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不打脸》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本侯不打脸 作者:浮云一 文案: 玄和五年,郁侯向圣上求旨,为独子求娶姜家女,此后京中无人不知,姜家长女姜凝便是未来的郁侯夫人。 谁知多年后,一道圣旨,抬进侯府的,竟是姜家庶女姜柔。 新婚当夜,郁子肖看着静坐的姜柔,嗤笑道:美则美矣,实在无趣。 姜柔不甚在意,只谨记着生母的嘱托,助他郁家度了那场劫便可功成名退。 后来郁子肖机关算尽,一朝马失前蹄,人人避之不及,只有这小夫人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旁。 姜柔发现往日那个对她百般嫌弃的夫君变得越来越粘人。 郁子肖:柔儿为何这般冷淡,不愿与为夫亲近? 姜柔:夫君说过的,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郁子肖:…… 口嫌体直男主×外冷内软女主 郁子肖:我夫人乖巧玲珑,甚是可爱。 众人:谁说她无趣得很? 郁子肖(冷漠脸):不是我。 ①1v1先婚后爱 ②he,双c ③小虐怡情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柔,郁子肖 ┃ 配角:云辞,萧承昱 ┃ 其它:先婚后爱 第1章 楔子 天寒了,接连下了几天的雪。 这日终于放了晴,不见了往日雪花狂舞的景象,只是积雪未消,使寺院周身皑皑,映得朴旧的院墙也明艳起来。 小和尚抱着与身形极不相称的扫帚,步子却稳得很,将脚下的雪踩得簌簌响,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他推开寺院的大门,一个不慎,木门上的积雪便落了下来,又顺着他光溜溜的脑门滑到了脸上。 “哎呀!”小和尚叹了一声,拍掉头顶的雪,揉了揉眼睫上融化的雪水,在一片氤氲白光中,便看到远处有几个黑影在向这边移动。 小和尚不动声色地扫着雪,待几人走近,才放下扫帚,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施主。” 抬起头,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一主二仆,为首的那个男人生得剑眉星目,肩宽体长,单是站在这里,便有着不可轻视的威严。 小和尚看到这等人物,便猜到了来意,温声道:“师父这两日感了风寒,眼下还睡着,施主若是……” “常净。”小和尚话未说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转过头去,就看到自家师父立在檐下,脸色与周遭的雪色相融,透露出一丝病态,他枯瘦的手在空中摆了摆,“将人请进来吧……” 小和尚愣了愣,看到师父转身进了屋,才反应过来,对来人道:“施主请随我来。” 那人微微颔首,对随行的二人低声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便跟着小和尚进了寺内。 慧庭大师坐在蒲团上,见人进来了,便挥手让小和尚出去了。 他身形消瘦,脸色泛白,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至少不像是传言中洞察世事的大师该有的年纪,眉眼间却显出一副苍老之态。未等来人说话,他先道:“侯爷,请坐。” 郁绍在他对面坐下,始终沉稳的面容终于显出一丝担忧:“大师,我此番前来……” 慧庭大师并没有看他,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炉:“可是为了令郎的病情?” “正是。”郁绍眼里有一瞬间的惊诧,心道此人果然如民间所言,语气中便多了几分真切,“犬子病重,求医无方,已昏迷整整五日了,在下不才,未能得知缘由,恳请大师指点。” “侯爷此次前来,并非是单单为了令郎的病情。”慧庭饮了一口热茶,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这才抬眼看他,“令郎为何会中毒,侯爷当心知肚明才是。” 郁绍闻言握紧了拳,眉头紧皱,似乎在隐忍些什么。少顷,他无力地松开了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我只盼他平安生长,若是此次大师能救犬子一命,我便带着妻儿远离朝堂,归隐山中,从此再不过问世事。” “狡兔死走狗烹,侯爷能够审时度势,想法固然不错,可惜……”慧庭眼中变得晦暗,“令郎命数极端,非大贵则横死,注定不能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郁绍愣住:“什么!” “侯爷。”慧庭缓缓开口,“命数都是天定的。” 他薄唇翕动,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漠然:“侯爷大可带妻儿归隐山林,倒也能过些安定日子,不过令郎终究会回归京城搅弄风云,至于成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郁绍怔愣,他身在朝廷这么多年,如何不知其中局势的凶险,此次独子中毒,便是给他的一个警醒,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会到这儿来。 想到此,他沉声道:“大贵与横死,转机在哪里?” 慧庭闭上了眼,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过了许久,才张开口,吐出了轻微的四个字。 “姜家之女。” 郁绍眉头微锁:“姜家……” 还来得及细思,就见慧庭说完这句话,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仿佛要把那本就单薄的身子所聚的全部生气尽数吐出。 “大师!” 郁绍色变,还未有动作,慧庭撑在桌案上,摆了摆手:“回去吧。” 郁绍停顿了片刻,犹豫道:“犬子的病……” “不出两日,他便会醒过来。”慧庭似是十分痛苦,紧蹙着眉背过了身,“回去吧……” 郁绍见状,不再多言,站在他身后,两手相叠,作了一个长揖,遂转身离去。 小和尚见那施主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施礼后便进了屋,就看到师父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 他近来身体愈发孱弱,已没有多少力气,轻咳一声便连带着身子剧烈晃动。 小和尚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替他擦了嘴角的血迹。慧庭静静地望着窗外白皑皑的院落,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寂寥。 “我这一生,泄露的天机太多,如今怕是要与这雪,一同消融了……” 第2章 清晨,太阳从镂空细花的窗棂中照射进来,投在地面上,落下了斑驳的光影。 屋子中央坐着一个少女,正安静地摆弄着手中的物什。她削肩柳腰,身着浅青衣裙,衬得肤若凝脂,白皙的脖颈透着莹莹光泽,又生了张小巧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只是那一双杏眼却透着寡淡的神色。 盼晴看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摆弄了那镯子半天,忍不住开口:“小姐,可要奴婢拿到珠翠轩去看看?” 姜柔闻声,没有抬头,只轻声道:“不必。” 她看着手中的镯子,双眉微蹙。今日用过早饭后,手镯上便无端掉了颗珠子,她戴了这镯子许久,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镯子是母亲留给她的,乃柢族护身传物,其内有玄机,因此她也不能拿出去与人察看,只好自己摆弄,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一点成果也无。 姜柔正凝神思考,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声:“小姐!” 她抬头,就看到念冬从院子里小跑进来,轻喘着气道:“前院来话了,说是宫里的人来了,叫前去领旨呢。” 盼晴睁大了眼睛:“宫里来人?” 姜柔面上却无异色,沉默着站起身,将那颗掉落的珠子包在手帕里收好:“如此,便过去吧。” 姜柔住在西院,这边一向寂静,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从小教养她的嬷嬷外,再没有其他下人了。只因她母亲曾就住在这个院里,母亲过世后,姜柔也没有搬动,姜夫人对她向来冷淡,便也不曾过问,全当默许了。 穿过院门,匆匆赶到前厅,就见姜家一席人都跪在地上,从宫中来的宫人正站在厅前,手握一明黄圣旨。姜家主人都住在东院,故而早早就到了,唯有自己姗姗来迟,姜柔心下一沉,直接上前跪下,等着宫人宣旨。 宫人也不怠慢,见她来了,便直接开口:“姜柔接旨。” “臣女接旨。” “陛下有旨:兹闻姜太傅之女姜柔性情温良,品貌出众。今定国侯郁子肖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朕曾有诺,故而特将汝许配为其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一旨宣完,跪在地上的人却是神色各异。 “谢皇上隆恩。”姜柔抬头接旨,余光就看到姜凝手中也持一圣旨,此刻眉眼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隐隐透着些许蜜甜。 因姜太傅不在家中,宣旨太监行完公事就离开了。见宫人离去,姜夫人身边的那王嬷嬷便再也忍不住了,开口笑道:“一日竟领了两道圣旨,都是皇上的赐婚,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了。” 就连姜夫人一贯冷淡的脸上也显出些愉悦来,把姜凝拉过来道:“入了皇家,以后当谨言慎行,你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牵动的可是我姜家的荣衰。”(?′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王嬷嬷眯着眼笑道:“夫人大可放心,小姐这样聪慧,定然能得太子的喜爱,将来啊,还要贵为一国之母。” 姜夫人闻言,脸色却冷了下去,睨了她一眼,王嬷嬷便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低下头退了一步:“奴婢一时口快,还请夫人责罚。” 姜夫人不欲与她多言,只看了姜柔一眼,王嬷嬷便会意,走过来笑着跟姜柔道喜:“二小姐好福气,我瞧宫里这意思啊,小姐这是要与太子妃同日出嫁呢。受了天恩,以后的日子啊,定然和和美美。” 这人嘴上说得好听,神态却无甚真诚,姜柔见惯了王嬷嬷的簧口利舌,只淡淡一笑,就转去跟姜夫人道安,姜夫人也难得对她有了些笑容,姜柔听了她不咸不淡的几声叮嘱后,也不欲再留,便请示离去了。 姜夫人看着姜柔消失在门边的身影,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与姜夫人而言,这日可真是喜从天降。十五年前,姜凝刚满周岁不久,郁家的世子突然昏迷不醒,据说那郁侯到处求医无方,后得了一大师的指点,竟然向圣上求娶姜家之女。 彼时姜柔尚未出生,那姜家之女指的不是姜凝,又能是谁?只是当年那定国侯郁绍名噪一时,乃大俞第一武将,妇孺皆知,每次回京,百姓争相去看,阵势之大,令人慨叹。 所以当初郁绍求那一旨,她原本也是欣然愿意的,只是不久郁绍便战死沙场,那郁子肖却是个不成器的,整日流连花丛,不通世务,性情乖张,如今这定国侯只剩个空名罢了,她怎还愿意将女儿嫁过去。 眼看着郁子肖就要及冠,她心中焦急,姜太傅速来不爱管这些事,她也无从可说。况且,天家赐的婚旨也违抗不得,着实让她害了一段时间的闷火。 如今……她想到今日那圣旨,便大觉欣慰,姜凝不仅没有被赐给那没出息的小侯爷,还得了天大的恩,被指与太子做太子妃。这郁家的婚旨却让姜柔顶了去,姜夫人思及此,看姜柔也顺眼了几分,便难得叫她说了几句话。 姜凝留在厅里,又跟母亲说了会儿话,随后就退了出去,追了几步路,看到姜柔在前方走着,便喊住了她。 姜柔一身浅青色细水裙,细白脚踝在裙面下半遮半掩,身上穿着轻软的薄烟纱,头顶挽了小巧侧髻,只戴着一只宝蓝珠花簪,余下的乌发由浅色的发带束着垂在身后,更添了一丝温婉。 姜柔回过头来看她,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不过纵使面无表情,也还是有种摄人心魄的清艳。 姜柔是个美人坯子,她从小就知道。原来住在西院的那个侧夫人就生得美艳绝伦,她时常偷偷跑过去看,把母亲赏的小物件分给姜柔,就盼着能和这个姐妹说说话。 只是姜柔自小性子就闷,尤其是在侧夫人撒手人寰之后,除了例行请安之外,总是一个人待在西院,与姜凝也并不相熟。家中叔伯膝下也有几个女儿,但姜凝想着,姜柔是她亲姐妹,因此看她总与旁人不同些,然而姜柔却并不与她亲近。 今日听了旨,姜凝心里欢喜,随后想到姜柔,就不免有些担忧。她早知自己会嫁给郁子肖,也知道那小侯爷是京中出了名的爱玩,整日在外厮混,如今皇上却是把姜柔许给他了。 她总觉得,这个妹妹是替自己挡灾了,况且姜柔那闷不吭声的性子,嫁过去难免要受委屈,故而就想上前说两句话宽慰宽慰她。 姜柔看到她,轻声应道:“长姐。” “姜柔。”姜凝上前拉住她的手,也不知她是否听过郁子肖的风流韵事,只好从自己的听闻中,拣着关于那人为数不多的好话,试探着劝道,“我听闻那郁小侯爷生得好看,又文采斐然,是个翩翩少年郎。郁家又是武将世家,定然是重情重义的,你嫁过去,也好……如今你我二人皆被赐婚,便是很快就要分离了。” “长姐。”姜柔看着她,思虑片刻,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宫中不比外头,你要谨慎才是。” 姜凝本也没指望姜柔给她什么回应,不想姜柔居然也来嘱咐她,便弯着眼笑了:“我记下了。” 姜柔不善言辞,只是这个长姐对她一向颇为友善,嫁与皇家未必是好事,看她今日费心来劝解自己,心中一暖,便与她多说了两句。 末了,姜凝与她道了别,转身正准备离去,脖颈处却突然传来了温凉的触感,她回过头,正见姜柔收回了手,诧异道:“怎么了?” “无事。”姜柔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听闻太子向来宠爱身边的宁良娣,此人善妒,长姐与她往来时定要小心,莫要轻信此人。” 姜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太子宫中的事,姜柔怎会得知,但转念一想,姜柔既然有心提醒自己,想必也不是空口无凭,便点点头应下了。 姜柔看着姜凝离开,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盼晴急忙搀扶住她:“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只是站得久了,头有些发昏。”姜柔扶额,想起了方才手指碰到姜凝颈后时脑中出现的画面。 一个华衣女子,端着一碗药走到面前,看着“她”道:“姐姐,妹妹听闻你怀了身孕,特来看望你。” “她”接过那药,与这女子说了几句话,画面就渐渐模糊了,只是依稀听到“她”称这人为宁良娣。 姜柔也有所耳闻,知道这宁良娣是太子身边的宠妾,今日试着探了探姜凝之劫,果然在东宫的日子不会太平。 她能做的也只是加以提醒,只盼姜凝能多加小心。只是度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宫中之事,实在难说。 以后的日子,且看她的造化了。 刚回到屋里,念冬就红了眼圈,在一旁一直看着姜柔,却见姜柔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表现,实在忍不住了,便一跺脚,替她不平道:“这默认的郁侯夫人不一直是嫡小姐吗?怎么就成了咱们小姐了呢?” 盼晴比较迟钝,此时听念冬这么一说,才觉得不对起来,想来确实如此,也不禁感到担忧:“京中谁人不知这是个纨绔子弟,小姐嫁过去定是要受委屈了。”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起来。 姜柔看自己还没什么表示,两个丫鬟却先替她难受起来了,竟都抹起了眼泪,便浅浅一笑:“我还未嫁过去,你们怎知我会受委屈。” 念冬瘪着嘴道:“素闻郁小侯爷风流无度,最爱往那绮春阁跑,每从那烟花柳巷路过,青楼中的女子个个争着朝他挥帕。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满身脂粉香,怎能和我们小姐……” 她说着看了看自家小姐,愈发觉得委屈了。小姐生得冰清玉洁,跟那天天待在花柳地的郁小侯爷放一起,简直是污了自家小姐。 “念冬。”姜柔打断了她,“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以后我嫁给他,他便是我的夫君,况且你们二人要同我一起到郁家去,又怎能对侯爷不敬呢?” 念冬一愣,低下头小声道:“念冬明白了。” 她知道小姐这是说认真的了,往常不管她们二人谈论什么,小姐都是静静听着,并不多加约束,便养成了二人有什么都直说的性子,如今小姐已有了婚配,她们二人作为陪嫁丫鬟到郁府中,定然不能像现在这般随心自在了。 念冬思及此,对那没见过面的郁小侯爷更加不满起来。 姜柔也没有再多说,抬起手腕看向那个镯子。 今日刚掉了颗珠子,宫中就来旨定了她和郁子肖的婚姻,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对那道旨,姜柔并不意外,只是想到郁子肖,心中有一丝恍然罢了。 她早在年幼时,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第3章 姜柔在母亲肚中不足月就出生了。 母亲是当年柢族族长之女。柢族乃一古族,以卜算命运,能窥天命而为世人津津乐道。 人人都只当柢族是个乐谈,只存在于市井传说之中,却不知这一族当真存在于世上。当今圣上打天下时,便当这柢族是个祸害,认为柢族有此之能,将来定会蛊惑人心,生出许多是非来。柢族为求自保,将族长之女献出,并承诺永不出山,皇帝这才放过了这一族。 母亲被皇帝赐给随他一起征战的姜彦,后来天下平定,姜彦位即太傅,她便成了这姜府的侧夫人,此后一生困于西院,不得再见天日。 柢族知天命,因此能避灾趋福,然而身为族长之女,母亲这一生没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姜柔尚在母亲腹中时,她便知这孩子将来一生逆境,命运不济,纵有她柢族血脉,却也无可奈何,因此逆天改命,想尽法子让姜柔早产了一个月。她也因此身体大损,此后靠日日服药艰难地吊了几年命,终于在姜柔五岁那年支撑不住,撒手而去了。 此后姜柔便独自一人,在西院看着日升日落,偶尔跟盼晴念冬说两句话,却也消不了孤寂。 她还记得母亲病逝的前一晚,自己坐在母亲床前,母亲遣退了下人,将苍白的手腕上那只镯子取了下来,戴在了她手上。 母亲当时已经很虚弱了,瘦得几乎脱了形,不久前郎中来看过,说如今这情形,拿药吊着,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再向老天偷些日子罢了。姜柔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却还是低着头,不忍去看她,直到母亲轻轻唤了她一声:“柔儿。” 姜柔颤着眼睫抬起头,就看到她躺在那里,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是无限的担忧眷恋。 姜柔以为是母亲伤痛于抛下她一个人,便强忍着泪安慰她:“阿娘不要担心,柔儿如今事事都可以自己应付的,您安心养病就是。” 母亲如何不知,她自生下姜柔后便日日卧病在床,姜柔自小就学会了如何在这府中生存,处处小心,察言观色,小小年纪就尝尽了人情冷暖。她却是一点庇护都不曾给这孩子。 她拉着姜柔的手,轻声道:“我这一生,命运不能自主,只是苦了你,竟和我一样是个不得眷顾的人,一生困苦,不享人世温情。” 姜柔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尽是隐忍与迷惘。 “我自从嫁给你父亲,便困于这一方天地,无亲无挂,日子过得忐忑又无味,你父亲……”母亲说到这里,轻轻牵了牵嘴角,“罢了。” “柔儿,你听我说……”她无力地咳了几声,“你命格为木,需以水养之,我……为你改了命,郁家那世子原也是活不久的,你出生那日,他才得以清醒。” “柔儿,柔儿……”母亲突然握紧了她的手,眼中含泪,死死的盯着她,“郁子肖命格为水,然为死水,当以木活之,你活,他便活,他死,你也难得善终,此人命中有大劫,我要你守着他,不能让他出半点闪失!” 姜柔怔怔地看着她。 母亲并不等她迟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不容拒绝:“你身上有我柢族血脉,自然有卜算之能,我要你助他渡了那场劫,此后他便一生顺遂,你也方得自由……” 母亲身体虚弱,说话总是轻言轻语的,从来没有用像现在这样跟她说过话。姜柔脑中杂乱,反而落了一片空白,喃喃道:“我……该如何帮他?” “将来……”许是方才那一番话废了她太大力气,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及笄后,自会嫁给他。我为你改了命,这便是天命,天命……” 大概从那时候起,与自己素未谋面的那个人的名字就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郁小侯爷昨日在醉春风喝大了,撒酒疯把店里一新来的伙计给骂了一顿,那叫个惨哟……” “听说了没,那红妱楼里的丹烟姑娘见郁小侯爷对她失了兴致,转而天天往绮春阁跑,现在闹着要上吊呢……” 这么多年,郁子肖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她没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他,所了解的这些消息皆来源于他人口中,或真或假,她也无从得知。 她只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郁子肖的。 若论真真正正的接触,也只在四年之前,有过一次。 那一年,在桃花宴上,她曾见过那人一面。 那年她十一岁,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京中少男少女多前往桃源寺,在那里求姻缘。 姜家与郁家早有婚约在先,按理说是不适合去的。可姜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因她已是默认了的郁家未过门的夫人,不大好出现在那里,便央求姜夫人允许姜柔前往,她便可以借同行之名到那里一观。 姜夫人向来不怎么喜欢姜柔,极少允许她出门,但是耐不住姜凝求她,便应下了。 名义上是姜凝陪着自家妹妹来求姻缘,到了那里,却是姜柔陪着她,到处瞧那些折着扇子的小公子哥。姜柔无甚感觉,姜凝却是乐在其中。 待姜凝逛够了,就进了寺里去求签,本要拉着姜柔一起,但是姜柔兴致缺缺,加上来求签的人太多,就自己带着丫鬟进去了,留姜柔在外面等她。 已到了晌午,姜柔在祈愿树下站着,寺门前人来人往,迟迟不见姜凝出来。 太阳在头顶晒得正盛,不多会儿,姜柔就感觉眼前的寺门开始变得模糊,原本方方正正的门框变成了黑漆漆的洞,外头来回走动的人影如蒙了层尘雾,渐渐化为一体,昏暗下去。 她脑中混沌,脚下一个趔趄,眼前一黑,坠落感袭来,却没有倒下去。 恍惚中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手臂在她背后一托,她便稳住了身形,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年她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小丫头的个子,托住她的少年身量高出她许多,她抬起头,刚好能看到他的脸。 那人双眉斜飞,眉下一双细长的桃花眼,薄唇不染而赤,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身后是祈愿树枝干上垂下来的数不清的红条木牌,映得他面容愈发艳丽,然而这样的脸却不显女气,倒像是以春花之色来遮盖本身所具有的疏朗。 姜柔呆愣地看着他,少顷,才后知后觉到背后传来的温度,扶着额头堪堪站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还是那人先开口:“还好?” 她生到现在,从未和年轻男子有过什么接触,更别提方才那般肢体触碰,顿时耳红了个透,面上却还要强壮镇定,淡淡道:“多谢公子。” 那人眼中含笑,却是几分多情,几分疏离:“小姑娘,出来也没个人跟着?” 她想说,带着个小丫头,跟着长姐到寺里求签去了,可是张了张嘴,话语却好像卡在了嗓子眼般,怎么也吐不出来。 落在那人眼里,却当她是受了惊吓,还未缓过来。 只见他从一旁的挂牌上抽取了一个,提起树下桌案上的毛笔,潇洒落笔,拿了红绳系在了枝干上。 姜柔抬眼,就看到木牌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长乐无忧。 他背手而立,低头一笑:“你这么小,我就不帮你求姻缘了,祝你长乐无忧吧。” 她看向他,觉着那张脸也不过是刚刚脱了稚气,自己又能比他小到哪去。 却忘了,那人已是少年身量,自己还尚有几分孩童稚气。 这时走过来一个人,与那少年年龄相仿,许是看到了她红玛瑙似的耳朵尖,便拿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子肖,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少年没再理会她,转身跟来找他的那人一同离去了。 姜柔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听到那人对少年说:“早知道你要拈花惹草,怎么连小姑娘也去撩拨……” 她看着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脑子里像抽空了一般,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他怎么不问自己名字呢?她想。 这样一转身,便什么都忘了吧。 “姜柔。”她回过神,见是姜凝走了出来,脸上淌着薄汗,“里面人可真多,你知道我走过来的时候见到谁了吗?” 她讷讷道:“谁?” “郁子肖啊。”姜凝双眉一蹙,似是有些不满,“我们两家早有婚约,我要想着今日来合不合适,他却毫无顾忌,方才我见到他,他正在收其他女子的荷包呢。” 姜柔默然不语。 姜凝早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便转了其他话头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姜凝说了什么,姜柔全然不知道,她脑子里全是郁子肖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她按了按胸口,里面从刚才起就失了平日的稳态,乱跳个不停。 她又想起母亲说的那番话。 天命,原来这就是天命。 可是看起来这样随性散漫的人,命中又会有什么劫? 这个问题她想了许多年,传言中的郁子肖一直没什么改变,她也一直没想出来。 第4章 婚期定了下来,这些日子姜柔一直待在府中,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礼仪,这日刚吃了午饭,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是东院的家丁。 那小厮走到门前行了一礼:“二小姐,宫中来了赏赐,夫人吩咐我抬过来。” 姜柔看过去,就见几个家丁抬着东西进了屋来,沉甸甸的两箱。 念冬吩咐他们把东西放好,将那些人打发离去,转过头来笑:“到底是皇上的赐婚,这些好东西看来是宫里赏来给小姐添嫁妆的呢。” 姜柔却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只是盯着其中一个箱子思索。 那箱子似与平日里所见到的普通铁箱不同,边角有几个凸出的半圆形铁盘,乍一看像是箱子上的装饰,只是这东西毫无美感,反而看着累赘。 另一个箱子却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宫中向来讲究,礼事更要排面整齐,无论如何也不会挑两个不同的箱子送过来。 思及此,她伸出手指,在那几个半圆铁盘上摸索了一番,突然探到一处松动,她用劲一按,其中一铁盘陷了进去,随后下方一弹,竟是一个暗匣。 姜柔眸色一暗,取出了暗匣中的信封,打开来看。 郁家覆,早抽身。若有意,托父言。 言语简白,行迹也并未掩人耳目。姜柔思索片刻,点了蜡烛,将这信件烧了。 盼晴道:“小姐,这是什么?” “没什么,此事不要声张。”姜柔看着信件燃烧殆尽,对身旁的两个丫鬟说,“到了郁家,更要管好自己的嘴。” 两人看着姜柔严肃的申请,连连点头。 念冬与盼晴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姜柔还算放心,点到即止,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看着那几箱东西,又吩咐道:“检查一下箱子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念冬和盼晴细心地检索起来,姜柔想到方才那信件,心下一沉。 这几日她也渐渐得知,姜凝的婚事是太子主动向圣上求的,此事本来就有些蹊跷。当年郁侯向圣上求旨时,虽未明说为独子求娶谁,只言姜家之女,然而当时放眼朝廷,也只有姜彦一家,且家中只有一嫡女姜凝。这么多年来,姜凝一直是默认了的郁家少夫人,太子又为何要求此婚旨呢? 虽说她早知自己将来会嫁给郁子肖,但始终认为是天意运转,却不想是人为而成。 原先要嫁给郁子肖的姜凝成了东宫的太子妃,却把姜家的庶女赐婚给他,并非是她妄自菲薄,只是这一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在折煞郁家。 如今这信件,看来也是太子送来的,父亲姜彦虽是太子太傅,但向来不参与皇子相争,太子如今这一举动,只怕是要把姜家都拉入他那一派去。 这封信,她若看到后去找姜彦,便是默认了站在太子那一边,还有逼姜彦表态之意。若是她没有瞧见,抬到郁家让郁子肖看到了,不说她在郁家境地如何,庶女替换了原先的嫡女被娶进门,结果这庶女还是太子手中的棋子,常人自然难以忍受。她不好过,郁子肖留着这么个威胁,更要整日提防她,两人皆不痛快。 难为他费了这番心思,竟是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只是,这信若落在姜柔手里,她会如何处理这封信,却是个变数。 自己与太子并无交集,若是寻常女子,只怕就随了他的意。左右郁子肖是个浪荡子,嫁给这样一个人,总要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太子尊贵,既然放下脸面示了好,她岂有不从的道理? 但是对姜柔来说,无论何时,也只有郁子肖这么一个选择。 这般折腾,他倒是白费力气了。 不过,若是单单要拉拢姜彦,不至于绕这么大的圈,郁子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费这番力气? 他的劫数,跟这个有关吗? 眼下她也想不出来,她久居家中,极少出门,更妄论探听消息,只能静心等待,嫁到郁家之后再见机行事。 正想着,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姜柔莞尔,东院的人向来瞧不上这边,这几日却是频繁往这边跑了几次,看来是得了姜夫人的话。在外人眼里,自己如今就是替姜凝挡下了原先的糟心婚事,姜夫人近日来的举动想来就是安抚之意。虽然自己没做什么,但是她心情好了,也不吝惜给自己几个好脸色。 果不然,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是常跟着姜夫人的丫鬟九香,她端着身子,浅笑道:“二小姐,夫人传你到正堂说话呢。” 九香捂着嘴笑了:“夫人定了嫁妆的事,想来是要跟小姐说一声呢。”她长得伶俐,样子做得也挑不出问题,可是眼中那一点轻鄙却无法掩饰。 姜柔早就习以为常,嫁妆本就是家中主母一手操办,如今肯叫她过去瞧一瞧,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她自然要承了这份情。 姜柔起身:“这便前去。” 九香未等她整理仪容,抬脚就走。 念冬看不过去,刚开口“喂”了一声,就被姜柔制止了,她忿忿不平地瞪了九香一眼,撇着嘴站到了姜柔身后。 姜柔跟盼晴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念冬跟了上去。 到了正堂,进屋便看到姜夫人手里正拿着一份礼单在看,正对站在一旁的王嬷嬷笑道:“郁家家底丰厚,这聘礼可真是给足了柔儿面子。” 王嬷嬷应和道:“这是郁家看重咱家姑娘呢。” 姜夫人轻轻笑了两声,随后才好像看到了姜柔,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身前。 姜柔恭敬道:“母亲叫柔儿前来所为何事?” 姜夫人脸上笑容依旧,直接将那聘礼的礼单递给了姜柔。 姜柔接过来,从头扫了一遍,心里顿时了然。 不说那金银钱两,单是店铺就划了三处,皆是在京中繁华地段。姜彦向来对此看淡,又得皇上倚重,手里从未置办过什么产业,其他房的叔伯倒是做了许多生意,姜夫人名下也有不少产业,只是万万没有补贴她这个庶女做嫁妆的道理。 郁家的聘礼如此丰厚,她的嫁妆若是与之相差太大,不仅惹京中人笑话,只怕郁家也会看轻她。 姜柔抬头看向姜夫人,心中生出些不安来。 她虽早慧,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如今面对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点点差错都会让人徒增紧张。原本皇上赐婚给她和郁子肖,郁家应该存有怨气,如今再拿不出一份合适的嫁妆,她今后在郁家该如何自处? 郁家对姜家情况也该有所打听,外人看来这聘礼是对她这未过门媳妇的重视,实则却是料定姜夫人不会拿出同样丰厚的嫁妆。这一做法,只怕是将怨气尽数泄到了她身上,给她了一个下马威。 早就听闻那郁小侯爷之母闵宜夫人素不好惹,如今,倒是叫她领教了一回。 姜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问:“母亲打算如何置办女儿的嫁妆?” 姜夫人面上便显出难色来:“柔儿,不是母亲怠慢你,咱们姜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父亲向来就是规规矩矩领着宫里的俸禄,平日里花销倒也不愁,只是家中再宽裕,跟那郁家却还是比不得的。” 她这么一说,姜柔便立即懂了她的意思,偏偏她无法反驳,她若提出让主母补贴她嫁妆,那可真就是个笑话了。 姜夫人又道:“不过今日宫里给你来了赏赐,想必都是些我们不曾见过的好东西,我看也抵得上郁家这聘礼,我再给你添些首饰银两,也算配得上他郁家。” 姜柔闻言,心中冷笑,宫里的东西再值钱,那两箱也远远比不得礼单上的聘礼。 姜夫人这番话,看来是非要在这嫁妆上苛待她了。宫中赏赐,姜夫人说抵得上那份聘礼,她怎能贬低?如今,她是怎么做也不是,只能全由姜夫人左右。 自小生活在这姜宅中,母亲不能给她庇佑,父亲更是鲜少过问她的生活。她从来都是慎言慎行,万事皆忍,一点过错都不让他人抓住,到头来,却还是要任姜夫人拿捏。 姜柔当下眼圈一红,落下两滴清泪。 姜夫人敛了笑容,面上显出担忧之色:“柔儿这是怎么了?莫非对我的安排有所不满?” 姜柔摇了摇头,用纤细的手指擦了擦眼角,颤声道:“柔儿不敢。” “那……”姜夫人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姜夫人顿时禁了声,看着姜彦走了进来。 姜彦在宫中担任太子太傅,一向严厉,素有不怒自威之态,如今话音一出,屋子里便立时静了下来,姜柔轻轻的啜泣声便传入人耳。 姜彦虽然素来不爱插手内宅之事,却从未对姜柔表现过轻视之意,是以姜柔从小长大,该有的也没缺过。姜夫人向来以宽厚之姿执掌内院,在姜彦面前更是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然而事实究竟如此,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却不敢让姜彦知道。 她见姜彦进来,便端出了往日的样子,轻声说:“婚期快到了,我叫柔儿过来叮嘱几声。” 姜彦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姜柔:“不过是叮嘱几声,怎就哭起来了?” 姜夫人笑:“怪我方才严厉了些,柔儿哪里听过这王侯之家的东西,一紧张便哭起来了。”说着便要来拉姜柔的手。 却不想一向温顺的姜柔向后躲了两步,避开了她的手,直接走向姜彦,跪在了地上。 姜彦看着她,她便声泪俱下道:“父亲,女儿不敢奢求什么排面,但是父亲却不能不顾姜家的脸面啊。” 姜彦皱了皱眉:“此话从何说起?” 姜柔揉了揉眼角,哽咽道:“郁家聘礼丰厚,女儿的嫁妆若是相差太多,只怕会让别人轻视了咱们姜家,还望……还望父亲三思。” 姜彦本就敏锐,听了这话,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姜夫人向来行事有度,却在此事上犯糊涂,姜彦看向她,姜夫人便白了脸色。 姜柔向来温顺,今日怎会,怎会…… 姜彦沉声道:“郁家聘礼丰厚,我姜家也该给上像样的嫁妆,钱庄里的钱你尽管动便是,我姜家难道还出不起一份嫁妆了吗?你身为主母,此事该办妥当,不应让我来操心。” 姜夫人捏紧了手指:“我知道了。” 姜彦又看向姜柔:“起来吧。” 姜柔缓缓站起身,对两人各行了一礼:“让父亲、母亲费心了,柔儿告退。” 出了门,念冬在门口早就等不及了,连忙过来牵住她:“夫人可有为难姑娘?怎么眼睛都红了。” 姜柔摇了摇头,用手拂去了额头上的汗珠,看向一旁的盼晴:“好在你将父亲引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要出场啦 第5章 九香来提到嫁妆之事时,姜柔就有所预感,姜夫人会拿她这嫁妆来做文章,所以姜柔临走前吩咐了盼晴,叫她无论如何找到姜彦,告诉他夫人和二小姐在正堂里吵起来了,务必要将姜彦引过去。 姜柔素来温顺,怎会和姜夫人吵起来,姜彦定能感觉到不对劲,若他稍微上一点心思,便会过来看看。 以姜彦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会给她合理的待遇。 只是,她不敢赌那一向对家事漠不关心的父亲是否会来。 如今,只是险中得胜。 姜柔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也不枉她做足了一副可怜之态,总算在郁家面前保住了一份尊严。 姜夫人果然没再为难她,嫁妆也规规矩矩地置办了,虽然寻不到出彩的地方,但也总没什么差错。 成婚前一天,姜柔到母亲牌位前跪下上了香。 她双手伏地,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娘,明日我便要嫁入郁家,此后就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你放心,到了郁家,我定会以己之能倾力相待他,若能度了那场劫,女儿便离开京城去寻自己的生活,若不能……”姜柔顿了顿,“那我便和他死在一起。” 对于嫁入郁家这件事,姜柔一直以来都是端着视死如归的态度。 前十五年她虽过得小心翼翼,却也安稳,而当年的郁侯乃开国元勋,手握十万兵权,纵使其子郁子肖不成器,郁家这侯爵也是分量极重的。一些人眼中的香饽饽,另一些人眼中的绊脚石,注定不会太平。 姜柔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真的能帮到他吗? 婚期如约而至。 姜柔看着镜子里的人,双颊浅浅胭红,眉心一点朱华,唇瓣娇艳欲滴,唯有一双杏眼沉静如水。 盼晴一边替她梳妆一边说:“往日小姐只是略施粉黛,是清雅之色,今日穿上这大红喜服,画得这般精致,别有一番风味呢。” 念冬也附和道:“是啊,咱家小姐的姿色,哪里是其他莺莺燕燕能比的。姑爷要是看到了,定然喜欢的不得了。” 姜柔知道她们俩是在想着法子安慰自己,便浅浅一笑:“不管怎么样,有你们俩陪着我总是好的。” 皇室婚礼终究和其他不同,姜凝一早便入了宫,临走时,姜夫人在她屋里待了好长时间,还请来了京中有名的妆阁娘子来梳妆,家中的那些堂姐妹也都凑过去陪着她说了好长一会儿话,还送了她许多添妆。 反观自己这边,早上有个嬷嬷送来了东西便说立在门口等吩咐,等念冬去找她帮忙取个东西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了人影,大约是估摸着自己这里也没那么繁琐,立了小半会儿就离去了。 她在姜家也不过就是冠了个姜姓,比之仆人不用做杂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母亲若是还在,以侧夫人之名或许还能为她争取许多,然而事实却是她只有自己。一个庶女,还失了生母,父亲又漠不关心,她的生活本就该如此。 如今要成婚了,身边也只有盼晴和念冬两个人陪着她,能跟她说说话。 心里谈不上失落,姜柔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今日与以往每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她要出嫁罢了。 却不知到了郁家又会如何。 她今年刚及笄,又要嫁人了,自然存着些少女心思,面对未来夫家也会紧张,只是想到京中传言,又想到年幼时的那场相遇,便什么期盼都不敢存了。 盼晴替她戴好凤冠,又盖上了盖头。 罢了,不想了。 过了许久,外面传来声响,盼晴和念冬轻轻扶起她:“小姐,该走了。” 姜柔轻轻颔首,由她俩牵着走出门去。 姜宅外锣鼓声喜庆,内院却一派冷清,她立在屋中,外面新郎行了礼便被迎了进来。不一会儿院里便热闹了起来。 新郎在给岳父岳母行礼,姜夫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纷扰杂乱。 姜柔静静站着,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突然,不知被谁从身后推了一下,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两步,就有一截绸缎送到了她手中。 身旁走过来一人,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甘松香,随后她就感到手中的绸缎被扯了一下,耳边响起懒倦的声音:“走吧。” 她盖着盖头,又不准低头,什么也看不到,便由那人牵着,走了几步路就听身旁的人道:“抬脚。” 姜柔知道这是要过门槛,抬了脚跨出去。 姜家的人在门内看着她,姜柔每走一步,就离那门又远了一分。只是身后的人应当也无眷恋,她心想,此后,只怕她便和身后的姜家,再无关联了。 姜柔被引着走向了花轿,正准备上轿,身旁的人却突然俯下身贴过来,她下意识要躲,就被他手臂一锢,动弹不得。 她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先前的听闻,可这是在迎亲上轿,郁子肖再怎么喜欢乱来,也不该在这时候! 她想要挣扎,那人便轻笑一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动,听话一点。” 姜柔不解此话何意,他说话时靠得极近,气息几乎喷在了她耳朵上。 她两颊发烫,没做什么反应,随后便感到郁子肖的双手探到她腰间,在她身上摸索了起来。偏偏此时背对着外人,别人只当他是在托着自己上轿,她又不好去挣脱,以免让其他人看出来。 幸而郁子肖动作极快,很快就收回了手,大约是看到了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又轻轻笑了一声,把她扶上了轿子。 姜柔上了轿子,才渐渐缓过神来,方才心口跳得厉害,慢慢平静下来后,回想起郁子肖在轿外的那番举动,才发现不对劲来。 郁子肖虽然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却并无轻薄之意,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可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呢? 这嫁衣是盼晴帮她一层层穿上的,并没有特殊之处,莫非他怀疑自己身上携带了什么东西? 自己又能带什么?值得他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番举动。那封信早已销毁,就算还在,她也万万不可能带在身上…… 姜柔在轿中百思不得其解,郁子肖将她送往轿中后,却面色如常,转身就跨上了马。 他身负浪荡之名,然而此时穿着一身红衣骑在马上,却全然是一副矜贵优雅之态。 迎亲队敲敲打打,沿着大街返回郁府,一路上郁子肖脸上却无喜悦之色。 外人看来,倒也不觉得稀奇,毕竟这郁小侯爷是出了名的风流,成亲后定然要顾及姜太傅的面子,想来不能夜夜到绮春阁快活了,怎能高兴起来? 处在众人目光聚点的郁子肖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前几日他与宣王见面,对方就告诉他,宫中的人传消息出来,说太子在给姜家庶女的赏赐上做了手脚,恐怕是传了信,让他成亲那日多加提防。 不用宣王提醒,他也知道宫里把姜柔赐婚给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太子娶了自己老师的女儿,又把另一个女儿安插到他这里,当真是一举两得。 自己又怎会让他如意? 郁子肖想到自己方才那番试探,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话说回来,这小姑娘身子也着实单薄了些,就算是枚棋子,也该好好养着才是…… 他正想着,人群中突然冒出个尖锐的声音,郁子肖眼角微挑,就看到路旁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娇滴滴地冲他喊:“郁小侯爷,可别娶了新娘子就忘了奴家呀!” 郁子肖看向她们,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眯,嘴角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起来尽是暧昧。 大俞民风开放,青楼女子出现在大街上也不足为奇,只是一群女子簇拥在迎亲队伍旁,冲着新郎喊叫,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偏偏郁子肖还恬不知耻地给予回应。 旁人一边耻笑那些风尘女子不知廉耻,一边又为那轿子里未来的郁侯夫人感到不幸。 姜柔坐在轿子里,自然也听到了路边的喊叫声,一直抓紧着自己袖口的手不知怎么,突然就松开了。 如果说先前是面对无法逃避的命运时,内心疑虑不安,此时听着外面的声响,便忽的释怀了。 今日不过是个开头,往后此类之事定不计其数。既然她只有这么一个选择,那就不悲不喜,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其他的,凭天意来定夺。 毕竟,这是她的命。 轿子停下,外面又热闹起来,她掀开帘子,探出身,接过郁子肖递过来的红绸,随着郁子肖一同走了过去。 前面有人放了东西,这回郁子肖没有出声,只有一旁的妇人们在喊:“跨火盆!” 姜柔抬脚垮了过去,同郁子肖进了郁府,屋内热闹得很,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应是来了许多人,与姜家是截然不同的一派景象。 堂上只坐了郁子肖之母闵宜夫人,乃是当今圣上宠妃徐贵妃之妹,皇上当年夺权时,她就跟在郁绍身边,性情刚烈,说一不二。 