出生年份。舒三的号码,从开始就书写得生硬隐晦,而且我看过尸体检验照片,舒三的实际年龄与身份证号码上的年份不符,据此我认为舒三的信息的确假得毫无意义!而对于这一部分数字,李明杰在书写自己的号码时笔画顺畅流利,只到月份时才有滞停的迹象,因此我认为他所写的年份是真实的!” “李明杰的身份资料在这个县或市!”我指指身份证的前六位,作了总结,“他的出生年份是后面的这四位数。” “这样范围就小了很多!”司马雨带着敬佩的神情看着我。 “邓哲,你学的专业到底是不是法医?”潘云开玩笑问我,“倒像个心理分析师!” “法医研究的不仅仅局限于人体本身。有迹可循的心理有时也具有分析意义,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犯罪心理痕迹!”我笑着回答他。 开完会后,潘云按照我的分析思路布置了下一步的工作。——对于疑似的命案,谁也不敢怠慢! “邓法医,你是不是事里有事?”散会时,潘云这样问我,“如果事很急,这个案子你不用跟了,先回去处理一下吧。” “没有什么事呀!”我有些奇怪。 “去现场的时候,我听到你跟谁打电话,说了些‘很忙’、‘回不去’的话!”潘云说。 我想到母亲打来的那个电话,于是笑着说:“没事,我妈有些不放心我,让我回去一趟!” “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需要请假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潘云说完,转身走了。 我知道他是在照顾我,心里有些感动,但自己也不是小孩了,不能老想着把回家当成心理疗伤的方式! 第五十七章 鬼迷心窍(一) 但想着潘云刚才的话时,我心里突然一动,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董队长,你跟电视台的人熟不熟悉?”我问董建国。 “电视台?”董建国不明白我要干什么,“我有个哥们,是电视台的记者。你有什么事?” “我想查一下,昨天晚上各电视台播放的节目是什么!” “查电视节目干嘛?和案件有关吗?” “现在还不能肯定,查完后才知道。” “我跟他联系一下,你直接去找他吧!”董建国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兴趣再问下去,于是给他那个电视台的哥们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时间,让我自己过去找他。 董建国他们在调查李明杰的身份时花了不小的力气。虽然说,对李明杰的身份排查的范围缩小了很多,但是查询到号码所指的那个县时,相同年份出生的有一千两百多人。排除女性,还有七百多名男子! 董建国他们把这七百多人的照片打印在纸张上,装订了厚厚一叠。拿着这叠照片,董建国让工厂的员工进行辨认。 功夫做足了,自然就会有收获。经过整整一天的辨认,李明杰终于被人从照片堆里认了出来。他的真实姓名并不叫李明杰,而是叫舒有文。 舒有文的家住在一个贫困县的镇里,这两年树了栋洋房,还买了一辆车,在当地很显眼,俨然是那里的名人了。当我们赶到当地时,毫不费工夫地通过别人打听到了他家的地点。 当我们敲开那个曾经叫李明杰的人的家门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从里面露了出来。 “该叫你李明杰呢?还是舒有文?”我们表明身份后,单刀直入地问他。 “我知道你们为了什么事来的!”舒有文整个人顿时矮了半截。 按照普通人的思维逻辑,事过几年后公安部门能找到一个人,肯定是详细掌握了那个人的所有事情!他的表现在我们意料之内,所以我们按照预定的方案,趁热打铁,把舒有文带到当地公安局马上进行了审讯。 舒有文未作任何抵抗,就详细交待了自己的作案过程。 那个所谓的舒三,连舒有文也不知道叫什么,更不是他的什么亲戚,只不过是他在街上碰到的一个流浪汉! 那时候,舒有文在家里游手好闲,没有正式的工作,整天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舒三便出现了,一连在他家门口躺了几天。舒有文正准备把他赶走时,突然想到以前有人给精神病人买保险,然后制造事故向保险公司骗保的事。于是动了歪念,想起怎么样利用舒三骗钱。 近处是不敢这样干的,因为附近的人都已经认识了舒三。舒有文计划带他外出打工,借机会利用他骗一笔钱。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舒有文买了两张假身份证,带着舒三到了这北江市。舒有文先在工厂里找了一份工,后来以亲戚的名义带着舒三进了工厂。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舒有文认为机会来了,按照自认为很周密的计划,在办公室里生了一堆火,让舒三躺在椅子上睡觉,然后将门窗关紧,自己溜了出来。他知道,那种叫一氧化炭的气体可以让舒三窒息死亡!哪知天不遂愿,等舒有文以为舒三已死,冲入室内准备制造救人的假象时,却发现舒三在椅子上挣扎着准备爬起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舒有文拿起旁边的一块板子砸在舒三的头顶上,将他砸倒在火堆上。火苗烧着了舒三的衣服。舒有文眼睁睁看着他在烈火中挣扎了一阵,然后倒地身亡。 事后,舒有文还不忘从口袋里取出一双准备好的新手套,戴上后将舒三的尸体往外拖了一阵,伪造成抢救的假象。而那块砸人的木板,则被他扔在了外面正在施工修路的地方,第二天就被施工队的人压到了水泥路面下面。 事情发生后,舒有文和工厂交涉,以舒三亲属的身份签订了协议。至于那个从工厂里领走钱的,不过是舒有文从街上花钱请来的民工。该跟工厂怎么说怎么写,也是按照舒有文的吩咐做的! 案件侦破后,全市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个闹鬼工厂更是一片哗然。 本以为事情水落石出后,闹鬼的事情就会告一段落。可是事与愿违,得知那个烧死在办公室里的是一个冤魂,附近的人们反而更觉可怖了。 那些办公室的鬼交谈声也依旧不时出现,让人心惊胆战! 潘云把我和司马雨叫到办公室。 “现在能解释为什么会闹鬼了吗?”潘云笑着问我。 “是啊,办公室里有人交谈是怎么回事?”司马雨也好奇地问,“现在案件破了,可还是有人听到这种恐怖的声音。” “确切地说,闹鬼和这件案子本身无关!”我笑道。 “怎么说?”潘云等待我的解释。 “我们都知道,光波、声波都具有反射功能。其中光波的反射很常见。但因为城市里都是高楼大厦,所以声波的反射很少能感觉得到。如果我们在群山之中大喊一声,能听得到连绵不绝的声波反射。而现场的地形,刚好具有反射声波的条件。工厂的宿舍楼位于山凹之内,四周砌着光滑石材的墙面,就如同内侧光滑的一个喇叭,将里面的声音传递出来。而那间所谓的鬼屋,刚好处于喇叭口的对面,那些人听到的,其实是从那里传过来的声音。因为那里曾经发生过事故,所以恐惧心理作祟,就被人认为是鬼交谈了!” “做过侦查实验吗?”潘云问我。 很多情况下,为了弄清一件事在特定条件下发生的过程,我们会去相同的地方,或设置出相同的环境,模仿当时的情景,观察事情发展的全过程。这叫侦查实验! “专门的侦查实验没有做过。”我回答,“不过,潘队长不知不觉中已经同我做了相似的实验!” “怎么说?”潘云问。 “还记得我妈打电话给我,你让我请假吗?” “记得。” “打电话时,我正好站在工厂宿舍旁边,而你在鬼屋,我说话的声音跟正常的电视音量差不多,而你却能清楚听见!正是这样,一下启发了我!” 第五十八章 鬼迷心窍(二) “原来是这样!可是,‘鬼’交谈的内容怎么刚好是关于‘生生死死’的,太不可思议了!”司马雨说道。 “查查电视节目表吧!”我已经去过电视台,调查到了一些情况,“他们蹲守的那天晚上,一个电视台正播放着古装连续剧,按时间推算,那时正好有这样的台词。也就是说,宿舍楼里有人当时正看着电视,声音传到了那栋楼里!” “为什么白天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呢?”潘云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白天之所以听不到,是因为周围的声音太杂,受到了干扰!” “这样都能将舒有文绳之以法,也真正应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句话了!”司马雨叹道,“如果不是电视的回声,案件真相是不是就永无现显的可能了!” “是真相总会现显的!”我想了想,说道。 我们寻找的真相,有时只距离一步之遥,却往往需要花费意想不到的精力! 事后,潘云有些不太放心,专门安排人去现场做了一次侦查实验,以验证我的推断。实验的结果不出我所料,夜深人静的时候,工厂员工宿舍里的电视声音很清晰地传到了鬼屋! 后来,有人问过我,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魂。我说相信,鬼在每个人心里最阴暗的地方,当寂寞不堪的时候,会不时地窜将出来,疯狂地作崇! 问话的人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到处宣扬邓法医认为世界上是有鬼的,并添油加醋说我见到过鬼。传到最后,更有人会声会色地说,在我的办公室见到过“不干净”的东西! 他们这样说,是因为有人在我们实验室里见到的一件事。 有一次,我们出现场时,在河边解剖了一具河飘儿。因为死者的身份不明,需要提取DNA和指纹存档,便于以后找到尸源时进行比对,我们把尸体的双掌切了下来,带回了实验室。那双手掌当时高度腐败,外侧的真皮层已经脱落,肌肉组织形同软泥一般,指纹很难捺印下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把双掌泡在一个盛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里,试图让手指上的乳突线显现出来。——这样才能捺印下指纹! 通常情况下,像这样的腐败手掌,指甲应该早已经脱落,但奇怪的是这双手掌的指甲仍然附在上面。我们把这种情况的原因归结于手掌两面的腐败程序不一样,因为那具尸体浸泡在水中时,手背的一面在水里,手掌裸露在空气中。——祼露在空气中的部位比浸泡在水里的部位要腐败得快一些! 一天,我们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女侦查员小吕去实验室拿一份物证,被浸泡在玻璃罐的那双手掌吓了一大跳。对于女民警,刑警队一般比较照顾,平常很少让她们接触跟尸体有关的东西,对小吕也是如此。因此她后来说,从来没看到那样丑陋的一双手,足足让她一个星期都不敢吃肉! 而后来她再次去那里时,看到的更让她两个星期没睡好觉:那双手的指甲,似乎比原来长了些,而且在不断地变长! 小吕把这件事告诉我时,脸色煞白,她说:“我之前听说,有些死人的指甲会变长,原来是真的!我这次真看到了!邓法医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死人的某些部位还处于生命延续状态,甚至灵魂还会存在!” 我极力向她解释,死人的指甲不会变长,她所看到的,只是手掌在福尔马林药水中萎缩后给人造成的幻觉,有时人的眼睛是会欺骗自己的!至于人死后灵魂是不是仍然存在,我回答不出来,就算有也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按照自然规律,他必须得经过成为植物的过程,化成有机肥料,然后长成一棵小草,或者大树上的花朵。当然,也可以直接轮回为动物的一部分。——被动物嚼食! 后面的解释当然毫无根据,我只不过是想开开玩笑,缓解一下她的紧张情绪。 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显然没有接受我的解释!从此以后,我没看到她再踏进过我们的实验室,非去实验室不可时,她都让李智林帮忙! 有关鬼的另一个传说,是公安局的门卫传出来的。 在我们公安局办公区的附近,有一片树林,平常遗弃一些办公垃圾。我们法医的一些生物检材也是在那里销毁的,主要是一些从死人身上提取的心肝脾肺肾,偶尔也有大脑组织。——这些人体组织不可能永远保存,时间一长,会越积越多,必须将已经结案了的一部分处理掉! 以前的这类检材,往往是挖个坑埋掉了事。但是有一段时间,树林里的野狗多了起来,有人发现这些饥肠辘辘的家伙爱在地上刨什么东西,更有一次,当地的居民看到有野狗叼着一个人的胃到处走。这些畜生,鼻子灵敏得很! 于是有人向公安局投诉,情况不久就反映到了局领导那里,局长要求法医妥善处理那些死者的身体器官!经过商量,我们决定用烧的方法,彻底销毁那些带来不少麻烦的东西!但不同于普通检材的是,那些人体器官包含了大量的水分,很难烧着。最后,我们参照殡仪馆的做法,将柴油淋在上面,利用柴油高燃量的特点来进行焚烧。于是,此后不时会有人看到树林里浓烟滚滚,还散发出腥腻的气味! 有一次,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是要谈点事。我感觉有些意外。一般来说,局长很少找普通警员,尤其是法医进行谈话,除非是出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或者这个人犯了什么严重错误! “你们是不是又处理生物检材了?”局长马自行问我。 “是的。”我回答,心想难道又有人反映什么问题? “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地点?”他问。 “你是说更换地点吗?”我问。 “是的。这一段时间,有人反应在树林里焚烧不妥,那烟熏着让人感觉不舒服!” “如果是这样,我们多找几个地方,看哪里更合适。”我说。 “最好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马自行说,“这件事你们抓紧去办!” “好的!”我应着准备离开。 第五十九章 鬼迷心窍(三) “等一下……”马局长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停住脚步,等他把话说完。 “最近是不是焚烧了吉老头那件案子的检材?”他终于问道。 “是的,处理掉了一些人体器官。”我很纳闷他怎么知道这件事。 这次销毁检材,我们已经请示了大队长潘云,按程序是不需要向局长报告的,不知他从哪里得知的! “我们门卫室的老头前几天跟我说,他最近老做梦,梦到一个老头跟他聊天,聊天的老头说自己叫吉安!”马局长忍俊不住,“我想,他是不愿意你们在附近处理那些东西,专门编出了这样的故事!” “他不是跟吉老头的家住在同一个地方吗?应该认识吉老头!”我认为门卫老头能说出吉安的名字很正常。 “是的!”马局长笑着说,“这门卫老头也够会编的,把梦到的吉老头描述成没有面孔的人,还问他见没见到自己的脑子!你们以后处理检材,尽量离门卫室远一点,可别吓着了他!” 走出局长办公室,我突然有些疑惑:门卫老头怎么知道,我们销毁的是吉老头的器官呢?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特意向李智林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问他是怎么处理那些器官的。——几天前,我有事出差,是他处理的检材。 “在老地方烧的呀。”李智林回答。 “处理完了吗?” “处理完了。不过当时柴油不多,吉老头的大脑很难烧烬。正烧着的时候,天突然下了一阵大雨!我回办公室取雨伞,返回时发现大脑不见了,可能被什么东西叼走了!”李智林说。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门卫老头所说的,做梦看到吉安找脑子的事。 “处理检材的时候,门卫老头在旁边吗?”我想了想,最后问道。 “没有啊!”李智林笑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让人旁观!”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有些不解。 “他怎么可能知道!”李智林很肯定地说,“就算他看到是一个人体的大脑,也不可能知道是吉老头的呀!” 看来,有些事情还真是难以解释! 如果一个人在梦里问你要脑子,那还真是蛮恐怖的!要是人真没脑子,那将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起那个叫吉安的老头,不过他可不会没有“脑子”,这个老头宁愿用生命的代价,以一种让人不可思议的方式去挽救行将土崩瓦解的家,让旁人唏嘘不已!只是这样的挽救,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反复度量,他这样是否值得,是否一个有“脑子”的人所做出来的呢? 但是很多时候,值不值得根本无从参照,无法让人比较! 不过,这件事的本身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它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启示,也给我的法医生涯上了很重要的一课,那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对于人的思考方式来说,一切皆有可能!你没有想到一个人会那样,是因为你不是他!——从那以后,在分析一个人的思维时,我从不轻易说“不可能”这三个字。 姓吉的人本来就不多,吉安这个名字就更让人容易记住了。吉安吉老头死于一年前,现场就在他自己的家里。 那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铃声把我吵醒过来。看看手表,发现才凌晨两点钟。接通后,电话的那端就传来了潘云焦灼的声音:一个居民区发生了命案,一个老人被杀死在家里! 我和李智林赶到现场时,潘云、司马雨、董建国他们已经在那里了,其中司马雨正拿着一个相机,拍照记录现场的原始状况。 死者是独居在家的空巢老人,有一个女儿,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一个星期前,女儿打电话回家时没人接,开始以为老人外出散步了,到后来觉得不对劲,于是请邻居去家里看看。邻居去他们家时,才发现老人已经倒在了厨房里。 “邻居到达现场时,发现房门是锁着的,四周的窗户也处于关闭状态。”司马雨对我说,“据我们初步勘查,没有找到破坏性的出入口!综合判断,凶手应该是叫开门后进入现场的。” 我穿上勘查服装,进入现场进行察看,李智林手持光源,帮我打着光,探照房间里的物品。老人家装修得不错,地面上铺的都是石板,这样的地面很容易留下凶手的足迹,地面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足迹,都已经被司马雨用标识牌标上了。 我们小心地踩着地面,四处察看了一圈。 一个老年男子趴在厨房的地面上,四处粘满了血迹。死者的颈部和腹部中了很多刀,身下的血泊已经凝结成了块。 尸体上方是洗碗槽,水龙头在缓慢地滴着水,里面的水快漫到了边沿。旁边摆着一些碗筷,已经洗了一部分。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洗碗槽,发现槽底位置粘着一处血滴,已经凝结在那里,经光线一照,发出晶莹的亮光。 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苍蝇在四周飞来飞去,在黑暗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烟卷的香味暂时冲淡了那股恶臭。借着手电光低头察看了一下地面,尸体周围的血迹大部分呈显出椭圆形状,并在一侧形成刺状的边沿。这意味着,血是从一定高度的运动着的人体上滴落下来的,呈刺状的一侧为人体运动方向。我躬着腰,从尸体位置开始,沿着与血迹运动方向相反的路线搜索。这些发出腥味的暗红色液体,从厨房一直反向延伸到客厅! 看来,死者最先在客厅里受了伤,最后才倒毙在了厨房里。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在血迹延伸的源头处,并没有发现大面积的凌乱血迹。这很不正常!在通常情况下,腹部等非致命部位受伤,受害人不可能瞬间毙命,应该会有条件反射式的反抗或者挣扎,在地面和四周形成很凌乱的血迹,那些血迹或是带有速度的抛洒状,或是涂鸦一般的擦拭状,甚至是喷溅而出的感叹号形状!而在客厅里,并没有发现这样的血迹。 第六十章 一切皆有可能(一) 我回到厨房,戴上手套,把趴在地上的老人翻了过来。他的左颈部有两道伤口,但不是很深。其他伤口集中在腹部位置,数了数共有四刀,形态和宽度一致,看来行凶的工具只有一种!我将老人的手抬起来,那双手紧握着拳头,手背沾有血迹,但并没有伤口,甚至连淤肿都没有发现。将拳头掰开,掌心里没有看见血迹,显得很干净。 再看看老人的那双脚,他穿的是一双拖鞋,鞋底没有血迹。——这说明,他没有踩到过地上的血。 “现场没发现作案工具,看来凶器被带离了现场。”司马雨已经拍完了照片,走到旁边说道。 “丢失了什么东西没有?”我问。 “我们跟老人的女儿联系过。据她讲,老人以前在家里放着一些黄金首饰,还有一些现金。但我们没有找到!卧室里的抽屉已经被人翻动过,看来凶手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 “老人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这些情况还没有调查清楚。天太晚,邻近的人都睡了,走访的工作没法开展。”董建国走过来说道,“不过据报警的邻居说,老人为人不错,平常很友善,没有和谁产生过矛盾。” “天虽然很晚了,但走访的这项工作还得去做!”李智林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从现场情况看,凶手和老人有过长时间的相处,怎么看都与熟人有关!” 我点点头。他提议的工作是必须要去做的,这是证实或排除案件可能性的一种必经途径。实际上,破案永远不可能像侦破小说那样,仅凭直线式的推断朝着一个方向进行,而是需要多角度入手,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因此我没有驳斥什么。——虽然他已经把与老人死前相处过的人直呼为凶手了! 李智林的思维方法固然有他的道理,稍有分析能力的人都明白,门没有被破坏,说明外人进入的方式很平和;老人是一个人独居的,而洗碗槽里的却有两个饭碗和两双筷子,这说明曾有人在这里与老人一起吃过饭。李智林从这个角度分析案发的过程,按理说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他似乎忘记了,我曾对他说过,下一种结论需要综合所有的情况,而永远不要忽略了其他的可能! 潘云采纳了李智林的建议,吩咐董建国马上走访附近的邻居,并且下了死命令:“不管多晚也要敲开别人的门!” 司马雨此时正用相机对着饭桌拍照,记录那上面的物品摆设。 “凶手和老人的关系不一般!做的菜还都不错!”说着他又接着拍洗碗槽:“菜没放进冰箱,碗筷刚洗完,看来老人是吃完饭,在洗碗筷时遭到了袭击。” “不!从现场血迹来看,老人首先受到袭击的地方应该是客厅。”我否定了他的结论。 “那么,他为什么会死在厨房里?”他看着我,神情有些不太信服。 这也是我正在思考的问题,但我还没能回答得出来。 “水快漫出来了!”司马雨突然看到了洗碗槽里的水,准备伸手去关龙头。 那个水龙头没关好,仍然在缓慢地滴着水,里面的水快溢出了洗碗槽。 “慢着!”我叫了一声。 司马雨的手僵持在了空中。 “先不要关!”我对他说完,然后转身安排李智林:“看看现场有没有容器,拿过来装水!” 司马雨看着我,满脸的迷茫。 李智林走到旁边的厕所,找来了一个水桶:“这个行不行?从哪里盛水?” “把洗碗槽里的水盛到桶里。”我说。 于是李智林将桶放到洗碗槽的落水管下面。 “要盛多少?”他问。 “将槽里的全盛到桶里。”我说,“最好一滴也不留!” “拿回去做检验吗?”他问。 “检验不需要盛这么多吧?!”司马雨不明就里。 “自有用处!”我回答。 李智林把洗碗槽里的水放干,然后问我:“师父,现在怎么做?” “现在再拿一个桶子放到龙头下面去接水,并且记住现在的时间!”我对李智林。 虽然李智林不知我的用意,但还是毫不迟疑地照做了。 “现在,需要找一把称子来称水!”我对潘云说道。 “称水?!”潘云一脸迷惑,但看到我神情很坚决,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吧!” 他叫董建国找来了一把电子称,把盛水的桶摆到了称上。 除掉桶本身的重量,共五十六点八公斤! “这水里有什么宝贝吗?!”董建国调侃着笑问我。 我没有理他,只是交待李智林注意时间,半小时后再称一下从龙头盛接的水。 趁着这个时间空档,我再次凑近现场的血迹,随着它们四处飞舞的姿态,感受了一下老人临死前的活动轨迹。——把静止的事物解析成运动的过程是我的强项,而死亡本身就是一个运动的过程! 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艳红涂鸦曾让我困惑不已,如果把这一个个死亡符号赋予运动的色彩,某些地方就会显得矛盾重重,难以进行合理解释!因此,我不得不调整思路,去质疑老人的死亡过程。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你解释的,只能是客观事物,而不是思维!如果我把自己的推断结论说给潘云他们听,所有的人肯定会大吃一惊! 半小时后,李智林告诉我,龙头滴下来的水重0.15公斤。 处理完现场,我们把老人的尸体运回解剖室,准备继续查验内部的损伤情况。 四周漆黑,万籁俱寂的夜晚,我和李智林站在解剖台前,往身上套着解剖衣。 李智林麻利地戴好手套,从解剖箱里取出柳叶刀,准备进行解剖。器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夜里让人觉得寒气十足。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对老人的尸体进行了检验。整个过程娴熟得如同给自己穿衣戴帽一般,要做的就是重复了无数次的程序,检验衣服上的破损,测量尸体表面的伤口,分析内部器脏的损伤。…… 切开老人的皮肤后,能看出腹部很明显的致命伤,其中一刀刺入了腹腔,导致失血死亡,腔内充满了血液。对于死者来说,这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 检查完致命的伤口,我们按照解剖程序查看了老人的其他部位,还提取了胃里的食物残渣。——为了排除其他的死亡原因,我们往往需要将胃里的内容物进行毒物检验。 第六十一章 一切皆有可能(二) 尸检完毕,李智林拿出“勾魂针”,一针针把剖开的地方缝上! 因为要赶时间,李智林的针脚缝得很长,还一高一低地很不整齐。我之前说过,长期地接触死亡,解剖刀下的尸体对于法医来说,不过就是发现案件真相的工具而已。那种设身处地为死者着想的神经早已经麻木! “缝好一点!”我终于忍不住,对他说了一句。 再怎么样,总要尊重死者,谁都会有跟这个世界说再见的那一天! 完成解剖工作后,天才刚刚发亮。还没回到办公室,潘云就打来了电话,通知去会议室参加案情分析会。 刑警队的会议里灯火通明,参加侦查的人员都已经到了那里。 董建国向大家通报了走访调查的情况。老人叫吉安,老伴已经过世,有一个女儿在外地,原来还有一个儿子,不久前出了车祸,没有抢救过来。老人平常一个人独居,为人老实本份,没见跟什么人发现过矛盾。交往的也只是附近那些邻居,但因为是外地人,跟其他人在语言上交流不畅,所以也只是一些很平淡的招呼,相互问候一下,没有特别深的感情,更不用说请人去家里吃饭了! 接着,由司马雨介绍现场情况,他把现场的状况描述了一遍,然后就发表了自己的观点:“首先,死者家四周门窗关闭,没有发现破坏的痕迹,推断凶手是得到开门并被允许入内的;其次,客厅里有两种鞋印,其中一种是死者的,另一种是皮鞋印,没有在现场找到相对应的皮鞋,因而很可疑,应该是凶手留下来的;第三,死者家中有两副碗筷,而死者平常一人独居,分析凶手应该与死者一起吃过饭;第四,死者家的饭菜尚未收拾,碗筷还没有洗完,分析凶手是吃完饭后行凶的;第五,卧室的抽屉被人翻动过,现场勘查时没发现贵重物品,死者子女反映的黄金首饰没有找到,推断已经被人拿走;第六,现场没有找到杀害死者的凶器,可能被凶手带走。综合推断,凶手与死者相熟,得到死者开门后进入现场,并与死者一起吃了饭,趁死者收拾碗筷后下手行凶,目的为谋财!” “现场的鞋印有没有粘附性血迹?”我问他。 遗留在现场的血迹,按是否通过其他物体粘附上去的,可以分为粘附性或抛落性血迹,如果是粘附性的,那么接触过该位置的物品必然粘有鲜血。我问这话的意思,是想知道在现场留下鞋印的鞋子上到底有没有血! “没有。”司马雨回答,“鞋印里只有细微的抛落性血液。” 显然,这个现场疑点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我曾经对他说,死者首先受伤的地方在客厅,想来他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最近是否有人去老人家?”潘云问。 “对面的邻居家反映,九天前老人去过他家里,说是家里来了客人,炒菜的油用完了,问他借点油。邻居问他是不是老家来了人。他说不是,是结识的本地朋友。也正是从那以后,邻居没有再见过他!”董建国说。 “老人的这个朋友最可疑,是本案的重点嫌疑对象!” 最后,董建国还说了另一个了解到的情况。老人有一个儿子,是黑的司机,半年前开车搭一个熟人时,发生了交通事故,两人都死了。熟人的家属一直打官司,要老人家里赔偿。 “官司有了结果吗?”潘云问。 “听说一个星期前有了结果,法院判老人的儿子承担所有责任。但因为人已经死了,家里也没有留下什么钱,唯一剩下的只有一套房产,就是老人死的那间房子。对方一直要求法院强制执行,将那套房子卖掉赔偿,没想到现在出了事。”董建国说。 “按这样的说法,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他们打官司的事情。”潘云思索着说道,“谁还会选择这时候下手呢?” “或许,他家里还有什么不为旁人所知的珍贵物品?”董建国猜测道,“这些问题,还要等到他女儿过来才能调查得清楚。” “他女儿过来了没有?” “已经在赶回来的路途中了。” “跟她说一声,回北江后直接来刑警队,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潘云吩咐完董建国,然后对我说,“邓法医把尸体检验的情况介绍一下。” 于是,我接下来介绍了死者的伤势情况:颈部有两道伤口,但较浅,未达动脉,不足以致命,其他伤口集中在腹部,共有四刀,一刀刺穿腹腔,引起动脉破损后失血死亡;伤口宽度及形状相同,伤害的工具只有一种;胃内的食物已经排空,应该在饭后四小时左右死亡。 “死亡的具体时间是哪一天?”潘云很关心这个问题。 “一百八十九个小时左右,也就是大约八天前。”我回答。 大家沸腾了起来,对我精确到小时的判断感到非常惊奇。通常来说,判断死亡时间是一个难题,尤其对于死亡了数天的尸体,法医往往只能根据腐败情况推断大概天数,死亡越久误差越大,很难精确到小时,所以他们的惊奇在情理之中。 “这么精确!有根据吗?”潘云问。 “有!”我说,“在死者的洗碗槽里,蓄了五十六点八公斤水,从现场情况看,是发案时开始通过龙头滴下来的。我们做了实验,在龙头滴水的相同条件下,半小时接了0.15公斤的水。这一段时间,天气湿度较大,水份的蒸发可以忽略,按水龙头中水的流速,应该是一百八十九个小时前开始滴水的!” “怎么确定是案发时开始滴水的?会不会之前就有水在里面?” “在靠近洗碗槽的底部,有一滴已经凝固的血迹,粘在那里,浸没在水中!如果当时有水,血是极易相溶的,无法凝结。而如果凝结在那里,说明血液滴到的那个位置当时并没有水,水是后面漫上去!” 第六十二章 一切皆有可能(三) “的确如此!”潘云点点头,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不过,你的计算必须建立在高精度的基础上。水这东西太难捉摸了!会不会有漏掉的可能?如果这样会导致很大的误差!” “洗碗槽结构很密封,我们看过了,底下没有水渍,没有漏水的现象!” “但是,你的计算结果与现场调查的情况有很大的矛盾!”董建国不以为然地对我说道,“嫌疑人是九天前到受害人家中的,案发也应该是那时,而不是你所说的八天前!” “我不感到矛盾。”我说,“相反,这还很符合现场状况,很符合下面我所要说到的一些情况。——我的结论可能与大家不一样!” “说说你的看法!”潘云示意我说下去。 “我先讲一下现场的血迹分布情况,这一点关系到案件的性质问题。”我说道。 案件的性质,一般是指根据犯罪过程所作的案件分类,反映了案犯作案时的目的,如仇杀、抢劫、故意伤害等。但在我们刑事侦查中分析案情时,案件性质指的是更为详细的分类,比如杀人,就会具体到什么样的杀人,谋财害命、仇恨杀人,或者为情杀人!这样分类的意义在于,能更快地固定侦查范围,有的放矢,找到凶手! 大家都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解。我明白,他们已经认定本案是谋财害命无疑了,不知我会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从血迹分布看,死者应该先在客厅内受的伤,最后死在了厨房里。”我这样开始,让大家有个接受的过程。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董建国有些迷惑地问。 “在客厅内,看不到挣扎或者反抗留下的血迹类型,只有单纯的滴落血迹。”我继续说道,“给人的感觉,是死者中刀后既无挣扎也无反抗,这是很反常的!我们知道,腹部中刀后失血死亡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伤者却能处于相对平静状态,最后死在厨房内,说明他并无反抗或挣扎之心。这一点,也能从他手上没有抵抗伤看出来!” “有没有受伤后不做反抗,直接逃至厨房的可能?”潘云问。 “如果死者逃跑,手掌必然有捂盖伤口的动作,凶手追至厨房,也必然会踩踏上死者所流下的血迹。但事实上,我们既没有看到死者的手掌里有血迹,也没有看到凶手带血的鞋印!”我解释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潘云愈加迷惑起来。 “既然客观的物证不能解释凶杀行为,只能说明还有其它可能的存在。”我说。 “你是说有可能不是凶杀?!”潘云想了想问道。 我点点头。 “那么还存在什么可能呢?” “比如自杀。”我问答。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大家相互议论着,显得难以置信。 “你刚才也说了,失血死亡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那么,谁能下手捅自己这么多刀?而且,现场没有发现刀子,老人用什么自杀的呢?”董建国首先提出质疑。 “是的,死者身上那么多伤口,那是怎样的一个痛苦过程呀!”有人附和道。 “自杀很多刀并不奇怪,我见过捅自己十多刀的呢!”我说,“是什么原因让他死得那样坚决,这才是我们需要弄清楚的!” “推断得很大胆呀!”董建国不以为然地说,“是不是有点太悬了?……” 潘云思索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道:“这样的结论确实有点冒险,毕竟现场没有直接的证据!”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对我的观点提出质疑。 “尸体本身就是证据!”我说,“死者的颈部有两道很浅的伤口,是自杀案件中常见的试切伤,那是试着切割自己时负痛形成的!其他伤口集中在腹部,符合自杀的动作特征!” “这样的证据跟没有差不多!”董建国讥讽道。 “我承认,用事物本身来证明其变化发展,远不及其他的证据有说服力。”我说道,“但你得承认,事实就是事实,不管用什么方式去反映!当然,我也希望能找到更多的证据,这也是我们下一步的工作!” “那么按照你的看法,应该怎样去做?”潘云问。 “解决存在的疑点!”我说,“既然缺少直接认定的证据,那就用排除法。排除合理的怀疑,剩下的就是真相了!既然有人只相信调查情况,不相信现场的客观物证,那么我们就从调查的情况入手,找到去过死者家做客的人,也许从中得到的情况更能印证现场的物证,印证客观事实!” “当然,那是下一步的工作。现在我们首先需要理清的,是现场的诸多矛盾!——没有清晰的现场重建,就不会有清晰的侦查思路。正如我前面所说的,现场上最大的矛盾就是血迹分布,刚才董队长提出现场没发现自杀的工具,这提醒了我,老人是在客厅受的伤,为什么会死在了厨房里?……” 我停顿下来,让在场的人思考这个问题。——要使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让,必须先让他们主动去思考问题! “你是要告诉我们,这与伤害老人的工具有关吗?”潘云沉思着问。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它的理由可解释的了!”我回答,“工具不会上天,也不可能入地,只会隐藏在我们没有发现的地方。我在现场勘查时发现,在厨房的下水管的旁边,曾有几滴细微的血滴,如果我没猜错,工具就藏在下水管里!” “那就更奇怪了。老人既然自杀,为何还要将工具藏起来?” “现场的奇怪现象,可能源自老人奇怪的心思。这也是我们需要弄清的地方,只有弄清这一点,才能真相大白!” 会后,潘云带我们再一次去了现场,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导致老人死亡的工具!寻找的地方也很明确,就是厨房的下水管道。如果那里确实有一把刀,那么不言而喻,事实就的确如我所推断那样! 第六十三章 一切皆有可能(四) 后来的事实是,当我们打开下水管道的盖子,将手电光照进里面时,一把明晃晃的闪着光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等待了我们多时! 那是一把水果刀,上面粘满了死者的血迹。经过检验,刀刃与死者伤口的特点一致,刀柄上也只有死者一人的指纹。 当我们把自杀的结论告诉赶到刑警队的吉安女儿时,她怎么也不肯相信。此前她已侧面打听到一些情况,知道了曾有陌生人到过父亲家里,而且家里不见了黄金首饰和现金,更主要的疑问是,谁自杀会捅自己那么多刀呢?在发表了自己的疑问后,她很有把握地提出了怀疑对象:正和自己家里打官司的那家人。 “肯定是他们叫人做的,就因为我爸爸不肯将房子卖掉来赔他们的钱!”她说,“那家人太没良心了,我爸答应分期赔偿也不行,非逼着要将我家的房子卖掉!我哥哥好心让人搭便车,倒搭出了这样的麻烦,不光害了自己,还害了家里人!” 为此,她强烈要求重新解剖,对死者进行详细地检查。 按照她的要求,我们找到了一家病理检验的权威机构,把吉老头的所有脏器送到那里进行检验。——其中就包括他的大脑! 对于她的怀疑,我们并不感到奇怪,也早有心理准备。因此,潘云已事先已经分了组,一组负责对死者生前的活动情况进行调查,一组负责找到那个曾经拜访过老头的客人。 对吉老头生前行踪的调查难度不大,他家处于物业公司管理下的小区里,进出口都设有门卫室,保安能经常看到过往居民的一些情况。据他们回忆,八天前还见到过吉老头,这一点经门卫室的监控录相也能确认下来。——那天上午,吉老头还上街买过菜! 而九天前来访的那个客人,也在侦查员的努力下浮现了出来。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客人的身份却让侦查员的心里打起了鼓,甚至对我的结论产生了怀疑。 那个人曾因盗窃罪中蹲过监狱,刚放出来不久!往往有前科的人,会成为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找到那个人时,他正家里。当我们表明身份后,他说了一句:“你们是因为吉老头的事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董建国问。 “在报纸上看过了吉老头的报道了。之前我到过他家,是嫌疑对象!”那个人笑笑说,“我坐过牢,知道你们的这一套!” “我们想请你回公安局协助调查。”董建国说。 “不用去公安局了,事情在这里就可以讲得清楚!”他说,“我是到过吉老头家,不过是他叫我去的,人不是我杀的!” “他叫你去他家干嘛?” “我开始也莫名其妙,他可知道我是刚放出来的!”那人笑着说,“我想,他原来是为了帮帮我,后来成了相互帮忙吧!如果没有了老爷子,我现在可能回到监狱去了!所以,感激他还来不及,哪还会杀他?” “你详细说一下当时情况!” “我刚从监狱出来不久,在外面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一直没有找到。没人愿意要一个有前科的人!所以那段时间我闲着没事,一个人在公园里转悠,累了就在石椅上躺会儿。有一天,我看到一个乞丐蹲在公园里数钱,一元五元的足有一大把,当时觉得心里很不平衡。自己诚心想做事换点钱,没人愿意给这个机会,那些乞丐什么事不干,还有人愿意掏钱。想起了这些,当时就有些冲动,想到去抢那个乞丐手中的钱。正从身上掏刀的时候,有人拉了我一把,我看了看,是一个老人!他对我说,年轻人别干傻事,人这一辈子路很多,可不能走绝路!他说他姓吉,叫我去他家里玩,还做饭菜给我吃。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样的人这么好。他问,你这样的人怎么了,一时的犯错不能否定了一个人的人格,何况,你已经受到了惩罚!我当时听了很感动,不久就和他成了忘年交。我问他怎么一个人过日子,他说不该走的走了,该回来的还没有回来!…… 一次,吉老头给了我一些金银首饰和一些现金,让我回家开个小店,过过小日子。他说,别想着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人这一辈子,最珍贵的永远是平平淡淡,坐在太阳底下悠闲地度日。我不肯要他的钱,说这样于心不安。他说钱不是白给,以后需要我帮一个忙,还可能给我带来麻烦!我说帮忙绝对没问题,就冲着他把我当人看,什么麻烦都不怕。他跟我说,他的身体不好,可能没多久的时间了,希望自己走的时候,能对家里做些有意义的事! 他给了我一封信,说如果公安局的人找到我,就把信交给他们,如果没找到,一年后把信交给他女儿。他还说,信是写给他女儿的,你们也可以看,看看就明白了。” “他就是托你送信吗?去他家还做了什么事?”董建国问。 他看看董建国,笑了:“对你这种语调我已经习惯了,我曾经坐过牢,这不奇怪!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方老头要把信给我,他直接给女儿不就行了吗?这些问题,也许你们看过之后才会明白。”说完,他把一封信交给了我们。 董建国把我叫到一旁,问道:“你相信他的话吗?” “先看看信再说吧。”我说。 经过笔迹比对,这封信确实是吉安写的。 我们把信看了一遍,终于明白了那个可怜老人的心思! 当我们把信交给吉安的女儿时,她看完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阿妹,相信见到这封信时,公安部门已经基本查清了案情。是的,我是自杀!你老爸一生懦弱,但这次做的应该是最勇敢的一件事。你哥不在了,我的生活也就塌陷了,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但你还是我的牵挂,我希望走后,能有一个地方看到你,看到自己的孙子们,这样的地方,就只有我们的这套房子了。可那个人还没完没了地打官司,非要将这套房子夺走。这是我唯一的念想,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夺走!思索良久,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了:我死在房子里,并且像是被人杀死,也许这样就没人会再争了。警察还会还疑是他们干的,更让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要这个地方了!就算警察调查清楚,也不会再有活人跟死人争这块地儿!你也不用悲伤,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半年前我就查出了胃癌,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阿妹,你父亲一辈子没什么大的作为,但必须得守住自己的家。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这里始终不是自己的家,你的心始终处于不安定的状态。也正因为如此,你才远嫁他乡!时至今日,我已经一年零八个月没见到你了。这是做父亲的不是,我这一辈子漂泊在外,没有给你家的感觉!年轻时心比天高,总想轰轰烈烈地闯一番,到头来,终究是两手空空,还失去了你! 有人说,没有先辈坟墓的地方不算真正的家。这是很有道理的!我如果死在了这里,不是就有了家的感觉了吗?生前没给过你家的感觉,希望死后能让你明白,父亲永远都在这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为了把真相带给你,不让你永远在仇恨中生活,也为了延长一下警察的调查时间,我叫这个年轻人带着这封信,约好了一年后把信交给你。如果你是一年后拿到这封信,那也就意味着警察无法调查清楚我的死因。到那时,法院应该不会再执行这座房子了,我们也终于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吉安可能不会想到,警察能这么快就结了案,因而法院依旧查封了房子准备拍卖!不过,后来吉安女儿出钱把房子买了下来,总算了结了他的心愿。只是他这样的代价,似乎大了点! 后来,吉安的那个忘年交找到我们,将吉老头送给他的钱财交给了我们,非得请我们退回给他女儿:“其实我每晚都梦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那个公园里坐着。我想是自己欠了他的!没想到,他叫我别走绝路,自己却选了这样的路!”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谁愿意从别人角度考虑问题,那么每个人都只是孤独的灵魂。 法医工作就是这样,能遇到常人所不能遇到的东西,因此对什么都习以为常,那怕见到多奇怪多凄惨的死法,内心都起不了任何的波澜! 自从门卫老头梦到吉老头后,关于鬼魂的种种议论就传了开来,到了最后整件事在口口相传中变得面目全非。为了求证它的真实性,不时有人向我问起这件事,我变得厌烦起来,于是反问道:“死人有活人可怕吗?!” 后来有一天,李智林问我:“你知道吉老头生前和谁打官司吗?” “谁?”我有些好奇。这些情况当时没有调查,确实不知道是谁搭吉老头儿子的车出了事。 “就是我们的门卫老头!”李智林说,“搭车的是他儿子!” 第六十四章 谢谢你,曾让我爱过你(一) 老刘一直在我的办公室待到下班才走。走的时候,借了我两百元钱。 “我过两天还给你。”他说。 “不急!”我有些好面子,于是说了句客套话。 “那我就迟些还!”他当了真。 我有些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好在钱不多! 送走他后,我买了两瓶啤酒带回家。 高原正坐在沙发上,埋头整理着一大叠资料,连我进门也没有看一眼。 “有啤酒,喝不喝?”我问了一句。 高原摆了摆手,始终没有抬起头。 “这么认真,看来高大律师接的案子还真不小!”我开了句玩笑。 “是不小!”高原终于看我一眼,但随即又低头翻看他的资料,“可是头也被搞大了!” “你不是喜欢挑战嘛!”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去冰箱翻吃的。 “你不问一下我是什么案子吗?”高原问。 “问你干嘛?”我反问一句。 “真不够哥们!”他嘟哝一句。 冰箱里新买了一些面条干菜,却没有什么能马上放进嘴里的东西。 “冰箱怎么弄得这么彻底,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只剩没把冰箱吞了!”我调侃道,“不过还好,真难得你还想到买些其他的东西。” “我表妹买的。她把冰箱清理了一下,那些东西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了,还真难为你能掂记。有点中午的剩饭,你将就点拿来炒蛋吧!” “我就说,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有得吃还话多!”高原说,“不用弄我那份。我刚和张贝贝在外面吃过了。” “你还真够兄弟!自己和美女下馆子,让兄弟吃蛋炒饭!” “不是怕你没空嘛!”高原抬头一本正经说道,“嗨,你还真别说,今天没叫你去可犯了个大错!张贝贝问了好几遍为什么你没来!看来你小子交了桃花运!” “不叫我去,你还有脸说!”我笑着说。 把饭炒好,我仍然装成了两碗,摆在高原的面前。用筷子撬开那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他。高原接过酒,在我的酒瓶上碰了一下,喝一口,继续翻看他的那些文件。 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忍再打扰,我吃完饭,坐到房间里玩电脑去了。 上网后,习惯性地打开QQ聊天工具,那个熟悉的头像依然处于黑暗中。回头想想,很长时间没看到刘嫣在网上的痕迹了! 最后一次和她联系是在两年前。那段时间,我基本上闷在房里没有出去,一个人坐在电脑旁边上网。终于有一天,我照常打开QQ号时,突然呆住了:刘嫣的QQ头像居然亮了起来! “是你吗?刘嫣!是你吗?”我惊喜地打字发了过去。 对方没有回答。 只是出现一行提醒: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 “是你吗?是你吗?……”我重复着那三个字,疯狂地输入着,再疯狂地发过去。 对方依然沉默,依然是那一行字。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绕肝肠寸断的女孩终于出现了,她就在电脑旁边,我们终于可以相见了,可是她却沉默不语! 我疯了一般点击了视频对话,可是对方却一直未接受。 我快要崩溃了!于是机械地输入: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这么狠心?……再一个个地把信息发过去。 我也不知发了多少条信息,对方还是没有回答。 我依然发着信息,恨不能把这几年对她的爱和日夜思念之情统统发过去!我告诉她我在这个地方,一直在等她!现在再不像以前那样了,我要做个坚强的男人!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人! 就这样,我自顾自地诉说,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下线的都不知道。 直到我看到,好不容易盼到亮起来的头像又陷入了暗淡时,心里也骤然陷入了冰冷的黑暗中。我呆呆地看着刘嫣的QQ头像,不知一个人坐了多久。…… 自从发现刘嫣上过网之后,我每天都要让自己的QQ号处于在线的状态,以便能随时发现她上线。 终天到第三天时,刘嫣的QQ号又亮了起来!我欣喜如狂,在网上疯狂地向她发送信息。可是她还是没有回答我。 半小时后,我为她保留的手机号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我接通手机,没听到对方说话。 但我已感觉到了刘嫣的呼吸声。 “是刘嫣吗?是你吗?”我大声喊道。 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是你!”我说,“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还好吗?”那个熟悉的令我魂牵梦绕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轻轻的,幽幽的,但在我的耳边如同天簌之音! “我很好!你好吗?”我的心里一酸,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柔了下来。 “没想到你还保留着这个手机号码。”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是为你保留的,还会一直保留下去。记得吗?这个号码还是你给我挑选的!” 她没有接我的话,只是问了句:“你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吗?” “以前的事?”我微征了一下,“我都记得啊。我还记得我们有多恩爱!” “哎!”刘嫣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于是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谢谢你,曾经让我爱过你!”沉默了一阵后,刘嫣这样说道,“答应我,好好过,找到自己钟意的女孩子。” 还没有等我出声,她就挂掉了电话。 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连忙将电话拔了回去,但电话那头响了一声后就变成了盲音。再拔,已经无法接通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爬着楼梯,而楼梯的上方,迷迷朦朦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达不到想要去的地方了! 我终于知道,有那么一刻,幸福似乎即将来临,让你兴奋不已,兴奋得连心底最角落的地方也充满阳光。当你充满快乐地憧憬未来时,突然有人告诉你那是虚幻的,虚幻得如同月夜里水中的倒影,那有多么地令人绝望! 第六十五章 谢谢你,曾让我爱过你(二) 那一阵,是我最颓废的一段时间,在天台上喝酒成了自己最常做的事。也就是那个时候,高原发现我一个人在雨夜的天台上喝酒,摇摇欲坠,于是把我拽了下来。 自那以后,我上网都会习惯性地打开QQ。——对着一个人曾经留下的印迹的地方,多少感觉有一点安慰! 我一直在想刘嫣说过的话,也努力回忆着以前的事。她的话似乎另有深意,她要我记起什么事呢?于是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在记忆的长河中乘着思绪缓缓而来,拼凑着支离破碎的过去。但无论如何努力,却总是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片段,有的甚至还不真实! 很想对她说,我能记起很多事情了,只是未经证实,显得有些虚幻。我渴望得到她的证实,到底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然而,她没再给过我机会。 我再也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 “其实过去就是一个人的前生!”我时常这样想。以前的日子就像向前奔腾不歇的河面,经历过风浪,被划开过涟漪,然而终究还是归于沉寂,难觅踪迹,失去的时光不会复来!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于是回忆也成了一种在脑海里跟自己胡搅蛮缠的行为,终归是一件痛苦的事! 我由此落下了头痛的毛病,每每想起与刘嫣有关的事,就疼痛不已。 算算与刘嫣的相识时间,居然是八年前的事了!这个时间让我顿觉一惊。——即便是抗日战争,也已经取得了胜利! 那天,我从禅市乘火车出差,顺道去了一趟北江市,看望当时还在北江的师父钟任之。火车上,我睡在上铺,下铺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对面的中铺则睡着一个年轻的女孩。那女孩留着齐耳短发,侧身睡在床位上,把脸对着车厢隔板,拿着一本书正看着。从后看去身材曼妙,但看不清脸蛋。 半夜时,我被惊雷一样的呼噜声吵醒了过来。低头寻找声源,看到下铺那胖子的嘴正一张一合,发出毫无节奏的鼾声。那声音间隔不一,有时甚至半晌也没缓过气来,正担心他会不会因此窒息时,一声长长的鼾声却毫无预兆地发了出来,搞得听见的人似乎也呼吸不畅起来。 旁边厕所还不时传来难闻的臊味,这下彻底睡不着觉了! 我看着那张发出噪音的嘴,恨不得把厕所那股臊味一股脑地塞到里面。 正当悻悻地抬头时,对面中铺那女孩子正带着笑意看着我。这时我看清楚了她的脸,那是一个俊俏的女孩子,白白的皮肤、弯弯的柳眉、明亮的大眼睛,齐耳的短发黑亮柔顺,尤其是那张微翘的小嘴,显得倔强可爱。 我朝她无奈地笑笑。她会意地抿嘴一笑,俏脸顿时如鲜花般绽放,我不由得看呆了。她侧着身躺在铺位上一动不动,也看着我。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隐含着让人爱怜的忧伤,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我们就这样相互看着,竟忘了下面那个鼾声如雷的胖子。 躺累了后,我们起身坐在座子上攀谈起来。互问了情况,才知道居然和她是老乡,而且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我叫邓哲,这次是去出差。”我说,“你呢?在北江上班吗?” “我刚大学毕业,准备到那边去看看。”她说,“有个亲戚在那里做生意,我先去给他帮帮忙。” 末了她加了一句:“我叫刘嫣。” 这就是我与刘嫣的第一次相遇。 我们一见如故地聊着天,她告诉了我毕业的学校,谈及的都是学校里的事,显然还沉浸在那些单纯的日子里。她讲起她学校的一些事,甚至说到她们学校宿舍,旁边就是男生宿舍。女生宿舍是用围墙围起来的,外面还有门卫室,门卫的大妈很凶,那些想溜进来的男生都很怕她,于是一些会女朋友的男生往往编出一些借口,比如说是某某的表哥。一次门卫大妈疑惑地问她,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到底有几个表哥,后来这个女同学一直被她们笑话到毕业。这个故事,后来被我改了一个版本,在和林丽扮情侣时说给了她听。 我当然也告诉了她我是干什么的。当她得知我是法医时,脸上满是好奇,不停地问这问那。 我问她喜欢做什么事,她说看书。我问她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她从床铺上拿下一本《简·爱》,朝我晃了晃。 “看来你喜欢女权主义小说!”我说。 “你们喜欢把这些书打上女权主义的标签,说明了你们男权主义思想严重。” “你这样评价,的确值得人深思!” “我喜欢读书,是因为这样才能让我静下来。心静下来,可以听到原来听不到的声音!” 时间在聊天中总是显得很短暂,很快目的地就到了。我帮刘嫣拿行李下了火车,把她送到出租车上。她留给我一个电话,说是她亲戚的,叫我有空打电话给她。 后来我给她打过几个电话,但电话那头的人说没有刘嫣这个人,便一直没有联系上她,心里觉得很遗憾。 办完事准备返回时,我又按她给的号码拨打了一次电话,是个妇女接的电话。 “都说了没有刘嫣这个人,你怎么还打来?!”还没待我详问,她就把电话挂了。 关于电话的事,我一直认为是刘嫣故意给错的号码。——毕竟我们是头一次见面。 工作调动到北江后,为了寻找刘嫣,我还查询过那个号码,但当时已被注销掉了,根本无从查起! 回到禅市后,我一直对那个女孩念念不忘。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刑警队协助外地公安办案,传唤了一个女孩子询问情况。我无意中经过,发现那个女孩居然是刘嫣! “嗨,是你呀!”我对她说。 女孩抬起头来看看我,有些迷惑。显然,她已经记不起我了。 “火车上……‘呼呼’……那个大胖子!”我边说边模仿打鼾。 “哦,是你呀!”她卟哧一声笑道,“邓哲!” 她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让我有些惊喜。 “是啊!” “原来你在这里上班!”她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事?”我问她。 “别人的事,不知怎么就给牵扯进来了!”她神色很不自然。 “我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事情搞完了过来坐坐?”我见她有些尴尬,不好再问。 “好啊!”她笑着答应。 但事后,我一直在办公室等到下班,也没有等到她。 第六十六章 谢谢你,曾让我爱过你(三) 我问了记笔录的同事,他说刘嫣早就走了。关于询问刘嫣的原因,同事解释是因为北江市一起案件,需要向她了解一些情况。 问话笔录一般会留下联系方式,我假公济私地问明了刘嫣的手机号码,过后给她打了过去。但电话那头响了两声,便被人挂掉了。再打时,便关了机。 “你好,知道我是谁吗?”我发了条短信,小心翼翼地试探。 直到晚上,刘嫣才回了一条很简单的短信:“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回信让我有些无从着手的感觉,于是又发了一条连自己都觉着废话不已的短信。 “老天告诉我的!”她回道。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被我吓着了吗?”她发短信问。 “没有,是兴奋得不知所措,老天都帮我呢!” 她没有再回短信。 我又拨打了她的手机,她依然没有接听。 后来,刘嫣跟我解释,当时她母亲的病情很不稳定,正在医院里照顾她。但我不知道是否如她所讲的那样,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因为那段时间,除了母亲的病情,还有一个叫丁磊的男人正跟她纠缠不清! 此后,我们还是通过短信,一来一往地聊着天,谁也没有主动拨打对方的电话。 “老天有没有告诉你,有个男孩想请你吃饭?”一次,我半玩笑半认真地问。 “老天说,你都还没有了解那个男孩子呢,这么快就赴约太不矜持了!”她回复。 “如果那男孩真心地喜欢你呢?” “除非男孩说喜欢的时候能讲出理由,并且那种理由能让人接受!” 说实话,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给出喜欢她的理由。刘嫣一次把这个问题当面提了出来,我当时张口结舌,支吾了半晌才说,喜欢就是喜欢,哪需要那么多理由!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连她脸上的忧伤都觉着痴迷! 光喜欢还不够,还要知道喜欢她的理由,我后来询问过心理医生张德生,刘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的结论是,那个女孩缺乏足够的安全感! 我后来想一想,刘嫣曾经有一番关于爱情的描述,也许可以从侧面印证张德生的结论。刘嫣对我说过:“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就像被施了蛊咒,不情愿却又无法不沉浸其中,毫不知情间,已毒入膏肓!” 和刘嫣相识了半年后,她终于第一次接受了我的邀约,但她极不愿意去饭馆或者咖啡厅,她说那些场所人为地营造气氛,显得太做作,太虚伪!她喜欢在江边或者郊外散散步,聊聊天。 第一次见面时,我们沿着江边的小道,边走边聊。 “我想不到你能来!”我说。 “嗯?”她好像没听清楚。 “知道吗?自从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的样子迷住了!”我笑着说。 “什么?……是吗!”她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话是我对别人讲的,和她毫无关系似的。 我说什么,她都显得心不在焉,这让我感到有些尴尬,以致于不知怎样说下去。 “为什么不说了?”她见我沉默下来,反而这样问。 “还是说说你吧。最近在忙些什么?”我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 “正在想着怎么开始问你呢!”她来了精神,“我最近在看《罪与罚》。主人翁拉斯柯尔尼科夫那些犯罪的画面总在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那是多么的血腥呀,以致于让人心神不宁!对于犯罪现场,你们法医平常是怎样调节自己心态的?” “习惯就好了,那些不过是血肉物体罢了,严格来说,和我见到的泥土、流水并没有什么区分!” “我不是说笔下的那些血肉。我是说那种心理,那些令人窒息的内心纠缠!” “很变态吗?” “说不好,正因为这样才让人厌恶!我觉得,那里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在现实生活的阴影里扭曲变形的影子!” 我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于是看着她,索性没有插话。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无不处于那样的矛盾痛苦当中:是向现实妥协还是不屈地反抗!” “现实有这么残酷吗?”我不解她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于是开玩笑问道。 “远比那些要残酷!”她的脸色陡然苍白,“你见过两个最亲近的人刀戎相见吗?而且是当着你的面!” “没有。”我如实回答,心想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我见过!”她带着些诡异的笑容说道,“所以,虽然你见过的死亡比我多,但未必有我见过的深刻!”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父母的事,因此不明白她所指的意思。本想待她细说下去,但是她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而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第一次——可能仅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的——约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结束的。跟她在一起,我老觉得自己不够成熟,无法跟上她的思维。为此,我加紧给自己补了课,到图书馆里读了她经常喜欢谈及的小说:《红楼梦》、《罪与罚》、《百年孤独》、《挪威的森林》…… 我不明白,她喜欢的小说风格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异,或古今,或中外;或社会心理,或魔幻现实主义。唯一相似的,只有各部小说里那种强烈的压抑感! 再见面时,刚能勉强应付着和她讨论。 我想同她讨论小说里的爱情,也许那样才符合我们的意境。这也是我阅读时刻意留心用功了的!但没想到,她依然热衷小说里的各种矛盾冲突、内心纠结。这就好像,本想跟她跳曲浪漫的双人舞,待到舞曲展开,她却自顾自地跳成了独舞! 我无法跟上她的节奏! “想爱又不敢爱,总怕有一天会结束!既然无法预知未来,又何必自寻烦恼?”一次,谈到《红楼梦》时,刘嫣对林黛玉另类的评价让我吃惊。 “谢谢你,能倾听我这些疯言疯语!”她笑着说,“平常,我满脑子净是这些事,怎么也阻止不了,快要把我憋疯了!这是件很痛苦的事,我不停地对自己说,那不是真的,可是却又无法说服自己,不知道找谁去倾诉!谢谢你能出现!” 我看着她,不知该怎样回答。 “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是不是特后悔认识了我?”她笑着问我。 “没有,人总要有渲泄的方式。”我说。 第六十七章 矿洞里的白骨(一)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钟,高原还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什么。我看了看他,心里突然莫名地涌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空虚。 “先睡了!”我冲他道了一声。 他抬起手挥了挥。 于是我上床睡觉。 那晚又做了奇怪的梦,梦到一个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地跟着我,怎么也甩不掉。那尸体还发出呼喊声:“是我,邓哲!是我呢!” 于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醒来时,天已大亮! 回忆起梦里的情景,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看来今天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虽然不太迷信,但有些事情确实让人无法解释!比如每次和别人谈论杀人案时,就总会有命案发生。这不,白天与刘卫国谈论完鬼诉冤情的案子,晚上就做了这样的梦。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赶到单位时,我问了办公室,有没有接到什么报案。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我稍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所梦的没有成真。 “不过有个女孩找你,我让她去你办公室等了!”林丽抬也不抬,坐在办公桌前说道,“看不出你的人缘真好,尤其是女人缘!” 我苦笑了一下,对于她和董建国,我好像欠着什么似的。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并不是轻易的释怀。 那年,在假扮情侣之后,林丽在别人面前称呼“我们邓哲”,那种似火的热情,让我有些难以招架,于是有意地回避着她。自从拒绝她示爱的那个情人节之后,我们俩的事在公安局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大多是说我薄情寡义,不肯负责任。对我这样看法的原因,是我编造的谎言被林丽发现了! 在跟她说有事,婉拒了她的情人节邀约之后,我和高原俩找了一个餐馆喝起了酒。 没想正喝得高兴,林丽进了饭馆,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董建国得意洋洋地跟在她后面。 我想低头躲过去。高原却在对面说:“看到你了!” 我抬起头时,林丽已站在我的面前,无法躲闪。 “你不是说有事吗?”她瞪着我,眼里红红的,“你的重要事就是喝酒?” 我很尴尬,试图想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但还没等我解释,她就已经气呼呼地折身走了出去。 董建国幸灾乐祸地笑了,指着我道:“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高原看看我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到里面砰砰地响了起来,似乎还有人在劝着谁。 “……我就是要这样!”我听到林丽在说,“我要连他的东西一起丢,还要把他的办公桌一块砸了!” 我进退维谷,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这下你麻烦大了!”司马雨走出来悄悄对我说,“惹谁也别惹着她呀!你不知道林丽的叔叔是谁吗?” “是谁?”我还真不知道。 “林显著!” “是吗!”我怔了一怔。 林显著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在意的并不是得罪了上司,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和林丽一样,都是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司马雨说得对,惹谁也别惹着林丽,这样一闹,大家日后岂不是很尴尬! 回神一想又觉着不对呀!我什么时候惹着她了?真要有心“惹”她,她应该跟我温柔缠绵才对,而不是要砸我的办公桌呀! 我权衡了一下,觉得没进办公室可能更好,于是就悄悄地走开了。 从此之后,我就觉得欠着林丽什么!高原笑着说,你欠着她的“情”,自己又没有能力偿还!也许他说的对! 好在,林丽在董建国坚持不懈地追求下,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现在我也用不着还她什么了! 回到办公室,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坐在那里。 “我是刘卫国的女儿。”她自我介绍道,“不好意思,我爸跟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从包里取出两百元钱:“这是他昨天跟你借的钱。” “不用那么急着还!”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知道,我爸不缺钱花!他是上了年纪,有些不太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年痴呆!” “我看不像。”我安慰她。 “他经常在外面借钱,不只是你,还问了其他人!他借钱不是拿来用的,就放在口袋里,最后连自己都忘记了!所以他每次回家,我都要检查一下,看有没有钱。然后挨个地还给人家!” “我想,他是心理压力太重,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你们家里人应该多宽慰一下,让他释放出来。” “怎么宽慰?我们有时连自己都无法释怀!” “生活得朝前看嘛,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不肯放过自己?” “我想问一下,从你们的专业角度来看,我爸到底是不是凶手?” “我无法回答你。是或不是,都是需要证据的!” “感性地分析一下不行吗?” “我们是不允许带着感性分析问题的!” “所以就造就了你这么个古板的人!”林丽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站在门口说,“你不用问他,这个人特别没劲!” 我笑了笑,没有出声。 刘卫国的女儿笑着打了声招呼:“姐!” “姐?”我有些意外。 “我表妹!”林丽对我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对表妹道:“今天在姐这样吃晚饭,都好久没有见你了!” 她表妹点了点头。 这时李智林走了进来,林丽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表妹走了。 李智林拿出了一叠照片,递了过来。我看了一下,是一个女人被杀的照片! 那个女人在照片里仰卧着,看样子身上中了很多刀。 难道是我梦里预见的案件? “什么照片?”我问。 “城郊分局的同志送来的。一个女人白天在自己家里被杀,侦查了很多天都没有进展。他们把照片拿来让您看看,希望您能帮忙分析一下!” “杀人现场在哪里?” “是在一所学校宿舍里,死者是一个老师。” “看来身上中了很多刀!” “是的,70多刀!” “有嫌疑对象么?” “听办案人员说那个老师的丈夫嫌疑最大,在外面养了情妇,有杀人的动机。但找不到证据!” 第六十八章 矿洞里的白骨(二) “他们还调查过什么人?” “凡是与死者有过联系的人都调查了!现场的门锁没有任何破坏痕迹,而且客厅里摆放着待客所用的茶杯,他们推断凶手事前受到死者的接待,应该是熟人所为。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嫌疑对象!” “学生调查了没有?” “这倒没有,他们认为不太可能是未成年人做的案。” “为什么不可能呢?”我把照片递回给他,“告诉他们,认真排查一下学生,尤其是与受害人有接触的学生。凶手应该就在他们中间!” “嗯?”李智林明白过来,“您是说,这个案子是学生干的?” 我点点头。 “可是……你只是看了照片!……” “有这些就够了!”我说,“知道哪些人会捅别人70多刀吗?” “跟死者有特别大的仇恨,或者心理变态。”李智林回答道。 “你说的没错!可是再大的仇恨也用不着捅70多刀,心理变态不会选择大白天在受害人的家里杀人!”我说,“不要忘了,还有一种人会这么做,而且可能性极大!……” “哪种人?”李智林看着我,期待我说下去。 “……心智还没有成熟的未成年人!他们认知能力低,不计后果,不会考虑选择时间。最重要的一点,不清楚怎样刺中要害,也不知道要到什么程度才能杀死一个人,然而又欲除之而后快,于是刺了很多刀。……那么白天在学校里发生这样的事,你应该知道会是哪些人了?” “有道理!”李智林恍然大悟,连忙拿着照片去通知办案人员。 他走出去后,潘云打来了电话。 “一个矿洞里发现了一具尸骨,你和李智林带上器材,马上赶去现场!”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我想到自己所做的梦。 赶到现场时,发现那是一个被废弃了很久的矿洞,洞口长满了杂草,平常不留意很难发现。潘云带领大家在洞口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矿洞以前产煤,伴生有少量硫,洞内设计了通风口,对人体没什么危害。我们问清了情况,准备进入洞内。潘云想请探矿人带路,但好话说尽,他就是死活不肯再踏进矿洞半步! 董建国拿来了雨靴,每人发了一双。 做好了准备工作,我们带着设备就进了洞内。 涔涔的流水流向深处,在洞底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淤泥中有一串凌乱的脚印,这是报案人留下的,那个“中彩”者试图深入洞底,探明有没有余矿,当下到距洞口两百米的地方时,踩到了淤泥中的一副骨架。探矿人附身捡了一块,发现居然是肩胛骨,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洞口,打电话报了警! 阴暗潮湿的洞里,弥漫着怪异的气味,那是矿石夹杂着死亡的味道!按照探矿人的指引,我们沿流水走到半途,见到了凌乱不堪的死亡现场。尸骨杂乱地散落在淤泥中,其中一部分还被动物拖到了洞壁上。尸体的衣物早已腐烂,仅剩下裤腰处的部分,被皮带勒着,缠绕在髋骨外侧。 为了完整地收集到现场的骨胳和物证,我们找来一个筛子,在淤泥里仔细地筛了起来。 收集工作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除了头颅没有找到,其他部分都清理了出来。现场留下的遗物,除了那一圈裤腰和皮带,还找到了一双男式皮鞋和一个打火机。那个打火机上面刻着一个“恩”字,让我觉着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此后,我和李智林按着人体的结构,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那些零散的骨胳拼凑完毕。我们先测量了一下死者的身高,然后详细地研究了尸骨的耻骨部位,那里会告诉我们死者的性别、年龄等重要信息。 将所有物品整理好顺序后,我们摆上标尺,让司马雨他们拍照取证。 董建国认为死者头颅还在洞内,应该继续寻找:“既然尸骨大部分遗留在现场,头颅就没理由消失!洞里流水不断,一定是被冲到了其他地方!” “不会!”我否定了他的猜测,“发现尸骨的地方位于洞道的弯道处,水流到了那个位置就会减下速度,正因为如此,尸骨才没有被冲到更远的地方!而头颅是圆形的,更能缓减流水的冲力,要是在现场,一定会被找到的!” “按你的说法,头颅被抛弃到了其他地方?”董建国将信将疑。 “是。” “这个结论可得慎重!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里就不是第一现场,而是有人抛尸至此!” 我们都清楚,是不是第一现场,将关系到案件的定性和侦查方向。 “整个现场,我们前前后后筛了五遍!”李智林在旁边说道,“连老鼠牙齿都被我们找到了!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早就现了形!” “能确定死者的性别,年龄和身份吗?”潘云问。 “根据骨胳特征,死者是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李智林答道。 “可是现场怎么都是男人物品?”董建国质疑道,“男式皮鞋、打火机!” “物品当然没有尸体本身具有说服力。”我说,“看看尸体的耻骨联合,那是典型的女性特征!” 耻骨联合位于骨盆前侧,相接构成了三角形特征,那里有着明显的男女之别,如相交的角度为钝角,则为女性,锐角为男性。 “死者的死亡时间有多久了?”潘云问。 “从白骨化程度来看,至少两年以上!”李智林回答。 “不,没那么久!”我说,“不能光看白骨化程度,现场的这种特殊的矿物质环境,可以大大缩短腐败时间!” “依你之见,大约多久?”潘云问。 “半年左右。” “案件的性质呢?” “故意杀人。” “依据是什么?” “死者是女性,现场却没有遗留女性物品,而是男式皮鞋和打火机!尸骨躯干部分完整,却没有头颅!这一切都说明,这里是抛尸现场,抛尸者做过精心的伪装。” 第六十九章 矿洞里的白骨(三) “如果是这样,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图财?性侵害?仇杀?” “可以排除性侵害。”我说,“死者皮带完好,未被解开过!是否图财或者仇杀,现在言之过早。” “从现有的情况分析,能不能确定致死的原因?” “还不好说。颅骨没找到,损伤情况不明。我们把骨胳拼接了一下,没有缺少其他部份,除了颈部椎骨有砍切痕迹外,没有其他骨损现象。可以肯定的是,死者生前没有遭受过巨大的冲击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可以排除发生高坠或撞击后死亡的可能!”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死者并非遭受意外的死亡?”潘云继续问道。 “可以这样说。”我想了想,然后回答。 虽然他说得不是很严谨,但事实的确如此,让人想不出有什么否定的理由。 “这样的判断是不是太绝对了?”董建国在旁边有些不放心,“难道没有骨胳损伤,就没有发生意外的可能吗?” “有!”我先肯定了他的质疑,然后反问道:“但死后被人分离头颅的意外,你见过吗?” 董建国哑然。 “死者颈椎有砍切痕迹,是生前还是死后所为?”潘云问。 “断裂面较平滑,切的方式多过砍,必然是死后,至少是失去抵抗的情况下实施的!”我回答。 “现场并没有发现包装尸体的物品,那么死者是怎么被弄到洞里去的?” “可以看到,死者的衣物已经腐烂,不排除包装物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最后消失在了流水和淤泥中。” “看来,是时间和环境夺走了我们很多有价值的证据!”潘云有些无奈。 “凶手把尸体丢弃到这样偏僻的地方,至少给了我们留下这样的信息,他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并且有交通工具。”我说道。 “的确如此,但死者的身份不明,这样的分析意义不大!”潘云说,“总得有一个着手的方向才行。” “方向在于死者的身份。”我说,“行凶后抛尸,说明凶手与死者有着凡同一般的关联,这种关联能让人轻易与他联系起来,为阻断这种关联,唯有处理好尸体,不让人发现。” 潘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正因为如此,当前侦查工作的重中之重,是需要查清死者的身份!” 我知道,他准备布置工作了。 “下一步,围绕死者身份需要做三件事。”他向董建国安排道,“第一,调查裤腰上的商标,还有现场的打火机、男式皮鞋,找到这些品牌的销售渠道,划定死者生前活动的大致范围;第二,收集半年来的人员失踪情况,看有没有与死者相似的失踪者;第三,将现场物品的照片整理一下,制作协查通报,发到辖区群众手里和附近公安部门,以物找人。” “收集失踪人员情况,是不是应该把时间推前一些?”董建国问。 潘云看了看我,然后说:“不用,就半年吧!” 领到任务后,董建国带着人走了。 我找来了一个大袋子,和李智林一块一块地把骨胳装到里面。 “喂,邓法医,这些够熬一大锅汤了!”有人笑着对我说。 我没有理他。 “这些家伙,死的不是你是吧?”李智林笑骂了一句。 装完骨胳,我们放到车上,送到单位的法医物证室进行保存,为下一步检验DNA做准备! “师父,我现在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抛尸者要把死者的头颅与躯干分离。”李智林这样问我,“那可是件极冒险的事!一般说来,把东西分开藏匿,比藏在同一个地方被发现的机率要大得多!” “那是你的思维。切记不要用自己的思维来分析别人是怎么想的,否则,把自己弄疯了都不会明白!” “师父是不是太排斥逻辑推理了?”李智林笑着说。 “你说错了,我并不排斥推理,只是排斥空穴来风的推理!” “如果什么情节都需要真凭实据,那本案岂不是无法着手?” “谁说没有真凭实据?尸体本身就是真凭实据!” 此后的几天,工作都是围绕着死者的身份展开。董建国带着几组人,以现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调查,寻找知情人。 侦查进行了三天,没有任何进展,没有人说得出矿洞里的那个女人是谁!失踪人员亲属的血液被陆续送到了法医室进行检验,与死者的DNA做比对,大家都希望能有一个与死者对上。 到了第四天,潘云接到局领导的电话,要求当面汇报案件的进展情况。走后不久,他便通知我去办公室,等他回来把案件的情况做个汇总,还有事要跟我说。 去的时候,董建国、司马雨和几个侦查员正在那里谈笑。 “真TMD!”董建国莫名其妙地说出三个字母,“今天可能是我最灰头土脸的一次了!连找三个知情人,都被人放了鸽子。——本来电话联系好了的,去的时候又说不在,白跑了几趟!” “你还算好的了!”司马雨说,“另一组人调查时说话时不注意,被别人臭骂了一顿!” “怎么回事,你可得说说!”董建国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们调查到别人家里有人失踪,张口就问会不会是矿洞时的那人,还让人家去辨认!” “这有什么问题,我们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还当场提取了失踪人员亲属的血液,准备做DNA鉴定。” “我们也提取了!” “那你该不会也只提取母亲的血液,拒绝提取父亲的吧?” “父母亲的都提取了,重点是提取母亲的!” “聪明!你不会说为什么非提取母亲的血液不可吧?” “当然没说!”董建国诧异地问:“他们这样说了?” 司马雨没有回答,只是笑。 “我里个娘,他们可真够神奇的!”董建国感叹道。 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我们都知道为什么非得提取母亲的血液,那是因为有些死者,不一定跟其他亲属有血源关系!说出来显得有些邪恶,但事实的确如此,在我们之前的案件中,出现DNA检验结果出来后,死者跟父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情况!记得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死者母亲甚至扬言要告公安局侵犯了隐私权。从那以后,凡是做DNA检验,我们一定要提取母亲的血样。这样做,不是我们非得知道谁是谁的谁,只是从工作的角度来说,这样可以少走弯路罢了!但如果把原因说出来,不是摆明怀疑别人的清白嘛! 第七十章 欠下的,总得自己去还(一) 正谈笑着,潘云从局领导那里汇报回来了。 “协查通报张贴出去了吗?”潘云问董建国。 “贴出去了。大街小巷都贴着,邻近的兄弟单位也给邮寄了!”董建国说。 “现场物品的来源情况查得怎样?” “裤子很普通,那种品牌销售很广,无法着手!皮带和鞋子也是一样!” “失踪人员信息呢?” “半年来,共接到失踪报告九起,但没有符合死者特点的人!” “不管是否符合特征,都进行一下DNA检验!”潘云不敢有任何疏漏,“这样让人踏实点!” “我总觉得调查的范围过窄,而且肯配合的人不多,干起来事倍功半!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董建国说,“不如登报或在电视台播放寻尸启事,可能效果要好很多!” “我也考虑到了,刚才在局领导那里,跟他们请示了一下。领导同意了!”潘云说,“可我们的工作绝不能停下来,一切按原安排进行!” “送来的血液都做了DNA检验,没有比对上的!”我向潘云报告道。 “师兄,这件案子你先放一放,手头上有什么要做的移交给李智林。”潘云对我说,“刚接到领导的通知,你被抽调到城郊分局,跟进三年前的一件命案!” “我们这件也是命案呀!”我有些不甘心就此停下自己的工作。 说实话,我不愿再欠下“人命”,那样不知会让我歉疚到什么时候! “领导也知道我们的情况,但是没办法,城郊分局的那件案子有了线索,急需你过去帮忙!”潘云解释道,“再说,我们的案子还需要先确定死者身份,下一步工作才能继续。如果需要,到时会调你回来!” “那边是件什么案子?非要我过去不可?”我问。 “他们的案子,你曾经参与过前期调查工作。”潘云说道,“母子俩被杀。母亲叫陈秀,小男孩叫张颖!” 我一下就想起欠下的那两条人命,于是小男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叔叔,妈妈在哪里?……” “什么时候报到?”我心情一下子急切起来。 欠下的债,一定得自己去还! “随时可以去,他们正等着你呢!” 我把白骨案要做的一些事情,向李智林嘱咐了一番,然后就动身去了城郊分局。 分局换了很多新面孔,认识的人不多,大家忙来忙去,没人答理我。好在那个张法医还在,他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和几个技术员交谈着什么。 “什么情况?”打了声招呼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也是刚到,不太清楚事情原委。听说是查到了死者陈秀的真实身份,以及她的死亡时间,案件的调查有一定进展。” “这可确实是重大的线索!”我心里高兴起来。 老张点点头:“前段时间,分局换了新领导,组织侦查员重新梳理了一遍案情,发现女死者曾经给自己买过意外人身保险。看样子她早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我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保险推销员是案发当天去的陈秀家。——保险合同已经一个月前定了下来,就缺她签名确认了。本来推销员已经同她电话约好,下午去她家里签字。但到她家时,听到家里有电视声,却怎么敲门也没有人答应。打电话时又关了机。……后来,保险公司通过邮寄的方式,将合同寄到了她家大门外的邮件箱里。但那时已经是案发后一个月的事了,因为房子一直没有人居住,所以没有被人发现。前不久,屋主准备翻新房子时,才发现了在邮件箱里呆了三年的保险合同。” “这样看来,当时的案情分析是出了偏差的!”我说。 “是的,仅从案发时间来看,当时的结论就有很大的问题!”张法医说,“根据保险公司推销员反映的情况分析,应该是在推销员去她家之前出了事!你后来的推断是正确的,陈秀应该死于白天!” “我记得,你们到现场时,陈秀家的电视是开着的是吗?” “是的。” “这倒跟保险推销员说的很相符!” “没错!” “这样说来,其他的结论也被彻底推翻了!”我说,“记得当时,案发时间是整个案件分析的依据。” “是的,当时认为是熟人作案,而事后根本查不出这个人是谁!现在想想,是把凶手的范围划定得过小了!” “现在再来分析这一点,不怕为时已晚吗?”我笑着说。 “这就是这次领导把你请过来的原因!”张法医也笑了,“当时没听你的,现在来个亡羊补牢吧!我知道,你们辖区刚出了个命案,而且是起白骨案,再怎么说,也不会比白骨案难办吧?” “这可不好比较,白骨案虽然有难度,但是只要找到尸源,可就什么都解决了!” “看起来你信心很足嘛!” “你提到的陈秀的真实身份,是从保险合同上得来的信息吗?” “合同显示,死者的真实姓名叫陈林秀,身份证号码也有。相关的调查工作正在继续,如找到了她生前的活动轨迹,破案就指日可待了!” “我没有这样乐观!”我感到不是那样简单,“很多谜团仍未解开!” “这可不太像你!”张法医笑道。 “那是因为,案件也不像我们平常遇到的!”我说完,接着又问:“查到陈林秀的同居男人了吗?” “还没有。这确实是件很蹊跷的事!” 正说着,主管这件案子的领导通知大家,所有办案人员到会议室集中。 “我算不算在内?”想到没有人理会我,我笑着问张法医。 “不算在内怎么叫你过来?”张法医笑道,“走吧,别谦虚了,连我都算了呢!” “你是办案单位的,不算你还会算谁!对了,你说你也是刚到这里,都在忙些什么呢?”我想起他刚开始时所说的,觉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可忙的!忘记跟你说,我已经退休了!”他笑笑。 第七十一章 欠下的,总得自己去还(二) “您到退休年龄了吗?”我有些意外。 “还差几岁呢!我和你师父钟任之同年,不过人事部门有政策,像我这种情况可以提前退休。跟你师父不一样,他还可以躲到学校里去教书,我没那个水平,干得太累了,想想就只能退了!几天前,案子有了线索,领导才把我叫过来帮忙。——谁叫我以前参与过这件案子呢!” “像您这种老而弥坚的专家级法医,领导怎会舍得让你走呢?” “是我坚持要退下来的!”张法医有些落寞,“说实话,内心对这个岗位还是有些感情,但有些事情总是由不得自己!” “又没有人逼你!”我笑着说。 “是自己逼的自己!”他说,“人有时就这样,不得不强迫自己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 “你说的是强迫症吧?”我说。 “看来你对这方面也很专业!” “久病成医。” “怎么这样说?” “我也是!”我笑着说,“这年头得点强迫症什么的似乎很常见!” “但像我这种因为洁癖引起的,不怎么常见!”他苦笑道。 “洁癖?!你是说……”我有些吃惊。 如果一个法医患上洁癖,那将会是怎样的痛苦感受! “是的。”他说,“当你解剖完尸体,老觉得手洗不干净,或者身上老是有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尸臭!你会有怎么样的感觉?” “法医好像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心理吧?” “偶尔如此很正常。但如果过分在意这件事,那就是洁癖!” 那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从我当上法医开始,这种情况就存在,老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在手上,洗不干净,每次从尸体现场回去,需要洗几次手,还把外衣脱下单独洗几遍。不过那时候还很轻微,我有意识地锻炼自己,尽量减少洗手的次数,甚至检查尸体时有意不戴手套。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有一次,搞完尸体检验,晚上跟你嫂子亲热时,她嫌我的呼吸里有股怪味,怎么也不肯靠近!当时还以为是她疑心太重。后来才知道,如果在腐败尸体现场呆的时间过长,人的肺部粘膜会就会粘附那种异味,长时间难以消除。当与人相处时,异味会随呼吸散发出来,别人嗅得到,自己却感觉不到!得知原因以后,我每次解剖完尸体,就会长时间地刷牙,反复洗澡,反复搓洗双手,反复嗅自己的全身!甚至用到了消毒水!久而久之,就是没尸检,也总觉得身上有股异味。 人有时越想远离一种东西,越是挥之不去!这样,我完全失去了判断,人云亦云!你知道吗?不断地勉强自己是很痛苦的事,尤其当这种痛苦终于从内心表现到了外在时,什么都无法进行下去了!……” 为了克服这类心理障碍,师父钟任之曾对我们这些学生进行过特别训练:组织观看人体解剖!他在课堂上对我们说:“那些所谓肮脏的东西,不过是从一种很常见的物质变成另一种让别人排斥的物质而已,‘脏’只是在人的心里!而排斥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别惧怕死亡,死不过是生的未来,也是新的开始!” 我把师父的话说给张法医听时,他笑着对我说:“别信他的,说服别人比说服自己容易!” “现在好些吧?”我问。 “现在好了很多,对什么都释然了。人处的环境不同,心境也就会不一样。虽然偶尔还会洗上几次手,犯上以前的小毛病,但我已经渐渐豁然了!” “我们还是别说了,像在比咱俩谁病得更厉害似的!”我笑道。 他也笑了。 参与办案的人员到齐后,会议就正式开始,由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主持。 “把大家聚在一起,是想重新整理一下这件案子的线索。……”那个中年男子说道。 “这是新来的局长,姓吕,人称吕不韦!”张法医笑着悄声说道。 我也笑了:“怎么得来的称号?” “像吕氏一样,对权力有着很强烈的触感!” “……三年前,这件案子曾轰动全市,但到现在还没有破,这是欠下北江人民的一笔债!一笔血债!这笔债得我们自己去还!否则,在座的各位良心难安!据我所知,以前的案件分析出现了偏差,正确的意见没有得到采纳。”吕局长说,“为此,我们特意请来了市局的邓法医,配合大队长彭帅开展工作。邓法医,你不归我管,只能给你口头设个虚职——专案组特别顾问!结案之前,这个职务有效,除了大队长,其他人都得听你的!” “这顶帽子有点大,怕戴着不合适!”我笑着说。 “我说你可以戴,你就可以戴着,案件以外的事还是我说了算!”吕局长笑道,“我提议,所有的线索都要重新梳理,所有的证据都要重新论证!” “吕不韦给了你尚方宝剑啊!”张法医悄悄说道。 “是个紧箍咒!让我不得不尽心尽力!”我笑道。 接下来,由大队长彭帅介绍案情。 “具体案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啰嗦了。以前的侦破工作走了很多弯路,是因为信息太少。现在,信箱里的合同给了我们很多信息,我有预感,打破僵局的时机来了!”彭帅说道,“经过查询,死者陈林秀是北江市人,父母早年去世,户籍登记信息上很多年没有更新了,没有固定住址,没有其他家庭成员资料。” “不是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和她住在一起吗?”吕局长问。 “是的。