后来重建江山,皇上亲封她闵宜夫人的称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一手在打理着郁府,此时坐在那里便自有一份威严。 她脸上带笑,目光却如利剑一般打量着姜柔。 姜柔自然是看不见,两人就在众人的喧闹中拜了堂,众人也没怎么闹,她就被送入了洞房。 念冬和盼晴陪在她身边,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念冬先抹起了眼睛,盼晴也一脸郁色。 “小姐,今日过来的时候,我听到,听到……”念冬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姜柔,她心里忿忿不平,又怕说出来惹小姐伤心。 姜柔静静地坐在那里,声音波澜不惊:“此类事,以后直接忽略便是。” 念冬一听便捏紧了手指,小姐总是这样柔顺,在姜家要受主母的气,如今到了郁家,定然又会被那小侯爷欺负的! 见两人都不吱声,姜柔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若真想帮我些什么,就留些心思注意一下府中的情况,日后……我也好打理。” 两人皆道明白。 她也知念冬这活脱性子向来爱为她受的气打抱不平,只是她自小以这样的身份生活,如今又在这种处境下嫁过来,多的是身不由己。 姜柔低下头,从盖头的空隙处看着自己双手握的喜果,不知坐了多久,却始终等不到新郎的影子。 念冬憋得发慌,问:“小姐,要不将盖头掀起来透透气吧?” 姜柔摇头:“礼不可废。”依旧冗自坐在那里等待。 这一等,就从白日等到了深夜。 第6章 念冬正站得昏昏欲睡时,门“咚”的一声被踹开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然后,她就看到那郁小侯爷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袍有些散乱,浑身冒着酒气。若是说他白日里穿戴着喜袍,手牵红绸的时候看起来尚能如正人君子一般,眼下这模样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浪荡子了。 郁子肖扶着门框,身后的人连叫他慢些,他极不耐烦,一挥手甩开了搀扶着自己的下人,又看了看屋里,双眼迷离地看了半晌,便蹙了蹙眉,指着盼晴与念冬,口齿不清道:“都出去。” 念冬担忧地看了一眼姜柔,见她没什么反应,更是担心,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原地,迟迟不肯挪动。 盼晴亦是如此。 郁子肖神志混沌,迷迷糊糊地走了进来,看这两个婢女还在这里,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大好看:“听不懂爷的话吗?我让你们都出去!”话是说给她们二人,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姜柔。 隔着盖头,姜柔不知郁子肖是何神态,只能依据声音推出这新郎官怕是醉的不轻,便开口道:“侯爷开口了,你们便出去吧。” 由于在这里坐了长时间,滴水未进,她一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 见姜柔出声,郁子肖眉梢一挑,摇晃着走到姜柔面前,突然俯下了身。 姜柔只觉得面前覆了一片阴影,随后就被郁子肖擎住了一只手腕,他手上用了劲儿,似乎是毫不顾惜眼前的人,拽着姜柔的手腕就向他自己拉近。 姜柔长时间坐着,手脚都有些麻,被他猛地一拉,身子禁不住一颤,手上的喜果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桌腿旁。 念冬见此,心下一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侯爷,我家小姐今日身体不适,还望,还望侯爷……” 郁子肖闻言,低头看着这小婢女,嗤笑了一声:“我的话不好使,你家小姐的话也不好使了?” 不听侯爷的话,却要听姜柔的,郁子肖此话便是在指罪她凌驾于夫君之上了。姜柔看他有发难之意,此时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低低唤了一声:“盼晴。” 好在盼晴反应了过来,连忙跪下告罪,见郁子肖无意理会,就拉着念冬匆匆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姜柔和郁子肖两人。 姜柔的手腕还被他抓着,只觉得手上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她强忍着酸痛,稳下声音开口道:“侯爷,盖头还未掀。” 郁子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前的人一身鲜红的喜服,衬得那一小截胳膊愈发白皙脆弱,手腕被他握在手中,因他加在其上的力气而微微颤动,却并没有反抗。 郁子肖哂笑一声,松了手。 姜柔顿时缓了一口气,方才被抓的那只胳膊从手腕处传来阵阵麻意,她还未有动作,眼前却突然一亮,遮了一天的盖头被掀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同时就有一只手钳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她一睁眼,就看到郁子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浑身都是酒味,眼中也覆了一层朦胧的笑意,可那目光,分明是一片清明,带着冰冷锐利的审视,牢牢地锁着她。 多年前的那张面容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了,然而姜柔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还是想得起祈愿树下明艳的少年,只是如今这张面孔较之从前又添了许多风流韵致,也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姜太傅之女,姜家庶小姐,姜柔。”郁子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在她唇角摩挲了两下,他嘴角弯了弯,语气不明道,“瑰姿艳逸,柔情绰态,果然是个美人。” 姜柔不甚自在,想要低下头,却被郁子肖的手禁锢着无法动弹。对方审视的目光聚在她脸上,姜柔只觉得脸颊被灼烧了一般,让她想要紧紧地缩回去。她闭上眼,似妥协般,轻轻叫了一声:“侯爷。” “怎么又是这两个字?”郁子肖“啧”了一声,言语中带着笑意,“声音这般好听,合该说几句好听的来讨本侯的欢喜才是。” 他缓缓逼近,鼻息在她头顶拂过,嘴唇几乎贴在她额头上:“如此,今后在郁府的日子也好过些,你觉得呢?” 姜柔默然不语。 “罢了。”郁子肖与她僵持了片刻,松开手,走到桌旁,“姜彦这人向来严肃冷酷,不通人情,想来你自小受着那些规矩长大,也未领教过风花雪月,难怪这般——” “刻板无趣。” 他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走到姜柔身边,挨着她在床边坐下。 姜柔刚想接过一个酒杯,他手却突然往后一收,笑道:“这酒呢,可不是这么喝的。” “我知。”姜柔垂下眼,“交杯酒,需一人先饮半杯,然后挽手,共同饮下。” 郁子肖却像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促狭地笑了起来:“非也,交杯之意,在于换酒,我看倒是多此一举,直接两人饮了酒,对嘴换饮,不是更省事?” 姜柔听懂了他在说什么,霎时间脸上浮了红云,即便她早就听说过这人的风流韵事,眼下对着这荒诞之语却还是无法做到从容不迫。 “不过向来都是别人伺候本侯,你既然知道该怎么做了,就不用爷教了吧?”郁子肖把一只酒杯抵在姜柔唇边,神情里有一丝玩味,“喝了它。” 姜柔想要用手去端酒杯,可她一抬手,郁子肖的手就往后退一点,摆明了要喂她喝,好似在逗弄一只宠物。 姜柔即使不懂烟花柳巷的那些荒淫之事,也看得出郁子肖这是成心在拿自己取乐,她攥紧了手指,低下头不发一言。 对方大概等的就是她这个反应,郁子肖收回手,笑了一声:“怎么,不愿意?” 姜柔沉吟不语。 出嫁前,姜柔只想着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她既然要嫁给郁子肖,不管有什么状况她都要应对,可眼下面对郁子肖,她却根本琢磨不出来,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是单纯如外人所言那般风流无道,还是有意在刁难她。 “不愿意就算了,强迫来的可就没意思了。”郁子肖见她半晌不说一句话,也没再逼她,径自向后一靠,一只脚踩在床沿上,一手还拿着酒壶:“可会跳舞?去屋子中间跳支舞,给爷助助兴。” 姜柔坐着没有动,摇了摇头:“我不会。” “哦?”郁子肖懒洋洋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探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调笑道,“这样的身段,不会跳舞,着实可惜了。可要我改日把青楼里的花魁娘子叫过来教教你?” 他又问:“会唱曲吗?你这样的声音,唱起那些艳曲来,不知要比青楼里的女子好听多少,这样的嗓子不去唱曲,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姜柔闭了闭眼:“侯爷。” “嗯?”郁子肖停了下来,挑眉看她。 “侯爷不要再折辱姜柔了。”姜柔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姜柔若有何处让侯爷不满,直说便是,何必总是拿我和烟花女子相比较。莫非在侯爷眼中,我姜家门风竟是如此不堪,教导出的都是这样的女子吗?” 她一口气说完,手心里已都是汗,却直直地盯着郁子肖,不肯露怯。 “倒是本侯忘了。”看兔子亮出了爪牙,郁子肖收回那副懒散的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是家父为我向皇上求的婚旨,怎是外头那些女子能比的?” 他继续道:“只是我瞧着你,除了这张脸,却也无过人之处。不会唱曲跳舞,又不懂得讨本侯的欢心,这张脸便没什么价值,却不知我娶你又能如何?” 姜柔淡淡道:“姜柔嫁与侯爷,自然不会无用。” 郁子肖讽笑:“你倒说说,都有些什么用?” “我出嫁前,宫里曾来了赏赐。”姜柔如实相告,“我在那箱子里找到了太子传的信。” 郁子肖脸色不变,懒洋洋道:“然后呢?” “我父亲向来不参与宫中党派之争,太子传信给我,便是想用我和姜凝来逼父亲表明态度。”姜柔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只是他高估了我和姜凝在父亲心中的位置,便是舍了我们两个,父亲也不会改变他的原则。” “侯爷,我如今嫁与你,对太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内应,而太子愿意花心思在你这里,说明侯爷绝非池中物。姜柔既然嫁与侯爷,势必要和侯爷一条心。” 郁子肖凑近:“你既然想帮我,假意应承太子,再给他传递错误的讯息,岂不是更有用?” 姜柔定定看着他,眼中似是质问:“我若先前应承了他,如今再来跟侯爷说,侯爷可还会信我吗?” “你又怎能知道,你如今这样跟我说,我就一定会信你?” “不管侯爷信不信,姜柔已经告诉侯爷,我父亲并非太子一派,我也不为太子所用,姜柔能做的做了,是真是假,凭侯爷思量。” 郁子肖看着姜柔,眯起了眼。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丫头,脸上都还有些许稚气未脱,却要强装镇定跟他说这一番话,大概是不知道她故作老成说这一番话的样子有多可笑。 不过这样鲜活的年纪,眼前的人一双好看的杏眼中,却是半点神采也无。 实在是无趣透了。 不愧是姜彦的女儿,聪明归聪明,却和他父亲一样,毫无生趣。难不成太子是看他以前送来的娇艳女子都没什么成效,这次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这姜柔确实是个口齿伶俐的,他倒要看看她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于是郁子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管本侯信不信,你离我远点就是了。” “反正你这样木讷无趣的性子,”他无不恶意地笑了笑,“我看了就厌烦。” 第7章 晨时,听风楼中,一白衣男子坐在雅间,蹙眉沉思,神色忧虑。 这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来人身着暗蓝色长袍,手摇折扇,一双桃花眼还泛着懒意,正是郁子肖。 “表兄可真会挑时候,新婚第二日叫我出来,莫不是想沾沾喜气?” 萧承昱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若非有要事,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叫你出来。” 郁子肖毫不客气地在对面落了座,收了笑,脸色难得正经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承昱叹了口气,沉声道:“卫及理出事了。” 卫及理乃朝廷官员,为人正直又敢言,一向与宣王萧承昱走得近,萧承昱亦对他欣赏有加。郁子肖了然,原来此番是他出了事,难怪萧承昱会这么急着叫自己来。 “前些日子徐州闹了蝗灾,州内动乱,父皇派他去徐州赈灾,昨日却传来消息,称卫及理乘船在去往徐州的路上,遭遇突变,沉船身亡。” 萧承昱痛心道,“我先前派去跟着他的人也都失去了音讯,眼下看来此事已经落实了。只是派大臣去赈灾不是件稀有的事,况且卫及理一向谨慎,没想到竟然……” 郁子肖道:“看来,此事并非意外。” “没错,此事蹊跷。只是不知究竟是哪路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萧承昱分析,“卫及理虽平日里直言不讳,许多大臣对他颇有微词,但却不至于到了会起杀心的地步。我怀疑他是知道了什么,才招来杀身之祸。” 郁子肖挑眉:“要我帮你查?” 萧承昱点头:“昨日父皇下了令,让我到东岭去平乱,今日我就要启程。” “我明白了。”郁子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摇了摇扇子,“此事我会去查,京中动静我自会留意,你放心就是。” 萧承昱不放心道:“子肖,你在京中要多加小心,此次卫及理一事,我怀疑是太子的手笔,他这人向来诡变多端,你千万不要大意。” 谈及太子,郁子肖总是泛着春意的眼中霎时闪过一丝阴冷,他轻笑了一声:“对于他,我何时大意过?” 萧承昱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眼中带着一些痛惜看向郁子肖,心境复杂。 十几年前,谁不知郁家公子小小年纪就才华无双,锋芒毕露,即便是在皇宫学堂里,也把一众皇子和世家子弟衬得黯然无光,甚得皇上青睐。若不是当年发生了那件事,也不会…… 他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事郁子肖虽从来不提,可他也知当年这人受了多大的打击,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想过去揭那伤疤。 萧承昱眉头松展,又给郁子肖添了杯茶,话锋一转:“为兄得给你道个歉,你昨日新婚,今早就把新夫人丢在家中跑出来,弟妹若是知道了,肯定在心里怨我这个表兄了。” 郁子肖轻哼了一声,满不在意道:“你少寒碜我了,那姜柔是太子太傅的女儿,嫁到我郁府难道是什么好事?” 萧承昱笑了:“怎么?你还在怀疑?” “自然。”郁子肖说到这个,眼中露出轻蔑,“那丫头看起来聪明沉稳,谁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毕竟还嫩了些,倒也不足为虑,就是放在家里有些碍事罢了。” 迎亲时他不过随意试探了一下,那丫头就乱了方寸,这点挑逗都经受不起,若真要做什么,岂不是他随意逼问两句就要露馅? 不过从昨日那一出看来,这姜柔倒是会为自己打算,主动将此事告予他,想要以此取得他的信任。 不过姜柔在姜家生活了十五年,说她会一朝倒戈,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人已经到了你府上,自然是任你处置。”萧承昱缓缓道,“不过毕竟是你父亲当年向皇帝求的婚旨,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也不应太过排斥。据我所知,姜柔身为庶女,在姜家本就不受重视,如今嫁给了你,也只有一心向着你才有后路,她若聪明,自然不会做太子的棋子。你向来易得女子欢心,又如何不能让她为你所用?” “宣王哥哥,你就少说几句吧。”郁子肖向来不信算命之说,那些江湖骗子惯爱故弄玄虚,当年那什么大师不过随口一言,正好撞上了而已,他能醒过来,跟姜家有什么关系? 故而他一听到萧承昱谈起这婚旨,就面露不耐:“我喜欢的是明艳活泼的女子,你又不是不知,这姜柔实在不合我意,不提她了。” 萧承昱知他一向有自己的注意,对郁子肖他又向来没什么脾气,也就不再多言,郁子肖说完话,见他也没有别的吩咐,就起身笑着挥了挥扇子,大步离去:“你此去多加小心,我先走了。” 此时尚早,他回了家,就叫了牧风过来,将卫及理一事简单交代了一下。 “派几个人到徐州那里打探一番,有什么线索立即报给我。” “是。” “对了。”郁子肖想起早上出门前吩咐他的事,问道,“早上交代你的事如何?” 牧风答道:“夫人早上去后院向闵宜夫人请了安,听了几句训,回来后就待在屋中没有出来。”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素雨说夫人早上在屋内一直在摆弄一个镯子,不过她好像也没弄出什么名堂来。” 郁子肖懒懒地睨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罢了,想你也看不出什么来,下去吧。” 牧风挠了挠头,委屈道:“主子,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还让我盯着新夫人做什么呀,交给素雨去做不就好了?” 他生得挺拔,长相又锋利,此时摆出这幅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郁子肖笑道:“行了,下去吧。” 他退开了下人,迈进屋里,果然看到姜柔坐在桌前摆弄什么东西。 郁子肖上前,一把把姜柔的手打开:“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柔猝不及防被他打了下手,手中的珠子掉落在地上,砰砰当当弹了几下,滚了出去。 珠子一掉,屋里几个丫鬟就要去捡,被郁子肖呵斥了一声:“都出去。” 两个府上的丫鬟乖顺地出去了,念冬生气地撇了撇嘴,也跟着盼晴一起出去了。 姜柔眼看着珠子在地上碰了几下越滚越远,想要去捡,结果也不知郁子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身前挡了一下,等她看过去,珠子已经滑到了衣柜下面。 姜柔急忙跑过去看,珠子恐怕是滚到最里头去了,这柜子厚重,需找人拿工具才能把它捞出来。 她在屋子里望了望,却没找到什么可以用的工具。 屋里的人都被郁子肖遣走了,姜柔只好看向郁子肖:“侯爷,可否叫人进来挪一下柜子?” 郁子肖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薄薄的嘴唇吐出两个字:“不可。” 姜柔不知道他又是在闹哪出,试着推了推柜子,推不动,又绕着柜子看了看,实在无法,只好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郁子肖本想等着姜柔央求他,结果等了半天,姜柔只是静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忍不住问:“珠子不要了?” 姜柔摇摇头,淡淡道:“侯爷有心不让我拿,我等侯爷走便是了。” 姜柔这话一出来,郁子肖顿时脸有些挂不住,好像他这么大个人成心欺负她似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丫头摆明了就是存心这么说,以为这样他就会心软?笑话! 郁子肖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镯子端详,余光看向姜柔,就见她神色动了动。 “侯爷。” 郁子肖置之不理,他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宝贝东西。拿着镯子随意拨弄了两下,听到里面传来喀哧的声音,他顿时心中了然。 原来其中有机关,只是这机关是干什么用的,他却没看出名堂来。 姜柔有些紧张地盯着郁子肖把玩镯子的手,这镯子工艺复杂,里面构造千回百转,她一直没弄懂其中的机理,看着郁子肖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唯恐他一个不小心弄伤自己。 郁子肖摆弄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叫了一声“来人”。 外面走进来两个侍女和两个小厮,郁子肖指着小厮吩咐道:“把那柜子推开。” 小厮得令,两人合力把柜子移开了,一人又得了郁子肖的令,捡起地上的珠子,擦干净后递给了他。 郁子肖吩咐他们把柜子移回原处,又将人遣出去了。 姜柔看着失而复得的珠子——不过是在郁子肖手中,商量道:“侯爷,把它给我吧。” 郁子肖不看她,哼笑了一声:“你不是摆弄了一早上?搞出什么名头了吗?” 姜柔不再说话,定定地看着郁子肖摆弄那镯子,本想等他失了兴致还给自己,却突然听到咔的一声,那珠子竟然又安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下意识问:“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一按就回去了?”郁子肖不屑地看着她,“看你摆弄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有什么复杂的,原来当你聪明,没想到也这么蠢笨。” 姜柔不欲与他争辩,想要接过镯子来看,郁子肖却把手向上伸了伸,让她够不到。 姜柔无奈,试图和他讲道理:“侯爷,这是我的东西。” 郁子肖眯眼笑道:“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怎么说是你的东西?我怎知这不是你在我侯府寻到的?” 姜柔看他耍起了赖,叹了口气:“侯爷,不要戏弄姜柔了。” “我可没戏弄你,眼下也不知道是谁的,东西我先拿走了。”郁子肖可没开玩笑,说完就拿着镯子向门外走去,姜柔似乎是真的有些急了,在他身后连唤了两声“侯爷”,他自然是不理。 直直走到门口,一只脚刚要踏出门,却听到身后“咚”的一声,郁子肖一回头,就看到姜柔摔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第8章 昨夜郁子肖嚷了一句“困了”,就往床上一倒,手脚舒展开,将床占得满满当当,姜柔只好到外屋的榻椅上睡了半宿,下人都被郁子肖遣了下去,夏日夜间也不算凉,她便盖着薄毯睡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就被盼晴唤了起来,去后院向闵宜夫人请安,回来后坐了不过一个时辰,郁子肖就回来了。 她身子原本就不算好,今日又一直昏昏沉沉的,方才被郁子肖那么一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模模糊糊中,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房间中,周遭一片黑暗,却看得见郁子肖的脸,只是与往日所见的完全不同,那是一张惨白的脸,目光如一潭死水。 他麻木地看着她,口中喃喃道:“姜柔,为什么……” 她却站在原地,无法开口,也无法动作,就那么看着郁子肖慢慢倒在了她的面前。 “郁子肖!”姜柔惊醒,出了一身的汗。她一睁眼,方才的景象通通不见,没有漆黑的房间,也没有郁子肖。 盼晴在她身边,一看到她睁眼,就担心地问:“做噩梦了吗?” 姜柔怔怔地看着头顶,缓了片刻,看向她:“侯爷呢?” 盼晴面露为难,还未说话,念冬端着盘子进来了,小小哼了一声:“我听院里的人说,侯爷今晚又去了绮春阁了。” 姜柔低头不语,她昏睡了一下午,肚子里空落落的,此时只想吃点东西。盼晴给她支了小桌,将膳食一一摆好,看着姜柔动筷,眼中有一丝心疼:“小姐身子总是这样,一直都在好好养,怎么总也不见好……” 因为不足月就出生,姜柔自小身子就比旁人差些,平时就受不得累,有时候好好的就会犯头晕的毛病,到了冬天,更是不能受寒,否则少不了会大病一场。 盼晴要年长她们一些,小时候被父母卖到姜家做下人,被指去伺候姜柔母亲,所以姜柔出生时,她就跟在身边。姜柔身子不好,盼晴就常常做一些药膳给她养着,可是姜柔的身子总也不见好。 姜柔知她心中所想,吃着碗中的粥,抬起头对她轻轻笑了下:“以后会好的。” 盼晴和念冬不知,她对自己的身体倒是清楚的。 母亲曾告诉她,柢族人有卜算之能,姜柔幼时不解,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碰到了盼晴的后颈,脑中竟出现了一些画面。 她看到“自己”在湖边走着,脚下突然一打滑,眼前的景象就变成了模糊的水影,“她”在呼救,可是周围空无一人,只能感受到身体里仅有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流失…… 那日中午盼晴要去端些水果来,要从湖边经过到后院厨房去,姜柔拦住了她,之后再探盼晴的后颈,便什么画面也没有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她有预知灾祸之能,能探最近一祸,只是这样做也有后遗症。 那天两次探过盼晴的后颈后,姜柔就头晕得厉害,昏睡了一场,当时她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后来又试过几次,每次过后轻则头昏,严重时非要卧床休息一场才好,她才慢慢意识到,窥探未知也是有代价的。 盼晴和念冬总当她身子没有养好,只有姜柔自己心里清楚,虽然她底子不比旁人,但也不至于常常生病。 小时候,自己身边就这么两个人,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能预灾后,就时不时要探一探她们,总担心会出现意外,所以就常常犯头昏。后来长大了些,明白很多事情都在人为,故而平日生活中警惕了许多,也就不需总要去探一探才能让自己安心。 “小姐……” 姜柔回过神来,就看到念冬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柔道:“有什么就说吧。” 念冬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以确保门口的侍女听不到,她语气十分委屈:“小姐,今日午时我去催厨房做些膳食,他们三推四托,非要说已经过了时候,不能备菜,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今天早上的事,直气得眼睛发酸:“今日小姐晕倒了,我们将你扶起来休息,侯爷竟连问都不问就走了,我还是方才去催晚膳的时候,听到那些丫鬟在议论,说……说咱们新夫人一点都不得宠爱,新婚第二日侯爷就到青楼逛去了。” 念冬越说越伤心,蹲下身来抓着姜柔的手:“小姐,这些家仆惯会看主人脸色,看侯爷不重视你,小姐人又温柔恬静,一个个便目中无人,只怕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她说的这些姜柔如何不知,看念冬凄凄切切的样子,她轻轻叹了声气:“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郁子肖对她的态度尚未了然,她只知道对方似乎是对自己十分不喜,但是今日去向闵宜夫人敬茶的时候,她虽然未赏半个笑脸,却有意教着自己掌管家事。 再者这是皇上赐婚,郁子肖如何对她也就罢了,至于其他人,她断没有为着那些人委屈自己的道理。 “起来吧。”姜柔拉起念冬,对门口道,“来人。” 有丫鬟走了进来,微微施了一礼:“夫人有何吩咐?” 姜柔看着她:“午时膳食没有过来,我叫念冬去催,怎么听说不能准备饭菜?” 丫鬟恭恭敬敬道:“夫人,一日三餐的准备都有规定,奴婢也是不敢坏了规矩。” 姜柔淡淡道:“那为何午时的膳食没有按时送来?” 丫鬟脸上有一丝僵硬:“午时主院并未传膳,所以……” “我倒是不知,主子用膳还要去传的,莫非这是侯府的规矩?”姜柔站起身,“我初来乍到,确实不知你们这儿的规矩,这会儿母亲应该还没歇下,我该去讨教一番才是。” 那丫鬟顿时变了脸色,伏在地上,声音慌乱起来:“是奴婢疏忽了,往日侯爷常常不在府中,没有传膳便不会准备,奴婢糊涂!还请夫人能饶恕奴婢这一次。” 她在地上伏了片刻,才听到姜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闵宜夫人管治郁府向来严厉,不通情理,丫鬟唯恐姜柔将自己的行为报上去,若是被闵宜夫人知道了,少不得会一顿狠罚,一听姜柔这么说,她立刻央求道:“奴婢唤作映儿,夫人……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柔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下去吧,以后这等小事就不要叫我费心了。” “是。”映儿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她刚退出去,念冬就开心地凑到姜柔身旁,别扭道:“小姐,就该让她吃点苦头。” “罢了。”姜柔浅浅笑道,“给她长个记性就是了,毕竟以后她们还要留在府中伺候,日后再慢慢立威就是了。”再者,郁子肖本就对她不喜,她若第一天便处罚下人,只怕会更令他厌恶。 想到郁子肖,姜柔在屋内扫视了一圈,问:“侯爷没有把镯子留下来吗?” “你今日昏倒后,侯爷直接拿着镯子走了,奴婢也不敢说……”念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侯爷……侯爷他不会把那镯子送给青楼里的女人吧,小姐,这镯子可是……” 姜柔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起来。 那人应该不至于这么荒唐,可是他会怎么做,她也没有把握。念冬这么一说,姜柔也在心里隐隐担忧起来。 “备些热水,我要沐浴。”姜柔压下忧虑,手指静静抚着桌沿,“他既去了绮春阁,想必今日不会回来了。” 以前常听别人说这郁小侯爷花天酒地,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也不知何时能见他回来,后天还要回门,到时候…… 姜柔昨天夜里受了寒,洗完澡又浑身疲累,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郁子肖倒没如她所想一样彻夜不归。刚一入夜,他便回了府,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脸春色,手摇着那把折扇就大步向主院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突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郁子肖停了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路旁矮树那里有个身影。 啧,郁子肖一收扇子,敲了敲手心:“谁在那啊?” 矮树那里走出个人,正是映儿,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她一看到郁子肖,颤颤巍巍地行了礼,就开始抹眼泪。 郁子肖“诶”了一声,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了这是?” 映儿眼中含泪,甚是可怜:“今日奴婢做事不利,被夫人责怪了……是奴婢不好。” 郁子肖笑了:“你既知道是你不好,怎还躲这儿偷偷哭?” “奴婢只是,只是……”映儿朱唇一颤,欲说又止,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这副神态若叫平常人见了,定然要心生怜爱。 郁子肖当然知道怎么做个平常人,他伸出手指擦去了映儿眼角的泪,一脸心疼道:“可怜见儿的,肯定是夫人苛责你了。” 映儿轻轻抽泣一声,眼眸微动,似乎觉得氛围刚好,正欲向眼前人怀中靠,郁子肖却后退了一步,扇子一开,摇了两下,冲她笑道:“行了 ,本侯会给你做主的,下去吧。” 映儿神色不自然地退了两步,小声道:“奴婢告退。” 郁子肖看着她转身,收了脸上的笑,向屋内走去。 第9章 姜柔睡眠一向很浅,感觉到有人晃自己,就晕晕乎乎地睁了眼。 那人还在晃她,嘴里还一边不耐烦道:“姜柔,起来,你到外边睡去。” 她转过头,就看到郁子肖站在床边。 姜柔被吵醒了也没有脾气,她还未从睡眠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就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看着郁子肖喃喃道:“怎么了?” 郁子肖一脸冷漠:“我说这是我的床,你到外面睡去。” 姜柔一言不发地看了他片刻,起身走下了床,直直地朝外间的榻椅走去。 她方才在睡觉,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层里衣,衬得身形愈发单薄,白日里束着的长发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柔和无害。 郁子肖在她身后瞧着,看她半睡半醒地走出去,觉得这人倒是比白天可爱许多,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站在榻椅后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姜柔蜷缩在榻椅上,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白皙又脆弱。 “姜柔。”郁子肖看着她,不假思索道,“你不冷啊?” 姜柔闷声道:“冷。”不过并没有什么动作。 这是睡着还是醒着,郁子肖瞧不出,就俯下身想要去看姜柔的脸,结果刚探下身子,垂下的头发扫在了姜柔脸上,姜柔皱了皱眉,把头缩在了臂弯里,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郁子肖突然有些心烦意燥,管她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冷哼了一声,扭头回到床上,睡自己的觉。 本就是他的床,这一夜倒也睡得十分踏实。 第二日郁子肖还未醒,就听到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人在低语,他顿时有了些脾气,从床上一翻身起来,走了出去。 盼晴正蹲在榻椅前,一看到他走过来,就低头道:“侯爷。” “做什么呢?”郁子肖打了个哈欠,一脸阴沉。 “回侯爷,夫人有些发热,我刚才叫人去请了郎中。”盼晴犹豫了片刻,又道,“侯爷,最近天气转凉,虽然白日还有些炎热,但夜间这么睡着,是会着凉的。” 郁子肖闻言,蹙了蹙眉,走过去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姜柔的额头。 他手凉,一碰到姜柔,姜柔就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确实有些发烫,郁子肖难得心虚,收回手,冷眼看着盼晴责怪道:“既然如此,怎么还不将人扶进去?” 盼晴垂着眼睛低声道:“回侯爷,奴婢们是怕打扰到侯爷睡觉。” 郁子肖顿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摸了摸鼻子,看到姜柔脸色潮红地躺在那里,心情愈发烦躁,说了一句“麻烦”,自己探下身,把人横抱起来,走回了里屋。 郁子肖一边走一边掂量着怀里的人,心里渐渐生出一丝不对味来。姜柔很轻,轻得抱在怀中几乎没什么分量,要他说,他小时候练武举的木桩都比她重些。 他虽在外负有跌荡风流之名,这么横抱一个女子,却还是头一回。姜柔的身子纤细,他一只胳膊就能环住,触感似乎比他平日在坊里搂过的女子还要软些,他感觉自己稍稍用点力怀里的人都能伤着。 昨日也没把她怎么着,一扭头这人就晕过去了,晚上不过在外间睡了一宿,就发了热,这身子也着实弱了些。 好歹是姜家的小姐,虽说是庶女,可也不至于这般柔弱,整日病恹恹的,毫无生气。 郁子肖心中颇为不悦,却也没琢磨出来是在不悦什么,最后他还是把缘由归在了姜柔身上,他怎知道这人会生病呢? 一脸不喜地把姜柔放到床上,给人盖好了薄被,顺势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 “侯爷,药煎好了。” 郁子肖这才回过神,转头就看到盼晴恭恭敬敬地端着食案站在一旁。 他冷着脸吩咐道:“药好了就喂夫人喝下去。” “是。”盼晴探下身子,动作熟练地把姜柔扶起来,取了个枕头垫在姜柔身后,便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药,将勺子递到姜柔嘴边喂她服下。 姜柔睡得昏沉,没意识地吞咽,时不时有药从她嘴角流出,跟在盼晴身旁的丫鬟只好用帕子一直擦着。 郁子肖在一旁看得不耐,语气不善道:“喂个药这么麻烦?” 见两人喂个药磨蹭了半天还没成,喂进去的药有一半都漏了出来,郁子肖渐渐开始烦躁:“你们都下去,再煎一服药过来。” “是。”盼晴应声,刚准备起身,却看到姜柔微微睁开了眼眸。 “盼晴。”姜柔看清她,声音虚浮着问道,“这是去哪?” 盼晴用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细汗:“方才药洒了许多,我去吩咐再煎一服过来,出了汗就快好了,夫人歇着吧。” 姜柔浅浅地笑了一下,郁子肖在一旁看见了,寒声道:“还不快去。” 待两个丫鬟都出去了,姜柔又恢复了往日冷淡的神情,看向郁子肖:“侯爷,我的镯子呢?” 郁子肖听到她一醒来就问自己要镯子,再看着她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忍不住沉了脸:“你倒是惦记你这镯子。” 姜柔垂了眸,低声道:“姜柔并非有意冒犯侯爷,只是这镯子是家母留下来的,姜柔向来珍惜,还望侯爷能将它归还。” “那镯子我拿去送人了。”郁子肖面不改色,看着她道,“不就是个镯子,回头我再送你一个就是了。” “什么!”姜柔闻言,顿时脸色僵住,竟让念冬说了个准,她知郁子肖行事乖张,却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荒唐,将她的东西随意送给别的女子。 “怎么?”郁子肖浑不在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吃醋了?” “你真的……真的……”姜柔原本因发热而泛红的脸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她看着郁子肖,说不出话来,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郁子肖还未见过她这副神情,心中觉得有趣,继续道:“是啊,我还能骗你不成?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神色一顿,把剩余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姜柔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两颗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滴落在被子上。 郁子肖没来由的有些不自在,凑过去捏住姜柔下巴,把头转向自己,问道:“怎么了?不是说了再送你一个吗?” 郁子肖也没用力,姜柔挣了挣,挥手把他的手移开,扭过头翻了个身,又躺回了被窝里,背对着郁子肖,不发一言。 郁子肖发觉自己把人欺负狠了,有些心虚,又不愿意张口说两句好话,正好这时盼晴端着药进来了,他便冷着脸吩咐道:“把药放下,出去吧。” “是。”盼晴放下碗,担忧地看了姜柔一眼,悄悄退出去了。 郁子肖对盼晴这一动作颇为不满,有什么可看的,他还能吃了姜柔不成? 他不大情愿地端着药,走到床边探下身子,看着姜柔道:“喝药。” 姜柔不理他,闷在被子里不说话。 “喂。”郁子肖向来也不是什么害臊的人,登时就把被子掀了开来,抓过姜柔的一只胳膊,“起来喝药。” 姜柔也不知是在跟他赌气还是怎么着,一只胳膊被他拉了过去,就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肯看他。 郁子肖无法,女人偶尔使点小性子,他也都乐得哄,通常说几句好听的,便也没什么事了,照样温香软玉入怀。 可是眼下看着姜柔,本该做起来游刃有余的事,却变得棘手起来。 郁子肖审视了姜柔片刻,感觉手上的药在一点一点变凉,无法,只好缓了缓语气,别扭道:“行了,我给你寻回来就是了,先把药喝了。” 姜柔转过头来,眼角还有些泛红:“侯爷说话可算数?” “本侯说话当然算数。”郁子肖沉着脸,把药递了过去,“快把药喝了,刚嫁过来就病恹恹的,像什么话!” 姜柔这才坐起身来,接过了药,一饮而下。 喝完了药,她看着郁子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郁子肖挑眉:“怎么了?” 姜柔犹豫了一下,问:“明日……侯爷可有时间?” 郁子肖听到姜柔的话,来了兴致:“怎么?想留本侯?” 姜柔摇了摇头:“侯爷,明日要回门。” 郁子肖收起了脸上的笑,向后一靠:“本侯事务繁忙,没有时间。” “侯爷,一上午即可。”姜柔忍耐道,“还望侯爷能体谅姜柔一二。” “那不行。”郁子肖振振有词道,“你不知道,早上绮春阁的姑娘个个刚洗漱完,不施粉黛,最是清纯可人。这早上啊,是万万不能荒废的。”(?′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姜柔听了他的话,一时竟分不清是真是假,心里在思索如何说服郁子肖跟她一起回门,面上没有表情,落在郁子肖眼里就成了心灰意冷。 郁子肖颇有兴致地看着姜柔:“再说,姜彦那人向来不通情理,死板教条,我去了你们姜家,闷也要闷死了。” 姜柔蹙眉道:“侯爷当真不肯与姜柔一同回去?” “这个……倒也不是不行。”郁子肖思索了一番,牵起嘴角,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不过你得答应,明日到了姜家,替我做一件事。” 第10章 早晨,郁府门前备了马车。 附近的人极少看到郁小侯爷出现在郁府门口,而且大都听说了这郁子肖新婚第二日就把夫人丢在家中,自己跑到外头逍遥快活去了。 故而看到郁子肖从郁府大门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姿色非凡的女子,路过郁府的巡视队中,有一个圆脸侍卫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他们的方向看过去。 旁边的人看他目光过于直白,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看什么看,快走吧!” 圆脸侍卫这才收回了目光,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道:“诶?你说……这小侯爷当真如此荒唐?竟然把外头的女子带回家中,还这么明目张胆?” 一旁的人登时变了脸色:“呸!别乱说,你没听到那些人叫她夫人吗?” 圆脸侍卫惊讶道:“这……姜家庶女极少露面,我当她生得平平无奇,原来是个美人啊,不过我看那小侯爷脸色不怎么好看呐……” “嘘!郁府夫人岂是你能议论的?” “怕什么?”圆脸侍卫毫不在意,“谁不知郁小侯爷就是个闲散侯爷,忌讳他做什么?” 一旁的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郁家背后可还有宣王,徐贵妃多年圣宠不衰,宣王现在风头正盛,你还是管好自己这张嘴吧……” 圆脸侍卫这才不满地收了口,还在小声喃喃道:“娶了这么个夫人,也不见这郁小侯爷收心,真是暴殄天物……” 郁府门前,“暴殄天物”的郁子肖不耐烦地看了身后的姜柔一眼:“上车。” 姜柔由盼晴扶着上了马车,郁子肖随后跟了上去。 见他探进半个身子,姜柔默默地向旁边移了过去,紧挨着车厢侧面坐着。 郁子肖大大落落地在中间坐下,就看到姜柔在尽可能的离自己远一些,顿时不满了起来:“你坐角落里做什么?” 姜柔低着头道:“姜柔病体污浊,怕传染给侯爷。” 郁子肖脸色一黑,冷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姜柔没再说话,抬起头望着外面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郁子肖看她不声不响的,也懒得理她。正当百无聊赖,他突然想起了前天晚上在门口撞见的那个丫鬟,于是敲了敲扇子,叫道:“姜柔。” 姜柔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前儿个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你罚了我屋里的下人,可有这回事?” 姜柔先是不解,随即细想了一下,心里明了,回道:“不过是说了几句,若此举冒犯了侯爷,姜柔在这里谢罪了。” 说到这里,姜柔心里不自觉泛起一丝酸意。她向来不愿陷入这些是非之事,也没有刻意去扬威立信,只是想到郁子肖因为这些而站到她的对立面,连她维护自己的手段都要剥夺,心中便难以平静。 原先一直想着,两个人慢慢相处,总会有心平气和的一天,到时相互扶持,一起生活。 如今看来,他会为了家中的丫鬟来质问自己,想必是极不愿意和自己好好相处了。 她还是感到有一丝失落。 “你倒是说说,为何要说她?” 姜柔看向郁子肖,就见那人悠哉悠哉摇着扇子。看来是要怨自己了,姜柔心里默叹一声,收回神思,语气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那日昏睡着着,她便没有传午膳罢了。” 郁子肖视线下移,看到姜柔攥着的两手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笑了几声:“那她胆子倒是不小,敢饿着主子。” 姜柔的手指顿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郁子肖似是被她的表情取悦到,懒洋洋地靠着身后的软垫,收回了扇子:“明日便把她打发走吧。” 姜柔眼神躲开:“是。” 她脑子里一时间有些乱,只觉得静也不是,动也不是。 郁子肖这是何意? 郁子肖也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包酥杏仁,一会儿往嘴里扔一个,吃相却极好,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姜柔眼看着半包杏仁没了,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到了姜家还要一起吃饭,你……” 郁子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她一眼:“怎么?” 少吃一点…… 姜柔还是说不出口,转过头去:“没什么。” 说了恐怕也是惹他不快,姜柔收回心思,刚想掀开帘子看看到了哪里,腿上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姜柔一低头,就看到半包酥杏仁掉落在脚旁。 她弯下腰捡起来,不解地看着郁子肖。 “愣什么?吃啊。”郁子肖仰着下巴,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姜柔收回目光,手中的纸包还有些热乎,不知是杏仁的温度,还是郁子肖怀中的体温。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又酥又脆,口齿留香。 她在家中甚少吃这些外面的小零嘴,原本不知其中滋味,方才看郁子肖吃得香,也没什么感觉。此时吃了一颗,再想到郁子肖吃掉的半包,心道难怪,忍不住抿起嘴,浅浅地笑了一下。 郁子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嘴角那一点弧度,想了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笑,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异样,看着姜柔略显珍惜地捧着那半包酥杏仁,不由嗤了一声。 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丫头,给点吃的就开心了。 姜柔尝了几颗便又把纸包递了回来:“侯爷。” 郁子肖嫌弃地看了那纸包一眼,突然觉得这玩意有些碍眼:“吃过又来给我,我不吃了,你拿着。” 姜柔对此也无微词,默默收好了纸包。 马车在还未到姜家门口便停了下来,郁子肖看了外面一眼,神色沉了下来。 姜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那车厢上雕刻着大开的牡丹,甚是张扬。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太子常乘的马车。 竟然比自己要早到了。 好一个尊师重道,不愧是姜彦的好学生,好女婿。 郁子肖眼底的神采渐渐冷却下来。 他先下了马车,回头看姜柔由人馋着走了下来,便一把把她拉了过来,在她耳边笑道:“姜柔,怎么你今日回门,家中无一人出来相迎呢?” 姜柔知道他这话是故意给自己难堪,默默攥紧了手指,面色不变:“侯爷,我们进去吧。” 她朝姜家大门走去。 在这里生长了十五年,论感情,不能说一点也无。她曾经受了许多苛待不假,然而若没有姜家的庇佑,自己也不能安然无事地长大。 但是她不愿意回来。 在姜家,姜彦,姜夫人,姜凝,叔伯婶子皆是主人,丫鬟小厮也都明明确确被认了是姜家的。东院总是热闹的,无论主子仆人,都那地界上生活,那才是姜家,那才是姜家的人。 唯有她姜柔不是。 如今,自己在郁府虽然待着冷清,但郁子肖在,她好歹有个念想。相较起来,竟比这里还要轻松些。 门口的小厮见是自家二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忙将人迎了进去,快跑到前堂告知了姜彦,姜彦便一挥手,叫他直接将人带到前堂来。 小厮退出去后,堂中坐着的一男子笑道:“没想到郁侯到的也这样早。” 那年轻男子身着一身杏黄罗袍,衣上绣着四龙纹,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面对着姜彦却是一副十足的恭敬之态。 郁子肖进了屋,目不斜视地走到正座前,先跟姜彦行了一礼,随后才好像看到了这人一般,毫不客气道:“太子竟来得这般早,倒显得我失礼了。” 说罢,他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太子在这些事上,也要跟我争个高低。” “郁侯说笑了。”太子干笑了两声,“太子妃心念家中,我又许久没来拜访过老师,自然要到得早些才是。” “行了。”姜彦看姜柔还站在一旁,便对她道,“你长姐和母亲都在后堂,你到那里去找她们吧。” “是。”姜柔说完,不经意看了太子一眼,犹豫道,“父亲,拜过母亲之后,我……想去祠堂看看我娘。” 姜彦道:“既然回来了,去看看也好。” 姜柔这才行了礼退下。 姜夫人没有在前堂等他们,想来是见过太子后就拉着姜凝到后堂去了。 原以为有郁子肖在,姜夫人无论如何也该给些面子才是。她虽主事常常有失偏颇,面子上的功夫却向来做得很好,今日没有见郁子肖,想必是真的未把郁子肖这闲散侯爷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郁子肖会不会在意…… 姜柔走到后堂门口,就看到里面围了一群姑婶,姜夫人正坐在中间拉着姜凝说些什么,姜凝一脸绯红,笑得羞涩。 姜柔走进去,二婶看到她就笑了起来:“柔儿回来了,快过来让我们瞧瞧。” 姜夫人看着她,脸上罕见的带了些笑意。 姜柔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行了礼,就听到二婶在一旁道:“柔儿嫁到侯府,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姜柔甚少听到家中婶婶跟她说话,说话也带了几分疏离:“多谢婶婶关心,柔儿一切都好。”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们新婚第二日,侯爷就去了绮春阁呢?”说罢,她捂着嘴笑了,其他人也哄笑了起来。 姜凝听了这话,面色有些难堪,想要宽慰几句,却没说出口。 姜柔也无愠色,只低着头听她们在那里议论。那些人大概是没看到想要的反应,说了几句便觉得无趣,又把话头转移到了姜凝身上,言语间无不关切。 姜柔本也不打算多停留,便向姜夫人请示去祠堂。 她如今成了郁府的夫人,姜夫人也没理由约束他,便任由她去了。 姜柔独自前往祠堂,在母亲牌位前拜了三拜,不久,就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她转过头,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杏黄袍,而是姜凝。 第11章 “长姐?” 姜凝看到她回头,脸上露出了亲和的笑容,走过来拉着她道:“以后我回来的日子也少了,思来想去,也该来拜一拜祖先才是。” 她便也跪下来,对着先祖拜了三拜,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起身后,她看着姜柔,似是犹豫:“方才,婶婶们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没事。”姜柔面露苦笑,“她们说得也没什么不对。” 姜凝听她这么说,脸上显出不安来:“郁子肖……待你当真不好吗?” “不管好不好,我既然已经嫁到了郁府,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姜柔神情有些落寞。 姜凝听闻,想到今日太子跟她说过的话,纠结了片刻,开口道:“他这么对你,可是因为怀疑你?” 姜柔默然不语。 她方才还在想,姜凝如今是否一概不知,立场如何,一番试探下来,姜凝主动问起她来,想必是得了太子的授意,知晓那封信的事了。 她未给过太子任何回应,看来,太子料想那封信未被她察觉,跟着她一起进了郁府,被郁子肖发现了,郁子肖定然在怀疑她。 因此今日回门,有相见机会,太子肯定会想办法暗示她,既然被郁子肖厌弃,不如为他所用,日后也好有条出路。 姜凝身为太子妃,又是太子太傅的女儿,会向着太子也不足为奇。 姜凝看姜柔不说话,便在心中落实了猜想,有些着急地开口问她:“是这样吗?” 姜柔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洞房那晚,他一进门便对我百般厌弃,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只是依稀感觉到,他似乎对姜家……有些偏见。” “他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这话似是戳到了姜柔的伤心处,她为难道:“我与他成亲后便极少见面,他不是到外面厮混,便是待在后院。” 说到这里,姜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姜凝道:“说起反常之事,我倒是遇到过一回。” 姜凝忙问:“何事?” “前天晚上,我见他进了后院小书房,许久都不出来,便想去给他送些吃食。我敲门,无人应声,我想是他睡着了,便推门进去,却一个人影也无,只有屋中的灯还亮着。” 姜柔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忧虑:“但我确实亲眼看他进去了,也一直不曾见他出来……” 姜凝惊讶:“确有此事?” 姜柔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听闻,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便会招来阴气,当年老侯爷征战四方,定然斩人无数。是不是因此给郁家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否则怎么会有这等怪异之事……” 姜凝看她思虑颇重的样子,想到自己这个庶妹自小就一直待在姜宅,见识不多,人又一向沉默寡言,遇到这种事定然要胡思乱想,便安慰道:“兴许是你眼花了,不必太过顾忌。” 顿了顿,又说:“今后有什么忧心事,不要总是憋着,可以来宫里找我,我一个人在宫中,也时常寂寞。你来了,咱姐妹两个说说话也好。” 姜柔低声道:“我知道了。” 这时前堂有人传唤,说要开宴了,姜凝便止了话,同姜柔一起前去。 宴席设了几桌,他们两对新婚夫妇自然就和府中主人坐在一起,叔婶都各自落了座,倒也热闹。 姜柔这才看清了太子的长相,相貌并不出众,但看起来彬彬有礼。虽贵为太子,身上有着皇家的气度,却没什么架子,席间对姜凝也是百般体贴。 若不是她先前已经对此人有所了解,恐怕也会认为这是个清和平允的人。 她几乎没有和姜家人一起同桌吃过饭,胃口平平,一顿饭吃得十分煎熬,又想到了今早郁子肖带在怀里的那包酥杏仁,当时只当他是贪嘴,现在看来,该是早就料到这样的情景。 离开姜家,上了马车,姜柔便拿出今早收好的半包酥杏仁,问郁子肖要不要吃。 郁子肖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直言道:“怎么?刚才在姜家没吃饱?” 姜柔犹豫着点了点头。 郁子肖笑道:“吃不饱下馆子去,哪有揣着半包杏仁当宝的。” 姜柔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在郁子肖眼里确实很寒酸。 郁子肖挥了挥扇子,冲外头叫道:“去迎春楼。” 他回过头,看姜柔又要把半包杏仁收起来,颇觉好笑:“这东西有什么宝贝的?跟没吃过似的。难不成姜家这么寒酸,连个杏仁都吃不起?” 姜柔摇了摇头:“我是头一次吃这个。” 郁子肖听了,眼神有些奇怪,半信半疑道:“街边随处都能买到,你说你没吃过?” “我极少出门。” “我在京城中倒是时常见到小姑娘结伴出来,你小小年纪总待家中做什么?”郁子肖突然想到了什么,扇子一敲手,“是不是姜彦这个古板,总是拘着你在家中读书?” 姜柔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父亲不曾管过,是母亲不允许我出门。” 郁子肖一听便反应过来这母亲二字指的应该是姜夫人,想到姜柔的身世,便也明白了过来,就开口道:“到了郁府,你想出去便去,别碍着我就行。” 说完,马车停了下来,家仆在外喊道:“侯爷,迎春楼到了。” 郁子肖下了车,手中折扇又摇了起来,他今日穿一身玄色衣袍,腰间配一上好墨玉,大步朝迎春楼走去,颇具恣意风流。 姜柔跟在他身后,感觉许多道目光向自己投过来,周遭还有些许窃窃私语声,郁子肖却置若罔闻,悠哉摇着扇子就进了门。 两人一进去,就有伙计迎了上来,冲郁子肖道:“哟,侯爷来了,还是老位子?” 郁子肖颇为阔绰地扔给他一锭金子:“老样子,把殷娘叫出来,我要听她弹曲子。” “好嘞!” 殷娘…… 姜柔对这名字并不陌生,京中闲言道,郁小侯爷对这女子颇为青睐,每次踏进迎春楼,必点殷娘相陪,各种胭脂首饰送着,从不吝惜。 两人进了雅间,不多时,一红衣女子就跟着伙计走了进来。这女子体态婀娜,娉娉婷婷,白皙的肌肤在红色纱衣下半掩半露,一路走过来步步生莲。 她怀里抱着琵琶坐下后,便含笑看着郁子肖,红唇微张,眼角上挑,眉眼间皆是风情。 郁子肖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对姜柔道:“你可知,这迎春楼最具特色的并不是它的菜,而是这乐师。” 那殷娘确实对得起她的名声,乐声高如流云,低如呢语,灵动活泼,令人耳根初畅。姜柔纵使不通其道,也为之动容。 郁子肖笑道:“女子当如是,才叫人喜爱。” 姜柔看着殷娘脸上的媚态,心中并不喜,她是绝迹做不到这些的,但转念一想,郁子肖说得却也没错,这样的女子确实娇艳欲滴,惹人怜爱,比她灵动得多。 于是她点了点头。 郁子肖本想看姜柔脸上出现一些他没见过的表情,没想到姜柔只是淡淡点头,他瞬间没了兴致,连带着听殷娘的曲子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收回了投在殷娘身上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开始吃菜。 姜柔没注意到郁子肖筷子碰碗的声音,心中想到郁子肖说过的镯子送了佳人,也不知是不是这殷娘,就试探道:“侯爷,今日可否将我的镯子取回?” 郁子肖瞥了她一眼:“镯子,不还了。” “什么?”姜柔没听懂。 郁子肖出尔反尔,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镯子在我这儿,你都嫁与我了,还不能给我保管?” 姜柔问:“镯子在你这里?” “是啊。”郁子肖说,“这么丑的镯子,我会拿出去丢人现眼?也就你拿它当宝贝。” 姜柔听到镯子在他那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也没跟他争论这镯子的美丑问题,转而问道:“侯爷既然如此看不上这镯子,为何不能还给姜柔?” 郁子肖冷不防被她噎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问那么多做什么,我替你保管着就是了。” “侯爷想保管,姜柔没什么意见。只是……”姜柔犹疑,“镯子当真在侯爷那里吗?” “有何不信的?本侯什么时候骗过你?”郁子肖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正是那镯子。 姜柔看到镯子,也没心思计较郁子肖说的有没有骗过人的话了,想要伸手去拿,郁子肖却又把镯子收回去了。 “放心了?” “侯爷。”姜柔看着他,认真道,“不要把镯子给别人。” “那得看你表现。”郁子肖将镯子收好,“今日的事情如何了?” “我今天在祠堂见了姜凝。”姜柔道,“想来是太子授意她过来的,我将你的话暗示给她了,太子会知晓的。” “不错。”郁子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眯,用手中的扇子将姜柔下巴挑起,眼中透出危险的寒光,“今晚,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姜柔不喜欢他这轻佻的动作,将头转了过去,漠然道:“侯爷还是不要把外面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郁子肖看着她发红的耳尖,收回扇子,轻笑了一声。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殷娘收入眼底,那双妩媚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第12章 两人刚回到郁府,牧风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牧风看了一眼站在郁子肖身旁的姜柔,见郁子肖没什么反应,便沉声道:“主子,事情有进展。” “如何?” “带回来一个人。”牧风压低了声音,“就在西侧院。” “带我去。”郁子肖抛下姜柔,抬脚便向西门走去。 他们这一番对话并未避着姜柔,见郁子肖要过去,姜柔也想要跟上去,却被牧风拦了下来。 牧风拱手,恭恭敬敬道:“夫人,侯爷有要事,还请您回屋歇息。” 姜柔看着郁子肖径自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郁子肖整日神龙不见尾,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姜柔在这郁府,得用的也就念冬盼晴二人,她现在于郁府中人来说还是个外人,只怕也不好去打探这些。 她站在原地,正在想如何跟郁子肖套一套话,就被走过来的素雨打断了神思。 素雨向她行了一礼:“夫人,闵宜夫人请您过去。” 素雨是府中的大丫鬟,很得闵宜夫人器重,一直跟在她身边协理郁府,在府中颇有话语权。 姜柔听到闵宜夫人叫她,便随着素雨去了闵宜夫人的住处。 当年,前朝摇摇欲坠,各方势力接连而起,如今的圣上乃是当时的一方国戚,与郁绍是至交好友。郁绍彼时还是一位少年将军,便追随他一同征战天下,逢出必胜,是大俞开国的一大功臣,在百姓眼里颇具威信。 闵宜夫人自征战起就跟在郁绍身边,有胆有识,身为女子,却从未拖过后腿,反而多出奇招,与郁绍两人默契至深。夫妻二人皆有美名,传为佳话,令人羡慕。 闵宜夫人极要强,自圣上赐她封号起,便不许别人冠她郁姓,故而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闵宜夫人。郁绍何等英雄,恣意洒脱,也不拘此小节,多年来,倒一直与她夫妻和睦。 只是自郁绍战死沙场,尸骨未寻后,她便收了锋芒,此后长居府中,嫌少露面。 说起来,这闵宜夫人也是一个奇女子。 她的手段,姜柔还未嫁过来时便领教了,那份聘礼礼单便是对方给她的一个下马威。只是她本以为到府中后会受到刁难,那日去敬茶时,对方却并未苛责她,只是照着寻常习俗嘱咐了她几句,将一些家中事物吩咐给她,便叫她回去了,还免了姜柔每日的请安,让她无事不要来打搅自己。 今日叫自己过去,却不知所为何事。 姜柔进了屋,就见闵宜夫人坐在正中央的长榻上。她看见自己来了,就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姜柔坐下,就听闵宜夫人开口道:“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是做什么?” “母亲可是有何事要指点姜柔?” 闵宜夫人淡淡一笑,语气不明道:“你这婚旨是当年郁侯向圣上所求,你可知?” “姜柔知晓。” “先前送往你们姜家的聘礼礼单你看过了吧。”闵宜夫人看着姜柔,她虽眼角处生了些细纹,却仍旧不掩目光的锐利,“我一早就知道你们姜家主母是个面和心冷的,我郁家出了如此丰厚的聘礼,你那母亲却不见得愿意给你赔上等额的嫁妆。” “不过,你姜家送来的嫁妆倒是与我这聘礼不相上下,不知你是使了什么法子,叫姜夫人如此操办的?” 姜柔正要说话,被闵宜夫人打断了:“我对用了什么法子不感兴趣,不过这一番倒可以看出你是个聪明的。” 姜柔一时有些怔,原以为那是闵宜夫人的刁难,没想到却是给她的试探。 “肖儿幼时在宫中中了毒,那毒药不难解,只是解了毒后他却依然昏迷不醒,侯爷才去寺中求了指点,向圣上讨了一道婚旨。” 闵宜夫人继续道,“虽说这些年来外头都当姜家长女是我郁府未来的夫人,但当年慧庭未详指这姜家之女到底是谁,侯爷求旨也未明说。既然如今嫁过来的是你,也自然有一番道理,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若是肯好好辅助肖儿,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话说到这里,姜柔也明白了她叫自己来所谓何意,便开口道:“母亲可知……我生母是柢族人氏?” 闵宜夫人“嗯”了一声。 “我生母曾说,我命为木,郁子肖命为水。”姜柔轻声道,“没有了水,木也难活。” “所以,不管他如何想,我便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也会用我所能尽之力去保他。” 闵宜夫人审视了她片刻,那是久经世事后打磨出的观人之色,目光是毫不掩饰的直白,仿佛能从所看之人的面皮透入到骨子里去。 姜柔并未发怵,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闵宜夫人笑了,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如此便好。” “你既然成了我郁府的人,我也不能亏待你,素雨是个沉稳的,日后便让她跟着你吧。”闵宜夫人道,“肖儿的脾气我了解,这孩子自小疑心就重,可你若是真心对她好的话,他自然也会把你放在心上。” 姜柔想到郁子肖,耳边又回想起他新婚那日说过的话,心中叹气,要那人打心里接纳她,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谢母亲,姜柔明白了。” 从闵宜夫人那出来后,姜柔把素雨叫了过来。 “夫人有何吩咐?” 姜柔回来后,细细思索着闵宜夫人的话,却不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让素雨为她所用,本想试一试她,但转念一想,郁子肖疑心重,自己如今不也是在处处提防别人吗? 她顿时觉得有些可笑。也罢了,没什么可试探的,左右自己又不会害他,就是让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素雨还在低着头等她吩咐,姜柔开口道:“你可知,牧风此次外出是去做什么?”素雨既然是闵宜夫人身边的人,想来郁子肖有什么事也不会刻意去瞒着她。 “奴婢前几日偶然间听到侯爷与牧风谈话,让派人去往徐州一趟。”素雨顿了顿,又道,“听闻前些日子卫大人在徐州遇难,牧风此次派人前去,想来是为了此事。” 姜柔对卫及理一事也稍有耳闻,想到今日回来时,牧风说过带回来一个人,也许那人身上有他们想要知道的线索。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西门那里有守卫看管,她不能靠近,眼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徐徐图之,等以后一点点取得郁子肖信任后,再与他商讨了。 而在西院那边,郁子肖正看着屋中的人,眉头紧锁。 那人是卫及理身旁的小厮,常跟在自家大人身后,平日里很会看眼色,手脚又勤快,是个活泼机灵的人。可他此时坐在这里,却是缩手缩脚,一脸不安,两眼充满了恐慌。 “属下是在河下流一家农户中发现他的,找到他的时候,人就像现在这样有些痴傻,畏畏缩缩不知在怕些什么。属下猜测,卫大人在船上遇了袭,这人侥幸活下来,应是受了些刺激。” 郁子肖已经施了些手段,却全然无用,这小厮看样子受了不小的刺激,无论他如何诱导,这人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缩在那里不停喃喃道:“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将这小厮带回的暗卫道:“船身已沉,应是夜晚遇袭,对方动作干净利落,没留下破绽。” 此事变得棘手起来,郁子肖自小对此有诸多经历,深知这等事,对方既然敢做,就极少会留下破绽。 卫及理向来不避讳和宣王的关系,朝堂之上也诸多维护,此次遇害,郁子肖基本可以断定是太子的手笔。萧承昱必然也心有定论,叫他去查此事,实际上是想让他找到太子谋害忠良的证据,便可以借此参太子一本。 此次卫及理遇害,想必是知晓了一些太子的把柄,才会逼他如此心急,下了狠手。这些信息对他们来说也极为重要,如今却断了线索。 郁子肖心中烦躁,他前几日借吊唁之名去卫家时,曾在卫府搜寻了一番,并未找到任何线索,卫及理的书房还有被翻过的痕迹,想必即使他留下只言片语,也早就被那些人暗中销毁了。 如果还想继续探查下去,恐怕得查到太子身上才能查出些东西来,只是…… 郁子肖想到太子那张伪善的脸,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那人如贼老鼠一般,把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又岂会让他抓到把柄? 也正是如此,这次机会才显得格外重要,却没想到还是断了线索。 他扶了扶额头,看见那小厮还畏畏缩缩地坐在那里,就觉得心烦不已,交代守卫看好他,就推门离开了。 眼下,只能看太子那边得了姜柔的消息,能不能会露出尾巴。 决云令在他手里。 传言,江湖组织覆云盟盟主退隐前,曾留下一块决云令,得之,可号覆云盟。 太子明里暗里寻了这些年,几番试探自己,屡次派人搜查都未有所得,如今得了消息,看他能忍到几时。 第13章 入夜,姜柔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心中一惊,睁开了眼,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看向郁子肖的床。 屋外透进来些清冷的月光,在她的目光所到之处勾勒出一道人影,那人影立在床边,紧贴着床沿,一动不动,像是在探视着什么。 她想到今日的事。 太子的人来得这么快?如若来,也该到小书房去,难不成……是刺客。 姜柔心中有些怕,想喊守卫,但又想到郁子肖还在那张床上,担心会打草惊蛇。 她来不及细想,环顾了一周,看到桌上的烛台,咬了咬牙,伸手拂倒了烛台。 烛台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那黑影闻声,转过头来。 姜柔感觉手心里全是冷汗,手指不住地发抖,看着黑影转过身朝自己走来,她攥紧了手,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往外跑。 她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两条腿都在发颤,身体似乎不受自己控制,只是依循本能在向门外跑。 被身后的手抓住时,姜柔脑中一片空白。 “郁子肖!” 她几乎是尽了所有的力气喊出这个名字,只希望郁子肖能趁机赶紧离开。 然而床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 姜柔绝望地挣扎,可她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一手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止住了她挣扎的动作。 郁子肖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裹着气息,惹得她耳朵有些酥麻。 “喊什么呢?” 姜柔有一丝失神,她在他怀里转过身,抬起头,就看到郁子肖的脸,夜晚视线昏暗,可她却觉得他似乎在笑。 郁子肖见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有些不耐烦,一手抬起姜柔的下巴,看着她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柔缓了片刻,才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郁子肖的事实。 “我,我还以为……” 郁子肖直直地盯着她,感觉到怀里的人全身都在发抖,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怎么?以为有人半夜行刺?” 姜柔点点头,想要挣脱他的桎梏,推了推眼前的人,却觉得手臂发软。 郁子肖松开她,冷着声音道:“本侯有手有脚,还需要你这丫头片子舍了身去救?” 姜柔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暖:“我不能让你出事。” 郁子肖看着个头刚到自己胸口的姜柔,突然觉得有一丝好笑。这么柔弱的丫头,要保护小爷? 他嗤笑了一声:“我不过听到有动静……” 话未说完,头顶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郁子肖把姜柔拉到了自己身后,说:“回去躺着。” 姜柔没有动:“他们来了吗?” 郁子肖嗯了一声,正准备潜出去,却听姜柔在身后道:“我与你一起去。” 郁子肖没理她,直接走了出去。 姜柔当他默认了,跟在他身后,结果刚踏出门,就不见了郁子肖的身影。 院里还有丫鬟在守夜,姜柔便吩咐她点了盏灯,随着自己到后院小书房去。 府中一片寂静,姜柔走到后院时,就看到十几个守卫围在那里,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被压在地上。 她先前只知郁子肖要利用自己引太子的人过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隐隐猜测,或许他身上有什么太子想要的东西。 但是早上才透出话去,晚上对方就采取了行动,未免太过仓促。 她又想到了那封信,太子既然有那样千回百转的心机,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她有些疑,走近了去。 郁子肖本来背着手在审视地上的人,见她走过来,脸色不善地“啧”了一声。 他倒是不在乎姜柔是否在场,只是看着她穿一身里衣就出来了,这周围又全是男子,觉着实在是不成体统罢了。 “谁让你跟出来的?”郁子肖睨了姜柔一眼,将半夜起身时匆匆披的外袍脱了下来,扔到了她怀中,“披上。” 姜柔猝不及防接过一团衣服,这才发觉自己出来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 她披上郁子肖的外袍,嗅到一股淡淡的甘松香,外袍上还保留着郁子肖的体温,将她周身包裹了起来。 姜柔周身一暖,压下心中的一点悸动,看向郁子肖:“这是……太子的人?” 郁子肖并没有要理她的意思,挥了挥手,让手下把这人带到了暗室里。 他也要跟上去,姜柔见状,扯了扯他的袖子。 “侯爷。” 郁子肖回头看她。 “今日我那消息透得太容易,太子如此仓促动了手,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郁子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顿时一声冷笑。 姜柔不了解太子,他可是对萧承文这个人再了解不过。 此人与他向来表面和睦,私下里彼此却都清楚两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诸如此类的事也无需避讳,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左右都是要来搜的,郁子肖也迟早会知晓。太子又怎会在乎动手的时机? 即使猜到会有陷阱,他派个死士过来,大不了折个人而已,若消息是真的,他会就此拿到决云令也说不定。 这其中风险,无伤筋骨,赌一赌又何妨? 郁子肖懒得跟姜柔解释,一甩袖子进了暗室。 他一早布置了埋伏,果不其然今夜有了动静,方才他叫人卸了两人的下巴,取了他们藏在牙里的毒药,现下这两人正被牢牢扣着,一个字也不肯说。 郁子肖在两人面前坐了下来,轻轻敲着椅子扶手:“萧承文手里的死士,嘴巴一向严得很,你说,本侯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口呢?” 那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萧承文派你们来,是为了决云令吧?”郁子肖哼笑了一声,看着脚下的两人,“我今日要问你们的,另有他事。” “卫及理一事,你们知道多少?” 地上的人低声道:“今日落入侯爷之手,但求一死。” “哦?”郁子肖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笑道,“想死容易,但若想死得痛快,本侯恐怕不能让你如意了。” “不过,本侯也不是爱动刑之人。据我所知,你们这些死士,大都是把命卖给了萧承文,换得一家平安,说到底,就是跟你们效忠之人做了个买卖。” 那人脸色突变,抬起头看着郁子肖:“我为太子效忠,他自然会保护好我的家人,你什么都做不了!” “自然。”郁子肖笑道,“且不说做不做得到,那些阴鄙手段,本侯向来不齿,不过对太子来说,可就未必了。” “你什么意思!” “如今你尚有价值,萧承文自然会保你一家衣食无忧,可若是你今日未归,他会怎么想?”郁子肖不紧不慢道,“无非两种可能,你死了,或者,你出卖了他。” “你若是死了,他不见得会做什么。”郁子肖面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可我若是放出消息,让他知道你出卖了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你!”那人红了眼睛,狠狠地挣扎了一下,就被身后的人按了下去。 “先别着急,本侯这里还有一条路给你。”郁子肖很满意他的反应,“你若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将你和你的家人送走,不会让太子找到。想来先前萧承文向你买命的时候给了不少钱,你们自有法子活下去,本侯可让你今后再不受太子限制,一点消息,换你自由,如何?” 那人表情似有松动。 郁子肖看着他:“告诉我,卫及理一事,你知道多少?” 那人喘了一声粗气:“我又怎知侯爷说得是真是假?” 郁子肖觉得好笑:“是真是假,你还有别的选择?” 那人不为所动:“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侯爷给个痛快。” 郁子肖闻言,收起脸上的笑,眼中变得晦暗:“我倒要看看你这忠心能坚持到几时。” “拖下去,严刑拷打。” “等一下。”姜柔出声。 郁子肖转过头,略有不满地看着她,姜柔轻声道:“侯爷,可否让我一试?” “你有什么法子?” 姜柔问:“可否让其他人都先出去。” 郁子肖命人将那人锁好,遣退了众人,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柔。 姜柔走上前,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人的后颈。 脑中出现画面,眼前是一家人,全都倒在地上,板砖被血水浸透,屋中桌台全倒,而后“他”跌跌撞撞走了出去,门外站着几个同样黑衣的人,正拔刀向“他”而来。 姜柔一惊,回过神来,趔趄着向后退了一步。 郁子肖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以为她在故弄玄虚,脸色更沉。 姜柔从未看到过这样血腥的画面,她稳住心神,看着地上的人:“你家中有一老母,一妻一女,女儿右耳上有颗痣。” 那人抬头,怀疑地看着她。 “你家中钱两存放在床头长柜的底层,院子里种了许多丁香花。” 那人神情激动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姜柔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你不肯出卖太子,无非是觉得你为他效忠已久,他定然不会相信你出卖了他,只为笃定你为他而死,所以他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而有太子庇佑,侯爷也无法对你的家人做出些什么,可对?” 第14章 那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既然我所言不虚,想必你也该明白,我们想对你的家人做些什么,再容易不过。”姜柔道,“你可知,我方才探你的后颈,看到了些什么?” 短短一瞬,姜柔便道出这么多信息,那人此时也瞧出她并非寻常之人,听到这话就变了脸色:“什么?!” “你一家人都倒在血泊中,屋中一片狼藉,而你在院中,被几个人围杀。” 那人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柔。 “你不必怀疑我话的真假。”姜柔淡淡道,“我先前也从不知道你这号人物,没有可能去查你的事情。” “我……知道。”那人还在震惊中,方才还坚毅无比的人顿时变得萎靡起来。 郁子肖若有所思地看了姜柔片刻,走上前,看着地上的人:“怎么?愿意开口了吗?” “我……”那人抬起头,看着郁子肖,“我将自己所知告诉你,你真的会保我的家人?” “本侯从不食言。” 那人沉默了半晌,只等得郁子肖都快失了耐心,他才开口道:“我并不知道多少,只知道卫大人出事前,太子曾派人去往湮沙一趟。” “湮沙?”郁子肖怀疑地看着他,那里和徐州相隔甚远,与卫及理一事又有什么关系? “此事与卫及理有何关系?” “我也不明白,太子派人做事向来都是叫到屋里谈,我们在外面守着,只依稀听到了湮沙、卫及理几个字,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看到郁子肖不说话,那人唯恐郁子肖反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放了我家人!” 郁子肖没理他,叫来几个人吩咐道:“把他关起来,看好他。” 姜柔跟着他走出去,刚出了暗室的门,就被郁子肖抓住了手腕,一抬头,就见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 “你方才在里面做了什么?你怎会知道他家中之事?” 姜柔被他拽得生疼,皱了皱眉:“如你所见,我能知灾祸。” “好。”郁子肖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拽着她就朝西院走去。 门口把守的人远远就看见两个身影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待人走近了,发现是自家侯爷和夫人,就扣拳道:“侯爷。” 郁子肖一脸阴沉:“把门打开。” 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开了门,郁子肖扯着姜柔进去,惊醒了屋中的人。 是他们从徐州带回来的小厮,他正蜷缩在床上睡着,一听到门开的声音,立马钻下了床,哆哆嗦嗦地躲在一旁。 “你说你能知灾祸,你倒是看看,他都遭遇了什么?” 郁子肖毫不心软地把姜柔拽到身前,推了她一把。 姜柔本来头就有些发晕,被他甩开了手,登时就跪在了地上。 膝盖处传来疼痛,姜柔攥紧了手心,回头看着郁子肖,不明白郁子肖为何突然就对她变了脸色。 郁子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阴晦之物,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 刺得她心口一痛。 姜柔沉默着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人,手指探了过去,那小厮顿时就颤了一下,大喊:“别过来!” 姜柔也被他吓了一跳,好在刚刚碰到了他的后颈,看到他最近遭遇的一祸。 郁子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看到了什么?” “看到一伙人,蒙着面,在杀船上的人。”姜柔垂眸,“那些人的刀上,刻着一个花纹。” “什么花纹?” “我没有见过,看起来像是……这个样子。”姜柔用手在地上勾勒出一个轮廓。 郁子肖审视了她片刻,低低笑了:“玄影,湮沙,这么看来,他是派人到湮沙请了玄影门前去刺杀卫及理。” “这,就是萧承文想让你告诉我的事?” 姜柔懵懂地看了他片刻,明白了郁子肖的意思,一下愣住,声音开始颤抖:“你……怀疑我?” 什么探知灾祸之能,郁子肖根本就不相信。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落在他眼中,都变成得了太子的授意,故意透露混淆的消息给他。 姜柔心凉了半截,她愣愣地看着郁子肖:“我没有骗你。” 郁子肖冷笑一声,拉起了她,弯下腰,抓着她的手就朝自己后颈探去:“你不妨再看看,我最近会有什么祸事?” 姜柔被他牵引着,手指碰到了他的后颈。 然而,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 她感到不可思议,又探了两下,却都是相同的结果。 她看不到郁子肖的灾祸。 郁子肖挥开她的手,目光阴冷:“怎么?看到了什么?说说看。” 姜柔自己都有些动摇,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郁子肖的眼睛,声音弱了下去:“我看不到……” 这更坐实了郁子肖的猜测,他看向姜柔的眼神变得愈发厌恶,说的话字字狠厉:“原先我差点就信了你,要不是你今晚那一番话,本侯是不是要被你蒙骗过去?” 姜柔头有些发晕,她受着郁子肖突如其来的质问,被鞭挞得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呆了片刻,也只有苍白无力的三个字:“我没有。” 郁子肖听着她毫无分量的解释,脸上尽是嘲讽,薄唇轻启:“自作聪明,令人恶心。”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姜柔身上还披着郁子肖的外袍,可她站在那里,觉得全身都冷透了。 她追出去,拉住郁子肖的衣袖。 郁子肖侧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你为何不信我?”姜柔问,“就因为我父亲是姜彦吗?” 郁子肖不耐烦地甩开了她:“本侯不想碰你,趁着我现在还没想好把你怎么样,你最好滚远点。” 姜柔差点被他的力气掀倒,她稳了稳身子,看着他的背影:“那你可知我生母是谁?” 郁子肖没有停下脚步,径直离开了。 他不愿意听她解释。 姜柔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月光洒在院落里,衬得她的身影愈发寂寥。 额角一阵一阵地痛,眼前的画面开始出现重影,姜柔只觉得天昏地暗,手脚冰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她脚下一软,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你给我回来 第15章 姜柔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屋中的,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 前几日她睡外间榻上着了凉,郁子肖便吩咐下人在里间为她布置了一张床,用屏风隔开,她也看不到屏风之外的景象,一睁开眼,只能看到盼晴在床边守着。 她下意识开口:“侯爷呢?” “一早便出去了。”盼晴看她醒了,就端来一碗水,递到姜柔嘴边,“昨夜我没守着,小姐怎么深夜出去了呢?难免要着凉。” 姜柔轻轻摇了摇头,昨夜并非着凉,只是一晚便探了他人三次,她才会精力不支,昏了过去。 她看着盼晴道:“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侯爷抱你回来的。”盼晴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盼晴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跟侯爷吵架了,昨晚我听到动静,过来时就看到侯爷抱着你回来,脸色阴沉沉的。” 姜柔听着盼晴的话,有一瞬间的恍惚,脑子中能回想起的,却只有月光下郁子肖头也不回的背影。 —— 绮春阁内,香氲缭绕,充盈着莺声燕语,老鸨刚送走一个客人,远远地看到走来的身影,立马堆了一脸笑迎了上去。 “哎呀!侯爷来了,雪嫣正在屋里等着呢!” 她靠得极近,身上的香气浓烈,郁子肖眉角微微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笑道:“不用去叫她了,我上去就是。” 老鸨笑意不减:“咱们雪嫣为了等侯爷,可是一个客人都没见,一早上没露面呢……” 郁子肖会意,从怀里掏出个金锭扔给她:“别让人上来打扰。” “是是是。”老鸨眼中精光一闪,收好了金子,识趣地走开了。 郁子肖一挥扇子,轻车熟路地走到雪嫣屋外,推门而进。 屋中的美人原本坐在床上,看见他进来了,立马站起身,行了一礼:“侯爷。” 这女子生得玲珑有致,媚骨天成,然而此时看着郁子肖,眼中却尽是温婉,还有些许欣然。 郁子肖径直走上前,在桌前坐下:“上次交代你的事,可有进展?” “昨日,王大人来过。”雪嫣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喝醉了,我套了他几句,他倒吐出些消息。” 她压低了声音:“据说,前些日子,裴家公子曾去过湮沙一趟。” 郁子肖端起茶的手顿住。 裴家公子裴胤,宰相裴崇之子,年少时为太子伴读,与萧承文交好,常为他出谋划策,也是郁子肖极为讨厌之人。 裴胤既然去了湮沙一趟,想必是为了玄影。 这么说……姜柔说得是真的? 他想起昨晚姜柔曾问他可知她的母亲是谁,他是知道的,柢族族长之女,被柢族献给皇上之后又被赐给姜彦。 传言柢族有窥天意之能,他向来是不信的,但昨晚亲眼看到姜柔说出那些事…… 她究竟是先前就已经得知,如今透露给自己,还是真的能窥探灾祸?亦或是,这一切都是萧承文有意为之? 他与萧承文的博弈,棋差一步,就会满盘皆输,不得不步步为营,凡事较常人多思量三分。 想到姜柔,郁子肖心里有些烦躁,脑中浮现出昨夜姜柔昏倒的景象,这才嫁过来几日,她便病了数回。他都还没确认她究竟是何立场,如今这情形,却像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在虐待她一般。 “侯爷?” 大概是他脸色阴沉,又沉默了许久,雪嫣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郁子肖抬眼,正看到雪嫣关切地看着自己,便随口问道:“最近如何?” 雪嫣笑道:“承侯爷的恩,雪嫣在这里过得还算安心。” “让你屈居于此,是难为你了。” “怎会?”雪嫣脸色一变,认真道,“若不是侯爷当年相救,雪嫣只怕此时已成了阴湿角落里的一具尸骨。侯爷对雪嫣有再造之恩,能为侯爷效力,我也不枉生了这幅容貌了。” 她顿了顿,又道:“侯爷一早便吩咐过鸨母,不能强迫雪嫣接客,雪嫣心里……都清楚。况且,这里虽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之地,却也吃穿不愁,还有侯爷罩着,雪嫣已经很知足了。” 雪嫣是郁子肖早些年外出时,行旅途中救下的女子,她们村中闹了饥荒,人几乎死绝了。郁子肖当初动了恻隐之心,救下她后,看她容貌绝艳,便将雪嫣安置在了绮春阁,为他所用。 虽说救了她一命,却也在利用她,故而郁子肖听了她这番肺腑之言,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日后大事若成,本侯定会为你寻个好归宿。” 雪嫣摇了摇头:“能伴在侯爷身边,雪嫣便知足了。” 听到这话,郁子肖不由自主想到了家中的姜柔,心中竟生出些心虚,他摆了摆手:“你合该找个好人家,本侯岂能再耽搁你?罢了,先不提这个。最近太子那边不知在搞些什么,似乎被卫及理知道了,你且记得多多留意。” 雪嫣垂下眸子:“明白了。” 郁子肖将事情交代清楚,也不欲多留,便起身离开了。 一路上他想着昨天的事,再三思索,是不是自己错怪了姜柔。若真是这样,他昨日说了那样难听的话,还害得人气血攻心,昏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要拉下脸面去道歉? 想到这里,郁子肖脸一黑。 本侯怎会做这样的事? 故而他回到府中,没有直接去看姜柔,而是去了书房,从一木匣中取出了先前从姜柔那里拿的镯子。 他这几日研究,已弄清楚了其中玄机,原来这镯子中藏着香丸,先前被他安上的那一颗珠子便是机关,扣之有异香。 只是这香却不像是毒药,他拿家中的鹦鹉试了几次,皆无任何反应。 思来想去,这东西大概也就是让佩戴之人身染异香,也许就是女子喜欢的东西,为自己添一丝娇媚罢了。 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就还了姜柔,兴许她心情能好些,就不计较昨日的事了。 今日细细想来,这一切实在是他的主观意愿太多,让姜柔透出消息的是他,抓到人审问的是他,派人从徐州带回小厮的也是他。 姜柔从来没有示意过让他做什么,许多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久居后院的女子所能决定的。 又想到昨夜他听闻动静起身,姜柔把他误认成歹徒,欲以身引开贼人,好让他有机会逃脱。 他回府后该如何面对姜柔…… 郁小侯爷前所未有地感到一些压力,看着手里的镯子,心里不太对味,这样好像……诚意不太够?