小孩叫张颖,那个男人身份不明,没有查到俩人的具体信息资料。” “还有什么情况?” “陈林秀的户籍曾往南山市迁出过,出事的几年前才迁回来的。我们到她的迁出地调查过,她在那里当过知青,曾与当地人结了婚。因丈夫出了车祸去世,她又回到了北江。” “她在南山市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一个女儿,叫杨月珍,是陈林秀夫妇抱养的,按时间推算,现在大约二十六、七岁。但我们没找到这个女孩!” “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了。” 我听到彭帅说出来的名字,不禁大吃一惊。——世上的事不会如何凑巧吧! 第七十二章 欠下的,总得自己去还(三) 我之前提到的那个叫姗姗的女孩,也叫杨月珍! “陈林秀人身意外保险的受益人是谁?”我忍不住问道。 “就是那个叫杨月珍的女孩。除了一个名字,保险合同上没有其他任何信息。我们查询了一下,还真是奇怪,这样的名字居然有十二个人!——受益人如果不确定,就算陈林秀签了字,那份合同也不是有效的!” “找到这些人了吗?”吕局长问。 “找到了其中一部分,都不是合同上的人。还有几个没找着!” “能看看这些人的资料吗?”我问。 “当然可以!”彭帅把一叠附着照片的户籍资料递给了我。 那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女子,仅从基本信息来看,还真难判断到底谁是保险合同上的杨月珍!我细看了一遍,姗姗的照片果然也在里面! “怎么会如此蹊跷!”吕局长说道,“明明感觉到了的线索,到最后竟无法查下去!尤其是陈林秀的同居男子,到现在还没弄清楚!” “同居男人是一定要找到的!”彭帅说,“他的失踪,说明了两种可能性,要么已经被害,要么是本案的知情人。所以找到他是案件侦破的关键!”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你们马上找到他。我可不能为此再等三年!”吕局长有些按捺不住。 “局长放心,这次势必要把他找出来!” “其实要找的人还很多!”张法医轻声对我说,“还记得给陈秀写信的那个人吗?——那个从你们辖区邮局投递信件的人!” “‘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本就是孤单的一个,只不过是借了你的身子而已!’”我念着信里的一句话,“我当然记得,那是一个女人写给死者的!” “你的记忆力真好!”张法医挺佩服地说道。 “印象太深刻,没法忘记!”我笑了笑。 他不知道,这些细节一直在我脑海里,稍有空闲就会鲜活地浮现出来,并没有因为时间太久而逐渐褪色的意思。 “彭帅他们之前一直在查找那个写信的人,也一直没有找到!” “邓法医,你把案卷看一下,熟悉一下情况,帮我们梳理一下尸检和现场情况。”彭帅对我说道,“张法医配合你的工作,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案卷拿到手后,我才第一次真正得以查看原始的材料。 很多东西是以前所不知道的,这次细细看来,发现了很多可疑之处!有些情况,足以改变案件的侦查方向,比如死者的损伤和现场物品的变动。 死者陈林秀的手臂上有很多砍痕,这是在遭受攻击时的防卫行为,属于典型的应激反应!——每个人对于陌生人都会有戒备心理,当遭到侵害时,这种心理瞬间转化为肢体上的抵抗动作,如果侵害人手持凶器,这种抵抗常常会表现在伤势上,死者的几处伤痕位置告诉我,那是在做出防卫动作时形成的!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张法医有些不解。 “说明攻击死者的是一个陌生人!” “不管认不认识,受到侵害时,被侵害者都该会有应激反应吧!”张法医对我的观点表示了疑虑,“如果要把这种反应区分成熟人或陌生者,是不是太悬了点?!” 他的意思是,在受害人的应激反应上,侵害人是熟人或陌生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二者是有区别的!两人的相隔距离是区别的关键!”我说。 “怎么说?” “从现场足迹来看,受害人当时刚进家门,且没有进入里面的大厅。当她发现家里有人,情况不对时,便转身往外逃,而凶手持刀追至门口,杀害了他们。这个过程中,凶手与受害人的距离由远及近的,如不是陌生人,受害人不会提前有那么大的反应!而且,通过对本案的行为分析我们可以得知,凶手是趁受害人不在家时进入的现场!” “你说得很有道理!”张法医笑着说,“可是,从死者熟人着手,都还没能查出一个人的信息,你突然说出凶手是个陌生人,不知道彭帅会是怎样的绝望!” “从绝处逢生嘛!”我说,“既然从死者角度一无所获,我们不妨换个角度,直接从凶手入手!” “从凶手从手?!”张法医惊道,“你的想法真够大胆!有多大把握?死者的基本情况尚未弄清呢!” “其实一些细节已经反映了凶手的特征!” “说来听听。” “从死者的伤势情况来看,死者的伤口都集中在右前侧,凶手应该是个左撇子。而且死者的反抗迹象强烈,似乎经历了长时间的搏斗。在死者的手掌上,有主动性抵抗伤,她敢于主动抵抗,说明凶手的对抗能力并不强!” “按照你分析的特征,满大街都是嫌疑人!” “当然,就凭这些照片,谁也无法肯定哪一个是凶手。”我说,“这是因为有些信息还没有收集完全,我们还需要去一趟现场,也许从那里可以找到能确定凶手的证据。” “是不是该带个罗盘,还有卦什么的,叫个算命的去看看?”张法医开玩笑说,“这可是三年前的案子,现场还能有什么证据!” “时间并不能掩盖真相。”我笑着说。 “看来你有些新的发现!” “在现场地面的血迹中,有一个圆形的空白区域。——当时在那个地方还摆放了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现场有什么没被找到?” “是的。如果我没猜错,那东西应该留下了凶手的信息!” “说实话,领导最喜欢你这样的思路,谁不想直接就认定犯罪嫌疑人呢?吕局长听了绝对高兴!可你要心理准备,那样就意味着没有了退路,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没有那么严重!”我笑着说,“不过是因事而为罢了。错了再更正,没什么大不了!” “你确定要另辟蹊径?”张法医笑着问我,“吕局长把侦查方向都定好了。——必须得找到陈林秀的家里人。你这样反其道而行,彭帅恐怕很难听你的!” “试试也无妨!我不是有尚方宝剑嘛!”我笑着说。 第七十三章 欠下的,总得自己去还(四) 当我们把去现场的想法说给彭帅听时,他果然表示无法理解。 “能给我说说,为什么要去现场吗?”彭帅笑着问,“开会时你也听到了,吕局长要求把工作重点放在寻找陈林秀的同居男子上,如果我们过多纠缠于现场细节,把时间浪费在细枝末叶上,回头很难交待啊!” “有时候,细节恰恰是破案的关键!”我说。 “做点实用的工作是不是更好一点?如果能直接从凶手着手,我们早就不用花那么大力气绕弯路了!——我们现在对凶手一无所知啊!” “不是一无所知,而是有的线索被疏忽了!”我说。 “什么线索?” “看看这里。”我把现场照片拿出来给他看,“现场四周墙壁上,涂满了血液,从形状看是手掌留下的。这些血印迹有不同大小的三种,而身处现场的只有三个人,两个死者,一个凶手!……”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凶手的手粘过血液!经过如此激烈的伤害过程,凶手不会不在其他物品上留下印迹,以前没找到这样的物品,是因为我们没有留意,或者有一些东西被凶手移开了!” “凶手事后清理过现场,即使留下什么也被破坏了!” “虽然如此,但现场的血迹还是给了我们某些提示——有些东西当时是确实存在的。找到它,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问题是,现在还有可能找得着吗?” “有些东西,本质是无法改变的,只要还有存在的条件,就自然会找得到!” “但愿如你所说!” 彭帅的情绪被我带动了起来,于是决定亲自和我们去一趟现场。 “彭队长为什么怕去现场?”去现场时,我调侃着笑问彭帅。 “三年没有破案,没脸去别人家里啊!”彭帅坦承道,“再说,所有的事物都已变动,再去那里感觉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途中,我把凶手为陌生人的推断跟他说了。 “可是,那个小男孩说凶手是‘恐龙叔叔’,而且那个邻居司机说自己听到了男子争吵的声音,这些是不能忽视的!”彭帅说道,“如果不是熟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对于司机的证言,我还是坚持自己三年前的观点——对别人持有偏见的人未必可信!当然,对此我们得做一个侦查实验来论证,才能让人信服!而对于小男孩的来说,‘恐龙叔叔’的称谓并不代表就有多熟识!” “那你能解释凶手是怎样进入现场的吗?要知道,现场的门窗可没遭破坏!” “现在还无法解释。但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奇怪,只要不是铜墙铁壁,总会有进去的办法。——千万别低估了一个人进入封闭空间的能力!” “这样的观点很难让人理解!” “那是因为还没找到印证这样观点的客观事实。” 去到现场,发现房子已经被重新装修过,很多东西已经不复存在,连墙面都被重新粉刷过了! “这样的现场,还有什么用吗?”彭帅指指房子问道。 “当然有用。”我四处观察着现场的地面。 在刚进门不远的地方,我找到了照片里那个曾经淌着血迹的可疑位置。先用尺子测量了一下,我得出了区域的大概尺寸,然后开始查看摆放在屋内外的东西,寻找大小一致的物品。 在门外阳台的墙角里,摆放着一个花瓶,底座是圆状的。我用尺子测量了一下花瓶底座,感觉非常高兴:“原来在这里!” “什么情况?”彭帅问。 “这个花瓶发案时是摆放在这里的!”我翻出案卷里的照片,指着血迹中的白色区域说道,“二者的尺寸、形状一致!” “这说明什么问题?”彭帅有些不解地问。 “按当时的行为分析,死者拿着这个花瓶,带着儿子回家。打开门后,把花瓶先放在地板上换鞋。之后便发现了凶手,还未及逃走,就遭到了凶手的杀害。从房门位置来看,花瓶当时挡住了大门的开合,于是清理现场时,凶手就把它移到了外面,一直没有被人注意!” “可是,花瓶还能有什么作用?”彭帅解释道。 “现场留下了受害人和凶手三种血手印,说明凶手的手上是粘着鲜血的,只要他动了花瓶,在那上面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血手印!”说完,我把花瓶小心地拎了起来,放在光亮处仔细察看着。 “花瓶不知被多少人动过,就算有手印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了!” “但是,带血的恐怕就只有凶手的手印!”我说,“得把这个东西拿回去处理一下,看看有没有血指纹!” “开玩笑吧!”彭帅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事情已经历了这么久,经过了三年的风吹雨打,还能处理出指纹来?怕是连神仙都没有办法了!” “血指印里的有机成分很稳定,留在花瓶上长时间都不会消失的!用药品处理一下,只要存在自然会显出来的!” “但愿如你所说!”虽然将信将疑,彭帅还是有了很大的希望。 随后,他叫人把花瓶送到实验室,指令技术人员进行化学处理,寻找可能存在的手印。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 张法医拿着一把柳叶刀的刀片,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地刮着自己的手掌。 “你可真够勇气!”张法医说,“三年前的案子,还敢重新分析现场!” 一般说来,久侦未破的案子,回头再展开分析,现场很多东西已经不在了,要想找到线索的确难度很大!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彼路不通,换条道再试试不失为一种变通方式!”我笑着说。 “年轻就是好,什么都不怕!” “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可能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顾虑慢慢积累多了,约束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我明白他所谓的“怕”,指的是害怕分析错误,没法给自己台阶下。而事实上,这恰恰是我从不考虑的! “您患洁癖最严重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看着他用刀片把手掌上的角质层削下来,再吹落到地上,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把自己脱光洗了个把钟头,抹了十几次洗洁液!就差喝消毒液了!”他笑着说。 “如果说唯恐自己出错,处处要求完美,算不算精神洁癖呢?”我笑问。 “像我这种,只能算是害怕授人以柄,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老油条,还没到精神洁癖这个层次!”他笑道,“倒是你师父钟任之,对自己要求苛刻,无法容忍犯错,几近洁癖!” 我心想,就算师父是这样,似乎倒值得赞扬才是! “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去大学教书吗?”他又问我。 我摇摇头。 “他太要求完美了,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心,常爱问的问题就是,人到底能不能战胜自己!我想,你一定听过他那句‘一切都会过去的’。在我看来,那其实是他宽慰自己的口头语!” 师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课程里教的是事物一般规律,而现实却往往是千差万别的,很难用规律去解释。因此,去大学教书,用不着印证什么,也不用担心出错!” 说实话,在这些方面,我还真不太了解师父,因此不敢妄加评论,唯恐亵渎了他的尊严。姑且听听便罢! 当晚,我和张法医都没有回住处,俩人各自拼了几张椅子,躺在上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之所以这样耗着时间,是因为还有下一步工作需要我们去做! 我们得通过侦查实验,论证那个司机证人所说的真实性,这是必须解开的谜团,也是印证推断的关键!而只有在那个司机所说的相同时间内,才能逼真地还原当时的现场条件,得出较为客观的结论。 就这样,一直等到凌晨四点钟,我们才重新开车去了一趟现场。 现场与那个司机的房子中间相隔了几栋建筑物。我们在受害人的客厅里,调放着电视机的音量,让人站在司机的房子旁边听。那边的人能否听见电视里的声音,直接关系到证人证词的真实性,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最后,实验的结果是,不管我们把声音开到多大,那边的人就是听不清楚电视里的声音内容。 家用音响设备的最大音量在一百分贝左右,而人与人之间正常交谈的声音只有六十分贝,就是吵架,一般也不超过八十分贝!这也就说明,那个邻居证人根本无法听清死者家里的对话声,他之前听到的争吵并不可信! 解开了这个谜团之后,我倍觉轻松,所有的情况都表明,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然而这样的结论对于彭帅他们来说,无异于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此前,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死者的熟人展开,他们认为,凶手如果不是受害人熟识的人,那么满腔热情地寻找就成了无用之功! 回到城郊分局安排的临时宿舍,我解下衣服倒在床上,合眼便睡得很沉,之后整个人轻飘飘的。我很奇怪,按常理来说人有排斥新环境的本能,因此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总会有紧张感,而为什么自己居然能睡得特别安稳?! 第七十四章 无疾而终的艳遇(一) 姗姗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房间里,站在床头笑着对我说:“怎么还在睡觉呀?” “几天没好好睡过了呢!大姐。”我艰难地将眼睁开,笑笑说道。 “看来你还真忙!” “是呀,没办法,工作是这样的嘛!” “你还没问我来找你有什么事呢?”她笑着说。 “是啊。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呀?”我也笑了。 “我要走了,同你告个别!” “去哪里?”我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反正离开这里呗!” “那么我请你吃顿饭吧,怎么着也得有个告别宴!” “老邓你这个人有点意思,怎么和女孩子交往都在饭桌上呢?”她看着我说。 “那应该在哪里?”我看看她。 “知道吗?饭桌上的只能算是酒肉朋友!不论什么地点都能在一起的朋友才不一般!” “有点道理。那么我们算什么样的朋友呢?”我听出她的话里似乎另有用意。 “那要看你把我当成什么朋友呀!” “当然是不一般的朋友了!”我笑了,“我们都同居过一间房!” 姗姗没有做声,只是把手伸到我的被褥里。我感觉敏感的部位被她握住了,于是身体一震,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姗姗呻吟着说。 我没有说话,强忍着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冲动! “为什么不释放自己呢?被你工作里见到的情景吓坏了?”姗姗喘着气说道。 我心里疑惑她怎么知道我是法医。 ……正处于放或不放的纠结中时,我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一场梦,我躺在床上,想着有多久没见过姗姗了。 应该有大半年了吧?如果不是莫名其妙地梦见她,说不定我还真把她给忘了! 好奇害死猫,与姗姗来往的那段时间,我们很有默契地从不试探对方的底细。我们认为,彼此间的友谊平衡,需要用尊重对方的意愿来维持,尤其对于彼此间的私事,既然不说,那就不问!再说,我们谁也不是对方的谁,似乎没什么理由谈及那些!在这一点上,我自信与她绝不会因此产生心理隔阂! 直到不久后,我去了一次姗姗上班的地方——“月亮湾”夜总会,才明白那个所谓的平衡其实是很脆弱的,就像度量极精确的天平,稍有增减,便失衡得一塌糊涂! 我去夜总会不是消费,而是办案。刑警队接到上级的指令,一个重要的通缉犯已经逃到这个城市,据线人举报正在“月亮湾”夜总会里,必须马上将其抓获。于是刑警队不分警种,所有人集合待命,等待领导研究围捕方案后具体分工。 因为逃犯身份特殊,我们没有任何询问案情的机会,有的只是一道抓捕的命令和一张逃犯的照片。 鉴于逃犯所处的环境复杂,我和董建国被先期派到夜总会里摸查情况。 去那里后,我们四处观察了一阵,没发现可疑目标。——说实话,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仅仅依靠一张两年前的通缉令照片,是无法确认一个人身份的。而那个逃犯当晚和什么人在一起,穿着什么衣服,携带什么东西还一无所知! 察看一阵无果后,我们找了靠门口的位子坐了下来,准备守株待兔。 夜总会的大厅里正在表演节目,一个打扮怪异的女子在台上与节目主持人相互调侃。 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夜总会的这种气氛,总觉得怪怪的,有些暧昧! “……我是我们村里的著名歌手!有很多‘粉丝’的,石榴群下曾经迷倒过一大片人!”听着那女演员的声音,我觉得有些耳熟。 主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然后说道:“是吗?我看不出来。” “那次村里举行唱歌比赛,我上去一亮歌喉,台下就倒了一大遍。七个评委有六个晕倒,还有一个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嘴里说:‘人才呀!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 台下传来一阵轰笑声。 “没想到你跟赵本山演的黑土一样有天赋!”主持人调侃道。 “你看我今天漂亮吧?”女子将身子转了一圈对主持人说,“跟你说,我这次来这里还只是稍微打扮了一下,就这么漂亮了!天生丽质,太没办法了!” “还是没看出来呢!”主持人说。 “那是你没眼光!告诉你,我进咱们夜总会的时候,大门口的门卫大哥色迷迷地对我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看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说着女演员假羞羞地捂住自己的脸。 “那是被你吓的!” “这身漂亮衣服我从来不轻易穿出来的,今天穿到这里来让你们见识见识!”女演员把身上五颜六色的衣服拈了拈说。 “对,要是轻易穿这身到外面去,非被别人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不可!”主持人说着拍了一下女演员的肩膀,“来,转过来让大家看看,这屁股上还有个尾巴!” 女演员转过身,扭扭裤子后面的一条尾巴说道:“你不懂欣赏!这叫仿生设计,跟你的部位结构一样!” “我没有尾巴呀!”主持人装着不懂说道。 “你有的,不过是长在前面!” 台下又是一阵大笑。 “喂!”董建国碰碰我的胳膊,朝舞台的一个角落呶了呶嘴。 顺着他的目光,可见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台上,没有任何动作表情,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 我们把逃犯照片拿出来,上面的头相与那个鸭舌帽差别很大,无法确定就是他! “怎么样?”董建国问我,他的意思是指像不像照片上的人。 “很难下结论的!”我说,“何况这是两年前的照片,胖点或瘦点都让人觉得差别很大。” 用照片来与真人对比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在脸形及五官相似的情况下,肉眼很难断定二者就是同一人!很多时候,公安机关需要通过两个人的相片,测量人的眉距、鼻长、嘴角宽度等数据进行比对,二者之间的数据或者比例关系一致,才能肯定是同一个人。 第七十五章 无疾而终的艳遇(二) “那怎么办?这人又没有明显的特征。”董建国指着通缉令上的人有些无奈,“要是裸露的皮肤上有伤疤或者纹身就好办得多!” “要不要上前去查查?”我问。 “领导交待过,不能贸然去查身份。就怕如果不是,惊动了真正的逃犯!” “那只有等其他人过来,控制场面后再查了!”我说。 他点点头:“你留在这里盯着,我回去汇报情况。” 董建国走后,我继续留在那里监视鸭舌帽。 在这个过程中,那个鸭舌帽始终一动不动,一直盯着舞台上的演员,对周围的环境充耳不闻。而台上的女演员却浑然不觉,继续与主持人调侃,推动着现场的气氛。 “你上来了这么久,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吧!”主持人正对那个女演员说道。 “好啊。”女演员甩了甩垂到肩上的头发,那头发被绑成两个把状,“大家好,我是来自山沟沟村的著名歌手。我叫杨月珍!” 台下传来暧昧的笑声。 “你老爸老妈怎么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主持人故作吃惊地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妈在最不可能怀上我的时候怀上了我吧。”女演员说道。 “你妈妈可真利害!” “是啊,我也觉得她很利害的。……我还有一个艺名,叫姗姗!” 我忽然明白台上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谁了。 虽然已经很多次猜测过姗姗在夜总会可能从事的工作,但还真没想到她在这里表演节目!我心里有点失望,不知是因为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还是对姗姗的职业。 意外之后,我坐在那里看着她,内心没来由地产生了些许爱怜。——那个美好的女子,在这里成为了别人的娱乐对象! “还是你的艺名好听点。”主持人说,“今天准备给大家表演什么节目?” “唱首难度低一点的歌。”姗姗说,“就王菲的《青藏高原》吧!” “王菲的《青藏高原》?!”主持人抓了抓头,“好吧,随便你了!” 于是姗姗拿着麦克风唱了起来。 没想到她一张嘴就搏得了满堂彩,声音清脆高亢,悠悠然而又不空洞,最后那几度高音更是游刃有余,唱出了一番别有韵味的高原腔调。 台下响起一片喝彩和掌声,我在心里也不由得暗暗赞叹。 姗姗一边唱歌一边走到台下,与观众进行互动。有人站起身来,邀住她的肩膀,几乎贴着她的脸,发出嘶哑的声音不着调地跟着唱。其他人大笑着起哄。 一曲唱罢,又有人歪歪斜斜地拎着啤酒跑上前来,把酒瓶往姗姗手上塞,大叫着:“喝了它!”姗姗说道:“谢谢这位大哥的热情,简直让我感动得想以身相许了!不过我先放着,呆会儿唱完歌再喝,毕竟下面还有那么多大哥想听妹子我唱歌呢!各位台下的大哥说是不是呀?” “不是!”下面的人起哄着喊,“歌要听,酒也要喝!” 只到后来,我才知道姗姗为什么要在舞台上刻意去丑化自己。——原来一个女孩这样的做法,竟是一种不得已的自我保护的手段! 鸭舌帽几次起身,跃跃欲试。他的动作隐含着即将爆发的力量,那种爆发方向的延伸线,直指大厅的舞台!而谁会成为那些延伸线的交点,我始终没能看出来!——把静态解读成动态,需要近距离地分析,因此勘查现场时,常常会有人看到我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查看尸体、血迹或者其他蛛丝马迹。如果距离太远,则无法感应! 但可以肯定的是,鸭舌帽决不会是像别人一样,为了上台给姗姗酒喝!那人的神态,分别是一种恼怒,这让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以致于紧张得浑身肌肉僵硬! 我紧盯着他,心里思索着应对措施,如果出现暴力,自己是否应该马上站起来? 那种紧张的局面最终没有出现,鸭舌帽就像被打开阀门的压缩机,慢慢释放开来。我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最后,那次抓捕逃犯的行动没有成功,听说原定带领侦查员指认逃犯的线人没有出现,电话也联系不上。我接到了回去待命的指令。 不久又接到上级通知:因为特殊原因,行动取消!至于是什么原因,领导没有说明,我们也不会去问。在公安工作中,有些东西是需要保密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别说,这是我们的纪律! 这事虽然告一段落,但后来发生的,却是我始料不及的。一直到现在,我还在反复思考:如果当时抓住了那个鸭舌帽,此后的情形是不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呢?姗姗或许就不会出事,董建国也还会带着嘲弄的坏笑生猛地站在我面前!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来临之前,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那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姗姗打电话,没有跟她联系。 直到有一次,姗姗主动打电话过来找我。 “怎么这么久不打电话了?”她在电话里问,“是不是吃你的多了?呵呵!这次我请你吧!” “有什么事吗?”我问。 “怎么?”她带着诧异的口气问,“没事不能一块出去吃饭?” “嗯……”我想推辞。 “别啰嗦了,被男人拒绝会让女孩子很没面子的!快点,老地方见!”她说完成挂了电话。 最后我还是磨磨蹭蹭地去了,似乎在跟谁计较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到了饭店,姗姗已经等在那里了。 “怎么这么慢?我都等半小时了!”她说。 “吃饭嘛!又不是什么急事,没必要弄得跟火烧屁股似的!”我笑着坐了下来。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看你很不耐烦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倒没什么事!”我说,“怕你没空。”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看看我,突然笑了,“人们都说男人喜新厌旧,你不是厌烦我了吧?但再怎么说我也还不算太旧嘛。呵呵!” 第七十六章 无疾而终的艳遇(三) “这是夜总会里的笑话?”我问。 她收起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到过我上班的地方?” “很偶然去过一次。” “所以很偶然地看到了我?”她又露出一丝笑容,不过显得有些勉强,“看到我那样很反感吧?” 我没有出声。心里反问有什么理由反感,我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很反感女人在外抛头露面?” “那可能要看她抛头露面干什么!”我说。 她愕然地看看我,沉默了下去。我们这样一言不发地坐了一阵。 “知道吗?其实我自己也不喜欢这样。”她打破沉默,“但有些事,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我看着她。但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窗外,眼睛里有些晶莹的东西。 “这样很累吧?”我心里一软,于是不由自主地这样问道。 “累!有时候甚至累得想哭,可是哭都不会有人听,也就索性不哭了!”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你的歌唱得不错!”我想找个话题来打破尴尬。 “可能没人知道,我原本不喜欢唱歌的。”她抚弄着手里的杯子,轻声说道,“只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一种跟自己的倾诉方式,于是就唱了起来。……没想到最后竟然欲罢不能,不唱不行,唱了却又心碎!” 我倾听着她的诉说。 “知道我最喜欢怎样唱歌吗?” 我摇摇头。 “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所有的喧哗都被隔离了起来,我坐在一张椅子上,点上一支烟,架着腿唱给自己听!如有知己,则坐在对面,静静地倾听我的歌声,唱完之后,相视一笑,笑中带泪!” “听起来真好!如果那样,我一定做坐在你对面的那个人,喝着酒听你的歌。” “真的吗?” “真的!” “那咱们可说好了!” “说好了。” “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她问。 “我想去电影院,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灯光很暗,电影院里的人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就边喝酒边看一场充满情感的文艺片!” “你的想法也不错,我可以陪着你看电影呀!保证坐在旁边不出声!” “问题在于,在那样的氛围中,有你坐在旁边,我的心可静不下来了!” “那就不用静下来,只要条件允许,我们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不用担心被谁看到。”她有些暧昧地笑道,“如果可以,就当是一次浪漫的艳遇!” “说得热闹,可做什么都没心境,怕真去了,又马上想跑出来了!” “那倒也是,真没那样的心情!”她说,“恰恰每天做的,都是些不情愿做的事!” “没有办法,人这一辈子有很多时候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有时候觉得老天爷很不公平!” “我不这样想,倒觉得老天爷很公平!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我说,“所有的事物,从不会两全其美,如果可以量化,必然是一个喜欢和适合之和的定量。要么以喜欢的方式过不适合自己的生活,要么以不喜欢的方式过适合自己的生活!只是,这需要我们去选择而已!” “这又是谁说出来的?”她看着我笑问。 “我说的。”我说。 “继续说,我喜欢听!” “老天让每个人都年轻过,怎么样利用是我们自己的责任!” 她笑了:“我不喜欢这句!让人觉得失去唯一自我安慰的借口!” “那是因为,每个人总想给自己找一个牵强的理由!”我说。 “你安慰人都这么特别吗?” “不,我是安慰自己,只不过把安慰自己的话说出来而已!” “好了,别让那些事破坏我们的心情了!”她吁了一口气说道,“像以前的心态吃饭聊天多好!” 我想了想,对她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姗姗坚持要喝点酒。 于是她向老板要了一瓶白酒,倒了两杯,递给我一杯。 “这杯酒我敬你!”她端起酒说,“为你那次救我!” 没等我说话,她已经将杯里的酒干了底朝天。 我也将杯里的酒干了。 “这一杯,敬你后来还替我解了围。知道吗?那个疤哥后来减了高利息,现在我的债也还得差不多了!”她先将杯里的酒倒上,然后又干了一杯。 在我见过的女人中,还没看过这样能喝的!看来是在夜总会里练就的酒量。 “知道我为什么借高利贷吗?”她问。 “欠了别人很多债?” “是的,很多债!”她苦苦地笑了一下说道,“多得这一辈子也还不清!有些可能还是上辈子欠下来的!” 看得出她不仅仅是欠钱那么简单! “万事总会有办法的。”我看着她说,“没有什么能束缚一个人一辈子!” “人最怕束缚了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又倒了一杯酒,“很多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放弃,别再那么累?……可是我又做不到,不甘心!” 我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没有出声,等她说下去。 “你说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着?”她问我。 我微微怔了怔:“很多人为此迷茫,我也是!如果非要回答,我想应该是为活着而活着吧。” “为活着而活着?你的答案挺实在的,不过也挺让人绝望!” “有时想想,活着也挺不容易,何不好好活着呢?”我说。 “那好,为我们活着干杯!”她又举杯喝完了一杯酒。 我也只得跟着又喝了一杯。 后来,我们都有了醉意,记不清最后到底喝了多少杯酒,说过些什么话! 喝完酒,我们醉熏熏地去一家宾馆,开了一间双人房。——好像没有谁先提出来,两人就心照不宣地去了那里。 我们和衣躺在床上,各自盯着天花板。 “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冲着上方笑笑,“甚至考虑到是生还是死!但有时想想,身体还是自己的,真难下决心放弃。” 我想了想,说道:“人就这样,非生即死!但如果不珍惜生,那倒不如死。” 她点点头。 “你说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那种关系,还能不能有别的关系呢?”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我明白她的意思,突然感觉原先被酒劲激发出来的那股冲动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本来蓄满了水的池子,突然被人扒开了池底的塞子,流得干干净净。 沉默了一会儿,我回答道:“会有吧。” “说实话。”她转过头看着我,“在你们男人眼里,如果自己的女人像我这样,是不是特没面子?” “这倒不是。”我说,“在我看来,应该是不忍心自己女人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她侧身躺在床上看着我,眼里有了些许感动的神情。 我也这样看着她,但是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却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头很痛。姗姗已经起床了,她站在床边看着我。 “要不要做一次?”她问。 我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那么我先走了。”她说。 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或者接到过她的电话。 高原知道情况后,帮我分析道:“有些女人是这样的!被人知道了底细,就像被剥了衣服似的!你说一个女人会裸体站在别人面前吗?” 我觉得高原说得有道理,于是也没有再主动去联系姗姗。 过后,高原老是问我同姗姗上过床没有。我说上过床,但没有干他想的那种事! 他看着我,突然大笑:“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呀!上床不干那事你们谈革命理想呢?” 我不知怎样解释,只好没有说话。 这倒让高原认为我默认了他的推测! 我后来一直在想,自己和姗姗同睡一张床时为什么没有任何冲动。是因为刘嫣?还是因为其它什么的原因? 此刻回忆起姗姗,才发现自己遗忘了很多本不该忘的东西。看来是意外之后,自己记忆力出现了问题的原因! “男人真是没良心的动物!”姗姗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让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当认真回忆起以前的事时,才感觉日子过得真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很多事情,还没有哩清便随时间绝尘而去,原本真切的事物最终显得很缥缈,很是让人失落! 见时间还早,我躺在床上,打开电视观看当天的新闻。正看着,画面上突然跳出了一则通告,是潘云他们通过电视播出的寻尸启事,启事播出了白骨案中死者的身高、性别、年龄,遗骸、遗物也被一一展示了出来。 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打火机,我突然间浑身颤抖起来,那不是姗姗的东西吗?! 这个发现让我惊惧不已!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恶毒,于是想找一个理由否定,但此时苏醒的记忆很肯定地告诉自己,那就是姗姗的。——姗姗总拿在手里把玩的打火机,上面就刻着一个“恩”字! 有时候记忆总爱跟人开玩笑,喜欢把一些事情掩盖在某个角落里,不经意间突然让人大吃一惊! 我马上给潘云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对他说了。潘云听后很是又惊又喜,于是立刻请示领导,把我调了回去,协助侦办那起白骨案。 第七十七章 没有告别的离开(一) 回去后,潘云把我叫到办公室,向我了解姗姗的具体情况。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对于那个女孩我居然一无所知! 我很希望姗姗没出什么事,矿洞里的白骨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那个打火机不过是她遗失后被别人捡了去,或者那样的打火机根本就不止她一个人有!因此那几天,我心里火急火燎的,恨不得马上找到有关她的消息,以证实我的猜想! 我们找到“月亮岛”夜总会的老板,询问了姗姗的一些情况。老板说姗姗已经半年多不在那里上班了,听说另找了一份工作,但具体地点不清楚。老板不是很了解姗姗的情况,他之前是通过人才交流中心找到她的,那里有她的个人资料。 经过一番周折,我们在人才交流中心里找到了姗姗的资料,按照上面的地址,终于找到了她的家。那是南山市的一个乡下村落,村里的公路还是泥沙铺就的,两旁矗立着几栋没刷好墙的楼房,而公路无法延及的地方,则是一些破旧的瓦房,显得有些不堪! 我们在公路旁向路过的村民打听了一下,他们对于“姗姗”这个名字很陌生。只到我们说出杨月珍这个名字时,他们才明白过来,并表现出很熟知的神态。 通过村民的讲述,我们才知道这里是姗姗外婆的家。姗姗很小的时候父母去世了,后来被人抱养到八岁,又把她送回到外婆家。从那以后,外婆抚养着她,但她外婆几年前已经去世了,现在只有一个舅舅。 我们问了一下姗姗在家时的一些情况。村民对她印象很好,都说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读书时成绩也很不错。只是外婆去世后,她就外出打工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经过村民指点,我们去了姗姗的舅舅家。她舅舅刚好在家里。 潘云直接把白骨案的情况告诉了他,并说那很可能就是姗姗。他沉默良久,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可惜了!” 潘云说想了解一下姗姗的情况。他带着愧疚的神情说道:“你们说要了解孩子的情况,我还真是不太了解她!在我这里的那段时间,她是不开心的,无父无母谁能开心得起来呢?这样的孩子最难抚养。倒不是说要给她多少吃多少穿,是你无法抚平她心里受过的伤!月珍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为了减轻我这一家子的负担,自己要求辍学不读书。她外婆拦都拦不住!不上学后,她跟我们村的乐鼓队学唱歌,四处卖唱,受了不少委屈。旁人还以为是我们亏待了孩子,可谁知道我们的苦衷呢?我也有一大家子,也有小孩要养!当时想,这样也好,能培养孩子的独立能力,也就没有去过问她。这孩子的韧劲很足,虽然知道她迟早会出去的,但硬是等到了她外婆过世。老人家去世后,她说要外出看看,我也没有拦她,毕竟那么大的人了。没想到她一出去就是几年,最终会是这样!”停了停,他叹了口气,“说来终究还是我没尽到责任,对不起我的姐姐!” “你是说,她无父无母吗?”潘云问。 “是这样,在她两岁时父母出了事故,由我们扶养着,后来邻村有一对夫妻没小孩,男的叫杨什么忘记了,女的叫陈林秀,是城里下来的知青,他们把月珍要了去,扶养到八岁。后来因为男的出车祸死了,女的回了城,就把她送了回来。” 听到陈林秀的名字时,又让我吃了一惊,一下便想到城郊分局彭帅他们的那件案子,难道会有如此凑巧的一件事? “姗姗给你们打过电话或者写过信没有?”潘云问。 “打过两次电话。”姗姗的舅舅说,“一次打电话说找到工作了,要我们别担心。一次是清明节的时候叫我替她给外婆上上坟。” “打电话的时候还提到什么事吗?” “没有。” “她回来过没有?” “一年前回来过一次。那是差不多过年的时候,她买了些年货,说回来看看我们!” “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谈过自己在外面的情况?” “她平常跟我们没有什么话说。那次回来也就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了,说有朋友在城里等她。年都没在家里过!” “知道是她朋友是谁吗?” “我没有问,看她不好意思的样子应该是男朋友吧!我一当舅舅的,有些话不好问!” “姗姗在家里留下什么东西没有?”潘云继续问道。 “只有一些衣服,是出去之前留下来的。还有那次回家,她送给我一部手机。”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一部手机。 “手机的发票还在不在?”潘云将手机拿在手里看了看。 “在。她交待我保管好,有毛病可以送去修理!”姗姗舅舅走到房间里,取出一个手机盒打开,里面放着手机资料和发票。 潘云把发票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取出一支笔记录起来。 “姗姗欠了别人很多钱吗?”我问姗姗的舅舅。 “这我不清楚!”她舅舅惊讶地看着我,“没听她说跟谁借过钱。也许在外面会借!” “姗姗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潘云扭过头来问。 “找她的养母。——虽然她没说,但对于这一点,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姗姗的舅舅说。 “知道她养母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一直没有她的消息。”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次月珍回来,提到过她养母!她好像说快要找到妈妈了!我当时问她妈妈在哪里?她说自己只是感觉快找到了,还没有见到面!” “她不知道陈林秀是自己的养母?” “不知道,为了不让她伤心,我们一直没告诉她,所以她一直认为那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从姗姗的舅舅家回来后,潘云通过从手机发票上抄下的地址,找到了姗姗在北江市的出租房。——步云街43号。 这是一栋老房子,陈旧破烂。姗姗住的地方是四楼,当我们把她的照片给老房东太太看时,她一下就认出那个女孩子。 第七十八章 没有告别的离开(二) “很久没见她了!”房东老太太说,“房租还欠了我两个月呢!” “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没看见她了吗?”潘云问。 “有半年多了!” “可以看看她住的地方么?” “现在是别人住在那里,我已经把房子租给了其他人。”老太太说,“她的东西都放在客厅里,你们自己看吧!” 两床铺盖、一大包衣服、一些做饭的灶具,这是姗姗的所有东西,此刻被房东堆放在客厅的角落里。我上前翻了翻,衣服里面掉出几本书,有音乐教材,也有人生处世哲理的书籍。 “或成或败,或生或死!”在一本书的里面,我看到了姗姗写下这样一句话。 书籍里面还有一些信件。我看了看,都是一些退件。 “这些信退回很久了,一直放在我这里。”房东老太太说。 “拿回去分析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潘云拿起信件看了一下,然后递给了我。 “你们警察找她干嘛!”房东老太太问,“姗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姗姗平常和谁住在一起?”潘云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题。 “以前是她一个人住。后来,有一个男的找过她,两人经常住在一起。” “那个男的你认识吗?” “不认识,只听到姗姗叫过他什么恩,我当时觉着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就记住了!” …… 我回到办公室,将姗姗的信件一一打开来看,这些信的封面邮戳日期从半年前一直延续到半年前。都是写给同一个叫“陈林秀”的人,这个名字又让我想到城郊分局那起母子被杀案。拆开信封,让我吃惊的是,所有的函头没有称呼!写信者展开信纸,就开门见山地叙述开来,似乎根本无视收信人的存在。 “我无法称呼你,因为我无法知道你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从第一次遇到你开始,我就确定你有了很大的变化,变化得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当然,你眼角的痣没有变,这才让我确认那个女人就是你。看见你一家人在一起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从此真的孤独一人了!那唯一慰籍我走到今天的借口也没了!从此,我不用再在寻找中生活,我时刻在想自己活着的意义。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又无情地摧毁了我的生活。那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这封信也没有落上写信人的名字。但上面的日期,已经是一年前了! 读到最后,我终于发现这原来是写给妈妈的信!接下来的几封信都是如此。 “我谈恋爱了。你还有兴趣问那个男的是谁吗?即使你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你没有资格知道!从你离开,让我放任自流的那一天开始,我再也不是谁的谁!我只属于我自己!我想让你知道,这样的生活让我很刺激。……” “别问我为什么要写信给你,我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也别奢望我能原谅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没有你我同样也能活着!” 时间在前的信件,字行里间满含着负气、怨恨、自暴自弃。 “这样给你写信,其实知道你也许收不到!你的名字肯定早不是陈林秀了,你也没胆量承认自己就是陈林秀,没胆量收下这样的信,如果被你现在的老公看见,你会怎样呢?说实话,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当他知道你还有这么大的女儿时会是怎样的愤怒! 不要觉得惶恐不安,否则,真让我遂了心愿!我也知道你一定有方法让自己的心坚如磐石,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多年当没生下我这个女儿似的!我和你不一样,我问心无愧,我可以为自己钟爱的男人付出一切,这一点你怎么也做不到!……” 她的笔墨里,极尽挖苦、讥讽、炫耀。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也许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一个随叫随到的取款机而已,取完款可以随时甩手走人。他用所有能用的手段骗走了我所有的钱,还动员我从外面借了高利贷!虽然我对这些毫不在乎,只在乎他能否为我留下,最终却还是没能挽留住他的心!……”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找不到更适合倾诉的人。我想你有义务知道我现在的状况,看看你生下来人的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而你自己丰衣足食、高枕无忧,你的良心是否过得去呢?…… 我真傻,告诉你这些干什么呢?让你幸灾乐祸地躲在一旁窃笑?你怎么会关心我的一切,怎么会有良心上的谴责?!从你离开家的那一天,就已经切底地和我没有了关系。——因此,哪怕有一天我被高利贷的人逼死,你也不会有所触动吧!……” 我想起向姗姗追债的那个“刀疤”,应该就是她提到的借高利贷的人了! “我认识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从未给予别人什么,也不索取什么,只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出现,没有喋喋不休的评述,却能让人归于平静,这样的朋友让人心里踏实!……” 她说的那个人是谁?我心想。 “自从遇到他之后,我的心平静了许多,我时时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不过是与自己平行的虚无!……如果不是他的心里装着人,我会和他在一起!我跟他约好了,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唱歌给他听,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我想我爱上他了!……” 时间延续到半年前时,一切都戛然而止! 我握着信笺纸,足足呆了有十分钟!我记得,自己曾经跟姗姗有一个约定的,按照那个约定,安静听她唱歌的人应该是我!——我想我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了! 在一本书的后页,姗姗习惯性地写了这样一句话:“我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快要兑现自己的愿望了!但是想想,你竟然很久没跟我联系了。我想对你说,谢谢你没有联系我,这让我有一个独自思考的空间,来静静冥想关于我们的以后。——我没说未来,是因为未来对我来说太奢侈!……” 从那以后,我欠下的不只是两条人命,还有在姗姗身上欠下的,不比命债轻松!因此,当高原再次调侃我对女人不负责任时,我无法再争辩什么。 第七十九章 没有告别的离开(三) 潘云在分析姗姗的失踪时认为,她放在出租屋里的东西都还在,一切都是来不及整理,匆匆离开的样子,所以遭受意外的可能性最大!其他人也赞同他的观点,认为矿洞里的女尸应该就是姗姗。 他们的推断并没有什么不妥,侦查破案需要大胆假设,而且很多时候,案件的突破还来自于灵感一现!当然这些假设结论的真实与否,还需要小心求证。 对此,我没敢轻易给出自己的结论。这让他们有些疑惑不解。——当初把注意力放到姗姗身上,可是我提出来的! 其实就矿洞白骨案而言,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刻着“恩”的打火机,其他还真没有什么证据证实死者就是姗姗。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内心极不情愿下这样结论的缘故。——那个女孩,曾经那么美好! 从姗姗的舅舅家提取的血样已经送到实验室了,DNA鉴定结果暂时还没有出来。与矿洞里的白骨有没有血源关系,要看检验结果怎样,这将是确定死者是不是姗姗的关键。对此,我有些紧张! 与此同时,董建国带着另一组人,正在寻找姗姗失踪前上班的地方。这很费了他们一番周折,专案组拿着姗姗的照片,走访了全市一百多家带有歌唱演绎节目的歌厅,询问了几百人,最后终于在一家幽静的商务会所里有了收获。 会所的经理说,姗姗半年前曾在那里上过班,是会所里的驻场歌手,但也只在那里做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然后就不知了去向。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的事?”董建国问。 “是半年前。”经理说,“自从她和一个顾客发生冲突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怎么回事?” “有一天晚上,姗姗在台上演唱时,跟一个顾客发生了口角。那个顾客骂她是卖唱的。这时有个年轻人,上去就给了那个顾客一酒瓶,砸得他头破血流!……之后那个年轻人拉着姗姗走了,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拉她走的年轻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以前来过几次,总是坐在台下听姗姗唱歌!” “知道姗姗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你们没联系过她吗?姗姗的电话是多少?” “她没有留下电话号码,说是怕别人骚扰。因为每天她都会按时来上班,因此我们也没有非向她要联系号码。” “姗姗怎么跟那个顾客发生冲突的?” “她来这里没做多久,就被那个顾客看中了,每次都被叫过去陪酒!那个顾客几次想把她灌醉,但都没有得逞。发生冲突的那天,那个顾客喝醉了酒,走上前去强行搂抱她,姗姗就生了气!……” “姗姗平常还跟哪些人来往?” “没见跟其他人有什么来往!” …… 会所经理所说的时间,与出租房老太太最后见到姗姗的时间是一致的,看来,姗姗是从她租住的房子里失踪的! 我们再一次把目光转回到出租房,试图找到带姗姗走的那名男子的有关信息,这也将是我们当前的工作重点。 但有价值的线索太少,我们始终确定不了那个男子的身份! 在此过程中,我从头至尾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潘云有些不解:“师兄怎么不表态?” “怕说出来你会笑我太唯心!”我笑笑说道,“自到这里开始,我一直没有找到感觉,兴奋不起来!脑袋像被抽空了似的,又像是被填得太满的缘故!” “这可不太像你呀!”他笑着说,“如果有这样的感受,说明是怎样一种情况?” “按照以前的经验,如果兴奋不起来,说明这里没死过人!” “有些玄乎了吧?”董建国说道,“难道你能跟死人对话?!” “这只是我以前的感受,没什么依据的,你们可以不信!”我说,“也可能是与这里的人太熟悉,无法把握现场不同寻常之处!我不敢确定!” 我认为应该找到与姗姗发生冲突的那个顾客,向他了解当时的情况,也许通过他能有所收获。董建国不以为然,他认为如果我们无法找到一个人,别人就更不能了! “知道‘六度分割’吗?”我问道,“这种理论称,要想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中间不超过六个人。……” “可是我们找过的已经不下于两百人了!”董建国质疑道,“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六度分割’的前提,是把所有人置于一个熟人交际的环境中,通过最可能的朋友去联系要寻找的对象,而我们只是利用职权在陌生人中开展的调查工作,当然很难找到那个人了!这也是为什么要求我们跟群众打成一片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只要那个被打的顾客去找打人者,必定会通过熟人找到?” “我想也一定不超过六个人!” 后来,董建国在会所里等候,把那个与姗姗发生冲突的顾客找到了。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那个男人说出了一些我们正想了解的情况。 拉走姗姗的那个年轻男子叫韦天恩,是姗姗以前的男朋友,居无定所,没有正当职业。 正当我们期待有所收获时,彭帅带领他们的专案组赶了过来。 之前,因为发现姗姗写给陈林秀的信,我们把案情通报给了他们。通过笔迹鉴定,彭帅他们所办的案子中,陈林秀收到的信件正是姗姗所写的。而姗姗也正是彭帅他们要找的“杨月珍”之一!就这样,我们用一种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式,找到了两件案子的共同点!为了加强侦查破案的力量,彭帅亲自带队跟我们组成了联合专案组,共同调查这两起案件。 此前,作案者是陌生人的推断,使彭帅他们放弃了对死者社会关系人的查找。而如果放弃了这一条途径,一切线索都得推倒重来,这对于一个三年前的案件来说,其中的困难程度不言而喻!加之吕局长在这件事上跟得很紧,会不时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让彭帅心里很是焦急! 第八十章 谁在孤独地死去(一) 当谈及毫无起色的调查工作时,彭帅有些愁眉苦脸,他说自己不只成了无头苍蝇,还被捻掉了翅膀放在热锅上烤,内心火急火燎的,始终无法找到方向! “你这个特别顾问走了,我们心里更没底,所以就不得不跟过来!”他最后半开玩笑对我说,“有你在,才感觉心里踏实点!” 对于他们完全放弃查找社会关系这一点,我再一次表示了不同的意见。——凶手不是熟人,并不代表与熟人无关! 彭帅无法理解我的意思,说被我绕来绕去弄得头晕!疑惑之余,他又表现出了一丝兴奋,毕竟能让他看到希望! 其实道理很简单,所有的情况表明,凶手对现场还是很熟悉的。如果没条件接触死者,凶手进入现场的方式就无法解释。——门窗没被破坏,显然是利用钥匙进去的! 彭帅希望我去他们那个组,把前期工作做一个梳理,找到其中遗漏的问题。但白骨案中浮出了那个叫韦天恩的人,我们得抓紧围绕这条线索开展工作,因此没法答应他。我把姗姗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他,希望他们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必要的时候再联合力量。 说是联合调查,其实两组人马还是各有私心,大家都在憋着劲寻找自己的线索,而我两个案子都参与过侦查,因此处境有些尴尬,被他们想着法子往各自那边拉。没有人对我的“归属”明确表态,因此大多时候,我两头都要跑。李智林笑我快成赶场子了! 就我个人而言,内心还是希望跟着潘云他们。——我心里放不下姗姗! 经过情报部门的核查,韦天恩原来还是在逃的通缉犯,曾多次往来于云南边境,参与运毒贩毒。拿到通缉犯的照片时,我和董建国相互看了看,他的神情有些懊恼。 照片上的人,正是我和董建国去“月亮岛”夜总会时看到的那个鸭舌帽! 下一步的工作,主要是由情报部门配合专案组进行人员信息跟踪,试图通过各方线索找到韦天恩的去向。这是情报部门的强项,我们只能静候佳音了! 趁这个空隙,彭帅又把我叫了过去,他们通过跟姗姗这条线索,找到了小念的家里。小念的婆婆给了他们一封信,说是寄给杨月珍的,她家以前经常收到这样的信,她并不知道是杨月珍就是姗姗,所以一直没给她! 最常见的事物,最容易受人疏忽,我还真没想到能从小念家里找到什么线索。 彭帅把信递给我。 “……珍珍,你写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本来很早不想回信给你,可是你没留下地址,我是通过打听才知道你现在地址的。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到你长大了,妈很高兴!你说你恨我,我不怪你,只能怪妈不好,不该抛弃你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回来。……可你要知道,妈妈也需要自己的生活。回来的时候,妈妈才二十九岁,只比你现在大几岁呢!那样如花的年龄,正如你现在一般,喜欢胡思乱想,向往明天的生活。原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因为从这方面来说,妈妈也许没有错!可是,当我看到咱们珍珍的恨,我知道自己错了!到了现在的年纪,才把一切看得更清楚,妈妈也是自己父母的女儿,如果被抛弃,心里会是怎样的不开心!想到这里,妈妈的心痛了。——是妈妈太自私!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妈妈现在结了婚,丈夫对我很不好,平常不让我出来,因此想见你都很难。 妈妈现在还不能见你,因为现在的丈夫对我很严,如果知道我们在一起,不知会怎样对付我们。他可以猜疑一件事情很久,并在这段时间里不间断地使用暴力,甚至连他的亲生儿子也绝不手软,很多次猜测他不是自己亲生!尤其是有一次,你寄来的信被他看到了,说我向他隐瞒了太多的事,还动手打了我。——我都习惯他这样了! 你想一下,如果他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会怎样对待我们!但是会有咱们母女团聚的那一天,什么事情都需要往好处去想不是吗?……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喜欢看天上的星星了!只要有一天没看到就会哭个不停。有一次,我对你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乖宝宝,到了晚上,宝宝们也要睡觉。咱们的宝宝也得睡觉,等咱们宝宝睡醒了,星星也就会醒过来,那时就自然看到它们了!’那时候,你才止住哭泣,眼神里对第二天充满了期待! 现在看了你的信,我知道,咱们的宝宝又看不到‘星星’了!这是妈的不对,这么多年没在你身边,可苦了你!妈妈现在一直很后悔回来,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想我一定会带着你,过咱们的生活!咱们现在先试着睡一睡,等到醒来时,星星就出现了!……” 其实陈林秀不知道,她写信的时候,姗姗已经从小念家里搬出去了,根本就无法看到这些信! 继续看下去,后来的信,似乎让人看出了点端倪。 “妈妈现在觉得危险在不断地靠近,有一次丈夫打完我之后,说他以前是杀人犯,如果我有出走的心,他就杀了我们!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十八年前,他杀了自己的老婆,十八年后应该不会在乎多杀一个!从现在开始,我会每个星期写一封信给你,如果你有很长时间没收到信了,那么说明我遇到了意外。那时,你可以去向警察报案,希望他们能找到凶手! 我已经准备好了买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你,算是妈妈最后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吧。不要再想我了,也不要有怨恨,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开心,妈妈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嗨,亲爱的宝贝,给你写信的时候,天上没看到星星呢!可我们要相信,天上是有星星的!……” 彭帅说,一切都契合了我的推测,现在陈林秀的丈夫疑点最大!我点头表示同意,丈夫雇凶杀人的案例并不鲜见。——可问题是,那个男人是谁? 第八十一章 谁在孤独地死去(二) 当下两起案件都在寻找嫌疑人,侦查人员把任务都领走了,留给我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证据整理工作,这让我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快下班时,林丽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正忙案子,反问她有什么事。 每次看到她的来电,心里总有一些紧张,虽然她现在已经是董建国的妻子了,但老是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似的。 “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怎么这么多天不跟她联系,人家是女孩子,你得主动一点!”林丽在电话里说道。 “我什么时候劳你费这份心了?”我笑着说。 此前,她确实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说是她的中学同学,还安排我们见了一面。 自从拒绝了林丽的求爱后,我特别怕她,像欠着她什么,因此对于她要求的事,总会没有原则地答应。以致于那次她说要介绍女朋友,我也言不由衷地答应了。 那次见面是在一家茶餐厅里,女孩很文静,总安静地看着别人,听对方说话。我本来话就不多,特别不习惯那样的气氛,因此那次并没有多聊什么,俩人对着吧台前的大电视屏幕看了一阵,找借口就离开了。之后也没有主动联系,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 见那一面之后,林丽问我打过那个女孩的电话没有,此前她已经将女孩的电话号码给了我。我老实说没有。林丽骂我没用,然后取出手机拔通了女孩的电话。 “邓哲的手机没电了,他说想借我的手机给你打个电话。”林丽对那个女孩子撒了一个很幼稚的谎,“我现在把手机给他,你们聊聊。”说完她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不知说些什么,把手机贴在脸上沉默了一会儿。 “喂。”倒是那女孩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哦……”我猜测她此时脸上的笑意,“说什么好呢?”我反问。 林丽在旁边捶了我一下。 “其实如果你把我当一般朋友,肯定不会没什么聊的了吧?”她笑了一声说道。 “那倒是!”我说,“可说实话,跟女孩子聊天是门技术活,我不太擅长。”我边说边想怎样才能把她当成一个一般的朋友。 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最后她说道,“第一次见面,我就明白你的心里装着很多东西,包括其他的人。你可并不是林丽说的那样单纯,一个女人可轻易进不去。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把我当成朋友,我随时就可以是。” 我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了,反而只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于是相互道了道再见,便挂了电话。 自那以后,林丽就不太爱搭理我,也不再说起给我介绍女朋友的事,偶尔会翻着白眼说我“清高”。 我无法辩解,只有苦笑。 此时她打了电话过来,不知又是因为什么事。 “今晚我约了那个女孩子,一起吃个饭!我和董建国都在!”林丽不容我多说什么,带着命令的口气做了决定。 “今晚没空……”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挂了电话。 从林丽的身上,我发觉有些女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当不能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时,她们就会变着法子来介绍女朋友跟他们认识,似乎那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那个男子曾经伤害她有多深! 那天晚上想了很久,还是赴了约——总不能显得太没风度,林丽、董建国,还有他们给我介绍的那个女孩已经等在那里了。 “觉得我今晚有些什么不同吗?”董建国问我。 “穿了件新西装!更像个人了!”我打量了一下他,开玩笑说道。 “林丽给我新买的!”董建国眩耀着掀了掀衣服,一脸洋洋自得的神情,“她说我这样够洋气!” “得了,别在别人面前臭美了!”林丽看了看我,神色有些不自然。 在饭桌旁坐下来后,林丽自己做主点了菜单。 那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和董建国谈了一下案件的侦破情况。林丽在一旁不满了:“嗨嗨!当我们不存在还是怎么的?办公室里谈得不够,来这里还谈!” “好吧,那听你们谈。”董建国连忙说。 “男人是不是都是那么好高骛远?”林丽看着我问道,“永远只盯着远处的风景。” “不能太过绝对。”我笑笑,“有的男人的心是飘泊着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会在哪里,因此害怕停留。——虽然近处或许有更美的风景!但你却不能称之为好高骛远。” “没有停留的理由?”她问。 “有,在他觉得自己不会伤害别人的时候。” “你说过,生活得朝前看嘛,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不肯放过自己?” “有时,说服自己比说服别人的难度要大得多!” 董建国在旁边笑了:“你们说话怎么老爱绕来绕去,没一点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给老邓找个女朋友!”林丽瞪了他一眼,“有什么绕着你吗?”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这个意思。”董建国连忙为自己辩白。 “看看董队长这个样子,真没了半点重案队长的气魄!”我笑着说,“再这样下去,大队长非得找林丽谈话不可,怎么能把咱们董队长压迫成这样?没了丁点杀气!” “你小子别得意,到有人管你的时候,不见得会比我好!”董建国对我说。 “所以,不敢急着找老婆呀!”我跟他斗起了嘴。 “行了!你们在单位没斗够嘴吗?”林丽对着我们瞪了一眼,然后对身旁的女孩子笑了笑,“他们就是这样,早习惯了,你别介意。” 那女孩启唇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男人在一起,笑话别人老婆很有意思吗?”林丽白了我一眼。 “我现在是势单力薄,没办法,只有认错!”我举起手,“我为自己的幸灾乐祸道歉!” 后面的一段时间,那个女孩很少插话,只是听我们聊天。大部分时间还是董建国在跟我争辩案子上的事,林丽不时打断我们,提醒那里可不是办公场所,然后插进一些话题,还拉上那个女孩,不至于让她感觉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 第八十二章 谁在孤独地死去(三) 几天后,案件取得了重大进展,经人举报,那个叫韦天恩的人在一家宾馆里睡觉时,被董建国他们抓住了。据说警察进去时,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没有抵抗,没有争辩,只是缓缓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扣上手铐。 直到被带到公安局,那个犯罪嫌疑人也没有露出一丝惊慌。 我去旁听审讯时,他正被牢牢地固定在审讯椅上,平静地听着潘云的发问。 “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你抓到这里来?”潘云开门见山地问他。 “不知道。”他回答。 “我们怀疑你跟一起杀人案有关!” “我知道你们是从谁那里得到的信息!”他说,“那个人的话不可信,他跟我有过结,我还正在找他呢!” 此前,有人向潘云举报说,电视里播放的白骨案是韦天恩所为,并且把韦天恩住宿的宾馆也指了出来。我们知道,他能得到这样详细的信息,除了线人提供不会有其他的可能。看来韦天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个蠢货!”韦天恩继续说道,“他以为举报了我,就能有什么好处了吗!” “你认为是谁举报的吗?”潘云问。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鬼旺吧!” 看来韦天恩也知道鬼旺的线人身份。 “别瞎猜了!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鬼旺’‘鬼猖’的!”潘云说道。 无论是不是有人举报,潘云都会这样说的。——在犯罪嫌疑人面前,不允许暴露线人的身份! 韦天恩笑了笑,没有再出声。 “那么你到底杀没杀过人?”潘云继续问道。 “没有!” 讯问陷入了僵局。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就终始会处于被动的地位。 “你知道自己是网上通辑犯吗?”潘云换了一个角度问道。 “我从不上网!” “这是通辑令!”潘云向他出示了通辑令,“你因嫌涉在云南制毒贩毒,由我们代为执行逮捕,办案警方不久就会赶过来,到时我们将你移交给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通辑犯将头垂了下去,好一阵没出声。 一般情况下,为了让犯罪嫌疑人放弃侥幸心理,彻底交待问题,我们通常的做法是,使其看到生机,或者让其彻底绝望!潘云运用了第二种方法,制毒贩毒是种严重的犯罪,谁都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可以由你们办理,不移交给他们么?”最后,韦天恩抬起头问道。 “按照法律程序规定,这是他们办的案,必须由他们处理!”潘云说,“除非你给我们一个理由!” “如果我在这里有案子呢?” “那要看案子有多大!”潘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如果不够他们的案子大,还是得交给他们!” “如果是杀人呢?”他问,“杀了两个人!够大了吧?!” “你要知道,这可是不小的罪!” 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潘云却不由得担心起来。如果自己的话产生反作用,导致他破罐子破摔,故意夸大事实,那可就适得其反了!于是便把问题的严重性如实地告知了他。 “我知道。”韦天恩说。 “在详细询问之前,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不愿意被带去云南吗?”潘云问。 “反正也不过是死,我不想离开北江,死在这里总比变成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强!” “你什么时候杀的人,杀的那两个人是谁?” “三年前,杀了城郊一所房子里的两母子!” 我们本以为他会交待杀了矿洞里的女人,没想到竟是城郊分局办的那件案,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你是怎么杀人的?”潘云继续问道。 “那天中午,我看到那个女人带着小孩出了门,把钥匙藏在门外的花瓶里,于是就拿了那把钥匙开门,进到屋里准备偷东西。想不到,他们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发现了我后大喊大叫,我不得已就拿刀杀了他们。” “你去他们家偷什么东西?”潘云问。 “凡是值钱的东西都偷。我那段时间手头比较紧。” “你一个制毒贩毒的,怎么还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董建国有些迷惑,根据之前的举报线索,他应该是白骨案的嫌疑犯才对! “没有钱的时候,我什么干!” “找到钱财吗?” “没有。” 对于他所交待的,我觉得疑点很大,很多地方与现场情况不符。 潘云示意我和董建国继续讯问,然后走出去联系彭帅他们。 “还杀过其他的人吗?”董建国问韦天恩。 “没有了。” 到这里,基本上已是问无可问。边等彭帅他们过来,董建国边问起他贩毒的事。 “前后贩过多少毒品?”董建国问。 “反正够打靶了吧!”韦天恩笑了笑,“几个同伙都已经被枪毙,骨头应该都变脆了,我还算是赚了!” “用生命交换得来这样的结果,值得吗?” “我没觉着有什么不值的,什么都需要代价,需要支付,就像买卖!别人给钱,我给他们短暂的快乐,谁也不欠谁的,因此并不会为贩毒而内疚!你们认为我破坏了社会的秩序,其实那是在透支我自己,我愿意为此支付生命的代价!” “你自己吸过毒吗?”我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吸不起,那是奢侈品!” “没错,奢侈得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我说,“按照你的等价交换理论,这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交易对别人并不公平?” “我不会去想那些。”韦天恩说,“我是寄生藤的命,生来就没有根,得靠汲取别人的养分维持自己。风水先生跟我说过,我这一生,富贵险中求,一切自有命中注定!” 这时,彭帅带人赶到那里,他先让人捺印了韦天恩的手印。——之前,在现场的花瓶上,正如我预料那样找到了一枚血指纹。如果经过比对,那是韦天恩留下的,案件就铁证如山了! 彭帅把我叫到一边,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说了谎!”我说,“现场根本就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那个花瓶也不是事前放在屋外的。还有,如果受害的母子俩是在他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回了家,他不会在短时间内控制场面,甚至连刀子都来不及取,只有在他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才能做出那样的反应。他这样说,显然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第八十三章 凶手的诅咒(一) 虽然疑点重重,但因为韦天恩对现场的细节交待得很清楚,谁也不敢说案件就不是他做的。也许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参与,韦天恩只是其中一个,并不了解所有的情节! 因为案情有些复杂,我们几个人开会商量了一下,研究了几种可能情况,并准备了应对措施。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韦天恩说了谎,他至少也是陈林秀被杀案的知情人!而矿洞白骨案的侦查工作也不能放弃,那个打火机上的“恩”会不会就是韦天恩? 他的毒贩身份,给了我们足够的羁押时间,来调查证实这些问题。 彭帅把指纹带回去做检验,我和董建国继续审讯。 回审讯室的时候,李智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那里跟韦天恩大吵着,让我们有些意外! 从他们吵架的内容,听出矛盾的原因来自李智林憎恶韦天恩的毒贩身份! “你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别人的毁灭上!”李智林正冲韦天恩喊,“还厚颜无耻地为自己作辩解!” “请注意你的用语!”韦天恩反倒不慌不忙,“我的生存和别人的毁灭没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有生存的权利?”他这样反问。 “多你这样一个人,不知会破坏多少个家庭!” “谢谢你这样看得起我的影响力!” “真该让那些吸毒者的家属揍你一顿!” “来呀,你打我呀!”韦天恩把手铐举起来,冲着李智林笑。 “混蛋!”李智林作势正要前去。 我连忙拦住他,把他拉到外面。 “我看不得那家伙吊儿郎当的样子!”李智林说,“好像做了什么光荣的事,是来这里领奖似的!” “别理会他的挑衅,那可是犯人经常设的圈套!”我说,“没必要跟这样的人较真,自有法律惩罚他。” “这种人就该凌迟处死,如果让我来行刑,保证能剐得他干净利落,痛痛快快的!” “老弟,我们法医,可不是刽子手!”我笑着拍了拍他臂膀。 我知道,李智林痛恨毒贩的原因,来自几个月前的一起尸体解剖。 那天,我和他去了一家宾馆,给一具死亡不久的尸体做检验。死者是个女孩,身着睡衣,仰面倒在宾馆房间的床铺上,头发凌乱,鼻涕和口中冒出白色泡沫,粘了一脸!她是刚死不久的,此前120急救人员还在现场进行过抢救。 检验开始前,李智林一反常态,拿出一张纸巾替女孩擦了脸。通常情况下,这样做是不允许的,因为有些分泌物可能需要提取检验。但我想了想,没有阻止他这个善意的举动。现场情况很清晰明了,床铺的旁边丢弃着一个用过的针管,死者的手臂上扎满了针眼,所有的情况都符合吸毒过量的死亡症状!女孩死亡前,更有一同吸毒的人员在场,能够证明她是注射毒品后倒在床上的。 开始检验时,女孩的身体还有余温。 不知什么原因,李智林一直双手发颤,脸色苍白!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解开衣服,那具不知曾经打动过多少人的美妙身体,如今已毫无生气地呈现在我面前。 “真是可惜了!”同去现场的董建国在旁边说。 我没有明白他所指的意思,就没有回答。 解剖的时候,我们发现死者大脑皮质局部增厚,已经发生了质变!——这是在吸毒者中常见的现象,毒品对大脑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一旦产生变化将无法恢复! 我们检查完尸体,没有发现损伤的情况,按照操作流程,工作就算基本结束了。 “需不需要提取生物检材?”董建国问了一句。 他所讲的生物检材指人体组织。 “不用了!有证人在旁边看到事情的经过,就不用破坏尸体了!”李智林没征得我的同意就抢先作了决定,并轻轻将旁边的被单盖在那女孩裸露的身体上。 这时,分明能看到女孩的眼角竟然流出了两滴清泪。——据说人死后还有短暂的意识期,但是否的确如此就无法考证了! 我觉得那天的李智林显得特别奇怪。直到完成工作,向李智林指出替死者擦拭分泌物的不妥之处时,他才对我说,那个女孩是他的同学,还曾经是他的初恋!他还说,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女孩为什么会吸上毒品,如果女孩弥留之际,知道是自己给她做的尸体检验,肯定会特别伤心! 我了解李智林的心结,所以知道他此时在毒贩的面前表现出来的过激情绪,是情有可原的! 安抚完李智林,我重新回到审讯室。 董建国正为李智林训斥着那个毒贩。 “看看你的态度!”董建国说,“就没觉着自己的行为,会对别人产生怎样的伤害吗?” “你说伤害?”韦天恩问,“我只是把东西卖出去,并没有强迫谁去吸,何来的伤害?没有他们的买,也就不会有我这样的卖不是吗?” 董建国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还是详细说说那起杀人案吧。”我觉着这样的说教毫无意义,于是绕开话题。 “关于那起杀人案,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韦天恩说。 “我们需要的是真相,而不是谎言!”我说,“其实你认识陈林秀对吧?所有的现场证据证明,你非常了解她的情况!” 他沉默不语。 “行凶者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现场根本就没有被翻动过,就连明显放有钱财的地方,也没有被动过!”我继续说。 “所以呢?”他笑着问,“你们认为人不是我杀的?” “我认为你没有说出杀人的真相!” 很多时候,在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我们需要使用一些含糊的用词,让犯罪嫌疑人摸不清我们掌握的真实情况。 “真相?”韦天恩莫名其妙地笑了,“你们需要怎样的真相?是眼睛看到的,心里感觉到的,还是想象出来的?如果一个人像我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怎么来到这个世界都不知道,对他来说还有真相可言吗?在我看来,真相永远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也懒得去寻找!”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只有让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才能从中找到破绽。 第八十四章 凶手的诅咒(二) “看看满大街的人来人往,你们觉得什么会是真相呢?人人内心和善,相亲相爱?我没有那么幼稚,在我看来,满世界充斥着表里不一,所谓的真相,其实就是自欺欺人的一种借口!我愿意说出来,你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相,何必钻牛角尖呢!” “那不是真相,是混淆视听!”听到他说教式的口气,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那你就先听听我得到的真相。”他说,“我是一个孤儿,一岁还不到的时候,就被人遗弃在路旁边,是一个孤寡老婆婆拾起来的,后来跟着她长大!从小时候开始,我得到的真相是这样的:别人有父母而我没有,是因为我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别人可以上学而我不能,是因为学校没有老师教我;别的小孩可以穿新衣服,吃漂亮的糖果,而我没有,是因为那些东西不适合我,会让我生病!……这是些怎样的真相?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像我这样长大的孤儿吗?有谁会关注他们的真相? 你们总说人的本质是善良的,抚养我的孤寡老婆婆是个残废人,是不是值得善良的对待?我从小没父没母,是不是应该被善良对待?可我看到的却是老婆婆被村里人欺负,是我被别的小孩辱骂!……所有这一切,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人首先是动物,自私是动物的本性,不管你有多惨,除了自己没人能帮你,从那时我就知道弱肉强食!你们要我说出真相,这就是真相。——凶手不是哪一个人,而是冰冷的现实!” “你是在演讲吗?”董建国笑了,“想告诉我们什么?” “都说了人是我杀的,你们还想要怎样的真相呢?现在你们可以结案,我也不用去云南了,这样的结局不是皆大欢喜吗?”韦天恩回答。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心甘情愿说谎?”我问他。 韦天恩看看我,然后笑了:“我没这样说过!” “那你解释一下,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杀人?”董建国问。 “我已经说了,就是为了钱!” 问到这一步,大家已经无可奈何。要印证他所说的真伪性,就只有等待彭帅他们的检验结果了! “把你家人的情况说一下,我们会将你被捕的事通知他们。”停了一阵,董建国开始问韦天恩的家里情况。 “我没有家人!”他说。 “不是还有个抚养你的老人吗?” “老人已经不在了,前年得的绝症!” “现在还有什么人?” “没有了!” “没有女朋友?” 我明白董建国问这话的意思,他开始调查我们自己的白骨案了。 韦天恩看看他,没有回答。 “据我们所知,你还有一个叫姗姗的女朋友是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姗姗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看过电视新闻了吗?”董建国终于问到了正题,“矿洞里的白骨案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是我们事前商量好的,对于这件案子,如果旁敲侧击没什么效果,就开门见山地向他摊牌。 “好吧,我交待!死的是姗姗,就是你们在找的那个女孩!”他想了想,然后很干脆地回答,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我站在旁边,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那种熟悉的紧张随之向周身弥漫开来,之前的侥幸瞬间被击得粉碎!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姗姗的声音:“有时候,我已经很努力地想做得最好了,感觉自己如同清晨石缝里的小草,憋着劲往上探头,只不过是想要一点滴露珠,可没曾想早已被四周的力量缚定了,无法挣脱,还有人啐道:‘呸,杂草!’所以有时候,真想痛哭一场呀,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见得会有人愿意去听,索性就不哭了吧!”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这样说过,总之这是我出事之后时常出现的另一种现象。——听得见某人的声音,但回忆不出当时的情境。 这些声音中有刘嫣的,还有另一些不熟识的!我知道这是一种幻听,然而却无法说服自己关于这些声音存在的虚假性,于是精神上的这种近乎分裂,折磨得我寝食难安,也正是这种原因,让我染上了酒瘾! “她是怎么死的?”等我回过神来,董建国正在问韦天恩。 “我杀的。” “为什么要杀她?” “她跟其他男人好上了!” 他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投向这边,让我觉得有些心虚! “说说具体过程!” “她在歌厅里当歌手,老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我早就对她心怀怒气了!后来,虽然换了一个唱歌的地方,还是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终于忍受不了,就杀了她!事后,我怕被人发现,于是把尸体的头割了下来,然后丢弃在了矿洞里!” “在什么地方杀的人?” “姗姗租住的房子里。” “头呢?” “扔到河里了。” “用什么工具杀的人?” “用手掐,头是用菜刀割下来的。” “菜刀呢?” “也扔到河里去了。” 那就意味着,头颅和菜刀再也无法找到了! 案件的侦破出人意料的顺利,以致于我们向潘云汇报情况时,他有些难以相信。随之而来的消息也证实了他的怀疑,彭帅那边反馈消息过来说,韦天恩的指纹没有比对上,陈林秀被杀案件现场的血手印不是他留下的。而矿洞里白骨的DNA检验结果也出来了,跟姗姗的亲属不存在血源关系!也就是说,死者根本就不是姗姗! 当我们质问韦天恩为什么要说谎时,他说的还是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我是在谎言中长大的,靠着谎言生存,已经习惯了欺骗!” “我不明白你所谓的习惯!”潘云说,“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头上揽,你是要破罐子破摔吗?承认自己杀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们也别再费神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如实反映情况对你以后的处理是有好处的,你要给自己机会!”潘云试图让他看到一些希望。 但韦天恩笑了笑,没有出声。 “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潘云最后问道。 “没有了。” 第八十五章 凶手的诅咒(三) 根据我国法律,只有犯罪嫌疑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相印证,是无法定罪的。更何况,韦天恩所交待的与案件事实并不相符,按照案件的管辖规定,最后只能把他移交给云南警方。 我们办理好手续,把韦天恩送到看守所,等待办案单位来接人。 在这期间,我们仍没有放弃对韦天恩的审问,希望能有所突破。——从之前的交待来看,就算不是凶手,他也是知情人!——如果不了解情况,是不会对现场状况那样清楚的! 但一直到云南警方赶到,他都没有再开口。韦天恩有些视死如归的态度,让我们有些失去信心,这样的人一般很难向别人敞开心扉!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云南警方来人的那天却突然哭了,真是让人意外! 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脆弱的地方,无论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多么强大!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临行前,潘云再一次问他。 “能不能让我死在这里!”他说,“让人给收个尸!”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恨恨地说道:“我诅咒所有的人,诅咒我的亲生父母,你们记着,其实冷漠才是凶手!” 被带走的时候,韦天恩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朝着家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头上磕出了血印。这样的举动,他解释为愧疚——对扶养他的婆婆的愧疚!由此,我们又萌生了新的希望,期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些什么情况。希望来源于,毒贩韦天恩还是没有完全泯灭人性! 我们去了一趟韦天恩的老家,调查关于他家里的一些情况。据知情人反映,韦天恩跟婆婆的感情很好,以前几乎每个月要回去一次看望老人。但婆婆生病的那两年,却很少见他回家,而是由一个女孩子在照顾婆婆,一直到她过世。 最后一次和韦天恩见面的时候,他已经被判了死刑,正在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审核。 我们见到他的时候,几乎不认得了。也许是心理压力太大,此时的他形容枯槁,脸色憔悴,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乖戾之气! 见死期不远,他以说出杀人案真相为条件,要求我们把他的骨灰送回南山老家。他说,本来是打算把遗体卖出去,将所得的钱捐给孤儿院的,但因为人体器官不允许公开叫卖,无法找到买主,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想把骨灰跟婆婆放在一起。——这样,也算是可以在地下照顾婆婆,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了! “我对不起婆婆!”他说,“她养我这么大,从没报答过她!连死都不能跟她死在一起,她是我这辈子最愧疚的人!……” 我们商量了一下,答应了他的条件,让他写一份处理遗体的委托书。 写完委托,韦天恩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感激的神情,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其实我知道是谁把我出卖了!”他说,“就是那个鬼旺没错吧?两年前,我来北江市的时候,就被他盯上了!……” 我想到第一次和董建国到“月亮岛”歌厅的情形。 “知道那次你们为什么没抓到我吗?——我用毒品收买了他,然后他就自动消失了!”韦天恩有些得意,“但是到后来,他贪得无厌,不断地索要毒品,最后竟然还悄悄偷走了一大袋子。我放出了话,找到他要剥了他的皮!我想他是因为害怕了,才想到举报我,让你们把我抓住!……” “你们说我是姗姗的男朋友,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她的什么人!我从小生活在姗姗外婆那个村,和她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她那时的境况和我差不多,无父无母,跟着外婆生活。姗姗跟我说,她爸爸死了,妈妈不要她,跟别人走了!