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想想 第16章 “小姐,可感觉好些了?” “嗯。” 姜柔用过药膳,恢复了一些力气,便起了身,想要到窗边去坐一会,结果刚从屏风后出来,就看到郁子肖靠着门框,一动不动地瞧着她这个方向。 姜柔心里陡然一动。想起昨晚的事,她看到郁子肖,就不免心中酸涩,有些委屈,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郁子肖先开了口:“好些了?” 姜柔下意识点了点头,她还未梳妆,知道自己脸色憔悴,便想回避郁子肖,转过身就要吩咐念冬梳妆。 郁子肖也不过随口一问,见状便走了过来,制止了念冬的动作,将这些下人都遣退了。 姜柔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靠近,就向后退了一步,眼眸低垂。 “这个。”郁子肖从怀中掏出镯子,递给她,“还你。” 姜柔看到郁子肖手中的镯子,一时间有些迷茫,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疑问。 郁子肖拉着脸“啧”了一声,把她手抓过来,将镯子戴到了她手腕上,嘴上还嫌弃道:“这镯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你怎就这么稀罕?” 姜柔看着失而复得的镯子,喃喃:“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她看着郁子肖,看对方似乎不像昨晚那样油盐不进,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开口解释:“昨日的事,姜柔并未有一句虚言,侯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到湮沙查一查。” 转念一想,郁子肖若是不信她,总能找到理由。那股无力感又涌了上来,她如今就像是将自己放在刀俎之上,而郁子肖就是那个行刑者。 郁子肖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柔低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事情还未定,不提它了。”郁子肖低低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最近城南那边的荷花开了,我看你一人待在府里也闷得慌,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姜柔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好。” 郁子肖没想到姜柔答应得这么容易,对方看起来也没有计较昨日的事,他不大自在地移开眼:“来人,伺候夫人更衣。” 又转过头来看姜柔:“早上置办了些新衣,你选身喜欢的,我在外头等着你。” 姜柔看着他离开,随后便有几个侍女端着衣裳走了进来,姜柔扫了一眼,各种样式皆有。想到大概对方也不知她喜欢什么,一股脑地选了这些样式来,姜柔心里一软,也不再想昨晚的事,选了一身清雅的,梳好妆后便走了出去。 郁子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衣袍,手上拿着折扇,看起来甚是风雅。 见姜柔过来了,就伸出一只手,看样子是要扶她上马车。 姜柔并不习惯,不太自在地移开了身子,自己上了车。 郁子肖冷不防吃了个闭门羹,手僵了一下,只觉得脸都热了起来。他有些烦躁地扇了两下扇子,把气都撒在了一旁的家仆身上:“没瞧见天这么热吗!给我端个冰鉴过来。” 旁边的小厮吓了一跳,也不知怎么惹到了这位爷,连连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一边走一边寻思着,今日难得凉爽了些,怎么自家主子会叫热呢? 还是姜柔听到后掀开了帘子,犹豫着开口:“侯爷,我身子还有些不适,只怕受不得这凉气。” 郁子肖看了她一眼,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叫住准备回府小厮:“算了。” 他回想起刚才叫小厮去端冰鉴的话,觉得简直蠢透了。 这都什么事儿,本侯这是在做什么? 姜柔看他沉着脸站在外面,以为自己又惹了他不快,默默叹了口气,妥协道:“侯爷若是觉得热,便不要迁就姜柔了……” “没有。”郁子肖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姜柔看他还站在那里,也摸不准他的意思,便轻声询问:“侯爷,现在动身吗?” 郁子肖看了她一眼,收起扇子一背手,这才上了马车。 姜柔见他上来,和上次一样靠窗紧坐着,在逼仄的空间里尽可能地离郁子肖远一点。结果郁子肖反而不高兴了,蹙了蹙眉:“过来。” 姜柔寻了和上次同样的理由:“姜柔病体污浊,恐……” 话还没说完,就听郁子肖不满地“啧”了一声,他颇有些不情愿地起身,竟挪到了自己这边,靠着她坐下来。 他一贴近,就有一股淡淡的甘松香萦绕在姜柔鼻尖。 郁子肖一靠近她,她就想躲。 姜柔刚想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移一点,就听郁子肖低声道:“别动。” 他一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抚在脉上。 这一探,郁子肖神色一动,皱着眉问:“你身子怎会如此虚弱?” “我…出生时不足月,所以底子就比常人差些。” 郁子肖松开她的手:“难怪你总是生病。” 姜柔小声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别的原因?” “我身上有柢族血脉,想必你也听过,柢族人生来能窥天意,而我得此道,能够探知的是人近来的灾祸,就如……你昨晚看到的一样。” 姜柔看郁子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眼中不由黯然下来,“你,可是不信?” “倒也不是。”郁子肖正听着,见姜柔停了下来,便道,“只是我向来不信神佛宿命之说,从未把这些传言当真过。” “是真的。”姜柔低着头捏了捏手指,“只是凡事必有代价,我窥探了未知,上天便要夺我一些精力,很公平。” 她顿了顿,又道:“我阿娘曾说过,柢族自古以来便有训,族人不可擅自窥探天机,唯自己安便好,否则就要遭天谴,活不长久的。” 郁子肖轻笑了一声:“若是我能算到命数,定要舍了弯路,直上云霄。一日看尽长安花,就是少活几年又何妨?” 姜柔听到这话,也浅浅笑了:“侯爷是有大志向的人,自然不在意这些。” 郁子肖闻言,低下头看着她道:“那你嫁给我,可知是福是祸?” 姜柔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系着自己命数的人,想到冥冥中的天意,眼中便多了些怅惘:“姜柔的命运如何,全在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照顾媳妇儿 第17章 郁子肖挑了挑眉:“你的命运怎会在我?纵使你嫁给了我,要怎么个活法还不是由你自己定?” 姜柔摇了摇头,轻声道:“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郁子肖笑了,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褪了些神采:“当年家父也总是这么说。皇帝要拨乱反正,统一天下,他便鞠躬尽瘁,全心辅佐,后来皇帝要他死,他便舍下我和我母亲,义无反顾上了战场。” 姜柔难得听到他这样认真地跟自己说话,没想到戳到了他的伤心事,虽然这人口气漫不经心,但说这话时,却没了往日的恣意随性。 她觉得,她还是更愿意看到郁子肖声色张扬的样子。 郁子肖正说着,就感觉到一只柔软的小手在自己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他忍不住捏了一下,笑道:“不过我觉得,命还是要自己主宰。我父亲心中有家国天下,一生便要被这些东西所牵绊,而我,会审时度势,及时抽身。” 身不由己,姜柔再明白不过,郁绍当年的处境,绝对不会是做一个选择就能改变的事,想到这里,她低声道:“你父亲,也许是为了你呢?” “此话怎讲?” “侯爷或许觉得,审时度势,及时隐退,在远离朝堂的地方逍遥自在,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可是你父亲当年为了辅佐皇帝,打压其他势力,排除异己,定然惹了不少仇家。朝堂有虎,江湖却也有恶犬,你们一家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太平。” “你或许觉得他选择了心中大义,舍了你们母子,可是姜柔觉得——” 她抬起头,对上郁子肖的目光:“他是选择了你们,舍了他自己。” 郁子肖听姜柔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一时间有些诧异,再看着自己小夫人眼中坚定的目光,他别过眼,低声道:“我知道。” “所以,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时时受限制。” 郁子肖听了,道:“那你又受何限制?我可没不让你去做什么。” 姜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侯爷就是姜柔的限制。” “我娘曾说过,姜柔的命格线,是和侯爷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姜柔想要活下去,就不能离开侯爷。” 郁子肖失笑:“你倒是很信这些。” 不过,若这都是真的,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细全都抖落出来,向他露出软绵绵的肚脐,这样毫无防备的信任就是因为所谓的命格? 念头一转,他问:“所以你才会向着我?” 姜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明明没什么,郁子肖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不痛快。姜柔损自身体力,帮他探听消息,原来只是因为他们族人所信守的命运之说。 想到这里,郁子肖嗤笑了一声,转过头看着车外,不再说话。 姜柔看他突然冷漠了起来,以为他又当自己在胡说,心中无奈,向一旁坐了坐,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城南。 下了马车,郁子肖突然停住了脚步,神色有些异样,姜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城门那里刚进来一队车马,不过都带着斗篷,并看不清面容。 似乎是一行商队,为首的那个人像是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与一旁的人匆匆耳语几句便独自一人闪身离开。 郁子肖见状,侧头吩咐了牧风几句,拉过了姜柔:“看什么?走吧。” 这荷花坞原是前朝皇帝为了避暑所修的一座园子,当今圣上即位后,就把这里划作了一处景点,不再是贵族们专用的避暑胜地,寻常百姓皆可到此地游玩,故而这里人来人往,也是热闹得很。 姜柔第一次到这里,觉得新奇,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打量着四周,郁子肖却不给她时间,直拉着她就往荷塘去。 姜柔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不是说带着自己来游玩吗?怎么这样急躁…… “哎呀,郁小侯爷今儿个怎么有兴致来这荷花坞啊?奴家可是很久都没见到你了。” 这声音陡然落入郁子肖耳中,他只觉得无比刺耳。 一个女子扭着身子走了过来,摇曳生姿,看郁子肖没理她的意思,就往他身前一挡,娇滴滴道:“侯爷好久不来醉春风,莫非是娶了新夫人就不要奴家了?” 姜柔在他身旁一言不发,郁子肖不由感到头大。 这都什么事…… 他今日带姜柔出来游玩是为了哄她开心,这女人是从哪个旮旯拐角蹦出来的,这个时候过来凑什么热闹? 郁子肖索性把手搭在姜柔肩上,把人环在了怀里,看着那女子道:“我夫人生得这般出尘,本侯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姜柔,脸上是掩不住的风尘味:“只是终究跟外面的快活比不得。” “够了。”郁子肖看她纠缠不休,一手将她拂开,从怀里掏了银子丢过去,“你在这儿寻你的客,缠着本侯做什么?” 那女子还想上前,被郁子肖随行的人拦住了。 再听那女子在身后叫嚷,他只觉得那娇媚的声音聒噪得很,哪比得自己身边这个。 他这时候更觉出姜柔的好来,看着一旁安安静静的姜柔,一时有些心虚,不自然地叫了她一声:“姜柔。” 姜柔抬头看着他。 姜柔看他,他反而把视线移开了,:“那女子我也不知是何时招惹的,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本侯年少时不懂事,喜欢跟着胡闹,如今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不知分寸。” 毫不喘气地说了一长串,却迟迟不见姜柔说话,郁子肖顿时觉得自己没了脸面,扇子一开,烦躁地扇了起来,自己加快脚步走了。 姜柔本也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解释,一时有些吃惊,结果郁子肖自己说完就走了,看起来还很不高兴,倒像是自己惹了他似的。 姜柔快走了几步跟上去,拉了拉他的袖子:“没关系的。” 郁子肖停下脚步看她。 姜柔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抿起了嘴角:“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的。” 郁子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跟她说道:“至于绮春阁,我到那儿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你可信?” 其实这话他自己说起来心里也没底,话是实话,只是雪嫣的事情,并无第二个人知晓,事关太子和宣王两方较量,他也不想透露太多。 姜柔却点了点头,跟他说:“我信你。” 郁子肖心绪复杂。 姜柔愿意毫无理由地信他,他自然高兴,但是一想到她在车上说过的命运之说,他又高兴不起来。 两人走着,在一艘画舫前停了下来,郁子肖吩咐其他人在这里守着,随后把姜柔推到了自己身前,一只胳膊从后方扶着她:“上去。” 姜柔懵懵懂懂地被他扶上了船,才注意到这画舫上除了掌船的人,就只有她和郁子肖。(?′з(′`*)?棠(灬? ε?灬)芯(??????????)? ?????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荷花坞人人来得,眼前这精致的画舫却不是人人都坐得。 这画舫上沉香细焚,中央一张雕花长桌,上面摆满了瓜果点心,郁子肖见姜柔站在那里不动,就推了推她,叫她在中间坐下。 “这船上……就我们二人?” 郁子肖扇子一挥,潇洒道:“这是我郁家的画舫,你还想有谁?” 姜柔不语,看着眼前的各式点心,眼花缭乱,这都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郁子肖注意到她的视线,轻笑:“这些都是街边小吃,想来你过去在府中也没有吃过,尝尝看?” 姜柔见郁子肖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她想到回门时跟对方说过的话,没想到他竟然记着了,顿时心中一暖,不由露出笑来:“谢谢你。” 郁子肖扇了两下扇子,扭过头去:“有什么可谢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姜柔没有在意,低头小口品尝那些点心,看起来心情很好。郁子肖瞥了她一眼,勾起嘴角。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姜柔其实是个很好哄的人,每当他稍稍露出一点示好的迹象,她便会站在那里,给出满腹的温柔来接纳他,就好像不曾听他说那些伤人的话一般。 但姜柔与他而言,又不是个好哄的人。 过去他流连风月场所,少不了逢场作戏,女子嗔怒起来,也不过是一件首饰、几句蜜语就能哄好的事,有时候他也会懒得哄,那些人的欢喜与他来说并不重要。然而对于姜柔,他却使不出那些惯用的法子。 要说原因,他也想不出来。 许是因为姜柔太软,所谓物极必反,他反而对她上了心。 荷塘上清风徐徐,甚是惬意。郁子肖心情舒畅了,便拣了盘里的莲子,一会儿往水中扔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水面开始变得空荡,他便知划得远了,回头刚想叫掌船的人往回划,却见原本立着一人的那处已是空空。 与此同时,姜柔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拉了拉郁子肖的衣袖,指着荷塘:“那是什么?” 郁子肖看向她指的那处,就见那层层荷叶下有一层东西在浮动。 他霎时间变了脸色,那不是方才掌船的人又是谁? 第18章 姜柔也看清了那是什么,攥紧了手,下意识地向郁子肖靠近了一些。 那人是何时掉下去的,他们竟一点声响都未察觉到。 她此时才注意到,四周一片寂静,他们所乘坐的画舫早已经远离了岸边,不见了人群。此时这荷塘上,只有她与郁子肖两人。 空寂得可怕。 郁子肖突然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道:“抓紧我。” 姜柔还未反应过来,脚下突然一阵晃动,霎时间四周水花飞溅,满塘的荷叶下竟然跳出许多个黑影,指剑向他们冲来。 瞬时间,郁子肖将她身子向后一带,剑影寒光,竟是被他用扇子挡了下来。 原来他从不离手的那把扇子,扇骨竟是寒铁所制,在他手中如一利器,轻易地化解敌人的招式,一时间刀光交错,十几人在画舫上交战起来。 刺客四面围剿,郁子肖腹背受敌,又要护住姜柔。一个刺客看出他的顾虑,剑梢转向姜柔,眼看就要刺过来。 姜柔紧闭了双眼,预想中的伤痛却没有传来,只听耳边“砰”的一声,那是铁器相撞的声音,同时耳旁郁子肖的呼吸声加重了一些。 她睁开眼,就看到原先揽着自己腰的手已经环住自己臂膀,将她牢牢地扣在怀里,而那衣袖上划了一道长口,血正不断地浸出来。 姜柔不可置信地看着被鲜血浸透的白衫,郁子肖额上淌下一滴汗珠,然而却咬着牙,面不改色。 那些刺客和他对峙了几个回合,一点上风都占不了,便合起伙来,一直与他纠缠,想要待他体力耗尽时再将人拿下。 郁子肖也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他与那些人纠缠许久,又受了伤,渐渐有些体力不支,那些人钻了空子,招招制上,他被击退了几步,靠在了船的边缘。 “姜柔。”他低声在姜柔耳边说,“你可会水?” 姜柔眼看着郁子肖快支撑不住,心里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会……会一点。” “这个位置,船……船身有三个木盘,找到它们,左右右。”郁子肖说,“记住了。” 话音刚落,姜柔脚下一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郁子肖竟是将她推下了船。 周身一片冰凉,姜柔猝不及防灌了一口水,她绷紧了头脑中的弦,手在船身上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三个木盘,她按着郁子肖说的转动了木盘,木盘上方的一块木板便松动了起来。 姜柔拉了两下,那木板却仍旧紧的很,拉不开,周围的水给予心脏的压迫感一点一点冲上大脑,身体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失,姜柔手指脱了力,整个人往下沉去。 她闭上眼,知觉被冰凉的液体吞噬。 自己可能要死了吧…… 那一瞬间她脑中划过许多想法,她想到了母亲临终前的话,想到了自己曾在心中立过的誓,又想到了曾在郁子肖身上看到的一片空白。 就这么结束了吗…… 那你,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要永远的沉下去了,可是有人拉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她靠在了身后的胸膛上,在冰冷的水中捕捉到了心脏微弱的律动。一只苍白的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摸到那块木板,用力将那木板打开,把她推了进去。 姜柔一下倒在船身里,郁子肖紧随身后也扑了进来,趁着水还未全部涌入,将木板合了起来。 大概这暗仓本是为一人设计,里面的空间很逼仄,两人贴着身子挤在这窄小的空间,身下是涌进来的水,将姜柔半边身子淹没,郁子肖的手垫在她头下,让她的双耳露出了水面。 他像是力气殆尽了,趴在姜柔身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姜柔神思一点点回笼,听着耳边的呼吸声,觉察到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忍不住眼中一酸,淌出一滴泪来。 “别哭。”郁子肖静静趴伏着,上方突然插进来利剑,但是因为船板的厚度,只戳下来一个刀尖,然而郁子肖背紧贴着上方,那刀尖便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刀子拔出必会见血,他来不及多想,拨动了上方的一个匣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火折子。 随后他又拨动了另一个匣子,划燃了火折子,扔了进去。 郁子肖速度极快,几乎是火折子刚扔进去的瞬间,他不知按了什么,随后拍动身下的木板,这木板竟抽了出去,两人又跌入了水中。 郁子肖将她搭在肩膀上,快速游了出去,随即身后一声爆响,姜柔只觉得脑袋轰了一声,便被郁子肖拉着浮出了水面。 荷塘并不太深,船身炸裂开来,两人被身后的气流推到了前方,在堆叠的荷叶中探出了水面。姜柔大口呼吸着空气,就见远处船身沉下去的地方,红色的血水蔓延开来,在荷塘里显得格外妖异。 怕还有人会追过来,郁子肖拖着她就向岸边走。两人此时都已是精疲力尽,郁子肖更到了强弩之末,走过的地方还有血丝在水中化开。 姜柔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游走着,就觉得肩膀突然一沉,身边的人将重量全都压了下来,她撑住郁子肖,脚差点一滑。 扭头去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哪里还有生气? 姜柔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孱弱的肩膀上,咬着牙向前方走,她在水中泡了许久,大脑胀痛,眼前的景象也时不时在重叠,可是她不能停下来。 她很想哭,可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气若游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郁子肖,你别死,求你了……” 快到岸前时,有在上面守着的随从看到了他们,牧风正从中间匆匆赶过来,看到了这幅情景,慌忙下水拉着他们二人上了埠头。 牧风将郁子肖背到身上,姜柔被随同而来的人搀扶着,方才被她生生忽视掉的感官全都聚拢回来。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木板,有血滴落在地上,绽开了血花,她才发现自己鼻中,喉咙里都涌出了鲜血。 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她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 明明是夏日,荷花都还开得正好。 可是她冷,太冷了。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侯府,一睁眼就看见念冬红肿的双眼。 “小姐!”念冬见她醒了,登时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其余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念冬一边擦泪一边起身小跑着出去:“我去告诉盼晴,她正在给小姐炖汤。” 姜柔睁着眼,脑袋还昏昏沉沉,不久就看到盼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盼晴走过来拿一旁的湿帕子提她擦了擦脸,同念冬一样,她也是双眼通红,看样子是不久前才哭过。 “昨日把我们吓坏了,牧风带着你和侯爷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满身是血,我和念冬给小姐换了衣裳,还好没什么伤……” 姜柔躺在床上,像是没有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开口:“侯爷呢?” 盼晴停下话,小心翼翼地朝屏风外看了一眼:“侯爷,还没醒。” 第19章 姜柔不顾两人的阻拦,强撑着下了床,去看郁子肖。 在一旁侍候的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她训过的映儿。 映儿见她来了,就退到了一旁,神色有些怪异。 姜柔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径直走到床前,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郁子肖。 这人躺在这里,闭着双眼,脸上便褪去了平日里的骄矜,添了几分平和,看着倒是比醒着时要好相处许多。 姜柔想起昨天对方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场景,心中涌上一股道不明的感觉。 其实在那种情况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郁子肖将她抛下独自脱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信不过自己,自己与他来说是个未知数,趁那个时候将她丢下,岂不是甩了个麻烦。况且……他一个人脱身的话,就不会受伤流那么多血了吧。 从小到大,肯护着她的人少之又少。母亲在乎她,可是母亲身虚体弱,整日郁郁寡欢,很少能为她争取什么。念冬和盼晴向着她,可是她们两个能做的十分有限,也只能在她过去的生活里给些生活上的照拂。 她总是步步小心,因为一旦遇到了不能解决的困境,她无力脱身,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郁子肖是她贫瘠的生命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允许她躲在身后,帮她遮挡风雨的人。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这么做了。 思及此,她将手轻轻放在郁子肖脸上,描募着他的眉眼,心中充满了酸涩的欢喜。 “手拿开。” 带着嫌弃的声音想起,姜柔一惊,手颤动了一下,迅速收了回去。 郁子肖半睁着眼睛看她,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恣意轻挑,声音里还带着倦意:“你这丫头平日看着正经,怎么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凑过来在我脸上乱摸?” 姜柔笑了,随后眼角一酸,又想哭。 郁子肖面露不悦:“别哭。” 姜柔努力克制着情绪,听到这两个字又想起了在船底暗仓里,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郁子肖也对她说了,别哭。 “当时……”姜柔错开他的视线,问道,“在船里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哭?” “那有何难?”郁子肖漫不经心道,“眼泪,是热的啊。” 听他这么说,姜柔低着头浅浅笑了一下,心疼地看着他的胳膊:“伤口,是不是很疼?” “废话,怎么会不疼?”郁子肖睨了她一眼,随后道,“不过,习惯了也没什么。” 姜柔犹豫道:“昨日,那些人为什么冲着你来?” “这你该去问问你那个好姐夫。”郁子肖冷哼了一声,眼中尽是嘲弄,“问问他,整日跟我来这套,还次次失败,累不累?” 姜柔心中一惊,问:“这种事过去也常常发生?” 郁子肖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听到他说这些,姜柔想到先前嫁过来时郁子肖对她的疑心和轻视,似乎有些理解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郁子肖乘坐的画舫底部会设有那些机关。 原来他稍有不慎,面临的就是性命之忧。 她担忧道:“那你……每次都会受伤吗?” “当然不会。” 郁子肖突然促狭地看了她一眼,“以前我身边又不会带个女子。” 姜柔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自己当时确实是个拖累,想到郁子肖平日里要随时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她忍不住道:“太危险了……” 郁子肖看起来浑不在意:“怕什么,本侯命大得很,死不了。” 姜柔想到昨日对方倒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心中有些乱,无意识地开口喃喃:“可是,我会担心……”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随即郁子肖轻笑道:“你担心自个儿就够了,本侯还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这句话,他又闭上了眼:“行了,睡得好好的被你给挠醒了,赶紧出去,本侯要歇息了。” 姜柔看他精神确实不算很好,也就不再多留,起身正欲离开,眼睛却与一旁的映儿对了个正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映儿的眼神有些躲闪。 姜柔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突然道:“映儿,你跟我过来一趟。” 说完她走到了外间,脚上还有些无力,她便坐在榻椅上,问:“昨日我跟侯爷出去,你可有在府中好好做事?” 她直直地看着映儿,映儿有些慌乱地别开了眼:“映儿该做的活都好好做了。” “是吗?”姜柔心中怀疑更甚,她扫了桌上的香薰炉一眼,淡淡道,“怎么这炉中没有点香?” 映儿低着头道:“夫人,这不是映儿的活,往日都是晓荷来点的。” “那便是我错怪你了。”姜柔看着她道,“你现在帮我把这熏香点了,可好?” “是。”映儿摸不透这位夫人在想什么,只是看她没有太过刁难自己的意思,便松了口气,弯腰去点那熏香。 她刚弯下腰,就感到脖颈一凉,吓得手抖了一下,打翻了桌上的香薰炉。 她慌张地跪下:“夫人,奴婢愚笨,还请夫人饶过奴婢。” 姜柔审视着她,眉心覆了层阴郁:“把这些收拾了就出去吧,里面不用你伺候了。” 留下这句话,她便转身回屋了。 映儿哆哆嗦嗦地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匆匆退了出去。 姜柔回到里间,脚步踉跄着回到了床上,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念冬见状,担忧地走过来问她,她只道没什么大碍,就让念冬出去了,自己侧身在床上躺下。 方才她探映儿的后颈,看到了一身杏黄袍。 “她”跪在地上,哀求道:“映儿在侯府待不下去了,求殿下给映儿指条活路。” 那人笑了,声音很温和:“你倒说说,你还有什么价值,能让孤将你留在身边?” “映儿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做?你在郁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得不到郁小侯爷的宠爱,总共也就带给孤一条他要到荷花坞的消息,还让我折了几个手下。”那人道,“你倒是说说,孤为何要将你留在身边?” “看在映儿跟了陛下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求陛下让映儿留在身边伺候,映儿……映儿什么都可以做。” “是吗?”那人笑道,似是思量了一番,“那你就为孤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她”欣喜道:“只要能帮到殿下,映儿什么都愿意。” “好。”那人探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那就,封了这张口吧。” 第20章 姜柔脑中一痛,看到太子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她有片刻失神。 此次遇刺,她也知道,定然是有人暗地里将他们的行踪报给太子。 想来映儿原本被太子派过来做眼线,但是听说侯爷要管事寻个由头将逐她出去,便跟太子通了消息,想让太子给她条后路。 但是太子折了人手,还看她这么冒失地过来找自己,又怎会留她呢? 只是这映儿是府中的下人,以郁子肖的谨慎程度,身边不应有这样底细不清白的人。 郁子肖又睡过去了。昨天他受了伤,又在水中泡了许多,失血过多,再强健的身子也逞强不起来。姜柔不想去打扰他,便吩咐了素雨在这里守着,自己出去了。 郁子肖不知睡了多久,是被鼻尖的清香勾醒的,一睁眼,就看到姜柔坐在床边,背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 “你做什么?” 姜柔正在用扇子扇着小风,听见郁子肖的声音便回过头来看着他:“我炖了粥,你醒来了便喝点吧。” 郁子肖见她把桌子上的粥端起来,便坐起身来,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小时候,娘亲教我做的。”姜柔耳朵有些发红,将碗递给他,“是补粥,喝一点吧。” 郁子肖侧眼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我胳膊还疼,动不了。” 姜柔迟疑了下:“那……左手?” “用不惯。” 姜柔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手端着粥愣在那里。 郁子肖看她一动不动,心里生了股小火,头一转又躺了回去:“算了,不喝了。” “别。”姜柔看他躺回去,有些急,又拿不透郁子肖的意思,便跟他商量道,“那……那我喂你,行吗?” 郁子肖不置可否,又听姜柔说“喝一点吧”,他才颇不情愿地起身。 姜柔用汤勺喂给他喝,看着郁子肖薄唇一张一合,时不时还舔一下,她只觉得脸烫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低下头僵硬着手喂他粥,冷不防听到郁子肖哼了一声。 她一抬头,才看见自己刚才手一个不稳,勺子一偏,从郁子肖嘴角划了过去。 “行了。”郁子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放那儿吧,我不喝了。” 姜柔如释重负,赶紧把粥放了过去。 郁子肖吃过了东西,脑中无端冒出饱暖思淫.欲五个字,他看着姜柔盈盈一握的腰,觉得似乎很柔软,就趁人转过去的时候,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姜柔惊得身子一颤,转回来看着他:“你……” 郁子肖懒洋洋地靠在那里,丝毫看不出先前躺在那里时的病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说,你这么瘦,那日怎么撑着我回来的?” “我也不知。”姜柔别过头,“我就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死。” 郁子肖听了,不知在想什么,也没说话,姜柔也不摸不透他,便转了话头:“府中的映儿,你可有印象?” “就是上回顶撞你的丫头?”郁子肖问,“怎么了?” “你可清楚,她的底细?” “你嫁过来之前,我娘在府中添置了几个丫头。”郁子肖说,“我娘做事向来谨慎,这些丫头底子都该是干净的。” “我今日看她神色鬼祟,便试了她一下。”姜柔正色道,“你可知,我们去莲花坞的消息,是谁告诉太子的?” “映儿?” 姜柔点点头:“我探她后颈,看到了……太子要杀她。” “你的意思是,她是太子的眼线。”郁子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竟是我大意了,原先只当那丫头想要攀高枝,没想到她还存着这么个心思。” 姜柔看着他浑不在意的样子,担忧道:“你不怕太子他……” “防了又如何?”郁子肖看出了姜柔的心思,笑道,“你当那人是好防的?不是映儿,也会有别人,他想知道的我的踪迹,花点手段,总能知道的。与其整日小心提防着他,不如自己多做些准备。” “太子为何要这样?”姜柔犹豫道,“他要对付的,不是宣王吗?你虽站在宣王这边,他却盯你更甚。他这样针对你,是另有原因,对吗?” 她话音刚落,郁子肖眼中一冷,突然有些不耐烦:“别问了,出去吧。” 说完他又躺了回去,看起来不想搭理她。 姜柔料定郁子肖不会跟她说什么,也不想惹他嫌,就想收拾了残粥端出去,结果郁子肖又转过来,蹙着眉道:“你好歹是我郁府的夫人,这些话交给下人就是,不然传出去说我怠慢你,让本侯的脸往哪搁?” 姜柔放下粥,默默地出去了。 一出门,看到牧风站在外面,姜柔便将他叫到一旁:“牧风,我问你几件事,你可否告诉我?” 牧风挠了挠头:“夫人想问什么?” “侯爷和太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牧风犹豫着看了门一眼,姜柔说:“他睡下了,无妨。” 牧风思索了片刻,叹了声气:“侯爷年幼时曾在宫里中过一次毒,夫人可有耳闻?” 姜柔点了点头,突然神色一变:“难道是……” 牧风颔首:“那个人就是太子。” 她不可置信:“可是那时年纪都还那般小……” 宫里自古就不是什么好容身的地方,这些事在宫中该是司空见惯,若说是哪位妃子大臣下了毒,都不足为奇,可一想到年仅7岁的人会对小自己两岁的同窗下毒,姜柔便觉得难以接受。 “夫人那时还未出生,定是不知道的。”牧风道,“当年侯爷还是郁家的世子,年幼时进宫伴读,便锋芒毕露,将一众皇子压得黯然失色,父亲是建朝的大功臣,表兄又是深得皇上宠爱的徐贵妃之子,郁家世子,当年可真称得上是风头无两。” “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宫中就有有心人在传,都说虎父无犬子,郁家世子将皇子都压了下去,将来前途无量。” 姜柔听到这里,便明白了。 将皇子都压了一头,不是暗指郁子肖将来必成大患又是什么? 牧风说着眼中便有了痛惜之色:“自江山坐稳后,皇上本就忌讳当年的郁侯,宫中又传言郁家世子也将成大器。太子此人本就善妒,听到这些,或是为了迎合圣意,竟对世子下了毒。” “这等丑事,皇上自然不会让它传出来,叫了太子随意敲打了几句,便拉了个太监顶罪处置了。” “牧风小时候被侯爷从战场上捡回来,自小跟着世子长大,这件事,外人不知,郁府却是心知肚明。” 他看着姜柔:“后面的事,夫人想必也知道了。” 姜柔听完这些,只觉得心口一疼。 过去她知郁子肖流连花巷,风流无度,也知郁子肖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却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有着这样的缘由。 当年郁子肖中毒,郁绍上战场后便一去不返,郁家从此便去了大势。 郁子肖那样聪明,怎会不知其中的原因,只是恐怕在当年的他看来,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又想到太子故意向皇上求娶了已经被默认为是郁侯夫人的姜凝,若非她早就知道本该是自己,这一切……实在太过恶心。 那些人如此相逼,竟是连他的姻缘也要抢。 姜柔暗暗攥紧了拳头,却见牧风突然站直了身,同时身后传来郁子肖冷冷的声音:“在说什么?” 第21章 牧风看到郁子肖,顿时闭了嘴,姜柔回过头,就看到郁子肖一脸阴鸷地站在身后。 “你怎么出来了?”姜柔走过去看他胳膊上的纱布,这才醒了多久,怎么就出来走动了。 “你怎么出来了?”郁子肖反问他,“昨天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睡一觉就好了?” 姜柔说不出话,郁子肖冷声道:“回屋去。” 姜柔看他是有话跟牧风说,不太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别站太久了。”然后便进了屋。 郁子肖看向牧风:“昨日跟着那些人,可有发现什么?” 他也是大意了,昨日只瞧着那些人可疑,却没想到是萧承文的调虎离山之计。 牧风道:“昨日属下一路跟到客栈,不过那队人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外域商客,并未有什么异常,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就赶了回去。” “是属下失责了。” 郁子肖摆了摆手:“罢了,料想他也不会让我们发现什么。” “侯爷。”牧风道,“先前派去湮沙的人已经回来了。裴胤前些日子确实到过玄影,只是缘由是什么,却没有探听出来,只听说玄影受任皆有造册。” 郁子肖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道:“这次,你去一趟湮沙,找到那本记有裴胤名字的叠册带回来。” “是。” 他回头刚要进屋,就看到姜柔立在门口看着他。 郁子肖顿时拉下了脸:“你怎么出来了?” 姜柔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问:“侯爷是要让牧风去玄影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郁子肖眉头一皱,“回屋去。” “侯爷。”姜柔道,“玄影这样的江湖组织,定然要层层把守着,牧风此去,恐怕会有危险,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姜柔看着郁子肖渐渐阴沉的脸,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郁子肖对牧风说:“先去西院守着,等我吩咐。” 牧风也不知这两人现在是个什么气氛,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待牧风走了,郁子肖看着姜柔,寒声道:“但凡有个事儿,你都要帮人家探探?” 姜柔不理解,解释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郁子肖冷哼一声,“别人有手有脚,用得上你担心?” 这话有些刺耳。姜柔看着郁子肖,也不知他是不是因为方才撞见自己在向牧风打听他的事而生气,她总觉得郁子肖病了这一场,虽然整个人还带着锐气,却不像先前那样冷漠,反而像是在无理取闹。 不过总是自己有错在先,她也没把郁子肖说的话放在心上,轻声劝道:“多一分小心总是好的,不然明明可以避免,却没有躲过,不是很可惜吗?” 郁子肖嗤笑:“牧风精通各种暗道机关,还用不着你个丫头片子来担心。” “再者,”他不屑地看了姜柔一眼,“本侯会蠢到叫他直接去拿?” 姜柔听了,心说也是。郁子肖自然有他的思量,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还有,”郁子肖看着她,“没事不要总是去窥探别人的事,别人是福是祸,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柔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郁子肖烦躁地移开眼:“你身子不是还没好吗!别又把自己折腾得昏过去,本侯可不想管你。” 姜柔看他说完就进屋了,这才反应过来郁子肖是什么意思,便跟了进去。 进了里间,她无意间看了一眼桌上的碗,却发现那碗已经空了。 郁子肖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凶道:“愣在那干什么?我找个东西,你出去帮我磨墨。” 姜柔冲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看着自己的话撞到了软棉花上,郁子肖顿时觉得被驳了面子,转过身闷声道:“那还不出去!” 姜柔算是摸清了郁子肖的性子,先前这人总是对自己说一些刻薄的话,她虽然早有预料,却也常常会感到难过。如今郁子肖依然会时不时刺她两句,却没了先前戾气,反而让她觉得有些亲切。 大约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尤其是在她面前。 说了讨厌她,就要一直做出一副讨厌她的样子。 姜柔正想着,见郁子肖出来了,就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郁子肖在卓案前坐下,提起笔:“自然是要让玄影自己把叠册交出来。” “怎么做?” 郁子肖哼笑了一声:“玄影这些年来,没少做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过向来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况且他们做事从不留蛛丝马迹,各方官府虽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皇上,并不知道玄影的存在。” “不过,暗杀朝廷大臣,卫及理之事于他们而言也不是头一回。”郁子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早些年,我在调查其他事情时曾无意中撞到过,顺着查过去,找到了一些线索。” “你说,是让皇上知道玄影私下里暗杀朝廷大臣好?还是告诉皇上玄影不过是裴胤的一把刀呢?”郁子肖道,“你猜,玄影会怎么选?” “自然是后者。”姜柔道,“只要交出叠册,将裴胤供出来,那首当其冲的就不再是他们玄影。” “没错。”郁子肖看着姜柔磨墨的手,说,“可以了,你来替我写信。” 姜柔点点头,打算坐在他旁边写信,刚走到榻椅前却被郁子肖拉了一把,她毫无防备,就被拉着跌到了他怀里。 姜柔撞到郁子肖的胸口,慌乱地要起身,却被郁子肖攥住了手臂。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坐在他身前。郁子肖贴着她的后背,左胳膊肘抵在书案上,把姜柔禁锢在自己和书案间,轻笑道:“我看着你写。” 第22章 姜柔被他圈在怀里,整个人都绷直了脊背,坐在他身前一动也不敢动。 郁子肖感受到怀里人身子变得僵硬,在她耳边笑:“怎么?姜太傅的女儿连封信都不会写?” “不,不是。”姜柔僵着手提起了笔,总觉得郁子肖的视线落在自己后颈上,让她十分不自在。 郁子肖看着她红玛瑙似的的耳朵尖,用左手点了点桌上的纸:“你就这么写……” 姜柔听着郁子肖的声音,在纸上生硬地写下来,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依着郁子肖的话去写。等到落了最后一笔,她如释重负地放下了笔,就想要起身,结果又被郁子肖按着腰动不了。 “侯爷……” 郁子肖弯下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看着桌上的纸,称道:“你这手小楷写得清秀娟丽,跟你这人倒是很像。” 姜柔他这么说,不由有些好奇郁子肖的笔迹是怎样的,这一想法刚冒出来,就听郁子肖接着说:“不过离我还是差远了。” 姜柔本来浑身不自在,听到他这句话,却突然放松了脑中紧绷的弦,失笑:“自然跟侯爷比不得。” 郁子肖听了她这话,似乎十分满意,松开了对姜柔的禁锢,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疲累之色,闭上眼往后一趟:“累了。” 姜柔一起身便往旁边退了两步,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犹豫着问:“可要回里面休息?” “不想动。”郁子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姜柔不知如何是好,又走近来,俯身轻轻推了推他:“这榻椅上睡着不舒服,侯爷回里间睡吧。” “安静点儿。”郁子肖躺在那里闷声道,“你坐在这陪着我。” 这榻椅倒很宽敞,姜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知道做什么,就低头看着郁子肖。 两人昨日都伤得不轻,姜柔虽未像郁子肖一样失了那般多的血,船身爆炸时她却五脏六腑都震得疼,彼时也不比郁子肖好太多。她静静地坐在这里注视着郁子肖,看着看着就渐渐合上了眼。 一觉睡到了天黑。 姜柔睡梦中听到细微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在屋中点了灯,她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一些光影在晃动。 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甘松香。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色。 姜柔迷茫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心口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却被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又抱紧了些,同时头顶传来郁子肖含糊的声音:“别动。” 姜柔僵住了身子。 她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又是何时躺在这榻椅上,将头埋在郁子肖怀里和他相拥而眠的。 姜柔一时乱了思绪,然而躺在这里,听着郁子肖的呼吸声,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从心底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将她的全身包裹了起来。 竟是难以诉说的安心。 咕…… 好巧不巧,她肚子这时候响了起来。 姜柔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自醒来后,郁子肖好歹还吃了碗粥,她可是一点东西都未进,这时候肚子便刺痛起来。 姜柔刚想跟郁子肖说用晚膳,郁子肖却已经松开她坐了起来,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气音:“什么时候了?” 方才来点灯的婢女道:“回侯爷,戌时了。” “这么晚。”郁子肖嘟囔了一句,吩咐道,“去传晚膳。” “是。” 他看起来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很慵懒。 郁子肖打了个哈欠,睡醒了,又生了调笑的心思,懒懒地看了姜柔一眼:“你抱着怎么那么软。” 说着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腰:“这摸着也没几两肉……” 姜柔向后躲了躲。 郁子肖也没再逗她,那边晚膳上过来了,他就起身去了饭桌。 算起来,姜柔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往日里她都是一个人坐在这桌上用饭,郁子肖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极少能见到他,更不用说与他两人坐下来一起吃饭了。 今天还是头一回。 上了饭桌,姜柔却不知郁子肖脾性这么大,吃着自家的饭还要挑三拣四,一会儿夹起这个菜说不够水嫩,一会儿说夹着那个菜说做得太干巴,最后这些菜都被他挑进了姜柔碗里。 姜柔吃着,倒是觉得这菜火候正好,心里只觉得郁子肖着实太挑了。 当然,她也不会去说他。 两人这些时日便一直在府中休养着,平日里无事便各自坐在榻椅上看看书,郁子肖兴致来了还会叫姜柔和她一起下棋。 姜柔对下棋只是略通一点,自然是下不过他,他也不觉得枯燥,一边笑姜柔蠢一边又下得津津有味。 只是吃起饭来,郁子肖还是一如既往地挑。 闵宜夫人一早便吩咐过下人,说他们两个身子都还没恢复,平日里的饭菜都往清淡了做。 厨房谨遵闵宜夫人的命令,每日送过来的都是清汤寡水,滋补的东西不少,只是味道太过清淡,郁子肖仍是不喜。 姜柔习惯了他往自己碗中夹菜,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他在饭桌上没什么兴致,这日吃饭的时候便问道:“府中的菜当真不合胃口?” 郁子肖索性将筷子一放:“我倒是想出去下馆子,但养着伤又吃不得油腻,我看等这伤养好,我差不多也退层皮了。” 姜柔问:“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郁子肖想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你那日做的粥,倒是勉强可以入口。” 听到他还有些胃口,姜柔便道:“那我晚上再做给你吃。” 郁子肖同意道:“可以。” 过了片刻,他又问:“既是你娘教给你的,这粥可有名字?” 姜柔手一颤,筷子差点没拿稳,低着头小声道:“有名字的,叫和夫粥。” “和夫?这名字够奇怪的。”郁子肖一听便笑,随口道,“这也是你们柢族的东西?”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姜柔听了却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点红晕:“柢族有传统,女子新婚之夜,都要将这粥做给夫君喝的,意喻着两人成亲后,心意相通,和和美美。” 郁子肖:“……” 作者有话要说:  郁子肖: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 作者:媳…媳妇? 第23章 “那你还做给我吃?” 郁子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蹦出来这么一句。 姜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做给你,还能做给谁呢?” 郁子肖头一回被她噎住,这会儿也不嫌菜味道淡了,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吃起了菜,没再理她。 姜柔倒是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念着郁子肖难得对这粥有些胃口,就每日做给他吃,偶尔郁子肖吃厌了,姜柔还会变着法子做些别的给他尝尝,这人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这些菜大都是母亲身体还好时教她做的,是柢族的一些小吃,原先她也做给盼晴和念冬吃过。只是不同于她们二人,姜柔这些日子在做这些给郁子肖吃的时候,心里总是存着些心思,想着他能喜欢是再好不过了。 念冬在厨房帮她打下手,看起来也很开心:“小姐,念冬好久没有跟着你一起做吃的了。” 姜柔想着近来郁子肖对她态度的变化,浅浅笑了一下:“在这里自在一些,你和盼晴若是喜欢,可以自己做些小零嘴,不会有人管的。” 她在郁府住了这些日子,也发现府中伙食确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大都是味道平平,吃久了难免觉得无味。 大抵是当年闵宜夫人跟着郁侯一起四处征战,不多讲究,饱腹即可,她掌管郁府这些年,也不在这些事情上讲究,难怪郁子肖总喜欢往外跑。 念冬如今在郁府待得也很快活,闵宜夫人将府中事物大都交给了姜柔,她自然也不用像过去在姜家那样处处受人冷眼,人一开心便什么都忘了。她凑到姜柔身边,悄悄笑:“小姐,自上次你和侯爷落水后,侯爷可是一直待在府中,都没出去过了。” 姜柔看着她眯起的眼睛,笑着回道:“侯爷受了伤,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整日到外头去。” 郁子肖此时估计又和往常一样躺在书房里看书,姜柔做好了吃食,便叫念冬同自己一起端了过去。 书房里,郁子肖接过牧风带回来的东西:“你这趟可还顺利?” 牧风回道:“主子,那门主一看到你的信,就同意把这叠册交出来,不过我看他们,似乎是还有其他打算。”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雇主的消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脱责,至于用什么方法,与我们无关。我这里还有他们的把柄,无妨。” 郁子肖看着手中的叠册,冷笑道:“果然是裴胤这条毒蛇,他倒是做得隐秘。就是不知,这事被抖出来,萧承文怎么帮他脱罪。” “主子打算怎么做?” 郁子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看来今日,我要出去一趟。” 牧风刚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姜柔走过来。 “夫人。” “嗯。”姜柔轻轻颔首。 牧风才从湮沙回来,一看到姜柔端着吃食,爽朗一笑:“属下还从未见过侯爷在书房吃东西。” 姜柔想到最近这些天一直是将吃食送到书房里,疑道:“他过去不曾在书房吃过东西?” “夫人有所不知。”牧风笑道,“咱们府中啊,除了属下几个替侯爷办事的,其他人都不得进入书房。” “不过夫人自然是不一样。”牧风拱手,留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姜柔没多想,进了书房,就看到郁子肖靠在椅上,不知在想什么。 “侯爷,吃点儿吧。”姜柔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让念冬出去了。 看郁子肖动了筷,姜柔便在旁边坐了以来,静静看着他。 郁子肖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去绮春阁的事情应该告诉姜柔一声,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下午我要出去一趟。” “嗯。” 郁子肖看她毫无波澜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我出去做什么?” 姜柔:“侯爷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做。” 郁子肖看着姜柔,只觉得这是块木头化成的精,不然怎么如此没有情趣。 这时候就该拉着他问他去哪里,若知道他去的是绮春阁,就该小眉一蹙,闹着小别扭才是。 他一边想着一边端详着姜柔,只觉得姜柔若这么做起来,定然是有趣极了。 姜柔见郁子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她觉得很不自在,迟疑了一会儿,试着问了一句:“侯爷出去是做什么?” 郁子肖往后一趟,如愿以偿地笑道:“绮春阁。” 姜柔点了点头:“嗯。” 嗯?郁子肖简直要气笑了,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绮春阁是什么地方?那里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娇媚,男人进去就没有想出来的。” “知道。”姜柔有些怪异地看着他,“不过,在荷花坞的时候,侯爷不是告诉过姜柔事实了吗?” 郁子肖顿住,他倒是忘了有这么一茬了。 这么一想,方才他的行为岂不是像一只招摇的孔雀。 太蠢了。 郁子肖咳了两声:“前几天,表兄来信了。” 姜柔见他主动提起了,便问:“可是卫大人的事有了进展?” “嗯。”郁子肖说,“他在东岭,收到了卫及理死前发出的密信。我到卫家去了几次,都没发现有什么线索,原来他竟是将所知道的事写信送往东岭去了。” 姜柔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了,卫及理应是为了避开太子的耳目,又得知宣王要去东岭,索性将自己查到的一些证据直接传去了东岭。 “卫及理手下门生众多,有一人在户部做事,发现了账有问题,此事似乎与太子有牵连,那人不敢下决断,就将此事告知了卫及理。” “卫及理顺藤摸瓜,发现那账册果然有问题,他怀疑户部有阴阳账册,两本记录有差,太子定然在其中抽取了不少。只是,他一直没能找到那本真的账册。” “那日他去见皇上,想要说明此事,然而太子似乎有所察觉,那天竟然也在皇上那里。太子发现了端倪,处处紧盯他,他不得与宣王通信,只好暗地里传了封书信到东岭去。” “后来,他便遭遇了杀身之祸……”姜柔喃喃道,心中感到惋惜,“卫大人是个好官,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此事揭露出来,只可惜……” “我们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郁子肖手指敲了敲桌上放的叠册,“私通户部从中谋利,被发现后又暗杀了朝廷大臣,我到要看看,萧承文这次还有什么说辞。” “侯爷打算怎么做?” 郁子肖那双好看的眼睛轻阖,轻轻一笑,“中秋宴快到了,我倒想看看,太子今年又会准备了什么样的重礼。” 第24章 绮春阁内,一屋中泛着暖莹莹的光,雪嫣穿一身薄纱坐在窗边,雪白的双臂支在窗台上。她静静看着外面的湖水,双眉微蹙,眉心萦绕着一团郁气,化不开,散不掉。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一人推开了门,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气息,雪嫣看到他,便打起精神淡淡一笑:“陈大人。” 来人穿着一身便服,正是明吾卫副使陈义。他一进来,雪嫣便站起了身,陈义往床上一坐,顺势要将她揽在怀里。 雪嫣不动声色躲开,靠着窗笑道:“陈大人好久不来,怕不是将雪嫣忘了。” 陈义抱了个空,笑着走过来揽住她:“宫里要办中秋宴,这几日事情也多,我这不是一有空就来找你了。” “是吗?”雪嫣转过身来抵着他,嗔道,“怎么只见你们忙,不见其他人忙呢?” “我直接受命于圣上,怎能跟那些人比?”陈义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王喜最近可是常常过来?” 雪嫣垂眸轻笑:“他要来,雪嫣也避不得。” “哼!”陈义冷笑,那王喜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个首领,却惯爱作威作福,郁小侯爷他管不得也就罢了,这王喜又算个什么货色,敢来和他陈义抢人,当真是不把他这个副使放在眼里。 “王大人来了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喝酒,喝大了就叫咱们这儿的伙计给送出去,雪嫣也就是应付一下罢了。”雪嫣道,“不过最近也不怎么来了,那日他喝酒的时候提了一句,说到什么玄影卷册丢失的事,王大人好像在为这事忙呢……” “你说什么?”陈义脸色严肃起来,“玄影?” 雪嫣应道:“是啊,不过那是个什么?雪嫣从未听过……” “他还说了什么?” 雪嫣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对了,是雪嫣记错了,王大人忙倒不是因为这个,听他说最近在看守什么东西,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陈义听了,陷入沉思。玄影前些日子放出消息,说是本门有一卷册失踪,还放出了悬赏,要求寻回卷册。 难道此事与太子有关?王喜在看守的,莫非就是玄影都是那一卷册?太子要那卷册做什么…… ———— 城门口,一支队伍通行,迎面便有一辆马车迎了过来。 待两方相距近了,马车门帘被掀开,郁子肖从车中走下来,对队伍领首的年轻男子笑道:“表兄一路辛苦,我今日特来给你接风洗尘。” 萧承昱穿着玄甲骑在马上,原本在凝神冥思,闻声便看过去,眸中微亮:“子肖!” 他停在迎面而来的马车前,从马背下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来。”郁子肖潇洒地一挥扇,又是往常那副恣意逍遥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前些日子受过伤。 这话说完,马车帘子又被撩开,萧承昱看过去,就见一女子从车中露出脸来,那人长得小巧精致,又温婉沉静。 萧承昱似是猜到了什么,笑着看了郁子肖一眼,郁子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这是我夫人。” 姜柔被郁子肖引下来,向萧承昱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郁子肖:“表兄可赏脸随我去听风楼一叙?” 萧承昱欣然应道:“待我换了戎装。” “不必,听风楼中,我一切都备好了。” 两人心有灵犀,萧承昱一听便笑了:“看来我是不得不去了。” “刘副将,你先带着队伍回军营。”萧承昱回头吩咐道,“中秋过后,我再去向父皇述职。” 姜柔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听风楼,与先前去的迎春楼截然不同,这里僻静雅致,人也稀少,而且看样子大都是些常客。 今日郁子肖一早便说要带她出来散心,却没想到是来见了宣王,只是不知他们二人谈事,叫上自己又是为何? 趁着萧承昱去换下戎装,姜柔问郁子肖:“今日……为何带我来这里?” 郁子肖摇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萧承昱进来了。他一袭青衣,褪去了穿着玄甲时的肃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平和,却不失大气。 他在两人对面坐下来,看着郁子肖:“京中情形可有异常?” 郁子肖嗤笑:“只要萧承文不作妖,又能有什么事?” 随后他正了正色,谈起了正事,“卫及理遇刺一事我已调查清楚,如我所料,果然是萧承文那边下的手。” 萧承昱问:“可找到证据?” “此事是裴胤雇玄影所做。昨日,牧风已将玄影的叠册带了回来。”郁子肖沉声道,“这叠册,我自然有办法让皇上看到,不过,想要牵扯出太子,需要引皇上去查户部之事,明卫及理之死因。此番若是能成,东宫那边可就要受大创了。” 萧承昱略一思考:“你是说,卫及理的那封信?” “没错。”郁子肖笑,“不过那封信上有提及到你,需要找人仿写一遍,将你抹去。” “你我二人笔锋皆是龙蛇飞动,姜柔写得一手小楷,正适合来仿卫及理的笔迹。” 萧承昱有些意外地看了姜柔一眼:“姜柔?” 姜柔听了也感到诧异,却不知郁子肖究竟是何意,仿写书信,又为何要将自己带过来? 萧承昱看自己只是去了东岭一趟,回来时郁子肖对新婚夫人已然换了一种态度,他便起了逗弄的心思,笑道:“子肖,我记得上回在这听风楼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郁子肖应对起来倒是游刃有余,神色不变道:“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萧承昱也不过多埋汰他,转过头看着姜柔:“可以吗?” 姜柔道:“我试试。” 屋里早已备好了纸笔,姜柔看着萧承昱拿出的信,看到上面的字迹,心道难怪,卫及理字写得方正又温雅,确实让女儿家来仿更容易一些。 萧承昱看郁子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问:“此次,你打算怎么做?” 郁子肖高深莫测地笑道:“你便等着中秋宴上,看一出好戏。” 听风楼一别后,姜柔坐在马车里,想到今日种种,依旧不能理解,她看着郁子肖:“侯爷,今日为何要带我去听风楼?” 郁子肖懒懒道:“不是叫你去仿卫及理的笔迹吗?” “模仿卫大人的笔迹,无需姜柔跟着过去一趟。况且……”姜柔顿了一下,问,“侯爷和宣王当着姜柔的面商讨这些事,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郁子肖眼眉上挑:“怎么?之前不信你,你想着法子自证,如今信你了,你又要设法引起我的怀疑?” 姜柔摇头:“不,不是。” “你倒是聪明,想得还挺多。”郁子肖凑近了些,“平时那么木讷,难不成是装出来骗我的?” 姜柔不知他所谓何意,以为他又开始怀疑自己,顿觉心累,只好叹了声气,解释道:“我没有骗过你。” 她一想到郁子肖并未完全信任自己,心里对今日的事情便有了另一种解读。姜柔有些难过地看着郁子肖:“今日你与宣王听风楼一叙,并非真的在商讨卫及理之事,侯爷给姜柔错误的信息,是不相信我,在试探我吗?” 郁子肖越听脸越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说得好像自己脑子里就整日只有算计一样,他在她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人? 郁子肖气极反笑:“你倒是会想,我要试探你,做什么不行?还要拉上宣王?刚说了你聪明,就开始犯蠢了。” 姜柔低下头去,看起来有些失落。 郁子肖发现他现在拿姜柔是真没办法,很多事情他懒得说,也不想表现出来,姜柔每次却都能逼得他说出来。 “行了行了!”郁小侯爷很不耐烦,“没别的意思,今天就是想带你见见我表兄。” “我的家人,你不是就只见过我母亲吗?”他语气生硬,“除了我母亲,表兄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作为我夫人不该去见见吗!” 他说完,看姜柔又没反应,脸上挂不住,顿时觉得烦躁极了。 他都这么说了,姜柔怎会听不懂,只是一时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需要去消化罢了。 若真是这样,那这就代表着,他已经相信她了吧…… 看郁子肖说完便一副不愿理她的样子,姜柔想到方才对他的误解,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见郁子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姜柔温柔地对他笑了一下:“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本来设的9点,结果刚才一看没发出去T^T 第25章 天气渐凉,中秋将至。 姜柔是第一次进宫,宫中森严,里头的人与外面似乎有些不一样,每个人的眼光都带着探视,她跟在郁子肖身后,只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让别人借题发挥。 姜柔走得小心翼翼,前方郁子肖却突然转过身,她不由停下脚步,随后便感到手心一暖,对方竟是牵起了自己的手。 郁子肖的手细白修长,又骨节分明,正好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姜柔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愣了一下,就听郁子肖说:“愣什么?走了。” 姜柔被他牵着走,犹豫道:“侯爷……这样不合规矩。” 郁子肖不以为意:“怎么?难道还能因为这个打我板子不成?” 姜柔一时竟觉得无法反驳。 郁子肖也是无可奈何,他在前方走着,有意慢下步子等姜柔走前来,结果他走得慢,姜柔也就放慢速度,他走得快……他怎么可能走得快? 郁子肖忍了许久,也不知姜柔真不知他的意思,还是看懂了却依然如此,他索性停下来,拉着姜柔的手把她牵到自己身侧。 姜柔的手细小柔软,握在手里倒是十分舒服。 郁小侯爷心满意足。 时辰尚早,郁子肖问姜柔:“你可要去见太子妃?” 姜柔想到之前探映儿后颈时看到的那张脸,摇了摇头。 她本也对姜凝并无太多感情,年幼时姜凝也对她亲近过,只是东院和西院终究是隔了条线,跨不过去的。况且如今姜凝嫁给太子为妃,她也不想与东宫牵扯上什么关系。 郁子肖似是早有预料,闻言便满意地笑道:“那你随我去见姨母。” 徐贵妃圣宠不衰,皇上特许了她娘家中人可进宫探视。两人到钟粹宫时,徐贵妃正坐在长椅上,与身边一女子交谈。 “姨母。”郁子肖拉着姜柔上前,行了一礼,又看向一旁坐的女子笑,“王妃。” “本宫想着今日你们会过来,这位就是姜太傅家的女儿了吧。”徐贵妃看到两个小辈还牵着手,忍不住对郁子肖笑道,“总觉得前些日子见你时还觉得小,如今却都是成了家的人了。” “姨母近来在宫中可还安好?”郁子肖拉着姜柔坐下,问,“表兄今日不曾过来?” 提起宣王,徐贵妃眼中多了些柔情:“他才回京中,军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便叫王妃先来陪着我了。” 宣王妃乃平南侯之女,要说那平南侯,当年也是立朝的功勋,极得皇上器重,不过建朝不久便辞了官,请了封地,带着家小到一方过太平日子。只是平南侯为人德高望重,多年来依然声望不减,颇得百姓敬重。 当年宣王外出立军功,对王妃一见倾心,平南侯对他也颇为欣赏,便将女儿嫁给了他。婚后夫妻琴瑟和鸣,倒也是一段佳话。(? (′`*)?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徐贵妃问候了他们几句,随后便长叹了一声,眼中有些落寞。 “子肖,你可知你舅舅最近在做些什么?” 徐若宏?郁子肖向来对他这个舅舅没什么好感,那人依着徐贵妃得宠升了官职,却惯爱投机取巧,在官场上拉帮结派,偏偏这一切做得毫不聪明,皇上近来已对他有厌恶之意。这人在郁子肖眼里,一直是个隐患,幸而还有徐老国相在,能对他约束一二。 郁子肖面露不屑:“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前些日子,我听闻朝中有几个老臣弹劾他。”徐贵妃道,“那日我跟皇上提了一句,皇上面上不显,我却也觉出来他有怒气,皇上这些天也鲜少来了,我怎能不忧心……” 郁子肖皱眉:“他不是一直如此么?怎么突然有老臣弹劾他?” “我身居后院,并未得什么消息,前些日子见了你舅舅一面,他言辞间也半点不肯透露。”徐贵妃看着郁子肖,“你无官职,平日里不受拘束,此事还得你多多留意,千万别让他人抓了我徐家的把柄。” 郁子肖应道:“我明白。” 徐贵妃得了回应,脸上显出一丝欣慰,摇了摇团扇:“行了,你们也不宜在我这里待太久,你带着姜柔在宫里四处转转,有王妃在这里陪着我就够了。” 郁子肖起身:“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姜柔进宫,对周围一切感到陌生得很,总怕郁子肖丢下自己突然离开,然而郁子肖今日却很反常,那只手拉着她就没松开过。 姜柔任他牵着,也没什么心思看宫里的风景,想到方才徐贵妃说的话,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一直都知道,郁子肖命中有一祸,避无可避,若能顺利化解,便可直上青云,若不能,恐怕他们两个都将葬身于此。 她曾经想过,郁子肖在宫中也没有官职,纵然站在宣王这边,却也都是私下里谋事,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个闲散侯爷,况且以郁子肖的谨慎程度,除了总是针对他的太子,应该不会让其他人注意到他的行踪才是。 思来想去,那个祸端,极有可能就就埋在徐家。 “侯爷。”姜柔抬起头,“你要多留意徐家的情况。” “怎么?”郁子肖低头看着她,有心逗她,“你担心徐家失了势,我侯府养不起你?” “不是。”姜柔摇头,认真解释道,“你可知,你命中有一祸?” 她这么一说,郁子肖自然也想起当年他中毒时,郁绍向慧庭求的指点。 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知道。” 说完,郁子肖看了姜柔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不过,当年那个慧庭说让我娶姜家女,可以化解此灾,本侯这不是把你娶过来了吗?” 看他这副样子,倒像是全然忘了之前说过的故弄玄虚之类的话。 郁子肖不知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眯着眼打量起姜柔:“你说,为什么是你呢?” 姜柔沉默了一瞬,轻声问:“侯爷可知你当年昏迷时,是何时醒过来的?” 郁子肖想了一下:“约摸是腊月中旬。” “玄和五年,腊月十七。”姜柔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天,是姜柔出生的日子。” 第26章 郁子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出生时便知要嫁给我了?” 姜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 “这么说——”郁子肖故意拉长了声调,拉着姜柔贴近自己的胸口,迫使她看着自己,“这些年,你一直在等着嫁给我?” 这么近的距离,姜柔愣愣地看着他,脑中就只有一个想法,这人长得太好。 眼前的人眼中带笑,睫毛在眼睑上垂下一片阴影,薄唇轻扬,他这副相貌,一旦笑起来,眼角便自带春意:“那过去,你可曾爱慕过什么人?” “我……”姜柔不自在地推了推他,却发现这人看着瘦,站在眼前却如一棵定松,只好无奈道,“侯爷,这是在宫里,请注意举止。” 郁子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可曾有过?” 姜柔与他对峙了片刻,才妥协般叹了声气:“不曾。” 郁子肖这才满意了,松开了卡着她腰的手,手一上移,搭在了姜柔削瘦的肩膀上:“走,带你去清怡园。” 姜柔挨在他身侧走着,想到方才的话,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在桃源寺的祈愿树下,那个背手而立,手拿折扇的少年,笑着提笔写下“长乐无忧”四个字。 几年前,她曾对一人动过心的。 只是那时候她还小,不懂得情为何物。到了如今,再看着那人,也终究说不出口了。 比之从前,如今的她似乎更加不能懂。 夜晚,中秋宴开,姜柔随郁子肖坐在席上,远远便看到了姜彦。 太子正牵着姜凝,恭敬地对姜彦行礼。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太子,笑着同一旁的姜彦相谈,不经意间看了他们这边一眼,郁子肖便拉着姜柔上前叩见。 姜柔低着头,只能听着皇上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子肖啊,上次见你还是在四年前,如今你们一个个都已成了亲,是朕老了啊……” 太子在一旁恭敬道:“父皇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乃我大俞之幸。” 皇上闻言笑了起来,随后似乎缅怀起什么,长叹了一声,对郁子肖道:“你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如愿娶得了姜家的女儿,也就欣慰了。” 郁子肖并无什么表现,只规规矩矩叩首:“此乃圣上赐婚,臣谢恩。” “当年郁侯向朕求旨时,朕还道怎就这么快相上了姜爱卿的爱女,如今看来,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当真是一段佳缘啊。” 皇上说完,一旁的人都笑着附和起来,就像是真的在谈一段佳话。 太子也笑眯眯地看向郁子肖:“郁侯觅得佳人,想必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同德同心,定是羡煞旁人了。” 姜柔听到这话,也不知太子故意提及在他看来被搅和的婚事,是为了讽刺郁子肖,还是在算上回她帮助郁子肖传假讯的帐,下意识握紧了郁子肖的手。 郁子肖回握住她,对太子笑道:“太子这是哪里话?难不成你与太子妃不是?我听闻是太子自己向圣上求了婚事,要娶姜太傅的长女,难道不是因为倾慕?” 听到这话,太子脸青了一瞬,皮笑肉不笑道:“郁侯说笑了。” 郁子肖成功噎到了他,心觉满意,也不愿与此人多留,转身便回了席。 太子席间与其他人谈起话来,又是一副随和亲近的模样,不多时,便派了几个人抬上来一座物什,上面盖着红绸,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皇上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东西,笑着问太子:“此为何物?” 太子上前一步:“回父皇,儿臣听闻,那北湖发现了一块奇石,沉在湖底却隐隐有光。儿臣认为,此石象征着天子福泽,便派人将其打造,今日特来献给父皇。” 说着命人揭开那红绸,众人眼中一亮,那竟是白玉打造的一尊玉龙,果然如太子所言,透着莹莹光泽,真乃一奇石! 皇帝看了后,心情大好:“太子有心了。” 郁子肖懒得看他们这父慈子孝的画面,百无聊赖地看着中间的歌舞,姜柔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郁子肖刚想逗她两句,突然跑过来一个身影,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胳膊。 “子肖哥哥,你好久没进宫了,瑶儿好想你啊。” 甜腻腻的声音响起,郁子肖看着几乎要贴在眼前的脸,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笑道:“你们宫里实在无聊,我在外头快活得很,来宫里做什么?” 这人正是乐平公主瑶锦,原先郁子肖在宫中读书时,瑶锦见他生得好看,便总爱黏着他,又是个被惯坏了的性子,总想让郁子肖哄着她,令人烦不胜烦。 郁子肖向来懒得理她,不过这人虽然骄纵,但也痴憨,倒是十分好应付。 瑶锦听了郁子肖的话,笑得更甚:“瑶儿在宫里也好无聊,子肖哥哥什么时候带瑶儿出去玩呢?” “我?”郁子肖笑,“我最爱去的就是绮春阁,醉春风,你也要跟着去么?” 瑶锦笑嘻嘻道:“那是什么地方?”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郁子肖挑眉看了她一眼,轻浮地笑了起来,“好地方啊……” 瑶锦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顿时脸红,推了他一把:“子肖哥哥好不正经!” 她神色不明地看了姜柔一眼,瞪着郁子肖:“你前些日子不是成亲了么!怎么还去那种地方?” 郁子肖笑而不语。 瑶锦知道郁子肖这人向来不会哄她,便也不跟他闹脾气。她今晚在宴席上,远远的就看见郁子肖了,自然也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姜柔,方才她有意忽略姜柔,只拉着郁子肖说话,郁子肖却是什么面子也没给她。 她这会儿便把气一股脑全撒在了姜柔身上,直指着姜柔问道:“这是谁啊?” 姜柔本静静地坐在哪里,也无心去听他们在谈论什么,这会儿突然听到瑶锦发难,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回过头,有些迷茫地看了她一眼。 郁子肖看着瑶锦,脸上笑意不变,眼中却冷了几分下去:“你说呢?” 瑶锦还未见过郁子肖这个样子,他虽还像平常一样笑着,整个人的气场却骤然强势起来,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竟让她觉得有一丝害怕。 不过她骄纵惯了,这会儿也不愿意示弱,硬着头皮扬了扬下巴,撇嘴道:“我怎能知道?” “瑶儿自小在宫中长大,却不想也是如此不懂规矩。”郁子肖轻笑一声,握着姜柔的手抬起来,“坐在我旁边的,自然是我夫人。” 瑶锦脸色有些难堪,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郁子肖也没理她,注意到姜柔一直没有吃东西,便开口问道:“怎么不吃?” 姜柔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郁子肖看姜柔神色恹恹,觉得一旁的瑶锦碍眼极了,有些烦躁地抬头看了对面一眼,却见太子的目光正好投射过来。 郁子肖回以一笑,心中有了主意,转过头问瑶锦:“宫宴你不跟小姐妹们在一起玩,总来我这里做什么?” 瑶锦方才以为他生气了,这会儿见他还愿意理自己,就委屈道:“我这不是好久没见到子肖哥哥……” 郁子肖从桌上端了一盘点心,拿起来一块递给她:“尝尝这个如何?” 瑶锦受宠若惊地接过去尝了,开心道:“好吃!” “好吃你便拿过去给你的太子哥哥也尝尝,如何?” 郁子肖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仿佛带了魅惑力一般,声音也柔和了几分,瑶锦一时愣住,点了点头:“好。” 待瑶锦过去之后,郁子肖笑吟吟地看着太子,果然太子听完瑶锦的话,就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郁子肖径自给自己倒了杯酒,远远举起酒杯,笑着向太子示意了一下,随后便一饮而尽。 太子却没笑出来,回过头跟贴身太监吩咐了几句,那太监应了后便离开了。 郁子肖低下头去看姜柔:“东西不合胃口?” 姜柔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郁子肖自然不会被她搪塞过去,用指尖点了点盘子:“那为何你面前的点心一口也未动?” “我……”姜柔看着郁子肖的手,小声道,“我想回府。” 郁子肖自然也不喜欢这宫宴,不过看到姜柔神色有些不对劲,便朝姜彦那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姜夫人也坐在那里,正亲亲热热地同姜凝说话。 他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姜柔的娘家。 虽说姜柔与那一家子并无什么深厚的感情,不过别家女儿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总还有个娘家向着自己,姜柔嫁到他郁府,就只有他这个夫君,除此之外,便是孑然一身了。 郁子肖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似乎也不错。 “定是这宴席太无聊了罢!”他拉过姜柔,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笑道,“我陪你玩。来,笑一个。” 姜柔笑不出来,郁子肖这么一说,她反而更加难过起来。 “让你笑,怎么看着还要哭了?”郁子肖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眼中含笑。 “行了,夫君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明日入v,届时三更,希望小天使继续支持吖! ———— 预收文(*ˉ︶ˉ*),戳戳小指点个收藏叭 《重生后发现作者穿书了》 唐依青上辈子仗着自家权势,非要去拆散人家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结果生生把自己作死了。 外人皆道:活该! 唐依青:我冤枉!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做那些蠢事啊,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好吗? 死后她才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炮灰女配,是男女主爱情路上的垫脚石。 重活一世,她决定离男女主远远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谁能知道,那天杀的作者居然穿书了! 呵,你还敢来。 沈浔很嫌弃她:你这种嚣张跋扈的女子,最令我讨厌。 唐依青:这就是你把我写死的理由? 她终于知道她身边的男子为何一个个都上赶着为陆采菡赴汤蹈火了,原来那陆采菡是这脑残作者的理想型。 唐依青嘴角一抹冷笑:我让你理想。 她决定送沈浔去和陆采菡百年好合。 沈浔看着对任何示好来者不拒的陆采菡,陷入了深思。 唐依青开心的不得了。 第27章 (一更) 宴席上一片热闹, 外面确实冷寂得很。 “这过个中秋, 还得在宫里巡视, 唉!”说这话的侍卫弹了弹肩上落的灰, 疑道, “怎么好好的,这墙上还落灰呢?” “肯定是打扫的人又偷懒了。”一旁的人看着前方,突然神色一动, 警觉地拍了拍身边的人,“诶?刚刚, 是不是有一个黑影闪过?” “哪里有?你看花眼了吧……”这人打了个哈欠,“别管这些了,咱今儿个啊, 把这明礼宫守好就行了!”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突然见转角处走过来一个人,立马低下了头:“陈大人。” 陈义脸色严肃:“让你们巡视,在这儿嘀咕什么?” 其中一人眼珠子一转,突然道:“大人, 刚刚我看到有个黑影跃了过去。” 陈义皱眉:“什么?” 那人指着右前方,说:“好像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我们两个正要赶过去。” 陈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地方,正是东宫。 陈义面色一变,命令道:“你们二人随我来,在外头守着。” 他想到前几日在绮春阁与雪嫣的对话, 愈发觉得不对劲,便悄无声息地去往了东宫的方向。 他刚走到宫外,就见太子的贴身太监李公公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宫中设中秋宴,一直都有规定,当天除了明礼宫,其余地方不允许宫人随意走动,除非是得了主子的命令,这太监这时候回来,难道是太子想做什么? 陈义藏身在墙后,注视着宫里的场景。 只见那李公公快走到宫院里,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后便有一个黑衣人从宫墙上跳了下来。 陈义紧锁着眉头,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李公公似乎被那人吓了一跳,那黑衣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走过来递给了他,又像是嘱咐了几句,随后便闪身离开了。 陈义立即抬手,对身后几个侍卫道:“捉拿那个人!” 陈义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在身后拍了那李公公肩膀,笑道:“李公公,你这手里拿的是何物?” “我……”李公公吓得身子一颤,手中的东西差点拿不稳,一看是明吾卫,便知陈义什么都看到了,他立刻慌了神,“这,小人也不知道啊!刚才那人突然出现把这个塞给我,小的……小的也不知是何意!” “不知是何意?”陈义面无表情地抽出他手中的东西,“今日中秋宴,没有吩咐不得在宫内随意走动,公公不会不懂这个规矩吧?” 宫中谁不知这明吾卫是皇上的鹰犬,专为皇上做事。李公公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位副使,声音都打起了哆嗦:“懂……懂。” 陈义目光压迫过来:“太子叫公公回来,就是为了这东西?” “不,不是!”这太监连说了好几声不是,“太子只是叫小人回来看看,方才那人,小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陈义冷哼一声,翻看起手上的东西,顿时眼神一变。 这不就是前些日子玄影声称丢失的卷册?里面,还压着一封书信。 宴会还在继续,席间歌舞升平,众人正在谈笑,上面却突然走进来一个宫人,低声对皇上说了几句话,皇上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悦。 萧承昱坐在郁子肖斜对面,见状便心下了然,与他对视一笑。 如郁子肖所料,今年这中秋宴,比从前散得早了许多。 他走之前看了太子一眼,就见那人脸色阴沉,却隐忍不发。他顿时心情大好,不知皇上查到了户部的事,再看今日太子送过来的稀贵白玉,又会作何感想。 走出了宫,与萧承昱告别后,姜柔忍不住问:“侯爷在宴上做了什么?” 郁子肖嗤笑:“不过是送了太子几个东西,这中秋宴如此无聊,本侯就给他点趣味,让他也好好过个中秋。” 姜柔细细想了一番,不太放心地说,“那皇上怀疑起来怎么办?或许是有人陷害太子呢?否则他为何不直接将那些东西销毁?” 郁子肖笑了一声:“你以为皇上真的在意那些东西是不是陷害的?” “你是说……” 郁子肖道:“皇上生性多疑,看到这些东西必然会派明吾卫去调查,到时候就算太子想要摘出去,只要皇上想起这些东西是在他东宫找到的,他就别想摘得干净。” 看姜柔还有些疑惑,郁子肖合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不谈这个了,今晚不是没吃东西?我们去迎春楼。” 到了迎春楼内,郁子肖照例找了殷娘作陪。 殷娘如往常一般弹了一首曲子,却突然垂起泪来。 姜柔一愣,看向郁子肖。 郁子肖却并无异色,只淡淡道:“怎么了这是?” 殷娘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柔柔弱弱地坐在那里,颤声道:“奴家的事情,还是不扰侯爷耳了?” “怎么?殷娘有什么事不想让本侯知道?”郁子肖端着酒杯,语气中有一丝漫不经心,“我还当你是个红颜知己,却是本侯多情了。” “侯爷莫要这么说。”殷娘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姜柔一个女子看了都要生怜。 殷娘抽泣着:“前些日子,有个官老爷来过,相中了奴家,便强逼着要买下奴家回去当妾,老板与他周旋不成,只怕是他这几日要上门来要人了,殷娘怎能不心生忧虑。”说到这里,她又流起泪来。 “那可真的太可惜了。”郁子肖惋惜地看了她一眼,“本侯日后再来,只怕是听不到殷娘的曲子了。” 殷娘脸色一顿,突然软着身子跪下来:“侯爷,殷娘这一年来,一直视侯爷为知音,此事若是侯爷出面,兴许还有转机,求侯爷……收了殷娘吧。” 说完,她怯生生地看了姜柔一眼,似乎是在惧怕姜柔。 姜柔也看到了,心中有些不快,女人的心思她还是懂些的,以前还在姜家时,上到姜夫人,下到东院的丫鬟婢子,个个都会虚以为蛇,惯会给人使绊子。只怕刚才殷娘那一眼,自己在郁子肖心里便要落得个刻薄之名。 郁子肖饶有兴趣地看着殷娘:“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你跟着我,与跟着别人又有何不同?” “自然……自然是不同的。”殷娘忙道,“侯爷赏识殷娘的曲子,殷娘也一直视侯爷为知音,打心底里倾慕侯爷,那个老爷不过是看我有几分姿色,想要霸占罢了!求侯爷收了殷娘,从此以后,殷娘便在侯府做侯爷一人的乐姬,此后只为侯爷一人弹奏。” 郁子肖笑道:“本侯若是帮你,可就要得罪那位大人了。” 闻言,殷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只能声泪俱下道:“求侯爷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殷娘这一次,殷娘定当感激不尽。” 姜柔看着殷娘这副样子,心中有些不安,满脑子都是郁子肖先前带她来时说过的话。 那时他说,殷娘这样的女子才令人喜爱。 可是她总也对这人喜爱不起来。 “姜柔。”郁子肖突然叫了她一声。 姜柔本在默默吃菜,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就只听郁子肖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姜柔有些惊讶,她拿不准郁子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决定选一个折中的说法,“侯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询问姜柔的意见。” “那可不行。”