因为处境相似,我对她有着特殊的感情,我们彼此间也只有对方这一个朋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保护她,不让别人欺负她!……十四岁那年,为了救她,我从一辆车的轮子下把她推开,自己却被撞倒了,从此右手落下了残疾,只能使用左手!从那时开始,姗姗就觉得亏欠了我的,处处照料着我,以致于后来,让我感觉越来越离不开她。我也知道那不是爱,但就是无法没有她!长大后,因为手的原因,我一直找不到工作,靠姗姗唱歌过日子。那段时间我很迷茫,后来就沾上了赌,每天只能在赌桌上消磨时间。赌博那东西,一陷进去就无法自拔了,越赢越想赌,越输也越想赌!到最后,我输掉了不少钱,天天被人逼着还债,都是姗姗想办法帮我还的!……” “姗姗在外面借高利贷,你知道吗?”我打断他的话。 “开始不知道,后来见到有人逼她要债,我才明白过来。”韦天恩抬头看看我,应该是在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之前以为都是她唱歌赚的钱!” “继续说下去!”我对他说。 “后来,婆婆得了绝症,情况就更糟糕了!为了筹钱给她治病,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连卖器官的心都有过!在这之前,一直是姗姗出钱出力地照顾婆婆,我也知道她很辛苦,不想那样拖累她!……我当时心里想,只要有钱什么事都愿意干!正是那个时候,鬼旺为姗姗欠‘疤哥’高利贷的事当中间人,我就认识了他。他有一次跟我说,有人让他帮忙找一个杀手,定金二十万,承诺事后再给二十万!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当时头脑一发热,就答应自己去!后来,鬼旺给了我定金,把我带到一座房子旁,告诉我要杀的人就在房子里,还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房门钥匙。 我在房子附近观察了很久,那里面住着一家三口,男主人很少在家,平常只有母子俩。因为没做过那样的事,我迟迟下不了动手的决心!但鬼旺那边催得很急,让我不得不决定趁那母子俩晚上在家的时候动手。没想到,几天后鬼旺让我退还定金,说不用我动手,委托人已经叫别人办妥了。我明白他们另外叫人动了手,当时想着要给婆婆交医药费,于是就撒谎说钱花光了!他们也没有坚持要我退钱,而是说只要答应了他们一个条件,可以不还钱!……” “什么条件?”我问。 第八十六章 凶手的诅咒(四) “让我承认自己动手杀了人。”韦天恩说道,“他们故意把线索指向我,如果有一天你们查到这里,就由我站出来顶罪!” “二十万换一条命?按照你的买卖原则,这恐怕不是等价的吧?”我笑着问他。 “我就一条命,你们总不会把我枪毙两次吧!”他也笑了,“本来贩毒就够死刑了,还白捡了二十万,对我来说并不吃亏!” “他们为什么要杀那房子里的人?”潘云问。 “这个不清楚,没人跟我说原因。” “他们杀了几个人?房子里的男主人去哪里了?”潘云问。 “听说死的只有母子俩,其他人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按照他们的吩咐描述杀人过程!” “继续讲下去!” “已经讲完了,全部事情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承认杀了姗姗?” “这是为了她好,我不这样做,她就会很危险!” “那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想到,被杀的那个女人会是姗姗的妈妈!……” “是她养母!”潘云纠正道。 “对,是她养母。”凶手有些难过地笑笑,“可是姗姗从来都以为,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半年前,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当时就跟我闹翻了,还说要去公安局告发我们!我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被抓,而是怕如果杀人者听到这件事,会对她不利的!于是,我恳求她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但是她不听!果不其然,有那么几次,姗姗上街时不是头顶上掉东西下来,就是有车撞过来,好在她命大,没出什么事。我知道那是有人在暗下杀手,于是找到鬼旺,对他说就算姗姗报了警,我也会按照之前的约定,承担下杀人的罪名。鬼旺却说对方坚持要将姗姗灭了口,如果我不去做,他们会自己动手!为了保护姗姗的安全,我只得移花接木,骗他们已经杀了姗姗!” “那么矿洞里的白骨是谁?” “如果我说是一个吸毒者的尸体,你们信不信?”他抬头说道。 “哪个吸毒者?” “我也不认识!她到我那里买毒品,吸毒过量死亡,我就把她当作姗姗,扔在了矿洞里。”韦天恩说,“没有把头颅扔在一块,是怕你们利用颅骨进行头像复原!男性皮鞋和打火机也是我故意扔在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你们。” “姗姗现在哪里?”潘云急于想找到她,核实事情的真伪。 他不会知道,我心里比他更焦急!我还记得,姗姗曾经说,她还清了所有的债,再也不欠谁的了,她想过另外一种生活,不用掩饰什么,不用丑化自己,可以自在地生活!后来想想,我倒宁愿她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的美隐藏在表象后面。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想了一下,韦天恩这样说。 他在说谎。 “不知道一件事,是不用想这么久才回答的!”我说,“你还在隐瞒着什么!要知道,案件没破,对于姗姗来说还是很危险的!如果你不告诉我们,没人能帮得了她!” “谢谢你,我很高兴还有人能关心她。”韦天恩笑笑对我说,“但是,也正因为她处境危险,我更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吧,那地方再也没人能打扰她!” 我的心凉了半截。——难道他的意思还是说姗姗已经死了? 后来,不管我们怎样询问,韦天恩始终也没有说出姗姗到底在什么地方! “你刚才所说的都是事实吗?”潘云问。 “如果你们兑现了承诺,那就是事实,如果反了悔,就不是事实!” “怎么说?” “如果没兑现承诺,说明你们并不相信我,那么事实在你们眼里也不成为事实了!” “这点请放心,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们可以拿人格保证!” “说实话,真不了解你们的人格怎样!”他笑着说,“本来不相信你们,在我死后能把我接回去的——我都不知道法律允不允许这样做!不过相不相信已经由不得我了,现在已经没有谈价的条件了!” “人与人之间总得有信任!”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信任!别忘了我的诅咒!如果没抓到真正的凶手,还会有人受害!” 他的话充满了诡异。 “临别时,免交换条件赠送你一句。”临走时候,韦天恩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放心吧,她没事!” 说完后,他头也不回,把最后的背影留在通往铁门的过道里。 “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潘云带着一脸的迷茫和无奈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 韦天恩这样的人,我算是头一次遇到,按我们的话说是:真正的煮不熟熬不烂!说实话,我喜欢通过证据分析案件,这种就事论事的方式很单纯。而像现在这样,纯粹地进行人与人之间的交锋,我并不擅长! 整件事情发展到这里,算是无可奈何地到此为止了,潘云安排了人手查找鬼旺的去向——这个人对案件是个关键! 对于该不该结案的问题,专案组发生了很大的争议。有人认为韦天恩已经交待了杀人的过程,而且与案件细节相符,结案应该没有问题,反倒是他后来的供述,是为了求我们把他的骨灰拿回来,因此动机让人生疑!而我坚持认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韦天恩就是杀人犯,在这一点上,董建国破天荒地与我的意见一致! 最后,因为意见没有统一,专案组不得不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鉴于证据不充分,暂不予结案! 往后的几天,我觉着心里很压抑,莫名其妙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一直往上涌,姗姗的去向成了压在我胸口的一块石头。记得她曾经说过,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人生的真相,寻找自我存在的意义,直到最后却绝望地发现,死亡才是最后的真相!我不希望她过早地以这样的真相结束! 后来,有一次去张德生的心理咨询所,我把姗姗这件事当做自己的心理困惑对他讲了。没想到当他听到陈秀这个名字时,觉得特别惊奇,他说那个女人之前是他的患者,向他咨询过心理问题。我这才知道,陈林秀以前去的地方就是张德生的心理咨询所! “她都说过什么?”我问。 第八十七章 忧伤的爱(一) “主要是以前经历的一些事,一直让她无法释怀,几乎抑郁成疾!”张德生说,“她说自己的曾经是北江市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大运动时父母受到了牵连。为了保护她,上山下乡那会儿,父母利用关系虚报了几岁年龄,让她成为一名知青,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第二年,父母因为在运动中落下的病根,双双去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她那时候想,自己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回来,于是就跟一个经常照顾她的男青年结了婚,安心在村子里过起了农民的日子。没想到,命运老是捉弄她,婚后一直没能怀上孩子,让夫妻俩很烦恼,为了弥补无法做父母的遗憾,小俩口从邻村抱养了一个小女孩,起名杨月珍,意思是像月亮般珍贵!……但是后来,祸不单行的是,陈秀的丈夫因为车祸过了世,她一个年轻寡妇无力再抚养小月珍,只好把她送回了外婆家,只身回到了家乡。她说她知道,小月珍一直认为自己是她的亲生妈妈,也能理解一个孩子失去父母的痛苦,但没有办法,自己根本无力抚养她! 她回到城里后,跟一个男的在北江市结婚,生了一个男孩,租住在你所说的案发现场。她没有说自己的老公是谁,但明显看得出,对他很戒备!她说自己不应该回来,如果一直带着小月珍,过母女俩的生活多好!对于小月珍,她是有着很大的愧疚的。她说自己能体谅到无父无母的滋味,母爱方面是无法补偿小月珍了,只希望能用其他方式补偿她!——从她的言行来看,明显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我没想到能从张德生这里得到这样的信息,心里有些后悔三年前没有沿着心理医生这条线索查下去。更让我郁闷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是无法查出跟陈林秀结婚的男子是谁,为什么案发后不知所踪,是被凶手所杀?或者他就是凶手,已经畏罪潜逃了呢? 此后一段时间,我过得特别空虚,总感觉抓不住任何东西,有一种虚度光阴的惶恐。只要静下来,甚至能听到时间经过身后的声音!这种惶恐的心情让人孤独不已,闲暇下来回到家里时,发觉屋里的一切都是孤零零的,连窗外的榆树似乎都显得比以前孤独!面对这一切,让人心里又没来由地焦燥,火急火燎地,像有什么事必须要做却没有做似的,无法宁静下来! 周末时候,我拎着一个小瓶子白酒跑到电影院里,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了一场电影。记得当时播放的是一部文艺片,情节平铺直叙,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然而在本不该落泪的地方,我却眼泪涔涔,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虽然案件还没有破,我还是准备休几天假,外出旅行调整一下心情。 请假条上没有写明事因和去向,潘云看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就批准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在火车站的线路介绍图旁站了一会儿,随意看中一个地方就买票上了车。原本可以搭乘更快捷的交通工具去目的地,但我还是选择了火车,而且是特慢的那种!上车后,不用打招呼,不用跟谁饶舌,一个人躺在床铺上,静静地聆听火车压在轨道上的声音。 即便这样,还是觉得惊慌失措,车到半途就后悔了!于是刚下火车,又买了返程的车票,一路躺着回了北江。半途中,我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灵魂已被禁锢,虽想逃离,却已是逃无可逃! 这件事被高原知道后,他笑我太无聊,邀我出去找节目:“老邓,看你这样,兄弟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今晚我舍出时间来,咱们出去放松放松,用快活排遣一下空虚!” “有什么快活的,空完了还不是虚?”我说。 “那你是准备空完再虚,还是等虚了后再也没机会空?” “有时候,我总觉得在用时间这把刀子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削下,直到把自己耗光!” “有些言重了!”高原说,“上天给了我们的七情六欲,就应该尽情抒发,不用觉得罪过!” “我也想把自己扔在七情六欲里不管了,可不知怎么就是做不到!” “这样呀!”他笑了,“那就正儿八经地谈一次恋爱吧,我看你也不适合过这样的日子!你看我表妹怎么样?她可是美丽贤惠,温柔大方,要不是在老家失了恋,哪轮到你小子有机会!算是我蚀了老本,便宜了你小子,把她交给你了!不过要是你敢欺负她,我可真会削你!” “没见过这么往外推销妹妹的!”我笑了,“不过说真的,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会失恋?是那小子瞎了眼还是老天瞎了眼!” “当然是那小子瞎了眼!”高原笑着说,“我跟她说,老天让你失恋,是想告诉你真爱还没有到来,在另一个地方,正有一个你等的人在等你呢!” 谢小婷的前男友是一个医生,之前在老家的同一个单位上班,听说当初父母坚决不同意她找那个男朋友,但谢小婷铁了心地要跟他。没想到最后却是男孩子先变了心! “你说那小子是不是瞎了眼!”高原笑着说,“不过这样好,及早发现他的本性,可以及早抽身不是吗?” 这一天,下班回到家时,高原正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卷宗。这一段时间难得见他在家。 “晚饭一起到外面吃吧。”听到我进屋的声音,高原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怎么,高大律师今天这么好心情!” “没有。陈娟要来,我们一起出去吃。” “跟她和好了?”我笑着问。 “老夫老妻了,床头打架床尾和嘛!哪有那么多气来着!” 当下没有什么事,我坐在房间里看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高原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这样互不干扰地做着自己的事。 第八十八章 忧伤的爱(二) 小说里,村上春树是一个孤独的行者,总是把自己处于与世隔绝的境地,自得其乐地欣赏孤独,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那种看透红尘的洒脱让我羡慕不已。“索性也不应了。于是课堂里点到我的名字时,就会出现尴尬的气氛。……”当我看到这些词句,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寂寞是一样的寂寞,只是我从没有他那般洒脱! 天快黑时陈娟才赶到,我们三个人在街上找了一个饭店,坐下来。 “怎么这么晚?”高原问陈娟。 “嗯?很晚吗?”陈娟用手挼了挼头发,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没觉察出天色已晚。沉默了片刻,才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我是从车站走过来的。” “哦,怎么不坐出租车?”我问。 “出租车司机都坐在车上,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就索性不坐你的车!我还不信不坐车就来不了!” “你不跟司机说,他们那里知道你要坐车?真是笨!”高原说。 陈娟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饮料,没有回答。 我感觉陈娟今天似乎老对不着调,答非所问。就像是本来要跳快三的舞,做出的却是慢四的动作,于是总跟不上舞伴的节奏,让人觉得很别扭。 高原让饭店服务员拿菜单过来,问陈娟道:“想吃点什么?” 陈娟抬起头看着他:“哦,点菜?我随便!你们点吧。” “服务员,你们这里有没有叫‘随便’的菜?”高原笑着问。 服务员笑了。 “他说这里没有叫‘随便’的菜!”高原对陈娟说。 “嗯?”陈娟茫然地看着他。 不和谐的舞蹈又开始了! “陈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问。 “她能有什么事!”高原笑着说,“你还不了解她?有事不可能一声不吭,一定早滔滔不绝地说出来了!” 陈娟没有出声。 “真的有事?”高原收起笑问道。 陈娟看看我,又看看高原:“没事呀?……我只是有点累了。” “嗨,谁让你省那几个打的士的钱?!”高原说,“吃完饭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在菜单上点了几个菜,让服务员快点上菜。服务员答应一声走开了。 “喝点什么酒?”高原问我。 我看看陈娟,说道:“酒别喝了吧,今天陈娟来,你要陪陪她!” “你就不知道了吧?陈娟就喜欢我喝了酒陪她!”高原暧昧地笑了。 “我可以喝点么?”陈娟问。 我和高原互相对看了一眼。极少见陈娟喝过酒,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出来。 “可以,但少喝点!”高原说。 陈娟今天话不多,问一句,她迟疑半晌才回答一句。于是大部分时间里只是我和高原在说话。 “最近的楼市每平米又上涨了几百块,弄个小户型都要几十万。不吃不喝得还二十几年的债,算来算去,这一辈子在成跟开发商和银行打工呀!”高原感叹着说,“看来这婚越等越结不了了!” “谁说一定要买房才能结婚了!”我看了看陈娟说道,她还在低头摆弄着饮料瓶,“租房结婚也不错啊,你们两个如果结婚,我立马找房子搬出来!将买房的钱攒下来够你两口子周游列国了!陈娟你说是不是?” “嗯?”陈娟抬起头,眼神迷离。——她又跟不上节奏了! “你这个想法还是不错的!”高原说,“要是下一个五年计划,到我四十岁时还买不起房,就按你说的办!” 想了想高原又说:“说到旅游,我倒希望去南美洲!” 我笑了:“你小子怎么会想到要去南美洲?” “南美洲正在发展嘛!之前看到报道说人民币在那里很值钱,我带点钱去当当大爷,看看桑巴舞,还可以顺便看看有没有商机发点财回来呀!”高原笑着说。 “旅游还想着发财!陈娟可不一定想去那地方!陈娟是不是?你想去哪里旅游?”我笑着问陈娟。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也没有手机信号,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陈娟这次终于跟上了节奏。 “哪有这样的地方?”高原笑了,“找这样的地方比出国还难!”末了又问:“老邓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我问,“嗨!计划那有变化快?以前别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三年都可以或河东或河西了!所以我也不敢定什么计划,得过且过吧!” “你这种心态我很佩服,可就是自己做不到!”高原笑道。 说话间,菜已经上了桌。高原叫了一瓶白酒,特意将陈娟的那杯少倒了点。 “我要和你们一样多!”陈娟说着,拿过酒瓶将自己的酒杯添满了。 “你这婆娘,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高原笑着,却并没有阻止。 “我怎么不会喝酒了?!”陈娟回答,“当年高中毕业搞同学聚会,是谁替你担酒来着?你这没良心的全忘了?” “对!这我可以证明!”我笑了,“毕业聚会时,暗恋陈娟那个‘和尚’——叫什么名来着我倒忘了——老是要和你斗酒,结果你小子不争气,三杯下去就迷迷糊糊了。亏得陈娟替你喝了几杯,还幸亏‘和尚’不敢惹恼了自己的单恋情人,否则够你小子受的!” “‘和尚’叫刘晋,我还记得很清楚!”陈娟的思维活跃起来,终于又回到了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女子! “看来你对他的印象很深啊!”高原揶揄她道。 “当然了,女人对两类人印象最深刻。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你不知道吗?”陈娟说道。 “好吧,为了那些曾经喝一口!”我端起酒杯说道。 高原也端起了酒。 陈娟却直接将杯子送到嘴边,一口喝了下去,已经干了那一杯。也许是喝得太急的缘故,放下酒杯时,她被呛得大声大声地咳嗽。 我和高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白酒是五十多度的烈酒,一杯足有二两,一般的男人尚不敢一口喝尽! “没事吧?”我问陈娟。 “没事!今天高兴!”陈娟笑着说。 高原没有吭声,满脸狐疑地看着她,顿了顿也将杯里的酒喝光了。我只好陪着他们干了这一杯。 第八十九章 忧伤的爱(三) “我来倒酒!”陈娟抢过酒瓶,倒满了三杯。 “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那里又不对劲了?!”高原板起了脸孔。 “没什么呀!我说了今天高兴嘛。人生几何,应对酒当歌!”陈娟笑着说,“老邓你说是不是?人生能有多长呢?弹指一挥间的事!你们知道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个刘晋都已经死了,听说是去年过年后的事,肾衰竭!想想看,他连对酒当歌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我们此时当然要‘得意须尽欢’了!” 她的语速很急,前后句之间明显缺乏衔接,所以我不大弄懂她的语意。高原显然也没有听懂,不快地说:“看来你还蛮牵挂‘和尚’的嘛!” 但是刘晋死了这一句,我倒是听得真真切切,于是不由得吃了一惊:“是吗?‘和尚’死了?!” 这时高原也才醒悟过来:“什么?他死了吗?” “其实死了的不止他一个呢!”陈娟不合时宜地笑着说。 当然不会就死他一个了,这一天不知有多少人死亡呢!她的语法明显又有问题。 “去年我大舅得了癌症,表姐患了恶性脑瘤,一年死了两个亲戚!今年姑父又得了老年痴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陈娟数着指头说,“想想生命真是太脆弱了,多少人正在孤独地死去呀!说不定下一个死去的就是我也未可知!” 她的语句跳跃很大,我正在思考她想表达的意思,只听她又说道:“所以趁着还有思维意识,能喝酒就喝点酒吧。人生难得几回醉!” “好了,少胡说八道了!我死你都还死不了呢!”高原笑着去制止她的话头。 “喂,老邓,你见过的死人算多了,给我谈谈什么感受。”还没等我开口,陈娟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猜你一定没什么感觉!见多了嘛!他们只不过是你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但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过年的时候还发过信息,对你说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没过多久,甚至你还来不及删除短信,这个人就突然没了,永远消失在你的生活中。当你翻看到短信时,会有什么感觉?” 我没有回答,而是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会有什么感觉? “我看你是喝醉了!”高原冷冷地对陈娟说道,“酒不能喝了!要饭就吃一点,别疯疯癫癫的丢人现眼!” “我醉了吗?我没醉!”陈娟脸红红的,笑着说,“我比谁都清醒,我不会丢你高原的脸!再说我算你什么人?我又怎么又能丢了你的脸?!” “这是你说的,你不是我什么人?”高原盯着她说,“那我可真不管你了!” “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什么时候?”陈娟笑着,眼泪流了下来,“我也想让你管管,可你管过吗?除了隔几天要找我用你那玩意儿顶一阵外,你还做过什么?发泄完了走,当我是妓女啊?” “那你要我怎么做?天天当娘娘一样供着吗?”高原高声说道。 “别说了,别说了!”我连忙制止他,“没看她喝醉了啊?还这样吵有意思吗?!” 这时陈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里说道:“我要上厕所。”刚说完就“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没料到她哇地一声,吐在了我的身上。 “还不过来帮忙!”我对站在旁边的高原喊。 高原急忙走过来抱住陈娟。我将外衣脱了下来,包住了上面的秽物,然后叫了一辆的士。高原把陈娟扶上的士,再到饭馆付了帐。最后三个人搭着的士返回了家里。 高原把陈娟抱上他的床铺睡好。 我把外衣放在了厕所里用水泡着,然后走到了客厅里。 高原正坐在沙发上抽闷烟。他的房间隐隐约约传来陈娟“嘤嘤”的抽泣声,那声音被沉闷地压抑着,有如奔涌而下的河水,遇到一堵坚固的堤岸,从一指狭小的隙缝里拥挤而出。 “好点了没有?”我指了指房间问高原。 “没什么事!一会儿就好了。”高原说,“我们还没有好好吃过饭呢。我打了电话叫了外卖,在家里吃点吧。” 半个小时后,外卖送了过来。高原还叫了一瓶白酒,说是今天还没喝好。 于是我们把酒菜放在了茶几上,坐在沙发上边吃边喝了起来。 “你不觉得陈娟今天有点不太正常吗?”我问。 “有什么不正常?借酒撒疯对我发脾气呗!”高原说罢,默默地呷起酒来。 但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又不知怎么对他说,想了想也只好作罢。 那一晚,陈娟在高原的房里断断续续地啜泣,一直到大半夜。…… 当晚,我是在梦境中度过的,一会儿回到了禅市,一会儿在刘嫣外公的房子里,还隐隐约约听到了刘嫣的哭泣声。……一种焦燥不安的情绪始终围绕着我! “邓哲,你不觉得自己很过份吗!”刘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我说。嘴角里露出一丝嘲笑,眼里却放出了愤怒的光芒。她的表情让我的心沉了下去。 “刘嫣你要相信我。我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试图找到最婉转的词句,用最小心的语气说出来。 “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你自已?”刘嫣仍然保持着笑意,眼里的愤怒变成了鄙夷。我隐约感觉局面快失控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不对。你原谅我吧!”我希望表现出坦诚的态度来挽回她的心。 “我的原谅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甚至都没有在乎过我这个人!”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是在乎你!这你是知道的!” “我以前笨,一直没明白你所谓的在乎!现在我算明白了!” “我想你误会我了!……”我感觉到了自己词穷的尴尬。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刘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里反而变得平和起来。这让我感觉到了绝望。 “……” “那道歉的应该是我了!对不起邓哲!对于自己被利用的事情,我不该生气。是我自己没被利用好!” 第九十章 她曾经的男朋友(一) 醒来后,当我详细回忆起与刘嫣的那一段对话时,当时的场景终于渐渐清晰起来。刘嫣是站在梵净山拜佛台前面的石阶上质问我的。我们当时期望的浪漫之旅,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了! 那次旅行,本是早计划好了的。 “知道我最想去什么地方吗?”记得有一次,刘嫣和我坐在一座山顶上看日落时,她这样问我。 “去海边看日出?”联系当时的情境,我这样猜测。 她摇摇头,然后说道:“我想去一趟梵净山。” “你信佛?”我有点惊奇。 “就是想去而已,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信佛。” “梵天净土,值得去感受一下。有时间我陪你去!” “有时觉得,有些地方非去不可,像是履行生命中的一个约定!这种感觉很奇怪。”刘嫣当时看着西边的落日这样说道,眼里流露出向往的表情。 看着她的神情,我当时就决心一定要带她去那个地方。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如愿以偿地和心上人来到了那个圣地。当时的情景应该是很开心吧?——我想起了刘嫣蹦蹦跳跳爬上石阶的样子,还有她笑靥如花的脸蛋。 “我好像到过这里!”刘嫣在半山腰的一处大石头上停了下来,看着四面的连绵叠翠,若有所思。 “到过就是到过,哪有‘好像’到过的道理!”我看着她笑了。 她的俏脸微微发红,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让人心动。 “你有没有试过,身处某一个地方时,那里的风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她扭头看着我笑。 “这倒真有过!”我想了一下,实话实说。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在一个从没去过的环境里,却有似曾见过的感觉!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刘嫣闭起双眼,朝着对面那座酷似卧佛的群山张开双臂,“也许是在前世的轮回里,我曾到过这里朝佛!” 我顺势用双臂从背后拥起了她:“我相信肯定是这样,所以求得了我们今生的缘分!这一次,就当是我们来还愿吧!” 于是我们相拥良久。 “平常老说自已怎么忙,这次怎么有空带我来这里?”刘嫣把头微靠在我的胸前,悠悠地问道。 “领导特意放假让我休息几天,这一段时间没怎么休息过!”我说道。 “你们经常这么忙吗?” “那倒不一定,得看工作情况。” “这次一定办了什么大案子!” “一个杀人案。”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我不能详说,因为案件中的一些事,与她有关! 她看看我,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看这岩石上的誓言!”她突然指了指两侧的岩壁,那上面被人刻着文字。 “‘君,我永远爱你’!‘勇爱着丽’!”我细看上面的字念出了声,“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刻上自己的名字呢?” “其实我想说,那并不能说明什么!爱要踏踏实实,不是用来作秀的!你看看这里!”她指着岩石上一处被涂抹的地方说道,“本来刻着誓言,却被人涂掉了的,想必是写字的人后来后悔了,把先前的字迹涂掉了吧!感情就是这样,虚无飘渺,说变的时候自然就变了,即使是刻在岩石上,也根本无法跟岩石一样坚固!” 我看看她,心里有些失落。于是使劲揽住她,想用玩笑缓和一下这样的气氛:“我可不是这样!” “……生命不过几十年,谁会相信爱能天长地久呢?”她全然不顾我的心情,继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如果真有来生,谁还记得曾经是谁的谁?!……希望死后,有人能在我的坟墓上立一块碑,刻上‘查无此人’几个字!” 我心里一阵沮丧,无论自己怎样的努力,却始终得不到她积极的回应。 “哲,我不希望你有什么瞒着我!尤其是你心里的想法!” “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没有什么瞒着你呀!”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 “你不想了解我的过去吗?了解我和丁磊的事?”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你们调查丁磊的事,还因此跟踪过我!” …… 我知道,这件事捂不下去了,自己必须得跟她解释清楚,否则我们之间会越来越麻烦! 事情的起因是北江市发生的一系列变态杀人案,当时师父钟任之是案件主检法医,他在一次我们师徒见面时讲述了这个案子的侦破经过。 如果仅是变态杀人案本身,并不会有多复杂,然而这一系列案件后来被人利用,发生了案中案,就复杂了很多! 案发于北江市的多个居民小区,被害的是一些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凶手在杀人时,手段残忍,一般是趁人不备从后面把受害人打晕,然后将人体器官活生生地分割,致使受害人失血过多死亡!这样凶残的案子连续发生了几起,导致当地居民人心惶惶,年轻女孩子不敢出门,社会秩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各级领导对案件的侦破情况盯得很紧,刑警队的压力非常大。师父说那段时间,他们几乎不眠不休,像开足了马达的机器般日夜追查着那个变态者的踪迹!他们知道,这是在与死神赛跑,像这样心理变态的罪犯,已经变成了嗜血恶魔,除非被抓住,否则他是停不下来的。——早日抓到那个人,可以挽救很多生命! 因为凶手在实施侵犯时,并没有与死者过多接触,所以现场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法医解剖时也没有找到与罪犯有关的证据。 研究案情时师父认为,凶手的心理变态跟仇恨有关,仇恨社会,仇恨这个年龄段的妇女!极有可能被这样的人伤害过,导致心理不平衡造成的!有些变态者实施作案时,会在现场留下签名式的行为,本案分割人体器官的行为就是凶手在这一系列案件中留下的签名式行为! 然而,林显著他们认为,这样的分析对案件并不起什么作用。案犯不会向谁张扬自己曾遭受过心理伤害,更不会宣示自己心理变态,他甚至都可能没有发现自己受过伤害或者心理变态! 第九十一章 她曾经的男朋友(二) 那时候,林显着是北江的刑警大队长,与法医钟任之、犯罪痕迹检验的裴仁是公安局有名的铁三角,人称“钟裴林”,钟任之的法医、裴仁的痕迹、林显着的侦查,各有擅长。然而在形容这个铁三角时,大家调侃他们是等腰三角形,林显着特种侦察兵出身,作风雷厉风行,凡事容不下半点优柔,是三角形的顶角,所有人必须以他的意见为准。其他俩人是底角,虽然没有同等话事权,但意见却至关重要,是顶起林显着的底座! 师父的意思,是试图以凶手的签名行为做为依据,收集同类案件的线索,找到其中的规律,发现蛛丝马迹。这也是类似案件的通常做法! 但那次,林显着因为着急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固执己见地认为应该立足于追踪侦查,这样才能在时间上抓住主动,尽快破案。因此安排了几组人员,在一些可疑场所布控,守株待兔,等待凶手出现! 然而这样所谓的主动,往往因为抓不住问题的关键而贻误时机,没有人知道凶手长什么样,这样做显然徒劳无功。 还没等到有什么收获,辖区又发生了一起相似的案件!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凶手袭击受害人时,那女孩没有被一下击打晕迷,于是大声叫了救命,周围邻居闻讯赶来,将凶手堵在了一栋居民楼里。 警察赶到后,对居民楼进行了仔细地搜查。 整整一个晚上,大家原以为插翅难飞的那个凶手,却始终没有被找到。 师父说到这里时,脸上总是显出无比难过的神情:“如果我们再坚持搜查下去,或者多守一阵,后面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这是血的教训!” 原来,他们以为凶手已经逃脱,无法再找到他时,就收队回了公安局。等到第二天上午,同一居民楼里的另一个女孩子被发现死在家里,受害的情景与前几起案件一模一样! 那个胆大包天的凶手在公开与警察叫板!师父他们憋着一股劲,恨不得掘地三尺,把那个魔鬼挖出来! 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案件的转机,出现在最后的那起案件中,凶手遭到了受害人的反抗,师父他们在做尸体检验时,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罪犯的皮肤组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可怜的受害人也让罪犯吃了点苦头,虽然最终还是没能挽救自己! 经过检验,凶手的DNA数据被破译了出来。师父说他们当时盯着那些排列组合的数字,就像罪犯就站在那几张纸里面,所有人的怒火几乎能将那份鉴定烧着。 接下来案件的侦破就峰回路转了,警察将罪犯的DNA数据放到网上进行搜索,查中了一个叫做赖四的人。这个赖四是外地人,曾经在北江市打工,因为偷窃年轻女性的内衣裤被派出所抓过,拘留了几天然后被遣送回了原籍。师父他们在调查时,还发现赖四在北江打工时,曾经多次调戏单位的女孩子。女孩子咒骂他时,他居然毫不在意,还说女人就是言不由衷,明明心里喜欢,却装做清高的样子! 调查越深入,赖四的疑点就越大,他原来在老家有老婆,但后来跟了别的男人,原因是赖四性无能。这可能也是导致赖四仇恨女性的最主要原因!而案发时,赖四已经回到了北江市,具有在北江作案的时间。 有了嫌疑对象,案件就容易办得多,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工作,赖四最后被公安民警堵在一处租住的简陋民房里,无路可逃。当警察冲进屋内时,赖四正握着一瓶农药坐在床上,嘴角流着白色泡沫,他笑笑对民警说:“我今天刚好找到一个目标,晚上准备动手呢,是你们救了她!可她哪里知道你们这些救命恩人?” 警察忙这忙那,最后从床铺下搜出了袭击受害人的凶器。 喝下农药后,赖四本来还很清醒,他凄然地笑笑说:“我知道你们都恨死了我。可我也没有害你们谁的姐妹呀!麻烦你们帮我叫辆救护车!”这个杀人恶魔,居然感觉到了害怕!这让警察感觉有些意外。 “有些心虚!我怕我死了,那些人会在下面找我!”赖四道出了自己怕死的原因。 后来,赖四还没被送到医院,就死在了路途中。 林显着得知后大发雷霆:“你们是不是故意的!就不能让他交待完再死吗?”赖四一死,所有的罪恶都随之消逝,可是他到底做了多少起案,也成了迷。也许有以前做了案,毁尸灭迹没被发现的,也许有在外地做案没查出来的,像他那样瘤毒一样的人,到底殃害了多少人没有人敢确定!林显着生气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没有结案,体现不了警队的成绩! “当然没有人是故意的,但可能也不会有人反对这样的结果!”师父后来这样说。 赖四死后,所有人以为案件到此就可以结束了,北江市上空的恐怖乌云也终于散去。没想到此后的第三天,又有一个女的被发现死在了家中,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凶手的作案手法与赖四一致。北江的居民更觉害怕了,有人传闻是赖四的鬼魂不散,依然在北江作恶。但据师父他们尸检,发现那个妇女已死亡一个星期左右,只是家里没住其他人,没有及时发现而已。 林显着认为案件是赖四做的,可以一同结案,大部分人也持相同的观点。但师父没有同意这样的看法,认为作案另有其人,这让其他人很不高兴,认为他是没事跟自己找事! 师父很固执地摆出了自己的观点:赖四作案时,对受害人有明显的特定选择范围,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外貌出众,而那个死者四十多岁了,面容平庸,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其次,赖四每次杀人后,除了变态地分割了受害人器官外,并没有实施性侵犯,而这起案件的受害人被强奸过,现场还丢弃了保险套,明显是凶手画蛇添足,欲盖弥彰,企图误导公安机关往赖四的头上怀疑,而他根本就不清楚,赖四虽然实施了变态杀人,但却是个性无能,根本无法实施强奸! “但性无能并不是绝对的,也是有药可医的,你能保证赖四没有就过医?或者说受什么刺激,情绪被激发了出来?”林显着当时就跟师父争辩了起来,甚至把自己了解的一些知识也说了出来。 “据我所知,性无能还是科学难题,除了贴在电线杆的牛皮广告,没有哪个医生敢说一治就能治好的!不知林队长所说的就医,是在哪里就的?”师父笑着对林显着说,“至于说到情绪激发,不知道是否有实践依据呢?” 林显着本来就不高兴,听了师父的嘲讽,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争辩的结果,是公安局领导听从了师父的观点,把那起案件单独立案侦查。因为就算是赖四作的案,大不了查清后一并结案就是,而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草菅人命!林显着以大队工作繁重,抽不出人手为由,让师父和当时还是普通民警的潘云两个人负责这起案件!法医尸检和现场分析是师父的强项,但真正到调查走访,就明显感觉吃力了很多,毕竟那是不同的另一项需要经验和体力的专门工作。好在潘云在这方面表现出了过人之处,他在调查中得知,死者是一个独身女人,死之前与一个男青年打得火热。男青年名叫沈禹,案发后不知去向。据邻居反映,两人曾以夫妻的名义同居一起,但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争吵,不知因为什么事! 沈禹浮出水面后,师父和潘云加紧了对他去向的调查。而那个时候,也正是我与刘嫣开始正式相恋的时间。当时刘嫣笑着说这就是命,看来我们有缘,那就谈一段恋爱吧,她正想有一段恋爱呢!说这话的那个下午,我们一起在河边的垂柳下漫步。柳絮有如飘雪似的,在我们俩的四周飞舞,尽兴完毕,才轻伏在地上,踏上去,柔软得入了人的心扉。 记得当时有人给刘嫣打了个电话。刘嫣对来电者说她在河边散步,还说了一句让我飘飘然的话:“你问那么多干嘛?和男朋友呢!” 挂掉电话,刘嫣挽住了我的手臂,说想多看会儿柳絮,于是我们紧挨着坐在河边的石椅上。 那天下午格外迷人,连天边的夕阳都迟迟不肯沉下,红艳艳地悬在西山顶上。我的心情同眼前的柳絮一起飞舞着! …… 后来,公路上开过来一辆车,停在不远处。车里坐着一个男子,朝刘嫣招招手。 “谁呀?”我问刘嫣。 “不认识。别理他!”她拉着我的手起身走开了。 正走着,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刚一接听,师父的声音就在那头传了过来。 “哲儿在哪里?”他永远当我孩子一般,让我感动不已。 “在谈恋爱呢!”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第九十二章 她曾经的男朋友(三) “那先不打扰你。”师父笑了,“完了事打电话给我!” “开玩笑的!”我也笑了,“师父有什么事?你说!” “我在禅市。”他说,“追一个逃犯到了这里,有时间咱们见个面,可能还需要你帮忙呢!” “是这样呀!”我很高兴,“平常请您都请不来呢!现在在哪?我马上过来!” 师父说了一个地点,我答应马上过去。 “如真是在谈恋爱,那就真是师父的不应该了!”师父最后笑着说。 刘嫣看着我的神情,笑着问:“有事?来了客人?怎么这样高兴!” 我回答说是,抱歉地约她下次吃饭。她答应了:“有事你先忙吧,别耽误了正事!” 正事?我一愣,谈恋爱不也是正事吗?但我没说出来。 正准备走时,她叫住了我。我转身问她:“有事?”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笑着问:“你对别人说,跟我谈恋爱是开玩笑的?” 我一怔,那并不是自己的本意,只不过不想让师父觉得抱歉而已。 “没有……”我不知怎样解释。 “知道吗?之前我还正在想,怎样引诱你亲吻一下我呢!”没等我说完,她看着我的眼睛又笑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 我愣在那里。 在去和师父见面的途中,我心里暗暗懊恼。至少,刚才也要牵一下她的手,表明自己的心意才是! 师父是和潘云两个人来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潘云。 见面后,没来得及寒暄,师父就把他们的任务说给我听了。原来,他们已经得知那个叫沈禹的人来了禅市,并且跟踪到了这里。 “根据各种线索,我们现在可以断定沈禹就是杀人凶手,死者是他的情人,两人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男女关系。但后来,死者家来了一个年轻女孩,沈禹移情别恋,一直在追求那个女孩,而死者不愿沈禹离开自己,就以各种名义威胁他,导致他起了杀心,假借赖四的手段杀死了她,企图移花接木!而这一次,沈禹喜欢的那个女孩来了禅市,他是暗跟在那名女子后面来到这里,租住在她的附近!”师父向我介绍了案情后,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还缺乏他杀人的足够证据,所以这次追踪到这里,是想通过沈禹迷恋的这名女子,找到蛛丝马迹!” “知道沈禹喜欢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吗?” “不知道,只有她的一个住址,是在杀人现场发现的,具体位置在你们这里的一个居民小区。” “能肯定是那个女孩的住址?” “应该没错,地址被沈禹写在一张带着香水的纸上!” “纸上还写着‘想你爱你’之类的字。”潘云在旁边补充道。 “我们已经去过你们局里,和你领导见了面。他说你刚好住在那个小区附近,熟悉那里的环境,让我直接找你!于是就给你打电话了!”最后,师父笑着说:“既然是两师徒,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那是当然!”我认真地说道。 往后的一个星期,我暂时搁置了自己的法医工作,和师父、潘云三个人呆在自己的家里,偷窥着对面的一所房子。那是一栋高档别墅楼,不知道屋主是谁。潘云笑我生活圈子太小,连这样显眼的邻居都不知道是谁! 我们在窗户上,安装了能够用来照相的大倍率望远镜,三个人轮流趴在窗台上,盯梢着镜头里出现的每一个人,等待那个叫沈禹的犯罪嫌疑人出现。望远镜的旁边,摆放着一本记录本,我们需要记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然后做出分析判断! 躲藏在暗处,将别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也有一些惶恐。——这样盯着别人的后果,是总觉得背后同样被谁盯着! 我把感受对师父说了,他笑笑没有作声。 望远镜里的房子里住着一家三口,一名男子和两位老人,那男子显然是房子的主人,两个老人能看出来是他的父母。男子平常开着一辆小车上下班,显得很有身份,我觉着他有些脸熟,但想不起是谁了,因为目标应该是一个女孩子,于是没有去刻意探究。两个老人很早出门晨练,在男主人出门前回家,一起坐在餐厅里吃早点。每天会有一个中年妇女到他们家做饭,应该是请来的家政服务人员,除此之外,没有我们期待的年轻女子出现。 我问师父有没有弄错。他很肯定地说不会,在沈禹留下的物品里,有一张写着这个地址的纸条,具体到了这栋房子的门牌号。潘云分析沈禹喜欢的那名女子可能是这家男主人的亲属:“或许是姐妹之类,至于会不会是女主人……这不好说!” 我们注意到,这座房子里没有女主人出现。按男主人的年龄和身份,这显得很不正常。 “是不是应该去询问一下,搞清楚他们家还有哪些人?”蹲守了三天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了。 “那样可能会惊动沈禹!”潘云说道,“毕竟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跟那个女孩进行到哪一步了。” “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说,“现在连是不是有这样一个女孩都不知道!” “有时候侦查工作就是这样,七分坚持,还有三分靠的是运气!这和你们法医工作不同!”潘云说,“法医工作中有就是有,没就是没,靠的是当时的敏锐观察。” 我看看师父,他朝我点点头,表示肯定潘云的说法:“如果你累了,就休息一下,我们两个蹲久一点时间!” “那倒不是累的原因,我只是在想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我也知道坚持的重要性。 说实话,我的思想开了小差!已经三天没有与刘嫣联系了,刚刚和她的关系有了希望,时间一长,怕她有什么误会!我还在想着三天前刘嫣说想勾引我亲吻她的话,心里不禁砰砰直跳,如果再见面,一定得抓住机会做点什么! 我走到离师父他们稍远的地方,跟刘嫣打了一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她没有回答,反问我今天怎么有时间打她电话。我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几天在忙案子上的事。聊了一会儿,她才说这几天在忙一些事情,去了外地,回来再跟我说。我不由得有些庆幸,这样一来,让我有了工作的时间,也不会让她觉得,我是在故意冷落她! 打电话时,潘云趴在望远镜上,招招手让师父过去。他在记录本上写了什么,与师父交谈了几句,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挂了电话,我走过去,问师父有什么情况。师父说刚才有一个女人去了对面的房子,和男主人的父母争吵了几句后离开了,潘云已经外出跟踪那个女人。 我看了看他们记在本子上的话:上午9时,男主人已外出,一女子来访,年龄30余岁,身高170公分左右,长卷发,浓妆,身着红色皮衣,高筒皮靴,拎棕色手袋,与男主人父母发生争吵,情绪激动。 此后,房子里的两位老人似乎异常激动,一直在镜头里走来走去,大声交谈着什么。 “我去听听。”我指了指对面的老人,对师父说。 他点点头同意了。于是我走出家门。 已经三天没出过门了,外面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感觉无比清爽。 “你说说,怎么让我们摊上这么一个泼妇!她以为是我们家丁磊前世欠她的?”我站在那栋房子的围墙外,里面清楚地传出了老太太的声音。 “好了,你也别再说了。怎么说也是丁磊的不是,好好的家非要离了不可!”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说道。 “你别老责怪自己的儿子,那女人嫁到我们家五年,连个蛋都没见生一个。丁磊不休了她,养在家里干什么?!”听得出丁磊就是男主人的名字,“你说丁磊也真是,还不快点另娶个媳妇,给我们生个孙子。一心只想他那公司!” “你也别急,我们儿子现在是钻石王老五,只要时机成熟,有你这个老太太当奶奶的时候!” 我一下明白那个丁磊是谁了。他是我们市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总,市里的红人,不时会在电视节目上露露脸,让人觉得面熟。不过听说婚姻上出现了一些状况,正跟老婆闹离婚。——等等,三天前在河边开着车,跟刘嫣打招呼的好像就是他!这个发现让我吃了一惊,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回到家后,潘云也回到了那里。 我把听到的情况跟他们说了。 “没错。”潘云点点头,“那个女子就是丁磊的前妻,叫何倩倩,住在丁磊分给她的房子里,离这里不远。我刚才跟到她家门口,是一个带物业的住宅区,我问了门口的保安,他们都知道她的一些事,把情况跟我讲了。几乎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到丁磊家闹一通,骂丁磊忘恩负义,见异思迁,在外面养小三,骂他不是东西!” “那个何倩倩是不是就是被沈禹盯上的那个女子呢?”我问。 第九十三章 她曾经的男朋友(四) “不像!”潘云说,“据我们调查,那个女孩才二十几岁,身材比何倩倩要高挑,衣着比较朴素。” 师父点点头说:“我们还得确认一下,何倩倩最近有没有外出,到没到过北江市。” “有人知道何倩倩所说的‘小三’的情况吗?”我问。 潘云摇了摇头,说道:“没人见过,不知道是谁!” “那么,我们就得跟踪丁磊了!”思索了一下,我对他们说道。 他们点头表示同意。几天下来,我们已经有了默契。——或许何倩倩所说的那个“小三”,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做出这样的决定很容易,然而真正到付诸行动,才知道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丁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公司,去的都是一些高级会所。因为脸孔陌生,公司是进去不了的,那些高级会所大都有这样那样的限制规定,如需要VIP贵宾卡,或者需要某某公司的名片、某某人的邀请函等等,如果你说在执行公务,那也对不起,去某某部门那里弄一张许可证明再说!诸如此类,给跟踪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一连几天,没什么收获。 林显著那边盯得很紧,不时打电话过来,询问工作进度!师父态度不紧不慢,回答得很大概,就说快了快了,一切在掌握之中。几句话敷衍过去,就挂了电话,让林显著很是恼火,却也无可奈何。最后,林显著换了一招,他知道师父不愿意看到别人为难,索性把电话打给潘云,把潘云逼得火急火燎的! 一次跟踪丁磊到一家商务会所外面,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那保安斜站着腿,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先生,请出示几位的名片或邀请柬!” 潘云显得很恼火,黑着脸就准备从衣袋里掏警官证。我连忙扯扯他的衣服,使了个眼色。——某些场合,公开身份可能适得其反! 他停下了动作,等我想办法。 恰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怕是丁总在上面等不及了吧?”我看着他的手机说道。 “嗯!”他会意地点点头,把手机接通后贴在耳朵上,“丁总,我在楼下呢!保安不让进……。” “什么乱七八糟!……”电话里传来林显著的声音。 “没事,你别急,这也是他们的规定!……我跟他说说,耽误不了签合同!”说完潘云把电话一下就挂了。 保安听到这里,立刻站直了身板,脸上的神态也和善了许多。 “丁总认识吧?丁磊!在上面等急了,要不让他给你们老板打声招呼?”潘云问保安。 “哦,原来是丁总的朋友,那不用了,你们请进!”保安让了道,很客气地让我们进去了。 事后,我一直试着还原自己在会所里见到的情景,但却总觉着不真实。 那样的场景,刘嫣本不应该出现在里面的,可她偏偏出现了。当时她正坐在丁磊的对面,墙角的灯光,将她的侧面衬得很暗,让人难以看清表情。他们俩坐在那里,很长时间没有出声,只是各自搅动着前面杯子里的咖啡。 我坐在不远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那样的情境有些像在梦里,有些像电影里的情节!师父叫来的咖啡好像没有加糖,喝在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师父和潘云没觉出我有什么异常。他们此刻关心的是,和丁磊坐在一起的是不是那个神秘的“小三”,两人交谈的内容是什么。 “你决定了吗?”丁磊在问刘嫣。 刘嫣点点头。 丁磊优雅地喝了口咖啡,然后看着刘嫣,眼神很温柔:“其实想一想,我们在一起快四年了,是一个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我们应该互相很了解了。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很清楚,你得给我时间!……” “你没说对!”刘嫣打断他的话,“首先,不是我没给你时间,我们在一起快五年了!五年的时间,对于我这样年龄的女孩来说,不算短了,而且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其次,我确实很了解你,也正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你实际上给不了我什么!……你能给我什么?没安全感的名份?或者是没有名份的安全感?” 丁磊没出声了。 沉默了一会儿,丁磊开口问道:“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吗?是上次在河边散步的那个?” 刘嫣说是。 “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是吧?” 刘嫣没有回答。我突然想起师父打电话那天,自己和刘嫣在河边看柳絮时,开车停在旁边,朝她招手的人就是丁磊! “希望你不是一时冲动。”丁磊说。 “当然不是!”刘嫣说,“之前所做的才是冲动!” 之后,两人似乎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只是默默地喝咖啡。倒是坐在附近的我,心里莫名地轻松了下来。 坐了一会儿,刘嫣说天晚了,她得早点回去。丁磊没说什么,叫来服务员买了单,站起身欲走。 “等等。”刘嫣将丁磊的衣领翻好,然后在他脸颊上亲吻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还得谢谢你为我所做的,祝你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女孩!” 丁磊凝视了她一阵,然后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何倩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挡在丁磊前面,大声叫道:“这下让我抓住了吧,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你干什么?”丁磊不悦地问道。 “这话得我问你们!”何倩倩反笑了,“再怎么我还没跟你离婚,还是原配呢!你们背着我约会,把我当成了什么!” “那就离了吧,你也不会再这么辛苦!”丁磊冷冷地道。 何倩倩盯了他足有两分钟,然后说道:“你真这么绝情?就为了这个狐狸精?我可是跟了你十年,还比不上这个婊子?” “跟她没关系,别扯上她!” “没关系?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弱智?”说到这里,何倩倩突然一把扯住刘嫣的衣服,“我要看看你身上比我多了哪块肉!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钱!……” 第九十四章 我们的爱与他人无关(一) 我欲起身上前,却被师父一把拉住了。他朝我摇摇头,我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此时没完成任务,还不宜出面! 而那一边,丁磊已经把何倩倩推开。于是我复又坐了下来。 “你为了她对我动手?为了情人打自己老婆?!天啊,大家来评评理,这是什么世道!……”何倩倩边抹泪边歇斯底里地大叫。 “保安,把这个疯婆娘带出去!”丁磊吩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保安。 最后,保安明劝暗推地把何倩倩请了出去。 “对不起!……”丁磊抱歉地对刘嫣说道。 “没事,不用觉得抱歉!”刘嫣眼里带泪,却强颜欢笑,“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决裂得彻底些,大家也就不再会有牵挂!” 她的神情,让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一阵剧烈过一阵地疼痛!连师父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听清! 刘嫣离开时,师父提出跟踪她,我这才清醒过来。 我说不用跟了。师父和潘云有些惊讶,这才开始注意我的表情。 “认识那个女孩?”师父问。 我点点头。 “方不方便跟我们继续工作下去?”他显然感觉到了我跟刘嫣关系的不一般,“如果不行,我跟你们领导说说,换一个人过来!” “没问题!”我这样回答。事实上,我也需要刘嫣的真相! 潘云提出直接找刘嫣了解情况,师父没有同意。——如果刘嫣真是那个叫沈禹的人追求的对象,那么现在两人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状况,如果贸然行事,怕是会惊动嫌疑犯! 最后的商量结果,是由我先利用条件,从外围打探刘嫣的社会关系,再根据她的交往情况了解有无沈禹这个人。 我打几次电话给刘嫣,想约她出来,但她都说没空。她没来赴约,不知道该让我高兴还是失望,见了面,还真不知道该怎样问她! 后来突然想到刘嫣在公安局接受询问的那件事,当时同事说到是为北江市的一件案子,会不会与此有关呢?我翻阅了当时的询问笔录,发现涉及的是一起故意伤害案,据北江警方的协助调查请求函,得知刘嫣当时在自己的姑姑家帮工,为了她的事,一名男子将别人打得头破血流。而刘嫣在接受询问时,却始终没有承认是为了自己的事打架,甚至连打人的男子叫什么名字都说不知道。 直到现在,我回想起自己调查刘嫣的那件事,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自己调查女朋友的时候,内心没有一丝愧疚,竟然冷酷至此! 这边调查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领导就打电话招我回单位,说是发生了一起自杀事件,死者家人疑问很大,必须得去看看。这样的案情是不能耽搁的,我马上给师父说了一下,然后就去了现场。 赶到发案地点时,现场的情景让我暗暗吃惊。死者居然是何倩倩! 那个曾经在丁磊面前强悍泼辣的女人,此时已毫无生机,静静地躺在自家的客厅里,脖子上还缠绕着一根绳索。尸体是被人从门梁上放下来的,发现的时候,何倩倩被绳子挂在门梁上! 何倩倩家人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我们经过尸检发现,在她的颈部,有两道勒痕,这是自杀所不可能形成的。——死者不可能用绳子把自己挂两次,而是先被人勒死后挂起来的! 因为丁磊之前一直要跟何倩倩离婚,所以成了重点嫌疑对象,何倩倩的家人强烈要求马上把他抓起来!我们当然不能就凭主观臆断随便抓人,丁磊是不是凶手,要看他可不可能完成现场所反映出来的行为,有没有证据。 在何倩倩的身上,我们没有找到明显的暴力击打伤痕,这说明她是在对方压倒性的优势下就范的!要产生这样的效果,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双方体力悬殊巨大,何倩倩毫无抵抗之力,二是对方有胁迫的工具。综合现场的情况,应该两种情况兼有!我们测量了一下,门梁离地高两米,要将何倩倩这样的女子挂上去,需要不小的力气。而在何倩倩的身上,还发现了被人胁迫的证据。——在她的右侧腹部,有多处点状的锐器刺伤,我们称之为威逼伤,这是典型的遭人挟持的特征。有人拿刀抵住了她! 如果何倩倩遭人挟持,就不符合丁磊作案的逻辑,对于他来说,还有更多的杀人途径,从犯罪心理上来说,凶手一般会选择更稳妥安全的方式。 何倩倩的家人并没有认可我们的解释,争辩说就算不是丁磊亲自动的手,也是他雇凶杀的人,因为除了他,何倩倩再没有其他仇家! 我心里不由苦笑了一下,他们完全忘记了丁磊与何倩倩还是夫妻的事实,竟然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用词称作仇家! 当然他们的说法也有他们的道理,如果凶手与死者没有任何干系,他为什么要伪装成自杀现场,掩盖凶杀的事实?于是我们开始调查何倩倩的社会关系,尤其是死前的交往情况。在收集了所有的情况后,有了一个让我吃惊的发现:在何倩倩死亡之前,她曾经去过刘嫣家,为丁磊的事与刘嫣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难道何倩倩的死也会跟刘嫣有关?我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了解那个女孩子了,于是心里很焦燥,觉得无论于公于私,都有必要把情况跟师父说明一下。于公是因为刘嫣也是他们的调查对象,于私是想借此向师父倾诉一下自己的心情! 师父听完情况之后惊讶不已,尤其得知刘嫣是我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知道吗?何倩倩的死,可能确实跟刘嫣有关!”等我说完,情绪稍稍平复后,他才开始缓缓说道。 我吃惊地看着他。 “在沈禹杀人案件中,其实还有一个情节,我们之前一直没有对外透露。”师父说,“死者的颈部也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这也是我们判断那件案子不是赖四所为的最主要依据!” 第九十五章 我们的爱与他人无关(二) 赖四作案,习惯使用钝器击打受害人头部,这一点师父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了的。通常情况下,凶手往往会使用自己最熟悉最顺手的方法,比如使惯了刀就不会突然使用绳子,使惯了绳子就不会突然使用棍子! “从我们的调查情况来看,沈禹确实非常喜欢那个心仪的女孩,甚至是近乎偏执的迷恋,因此,他不能忍受任何人伤害她!我们判断他杀人的原因,除了女死者阻挠他追求那个女孩,还因为女孩多次遭到死者的漫骂和刻薄地对待!……”师父继续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刘嫣就是那个女孩,何倩倩也是被沈禹所杀,被杀的原因就是她与刘嫣发生过矛盾?”我问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有这种可能,而且我的这种预感越来越强!” “那样的杀人理由,未免有些太牵强吧!”这样质疑时,我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我明白,并不是自己没感觉出这种可能,而是内心不太愿意去接受这样的事实! “对于正常人来说的确如此,但那个沈禹从小患有孤癖症,性情无常,我们无法从常人的角度来理解他的思维!” “如果是沈禹所为,那么他应该就在附近。”我思索了一下说道。 “没错!”师父点点头,“沈禹不与他人交往,这种人独来独往惯了,很容易就把自己隐藏起来,就像躲在角落里的影子,很难发现!要想弄清他是不是在附近,喜欢的人是不是刘嫣,可以用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把他引出来!” 我隐隐感觉到了他的用意。 “他最在乎的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如果这个女孩是刘嫣,那么必然时时关注着她。我们想法让刘嫣消失一段时间,让他憋不住显出形来!” “交给我吧。”我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想法带她去外面玩几天!” 第二天,我主动买了鲜花,去了刘嫣家找她。 这得益于工作上的需要,要是平常我可没这个胆,除非有女孩亲口对我说喜欢我,方才敢有这样的举动。 见我到来,刘嫣显得很意外。 “我还以为你不会对女孩子这样主动呢!”她笑着说。 “嗯,很长时间没见,想看看你在忙些什么!”我说。 “到外地办事,刚回来!” “什么重要的事?”我问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她似乎不太愿意讲出来! “一个亲戚过世,到北江奔丧!”她说得轻描淡写。 “那一定很累!”我想起她姑姑的事,“过两天我休假,咱们找个地方去旅游一下吧?” “就咱们俩?” “就咱们俩!” 她没有表态,只是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那么,算是答应了吗?”我问。 “你说呢?”她笑着反问。 就这样,我们外出旅游了一趟。而对我来说,这次旅游是带了任务的,到现在想想都还觉得有些离谱! 不管怎样,我认为这也算是正式确定了我们俩之间的恋爱关系。那几天,刘嫣明显显得很高兴。但对于女朋友这个身份,刘嫣似乎没怎样明确表态,即使别人问起来,也说得含糊其辞,这让我有些郁闷!在我看来,这也需要证据确凿,否则说不定做出什么事就会突然变成了造次! 旅途中的第五天,师父打来电话,说他们抓住沈禹了。那小子戴着帽子和口罩,在刘嫣家门口来回徘徊,被潘云当场认了出来!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看来之前的猜测不幸言中了! 通完电话,我找了个借口,对刘嫣说之前在她家门口碰到一个男子,问她那是谁。刘嫣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看来她对沈禹并没有什么印象,这让我稍松了口气! 回去后,我第一时间跟师父碰了面,让他给我介绍沈禹的交待情况。 “他已经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刘嫣的姑姑是他杀的,何倩倩也是!”师父说。 抓住沈禹的时候,他就租住在刘嫣家的对面,说是“见到她心里才踏实”! “刘嫣知不知道这件事?”我急切地想知道这一点。 “从我们审问的情况来看,刘嫣并不知情,她甚至都不知道沈禹来禅市!”师父看着我说道,“所以,整件事与她无关,你不要着急!” 师父把审讯当天的录相播给我看了,那个叫沈禹的凶手看起来年纪不大,却长得很壮实。 “……她的身上有一股独孤的美,连笑都是忧郁的形状,这与我的性格是一样的。”凶手毫不掩饰他对刘嫣的爱恋之情,“自从第一天见到她,我就暗暗地喜欢上了她!只要在她旁边就让我情不自禁地开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你们问她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要我喜欢她就足够了,我爱她和她爱我是两码事!就算她看不上我也没关系,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在那之前,我已经跟她姑姑在一起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记得当时有一个人讲了几句关于她的笑话,我冲上去就给了他几砖头!没错,我就是这样喜欢她!倒是她姑姑知道我的心思后,不让我跟她有过多的接触,还因此对她很刻薄,甚至于有一次因为刘嫣没洗好衣服,深夜里把她赶出了门!从那时开始,我就恨上了她姑姑!……刘嫣出门后就没有再回去,后来有人给她寄来一封信,姑姑说是她家里寄来的,随手扔在了一旁。只要是刘嫣的东西,她姑姑从来都不会给她的,就连有人打电话找刘嫣她都会说没这个人!……” 我想到了在北江给刘嫣打电话的事,当时接电话的人说没刘嫣这个人,想来应该就是刘嫣的姑姑了! “我偷偷看了一下信封,记下了上面的地址,萌生去找刘嫣的念头。她姑姑知道了后,死缠着我不让走,还恶言恶语地诅咒刘嫣,这让我火冒三丈,有了除掉她的想法!……后来北江出现了个赖四,我就想到模仿他的手法杀掉刘嫣的姑姑,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第九十六章 我们的爱与他人无关(三) “你在刘嫣的姑姑家是做什么的?”师父在录像里问那个杀人犯。 “她姑姑开了一家屠宰场,我在那里帮着把猪绑好,拖到屠桌上放血,然后挂起来……做这样一些体力活。” 这让我想起何倩倩的死亡方式。——他完全有作案的体力和技能! 录相看到这里,师父向我理解,刘嫣原来去过北江市,在那里呆了半年时间,当时住在自己的姑姑家。而她的姑姑,正是被沈禹杀害的那个女人! 其实无需解释,我已经明白了一切! 我想起了去北江,在火车上第一次遇到刘嫣的情形! 师父说,其实沈禹为了刘嫣,已经在北江跟别人打了一架,当时把别人用石头砸得满头是血。为了这事,刘嫣还接受过我们禅市公安局的询问。我明白就是在单位碰到刘嫣那一次的事! 我继续看审讯录相,想知道沈禹杀何倩倩是怎么回事。 “杀人后,我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来到了禅市。对应地址上门牌号的是一栋别墅,我在对面找房子租住了下来,一边找工作,一边等待刘嫣出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她,就算见了面,她都可能不认识我了!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却一直没有看到刘嫣出现,倒是那房子里有一个叫丁磊的男人好象跟刘嫣的关系不一般。——我听到他和老婆吵架,说出了刘嫣的名字!那时我才知道,那里并不是刘嫣的家!我知道那个丁磊会去找刘嫣的,于是通过跟踪他,找到了刘嫣的家。后来,我又把房子租到了刘嫣家对面。……” “为什么要杀丁磊的老婆?”师父打断他的话问道。 “有一次,我看到丁磊的老婆去刘嫣家,跟刘嫣大吵了一场,还打电话叫人找刘嫣的麻烦!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刘嫣受到伤害,于是就准备了一把刀,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以后不敢再为难刘嫣! 我带了一把尖刀,一天晚上爬进丁磊的老婆家,先悄悄地在她家里找了一根绳子,割成了两段,一段挂在门梁上,一段收在身上。当时就丁磊的老婆一个人在家,我先用刀比住她,要她别动别出声。她开始有些害怕,一直求我别伤害她,说要什么都可以给我!我怕被人听见,于是用手勒住了她的脖子,还轻刺了她腹部几刀,让她安静下来,然后说:‘以后别再为难刘嫣了!’让我没想到的是,听了我的话,丁磊的老婆居然不怕了,她还带着蔑视的笑说:‘原来是刘嫣那个婊子请你来的,臭不要脸就是想我离开自己的丈夫,你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今天把我杀了!不杀了我,我还会叫人去收拾她!’听她辱骂刘嫣,我当时就被怒火冲晕了头脑,用刀逼着她往门边走。她看到了门梁上的绳子,开始挣扎。我取出了身上的绳子,绕在她脖子上,使劲地勒了好几分钟,直到她那张恶毒的嘴再也不能张合!……我知道她刚跟刘嫣吵过架,如果被杀,一定会有人怀疑是刘嫣干的,于是我把她用绳挂在了门梁上,伪装成了自杀的模样!……” “杀人之后,怎么还不逃走?” “丁磊的老婆死前打电话叫了人,我怕刘嫣受到伤害,于是没有走,一直守着她。几天前,我发现一个男的拿着花找刘嫣,紧接着她就失踪了,好几天没见到人。我怀疑她被那个男的胁持了,心里很后悔当时没有冲上去!这几天我揣着刀,一直在找那个男的。算他幸运,我没有找到他,不然要他好看!你们要赶快找到他们,把刘嫣救出来!” 我后背一阵发凉,他说的那个男的,毫无疑问就是我了! “就是这些吗?”看完录相,我问师父。 “你还想知道什么?”师父反问。 “没什么。”我笑了笑。 “其实,有些细节是无关紧要的,无需继续追究下去!”师父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倒了一杯水递给我,笑着说,“就像这杯水,我们还需要弄清是从哪里来的吗?有些事,大可不必纠缠于细枝末叶!”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默默喝了口水,没有作声。 “好奇害死猫,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两个人相互喜欢,比任何真相都具有说服力不是吗?”师父见我没有回应,又说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然后转移话题问道:“师父什么时候回去?我请你们吃个便饭。” “不用那么客气!”师父说,“林显著打电话催着我们马上回去,潘云都恨不得插对翅膀飞回去了!” “那总得吃饭不是!我已经在餐馆订好座位了!”我撒谎道。 “这样呀!”师父看了看我,然后笑着说,“好吧!不过,得把那个女孩叫过来让师父看看!” 我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请师父和潘云吃饭的时候,我特意带上了刘嫣。她本不愿意赴宴,说酒桌上的人都不认识,实在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如不去。我告诉她,酒桌上的人对我来说不是普通的朋友,出于礼貌得她去一下。刘嫣被我打的‘太极’弄糊涂了,她实在想不通她去不去跟礼不礼貌有什么关系,可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终于答应了。 酒席上,刘嫣也管钟任之叫师父,让我觉得心里很是舒坦。师父后来在谈及刘嫣时,用了‘极聪明的女孩子’这样的词来形容她,不过也说她太敏感! 当刘嫣得知师父他们是北江公安时,毫不隐讳地说出了自己姑姑惨遭杀害的事情,并询问案件处理得怎样了。之前,她还以为是赖四下的毒手,当听到凶手是另一个叫沈禹的人时,不禁大吃一惊。师父试着描述了沈禹的一些体貌特征,让刘嫣回忆,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那个在姑姑铺面里帮过工的凶手! 看来她的确跟沈禹没什么关系,师父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话也变多了起来,时不时还开上一句玩笑。 第九十七章 我们的爱与他人无关(四) 我认为师父是在刻意绕开沈禹这个话题。关于沈禹的杀人原因,刘嫣很执着地追问了几次,我们不知道怎样回答,于是就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记得很久前,有一次我跟我师父出警!”师父回忆起以前的事来,“那是一具腐败得一塌糊涂的尸体,解剖时师父不让戴口罩,也不让戴手套,两个人直接用手按着就动了刀子!翻来覆去地,整整弄了两个小时!……那时候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当天晚饭的时候,领导弄了一个杂烩火锅慰劳大家,旁边放了很多小菜。所有的人都很兴奋,将碗筷拨弄得叮当响准备开吃,正搞得热闹,师父突然用手抓了一把小菜,放下了锅。厨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盯着我们的手,不敢再下筷,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师父俩人吃得津津有味!师父还假装跟人客气:‘吃呀,别愣着!’……后来,只有林显著一个人硬着头皮跟着我们下筷子!” 他的故事把我们都逗乐了。 “可是师父,你们不会连手都没洗吧?”刘嫣笑着问。 “没洗手,带着人肉一块吃的还算是人吗?”师父笑道,“你还真把法医当成饮血茹毛的怪物了!” “其实,我是佩服你们那种藐视死亡的态度!”刘嫣说。 “乍看似乎是我们法医麻木不仁,其实这是对生命的一种坦诚!”师父笑着对她说,“对生命坦诚,也是对自己坦诚!师父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生或死,都应该平等地对待,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畏惧的,无论它是怎样的一种形式!懂得了这个道理,自然会比别人收获得要多一些,你们看林显著,他现在都干上大队长了!” 刘嫣微笑着颌首。 师父又转过头,笑着对我说道:“其实像刚解剖完尸体又用手放火锅料一样让人尴尬的事,我们一生中会遭遇到不少。人生无法完美,有时顺利,有时就难免就有坎坷!生活就是这样,让我们恶心完了,还得要我们继续过下去,顾虑越多反而失去越多!” “又听师父上了一堂课!”我笑着说。 “我们一起领会吧。”师父说。 关于刘嫣与丁磊的事,师父知道我心里有一道坎!而那时,我们以为刘嫣还不知道何倩倩的事,因此并没有谈及到丁磊。——而这件事,又恰恰是我想知道的! 后来刘嫣说,她确实不知道沈禹是谁。姑姑家当时开了一家屠宰场,她去那里帮忙做了半年的生意,也确实受到过她的刻薄对待。姑姑的恨,来自于她弟弟——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被杀那件事,“她恨我妈妈,也由此恨及了我!”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只呆了半年就离开了那里。对于有人在店铺里打架的事,她记得的确发生过!打人的男青年是姑姑的帮工,平常话不多,但至于为什么事打的架,刘嫣也不清楚!所以,当她回到禅市,听警察说那个人是为了自己打架时,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和那个人平常并没有什么往来,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为自己打架?更何况我和其他人也没发生过什么矛盾!” “这样的事,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师父说,“可是,凡事都有因果,谁又能阻止别人的想法呢!” 临别之前,师父拍拍我的臂膀,让我多保重,还说对刘嫣这个女孩要多关心关心!我当时并没有领会出他的意思。 事后,刘嫣说她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非要我把沈禹杀人的原因说给她听。我见她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于是把沈禹杀她姑姑的过程说了,隐去了何倩倩被杀的情节。刘嫣听得既内疚又感动,内疚的是姑姑的死与自己有关,感动的是还有沈禹那样的人喜欢自己! 这件事过去后,领导给了我几天假,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我想到刘嫣希望去梵净的愿望,于是就带她去了那里。 我以为刘嫣不会在沈禹的事上有什么想法,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我们跟踪丁磊的事,并反应如此激烈! “你很在乎我跟过谁吗?”她站在梵净山的台阶上,眼泪流了出来。 “不是这样……”我还真不知道该是怎样,“我只在乎你是否真的爱我!” 后面一句,是我在心里说的! “邓哲,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思!你想知道我和丁磊的事,我就告诉你,免得好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刘嫣说,“没错,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而且很久前就认识了!……” 我心里有些酸酸的。 “何倩倩还是在我之后认识丁磊的,要说‘小三’,何倩倩才应该是‘小三’!……你遭过别人的背叛吗?试没试过虽然你愿意为对方付出所有,可那个人还是绝情地离开了你?” 原来,因为家庭困难,刘嫣是靠别人的资助念完大学的。资助人便是丁磊,那时他也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靠白手起家做点小生意。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感恩活动中,两人第一次见了面,从此刘嫣便喜欢上了丁磊,两人很快就走到一起。刘嫣说她那时是真的爱着那个男人!但是在刘嫣读大学期间,丁磊的生意遭遇了瓶颈,不得不向生意伙伴——现在的岳父求援,作为交换条件,他跟何倩倩结了婚。他们的结合,更像是一场交易! 刘嫣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婚礼上,她吻了丁磊,然后转身就离开了,她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眼泪!离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新郎站在后面,呆呆看着她的样子。她也听到了新娘有些气急败坏地声音:“她是谁?我问你她是谁?!”刘嫣流着泪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报复!——在吻那个负了她的男人时,她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祝愿你能和她白头到老!” 那时候,母亲的病情很严重,总是刻薄地数落着她:“这么大个姑娘了,还不找个婆家!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呀!”刘嫣说那时很恨母亲的刻薄,长时间不想跟她说话,甚至有段时间把失去父亲的恨也算在了母亲头上:“如果不是她那样刻薄,父亲怎么会死呢?”这样想完之后,她又会被自己这种近乎变态的心理吓一跳!于是她把母亲送到医院,自己一人去了北江市,想换一换环境,调整一下心态,这才遇到了我。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纯情的刘嫣,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一下子答应跟你交往的原因,你真能像你师父所说的那样,坦然接受一切吗?不可能!如果我说,我们的爱与他人无关,你能相信吗?”刘嫣这样问我,“其实自分手时开始,丁磊就不再是我的男朋友,我一直认为,既然不能是恋人,那就应该决然地分开,那样才不至于伤害到对方!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仍然是我的恩人,这就意味着我又无法决然地离开,我欠他的!这才是我痛苦的所在!……他们婚后并不幸福,俩人三天两头地吵架,丁磊想要离婚,但何倩倩不同意,俩人一直这样闹着。丁磊一直在找我,说想跟我回到从前,可是这不可能,感情就是覆水难收的东西!” “对不起!……”我有些内疚了。 “如果让我选择,我倒愿意选择沈禹那种爱!”刘嫣没有理会我的道歉,自顾自地说着,“现在我倒后了悔,为什么当初没感觉到?!真是个蠢女人,那才是无私的,不需要回报的爱!” 她的话让我心里空落落的。 “本来我一直认为,我们的爱与别人无关!”她说,“我们就是我们!” 我看着她,心里开始后悔参与到沈禹这件案子里来。有些事情,确实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可是现在不是这样了,你的心里会有一个丁磊作梗,而我,也知道了你的心里有一个丁磊在作梗!我们怎么回到以前,当做没事发生过一样?” 我无言以对,掏出了一支烟,默默吸了起来。刘嫣则背对着我,用手临摹岩石上的那些曾经的爱的宣言。 “字都写错了!你们的爱是不是真的呢?”她向着岩石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嘶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让我觉得有些心疼。 “好吧,我承认以前猜疑过你!”我扔掉烟头,尽量使用一些妥贴的词句,“可是,那表示我很在乎你不是吗?……” “你在乎的是你自己!”她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泪痕,还没等我说完便接上了话,“在乎自己得到多少,从没去考虑别人付出了多少!” “好了,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不再那样了,好不好?”我还从未对谁这样低声下气过。 记得高原曾说过,爱情中的男女双方不是天平上静止不动的两个物体,而是拉着一根绳子的角力,那一端先松了一口气,谁就先输了一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相爱的两个人,输赢那么重要吗? 回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刘嫣不接我的电话,我也找不着她。到后来,我就习惯她的失踪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和刘嫣会因丁磊的事陷入无法收拾的地步,没想到后来刘嫣又主动打电话给我。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对我说。 “不,是我的错!”我的心里暖暖的,“我不该那样做。” “其实,我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个男人!我曾经被他伤害过,不想你再受伤害!” …… 第九十八章 张贝贝的委托(一) 此后与刘嫣的交往,都是处于这样一种忽冷忽热的状态中,让人难以适应! 有关刘嫣的一切记忆,都让我头痛不已。当晚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直睁眼盯着天花板失眠到天明,刘嫣的话一句句很清楚地在我耳边回响了一遍! 第二天起床时,高原还睡在沙发上,陈娟已经不知去向。 我厕所里的衣服已被人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回到公安局时,潘云早已经带着侦查员忙开了,他依然没有给我安排具体的任务,这让我有些不解!专案组已经调查了好几天,依然没有起色,对鬼旺的寻找也没有什么结果,那个家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后来李智林对我说,有人知道了我和姗姗的关系,林显著觉得我继续参加案子的侦查不合适,于是基本将我排除在外了!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倒底和姗姗是什么关系,最后还真是一时说不上来,不过又觉着林显著的决定有他的道理。——毕竟,无论是陈林秀案件还是矿洞内的白骨,都跟姗姗有着不同寻常的牵连,需慎重点为好! 这样一来,我倒是闲了不少。 周末,高原说要打打牙祭,特意带我和谢小婷去了望江楼吃饭。 “高大律师今天有些古怪!”途中我笑着说,“难得这么大‘出血’!肯定有什么目的!” “你就这样看待自己兄弟的?”高原也笑了,“不过真被你猜着了,我的目的就是给你们俩撮合撮合呀!” 谢小婷的脸红了:“哥,你能正经点吗?” “我怎么不正经了?给妹妹找个老公不正经吗?”高原逗她。 “不跟你说了!”谢小婷娇嗔道,还偷偷瞄了我一眼。 “你们兄妹俩开玩笑,可别捎上我!”我笑着说。 “没有你,玩笑怎么开得起来?”高原说,“不过说真的,你小子还真是精明,我确实有些事要你帮一下忙!等下饭桌上再说吧。” 我突然又想起陈娟的事来。 “别只顾你自己的事!”我对高原说道,“陈娟好像有些异常,你得多问问,关心一下她!” “她这段时间就没怎么正常过!”高原说。 “哥,怎么回事?又跟嫂子吵架了?”谢小婷问高原。她那次在医院值班没回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没事,吵习惯了!”高原一句话便搪塞了过去。 “你不能这样!……”谢小婷还要说下去。 “嘘!”高原忙制止她的话头。 这时,一个熟悉的俏影走了过来。他原来是约了张贝贝! “老邓,可真是难得见你一面呀!”张贝贝笑着说。 “我也巴不得天天跟美女吃饭聊天,可是没办法,天难遂人愿,事情太多啊!”我笑道。 “恐怕是找借口吧,身边有这么漂亮的美女,当然是不屑跟我吃饭了!”张贝贝看了看谢小婷,抿嘴笑了。 “这是我妹妹,谢小婷。”高原向张贝贝介绍道。 谢小婷微笑着向张贝贝点了点头。 “你妹妹可真漂亮!” 漂亮的女人互相欣赏,张贝贝看谢小婷时,神情不禁呆了一呆。 客观地说,张贝贝是那种艳丽的、张扬的美,而谢小婷透露出的是一种典雅娴淑的美。一个如同怒放的玫瑰,娇艳奔放;一个像静静开放的兰花,清新淡雅却又不失摄人心魄的魅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如果非要选择一种,我更喜欢是清新淡雅之美,这种美让人怜惜! 酒楼的服务员将我们带到大厅的一张桌子旁,让我们坐了下来。 谢小婷选择了坐在我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张贝贝则靠着高原坐定。 “一听你说事情太多,就有些怕人!”张贝贝笑着对我说,“有那么多尸体看吗?” “事多也不代表要一天到晚看尸体啊!”我回答。 “那不能怪我离谱,是你的工作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我笑而不语。 “是你思想太复杂了吧!”高原笑着说。 “那我们就证明一下,看是工作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张贝贝今天格外较真。 “怎么证明?”高原有些不解。 “只要老邓配合我就行了!” 我看了看她,觉得这个女孩有些不怀好意。 “老邓你工作的身份应该怎么称呼?”她唇角带着一丝坏笑问道。 我不知她要干什么,愣了半晌才回答:“法医。” “法医!”张贝贝叫了出来,故作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盯着我的双手,仿佛上面粘了什么东西似的。她的一声叫唤,引得旁边的顾客纷纷朝我们看了过来。 旁边的服务生正在上茶,也斜着眼看了我一眼。 谢小婷好看的脸蛋沉了下来,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你这有些过分了吧!”高原悄声笑道。 这小子看着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没关系,我们当法医的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看法。”我心里虽然不快,但仍装着若无其事地说。 旁边有人开始调换位置,坐到了稍远处。…… “你看到了什么?”张贝贝笑着问高原。 “看到了你居心叵测!”高原笑道。 谢小婷看看张贝贝,脸上显出了不悦的神情。 “说实在的,像你们这样天天跟死亡接触,会不会有心理变态呀?”张贝贝没有理会谢小婷的目光,继续笑着问我。 “我现在就很变态!”我笑着说。 …… “服务员,点菜!”谢小婷打断了我们的交谈,冲服务生喊道。 张贝贝看了看她,笑了。 服务生走过来,递上了菜单。高原让我点菜:“打击了你半天,得安慰一下!” “你们随意点吧,我无所谓。”我说。 “谁跟你生活可真是倒了霉,对什么都没有追求,连吃的也是随意!”高原调侃道。 “我的追求就是对什么都没有追求!”我笑着说。 “那可是最高境界了!”张贝贝笑道,“无欲无求,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 “给哲哥点个宫爆鸡丁吧,他最喜欢吃的。”谢小婷接上了话,转过头对服务生说,“少放点辣椒,他胃不好!” 第九十九章 张贝贝的委托(二) 服务员点点头,用笔记了下来。 张贝贝用怪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我,又看看谢小婷。 “哲哥喜欢的菜!”高原学着谢小婷的语气,朝我挤了挤眼,“从来没见给自己哥哥点过菜。女大不中留!” 谢小婷脸红了,羞怯地说:“哥哥你说什么呀?!哲哥又不是外人。” “那哲哥就是‘内人’了!”高原“呵呵”地笑了起来。 谢小婷意识到说错了话,脸上更红了,娇艳得像两朵玫瑰。 “老邓,你们法医跟异性交往的机率高不高?”张贝贝有些成心跟我过不去。 我不知怎么回答。 “你这个问题有些毛病!”高原给我解了围,“异性交往跟职业有什么关系?对方喜欢的是这个人,又不是职业!” “可是有些人很在意另一半是干什么的!”张贝贝看了看谢小婷,问道:“谢妹妹你说是不是?” 谢小婷看看我,脸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摆弄桌上的茶杯。看她为我的尴尬感到难受,我装作没事似的朝她笑了笑,然后向张贝贝自我解嘲道:“幸好没有喜欢我的异性在场,不然就麻烦了!” “是嘛?怕是你感觉不出来而已!”张贝贝撇撇嘴,双手捧着一杯茶,托在桌子上,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看着我。 张贝贝一直拿眼盯着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那服务生取出打火机要给我点火,我朝他摆了摆手。 高原不再逗妹妹,点了几个菜,将菜单还给了服务生。那服务生接过菜单,送到服务台去了。 “老邓,问你个问题。为什么你老爱把烟叼在嘴里却又不点起来?”张贝贝问。 “因为有一个人要我戒烟。”我说。 “女孩子?” 我没有回答。 谢小婷看着我,眼神复杂。 “其实这次把你叫来,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帮一下忙。”高原见气氛有些怪,把话题支开,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就知道你小子的东西不容易吃下嘴!”我笑着说。 “是这样的!……”高原看了看张贝贝,“有一个人失踪了十多年,到现在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丈夫因为这件事被定了故意杀人,判了无期徒刑!如果他的亲人现在提起申诉,从你的专业角度出发,应该从什么证据上去寻找疑点?通常判断一个杀人案,首先会从哪方面着手?” “首先找到受害人死亡的确凿证据!”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调查死亡与犯罪嫌疑人之间有无因果关系!” “那就是说,如果连死者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是根本无法定罪是吗?”高原问。 “当然不是,你这是在偷换概念!尸体没找到,不代表受害人就不会死亡,只要证明受害人已经死亡,是同样可以定罪的!” “既然连尸体都找不到,怎么来证明死亡呢?” “找不到全尸,找到了尸块也能说明问题,或者在现场发现受害人的血迹,超出了导致正常人死亡的出血量,诸如此类,排除受害人还活着的可能!” “那么怎么确定现场的出血量呢?” “通过侦查实验确定!” “怎么实验?” “你小子问得有些古怪,看来是早下好了套让我钻!”我有些警觉,于是笑着说,“有些事我可不能详说的!” “什么呀!”高原笑了,“电影电视上我见多了,还不是在相同的地方洒上血液,看现场当时的血量有多大,能不能致人死亡!” “知道还问?”我笑了。 “我只是想下一步问,这种方法到底科不科学。” “只要前提条件一致,当然就是科学的!” “会不会有什么偏差?” “偏差只可能是因为实验的条件不一样!” “我接到了一个申诉委托,情况就是刚才所说的,你能不能帮着分析分析,有没有存在偏差的可能!” “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分析?”我找借口推辞。 “要什么东西?” “我得看到具体的现场情况才能判断,至少要有现场照片!”我料他没有这些。 “你小子别敷衍我!”高原笑道,“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这些材料拿来让你看!” “那就过几天再说!你今天叫我来,不是只为了问这些问题吧?” “当然不是,咱们兄弟可不能这么现实!” “老邓,你们法医是不是都一样,对别人的死很麻木,已经不屑一顾了?”张贝贝又开始发难了! “当然不是,怎么这样问?” “那为什么对高原的问题,你总是找借口推脱呢?” 我被她戳中了要害,半天作声不得。刘嫣也托着下巴,看着我等待答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脱,当然我完全可以搬出内部管理规定来唬他们,但此时似乎起不到什么效果,他们显然已经把这个问题摆到了正义感这个高度,如此一上纲上线,什么借口都自然变得苍白无力了! 高原此时带着得意洋洋的笑,一言不发看着我,我终于明白他不只下了一个“套”! “我没有推脱呀,只是要他拿出材料来才行!” “那可说好了!” “说好了!” 张贝贝跟高原相互击掌庆祝。 “我就说了这一招管用!”张贝贝笑着说,“那有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置面子而不顾呢?!” “你赢了,我输得心服口服!”高原叹道,“还是女人了解男人!” “你说好的买礼物,可不许忘了!” “没问题,愿赌服输,我送一套内衣给你,敢不敢要?” “为什么不敢要,我身上的内衣还不是你弄破的!” 高原暧昧地笑了。 “你们太不地道了,居然拿我来打赌!”我无奈地笑着摇头。 “放心,只要你肯帮忙,我会在精神上补偿你!”张贝贝笑着说,“只要你不嫌弃,以身相许都行!”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高原笑道。 “你还想有什么事呀!”张贝贝笑着轻打了一下他。 谢小婷皱起了眉头,脸上显现出厌恶的神情,她看了高原一眼,欲言又止。 第一百章 张贝贝的委托(三) 张贝贝期间上了一趟洗手间。 我悄声问高原:“是不是被你小子弄到手了?” “怎么不说是我被她弄到手了呢?”高原笑了笑,回答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疯狂!……” “所以你就照单全收?她把自己‘委托’给你了?可不要忘了还有一个陈娟,别抛弃了对她的责任!” “玩玩而已,你又说到责任了!哪有那么多责任可言?” “就怕张贝贝不是玩玩呀!” “这你放心,这个女孩决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单纯,你听听她说的笑话就知道了!有一天,她穿着时髦,站在街道边等车,结果被人误会是站街小姐。于是一个男的走过来悄声问她:‘三百块钱一晚干不干?’你猜她是怎样回答的?” “骂那个人一通?”我说。 高原摇摇头:“你想都不会想到!她问答的是:‘二百五好不好?我只剩下二百五了!’……结果那个人落荒而逃!” 我心领神会地笑起来,看看谢小婷,却见她面无表情,于是马上收起了笑。谢不婷干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感觉得出她很反感这样的笑话! “你刚才所说的案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引开话题。 既然答应了帮忙,就不得不问清情况。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张贝贝委托我打官司的事吗?刚才说的就是那件事!那个失踪的人是她妈妈,她爸爸被怀疑杀害了自己的老婆,并为此坐了十多年的牢。叔叔张贵生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杀了人,委托律师一直申诉到现在!……” 这时张贝贝回到桌子旁,高原就停住了话:“其他情节,下次再跟你细说吧!” “你料定了我会帮忙,看来材料一定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说。 “知道吗?人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是可以交一个比自己聪明的朋友!”高原笑着对张贝贝说,“这样的朋友能让自己不断进步!” “怕这样肉麻的马屁,也是事前商量好的吗?”我笑着调侃他。 “老邓的智商我领教过了,不知道情商怎样!”张贝贝笑道。 “你说到要害了!”高原大笑,“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测出情商,他一定跟小学生差不多!” “我有办法!” “这样的办法都有?”高原有些不信,“那你可真是高手!” “试试看!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输了的人必须要接受惩罚!”张贝贝说。 “什么游戏?”高原问。 “真心话大冒险!” “怎么玩?” “我们猜拳,输了的人有两种选择,如实回答其他人的问题,或者完成一种大冒险行为!这个游戏的前提,是不能利用自己的智商狡辩,必须不经思索的回答或者完成任务!谁有意撒谎,必须继续回答其他问题,直到让人满意为止!” “这个有意思!我看大冒险就算了,就说真心话吧!老邓敢不敢玩?” “我没觉得有什么意思!”我试图把谢小婷拉入反对阵营,“婷婷你说是不是?” “他们都不怕说出真心话,邓哥怕什么?”没想到谢小婷毫不犹豫地这样说道,“我倒想听听,我表哥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高原笑了。 “问题是我不会猜拳,吃亏可大了!不如这样,你们负责玩,我负责提问好了!”我笑着说。 “你倒会想!”高原笑道,“不会猜拳,我们就变通一下!……”他取出了几张牌:“这里有一张王和一张五,抽到王算赢,抽到五算谁输,赢的人向输的人提问。” 看样子无法推辞,我只好跟他们玩了起来。 第一次,是张贝贝输了,高原问她第一个男人是谁,现在有没有男友。张贝贝说她第一个男人是自己的邻居,已经不在一起了,现在还没有固定的男友。说这话的时候,张贝贝毫无表情,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第二次还是她输。高原这次问得更露骨:“多少岁时有了第一次?”张贝贝想了一下,说二十一岁的时候。高原笑她:“还好,我以为会是十几岁呢!”张贝贝捶了他几拳。 谢小婷见那架势,有些心虚,不肯再玩了。张贝贝不依,说除非她把刚才高原的问题如实回答一遍,否则别想就此罢休!谢小婷无奈,只得继续。 第三次是我输了,张贝贝和高原兴奋得相互击掌。问题由张贝贝来提出,她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没合适的!”我回答。 “不行,你撒谎了!”张贝贝不依,“你的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我很疑惑她怎么知道,突然发现高原在旁边偷着乐。 看来是他把我的事对张贝贝说了!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撒谎?”我笑着问。 张贝贝想了一下:“好吧,这次算你过关,下次得问你狠一点的问题!” “看来你是情商高智商低!”高原笑她。 第四次又是张贝贝输,这次由我来问问题。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要问什么。 “你小子就没有什么好奇的吗?”高原笑着教我,“什么问题都可以,照着狠的问!” “我把问题留着行吗?”我还是没想出什么问题,“算是欠着我的,等下我们可以抵消!” “我可不想跟你抵消,你不问就作了废,你的问题我照问不误!”张贝贝笑着说。 “遇到怎么样的男人会让你认真地交往下去?如果那个男人有女朋友怎么办?”我看看高原,突然想到了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问得好!”高原笑着赞道,“正是我想问的!” 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替他问的! “那要看感觉!有感觉就会交往下去,比如像你这样的就行!不会在乎他有没有女朋友!”她含笑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 “你不是老邓的菜!”高原笑着解围。 接下来的一局,谢小婷输了,该我问问题。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张贝贝不干:“我替你问,这里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这里她只可能喜欢老邓,你何不干脆问她喜不喜欢老邓得了!”高原笑着说。 “那说不定,也许还喜欢我呢!”张贝贝笑。 我们装做没听到,于是游戏到这里便结束了。张贝贝说我果然不懂情调,把这么刺激的游戏搞得索然无味,该罚点什么!高原跟着起哄。 “罚你讲个故事!是你经历过的破案!”高原笑着说,“必须得是有意思的!” “我经历的都是没有意思的!”我说。 “那就讲个没有意思的!”张贝贝笑道。 “好吧!”我想了一下,给他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案子,“有一个生活在船上的女子,寂寞难耐,就跟船上的一名水手好上了。那水手是有老婆的,有一天发现了他们的奸情,于是决定进行报复!……” 他们三个都在认真地听着。 “后来,船上的女子被发现死在了河中。你们猜,她是怎么死的?” “这还不简单,被水手的老婆杀死的!”张贝贝抢先回答。 高原点头同意她的看法。 “还有吗?”我问。 没有人给出其他答案。 “说错了,是船上的女子含羞自尽,跳入了河里!”我说道。 “完了?”见我没有继续说下去,高原有些奇怪。 “完了!” “可真是够没意思的!” “你想要怎样的意思?有些事情,是我们自己想得太复杂!” “你骗人,哪会有这样的事!如果她知道害羞,还会去勾引别人的老公吗?!”张贝贝不相信我的话。 “其实抛开案件,就故事情节的本身,你们猜测的并没有错,只要没给出其他条件,这个故事就完全可以有不同的答案!但之所以案件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不同的立场,代表了不同的道德观!矜持者看出羞涩,轻佻者看出无耻,从这方面来说,这个案子的意义其实并不简单!” “你小子是绕着弯骂我们轻佻?”高原恍然大悟。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过!”我笑着说。 张贝贝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谢小婷在一旁“嗤嗤”地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听了你很多的故事,大多是情感纠葛,错综复杂!而且都是些因爱生恨的事情!”高原倒不以为忤,继续着这个话题,“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这样的话题更容易被提及,还是本来就有很多?” “你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我笑着回答:“我们统计了一下,这些年发生在北江的杀人案,百分之四十五与情有关,而这些情杀案的凶手,三十到四十岁的占了百分之五十八!经研究,这个年龄段的人情感最复杂,最容易迷失心智!你可正处于这个危险期,得小心才是,千万别玩危险的感情游戏!” “讲理论,评论别人你是最在行的!”高原说,“别忘了,咱俩可是同龄人!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劝劝自己呢!” “我现在的心态,基本已过了这个危险期!”我笑道。 “‘而立’的年纪,‘知天命’的心态!”高原笑着评价我。 此时,服务生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我们打住话题,酌酒喝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这个女人是谁(一) 那天,我们聊得很晚。因为经常去那家酒楼,老板对我们已经很熟识了,索性由得我们!凌晨时分,张贝贝先回了家。高原要谢小婷也先回去,但她不肯,说第二天不用上班,非要陪着我们。于是我们干脆不看时间了,我和高原多喝了几杯,高声撒起了酒疯。回去的时候,天已微白,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鸡鸣! 睡觉的时候,又开始做梦,梦到的仍然是与刘嫣有关的情景。 第二天起来时,头还是沉甸甸地。内心煎熬了一晚,使我不由自主地坐到电脑旁,给刘嫣写了一封电子邮件,释放着对她的思想之情。——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这封信! 这一段时间天气异乎寻常地热了起来,据天气预报最高温度已达三十多摄氏度!这可是盛夏的温度!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浑身燥热难耐,我跑到厕所洗了一个澡。 为了暂时忘记这种痛苦,我找来笔纸,在桌子上写画起来,自己玩起了心理分析游戏。这是我自我放松的一种方式,只有沉下心来,才用不着想乱七八糟的事,用不着为什么结论的承担责任! 上午九点钟,我走到楼下那家早餐店吃早餐。男老板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按我点的东西很快送了过来。我边吃边跟他聊了起来。自从那次因为姗姗跟别人打架之后,老俩口和我就成了朋友,对我很热情,端上来的早点也似乎比以前多了不少料。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的警察身份,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让我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吃完早餐,我走到河边的堤岸上,选了一处草丛坐下来,对着河面发呆。这里的风经过河面的厮磨,变得温润柔和,迎面抚来,如同感触到的少女肌肤!我试着放下思绪,跟随着层层叠叠涌向岸边的波浪,和应着拍打岩石的节奏。——唯有什么都不想,才让人感觉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就连映入眼帘的事物也比往常清晰许多! “我是小草,我是一棵小草!”我索性躺在了草丛中,仰面朝着蔚蓝的天空,那里正有几朵白云悠然地经过。背部贴着地面,让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几欲昏昏入睡。 当我还沉浸在几乎遗忘自己的世界里时,手机便响了起来,锐利的铃声像尖刀一般刺入了神经深处,在大脑里戳了一个洞。——眼前的景物顿时浑浊不清起来! 是潘云打来的电话。 “师兄,你马上赶到局里集合!我们辖区今天早晨又发现一起凶杀案,所有人必须马上去现场!”潘云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焦急。 于是我打了的,径直赶了过去。 李智林已经在我之前赶到了局里。潘云简单向我们介绍了案情,要求马上收拾好尸体检验所需的工具,开车去案发现场。 尸体是在死者的租住房被人发现的。 女房东到屋外抄电表时,突然从房子里跑出一只野狗,这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进去一看,房内满地都是凝结了的黑色血液,从客厅一直延伸到卧室的床边!床上的被子高高地隆起,一个女子的头发从里面露了出来。女房东吓得魂飞魄散,飞一般跑回自己住房,白着脸直喊:“杀人了!杀人了!”…… 死者已经高度腐败,浑身肿涨成了巨人观,绿色的尸汁在身下淌了一大片,发出难闻的恶臭!我的嗅觉开始能感觉到一点,随后时有时无,尸检到最后,竟然完全感觉不到了! 死者的衣着整齐,损伤主要位于头部,头顶被砍得血肉模糊,颅骨多处凹陷状骨折,显然是颅脑损伤致死。除了肿涨的原因,死者的脸部还被锐器划拉了很多下,纵横交错的伤口使脸部完全变了形,已经看不清相貌!除此之外,四肢还被动物咬噬过,已经露出了白骨。死状凄惨! 我们仔细观察了尸体的表面,死者的皮肤因腐败已变得透明发亮,密密麻麻的表皮血管清晰可见,沿着这些血管,可以分清哪些是绿斑,哪些是青紫。果然不出所料,我们在她身上发现了多处青紫。——死者生前一定遭到过殴打! 从死者的腐败程度分析,至少死了一个月的时间。解剖时,基本上不需要怎样切割了,只要柳叶刀稍一触碰,皮肤就张裂开来! 现场内的柜子被翻动过,给人感觉凶手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财物。对于这类案件,确定死者身份是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凶手显然不想让我们这样做,拿走了死者所有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并且将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在房间的梳妆台上,留下了一张公共汽车卡,卡的旁边有几处抛洒状的血滴。 这张卡是用一个塑料套装着的,当李智林把卡片翻过来时,赫然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照片。照片里是一张漂亮的女孩子脸孔,长发披肩,乌黑发亮,这与死者的头发一致! “真是百密一疏呀!凶手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张照片!”李智林很兴奋,作势要去取出里面的照片。 “等一下!”我心里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于是马上制止了他。 到底是凶手的疏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是需要弄清楚的!经过仔细观察,卡片的下侧积了一层薄尘,与桌面的其他部位的相一致,而桌面上的血滴却处于灰尘下面。这说明,卡片是案发一段时间后放到那里的! 勘查完现场,我们把房间里的照片给女房主看了,她毫不犹豫地说就是那个房客,但她也不知道死者的姓名。本来租房是需要身份证明,并到公安机关登记备案的,房主显然没有按规定这样做。 “我们做这样的生意也不容易啊!”女房主说,“本来每个月房租就很便宜了,这个女的还砍了几十元的价,我看她面善,又是一个女人不容易,就答应了,哪里还想到问她要身份证登记呀?” 我想不出一个女人不容易和登记身份有什么联系! “有没有其他人跟她住一起?”潘云问。 第一百零二章 这个女人是谁(二) “没有。至少我没有看到过!我平常还在纳闷呢,心想她怎么没一个男人?”女房主回答。 “有经常来往的客人吗?” “没见到过。” 又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死者!我们取下其身体上的软骨组织,准备做DNA检验,确定死者的身份。 我和李智林做完尸体检验,其他技术人员也已经完成了各自的勘查工作。司马雨从死者的床底下发现了大小不一的两只拖鞋,看起来是一男一女的,但图案、样式和颜色都一样,李智林笑说是情侣鞋,其他人不禁研究了半天,最后在鞋子上找到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毛发。 现场的工作虽然完成,但稳妥起见,必须暂时封存。 “尸体我们会拉到殡仪馆去。你的这间出租房未得到我们许可之前不能出租,更不允许有其他人进出。”潘云交待女房主。 “那当然!我不会让人随便进出,也不会租给别人的。”女房主忙回答,“再说了,现在这里死了人,谁还敢住啊!以后不要钱租出去都难。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末了还抹了几把泪。 初步工作结束,专案组召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局长马自行、政委王志国、主管刑侦工作的林显著几个主要领导也到了场,场面气氛严肃。这是矿洞白骨案后,半个月以内出现的第二起杀人案!除了原来的侦查人员,局里还抽调了其他人员参与了进来,谁都意识到,这将是一场艰苦的工作! 所有的人围着会议室的桌子,按着笔记本做着记录,谁都知道容不得半点马虎。 “首先对参战的同志表示亲切的慰问,你们辛苦了!”局长马自行一开始讲话,就进入了正题,“这次我们市连续发现两起命案,可以说是历史罕见,造成的社会影响很大。虽然不是发生在这半个月内,但很多人不明真相,流言很多,有的讲我市出了个连环杀手,专门劫杀年轻妇女,还有人讲是变态狂干的,劫色劫财。很多妇女不敢单独在家,上班都要人陪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已经获悉了案情,把我和王政委叫去开了个专题会议,这其中的压力,我不讲你们也能明白!……” 马局长停顿了一下,留时间让大家领会他的意思。 会场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声。 “在案子侦办上你们是专家,大家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主动性,积极查找线索。在后勤保障上我和王政委做你们的后盾,有什么困难随时提出来,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破案之后,论功行赏!啊哈,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马局长打了个哈哈,和政委王志国交流了一下眼神。王志国笑了一下。 停顿了一下后,马自行的语气突然一变:“相反,如果因疏忽失职造成战机贻误,要坚决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废话不多说,我讲完了,下面由林显著副局长主持案情分析会!” “好吧。”林显著坐直身子,翻开记录本说道:“现在把案情做一个汇总,各自把调查的情况讲一下,便于系统分析。……发现案件和报警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不用再介绍。从现场勘查的情况开始讲吧!” 于是司马雨首先介绍了现场勘查情况,并展示了照片。死者的房门没有撬动痕迹,凶手很平和地进入,并处理过现场,显示了他对现场很熟悉。虽然翻动了室内的柜子,但里面的现金还在,所以决不是寻找什么财物,而是想寻找某些重要的东西。从现场的物品来看,房间内还住过第二个人,很可能是个男人!最后,司马雨把案件的性质分析为仇杀,凶手为死者熟人。 “与矿洞白骨案相比较,两起案件并没有相似性。”司马雨最后说,“一起受害人被肢解,没有了头颅,一起只是毁容,没有进一步处理尸体,二者的作案手法不一样。因此我们分析不是同一伙人所为,并不是流传所说的连环杀人,只不过是两件案子碰巧发现在了一起!” “我同意司马队长的意见!”董建国站了起来,对司马雨表示支持:“我们侦查组通过调查,没有发现两案相关的线索,所谓的连环杀手根本就是空穴来风,无故妄加猜测!我建议分为两个专案组,分别进行侦查。” 我和李智林相互看了一眼,他俩的意见与我们的意见相左! “矿洞里的死者身份查实了没有?”林显著是个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刑警,不会轻易被别人的观点所左右。 “通过失踪人员DNA数据库查询,死者是市区一个吸毒女子,曾多次被送到强制戒毒所戒毒。大致情况与那个韦天恩交待的一样!”董建国回答。 因为个把星期没参与那案子了,这个情况我还第一次知道。 “这样说来,的确不用再考虑两案的联系问题了!法医的尸检结论怎样?”林显著继续问道。 我朝李智林示意,让他介绍情况。 “死者主要是头部受伤,伤口切面光滑,为锐器所致。凶手处处击中要害,用意非常明显——非致其于死地不可!而死亡的时间,大约是一个月前的白天。……”李智林说道。 “我要知道死者是谁!”林显著还没听完,便有些急了,“你们谁能给我这方面的信息?!” 李智林见他发火,不敢再说下去。的确,我们还无法给出死者身份的信息! “现场被凶手处理得很彻底,没有任何显示身份信息的东西。”董建国解释道,“只有死者的一张小照片,还是放在公共汽车卡里,才没被凶手发现!” “照片调查过了没有?”林显著见侄女婿站了出来,语气缓了缓。 “已经放大翻拍了几十张,下发到各辖区派出所,由他们协助调查!” “范围要扩大一些,不能有任何疏忽!” “好的!” “谁还有什么补充的?” “我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站起来说道,“我认为这件案子与矿洞白骨案是存在联系的,两案完全可以并案侦查!” 第一百零三章 这个女人是谁(三) 本来这是我跟李智林说好了,由他发言时提出来的观点,但因为被林显著的不满所打断,李智林没能继续说下去。 听完我的发言,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在他们看来,这两件案子相互之间似乎怎么也够不到一块! “说下去!”林显著倒是很感兴趣。 并案是指将同一案犯所作的案件或者相互关联的多起案件并在一起进行研究判断,寻找线索。因为作案者相同或者案件相互关联,使得彼此之间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将这样的案件放在一起归纳总结,可以弥补单个案件中的线索不足的问题。如果通过收集发案信息,把相似的几个案子并在一起,就会像残缺的图案多了几张拼图,真相自然完整了许多,这当然正是林显著所想要的! “当然,就目前的证据收集情况来看,还没发现俩案之间存在着直接的关联!”我尽量让自己的思维脉络显得清晰一些,让他们有一个接受的过程,“但是看似不关联的两件事物,是可以通过线索串联起来的——只要这种线索客观存在,这两个案子也是如此,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串连的那条线!” “那么怎样找到那条线呢?”董建国笑着问,“要知道,这俩案看起来可是风马牛不相及!” “它们不是毫无关系的,陈林秀被杀案就是串连彼此的那条线!” “你是说彭帅他们的案子?”董建国问。 “是的。” “怎么分析来分析去,又绕了回去?!你把我都说糊涂了!这案件并的……似乎让人越来越难以理解了!” “我之所以要把这两起案子串并在一起,当然是因为它们之间具有很多共同的特性!” “你的意思不是说陈林秀案和这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干的吧?”董建国疑惑地问。 “从现在的情况看,还不能确定凶手就是同一人,但相互关联是可以肯定的!” “有什么理由呢?” “这个理由就是,两件案有着很大相似性!” “哪些地方相似?” “侵害的对象一样,作案手法一样,选择的时间段也一样!” 当然还有一点,我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凶手的目的也似乎一样!只是没有分析的客观依据,仅是个人感觉,说出来可能无法让人信服,因此也就没有说! “邓法医说的对象一样,是指都是女性吗?”董建国笑着问,“如果这也算是分析为同一人作案的理由,那我们侦办的命案中,三分之二以上的受害人为女性,岂不都是同一人作案的?!如果说作案手法一样,我更看不出!一个受害人被捅中腹部,另一个是被砍伤头部致死的,倒是差别不小呢!如果说发案时间段一样,倒勉强说得过去!” “我们不能只看表象,有些本质的东西可能被掩盖在表象里,不容易被人发现!但不发现并不代表不存在!这两起案件中,凶手都是从大门平和进入,作案后都有掩饰现场的心理,说明凶手具有相同的作案心理特点,事前有预谋,反侦查意识较强。此乃其一!其二,两被害人的伤口散乱,每处伤口深浅不一,凶手都是左手持凶器,行凶过程中遭遇过反抗,没有压制被害人的绝对实力;两死者的受伤部位虽然不相同,但从位置来分析,行凶者的身高一致!也就是说,两案的凶手具有相同的行为心理,相同的行为习惯,还有相同的身体特点!” “这样就能说明是同一人作案吗?”董建国反驳道,“具有这样特征的人并不是唯一的,也许还有很多人符合!” “仅就那样的特征而言,我同意你的看说!”我说,“的确会有很多这样的人存在!但是,如果在一个特定的场合下,尤其是在两起命案现场中,出现了相同特点的人,那意义就不一样了!毕竟,夺人生命这样的事情非同寻常,大大降低了两个相同特点的人作案的巧合概率!” “所以你认为两案的凶手是同一人,而矿洞白骨案跟陈林秀案有着内在的联系,自然跟这起案件联系在了一起?” “没错,但这并不是我并案的唯一理由!”我当然不能仅凭概率学,把犯罪的认定寄托在可能性大小上! “这样的理由太勉强了!”董建国说,“你能解释凶手为什么要分别杀害两个不同的女人,而且还有一个小孩吗?” “这我不能解释。不可能所有的事情在水落石出之前就能解释清楚!”我回答,“但人们常说打蛇要打七寸,就是说要抓住事物的关键。影响每一件事发生的因素很多,而且会有很多的巧合,我们不一定就能详尽地解释为什么会发生,只需解释的确那样发生过即可!” 目前为止,需要解释的地方还很多,但两案之间的联系是客观存在的,这也是我坚持自己观点的原因!我并不反对他把我的意思归纳为“凶手是同一人”——虽然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是因为在我看来,现场里有更确凿的证据可以支持这一判断,找到这样的证据只是时间问题! “我觉得分析的依据还是少了点!” “依据不在于多少,而在于是否客观,一个客观的依据比一千个主观臆断的理由管用。推理要靠客观物证说话!”我说。 董建国一时语塞,脸上显出不悦的神情。 “好了,你们的观点我清楚了,无需再争论。”林显著副局长制止了我们的争论,随后问潘云:“彭帅他们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 “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潘云回答,“自从排除了姗姗作案的可能之后,他们就把侦查方向转回了情杀!” 林显著在记录本上记了几下,然后环视大家一圈,说道:“刚才的几位同志都讲了自己的观点,并且争论得很激烈。我觉得很好,有争论才有进步,才能有助于工作的开展!……但是为了不缩小侦查范围,我认为还是应按董建国同志的意见,组成两个专案组,对白骨案和这件案子分别进行侦查,必要时,可以合并侦查。彭帅他们的案件,我们也要及时把握情况,有线索时主动介入。当前的工作重点,是确定死者身份,凶手越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死者的身份,越说明他跟死者的关系不一般!只要查出死者的身份,我们的案子侦破工作就前进了一大步了!……”末了,他问马自行和王志国道:“局长,政委,你们看这样安排好不好?” 马自行、王志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林显著的安排滴水不漏,不得不让人佩服,我虽然坚持这两件案子应该合并侦查,但却并没觉得这样安排有何不妥!两组人马同时进行调查,表面上分散了战斗力,但却可分可合,有充分的理由时,迅速形成合力。同时,这样的安排又没有驳我和董建国两个人的面子,不愧是当年的“铁三角”,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的老刑警! 接下来潘云对侦查人员进行了分组,分别安排工作任务。我和李智林因为法医工作已经完成,也被临时抽到了专案组,以加强调查力量。 “邓法医和李智林两个人负责查一下现场公共汽车卡的情况吧。”潘云安排我参与出租屋杀人案的调查,“看看通过这条线索有没有收获。” “好的。”我答应道。 接着潘云又向其他人一一交待了侦查任务,当然都是围绕寻找女死者身份展开的! 散会后,我和李智林到物证保管处领取了死者的那张公共汽车卡,还要了一张翻拍的死者照片,两人去了一趟公共汽车站。 “师父,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说卡片的事呢?”途中李智林问我。 “你觉得如果说了,他们会按着我们的思路吗?”我反问。 “不会!”他想了一下,“可能没人敢冒这个险!” “那不就结了!”我说,“如果是我,也不会只走一条道!” “那你怎么确定公共汽车卡是凶手放在现场的呢?”李智林继续问。我之前对他说,那张卡是凶手放在现场,用来迷惑我们的,看来他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你注意到同一桌面上的血滴吗?”我问。 李智林摇摇头:“不就是几滴血吗?有什么特殊之处?” “那些血滴已经凝结,发了黑!在血滴的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与卡片的下面灰尘是一致的。这说明,公共汽车卡放在桌面的时间跟形成血滴的时间是不相同的!……” “哦,公共汽车卡是在死者死亡之后被人放在那里的!”李智林醒悟过来,“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还有必要在这张卡上浪费时间吗?” “很有必要!”我回答,“至少,我们得弄明白凶手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而要弄明白这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顺着他设下的局走下去,找到其中的破绽!”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个女人是谁(四) 到汽车站后,我们在办公室里找到了负责管理运输的一个主任。 听完我们说明来意后,那个主任将公共汽车卡拿过去看了一下。 “这的确是我们公司的卡。”他说,“但我们的卡从不记名,根本无法查出持卡人!不过可以查出持卡人近期的乘车路线!” “能不能查到开卡时间和使用情况?”我问。 “这些卡是允许乘客退回来的,所以确定不了是不是以前用过,开卡时间不好说。至于使用情况,只能查到这一个月在什么时候上过哪趟车,一个月前的记录已经被自动清除了。” 这让人感觉有些沮丧,女死者是一个月前死亡的,看来从卡上也查不到什么了! 但是工作必须得做,我们查了一下卡上的信息。让人震惊的是,公共汽车卡居然一个星期前还使用过!而且,都是使用在18路汽车上! 这与我们判断死者的死亡情况大相径庭,李智林有些着急了:“怎么会这样?按说应该是一个月以上没使用过才对呀!死者可是死了一个月以上了!” “这些记录会不会发生差错?”我想了想,先问车站的运输主任,“比如说是上一个月乘的车,记录却登记到这一个月!” “不会!”运输主任摇摇头,“我们每月按记录统计收入,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师父怎么办?”李智林有些担心,“怎么会出现了与我们分析的不符之处?难道是我们的判断有误?” “我从不怀疑自己的第一判断!”我笑着说,“只要这种判断的依据是客观的。有时候,没有受过环境影响的直接感受,可能才是最真实的!” “那么,还是坚持原来的思路吗?”李智林有些信心不足,“有没有最近气温太高,加剧了尸体腐败,影响到我们对时间的判断的可能?” 这不能怪他优柔寡断,如果在时间上出现差错,调查就会有南辕北辙的风险! “不,时间上的矛盾正好印证了我们的推断!”我说。 “怎么说?”李智林有些不解。 “这张卡放到现场的时间,本来就与发案时间是矛盾的。这样一来,不是更印证了我们的判断吗!” “这碴我倒忘了!”他拍了一下头,“那咱们还应不应该继续查下去?” “当然要查!我想知道凶手到底想把我们指引到什么地方!”我想了想,又问那个主任:“18路车经过哪里?” “从汽车总站出发开往汽车南站,经过的地方很多,这里有路线图。”主任找出了一张公交车路线图递给我。 “这条线路有多少辆车?司机有多少人?”我边看图边问。 “18路车有9辆,每十分钟一趟。但你要问多少个司机,我也说不准!有的车子请了司机顶班,由他们自己安排,公司不管的!”那个主任回答。 “主班司机的名单有没有?” “有,我给你们拿一份。”那个主任从办公桌里找了一份名单递给我。名单上有司机姓名和电话号码。 看来没什么捷径可走,只能一个个地找司机了解情况了! 李智林开玩笑说,这是拿死马当做活马医!那个主任也很赞成这种说法:“问他们也不可能了解到什么情况!一天来来去去的得有多少乘客啊!他们哪里注意得过来!” 我没有作声。工作的难度谁都知道,但很少有人明白,公安工作就是这样,没查到最后谁也不能说不可能!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不管怎样,还是得一个一个去地寻找知情人! 李智林将那份名单上的人数了数,然后说:“有29个司机。” “恐怕不止。”主任在旁边说,“有的司机会雇人跟自已换着开。具体有多少人要找到他们才知道!” 于是整整一天,我和李智林都在寻找那些司机了解情况。对于正好当班的人,我们很容易就有了调查结果,但还有一些人因为是晚上值班,白天休息,所以不得不去他们家里,困难就大了许多!理解警察工作的人没什么说的,不理解的因为休息受到打扰,免不了发一些牢骚,我和李智林只得耐住性子向他们解释一番。一天下来,不禁唇干舌燥! 天快黑时,能找的人都找到了,还是没有收获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顶班的老司机没有找到,我到他家时,家人说他外出散步还没有回家。我们说明来意,征得他们同意后坐在老司机家里等着。 老司机的老伴看样子五十多岁,待人很热情,她给我们倒了茶,笑着问:“你们找他了解情况?” “是啊。”我从她的口气,听出了不太靠谱的意味,不禁有些失望。 “他都六十二岁了。上了年纪,做什么事都丢三落四的,平日连自己的衣裤都找不着,哪能记得住那么多事!” “这样呀!”李智林显得很失望。 “那可说不定。”我笑着说,“人的记忆跟思维一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许他对这些事有印象也说不定!” 正聊着,老司机回来了。我们向他说明了来意,把死者生前的照片给他看。 “这个女的?”老司机看了一看,说道:“我记得上个星期还看到过她。” “开什么玩笑!”李智林叫了起来。 “怎么?”老司机看着我们,没有明白。 “你确定是这个女人?”李智林问。 “是她!我不会看错的。” “她死了有一个多月了!”李智林看着他说。 老司机看看我们俩,那眼神仿佛在说是我们俩疯了。 “警官你们别吓我!你们的意思是说我这个月看到的是鬼?!”老司机笑了。 我们没有做声。 他看看我们不像开玩笑,笑容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这一个月我都轮着晚班,每天凌晨两点才收工。这个女的每天晚上搭我这班车,衣着时髦,爱坐在最后的那排座位,就是车里没什么人也是坐那里的!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 我们不禁被他说得毛骨悚然:“那你最后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 “大概是上个星期一吧。今天星期二,算来已经是一星期前的事了!”老司机回忆道,“本来她每晚十二点半上我的车,即使是周末也不例外!但是从上个星期二开始就没再见过了!” “那女的在哪里上的车?”我问。 “人民大道的银行门口。” “在什么地方下车?” “风情街。” 我和李智林对看了一眼。那条街道是这一带有名的风月之地,因一条街都是娱乐场地,难免有鱼龙混杂的人,因此被老百姓戏称“风情街”。 “每次都在那里下车?” “是的,每次在那里下。” “知道她下车后去了哪里吗?” “这我哪里知道!我一老头子,老盯着人家漂亮姑娘看,不被别人当成老流氓啊!” “那你有没有看到过她跟其他什么人在一起?” “几乎都是一个人搭车。”司机认真想了想说道,“就只有一次,她和一个四十多的岁的男人上过我的车。上车后为什么事吵了起来。那晚车上的人特别少,他们先是低声吵着,后来见其他人下了车,只剩下他们两人,吵架声就大了起来!那晚那个女的没有到风情街就下了车。男的一直坐到终点站才下车,我们那班车的终点站是汽车南站。对了,那天应该是上个月的25号!” “25号?”我很惊讶他为什么对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是25号没错!你们别以为像我这样的老头子记性差,对些特别的日子还是记得住的!”老司机有些得意地笑着说,“那个男的在女的下车后,坐在座子上想了一阵心思。后来坐到我的旁边,跟我道歉说对不起,他们吵架打扰了我的工作!老夫少妻的情况我见得多了,所以并没有奇怪。看他还蛮懂礼貌,我就说没关系,还和他聊了起来。你们知道,本来开车时是不允许和乘客聊天的,但车子刚好只有我和他,不说话有些太安静。我就和他聊了起来,我说男的要让着点女人,少说两句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是这样的,每次老婆挑起话题和我吵架,我当没听见,坐一边不理她得了!那个男的笑了,他说大叔你不知道,今天是2月25号,是我们的结婚记念日,老婆却要和我闹别扭,所以心里特别不舒服!我当时心里想,现在的夫妻可真会过日子,弄出了结婚记念日!你瞧,我就这样把那个日子给记住了,哈哈!” 从老司机家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我们找了个地方,随便吃了点东西。 “师父,你相不相信那个司机的话?”李智林问我。 “信,又不完全信!”我回答。 “可他说的情况怎么可能发生?”他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女人至少已经死了一个月,老司机却上个星期还看到她!可巧的是,老司机驾驶的公交车没有摄相设备,不然可以看看到底是不是她,这也太让人沮丧了!” 第一百零五章 想念最多的人会是谁(一) “不管怎样,我们都得找到他所说那个女人的落脚点!”我说。 “老司机说她经常在银行门口和风情街下车,我们可以从那个地点入手。”李智林说道。 我点点头:“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等十二点半钟左右再过来。” 如果要想知道一个人所处的环境,甚至她的身份,最好的方法是同时间在同一地点进行调查。 “师父,你说的并案依据,我到现在还在思考,这中间不会有什么破绽吧!如果是稍有不妥,整个思维结构可就轰然倒塌了!”回单位的途中,李智林又提到我的现场分析。 “那么,你找到破绽了吗?”我知道他的担心,于是笑着问。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但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鉴定中心的一个技术员打来的。 “邓法医,你送来的公共汽车卡我们事先处理了一下,提取了一枚指纹。”技术员说,“经过鉴定,可以确定和陈林秀被杀案中留下血指印的是同一人!” “谢谢你!”我说。 “听你波澜不惊的语气,应该是早就料到了啊!”技术员开玩笑说道。 “虽然料到了,可还得你说了yes才算呀!”我笑着说。 挂了电话,我对李智林笑道:“如果俩案中有相同的嫌疑人指纹,算不算依据充分呢?” “原来你让人提取指纹了!”李智林兴奋地叫了出来,“瞧你这坑,挖得也太深了,连我都骗过了!” “我不是对董建国说过吗?判断俩案依据,并不只限于现场分析!”我笑着说,“否则,我也不敢如此肯定呀!” “这倒是!”李智林点点头说,“我还没见过你仅凭现场的特点,就如此肯定地下过结论!” 按照计划,每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我和李智林都在那女子上下车的地方守候。但是一连几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正苦于毫无头绪时,高原来了电话,说他把打官司那起案子的案卷复印了过来,要我帮忙看看。我没想到他还真能找到材料,但当时正忙着,没空理他这碴儿! “你可得兑现承诺!”高原在电话里笑道,“不然兄弟没得做!” “行了,我还没失过信呢!”我回答,“不过得我有空了才行!” “你这句话我可电话录了音!” “不过首先给你打针预防针,不要指望我的意见会起什么大的作用!” “不指望你指望谁?”高原笑着说,“知道吗?你口是心非的时候最可爱!” “说实话,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帮你!”我叹了声气,这样对高原说道。 “好兄弟,说这话你也不怕咱哥俩生分?”高原笑着说。 “我怕陈娟到时候跟我生分!” “关她什么事?” “我眼睁睁看着你跟张贝贝眉来眼去的,非但阻止不了,还要帮着你!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陈娟!” “那你就当在帮陈娟呀!你得这么想:如果高原没打好这场官司,那么他就还得这样跟陈娟过下去,如果打赢了,两个人就可以结婚在一起了!” “你的理由太自私无耻狡诈了!” …… 繁忙的时候总是过得赶快,转眼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张贝贝打来几次电话,问我见没见着高原。我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不直接打高原电话?她回答说,高原的电话有几天打不通了。我有些奇怪:“你不是委托他打官司吗?怎么会找不着人!”她说:“他现在直接跟我叔叔联系,官司上的事不需要再找我了。” “那你还找他干嘛?”我半开玩笑道。 “算了,我还是去他律师事务所找找吧!”张贝贝搪塞了我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我试着给高原打电话,果然没打通,语音提示是:机主已欠费停机!太奇怪了! 星期六那天下午,没有进一步的工作要做,我和李智林就在办公室里分析案情。专案组的领导发了话,给大伙放一天假回家休息一下。 “回去洗个澡,和老婆亲热一下。没有老婆的赶快找个女朋友,养精蓄锐!我们下个星期继续工作!”潘云对大家开玩笑说。 不久,办公室里的人一走而空,就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想了想,我给高原再打了个电话,准备邀他晚上出去喝酒,顺便谈谈答应他的那件事。但是,电话还是没有打通! 正觉得无聊时,陈娟来了电话。 “老邓,你在哪?”她问。 “正在办公室呢!” “是不是很忙?” “现在没什么事。你有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陈娟在电话里笑道。 “当然能!”我也笑了,“你在哪里?” “我在你们家里。”她指的是我和高原租住的房屋。 “高原在不在家?我打他电话没打通!”我问。 “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陈娟说。 我看看手表,已经是傍晚7点钟了,于是问陈娟:“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好啊,去什么地方?” “去上次吃的地方吧,望江楼!你先去那里等我,我马上来!” “嗯。” 通完电话,我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才出门。 到望江楼的时候,陈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只见她身着一件白色的裙装,头上夹着发夹,显得楚楚动人。 “你穿这身衣服年轻了许多!”我笑着说。 “我本来就很年轻啊!”陈娟呵呵地笑了。 “是的,还很漂亮!”我故作上下打量状。 “你从没仔细打量过我,不然说不定会爱上我呢!”陈娟笑着说。 “好了,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我现在是单身男人,很容易出问题的!可不能干出对不起兄弟的事!”我笑着说。 “能出事就不是你邓哲了!”陈娟捂着嘴笑。 “果然是我的知己!”我笑着说,“好像哪里都被你看透了似了!” “是的!就像没穿衣服!”陈娟“嗤嗤”地笑。 “你想怎么样?!”我故作惊恐状,抬手护胸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想念最多的人会是谁(二) 陈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邓,其实你有时挺幽默的!” “我本来就很幽默的,只不过是你没发现罢了!”我说,“没事的时候,我甚至经常就在心里跟自己幽默。” “跟自己幽默?!”陈娟问,“这我倒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说,有意思!你是怎么跟自己幽默的?” “我有时在心里把自己分成另一个人。我问:‘喂,邓哲老兄,你这么流浪他乡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那另一个我就说:‘为什么?告诉你,是为了证明自己!’我又问:‘证明自己?为了向谁证明?你要证明什么?’另一个我就说:‘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于是我就笑他:‘我替你想清楚了!你不过就像《百年孤独》里的霍·阿·布恩蒂亚罢了,狂热地固执地做一些让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到头来让现实捆在一棵大栗树下!’另一个我说:‘你是说霍·阿·布恩蒂亚?他倒是我崇拜的偶像!’你说有没有趣?” 陈娟收起笑容,认真地看了我片刻,说道:“这倒是很有意思!” 说着话,我们走到饭店里,找座位坐了下来。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我让陈娟点菜。她只点了一盘猪耳朵和两个小菜。我又点了一个红烧猪蹄。 “这里的红烧猪蹄不错,烧出了我们家乡的味道,你要偿一偿。”我说,“可惜高原不在,他也喜欢吃的!嗯,你知道高原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别提他了罢,就我们两个来一顿红颜知己的浪漫晚餐吧!”陈娟笑着说。 “这样真是问心有愧!”我笑着说。 这个饭店的特点是菜上得很快,不到半个钟头就摆上了桌子。我要了一瓶二两装的小白酒,给陈娟叫了一瓶饮料。她不依,非要取一瓶和我一样的白酒。我怕她喝醉,好不容易说服她,替她要了一罐听装的啤酒。 喝酒的时候,陈娟跟我讲的都是一些上学时的旧事,讲得滋滋有味,仿佛那根本就不是我们已经经历过很久的事了,而是发生在几天前似的新鲜!大部分时间是她在讲,我在听。她似乎刻意回避着某件东西,留意一听,才发现她的讲述中没有提到高原——虽然高原在这些事在里面的存在是不可忽略的事实,甚至至关重要! 她是如此热衷于回忆高中时候的那些事!不按时间顺序,也不按事情经过,逮住了那件事就讲那件事,以致于前后错乱,让人很难跟得上她的思维。甚至于连她自己说完一件事后,还要花时间思考一下是不是那样。就像在用那些过去的事情编织一张网,一头扎下去,自顾自地忙碌着,然而因为没分清经纬,最后弄得凌乱不堪,于是自己也显得很辛苦! 我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提起其他的话题,她也似乎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我的语意,仅仅“嗯”了一声,便又喋喋不休地一头扎回到她自己编的那张“网”中去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正当我无所适从她的讲述时,她的声音却又毫无预兆地中断了!——虽然没有外来的因素干扰到她。有些像正播放得热热闹闹的电视机突然被人断了电,声音嘎然而止!紧接着,她埋下头,一声不吭地喝起了罐里的啤酒。 “我是不是很闹?”沉默了一阵,她抬起头问我。 “没有啊!”我笑着说,“是活泼嘛!” 她笑了笑,又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气氛让人有些尴尬,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是情侣在闹别扭呢! 好在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可以快点结束这种局面了。 “我们回去吧。说不定高原这时已经回来了呢!”我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 “老邓,我今天特别想唱歌!”她没有理会我说什么,“你陪我唱歌吧!” “下次吧!”我说,“今天有点晚了,下次我请你和高原唱歌!” “不要!”陈娟有点蛮横地说,“我要现在唱,就你和我!” 我看看她。她也看着我,眼神很坚定。 “好吧,那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要把你送给高原!”我见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她听我答应了,显得很高兴。 于是我结完帐,与陈娟乘车去了一个歌厅。 在歌厅里,陈娟拿起麦克风就不放下了,一首连一首地唱着。 我没想到,她能唱出那样特别的歌声,那是充满曲折感情的声音,迷迷蒙蒙,如同清晨的小河上弥漫着的雾气,笼罩着一切!但歌唱者却又不被感情所屈服,于是就显得不卑不亢,余韵十足却又有着淡淡的忧伤。唱歌时,她没有看我,只静静地对着点歌台,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倾听者,而她要唱给那个人听! 她唱了王菲的《旋转木马》,唱那英的《梦一场》,还唱男声歌曲,唱李玖哲的《想太多》。最后还唱了一首英文歌曲,我叫不出名字,也没有听懂,但依然是感觉到了那四处弥漫的忧伤情感。 …… 我们都曾经寂寞而给对方承诺 我们都因为折磨而厌倦了生活 只是这样的日子 同样的方式 还要多久 …… 早知道是这样 像梦一场 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陈娟的歌声。当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参悟了一切的歌声!参悟了爱情,参悟了人生! 那么,她的歌是唱给谁听的呢?唱给自己,唱给高原,抑或唱给这个世界? 那天唱完歌,陈娟坚持要走路回去,说是想看看大街上的风景。 “老邓,你说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吗?”回去的路上,陈娟这样问我。 “你这个问题虽然很老掉牙。”我笑着说,“但是却没有人回答得了,对于不甘心在这个世界上只活几十年的人来说有,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没有。” “我也许就属于那些其他人,情愿没有!”陈娟看着大街两旁的路灯说,“活着就够累了,干嘛还要受天堂地狱之别,欲望诱惑的痛苦!” 第一百零七章 想念最多的人会是谁(三) “别说得生无可恋似的!高原听到了,不知会怎样的不高兴!” “有时我觉得那并没有什么,人就是介于活着与死亡之间,一边是生,一边是死,每个人低头在中间走,或左或右都是随机的,由不得选择!” “你这样说,我倒不知怎么反驳。”我沉思着说。 “难道你不赞成我的说法吗?”陈娟看着我,“见过那么多死亡,不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么?” “我的确见过太多生命的消逝,但那只是工作而已,来不及想太多!你这样说,似乎比我的感触深得多。只是,有些太悲观了!” 陈娟笑了,没有和我再争论下去。 “老邓,如果我远行,你猜我想念最多的人会是谁?”她最后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远行?”我没听懂她的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是高原了!” “你说错了!”陈娟盯着我说,“你相不相信?肯定是你!” “怎么可能?!”我笑了,“不会因我请了一顿饭,就这样哄我开心吧?” “是真的!”陈娟认真地看着我说,“在有些人的心里,并不一定是爱人最让他们牵挂。红颜知己比爱人更难得!” 我也看着她,心里有了些许感动。 “知道为什么不是高原吗?”她又问。 “为什么?” “我一直看不透他!所以一直都不敢相信他!” “为什么这样想?” “男人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出轨,其实我们女人也一样,对男人的不忠也会有耻辱感!虽然表面上可以多宽容,可实际上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哪怕那个人是你曾经多么爱过的!”陈娟淡淡地说。 我有些吃惊,看着她有些无言以对。 “高原做的那些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很久以来,只要静下心,我就会想到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想到这些事时,心里就会不住地疼痛,头也跟着痛得发懵!有几次,我乘着公共汽车的时候,居然分辨不出回去的路了!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下车,然后静下心来慢慢地回忆,方能明白自己身处哪里,去哪个方向!……我有些担心,害怕哪一天自己会撑不住发了疯!如果真有那一天,老邓,麻烦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已经无法再相信高原,害怕他会把我扔在大街上,或许他从没真正把我放在心里,我只能依靠你了!……” 我无法形容听到陈娟这些话时的震惊程度!震惊之余,又觉得自己有义务来保护她,于是让她多请几天假在这边散散心,如果高原没时间,我就来陪她。陈娟答应说好,但要回去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 那晚高原没有回家,陈娟坚持要搭最后一班汽车回南山市。 我没能够挽留住她,只好把她送上了车。 当她坐到靠窗的座位上,向我挥手告别时,隔着玻璃大声说了一句:“老邓,再见了!” “再见!”我说。 “忘了刘嫣!”她又大声补充了一句。 回到家里后,我把和陈娟在一起的经过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想找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没有找到!——虽然我始终感觉到哪里似乎不对劲! 直到后来,当我终于明白陈娟所说的“远行”的含义时,她的眼神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里,一刻也不曾忘记! 但是那晚,我最终还是忽略了她的事,转而去想她为什么总让我忘了刘嫣!很久之前,陈娟就认为我和刘嫣不适合在一起,她说她第一次见到刘嫣时就这样认为了。 陈娟跟刘嫣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我们的一次同学会上。那次聚会,大家约好一定要把已经成为或者即将成为另一半的人带去,我就把刘嫣带到那里。那天玩得很晚,曲终人散后,高原觉得还不尽兴,非要拉我去吃夜宵。那时我还在禅市,很少有时间跟他见面,见拗不过就答应了。于是,我们找了一家夜宵店,边吃边聊了起来,我跟高原相互谈起近况,更多的时间,是回忆上学时候的一些情景。陈娟怕冷落了刘嫣,陪她说起了话。 “刘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陈娟笑着对刘嫣说,“就像林黛玉进贾府时宝玉见她的那种感觉,只可惜我不是男的!” “是男的也不能挖我墙角呀!”我开玩笑说道。 刘嫣笑笑没有作声。 “不挖白不挖!”高原笑道,“我的人生信条是,只有做不做得到的,没有该不该做的!别等到没了机会才后悔一辈子!” “就不害怕遭报应?”陈娟白了他一眼。 “我只害怕现在该做的没做,辜负了自己这一辈子!” “此生的业,必会结出下世轮回的果!”刘嫣笑着说。 “正因为是前世修来的果,所以我更不敢虚渡今生的光阴了!” “你们什么时候变成善男信女的?”我开玩笑道,“怎么满嘴前世今生的!听起来都费劲!” “你不用理会我们说什么,还是继续拿着你的屠刀吧!”高原揶揄道,“对于你们法医来说,应该早已不用轮回了吧!” 我笑了笑,没出声。 “要是真有轮回,我下辈子一定要做个男人,高原做女人,让他尝尝被欺负的滋味!”陈娟看看高原笑着说,然后又问刘嫣,“刘妹妹下辈子当什么?你这么漂亮,下辈子还是当女人吧!总会有邓哲这样的男人来疼你。” “我想下辈子当一棵大树,长在高处,看你们这些芸芸众生的笑话!”刘嫣笑着说,“自己不会有喜怒哀乐,用不着迁就谁,用不着爱,也用不着恨!” “没有了爱和恨,人生不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 “如果没有什么值得爱和恨,或者说根本不知道怎样是爱,怎样去恨,我倒宁愿自己的人生像一杯白开水!” “看你说的!……”陈娟转头看我一眼,又笑对刘嫣道,“怎么说没有什么值得爱的呢?” 刘嫣也笑:“爱和恨都是相对的!有时,自己的爱也许就是别人的恨!” 我不知道刘嫣说这话的意思。她曾对我说过,自从她爸爸出事之后,她已经无法判断爱和恨!不知道是不是指这个! “看你,把全世界说得像有多离谱一样!”陈娟还不知道她家里的事。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离谱!”刘嫣笑道。 “怎么这样说呢?”陈娟笑道,“像有邓哲这样的男人爱着你,还不靠谱吗?” “靠不靠谱,你得问他!”刘嫣笑看我说道,“说实话,有时我还真是无法识别!” 我听了,心里极不痛快!那时,她正为丁磊的事跟我生气,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陈娟的话触动了她的不快之处,方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见到气氛不对,高原连忙转移了话题,继续跟我回忆上学的时光。但我已然没有了心情,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应着。 后来我就喝醉了!那时候我还不能怎么喝酒,怎样醉的都不知道。还是高原事后告诉我,那晚我醉得一塌糊涂,吐了自己一身,还趴在桌子上哭,是他把我送回家的! 自那以后,不知陈娟看出了什么,总说我跟刘嫣不适合在一起! 送走陈娟后的整个晚上,我打开电脑上网或者想看看书,都不能静下心来。陈娟的那句“忘了刘嫣”若如一根棍子,搅动了我内心的那一泓平静。她说这话的后果是适得其反,我是如此地想念刘嫣,以致于最后拿着酒瓶上了天台,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起来! 晚风吹过,我的头又痛了起来。 隐约之间,我又听到了刘嫣的声音。 等等,确实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我仔细一听,发现是从楼下的马路上传来的。 “救命!”女子在喊。 我跑下楼,看到一名女子蹲在地上,浑身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样?”我问。 那女子抬起头,看到我时脸露喜色。我不由得一愣,原来这个女子竟然是刘倔强刘卫国的女儿! “刚才有人抢走了我的包!”刘卫国的女儿说。 “人呢?”我四处看了一下,没见有人。 “跑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我是出来找我爸的。他从家里出来,好几天没见了!” “晚上不好找,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我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我爸在这里,我才过来的!可是找了好一阵也没找着!” “你是不是把带了自己电话号码的寻人启事到处张贴?” “是啊,你怎么知道?” “要不然别人怎么会打你的电话呢?”我摇摇头,“这样的电话你都信?也不多长个心眼!” “开始是不敢来这里!”她说,“但如果是真的呢?那我岂不是置爸爸的生死而不顾?!” “那倒也是!”我不禁有些敬佩起她来,“我带你去就近的派出所做个报案登记吧。” “不用,包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够不了立案!再说,你知道了不就行了,我可不愿意为这事再去派出所!” “那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第一百零八章 复杂关系(一) “你住在这里吗?”她应该是见我衣着随意,像是刚从家里出来,才这样问,“不请我上去坐一下吗?” “咱们还只是第二次见面,如果我真这样邀请,你不觉得唐突吗?”我笑道。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刘安心!”她笑道说,“其实,我对你并不陌生!从我爸平常的念叨中,我早就认识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成了他的心理寄托!” “很惭愧,一直没能帮助到他!” “他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希望而已,而你就是能给他希望的人!其实我们都明白,关于我妈妈的死因,恐怕永远无法知道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真不好说什么。 最后我还是要了她的地址,打车送她回家。 走到刘安心家楼下时,已经是深夜了,道路两旁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线。我站在那里,看着刘安心走上楼。刚上去不久,突然听到她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有人跑下楼梯的声音。 我心里暗叫不好,准备上楼察看,这时一个黑影从楼梯口跑了出来,看那身形是一个男人。我下意识地伸出脚,绊了那人一下,只见那个黑影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了旁边的路灯上。黑影定了一定身子,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向旁边的黑巷子跑了过去。 因为担心刘安心,我并没再追上去,转身就上了楼。走到刘安心的家门口时,见她正倚在楼梯的围栏上,脸色苍白! “怎么回事?”我问她。 “我正准备开门,突然从里面窜出了一个人!”刘安心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回忆刚才的情形,“看样子有些像抢走我包的那个人!” 她家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东西被翻得很凌乱,看样子像是被贼光顾了!我仔细看了外面的门锁,并没有被撬过! “你确定是同一个人?”我觉得有些蹊跷。 “身形一样,穿着的衣服也很像!” “家里的钥匙在包里吗?” “包里有一把钥匙,我这里还有一把备用。可是,那个人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别怕,我们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我边打电话边安慰她。 一个晚上,她已经被吓了两次,我也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这种情况必须得报警备案,我打电话给刑警队值班人员,不久董建国就带人到了那里。勘查现场时,刘安心家里并没有被偷走什么东西,那个不速之客似乎不是为了谋财! 如果仅仅为了钱财,倒没什么可怕的,怕就怕还有其他目的!刘安心听完我们的分析后,很是害怕。董建国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去自己家住一阵。我开始没反应过来,觉得董建国的话有些奇怪,听完才想起刘安心是林丽的表妹! “不用了!”刘安心说,“我爸还没回来,我得在家里呆着,不能丢下他不管!” “姑父的事,你先别急,我明天联系一下派出所,让他们帮着寻找一下!”董建国说,“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还是先跟我们住一段时间。刚才你林丽姐打电话来,让我一定把你带回去!” “不了,谢谢姐夫的关心!” “嗨,一家人客气什么!” 勘查结束的时候,我在楼下的路灯上找到了几根毛发。那是刚才逃跑的人撞在灯柱上时,头发蹭在夹缝里,被扯下来留在那里的! 最后,刘安心还是没有跟董建国走,只是请我在那里留会儿。 “能不能陪陪我?”见其他人走了后,她这样问我。 “合不合适?”我笑着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坏了你的名声!” “是怕坏了你自己的名声吧?”她也笑。 “为什么刚才没跟董建国走呢?” “其实我们和林丽姐他们一家子,关系并不是很好。”刘安心想了想,向我道出了实情。 “你们不是亲戚吗?” “主要是因为我妈妈的那件事,彼此关系闹僵了!林丽姐的爸爸是我妈妈的堂弟,我得管他叫舅舅。我还有一个舅舅叫林显著,是你们公安局的副局长,他小时候父母死得早,没有人照顾,我妈妈比他大七岁,由她带着,一直到自己出嫁。对于林显著舅舅来说,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所以对于妈妈出意外的那件事,林显著舅舅比我爸更无法释怀!当年我爸被关押审查的时候,他是办案人员,按理说,他应该比别人更客观地对待这件事,但是失去姐姐的悲痛,让他失去了理智!……我无法知道舅舅面对我爸的时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我爸对于这件事一直不愿谈起!只知道他们闹得很僵,僵得公安局一直都不知道他们两人的真实关系,但是有一段时间,舅舅因为办这件案,挨了一个处分,被下放到一个偏僻的派出所工作了两年。正是他去派出所的那段时间,我爸才被放了出来。从此,两家人就不怎么走动!” “直到一年前,林显著舅舅来我家,第一次叫了我爸一声姐夫。两人喝了一晚的酒,说了很多话,舅舅对我爸说,不要再寻找所谓的真相了,我们都已经相信不是他干的!爸爸没有表态。从那天晚上,爸爸突然苍老了很多,身子像是经过长时间劳累后突然卸下担子,一下子再聚不起精气神来!从那以后,他的记忆力变得差了,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出了门也不知道去哪里!其实我倒蛮希望他去你那里,至少他还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说到你爸爸,他最近身体怎么样?”我问,“他倒是很久没去我那里了!” “身体比原来差了很多。主要还是心有不甘!”刘安心说,“没有真相,他会活不下去!” 当天晚上,我陪着刘安心聊得很晚,并躺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宵。 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彭帅的电话,他说陈林秀案有了些新线索,非得我配合才行! “有一个重要的情况,不适合大张旗鼓地调查,得由一个人悄悄地进行!这个人必须关系简单,没有复杂的社会背景,我们考虑了很久,只有你是外地调过来的,关系单纯,所以这个人非你莫属!既然你是我们的特别顾问,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彭帅说。 第一百零九章 复杂关系(二) 从他的口气,能听得出此事非同小可。把这样一个任务交给我有些勉为其难,且不说是一个法医,就算是侦查员,我也不属于他们单位的人,这样安排算是彻底过了“界”!看来真正是被那个“特别顾问”的虚衔给套牢了! “我现在知道你们局长为什么叫‘吕不韦’了!”我开玩笑道,“看来果然有一套,在这里给我挖了个大坑呢!” “瞧你说的,应该说是因为你锥处囊中,在什么地方都掩饰不住锋芒才对!不然吕不韦也不会看中你呀!”彭帅笑着说。 “执行这样的任务,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理解为卧底?”我问彭帅。 “也算不上!”他想了一下,回答说:“协助调查吧!你还得在自己单位上班,调查是秘密的,只有你我知道!” “这事你跟我们领导说了没有?” 一般来说,有什么工作安排,都要让领导知道,以便于统筹安排。 “你放心,还有更大的领导知道这件事!有什么事我担着!” 紧接着,彭帅把具体情况对我说了一遍。我越听越心惊,以致于他交待了要完成的任务时,我都没听进去,如果他所讲述的事情属实,那可真是会石破天惊! …… 打完电话,刘安心还没有起来。我留了一张纸条,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她醒来给我打电话。 回刑警队后,我拿着出租屋杀人案的照片,带李智林去了一个地方。 李智林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拜访一位老前辈。 我们去的是公安局的治安拘留所。去的目的,是拜访当年的神探,大名鼎鼎的痕迹专家裴仁,请他分析一下我们所侦办的案件。毕竟,案件存在着诸多疑点,我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 裴仁原来在刑警队工作,现在已经离开了刑事技术岗位,在拘留所当了一名看守民警。这个人当年和师父钟任之、林显著是公安局里有名的铁三角,人称钟裴林!因为大家习惯将三人一起称呼,群众不明所以,以为公安局出了个叫钟裴林的神探! 去的时候,我把裴仁以前的身份跟李智林说了。 李智林听得心驰神往,眼里满含敬仰:“真是恨自己没有早些出生,跟这些前辈一起工作真是种幸福啊!” 去的时候,裴仁正坐在办公室外面,面前摆着一个大铁桶,来回搓洗着桶里的衣服。满头白发在风中微微颤动,显得格外刺眼。 我叫了一声:“裴老!” 他抬头看到是我,笑答了一声:“来了呀!先到办公室坐一下吧,我马上洗好了。”说完拎着铁桶走到水龙头边漂洗去了。 这个地方,被拘留的通常是轻微违法人员,关不了几天就会被放出来,因此不会在里面捣乱。对于在这里上班的警察来说,平常无需怎么费心去管理,每天只要让那些人放一下风,吃饭时间送一下饭,简明单一。像裴仁这样的专家被调配到这里,难免有些英雄难有用武之地!按道理说,他应该是坐在办公室,听听我们这些小辈的汇报,替疑难案件把把脉,受到领导器重晚辈尊敬才对。可是,他现在却成为一个天天看守违法人员,门卫一样的老头,让人费解!关于他被调走的原因,流传最多的说法是因为自身生理上的一些问题!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里面收拾得很整洁,办公桌上摆放着各种书籍,桌子上方的窗台,放着一盆绿色植物,让这间房子透露出些许生机。 我随手拿起了一本书,发现是犯罪物证方面的论文集,不由得翻看了起来。书里有几篇署名裴仁的文章,见解很独到。 “这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单调。”裴仁提着铁桶走了进来,笑笑说道。 “裴老你发表论文了?!”我将手里的书扬了扬问道。 “闲着没事,整理一下以前的一些想法。”裴仁回答道,“不能让自己的脑子生锈了!” 说完他在我整理好的电脑桌上找了一阵,抽出厚厚一本书递给我,书本的封面写着《法医奇案推理实例》。 “这是我根据以前一些案件整理出来的,是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出版的,你看一下吧。” 我接过书,看到署名果然是我们两人,而且我的名字被放到前面。在学术方面的书籍里,如果署名在前,表明是第一作者,是主要的撰写人。 “裴老,这样不好吧。我没有参与撰写,把我列为第一作者,是不劳而获!”我不安地说。 “你别推辞了,这里面的案子,都是我们共同经手的。有一些案件,还是你启发了我,而且有些是你原来提议出稿的,所以署你的名当之无愧!”裴仁说,“不过出版社还没付稿费,要等有了我再给你的稿费。你可不要跟我急!”他开起了玩笑。 李智林从我手里要过那本书,认真看了起来。 “我不劳都有了这么大的收获了,还好意思问你要稿费吗?”我笑着对裴仁说,“裴老把我看成没良心的了!” “你别裴老裴老的,我并不老!”裴仁笑着说,“钟任之那老东西有福气,能收你这么好的徒弟!我说,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师父吗?” “当然求之不得!我还怕你不肯收我这个徒弟呢!”我说。 “师公也替我写一本书吧,我倒贴稿费给您!”李智林在旁边开玩笑道。 裴仁笑了。 我知道这样一本书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段时间,我正准备申报法医职称,有一本这样的专著对职称评定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法码。为此我前段时间正准备材料,打算写出一本东西,但因为案子很多,还担心完成不了,没想到裴仁替我完成了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 师父钟任之曾向我提起过裴仁的性格:不合脾气的人他话都懒得说两句,意气相投则可以两肋插刀。看来我在他心中印象不错,没准真把我当成自己的徒弟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复杂关系(三) 拾掇完桶里的衣服,裴仁又从地上拿起一个喷壶,对着窗台上的那盆绿色植物喷了起来。 “师父真是好心境!”我看了看那盆植物说道。 “做人就得这样。”裴仁笑了笑说道,“养养花草,看看这些卑微小事物的大智慧,什么事都豁然了!” “那我今天带来了一些看起来不怎么让人舒心的东西,不知师父会不会怪我?”我笑道说。 “知道你小子是无事不登门。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吧!”裴仁笑道说。 “就知道你会按捺不住的!”我笑着从身上取出一叠照片。 裴仁看着我拿出照片,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这是两起凶杀案的尸检照片,你给拿个主意。”我边把照片递给他,边将两件案子的情况说给他听。 一件是彭帅他们侦办的陈林秀被杀案,一件是我们的出租屋杀人案。他接过照片,戴上眼镜认真地看起来。直到听我说完,他也没有出声。 我盯着他的脸,想从那里读到透露出来的信息,但他的表情沉静,很难发现有思维跳动的痕迹,仿佛他正看着的不是几张血肉模糊的尸体照片,而是静静地沉浸在几副风景画的意境中! “让我来猜猜!”好一阵之后,他终于笑着说话了,“你把看似不相关的两件案子给我分析,主要目的恐怕不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节分析,而是想知道两案是否应该串并吧?” “师父这判断别人思维的功夫,就是传说中的‘读心术’吧!”我笑了,“的确是这样,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这种交流方式是我觉得最舒畅的,不用解释什么,仅仅几句话,就能明白彼此的用意! “是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要看是否有客观的证据论证。就这两起案子来看,这样的证据是有的!”他的看法与我相同,“凶手选择的对象都是女性,进入现场的方式相同,死者伤口形成的顺序、作用习惯一致,也反映出了凶手相同的行为特点!如果说为什么一起案子中死者遭到毁容而另一起没有,这可能和当时的环境有关,也取决于凶手的心理状态。毁容那起案子的现场比较僻静,凶手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而没有被碎尸那起案子的现场看起来显得很杂乱,表明凶手作案很匆忙,来不及处理尸体!” 说完,他把照片还给我,然后走到龙头旁,用香皂反复搓洗着双手。 我看着他一遍遍地将手伸到水流下,不停地冲来冲去,于是问道:“那么,师父对案犯怎么看?” “没去过现场,凭空是想象不来的!”裴仁终于将香皂放下,用纸巾擦干了手,“不过,我建议你们从行凶的环境仔细分析。两起案子都有伪装,从受害人身上的被侵害手法,似乎体现了凶手的某些特质。我现在还不能分析出这些特质是什么,但那的确存在,而且可能直接反映出凶手的信息!” “师父和我的想法一致!”我说道,“至于反映出的特质,我以为那是凶手的职业特点,或者说是其具有的某种技能。” “你说得很对!”裴仁拍拍脑门赞道,“凶手熟悉我们公安机关的工作方式,能细腻地把握别人的心理活动,虽然只是对现场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但却将涉案人员之间的关系高度复杂化了!而对于我们来说,人身之间的关系才是调查的根本,这可能也是两起案件到现在还没有厘清脉络的原因!我想,这样处理的方式就算与他的职业无关,也绝对与他具有这方面的知识有关!” “是的!”我的心里顿时踏实了起来,“您的推断让我的信心增加了不少!” “这两起案子……”裴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沉思着说,“和十年前的一起杀人案倒是很相似!” “哦?”我饶有兴趣看着他,“师父说来听听!” “那是我所遇到的最棘手的杀人案,在我的心目中到现在还算不上真正地告破!当时,凶手同样留给我们看起来很简单的现场,却在人身上设置了很复杂的障碍!” “那么看来,也是很有特点的!”我说。 “如果现场简单,那还有什么特点可言?”李智林有些不解。 “没有特点,就是最大的特点!”我对他说道。 裴仁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我通常希望凶手留给我们的,倒是很复杂的现场,越蹊跷我越喜欢,因为蹊跷是真相露出水面之前的表现!” 我看着他,期待他说下去。 “严格来说,那起案子不能叫杀人案,因为受害人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你师父钟任之跟我到现在还认为是一起失踪案!失踪的是一个叫王秀珍的女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名字,当时在一个工厂上班,她丈夫三天没找到她,就向公安部门报了案。林显著副局长那时还是刑警大队长,他带刑侦人员主办了这件案子。我和你师父钟任之都参加了。我们调查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一无所获,倒是她上班的工友提供了一些线索,讲她在失踪前一天额头受了伤。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说。而她的邻居证实她在家时经常和丈夫吵架,失踪前一天晚上还遭丈夫殴打过,旁边的住户到劝过架。我们勘查了她的家里,发现卧室的墙面上有血迹,虽然被人擦拭过,但仍检验出血型与死者相符。于是她丈夫成为了重大嫌疑对象!一切证据都处于对他不利之中。”随着对往事的回忆,裴仁的眼神却迷离了起来,这种表情让我有些惊讶,“她丈夫姓张,叫张什么名字现在想不起来了,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当时还是个新鲜职业,业务不多,所以看起来比较潦倒!一个给别人做心理辅导的人,你可以想象得到心理素质有多好!——所以审讯时,侦查员并没有得到他杀人的口供。王秀珍的丈夫承认在王秀珍失踪前打过她,但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打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复杂关系(四) “我所说的设置人身关系的复杂障碍,是指凶手仅仅进行了简单的现场伪装,就将一切证据都指向了王秀珍的丈夫!这些证据可能明明显得相互矛盾,但是没有人会去质疑,因为客观的就是客观的,无法辩驳,至于这种客观从何而来并不重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又涉及到了道德的层面!——你到底是公事公办,还是选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会选择什么呢?我在心里问自己。 “后来,对于是否应该关押王秀珍的丈夫,专案组产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林显著认为,根据当时的调查结果,已经形成了证据链,足能说明王秀珍的丈夫有作案嫌疑,无论最终真相怎样,根据法律规定,是可以采取刑事拘留措施的!你师父钟任之一直反对这样的观点。他的依据是,虽然在王秀珍的卧室里发现了血迹,但根据血迹面积的大小能推断出该出血量不足以导致死亡,因而认为她丈夫杀人的证据不足,不应该不顾人身权利而关押他!但是,他的依据太过于笼统,仅仅是细节中的矛盾,未能说服所有的人!” “有时候,细节上的矛盾足以让人犯下致命的错误!”我评论道,“如果这些矛盾是无法解释的,任何过早的结论都太草率!” “没错!”裴仁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当时是站在钟任之一边的!但惭愧的是,我连这样的细节矛盾也没有收获,虽然能感觉到现场的反常情况,却无法用证据来说明。——现场留给我们的实在太少!我的观点更多地来源于个人直觉,一个给别人治疗心理问题的心理医生,不能调整自己心态而杀人未免有些滑稽,尤其当我看到他家里摆满了心理书籍和学习笔记时,这样的想法就更强烈了。看得出,他很热爱学习,喜欢自己的专业!当然这些主观的想法我没有讲出来,没有人会支持这些主观臆断的东西。” 我们都知道,证据是冰冷的,没有人情可讲! “最后,林显著的观点占据了上风,专案组采纳了他的意见,将王秀珍的丈夫关押了起来!拘留期间,警察在王秀珍的父母家找到了很重要的证据——王秀珍曾经给父母写的一封信。信上说她与丈夫的关系越来越差,丈夫还曾扬言要杀了她,如果自己失了踪就一定是遇到什么不测,她让父母保重身体!这封信后来成为了定案的关键证据!……但是,当林显著把这封信扔到王秀珍的丈夫面前时,她丈夫却说:‘一个人的行为来源于自身的动机,而且可能有多种动机,请你们弄清这一点再下结论,我杀没杀人不是由别人写了怎样的信来决定的!’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林显著是个很讨厌耍嘴皮子的人,尤其是这种说教式的语调。结果王秀珍的丈夫挨了他一顿揍……” 我笑了一下,心里知道林显著的脾气,他是不能容忍别人在面前饶舌的! “……我们当时也无法理解林显著为何如此激动!王秀珍的丈夫挨揍时,仍面不改色地说:‘我知道你急于破案、除恶务尽的心态,所以不会怪你。但请你在搞清真相之前能尊重我的人格。最起码,你得先找到我妻子的尸骨!’林显著被气得不行,还要动手,被我们拦了下来。为了这事,林显著挨了个处分,他认为是我和钟任之向领导告发的,因此一直对我们耿耿于怀。我当时之所以要拦着他,是因为王秀珍的丈夫说得对,如果连王秀珍的尸骨都没有找到,我们就失去了据以分析判断他杀人的最根本证据! 但后来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查,王秀珍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显著对此的解释是,王秀珍的丈夫心理素质极好,如果这种人经过了严密策划后实施杀人,找到尸骨的希望渺茫。——后来的起诉意见书,也是按照他的意见解释了为什么没有找到王秀珍! 关押期限到达后,我们还是向检察院移送起诉了王秀珍的丈夫。证据是王秀珍同事、邻居的证词,她写给父母的信和她卧室的血迹。这些证据后来被审判机关一一采信了,因为没找到王秀珍的尸骨,她丈夫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在法庭审判过程中,王秀珍丈夫始终没有承认公诉机关的指控,因此我们原以为他会上诉,但让人奇怪的是他后来没有!” 说完之后,裴仁长吁了一声,像是感觉很累!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案子?”我问。 “那是因为没人愿意再提起!案子虽然完结了,却有很多疑点无法解释,谁也不愿意再自寻烦恼。然而对于我和你师父钟任之来说,这件事始终是悬在心头上的一把利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我知道,那是一把解剖刀,解剖自己良心的解剖刀!钟任之后来对我说,经过那件事,他已经失去了判断,没有勇气再站在解剖台旁,只能站在讲台上。——这一点你们要切记,如果被一件事左右了感情,那么就会失去判断!”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再回过头来看那件案子,现在是什么观点呢?”我问他。 “最让我痛苦的,是被一件事折磨这么多年仍然没有答案!”裴仁叹了口气道,“十多年了,我一直在反思这件案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罪有应得,还是被我们恃众凌弱强行抬上了审判台!……听说他后来在狱中写了很多次申诉书,上面也派人复审了几次,最后都是维持原判意见。可见也许真相确实是他杀了人吧,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还看不出来?” 他的神情少见地迷茫起来。 “这么多年了,我本来再也不想提这件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还是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裴仁笑着说,“为了这事,我落得来拘留所上班的地步!” “你来这里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问。 他苦笑了一下:“一是我不愿意再干技术,一件事‘被真相’了十多年,一直没有真正的真相,那种感觉让人很累!二是这件事影响到了我们之后的工作。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钟裴林三个人,并不是外界称呼的像一个人一样,其实每个人都固执得像一头蛮牛,互不让步,互不买帐。——当然老钟后来去了大学,性情改变了不少。对我们来说,那起案件,一直还没有办完,因此无论有什么意见分歧,总是没完没了的争吵!钟任之对我说过,他无法再呆在刑警队,就去了大学。没过多久,我也被林显著以无法适应刑侦工作为由,调出刑警队,到了这里上班!来这里,我从没怨过他,也许是自己真的无法适应原来的工作!” 没想到一件事能如此地影响到一个人!听了他所说的,我有些后怕起来,以前那股不管不顾的心气劲儿顿时萎靡了不少! “你也不能想太多,或许那就是真相,只不过是你长年严谨的工作态度给你这样的压力罢了!”我这样安慰他。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明白,要是自己处在相同的情境恐怕也会这样! 之后我们坐在裴仁的办公室里,和他拉了一些家常,一直聊到中午。这期间,裴仁一直不停地在拾掇着窗台上的那盆植物,珍惜得像宝贝一样。 中午下班时,我和李智林回到办公室。 “裴老的办公室放的是什么植物?”李智林问我,“长得不怎么的,他却当宝一样!” “是独活。”我答道。 “独活?听说过,好像是中药吧?” “是的。祛风胜湿,也有镇静、催眠、镇痛作用!” “师公的爱好很独特呀!” “知道为什么叫独活吗?”我问。 李智林摇摇头。 “这种植物不摇拽,不攀附,不屈服,不标榜。孑然一身,超然世外!所以叫它独活!”我说。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感叹了一句:“师公为什么不干刑警了呢?以他的为人,怎么能舍弃这份工作!更何况,领导也不应该让这样的人才荒废,技术专家越老越成精嘛!” 正吃午饭,刘安心给我回了个电话,说她爸爸回来了,让我别担心。还说他爸爸原来是回了一趟老家,给妈妈上坟去了! 下午,专案组又开了次碰头会,汇总调查的情况。我把调查公共汽车卡的过程作了汇报,林显著肯定了我们的策略,要求一定得有所收获! 这天晚上,我们又开车到了老司机所说的农业银行。 银行外面是大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旁边有一条小巷子,灯光很暗,里面大部分是租住着的一些外来人口。要想从这里找到那个女人留下的踪迹看起来不太容易! 我和李智林走进那条巷子,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特殊之处。巷子旁边是条臭水沟,里面流着发黑的脏水,偶尔还溢到地面,发出刺鼻的气味。李智林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走着。我笑了:“看你这夸张的样子,这里难道比腐败尸体还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女子来过我这里(一) “这味儿跟尸体臭不一样!”李智林也笑了,“太杂!什么味都有!” 刚走到一个转角处,突然听到“啪啪”的拍打声。我示意李智林别出声,然后和他两个人悄悄地走上前去。眼前的情景让我的心里冒出一阵寒意:那里站着一个十来岁小男孩,衣服邋遢,脚上穿着一双拖鞋。此时他正拿着一根木棍,对着臭水沟里拍打着。——而被他拍打的居然是一只小猫! 那只可怜的小猫被溺在水中,还不时地抽搐一下,看样子并没有死去多久。 我当时站在那里呆住了,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绝望的滋味,那小男孩的棍子一下一下仿佛抽打在了我的心坎上。恍惚中,我有了呛在水里,呼吸不畅的感觉,仿佛那浸泡在水沟里被人无情抽打是我自己! 写这本笔记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应该多一些正面的,阳光的东西,能给自己向往明天的力量!我无意表达人性灰暗的一面,但是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非说不可的,明白了灰暗,才会有阳光的可能!捂住伤口,只会任其溃烂!比如后来,当这个小男孩变成孤儿,我向孤儿院描述他的身世时,院长当时就明白了他的症结所在。再去时,他已经在那里很阳光的生活着! 我看了一眼李智林,他也正看着我,脸上表情复杂。 “住手!”李智林冲那小男孩叫了一声。 小男孩转过头来看着我们,脸上却毫无惊惧之色。 “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小孩子不能这样!”李智林边朝他走过去边说道。 那小孩看看李智林,又看看我,突然扔下棍子,转身跑向巷子的深处。 我和李智林走近水沟,用棍子捞起小猫。它的腹部涨得很大,已经停止了呼吸。 抬头看那个小男孩时,他已经跑到了一座破旧的房子前面,伸手敲门。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颗头来。小男孩指着我们这边说了一句什么。那颗头往这边看了看,然后又缩了回去。紧接着,便房门大开,从里面闪出了几个人来,朝着不同的方向跑了。借着巷子里的灯光,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显得很眼熟。 “鬼旺!”想了一想,我终于认出那个背影是谁了。 鬼旺听到我的叫声,拼了命似的往前跑。 我和李智林在后面紧咬着不放,死命地追着。但因为环境不熟,在追过两个叉路口之后,终于被他甩掉了! 我们懊恼地靠在小巷子的石墙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刚才那是什么地方?”李智林按着胸口问。 “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吸毒的地方!”我喘着气说,“我们去看看。” 那些瘾君子中,很多人都有固定的吸毒地点。这些地点大多由他们“同道中人”提供,还负责把风,如果有陌生人上前就会通风报信,为的是讨得一口吸的!所以这样的地方,成了“鬼旺”们吸毒的绝佳之地!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虐杀小猫的男孩就是把风的了!想到这里,先前的那种绝望又开始涌上了心头。 我想起了师父说过那句话:法医改变不了世界,所以你们经历的每一件事,其实只是给自己修行!当他经历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时,内心会是怎样的煎熬呢! 当我和李智林回到刚才的房子时,看到门口坐着一个女人,而那个小男孩则靠在她身上,吃着手里的糖果。 “是你!”我认出了那个女人,原来也是被抓过多次的瘾君子。刑侦队曾怀疑她以贩养吸,但一直没有找到证据。 那个女人若无其事地看看我们,没有作声。 “刚才那些人在这里干什么?”我问那个女人。 “人?哪里有什么人?!”女人反问道。 “你别装了,我们明明看到有人从这里跑出去!”李智林有些恼火,“那个鬼旺可是我们找了很久的!” 女人没有出声。 我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于是取出警察证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说要进屋看看。女人没说什么,挪了挪身子给我们让出了一条道。 房子里非常凌乱,满地扔着方便面盒和一次性注射器包装袋,但没发现注射器,显然是被藏起来了。 “跟你打听个人。”我走回到那个女人前面,从身上掏出被杀那个女孩子的照片。 “不认识!”那个女人瞟了一眼照片,只随口说了这三个字。 “仔细看一下!”李智林发了火,大声叫了一声。 那女人看了李智林一眼,没做声。靠在她身旁的小男孩盯着李智林,眼里含着与年龄不符的愤怒! 我用手拉了拉李智林的衣服,示意他没必要发火,然后对那女人说:“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这里干嘛!今天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没空理会那么多,好自为之吧,别弄得大家不愉快!” “我干嘛了?杀人还是放火?!”女人冷冷地回答。 “你聚众吸毒!”李智林看了看那个小男孩,尽量在压低音量。 “你哪只眼看到我聚众吸毒了?”女人阴阳怪气地嘲弄李智林。 “就算没抓到你聚众吸毒的现行,但就凭你自己吸毒,我们一样可以抓你!”李智林气得不行,指着她手臂上注射毒品的针孔说。 “是啊,我就是吸毒了!你吹得胀我吗?”女人越来越放肆,“只要你们不怕麻烦就抓吧!抓了不是还得放!” 李智林听了她的话,气红了脸。不过听了那女人所说的,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朝他点了点头。 “我刚才说了,只要我们过得去就行了!”我看着女人,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道,“别非把事情往大了搞,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也看着我,没有作声。 “如果我们时刻盯着你,相信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说完我看着她,把照片再一次递到她的面前。 女人迟疑了一下,终于把照片接了过去。她知道,如果整天被人盯着不让沾毒,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好像看见过她,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看完照片她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女子来过我这里(二) “没有说实话吧!可要仔细考虑清楚!”我盯着她说道。 那个女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有些被人识穿后的不知所措。 “……嗯,来过我这里几次。……好像住在这附近,但每次吸完了就走。”那女人吱吱唔唔了一阵终于说了出来。 “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一栋楼?” “我们从来不问别人名字的,这是规矩!具体住在哪一栋楼不清楚。我们这样的人管得了谁那么多!” 这倒是实话! 回去的时候,李智林问我怎么知道那个女人认识死者。 “我也不知道。”我笑了。 “那你怎么能肯定她没有说实话?”李智林很好奇。 “知道吗?当一个人在认真辨认一件东西时,目光应该是清晰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聚精会神。”我笑着说,“那个女人在看照片时,目光仅仅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秒钟,随后就呆滞了,有四、五秒钟的时间目光散漫,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处于辨认状态了。她的表现说明自己跟死者很熟悉,辨认仅仅花了一秒钟时间,而随后的时间,她应该是在思考怎么来回答我们!而我也只知道她没说真话,至于死者到没到过她家里吸毒我就不清楚了!” “师父真神了!”李智林佩服地说。随后他又问了一句:“你认识那个吸毒的女人?” “认识。都抓她好几回了!” “那怎么又放了出来?” “这个女人患了爱滋病,还肝癌晚期,由卫生部门负责在家中观察治疗!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在等死!” “那我们该怎么做?” “通知派出所,让他们去那里调查!” “那个小孩真可怜!” 几个月后,当那个女人死在家中,小孩被送到了孤儿院时,我协同民政部门去那儿说明情况,那个小孩当时浑身发抖,形同迷途的小动物! 回到局里后,我们把情况对潘云说了,他显得有点疑惑:“死者怎么还有一个住处?” “越蹊跷越接近事实真相。”我说,“我倒觉得我们离凶手越来越近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明天我们加派人手,对那个居民区加强调查工作。”潘云说道,“你们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明天一起去那里。” 当我们准备离开时,潘云突然叫住了我。 “你说鬼旺在那里出现过?” “是的!” 他想了一下,一边取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一边摆摆手让我们走了! 回到家时,看到高原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几天你小子去哪里了?”我问他,“陈娟来过,没找着你又回去了。” “为了张贵生委托的那件案子,搞得晕头转向!”高原满脸疲惫地说,“这几天一直在他的公司总部!” “怎么一连几天都不开手机?” “呶,在这里呢!”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手机卡。 “手机呢?” “当掉了!”高原裂了裂嘴,“差点连裤子都当掉了!” “怎么搞成这样?” 高原听到我问他,马上来了劲,坐正身子对我说道了起来:“去了那里才知道,张贵生居然初步委托了五家律师事务所!用他的话说:不怕花钱,也不怕支付违约金,只要选出最好的律师!我们五家律师事务所先进行初步调查,然后把代理方案送给他看,谁最靠谱就定谁!” “这么牛?”我说了一声,“也是,张贵生哪会缺钱!” “可不是!财大气粗的!”高原说,“证据调查本来上个星期就完成了,但我怕出意外,多呆了几天,重新调取了一些证据。没想到身上的钱花光了,只好当了手机得点路费回来!” “你小子怎么不打电话?”我问他,“让我或者陈娟帮你汇点钱啊!” “你以为我不想?可电话都欠费停机了!掏剩下的几块零钱打公用电话吧,居然忘了你和陈娟的号码是多少了!” “你可糊涂得要紧!” “别光说我。我问你,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139……。”我念完前面的数字,还真想不起后面是多少了!平常要打电话,只要翻开手机的电话薄就行了,还真没人会去细记那些数字。 “是不是?”高原笑了。 “还真是!”我也笑了,“我们平常都记什么去了呀!” “该记的,不该记的,太多太杂,都搞不清到底记了些什么!” “可还是没见过被钱逼成这样的!”我打趣他,“不可以先问委托人要点委托费吗?”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说了,不管最终定哪家律师事务所,该得的委托费、违约金一分也不会少!可怜兮兮问他们要钱,一看就没有实力,这样岂不是自断后路,砸自己招牌!张嘴就要钱,肯定没戏!” “你得赶快买部手机,要不陈娟还以为你故意失踪了呢!” “没事。女人就得这样,让她偶尔着急一下,有助于促进感情!” “快别了吧,到时她失去耐心,跟人跑了后悔就来不及了!”我想起陈娟见面时说的那些话。 “跑了好,没人烦我了!” “就是张贵生,也联系不到你啊!” “没事。说好了这个星期五才交材料的,到时候才知道选没选上!”高原苦笑了一下,“这年头,律师揽业务都要搞投标了!” “你就满足吧!”我说,“没被选上还有违约金!这也叫投标?” “这次我必须被选上!”高原表情坚定,“这样的机会不多。打赢官司不光是钱有了,还能扬名!”末了他问我:“还记得上次答应我的事情吧?” “记得,但也要帮得上忙才是!” “你知道是什么案子吗?” 我摇摇头。 “一起十多年前的凶杀案!现在张贵生准备向检察院申诉,要求启动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理那起案件。你可能不会想到,这还是你们北江公安局原来侦查的案件!” “哦?”我很好奇,“哪一件案子,说来听听!” “发案时候你还在老家读书呢!”高原笑着说,“希望你听说过!”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女子来过我这里(三) “说说看!” “张宝山杀妻案。” “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我听着有些耳熟。 “王秀珍。” 那可真是太巧了!听高原说出这个名字,我的大脑里立刻蹦出裴仁说的那件案子。 “我听说过这个案子,而且听说案情还很复杂,很多问题现在还解释不清!”我说。 “是吗?!”高原惊喜地看着我,“就等你这句话了!这回你可要帮帮我!” “你可能指望不上我能帮什么忙了!”我说,“这件案子把我师父都难住了十多年!” “那你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落难了!帮兄弟一把,大恩大德定当涌泉相报!”高原笑着说。 “能力有限,先看看案情再说吧!”我说,“但是事先说好,我不会干钻法律空子的事,只会凭事实说话!” “那当然!”高原说,“我怎么会让兄弟为难呢?案情是这样的……” “哎,慢着!”我拦住他的话头,“怎么说我也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你总得让我先吃吃东西,休息一下再说吧!” “好说!”高原说,“咱们去吃夜宵,我请客!” “你请客?”我笑了,“身上还有钱吗?” “我请客,你买单啊!”他笑了。 “谁有你小子滑头啊!”我说。 “等你到时帮我搞定这件案子,一定请你到最好的酒店吃一顿!”高原拍着胸脯说,“随你怎么点!” “还没发财就能看出暴发户的嚣张样了!”我笑着说。 “就算有了钱也不能算是暴发,那可都是我用血汗挣来的呀!”高原笑道。 我们在街上找了一个排挡店,点了几个菜,坐下来边喝茶边等。 “你不要给陈娟打个电话吗?”我问高原,“你消失了这么久,不知她会有多担心!” 高原想了想,对我说:“借一下你的手机。” 我把手机递给了他。他拔打了陈娟的电话,但连拔几次都没有打通。 “关机了!”高原说,“以后再对她说吧。” 不久上了菜,我们叫了一瓶白酒,每人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高原把复印的案卷材料递给我,并讲起了张宝山杀妻案的始末。 对于案件的经过,跟裴仁所讲的差不多,但是关于他家庭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原来张宝山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张贵生,案发时在一家国营铝厂上班。后来铝厂经营不善,处于半破产状态,张贵生便辞职出来单干,利用熟悉客户的条件,很快得到不少业务定单。他把这些定单给铝厂做,借鸡生蛋地很快积累了一些财富。后来铝厂向法院申请破产,又被张贵生买了下来。那几年,为了发展经济,当地政府在贷款政策上给予支持,鼓励原材料加工企业扩大生产规模。于是张贵生的资产在短短几年里便膨胀了好几倍,他也成了那里屈指可数的富人之一。唯一不足的是,别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杀人的哥哥!于是他下决心请最好的律师替哥哥申诉,发誓为他们家族挣回丢失的面子! “张贵生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哥哥没有杀人。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高原说,“可能是因为他嫂子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的缘故吧!” “这很正常!”我说,“真相未完全显露之前谁都不会相信!” “就怕显露出来的所谓真相并不是真正的真相!” “你想我怎么帮忙?”我边翻看案卷边问。 “在我们一般人看来,没找到尸体的原因,要么是被人毁尸灭迹,要么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死亡!从法医角度,你认为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有。不能排除意外死亡后,尸体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的情况!”我想到了刘倔强刘卫国的老婆。 “会是怎么样的意外,能让尸体十多年不被人发现呢?”高原思索起来。 “这样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想想看,历史上有多少风流人物难觅踪迹!”我笑着说。 “别扯远了,对于王秀珍来说,会有怎样的意外失踪呢!”高原有些急不可耐。 “我只是想到别人的案子,随口说出来而已。你可不要误入歧途!”我笑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十多年找不到尸体,只能说明在非常隐蔽的地方,甚至是被埋到了地下!” “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我们能找到尸体就好了,一切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谁都是这样想的,可难度太大了,公安机关当时调查了很久都没有找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想怎么样呢?”我本来想把裴仁的事说给他听,但想想之后终于没有说。 他现在热情正高,有些不太忍心泼冷水! “正期待你这样说!”高原居然笑了,“既然无法找到真相,是不是可以说,你们公安机关的侦查结果不一定是真相?”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找不到尸体并不代表就没有真相!知道吗?把真相说成‘不一定是真相’的人是最可恨的!”我笑着说。 “不能穷尽一切可能,就不能说成是真相。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并没有错,这样也更客观地维护了当事人的权益!” “那么受害人呢?谁去为他们申冤雪恨?” “有时候,为了整体的利益,不得不牺牲个体!法律的意义,就在于维护了社会的整体平衡!” “你的观点我不敢苟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人都有受到平等保护的权利!” “好吧,求同存异!”高原笑着说,“我们共同的目标,是找到事情的真相!现在的问题是,王秀珍到底是怎么失踪的,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明白了!你是希望我给出王秀珍还有活着的可能,来说明案件最终结论是不正确的!”我弄懂了他的用意。 “咱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先别套近乎!要论证一个人未必死亡,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我们得尊重事实,不能利用这一点来否定可能存在的真相!所以,水落石出之前,我是不会轻易下这样结论的!” “好,我等你弄清真相!今天不说了,咱们喝酒!”高原举杯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致命的细节(一) 第二天,专案组人员重点调查了女死者出入过的那条小巷子,试图查出她的身份。但结果出乎大家意料,那个女子并没有在那里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除了那个吸毒女,似乎再没有其他人见过她!这让人觉得她的行踪像天空正飘着的细雨,迷迷朦朦地,飘忽不定! 这是很奇怪的,按说不该是一无所获!我向潘云提议改变一下调查方式,将时间推迟到发现女死者的那个时间段,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白天进行访问,有顾虑的人很多,没人敢反映什么情况的!潘云采纳了我的意见,将所有的侦查力量都放到了晚上。 不出所料,改变方式的当晚线索就出来了,不仅那个女子的落脚点被找了出来,还有了个意外的收获——久寻未果的鬼旺终于有了消息!据那条巷子的街坊反映,那个女子是跟一个男的住在一起的,而那个男人居然就是鬼旺! 只是,当我们闻讯赶到他们所住的地方时,已经是人去楼空! 但不管怎么说,案子总算是有了进展。下一步工作,便是围绕鬼旺展开了。 正当我们为查找鬼旺而忙碌的时候,技术中心的人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刘安心家外面路灯上的毛发检验结果出来了,经过录入DNA数据库检索,没有找到匹配的对象!这样说来,那个留下毛发的人并无前科,没有被采集过DNA样本。 我想了想,给刘安心打了个电话,问她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我总感觉到有些不放心,上次的失窃,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刘安心说家里很好,门锁也已经换了,只是仍然缺乏安全感,问我公安局能不能抓住那个人!我才发觉对她那晚的案情,有些地方还不是很了解,无法负责任地回答她。对我来说,无论是分析,还是安慰,都需要厘清一下当时的情况。正好那晚从她家里提取了些东西做检验,需要还给她,于是约她当面再谈。 刘安心说要请我吃饭,我婉拒了:“你是报案人身份,我不能接受你的请吃,还是我请你为好!”她想了一下说:“也好,等案子破了,作为朋友身份再回请你吧!” 刚挂上电话,高原又打了过来。 “晚上一块儿吃饭,张贝贝请客,说非要请你来不可!” “你们不怕我打扰呀?”我笑着说。 “白天没事,我们只是晚上怕人打扰!”他暧昧地笑着说,“再说,谢小婷也在呢!我们俩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忘记问你了,到底跟陈娟联系上了没有?”我突然想起陈娟。 “你这人就是没劲,好好的说她干嘛?!”高原说,“联系上了,没事的!你怎么比我还关心她!” “那是因为你不关心她,当然我得关心呀!” “好了,废话少说,你到底来不来吃饭?” “今晚我有点事,来不了。” “嗨,白说了半天!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怎么忘得了,你这不是在时时提醒我嘛!” 虽然回绝了他,没想到世界竟如此之小,跟刘安心吃饭时,倒在酒楼里碰到了高原他们。谢小婷果然也在。 “你小子原来是佳人有约!”高原正坐在一张饭桌上,看见我走进来时恍然大悟。 “是约了佳人才对!”张贝贝笑着纠正。 刘安心看到张贝贝,显得有些意外:“是你呀!” “你们认识?”我问。 “我们是同事!”张贝贝回答道,“都在我叔叔的公司里上班!” 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刘安心也在张贵生的公司里! “怎么你也在这里?”张贝贝有些奇怪地问刘安心。 “邓法医约我来这里的!” “既然大家都认识,就不用分开坐了!”高原笑着说,“凑一桌不更热闹一些?” “也许人家不想被打扰呢!”张贝贝阴阳怪气地说。 我看看谢小婷,她正盯着餐厅里的电视,脸无表情地看着! “不想被打扰的是你自己吧?”我怕被他们误会,于是笑着说,“不用自己掏钱,我可巴不得!” 于是我们坐在了一起,高原悄声对我说:“麻烦你小子下次撒谎的时候,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什么意思?”我问。 “看到我表妹了没有?”高原朝谢小婷示了一下意,“不高兴了!我记得,上次你对那个叫林丽的警花,好像也撒了同样的谎!” “什么呀!这次是真有事!”我急忙轻声辩解。 “你自己跟她解释吧!”高原大声说了出来。 “解释什么?”张贝贝听到了,于是问道。 我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回答。 “解释他为什么老是朝三暮四!”高原笑着说。 “我看他倒不像你说的那种人!”张贝贝笑道。 “知我者,张妹妹也!”我也笑了。 “是见一个抛弃一个!”张贝贝看看谢小婷,阴谋得逞般地笑了。 “你更坏!”我笑得有些发窘。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安心是怎么认识的?”张贝贝有些好奇。 “事情是这样的……”我正要细说。 “我们不听你的,看安心怎么解释!”张贝贝坏笑道,“安心你说!” “有天晚上我外出有事,被人又抢又偷,多亏邓法医帮了忙!”刘安心说。 “还有这样的事?那可得详细说来听听!”张贝贝来了兴趣。 于是,刘安心把那天晚上寻找父亲时候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你们俩可真算是有缘!”张贝贝听完后调侃道,“这样都能碰到一块!可真不能辜负了这样的缘份!” “也只有你才这样,绝不放过任何缘份!”高原看了看谢小婷,笑着转移话题。 谢小婷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我之前以为老邓是个老实本份的人,没想到也免不了俗!”张贝贝笑着说,“男人,色食动物也!” “我怎样了!”我笑着问。 “都留宿在安心家了,还哪样!”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刘安心急了,脸蛋绯红地解释,“我们什么事也没有!”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致命的细节(二) “既然没有什么事,应该心平气和才对呀!”张贝贝不依不饶。 “你们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谢小婷终于发了话,“可以吃饭了吗?我可饿了!” 这时,服务员把饭菜端上了桌。 “好好,吃饭!”高原向我挤了挤眼。 当下,几个人边吃边聊起来。 “老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高原喝了口酒,然后对我说,“对于我接的这起案子,你不是没能力帮我,而是内心不愿意帮!我知道,可能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内心却确实是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的!” 我怔了怔,然后笑了:“又用激将法!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内心的想法?难道是我肚里的蛔虫?” 张贝贝“呸”地一声,将吃到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真恶心,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我笑着说:“你也会有恶心的时候?!” “虽然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但对你的为人还算是比较了解!”高原笑着说,“不然,咱哥儿俩哪能这么多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那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认为我内心不愿意帮你的!”我说。 “你对我说过,那件案子曾经是你师父侦办的。据我所知,你对师父像是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当然难下狠心推翻他的结论,让他在这件事上难堪!我想,你告诉我这件事的目的也在这里对不对?” 我一下怔住了。 此前,我的确把师父办案的情况对他说了,但是出于什么目的,我还真没有细想!难道是自己潜意识里不想参与这件事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推翻这个案子,不能仅仅用证据本身去否定证据。”我想了想,这样说道,“现有的材料,已经形成了一个证据体系,不是从某一个局部就能撼动的!说我不想帮你,那是天大的冤枉,我只是无能为力!” “在场的可以作证,你今天可是说过了帮我的!”高原笑着说,“我已经没有了退路,这个案子非撼动不可!” “你的决心让我敬佩,只是你打算怎么着手?” “现在需要做的,是从案件的细节入手,找到这个证据体系中的漏洞,来个釜底抽薪,让这些证据不能成立!” “真正的釜底抽薪,不是寻找证据漏洞,而是找到元凶!” “你也同意张宝山不是真正的凶手?” “不!我的意思只是说,调查必须得从凶手着手,而不是舍本逐末,仅从证据本身来攻击证据!” “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于你们公安机关来说,当然可以使用公权力来查清事实,但对于我们律师来说,权力、能力有限,只能从细节来着手!再说,把握细节也是你的强项呀!在这方面,我们有自己的优势。”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除非是致命的细节,否则很难否定这样的一件案子!” “白请你吃饭了,总打击我的信心!”高原笑着说,“不过,我对你有信心!” 我没有做声。 “知道吗?只要你不做声,我就有了九成把握!”高原笑道,“说到找细节中的疑点,我知道这样的案子难不到你,或许你心里早已经有了谱!只是还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他说的没错,对于案件中的一个个常人难以发现的细节,在我们眼里却是一目了然。只是,那些细节像被某些东西堵在了喉咙里,让我难以说将出来!或许高原说得对,是我的顾虑使然! “放心吧,我会替事实说话,谁也掩盖不住真相!”我举杯对他说道。 高原拿起杯碰了一下我的酒杯,以示感谢。 “邓法医,你那么厉害,猜不猜得出安心有没有男朋友?”说完了案子上的事,张贝贝又开始发难。 “这可不能乱说!”我笑着说,“你是存心想让我得罪她呀!” “安心不在乎的,是吧,安心?”张贝贝,“除非有人心虚,怕露出什么端倪!” “我无所谓的,只要邓法医看出来!”刘安心急忙笑着说,“我对此也很好奇呢!” “那我就猜猜看……”我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男朋友的区分,因此只能说,安心现在还没有心上人!” “从哪里可以看出来?”张贝贝笑问。 “从进餐厅到现在,有一个多小时了吧?没见她接过电话,也没见她分过神。如果是一个处于恋爱中的女孩子来说,这就很不正常的!通常来说,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在闲暇时,一小时内至少想念对方十几次,两人便是二十几次,也就是说,这一个小时内有二十多次通电话的可能性!当然,你也可以说自己能忍住思念,不给对方打电话,但是要在这一个小时之内没有分神,那除非是神仙!” “那么,你又是怎样看出她没分过神呢?”张贝贝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没看出你还学过恋爱心理学什么的!” “她的眼神,从未散过光!” “你太唯心了,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整天怀揣着满腹心思,爱得跟相思鸟一般?”张贝贝笑着说,“说不定她的心上人正在这里呢!她还用得着想念吗?” “那更不可能,现场就我跟高原两个男人,都是初识不久,除非跟你……” 张贝贝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意思!”没等我说完,高原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转头看看谢小婷,只见她阴沉着的脸也逐渐舒展开来,此时正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欣慰的神情。这时服务生正走到她的旁边,拿着茶壶准备给我们的杯子里添茶。谢小婷朝他摆摆手,要过茶壶,站起身来先给我的茶杯倒满,再走到桌子对面给其他人添茶。她悄悄地朝我伸了伸拇指,做了一个鬼脸。 没想到谢小婷这种优雅的女孩子做出鬼灵精怪的样子会显出与平常不一样的俊俏,真是另有一番风韵!我不由得看得呆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致命的细节(三) 谢小婷见我盯着她看,花容绽放,嫣然一笑,接着转身把茶壶递还给服务生。那服务生显然也被谢小婷迷住了,正呆呆地看着她,直到茶壶递到了手里才猛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 “你再分析分析我罢!”张贝贝用手托住腮部,眼神迷离且带着一丝挑衅的神情地看着我说,“我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我可没有这么神!”我笑了,“这方面高原比我有经验得多!是不是?高原!” 高原假嗔着瞪了我一眼,然后笑了。 “既然你不说,那么我也来推理一个。”张贝贝低下头喝了口茶,然后抬起头来指指我和谢小婷说,“你们两个在相恋!” 高原看着我,脸上浮显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之前让我追他表妹,现在显然是想听我怎么说! 我尴尬地看了看谢小婷,发现她脸颊飞霞,也正盯着我看。 发觉我在看她,谢小婷含羞低下头去,摆弄着餐桌上的茶杯。 说实在话,我从心底喜欢谢小婷,但我知道那种喜欢还不能称之为爱。我心里装着的一个刘嫣,虽然无法感觉到她的呼应,但还是没人能取代她的位置!我知道谢小婷心里的想法,因此必须表明我的态度!如果此时含混不清,态度暧昧,会误了她的一片深情! “你这样的推理不能成立。”我干咳了一声,笑着对张贝贝说道,“人的思维是不客观的,因此不能作为推理的依据,只有客观的依据才能得出客观的结论。” “哦?可是有时人的行为也是客观的呀!而且,有时女人的直觉比客观还要客观。”张贝贝妩媚地看着我,眼睛里却带着挑战的神情。 我讨厌她这种眼神,好像可以把一个人看穿似的! “如果你谈女人的直觉,那么就‘专业’不对口了!”我笑着说,“我们研究的是物证,推理的依据,是客观存在的事物!” “那就不用谈专业了,你只要说我讲的对或不对!”那个女孩的挑战意味越来越浓了。 我恼她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于是脱口而出:“不对,你讲的事实不存在!” 但话一出口,我就马上后悔了。我明白这会对谢小婷有多大的伤害,但是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扭头去看谢小婷时,发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我试图和她进行目光交流,但她回避了我的目光。 这时,那个可恶的张贝贝,正悠然地呷着茶,脸上写满了阴谋得逞的得意!正应了高原那句话:女人是天使时自是天使,是魔鬼时自是魔鬼! 我回头用目光向高原求救。高原此时却没顾上我,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的神情,正怜悯地看看自己的妹妹:那个女孩子曾经向他说爱过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现在却说不爱她,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 “好了,别爱不爱的了!”高原避过我的目光,笑着说,“喝酒,喝酒!” 我尴尬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现在就缺像你这样一个具有超强逻辑推理能力的帮手,如果有你来我的工作室帮忙,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闯出一番天地!”为了打破尴尬,高原将话题引开。 “我怕会帮倒忙。因为我讲不了假话,到时辩护人弄成了公诉人。”我强作笑脸说着。 “呵呵,这我倒是相信。你小子,最大的优点是正直,最大的缺点也是正直。”高原笑着说。 “这话从高律师的嘴里讲出来,听不出半点褒义的意思。”我揶揄道。 这顿饭大家吃得索然无味!谢小婷很少动自己的筷子,一直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 可恶的是,那个张贝贝也爱理不理的,似乎她也受到了什么委屈! “这是什么人啊?!”我心里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后来,只有我和高原两个人有句没一句地聊着他工作室的事情,还真应了另一句话:男人在男人面前谈的是女人,男人在女人面前谈的是工作! 吃完饭后,我准备送刘安心回去,顺便问她一些情况。向高原他们道别时,张贝贝和谢小婷吭也没有吭一声,转身就走,高原看着我笑:“你招惹上麻烦了!”说完,他向张贝贝跟了上去。 “我招惹谁了?”我有些不明白,向刘安心尴尬地笑了笑。 “你招惹女孩子喜欢了!”刘安心笑着对我说。 “有吗?”我三分糊涂七分装地问。 她笑笑没有说话。 “家里的财物清理完毕了吗?”去刘安心家的途中,我这样问她,“丢失了什么东西没有?” “都清理好了,我正觉得很奇怪,竟然一件东西都没有丢失!” “确实有些奇怪。”我说。 “会不会来不及偷东西的时候被我们发现了?” “不会!从现场翻动情况来看,那个贼已经进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针对的是财物,决不会空手而归的!那个人肯定有别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呢?你这样一说,我倒愈加没有安全感了!” “所以我要送你回家,顺便再看看现场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刘安心笑了,“我还以为你要充当护花使者!原来是为了破案!” “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你呀!破案抓人,你不就安全了吗?” “走之前你应该说清楚!”刘安心笑道,“没注意到张贝贝和谢小婷的表情吗?那就是两张生动的羡慕、忌妒、恨的脸谱!” “有吗?”我知道谢小婷的心思,但不知道张贝贝为什么也会不高兴。 “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刘安心笑说一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被抢的那个挎包,派出所民警已经帮着找回来了,里面的东西一件也不少!” “你包里原来装着什么东西?”我微微有些兴奋,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种感觉,其实是我所不愿意有的! 我一直认为,那是一种感应,是有一些迷失了的压抑的灵魂被我感应到了,发出的兴奋颤抖!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致命的细节(四) “就是钱包、钥匙、化妆品,还有一些卡片之类的东西。”刘安心说道。 “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我问。 “没有。” 那个人在找什么呢?我来了兴趣,急于去她家里找到线索。 去她家时,她爸爸刘卫国也在。 “邓法医!”刘卫国看到我很是高兴,“找到我妻子死亡原因了吗?” “还没有!……”我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安心拉进了卧室。 “别管他!”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说,“他这里已经不太正常了!” “不能这样说他!”我说,“不明不白地背负这么多年冤屈,谁都会跟他一样的!” “是他放不开!这么多年,已经被他的倔强弄得家不像家了!” “你后妈呢?”我突然记起刘卫国后来好像又结婚了。 “还不是因为我爸,一心要找到真相,从来没顾过她,没顾过这个家!把人家逼走了!” “说来还得怪我们,没有给他真相,毁了他的生活!”我感叹道。 “其实……那件事已经清楚了!”刘安心犹豫了半晌,这样说道,“我妈确实是意外死亡的!” “怎么回事?”我很惊讶。 “你还听得,上一次我跟你说过林显著舅舅跟我爸的事吗?”她问。 我点点头,她上次说过林显著跟她爸产生矛盾又和好的事。 “后来,林显著跟你爸爸到底是怎样和好的呢?”我问。 “事情是这样的……”刘安心下定决心,把林显著当时来她家的情形细说了一番。 她说林显著来家里时,特意带着两瓶白酒,要自己炒了几个菜,然后在餐桌上跟她爸喝起酒来。 “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林显著当时给刘卫国倒了一杯酒,这样说道,“都怪我,那时还太年轻,做事太冲动!” 刘卫国看着他,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我自己也受到了惩罚,被‘流放’到派出所工作了两年,算是面壁思过了吧!”林显著边笑着说,边举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 “也不能怪你!”刘卫国叹了声气,“出了那样的事,谁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死的是你姐姐。不过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被安排到派出所去上班?” “我跟你们是近亲属关系,办这个案子,没有主动回避,造成了工作上的被动和失误!”林显著笑着说,“我这一辈子,大错误没犯过,可小错误犯了不少,光处分就背了好几个!要不是还有点能力可以将功补过,不知道这身警服还能不能穿到现在!” “那就好,那就好!别为我们的事耽误了你!”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林显著看看刘卫国,喝了口酒,然后才缓缓说道,“其实姐姐的死,我后来知道……确实是一个意外!” 刘卫国停住了举到唇边的酒杯,吃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想一想,当时你家房子的附近住没住过一个收购动物皮毛的贩子?”林显著问。 刘卫国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路过我们村,在我们家隔壁的房子住过,还收过我们家一张牛皮!但没住多久就走了!” “姐姐是准备跟那个贩子私奔,失足掉进池塘里的!……”林显著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出事的那天,两人本来约好一起走的,但皮毛贩子在雨里等了一晚上,没等到姐姐。皮毛贩子回去后,生意越做越大,还办了养殖场,但没想到的是,有一次他被自己养殖的动物咬成了残废!那人信教,以为做了什么遭了报应,想来想去,就想到约姐姐私奔的事。三年前的一天,他到派出所了解情况,想知道姐姐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当时我刚好在派出所里调查工作,听到他说的很吃惊,就找借口把他支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没等他说完,刘卫国便显出痛苦的表情喊了出来。 “我考虑到说出来对姐姐不好,玷辱了她的名声!”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没把真相说出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那么多年了,所有人都相信了你,为什么还要固执地寻找真相呢?” “为什么?”刘卫国眼里满含了委屈的泪水,“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你们都不会明白的!……” “我今天说出来,是希望你别再过这种寻找的生活!生活中,比这意义大的事有很多!” 刘卫国沉默着喝了一杯酒,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说:“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你只不过想骗我,让我安心一些对不对!” 林显著看着他,带着怜悯的神情说:“那你说,我会拿姐姐的声誉来骗你吗?” “不,你肯定是骗我的,肯定是!……”刘卫国又犯了倔强,他说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无论说什么也不相信! “当真相显露时,他反而不相信了,还坚持继续去公安局申诉!”最后,刘安心说,“因为隐私问题,我一直没敢跟别人说起这件事!但憋在心里实在很难受,见你是值得信任的人,今天就索性对你说了吧!” 我有些吃惊,当然不是对于她妈妈的死亡原因——对于意外死亡这个结论,其实早已经有过了。我惊讶的是她妈妈的出走,居然是要跟别人私奔,这让人难以料想得到! “安心,你们有什么事出来说吧!别躲在房间里呀!”我们正谈着话的时候,刘卫国把头伸了进来。 “我们有事,你就别操心了!”刘安心说。 “不操心?你要是个男的我就不用操心了!” “别管他,你还需要了解什么情况?”刘安心问我。 “我想在你家里看一下!” “好的,你随便看!” 于是我在她家里四处察看了一下,想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当走到他们家的客厅里时,在摆放照片的墙壁上,意外地看到了一张不同寻常的照片。 “你家里怎么会有这张照片?”我将照片拿在手里,仔细地端祥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忧伤的爱人(一) 刘安心看了看,说道:“这是林显着舅舅以前读书时的毕业照,他送给了我妈妈,一直摆在这个地方!” “你是说,照片上的人都是你舅舅的同学?”我翻过背面,上面有“高中毕业留念”几个字样,虽然几近模糊,但看得出正是林显着的笔迹。 “是的。” “你舅舅怎么会想到送毕业照给你妈妈?”我仔细看了照片上的人,师父钟任之居然也在上面! “他们那时候,照张单人相算是很奢侈的事,因此送张照片只要自己在上面就行了!而且我想,他送毕业照,应该比送其他照片更有意义吧!” “看来他跟你妈妈的感情是真的不错!” “那当然!在我的印象里,舅舅把自己的姐姐当作母亲一样,经常带同学来玩。来的时候,我妈妈都要做几道好菜给他们吃!” “都有哪些人来过你们家?” “我那时还小,不怎么记得了!有男的也有女的,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妈妈说那是舅舅的女朋友,对她特别好!”刘安心朝我拿着的照片指了一下,“就是站在舅舅旁边的那个。我记得,妈妈明着教训舅舅,说不能因为恋爱耽误了学业,暗底里却很是高兴的!” 她说得很高兴,我却听得有些没来由地心惊。 “你是说这个女孩子?”我指着照片里的一个女孩,让她确认。 “就是她,我印象最深!” “确定?” “确定!”刘安心笑了,“瞧你那神态,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掩饰着笑了笑,“只是有些好奇。” 我没有告诉她,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子叫王秀珍,是多年后的今天,高原接受委托那件案子里的受害人!之前我在高原的案卷上,看到过她的照片。对于一般人来说,很难把一个人年少时候的照片跟现在比对,但对于我们法医,这并不是一件难事。除了相貌,体态也是我们增加识别度的一大依据!——那个女孩,连照相时的站势都跟王秀珍一样! 本来拿起照片时,我就认出了她,只是不方便问而已,没想到刘安心倒主动说了出来! 而之后,刘安心的话更让我吃惊。“对了,我还记得,其中一个叔叔很好玩,他逗我说自己叫恐龙,让我叫他‘恐龙’叔叔!” 顿时,看似不相关的几件事,冥冥之中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联系到了一块儿!就像是原本独立的几个物体,忽然被赋予了磁性,无形中相互吸引并靠近到了一起! “那个恐龙叔叔在里面吗?”我指指照片。 “不在!”她看了看照片,“不过,我舅舅单独跟他合过影,有一张俩人的照片!” “在哪里?我需要看一下!” “你今天怎么对我舅舅的同学很感兴趣!”刘安心笑着问。 “不知怎么回事,见了他们,就突然有了灵感!”我笑道。 “你的话,总是神秘中透露出一丝寒意!”刘安心笑道,“可别告诉我这些人都跟案子有关!”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当然不能告诉她。 刘安心见我说得很认真,忙翻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四处翻找,但是怎么也找不着。 “这些老照片平常都锁在一起,没什么人会动的!”刘安心有些想不通,“怎么找不到呢?” “你确定放在这里面?” “当然!我的一些照片也放在一起的,之前还见到过!” “上次被偷的时候,箱子有没有被打开过?” “打开过!所有的箱子都被打开了!” 我站在那里沉思起来。 “在想什么?”刘安心问我。 “想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回过神来,笑着转移话题:“你舅舅林显着在你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严肃,认真,威猛,情义,一个标准的男子汉!以前还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舅舅!只是,我妈妈出事之后,再也没见到他和蔼的一面了!”刘安心笑着反问:“他在你们的眼里,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除了你说的和蔼可亲,其他的都一样!”我笑道。 “我见你看了半天的照片,有什么情况吗?”她问。 “是有些好奇!”我笑着说,“这上面除了你舅舅,还有我认识的人!” “是吗?”刘安心很好奇,“谁?” 我指了指林显着旁边的另一个人,那是我师父钟任之。——让我想不到的,他们居然也是同学! “他是谁?”刘安心问。 “我师父。” “那可真是太巧了!”她也没问我师父是谁。 正说着,彭帅来了电话,说他正在市区里,问我有没有时间。我回答正想打电话给他,有些情况需要当面说给他听。彭帅定了个地方,说见面再谈。 我跟刘安心道了别,就离开了。刘卫国在后面说:“常来呀,邓法医,还有事情要请教你呢!” 彭帅约我去的地方是市郊公园。那时正值初春,公园里的树木吐出了新芽,绽开了锦团,花枝招展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傍晚游玩的人很多,我心里有些乱,没有心思欣赏风景,而是在想如何对彭帅讲出自己要讲的! 彭帅站在公园湖旁边,一身便装,还戴了副眼镜。 我笑着对他说:“有没有必要这么神秘呀?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我也不想呀!”彭帅笑道,“可又不能去你单位!” “你上次说的情况属不属实?”我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有些怕了?”他开玩笑道。 “说实话,是真有些怕!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我说,“我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人!除非是有确凿的证据摆在我面前。” “我也怕!”他肃然道,“光是向上级领导的专题汇报,就进行了四次!我们也明白,这件事如果弄错,将难以收场,因此也是慎之又慎的!” “我可以不参与这件事吗?”我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可以!”他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的确有些难!” 他这样一说,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第一百二十章 忧伤的爱人(二) “不过,据我们对你的了解,应该不会置身事外的!”他笑着继续说道,“别忘了,陈林秀案欠下的债,不光是我们的,也是你的!想想死去的人,谁会安心呢?” 叔叔我痛!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小男孩的哭喊。 “你这是把我放到一块滚烫的铁板上,拿着鞭子抽打着往前赶,还在下面使着劲儿放火呀!”我笑着叹了一声,“想回都回不了头!” “瞧你把我说成那样,跟炼狱鬼差似的!”彭帅笑着说,“是你把自己的良心放在炼炉上煎烤吧?既然我们都不希望出现那样的结果,何不彻底调查清楚,给别人,也给自己一个交待呢!”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好吧,我们先别讨论该不该做了!你不是说,有什么情况要跟我讲吗?” “我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我说,“林显著跟几个我们意想不到的人是同学,其中有一个女人,还是十年前一宗杀人案的受害者,这其中,巧合得让人生疑!” “你想说什么?” “你没觉着某些隐藏着的东西快破壳而出的兴奋吗?” “如果我是热爱八卦新闻的记者,倒是很兴奋!”彭帅笑道,“可问题是,这跟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你倒得跟记者学一学,学会把几件事联系到一块来!” “如果跟记者一样,我们岂不也成了记者?别忘了,查找线索,我们靠的是证据,不是感觉!” “好吧!在林显著的同学中,有一个外号叫恐龙的人,你应该会感兴趣!” “恐龙叔叔!”彭帅两眼发光,“快说说看,你这线索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终于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我把从刘安心家里得到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这样一说,加之以前的线索,疑点就越来越大了!”听完之后,彭帅大喜,“就知道你老邓不同一般!看,我向吕局长推荐得没错吧!” “是运气好!”我这样回答他,“七分做三分撞!这不是我们常说的吗?” “我看,是九分能力一分运气才对!没有你去林局长外甥女家,哪会有这样的线索?” “是你要求我不能明着调查,当然只能另僻蹊径了!”我笑了笑,突然想到他刚才的话:“你怎么会知道我外号叫老邓?” “我当然也会先了解了解你了!” 这让我有些不舒服。 “别在意,只是履行程序,这你懂的!”彭帅见我不悦,赶忙安慰道。 “在我们的价值体系里,是不是人人都是不干净的?!”我笑着这样问。 “你这样说,我倒不好安排下一步工作了!” “说实话,我倒不惧怕工作,只是宁愿牛犁田般终日辛苦谋事,也不愿无所事事玩谋人游戏!” “非常情况,需要非常之举!”彭帅抱歉地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你这样说,我该怎么往下接呢?”我笑了笑。 “那么,我可以说下一步工作了吗?” 我默许他说下去。 “我需要你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接着,他向我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这不符合我的性格!”听完他所说的,我便断然拒绝,“再说,我的反常会让人生疑!” 彭帅没有争辩,只是胸有成竹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笑。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完全被他看透! …… 回到家时,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快递,是父亲从家里寄过来的。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个信封,再打开,居然是一份家属认领遗体通知书!我吃了一惊,心里吓得“呯呯”直跳,还来不及细看,便急忙打电话回家,想证实是怎么回事。 父亲好一会儿才接电话。刚一接通,我就直接问他,快递里的认领遗体通知书是怎么回事!他听了,也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几天前快递公司送到我们家来的!我看到写着你的名字,于是也没有打开,便直接给你寄过来了!”父亲语气很急地说着,“你快打开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仔细一看,通知上写着:邓哲先生你好!现遗憾地通知,令岳母大人在我院疗养期间,因心脏衰竭不幸去世,请于一星期内来我院认领遗体。逾期将作为无主尸体自行处理,届时责任自负,特此通知,禅市莲花区疗养院。 “是不是刘嫣的母亲?”听完我所说的情况,父亲分析。 “只有这种可能了!”我说,“我得回来一趟,去疗养院查明一下。” “这是应该的!”父亲说。 “你跟我妈的身体都还好吧?”我最后问了一句。 “好,硬朗着呢!你不用担心。” 可还未等我成行,便被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打乱了计划!这件事让我无论如何也离开不了。——当天晚上,在查缉鬼旺的过程中,董建国被枪击中了胸部! 后来,当林丽说起这件事时,她的脸上透露出悲伤无奈的神情。她说,如果当时董建国不去帮老太太搬东西,就不会出事了;而就算帮老太太,如果不去管那小男孩也不会出事;就是忍不住去管那小男孩,不往那房子里看也就没事了;就是看了那房子,不急着表明警察身份也会没事的!……最后,她用一句话总结道:“这都是命!命中注定了的!” 然而董建国就是董建国,事实上,他当时正带着同事在风情街里调查,看到了一个摆地摊的老太太正往巷子里搬东西,就上前帮忙。帮忙的时候,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巷子的老房子外面无人照看,于是上前的询问情况。当他上前时,却看到那房子里,站着几个鬼鬼崇崇的人,竟条件反射般往身上掏枪,还一边掏一边喊道:“别动,警察!” 我们无法知道董建国当时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就在他掏枪的同时,对方的枪先响了! 可能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开枪的居然会是鬼旺。被抓后,鬼旺交待说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开枪,而且是朝董建国开的枪!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忧伤的爱人(三) 然而事实是,那天鬼旺正在风情街的胡同里贩毒,被董建国无意中发现了。那时鬼旺自己也吸食了大量的毒品,正头脑昏昏沉沉地,将一包毒品递给一个瘾君子。那人拿到毒品后,说他没钱,但可以用一件东西来换。说着从身上取出了一把手枪,递给鬼旺。鬼旺有点恼怒,说你没钱别拿货呀,你拿这玩意儿给我有什么用,你让我去抢劫呀? 他们正争论的时候,就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问坐在门口望风的那个小男孩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鬼旺有些警觉地看了看来者,但房子里很暗,只有外面的路灯透进来些许光线。加之来者脸朝向内,没有光线能照到脸上,于是五官就沉浸在黑暗里。鬼旺虽然没有看清外面的那张脸,但是随后的那句“别动,警察!”听着有些耳熟,也正是那几个字,让他的脑袋“轰”地响了一下,不知怎么手里的枪就举了起来。——而那支枪,早已被买毒者做示范时上了膛! 于是,枪声就绝望地响了起来,子弹穿过了林丽刚买不久的那件西装,射进了董建国的胸膛。而这一次,鬼旺再也未能逃脱。——董建国倒下之前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扑倒在地,任由自己身上涌出的温热液体,淌了他一脸! 我得到消息时,董建国已经被送到了医院急救室,于是马上赶去了医院。去的时候,看到董建国正戴着氧气罩躺在手术台上,被各种导管插得像蜘蛛,手术医生正拿着械具,手忙脚乱地实施着抢救。 我站在急救室的窗外看着他,能感觉到那氧气罩里艰难的“呼哧”声。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笑了。我也朝他笑,并点头以示鼓励。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神里从未有过的坦诚。我也坦诚地看着他,没想到平常争执最多的人,此刻却如此依依难舍! 那时我才感觉到,原来不设防的才是最能坦诚以对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董建国渐渐安静了下来,“呼哧”声越来越弱,直到林丽赶到,也没有留下一句话。等到医生全部撤走,我们走进去见他最后一面时,那张曾经生龙活虎的脸孔颜色苍白,胸腔里满是鲜红的液体。变了形的弹头长出了铜刺,在他的心脏上拉出了一道口子,以致于周身的热血都聚积到了一块! 葬礼很隆重,董建国得到了他应有的英雄荣誉。那时,林丽已经怀孕七个月,原以为她会伤心欲绝,很替她担心,没想到她很坚强。她说工作了这么多年,最看得开的就是死亡,而董建国的死,正是他自己所要的,因此并没有什么放不开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好身体,抚养好他的孩子!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却能感觉到她平静表面下的哀伤,浓浓的,迷漫在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里! 安葬了董建国,按照当地的风俗,死者生前的物品必须全部烧掉,包括生前的照片,意思是让死者在另一个世界用得着,也为了避免生者睹物思人,勾起伤心事!但林丽坚决不同意烧掉照片,而是挂在了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看到董建国的照片,刘嫣问过我的问题就莫名其妙地跳出了脑海。 “要是我死了,你会想念我多久!”她这样问我。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我当时笑着问。 “当然有意义!它起码能说明你的爱有多深!”刘嫣见我无所谓的样子,有些不高兴。 “一辈子吧!”我说,“肯定是一辈子!” “你骗人!哪有一辈子的记忆?我们甚至连自己小时候的事都不能完全记住!” “记一个人,不一定非得点滴不漏,只要还记得有多要爱就行了吧!”我照着妙处说。 她稍显感动,随继又陷入了忧伤:“为什么爱总是飘忽不定呢?为什么不能像岩石一样实在而又坚固?” “怎么这样伤感?”我不知她的忧伤又何而来。 “我隔壁男邻居前几天死了老婆,可今天就看到他兴高采烈地和人聊天了,好像做了一件盼望已久的高兴事似的!绝情至此,让人心寒!” “逝者如斯,你还要求生者有怎样的悲伤呢?他不是应该活得更好吗?我想,逝者也有这样的愿望吧!”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那满含孤独的眼神迷迷蒙蒙,像上了一层霜雾,隐隐中还透露出一丝凄凉,穿过皮肤,冻到人的心里! 我后来经常回忆起刘嫣的那种眼神,心里隐隐作痛。当我意识到,那颗本已受伤得像只小猫的心,被我再一次伤害时,已经无法收回!不管有心还是无心,那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只顾着自己的快乐,不能忧伤着她的忧伤,哀愁着她的哀愁! 而现在,我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哀伤,而且是无法诉说的哀伤,便有些爱屋及乌的心疼! 抓住鬼旺后,专案组没有停歇,马上展开了审讯。对于枪击董建国的事,他承认得很痛快,并表示了悔意,倒是问到一起住在风情街的女子时,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装聋作哑,百般狡辩,说根本没有跟哪个女子住在那里! 潘云走到他的跟前,盯着他足足两分钟没有说话,鬼旺看起来有些心虚,最后怯生生地叫了声:“哥!” 这声称呼,让所有人都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俩。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潘云的巴掌打在鬼旺的脸上:“你既然叫我哥,我就有资格打你!”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谁也没见过潘云发这么大的火! 鬼旺捂住脸,看着他半晌没有出声。 “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潘云大声道。 “我是无心的!射中董警官是我料想不到的!”鬼旺说,“我也愿意为自己所做的承担责任!” “除此之外,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要我说什么?”鬼旺假装糊涂。 “贩毒,杀人!”潘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还需要隐瞒其他的事实真相吗?有没有这个必要?”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事出有因(一) “哥,我也知道,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为自己辩解的借口了!但别人的事我管不了,也不会说的!”鬼旺说。 “好,那就先说说你自己的事!”潘云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市医院门诊的医生深夜被杀,有人发现你从窗户爬出来!陈林秀母子被杀,有人指证你曾经雇他去杀那母子俩!前不久的出租屋杀人案,现场照片上的女子和你一起在风情街住过!对此,你如何解释?为何每件事都与你有关?” “医生被杀那天,是因为想偷点财物,没想到进去之后就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我看那人连呼吸都没有了,不偷白不偷,就从他的钱包里拿了几张钞票!”鬼旺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后脑勺说道,“至于你说的陈林秀,我认都不认识!更不知道你所说的出租屋杀人案!” “知道吗?你说谎的表情从来就没有改变过!”潘云恼极反笑,“最明显的,就是摸后脑勺!” 鬼旺有些惊惧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你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把戏!”潘云继续说道,“我只是想给你机会,可你从来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哥,你这样说,我该怎样回答?”鬼旺居然激动起来,“自从你把我奶奶当成亲人,我就当你是自己的亲哥哥!但我知道,自己不配做你的弟弟,在你的眼里,我也只不过是线人而已!” “那你要我怎样?如果你自己争气,大可不必这样活着!” 鬼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是谁,但我是不会说出来的!那个女孩比你们有情义,你们连个婊子都不如!……” “这样说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潘云说。 “没有谁的不是,这也许是你们的职业使然!我只是想说,每个人都需要平等对待,不管他是谁!” 潘云倒不知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说出实情。”潘云沉默了一阵后说道,“我们所有行为的本意,是为了帮助弱者,不管这种行为方式看起来多么不近人情!知道吗?和你住在一块儿的那个女子已经出了事!” “怎么可能?”鬼旺笑了,“那你们真的找错人了!被抓的前几天,我还跟她在一起!” 鬼旺见我们并不是要抓那个女子,便照实说出了情况。跟他一块儿住在风情街的女子名叫菲儿,是他两年前的一个深夜在大街上救下来的。她当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是血,是鬼旺把她送到了医院抢救过来的。后来才知道,菲儿那天晚上自己吃了打胎药,导致了大出血,想去医院却晕倒在了街上!菲儿很感激鬼旺的救命之恩,从此便与他住在了一起。 根据鬼旺提供的线索,我们通过手机,很快就找到了菲儿,果然就是出租屋杀人案中照片上的女子! 在我们的分析判断中,既然凶手能拿到菲儿的照片,肯定就是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而且很可能与她关系不同一般。可是问题很快又出现了,那个菲儿是做皮肉生意的,与她接触的人很多,谁都有可能是拿走她照片的人!下一步,只能一个一个地调查了! 彭帅听说鬼旺落了网,也带人赶了过来,审问陈林秀被杀案中的一些情况,然而鬼旺坚称对那件事并不知情! 潘云因为打了鬼旺,被领导叫到办公室狠批了一顿,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师兄,你来我办公室一下。”他把我叫了过去。 “很少看到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坐下来后,我这样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潘云少见地掏出一支烟,点上抽了起来。 “哲哥,你是我师兄,所以有些事,我想对你说说!”潘云的脸色有些凝重,“其实,我对不起建国!对于他的死,我有着很大的责任!”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应该纵容鬼旺胡作非为!如果早把他关起来,可能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那不是你的责任!”我安慰他,“你这样做也是工作需要,谁会料到他干出这样的事呢?” “把他当作线人,其实是不适合的!”潘云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而是点了一支烟,吸了几下,然后说,“你可能看了出来,我对他是存着私心的!这种私心不是因为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而是因为内疚!” “内疚?”我更加好奇。 潘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重新点上一支:“我十岁那年,正在读小学,那时很流行玩弹弓。我自己做了个弹弓,整天不离手,练习得很熟练,几乎百发百中!一次我跟同学比赛,用弹弓射树上的果子,结果赢了他。那个同学很不服气,他说射那些不动的东西不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射运动的东西!我问射什么。那时对面五、六十米远处的公路上开过来一辆救护车,他说你射车让我看看。我二话没说,拾起一颗小石子,对着救护车就射了过去。结果石子打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发出一声脆响,那司机一慌神,将车开进了路旁的水沟里,翻了个四脚朝天!车上当时流出了很多血,染红了整个水沟,我吓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同学叫我快跑!我迈不开步子,就那样一直站着,等到救援的人赶到!……” “后来才知道,车上的人并没有受伤,但救护车是送去送血浆的,翻车之后,所有血浆都洒了出来!……等待血浆救命的,就是鬼旺的父亲!” 我终于明白潘云为什么总护着鬼旺了! “说来也怪,出了这件事之后,我就打心底里想当一名警察!”他继续说道,“可能是欠下的太多,非得用这种方式偿还不可!我希望用自己踏踏实实所做的,偿还欠下的债,然而我却用错了仁慈,种下了另一个恶果!……”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竟不知如何安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事出有因(二) 其实我那时根本就没有心思来劝慰别人,接到刘嫣母亲病亡通知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开始火急火燎的,想马上赶过去。但这边的事情未了,总是脱不开身,让我苦恼不已! 潘云看看我,说道:“你不用怎样来劝慰,把这件事说出来,我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把你叫来,是想安排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把这件事说给鬼旺听!” 我很吃惊地看着他,无法理解他的用意。 “你也知道,鬼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了一眼我的表情,然后说道,“想让他说出什么东西,非得让他崩溃!他现在需要一些刺激,我们得下剂猛药!” “为什么要我去说?”我问。 “既不会让他失去理智,也不会让他尖锐地对立,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了!” “我没有把握!”我心里没底,“要是达不到预定的效果,还把你心里的事说了出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有些事,总得翻出来见见阳光的!我总不能让它在心里发了霉!” 其实,我打心底里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潘云最后几乎恳求的语调,我绝不会去当这个在别人老伤口上撒盐的人! 虽然我已经在心里预测了鬼旺的各种反应,但当他听到父亲的死另有隐情时,显露出来的表情还是超乎想象!——他的整张脸发生了扭曲,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拿你知道的真相跟我交换!”我笑着说,“咱们各取所需!” 我并没有按照潘云的计划,一开始就告诉他,因为我担心那样会让他不再理会我们的问题。 “这样的事情都要交换,你们不觉得有些缺德吗?” “我们根本就没有告诉你的义务,何来缺德一说!”我没想到自己也能这样无赖。 “该说的我不是都说了吗?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陈林秀被杀案的真相!”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所说的陈林秀!” “那好,韦天恩你认识吧?你曾经作为中间人,找他替别人杀人,那个要杀的人就是陈林秀!还好他没有来得及下手,否则你就是共犯!” “再多加一条杀人罪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沉思了好一会儿,鬼旺笑了笑说道,“我当时确实替别人做过中间人,但那人我也不认识,只知道外号叫‘恐龙’。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到我。当时身上没有钱花了,想到就是我不当这个中间人,他也会找其他人,到头来还是会有人被杀,于是也就答应了!” 又是恐龙!我感觉内心深处有亮光闪耀了一下。 “你从哪里弄来的现场房屋钥匙?” “是恐龙给我的!”鬼旺说道。 “他是怎么跟你联系的,有没有电话?” “没有,他每次来住处找我。” “长的什么样子?” “没见着样子!第一次找到我,他戴着口罩和墨镜,后来去我住的地方,他从没进过屋,每次都是站在外面,隔着门跟我说话。送目标照片和定金的时候,也是隔着门递进去的,我见他的手有些发抖,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毛病!我知道规矩,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自己越安全,因此从没去好奇他是谁。只是他给我钥匙时,我留了心眼,整个过程用手机录了音,想待到以后有个凭证!” 最后,鬼旺说他已经把所知道的都交待清楚了,要求我把他父亲的事说给他听。我继续问他手机录音在哪里。他说必须要先听到自己父亲的死亡真相! 我想了一下,拔通了潘云的手机,问了一句:“确定要说吗?”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两个字:“说吧!” 挂掉电话,我把从潘云那儿听来的故事说了出来。 讲述从开始到结束,审讯里一直是静悄悄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他呢?潘云去哪里了?我要见他!”沉默了好一阵,鬼旺突然竭斯底里地喊道,“他为什么不来自己跟我说?!怕我咬他么!” …… 待到处理完要做的工作,天已经黑了。我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虽然感觉很累,还是准备晚些时候再回去。这段时间高原很忙,只有谢小婷在家,她的脸孔总是板着的,对我爱理不理,问话也不答,让我觉着家里的气氛怪怪的! 那种气氛虽然让人压抑,但又不能不回去!我只好向高原求救。 高原听完我的诉苦时,幸灾乐祸地说:“气氛当然怪怪的啦!谁让你伤我妹妹的心?!” “我什么时候伤她的心了?”我无奈苦笑。 “你还真是奇怪,像我妹妹这么漂亮这么纯真的女孩子现在上哪里找去?不比你那些红颜知己强?”高原没听我的辩解,只自顾自地说着。 我说只把谢小婷当妹妹看。高原说谢小婷只要有他一个哥哥就行了,你还和我抢起妹妹来了。末了他对我说了句:“我看你小子是不是有点自卑?” “可能真是有些自卑!”我对自己说。 其实谢小婷板起脸孔的样子,还是另有一番风韵的!我坐在办公椅上,试图说服自己。 但是那种气氛确实让我的心里压抑得难受!说实话,还从没有一个女人能用这种气氛影响我!我叫了一个快餐,边吃边坐在办公室里翻阅卷宗材料。这本来是我以前常过的日子,奇怪的是,今天却有着不同的感觉。——是那种有家不能回的寂寞和空虚!这可能与谢小婷有关,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收拾房子,洗衣做饭,无形中营造了一种家的温馨,不回去还感觉到不习惯了!我明白为什么高原总要隔一段时间去一次陈娟那里了,用他的话说:“有个女人才像个家。”虽然那小子总说陈娟这样那样的不是,但铁定两星期去一次。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行为解释得很俗: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事出有因(三) 想到家,我便又无法抑制地想到了刘嫣,那个我曾经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也是我唯一幻想过成家的女人!有一次,她躺在我的怀里,听我描绘以后的生活,甚至描绘我们宝宝的模样。我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娇嗔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我:“你很想成家吗?” 我当然很想成家!像我这样的男子,能有一份固定工作,成个家,生个孩子,再把孩子带大,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生活轨迹。当我认为自己的想法顺理成章时,刘嫣却摇摇头,说我描绘得太美好了,让她感觉有些不太真实。我问她怎么样才算真实。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要的是什么,等我意识到了,就知道她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实话实说,在我心里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了!她有些感动,说人这一辈子不应该被什么所羁绊,男子汉要闯荡一番事业。我有一种小市民意识被她看穿的羞愧感,于是热血沸腾地发誓要努力奋斗,一定让她和我们的宝宝过上幸福生活! 之后刘嫣说出了一句话,被我当时当成了她开的玩笑,直到后来我才领悟她的意思。她说:“做什么事情不要老想着是为别人,要不然等到有一天,当你为之奋斗的人离你而去,那岂不是没有了人生目标?!” 不久,她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来,甚至连手机号码都更换了,消失得彻彻底底!而我,也的的确确失去了人生目标! 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刘嫣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要怎样的生活。而刘嫣,是否找到了她想要的生活? 想到刘嫣,我的头又裂开般地疼痛起来。这成了我的怪毛病,自从刘嫣离开,只要想到她,我的头就会痛起来。有一天,我整天想着她,实在痛得不行,不得不去了医院检查。医生问我头痛的毛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自从四年前一个女孩子离开之后就开始了!他问我以前脑部有没有受过伤。我说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最后,医生给我下了焦虑神经性头痛的结论,并开了一张药方。对这样的结论,让我哭笑不得,这不是说我有神经病吗?出门之后,我看也没看,就将药方扔到垃圾桶里!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我清醒过来,发现外面已经天黑。电话是谢小婷打过来的,我刚一接通,那头便响起了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哥,快回来,家里进小偷了!我好害怕!”声音虽然还是那么好听,但分明能听出里面的颤抖。 小偷?!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别害怕,先走到走廊上去,把灯开着!先站到别人看得着的地方去!”我怕小偷没走,会伤害到她,于是大声吩咐道。末了还加一句:“我马上回来!” 平常开车要20分钟的路程,这一次我只用了10分钟。回到楼下,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停好,我便冲上了楼梯,此时谢小婷正蹲在走廊里,不停地朝楼下看。 “哥!”我刚跑到走廊,谢小婷就一下扑到了我的怀里,身子簌簌发抖。顿时,我满怀香柔。她穿着的还是我的那件衬衣,乌黑长发还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完澡。更要命的是,她没穿内衣,温暖柔软的胸部顶在我的怀里!幸亏情况特殊,我来不及多想,轻拍着她的后背问道:“怎么回事?” 肯定吓坏了!我不由自责起来,要是早一点回家就好了。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向高原交待! 她停止了发抖,但仍然紧贴在我的怀里。 好一阵子,她才抬起头,满脸泪光,楚楚可怜地说:“我在浴室里洗澡,听到客厅有响声,开始以为是你回来了,没有作声。后来脚步声到了我的卧室,还有翻东西的声音,我觉得不对劲,问了一声:‘谁?’那脚步走到浴室外,没有讲话,好一阵才离开!”讲述的时候,她的身子又颤抖了起来,可见她当时有多紧张! “我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慢慢走出浴室。那时才发现到处都被翻动过了,原来是小偷进了我们家!于是马上拿了手机,跑出来给你打电话!”谢小婷心有余悸地说。 “没事了!没事了!”我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部,安慰道。 待她松开,我走进屋子去察看情况。 谢小婷紧张地偎依在我的身后,不住地四处张望。 家里果然被翻得很乱,所有的柜子都被打开了,东西乱七八糟撒了一地,连卧室里的床铺都被翻了起来! 在确定小偷已经走了后,我才把大门关上,然后走到卧室里,取出一把手电筒,四处查找小偷进来的位置。“从来没想到,会在自己家看现场!”我心里自嘲了一句。 小偷是从客厅的窗户进来的,那里本来被屋主用铁栏栅封住了的,可是经过风吹雨淋,早已锈迹斑斑,经受不住多大外力的撬压,两端的钢筋此时被人弄得向外弯曲,形成了一个缺口。小偷显然是蹲在窗台上,双手抓住窗户两侧,用脚踹铁栏栅上的钢筋,在窗户上留下了手掌痕迹和鞋印。此外,窗台上还放了一块砖头! “是一个惯偷干的!”我说。 “是谁?邓哥认识吗?”谢小婷一直跟在我的旁边。 “这个小偷外号三佬,是个几进宫的家伙,还吸毒。熬不住毒瘾的时候就偷东西,这家伙惯用的手段就是趴在别人的窗户上,用脚踹钢筋。”我指指那块砖头继续说道:“这家伙有点弱智,喜欢在窗台上摆一块砖头,被人发现时他就用砖头砸。……”我看到谢小婷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又一下子变得惨白,意识到我的话让她感到了后怕,于是马上停住了嘴。 “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我问她。 “我的背包放在客厅沙发上,不见了。”她回答。“包里钱不多,可是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我取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她说:“没事,我叫人找到他,要他把东西退回来。”说完我开始动手收拾屋里的东西。 谢小婷用手拦住我,说道:“让我来吧!邓哥,你吃饭,饭菜都放在锅里热着呢。” 刚才因为紧张,她似乎忘了自己上身仅仅穿着一件衬衣,在一个男人面前晃着晃去。那件衬衣是白色的,使得她那诱人的曲线,在灯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衬衣之下,更是显露出了洁白修长的大腿!这下完了,我只不过是正常的男人,那经得起这般情景的折磨!只觉得心跳加快,喉咙干渴,一股原始的冲动周身奔涌。 为了压制自己那蠢蠢欲动的渴望,我没话找话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吃过饭了。你开始叫我哥,现在又改口叫我邓哥,到底叫我什么呀?” 谢小婷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只见她媚目含光,转身盯着我娇嗔道:“那你想我叫什么?”此时,她看到我正盯着她的身体,才发现自己仅仅穿了一件衬衣,而且侧身站着的位置,刚好被客厅的灯光映衬得春光乍现。她顿时满面绯红,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胸部。我被她那娇羞满面的神态迷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后来,我们之间无形中产生了磁场,将我们向彼此吸引了过去。 我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如兰一般幽香。她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回应着吻了上去! 谢小婷的皮肤光滑得如同绸缎,我的双手在她身上动了起来,这个年轻的身躯在我怀里充满活力地扭动着、回应着。她娇喘着说:“哥,我爱你!” ……当我把这个美好的身躯放到床上时,她说了一句:“哥,我是你的!” 顿时,我的头便炸裂般地疼痛了起来! 我停顿了动作,抱着头坐了起来。 谢小婷看我很痛苦地坐在床边,于是拿衣服遮了遮着赤裸的身子,靠在我的背上关切地问道:“哥,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头痛!”我含着歉意说。 “我给你弄点药。”她整理好衣服,走到客厅找药去了。自从她住到这里,家里大包小包的药放了很多,高原问妹妹买那么多药干嘛。谢婷婷说谁没有三病两痛,备点药好。不过,我还真想不到她还给备了头痛药! 吃了药,我坐在沙发上休息。谢小婷偎依在我的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对不起!”我对她说。 她嫣然一笑,吻了我一下,说:“没关系。” 看着满屋还没收拾好的东西,我说:“东西明天收拾吧。我叫人把窗户修理一下!” “我等一下收拾,别担心。”谢小婷轻轻地说,“只是,你以后要早点回来陪我,我怕!” 我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舅子的忙不能不帮(一)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高原打来的,他说明天回来,有个问题要请教我,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我说暂时没有什么事,不过明天的事可说不准,要看罪犯给没给空!说完我还把今天家里被偷的事跟他讲了。 听到小偷是从客厅窗户进来的,高原就破口大骂起来:“我之前跟屋主说过了,要他把窗户加固一下,他说要我们自己出钱搞!现在出事了吧!我回来就去找他,不行上法院!按合同法要求他负赔偿责任。” 我说:“律师就是牛,屁大个事还要上法院。我认识偷东西的人,已经叫人找他了,退东西应该没问题,你不用操心了!” “你可要照顾好我妹妹,别让她受惊吓了!”高原又说。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我回答的时候心里在想,要是高原知道我跟他表妹的事,他会有什么反应。 之后谢小婷在家里收拾东西,我要帮忙她不让,于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陪她。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弄完,我洗了一个澡准备睡觉。谢小婷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哥,今晚我睡哪里?我不敢一个人睡!” “我睡客厅沙发吧,这样你就不怕了。”我说。 “不行,我要你在旁边陪我!”谢小婷撒起了娇。 那一夜,谢小婷睡在我的床上,也不让我睡沙发,俩人躺在一起。她偎依着我睡得很香。我闻着她那沁人心脾的体香,却再没有出现过之前的那种原始冲动。 我一直在想谢小婷情难自抑时,喊出那句让我失去欲望的话,是那样的耳熟,似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进入梦乡之前,我终于回忆起来,刘嫣激情的时候也喊出过这句话:我是你的! 那一夜,我作了很多梦,一个连一个的,都与刘嫣有关。 我的头又痛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掏钥匙。 知道高原要回来,却不知道他回来得这么早。当我还在和谢小婷相拥而眠的时候,他已经开门进屋了!等我听到响动爬起来时,他正带着惊讶的表情站在我的床头,手上拿着他的公文包。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他,挠了挠头。 他招招手,示意我出去。我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谢小婷,轻轻地跟着高原走到客厅。 “你小子可以啊,趁我不在泡我妹妹!”高原站定后摆出一副假假的怒容。 “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们也没干什么!……”我急忙为自己辩解。 “好了,别假斯文了,我还不知道你,怎么会放过住在一起的美女!”高原语速很急,容不得我半句辩解,“幸好我了解你,你这个妹夫我认了,可别对不起我妹妹。” 我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境地! “既然是一家人了,大舅子的忙不能不帮。”高原把公文包扔在茶几上,把整个身子沉到了沙发靠背里。见我站在那里没动,他用手拍拍沙发,示意我也坐下来。 “什么事?”也许是刚才自己心虚,没敢仔细看他,这一坐下来,确实让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原来那个高大结实的小伙子不见了,我看到的是一个神情颓废、满面胡须的男人,头发也乱蓬蓬地,不像以前那样光洁柔顺。 看到他的神情,我猜测他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案子上遇到麻烦了!”果然不出所料,高原带着疲惫的声音讲了起来,“阻力很大,取证很困难!” “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又补充了一些材料,可就是无法找到突破口!” “补充了哪些材料?” “一些证人材料和法庭庭审记录,值得庆幸的是:案卷证据目录在里面!现在至少知道要去找哪些东西。” 高原打开自己的提包,取出一叠材料复印件,递给我:“你先帮我看看有什么疑点!” 整个案情和裴仁所讲的大概一致。十几年前,心理咨询师张有生的妻子王秀珍失踪了三天,这三天她的家人、同事找遍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是张宝山向公安机关报的案,他的这种行为后来被解释为欲盖弥彰转移公安侦查视线。 在张宝山向公安机关报案的材料中,没有涉及到他与妻子为家庭琐事打架的事,他只是说妻子三天前对他讲要出走,让他带好孩子,别管自己。张宝生拒绝解释妻子为什么要出走,这成了他日后被公诉机关指控态度恶劣拒不认罪的一个重要情节。之后的事情发展就如裴仁对我说的那样,公安机关调查过程中得知张宝山曾与妻子王秀珍发生过争吵,还动手打了她。进一步调查,发现王秀珍的卧室里遗留了很多血迹,在做完血迹检验后,确定血迹就是王秀珍留下的。于是张宝山的嫌疑最大,最后因嫌涉杀人罪被刑事拘留,一个星期后逮捕。 在案件侦查的后期材料中,没有见到张宝山的其它交待材料。但在公安机关的说明材料中,可以得知张宝山被关押到看守所后,“情绪相当抗拒,拒绝交待任何犯罪事实”,无法形成文字材料,他只是给自己的女儿写过一封信,但因被认为与案件无关,已经在卷宗中找不到那封信了。 案件起诉到法院后,经过了几次庭审,承担起诉任务的检察院还主动要求休了一次庭,将材料退回公安机关进行补充侦查,足以见当时法庭上争论的激烈程度!在法庭记录中,张宝山的辩护律师言词尖锐,多次提到“本案所谓受害人”的尸体问题,认为死不见尸就不能认定其死亡,甚至说到本案根本不存在受害人!倒是张宝山反到用词平静,只是重复他没有杀人:“相信法律能给一个公正的判决”。 “高原,你对这件案件有多大的信心?”我想起裴仁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于是不由得问他。 “我也不知道胜算多大!尽我的能力吧,越是走到这一步越是要走下去,不能回头的!”高原神情凝重。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舅子的忙不能不帮(二) 在案件的补充侦查材料中,我见到了裴仁没有提及的一份材料:他和我师父钟任之出具的一份侦查实验记录。记录显示,经实验确认,受害人王秀珍家里遗留的血迹不足以致使出血者失血死亡!这份实验记录在后来的法庭记录中多次出现,并且引起了控辩双方的激烈交锋,可以想象它对这件没有找到失踪人员尸体的案件的重要性。辩方试图以此来证明王秀珍并没有死亡,他们太急于求成,疏忽了问题的本质——并不是所有的死亡一定会失血,脑部受伤、器脏受伤都有可能导致死亡!因此,根本不可能推翻王秀珍死亡的这个结论! 我盯着案卷上的血迹照片,沉思了一会儿。这份侦查实验记录虽然出自我最崇敬的两个人之手,但我还是能看出尚有不妥之处!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没有?”高原见我对那份实验记录很感兴趣,于是满脸期盼地问道。 “你看出案发时间上的问题了没有?”我反问他。 “咱们的想法不谋而合!”高原兴奋地一拍沙发,“我正是希望在这一点上能有所突破,但是苦于无从下手!” “从张宝山有没有作案时间的角度来分析,会不会有所收获呢?” “你详细说说。”高原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我。 “公安机关在侦查这起案件时,并没有查清案发的具体时间,只是分析是王秀珍失踪前两天这一段时间!这个时间段太长,无法查清张宝山的活动情况,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作案时间。如果能确定具体发案时间,从这一点排除他作案,也许行得通!”我说。 “我也看出来了!但这个问题已经无法查清了,现在讨论也毫无意义!”高原叹了一口气,“还有关于张宝山的作案动机也没有调查清楚!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他跟自己老婆的感情不好,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要下狠手杀自己老婆?案卷缺少有说服力的证据!” “是啊,仅仅因为这么简单的家庭纠纷就能引起他杀人?”我也难以置信。 “从王秀珍的角度来看可有什么破绽可寻?我希望能换个思维方式!” “之前律师的辩护角度,是从没有证据证实王秀珍死亡入手,虽然没有成功,但我看这未尝不失为一种突破的方法!”我赞同他的观点。 “问题在于之前的律师没有找到否认王秀珍死亡的证据,只是空洞地推理,这样是无法得到法庭采信的!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这样的证据。我要你帮忙看案卷就是这个原因。你是法医,从你的专业角度,还有什么能否定王秀珍死亡的方法吗?” “有的问题我也不太确定,这需要再认真地思考一下。”我心里在思考那份现场出血量的实验报告。 “可以先说出来让我听听嘛!”高原眼睛一亮,急不可耐地说。 “我需要再思考一下!”我说。那份报告出自我最敬重的两位前辈之手,没有确切的把握,我是不会胡乱发表看法的。 “你小子买什么关子!”高原有些忍不住了,于是埋怨了起来。 “不是买关子!你也不愿听到我不负责任的言论吧?”