郁子肖看着姜柔道,“你是我侯府的女主人,后院的事不该由你来管吗?” 姜柔犹疑地看着他,郁子肖有些不耐烦,语气便凶了起来:“你想不想让她来?” 姜柔看他生气了,讷讷道:“我……我不想啊。” 郁子肖顿时一扫脸上的不快,看起来还有些愉悦:“你看见了,夫人不肯,我也没办法。” 殷娘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姜柔从迎春楼出来,坐在马车上,还是有些不解。 “侯爷。”她叫了郁子肖一声。 “嗯?” “为何不帮她?”姜柔自己对殷娘是不喜的,但她却理解不了郁子肖的做法。 郁子肖反问:“我为何要帮她?” 姜柔问:“侯爷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郁子肖顿时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谁说我喜欢这样的女子了?” 姜柔轻轻道:“上次来迎春楼的时候,侯爷自己说的。” 郁子肖冷哼了一声:“我若真的说过,又怎么会不记得?定然是你自己听岔了,莫要怪到本侯头上来。” 姜柔听着这话,想起先前他对殷娘欣赏的样子,觉得这人很是无情,又想到最近郁子肖对自己态度好转,心中便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不免有些伤怀,便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姜柔也会危害到侯爷的利益,侯爷也会放任我不管吗?” 郁子肖听着这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这还用问? 不过他看着姜柔的神色,脑中一转,似有似无地笑着:“那得看你表现如何了,若不定本侯高兴了,到时候也就管一管你。” 姜柔似乎有些失望,转过头不说话了。 郁子肖真是拿她没办法,想到今晚姜柔心情不是很好,怕她又去想些杂七杂八的。他心中一急,便把姜柔拉近,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不悦道:“你又想什么呢?殷娘跟你怎么能一样?你是我夫人,我怎会不管你?” 姜柔垂下眸子,轻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郁子肖看她神色淡淡,总觉得是在敷衍自己,他顿时有些烦躁,“那殷娘本就有问题,你拿她跟自己比较什么!” 第28章 (二更) 姜柔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我说殷娘有问题。” 郁子肖蹙眉, “我先前一直猜不到卫及理的事情是谁透露出去的, 直到跟你回门之前, 找到了一些线索。” 姜柔讶然:“你是说, 殷娘她……” “那消息, 是殷娘透露给太子的。”郁子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先前还当她是个看透世事的,没想到也是如此不堪之人。” 他先前就怀疑, 以卫及理的谨慎程度,不应该会留下什么痕迹让太子发现。他顺着卫及理查到了那个在户部任职的门生身上, 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处,直到他发现此人也常来迎春楼,而且爱听殷娘弹曲。 与自己不同, 那人似乎是极恋慕殷娘,常常在那里喝个宿醉,极有可能走漏了风声。 他这才怀疑到殷娘头上,所以第一次带姜柔到这楼中时,故意谈起让姜柔透给太子假消息一事, 结果当天晚上派去跟踪殷娘的人就发现了她写给太子的书信,悄无声息地拦截了下来, 带回给郁子肖过目。 其中言语真切, 不过是想让太子将她赎去,在宫中做一名乐姬,将来好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已。 想来竟是十分可笑。 姜柔听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郁子肖还怕她误会, 又冷着脸道:“不过就算没这回事,我也不会让她进府的。” 姜柔闻言,心中怀着一丝小小的期翼,不确定地问:“为什么?” 郁子肖看了她一眼,生气道:“自己想。” 姜柔看着一旁的郁子肖,想起了初来侯府时,那人疏远冷漠的样子,又想到近来这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也不知为何变成这样,她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回到了侯府。 临到晚上入睡时,姜柔躺在屏风后面,也看不到郁子肖的脸,才试着叫了一声:“侯爷。” 郁子肖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怎么了?” 黑夜给人掩饰,许多答案似乎也能淹没在其中,给人以沉默的权利。 姜柔借着黑夜,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侯爷当初说厌极了姜柔,是真的吗?” 这句话问出后,像沉进了黑暗中,良久,都没有回应。 姜柔心中空落落的,她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什么,闭着眼想要入睡,却听到那边传来闷闷的声音。 “本侯没说过。” ———— 卫及理的事情告一段落。 那晚中秋宴上,郁子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席间几次挑衅,料定太子会心虚。萧承文果然派了李公公回去,查看东宫可有异常,却遇上了郁子肖先前派遣的人。郁子肖的人佯装碰面的样子,将东西递给了李公公,那李公公不明就里,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的意思,对着陈义也解释不清楚,罪名似乎就这么落定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其他的事,交给明吾卫去做就好。 这日萧承昱登门,两人在书房谈事情。 “宫里有了消息,写有裴胤名字的叠册被交于刑部,父皇下令让明吾卫协同刑部一起调查,果然查出来户部账册有问题。” 萧承昱道,“虽然太子先前已经在消除证据,却还是查到他在其中抽取了不少利益,有许多账是直接从户部走的,有一些想必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总有遗漏的。就连先前那块上好的白玉,也从户部抽了不少,父皇大怒,户部尚书于衡被判了死罪,举家流放。” “裴胤谋杀朝廷大臣,被判了死罪,纵使裴丞相极力相保,却也无济于事。父皇正在盛怒上,是一丝情面都不会留的。”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太子自然是难辞其咎,不过于衡家中的那本账册,记着大部分贪款还是到了于衡手里,父皇下了令将太子禁足,不许处理朝事。除此之外,却也无什么责罚了。” 郁子肖闻言,冷笑一声:“毕竟是长子,先皇后又早已仙逝,皇上不是一向都偏爱他吗?我看皇上本也没想重罚他。” “不过,此事也不全在这个原因。”萧承昱道,“太子手下有个幕僚,名叫莫中何,此人机智果敢,这回便是他为太子出了注意,将太子走的帐全都推脱到他的贴身太监身上,只说太子朝事繁忙,多数事情都是交于这太监去办,太监瞒着太子与户部勾结,太子若说他不知情,倒也无法辨知真假。” “这替罪羊找得倒是巧,那账册在于衡家中,这说辞也有了几分可信。”郁子肖眼中一丝嘲弄,“这回虽然算是狠狠折了他一次,不过这判决还是与先前所想偏失太多。” 萧承昱道:“我近来多有打听,这莫中何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不知为何要在太子手下办事,想必另有隐情。” 郁子肖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显出了手背上的青筋:“这回他掺进来一脚,搅浑了这趟水,我倒要看看,这莫中何是个什么人!” 姜柔近来在府中的日子过得清闲,总觉得了却一桩事,也该放松一些才是,只是偶尔想到阿娘曾经跟她说过的大灾,心中总是不能真正痛快。 今日,姜柔正在屋中翻书看,郁子肖突然问:“姜柔,你想不想出去?” 姜柔问:“去哪里?” “白雨山上的道观,去不去?” 姜柔点了点头:“好。” 两人乘着马车,路径宫门,听到外面有人在喧闹,郁子肖掀起车帘,问:“怎么回事?” “从牢里逃出来个人,跑到宫门口来喊冤,正被那几个侍卫殴打,真是惨!”赶车的家丁感叹道,“这要不是死刑,跑到这来被打死,又是何必呢?” 郁子肖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少年被围堵在侍卫中间,衣衫上沾面了肮脏的土,混着鲜血,正在遭受几个侍卫的殴打,然而嘴里还在喊:“我没罪!我家人是冤枉!求皇上给我们个公道!” 那几个侍卫听他还敢呼皇上,纷纷嘲笑他自不量力,敢在宫门闹事。末了还下了狠手,少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旧不肯屈服。 空旷的宫门口,少年混着泥土和鲜血,为苍白的地面染了抹颜色。 郁子肖看了片刻,放下了帘子,无心去管:“走吧。” 姜柔也听到了动静,便问道:“外面怎么了?” 郁子肖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无事,不过是有人在宫门口闹事而已。” “既然有胆识到宫门口来闹,定然是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实在是……”姜柔说到这里,面露忧虑之色。 “蒙冤的人太多了,难道都该死吗?”郁子肖道,“我们若是救他,还要落个包庇逃犯的罪名。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会有闲心去管他人的事?” 姜柔心知他说的有道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想到方才在马车中听到的哭嚎声,心中终究是无法释怀。 普天之下,身不由己之事,实在太多。 马车停在山脚下,郁子肖吩咐家丁在此守候,便带着姜柔徒步上了山。 这山路崎岖,如盘蛇一般,马车上不来,人要上来,也不容易。姜柔身子骨本就孱弱,待走到山半腰,便有些体力不支,在山路拐角处,她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就要跌下去。 好在郁子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姜柔身子刚开始晃时就扶住了她。然而姜柔脚还是滑了一下,她只觉得脚踝撕裂了一般,那处便传来了剧痛。 郁子肖看她额头上都冒起了冷汗,心中一惊,扶着姜柔在他身前坐了下来,蹲下身就要掀开她的裤腿看。 姜柔不自然地收了一下腿。 “别动。”郁子肖沉声,将她的裤腿挽上去,姜柔的脚踝便露了出来。 她脚上生得更白,那淤青便显得更加可怖。 郁子肖看着她脚踝上的淤青,声音低低:“是我忘了,你身子不好,不该跟我走这山路。” 姜柔安慰他:“没什么,只是扭伤了。” 郁子肖不语,转过了身子,将后背面向她:“上来。” 姜柔犹豫了一下,只觉得脚上一阵阵疼,实在不能走路,便伸出胳膊环了郁子肖的肩膀,趴在了他背上。 郁子肖的身形并不宽厚,然后姜柔趴在他背上却觉得很踏实,嗅着他身上的甘松香,让她的心也渐渐安下来。 郁子肖是练武之人,体力很好,走起山路来并不费劲,身上背着的人,也没什么重量,他忍不住道:“太瘦了,你怎么会这么瘦?” 说完不等姜柔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还是要养胖一些好,不然风一吹就倒了。” 姜柔趴在他背上,抿起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山上约摸是早上才起了雾,周身还有些雾气,湿漉漉的,带着凉意。姜柔缩了缩身子,将头埋在了郁子肖侧颈间,低声问:“侯爷带我来这儿,是要见什么人吗?” “嗯。”郁子肖说,“看你在府里也闷得慌,我听闻这山上僻静,风景也怡人,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侯爷要见谁?” “莫中何,太子身边的幕僚。” 到了半山顶,就看到一座白色的道观立在那里,周身并无人烟,看起来十分寂静。 进了大门,才发现这道观内其实很宽广,不像一个修道之所,反而像是一座隐秘的园林。 郁子肖将姜柔放下,姜柔坐在院内的长凳上,看着郁子肖浅笑道:“侯爷进去商讨事情就好,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郁子肖看了看周边,这里只偶尔有个道士经过,倒也没什么,便叮嘱姜柔:“有什么事便喊我。” 姜柔点点头,看着郁子肖身形消失在门间,便转过了头,看着眼前的树。 这是一棵无花果树,低低矮矮的,跟她曾经住的西院里那一棵一样。 西院那棵树在她出生之时便有了,是阿娘种下的。 过去每年这个时候,树上的果子熟了,她都会和盼晴念冬采下来吃,东院的人从不管她们这边的生活,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那棵树像姜柔怀揣着的秘密,带着母亲的气息,始终守候在那里。 今年到了侯府,却是看不到这样一棵树了。 眼前的这棵树长得很好,叶子繁茂,大概是无人采撷的缘故,其间还藏着许多果子,显得很可爱。若说起姜家还有什么让她挂念的,也就只有那棵树了,姜柔便看着它出了神,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周围的簌簌声。 姜柔循着声音看过去,顿时浑身一僵。 一条青蛇正盘在地上的落叶里,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它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地盘收到了打扰,立起身子,摆出一副戒备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对姜柔发起攻势。 姜柔的心瞬间提起,不知该怎么办,院内没有人,她想喊郁子肖,又怕郁子肖还没出来,她先惊动了这蛇。 她一动也不敢动,那蛇却没有妥协的样子,吐了吐鲜红的信子,就要冲过来。 姜柔下意识挡住了眼睛,慌乱地喊了一声:“郁子肖!” 她惊慌失措之时,身子向后退去,脚踝又是一阵剧痛,姜柔跌倒在地上,只觉得那青蛇要马上扑到自己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她只听到面前有落地的声音,随后便有一只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 姜柔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清秀的脸,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姜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仿佛褪了一层壳,生出了些盈盈暖意,心底里,却淌着一丝哀伤。 第29章 (三更) 她愣愣地开口:“你是……” 那人却没有说话, 只是浅浅笑着, 轻轻将她扶起, 扶她坐在旁边的长凳上。 “姜柔!”郁子肖闻声走过来, 就看到这一幕, 他两步上前,一把把姜柔拉到了自己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你是谁?” “侯爷,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姜柔怕他误会, 推了推郁子肖的胳膊,“方才,有蛇……” 白衣男子听到“姜柔”二字, 目光一顿,朝姜柔看过去,细细端详着她。 不知是不是姜柔的错觉,他眼底似有一丝欣喜,却又掺杂着许多情绪, 如蒙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 让人看不清。 这种神情让郁子肖很不舒服。 况且他看这人一袭白衣, 年纪轻轻,与他在道观中见到的其他道士都不一样,谁知道是什么人。 “那我便代夫人谢过公子了。”郁子肖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语气带着冷漠和疏离, “我瞧公子不像是这山上的道士,不知在这道观做什么?” 姜柔看到郁子肖说话如此不客气,又见那白衣公子始终温和,心中起了歉意,就扯了扯郁子肖的衣袖:“侯爷,可扰到你商谈事情了?” “无妨。”郁子肖低头看她,蹙眉道,“你可有受伤?” 姜柔摇了摇头:“侯爷还有没谈完的事,还是先……” “不必了。”郁子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没什么可谈的,我们回去。” 说着他弯下腰,一手揽过姜柔的肩膀,一手探到她的膝弯,将人横抱了起来。 姜柔双脚刚一离地,霎时间脸上一片绯红。那公子还在一旁站着,郁子肖就将她抱了起来,姜柔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公子见状,却快走了两步到两人身前,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姜柔。 “这是……” 他弯了弯嘴角,眼神向下示意,姜柔看向自己的脚踝,顿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心中一暖,对他笑道:“谢谢你。” 那人浅浅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等郁子肖发觉自己竟停下步子看着怀里的人跟那人说笑,顿觉心中烦躁,立马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道观,他便声音冷冷道:“揣着个破瓶子做什么,看着就碍眼,丢掉。” 姜柔不解地看着他,郁子肖更加生气:“随便什么人给你个东西你就敢要?不怕别人下毒?” 姜柔不知道郁子肖怎么会对救了她的人有如此大的敌意,想到方才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她忍不住辩解道:“那个公子应该是个好人。若非他,我现在已经让蛇伤着了。” “好人?救你一次就是好人了?”郁子肖冷笑,“本侯也救过你,怎么不见你说我是好人?” 姜柔愣住,细细品味了一下郁子肖的话,似乎琢磨出来点什么,便对着他莞尔一笑:“侯爷很好,姜柔一直记在心里。” 郁子肖噎住,半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又阴了下去:“是不是有个人对你好,你就跟他走?” 姜柔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一脸茫然地喃喃道:“不啊……” 郁子肖赌气之言,本就是自己不痛快,便也想激姜柔几句,结果姜柔就像是没察觉到,一直在认真回答他话。 郁子肖被姜柔磨得没了脾气,索性闭了嘴,看见眼前一块平直的石头,便将姜柔放了下来,让她坐在那石头上,自己蹲下身看她脚踝上的伤。 这一眼便看到那处已经有些淤紫,他本想尽快带着姜柔下山处理这伤,但想到方才那人给了药瓶,他便对姜柔道:“把药瓶给我。” 姜柔看他这会儿也不嫌这瓶子碍眼了,便把它递了过去。 拿过那药瓶,郁子肖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又用指尖沾了点来看,然后才放心了似的,将药涂抹在姜柔伤处。 姜柔只觉得脚踝上一片清凉,又酥又麻,郁子肖的手覆在她脚踝上,又让她觉得灼烫。 近来郁子肖也没再防范她,姜柔面对他时胆子也大了些,便问道:“侯爷今日找那人,是要做什么?” 郁子肖抬眼一笑:“那人搅了我的事,自然是去教训他。” 姜柔也笑了起来:“侯爷在说笑。” 郁子肖看着她,忽的想起新婚那夜初见姜柔时,这人静静地坐在喜床上,生得仙姿佚貌,脸色却十分寡淡。可虽然看着冷静,他却一眼就瞧得见那微微颤抖的手指。 那时候,他不无恶意地想,定要叫这丫头露出真面目来。 可是真的触到了里子,他却再也厌不起来了。 没有什么算计,也没什么虚伪奉承,就只是个性子很软又有些迟钝的丫头罢了。 姜柔本不是冷冰冰的长相,大抵是鲜少笑的缘故,那张脸总是看着很淡漠。故而姜柔一笑起来,郁子肖看着便觉得也有几分可爱,他也就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他说:“你再笑一个,我便告诉你。” 姜柔呆愣了一下:“什么?” 郁子肖凑近,垂眼看着她:“我说,笑一个。” 他离得近,姜柔甚至感受得到他的鼻息,她脸色发烫,然而却像受了郁子肖的蛊惑一般,轻轻弯了弯嘴角。 郁子肖心满意足,心情大好,将人抱起,又谈起了方才说的事:“那莫中何是个有谋略的人,这次给太子除了主意,搅了我的事。若放任此人留在太子身边,日后必成大患,我本想着策反他,近日打听到他每日要徒步上这山,去道观精神养性,我便来见了他。” 说到这里,郁子肖有些不悦:“这人倒是定力好,也不知那萧承文给了他什么好处,我与他谈了几个回合,言语间总在跟我打太极,我实在不耐烦,不想与他谈了。” “听侯爷的描述,这莫中何不像是个为财卖命的人。”姜柔细细一想,“许是有什么把柄在太子手里,或存在什么东西,只有太子能给她。” 郁子肖:“此人底细难查,许是萧承文帮着他掩饰了,过往踪迹竟抹得一干二净,我查了这些日子,一点儿他的底子都没摸着。” 姜柔道:“兴许,我可以帮得上……” “不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郁子肖打断,“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姜柔耐心解释:“那莫中何竟然能只身来京城,还投了太子门下做事,想必是近来遭遇了什么祸事,若是能窥得,或许能找到机会策反他。” 不用她说,郁子肖也知道这自然是个好法子。姜柔能窥见的东西,许多事情只靠人力无法查得,若能通过姜柔得知,会省去许多麻烦。 然而他一想到得来这些消息要拿姜柔的身子骨做代价,便觉得这主意糟糕透顶。 “不行。”郁子肖掂了掂怀里的人,“什么时候我抱着有些分量了,再来跟我商量这件事。” 姜柔静静看着他,心下却已经有了主意。 近些日子,她也感觉得出郁子肖有些焦躁,先前一直没敢去问他,只隐约知道与太子有关,今日得知了事情原委,她是决计做不到若无其事的。 回府后,姜柔在家中休养了几天,那位公子给的药极好用,这些天下来,她的脚踝已经恢复如常了。 这日郁子肖不在府中。 近来除了莫中何的事,徐家似乎也出了些麻烦,郁子肖只说去找宣王谈事,并未透露太多,只是眉间时常有疲色。 趁着今日郁子肖不在府中,姜柔叫了念冬陪着自己,一同出了府。 出了门,直奔城中听书阁。 这日听书阁来了一老者,据说是原先京中学堂的先生,颇有学问,很得人们敬重。他要来这里讲书,台下怕是早早就满了人。 莫中何今日也会来。 此人底细难查,但想探得一点行迹却是不难,姜柔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牧风向郁子肖提起,便暗暗记在了心上。 果然到了那里,看到有几个相熟的文人在互相问候。 其中被成为“莫兄”的,便是莫中何无疑了。这人面相稳重,言辞皆无不妥,若非郁子肖先前告诉她关于此人的事,姜柔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之人,会投在太子门下,为太子出谋划策。 大俞民风开放,今日来听学的女子也有不少,姜柔在这里并不算是特别显眼。 那老先生大约还有些架子,需得人三催四请,众人等了许久,才见他从台上走来。有些人等得急了,便向前涌去,此时便不见这些文人惯爱的相让了。 莫中何站在其中,冷不防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正心中不快,身侧却又被人推攘了一下,他一转身,便看到一个女子也被那人推了一把,身形不稳将要摔倒,他急忙上前扶了一把。 待女子站稳了身子,他赶紧松开了手,拱手道:“冒犯姑娘了。” 姜柔摇头,笑道:“无妨,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等莫中何看清了她的脸,却是神色一变,随即转而笑道:“原来是郁侯夫人。” 姜柔淡淡道:“没想到莫公子认得我。” “莫某在京中谋事,自然要对这里的人格外留意些。不过,我看今日遇到夫人,不像是巧合。”莫中何恭敬道,“夫人若也是为了劝说在下,恐怕要令夫人失望了。” “公子说笑了。侯爷三寸不烂之舌,尚且劝不动莫公子,我又何德何能,有把握来劝莫公子呢?” 姜柔平静地看着他,“今日来,不过是想告诉公子,那人做得到的,我郁府一样做得到,公子想要寻人,如若开口,我郁府绝不会让公子等太久。” 第30章 破败的村庄, 房屋里冒出了浓烟, 燃着熊熊烈火, 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在打水救火, “他”赶回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嘶哑地朝着房屋大喊了一声:“小芹!”就要冲进去。 周围的人没能拉住他,他不顾房屋还在着火就冲了进去, 房屋里却空空如也,他慌乱无比, 转身朝外面跑去,村民急急拦住了他:“连着几家屋子都着了火,我们喊过了, 屋里都没人!” 他抓紧了一个村民的衣袖,声音都变了调:“小芹腿脚不好,她不会出去的!她人在哪?!” 村民们看他没有伤,不等他说完就赶去救火了。 视线变得摇晃起来。 “小芹,小芹!” …… 姜柔从听书阁出来, 脑中还在回想方才探到莫中何后颈时看到的景象。 小芹…… 她细细想着那个画面,目光定格在树边的一块石头上。 那石头上面刻着两个字:南泊。 莫中何, 是在找那个叫小芹的人吧。 “小姐, 你快看!” 念冬的声音把姜柔拉出了思绪,她看向念冬指的方向,就见一老伯在卖糖人。 念冬年纪比她还小些,极少跟着她出来, 看见那些形状各异的糖人,眼睛里都闪起了光。 姜柔被她转移了思绪,笑道:“我们过去看看。” 姜柔瞧念冬满心欢喜地盯着那架子上的糖人看,便问道:“你瞧哪一个好看?” 念冬瞧着哪一个都好看,有些纠结地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糖人道:“这个好看!” 姜柔便对那老伯道:“老伯,我们要这个。” “诶!好。” 姜柔拿出荷包,正准备从里面取钱,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几个铜板递给那老伯,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绵羊形状的糖人,递了过来。 一只白皙的手落入姜柔眼中,她一抬头,就看到那双温柔的眉眼。 姜柔不自觉出声:“是你。” 那人依旧是一袭白衣,如初见时一样静默,只是手向前一送,将糖人递给她。 姜柔这才后知后觉到这人是替自己付了钱,她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浅浅笑道:“我的生肖便是羊。” 念冬也欢快地接过了糖人,她本想着叫小姐来买,她自己看一看便是解馋了,没想到自己也得着一个。虽然这蝴蝶形的本就是姜柔要买给她的。 念冬心里高兴,便觉得眼前这位好看的公子是个好人,她得了糖人,也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了,自顾自地开心。 姜柔便停下来看着那人,总觉得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上次的事,多谢。” 他轻轻摇了摇头,大概是表示不算什么。 姜柔想到这两次相见,都未见他开过口,心里也暗暗有了猜测,这人或许是不能说话的。 想到此,她心里便觉得难过。 姜柔看了一眼一旁的摊子,问道:“老伯,可否借我根竹签和一些糖浆。” 说着她拿出一些铜钱放在木板上。 那老伯应好,姜柔便从一旁取了一张薄纸,将竹签递给身边的人:“上次未来得及问公子的名字,公子若是不方便,就将名字写下来吧。” 那人欣然点头,拿过竹签,蘸了糖浆在纸上写下工整的二字。 云辞。 原来他唤作云辞。 “我记下了。”姜柔看着这两个字,觉得正和他气质相融,就像是为眼前这人度身定造一般。 “公子此次下山,是为了什么事吗?” 云辞这回开口了,不过没有声音,但姜柔看着他的嘴型,大约琢磨出了他的意思。 他说,想看看能否遇见她。 姜柔正在想他这是何意,却见云辞方才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过来,递给她一包东西。 姜柔细想自己并未在那山上丢失什么东西,带着疑惑接过那包东西,打开来看,顿时手上动作一顿。 是无花果。 姜柔抬起头,有些懵懂地看着他:“这……” 云辞:你喜欢。 姜柔看着他的口型,只觉得鼻子有些酸,眼中涌上些湿意,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带着些鼻音:“谢谢你。” 说完发觉自己总在对他说这几个字,又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云辞也笑了。 姜柔不知怎么,对着云辞很想说话,就回念起从前的事来:“我原先住的地方,我阿娘曾种了一棵无花果树,与我那日在道观看到的那棵像极了。” 云辞静静看着她。 “那日我在道观里看着那棵树,就想起了阿娘。”姜柔断断续续地描述,“阿娘总是在生病,但是对我是极好的,阿娘走了以后,我待在那院里,也只有看看那棵树聊以慰藉了。” 云辞停了一下,问:你父亲? 姜柔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落寞:“父亲无心管我,倒也不曾苛待,只是很疏远罢了。” 听到这里,云辞神色动了动,像是松了一口气。 姜柔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对云辞还一无所知,便问道:“云公子可是在白雨山的道观修行?” 云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姜柔问:“公子是住在道观,并非那里的道士。” 云辞笑着点头。 “你今日是特地下山送这些的吗?”姜柔道,“本就是你救了我,我还未答谢,若是还劳烦你带果子下山给我,姜柔心里有愧。” 云辞看着她,表示:不劳烦,若是可以,明日还可以再采些给你。 姜柔并不愿劳烦他,听了云辞的描述,忽而问道:“道观里的树,可是公子种下的吗?” 云辞点头。 “公子为何会在那里种一棵无花果树?”姜柔不确定地问,“是因为喜爱这果子吗?” 云辞稍有迟疑,随后摇了摇头。 姜柔心中生出些心心相惜之感:“想必那树,对公子也有特殊的用意吧……” 云辞浅笑。他五官生得柔和,气质温润,不笑时便有亲和力,笑起来就会让人心生温暖。 姜柔还想开口,突然被身后一声呵斥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姜柔回过头,就看到郁子肖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竟不知这人是何时过来的。 他上前几步,蹙眉看着姜柔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姜柔看他脸色阴得可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一下子点燃了郁子肖的怒火。他今日外出找萧承昱谈事情,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回来路上远远看到疑似姜柔的身影,走近一看竟撞上这样一幕。 他伸手就要去夺姜柔手中的东西,却有一只手从一旁伸过来止住了他。 郁子肖看着挡在姜柔身前的这个人,心中更是来气,只是没想到这人看着温和,手上的劲儿却不小,想来也是会些功夫的。 他收了手,声音里带着敌意:“公子不在道观待着,出现在这里招惹我夫人,不知有何目的?” 云辞并无锐气,只是这么看着他,眼神却很坚定,气势与郁子肖比起来也没有落下风。 郁子肖看着这人,觉出一丝威胁来。姜柔自从嫁给他,并未和其他男子多有接触过,他便以为姜柔性子冷淡,唯有对他要亲近一些,自然是很看重他。 可是方才,他看到的却是此人一言不发,是姜柔在对着这人说话。 姜柔看着两人气氛不对,便开口道:“侯爷……” 刚说出这两字,就被郁子肖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冷冷地看着姜柔,声音狠戾:“怎么,你想替他说话?” 姜柔的话被他堵了回去,如今她的身份是郁子肖的夫人,眼下两人正在外面,是不能授人话柄的,对她不好,对郁子肖不好,对云辞也不好。 然而她也不愿意郁子肖误会云辞,便开口道:“侯爷不要再说了,我跟你回去。” 云辞回过头来看她,眼中似有担心。 姜柔低下头道:“今日谢过公子了,就此别过。” 说完她走到郁子肖身边,郁子肖直接拉过了她的手,拽着她上了一旁的马车。 刚上车厢,郁子肖就扯过了她手中的东西,打开一看到里面的果子,心想到那天在道观时看到的那棵树,猜到发生了什么,顿时心中火气更盛。 谁知道那天自己在屋里与莫中何谈话时,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人也不知做了什么,竟然让姜柔如此维护他。 姜柔虽然聪慧,却也心性单纯,那个人又生得好看,保不准说了什么好听的话,便将这丫头哄去了。 他抬眼,看到姜柔忧心地看着被他抢去的东西,一瞬间有种想将它扔了的冲动。 然而,终归是理性至上。 郁子肖按下心中的怒火,看着姜柔,尽可能将声音放轻:“你喜欢吃这个?” 姜柔看他神色平缓了一些,小心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其实,也并不是。” “我……原先在姜家时,西院种了这么一棵树,我只是有些惦念罢了。” 她说完这句话,郁子肖神色先是一顿,随后眼中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 “你既然惦念,为何不跟我说?” 姜柔垂眸,没有说话。 她是没想过跟郁子肖说,也不知怎么跟他说。郁子肖这人喜怒无常,她也始终摸不透他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又该如何开口呢? 就算开了口,又能怎么样呢?她也从未奢求过郁子肖能做什么,从一开始,她就死了这份心,先前郁子肖厌恶她,如今纵使对她好,她也没想过去得寸进尺,去要求什么。 说到底,她心里是不敢信他的。 姜柔的沉默,在郁子肖眼里便是默认了不愿意告诉他。郁子肖只觉得心里除了烦躁之外,还有些怅然若失。 冷静下来,他想到曾经对姜柔脱口而出的那些恶言。他起初存了恶意,听者也有心,姜柔纵使不记恨他,那些刺却是一根一根实实地扎在心口。 所以姜柔在他面前,不会完全敞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悔吗?-.- 第31章 “姜夫人, 我今日来此, 便是为了此事。” 姜家主宅中, 郁子肖正懒懒散散坐在厅里, 拨弄着手中的茶杯, 看样子不是来商讨的,倒是直接来要东西的。 一大早便闻郁小侯爷光临姜府,姜夫人本还想摆一摆岳母的架子, 没想到这人竟是毫不客气,一来便直说了要在姜家取个东西。 她脸色铁青地看着郁子肖, 对着这闲散侯爷自然是不肯放下身段,态度也很冷淡:“定国侯既然有求,我自然要考虑。” “姜夫人考虑好了吗?”郁子肖眼眉一挑, 这才看向她,“本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烦请夫人尽快将我要的东西送出来,我也不必叨扰夫人太久。” 他说得倒是恭敬,只是难掩说话时的漫不经心之态。 姜夫人向来对郁子肖没什么好感, 此前听闻这人传言,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把女儿嫁给她, 如今再看到他如此不通礼节, 心里更是为自家女儿感到庆幸。 她并不愿意在这侯爷面前失了身份,便拿起架子,露出一个得体的笑:“侯爷有事相求,我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只是府中人手不足,恐怕难以……” “不必。”郁子肖抬手,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劳夫人费心,我今日带了人手过来。” 说罢,他起身:“既然已经得了夫人的应允,那就请夫人寻个人带路吧。” 姜夫人不由握紧了手,面上却没什么表露,只淡淡一笑:“春英,给侯爷带路。” 看着郁子肖走了出去,姜夫人一把佛下桌上的茶杯,只听“砰”的一声,茶杯顿时在地上碎裂开来。 “夫人,息怒啊。” 姜夫人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侯爷,仗着祖上的荫庇,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九香向来是个会看眼色的,急忙拿了别的茶杯添上茶水:“不过是个没什么出息的纨绔子弟,夫人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哼!”姜夫人咬牙,“那贱丫头配他,可是正好!”(?′з (′`*)?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她这厢骂着郁子肖,那边郁小侯爷却是心情大好。 “把树挖出来。若有一点损伤,本侯拿你们是问。” 说着话,他进了屋中。 这屋子不大,也没什么摆设,与他自小住的屋子相比,堪称寒酸了。不过郁子肖瞧着这屋里,倒觉得十分顺眼,那床上被褥都叠放得整齐,似乎还萦绕着主人的气息。 窗边摆着一些木雕花,他走到窗边拿起端详,也觉得十分可爱。他竟是没想到,姜柔还会做这些小玩意。 郁小侯爷小心翼翼地把窗边的几个木雕收进了衣中。 郁子肖摸着这里的卓案,妆台,想象着姜柔在这里梳妆,用饭,他从这屋中的每个角落窥探着他那小夫人过去十五年的生活,突然发觉,姜柔此前的生活,竟是这样的寂寥。 他坐在卓前,从窗内看着这个小小的院落,这里许是姜柔走后就没有打扫过了,地上落了许多灰尘和树叶,让院子显出一丝枯败来,唯有院子中央有一棵小小的无花果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这就是姜柔以前住的地方。 他身处这院子,就好像能看见许许多多个日夜,她孤身一人站在这棵树旁,看着夕阳渐渐消失,夜幕降临。 如果,能让她再开心一点就好了。 ———— 姜柔今日无事,正坐在屋中看书,念冬突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步子迈得很欢快。 “小姐,快出来看呐。” 姜柔犹疑地合起书,问:“怎么了?” “快出来嘛!”念冬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扶着她出去。 姜柔由她牵着走出去,看到眼前的景象,登时目光一滞,渐渐放慢了脚步。 院子中间,立着一棵无花果树。 她认得的,这是西院里的那一棵。 此时这树立在她眼前,就像是梦一样。 姜柔转过身,看向靠在院门边的郁子肖:“侯爷……” “你不是惦念吗?”郁子肖摸了摸鼻子,“反正不是什么难事,我就寻过来了。” 姜柔看着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走过去,低着头小声道:“谢谢你。” 郁子肖低头看着她,只见姜柔低着头站了片刻,似乎是决定了什么,向前走了一步。 他身形突然一顿,姜柔温软的身体贴了过来,双手轻轻地环在他背上,脸埋在他胸口。 他不是没抱过姜柔,只是这是头一次姜柔主动靠近他怀中。 郁子肖嗅着姜柔发丝上的香味,只觉得心底里生出一丝异样,绕着心间蔓延开来,有些痒痒的,让他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 于是他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角。 姜柔耳朵霎时间变得绯红,她向后退了两步:“我……还有些事情要告诉侯爷。” 昨日她被郁子肖拉上了马车,之后郁子肖便一直不发一言,神色也有些凝重。姜柔当他生气,也没有提自己擅自出去见莫中何的事,今日看到郁子肖将她心心念念的那棵树弄了过来,心中便多了些底气,而且也不知如何面对两人方才的行为,一时慌乱就开口了。 郁子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什么?” “昨日,我去见了莫中何。” 说完这句话,姜柔有些心虚地抬头看着郁子肖,不过对方并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黑了脸,反而是看起来有些无奈。 郁子肖眼下对此事倒无多大感觉,只是没想到姜柔在这时提起这事来,一时竟无言以对,顿了几秒,才开口道:“算了,我早该想到拦不住你。” “他或许……是在找一个叫小芹的姑娘。”姜柔说:“我探他后颈,看到有房子着火,旁边有石头刻了地名,是叫南泊。” “南泊……” ———— “主子,我已经查到,南泊是霖州的一个山村,原名叫何家村。” “何家村。”郁子肖想到先前派去调查的人,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说怎么查不到此人的底细,原是改头换面了。” “先前村里有个叫何止的人,家中还有一妻。那个叫做小芹的人,应当是他的娘子。” 失火,失踪。 这一切只怕并非意外。 “何止这人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听村里人说,此人虽未考取功名,却十分有才学,不知怎么传到了外乡,时不时有人慕名而来,求得指点一二。”牧风道,“不过此人似乎是极其厌烦这些,遭火灾前不久,曾说过要带着妻子离开。” 郁子肖凝神思索。 这么说来,这场火极有可能是早有预谋,有人虏了他的妻去,想逼此人投靠自己。 以莫中何的才智,若直接受威胁,他不见得会甘愿受人摆布,或许反将一军也说不定。 可若是有人将线索一点一点抛出,引他去寻,再来做这个好人,莫中何有求于人,自然会依照此人的需要行事。 这回,倒是他小瞧萧承文了。 ———— 白雨山照旧雾蒙蒙一片,莫中何如往常一般踏上石阶,去往道观。 “莫公子,贫道已多次转让那位的意思。”一个老道士面对莫中何,眉宇间有些无奈,“此事他是不会应允的,你还请回吧。” 莫中何拱手道:“他不肯应允,我便日日来,只求公子能念在我一片赤诚,能透露一二来,鄙人定当感激不尽。” 老道士叹了口气,他们道观从未有赶客的道理,便像往常一般把此人迎了进来,将他带至偏院,随后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莫中何坐在卓案前,脑中又想起了娘子的面容。 他自一路辗转到京城,已有两月了。 只是每日都来,却始终未能见那人一面。 第32章 姜柔在屋中坐着, 想起莫中何的事, 脑中毫无头绪。如今她是得知需得找到那个叫小芹的人才行, 不过除了南泊这个地名, 她却再无其他线索了。 姜柔出神地盯着门外院子的一角, 院子静止的画面里突然闯入一抹白色。 姜柔看向那处,就见云辞正坐在房檐上看着她。 她急忙屏退了左右,自己走了出去, 站在院墙下,抬头看着云辞道:“你怎么进来的?” 府中一向戒备森严, 云辞就这么悄无声息进来了,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姜柔见了他,心中隐隐觉着开心, 却也无端生出些心虚,只怕郁子肖突然回来,他若是看到云辞在这里,恐怕又要同她生气了。 云辞没说话,只伸出手, 递给她一个东西。姜柔接过了来看,原是一个镂空的铜球, 里面似乎挂着铃铛, 只是与平常所见的铃铛不同,这铃铛响起来是像是带着叮咚的水声,仿若一个乐器。 姜柔从未见过这东西,觉得很稀奇, 眼中露出了欢喜:“这是什么?” 云辞没有说它的名字,只说:送给你。 姜柔拿着这东西把玩,摇了又摇,难得露出些小姑娘活泼的模样。 云辞:那日,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姜柔看他似乎是有些担心,解释道,“侯爷只是脾气差了一点,对我却是挺好的。” 云辞似乎是放下了心,转而问:看你似乎是在发愁,有什么心事吗? 姜柔想着方才的心事,却不知该不该和他说,只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云辞表示: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姜柔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手上的东西,突然问:“云辞,为什么要对我好?” 云辞弯起眼睛,只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 院墙外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是有人过来了,云辞跟她点了点头,姜柔只觉得什么都还未看见,他便闪身离去了。 郁子肖跨步进来,眼神倒是很尖,一眼就看到了姜柔手中的东西,走过来,略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这……”姜柔只怕告诉他,他要生气,但是又不想欺瞒他,一时便哑了口。本以为郁子肖要不耐烦,不想他却只是皱了下眉头,作嫌弃状:“丑死了。” 看他似乎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姜柔便松了口气,将这东西收了起来。 郁子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将那东西收好,看着姜柔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道:“入了秋,天气也凉。管家订做的衣服你若是不喜欢,今日我陪你出去置办几身衣服可好?” 姜柔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侯爷今日没有事要忙吗?” “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忙。”郁子肖拉住姜柔的手,眼睛却不看她,“我也想多花些时间陪你的。” 郁子肖执行力极强,说了这话,登时便带着姜柔出去了。 两人乘车到了京中繁华街道,在纤羽阁停了下来。 郁子肖先下了马车,姜柔掀开帘子后才发现,今日车上竟是没有带脚踏。 始作俑者面不改色,伸出手道:“抱你下来。” 姜柔看了眼周围,难为情地摇了摇头,扶住车厢,想要直接跳下来,结果刚要把脚探下去,郁子肖便一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撑着她的腰将人抱了下来。 动作倒是快,也没显出异常来。可是姜柔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注视她,一瞬间脸上浮起了绯红。 郁子肖却是若无其事,揽了她就迈进纤羽阁。 老板是个年轻妇人,看到这一双璧人,很是热情,两人刚走进来,她就迎了上去:“这不是郁侯嘛!今日带着夫人来看衣服了?” 姜柔素来对衣物首饰之类没什么要求,得体大方即可,郁子肖连挑了几样布匹,姜柔都说好,郁子肖看她不像有主意的样子,便让她自己去挑,姜柔也是随意指了几个清雅的花色。 郁子肖看着姜柔面无波澜的脸,一时没了主意,不过今日他带姜柔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也不在于此,便将方才选的布匹按照他的喜好订了样式,吩咐做好后送到府上去,随后便道出了今日的真正来意:“今日,我是想为夫人做一件披风。” 末了,他又补道:“骑马时穿的。” “骑马?”姜柔听到这两个字,疑惑地抬起头。 “对,骑马。”郁子肖低头看着她,勾了勾嘴角,“秋猎要到了。” 皇上喜爱射猎,每到这个时候都会举办秋猎,总要叫这些世家子弟都跟着前往,用他的话说,就是瞧着这些小辈们,便觉得有年轻活力,其实却也有借秋猎评判人才之意。因此各家子弟往往会抓住这个机会大显身手,好在皇上面前留个印象。 郁子肖,自然是不在意。 不过这秋猎可带家眷,以往总有大臣带着自家夫人去的,射猎回来,帐篷里有温香软玉在怀,自然妙哉。往年这习俗对郁子肖形同虚设,不过今年,他也是有家眷的人了,自然要带着。 到了这天,其他人大都将夫人安置在马车里,只有郁小侯爷揽着自家夫人的腰骑在马上。 姜柔身上穿着幽蓝色的披风,那披风束带上,竟挂着一颗南山雪珠。此玉难得,一直被供在南山寺庙,相传只有有缘人才可求得此珠,这里不少人曾慕名到南山观摩过,却不想此物竟然出现在一女子的披风之上。 不过姜柔对此一概不知,只知道这是颗品相珍贵的珠子,与这幽蓝色的披风倒是极为相称,郁子肖一身墨蓝,两人同骑一匹马,看起来十分相配。 一旁已有人面露痛惜之色,也不知那小侯爷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求得宝珠,不过此物如此珍贵,将来若是进献给皇上,定会有重赏,他却拿去哄美人开心。众人见了,只觉得这郁小侯爷太过荒唐,那珠子落在他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过郁子肖在京中浪惯了,旁人并无太多惊奇,只是暗暗感慨道,坊间传言郁侯夫人不得宠,今日看着,却是这新婚夫妇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实在是羡煞旁人。 姜柔此时也顾不得别人如何看他们,她头一回骑马,原本心中有几分紧张,不过靠在郁子肖胸膛,被他握着手去使那缰绳,心中却是欣喜要压过一筹,这人一愉悦起来,便看着也灵动了几分。 郁子肖正瞧着怀里的人可爱,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就被一旁令人厌恶的声音打断了。 “郁侯真是好兴致。”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萧承文先前吃了那样大的一亏,在东宫禁足了这些日子,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是难以入耳。 郁子肖毫不客气:“许久未见太子,今日听得太子声音,我倒是觉得十分意外。” 萧承文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脸色依旧不变,笑道:“托郁侯的福,我这段时间休养得不错。” “太子平日事务繁忙,合该好好休息一番。”郁子肖冷笑了一声,“多余的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萧承文脸上依旧是端方得体的笑,他看了姜柔一眼,不急不缓道:“说起来,这秋猎虽是在皇家猎场,不过郁侯带着夫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说完未等郁子肖回应,他径自驾着马先行离开了。 郁子肖能感受到,从方才太子出现的那一刻起,姜柔的身子就在轻微地颤抖,他想到太子的最后一句话,神色凝重了起来, “别怕。”他在她耳旁轻轻道,“有我在。” 姜柔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太子那张笑着的脸,总能想得起在映儿脑中看到的太子扭曲的模样,只觉得此人深不见底,又善伪装,是最可怕不过的。 “姜柔。”郁子肖又叫了她一声。 “嗯?” “你既能探知灾祸,为何不看看自己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并不能知自己运势如何。我曾说过的,姜柔命运如何,全在侯爷。”姜柔顿了顿,“侯爷,你命中有一灾,姜柔会尽力保侯爷无事的,若真的无能为力,也会一直陪着侯爷。” 郁子肖听她认真说的这番话,笑了一声:“哪有夫君叫娘子保护的,你放心,要真有那么一天,本侯舍了命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姜柔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若是舍了命,自己又怎么能活下去呢? 到了猎场,先是开了一宴。皇上年轻时杀伐决断,如今身体不如从前,疑心却是日益加重,格外爱办这宴席,时不时寻个由头叫诸臣子来聚一次,席上其乐融融,君臣和睦,实际却是暗潮涌动。 宴席进行到一半,萧承文站起身来,对皇上敬了一酒:“儿臣听闻郁侯极善射猎之术,今日正好是个机会,不如就让儿臣和郁侯比试一番。” 皇上闻言,看向郁子肖,似在询问;“子肖,你以为如何?” 郁子肖一听萧承文提出此事,便知此人目的绝非这么简单,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拂了皇家的面子,便站起身道:“太子肯赏脸,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皇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那朕便等着看你二人一决胜负。” 郁子肖刚坐下身,姜柔就担心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侯爷,太子不怀好意,你要多加小心。” 郁子肖和萧承文斗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萧承文的心思,他想着方才来时路上,萧承文说的那句话,心中已有预感。 他抓住了姜柔的手:“待会儿我若离了你身旁,你便去找宣王妃,同他们坐在一起,千万不可擅自离开。” 第33章 “我明白了。” 姜柔看着郁子肖离去, 自己去和宣王妃坐了。 宣王妃陈氏是个恬静的女子, 正裹着一件宽大的披风坐在那里, 只露出一张小脸来。她在南方长大, 与这宫中的人也不相熟, 对谁都盈盈笑着,看起来十分亲和,一见到姜柔, 便笑着将她拉到了身旁。 似是看出了姜柔的顾虑,她拍了拍姜柔的手:“你不要担心, 我们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就好。” 姜柔点头,女眷们聚在一起,除了尝些新鲜瓜果外, 就是聊家长里短。姜柔吃着盘中的龙眼,觉得比平日里吃到的要甜上许多,却见宣王妃一口未动,便道:“王妃可要尝一些?” 王妃听了,温声道:“我现在不能吃这个。” 姜柔问:“可是身体有不适?” 王妃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低下头说:“我怀了身孕,已有五个月了。” 姜柔愣了一下, 王妃裹着宽松的披风, 她原先没有发现对方身子有异,听王妃说了,这才注意到她腹部的隆起,一时间有些惊讶。 王妃注意到她的目光, 柔声道:“我身子消瘦,又裹着衣物,自然是不大容易看出来的。” 姜柔听得脸有些红,她虽说是成了婚的人,到底还是个女儿家,懂的并不多,如今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王妃已有身孕了,也跟着羞涩起来。 王妃见她红了脸,便耐心道:“你们新婚才不久,此事也是不用急的。” 姜柔摇头,她心觉自己和郁子肖,与宣王夫妇是不同的。可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想不出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郁子肖的孩子,甚至没想过两人作为夫妻,将来会一直共同生活。 郁子肖对她来说,除了多年前曾给过她一点悸动,似乎更像是一个她必须去守护的人。那大劫一过,她留在郁子肖身边便没了意义,到时候,她也就该离开了。 只是脑中浮现起那人的眉眼,又觉得,不该是这么回事。 怎么想到这些了。 姜柔遣散了思绪,关切地看着王妃:“王妃怀着身孕,怎么还跟着到这里来?” “整日在府中待着,也闷得慌,这秋猎说起来也不过是游玩罢了,出来透透气也好,总不能一直在屋里养胎。”王妃冲她眨了眨眼,“阿昱本说什么也不愿我来,是我自己缠着他要来的。” 姜柔笑道:“王妃怀着身孕,王爷必得谨慎些。” “是啊,倒比我还紧张了,这出来的夫人们,也有怀着身孕的,月份不大,并不妨事。”她虽这么说着,眼角的甜意却要漫出来了。 姜柔对这位宣王妃很有好感,听她说那些琐事,也觉着开心。 王妃说着,突然停下来道:“这帐中点了什么香?平日里未曾接触过。” 她正出神,听到王妃的话,也嗅到了空中陌生的香气,并不难闻,但带着一股湿黏的味道,让人觉得十分甜腻。 “不好了!有狐狸群过来!” 外面突然传来了响动,在这里留守的护卫喊了起来。 姜柔心下一惊,走到帐门口向外看去,果然不远处有黑压压的一片狐狸正向此处移动。 她定睛一看,四周的栅栏竟然还有开着的门,急忙对那些护卫喊道:“快将外面的门关上!” 外面的护卫此时竟手忙脚乱起来,拔刀斩杀扑过来的狐狸,然而还是有狐狸从木栏缝隙钻了进来。 一旁已有妇人尖叫起来,姜柔急忙去看宣王妃,王妃也被这变故吓到了,脸色苍白,额头上冒起了冷汗。姜柔担心她受惊,忙扶着她,护卫首领大喊道:“保护好夫人小姐们!” 霎时间四周一片慌乱,那狐狸群似乎是冲着帐篷来的,姜柔蓦地神色一变:“帐中的香有问题!” “我们快走!” 外面的护卫已经开始掩护女眷们离开,场面混乱,姜柔扶着王妃向外走,突然被人从身后狠狠撞了一下,抓着的宣王妃衣袖便从手中脱了出去。等她回过神,已不见了宣王妃的身影。 她着急道:“王妃!” 无人回应,入耳的全是女眷们的哭喊声,这些妇人三三两两由护卫们离开此处,姜柔寻不到王妃,不知不觉远离了那些女眷,她刚想跟过去,脑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姜柔心中惊声大作,她拼命挣扎,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周身的护卫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便拖着她向外走去。 姜柔浑身都在颤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是和郁子肖在船上,当时郁子肖在她身边,她心里纵然再害怕,也觉得自己不会死。此刻被这群身份不明的人拖离了人群,铺天盖地的绝望一瞬间涌向心头,她怕,怕自己会成为威胁郁子肖的筹码,更怕自己会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 郁子肖随着皇上一队人马到了山林处。 太子走到郁子肖身边:“我与郁侯进去半个时辰,出来时谁的猎物最多,谁便获胜如何?” 郁子肖向皇上行礼道:“还凭皇上定夺。” “好!今日朕就瞧一瞧,你们二人可有当年朕和郁绍的风采!” 太子转身上马,笑着冲郁子肖点了点头,便策马进了山林。 郁子肖也紧随其后。 萧承文进林子后就不见了踪影,郁子肖骑着马在林中转了两圈,心里却已然是焦急万分。 太子将他引开,定然会对姜柔做什么,虽说姜柔和众多女眷待在一起,却难以保证太子不会下手。 皇上还在外面等着,似是堵了他的退路。 郁子肖攥紧了手中的弓,萧承文这次是早有预谋,竟然把他逼到了这个境地。 他不能再等,现在已过去一些时辰,太子若要动手,此时怕是已有动作了。 郁子肖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利箭,咬紧了牙关,将那箭径直从腹侧刺了进去。 一众武将正在外头候着,这才过了片刻,林中竟有一道骑着马的身影出来了。 待走近了,众人顿时变了神色。 只见郁子肖腹部中箭,暗红色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衫。他一手捂着腹部,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人脸上已无血色,未到跟前,便从马上翻了下去。 皇上顿时变了脸色,急忙叫随行的人将他抬了起来。 “快叫李太医看看!” 随从手忙脚乱地将郁子肖送往了随行的李太医处。在此旁观的人虽未言语,却都怀疑起这中箭的缘由的来,进入山林的人不过太子与郁侯二人,郁侯怎么就就中了箭? 皇上怎会不知这些人在想什么,脸色一点点变沉:“来人,到树林中去寻太子!” 李太医看着郁小侯爷受了如此重的伤,当即要为他包扎,其他人刚离去,郁子肖便推开他,自己在伤处洒了药粉,随意绑了几下就要离去。 李太医在身后苦劝:“侯爷,这伤草率不得啊!” 郁子肖的身影已消失在帐外,只留下一句:“本侯好得很!” ———— 姜柔被那群人关在了马车上,眼睛被蒙了起来,口也被封住,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郁子肖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会来找她吗…… 她想起了郁子肖跟她说过的那句,舍了命也会保她无事。此时这话,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姜柔被下了药,脑中开始渐渐变得昏沉,神志与其斗争许久,她在一片黑暗中,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 车身却突然剧烈地动了一下,姜柔脑中恢复些许清明,便感到身下的车已停了下来,外面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 恍惚中,姜柔似乎嗅到了血腥气。 是他来了吗? 她已经没有时间的观念,只觉得不过瞬息之间,突然一阵刺目的光驱散了黑暗,她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看着那双眼,终于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云辞的第一面起,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亲近。 原来那双眼,像极了阿娘。 云辞眼中满是心急,解了她身上的束缚,发现姜柔中了药,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小粒,递到她嘴边。 姜柔艰难地咽了下去,药性刚解,身上还是无力,云辞便将人抱了起来。 从马车中走出去。 地上散落着几具尸体,血从他们身下蔓延开来,又顺着地上的裂缝浸入泥土。 云辞的白衣上却是一尘不染。 她躺在云辞怀中,无力地睁着眼,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道墨蓝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郁子肖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二人,没有了往日那副总是透着骄傲的神情,神色是从未出现过的茫然。 云辞停下了脚步。 “姜柔。”郁子肖向他们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有些不稳。 云辞将姜柔放了下来,在身后扶住她。 “姜柔。”郁子肖伸出手抱住了她,闷声道,“我好疼啊。” 姜柔贴着郁子肖的身子,只觉得手中一片黏滑,鼻尖的血腥气重了起来。 她呆愣道:“你流血了……” 郁子肖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姜柔听着他的声音,刚把手环到他的腰后,便觉得一股力量将自己拽了过去,回过神时,已被郁子肖护在身后。 郁子肖看向云辞,神情变得冷冽起来:“你为何会在这里?” 云辞看着他们二人,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姜柔看着云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中一痛:“侯爷,是云公子救了我,你怎能……” “我怎能?”郁子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个云公子,原来我不在,你们竟连姓名都已互通了!” “他怎会知你今日在这里?若不是跟踪你,便是得了消息,你是他什么人,用得着他去打探你的消息?”郁子肖句句逼迫,“他救了你又如何?没有他,本侯一样能救你出来!” “你以为落入那些人手中,与落入他手中又有何不同?”郁子肖想到前些日子得的消息,脸色更沉,“你可知莫中何日日到白雨山道观去做什么?” 姜柔愣愣地看着他。 “他去那里便是为了求见你的云公子。”郁子肖冷笑,“那云辞,就是太子放出了引子。” 姜柔眼中失神,喃喃道:“不,不是……” “那你倒是跟我解释,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你,为何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郁子肖嗓中一哽,像是有口气卡在那里,“你为何这么信他?” 姜柔静静地,有些悲伤地看着他:“可是你,为什么谁也不信呢?” “我若是这么容易信了别人,现在……”郁子肖突然脚下一晃,身子脱了力,在姜柔面前滑落下去,跪在了地上,嗓中的声音渐渐变轻,“早就死了。” 姜柔这才看到他腹上胡乱缠的纱布,已满是血红。 第34章 姜柔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被送回来的了, 那日郁子肖脸色渐渐失了血色, 她想喊人, 可是她不知道这是哪里, 周围一个人影也无。 她浑身无力, 只能从自己衣袖上扯下干净的布条,慌乱地堵在郁子肖腹部的伤口上。 她搀扶着郁子肖,颤声道:“侯爷, 你振作一点。” 郁子肖声音轻轻,姜柔凑到他脸庞才能听见, 他说:“我没事。” 虽是这么说着,他的身子却在一点点变沉,姜柔怕他昏过去, 强撑着跟他说话:“侯爷,你伤得这么重,怎么救我呢?” 郁子肖却突然笑了一声,不似往常,甚至连声音也无, 只是姜柔挨着他的身子,感受得到他的气音:“我就算救不了你, 也不想……不想让你一个人……” 后面, 便没了声音。 姜柔脱了力,同他一起跪了下来,她眼前一点点变得黑暗,失去意识前, 只记得那荒草间,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她苏醒时,屋内一片寂静。 姜柔坐起身,药性已经退去,她身上恢复些力气,视线在屋里环绕一圈,却不见有人的身影。 姜柔下了床,从屏风后走出来,去看郁子肖,却见他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发呆似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柔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侯爷,你的伤怎么样了?” 郁子肖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无妨。” 姜柔看他气色依旧不是很好,担心道:“你昨日失了那样多的血,还是躺下吧,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没什么,就是失了些血而已。”郁子肖并不在意,“没有伤及内脏,养两日便好了。” 姜柔看着他漫不经意的样子,忍不住反驳道:“又不是铁打的,怎能那么容易就养好了?” 郁子肖大概是头一回听姜柔这么跟自己说话,顿时眼中有了笑意,揶揄道:“我是不是铁打的,你怎能知道呢?” 姜柔发觉自己方才脱口而出顶撞了他,一时也愣住,便无心去想他的话,转而问道:“昨日不是和太子射猎去了吗?怎么会受伤,是不是太子他……” “皇上和众大臣还在外头看着,他哪来的胆子这么做?”郁子肖移开眼,“这伤,是我自己弄的。” 他话一出口,姜柔也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为了确认般,小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郁子肖冷哼了一声:“谁愿意去跟太子那厮比什么射猎,他愿意耗着我,本侯难道就一定得奉陪?” 姜柔看他对太子的嫌恶都要从脸色漫出来了,浅浅一笑:“原来是这样。” 两人一时无话,郁子肖突然“嘶”的抽了口气,姜柔忙问:“怎么了?” “疼,好像是伤口裂开了。” 姜柔起身就要离开:“我叫两个丫鬟来给你上药。” 她刚站起来,却被郁子肖按住了手,身子一晃,又坐了下来。 “不要叫她们来。” 姜柔不解:“为什么?” “这伤口也太难看了,我怎能让她们看去。”郁子肖一脸不情愿,“你来帮我上药。” 姜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到醒来时,这屋中便一个下人也没有,又想到平日里郁子肖总是穿着整洁,恣意潇洒,走到哪都是道风景,便觉着这人许是本就爱美,不愿意叫人瞧他伤处。 她无法,犹豫间,却听郁子肖哼了一声:“又流血了。” 他只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姜柔看向他腰间,果然见那处有血迹漫开。 姜柔安慰他道:“我吩咐人打些热水,就送到外面,不会让她们看到你的。” 郁子肖欣然应允。 姜柔吩咐人打来水,自己端了进来,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来解他的衣裳。 她垂着头,去扯郁子肖腰间的带子,那带子本就是松松地系着,轻轻一扯便开了。 她将纱布一层层取了下来,便露出来了他的腰。郁子肖本就生得白,那一截腰也如莹莹白玉,只是上面嵌了条伤口,与周围的皮肤比起来就显得十分狰狞。 姜柔看得脸上有些发烫,转过身取了热毛巾,替他擦拭伤口上的血迹。 “疼吗?” 郁子肖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摇了摇头:“不疼。” 姜柔依照他的吩咐,从床头的匣子里取了药,将药粉小心洒在他伤口处,又拿来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 郁子肖这时便坐了起来,姜柔低着头,绕着他腰间将纱布一层层缠好。 她这么做,不得不面对面贴着郁子肖,头挨着他胸口,连他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做完这一切,姜柔脸红得不成样子,如释重负地起身端了桌子上的木盆:“我去把水倒了。” 不等郁子肖说话,她就端着那盆被染红的水离开了。 姜柔走得急,刚出门,差点撞上一个婢女。 那婢女吓了一跳,连忙从她手中接过木盆:“这种事怎么能让夫人亲劳,交给我来吧。” 姜柔松了手,看着那婢女离去,她觉着脸上发热,这时候也不是很想进屋去,就打算在院子里坐会儿。 这时盼晴出现在院门口。她不知去做了什么,正低着头匆匆走过来,看到姜柔立在院子里,急忙小跑过来扶着她:“小姐的身子怎么样了?” 姜柔道:“我没事,只是昨日被人下了药,药性已解,已无碍了。” 盼晴有些担心:“不管下了什么药,总是伤身子的,小姐还是休息着,我去给小姐炖汤。” 姜柔看着她问:“我醒来没见着你,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我方才正在炖汤,听到小姐醒了,就先过来看看。”盼晴说着便扶她回屋,要帮她铺好床,姜柔拦住了她,“不用了,反正我还要躺的 ,你忙事情去吧。” 盼晴低头道:“那我下去了。” 姜柔坐在屋里,看着盼晴离开的身影,心中一沉。 盼晴往日做汤,是片刻也不离的,就算知道自己醒了,也不必如此着急着过来看自己。 厨房里,几个婢女正热热闹闹聊着天,见盼晴走了进来,就围了过去。 “盼晴姐姐,又来给夫人炖汤呀?要不要我们帮忙?” 盼晴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便够了,你们忙各自的去吧。” 几个婢女又热闹着散开了。 盼晴虽然是郁家夫人的贴身婢女,不过做汤这件事,她一直亲力亲为,今日像往常一样将汤煲上之后,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东西,丢进了汤里。 “盼晴,那是什么?” 盼晴身子一颤,转过身,正看到姜柔站在门口 “小姐……” 姜柔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她走过来,问:“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这……”盼晴眼神躲开,似是有些慌乱,磕磕绊绊道,“这是……补药,小姐身子太虚,总是养不好,我前些日子便去药铺那里问了郎中,他给我开了一瓶补药。” 姜柔看着她,将手伸出来:“拿给我看看。” 盼晴犹豫了一下,把药瓶递给她。 姜柔打开瓶子倒出一粒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她来郁府后时常在书房看些医书,对草药也有些了解,这东西却不像是药铺能有的。 姜柔抬眸,淡淡道:“这东西不像是药铺给的。” “小姐,这东西确实是药铺来的,”盼晴攥紧了手指,为难开口,“盼晴打小便一直跟着你,不会伤害你的。” “是吗?”姜柔看着手中的瓷瓶,突然问,“盼晴,你脖子上是什么?” 盼晴犹疑地看着她,见姜柔靠了过来,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姜柔的手伸到自己后颈拂了两下。 “原是蹭到了灰。”姜柔收回手,脸色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笑,“我自然是信你的,药瓶先收在我这里了,我会记得吃。” 说完,她将药瓶收进怀中,转身离开了。 方才在盼晴后颈时,她看到了侯府。 自己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看起来已是一丝生气也无。坐在床边的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人只着一层单衣,背上的脊柱都显露出来。 她认得那个背影,那是郁子肖,可是比现在消瘦了许多。 对盼晴来说,这便是她的劫吗? 她头一回意识到,并不是只有探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的祸事。 姜柔走进屋中,看到郁子肖又靠在那里,不过这时看的是她来时的方向。 “侯爷。”姜柔坐在他身旁,将那个药瓶递给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郁子肖接过东西,轻轻嗅了一下,微微蹙眉:“这东西哪来的?” “我从……盼晴那里得来的。”姜柔瞒了自己在盼晴后颈看到的画面,说,“盼晴不会害我,这应当不是毒药。” “我也未见过这东西。像是草药做的药丸,但也不可冒用。”郁子肖怀疑,“那盼晴不是你的贴身丫鬟?这东西她从哪来的?” “说是从郎中那拿来的。”姜柔想到盼晴躲闪的神色,她心中猜测,这东西并非是取自药铺,不过盼晴不肯说,或许有她的道理。 郁子肖把药瓶往旁边一放:“这东西先放我这儿。” 姜柔点头,看着眼前的郁子肖,虽然受了伤,气色不算好,但还是个极好看有生机的人,与她看到的画面里那个萎靡的身影截然不同。 “侯爷。”姜柔声音有些沙哑。 郁子肖抬眼:“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侯爷会不会……”姜柔不知怎么,想问他会不会娶别的女子。 不过她想,郁子肖今年也不过刚及弱冠,怎有不再娶妻的道理呢? 这回若是让他自己去选的话,会选个明艳活泼的女子吧,不像自己,总也学不会如何去取悦他。 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会不会难过?” 郁子肖看着她,先是一愣,随后眼神变得有些冷:“我不会让你死。” 姜柔没说话,他干脆坐起来,握着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道:“这回是我料错,牧风这几日到南泊一带打探消息,我以为留你一人在府中才是危险,没想到萧承文打的是这个注意。” “我不会再留你一人了,你别怕。”郁子肖想了想,又补道,“就算我不在你身旁,也一定会赶去救你。” “我不会丢下你的。” 姜柔看着他极认真的样子,即使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知足了。 “嗯。”她低下头,轻轻道,“我也是。” 郁子肖听了,嘴角一扬:“我饿了,想喝粥。” 姜柔会意,站起身来,柔声道:“嗯,我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郁子肖:媳妇宠我。 ———— 作者碎碎念:不知道啥毛病,每次更新都显示成修改,作者日更!日更的! 第35章 “混账!谁让你对郁子肖下手的!” 皇宫内, 皇上一把将手中的奏折砸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弯腰, 恭敬地捡起地上的奏折, 双手高举着, 不急不躁道:“父皇息怒。” “你就这么容不下他?”皇上负手而立, 转身冷眼看着他道,“郁绍已死,如今的定国侯并无实权, 你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伤他,你让当年跟随朕的老臣们怎么想!” 太子低着头, 语气不急不缓:“儿臣没有。” 皇上怒哼了一声:“不管你有没有,那日郁子肖中了箭伤从林中出来,众臣心中自有想法, 又岂是朕能左右的。” “儿臣不在乎他人怎么想,郁子肖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儿臣也是为了我萧家的江山着想。” “祸害!?那郁子肖这么多年,早长成了个不成器的,身无功名, 又无官职,即便他有心, 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也值得你费这么大心思?” 皇上说到此,冷笑了一声,“为了我萧家的江山?如今撑着这江山的是朕,还轮不着你来着想。” 萧承文一言不发, 想起年幼时,宫中盛行的传言。 当年哪个人不知,郁家世子天资奇佳,更甚太子。 他心中似有一道藤蔓紧紧束着肺腑,只要一想起郁子肖,五脏肺腑便像是被那藤蔓绞了一般,缠得他喘不过气。 郁子肖算什么,不过区区一个世子,也配拿来和他比较! 他脸色不由自主阴郁下来,咬牙道:“郁子肖幼时便聪明绝顶,怎会甘心做一个闲散侯爷,如今他佯作纨绔,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将来必成大患。正因如此,决不能对此人掉以轻心!” “大患?你是朕的儿子,你什么心思他人不清楚,朕可清楚!你若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心,置我皇家的颜面于不顾,到时落得个残害忠良之后,朕看你怎么办!” 皇上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宫里流言生起,你最好让那些大臣们收了心,否则这太子之位,朕倒要真的考虑考虑该由谁来来做了。” 萧承文脸色一变,双拳紧握,爆出了手背的青筋,他站在原地,只觉得气血上涌,看着龙椅上与自己相似的脸,在皇上的注视下,两手相叠,终究还是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儿臣明白。” 萧承文自御书房出来后,正看到徐右相走来。 他走上前,一脸恭敬道:“徐老。” 徐右相匆匆与他行了一礼,便进去面见皇上。 萧承文看着他的背影,方才脸上和煦的笑容一点点冷却下来,转身离去。 东宫内,贴身宫女见太子回来便迎了上去,在他身边低声道:“殿下,刘学士正在宫中等候。” 萧承文走上前,就看到一男轻男子背着手立在那里。 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账册一案中被赐死的裴胤。 萧承文转身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下人陆续退了出去。 “坐吧。”萧承文在桌前坐了下来,看着他道,“你如今身份不能暴露,有何事要到宫里来?” 裴胤这人,天生便是一副精明之相,谁人见了也要多几分心眼来跟他打交道。不过,有一点,倒是和萧承文如出一辙——纵然算计多,却总是一副带笑面孔,又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来。 此刻,他便笑吟吟道:“特意犯险到宫里来,自是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何事?” 裴胤偏要卖关子,不紧不慢道:“最近可常有人弹劾徐若宏?” “不错。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利用官职之便做些生意买卖罢了,算不得什么罪。”萧承文想到方才从御书房出来时看到了徐右相,冷笑一声道,“况且,皇上就算对此不满,总也要给徐右相几分薄面。” 徐右相身为开国元老,当年大俞初建,国库紧缺,右相徐博明设兑银票,以宫中之名,发放给各地商人,筹集银两。一年后,可凭此票可在各大钱庄兑钱,比当初筹银时多一成。 当年,徐博明以此化解了朝堂初建时钱粮危机,后续兑银票一事也一直由他掌管,手中握着财权。不过徐博明此人清正廉洁,办事严苛,并无一丝差错,纵使朝堂上有人有心弹劾,也无话可说,因此皇上也极其器重他。 徐若宏身为徐家独子,长姐又是宫中贵妃,入了朝堂,自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徐若宏此人喜投机取巧,凡有差事,少不得要钻空子谋些私利。”裴胤别有深意地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看他谋的是什么利了。” 萧承文神色一动:“你是说……”(?′з(′`*)?棠(灬? ε ?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我听闻,皇上正欲派一人到修泰一带巡视,众所周知,那修泰乃是大商汇聚之处,官商时有勾结,此去不管查出什么与否,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裴胤意有所长地看着他,“殿下觉得这个美差若是落在徐若宏手里,会怎么样?” …… 郁府中。 “主子,我这趟沿着南泊一带查过去,探听出一些此人的消息。” 牧风道,“听闻此人三年前,曾出现在南泊附近的城镇上。当年镇上有一员外称家中夫人走失,在镇上贴了启事,称如若有人替他找到夫人,定当重金答谢。有一年轻人路过此地,揭了那启事,此人正是云辞。” “那员外将云辞请去,云辞不过要了她夫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就推算出了他夫人的方位,员外率人前往查找,果然找到了他夫人。当时镇中知此事者,无不觉那云辞是个奇人。只是后来……” 后来那夫人被员外寻回后,不出一月便病死家中。 这夫人死后,才有邻里透露出真相。原来,那员外平日里慈眉善目,背地里却是个十分残暴之人,时常在家中虐待妻子,员外夫人寻了机会向邻里求助,邻里知道了事情原委,十分可怜她,便想法子助她逃走了。 只是那员外当初寻人时,情真意切,每谈及妻子便两泪纵横,在外人面前又是一贯的好人面孔,城中人皆认为她对妻子情真意重。邻里怕他得知自己帮助他夫人逃走的事情,对此也一言不发。 不想,那夫人被寻回来后,员外对她逃跑一事极其愤怒,将她囚禁家中,手段比以往更是残忍,不出一月,竟生生将妻子折磨死了。 云辞后来辗转于此,听闻此事,默然离开。 后来,便再也没有云辞的消息了。 “这么说,莫中何每日去道观,是为了让云辞帮他寻人……”郁子肖思索,“只是那云辞经了此事,恐怕再不愿出手寻人。” 不过,莫中何既是来京城找云辞,又为何会替太子做事。 难不成是寻云辞未果,才转而投靠太子? “你可查到这云辞是何来历?” “回主子,属下多方探寻消息,都未能探得此人的底细,只知他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南泊一带,似是在到处游历,时常往返于那一带,后来这事发生后,便再无音讯了。” 只凭姓名与生辰八字即可知人方位,又频频接近姜柔。 郁子肖想着牧风的话,思及近来云辞对姜柔所为,心中一点隐隐的猜测逐渐变得清晰。 如若关于柢族的传言并非有假,柢族人当真有卜算之能的话——云辞,极有可能是姜柔的族人。 姜柔进了书房,就见郁子肖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东西正在把玩。 看见她来了,他便将东西快速收进袖中。 “侯爷在做什么?”姜柔走上前,端了几道小菜,摆在桌案上。 郁子肖咳了两声,拿起筷子:“没什么,只是在府中待得乏了,寻几个小物件玩罢了。” 姜柔也没有多问什么,在他身边坐下来,与他一同用菜。 “姜柔。”郁子肖突然问,“你可知你们族人生活在哪里?” 姜柔摇了摇头:“不知,母亲从未跟我提过。” 郁子肖想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族人可有什么特征?” “特征?”姜柔顿住,柢族人的特征,确实是有的,不过与他人说起却有自夸之嫌。 姜柔犹豫了一下,道:“母亲曾跟我说过,柢族之人,大都相貌清秀,气质清和,与常人站在一起,也是好分辨的。” 母亲便是个出众的美人,至于她自己,也有人赞赏过,应也算是清秀的。 郁子肖问:“除此之外呢?” 姜柔耐心道:“除此之外,便是人人得知的,有卜算之能。” 这话着实算不得什么信息,郁子肖想到了云辞那容貌。即使同为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云辞确实是极好看的,而且此人气质,确实清尘脱俗,较常人更清和一些。 这么说起来,无论相貌,还是气质,似乎都……与姜柔还有一些相像。 难道他们柢族人在长相上还有共通之处? 郁子肖半晌没有说话。姜柔看着他,想到了那天被绑架时,郁子肖说过的话,便试着问:“侯爷,那日你说,莫中何每日到白雨山道观,是为了找云辞?” 郁子肖被姜柔的话拉回思绪,颔首道:“没错,莫中何一事如今没了头绪,太子那边也未查到什么线索,如若云辞真的知道些什么的话,倒可以试着从他那里入手。” 姜柔试着问道:“侯爷是想让我……” 郁子肖一听这话,顿时心中警惕,蹙眉道:“你很想见他?” 想到云辞,他心里隐隐不舒服。云辞若真是姜柔的族人,他觉得自己倒像是外人了。 况且姜柔对云辞一直较为亲近,若是……若是真的就此心向那人了又该如何? 思及此,郁子肖心里突然有股极大的危机感。姜柔在他身边,本就是为那所谓的命格相连一说,虽然对他好,但也不知姜柔心中究竟如何想他,云辞这时候出现,又时不时示好,给的小东西总是正合姜柔心意。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云辞下山来送给姜柔的小玩意都被她收得好好的!可气他郁府戒备森严,却防不住一个云辞,他看着姜柔床边匣子里的小物件一天天多了起来,却连个云辞的影子都未曾见到过。 他怎么还能放任姜柔去跟云辞求助,这不是眼睁睁看着那人把自己夫人拐走吗? 于是,郁子肖干脆地拒绝道:“不必,本侯自有法子。” 姜柔向来是信他的,也没再说什么,郁子肖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无需你插手,以免节外生枝。” 姜柔点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他心中早有了打算,这事何需姜柔去说,只要他想个法子,将此事透露给云辞,云辞若有心帮忙,自然回去做。 若是不愿,他郁子肖也不可能推自己的夫人出去使那美人计。 ———— 此日,莫中何照旧徒步上了白雨山,去往道观。 心里却是不怀希望的,虽总是隐隐盼着那人能感化于自己的诚心,可是来了这么久,他也早在那人日复一日的闭门不见中被消磨了期翼。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单凭太子手中那一点线索去为此人做事。 当初那场火来得突然,他平日极少外出,房屋却恰好在他离家时起了火,小芹也失去音讯。 小芹腿脚不便,除非有人带她走,否则她是不会这么一声不响便消失的。 他寻了小芹这么久,太子突然示出小芹戴在身上的物件,他自然怀疑小芹在太子手里。只是太子此人心思深沉,他唯恐小芹会受到刁难,如此逼着自己到太子门下做客,只愿太子达到自己的目的后,能放他们夫妻二人一条生路。 此事成了他心中郁结。 曾经不愿入仕途,便是料到有一日会因种种原因受人胁迫,违背道义,做那些不得以之事。只是没想到,他隐于山村中,避免入世,却终究是没能摆脱得了这样的命运。 云辞是他仅有的一点盼头,即使无望,却也是为自己找一个能够顺从本心之道。至少,他不是只有太子那条路可以走的。 老道士早已习惯了在这个时候看到他,见他已到门口,便像往常一样把他带至了偏院。 莫中何坐在屋中,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能听得到院中有扫落叶的声音。 他缓缓闭上眼,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每日都来,已无须看外面的日头来判定时辰,自己在屋中坐了许久,便知到了时候,该离开了。 他正欲起身,眼前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白色的衣摆出现在门边,来人站在门边看向他,神色淡淡。 第36章 “什么?你说莫中何要离开?” 几日过去, 派去暗中跟着莫中何的人带来这么个信儿。 “是。”心腹低声道, “主子, 昨儿个我见他从白雨山下来后, 匆匆赶回了客栈, 随后便开始寻找车马,看样子,不日就要离开京城。” 郁子肖蹙眉思索:“这么说……他是寻回他家娘子了?” 走了也好, 这人即便拉不到自己这边,也决不能为萧承文所用。 心腹看他家主子坐在那里, 不知在想什么,有些为难地看了郁子肖一眼:“主子,这莫中何也不知怎么的, 似是发现了我在跟踪他……” 郁子肖抬起头,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此话怎说?” “今儿早上属下在路上走着,他突然原路返回叫住了我,把这个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侯爷。” 说着他递上一封信。 郁子肖接过来看, 就见上面写着:今日戌时,白雨山脚。 他收了信, 嘴角轻启:“看来这位莫公子, 是有东西想留给我啊。” 太阳落山之时,一辆马车行至白雨山脚下。 郁子肖从车上走下来,就看到莫中何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他扇子一挥,笑着走上前:“莫公子今日叫本侯来, 莫不是想通了?” 莫中何行了一文人礼,声音平淡:“侯爷既知莫某为何事来,便不要取笑在下了。” 郁子肖笑:“自然不是取笑公子,不过本侯先前几次想与莫公子一谈,皆被回绝,今日骤见公子约本侯出来,我倒是十分好奇,公子叫我来有何事?” “先前是莫某失礼,在此向侯爷赔罪了。” 郁子肖也不再与他搭茬,直接问:“可是寻回你娘子了?” “此事还要多谢侯爷相助。”莫中何颔首道,“莫某已决定今夜便带着拙荆离开,走之前想与侯爷道谢,这是其一,此外还有一事相告,是其二。” “何事?” “昨日我到太子在宫外的府上做客,无意间听到了一些消息。”莫中何道,“昨日辰时,皇上那里收到一封御状,乃是封疆大吏阎周所传。” “阎周?”郁子肖微讶,这阎周乃是西境封疆大吏,是先皇后娘家兄长,即太子的表舅。被派往西境后,一直守在那里,未曾有过什么异动,如今突然传来一封御状,其中怕是另有内情。 “没错。”莫中何说,“这御状乃是告发当地一县令,杜文梁。说是此人收了贿赂,与县中恶霸勾结,为恶乡里,欺压百姓,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找到了阎周。阎周听闻后,便写了这封御状,直接将杜文梁告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向来厌恶地方官贪污受贿,加之有先前于衡一案,就对此事更加厌弃。杜文梁正好撞在这时,皇上昨日直接下了令,派了使者到鞍乐县,将其就地斩杀。” 郁子肖道:“此事来得突然,定有蹊跷。” “正是。”莫中何继续说,“不过,除却皇上收到一封御状,昨日东宫也收到了一封信,乃是阎周所传,似是怕此事不稳妥,让太子看一看形势。” “此事确有很多疑处,此类信件本该走官道,阎周的御状却是由手下的骑兵快马加鞭送至京城,他既是此事的揭发人,却又传了信给太子,只怕是有心虚的成分在。依莫某愚见,这鞍乐县县令杜文梁,只怕受人诬告,蒙了冤屈。” 郁子肖闻言,心中已有了计量。 先皇后娘家败落,除了阎周外,再无人能为太子提供助力,即便如此,那阎周身处偏远之地,也未必能给太子帮上什么忙。然而,太子手中却无兵权,明吾卫直属皇上,京城总兵和禁军首领皆鲜少与皇子来往,那阎周,便是太子手中的一个筹码,即使如今并无太大用处,却也不能不管。 此番若是阎周落下了把柄,对郁子肖而言是极大的快事。 “今日便是为了将此事告知侯爷,至于侯爷想如何做,非莫某能够置喙。”莫中何又行了一礼,“莫某已决定带着拙荆远离京城,寻一僻静之地,从此隐居,再不过问世事。” 郁子肖饶有兴趣地问道:“莫公子既然决定隐居不问世事,又为何要将此事告与我?本侯可未曾要求公子能助我几分。” “莫某愚钝,但也知恩。”莫中何不急不缓道,“此回云公子将拙荆寻回,却不曾接受在下的报答,只告诉在下,不可行危害郁家之事。在下这才得知,此事是间接承了侯爷的情,加之莫某心中尚有几分正义,心想此事或许与侯爷有益,因此才将此事告与侯爷。” 郁子肖心想:“原来如此。” 他先前想到云辞或许会念在姜柔的份上出手相助,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由此说来,他也是承了姜柔的情。 郁子肖看着他道:“如今朝中势力动荡,莫公子有如此才识,难道不曾想过择一贤主,以成就一番事业?若能一己之才辅佐明君,将来名扬千古,岂不是一件痛快之事!” 莫中何笑道;“侯爷少年才俊,意气风发,有此志气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只是莫某志不在此,非我之路,又何必费力而行?” “我赏识公子智谋,因此才觉可惜。不过公子既然志不在此,本侯也只能任莫公子离开了。”郁子肖也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天色渐暗,两人也无需多言,只留下一句“就此别过”便各自离开。 郁子肖思及杜文梁一事,皇上已派了使者到鞍乐去,事不宜迟,要速派人前往。 他一回府便叫来牧风:“你速速派几个人手,到鞍乐县,务必要保杜文梁无事。” ———— 姜柔这日正在府中小憩,忽而感到旁边守着的人起了身,随后便听到盼晴轻声吩咐了几句,原本待在屋中的丫鬟都应声干活去了。 姜柔并未入睡,她听到动静后,估摸着盼晴走出了房间,便起了身。 郁府的主院后还有一小院,较为隐蔽,平时家中下人大都不会经过这里,盼晴此事便环顾了四周一圈,朝着那小院走去了。 姜柔见此,便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她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向院中望去,就见盼晴站了片刻,房檐上便落了一熟悉的白色身影。 盼晴那神色并不像是在看生人,云辞不能出声,只有盼晴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见盼晴回身,姜柔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云辞每次来,都是单落入她视线,她总是屏退了下人,才去见他,盼晴为何会识得云辞?又为何要瞒着自己? 她离开时脚步匆匆,刚走回主院便迎面撞上了郁子肖。 郁子肖大约是刚和宣王见面回来,见到她走得急便问道:“做什么呢?” 姜柔摇头:“没什么。” 郁子肖也没再探究,他现在过来只是为了叮嘱姜柔一句话。 “我近日要去驿站一趟,晚上不必等我。” 平日里,姜柔晚上总会在屋中看着书,等郁子肖回来后才能安心入睡。 不过他今日去的地方较远,不知何时能回来。 既然那阎周此举有鬼,派人快马加鞭将御状送来,如此急切,倒像是在赶什么东西。 他思来想去,怕是杜文梁与阎周起了冲突,不过他一个县官,递御状只能走驿站,势必要比阎周晚几日。 阎周若是扭曲了事实,到时杜文梁被赐死,死无对证,事情就难办了。 以防万一,郁子肖派人前往几个较近的驿站驻守,以防太子的人将杜文梁的信件拦截,没过两日,果然传来消息,有一鞍乐的信件今日从上一个驿站出发,不出意外,今晚就要到了。 此事不容差错,他始终放不下心,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临近太阳落山,郁子肖到了驿站,守在这里的心腹出现,禀告道:“主子来得正好,刚有一信件到了这里,就等主子过来了。” 