我说。 “好吧。”高原无奈地说,“我可全靠你了。如果找不到有力证据,法院是不会接受申诉进行重审的!” “还是那句话,我尽力吧!”我说。 这时谢小婷已经起了床,依旧穿我的那件白衬衣,看到她表哥回来了,不好意思地问:“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在聊什么?” “我嘛,在你们睡觉时就回来了呀!正在谈你们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呢!”高原开他表妹玩笑。 “哥你说什么呀?把什么事情办了?”谢小婷羞得双颊绯红。 “当然是结婚了!”高原笑道说。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哥你真是坏死了!”谢小婷说。 “瞧瞧,连老邓的衬衣都穿上了,还害什么羞呀?”高原不依不饶地说。 “你说什么?这不是你的衣服吗?”谢小婷很惊讶。 “我哪有那样的衬衣!是老邓的!” “你还说,还不是你小子乱穿我衣服!被她当成你的了!”我忙替谢小婷解围。 谢小婷“嘤”地一声,红着脸躲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高原向我眨了眨眼,笑了。 还没到上班时间,谢小婷弄了些早点,我们边吃边聊了一会儿。 最后说到了陈娟。我问高原有没有她的消息。高原说没有,这一段时间很忙,没有顾得上她。我说还是得去找一找,你们两个经过了那么多事,很难得在一起这么久,你真的舍得放弃?高原没有回答。 那天上班后,我找了潘云几次,想为刘嫣母亲的事请假回一趟禅市。但一直没找着,潘云连电话也不接,好像刻意躲着我。 因为没人安排工作任务,我上网详细查询了一些资料,大都是关于墙漆的。——高原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我不得不帮他! 下班之前,还是没有见着潘云。我绕道去了一趟拘留所,裴仁今天刚好值班,正坐在办公室里和几个人喝茶。我走到办公室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对他说:“师父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对你说。” 裴仁跟着我走到外面,我把张宝山弟弟请律师申斥的事对他讲了。 “哦,是嘛!”裴仁惊讶地说,“是哪里的律师?有这样的胆识!” 我没有告诉他律师是谁,只是问起了那份血迹实验报告的事。 “你是说那份实验报告?那是我和你师父钟任之做的。”裴仁说道,“有什么疑问吗?” “我看了一下,对实验的结论并没有什么疑问。”我说,“只是血迹的遗留时间,似乎有待商榷!” “你是说……” “现场血迹的遗留,不一定是在王秀珍的失踪期间!” “这一点我们当时也考虑到了,但通过相同物质上的滴血实验,无论是血迹的氧化反应,还是风干程度,与现场的血迹都一致!因此,分析现场血迹是王秀珍失踪那段时间所留并无不妥。而且,我们的结论也并没有对张宝山不利!”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舅子的忙不能不帮(三) “虽然结论是不足以致人死亡,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间接印证了王秀珍的确受到过伤害!而死亡不一定就因为失血过多,只要的确受过伤,那么都有可能因为其他原因发生死亡,所以血迹的遗留时间至关重要!如果是王秀珍失踪之前所留,那么毫无疑问与本案无关,相反,如果是她失踪期间所留,就与案件有着肯定的联系。本案认为血迹是王秀珍失踪期间所留,导致了她已经死亡的推断,于是有了张宝山在杀害妻子后对现场进行了处理,所以大量血迹已被处理掉的结论!” “对于处理现场的问题,我和你师父钟任之当时是持反对意见的,如果张宝山花那么大的精力去清除血迹,为什么墙面这么显眼的地方反而没有处理到?” “所以说,这里存在着矛盾的地方!我注意到了,血迹遗留在房间的墙面上,在你们侦查实验时拍摄的照片上,我还发现了一个细节:你们做实验时,此前的血迹还在,从照片上看,跟现场勘查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而你们的侦查实验时间,是发现案情后的第五天。这可以说明,五天来血迹并没有什么特殊变化!为此,我查了一下互联网,找到了王秀珍卧室上相同墙漆的技术参数,这种漆的浸透性能很好,血液类的物体洒在上面,水分很快便被滤干,不大容易发生质变,并且可以保留很长一段时间!” “你的意思,是血迹可能很早就粘在了墙上?”裴仁沉思着问。 “是的,因为墙面材料特殊,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你的分析不无道理!如果是这样,我们的侦查实验反而弄巧成拙,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裴仁的表情显得有些担心。 “当然,是不是这样,最后还得通过实践来求证!”我说,“我已经网购了这种墙漆,货到后可以做个类似的实验!” “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的确有所疏忽,如果分析的前提条件都不充分,结论必然就是片面的!我等着你的实验结果!” “这么说,你支持我查下去?” “为什么不呢?”裴仁笑着说,“看来你不是对真相没把握,而是对我们的态度没有把握!要记得,谁都没权力去阻止别人寻求真相!” 我看着他,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回到家时,谢小婷已经做好了饭菜,此时正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外面。这种气氛很温馨,与她不理我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什么呢?”我问。 “看树上的鸟儿,成双成对的,自由自在!”她回过头来,微笑着说道。 “那对黄鹂吗?”我探头往窗外望了望,两只鸟儿果然在榆树上跳来跳去。 “你也注意到了?”她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在意呢!” “它们在一起三年了!”我说,“自我来的第二年,它们就在那里筑了巢!” “这么久?真是难得,它们总共才活多久呀!”谢小婷感慨中带着感动。 “它们那么幸福,谁还会在乎能活多久呢!”我开玩笑说。 “原来你都懂呀!”她笑我,“看来你的功夫全在嘴上了!” “好了,别感慨鸟儿了!”我笑着说,“可以吃饭了吗?你哥回不回来?” “他今天不回来了!”谢小婷说,“我想再坐会儿,呼吸一下春天的气息,外面的花儿很清香呢!” “什么花香,我怎么没有闻到?”谢小婷的话让我有些惊讶。 “怎么会闻不到呢?窗外的榆树开了花!”谢小婷笑盈盈地说道。 我是真的没闻到!看来自己的嗅觉越来越迟钝了,迟钝到连窗外的春天气息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吃完饭,谢小婷偎依在我身旁看电视,还不时偷看我几眼。我告诉自己不能三心二意,否则对谁都不好,于是借口有点累,先回房休息去了。 关上门,我从桌子里拿出一瓶白酒,站到窗口旁。窗外的榆树枝在微风下轻轻摆动,那对黄鹂在上面跳来跳,亲热地叫唤着。四根红色丝带扭来扭去,刺激着我的神经。四年来,我始终挂念着刘嫣,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我拧开酒瓶盖,仰着脖子猛喝了几口,强烈的酒精从喉咙直往上窜,升腾到头顶,于是有了飘浮的感觉。——我觉着自己沿窗口飘离了出去,毫无目的却又义无反顾! 刘嫣在哪里?她会不会也对窗幽怨呢? “卿卿复卿卿, 念君不见君, 奴家对窗台, 过眼又一春。” 我作了一首诗,题上《妇怨》的标题,然后禁不住笑了。刘嫣会不会怨妇般地念叼着我呢? 当晚,我自己把自己灌得很醉,躺到床上时跟失去了知觉一般,连潘云的电话都没有听见。第二天一直睡到上午九点多钟,醒来时,才发现潘云的未接来电。给他拔打回去时,听到了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林显著一个人的讲话声,似乎那边正开着会议! “师兄,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接电话?”潘云悄声问道,“大家都在开会,等了你大半天都没有回电话呢!” “我在一个朋友家喝多了酒,手机忘在那里了!”我撒了一个谎,好像什么时候曾经撒过。 “赶快过来吧,过来再说!林局长为你的事发了火,我现在替你担着,对他说指派你去执行任务了。如果他问起来,你就说去调查矿洞白骨案的线索了!”他催促道。 挂了电话,我马上起床,穿好衣服往局里赶。 走进会议室时,看到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在。 “邓法医干嘛去了?为什么电话不接?”一见到我,林显著马上责问。 “我让他调查矿洞里的白骨案线索去了!”潘云替我解释。 “谁让你派他调查白骨案了!”林显著黑着脸责斥潘云,“你不知道白骨案跟姗姗有关连,而他跟姗姗的关系过于密切吗?这是需要回避的!” 潘云不敢出声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舅子的忙不能不帮(四) “还有,为什么不把指纹鉴定的情况向我们汇报?难道你不知道这会影响到案件的侦查?”林显著继续问道,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出租屋杀人案中的指纹鉴定。 不告诉他,是城郊分局刑警大队长彭帅的主意,而且还是因为与林显著有关!当然,如果单是彭帅的主意,我是不会做此选择的,毕竟林显著才是我的顶头上司。但是,那天在公园里见面,彭帅从公文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上面赫然有北江市首长的批示:鉴于案情复杂,请各部门全力配合城郊公安分局同志的工作! “指纹并没有比中嫌疑对象,因此并无实质意义!”我想找个借口,但自己心里知道是苍白无力的。 “虽然还不知道指纹是谁留下的,但是与陈林秀案能够对上,就是一个大的突破!”林显著火气越来越大,“我再提醒一下各位,要时刻以案子的侦破为工作重心,任何疏漏都是绝不允许的!根据马局长之前的指示,谁对案子有贡献,事后依功行赏,但谁要是误了事,也会坚决追究责任!无论赏还是罚,破案之后肯定会兑现的!” 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 “好鼓不用重锤敲,大家都是聪明人,我把话说到这里为止,不会再重复了!”林显著对潘云说道:“潘大队把鬼旺的审讯情况介绍一下,让大家熟悉一下目前的案件进展情况!” “好的。我们都知道,鬼旺曾受人之托,找到韦天恩准备杀害陈林秀。对于雇凶者他也不清楚身份,但他在那个人送钥匙时用手机录了音,想日后为自己开脱!”说着,潘云拿出一个U盘,插在了电脑上,“这是从鬼旺那里得来的手机录音,大家听一听!” …… “你从哪里弄来的钥匙?”录音里鬼旺在问。 “这一点你不需要知道!”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想弄清钥匙来源的可靠程度,便于到时采取应对措施!比如万一开不开锁怎么办?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鬼旺说。 “我看你是对钥匙的来源好奇吧?”那个邪恶的声音说,“那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被人问及,如实地回答我对你所说的情况!” “你是说对别人实话实说?”鬼旺的声音有些诧异。 “对!” “那……没问题!”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去玩具店里买了一个恐龙,到幼儿园找到了那家人的小男孩,谎称是他妈妈的朋友,是来给他送玩具的,顺便取钥匙回去给他妈妈。那个小男孩当时不肯,说妈妈不让跟陌生人说话!”那个声音有些阴森,“我对他说,我不算陌生人,不然你妈妈也不会叫我来送玩具。小男孩便问我是谁。我说我叫恐龙叔叔!想了想,他最后还是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给了我。……拿到钥匙后,我到外面配了一把,然后又把钥匙还给了他!……” 我看了看林显著,想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怎样,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张不动声色的脸孔! “难道他听了‘恐龙’这个称呼没有任何触动?或者根本就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叫恐龙的同学?”我心里想。 我们将鬼旺的手机录音在电脑上反复地播放,想有什么意外的收获,但一直没有听出来。 “我为什么要大家反复地听属于城郊分局那件杀人案的录音呢?因为这个人同样是我们出租屋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潘云看了看我,对大家解释道,“我们都知道,出租屋杀人案中,现场遗留有一张公共汽车卡和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经调查还活着,这摆明了是凶手布下的迷魂阵!但值得庆幸的是,凶手把自己的指纹也留下了,林副局长刚才已经提到,这两件案子留下的指纹是一致的!我们已经耽搁了一些宝贵的时间,不能再无所作为了!” 我没空理会他的弦外之音,而是在想:“陈林秀案的凶手为什么要说出钥匙的真相?他其实大可不必告诉鬼旺的!……而他要求鬼旺把这件事说出来,又有什么目的呢?”这些问题让我迷惑不解! “我已经向城郊分局的彭帅大队长建议,派人共同梳理一下俩案的共同点,找到更多的线索。”潘云说道,“我认为,这件事情还是交给邓法医吧!他对情况熟悉一些!” “邓法医暂时不安排任务,开完会后跟我去一趟办公室,我找他谈点事!”林显著打断他的话。 “那么再另派其他人吧!”潘云迟疑了一下说道,“凶手把我们带进了一个迷宫,如果没弄清死者的身份,就绕不出这个迷宫!除了跟彭帅他们并案查找线索之外,专案组还要再回过头来,看看有什么被疏忽的,通过走访知情人来加紧查实死者到底是谁!” 除了我,潘云给所有人重新分配了工作,重点调查死者身份。 散会后,林显著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听说你在调查张宝山杀妻案,并且在帮助张宝山的辩护律师?”林显著问。 “还不能说帮谁。”我说,“我只是想弄清事实真相而已。” “我们每个人都要遵守工作纪律,绝不能参与工作范围之外的事!” “这我知道,绝不会影响到自己工作的!”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不管影不影响工作,私下利用职务便利都是不允许的,除非是工作需要!” “我没有利用职务做不合规矩的事!”我说。 “我不想同你争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是下给你的命令!马上断了这件事,回到案件上来!” 他的话说到这一步,我已经无法再辩解。 “你见过张贵生了吗?”他突然问道。 “没有!”我有些疑惑,他怎么认识张贵生。 “那件案子我也参与侦查了!”林显著说道,“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急功近利,你师父钟任之还为此跟我吵过!但是,我们靠什么说服别人?得靠证据!你以为我真的铁石心肠,靠冤枉别人来邀功?这样的功劳只能换来一辈子的不安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孤零零的个体(一) 我被他的话说得有些感动,高原曾说过我善于辨物,但不善于识人!因此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会马上对眼前的事物保持距离,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也许在生活中,我们只是两个彼此不同的个体,但是在工作中,我们是一个团队,信任是团队立存的根本!虽然在这个团队中,我们有着各自不同的角色,但无论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只有服从集体,才能找到自己作为的空间,才会有归宿感!否则,永远只能是孤零零的个体!”林显著看看我,严肃的表情有所舒缓。 “你仔细想一下我的话,看是不是这样的道理!”林显著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不能适应自己的角色,那么也就失去了自己的位置。我们之前有一些民警,无法适应刑警队的工作,最后只有去其他地方上班!他们的离开,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这个团队,都是一种惋惜!” 我没有出声。他的话让我想到了裴仁,于是不由得在心里揣度起他的用意来! “如果你想好了,就回专案组参与办案!”他见我不出声,最后说道,“我们需要你的能力!” 直到离开,我也没有说一句话,我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需要说的! 接下来因为没有什么事可做,我找到潘云,希望能请几天假,回去办理一下刘嫣母亲的后事。他倒是同意了,但他又说因为工作处于非常时期,得跟林显著请示一下!这样,只能等他回话了! 当天,没想到回家时,竟意外地见到了张贵生一面。——那时,高原已经正式成为他的代理律师。 张贵生到北江参加一个会议,顺便打了高原的电话请他吃饭,说是要听听案子的进展情况。高原想让他听听我对法医方面一些问题的看法,特意要我一起过去。 我没答应他。关于张宝山的案件,我坚持认为自己不属于哪一边,只不过是替真相发声罢了,所以我不想扯上任何人的关系! 高原知道我的脾气,并没有勉强我。 没想到张贵生从高原的嘴里知道了我对案件的看法后,执意要见见我。于是高原只好把他带到我们的房子。知道我爱喝酒,来的时候,张贵生还特意带了两瓶好酒。 其实,张贵生并不像高原所讲的暴发户模样,个子高高瘦瘦,衣着简洁,戴一副金边眼镜,反而显得有些文静。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腿有些瘸,随时拄着一根拐杖。 “邓法医,久仰了!”听完高原的介绍,张贵生友好地向我伸出手,“之前听高律师说过你,所以冒昧前来拜访,你不会介意我的失礼吧?” 我伸手与他握了一下,笑了笑说道:“哪里!早听说过张总的大名了,像您这样的大人物,请都难请得来。今天能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张贵生看着我呵呵地笑了:“邓法医言不由衷!既然不介意,为什么请你吃饭不去呢?” 他的眼里隐藏着一种让人难以觉察的东西,犀利而又隐蔽! “接受请吃也是需要理由的!”我笑着说,“高原是您的代理人,我是什么呢?倒是希望能占点便宜,可是没有借口沾光呀!” “说实话,看老弟的样子真不像是搞法医的!”张贵生笑着说,“太斯文,太正经!” “看张总的样子也不像是生意人呀!”我也笑着说。 “我自己都觉得不像!”张贵生哈哈笑了起来:“知道吗?我读大学时是学生物的!” “是吗?!”高原在旁边诧异地说,“张总是学生物的?!现在却搞工业,那可是有趣。” “这有什么?”张贵生笑着说,“北京大学毕业生还有卖猪肉的呢!” 我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高原给张贵生倒了茶,说道:“我们这里条件不好,张总将就着喝点马虎茶吧!” 张贵生把茶接到手里,笑道:“你们把我这件案子搞定,我会让你们的条件马上变好的!” 高原看我一下,挤了挤眼。 “可是你们应该听说了,有律师为了要律师费,一直在跟我打官司。”张贵生说道,“这不能怪我,是他们自己无能,达不到我的要求!人是不能同情弱者的,这有悖于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高原看看他,没有出声。 “强或弱只能说明一个人的能力,但他们同样付出了劳动,也有得到报酬的权利嘛!”我笑笑说。 “但是人活着就要遵从自然法则!弱肉强食,这是永恒不变的。”张贵生也笑。 我没有同他争论,此时在心里已经对他有了直观的认识:强势,不易相处!看来高原接下的是一块硬骨头,要啃下去难度很大! “邓法医,能不能从你的专业角度跟我谈谈这起案件?”张贵生问我。 我笑了笑说道:“我想这个问题,您还是最好问你的律师吧?” 张贵生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别置身事外呀,你可是警察!我不相信邓法医连这点正义感也没有!” “正义感我有!但前题必须是合乎规定,如果是办案单位委托了我们,我会义无反顾地去做这件事。”我笑着说,“但按照规定,我们是不能私自接受他人委托的!” “我不勉强你,但希望你能体谅亲人蒙受不白之冤的这种心情!”张贵生看着我,然后起身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好朋友之间聊一聊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向我开口!别的我不敢保证,名和利还是有能力给的!” 礼节性地把他送出门外后,我转身回到屋里。高原带着兴奋的笑看着我:“怎么样?有没有看到光辉的前程?” “我看到的是你艰险的前程!”我笑着说。 “兄弟一场,你都不盼我点儿好?” “盼,但得先给点我信心才行!” “你肯出手,我就有信心!” “你让我怎样出手?穿上解剖服,拿上柳叶刀,你指哪儿我剖哪儿?”我开玩笑道。 第一百三十章 孤零零的个体(二) “别人礼品都送了!你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于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说,能这样放下身段也算不容易了吧?” “礼品?他送我什么礼品了?” “那桌上放着的不是吗?”高原指指放在桌面上的两瓶酒。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有些不悦,“他没说过送给我,我也没说过要收下呀!那可与我无关!” “咱兄弟之间用得着来这一套吗?”高原笑道,“不用脱裤子都知道对方有几根毛了,还需要假装清纯?” “这怎么是假装清纯呢?”我被他气笑了,“你意图强奸,还容不得我反抗吗?” “彼此都知根知底了,干嘛非得这样矫情?你就依了我吧!”高原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答应的原因,还是为了你师父!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我懂!但是,真相终归是真相,不愿意面对最终还得面对。” “你所说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了想,坦诚地对他说道,“为了这事,今天领导还找我谈了话。谈话时我并没有停下来的想法,倒是你一跟我说这事,我反而没有继续下去的欲望了!” “那我不逼你了!”高原收起笑,“我相信你的感觉,总会找到咱们都想要的答案!” 没说几句正经话,高原又开起了玩笑,说我是一个矛盾体,内心极渴望的东西,表现出来却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就是得到了,还要半推半就一番,既要做婊子,又想得牌坊! 他岂不是在说我虚伪?我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居然是这样的,不禁感到有些沮丧!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拿着一把柳叶刀,将自己剖得鲜血淋漓!…… 醒来后,一直在想高原的话,我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一心想要维护师父的声誉? 第二天,局里开始传出,因我违反了办案回避规定,林显著准备将我调离刑警队的消息!经过办公室的时候,潘云几番叫住我,欲言又止,从他的神态来看,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但不知怎么回事,自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的内心居然十分平静,甚至是些许期盼,有一种不再欠谁,可以为所欲为的解脱感! 虽然有了这样的说法,然而迟迟没有人通知我。 直到几天后,潘云才把我叫到办公室,表情很为难地明确告诉我:我被暂时抽调到巡警上班,根据日后工作需要再调回刑警队。 “我和大队的几个领导已经尽力地去争取了,但这样的安排是局领导的意思。”潘大队说道,“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到哪里都是工作,以你的个人能力,我相信一定能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出更好的成绩!” 我心里清楚,能在领导面前为我据理力争的,也只有潘云一个了,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那么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正如林显著所说,我就是一个孤零零的个体! “潘队放心,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我不让自己心里的不痛快表现出来,“还得感谢你几年来的支持和关心!” “见你没有半句怨言,我倒心里不好受起来!”潘云笑着说,“不过,到巡警队上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值一次班能休息两天,有了自己做事的时间。……”他还没有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 “自杀?自杀就埋了呗!还有什么看的?”还没听完电话,潘云便发了火,“当时都有证人看到,还要法医去干什么?再说,谁都没闲着,你叫我安排谁去?!……” 说完他按下手机,冲我笑了笑:“明知是自杀还让派法医过去,这种事真让人烦!” “我过去看看吧!” “不用,等下我亲自去一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是先为自己多操操心吧,该抓紧时间找个老婆了!”潘云笑着说。 “那么,还有什么事吗?”我准备离开。 “我已经跟队里其他人说好了,今天晚上吃个饭,当为你到新的岗位饯行吧!” 对于刑警而言,因为特殊的工作性质,个个都是生死兄弟,无形中建立了其他人无法比拟的深厚感情,因此无论是谁调动了岗位,都有饯行的惯例,一为感谢他之前在这个集体所做出的贡献,二为祝贺其到新的工作岗位。然而此时,对我而言已感觉不到感谢,说到祝贺更显得可笑,到时难免大家尴尬,于是婉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休几天假,如果时间合适,我想回老家一趟。很久没回去看一下爸妈了!”我说。 “好吧,我不勉强你。这几年来你一直在刑侦苦干,想起来还没有让你休过假,难为你了!”潘云说,“我跟领导请示一下,想来不会有人反对!” 我道了声谢,然后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于是走到了城郊公园里,坐在了一张石凳上。几个老太太站在旁边,正排着队伍唱歌:“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 我的心被歌声触动了一下。 对于我休假的要求,林显著最终没有说什么,还特意为我多批准了几天。 假期批下来的当天晚上,我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声音。 听着那个亲切的声音,我的喉咙顿时哽咽了起来。几年来,不知自己去忙什么了,竟然很少给家里电话,这是怎样的不孝啊! “……儿子!”母亲沉默了一下,到底感觉到了她儿子的存在,轻轻地叫道,“还好吗?” 我的眼泪潸然而下,恨不能插翅马上飞到她的身边。 “妈,我明天回家!”我说。 其实我想说:妈妈,我孤独得想哭! “好,我们在家里等你,你爸还刚说想你了。” “妈,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 “儿子长大了,不用我们操心的!”母亲轻声柔语地说,她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我有着心事,“有不开心的事就回来休息一下,路上注意安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孤零零的个体(三) 回家之前,我去了一趟师父钟任之那里。去的时候他没有课,正在学校宿舍的花圃里低头拾掇花草。 “师父!”我叫了一声。 他抬起头,见到我时笑了:“又有什么烦心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笑着说。 师父笑道:“我会看相!” “我一脸的愁苦吗?”我笑着问。 “差不多!” 我于是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他看了我两眼,没有说什么,而是将手上的活儿停了下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处石椅说道:“坐下慢慢说吧。” 我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你很在乎离开刑警队吗?”师父问道。 “我只是在乎莫名其妙地离开!” 师父笑了笑没有出声。 “如果是你,会怎样做?”我这样问他。 师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答非所问地说道:“记得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放弃法医这份职业,而从事教学工作。” 确实,我曾经问过他,那是因为觉得好奇,想知道什么原因促使他当了一名教师。 “我当时要你猜,你没猜出来。”师父笑着说,“不知现在猜到了没有?” “或许是你追求的一种境界吧!”我不知道他往下要说什么,于是回答道。 “不!”他摇摇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当时之所以没跟你道出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我能看得出,那时的你,对着法医事业有着怎样的满腔热情,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时光!如果因为我的原因,掐灭了你的这种光芒,那会是怎样的罪过!” “我当时表现得很无知吧?”我笑了笑问道,“不知者无畏嘛!” “不,这是一种追求真善的真诚!”他说,“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永远这样无知下去!” 我细听他说下去。 “但现在,我想应该对你说说我的事,因为你正跟我过去一样,经历着一些从没遭遇过的东西。”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我选择离开,不是厌倦,更不是追求什么精神境界,如果非得给出一个理由,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什么事都一丝不苟,你会发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当你时刻面对的是解析尸体的工作时,这种痛苦尤胜!因为无论人或事,其实永远无法完美,完美只是一种没有极限的相对值,而当你又必须通过死者的意识,感受那种濒死的痛楚,你会感到惶恐!——唯恐做得不够,唯恐有什么差错。”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丝毫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平静得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法医就是背负别人的痛苦,为自己修行!每一具尸体,会在你的心里留下一个记号,那是用柳叶刀刻下的一般,掠过表皮,有些酥麻,醒悟过后才觉得发痛!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可以回忆起见过的每一张失血后的脸孔,以及脸孔上那双失了真的空洞眼睛,很多时候,那些眼睛一直看着我!那么多年以来,我只靠一句话坚持着:一切都会过去的!但这样就意味着,必须得面对现在!”那双眼睛终于显出了一丝苦涩,“没有谁能理解,也没有谁可以倾诉,我们注定是灵魂深处寂寞的行者!纠缠的痛苦让人失去了独立思维能力,所有的一切变得没有答案,那段时间是我最消沉的时候,消沉得连太阳都变了颜色!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直到后来,有人建议我试着到学校兼教,把以前经历过的东西传授给大家。最后,我才在这里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发现还有另一种方法从事自己的职业!当我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传授给你们后,就无时不刻不心驰神往,与你们一同赶赴现场,分析判断!于是,我又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告诉你这些,是希望让你知道,既然从事了这样的工作,必然会付出一些东西,背负一些异于常人的痛楚。失去即是新的开始,不要把自己禁锢在固定的空间里,那样只会让你窒息,我之所以鼓励你来北江市,也就是这个原因。挥一挥手,现在也就成了过去,我们始终要相信,这些都是发现真相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但是,没人能让我们离开真相!” “如果有些真相,是我一心想要远离的呢?” “为什么?” “可能会牵扯到一些不想被牵扯的人!” “你要明白,牵扯到谁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而是事实本身的原因!” 我笑了笑,然后问道:“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了!”师父笑了。 “你跟林显著是同学?” “是,我们是同学。”他回答道,“一起读了六年书!” “王秀珍也是你们的同学?” 师父看了看我,似乎感觉到了我想问什么:“她也是我们的同学!” “那么,她是林显著的女朋友你也应该知道吧?” “知道!”他笑着点点头,“这是审讯吗?” “我怎么敢审讯师父?!”我笑着说,“我只是想了解案子上的一些事情!” “张宝山杀妻案?”正当我不知怎样引出案件时,师父倒主动说了出来。 “是的。” “那件案子很复杂,也过去了很久,你怎么对此感兴趣?” “受人之托,想了解一下真实情况。”我实话实说,“自我知道你们是同学,就料想能从你这里了解到一些情况!” “你说得没错!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知这些信息的,是想知道些什么呢?” “就凭你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应该对王秀珍案有着更深入的了解吧?”我问,“但从案卷材料来看,并没有从你们同学角度调查出来的信息,我想,这其中必有原由!” “我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能从最常见的地方,看到不一般的东西!”师父笑着说,“你说得没错,确实是有原由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忧伤的小鸟(一) 我屏息待他说下去。 “你说没有见到从我们同学角度调查的信息,其实不准确,那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有这样的信息,只是很多人没有想到从这个角度去分析而已!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已经有了发现!” “能跟我说说吗?”我问。 “看来你今天不光是诉苦这么简单呀!”师父笑了,“为什么想到要问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跟后来的一起杀人案有关联。”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而且这件案子的本身也存在着很多疑点,两起案子都让我赶上了!”我把自己的目的对他说了。 “你的意思,是想知道王秀珍被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师父听完,很快便明白了我的用意。 我点点头。 “看来我今天要出卖林显著了!”师父笑道,“本来,我以为用不着说出来,但是人命关天,不得不说!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 我听他丝毫没有遭遇别人质疑后的不快,心里不由踏实下来。他开始说王秀珍被杀的原因,我听得暗暗心惊。 “那是王秀珍出事的前一年春节,我们同学举行了一次聚会!在家的同学都到了,当时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说不能带家属,只能独自一人赴宴。为的是能像同学时代一样无拘无束!我和林显著都赴了约,王秀珍也在,当时十多个人,玩得很开心,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说话时就提起了以前的旧事,拿林显著和王秀珍开起了玩笑。他们上学时是一对恋人,毕业后因为工作的原因分了手,王秀珍去了你们禅市,跟当地一个名叫张宝山的男子结了婚,多年后才跟丈夫回到北江。到后来,大家都醉了,我看到那一晚林显著和王秀珍没有回家,而是去宾馆开了房! 王秀珍的丈夫张宝山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一直在跟她吵架,张宝山还动手打过她!王秀珍提出离婚,张宝山没有答应,对她说:‘这一辈子,哪怕是烂肉一块,我也要定你了,谁也休想占了我这个便宜!’王秀珍找到林显著,向他哭诉。那时,林显著跟我的关系很好,他不知道怎么办,曾把事情对我说了,想让我帮着拿个主意。这种事情,我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久后,王秀珍就失了踪。后来接受调查时,张宝山一直没有说出妻子出轨这件事,也就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也是因为这一点,林显著坚持认为是张宝山杀了人,只是,他没有说出张宝山夫妻产生矛盾的真正原因!在这件事上,我的内心是很纠结的,尤其是后来没有坚持己见!……还记得上法医课的时候,我跟你们讲过什么吗?千万不能误入歧途,我也生怕自己误入歧途!你也曾问过我,老师和法医两种身份,我更喜欢哪一种。有时候,正因为热爱,所以不得不放弃!……你做得对,用不着再犹豫权衡,真相永远比其他的事情重要!” “你还有一个叫恐龙的同学吗?”我问。 “有!”师父的回答让我心跳不已,“这个同学叫张德贵,当时的生物成绩极好。那时爱好生物的人很少,我们都叫他恐龙,意思是稀有动物!”师父说:“但是后来,他家里出了点事,没有毕业就辍了学,去了外地打工。” “张德贵?”我问道:“他家住在哪里?” “我只记得他家住在北江的一个小巷子里,后来那地方拆迁,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爸爸是市医院的一名老司机,平常驾驶医院里的一辆急救车。一次,在接送一名急救病人时,发生了意外,车子因为爆胎发生了侧翻,那名病人没救下,张德贵的爸爸也因此受了重伤,落下了残废!更要命的是,医院认定是他爸爸的责任,不但没付医药费,还给了他一个处分!” “如果是现在,怎么也得算是工伤!” 师父点点头:“在当时,没有那么健全的法律救济渠道,张德贵他们一家也只得接受这样的结果!自那以后,张德贵便辍了学,一直没再联系过,后来听说靠自学考上了一所大学!” 因为有了案情上的收获,从师父那里回去时,我心里的不快消了大半。我给彭帅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对他说了,他很是兴奋。——这样的信息,正是他想要的! 二月二,龙抬头。 那天晚上狂风大作,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榆树拉着长长的影子印在窗户上,不住地东倒西歪,发出“哗哗”的声响。 睡觉时又梦到了刘嫣。 她朝着我笑,模样美极了! 我也朝她笑着。 然后我们就拥抱了在一起。……当我想要亲她,却怎么也亲不着。于是一种乐极生悲的感觉充斥着我!…… 雨直到凌晨才驻了下来,我爬起床时,看到窗外的杨柳散落了一地的柳絮。 树丫上的鸟窝不见了,那只长尾巴的黄鹂在树枝上不住地尖叫着,发出忧伤凄惨的声音。——从此再也没见过那只短尾巴的黄鹂! 我设定的手机闹钟响了,那是自动连接到广播台的声音,此刻正在报道早新闻。 “各位听众早上好!首先报道一条不太好的新闻,我省南山市昨晚遭受了一场洪灾,三分之一的市区被淹,解放军战士及公安武警官兵此时正全力参与抗洪抢险工作,营救受灾群众。……” 不知陈娟怎么样了,她们那里可成了洪灾区,不会对有什么影响吧?我想了想,拔打了她的电话。 “您好,您所拔打的电话已停机。……” 怎么会停机?我有点疑惑。 “……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同一河流下游的北江市却并没有因昨晚的大雨受灾。……我们请专家分析一下原因!”广播里还在报道洪灾的事。 “那是因为南山市处于江河的转角处,当上游的支流雨水汇入大江时,水面急剧上涨,洪水遭遇转角时,便漫延过去!整个市区就处于了急流之下!”专家在广播里分析,“而北江市虽然处于下游,但因河道平直,而且导流设施到位,水流不易汇聚,所以反而没有遭受洪灾!……但我要提醒一下北江的有关部门,应该积极进行先期的卫生防疫工作,落实各种措施,防止上游的禽畜遗骸带来病菌和瘟疫!……”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忧伤的小鸟(二) 起床后,谢小婷已经做好了早点,将三副碗筷摆在了桌子上。 “你哥回来了?”我问她。 她朝高原的房间呶了呶嘴:“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在睡呢!” 我看了看,高原正歪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走到洗漱间洗脸刷牙。 回到餐桌前时,却发现高原已经坐在那里吃了起来,头发凌乱,衣着邋遢。 “你小子这段时间怎么像个游魂似的,神出鬼没的!”我笑他。 “什么时候累死了,那才真成了游魂!”他头也没抬,只顾吃着碗里的东西。 “饿死鬼吧!”我笑着说。 “你小子饱汉不知饿汉饥,整天在温柔乡里泡着,那知道我们这些流浪汉的苦!”他看看谢小婷,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 “哥,你说什么呀!”谢小婷的脸红了,娇嗔着。 “我没说什么呀!是有些人自己心虚吧?”高原发出暧昧的大笑,“老邓,我这段时间不在家里,你小子可不要乱窜房间,小心让我碰到。” 我的脸上有些发烧,看看谢小婷,她正偷偷拿眼神朝这边瞄着。见我看她,顿时双颊绯红,忙低下头去,显得娇羞无比。 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撩动了一下。 “你小子,连妹妹的玩笑也开!”我忙岔开话题,“我准备今天回老家,很久没回去看看了。” “小婷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事!”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我说,“对不起了兄弟,都是因为我!” “不是,我谁也不为,只是为了真相。”我说。 “什么时候回来?” “过去看看再说,大概个把星期吧。” “我现在还真不好意思让你帮忙了!” “放心,不管怎样,只要是为了证明事实,我依然会去做的!”我说。 高原带着敬佩神情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含着笑点了点头。 “对了,今天新闻报道南山市发了洪灾,不知陈娟怎么样了。我今天打她电话没打通。”我对他说道。 高原听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回去。他没有接上我的话。 “怎么?又吵架了?”我问。 “没什么。我们习惯了,没吵架倒不正常!”高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哥,你别老是这样,女孩子是需要关爱的。”谢小婷说。 “别管哥的事,只要你有人关爱就行了!”高原又恢复了那种油腔滑调的声音。 吃完早餐,谢小婷非要送我。我知道她要赶去上班,好不容易说服她留了下来。 我提着行李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 因为搭乘的是一辆晚间的火车,离开车的时间还很长,我又不想四处走动,于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候车室的玻璃窗旁,看着大街上的人打扫满地的雨水。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了旁边,我转头一看,却是高原! “你怎么来了?”我问。 “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本来不想说的!”他笑了笑,神情有些异样,“但如果你走了,我就真不知跟谁说了!所以就跟着来了。” 我看着他,不知什么事让他追到火车站,非对我说不可。 “最近我迷上了佛教,很有意思,有空你也看看!”高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一边递过来一边说。 我摇摇头,不知他要说什么。 他将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抽了起来。 “这里不准抽烟。”我指指候车室提醒他,不知他什么时候开始抽起了烟。 “抽了这支就不抽了!”他有些蛮横地说。 我很了解他。如果不是遇到什么特别烦心的事,他绝不会表露出这样的神态。 “佛祖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抽了几口烟,高原苦苦笑了一下,“你说我和陈娟会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呢?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那肯定是千世以上了!”我笑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这样一个问题,“至于怎样的结果,还不是看你的悟性!我想,只要你说结婚,陈娟不会不答应的!” 高原没有出声,头仰靠在座背上,将烟雾从嘴里长长地呼了出去。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我终于觉出了异常。 “上个星期,她跟我打电话,说她怀了孕,问我怎么办!”高原把烟蒂随手扔在地上,用鞋子踩灭,“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做!我只能说打掉吧,我们还很年轻!——老邓,假如是你,你是不是这样说?”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你和我的处境不一样!如果你像我一样居无定所,就知道说出成家这两个字有多难了!” “我倒没觉着有多难!”我说,“如果跟你的处境一样,我会选择和心爱的人结婚!” “别跟我抬杠!”高原说,“你跟我不一样。你不了解我,不会知道我心里的痛楚!” 我没有回答。对于他的内心,我的确知之甚少,不明白那副玩世不恭的表象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一颗心! “人生在世就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骨,遭受世间诸般痛苦!”高原说。 直到很久之后,我在翻阅佛教方面的书籍时才发现,他所说的都是佛心慧语。 “你让陈娟打胎,她是怎样想的?”我问。 “她什么也没说,当即就把电话挂了!直到现在手机还关,我还没打通过。” “我想她是很失望!你应该去一下她那里,把事情解释清楚!把男人的责任承担起来!” “现在不可能。我正忙张宝山的案件,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比陈娟还重要?” “这不具可比性!”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和陈娟的事?” “我来这里,也就是想你帮一下忙,联系一下她,帮我劝劝她。” “劝她跟你和好?还是劝她打胎?”我有些不悦。 “老邓,你是个很理性的人,我相信你能帮我处理好的。”高原耍起了太极,“拜托你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忧伤的小鸟(三) 随后我们两人坐在那里,谁也没再说话,似乎在相互生着闷气,却又不知气从何来。 高原又抽了两支烟,最后道了声再见就走了。 我就这样坐到天黑,直到登上回家的火车。 当火车开动,随着这个喧嚣城市的远去,我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火车上的广播正播放着旅行节目。 “……转过头看远处高山流水,静下心听耳畔风声低吟,当我们静看眼前流动的风景,默默地思念那些曾经的过去,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记忆的沉沙中不懈地固执地闪着光?而人生中的那些过往,不正如眼前的风景般逝者如斯?朋友,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你想起了谁?和哪个谁的那些事?……” “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那里有条美丽的河;阿妈拉说牛羊满山坡,那是菩萨保佑的……”广播里便响起了韩红空灵的歌声。 我喜欢韩红的歌声,它纯净得如同清澈见底的河水,仿佛来自天籁,让人抛弃嘈杂,沉静心灵。 “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清波,雄鹰在这里展翅飞过,留下那段动人的歌……” 那一夜我在火车上居然睡得很香,还做了个梦,依然梦见了刘嫣。 梦境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四周绿草丛生,鸟语花香,我和刘嫣背靠背地坐在草地上,感受着泥土的芬芳和彼此的呼吸。 后来,我们就接了吻,柔软如毯的草丛中,她的皮肤一如既往的绸缎般光洁,在我的轻抚下,轻泛着诱人的光泽。我强忍着喷薄而出的欲望,但她缠绕着不愿舍弃…… 正在放与不放的纠结中,使得我醒了过来。 车窗外的明月已经升到了半空,静得只剩下火车压过铁轨的声音。 我没有了睡意,睁着眼躺在上铺,眼前净是刘嫣的影子,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她正睡在对面的中铺上对着我俏皮地笑。 这次很奇怪,在火车上想起刘嫣来时,我居然没有头痛。只是关于她的事,又好像是我想象出来的,特别不真实。 回到禅市,我马上赶去了刘嫣母亲所住的那家疗养院。 说是疗养院,其实地方并不大,充其量是一个破旧的院落,混杂在一个小区里,很不显眼,难怪父亲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有这么个地方。去的时候,大门是紧锁着的,我敲了半天,才有一个中年妇女过来开门。我把那份认领遗体通知给她看,并说明了来意。中年妇女带我走了进去,说是去见院长。 进到小院里,见到几个老年人,有的围在桌子上打牌,有的坐在轮椅上发呆,对我这个陌生人并不感兴趣。 院长是个微胖的老年妇女,她听了我的介绍,然后说时间过去太久了,人早已送去了殡仪馆火化了!如果要取回骨灰盒,得自己去联系。我问是谁把老人送到这里来的。她说是老人的女儿,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她女儿留下过联系方式吗?”我急忙问。 “留下过住址和电话号码,那个住址我们去找过,屋里已经没有人了!而电话也已经停了机!您的那个地址,还是老人有一次清醒时候突然说出来的,我们就记下了。”她说,老人死前跟其他的老人很不合群,经常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发呆,能说出我的地址就很幸运了! 我又问了一下老人的去世时间,和她生前留下什么遗言。院长告诉我,老人是一个月前去世的,没有留下遗言。最后的那段时间,老人已经是很糊涂了,根本就没有了支配意识的能力,她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来认出跟前的人,甚至会问别人:“我是谁?”当看到男医生时,她会不住地颤抖:“他是谁,为什么要穿着白大褂!跟守灵似的!”但是,她却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有一个女婿,并且知道我的地址。这让院长觉得很奇怪,问她女儿是谁,她说已经没有女儿了,女儿很小就被她杀死了!院长问她:“那你怎么还会有个女婿?” “我当然有个女婿!”她自顾自地说,“我女婿叫邓哲!” 最后,院长把老人的遗物交给了我,仅仅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的用品。 我去了殡仪馆,还好老人的骨灰还在,我把她带回了刘嫣的外公家,放在了房子的中间。在那里,我坐了很久,有些事情似乎是结束了,但却让我难以心甘! …… 回到家里,我没有对爸妈说不开心的事,只说在外面都好,只是想看看他们。爸妈也没有追问什么,让我好好休息。 母亲特意到菜市场买了很多好菜,做了很多我爱吃的美味。 吃饭时,我和父亲喝了几杯酒。 正吃着,我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李智林打来的。 “师父你在哪里?” “我回老家来了,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才知道你离开刑警队的事,心里还不太相信这件事,特地打电话问一声。” “这是真的。”我说,“以后法医工作主要就靠你去做了,我相信你的实力,放心大胆地去做!有什么不懂的打电话给我,我们一起探讨解决。” “嗯,我会的。你还不知道吧,你刚走就出了一起杀人案!一个女子被人奸杀,扔在河里,今天上午洪水退去后,卫生防疫部门的工作人员在河边消毒时发现的。”李智林说。 “案件性质搞清楚了?”我不由自主地问了起来。 “是的!死者生前受过性侵害,而且是被勒颈窒息死亡,肯定是奸杀无疑!”李智林回答道,“只是死者的身份现在无法查实,除了身上所穿的衣裤外,找不到其他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就是有表明身份的东西,也早被凶手丢掉了。”我说,“那穿着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上身穿的一件白颜色衣服有点特殊,胸前有‘南三’的字样,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李智林说。 “当然见过了,那是南山市第三人民医院的简称嘛!”我说,“之前我们送过精神病人到那里治疗啊。” 我们都知道,南山市第三人民医院其实就是精神病院对外的称呼,除此之外,当地的人还叫它南山市疗养院。 这就意味着,受害人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精神病人! “看来我们可以查一下精神病院了!”李智林兴奋地说,末了加了一句:“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到时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说道,“潘队说要给我饯行,我都婉拒了!” “咱们不一样!师父走了我当然得意思一下。”李智林在电话里笑道说,“好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不打扰了。等你回来再聚!” 挂线之后,父亲问是谁来的电话,我告诉他是同事。 “如果单位有事,还是早回去吧,不要耽误了工作!”父亲说。 “没事。只是问个小问题。”我说。 这时母亲在外面叫道:“邓哲,有人找你!” 我走出去一看,门口停着一辆奔驰车。 张贵生从驾驶室伸出头来,打了一声招呼:“邓法医怎么不打声招呼?我听高原说才知道你回来了!” “怎么敢惊动你!”我笑了笑说道。 “上车吧,我请你到外面吃饭。”张贵生说。 “不用了,我正吃着呢。” “家里的饭菜天天可以吃!” “我可好久没吃到我妈做的饭菜了。” 我妈在旁边笑着对张贵生说:“我们邓哲不喜欢到外面去吃,你也在这里吃点吧!” “不用了伯母。”张贵生终于走下了车,对我说道,“我听高律师讲了,你这次工作上出了点麻烦。主要是为了我的事!” “谁都不为!”我笑了笑,“我只不过用事实说话,还无辜者一个公道而已。” “放心,我会补偿你的!”张贵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不用!我说了,我只是讲了个事实。没有谁欠我的。” 张贵生看了看我,然后笑了:“邓法医,你是值得我敬佩的人,知道吗?我敬佩的人可不多!” “那我可是很荣幸!”我淡淡地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警察的警察。”张贵生笑笑说,“但可惜只是不谙世事的世外高人!你这种人很难适应社会的。” “我没感觉到怎么难适应呀!不过说我是高人太过抬举我了!”我笑着说。 “知道吗?男人都应该有狼性的,狡黠、敏捷、凶狠!” “这三样我可是一样都没有。张总今天是特意来和我讨论人生哲学问题吗?”我笑着说。 张贵生正讲在兴头上,被我一问,愣了一下说道:“真不出去吃饭?” “不了!”我说。 “好吧。那咱们下次再聊!”说完转身回到车内,开车走了。 “这人是谁?怎么觉得怪怪的!”母亲在旁边问。 “一个熟人。我也觉得怪!”我笑着说。 假期在家里呆了三天,一直没有出门,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以前的老同事打电话过来,请我吃饭,我都以有事为由推脱了。 母亲也乐得这样服侍我,说我太瘦,一日三餐变着样地做着饭让我吃,要把我喂胖,这样才好看一点,好及早给她找个儿媳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样的死亡有没有个头(一) 然而我终究是呆不住的,那几天心里总没来由地感到焦虑,像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似的! 第四天时便买了火车票,跟爸妈告了别,启程赶回了北江市。 回到单位后,我直接去了巡警大队报到。 巡警大队的汪队长知道我之前的事,对我很尊重,把我安排到几个年轻警员的巡逻队里。 巡逻队的日子很单调,值班时就开车在街道上来回巡查,排查嫌疑人员、处置突发情况,也帮助群众解决一些琐事。每个队排一个班,值完一个班可以休息两天。因此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呆着,闲来无事就上网、看书。 我空闲的时候多了,倒是让谢小婷很高兴。她每天准时下班,回到家就弄饭菜,把好饭好菜端到桌子上,让我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高原很少有时间回来,大部分时间就成了我和谢小婷的“二人世界”,这让我有一种小俩口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唯一让我不爽的,就是谢小婷管着不让我喝酒。有几次我偷偷买酒回家,都逃不过她贼灵的眼睛,最后统统落得被没收的下场。有了好菜却没有酒,这让我浑身不自在! 一天,我想了一招,将白酒倒在一个开水杯里。吃饭时假装喝开水,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装模作样地喝着。 “你干什么?!”刚喝了一口,谢小婷就杏目圆睁地看着我。 “什么?我喝水呗!”我强作镇定。 “别蒙我!我闻到酒味了。”她板起俏脸。 “好妹妹,真是开水,不信你喝一口。” 没想到她真的端起杯子,闻了一下:“还说假话!你们男人在女人面前倒底有几句是真话?!” “你还真的不信我呀!”我无奈地笑。 “其他的事信,就这件事不信!” “亲妹妹,让我喝两口好不好,就两口!” “不行!” 高原说我在女人面前嘴笨,对于女人的嗔喜永远没辙,对此我不得不承认,当下只得怏怏地放下酒杯。 她看着我闷闷不乐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幽幽地说道,“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能体谅人家的用心么?”说着她的眼圈红了起来,眼泪也快要出来的样子。 “行了,行了。我不喝了,不喝了!”我最怕女人这一招,连忙说道。 “这就对了!”她顿时又笑靥如花,“我帮你再盛碗饭,今天我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你可要多吃点。” 看她往厨房走了进去,我赶忙跑到藏酒的地方狠狠地喝了几口。再回到饭桌旁时,只觉浑身舒坦。只是待谢小婷回来后,再不敢和她近距离讲话,生怕她又闻出酒味。 李智林知道我回了单位,一天下午打电话给了我,执意要请我吃一顿饭。 “今天没什么事,下班找个地方聊一聊天!”李智林说。 “不用破费!”我说,“你参加工作不久,以后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需要钱花,也不差请你这一顿!”李智林在电话里笑着说,“你是我师父,再怎么说谢师宴是要请的!而且,上次跟你讲的那个案子破了,过程曲折!还幸好得你的指点呢。你就不想听我说说破案经过?” 这小子贼精,知道如何吊住我的胃口。 “好吧,我还真想听听!”我说,“去什么地方?” “望江楼吧。”李智林说,“那里环境不错。” 通完电话,我对谢小婷说了外出吃饭的事,叫她不用给我做饭了。 “不许喝酒!”谢小婷听了之后,板着脸说。 “知道了,哪有像你这样管男人的女孩子?”我笑着说,“以后谁做你丈夫不是挺倒霉?” 谢小婷幽幽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就是这样的女孩子,谁做我丈夫谁就得听我的话!” 我听出她语气暗含幽怨,只好呵呵地笑了几声,不敢再说什么。 去望江楼时,李智林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个酒楼临江而建,窗外对着江边的一排排杨柳,此时正值初春,微风吹过,柳浪此起彼伏。抬头看过柳浪,便能看到江里匆匆而过的大船小船。 我和李智林选择了邻窗的一个位置坐了来,边观赏江景边聊了起来。 “我真想不到局里会让你去巡逻!”李智林说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把局里的业务放在心上!听不得不同意见,耍一些见不得人的小权术!”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愤世疾俗了,这可不好!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学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老油条!” “我只是实话实说,替你打抱不平罢了!如果连我们自己的事都不敢说,还怎么去为受害人仗义执言呢?”李智林说。 “好了,我知道你的侠骨义胆了!”我笑着说,“还是说说那件案子吧,后来是怎么侦破的?” “呵呵,我就知道师父对案子最感兴趣!”李智林卖了个关子,“我们还是先点菜,边吃边说吧!”说完叫来了服务员,拿菜谱点好了几个菜。 “你知道吗?说起来还是一件杀妻奇案呢!”等服务员走后,李智林开始对我说道,“女孩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嫁给了南山市一个富商。谁知道那富商不是个东西,原来还有一个老婆,没有生育能力,娶那个大学生就是为了能生个儿子。所谓的娶其实不过是包养罢了,富商怕那女的不依,在社会上办了一个假结婚证骗过了她。哪想到那女子怀了孕后,还没生下来就流了产,更糟的是从此落下了习惯性流产的病根,怀了几次孕都流了产。那富商见借腹生子的目的没有达到,又玩腻了那女大学生,索性对她摊了牌,告诉她自己是有家有室的人。那女大学生听了自然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大闹了一阵,可哪里是富商和他老婆的对手?搞得最后精神就不正常了!当地妇联听说了这件事,和派出所联合做富商的思想工作,对他不道德的行为进行了谴责。迫于压力,富商把那个女的送到了精神病院治疗,就是我们之前说的那家南山市第三人民医院,也叫南山市疗养院。开始还好,到后来便撒手不管了,那女子跑出医院几次,到富商家里闹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样的死亡有没有个头(二) “最后一次吵闹是今年春节时候,富商见她纠缠不休,就干脆下了毒手,用绳子在家里勒死了她,生怕她还活着,又用锤子敲了头部几下,然后伪装成被人野外奸杀后弃尸江中!我们接到报案时,尸体已经在江中泡了两个月了,高度腐败,很难认出本来的相貌。幸好有你指点,根据身上的衣服,我们找到南山市第三人民医院,但医院死活不承认是他们的病人。我们只好找到当地派出所了解失踪人口情况,派出所刚好有一个曾经参与处理纠纷的民警在场,根据我们描述死者的大概年龄,随口就说了富商家那件事。根据他反映的情况,我们又找到医院,要求见那个接受治疗的女子,见掩饰不住,医院的医生终于说了实话,那个女子春节前从医院跑了出去,一直没有回来。后来那个富商到医院找过她一次,医院无法交待,连连道歉。未曾想富商并没有计较,只是交待医院不要对别人提起那个女人的事,如有人问就说医院里没有这个女病人。医院本来生怕他找麻烦,听了这话当然求之不得,当下答应不迭。这样说来,那个富商的行为可就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那个富商并不否认以前的事,也不否认交待医院的那些话,但他的解释是怕女子的家人来找他麻烦!他说他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哪里去了!我们当然不信他的解释,经过搜查,在他家的浴室里发现了人体组织,经检验正是那女死者的。于是马上抓了那个富商。那富商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一审讯就交待了杀人的经过。” “不错,这个案件破得还算漂亮!”我欣慰地笑着说,“法医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只是,那个死者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据富商说那个女的叫刘娜,结婚证上写的也是刘娜,只是那张结婚证早已被富商毁掉了!说起来那个女的和你还是老乡呢师父!但那个富商只知道她是你家乡那个市的,具体地点不清楚。我们查过了,你们那个市并没有这样一个叫刘娜的,所以只好发了协查通报,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尸体都已经火化了,骨灰现在还放在殡仪馆。那些殡仪馆的人比我们还急,问情况的电话都打了几个!找不到家属他们不知问谁要钱去!”李智林笑着说。 “这样的尸体来源的确很难查找!”我说道,“没有照片你们怎么发的协查通报?就写上她DNA检验数据吗?” “说来还真是幸运!”李智林笑着说,“我们去精神病院调查时,那里接收医人都要照相的,所以刚好有死者生前的一张照片。什么时候我也给你看看,说不定你会认识自己的老乡呢!” “好啊。……”我正要说先看看,李智林的手机却响了,于是停住了话题。 李智林低头接电话,表情严肃地“嗯嗯”了几声,然后挂上电话,带着抱歉的表情说:“师父真是对不起了,潘队打电话来,说又接到报警在江里发现一具尸体,还不知道是不是凶杀。我得马上赶过去!” “没事,你去吧!”我笑着说,“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又不是不了解法医工作!” “菜点好了,你最爱的酒也叫了的。我先把单买了,你慢慢吃,如果来得及我再赶过来!”李智林说。 “不用你买单!”我说,“等下我来送钱就行了。” “那是怎么说的!”李智林笑着说,“难道我放师父鸽子不成?!”说着走到服务台买好单,道了一声别就走了。 我重新选了一个朝着大江的座位坐了下来,这时菜已经端了上来,还有一瓶白酒。 见了酒,我早把谢小婷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打开瓶盖自斟自饮了起来。 窗外的柳树扬起了柳絮,如雪花般飘飘而下。 又是一个春天,可是有多少人已经看不到这个季节了呢?“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我们这些法医,一定是看到“花落人亡”故事最多的人了!我想到李智林刚才说到的案子,不由在心里感叹。可是有谁会在意这些故事呢?每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前行,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最终会化为尘埃,被遗落在了时间的长河里。时光推移,物是人非,谁会记得那个曾经的谁? 不觉间已喝了几杯,天渐渐暗了下来。李智林打电话来说死者不是被人谋杀的,但因为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所以来不了了。我索性坐在窗前,看起外面的夜景来。江边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发出泛黄的光。江里的船只依然来往繁忙,如同飘忽在夜色里的萤火虫,川流而过,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但谁又知道那江面下的暗流涌动?在这江水中,每年需要法医检验的尸体不下于数十具,有名的、无名的,自杀的、他杀的,一个个原本鲜活的生命,都在江水的奔涌中黯然消逝。对我们法医来说,这成了工作中的常态,以致于如果长时间没有从江里捞出一两具尸体来,反而令人感到意外!“师父,这样的日子有没有个头呀?”一次在江边检验尸体时,李智林这样问我。我当时回答他说:“如果你再干久一点,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是的,当一个人周而复始地重复同一件工作时,势必会感到麻木,那怕是面对生死!果然,后来李智林再没问过相同的问题! 然而今天,当我离开法医工作,坐在这里对江独酌,回想起以前的事时,竟不由得感慨起来。 “是呀,有没有个头呢?”我想。 酒已微醉!我离开酒楼,踱步江边小沐了一会儿清风,才慢慢走回家。 谢小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样子在等我。看到我回来,她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不喝酒的!厨房里煲了汤,我端出来,你喝点,暖一下胃!” 我见她端出一碗鸡汤,香味扑鼻,忍不住喝了起来。 谢小婷站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你能为那个女人戒烟,就不能为我戒酒么?” 我不由一愣,抬起头时,她已经走进房间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样的死亡有没有个头(三) 舒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彭帅又找到了我——当然还是为了他们的案子! 头一天晚上我值了通宵班,他到巡警大队的时候,我还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睡觉。 “你怎么来了?”我感觉有人走进来,睁开眼看到是他,有些惊讶。 “怎么?不欢迎吗?”他笑着问。 “我现在有些怕见到你!”我笑道,“整天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今天有什么指示?” “咱们出去说吧!”他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人说道。 走到办公室外,又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副眼镜戴上。 “最近怎么老扮斯文?”我笑。 “这是必须的!”他也笑。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我问。 “林显著的确有一个女朋友叫王秀珍,俩人的关系很要好。王秀珍的同学我们也调查过了,情况正如你师父说的那样,他们毕业后有过一次聚会。看来对此不用再怀疑了,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叫张德贵的人一定跟林显著有着什么仇恨!” 我没有下结论,只是问道:“对那个张德贵调查得怎么样?”毕竟他们的案子跟那个人才是有着直接的联系! “一无所获!真应了他的外号,像恐龙一般绝了迹!” “我师父上次提到的地址没有线索?” 去看师父钟任之时,他跟我说过张德贵的一个住址,我后来告诉了彭帅。 “张德贵很早前便搬走了,加之他原来所住的地方拆了迁,现在是商业区,以前的左邻右居已经不知住到哪里去了,所以根本无法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这就是这次来找你的原因,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门的!”我笑着说,“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不是跟林显著的外甥女相识吗?” “所以你想从刘安心家入手?” “上次她家被盗的事很可能与此有关,希望你以调查被盗的案为由,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能从那里得到什么呢?要知道刘安心并不清楚情况!” “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说不定能来个引蛇出洞,直接就把张德贵拿下了!” “你不知道我被调出刑警队了吗?” “已经知道了,这不正是你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吗?”他笑道。 “我确实预料到了事情的发生,然而却没想到让恩师陷入了晚节声名受损的险境中!”我苦笑着说。 我不会忘记,彭帅打电话安排任务给我时的情景!他当时说陈林秀案有了些新线索,要我悄悄配合,完成一些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我当时问他。 “那个陈林秀,原来在丈夫死后,跟另一个男人好上了,据我们调查,那个男人应该是你们局里的人!” “跟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我们怀疑跟陈林秀同居的男子就是这个人!” “是谁你就直说了吧!”我知道他们应该心中有数了。 “林显著副局长!” 当听到彭帅说出这个名字时,我惊讶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怎么没出声,被吓着了吗?”他在电话里笑。 “你们确定没有弄错吗?”我问。 “为什么不愿相信?”他笑了笑,“从理论上来讲,谁都可能与案件有关,包括你和我!” “可是,我怎么也无法跟林显著联系在一起!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谁也不敢跟你开这种玩笑呀!”他语气严肃,“二十年前,你们辖区里曾发生了一起丈夫杀妻案,那个丈夫被关押审查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找到证据。林显著当时是专案组负责人,听说跟案件里的死者是姐弟关系,因为没有主动回避,被领导知道了,最后给了一个处分,调到偏远派出所工作了两年。那个派出所的辖区,就是陈林秀当年下乡的地方!据我们调查,陈林秀跟林显著曾经发生过一段恋情……” 我越听越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此事非同小可! “我想你们还没有什么证据吧?否则也不会找到我!”我说。 “是的,但我们请示了上级领导,开展必要的工作调查,不然像这种情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呀!”他笑着说。 “瞧你们给我挖了多深的一个坑!”我说,“你让我如何去调查自己的领导呢?” “谁让你是我们的特别顾问呢!领导指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惊动任何人,不能收集有关人身的任何信息,包括血液、指纹这些!……还有,在这件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得透露任何有关信息,包括跟你们出租屋杀人案现场指纹是同一人所留的那件事!” …… 这也就是后来,我为什么没有把这些情况向林显著他们汇报的原因。但是这样的配合,我明白会有什么后果,也做好了可能会被调出刑警队的打算!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会调查到师父钟任之他们十年前所办的案子上! “我想你师父应该是欣慰才对,不是说他曾因此事迷茫了十来年吗?”彭帅说道,“如果因此解了惑,不知道他会有多高兴!”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关于这些情况,我不久前去看师父钟任之时,详细地对他说了,他当时沉默了半晌没有出声。 “真是这样吗?你们调查得怎么样?”最后他这样问道。 “正在进行。”我说,“这是彭帅他们的案子,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不能人云亦云!”他说,“有些事,只有亲自参与才有发言权!” “我明白!”我点点头,“所以除了你,我还没跟其他任何人说。” “当然,未破案之前,谁都有作案的可能!我们得实事求是,不管牵扯到的是谁!” 我们明白,有些事情就像躺在解剖室的尸体,冰冷冷地等待着真相。柳叶刀剖下,显露出来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但我们又不得不接受! “那么,你要我以什么名义开展工作呢?我现在都不是刑警了!”我问彭帅。 “不能以刑警的名义,就趁机发挥一下追女孩子的本领,用男朋友的名义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比调查的本身还要困难得多!”我笑道,“要知道,这不是我的特长!”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与爱有关(一) 我不会按彭帅所说的方式去做。在我看来,利用感情来达到某种目的太过于龌龊。我永远忘不了,刘嫣痛斥我利用她时的那种悲苦的神情! 因此彭帅走后,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复又躺到床上,一觉睡到晌午才起身。 回到家时,高原很难得一见地躺在沙发上睡觉,看样子比我还累!听我进屋,他惊醒过来,起身坐了起来。 “昨晚怎么没回家?手机也没通,我等了你一晚上!”他问道。这一段时间,他显得很憔悴! “我值通宵班!”我拿出手机来看,才发现没有电了,于是反问:“有什么事吗?” “张宝山的案子近期就要开庭了!你还没给一个让我踏实的答案呢!” “哦,我差点忘了!”我一拍脑门,突然想起几天前的实验,于是急步走到了阳台。 网购的墙漆几天前已经邮寄到了,被我涂在了阳台的墙壁上,还撒了一些鲜血在上面,已经有个把星期了。谢小婷之前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撒谎说是颜料!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鲜血新鲜依旧,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那么这样说来,鲜血未必是王秀珍失踪时粘在了墙壁上!”高原异常兴奋,“那些有关她是遭受暴力死亡的推断就站不住脚了!” “你别兴奋过早,仅仅这样一个实验,并不能否认王秀珍遭受暴力的可能!别忘了,还有很多证人指证张宝山动手打过她。” “不用替我担心,那些交给我来搞定!”他充满自信地说道。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这点把握都没有,这么多年不就白混了!”高原笑道说,“还记得咱哥俩以前读书考试吗?没比谁笨过,只是未到用功时罢了!对于我们来说,不管什么案子,其实最难辩的是客观物证,所谓铁证如山,容不得半点质疑!现在你把这个棘手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都好办!” “但愿你所要的真相,也就是事实上的真相!”不知怎么,我心里有些发怵。 “你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他看看我,然后笑了,“没有人会怀疑自己所见,真相永远只浮现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 “你这样说,我怎么听着有些强词夺理的感觉?” “正常,因为你太谨慎了!” 我双掌搓脸,从指缝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完成了对你的一个承诺!我心里也可以放下一件事了!” “慢着,还没完呢!”高原连忙说,“帮人帮到底,开庭的那天,我还需要你出庭作证!” “你是在难为我!”我说,“我现在都不是法医了,以什么身份出庭呢?” “以你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足够做这个证人了!” “如果不是权威专家,这样的证词很难让人相信的!” “用不着那样复杂,我要的仅仅是引起人们对结论的怀疑!”高原很有把握。 当下,他要我坐下来,听他分析在法庭上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应对的办法。我有些心不在焉,胡乱点头。 高原侃侃而谈,一直说到谢小婷下班回来。——我还真不知道他竟如此能说! 谢小婷放好东西,去厨房做饭。我对她说不用做我那份了,我有事出去吃,趁机离开了家。出去前,高原疑惑地问:“跟女孩子约会吗?”我笑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小婷看了看我,表情很复杂。 我确实是约了女孩子,不过约的是刘安心。因为有些怕见到她父亲,所以跟她说好在一家饭馆里见面。 一见面,刘安心便问我,她的案子有没有进展。我如实说自己已经不在刑警队了,不太清楚现在的侦查情况,不过可以帮她问问。她说算了,不必为那件事操心,其实没什么损失,只不过是有些害怕而已!出事之后,舅舅林显著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现在跟舅舅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常常给他打电话聊天为自己壮胆!我笑问她会跟自己舅舅聊什么呢。她说聊自己的妈妈,聊自己读书上班,还聊了其他很多事,甚至聊到了我,她说感觉自己跟他就像是失散了多年的骨肉,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顿时明白,林显著为什么会知道我帮助张宝山打官司的事了,一定是刘安心说出来的!但我没有怪她,而是趁此机会,又问到了她舅舅林显著年轻时的一些事。 “还想知道些什么呢?”刘安心笑问。她可能以为我私下打听领导的事,是别有用心! “给我说一说,你舅舅同学恐龙的事,我想知道得多一些!” “其实我那时还小,有些事情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她说,“关于那个恐龙叔叔,现在印象已经很模糊!” “你上次对我说,家里不见了一张照片是吗?”我提示道。 “是的,那是舅舅跟恐龙叔叔的合影。” “你确定是他俩的合影吗??” “确定!我印象很深,他俩在照片上很搞怪,舅舅用一顶绿帽子悄悄放在恐龙叔叔的头顶上!” “的确很搞怪!没想到林副局长年轻时也这样俏皮!” “其实舅舅那样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舅舅的女朋友王秀珍,原来跟恐龙叔叔好过,舅舅算是横刀夺爱!不过,王秀珍阿姨是真心跟舅舅好,所以恐龙叔叔也无可奈何。快毕业的那段时间,他们俩彻底闹翻了,听妈妈说,他们还动手打了架,从此便形同陌路!那张合影,还是王秀珍阿姨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求他们拍的,当时舅舅有些不愿意,便在身后搞怪!” “那你想过没有,会有谁把他们俩的照片拿走?” “我也想不明白!之前以为是舅舅拿走的,但我后来打电话时问过他,他说没拿过。” 就算拿走,他也不会说啊!我心里想。 “从那以后,你还见过恐龙叔叔吗?” “一直没再见过他!”刘安心笑答,“你今天怎么对恐龙叔叔特别感兴趣?是不是跟案子有关?我知道,你们警察聊天都是有目的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与爱有关(二) “原来警察在你们心目中这样现实!”我笑道,“难怪我难以找到知心的人,跟女孩子聊天也会被当做心怀叵测!” “那个女孩子还在跟你生气吗?”刘安心眨了眨眼,笑问了一句。 “哪个女孩子?”我没听明白。 “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你朋友的妹妹!” “我又没得罪她,跟我生什么气?”我知道她说的是谢小婷,于是笑着说。 她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做声。 “如果你想知道得多一点情况,可以问一下我表姐林丽。”她突然想起什么,这样对我说道,“记得有一次,她好像提起过恐龙叔叔,还说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心里一阵暗喜。 这时服务员将饭菜上了桌,我们便打住这个话题,边吃边聊起了其他的事。 刘安心又问到她老板张贵生打官司的事,她说自己后来才知道,原来张贵生的嫂子居然就是王秀珍阿姨,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她问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有没有翻案的可能。我说不清楚,那得看证据。她还记得上次吃饭时,高原要我帮忙的事,于是又问我会怎样去帮他们。我说必要时,可能需要出庭做证。 第二天上班时,巡警队汪队长通知我,林显著要我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到林显著的办公室时,他正坐在那里等我。看到我走进去,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坐吧。”然后走到门口,将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 “邓法医,听说你要为张宝山的案子出庭做证?” 我没有出声,等于默认了这件事。 “你来这里有三年了吧?”林显著看看我,边坐回座位边问。 “准确来说是四年了。”我想了一下答道。四年前的春天我来到这里,他这样一问,我才感觉时间还真是过得快,转眼之间,已经花开花落了四季! “哦,有吗?”林显著有些惊讶,随即笑了笑说道:“看来是我这个带头大哥失责,对你关心不够,没能及时掌握情况,怠慢了你这个业务专家,你可不要见怪!” “怎么会!你们领导这么忙,如果还让你们操心,那可真是有些不通人情了!”我不想气氛太紧张,于是就着这个话题开起了玩笑。 “嗯。”林显著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读出什么内容来,“那就好,我很高兴你能这样说!” 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干脆等他说下去。 “你工作上取得的成绩,我们其实都看在眼里的,很不错!”林显著继续说道,“但是,因为专业限制的原因,你还是缺乏与人交流,不太了解实际工作情况。让你去巡警队,其实是让你熟悉一下辖区的环境,条件成熟,会调你回刑警队的。知道吗?我已经极力向局长、政委推荐了你,希望以后能给你加副担子。董建国不在了,目前刑警大队还缺个队长,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信心挑起这副担子!”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事,心里度测着他的用意,一时无法回答。 “心里想什么说出来,不要紧的!”林显著说,“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会尽力去办!” “没有什么想法,做好自己的工作,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我想了想说道,“很感谢领导的赏识,但我想,毕竟能力有限,还是别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为好!无论站在什么样的工作角度,我想我们的初衷,都是为了忠于自己的职责,维护法律的尊严不是吗?所以,我不想被什么东西所限制,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很好,很好!”林显著的脸上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有这样一股冲劲,这很让人尊重。但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前程,除了干劲之外,还需要机遇、有人赏识等等一系列因素。”他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看看你师父钟任之,有气魄有能力,百折不挠,咱俩是同学,也是同事,他破的案、立的功比我多。说实话,我也挺佩服他的!可最后怎么样呢?不得不去了学校教书!说到头,是他自己太固执,人太有傲气不是好事,锋芒太露不光会刺中别人,也会伤着自己。是不是你们搞法医的,都有这么一股心气儿?” 我没有多想,冲口而出道:“这是忠于事实!从搞法医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必须忠于案件的真相!” “是的,我们都必须忠于真相!”林显著点燃一支香烟,点点头说道,“可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不可否认的客观存在!真相有时就像这支香烟的烟雾,摸不着但的确有,而且因为有人点着才有,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还有这烟草味,谁能否认它的存在呢?我们不能因为它们的不可感知性,就否认它们的存在,沉溺于断章取义的真相中!而钟任之恰恰就喜欢这样,他的问题,就像见到了烟还在否认有人点烟一样!” 我明白,他终于没道破地讲到了张宝山的案子! “为了证明真相不存在,你师父花了十多年的功夫,最后当然是无法证明!”林显著问我:“你呢?不会像你师父一样,把时间花在证明真相的不存在上吧?” “我想,你是误会我师父了!他不是否认真相的存在,而是质疑造成真相的原因!”我说。 “既然认可了真相,怎么还会有原因的质疑?” “当然有!如果只是在这间办公室外面看到烟雾,就能肯定是你在房子里点了香烟吗?”我反问,自己感觉到语气已经不再有下级对上级的那种小心翼翼了,而一种理直气壮,平等之间的质问,“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情况?比如是我点的?” 林显著显然没料到我会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好吧,今天到此为止!没有证据,我们永远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说过的话,做什么事要考虑到后果,避免伤害到别人,尤其是钟任之这样的好师父。有些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之前说过让你担任队长的事,会到你不再固执已见时生效!” “我说过了,我会忠于事实的!”我回答道,“谢谢领导的关心,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林显著沉着脸,好一阵子才说道:“好吧,你可以走了。” 从林显著办公室出来后,我特意去了一趟刑警队,那里还放着自己的一些东西需要拿回去。林丽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她很憔悴,还比以前成熟了不少,让人见了心疼! 第一百四十章 与爱有关(三) 见到我,她显得有些惊喜,忙站起来给我倒茶。我这才发现她的腹部比以前大了许多,于是连忙抢过茶杯,自己动手。 “差不多要生了吧?”我问。 “还有一个多月。”她轻抚着大肚子,脸上满是温柔。 “怎么不在家休息呢?”我有些心疼她。 “还是在办公室好!找一些事情做,能暂时忘记心里的痛!”她笑了笑,有些凄然。 我无言以对。 她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少女的任性骄横,显得老成持重,一场变故让她失去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让我很是痛心! “有些事,该遗忘的时候还是得遗忘!”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导她道,“人不能老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毕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些道理我都懂,还经常拿来在心里开导自己。”她说,“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痛就是痛,什么都麻醉不了!” “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总不能一个人带小孩!”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等到董建国在我的心里,能跟另一个人心平气和地相处,那时再考虑自己的事!” “孩子生下来,让我当他的干爹吧!”我说,“虽然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可真是希望能帮帮你们!” “我以前只知道,咱们邓哲是慢热型,没想到还是义气型!”林丽笑了几声,“还真难得能挺身而出!” “你同意了?”我问。 “不同意!”她回答得很干脆,恢复了几分以前的泼辣风采,“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董建国什么!再说,我也不希望你被一份责任变得不再是邓哲!” 我半感动半心疼,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我这次来,还需要跟你了解一些事情!”我想了想,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什么事?” “关于你叔叔林显著的同学。” “谁?” “一个外号叫恐龙的人,你认不认识?” “认识,恐龙的名字叫张德贵。”林丽答得很干脆。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有些兴奋。 “他以前去过我叔叔家,我也在那里。当时叔叔不在,他说自己叫张德贵,是叔叔的同学。我把叔叔叫了回来。叔叔回来后叫他‘恐龙’,两人躲在一旁谈了什么,最后不欢而散!” “后来见过他吗?” “见过!”她的回答让我喜出望外,“他之前还来过我们公安局,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她的话让我很是意外。 “就是那个心理医生。” “生理医生?哪个心理医生?” “识破鬼旺装疯卖傻的那个心理医生!” “那不是张德生吗?”我愈加吃惊。 “他就是张德贵!” “你能肯定吗?”我有些不放心,怎么也无法把自己的心理医生跟那个‘恐龙’联系起来。 “那天他来刑警队,我跟他打招呼,他还笑着说:‘怎么是你!’我们还聊了一些以前的事,你说是不是可以肯定?只是他后来跟你说,自己叫张德生,有可能是还有另外的名字吧。很多人都这样,户口上的名字跟实际中所用的有一些区别,这不奇怪!” 我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只不过有些意外而已! 果然如刘安心所说,在林丽这里得到不少收获。 从林丽那里出来后,我去了一趟彼岸花心理诊所,张德生正在办公室里忙碌。不知什么原因,见到他,我怎么都觉得别扭! 张德生见到我,则笑着问:“最近很忙吧?都很久没见到你了!” “的确很忙。”我点点头,“你怎么样?看起来好像比以前累!” “有吗?”他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这个心理医生没有意识到,其实这一点很简单,根本不用看,感觉累是像他这种忙碌者的通病,随便找个这样的人问一下,百分之九十以上会说比以前累! “你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我信口说道,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纸巾,作势擦汗。 “是吗?我自己怎么没发现?” 他当然不会发现,因为这是我事前想好的一个主意,而并不是真的看到他的白发。 “你不相信我的眼晴?”我笑着说道,“扯一根下来给你看看?” “长在哪里?”他低下头,默许了我的建议。 我在他头上飞快观察了一下,仓促之间居然一时无法找着白头发。免招怀疑,我于是随便拔了一根,而将准备好的另一根白头发递给他看。——那其实是我自己的,事前预测到这种可能,包在了纸巾里! “还真是!”他把白发拈在手指间叹道,“我之前最值得炫耀的,就是自己的头发了。但是岁月不饶人,年纪终究还是大了!” 趁他不备,我把从他头上扯下的头发放在纸巾上,卷起来悄悄放好。 “最近怎么样?”他示意我坐下来。 “不太好!”我笑笑说道。 “怎么了?”他微微一愣。 “以前是心烦气躁,定不下神,现在却像失去了感官一样,没有了喜怒哀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像整个人麻木了似的!鼻子也闻不出什么来了!”我说,“但又分明感觉是有喜怒的,于是就这样憋着,心里很是难受。有时恨不能拿一根导管插到脑子里,把这些情绪一股脑儿地痛快导出来!” “你确实需要发泄一下!”他看着我,“尽量用情绪表达出来,不管喜或怒都成!有人说太情绪化会缺乏冷静,不太好!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一种自我调节,有利于心理健康!——当然这种情绪化也不能太过分。” “我有时思考导致自己这种情绪,可能是因为见到太多纷扰的缘故,事与事,人与人,太多的表里不一,迷一样让人不堪!就是我自己,也无法看清自己!” “你这个话题,带点哲学,也有点玄学的味道!”他笑着说,“有些事情,并没有那样复杂!” “你不承认这个观点?”我话中带话,“你敢说自己了解自己吗?” “不敢!……”他想了想,笑了笑说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与爱有关(四) “所以,想简单都简单不了!我常常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该做一个怎样的人,并为此苦恼不已!” “我想这和你的职业有关,见到触及灵魂的东西太多,思考得太多,多得忘记了简单的快乐!对于别人来说,看一件事情只需要对或错就行了,对于你们来说不行,看到的需要更深入,更彻底!” “你说得对!有人说,阳光的经历才可能有阳光的心灵,做为心理医生,该有怎么的经历才会保持着你这样的健康心态呢?而且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选择做心理医生?” “未必如你所说!”他笑道,“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不阳光不健康,才选择做这一行。最起码能给自己疗伤!” “那么,你属于哪一种情况,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怎么对别人感起了兴趣?”他笑问。 “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嘛,不妨让我以此借鉴一下。” “谁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他笑道,“每个人的境遇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方式也会不同,对其他人没有参照的价值的!所以,别人的经历只能是别人的,没有可复制性,我从来都不相信,能通过别人行为达到相同的目的!” 我有意跟张德生谈到过去,但他似乎一直回避这个话题。 “听说,你跟我们公安局的林显著副局长是同学?”最后,我不得不直入话题。 他怔了一下,然后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听我师父说的,他说他也是你的同学!” “你师父是谁?” “钟任之。” “哦,老钟!”他笑了,“很久不见了,他还好吗?” “他很好,现在去了大学教书。”我把师父的事说了一遍。 “教书很符合他的性格!”他笑着说,“我们那么多同学中,数他最单纯善良!” “听说当年,你们的感情最好!” “是的,我、林显著,还有你师父钟任之是最好的朋友。” “那么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们在同一个城市却不怎么往来呢?” “主要是太忙!”他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看来这个问题击中了他的要害,“而且,我们很早就分开了,此后一直没有见面,我都不清楚他们在哪里!” “但我听说,你见过了林显著,两人还闹得不愉快!为什么会这样?” “看来你的消息蛮灵通的!”他笑道,“是不是在刻意打听我的事?是什么让你这么感兴趣呢?” “我说过,想借你的经历来参考一下呀!”我笑道。 “这样的事情也有参考价值?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虽然不知你所为何事,但如果不说,似乎会让你心有不甘呀!”他笑了笑,说道,“这样也好,对于我来说,需要向别人倾诉,也希望你从中得到一些启发!……其实我和林显著是情敌,读书时俩人喜欢过同一个女孩子,我后来败给了他,退出了这场三角恋情,两人为此还翻了脸!那是因为我的原因,是我缺乏大度,没有保持体面地退出。后来,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主动找到了林显著,想缓和两人的关系。但当我找到他时,却得知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而且我们的恋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当时认为是他的原因,于是很生气,跟他吵了几句,俩人不欢而散! 现在我很平静,其实人生就是这样,什么样的结果都可能发生,不需要太过于诧异,更不能把所有的不遂推到别人的头上,如果一定要找个原因,只能归结为命运多舛,需要我们平静地面对!” 听他这样一说,我竟无法再追问下去。 离开那里后,我把张德生的头发送到检验中心,让人做一下DNA比对,想知道他是不是去刘安心家里那个人。不过送去时,我心里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我想这是因为张德生说了那番话的缘故! 下班后回到家,谢小婷已经做好了晚饭,在家里等我。 高原也回到了家,他通知我,庭审可能就在这两天,让我做好准备。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我说,“我会实事求是,能回答就回答!” “那好,我们现在就将庭审中将会遇到的问题进行一下练习。”高原说。 随后,高原讲了一大堆,我却没听进几句。——大部分于我似乎并无多大关系! “把握大吗?”我替他担心,“如果不能提供新证据,翻案的可能性就不大,毕竟这件案子当时的审判,是允许有罪推定的,不像现在,疑罪从无!” 有罪推定是刑事诉讼的一项制度,指在假定嫌疑人有罪的基础上,收集对其不利的证据,用以证明其犯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人们经常使用的诉讼制度。这种制度的弊病,是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无罪,嫌疑人就要遭受牢狱之灾!而疑罪从无,要求的角度正好相反,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指证嫌疑人,那么罪名就不能成立!二者的区分,在于找不到证据时,该不该由嫌疑人来承担责任。 “这就是现在制度的好处!”高原信心满满,“我调查到了一些新情况,足可以颠覆原来的证据!你就等着瞧好了!” 庭审在第三天进行,我跟汪队长请了假,去了法院等待传询。因为证人是不允许旁听案情的,我被安排在法庭旁边的休息室里等待。 一个把小时后,工作人员走了进来,示意我进入法庭。 “我们的证人,是一位从事法医十多年的主检法医师,他曾经参加过一千多起刑事案件现场检验分析,其中包括几百起命案现场的尸体检验工作,可以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法医工作者。”我听到高原在辩护席上说,“他将从法医专业的角度向各位解释我刚才所说的,为什么说本案尚不能确定是否存在受害人!” 我走上证人席,向法官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旁听者,此时竟意外地发现师父钟任之、裴仁和林显著坐在那里,几双眼睛此时正盯着我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激烈的辩论(一) 张贵生和张贝贝也到了场,正坐在邻近高原的旁听席上朝我点头示意。 证人席正对着法庭的大门,阳光从那儿照射了进来,显得格外刺眼。 “我们想询问证人,你是用什么身份来法庭作证的?”公诉席上有一名女公诉人员问道。 她的用意我很清楚,如果我以一个法医的身份来做证,则需要侦查机关、公诉机关或者审判机关指令或聘请,私自检验鉴定不符合法律程序,是不能做为证据的;如果我以个人名义做证,他们将会审查我的专业资格,以判定证词的份量是不是够重。 我看了一眼师父和林显著,他们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背面的光将他们的脸衬得很模糊,看不清表情。 “以个人的名义做证。”我答道。 “那么请证人陈述一下自己的工作经历。”女公诉员说。 “本人毕业于医学院,通过公务员招录考试,被分配到原籍地禅市公安局从事法医工作七年,四年前调入本市。”我先讲述了自己的工作简历。 “请证人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及专业资格证书。” 因事前高原跟我说了庭审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所以对公诉人的要求提前做了准备。我拿出自己的大学毕业证和法医证书,递给了法警。法警将证书分别拿给法官和公诉人员进行了审查。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质疑证人的业务水平。”女公诉员在看了证书后还是说道,“我们未能看到他的鉴定资格证书,也没有单位的工作经历证明,对这样的证人,我有义务提请法庭注意他的证词效力!” 还没有进入主题,较量就开始了! “证人请如实陈述自己的证言,讲假话、隐瞒事实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听明白了吗?”审判长对我说。 “听明白了!”我回答。他问的这句话我不知对犯罪分子说了多少遍了,没想到今天居然问到了自己的头上。 “辩护人可以开始询问证人了!”审判长对高原说道。 高原跟坐在旁边的张贵生说了几句什么,便站起了身来。 “我们都知道,在所谓的张宝山杀妻案中,侦查机关找到了一些血迹,成为了说明王秀珍死亡的依据。按照侦查机关的思维,是张宝山在杀害妻子时,把血迹抛洒在了墙壁上,我想询问证人,假设这个推论成立,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条件?”高原问道。 我突然明白,高原要我出庭作证,其实并不是想得到什么结论,只不过是为他的下一步辩护打好铺垫而已! “从现场的血迹判断有人遇害,通常需要具备三个条件。”我说道,“第一,地面上的血迹应是受害人的,并且都是受害人;第二,出血量必须达到致人死亡的程度;第三,现场的血液必须是受害人遇害时流出来的。” “这三个条件是‘并且’的关系,还是‘或者’的关系?” “是‘并且’的关系,三者必须同时成立。” “按照你所说的,是不是可以总结为:如果有人受害,受害人在案发时必须出了大量的血?”为了让所有人都听明白,高原用简单易懂的话重复了一遍。 “从血迹来推断死亡是这样。”我点点头,“但如果反推就过于片面,毕竟除了出血过多,还有其他的死因!” “好,那么让我们先来分析流血过多这种情况。”高原说道,“这也是本案侦查机关得出的死亡原因!” 所有人都看着他。 “本案中,侦查人员就现场的出血量做了侦查实验。”高原拿出一份实验报告,在手里晃了晃,“实验的结论是,现场的出血量不能致人死亡,也就是专家证人刚才所说的第二个条件不能成立!当然我们还可以推断说,可能是凶手打扫了现场,清除了大部分的血液。然而,我们的证人还可以证明,现场的血迹不一定是在王秀珍失踪时留下的,也就是第三个条件未必成立。证人,是这样吗?” “是的!”我答道,“现场提取血液的地方,被涂上了一种特殊的墙漆,这种墙漆能把血液滤干,使其保持着原来的新鲜程度,我做过实验,从表面上看,无法区分是什么时间遗留上去的。” 我停顿了一下,让法庭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思考的时间。 旁听席上传来了窃窃私语声。我看了看钟任之,他也正在看着我,赞许的点点头。林显著则坐在那里,脸色很难看。 “所以,你刚才所说的第三个条件也不成立是吗?” “是不一定成立!”我纠正道,“我的墙漆实验,也无法肯定血迹是案发时或案发前沾上去的!” “很好!”高原点点头,“我们专家证人的严谨态度,让大家看到了得出这些结论的过程是多么慎重!这种慎重无论是对失踪者,还是对嫌疑人都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有人说,法律不外乎人情,不应该仅仅是冰冷的条文,还需要体现出人文关怀!我们希望公权机关在这一点上,也能多替当事人想一想!” 高原巧舌如簧,让我暗自佩服。 “我还想问证人一个问题。”高原继续问道,“对于现场血迹,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确定为失踪者王秀珍所留?”听得出,他一直在尽量回避“受害人”这个词,而称呼王秀珍为“失踪者”。 “严格来说,这需要用到DNA检验技术,只有在现场血迹与失踪者的DNA数据一致的情况下,才能确定。” “如果无法得知失踪者的DNA数据呢?”高原解释道:“既然已经失踪,当然无法得到检验的生物样本了!” “获得生物样本,可以有多种途径,只要是失踪者之前留下的毛发或体液,都可以当做有效的检材!” “可通过案卷查阅,我并没有发现提取到这样的检材!是侦查人员的水平不够,还是有意这样做呢?”高原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我要指出的是,这是一种有罪推定的办案思维在作祟,首先假设了嫌疑人有罪,一切都围绕有罪来收集证据,故意忽视了无罪证据!……” 第一百四十三章 激烈的辩论(二) “从一个法医的角度,我需要驳斥你这种说法!”我接话说道,“在实际工作中,我们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嫌疑人有罪无罪,那由不得我们评判,有罪推定还是无罪推定也只不过是你们法律工作者才时刻关注的问题。我们要做的,只是还原事实真相,如实客观地收集证据,这样才对得起我们肩上所负的责任!” “那么按照你所说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侦查人员办案靠的是良知吗?” “当然还有法律和操作规程!但是,我认为良知是最起码应该有的,没有职业道德是最可怕的!” “坏就坏在这一点上!”高原笑着说,“很多人缺乏信仰,如何从道德上进行约束?如果没有法律上的严格约束,什么道德、良知都是空谈!”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反驳道,“当你像我们法医一样,直面别人生死的时候,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不能怪我思想觉悟低,看看现在,食品安全、药品安全问题层出不穷,利用职业谋财害命的大有人在,叫我们怎么相信仅仅依靠职业道德就可以约束?” “那么我请问辩护人,如果本案嫌疑人的确有罪,你是选择昧着良心强辩呢,还是仗义执言?” “这个假设条件不存在!辩护人认为,本案的嫌疑人无罪!”我给他出了一个两难的问题,他当然难以回答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俩。在常人看来,我们这是犯了法庭上的大忌!按理说,辩方证人应该替高原的辩护方说话才是,没想到我们居然为一些似乎不相干的事情争执了起来,而且公然在法庭上发生争执! 张贵生明显有些坐不住了,他离开座位,走到高原身旁低语了几句。高原也对他说了几句什么,张贵生才面带笑容地回到了座位上。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高原跟我商量好的一条策略,在法庭上演一出双簧!通常因为惯性思维,辩方在众人眼里就是强词夺理,掩盖事实,因此辩方证人出庭作证,往往难以说服听众。高原跟我合计了一招,商量好由我在法庭上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最好能找到辩护人的话柄予以驳斥,如此一来,才能给大家实话实说的印象,改变他们的惯性思维,博得所有人的信任,提高证言的效力。高原开玩笑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他没有预料到,他对钟任之他们的语言攻击确实让我不快! “如果用血型的种类进行比对,可不可以达到认定受害人的目的?”高原感觉到我的情绪有些失控,于是转移话题问道。 “那只是同类型对比,同一种血型的人很多,无法确定到某一个人。” “也就是说,你刚才所提到的第一个条件也不具备,是吗?” “是无法具备!当时的技术还不成熟,没有DNA检验的条件。” “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本案现场地面的血迹不一定是受害人的。”高原站起来,朝着审判席说道,“发现案情的当天,勘查人员进行了多处取样,并进行了血型检验,这一系列的操作符合法律程序,是没有问题的。但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当几种不同类型的血迹混合在一起时,很难检验出是否属于同一类,就是DNA技术已日趋成熟的今天也很难做到将其区分开来,更不用说十几年前了。综合以上情况,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本案现场的血迹不一定是王秀珍的,即便是也不足以导致她死亡,同时还不能排除是她失踪前就沾上去的,我们并没有证据来证实王秀珍失踪后死亡,更不能证实张宝山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待高原说完,公诉人员站了起来,提出要询问证人。 “我们首先提醒所有人注意这样一个事实,证人的证词不具备任何效力!”女公诉人说道,“证人没有受任何人委托,也没有以任何鉴定机构的名义,是没有资格对案件的专业性问题做证的!其次,证人的证词没有任何影像和学术资料的支撑,不足以说明问题!”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让他以证人的身份,而不是鉴定人的身份出庭的原因!”高原打断她的话,“虽然证人事前未受委托,也不是以哪一家机构的名义作证,但是他的证词足以引起我们对案件推论的怀疑!” “辩护律师请注意,现在并不是法庭辩论时间,不要打断公诉人的提问!”见自己的发言被打断,公诉员毫不客气地说。 高原耸耸肩打住了话头。 “当然,如果证人客观地陈述自己的观点,无疑有利于查明案情!”公诉员继续说道,“我们希望并尊重证人给出实事求是的证词,证人明不明白?” “明白。”我点点头。她没有片面地否定我的证词,看来是跟高原演的那出双簧起到了作用! “证人,辩护人刚才出示的那份侦查实验报告表明,实验结果虽然是现场出血量不足以致人死亡,但如果一个人被杀,现场上就必然会流着死者的血难道不是吗?”女公诉员一开始提问,就咄咄逼人,“你是搞法医的,这样的结论难道不符合逻辑吗?” “理论上来说,从死亡推断现场有血,这种说法是正确的,属于逻辑学上的假言推理。”我说,“但如果以此为据进行反推,就是说如果因为现场有血迹就推断有人死亡,则属于假言推理中的反论,这是需要条件的,否则得出的结论会是逻辑学上的谬论。这就像有人说过点燃香烟一定会有烟雾,这是正确的,但反之如果说有烟雾必然有人点烟难免显得可笑!”我看了一眼林显著,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我猜他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旁听席上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使得庭长不得不几次提醒保持安静。 林显著扭过头,对钟任之说了几句什么。钟任之脸朝向证人席,没有答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激烈的辩论(三) 控辩双方在法庭上针锋相对是件很平常的事,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有时更像是一场对弈,只有通过你来我往不断地攻防,才使得案情越辩越明!然而,如果老纠缠于辩方提出的问题,对于控方来说是一种技术上的失误。因为对于一些无法证实的情节,辩方只需要证明不一定存在,而控方则需要给出存在的确凿证据,而且,辩方在提出这些问题之前,一定是做了比控方更充分的准备!从这个角度来说,控方防守的难度要远大于辩方的攻击! “否定有人死亡的结论,只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断!”女公诉员沉不住气了,“对此我们需要看到确凿的证据,你有吗?” “我并没有否定过有人死亡,那也不是我所该下的结论!我只是就证据部分作证而已,至于是不是有人死亡,自有法庭判定!”我回答道,“不过说到收集证据,这似乎是公诉机关职责范围内的事。我只是证人,就事论事!” 下面的旁听席传来了一阵笑声。 女公诉员的脸红了,她强词夺理地说道:“但你们有义务出示支持自己观点的证据!”这带了些蛮横的味道! “我很愿意这么做。”我说,“如果当年的血液样本能够保存到今天,我想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按照现在的技术条件,完全可以检验出是不是失踪者的血液。但很遗憾,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末了我看看坐在辩护席上的高原说道:“至于其他问题,我相信辩护律师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高原朝我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谢谢证人在他专业知识范围内所做的证言,公诉人提出的问题,我会在下面进行一一解答。” 法庭安静了下来。 “刚才公诉人问有没有证据,来确定现场的血迹不是失踪者的。我承认,我们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请允许我先讲一个故事,希望大家能从中受到些启发。”高原继续说道:“故事得从我们市一名男子的身上说起,那个人本来有着一个很美好的家庭,父亲是市建筑公司的工程师,母亲是一所学校的教师。二十年前的一天,他父亲在建筑场地施工时不幸意外受伤,被人送到医院,但没有抢救过来。父亲去世后,母亲又离家出走,整个家庭分崩离析。他由奶奶带大,因为没人管教,经常一个人在外流浪,最后沦落为一名吸毒者,现在更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警方逮捕!” 我听出他所讲的是鬼旺一家,想起他之前跟我说调查到了重要情况,看来就是指这个了! “我要对大家说的,是关于他父亲的死因。在他父亲被送到医院时,因为没有备用的血液,医院派一个护士跟司机到血站取血。在取血的途中,却意外发生了车祸,司机和护士都受了伤,最后他父亲因为输不到血,失血过多而死!而事发后,取血的护士被辞退,医院没有对外给出任何解释!”高原缓了缓,环视了一遍旁听席,“万事万物并不是规律的,有时一个机缘巧合的因素足以改变一切。在这起突发事故中,很多事情被突然改变了!为了解当时的情况,我们找到了当年的司机,他开始缄默不语,在我陈出利弊,并告诉他可能有人会因此洗脱冤屈时,他才说出当年的事发经过。二十年前,他和那名护士受医院指派到血站取血——去的时候护士还带上了自己的孩子,在返回医院的途中,车上发生了意外,司机为避让道路中间的一个老年行人,猛打方向导致救护车冲到了路边的坑道内,发生侧翻。所有人都被压在了车下,取回来的血液也被泼洒了一地!幸好附近有人,危急关头及时救起了他们。我想告诉大家,当施救人员赶到那里时,发现王秀珍也被压在车下,而且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她是怎么上的车,遭遇过什么,其中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这些都是我们还未曾了解的迷!……” 我想起了潘云对我说过这件事,不过他的版本和高原说的并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公诉人问道,“这与案件毫无关联!” “我想说,如果我们不关心别人的经历,是无法得知这个人所有真相的!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因为出现这样一个事故,故事的主角将失去自己的父亲,一个家庭即将崩溃!任何一个细节,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们任何不考虑细节而作出判断,同样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辈子!” “你是在讲寓言故事吗?”公诉人笑着问,“世上这样凑巧的事有多少?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当成常态!” “事物都有其个体特征,所谓与众不同就是一种常态!”高原针锋相对,“我们不愿意相信,是因为我们总喜欢把事物类化,而忽视了个性!” 我相信。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写道,巧合其实是人们生活中所常见的,只不过是我们视而不见罢了!小说里,他通过种种巧合,描述了女主人翁是在怎样的情景下爱上他人并与之结合的。无论是昆德拉笔下男女主角的爱,抑或是这个世界的一切,谁敢说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产生的呢?而对此,我们也曾试图通过研究案发条件的巧合程度,找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然而通过比较我们得出,任何案件都是偶然的结果,各种巧合纠缠在一起,于是才有了案件的发生!引申到形而上,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但我的确不知道高原讲出这起交通意外的用意。 “二十年前的一起意外和十年后的一起失踪案,看似没什么联系,然而却是有着共通之处!”高原继续说道,“通过调查我们得知,王秀珍自小患有惊吓性癫痫,而且惊吓源便是鲜血,见到血便容易犯病,那次救人,她就当众昏倒在场,陷入了失去生命的危险中。试问,既然二十年前有过意外,为什么十年后就不会同样发生?” “你认为王秀珍死于癫痫?”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证人,这种病能致人死亡吗?”公诉员问我。 “据我所知,这种病的本身不会致人死亡,但如果倒地时遭到其他的伤害,就不好说了!”我答道。 “很好。”公诉员很满意,“大家现在明白了,辩护人的推测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我并没有想到要把这个故事当成证据,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如果你认为这种死法不符合逻辑,我们证人可以告诉你几十种更难以想象的死亡原因!我们意想不到,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见到过而已!”高原转头向我问道:“证人,是不是这样?” “的确如此!”我点点头,“在我们看来,没有什么死因是不可能的!” “对于没有证据的事实,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公诉员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商量了一下,转移话题说道:“在当时的现场勘查中,侦查人员从王秀珍的家里发现了一些布碎片,经检验与王秀珍放在家里的一件衣服上的破损一致,这说明她曾经遭受过撕打!”说完,他们从案卷里抽出一份材料。 这个情况是我们事前所不知道的,他们还了高原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高原要求看了那份材料,然后不慌不忙地笑着说道:“侦查机关认定这一事实的依据,是一份检验报告。这份检验报告认定这两样东西出自于同一物体,其所用的比对是一种人人皆知的方法。这种方法大家在特务题材的影视作品中经常能够见到。特务们常用这种方法进行接头,将两个物品进行拼接,如果断口处能够相吻合,则就认为来自同一物体。……” 旁听席传来一阵笑声。 “那么,这种方法是否科学呢?我们很多人学过概率学,相吻合的概率有多大?”高原正色说道,“特务用来接头,发生误会的机率小,是因为他们事前已经安排好了的,正是这种事前的明知缩小了这种概率。但在实际办案中,两物体出自何处是不明知的,与原物体分离的可能性很多,这种来源的不确定性大大提高了二者能进行相互拼接的机率。尤其是这种拼接并无具体标准,全凭个人经验!如果没有科学的比对标准,我认为得出的结论也难言科学,是不客观的。一份不客观的鉴定结论,怎么能作为证据采用呢?” 法庭下传来了一阵掌声。我心里也暗暗佩服高原的口才。 但我知道,高原如果没有证据去直接否定这个结论,而是从这个证据的本身去驳斥,那么讲得再怎么精彩也是很难成功的! 公诉人员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并没有在这上面过多纠缠,只是说了一句:“这个鉴定是专家的结论,我相信是具有说服力的!” 因为作证的任务已经完成,审判长让我退出法庭。 直到下午,庭审才结束,高原打来电话,说张贵生想请我吃饭以示谢意。我婉言谢绝了,说师父回来了,自己得陪他吃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写实小说(一) 给师父钟任之打电话时,他已经在赶回学校的途中了。我对自己没有及时跟他见面表示了歉意。师父笑了,他说来日方长,不需要这样客气,还对我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赞扬了一番。我说:“你不会怪我上法庭作证吧?”他笑着说:“怎么会呢?就像你在法庭上所说的,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得凭着良心说话!” 当天晚上,高原喝得醉熏熏地回来,在客厅里兴奋地比划着。 “老邓,我能预料,咱们这次翻案的把握很大!” “这么有把握?” “还在我们申斥的过程中,检察机关就对案子表示了关注,并派人进行了详细调查,光跟我的会谈就进行了四次。既然如此重视,为什么开庭的时候派出的公诉员资历不高,还像完全没有准备好一样?”高原推断道,“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已经有了判断,做好了翻案的准备,过堂不过是履行程序!” “那么先祝贺你了!”我笑着说。 “等判决下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就咱们俩!” “联系上陈娟了吗?”我问他,“庆祝可不能少了她呀,她可是你背后的女人!” “没有!”高原说了一句,“我现在也顾不上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吧!” 我想了想,觉得无话可说,于是就没有再说。 正跟高原谈着白天的庭审,潘云来了电话,语气很急,让我马上赶去局长办公室。听到这么晚上还召我去局长办公室,我有些发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去局长办公室时,意外看到市里的领导也在,正脸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我心里暗暗吃惊,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才使市领导亲自出了马! “邓法医,听说你在出租屋杀人案的现场中提取到了指纹,跟城郊分局彭帅他们的案子是同一人所留?”局长马自行见我进来,开门见山地问。 “是。”我如实回答。心想,莫不是要追究我知情不报? 马自行看了看市领导,几个人半晌没有出声。 “知情不报,贻误战机可是要承担责任的,你知道吗?”市领导问了一句,脸上诡异地笑了一笑,看不出生气还是高兴。 “我知道。”我想到彭帅曾经说过的,于是没有说出原委。 “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我想了想。 “我看可以!”市领导笑着朝马局长点点头,“开始吧。” “事情是这样的!……”马局长开始说道,“我们那件出租屋杀人案有了线索,女死者的身份得到了落实,现在需要抓住战机。而张宝山杀人案,案件重审后改判的可能性很大,也需要重新侦查!从现有的线索来看,两起案子可以并案侦查,而且可以给彭帅他们的案子可以串连起来,市里决定成立联合专案组,协调指挥破案。因为你对这几起案子都很熟悉,局里决定抽调你参加,具体情况潘队长会跟你说,你执行他的指令就行了!” 潘云向我详细通报了案情。 “我们那件出租屋杀人案,女死者是外市的,失踪了两个月,家里一直找不到。直到昨天,她家属来我们市为一个亲戚奔丧,无意中在殡仪馆里发现了无名尸的信息,觉得跟失踪者很相似,于是找到了我们。” 为了配合我们的工作,市殡仪馆通常会在办公室的通告栏上,把一些无法查明身份的尸体信息写在上面,以备知情人联系死者家属。 “经过核实,死者正是他们要找的失踪者,名叫王晓兰,你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到,她是一宗十年前张宝山杀人案中,失踪者王秀珍的侄女!目前来看,应该跟王秀珍被杀案有关!我们知道你这几件案子都参与了,很熟悉情况,有利于这个系列案件的侦破,于是把你定为专案组成员。因为牵扯到我们局的干部,所以虽然叫专案组,其实成员就只有我、你,还有彭帅,对外要绝对保密!” …… 第二天,检验中心传来了消息,张德生(或者叫他张德贵)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经比对,跟在刘安心家外面灯杆上留下毛发者不是同一人。虽然不是预料中的结果,但却并没有让我感到有些失望,反而还有些欣慰! 按照专案组的分工,我和潘云拿着张德生和林显著的照片,四处寻找目击证人进行辨认。途中我问潘云有何感想,他苦笑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侦查办案,嫌疑对象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所以并没有什么触动,可这次调查的却是多年的战友,一直很尊敬的老上司! “如果调查属实,往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工作?我们还能大义凛然地斥责别人吗?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警察’吗?” “为什么不能?”我笑着问,“难道有什么让你无法原谅自己吗?” “那倒不是!”他也笑了。 “这不就结了!” 他看了看我,笑道:“好像有蛮深的体会!” “上次你说到鬼旺父亲的事,好像跟别人说的不一样!”我想起高原在法庭上所说的——救护车是因为避让行人出的事,而不是被什么弹弓射中的,于是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你故意刺激他才那样说的吗?” “有些事,一定要问出真相来吗?”他笑了笑说,“你猜猜看!” “我只能猜出你不愿意说!”我笑着说了一句,没再追问。 一路这样交谈着,不觉间已到了公共汽车站。我们找到曾经了解过情况的那名老司机,把张德生和林显著的照片给他看。我记得,他曾经在自己的车里见到一对男女吵架,那男子还说当天是他们的结婚记念日,我们想知道,那个男子是不是照片里的人。老司机认真看了一下照片,说不是乘车的那个男子。随后,我们又去了出租屋杀人案的现场附近进行调查,还是没有人认出他们,这让我们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彭帅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经过走访,陈林秀住处附近的人也有没认出张德生和林显著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写实小说(二) 从照片没有调查出什么结果来,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出租屋里的那名女死者身上。通过潘云的前期调查,不仅得知她叫王晓兰,是失踪者王秀珍(自从开庭重审之后我们就这样称呼)的侄女,还了解到她曾经在张贵生的公司里上过班。要想知道她的社会交往情况,就得从她上班的地方开始调查! 我想到张贝贝也在那家公司里,于是问高原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想先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刚说到王晓兰的名字,张贝贝就一口否认认识这个人!虽然她说得斩钉截铁,但我还是听出了她在撒谎。——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不可能还没听清所说的是哪一个人,就矢口否认认识对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不过既然她不想说,我也不好追问,只是这样反而让我们确认了一件事:王晓兰的确在张贵生的公司里上过班! 随后,我们去了一趟张贵生的新世纪公司。 在弄清了我们的来意后,办公室的一名女子接待了我们。 “你是说王晓兰?”当听到潘云说出这个名字时,那女子脸上显出了些许鄙夷的神情,“早就不在这里做了!” “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你们可能很难找得到她!听她自己说过,从来不固定在一个地方呆多久的!”看来她还不知道王晓兰已经死亡的事。 “那知不知道,她还在其他什么地方上过班?” “上班?她用得着上班吗?”她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自从傍上咱们张总这棵大树,她就再也不用上班了!” “你说的张总,是指张贵生吗?” “可不是,除了他还有哪一个张总?” “我不太明白……”潘云有些迷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指她跟张总的关系不一般?” “你在装糊涂是吧?”女子咯咯地笑着说,“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张总并不喜欢张晓兰,不过是她死缠着张总罢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潘云笑着问,“这话可乱说不得!” “要是没有证据,谁敢八卦自己的老总?”女子笑着说,“我以前做过财务,往王晓兰的银行帐户上打过几次款,每次都是张总亲自交待的,而且每次的数额都不小!” “那么她在这里的时候,跟谁交往得多一些?” “这个就不清楚了,你得问问张总!”她暧昧地笑了。 我们当然得问问张贵生了!不过,当那名女子拨通他的电话,向他报告了我们的到访时,得到的回答是他此时正在外地参加一个商务会议,只能等他回来后再约时间见面。 从新世纪公司出来后,我们拿着从那里查来王晓兰的手机号码和银行帐号,分别进行了查询。银行帐号里的钱数额巨大,共有两百多万,但却没怎么动用过,凶手显然不是图财!而王晓兰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她平常联系的人非常少,除了叫人送水送汽,剩下的就是跟张贵生的几次通话。 下班后回家,意外看到张贵生的奔驰车停在楼下,旁边还停着一辆崭新的本田。我想:“张贵生不是在外地开会吗,怎么会把车停在这里?” 走上楼,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听到屋里似乎有人争执的声音。打开门,高原和张贵生站在客厅的窗户旁,两人脸色阴沉。 看到我走进来,张贵生笑了一下说道:“邓法医,今天是专程来感谢你们的。晚上一起吃个饭怎么样?”看样子,他并不知道我去公司找过他! “不用同我客气什么。你只需要感谢高律师就行了!”我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 高原站在那里没出声。 “当然!我当然感谢高律师!”张贵生看着高原笑道,语气却不太对劲,“该做的,我都会做!” 沙发上放着一本《百年孤独》,那是我阅读时摆放在那里的。张贵生拿起来翻了翻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百年孤独》里的霍·阿·布恩蒂亚,埋头鼓捣一些外人看到来似乎不靠谱的事情,到头来却被人用绳索绑在一棵大栗树下。那种孤独,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但霍·阿·布恩蒂亚最后却得到了大家的尊重!”我说,“死后,大家给他办了一个厚重的葬礼,还被称作‘我们的国王’。——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被人遗忘的!” “邓法医也很热爱文学?”张贵生笑着问。 “不敢说热爱,只是心静不下来时看一看,我当它是镇静剂!”我说。 追本穷源,我其实是受刘嫣的影响,才开始喜欢上小说的。 “邓法医太过于谦虚,我倒是见你很有见底!”张贵生笑着说,“不过,别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事物吓倒,那没有什么了不起,做人可不能沦落到谦卑的程度。” “恰恰相反,我倒是认为人应该有敬畏之心!”我笑了笑说道。 “敬畏是卑微的表现。”张贵生看看高原说,“卑微在高贵面前必然会有敬畏之心!” “我承认生命的卑微,但不赞同用贵贱来评判。人不应该有贵贱之别!”我说。 “当然会有!”张贵生说,“优秀的当然高贵!卑劣的当然低贱!” “品质跟品格是两码事,不能混同比较,您是生物学的高材生,试问哪种生命不是生来平等的呢?比如说,有的生物种类的存在比人类历史还长,能说比人类低贱吗?” “优秀的可并不一定需要先出场!” “但品质优秀并不能代表品格高尚!” “这我同意!”张贵生看着高原说道。 “我也同意。”高原也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搭了腔说道。 张贵生神情古怪地用手指了指他,哈哈大笑起来。 “邓法医,哲学上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讨论吧。我先请你们吃饭!”说着,张贵生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穿了起来。 “谢小婷刚打了电话,说她下班回来做饭!”高原对我说,“我们不用出去吃。张总请自便吧!”语气里含着逐客的意味。 张贵生看了看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了一声:“再见!”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写实小说(三) “等等!”我想到王晓兰的事,急忙叫住他,“如果张总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了解一点情况。” 张贵生站住后,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情况?” “想了解你们公司里的一个人!”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今天上午是你到我公司?” “我和一个同事。”我点点头。 “公事吗?” “是的。” “那么明天来我办公室谈吧!”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我看了看张贵生的背影问高原。 “没事!”高原说,“有钱就牛叉罢!” “我看着有点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是你的职业病!”高原说,“走,我请你吃饭!” “不是说小婷回来做饭吗?” “小婷叫我跟你说,她在加班做手术。我们两个外面去吃!” “那你刚才……” “不那么说那个张贵生能走吗?” “看来你似乎不太喜欢你的当事人!” “难道你喜欢?” “憎恶我倒说不出。”我说,“从他个人能力上说,我是佩服他。对于他的个性,我不是了解很多!所以不好说。” “这不就是?”高原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走下楼去。 我跟在后面。 “说实话老邓,你认为我这个人怎么样?”高原笑着问。 “你?”我笑着说,“还真是了解不多!” “不怪你,我自己都不怎么了解自己!”高原转了转手中的钥匙,笑着说。 我笑着说:“不过还是挺喜欢你!——这下满足了吧?” “我也爱你!”高原说。 “呕!”我作呕吐状。 于是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楼下,高原把手里的钥匙按了一下。那辆新本田车发出“嘟嘟”的解锁声。 “你的车?”我惊讶地问。 “刚买的!”高原有些得意地说,“正在搞优惠活动,二十来万,我就买下来了!还买了个新手机。” “喂,说实话。你小子打这个官司捞了多少钱?”我摸着那辆新车问他。 “也没多少。不过还是够花一阵了!”高原说着,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室。 “肯定不少!买手机买车的,瞧这暴发样!”我拉开门坐在他旁边。 “以前钱是我大爷,现在钱是我孙子!”高原说。 “看把你得意的,忘了形吧!”我笑了。 “放心兄弟,我记着你帮的忙呢!少不了你的。”高原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以为我问你要钱?”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有些东西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都在工资卡上呢!领的是国家的钱,只给党和人民打工。”我笑着说。 “别以为就你高尚,我的钱也是劳动所得呢!”高原发动马达,开动了车子。 “所以我更不能占了你的劳动果实呀!跟你小子后面有酒喝就得了,我很容易满足的。”我说。 “看得出来!在物质方面确实容易满足。”高原揶揄道,“就是感情上的事脚踏两只船!” “你小子说什么呢?” “不是吗?你上了我妹妹,心里却还想着刘嫣!” “其实我跟你妹妹真没那什么!” “是吗?我妹妹可不那么想,她是很传统的女孩。要是你对不起她,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无言以对。 高原开车在街上选了一个酒店,把车停下。然后俩人走了进去。 他跟服务员要了一个包间,俩人在里面坐了下来。 “知道吗,陈娟离开了我。”刚坐下来,高原就这样对我说了一句,让我很是吃惊。在我眼里,陈娟是多么在乎他! 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那个女人,有时很不可理喻,神经质似的!偶尔热情似火,甚至有些疯狂,让人窒息,偶尔却冷淡得怕人,仿佛是你根本就没见过面的陌生人。”高原坐在背离灯光的阴影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让我说,是你们俩缺乏沟通!” “缺乏沟通?何来的缺乏沟通!我们可是一个月要‘沟通’好几次呢!” “对待感情要正经一些!你这样玩世不恭,跟着你谁心里踏实呢?”我说,“不过你说陈娟离开你,我不太相信!如果你们俩出现问题,一定是你的责任!” “你不明白,当一个曾经爱你的女人突然变得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不再激情四溢,自己变得可有可无,甚至于睡在床上都是背对着背的那种感觉,满房子里都是冷漠,可以把人的心都掏空!” 我静静地听着,这时候的高原,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倾听者。 “后来,她告诉我怀孕了,问我怎么办。——这事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的!你说我能怎么办?两个人的日子都还没准备好,三个人怎么过?所以我当然说堕胎了。她听完我的话,突然就笑了,说早预料到我会这样,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要为我怀孕,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我听到这里,有了所有男人都会有的反应,抓住她的头发揍了一顿。她没有还手,也没有反抗,只是这样看着我。……一直看着我!”高原的眼神变得迷离空洞起来,似乎没有了焦点。他的神情让我感觉一阵寒意。那种瞳孔放大式的表情,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无数次见到过的那些眼睛。不同的是,那些眼睛不会再转动,不会再流露出什么神情! “你别想多了,我很了解陈娟。她心里容不下其他男人,之所以这样说,可能有什么用意,比如说故意激怒你,让你多在乎她。一个女人在外面不容易,一定有她的苦衷!”我想到陈娟那晚让我猜,如果她离开,最想念的人会是谁的事! “我后来也这样想过,但你不知道,她的那种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应该与往常不同,以前是吵吵过后就好了。但那次,应该是准备好决裂了!” “再怎么说,你动手打她是不对的。”我说,“后来打过电话给她吗?向她道个歉什么的!” “那段时间我在忙张贵生的案子,心想过一阵她又不会消失,于是半个多月没打电话给她。后来打电话,已经打不通了。那时,你也问过我为什么联系不上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写实小说(四) 我点点头。还记得是南山市闹洪灾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打电话给陈娟,但没有打通。 “我想她是换了手机号码。”高原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我的杯子,然后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看来女人绝情时,比男人更不留余地!——你老邓也领教过女人的绝情,是吧?这个女人,她跟了我十年,现在说走就走,一点机会都没留给我!” 高原的脸被酒精刺激得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伤心,居然连眼眶也红了起来,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去找过她吗?”我问。 “去过,但没找着。单位说她请了一个月假,但再没有回去过。”高原说他后来又去了陈娟住的地方,发现她已经搬走了,就像当年刘嫣离开我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唯一不同的,是陈娟寄了一封信给高原。高原跟我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他说想不到写信这种古老的联系方法,现在居然成了不留余地的离开方式!” “她居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高原自己又喝了一杯酒,表情痛苦地说,“你不知道这让我有多痛苦!多羞耻!他妈的,我居然还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我没有作声,将他的酒杯添满,然后举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高原看了看我,也将自己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我再添了酒,两人一言不发地再喝了一杯。 我不知道自己该讲些什么。我能体会他的感受,这就像当年刘嫣离开我的时候,我感到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平常高原看起来蛮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内心是深爱着那个女人的! “也许陈娟会留下什么给你吧,她毕竟曾经那么爱过你。”我突然想起那次他们在饭店里吵架后,我送陈娟回去,她在路上对我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就一定会留下什么”。 “留下了两条内裤,还是我自己的!这种女人,爱的时候爱得很深,恨的时候也会恨得很深!” “我想你应该去找找,不能轻易放弃。”我说。 “顺其自然吧!女人是什么?女人就是我他妈当年吐在她头上的痰!含在嘴里时想试一下咸淡,吐出来了才觉得恶心!”沉默一阵,高原高声说了一句,差点没把我嘴里的菜恶心出来。 “你小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女人恰恰不吃这一套。她们就是喜欢听甜言蜜言,这比什么都强,让她们觉得你在乎她,有安全感!”我说。 “十年啊!”高原叹了一口气,“算起来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以前是条件不好,不敢说爱她,不敢说要和她结婚。现在我有钱了,我能说和她结婚了,可她走了!……这是为什么?!” 他终于落下了泪:“回头想想,我从来还没有对她说过我爱她!” 那一夜,我和高原俩人喝了很多酒。 喝得醉熏熏的时候,高原又讲到表妹谢小婷,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表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我不知道珍惜! 我没有答话,只是端起酒杯邀他:“喝酒!喝酒!” “你小子可别玩我妹妹!”高原讲,“不管怎么样,我可认定你这个妹夫了!” 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后来,高原说他特别想去旅行,邀请我一起驾车自助游:“所有的费用我包了,你只负责玩就行了,咱们想停在什么地方就停在什么地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说的虽然让我神往,但却是去不了,最近太忙!”我说。 “又忙什么案子!你不是调到巡警队了吗?” “调到巡警队就不用忙了吗?最近又跟上了案子!” “什么案子?” “说来还和你有关!”我笑道,“帮张宝山翻了案,让我们有了事做,又得重新立案侦查了!” “这不能怪我,是你们之前没有找出真相!”他笑着说。 “说真的,张宝山现在在哪里?你替他翻了案,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了,我还跟他会过几次面了解情况。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减了几次刑,上次开庭也到了场的!” “如果他没有杀害自己的老婆,那么王秀珍去了哪里?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所谓的真相,其实到最后就是没有真相!”高原说,“对于有的人来说,人生被改变了轨迹,这两个字早已失去了意义!你想想,对于张宝山来说,有没有真相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必须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我说。 高原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酒,想了一阵才抬头说道:“老邓,我推荐你看一本书,是侦探推理小说,很有意思,里面的人物和情节描述得很真实,有些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也许对你以后的工作会有所帮助!” “我不喜欢看推理小说!”我说,“看起来好像天衣无缝,实际上却漏洞百出,没什么意思!” “可是这一本还真的值得你看一看!”他又强调了一次,“整部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写实手法,详细介绍了男主角的杀人过程,真实得让人战栗!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一本日记!” “那得是怎样的书,才能让高大律师如此感兴趣!”我笑道,“还真得好好看看!书名叫什么?” “《怨海》,作者叫问天!” “书跟人的名字都挺怪的!”我笑着说。 “我上次买了一本,快看完了,到时送给你。” “好啊,我看看书里到底有什么让你这样着迷!” “看了这部书,会让人禁不住自我叩问,自我反思!其实想来,我们的生活无不像一部写实小说,平平淡淡絮絮不休,喜怒哀乐都流露在不经意间,其实剔肉见骨,深刻得让人害怕!有些东西就像你解剖尸体一样,表面看起来很奇妙,可当袒露在解剖刀下时,见到的却是那样的难堪入目!” “没见你如此矫情过!你不是不在意喜怒哀乐的吗?”我笑着说。 “我也希望自己不在意!”他说,“可是,不在意是假的!只是越在意会越感觉累,于是就骗一骗自己!” 我知道,高原的话和他此时的心境有关,一时也不知怎样接下去,于是绕开了话题。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意料之中的意外(一) 本打算第二天和潘云去张贵生的公司,向他询问有关王晓兰的事,但林显著把潘云叫去了办公室,说是有要事相商,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为了避免招人猜疑,我回到巡警队值班。 中午快下班时,潘云来找我,脸色凝重。他告诉我,林显著已经知道我们调查他的事了。 “他怎么知道的?”我有些吃惊。 “别忘了,他可是干了多年的老刑警!”潘云说道,“这一切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从别人那里知道了马局长安排我工作的事,而作为主管侦查的副局长却没有接到通知,于是有些怀疑。这次专门把我叫了过去,问有没有这回事!” “你就一五一十交待了?”我笑着问。 “我没有理由不说!”他也笑了,“他把自己和王秀珍的关系说了出来,还说他也在调查王秀珍的死因!” “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意料不到。 于是,潘云详细给我讲述了与林显著见面的过程,和他所说的王秀珍的事。 原来,林显著当年参加同学聚会时,确实带王秀珍去宾馆开了房,不过并没有像师父钟任之所说的,俩人同宿了一晚,而是主动通知了王秀珍的丈夫。 “王秀珍那晚喝得很醉,我记得当时跟她丈夫打了电话的!”林显著告诉潘云,“还告诉了他具体的房间号,然后就离开了,我并不知道后来他为什么会产生误会!” “那你怎么没解释清楚?”潘云问他。 “怎么解释?开房是千真万确的事,谁会相信我们是清白的?” 他后来坚持认为王秀珍是被张宝山所害,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张宝山恨透了他们!他强调自己跟王秀珍的感情都已经成为过去,不过又如他自己所说,这种说法可能没有人会相信!林显著说他旁听了案件的重审,有些事的确如高原所说的那样,当时处理得过于草率,因此一直在反思这件事。把潘云叫去,也是为了打听案件的进展! “领导要求我们保密,你倒好,嘴巴比裤带还松!到时可怎么交待?”我笑道。 “没事,领导还让我临场可以自主应变呢!说出来有说出来的好处,如果不说,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可说了出来,我们就不用考虑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线索了!” 潘云点点头:“我们得从王晓兰这条线索开始!” 于是我们去了张贵生那里,了解那个叫王晓兰的女孩子。张贵生正准备外出开会,被我们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邓法医,难得你光临!就是再急的会议,也不能怠慢了你!”张贵生笑着把我们让进了办公室。 坐下来后,我把来意对他说了。 “你们问那个王晓兰?”张贵生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下问道,“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没联系过吗?”我问。 “是的。” “据我们所知,张总跟她的关系可不一般!”潘云笑着说。 “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我怎么可能喜欢她!你们也知道,金钱是真爱的绊脚石,像我们这样得到真爱的机率很少!” “可是据我们了解,你曾经给了她数额不小的钱。” “男人难免会犯错!”张贵生有些暧昧地笑了,“而且总是犯同样的错,离不开脐下三寸的那些事!所以多给点钱,就少一些烦扰!钱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是听说,王晓兰是你嫂子王秀珍的侄女对吧?” “的确是,可这不属于三代以内血亲关系吧?” “不属于。” “那么既不违法也不违反道德呀!”张贵生笑道。 “你知道吗?王晓兰已经死了!”想了想,潘云把真相告诉了他。 “是吗?她死了!”张贵生有些惊讶,“怎么死的?” “死于他杀,我们现在正全力查找凶手。今天来找你,就是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那你们可能找错人了,她出公司之后,我们就不再有交往了!” “一直没联系过?” “没有!” “可是据我们调查,她在死前不久曾跟你有过电话联系!” “有吗?我每一天都会跟很多人打电话,除非你告诉我电话里讲了什么内容,否则我无法回忆起来!” “我们怎么知道电话内容呢?我们只是想知道,她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对不起,我还真的没有印象了!”张贵生说道,“我跟她之间,除了金钱与情人的关系,再没有其他了!” 见问不出什么,我们只好作罢。正要告辞,只见张贵生的秘书走进来,对他说道:“张总,这里有一封五天前的信函,因为封面上写的收件人是问天,收件部的同事不知道是谁的,一直放在那里,我今天去查收包裹才发现,就给您拿了过来!” 我听着“问天”两个字,觉得很是耳熟。 “什么信函?”张贵生问。 “出版公司寄来的,可能是为出版的事!”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有问天的信件,叫收件部直接送到我这里来!”张贵生拿过信件,挥挥手让秘书出去。 “张总,你是不是写了一部小说叫《怨海》?”我终于想起高原推荐的那部小说,就是叫问天的人写的。 “你怎么知道?”张贵生有些吃惊。 “朋友曾推荐我看你的小说!”我带着佩服笑道,“真想不到张总还有写小说的爱好!” “仅仅是爱好罢了!”他皱皱眉,“是谁推荐给你的?” “高原高律师!”我笑着说。 没想到张贵生听到自己律师的姓名,非但没有丝毫欣喜,反而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好了,我所知道的情况就只有刚才所说的。如果你们没有什么事,我还得参加一个会议,现在得走了!”张贵生下了逐客令。 “那就不打扰你了!”潘云起身说道,“如果记起什么,希望你能给我打个电话,非常感谢你的合作!”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张贵生。张贵生接过去,看也没看就放在了办公桌上。 第一百五十章 意料之中的意外(二) 离开之前,我突然见到张贵生的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的情境让我呆了一呆:那是一副中国画,画中有两名古装男子,正同船江中垂钓,言谈甚欢。仔细看了落款,竟是北江市一位有名望的画家所题。——而且这位画家的名声,不仅仅是因为其作画的造诣! “他说了假话!”离开时,我向潘云断言。 “说了什么假话?”潘云有些惊讶。 “关于他和王晓兰的关系!” “不是情人?” “如果我没猜错,他喜欢的应该不是女人!” “你这话说的,难道他还喜欢男人不成!” “这种可能性很大!”我说。 他有些惊愕:“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的墙上挂着一副画,透露出了这方面的信息!” “一副画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画中的题材来自一个典故,叫做龙阳之好,说的是战国时魏王与龙阳君的故事。传说他们二人有断袖之癖,平日同床共枕,甚为宠爱。一天,魏王与龙阳君同船钓鱼,龙阳君钓得十几条鱼,竟然涕下,魏王惊问其故,龙阳君说初钓得一鱼很是高兴,但后来钓得更大的,便将小鱼丢弃掉了。由此想到自己,四海之内,美人颇多,恐魏王爱及其他美人,以致于抛弃自己,所以流下了眼泪。魏王为了打消他的忧虑,下令举国禁论美人,违禁者满门抄斩,以示其独爱龙阳君。后人便以龙阳之好来形容同性恋!画家把这样一副画送给张贵生,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是不是呀?”潘云有些将信将疑,“可别断章取义,误入歧途!如果按你所说,画里的人应该悲伤,而不是高兴呀!” “我想,之所以让人物表现得很高兴,正是为了暗喻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吧!” “送画的人是谁?” “我看过了落款,正是我们市的那位天才画家!” “你这样说来,倒有几分真了!那个画家我知道,平常毫不避讳自己有断袖之癖!”潘云笑着说,“可他会不会是一厢情愿?或许张贵生根本就不懂这副画的含义!” “我跟张贵生有过几面之交,依我对他的了解,绝不会把男女之事说得那样直白!”我说,“除非那些是根本就没做过的事!” 潘云有些不明白:“可是,张贵生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跟王晓兰是情人关系呢?”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 这天刚下班,高原来了电话。 “老邓,在哪里?”他问。 “刚下班。” “你等一下我,我到你单位来接你!” “有什么事?”我问。 “我今天特别想喝酒,请你喝酒。” 于是我在公安局的门口等他。二十几分钟过后,高原开着车过来了,车里的音响开得很大,他随着音乐在车里摇头晃脑。 “打了鸡血呀?这么兴奋!”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问道,“今天有什么好事?” “联合国宣布向索马里派遣维和部队,委内瑞拉总统派军机拦截美国飞机声称要击落美机,算不算好事?!”高原说。 “算,只要你小子肯请客都算。”我说。 “我看中一个夜宵店,菜味道不错,今天我们去那里。” “晚饭当宵夜吃?”我问。 “别逗了,我什么时候喝酒不喝到饭店打烊啊?”高原反问我,“何不就干脆找家夜宵店!” “那也是,你的夜生活永远都那样丰富!” “好吧,我承认,我有时很放纵!”高原开了一句玩笑,打着方向盘,加油就走了。 “其实真的是有好事!”坐下来后,高原笑着说,“张宝山的案件已经有了结果,法院已经宣判无罪,相关的纠正程序正在进行!” “那可真得恭喜你了!”我说,“终于如愿以偿!” “同喜!军功章里可也有你的一半呢!” “张宝山呢?放出来了没有?他家里人应该很高兴吧?” “那些情况我没去费那个神!张贵生早就跟我终结了委托合同,后续的工作不需要再参与,看样子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得太多!” “怎么这样说?他们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 高原意识到什么似的,马上停住了话题:“不说他了,没意思!我们可是出来放纵的!” 我本来还想问一些张贵生的情况,见他不愿意说,只好作罢。 男人聊天,永远少不了女人这个话题。喝着酒时,高原又说到了感情上的事。 “老邓,我现在才知道,不好好珍惜眼前的东西会有多么后悔,你可别学我!尤其像我妹妹这样的女孩,肯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就别再三心二意了!我提醒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 我出声不得,只得尴尬地摆弄着手里的酒杯。 “有些人,是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我们才知心痛!”他低头饮了一口酒,然后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苦笑,眼圈居然红红的。对于高原,这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表情。 “知道吗?这几天我老是梦到陈娟,她看着我笑,却没有做声!”独自饮了一杯酒,高原继续说道,“她从来没有这样!从来不会不答理我的!”沉默了一下,他抬头强笑道:“我以前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哭泣,可是我还是在梦里哭了,竭斯底里的那种!” “有什么打算?”我问他,“难道就这样说说算了?你不打算去找她吗?” “找了,她没在原单位了,以前的同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高原黯然道。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我已经聘了一个法学院的学生帮我管理事务所,这几天我要出远门,如果有什么事你可得帮帮手!”他对我笑了笑,“我得继续找陈娟,不能眼瞅着自家的花施得挺肥,转身就被别人摘了去!” “没问题,只要我能帮得上忙!”说道我端起杯,“来吧,这一杯酒祝愿你能和陈娟破镜重圆!” 高原端酒与我碰了一下,一口干了下去。 “老邓,你信不信命?”高原问道。 “我不知道!”我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意料之中的意外(三) “我以为你会说不信,我们信奉的是唯物主义,哪里来的宿命论!但我这段时间常想,唯物主义也告诉我们,事物都是有客观规律的,这种规律不就是万事万物被规定好了的发展轨迹吗?那么,谁能否定这就是一种事物的宿命?” 我被他这样的问题弄得无从回答:“这可是很深刻的问题!虽然我想辩驳,不过谁又能拿出证据说不是这样呢!” 决定论认为一切都是被“因果关系”联系起来的,万事万物的运动都是由确定的规律决定的,包括人的生老命死。随机论则认为所有事物的存在都是随机的巧合和意外,是不能被人们所预知的,这是很令人绝望的!两种论断,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处世态度,爱因斯坦曾经在给波耳的一封信中写道:“你信仰投骰子的上帝,我却信仰完备的定律和秩序。” 决定或者随机,尚无定论。人们往往宁愿相信规律,因为它至少能抚慰人的心灵! “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因果关系,一种理由!”高原脸上的神情暗淡了下来,“和陈娟过了这么多年,她不是不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想知道为什么,但她没有给我。说实话,我宁愿这是一种宿命!” 我沉默了下来,也在想着刘嫣和我之间的事:是随机的还是冥冥之中决定了的呢?如果是决定论说的那样,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再相见? “如果有宿命,我还该不该对命运抱希望呢?”我在心里问自己。 “有时候觉得,人生就像搭乘在一座小舟上,我们无时不刻不在随波逐流,经历风浪!终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高原喝口酒说道,“或许你可以在小舟上打个盹,但你必须明白船是会继续向前的。有些人会在你旁边共渡一程,你也会见到一些不同的事。但是或许在下一个渡口,共处的人终竟会下船。于是你们挥挥手说‘再见’,其实也许不可能再见!在下一段的旅程中,人不再是那个人,而风景也不再是那样的风景了!” “蛮深刻的!”我笑了,想活跃一下气氛,“不过总觉得凄凉了点!” 不过高原并没有活跃起来,他低头没有说话。 “知道我什么时候不是处男的吗?”沉默了一会儿,高原这样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 “你可能很难想象得到!十六岁!” 我吃一惊,开玩笑道:“没想到你懂事这么早!” 他没有笑。 “有一件事,我以前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曾经有个哥哥,大我六岁,是个残疾人。六岁那年因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父母才得以生育二胎又生下了我。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哥哥用一条腿换来我的存在!哥哥也很疼我,处处爱护我,关心我,他说他失去一条腿,却获得了一个弟弟,因此他爱我要像爱自己的腿一样。 虽然身体残疾,但哥哥很乐观,学习上也很刻苦,课程门门优秀。他说因为有我这个弟弟,让他没感觉到不幸! 二十岁那年,哥哥考上了大学,全家人都很高兴。父母希望他能为自己挣来一份工作,能够养活他自己。哥哥很乐观地说,那一点问题也没有。对于哥哥的优秀,我们深信不疑,也认为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是,到哥哥大二的那年,我开始发觉他有点不对劲,每次放假回来的时候,话少了很多,整天闷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不和人交往,不再亲热地和我说话,甚至见了爸妈也很少打招呼!我问爸妈,哥出了什么事。他们说没事,孩子长大了就会是那样,有了自己的世界。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一次,哥哥突然把我叫到他的房里,拿出一叠女孩子的照片,跟我说那都是他暗恋过的对象,从小学到大学都有,照片都是他涎着脸问别人要的。哥哥有些得意地说,那些女孩子平常很同情他,都能答应他的要求。我就问他跟几个女孩子交往过。他黯然失色,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个也没有。我问他为什么,是不是他没勇气去表白?哥哥没有回答我。此后,我也没有机会再问他。——一个月后,他从大学教学楼的八楼上跳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来! 如果你有印象,读高一的那一年,我有半个月没去学校。……” 我回忆了一阵,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当时高原请了事假,很长一段时间没上学。 “大学老师向父母通报情况时,说哥哥跟一个女同学交往了一段时间。那个女同学后来和他一个好朋友谈了恋爱,哥哥感情上接受不了,就跳楼自杀了。母亲通过各种方法,找到了那个女同学,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哥哥!那个女同学说,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哥哥,是他自作多情而已!……那年我十六岁,在哥哥的坟头流了一个上午的泪。我觉着是自己欠了哥哥的!哭过之后,我第一次约了一个女同学,在学校后面的树丛里,就做了那事!当时两个人什么都不懂,胡乱忙了一阵,那个女孩子看到我解下裤子时,还被吓得哭了!做那事的时候,我在心里说,哥哥你感觉到了吗?这是为你做的! 从那以后,我不跟相同的女孩子交往超过半年。我对自己说,我要让哥哥感受到不同的体验,让他做回真正的男人!——直到陈娟的出现。陈娟是我遇到的女孩子中最特别的一个:从来不当我是属于她的,而只是把自己当成是我的!她不会怎么干涉我跟其他女孩子相处,不会像其他女孩一样跟我大吵大闹!——其实,我每次和女孩子分手,都是用的这一招,大吵一场,让她们伤心而去,不再粘着我!陈娟不会这样,不管我怎么找机会骂她,激她发怒,她都无动于衷。记得吗?我甚至还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朝她吐过口水。可是这个女人,从来不当一回事。这让我有拳头打在棉花里,使不上劲的感觉!但后来,当我发觉自己真正爱上她的时候,更想离开她,因为我总有对不起她的感觉。——哥哥的影子从没在我心里消失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意料之中的意外(四) 我非常惊讶地看着高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心魔! “陈娟毫无原则的包容,让我很是痛苦,我无法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她在一起!有一次,喝醉酒的时候,我哭着对陈娟说出了自己的心事。陈娟开始很伤心,但后来原谅了我,从那以后她没有再逼我结婚,而是一次次地等待我战胜自己。现在,我可以勇敢地对她说,我终于做回我自己了!但是,她却离开了我!……” 高原表情肃穆地端起酒杯,在我的酒杯上碰了一下,干了下去:“老邓,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 “如果我有什么事。请你帮我继续找陈娟,告诉她我爱她。不管她做过什么!” “有什么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试图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你可别告诉我想去自杀啊!” “这倒不会!”高原笑了,“只是心里有点发怯。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当然没事更好!” “没见你胆怯过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我还想问下去,却被他摇摇手制止了话头,于是只好作罢。 喝完酒,已是深夜。夜宵店里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孤零零地坐在我们旁边,一个人喝着闷酒。高原付钱买了单,俩人便出门准备回家,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街上湿漉漉的。 高原摇摇晃晃地走到街道旁,对着一棵树撒了一泡尿。 “走,咱们开车去兜兜风,兴许还能遇到好节目!”他拉上裤链,从衣兜里取出车钥匙。 我笑着说:“算了吧,看你的醉样还兜风!还是打车回去的好!” “哥哥,你什么时候瞧不起我的酒量了?这点酒算什么呀!”高原不由分说把我往车子旁边推,还腾出手指着街道上的铁护栏说道:“再喝半斤我还能在这上面走直线你信不信?!” “信!可再怎么,咱们也不能知法犯法不是!”我说,“如果允许你开车,咱俩都得去拘留所蹲几天!” “可再怎么我也不能把老婆扔街上呀!”高原把新车说成是自己刚娶的老婆。 “那么我们在车上休息一下,什么时候清醒了再开车。” “好吧,听你的!” 我们走到车子旁,准备开门。 “新老婆!……”高原用手啪啪地拍着车顶,口齿不清地说,“咱哥俩的!只要你需要,随便用!……咱俩谁跟谁啊。”说着他将手里的钥匙按了几下,没按着摇控开关,于是诅咒了一声,把钥匙往车门的锁孔里插,却半天也没打开车门! “我明天去找车行的麻烦,什么破车门!”高原说着踢了一脚车门。车子呜呜地响起了警报,街上有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嘟嘟!”这时车子突然响了两声电子解锁的声音,一个男子走了过来,看了我们一眼,伸手把驾驶室的车门拉开,然后坐了进去,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我定眼一看,原来是刚才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个男子。 这下糗大了,高原认错了自己的车子! “咱有车!”高原朝那个男子挥了挥手,开了个玩笑,“不用送了,兄弟。” 那男子仍然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高原扶着铁护栏,终于找到了自己停在后面的车。 开门坐进车里,高原对着前面那个男子的车按了几下喇叭,喊道:“牛逼什么?咱也有车!”我们把座位放低,半躺在上面。 我打开了驾驶室里的收音机,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出来:“……这里是‘午夜心话’节目,欢迎大家收听!刚才一位姓何的女孩打来的电话,她说自己的男朋友爱上了自己的好朋友,深深地伤害了自己。现在那个男人又回到她的身边,她不愿意放弃这段感情,又不愿意原谅他伤害自己的行为。她问该怎么办?” “切!”高原轻蔑地说道,“是不是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浑浑噩噩?要么对两性关系随便得像一日三餐,要么像收音机里面的那种痴情得几近愚昧!” “你居然好意思评价别人!”我笑着说,“她们至少比我们这些老男人敢爱敢恨吧!痴情有什么不好?难道像我们,等爱人走了两个男人对着喝酒?” “说实在的,老邓,我妹妹到底哪里不好?”高原借着这个话题,又开口谈起了他妹妹,“漂亮,善良,这种女孩子现在到哪里去找?” 我没有回答。 “其实追我妹妹的人不少。她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没人追呢?”他继续说道,“我是想帮她找到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男人。我了解你,你就是那种男人!” “你了解我?”我笑了,“我都不了解自己!”我想问他到底了解我什么,但我忍住了没有问:“我配不上她。不是她要的那种男人!” “不,你骨子里是!”高原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我两秒钟,那种眼神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印象深刻,回想起来好像冥冥之中在向我交待什么,“我想请你照顾她!我妹妹感情上受了不少苦,有你照顾我放心!” “你今天怎么了?别老跟交待后事一样好不好!”我开玩笑道。但他没有笑。 之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中,这种气氛在我们交往的日子里不太多见。窗外还在下着雨,我边看外面的雨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广播。 “……那个男人移情别恋,说明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你,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这样痴情这样死心踏底地爱他吗?你能保证他下次不会再移情别恋?”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在谆谆教导,“所以清醒过来吧,勇敢地跟他说拜拜。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心里在想,痴情有什么不好?如果那个男人意识到自己行为对女孩的伤害,真心地想挽回她的心,这样的感情难道不是同样的弥足珍贵吗?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我听着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声响,居然慢慢睡着了。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下来,高原正开着车行驶在公路上。我看了看车外,分辨了一下方位,感觉应该是在市郊的公路上。刚要开口问高原去哪里,没想到他打方向拐了一个急弯。我促不及防,身子斜了一下,险些把头撞在车窗上! “大哥,我的命已经交到你手里了,你可得对我负责!”我对高原说。 “放心吧老邓,我还想活几十年呢!小婷在这里只有咱俩是她的亲人,咱们可不能丢下了她呀!”高原大声说道。 我不好作声,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让外面的风吹进来,试图把他吹得清醒一点。——再往前去,便是出了名的天柱岩,道路弯弯曲曲,两边还是几十米高的悬崖! 高原果然放慢了车速,不时变换着近远灯,试探着前面的路面。 接近天柱岩时,冷不防一辆小车从我们旁边超了过去,因超车时贴得太近,吓得高原连忙向右打了一把方向,差点撞上了路边的护栏。车子在路面上扭了几下,终于行直了! 定眼一看,超车的正是夜宵店里的那名男子。 “他妈的,你是故意的吧!”高原将头伸出驾驶室,冲着前面的车子大骂了一声,接着加油追了上去。两车并排行驶在了路上,透过车窗,那个男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室里,目不斜视地握着方向盘。但我见到他脸上浮现着不易觉察的表情,像是诡异的笑容。我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好,于是忙叫高原慢点开:“前面的公路有几个大弯道!” 高原减下速度。那男子的车终于加油离开,不见了踪影。 我刚舒了一口气,没想高原又加油追了上去。 “雨天路滑,慢点!”我连忙说道。但高原显得很兴奋,全然不顾我的话,将油门踩得轰轰直响。 十几秒钟后,终于又看到了那男子的车,高原把车子紧紧地跟在后面。 行至一个急弯处,前面那辆车的尾灯突然在黑暗中发出了刺眼的亮光,紧接着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我心里大叫不好! 高原的车眼看要撞了上去,他把方向往左边一打。 “前面是弯道!”我大叫了一声。 但已经晚了,车子前轮碾上了什么东西,头往上一抬就冲出了马路。我眼睁睁地看着车头飞了起来,扑向阴森黑暗的悬崖,随后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随车子翻滚了几周,还听到了高原诅骂了最后一声“他妈的”,然后车子就撞在了一棵立在路外的树上,轰然往十几米高的大坑一头栽了下去。 我从开着的车窗里摔了出来,身体重重地砸在一块大石头上。一阵锥心的剧痛从地面升腾,向周身奔涌,冲击着每一根神经,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得任凭其渐渐麻木! 最后还保持着意识的时候,我听到了悬崖下面汽车撞击的巨响。而上面的马路有打开车门的声音,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到路边,静了几秒钟,然后又走了回去。随之传来一声关车门的声音,车子加油就开走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一)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全身被缠满了绷带,一动也不能动!谢小婷正忙前忙后地照顾我。我问她表哥怎么样,她流着眼泪没有回答。我顿时明白了高原的境况,心里不禁一阵战栗,那种感觉强烈过以前任何时候,并像电流一般传导至全身,牵扯着绷带里的每一块肌肉,搅起一阵一阵的剧烈疼痛! 谢小婷见我不住地颤抖,吓了一跳,急着去叫医生。我制止了她,说自己没事,只是有点冷。她从旁边的病床上拽过来一床棉被,盖在我的身上。我问她自己昏迷了多久,她说已经半个多月了! 我被她说的时间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已经在医院躺了这么久。 “伤在什么地方了?”我无从判断自己的情况,只有问她。 “肋骨和右手小臂骨折,头部受到碰撞,颅内出血,已经做了手术!”她说,“幸好摔在了悬崖半腰的岩石上,这样的伤已算是万幸了!” “阎王爷还不想收我,怎么说我也算是他半个帮手!”我解嘲地笑了笑。 “半个帮手?”谢小婷有些好笑,“你帮阎王爷做什么了?” “阎王爷只负责把人的灵魂带走,却把附着冤屈的躯壳和安魂定魄的工作留给了我们法医!” “你倒会自我安慰!”谢小婷白了我一眼,说完动作娴熟地托起我的下身,从下面取出一个尿壶来。让一个女孩子做这些事,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谢小婷毫不在意,端着尿壶就往厕所里走。 醒来后的第三天,潘云到医院看我。我问他专案的进展情况怎么样。他说还没有理出头绪来,几起案件的线索似有似无,感觉近在眼里却怎么也抓不住!我认为调查的重点还是应该在王晓兰身上,相对来说,她的案子刚发不久,比较容易获得证据,而且与其他案子也存在着关联,只要以此为突破口,侦破其他案件自然会水到渠成!潘云苦笑着说,王晓兰在北江的活动情况仍然没有调查清楚,调查工作再次陷入了僵局。 接着,他又谈到了林显著的事。林副局长基本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自从他知道了自己被调查的事,就主动向领导进行了澄清。关于那个陈林秀,他坦陈自己确实跟她好过,但那是空虚寂寞,郁郁不得志时所做的荒唐事,回局里上班后就再没跟她联系过,所以并不了解她后来发生的事!至于王秀珍,他还是坚称自己跟她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经过多方查证,他所说的情况基本属实!”潘云说,“那个陈林秀来北江找过他,但他找借口避而不见,后来就再没有来往过。而王秀珍遭到自己丈夫的误解,原来却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我们正面接触了张德生。据他反映,王秀珍的情人并不是林显著,而是另有其人。她当时把林显著抬出来,只是想借他的警察身份,来误导张宝山,同时也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那么她的情人是谁?” 潘云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该说的,立马住了口:“总之你安心养伤吧,这些事暂时就不用管了!” 接下来,他又询问了出车祸的经过。我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并把那名超车的可疑男子说了出来,希望潘云能找到那个人。潘云带着有些怪异的眼神问道:“高原跟谁有仇吗?” “应该没有,我很了解他!” “就是嘛!”潘云看了看谢小婷,“经过调查,高原酒后驾驶,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虽然觉得那个男子有些可疑,但还真是无凭无据! 想了想,我回忆起那辆车的车牌,让潘云帮忙查一下。 潘云给刑警队打了电话,信息很快便反馈了回来:车主是外地的,出事的那天根本就不在北江。这样说来,想必是那名男子是套用车牌有备而来!我又把高原出事前的种种表现告诉了他。——高原应该是预料到了自己会出事! 听到这些情况,潘云也有些意外,他答应回去后着即安排人手调查。 “邓哥,你是说那名男子有意制造了这起车祸吗?”潘云走后,谢小婷问我。 “现在还没有证据,这只是我的直觉!” “如果真是这样,应该有个理由吧!你们又没得罪过谁!” 我没有出声,仔细回忆着出事前高原的反常表现,试图找到这样的理由。 在医院的那些天,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平静,以前迷失了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让那些串联不上的片断终于拼接在了一起。 很多事情找不到答案,是因为我们遗忘了产生答案的前因!我始终相信,一件事情的结束,只是另一件事的开始,没有人能做到“既然过去就让它过去”!因此,我们都需要以前的记忆,它至少能让我们的人生连贯起来。伤势稍好,我就让谢小婷帮着买了一本笔记本,迫不及待地要把脑袋里的事记录了下来。从此,我迷上了笔记,空闲时便翻翻自己所记下的。——我害怕又找不着自己!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谢小婷因为要上班,为了方便照顾,把我接回了家。 白天我就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没开电视,关着手机,一个人看着天花板发呆。客厅开着窗户,外面的风似乎比平常大了许多,吹得玻璃“呜呜”作响。 于是家里显得特别安静,一阵从没有过的空虚感涌上心头,让人惊慌! 有一次迷迷糊糊睡着了,居然看到了高原。他正在路上走着,迷迷蒙蒙,看不清前面的目标物。 “还好吗?高原!”我问他。 “还好啦!”他笑着说,“我在赶路。……都不知道自己去哪里!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我心想:“我也不知道啊!” “看你过得不是很好的样子,我回去烧点冥纸给你吧!”我对他说。 “不用不用!”高原边推辞边笑着说,“呵呵,老邓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东西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二) 醒来时,谢小婷已经回来了,正拿纸巾帮我擦头上的汗。我把这个梦告诉了她。 她的眼睛泛起了泪光。 “他看起来很落魄!”我有些揪心。 “是你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样的梦。老人们说,白天做的梦一定是相反的!”谢小婷说。 “不管怎样,我得去看看他!”我说。 谢小婷点点头:“等你身体好点吧!”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走到高原的卧室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说道:“这是我在清理表哥的遗物时发现的。” 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高原的笔迹:给邓哲。 打开一看,是一本小说,封面上赫然写着书名:《怨海》,作者:问天,出版时间是三年前。 我一下子记起高原生前曾经推荐过这本书,按照所知的情况,这本书的作者应该是张贵生! 小说的序言是作者自己写的,只有短短几句话:土地必因为你的缘故受咒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黎,直至你归了土。因为你本生于尘土,尘归尘,土归土。 这是来自圣经《创世纪》上的句子,经作者稍加删改,字行里间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气! 翻开小说,有些段落被人标上了红色线条。 这是一本侦探推理题材的小说,讲叙了一个含冤入狱的心理咨询师如何设计报仇的故事。果然如高原所说,小说的情节设计得很巧妙,以一位心理咨询师的第一人称讲述为线索,步步为营,丝丝入扣,难以看出生造硬套的痕迹!我不由得细细阅读了起来。 心理咨询师原本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妻子是一家工厂的职员。因为潜心工作,心理咨询师冷落了妻子,使得她的同事见缝插针,与妻子发展成情人关系!心理咨询师得知之后,愤怒万分,与妻子经常吵架并动手打了她。为了避开妻子的情人,心理咨询师全家搬回了妻子的老家。但是多年后,在那个新地方妻子又遇到了昔日的情人,俩人旧情复燃。心理咨询师气愤不过,动手暴打了妻子,致使她受伤并将血粘在了墙面上,这成为了日后指证自己杀人的证据!因为心理咨询师不愿意离婚,使得妻子跟情人开始商量如何摆脱他,而此时,心理咨询师的弟弟却无意中得知了嫂子对不起哥哥的事,决意替哥哥出这口气。在一次争执中,弟弟故意激怒嫂子,将其掐死并毁尸灭迹,将尸体埋在一丛彼岸花下。 而因为杀妻嫌疑最大,心理咨询师却被警察抓了起来,最后以杀人罪被判入狱! 这有点像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主人翁安迪的遭遇。不过对于真正的凶手——心理咨询师的弟弟来说,从那时开始背负上了沉重的良心债,既想穷尽一切方法让哥哥洗脱罪名,又不愿意暴露自己,内心时时处于痛苦的矛盾煎熬中! 故事发展到最后,心理咨询师因受尽磨难,产生了仇恨心态,趁保外就医的机会杀死了妻子曾经的情人——一个医生以及他的老婆小孩,同时也杀掉了自己的弟弟! 随着情节的深入,一种强烈的不安渐渐涌上了我的心头。那些设计的情节,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心理咨询师的杀人手段隐蔽多样,杀妻子情人时伪装成就诊病人,误导警方,杀弟弟时手段残忍,毫不留情! 如果真是张贵生所写,这意味着什么?不正与他自己所经历的相似吗?只不过,现实中他是弟弟,而不是心理咨询师!但如果这样的故事太贴近于真实,往往会引起他人,特别是警察的怀疑,所以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作者应该预感到了这一点,他的情节设置并没有与张宝山的案子完全吻合,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我开始意识到,高原留下这本书有着非同寻常的用意,或许是他想告诉我些什么!而他的死,是否和这件事有关? 正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忽然间脑袋里灵光一现,就想起了张德生。这有些像正拿着一块拼图不知往什么地方放,突然看到一个形状相近的图案!同样是心理咨询师,本人“恐龙”的外号也在杀人案中被用到过,张德生与案件到底存在什么关系呢?难道他就是张宝山?但高原不是说张宝山刚被放出来吗? 伤势还没完全好,我便带着满腹疑问,去了一趟张德生的心理咨询所。 张德生看到我打着绷带,很是吃惊,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笑笑说,出了交通事故。他也没追问究竟,就开门见山地问我有什么事。我也没有客套,细说了一遍张宝山的案子,然后盯着他的表情,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无法解释这些事情,作为心理咨询师,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我最后问道。 张德生听完,呆了半晌,终于说出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 说来也巧,张德生当年随家里迁移到外地,考上了当地一座大学的心理学专业,张宝山就是张德生的大学师兄,因为俩人又同姓张,所以平常都以兄弟相称。二十年前,张德生曾去过张宝山家里探望师兄,竟意外地认出了阔别多年的王秀珍。张德生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把以前的爱慕之情当回事,那毕竟是自己年少不懂事时产生的懵懂好感,因此俩人并没感到别扭。在张宝山家里的那几天,张德生倒是察觉到了他弟弟张贵生的异常:对嫂子表现出强烈的妒恨! “他们家中的感情很复杂,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张德生说,“所有人之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怨恨。我那时正在研究关于家庭成员之间的心理课题,准备完成一篇论文,见到这样难以遇到的案例,就找借口在他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在与他们的交流中,我可以感觉到张宝山对弟弟的疼爱和放纵!作为一名学心理学的,他显然也能感觉到弟弟的异常,但他对我说,弟弟是父亲拾回来的孤儿,从小很命苦,父亲很疼爱他,临终前了交待自己一定要待他好!但张贵生与嫂子王秀珍之间的对立,也使得张宝山对弟弟的爱,引起了王秀珍的妒恨!我发现,她对张宝山有了报复式的移情别恋,与自己单位的一名医生好上了,俩人来往密切。对于这一点,我相信张宝山也是知道的!” 我听得很是吃惊。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三) “关于王秀珍的事,是张贵生告诉我的!他因为对心理学很感兴趣,多次向我请教心理学上的有关问题,所以跟我关系很好。他也知道我的外号,叫我恐龙大哥,其中问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心理暗示上的一些问题,对此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和过人的天赋!他甚至能根据我跟王秀珍微妙的神态举动,敏锐地感觉到我们曾经有过不一般的关系!” 我没有打断他。 “我住在他们家的那段时间,那里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救护车去附近的中心血库取血时,侧翻在了水沟里。出事时王秀珍也在车里,我们闻讯赶到那里参与了抢救。去的时候,张贵生已经在了现场,车辆下面一共压着四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我不知道王秀珍为什么也会在车里,只记得当张宝山看到车里的情况时脸色大变,开始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妻子,但后来才知道,里面的一个人正是王秀珍的相好!” 他是第三个向我提到这起交通事故的人! “当时车子里面全是鲜红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是从血库里泼洒出来的血液,还是车里的人流出来的!而王秀珍已经晕迷,她的脸部就刚好浸在了血泊中,如果不及时救出会有窒息的危险,但是她的腿部刚好卡在了座位之间,一时无法抬出车外。张宝山就一直趴在车下,把王秀珍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直到事故救援人员赶到,用电锯锯开座位,才把王秀珍救了出来。……所以后来听说张宝山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我一直不愿相信!我甚至后来找到林显著,把自己的疑虑说给了他听,但他没听我的,还同我吵了起来!” “你后来还见过王秀珍吗?”我问。 “我在他们家住了两个星期才离开,之后很长时间没再见过王秀珍,听说他们从那地方搬走了,我想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开王秀珍的情人!没想到十年后,我又在北江见到了她,她告诉我自己搬回了北江,我也特意去她家拜访过师兄。对于以前的话题,因为比较尴尬,我们都没有提及!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家的矛盾虽然隐藏得很深,却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而且似乎越来越严重,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于是就找到了林显著,试着让他来想想办法。让我没想到的是,林显著居然一口就回绝了,说不想参与王秀珍的事,丝毫没有旧时的情义,这让我很是生气,当场就跟他吵了几句!后来,王秀珍果然就出了事,所以每次跟林显著见面,我们都会为这事争吵!” “你认识王秀珍的情人吗?” “不认识,那次翻车,我并没有注意车里的人,只知道有两男两女,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大家的脸上都是血。王秀珍的情人是其中的一个,还是张贵生后来跟我说的,至于是其中的哪一个,我根本就没弄清楚!” 末了,张德生加了一句:“我始终不相信是张宝山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说到嫌疑程度,他弟弟张贵生的嫌疑还大过他!” 从张德生那里出来,我长吁了一口气,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他所讲的是否属实,但我的心里稍许轻松了点。——看来,我的内心并不希望他跟这件事有什么牵扯! 虽然跟自己预料的不一样,但不管怎么样,还是从他那里掏出了点意外收获。我想我大概知道谁是凶手了!我拨通了潘云的手机,把张德生所说的连同张贵生的小说在电话里跟他说了一遍。潘云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他会着手调查的。 三天后,城郊分局的彭帅到家里看我,他还戴着以前的那副眼镜。虽然我们都是联合专案组的成员,但因为他负责的是城郊陈林秀案件的那条线,所以平日很少见面。他说因为王秀珍被杀案有了线索,这段时间基本上都在市区跟着潘云调查这件事。 “今天怎么有空?”我问。 “再没空,可也得来探望一下你呀!”他笑着说,“怕你骂我无情无义!” “我有这么小肚鸡肠吗?” “谁知道呢?”他笑道,“人心隔肚皮!谁敢说就了解谁呀!” “你这话说的,似乎没了真诚可言!” “对不起,我看的是证据!”他笑着说,“先说说案子吧!你都一点不好奇,王秀珍被杀案有了什么样的线索?” “等你说出来呢!” “这事还得从救护车翻车那件事说起。你上次把情况跟潘云说了之后,我们就进行了调查,还找到了王秀珍的情人,也就是她原来单位里的医生。” 这是我又一次听到关于二十年前救护车的翻车事故,看来跟这事躲不开了!潘云他们显然没有明白我说出这件事的意思,并不在于事故的本身,而是与事故有关联的人! 彭帅没注意到我不耐烦的表情,继续在说他们调查到的情况:跟王秀珍好上的那个医生与自己的老婆长期分居,寂寞难耐便出了轨,跟王秀珍发生了婚外情!那次,医生的妻子去血站取血时,俩人见了一面,结果双方不欢而散,护士把自己的儿子准备带回北江。在返回的途中,护士刚好发现丈夫和王秀珍在一起,于是拦住了他们,双方发生了争吵。护士的丈夫怕被人看到,于是和王秀珍上了车,几个人在车上理论。争吵过程中,丈夫推了护士一把,导致护士摔在了方向盘上。车辆原本正在行驶过程中,被这一摔,改变方向朝路边的一个老人便冲了过去。司机急中出错,猛打方向,致使车子冲出路面,侧翻在了水沟里! “所以回过头来看,本案没有抓住重点!”彭帅说。 “你想说什么?”我问。 “车子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杀害王秀珍的动机!” “我看你是疑心病又犯了!”我笑道,“如果其他人因恨杀人倒说得过去,但是那个司机呢?他有什么理由杀人?” “在被充分的证据排除之前,在场的都有嫌疑!”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四) “张贵生的情况调查得怎么样?”我不想同他讨论空穴来风的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问道。 “早给你准备好了!”他变戏法似地从身上取出一叠材料。 “看样子,你今天不光是来看我这么简单!” “就喜欢跟你共事,用不着半句废话!”他笑了。 我仔细阅看了他交给我的材料,上面详细记明了张贵生的个人简历,甚至包括了身高、家庭和身世情况。 “来的时候,潘云让我带给你,他说这也许正是你想要的!”彭帅说。 “他怎么没来?”我问。 彭帅没有回答,好一阵才问:“说到救护车翻车的那件事,你不想知道车上那个小孩现在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了?”我被他一问,反而好奇起来。 “他现在正跟你共事,也在公安局上班!” “谁?” “潘云!” “怎么可能?”我有些奇怪,虽然自己这样问,内心却没有丝毫意料之外的感觉! “为什么不可能?”彭帅笑着问道,“你仔细想想,他是不是曾经跟你说起过这件事,而后来却又对不上?”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这样的! “潘云一直给别人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出的车祸,而从不肯说是因为父母的原因!而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个医生,后来被工厂辞退,到了北江寻找王秀珍,俩人又好上了!那次跟王显著参加完同学聚会后,王秀珍其实是跟他在一起的!潘云一直对此羞于启齿!” “你有没有证据?”我正色道,“好像谁在你眼里都是不清不白的!以前说林显著可疑,现在又把潘云扯了进来!” “我已经找他谈过一次,他把什么都说了出来。整个过程都摄了像的!” “摄像?”我有些吃惊。 他把眼镜取了下来:“这是一个微型密拍摄像机,上面有我的调查录像!这是领导交待下来要这么做的!” “你原来使了这一招!”我笑道,“这么说里面也有我了!” “那当然,你是男主角嘛!”他笑着说,“不过请放心,我一定会妥善保管,不让你的艳照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不放心又能怎样?”我开玩笑道,“不过麻烦你把我拍得帅一点!” “一定一定!”他笑了一声,然后又迅速恢复了严肃,“好吧,言归正传。这次来,也是准备和你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调查计划该怎么进行!” “为什么不找潘云商量?” “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我没有回答。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只不过这种理由让我有些难受。 “你认为张贵生跟案件有关吗?” “当然!”我笑着说,“我认为真相大白的时候快到了!” “真相大白?你是指王秀珍的案子,还是指其他案子?” “所以的案子!” “是不是真的?”他将信将疑。 “走着瞧吧,但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把张贵生的照片拿给一个老司机看。如果他能够认出来,所有的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那没问题,快跟我说说你的推断!” “我们还是先说一说,事情确定之后应该怎么做吧。”我买了一个关子。 …… 几天后,市电视台和报纸报道了张宝山案件的再审情况。 那天晚上,我和谢小婷正坐在家里看着电视时,看到了以下新闻报道。 “……这次推翻原审判决,可以说是法制健全的一大表现。据了解,原犯罪嫌疑人张宝山已经被判无罪,司法机关承诺将会按照法律规定进行国家赔偿。”市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在电视上说,“警方透露,根据目前的线索,已经掌握了真正凶手的一些情况,并呼吁所有市民,如果您发现下面提到的特征的人,请尽快与北江市公安局联系。同时,也敦促凶手赶快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下面请公安局的警官通报一下嫌犯的详细情况。” 画面上出现了我的头像。 “哥你上电视了!”谢小婷在旁边喊,“什么时候拍的,怎么把纱布绷带都解掉了?!” “没出事之前拍的。”我怕她生气,于是撒了谎。 其实那段视频是我趁她不在家时,忍痛到医院解掉绷带,穿戴整齐后让彭帅拍下来的。彭帅当时开玩笑问,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拍进去,是不是怕别人抢了风头。我说,拍别人达不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我在电视里说道:“我们通过再次检验分析,认为凶手为男性,年龄四十五至五十岁,精通心理学、植物方面科学,做事严谨,孤儿出身。……如果您身边有这样的人,请与我们联络!” “这样特征的人太多了吧?”谢小婷问,“是不是没什么特定性?” 我没有回答。 是的,对于其他人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特定性,而对于凶手来说,感觉到的就不一样了! 当我提出这样的建议时,彭帅犹豫了好几天。他后来对我说,虽然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建议,但向局领导进行汇报时,他还是忐忑不安!按他的话说:“如果把事情张扬出去,又没有达到目的,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但他最后还是支持了我的提议。 当局领导听完彭帅的详细计划后,也疑虑摇摆不定,反复问他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彭帅实话实说。但他随后加了一句,让领导无话可说:“但我认为相对于破案来说,其他的都无关紧要!没有什么是怕别人知道的,要么我们把伤口捂住任其溃烂,要么就把伤口露出来,让它在阳光下愈合!” 然而对于我来说,对结果却是胸有成竹。——因为我太了解那个人了,他一定会憋不住蹦出来的! 果然,在报道播出后的第三天,我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打过来的是一个座机号码。 接通后,没有人讲话。但我听到了对方沉重的呼吸声,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 “我知道你是谁!”我说,“为什么你不能站出来卸掉身上的包袱呢?有些事情应该有个了断!这对你对别人都好!” “别在我面前说教!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只不过是个法医!”对方压着声音说。 “法医见过逝去的生命比你多,所以有一些你无法获得的感悟,这一点你不能否认!” “是麻木吧!”对方冷笑了两声。 “我已经看过《怨海》这本书。其中的情节,正是你所经历的吧?” “怎么样,很精彩吧?结局是不是更精彩!” “为什么要给出这样的结局呢?” “这是书中主角自己选择的,不是任何其他人给的!” “你可以给他们更好的选择!” “不可能,回不了头的!我们的生命是二元的,也是公正的,只给每个人一次机会,不管你高贵或低贱,富有或贫穷,选择了就无法后退!” “长时间以来,我在看心理医生。”我说,“医生说我有些事放不开,郁积的心结太甚。他和你说的一样,生命是二元的,但他要我向前看,不能老往后看!我想你也需要人帮助!为什么不站出来接受别人的帮助呢?” “我不需要人帮助。有心理问题的是你们,不是我!” “为什么要让书里心理医生的弟弟死去呢?” “他该死!”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对不起自己的哥哥!” “哥哥爱弟弟是人之天性,他替弟弟坐牢也是为了让弟弟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弟弟欠哥哥太多,唯有一死!” “那样只会让哥哥更伤心!” “可没有人知道弟弟有多么伤心!” “那是因为弟弟不肯放下心结,走出阴影。” “做了这么多,已经不能回头!弟弟只求哥哥能理解他原谅他,他当年要那样做都是为了哥哥!” “弟弟当年的行为不是为了他哥哥!”我静静地说,“是为了他自己。” “你凭什么这么说?!”对方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 虽然仍压抑着,但我已经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凭我对那个弟弟的了解!”我平静地说,“他不是那个家庭里的孩子,是父亲从医院捡回去的,看他可怜,于是决心把他养大。弟弟长大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很自卑很内向,不愿意与人交往!一个人的时候,他总喜欢蹲在树林里,研究那些花草树木,把它们当成自己的朋友。……” 电话那头静寂了下来。 “父亲年纪大了,把扶养的责任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从此哥哥成了弟弟实际意义上的父亲。哥哥放弃了自己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供他上完大学。——顺便说一句,因为小时候的原因,他学的是植物学。”我继续说道,“从此哥哥成了弟弟最亲的人!这种爱延伸到弟弟的各种神经。以至于,当他看看哥哥娶妻结婚后,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失落和忌妒。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爱被别人分享!……”对于那个人的一切,我已经了如指掌。 “别说了!”电话那头大叫了一声。 “尤其看到哥哥和嫂子亲亲热热过二人世界时,这种忌恨热烧了他!他认为整个世界抛弃了他!”我继续拔弄着对方的神经,“如果说他这时还能忍受,那么当嫂子认为哥哥无能终日咒骂时,他再也忍无可忍了!于是他处心积虑,捏造出嫂子有情人的假象,在一天晚上趁哥哥不在时杀了嫂子,并且埋在了一棵他经常去玩的一蔟乔木下,之后他摹仿嫂子的笔迹,写了一封出走的书信。从此以后,他嫂子杳无音讯,再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 “住嘴!”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彼岸之途(一) “那种乔木叫曼珠沙华,别名彼岸花。传说里这种花开于黄泉,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凶手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嫂子能安息呢,还是希望自己内心得到些许安慰,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是她该死!”电话那头的声音咆哮着。 我知道那个人已经是一个任人操控的木偶,怎么去演已经由不得他了! “她该死!……不可以这样对待爱她的人!她可知道哥哥多爱她!她又知道我多么爱哥哥?!”电话那头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个人的思维彻底地乱了,“我本来不想杀她的。我只是对她说要好好爱我哥哥。她说我神经病!我说我不会让别人伤害我哥。……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是同性恋!她侮辱我,侮辱我和哥哥的感情!……我掐了她整整二十分钟,整个过程我都看着墙壁上的挂钟,数着挂钟的秒表!看着她变冷了都不解恨!……我到现在也没有后悔杀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伤害到我哥哥,那个我最亲密的人!” 那个人咬牙一字一顿地说着,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王晓兰呢?仅仅因为她是王秀珍的侄女,就恨及了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她,你有什么证据?” “关于与王晓兰的关系,你在接受我们询问的时候说了假话!几天前,当我们怀疑这件事与你有关时,把你的照片给一辆公交车的夜班司机看了,他认出了你!你应该没忘记那个18路车的老司机吧?你曾经特意在他的车上制造与老婆吵架的假象!其他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好吧,你又猜对了!”那个人笑道,“那个女人以前求着要来我的公司上班。我当时想,让她来上班也好,这样让人觉得我心里是有王秀珍这个嫂子的,正好可以掩盖自己跟她发生的矛盾,消除别人的怀疑。于是就答应下来,让她在办公室做文员!没想到有一天,她在我的电脑里看到了我哥发给我的邮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便向我敲诈,说不给钱就把事情说出去!我那时就有了杀她的心,不过她开始自我保护的意识很强,一般不单独外出,让我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只得暂时答应了她的要求。但给她钱的时候,我要求她跟我几个月,当我的情人,想以此来掩盖给她巨额钱款的目的,也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没想到她很配合,还真以为我屈服于她,捡了一个大便宜,于是满口就答应了。后来,她一个人住到了我安排好的出租屋,让我有了下手的机会!” “如果我没猜错,那天晚上在公交车上跟你吵架的,既不是你的老婆也不是王晓兰,而是你临时盯上的一个卖身女子,那天更不是你所谓的结婚周年记念日,你之所以那样做,因为那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个小环节——对那个老司机进行心理暗示,达到扰乱警方视线的目的罢了!” “没错!”电话那头传来了得意的笑声,“我向来喜欢使用高智商的手段,也喜欢跟你这样高智商的人打交道!心理暗示可以隐藏目的,隐藏身份,甚至把自己这个人也隐藏起来!那个女子是我在公交车上物色好的,当然良家妇女不行,会马上报警的!我要找的就是跟鬼旺住在一起这样的卖身女——当然她不会认得我!我故意动手动脚激怒她,然后等她下车,再向司机撒谎进行迷惑!我猜,你们一定在那个地方浪费了不少时间吧!不仅是这一件案子,其他的案子我也用到了心理暗示,我用一些细微的证据,把凶手的线索指向恐龙叔叔,也就是我哥哥的师弟,让他变成最有理由杀人的嫌疑对象!为了演得更逼真,我知道公司职员刘安心的家里有他的照片,于是故意盗了出来,假装毁灭证据!” “你怎么知道刘安心家里有张德生的照片?” “她爸爸是个老糊涂,去公司几次吵着要见刘安心的领导,我只好接待了他,没想到别的事没有,倒问我借了好几次钱!有一次,他说要还我钱,非得拉上我去他家里一趟,结果钱没还上,倒是啰啰嗦嗦把他们家的事全说了出来。说完了还让我看他老婆照片,翻照片的时候就看到了张德生跟人的合影!我问他这个人的照片怎么在他家,他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后来还是套了刘安心的话才知道张德生跟她们家的关系!” “那么陈林秀呢?她怎么招惹了你,让你痛下杀手!”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害了那个什么陈林秀?你得先给一个我杀她的理由呀!” “很多事情,我们不一定知道详尽的理由,但只要有了足够的证据就行了!” “那你得说说你的证据,看值不值得我说出真相!” “陈林秀被杀案中凶手的指纹,跟王晓兰被杀案现场中的一致,既然你承认杀害了王晓兰,也就等于承认杀害了陈林秀,当然还有她那才几岁的小孩!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如此狠毒,杀害跟你毫不相干的人!” “只能怪她嫁错了人,谁都不嫁,偏偏嫁给了我哥,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电话里的人越讲越激动,“我跟我哥说过,不要再相信女人了,我能养活他,而且还能活得好好的!他硬是不听,似乎这辈子就缺不得女人,最后还让那个女人知道了真相!你说,我该不该杀了她?” 他哥哥那时不是还在监狱吗?我心理疑惑不解,却没有说出来,这个时候,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尚不知情!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小孩?” “我从小孩那里骗取过钥匙,杀人时他看到了我,当然只能杀人灭口了!” “事情都结束了,你还是自首吧!” “你以为这样就能抓住我么?就是抓住我又拿得出证据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彼岸之途(二) “因为你的原因,已经死了四个人!你还要搞到什么地步?”我问。 “不是我想要这样做,都是因为他们活该!” “那么为你坐了那么多年牢的人呢?他也是活该?” “我会还的!”对方的声音激动起来,“这笔帐我会还给他的!不会欠任何人!” “可你现在已经欠了四条人命!” “我说了,那四个人该死!是他们的贪婪害了自己,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怜!” “可他们尚不至死啊!” “我给过他们机会!每个人都给过机会。那个王秀珍我警告过她多次,但她一意孤行,背叛丈夫,背叛家庭,我只好杀了她!那个王晓兰,知道了我的事,就趁机敲诈,原本可以拿钱走人的,却贪得无厌还想做个不劳而获的‘小三’!忘记告诉你,其实还有你的朋友高原,他也是如此!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获取了事情的真相,就软硬兼施地索取钱财,原本也给了他一笔钱,按说事情就可以到此结束,他也可以远走高飞的,但他出尔反尔,那就怪不得我了。只能怪他们自己,最终害了自己!” 他最后的那些话震得我脑袋里嗡嗡直响,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高原的确是死于他杀,而如果不是我的运气好,也早已经成了他的陪葬品! “都结束了,对这些事都该有个交待了!”压抑了好一阵,我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到现在为止,我还并没有输,你们根本就没有找到我杀人的证据!你也不能确定我是谁,如果能确定,也不会在电视上播出来,而是直接来抓我了!” 他说错了,我当然能确定他是谁!不过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倒是真的,而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用了这一招,让他自作聪明,由试探变成夸夸其谈,最后把所有的事实真相说出来! 那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人直到说完了这一切,才意识到我们的企图。 “你给我设了圈套!”他大吼一声。 “这个圈套,其实是你给自己设下的!”我淡淡地说,“其实回想一下,这么多年你过得安心吗?得花上无数的心思和行为,来掩饰之前的一个行为,再用另一些心思和行为重复掩饰上一个行为。如此反复,想必也是心力交瘁吧!怀揣着满腹心思,却不知向谁倾诉,终于被人打开了阀门,当然怎么也收不住了!这样也好,你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吗?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交待!” 沉默了好一阵,他说道:“自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有隐隐的感觉,感觉所有的事情会在你这里终结。因为我见到了你与众不同的眼神,虽然有些迷茫,却很坚毅,隐藏着谁也阻挡不住的犀利!但你却毕竟是个凡人,置身自己的迷局中时也会迷失,于是我在你身边制造了很多假象,试图延长你发现真相的时间,但我也知道,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也真不了,总会有破绽!不过你们尽管来抓我好了,即使你们拿得出证据,我也不会让你们抓住的!” 对方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我急忙跟彭帅打了电话,问他情况怎么样。——在此之前,他们在我的手机安装了同步收听器,在我通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录音并查找电话来源。 彭帅说来电的是一个公用电话,他们赶过去时人已经不在了,据旁边的目击者反映的体貌特征来看,这个人跟张贵生的样子很相符合。他已经在电话听筒上提取了指纹,拿回局里准备做进一步确认! “你确定凶手就是张贵生?”彭帅最后再次表达了自己的疑虑。 “确定。” “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名字!” “想办法提取他的指纹、血液,还有声音,我想有了鉴定就能说明问题了!” “你是要做一下指纹、血液和声纹对比?” “是的。但要注意方法,不要让他发觉,否则会打草惊蛇!” “嗯,我马上叫人去办!” 我在家里等待了一段时间,彭帅那边没有反馈什么消息过来,不知道结果怎么样。谢小婷上班去了,我一个人闷得慌,于是就打开电脑上起了网来。打开电子邮箱时,居然发现有一封高原二十多天前发来的邮件,因为很久没上网没有看到! 我计算了一下发邮件的时间,已经是高原出事后的第三天了,他怎么可能还给我发邮件?! 我急不可耐地点击邮件,打开看了起来。 “老邓,如果你看到这封邮件,说明我已经出事!所心从内心来说,我是极不愿意让你看到的!自从知道了张贵生的秘密,我就把这封邮件放在了三天后定时发送的位置,隔三天更改一次时间,如果我出了事,不再改变日期,它就会在指定的时间发送给你。那说明,我已经出了事! 我不能让真相被掩盖,自从知道王秀珍被杀案的真相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生命朝不夕保了,但我必须得这样做,为了陈娟和我的将来,我得拼一把!你说过,要打赢那场官司,知道案件的真相是最好的依据,因此我一直在调查事情的真相。调查中我发现,张贵生一直对一些事守口如瓶,甚至在一些事情上说了假话。 还记得我所说过的那起救护车翻车事故吗?我后来通过向那个司机询问,了解到了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车上当时有四个大人、一个小孩,除了司机、护士和她的小孩,王秀珍和她的情人也在车上!翻车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是张贵生,他家就在附近,刚好路过那里,就看到了车子下面的王秀珍。那时王秀珍正处于短暂的晕迷。老司机亲眼看到,张贵生把自己嫂子的脸部转向下方,淹在了血泊中。要不是张宝山后来及时赶到,王秀珍早已经死了!从那时,我就知道了,最有动机杀害王秀珍的,其实是张贵生!但我没有把真相说出来,而是以此要挟张贵生,想达到我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有说或不说的自由,而关键在于,没有任何证据,说了也不一定有人相信,真相永远只浮现在看得见的地方!但当我找机会向张贵生说出真相时,他却不肯轻易屈服,还威胁我不要乱说。于是那次在法庭上,我也是旁敲侧击地说到这件事,来提醒他我可以在任何场合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推荐你看的那本书,其实是张贵生的哥哥在监狱里写的,我希望你能从这本书上悟出案件的真相。但其中的一些情节,我始终没有弄明白,比如小说的最后为什么让弟弟死亡,直到我在张贵生的电脑上找到一封邮件,才明白其中的原委!我想你也应该看看这封邮件,于是就转发给你了。 跟你说,我原本可以拿着钱远走高飞的,但我没有这么做!我放心不下陈娟,想到要是自己走了,她怎么办?我不能扔下她一个人不管!最后,提醒你一下,可别忘了答应帮我找到陈娟的事,如果有一天看到她,请对她说我依然爱着她!这件事你要是不帮我做到,可别怪兄弟天天在梦里烦你喔!” 邮件的后面,是一副小猫的动漫图像,正呲牙裂嘴调皮地做着再见的手势! 我鼻子一酸,眼睛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好一阵子才将心情平静下来,接着往下看,便是附在后面另一封邮件,高原注明了是从别人那里转发过来的!从落款来看,原来是一个陌生人发给张贵生的,陌生人的名字叫“问天”! “强迫症患者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对任何事都力求完美,在处理我的这件事上,你也是这样:既竭力让我免除冤屈,又不想有任何人为此付出代价!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世上的事不可能十全十美,即使看上去貌似多么恩爱的夫妻之间,也有不时的猜疑和偶尔的意识背叛,你更不会明白,当一个人被关押在监狱里多年,还要忍受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劳动,忍受别人无休止的变态羞辱时,任何事都不会再有完美了!我知道你以前看过我的心理学书籍,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一点,在心理学中,这叫‘心理创伤应激障碍’。 在狱中我自杀过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很多时候是我自己中途放弃的,因为我不甘心!后来我读了斯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赎》,我很佩服小说中的人物安迪,他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掏墙逃出监狱。当然我不可能去掏墙,但在那种坚韧的精神鼓励之下,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可以说安迪是我活下来的动力!但我不是他,做不到身陷囹圄这么多年还能去想着过新生活,我早已经没有了新生活!从进监狱的第二年,申诉没有成功之日起,我这一生就已经结束了!从那时,我抱定了报复的念头,认定有些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彼岸之途(三) 不知是老天的惩罚还是恩赐,让我患上了肺癌,获得了保外就医的机会!从监狱出来那一刻,我却豁然开朗,忽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没有什么比仇恨更邪恶的了,它既毁灭了别人,也毁亡了自己!身体的自由远没有思想的自由来得珍贵,我虽然生命被禁锢在了有限的空间里,思想却获得了自由,这比什么都好!而从身体获得了自由的那一刻开始,我改变了想法,决意不再为仇恨而活,我要为自己而活!当然我也不会再回监狱去了,不是害怕那炼狱一般的日子,而是害怕仇恨再次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决意不跟你们任何人说,自己一个人过完残生!出狱之后,我只是想找一个女子安定地生活下来,刚好就碰到一对孤儿寡母,刚好她的名字也有一个“秀”,我不知道是不是赎罪的心理,就跟她在一起了!但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找到我,还杀了陈林秀和她的孩子!其实你错杀了他们,一直到死,陈林秀都不知道是你杀了王秀珍的!她与我生活了一年,并不知道我的过去,即使提到,我都说自己是一个杀人犯,杀过自己的妻子。——那也只是吓唬,让她不敢离开我! 在监狱的那段日子,我写了一本书,叫《怨海》,稿费和版权证书麻烦你交给张贝贝,没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就算是给她的一点补偿吧!其实自我出来的那一天,就再没有任何怨恨,当然更不会怨恨你,在小说里之所以让你死去,只是想让事情有个了断,谁也不用为此再承担什么责任。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停下你所做的一切吧,用不着再为我喊冤叫屈,那些都已经毫无意义,真相换不回来什么,这样只有让你不断地暴露自己,结果是让你所做的一切被人发觉!其实在那件事上,我们并没有谁是被冤枉的,对于我来说,发现你有杀害嫂子的念头时,并没有及时制止你的行为,甚至还希望你这样做!无论从道德上还是法律上来说,我们都是有罪的!出事之后,我还帮着你处理尸体!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人是清白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是罪有应得!最后,我走了,你用不着再找我,就当我死了吧!” 原来,张宝山才是“问天”! 我想到了《怨海》的结局,作者在最后这样写道: 你们谁也不会找到我,我只在你们心里最愧疚的地方!也不会有真相,因为对你们而言真相永远只浮现在看得着的地方!这对于我或对于你都已经没有了意义,逝去的时光不会再来,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再有,我的生命早已结束——从入狱的那天开始! 你可以把车轮下辗压过的死者当成我,或者把从高楼上坠下的生命看成是我,不用惊讶,不用内疚,只需要对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笑而已,然后用冰冷的解剖刀劈开胸腔,翻动里面的五脏六腑!对我而言已无所谓,对你们而言亦无所谓。——那不过是一副流着红色液体的躯壳罢了!那躯壳不是你们的,我也早已不在那里面! 生命的结束,只不过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再见!我们都会在共同的地方再见! 看到高原邮件的当天,我对谢小婷说要去一趟南山,她坚决不同意。我那时身体虽然稍微好了一点,但头上还缠着绷带,左手吊在胸前,走路还得拄着拐杖! 但高原的那句话时时在我耳边响起:“老邓,你得帮我找到陈娟,告诉她我爱她!”于是第二天,趁着谢小婷上班,我一个人拄着拐杖下楼,去了一趟南山市——那个陈娟曾经呆过的地方,找到了她原来上班的地方。 “你是说陈娟?”一个秘书模样的女孩子上下打量着我,问道:“她四个月前就不在这样做了!之前还有一个自称是她男朋友的人来找过她,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的好朋友,是她男朋友生前要我来找她的。”我说。 “你说她男朋友‘生前’是什么意思?” “她男朋友已经不在了!” “死了?!”那女孩子的表情很吃惊。 “是的。是他死之前交待过我,要我帮她找到陈娟的。”我说,“知道陈娟去哪里了吗?” “我也不知道!”那女孩子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桌子里面找到一片名片递给我,“我想你还是去问一下她以前的助理杨凯吧。也许他知道。”末了她加了一句:“陈姐真是可怜!” 通过女孩子给我的名片,我在办公室找到了陈娟曾经的助理杨凯。 我记得陈娟曾经说过自己的助理是个文学硕士,见了面果然不同凡响,身材高大,年轻英俊却又不失温文尔雅,即使是高原和他相比,也显得黯然失色! 当得知我的来意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要知道,她男朋友已经死了!”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此刻在我的逼视之下躲闪着。 “我想你可能不会理解陈娟和她男朋友的感情!”我看着他继续说道,“但是关于她男朋友的死,我想应该让她知道!这是她的权利!” 杨凯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抽搐了几下,仍然没有回答。 “你比我们年轻,不会明白我们这个年龄阶段所经历的感情。”我看着他扭头向着窗外,凭直觉感觉他不会不知道陈娟的下落,“虽然我们不会经常把爱挂在嘴边,但对于爱却是沌洁的,我相信陈娟此刻也一定牵挂着她的男朋友高原!所以,无论出于怎样的考虑,无论陈娟做过什么对不起高原的事,我们都得告诉她真相!……” “别说了!”杨凯大声叫道,变了调的声音让我大吃一惊。 “陈娟从来没有对不起谁!是我们所有人对不起她!”杨凯转过头,我看到他的眼眶噙着泪水,“她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女人,敢爱敢恨,可是你们给过她什么?什么都没有!连一句承诺都没有!——只有伤心!现在却要用这样一个方式来找她,你觉得对她公平吗?!”说着他冷笑了两声:“现在我告诉你,没有人再能伤害她了!她也不会再为她爱的人伤心落泪了!……” 第一百六十章 彼岸之途(四) 杨凯把头重新偏向窗外,双肩颤动着。 我料想不到他会如此激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俩人那样站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站了半晌,他终于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他对我强笑了一下说道。 “没什么,我刚才也不该对你这样说!我想,都是因为我们太关心陈娟的原故。”我说。 “陈娟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你不知道,我曾经爱过陈娟——虽然她年纪比我大!但我爱她胜过任何人!到最后,她只接受我做她的弟弟!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她的想法,可能像你说的,你们这个年龄阶段的人与我们不一样。她知道了自己男朋友背叛了她,还要一直等他回心转意!……陈姐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杨凯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你没见过高原,其实他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说。 “先坐一下吧。”杨凯打断我的话,移过一张椅子给我,然后转过身去倒茶,看起来显然是不想谈及高原。 “想知道我们这个年龄段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吗?”我笑了笑,坐下来问道,“我们的经历和你们不同。小时候,吃过酱油饭,过过碗里没有肉腥的日子,在泥田里翻过泥鳅。读书后,满脑子是思想、主义,个个很单纯,充满了美好的想法。大学毕业时,却又遇到并轨,自由择业!天真和残酷的现实纠缠在一起,于是碰了一鼻子灰。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没有安全感,这成了我们潜意识里的一种常态!在感情上,也是充满了纯情却又缺乏安全感!于是老觉得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发了狠要做点什么事,那怕是花了多大的代价也要让自己所爱的人过得好一些——虽然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你明白我说什么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杨凯把一杯茶递给我,说道:“我们就不同了,爱就是爱,那怕什么都没有!没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陈娟在哪里了吗?”我见他的语气平静下来,于是问道。 “我想我刚才没有跟你说明白。”杨凯神情又黯淡了下来,“陈娟她……也不在了!” “什么?!”我还没明白过来。 “我说她走了,你再也看不到她了!”杨凯重复了一句,声音哽咽起来。 我顿时如同耳边遭遇了一声焦雷,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是自杀的!两个月前的事!”杨凯的嘴唇在我眼前张合着,我却觉得那声音越传越细,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她很早之前就患了忧郁症,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想她的男朋友也应该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看到她几次情绪异常,还在服药!几次要陪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不肯,说是不想让公司知道炒她鱿鱼。有两次实在撑不下去了,我替她跟公司请了假,到南山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没能治愈她的心病!……有一次她请假去了你们北江市,回来后情绪又不正常了。我怕她出事,陪她在宿舍里坐到第二天天亮,早晨我外出买早餐回来,发现她拿了一条裙子把自己吊在房间的窗户上!幸亏我发现得及时,把她救了下来。但到了第三天下午,她骗我说想去外面走走,我见她的情绪似乎比以前稳定了许多,想着出去走走也好,对她的恢复有好处!但她不愿意我跟着,说想一个人安静一下,我就在宿舍里等她,没想到她一走之后,就没再回来!……” 我整个人麻木了,有一种被所有人抛弃,孤零零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是她走之前留下来的一封遗书,说是给一个叫邓哲的,我想你就是了。”杨凯从书桌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我。 我展开信纸,陈娟纤细的文字出现在了眼前。 “邓哲,本来想当面给你说再见的。但因为怕被你看破,所以就没有说了,用这种方式跟你说再见,想必还另有一番味道呢。写信在现在来说已经是很过时的交流方式了,但我却觉得这样很踏实、很亲切不是吗?觉得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思维特别混乱,但我想你还是能明白的,是吗?你是一个很优秀的法医嘛,对什么都能看透的!——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别再想刘嫣了,你都已经忘记了她。遗忘一件事,意味着这件事并不重要,忘记了一个人,说明这个人并没有到过你内心深处的地方!去年春天的时候,我在南山市疗养院看到过刘嫣,她已经改名叫刘娜了,我当时没有同她相认。——我想这样做可能更好些,彼此不会有什么尴尬!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在照看她,当时没有告诉你,以为这样对你对她都好。但没想到今年春天再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没再见过她!医生说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再没有到那里照顾过她,有一天晚上她趁医生不注意爬墙跑了,再也没有回去过。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件事我也对高原说过,他说别告诉你,还说这样做是为你好!我想我既然要走了,怎么样也得跟你说明白。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怀的孩子是高原的,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他没有说过爱我,是因为他爱他自己多过其他任何人!堕胎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觉得不能让孩子遭了罪!从你们那里回来后,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说再见!选择要走,是因为我感觉很孤独,更害怕自己被人遗忘,也许自己突然消失,就不会被人遗忘了!知道吗?我曾经说过,如果我远行,最想念的人会是你,这是真的!人这一生难有一个知己,更难得有一个红颜知己。 别跟高原说,这事与他无关,叫他另外再找个女人吧。还有,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事,请告诉他我还爱着他! 老邓,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把所有的事物赋予颜色,死亡会是什么颜色呢?黑色、灰色亦或是白色?让我说,那应该是深玫瑰色吧!——有着那种有些失了真似的艳丽! ——陈娟。” 看到最后,我头痛欲裂,浑身颤抖,只觉得灵魂像遭遇了一个黑洞,被轻飘飘地吸离了躯体。 魂飞魄散间,耳边出现了很多声音。 “这几天我老是梦到陈娟,她看着我笑,却没有做声!”高原在我耳边说,“老邓,你信不信命?”……“老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一种宿命!” ……“老邓你是个好男人!”陈娟在说。 “你很想成家吗?”……“做什么事情不要老想着是为别人,其实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到一天,你为之奋斗的人离你而去,那岂不是没有了人生目标?!”刘嫣说。 ……“你信仰投骰子的上帝,我却信仰完备的定律和秩序。” …… 我不知道是怎样离开杨凯那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迷迷糊糊就上了车,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到了终点站。我跟着别人下了车,毫无目的地走着。 后来谢小婷对我说,她和我局里的人找遍了南山市里的每一个角落,无数次地拔打我的手机,甚至还通知了周边几个兄弟县市的公安局,要他们发现我的踪迹马上和他们联系。虽然说张贵生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但张贵生本人还没有抓获,不仅不能算破案,甚至对我来说还是一种潜在的危险。——高原的死和我的受伤就是一种信号! 谢小婷说她当时快疯掉了,哥哥已经逝去,她不想再失去我了,在她的心里,已经把我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于是她向单位请了假,没日没夜地找我,也没日没夜地哭泣。她说她担心我的伤势还没完全恢复,那么重的伤一个人会有多辛苦!没有人照顾会怎样啊!想到这里她就心疼,心疼了就一个人哭。 他们当然无法找到我,我已经关掉了手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流浪到那个小镇的,当时头缠着绷带、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样子肯定吓坏了很多人。 我的灵魂已经出窍,四处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停在了一家生意清冷而环境寂静的小旅社门前。 登记住宿人员身份时,老板被我的样子吓坏了,看样子不知道是否该让我住下来。经过一番考虑,显然是不想失去我这个顾客! “姓名?”他问我。 我的脑子仿佛处于呆滞状态,居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没有作声。“姓名?他问谁的姓名?” “好吧,302号房。”老板带着怪异的眼神看着我,终于接过我手中的钞票。 一到房间,我便锁住房门,拉下窗帘,扔掉拐杖,倒头就睡在了床上。我感觉到了刘嫣的身影,她笑盈盈地说:“你这人,该脱掉衣服洗洗再睡啦!”我没有回答,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死会不会很痛(一) 那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我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和刘嫣在一起的那个家。她正弯着腰,在砧板上切着菜,旁边锅里炒着我爱吃的宫爆鸡丁。刘嫣的样子真好看,变长了的头发披在肩上,随风微微摆动,修长的手指正熟练地拨动着砧板上的菜,一切都显得那样生动!我上前抱住了她,亲吻她白皙的脖子,在砧板前就做了那事。 “老公,别停!我是你的!……”刘嫣娇喘着。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门。我浑然不觉,依然把自己放在刘嫣温暖湿润的身体内,不懈地冲撞着。…… 咚咚咚!敲门声依然固执地响着。 我努力睁开眼,发现确实有人正敲着我的房门。窗帘被拉上了,看不到外面,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也不知道是来这里的第几天了。总之脑子很乱,乱得不明白刚才和刘嫣做的事是梦,还是外面有人敲门这件事才是梦! 在床上躺了很久,当我清醒过来,发觉刚才和刘嫣在一起是一场梦时,内心深处异常地疼痛! 房外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但没能打开——房门已被我反锁了起来。于是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久变成了两个人在敲门,一个人还在说:“我是派出所的,请把门打开!” 老板在说:“我已经敲了很久了,没有人答应,这个人来的时候很怪,怕是出了什么事!要不把门踹开吧!”派出所的人说:“这可是你要求的,别到时怪我!”老板连忙说:“是我要求的!是我要求的!” 我站起来,拄着拐杖把门打开,门外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 “您两天两晚没出来了,我怕出什么事,所以……”老板盯着我的脸说。 我没有出声。 “你是邓哲?”旁边一个穿警服的人问道。他肩章上的警衔不低,但看起来却不怎么像个领导。 我没有回答,没感觉到他是在和我说话。 “我是这个辖区派出所的社区民警,前两天收到了你们局里的寻人启事!”他又说了起来,“我姓李,叫我老李吧。今天旅社老板向我们报警,说有个怪人住在他这里,两天两晚没出门,要我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是我。”我不得不开口,“我没事的!” “这样吧,和我回派出所,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没事的,不用客气。再说,不送你回去,下次怎么向你们单位的兄弟交待呀!”老李不由分说把我扶出房间,坐到停在外面的警车上。 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和我来时差不多,以至于我在想,自己是真的已经在旅社里睡了两天两夜,还是只不过刚到这里?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力! 在去派出所的途中,老李对我说起单位到处寻找我的事。他说有一个叫李智林的同事,带一个女孩子到过这里,之前他们去过周边的许多地方,已经寻找了半个月的时间! “那个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吧?”老李问,“她很担心你,到我这里一说到你就哭,是个漂亮善良的女孩子!” 到派出所后,老李让我坐在他办公室的软沙发上,问我要不要先吃点饭?我摇了摇头。说实话,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吃的饭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感觉不到饿! “我看还是帮你叫个盒饭吧。”老李倒了一杯茶放在我前面。 茶倒是需要的,我感觉到渴了。 喝茶的时候,我看了看放在办公桌上的日历,今天已距离开那时有二十天了。可这二十天我都干了些什么,已无从记起!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在不断衰退时,居然没有任何恐慌! 当天晚上,谢小婷、潘云,还有李智林接到通知后赶了过来。 一进办公室,谢小婷就抱住我哭了起来,二十天不见,她消瘦了许多,俊俏的脸孔明显地窄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深陷了进去。 “哥,我失去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襟。 “这么久你去哪里了?”潘云问我。 “我去了哪里?我去了哪里?”我在心里问自己。——我也不清楚! 将杯里的茶喝完,才感觉到肚子确实有点饿了。老李把叫来的盒饭摆在我前面时,我再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居然有一种越吃越饿的感觉!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谢小婷坐在旁边看着我,不停地抹着眼泪。 “哥,够不够吃?”她问我。 我没有回答,只顾着自己吃着。 忽然,我感觉到五脏六腑像被什么东西搅来搅去,疼痛难忍。 我蹲到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觉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口接一口地,吐得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见我那样子,谢小婷害怕得哭了出来,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问道:“哥,你怎么了?”接着又对潘云说道:“潘队长,这可怎么办呀?” “我看还是先到医院去看看吧!”派出所老李也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遗忘一件事是因为这件事不重要,但遗忘一个人,真的是那个人从没真正到过自己的心里吗?当我躺在病床上,回想着陈娟那句话的时候,刘嫣却异常活跃地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时间不记得了,地点好像是在梵净山的一处悬崖上。 “我试图去忘记一些事情,但是天哪,那些文字总是恶毒地蹦出来,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跳着,嚣张得意地狞笑!它们在剐着我的心!让我痛得快死去了!”刘嫣站在悬崖边,脸上流露出悲苦地神情,“它们是魔鬼,你也是魔鬼!你邓哲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你要我忘了它,但我那能忘记!说得轻巧,你把自己不忠的过程,像放电影一样让我看到,还要我忘掉!” “你是个魔鬼!”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叫出来,声音尖得吓人。 我只记得当时自己无言以答。但,她说的是什么事呢?我记不起来了。 “还咬伤了!还全身是伤!还让她看自己的部位!天哪,你们怎么能这样无耻!”刘嫣激动地沿着悬崖边来回走动,不时地抓自己的头发,痛苦异常。 “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懂!”我对她说,生怕她掉下去,“你先下来,别掉了下去!” “你邓哲是魔鬼!”她重复喊着那句话,“你不懂?哼!你不懂!下次和别人网上聊天时,别忘了关掉QQ,那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 我突然记起她说的那些话,是我跟网友聊天时的一些事情。说是网友,其实是在的吧里认识的一名女子。 一个多月前,刘嫣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失踪,连手机也关了机。我无法找到她,于是心里有些烦,一个人去了一家酒吧喝酒。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同样孤独的女子,灯光很暗,看不清她的样子。她告诉我自己叫“灵儿”,是从北江过来旅行的。我有些奇怪:“禅市可没有什么景致可看,怎么想到来这里旅行?”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后来我们喝了很多酒,俩人都不胜酒力,于是话就说多了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敞开着说了起来。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来禅市!”她微红着脸,口齿不清地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我丈夫已经五天没有回家了,打电话也说不上三句话!我跟他,只是多了一张结婚照的两个陌生人而已!有一天,我终于忍受不住了,于是就对自己说,现在就去车站,只要碰到第一辆长途车就上去,不管是去哪里!就这样,结果就来了禅市!” “我比你更惨!”我笑,“我女朋友消失七天了,电话都打不通!” “那咱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她大声地笑了起来,“来,为了这离谱的巧遇干杯!” 我们碰杯把里面的酒喝光。 “你是想泡我,才这样说的吧?”她又笑,“跟你说,我起码大你三、四岁!” “那么,我也会泡比我大的呀!”我笑道。 她也笑了。 晚上十二点钟前,灵儿要走了,她说自己从来不超过零点回家。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我见她走路摇摇晃晃,于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她笑着摆摆手,“出门打个的就行了!” “那再见了!”我说。 “再见!” 刚到的吧门口,她又折身走了回来:“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邓哲。”我说。 “好吧,邓哲。你不想问一问我的电话号码吗?” “当然想!如果你不介意让我知道的话。” “还是给你QQ号码吧!”她想了一下,从吧台找来一支圆珠笔,掰开我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咱们可以网上聊!” 回去之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上网把灵儿的QQ号添加到好友栏,发现她还没有睡。 “不是说要早回去么?怎么还没睡?”我发信息问她。 “我是说早回,没说要早睡呀!”她回道。 “我看你是缺乏安全感!” “那是,回宾馆才不会遇到陌生人搭讪嘛!呵呵!”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会不会很痛(二) “是我先搭讪你的吗?”我想了想,忘记是谁先开口跟对方说话了。 “那不重要!我想问你,你真的有七天没联系上女朋友了吗?” “真的!” “那她还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如果一个女孩子这么长时间不跟你联系,其中必有原因!” “我们感情很好的!” “当然,我也希望你们很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江?”我不愿意谈起这个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问道。 “我等三天,如果老公没给我打电话,就不打算回去了!” “是不是真的呀?”我发送了一个笑脸,“那么,如果我女朋友三天还不出现,我就来找你!” “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但此后的三天,她却一直不在线,QQ头像总是处于灰暗的颜色之中!我也没有真的去找她!——虽然刘嫣是五天后才出现的。 直到两个月后,刘嫣再一次消失,我再一次去那家酒吧,在同样的位置,我又看到了灵儿。虽然并没有真正看清楚过她的样子,不过从她的动作、身形可以分辨得出来! “又离家出走?”我笑着问。 “是啊!”她也笑,“这次是有目的地!你呢,女朋友又消失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上次你女朋友是什么出现的?”她笑问。 “第五天。你丈夫呢?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那么轮到我惨点了,一个星期后!” “那一个星期你都在禅市?” “嗯,空出来的时间刚好可以写些东西!” “你是作家?” “算是吧。” 那天晚上,我们同样喝了很多酒,谈笑间越坐越近,黑暗中,不知怎么便吻在了一起。正当我准备将手从她的衣襟插下去时,突然被她一把抓住,狠狠地咬了一口!我负痛收回手,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她低头整理好衣衫,然后笑着问:“你女朋友这次会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索然无味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如果你女朋友一个月后还不出现,我老公一个月不给我打电话,我们再来这里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离开时,她再次拒绝我送她去宾馆。 后来虽然没再见面,但我们偶尔会在网上用QQ聊天,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会在网上聊起在酒吧里发生过的那件事,我还用视频让她看了自己被咬的部位。 一定是刘嫣看到了我的聊天记录! 但我跟那个灵儿的关系,仅仅局限于此,如果那也算出轨的话,我发誓也只出轨了那一次,此后虽然约了她几次,但她都没有答应。 “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是不是应该祝贺?!”刘嫣依然站在悬崖上,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你灵魂的偶尔出轨,而肉体并没有背叛我!” 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和她交流了,她自顾自不停地说着,交织在自己的思维里,像没有头绪的蜘蛛,手忙脚乱,织乱了所有的经纬。——我找不到切入点! “别担心我,你有过关心我吗?让我掉下去更好,我再也不用想什么了!再也不用头疼欲裂了!哼哼!”她的脚步踩到了悬崖的边上,摇摇欲坠! 我急忙跳上去,一把将她拉住。 她极力挣扎。 我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稍一放手,两个人就会粉身碎骨! 这样僵持了好一阵时间,两个人一直在悬崖顶上较着劲。 最后,她精疲力竭,跌倒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知道我痛恨背叛,痛恨没良心的男人!” 我知道她的痛恨,这源自于她父亲当年的背叛,也明白自己深深地伤害到了她的心,于是抱着她,流出了懊悔的眼泪。 那天,我们坐在悬崖顶上,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相互拥抱着,一直到天黑。 回到旅社后,我试图用身体告诉她我还爱着她。但每到关键时刻,她就叫了停,然后要求我一遍遍地冲洗下体。终于插入时,她却眼瞧着天花板,不停地流着泪。我用嘴吸吮着她的眼泪,但却是徒劳,那里就像是一泓不会枯竭的泉水! 最后,她使劲地将指甲挖进我的皮肤里,还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事毕,刘嫣在浴室里长时间地淋浴,似乎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遍遍使劲地搓揉着全身!我躺上床上,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样去化解这样尴尬的局面!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刘嫣不时爬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在镜子前长时间地看着自己,或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夜空——虽然那里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凌晨,天快发白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睡着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做着梦。梦见自己被人捆了起来,而那个捆绑者竟然是我自己!到后来,便头沉沉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 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对于以前的事情,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记得自己怎样来的医院,甚至,我都忘记了刘嫣是谁! 后来,仅仅得知自己是一氧化碳中毒,至于怎么中的毒,在哪里中的毒,没有人愿意告诉我!直到有当地的警察拿着笔纸,到我的病床前做记录,提到刘嫣这个名字时,我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和那个女孩有着纠缠不清的瓜葛。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做笔录的同事后来只好停止了提问。我问那个同事是哪个部门的,他说自己是当地刑警队的。我心里清楚,按照公安部门的办案程序,由他们出面调查的一定不会是小事,于是反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回避这个问题! 于是,我就一直想找到那个叫刘嫣的女孩,询问她是怎么回事。尤其后来得知那个女孩是我的未婚妻时,这种愿望便更强烈了! 现在,我又躺在了另一个城市的病床上,这次不再是一氧化碳中毒,反而让我的记忆被唤醒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死会不会很痛(三) 张德生曾经说过,像我这样对于过去某些事情的遗忘,在心理学上属于选择性失忆,通常遗忘的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或物,出现这种情况的机率很小,通常是因为心里的某个软弱地方遭受过强烈刺激的原因。这种刺激越是强烈,心里就越会产生应激性的自我保护,出现潜意识地遗忘!这时候产生潜意识的地方,有如遭遇了敌人的刺猬,团团缩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亮出浑身的长刺。要想找回记忆,就得小心地展开这个缩着的刺猬! 我却觉得,有很多事情,之所以发生这样的遗忘,反而是因为太在乎的原因!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在我心里确实是这样! 我半睡半醒地躺在病床上输着液,医生检查后得出我胃出血的结论,提出可能是饮酒过多原因,劝我赶快把酒戒掉! 潘云和李智林因为还有工作要处理,准备先回北江,谢小婷留下来陪我。潘云告诉我,几起案件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张贵生的指纹跟王晓兰被杀案中的指纹一致!因为跟陈林秀的案件存在关联,二者的指纹一致,毫无疑问也是他所留,为确保万无一失,潘云把鬼旺的手机录音也调了出来,经过声纹鉴定,鬼旺雇凶前用手机录的音与张贵生的声波一致,而从刘安心家外面提取的毛发,经与张贵生的DNA对比,二者是同一人所留! “和你的推断惊人地吻合!”潘云说,“只不过,张宝山入狱后的情况,却和你所说的略有不同!” “哪些情况?”我有些奇怪。 “我们去过监狱,张宝山其实四年前就出来了——他患者了肺癌晚期,通过他弟弟保外就医的!出来后就同监狱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是死是活,监狱还把他列为了网上逃犯!” “可是,高原明明说见过他的面,重审时还到过庭!” “不可能的事,我们去了检察院,他们是在张宝山缺席的情况下重新起诉的!按说这样不合规矩,但因为情况特殊,在辩护律师的强烈要求下,法院才特事特办,与其说是审判,还不如说是原案审查!我想高原是刻意对你隐瞒了这些情况,律师都是为了维护自己委托人的利益嘛!” “你说的对!”我听到自己被最好的朋友欺骗,浑身顿时像泄了气似的无力。 “同时,我也去了出版社,查到了那本书的作者资料。从他们提供的情况,作者不应该是张贵生,而是张宝山!据他们说,接到书稿时,作者委托出版社把稿酬寄给张贝贝,并提出版权归她所有,有什么事跟她联系即可!我想,他是想留给女儿一些东西,也想把真相留下来!而且张贵生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一直不想让人知道。——他时刻处于既想翻案,又不想让人知道真相的矛盾中!不幸的是,在调查这件案子的过程中,高原知道了这件事,并通过暗示的手段要了张贵生很多钱。……所以你们翻车的事,应该是张贵生为了杀人灭口!”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潘云的话还是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直响! “通过几天的调查,现在基本已经摸清了凶手的情况,相信不久就可以还你和高原一个公道了!” 潘云还跟我讲到去张宝山老家调查的情况,那里的居委会大妈告诉他,其实张宝山早已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去了女儿那里,也有人说他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一年前曾有外地民政和公安部门的人到过他家里,说之前他们收容了一个快死的流浪汉,自称是那地方的,于是在他死后就找了过来。他们说他叫张宝山,知道他有个女儿和一个弟弟,但后来因为找不到他们,不得不把骨灰带了回去,这事就不了了之! “他的弟弟不是在这里开公司吗?”潘云问。 “开公司?”居委会大妈想了好一阵,“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张宝山出事后他弟弟就搬走了。还把张宝山的女儿一起带走了,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仔细想想,他所说的都能解释我所看到的情况。关于张贵生,我只是从张贝贝和高原那里得知的信息,而且他们都有欺骗我的理由,只不过是我自己没有发现而已。一切都是伪装,我的眼睛跟高原合着伙欺骗了我! “不过你所说的曼珠沙华,我们在那地方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们走访了当地的老中医,他们说以前的确有那种植物,不过后来天气变化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污染的原因,再没有见过那种植物!”潘云说道,“看来要想找到死者的遗骸,得先抓到凶手了!” “张贵生还没有被抓住?”我有些吃惊。 “没有抓住。”潘云有些愧疚看着我说,“提取物证时出了纰漏!指纹和声音的提取倒是顺利,在张贵生不知不觉中进行的。但提取血液就不行了,当时对他撒了一个谎,说是想提取各种血液样本回去做个实验,哪知到第二天他就不知踪迹了!” “为什么一定要提血液呢?头发不行吗?”我有些恼怒。 潘云看了看李智林,没有出声。 往后的几天,内心一直没有平静下来,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不按时间,不按空间,毫无章法地出现在脑海里,叫人疲惫不堪。我不愿意再住在医院,就跟谢小婷回到了北江。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李智林马上把他曾经说过的,南山第三人民医院的女死者照片拿给我,我要确认陈娟所说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刘嫣。——对此我还心存侥幸,希望是陈娟认错了人! 拿到照片,我几乎已经认不出,那上面的人就是我曾深爱过的那个女孩!那张曾经丰润俊美的脸变得削瘦憔悴,原本深印在我脑海里的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现在显得如此的呆滞! 但终究还是她!我记忆深处的东西被唤醒了过来,那些跟刘嫣在一起的真实场景一幕幕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别傻了邓哲,你以为我们真能走到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不,你并不了解我!” “为什么一定要了解你呢,只要爱你不就够了吗?” “别天真了!不了解怎么爱呢?” “爱一定要了解吗?”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爱和了解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比如现在,我们对爱的理解就不同,怎么能走到一起呢?”刘嫣说,“你现在不过是迷恋一个女人的身体罢了!等到有另一女人出现时,你就会把我忘记的!” 我的头又痛了起来,于是对着照片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忘了你!” 谢小婷显然被我的神情吓坏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我对她说要把刘嫣带回禅市。谢小婷说这需要先去殡仪馆办理手续,她会去跟潘队长他们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先休息几天,把身体养好! 我只得等在家中。身体虽然在慢慢恢复,但是整天烦躁得不行,脑子里很乱,昏昏沉沉,只要躺下就不停地做梦! 有一次做梦,我拿着一瓶白酒走上天台,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喝着。夜空下的城市显得特别寂静,街道上的车辆、行人很少,路灯也似乎特别地暗。我坐在天台的边沿上,心里异乎寻常地平静,酒到了嘴里,没有了平常的辛辣,只有醇香,这种感觉很亲切,于是大口大口地喝着! 风很温暖,我站起来,真切地感受到了它,我轻轻地与它拥抱,共舞!……这时,楼下传来一声轻轻的脆响,转头看时,发现我的躯壳砸在了地面上,殷红的血液正沿着身下弥漫开来。没想到死亡是如此的平静,没有忧伤,没有痛苦!我轻笑了一声,便自顾自地随风而逝! 醒来时,窗外的风还在吹着,很柔和。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两滴泪珠! 这天下午,潘云终于带来了张贵生的消息。 “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潘云对我说,“那个叫张贵生的人死了!”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是自杀!在一家宾馆里。” “我应该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我说。 “什么?”潘云问。 我没有回答。有些事情,是无法向别人解释清楚的! 潘云带来的另一个消息,是已经跟殡仪馆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带刘嫣的骨灰回禅市。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过来。起身特意穿了一套西装,刮掉了嘴角上的胡须。收拾完毕后,谢小婷陪我到殡仪馆办理刘嫣的骨灰盒移交手续,当天就把骨灰送了回去。 刘嫣说过她没有了家,于是我把她葬在我们经常约会的那个山头上。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刘嫣坐在这个山头,看着漫山遍野的白雪。 刘嫣说她喜欢这样的天气,喜欢被雪花粘附在脸上的感觉,那种冰冷的感觉能让人清醒。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死会不会很痛(四) “但毕竟不会永远下雪。”刘嫣看着远处的山,带着几分忧伤说道,“过了这个季节,温度就会升起来,一切将会变得狂燥起来!”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笑着说,“温暧才让人觉得自由,无拘无束!”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里居然含着怜爱的神情:“你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也没弄明白她所说的意思。关于她的忧伤,我想与这样的环境有关吧!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吟道。 “不过既然你喜欢寒冷,我宁愿抛弃温暖,祈求老天每天下雪!我陪着你一起看雪景!”我看着她说道。 她笑了,没有回答。 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温暖了,是否如她所愿? 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过的那个佛教故事——路人为一具女尸盖衣造坟,前世修缘,今生还情!我一直认为自己前世就是最后的那个路人,今生可以跟刘嫣相伴终身,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前世我只是帮她盖了件衣服而已。而现在,我终于成了那个埋葬她的人,那么等到下一个轮回,我们应该可以在一起了吧! 安顿好刘嫣,我又和谢小婷去了一趟高原的老家。 黄昏时分,在一堆黄土旁,我再次见到了他。 我点燃了三柱香,烧了很多冥钱,还带了一瓶二锅头。浇酒的时候,我说:“这是倒给你的,我就不喝了,小婷要我戒了酒,我现在得听她的!” 谢小婷在旁边默默地流泪。 我的耳边仿佛又听到高原在说:“这样的结局是决定性的,还是随机性的呢?” “其实结局永远不可能仅是结局,而是另一种开始,我们只不过是从一个迷局坠入另一个迷局而已,谁也无法看清自己的身后事。可谁会去在乎呢!重要的,不是去追寻那个不可能知道的结果,而是珍惜现在。”我在心里对他说,“不管结局是决定的还是随机的,我都要珍惜眼前的东西,珍惜爱我的女孩!她也值得我去爱!” 我轻轻地搂住谢小婷的腰,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个夕阳如血的城市。 曾听老人们说过:傍晚看得见太阳,第二天一定是个晴朗天。可到底是不是这样,谁知道呢!我还亲眼看见过边下雨边出太阳呢!…… 回北江后,我跟谢小婷商量着什么时候把结婚证办好。有没有房子、存折上有多少钱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两个人可以真实地生活在一起! 几次醒来,我都要转过身去看看她,看看房子四周的物品,直到意识到一切都真真实实,才能踏实地睡着。 我明白,作为笔记来说,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但对于生活来说,我们仍然处于未完待续的状态,时间的长河不知会将我们带向何方,我们要的绝不仅仅只是真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每个人都是真相中的一部分,在生与死之间,所有的真相其实就是没有真相! 我跟谢小婷说自己有一个干儿子,想带她去看看。 周末我带谢小婷去看了一次小念,问她愿不愿意当他的干妈妈。谢小婷没有回答,抱起小念就亲了一口说道:“小念喜欢去哪里玩?妈妈带你去!” 小念的婆婆自从知道了儿子和儿媳死亡的消息后,老得非常快,腰身比以前佝偻了不少,头发已经全白,还掉得利害。她对我说,孩子长大了,她也就老了,她希望我能多去看看小念,他现在把我已经当成了亲人。听到她说这话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神情也没有以前坚毅了,卑微怯弱得厉害,对谁都战战兢兢的! 我安慰她,说我会常来的。 小念在旁边突然问了一句:“爸爸,死会不会很痛?” 我怔了一阵,然后说道:“是的,很痛,椎心的痛!但我们都不应该忘却这种痛,否则,就会失去快乐的滋味!” 小念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点头。 “那血为什么是红色的呢?”他又问。 我正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突然又自己回答道:“是不是因为血是红色,流出来才能让人看得到?” “小念说得没错,肯定是这样!”我第一次听到小孩子说出这样的答案。 他说得没错,或许答案就是这样简单! 后记 见我恢复了记忆,父母又喜又忧,他们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说出一个我尚不知情的真相! 那一次,我和刘嫣住宿在梵净山一家旅社时,她把房间浴室内的液化气打开了,试图和我一起死在那里。幸亏有人及时发现,将我们送到了医院治疗。所以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一氧化碳中毒,而是液化气中毒,这二者的成分是不同的!因为我处于睡梦中,中毒程度较重,故昏迷了半个月,导致了严重的失忆。刘嫣则中毒轻一些,治愈不久就被公安机关抓了起来,罪名是故意杀人!但没过多久,办案人员觉得她精神不正常,于是送去做了精神病鉴定,发现她患有精神分裂症,作案时没有刑事责任能力,于是又放了出来。之后,她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强制监护治疗,后来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你们相处了那么久,为什么没发现她的问题呢?”父亲问我。 我无法想起刘嫣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无法回答他。 “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吗?”我问。 “有一次,她托朋友送过来一封信,朋友说她有一点好转,但情况不容乐观。信是她写给你的,那时你已经去了北江市,记不起她来了。我们怕勾起你的回忆,惹你伤心,就没有给你看!”父亲说完,从家里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邓哲,听说你已经不记得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觉得这样可能更好,不是吗?有些事,不记得比记得好!但是,像写小说一样,什么事总得有个结局。如果你以后看到这封信,记起了我,这也就算有了一个交待不是吗?前一段时间,我无来由地狂燥,不时脑子里会冒出那些肮脏的画面,那画面里一会儿有你,一会儿又有我,自己的身子再怎么也洗不干净,脑袋裂开来了似的痛!——医生说这是中毒的后遗症,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上帝了。我明明是信佛教的,却见着了耶稣基督,你说好不好笑?上帝问我说,你是要躯体呢,还是要灵魂?他说如果要灵魂,躯体会带来痛苦,如果要躯体,灵魂就会感觉痛苦。我回答说要灵魂。他说,这就是你的症结所在,人的灵魂是有罪的,你宁愿背负万恶的灵魂,不愿享受躯体带来的简单快乐,注定要负重一生!可是躯体是多么的肮脏呀,我断然不信他所说的,而宁愿抛弃躯体! 我本来的想法,是要和你一起抛弃躯体的,那样就不会再有肮脏的背叛,我们的灵魂就会永远地相伴在一起!但我朋友说,躯体的背叛就来自灵魂的背叛。他的话如同给了我一刀,捅在心里,鲜血淋漓的,让我绝望得痛不欲生!灵魂只是自己的灵魂,没有别人的灵魂能属于自己,你的还是你的,无法改变。想到这些,我又感到有些内疚,或许是我有些自私了!……”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以前的自己,原来是多么混蛋呀!把一个女子伤害得这样深,伤害到都不敢坚持做自己! “其实说来,是我们没有去顾及别人的想法。就像你解剖尸体一样,从没有根据死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你说尸体不过就是血肉而已,在乎或不在乎已无多大意义。还记得吗?曾经跟你说过,我有一个男邻居,在死了老婆几天后,便在欢欢喜喜地跟别人聊天了,不过如此!我们还为此讨论了很久,讨论我的那个邻居该不该悲伤。你说生者以快乐的生活来告慰死者,是对死者最大的悼念。我到现在也不同意,在我看来,快乐的生活和对死者的悲哀并不矛盾,而对于别人的死更不能感到快乐。你说我的逻辑混乱,我不肯承认。知道吗?从那时候起,我就预感到了我们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局,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会用这样惨烈的一种方式而已。好在对于你来说,不想失去的都还在,但对于我来说,想抛弃的却也始终还在!如果非得选择一种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就让我们选择谁也别非得让谁变成谁吧! 不说了,我的头又痛了起来!别了,忘记我吧!也许只有你永远地忘记了我,才会让我感到解脱。——刘嫣。” 落款的日期,是三年前一天。那时,我已经不在禅市了,而且几乎是真的忘记了她! “刘嫣在信里称呼的那个人是我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看完刘嫣的信,我反而有些迷惑起来。我有些讨厌,甚至憎恨信里所称呼的那个邓哲了!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替他跟那个叫刘嫣的女孩子说:“你是对的!” 或许我苦苦地寻找,就是为了站在她的面前表达自己的歉疚,请求她的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我喃喃地说。 我想到刘嫣所说的躯体的背叛,应该就是指我跟那个女网友的事了。 而那个女网友?……等等,我记起那个女人的脸孔了!而且,我还记起了一个地址:北江市长城路四十九号。天哪!她曾跟我说过她住在长城路四十九号,那不就是女作家被丈夫杀害的凶案现场吗?而那个死者,不正是那个笔名叫“灵儿”的女人? 我冒出了冷汗,之前从没觉着那些躺在冰冷解剖台上的人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此时却总是叫人无法躲避地黏了上来。 我终于明白,我们原本以为的结束,其实根本就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