郁子肖下马,从院门走了进去。 京城里的驿站,留守之人还是认得他郁小侯爷的。 郁子肖也不欲废话,看到留守在此的人便开门见山道:“本侯今日来,是要取一鞍乐县的信件,我会直接交给皇上。”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为难道:“侯爷,这驿站的信件从没有直接让人转交的啊。” 郁子肖不耐烦:“你们只管交出来便是,如若有人怪罪下来,也有本侯给你们担着。” 说完,他直接朝屋内走去,不留任何余地:“带路。” 那驿站的人看他来势汹汹,也不敢惹他,便将他带了进去,转身将门闭上。 “鞍乐来的,便是这封了。”那人小心翼翼地将信件递给郁子肖,“侯爷,小的留守在这驿站也不容易,只求能安安生生,是承受不得灾祸的啊……” 郁子肖接过信件来看,果然署名落着杜文梁三个字。 “本侯自有分寸。” 天色已晚,郁子肖收好了信件,就打算离开。 然而他手刚触到门沿,便觉得不对劲。 外面隐隐传来了身体落地的声音,同时有细微而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郁子肖从门缝望出去,突然神色一变,闪身离开门边。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箭从门缝射进来,正钉在墙面中央。 驿站中的那人看着墙面上的箭,全身忍不住开始打颤:“这……这是怎么回事?” 郁子肖手指紧紧地攥着身后的柱子,方才他若是没有躲开,那支箭只怕要直穿他的腹部。 好个萧承文,那日在猎场逼他自戳腹部一箭还不够,今日还要补一箭,是当真要将刺杀定国侯之名落实么? 他侧过头,透过窗棂向外看,就看到院中聚集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萧承文。 第37章 萧承文的人马已将驿站包围起来, 他今日来, 定是要留下那封信。 外面传来萧承文的声音, 似是带着笑意:“郁小侯爷, 私扣信件乃是欺君之罪, 侯爷不若将信件交出,孤还可考虑放你一马。” 郁子肖冷笑一声:“太子放我一马,岂不是在包庇欺君之人?” 缩在一旁的两人听到他的话, 顿时大惊失色:“外……外面是太子?” 郁子肖不语,环顾了屋子一圈, 这房子靠着山,后面并无退路,前方左右被萧承文围堵, 若想出去,定然要和外面的人硬撞。 他看向屋中僵住的两人,压低声音问:“既是驿站,可有出去的密道?” 其中一人回过神,连忙点头:“有, 有的。可是……” 郁子肖没时间跟他废话,厉声道:“快打开!” 萧承文在外面道:“隔一道门, 侯爷是看不到孤的诚意, 不若将门打开,出来谈一谈,与你我都有利,不是吗?” “只怕小侯出去, 见不到太子殿下的脸,就要命丧于此吧!”郁子肖说着话,就看到那两人走到屋中角落,将墙角的粮缸推开来。 粮缸移开,露出了被遮住的地面,那里正有一个活板。 此时萧承文在门外笑了:“侯爷不必拖延时间,孤一向说话算话,也不欲为难你,只要你乖乖交出信件,孤自然会放你离开。” 郁子肖没有功夫理会萧承文的话,看着那两人手忙脚乱,活板始终未动,心急道:“怎么回事?!” 一人哭丧道:“这……这板上的活扣锈住了,打不开呀!” 该死!郁子肖情急之下,扑过去直接两手扣住木板:“直接将木板扳开,先离开这里再说!” 萧承文不会直接下杀手,如果他死了,决云令会跟着他一同消失! 那人要的,是把自己攥在手里,逼自己说出决云令的下落,纵然要重伤他,也必要留他一口气。 萧承文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他如今在外面跟自己打太极,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此人面上和善,手段残忍,若是落到他手里,定会生不如死。 郁子肖两手用力攥着木板,手背上青筋爆出,指尖发白,那木板终于松动,有了打开的迹象! 此时又一发利箭射进来,擦着一人的脖子钉到了墙上,那人顿时白了一张脸,抱着头缩到了地上,不敢再动。 萧承文的声音又从外头传来:“侯爷若是不肯出来,孤只怕利箭不长眼,会伤了侯爷呐。” 郁子肖已无心去想他说了什么,他咬着牙关,手指太用力,指甲中都渗出了鲜血,那木板终是被一点点扳了起来。 “快走!”活板打开,屋中的两人连忙跳了进去,郁子肖眼睛盯着门缝,刚准备探进身去,却突然感到有异常。 不对。 既是通往外面的密道,却一丝流通的风也无。 他顿时额头上淌出了冷汗,呼吸有些急促:“密道尽头可还有门?” 那两人被他的神色吓到,哆嗦着说:“无……无门。” 郁子肖霎时间变了脸色。 萧承文在外面不慌不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原是……原是早就将密道尽头封锁了。 他跑不掉了。 郁子肖握紧了拳,缓缓转身,看着门缝里透出的火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门开,郁子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萧承文面带笑容地看着他,眼中透出的却是看猎物的目光:“孤知道,侯爷不会让孤等太久。” 郁子肖向前一步笑道:“既说了让我交出东西,太子带这些人来,不是取我性命又是为哪般?” “孤听闻有人在驿站闹了起来,这才带人到了自己,没想到郁小侯爷竟也在此。” 郁子肖看着他那副伪善的笑脸,只觉得恶心至极:“我竟不知,这等事也要太子来管了。” 萧承文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厌恶,耐心笑道:“孤身为储君,凡是危害到朝廷的事,皆是孤分内之事,如今更是不能看着侯爷误入歧途,身为昔日同窗,孤自然也有矫正之责。” 郁子肖冷哼一声:“这些好听话,太子还是留着到皇上面前去说吧!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德何能担得起太子如此耐心?” 萧承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中透出危险的光:“孤也不与侯爷废话,交出信件,孤饶你一命。” 郁子肖看着他:“那御状已不在我这里了。” “是吗?”萧承文轻笑一声,“外面层层包围,只是不知道侯爷有何能耐,能将此状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 郁子肖道:“你若不信,只管来搜好了。”说罢扇子一挥,毫不在意地看着太子。 太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再回话,只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人便支起了弓箭,郁子肖神色一变,扇子一开,瞬时挡下几发利箭。 太子必然想要抓活口,不会置他于死地,郁子肖在院子里闪了几个回合,把能挡的东西都拿来挡了。 太子终于沉不住气,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做了个手势,瞬间箭雨齐发。 利箭铺天盖脸地落下来,郁子肖见形式不对,迅速闪身进屋,利箭穿透窗纸射了进来,他立刻钻进了原先的通道中。 萧承文这是要下狠手了。 不宜再拖,绝对不能落在他手里。 他紧攥着手,忽而看到一旁的粮缸,沉下心来,决定冒一次险。 萧承文见屋中一直没有动静,有些狐疑,便下令止了攻势。 屋中传来郁子肖的声音:“你叫他们退开,我会把信给你!” 萧承文不敢放松警惕,紧盯着门:“好。” 门中却没了动静,萧承文慢慢抬起手,蓄势待发,门却轰然一声打开,同时有几个黑色的物影从屋中掷了出来。 萧承文脸色一惊,瞬息之间,身后的手下将箭射了出去,直穿那物件,原来竟是几个包袱,被射穿后,空中顿时扬起一片白色灰尘,将院子笼罩上一层模糊的白影,仔细看来,空中纷扬的竟是面粉! 众人看清,萧承文刚意识到不对,忽然横空飞出几个火折子,只听轰一声,空中纷纷扬扬的面粉顿时炸开来,在远中冲起一片火光。 萧承文被护着向后扑去,怒声大喊:“放箭!给我放箭!别让他跑了!” 火光炸开来,众人视线灰蒙蒙一片,漫无目的地放箭,顿时利箭乱飞。郁子肖看准时机,从侧面破窗而出,手执利箭,直入人喉,踩着几人的尸首迅速绕到了后方,隐入山林之中。 太子的人马在后面追了上来,郁子肖拖着血迹在林中逃脱,没走多远,脚步已经渐渐沉重起来,方才混乱间,他腿上中了两箭,那箭上淬了毒,此时腿上是火辣钻心的痛。 他身上渐渐失了力气,视线开始摇晃。 郁子肖脚步狠狠一个趔趄,身子一晃,一手支着身旁的树干撑起身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窸窣。 察觉到背后落下一人,郁子肖心一提,一手将手中的扇骨刺了过去。 那人躲开,同时一手支起他胳膊,将他撑在自己身上。 郁子肖看清了来人,哑声道:“是你……” 云辞点了点头,撑着他,在林中饶了几回,终于甩掉了身后的人。 郁子肖再也撑不住,云辞将他背在了身上,直奔白雨山。 到了道观的时候,天色已然晚了。 云辞将他带进道观后,查看他腿上的伤口,只见腿上中箭处已经开始溃烂,流出的都是黑色的脓血。 云辞微微蹙眉,神色严肃,已知那箭上有毒。 若不赶紧拔出箭解毒,照这个形式下去,只怕他这条腿会废掉。 云辞抬头看着他。 郁子肖气息已经不稳,脸上不断淌着汗,他声音嘶哑:“我不怕疼,你拔吧。” 云辞看着他腿上的箭,试着拨动了一下,郁子肖顿时闷哼一声,声音都在颤抖。 果然这箭上带着倒刺。 事不宜迟,云辞将人在床上扶好,转身取了一把细短的匕首,打来热水,用热毛巾清洗了他的伤口。 他要用细刀将那箭头□□,只是这里并无麻醉散,只怕待会疼起来,郁子肖会受不住,便是疼,也要生生疼死了。 只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云辞剪断了箭身,刚用刀顺着他腿上的伤口割开了口子,身后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姜柔出现在门口,看到屋中的场景,顿时脸上失了血色:“侯爷!” 她跑过来,就看到郁子肖额头上全是冷汗,嘴上已经咬出了血,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离。 云辞看向姜柔:一定要让他撑住。 郁子肖现在身子衰竭到了极致,一旦撑不住这痛,极有可能会挺不过去。 姜柔扑到床边,握着他的手:“郁子肖,你睁开眼看着我。” 大约是头一次听到姜柔喊自己的名字,郁子肖看着他,眼中有刹那的回神。 云辞将那箭头小心翼翼地拔出,箭头上的倒刺牵连着腿骨旁的血肉,血淋淋的一片。 姜柔看得心中一揪,宛如那那血肉是从自己心头刮下来的一般,她不断地唤着郁子肖的名字,想要去握着他发凉的手,却发现他的手紧握成拳,怎么也掰不开。 “郁子肖,我是姜柔,我在这里,你要挺住。”姜柔的声音颤抖起来,泄露了一丝哽咽,“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也不知他是否听到,姜柔只听得到他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郁子肖双眉紧锁,脸色苍白,嘴中有一缕鲜血溢出。 姜柔看他忍得这么痛苦,忍不住道:“郁子肖,你叫我一声。” “叫我一声,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床上的人仿佛听到了般,松开了牙关,嘴唇轻动:“姜柔……” 姜柔看他舌尖都是血,毫不迟疑地将胳膊送了过去。 “很疼吧……那就咬着我。” 腿上另一个箭头被拔出,剧痛袭来,郁子肖闭着眼,恍惚中紧咬住姜柔伸过来的胳膊。 姜柔只觉得胳膊一痛,便看到有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云辞终于将两个箭头都拔了出来,连忙洗了伤口,取来解药和止血散,敷于伤口,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郁子肖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紧闭双眼,只嘴里在一直模糊不清地呢喃着:“姜柔,姜柔……” 姜柔用手巾擦着他的额头,“我在,没事了,都没事了……” 郁子肖神智已不清楚,口中又在轻轻喃着什么,姜柔俯下身贴近了听。 他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 似是十分痛苦。 “为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该让郁家渡劫了。 第38章 五岁那年, 郁子肖第一次入宫。 在国子监, 他远远就看到那个比他略高些的少年, 不同于其他脸上带着朝气, 一起偷懒玩耍的子弟, 那个少年总是早早就到了学堂,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时常也会对着他们笑。 郁绍告诉他, 那个人叫太子。 其他同窗总觉得太子身份尊贵,却还是平易近人, 温文尔雅,是个好想与的人。可是郁子肖看着那人,总是觉得那温和的笑容里还藏有一层道不明的东西, 顺着地面爬上他的脊柱,让人背脊发凉。 那是他初到宫里,便表露出恣意张扬的个性来,先生的问题,其他人中规中矩地听先生解答, 只有他总能站起来,口齿伶俐地跟先生对上几句, 稚言稚语竟也有几分道理。 先生说:孺子可教, 将来必成大器。 他在宫里待着的时候,也时常听到有人这么说。 后来有一日,他一个人躲在御花园偷闲,身边突然覆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一看,就见一人站在他身旁。那人手中拿着一盒点心,友善地对他笑着,正是太子。 这人是何时来的,不声不响,也不说话。 原以为只有他会偷闲,没想到那个总是早早到学堂,总是一丝不苟的太子也会偷闲。 郁子肖莫名生出一丝心安理得,对这人的印象也好了起来。 太子把手里的小盒子递过来:“这是御膳房里做的软糖。” 郁子肖接过去了,那糖酸甜软绵,他还没吃过宫里的糖,心想果然是极好吃的,便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他问:“太子怎么也偷偷跑出来?” 太子轻轻笑了一下,似有些勉强,有些无奈。他告诉郁子肖,他也不喜欢读书,只是身为太子,不能不勤奋,不能不刻苦好学,稍有差池就会招来非议,少不了皇上一顿批评。 郁子肖看着他,心中默叹,这太子也太难当了,哪像他,逃几堂课,纵然被郁绍知道了,也不会说他什么。 那天他跟太子说着话,太子笑吟吟地看着他,时不时点点头,后来…… 后来他回到府中,便腹中绞痛,浑身冒虚汗,神志不清,昏迷不醒。 醒来时,郁绍已上了沙场,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太子递给他的糖,竟是有毒的。 只是爹爹,怎么会…… 闵宜夫人扣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记住,藏巧于拙,不露圭角,为娘不求你功成名就,只要你安稳,守住你父亲留下来的功业!你听清了吗!” 他木然地点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娘流泪。 再长了几岁,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郁家的独子被皇家的人下了毒,皇上早就忌惮郁绍,出了此时更是怀疑郁绍会生反心,下令让他到西境驱逐匈奴,同行的还有太子的娘舅阎周。 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只留下了身后功名,那阎周,被封为了西境的封疆大吏。 是他接了太子递过来的糖,是他害死了爹爹。 为什么太子要对他下毒…… 为什么他幼时不能懂得收敛锋芒…… 是他错了,错了…… 过往一幕幕不断在他脑中回现,从四面八方敲击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我错了……” 姜柔守在床前,看他昏睡中脸色变得苍白,口中不停呢喃着这几句话,一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伸到他额头,轻轻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脑中一片混乱,缠着他,将他拖入泥潭,任由他挣扎,也只能越陷越深,唯有一丝清明,将那个声音带到了他耳边。 他很想睁开眼看看声音的主人。 “郁子肖,听得到我吗……” “姜柔……” 床上的人眼睫微动,抓紧了她的手。 姜柔感受到他的动作,几乎喜极而泣:“我在,郁子肖,你睁眼看看我。” 床上的人似是听到了她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片刻回神之后,怔怔地看着她。 姜柔的眼睛一圈都红红的,往日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也布满了红血丝。 “你……”他刚张开嘴,眼前的人突然扑倒在他怀中,轻轻颤抖着。 半晌,他听着细微的啜泣声,才明白过来,他的小夫人,是在哭。 郁子肖费力地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抚上姜柔的背,轻轻摩挲着。 “怎么了?”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喉咙里像卡着一块炭,灼烧得难受。 姜柔只是趴着,摇了摇头。 直到郁子肖感觉前襟都湿透了,姜柔才抬起头来,眼睛红肿。 郁子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你这样哭,我还以为我死了……” 话刚脱口,姜柔眼神一慌,连忙把手伸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郁子肖看着她这副神情,再也生不出嬉笑的心思了。 “你已经昏迷八天了,一直高烧不退,他们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姜柔声音也有些哑,还止不住嗓子里细细的抽泣着,一双泛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我很怕你会挺不过来,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说这样的话?” 郁子肖轻轻点了点头,握着姜柔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好着呢。” 姜柔感受到他胸口虚弱的心跳声,不放心地松开了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有些烫。”姜柔收回手,“你饿不饿,这些天你吃什么吐什么,我只能给你喂一些米汤,我瞧着你都瘦了许多,腕子上的骨头突出来了。” 郁子肖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柔,突然发现他醒来后,姜柔似乎……话多了一些。 姜柔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碗递到他嘴边:“喝点水吧,你这些天昏睡着,一直在梦呓,嗓子都烧哑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也不知道你现在吃不吃得下去……” 说着说着,她突然哽咽了,将所有的话都止在了喉咙里。 她难过地看着郁子肖:“为什么总是受伤呢?侯爷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只身涉陷?” “我的人生是如你所说,真的很无趣,所以我只有这么一点盼头,就希望你活着,如果你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郁子肖看着姜柔,竟有些不知所措,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是终究没能说出来。 姜柔也没等他的回应,说完这些扭过头抹了把眼睛,起身道:“我去做些吃的,等我回来。” 郁子肖看着姜柔离去的背影,恍然间,似乎在飘摇中寻到了一丝慰藉。 他从小长到现在,未曾有一刻敢失了戒备,暗处有双眼睛盯着他,纵然他再小心,也落了那么多的伤,又怎敢放下心去像常人一样生活? 他早已变成了这样的人,怀疑身边的一切,谁都不肯信,从未像现在一般,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将身心都交付于姜柔,接受她给他的一切。 因此也格外贪恋这样的时刻。 他甚至想,如果姜柔真的会伤害他,那就把命给她罢了。 姜柔回来得很快,端着一碗粥和两碟小菜,在床上支了小桌放好,俯身扶着郁子肖坐起来。 郁子肖生起病来,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不仅是身上无力,神色也倦怠了许多,此时就显得十分依赖姜柔。 姜柔怕烫着他,就用汤勺舀了粥,吹凉了再递到他嘴边,紧张担忧地看着他,唯恐他又吐了出来。 郁子肖被她喂着吃饭,静静注视着姜柔。只想着,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躺在这里,由她照料着,什么都不去想,该有多好。 只是不能。 他开口:“你那日……怎会在这里?” 姜柔轻轻用指尖划去了他下巴上粘的一粒米,小声道:“那天你出去后,我总是心不静。我一闭上眼,就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 “盼晴那日出去买东西,回来时告诉我府外有些人,神色鬼祟,像是再沿着宅子寻找什么。我心里慌得很,觉得什么都不对劲,就换了丫鬟的衣服跑了出来。” 姜柔垂眸:“我很担心你,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到这观里找了云公子,请求他帮我找到你。” “那晚他带着你回来的时候,我看着你的样子……我很害怕。” 郁子肖心中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这些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姜柔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告诉他,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郁府,被包围了。” “太子将驿站的事禀报给皇上,然后,以你拦截驿站信件为由,要来郁府搜查。” 看着郁子肖神色突变,姜柔又宽慰他道:“但是母亲坐镇府中,他们还不至于乱来。” 郁子肖听了,神色没有一点松动,只盯着她道:“不止于此,对不对?” 拦截驿站的信,皇上至多当他是凭着地位胡作非为,如今竟然能劳师动众将郁府监视起来。 御状还在他这里,太子不会提及阎周的事引起皇上怀疑,那么——太子,是如何跟皇上说的? 姜柔低头不语,郁子肖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说实话,我的罪名是什么?” 姜柔抬起头注视着他,她从未看到过郁子肖这样落魄的样子,曾经那人的成竹于胸,志在必得,此刻全都不见了。姜柔被他抓着手,只能感受到他手掌细微的颤抖。 郁子肖,他在害怕。 “你……”她回握着他的手,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留守驿站的人被太子活捉了回去,指认你那日去驿站拦截了给皇上的御状。” “舅舅他……出事了,他到修泰去,利用官职之便私收重税。银票,已经在徐家搜出来了,修泰的知府也指认了是被他胁迫。” 姜柔说到这里,声音也颤抖起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太子说,那封信件,本是修泰的知府写给皇上的御状,告的正是舅舅,而你为了包庇舅舅,去拦截了那封信。” 郁子肖听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突然缩起身子,剧烈地咳了起来。 “侯爷!” 姜柔去扶他,就见郁子肖嘴角有鲜血流了下来,手上沾染了许多。 郁子肖只觉得腹腔中的血都在向外呕,像积了一口郁气,被压抑在身体里,这些血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只恨不得将这血全都吐出,才顺得了那口气。 原来这一切,早就是萧承文安排好的。 他早该想到,萧承文即便看重莫中何,也不该让他看到所有的事情,而自己也在得知阎周有问题后,就当机立断下了决定,才会在驿站被萧承文堵了个正着。 私拦御状,包庇罪臣。 这是欺君之罪,况且他还有与徐若宏窜通之嫌。 “郁家,徐家……”郁子肖沉默半晌,竟痴狂地笑了起来,“萧承文这次,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了!” 第39章 “侯爷……”姜柔抓紧他的手, “还有宣王在, 你要安心养伤, 切莫冲动。” “不……”郁子肖低喃着, 突然伸手在上衣前襟中急促摸索了一番, 抽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御状,还有这份御状在, 我要把这个交给宣王!” 还有外祖父和姨母在,若只有徐若宏一人犯了罪, 未必会牵连全家。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承认他拦截了告发徐若宏的御状,否则便是默认了徐家与郁家皆知此事。 外祖父掌财政大权, 此事若将徐若宏的罪名钉死,太子必定会在外祖父那里做文章,极有可能给他们打上一个私用财权作威作福的罪名,到时候再加上太子的推波助澜,他郁家与徐家, 就真的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郁子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姜柔急忙拦住了他。 他心中所想, 她怎能不知, 可是如今这情形,郁府外都是太子的人,郁子肖如何能将御状交给宣王,她劝道:“你伤势未好, 不可妄动。” 姜柔看着他,下了决心:“侯爷信得过姜柔的话,让姜柔去。” “不,不可。”郁子肖挣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再将自己的软肋,交到他手中。” 郁子肖虽还在病中,力气却也是姜柔不能及的,郁子肖腿上的伤尚未痊愈,步子并不稳,姜柔拉扯着他,却也挡不住他的步伐,正当郁子肖走到门口时,那门却突然从外面推开了。 云辞走进来,看到郁子肖已醒,似是有些诧异,目光一转,就看到姜柔求助的神情。 姜柔急道:“侯爷他要去送御状。” 云辞拦住了郁子肖,看着他:我去送。 郁子肖自然明白自己如今出去几乎等同于送死,然而却也没有其他办法,牧风还未将杜文梁带回来,只有将此信速速送去,才有可能挽回局势。 此时他看着云辞,心中顿然升起希翼,紧抓着云辞的臂膀,全然不见了往日的骄矜:“云公子救命之恩,将来若有机会,我定然竭力相报!” 云辞点头。 “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云辞从他手中接过去那封信,转身欲走,姜柔突然叫了他一声:“云公子。” 云辞回头看向她,姜柔道:“可否……让我一探公子的后颈,公子为我二人涉险,姜柔无以为报,只能献上绵薄之力,只求公子能平安归来。” 云辞看着她这些日子渐渐消瘦的脸颊,摇头表示:不必。 “云公子……”姜柔还想再劝,云辞却已转身离去了。 她推开门,已不见云辞的身影。 ————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还养你们来做什么!” 王喜看着面前空手而归的几人,怒气冲天,恨不得将桌上的东西全砸了才好。 自上次他弄砸了寻回玄影叠册的事后,太子对他的重视大大降低,此次好不容易将这样一个差事交给了他,手下却如此无能,不过是到郁家找个东西,却频频无功而返。 下属站在那里,一脸苦相:“王大人,郁家有闵宜夫人在,小的们也不敢进去肆意搜啊!” “不过是个女人,也把你们吓成这样!”王喜面露不耐,泄愤地踢了眼前的人一脚,“此事还得让我亲自出马!” 他倒要见识见识,这闵宜夫人,究竟是什么鬼煞! 郁家外这些日一直被王喜的手下监视着,今日大门被从外面猛然推开,一双官靴踏了进来。 管家看拦不住这些人,连忙跑到后宅去禀告闵宜夫人。 王喜径直走进来郁家前堂内,就见一美妇人端坐在正座上,垂眼喝着手中的茶,似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闯进来的这一伙人。 王喜前行两步,态度傲慢:“夫人,我这也是例行惯事,还请夫人莫要扰乱我等行事。” 闵宜夫人抬眸,轻笑了一声:“我当是哪个官爷视我郁家身份于不顾,就这么闯了进来。现在一看,原来不过是个杂碎,竟也如此目中无人。我倒不知,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如今居然也配来我郁府行事。” 在下属面前被一个女人贬得如此一文不值,王喜脸上顿时黑了下来,瞬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闵宜夫人还当你郁家是当年郁侯在世时的那个侯府?我王喜问你一句,是念在你昔日的身份上,今日不管夫人你同不同意,这郁府 ,我王喜都定搜不可!” 说罢,就要下令让身后的人分开去搜。 “我看谁敢!”闵宜夫人神色一冷,目露寒光,这一声出来,原本要闯入其他院子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面露难色地看着王喜。 王喜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就在方才,闵宜夫人喊出那句话的同时,一个匕首从他而侧飞了过去,他甚至听得到擦过耳畔的风声。 差一点,他这只耳朵就会被削下来。(?′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闵宜夫人站在那里,不动自威,一个眼神扫过来,气势就压倒了一众官兵。 她看着王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我郁府乃忠烈之家,岂容得你们这些狗贼随意进出?” 王喜此刻再也不敢轻视这个女人,拔出了刀,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 “夫人纵使身手再好,我今日带着这些人来,你真以为自己阻挡得了吗?” 闵宜夫人冷笑一声:“阻不阻挡得了,尔等一试便知!” 厅中无人敢动,王喜心中忌惮,看着手下一个个也如此不成器的样子,更是气愤,怒吼道:“还不快给我去搜!” 手下人还未动,突然“砰”的一声,闵宜夫人将一短剑直插桌案,冷冷地看着一众人:“我郁家前堂设有机关,今日你们谁敢在我郁家多走一步,我便在这里与你们同归于尽!” 王喜看向她握着短剑的手,心里竟真的生出一丝惧意。闵宜夫人的名字京中谁人不晓,眼下他有十足的把握去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管她说得是真是假,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夫人以为这样我们就无计可施了吗?”王喜紧盯着她,“你郁家如今情形,拦得住我,不是我王喜来,也会有其他人。我劝夫人还是识时务一些,说不定太子念在你配合我们行动,还能放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一马。” “太子?”闵宜夫人眼中寒意更甚,听到这个名字,那些刺骨的恨意一层层翻涌上来,这个杂碎竟然在她面前提太子的名称,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看着王喜,语气阴冷:“回去告诉你主子,他想找的东西在我这里,别再跟我使这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若是想要,便亲自来找我拿!” 王喜看着闵宜夫人不容反驳的样子,缓缓抬起手,下令让手下的人收手。 他今日来,是为了搜查郁府没错,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给太子一个交代,既然闵宜夫人都说了,让太子亲自来,那他王喜自然要代为传达。 王喜转身,阴着脸道:“我们走!” 闵宜夫人在身后看着这伙官兵离去,左手握拳,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这群混账!” 当年害了郁绍还不够,郁子肖那样聪颖的孩子,当年险些丧了命,这些年来也被逼得不得不收敛锋芒,在外人面前浑噩度日,如今,竟还要将郁家逼到如此境地! 她的郁绍,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被这些阴诡小人害得葬身沙场,尸骨无存。 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着郁家,只盼着郁子肖不要再被卷入那些龌龊事里,没想到,没想到…… 还不够!他们竟觉得还不够! 私拦信件,包庇罪臣这样的罪名也要按在郁子肖身上。肖儿如今下落不明,姜柔去找他后也再没有回来,她独自一人坐镇郁府,看着这些往日里谄媚的小人如今一个个落井下石,已经一忍再忍,那群人还想直接翻了天不成! 郁绍打下的基业,她便是拼了命也要守住,郁子肖的名声,也绝不容许太子那小人来玷污。 她坐在前堂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屋,厅中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薄雾,她眼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 郁子肖自宫中回来后,已经昏睡了数日未醒,郁绍自寺庙归来,就去向皇上求了婚旨,一同带回的,还有被派往西境驱逐匈奴的旨意。 “你要走?”她守在郁子肖床前,看郁绍站在门口。 他已穿好了玄甲,那双总是带着锋芒的眼睛看着屋中的妻儿,正竭力压抑着其中的不忍,声音低沉:“嗯。” “为什么不能离开?”她极少露出脆弱的一面,此刻却凄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们带肖儿离开这里,远离这污浊之地不好吗?你为何一定要对他萧家尽忠?” “这是我的命。”郁绍看了躺在床上的郁子肖一眼,“也是我儿的命。” “什么命不命!那狗皇帝这样对我郁家,那太子差点害死了我的肖儿,你为何还要去!”她一双眼睛发红,片刻,紧攥着的双拳却慢慢松开了。 她又何尝不懂,皇命难为,皇上想让谁死,谁又能逃得过去? 她此时不过是像个最蠢笨的妇人,妄图通过这毫无用处的埋怨与指责来寻求一丝期望罢了。 郁绍叹了口气,蹲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张战场上带着肃杀之气的脸,此刻她面前,只有普通人面对妻子时的柔和。 他将郁子肖的小手包裹在他和妻子的手中,郑重地看着她:“等我回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口。 后来,他再也没回来过。 郁绍走的那一天,郁子肖未醒,府中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在忙碌着,整个郁府,却仿若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伴着她的,只有遍地寂寥。 就像如今一样。 第40章 “王爷, 这些文件还需批阅。” 萧承昱看着属下送来的厚厚一叠东西, 揉了揉紧锁的眉心, 疲惫道:“下去吧。” 这几日徐家出了事, 他免不得来回奔走。 他清楚徐若宏的为人, 虽喜投机取巧,但向来只是与沿途大商做些做生意,分寸还是有的, 不会做出格之事,更枉论私收重税这等胆大妄为之事。 况且外祖父还是手掌财权的重臣, 此事一出,一定会引起父皇怀疑,徐若宏再贪那点利, 也不会蠢到拿徐家去涉险。 这几日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眉目,父皇又以前些日子萧承昱从东岭归来呈报的军务有误为由,将他招进了宫,命他在这里每日翻阅这些早就检查过的事务。 他已在宫里待了三天了,身边的人被父皇调走, 他也不知外面是何情形,太子如今定然要拿郁家做文章, 郁子肖此时又身在何处…… 此事若是太子一手策划也就罢了, 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可自证清白。可如今他被父皇一道诏令困在宫里,难有动作,若徐家的事是父皇授意, 那任他们再怎么寻找证据,也是无济于事。 夜深,萧承昱刚灭了这里的灯,准备去歇息,门外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谁?!” 萧承昱警惕地看着门外,轻步走至门口,就听到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借着月光,看到了地上有一封信。 云辞算得萧承昱在宫里,等了一整天也不见此人出来,心知此事不宜再拖,今晚就趁着夜色,冒险闯进了皇宫,将那信件交给了萧承昱。 云辞循着来路离开,他轻功了得,脚下一点声音也无,并没有巡视的人发现他。 他沿着屋檐行到一处,这里灯火还明亮着,他正欲快速离开,底下却突然传来一个呵斥声:“成何体统!” 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沉静如海的记忆,掀起了波涛巨浪。霎时间,云辞手脚发凉,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脑中似有一弦突然崩断。 云辞失神的刹那,脚下一滑,瓦片发出了响声,立刻有守卫在下面喊道:“谁在那!” “有人夜闯仕学殿,务必护好姜大人!” 云辞见势不妙,登时从房檐上跳起,向宫外逃去。 越来越多的侍卫拿着火把赶过来,另外一批人从萧承昱的方向赶来,应是在那里没有埋伏到他,此时循声追了过来。 形势一下子严峻起来,太子的那批人早就做了准备,在他身后支起了弓箭。 云辞心下一紧,耳边全是宫里守卫喊着“抓刺客”的声音,皇宫本就设计复杂,宫里的地形他并不熟悉,一边躲着身后的人,一边向外逃去,所经之处无不落数发利箭。 云辞躲着身后射来的箭,眼看着宫墙将近,突然背上一痛,一支箭穿过了他的身子。 云辞脚底松动了一下,攀上城墙翻了过去。 身后的人大抵是没想到他能逃出去,此刻才叫着开宫门,等他们蜂拥而出时,已不见了云辞的身影。 火把照亮了地面,为首的人看着地上的点点血迹:“他中了箭,跑不远。顺着这血迹去搜!” 云辞身上中的一箭险些穿过心脏,他从墙上落下,在夜色的掩护下逃了出去。 身后有血迹,他怕引得那些人找到道观,没有回白雨山,而是转身朝与白雨山相对的南山方向而去。 云辞将身上带的止血散洒在伤口,在城门楼隐去了形迹。 他顺着记忆向山上走去,终是体力不支,身子一软,跌倒在树旁。 那人的声音又在脑中回想,面容也一点点浮现出来。云辞只觉得浑身发冷,伤口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开来。 本就昏暗的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一双芒鞋出现在了眼前。 熟悉的声音响起:“阿辞?!” ———— 云辞离开已有三日了,仍不见其归来。 郁子肖自醒来后身子恢复得很快,这些天已经行动无碍了,外面在搜查他,他困在这道观里行动无法自由,心中忧虑也重,夜夜都睡不安稳。 往常萧承文无论做什么,他也来什么挡什么就是了,这一回,事情却在朝着脱离掌控的方向发展。 云辞如今又失了消息,这道观几乎是与世隔绝,他手下的人也并不知他到了这里,郁子肖什么都做不了,心中积郁,唯有在姜柔身上还能找到一丝慰藉。 “侯爷。”姜柔见他盯着窗外出神,就走了过来安慰他,“不要太过担心了。” 郁子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这两日,他已沉默了许多。 姜柔长到如今这个年纪,也未经历过什么风浪,这时本该是十分畏惧的,可与郁子肖相比,此时她反而心静了下来。 “劫来了,挡不住的。”她轻声道,“侯爷,无论这回过不过得去,姜柔都会陪着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郁子肖低垂的手被一片柔软覆盖,姜柔握着他的手:“侯爷,别怕。” “我哪里怕了?”郁子肖牵动嘴角,只是笑得勉强,“谁叫你陪了,我若是真的出事了,你就自己一个人走吧,留下来也是拖累。” 他抽出手,轻声道:“所谓的命格,都是无稽之谈,此时你也不必去想了。” 姜柔不语。 这时观里的一个道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郁子肖定睛一看,正是牧风。 他看起来有些疲累,想是长途跋涉刚到了京城,就来到了这里:“主子,我回来了。” “杜文梁呢?” 牧风道:“我把他安置在一户人家里,并未吐露他的身份。” 郁子肖吩咐:“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是。” “外面情形如何?”郁子肖停顿了一下,“你……可有回府中?” “我先回了趟府中,素雨告诉我你和夫人都在白雨山的道观。”牧风犹豫道,“府中有大夫人坐镇,太子的人还不敢妄动。” “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郁子肖问,“宣王那边怎么样,可有让你传信与我?” “宫里前些时日闯入了刺客,但是没有抓到,那人如今已不知所踪。”牧风道,“不过朝廷下了缉拿令,此人纵使还活着,只怕也不能出现在外面……” 姜柔在一旁听了,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云辞本就与此事无关,本可以置身事外,是她将他拉入了这些纷乱中。 不管他因何缘由不能赶回道观,她此时只盼云辞能安然无恙。 郁子肖蹙眉,思索了片刻:“你到京城中去,留意徐家的消息,若有转机,立刻告知于我!”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事情有些忙,依然日更,但是可能会比较晚_(:з」∠)_ 第41章 “你是说查到前些日子有人半夜潜入徐家?” 皇上看着眼前的陈义, 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是, 在徐家搜出的银票, 恐怕来路并非那么简单。此外——”陈义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昨晚, 有人将此物交给了我。” 皇上接过陈义呈递的东西,原是一封信。 他将信件内容一览之后,神色稍动:“此信从何而来?” “不知。”陈义道, “此信突然出现在我司内,并未注明来意。” “事有蹊跷, 你切莫声张,先派人到鞍乐县探查情况。”皇上锁眉,深叹了一口气, “只怕朕一时气急,是误杀了官员啊……” ———— 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牧风的身影,姜柔连忙走过去问:“还没有云辞的消息吗?” 牧风摇头:“官府一直未能寻到云公子踪迹。” 他转而跟郁子肖道:“属下未得机会见到宣王殿下。不过听闻宣王殿下今日出了宫,那封信已经交到皇上手中。虽然徐家之事当下还无进展,但是可以使法子先洗脱主子的罪名。” 郁子肖:“既已将信送到, 我便不能继续在这里等着了。” “我要去见陈义。”他道,“此事多有漏洞, 皇上不可能没有察觉。我在这里待着并不是办法, 此事由宣王一人周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徐家事发,宣王已然劳心劳力,我郁家的事不能全权依靠别人。” 姜柔看着他:“我陪你一起去。” 郁子肖看着她, 万般情绪在眼中翻涌,其中坚定与信任已不必再说。 “好。”他说。 两人相貌皆太过出众,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好在姜柔鲜少出门,并无多少人识得她,便扮成了丫鬟的模样,郁子肖往日常在京中招摇,只怕会有有心人认得出来,干脆掩了面,称是得了重病。 两人如今身无分文,要在京中行事,少不得银两。 郁家还有庄子在经营,不过此时已全被太子监视起来。两人乘着牧风找来的马车,到了一处较小的钱庄,姜柔便让郁子肖待在马车中,自己执郁子肖的钱令到钱庄里去换钱。 那掌柜却一看这钱令,顿时变了脸色:“郁家的人?” “嗯。”姜柔颔首,“近来管得比较严,府中每日都少不得一笔开销,现钱快见了底,今天夫人叫我出来兑些钱拿回去用。” 那掌柜也知道最近郁家出的事,虽还未敲定事实,可郁小侯爷失踪已久。他原先想着这郁家若真出了事,如没有查到他这钱庄,那些存银可就入了他的口袋,如今这丫鬟却说要来换钱,难不成郁家这是真的要取了存银,然后消失在这京城? 姜柔看出了他的那些心思,直接看着他道:“你瞧着这些日子上面的人管得严,可是郁家一点事都没有,等风声过了,郁家也就缓过来了,掌柜如今为难小女子,难道是想趁着这时落井下石不成?” 那掌柜怀疑地看着她,笑道:“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钱庄自然守信,只是眼下庄子里开不出多少钱,小的也不敢担这份责啊。” 姜柔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直言道:“今日只取一千两,掌柜只管将银票开给我就是,若是为了这钱得罪了郁家,不怕日后郁家找你这庄子的麻烦吗?” “一千两而已,若是这些数目拿不出来,那便给我九百两。”姜柔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账上划去一千两,如何?” 姜柔说了这些话,那掌柜的心中也犹疑起来,但是听这丫鬟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他选择折中而行,既能捞点利,也不至于得罪郁家,万一郁家真有转机呢…… 想到这里,他便应了姜柔。 姜柔取了银子出来,进到马车里,看着郁子肖道:“我们先寻一家客栈住下,侯爷晚上要去绮春阁的话,我便在客栈中等着你。” 郁子肖看着姜柔,突然靠近将她拥在怀里,闷声道:“你如今跟着我,苦了你了。” “没有。”姜柔身子僵了一下,在他怀里摇摇头,“等我们回到了郁家,你还是侯爷,我还是郁侯夫人,眼下这些算不得什么,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说出来,姜柔心中却一点底都没。 她不知道,郁家出了事,是否真的能渡过去……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在郁子肖的后颈上,却依然是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眼下这些,还不算他的劫么? 两人到了一家小客栈,姜柔扶着郁子肖走到柜台前,掌柜看到郁子肖低垂着头,白绢捂脸,狐疑道:“这位公子……” “这是我相公。”姜柔下意识地在郁子肖面前一挡,“生了重病,不便见人。” “客官打哪来呀?看样子不像是本地人呐。” 姜柔迎上对方打量的目光,耐心解释道:“我相公生了重病,到处求医无果,实在没办法,这才想着陪他到京中看一看。” 那掌柜的还想说什么,姜柔把银子掷在桌上:“要一间上房。” 掌柜的见了钱,自然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脸上的试探立马转换成了笑容,立刻吩咐伙计带他们去房间。 姜柔扶着郁子肖进了房间,回头吩咐伙计去弄些吃的来,随后便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郁子肖扯下脖子上的白绢,伸展了几下,方才一直装出一副病痨子的模样,实在难忍。 他看着姜柔道:“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直到我见到陈义为止。” 这几日牧风在外行动,已被太子察觉,因此只能暂时隐退形迹,去保护杜文梁的安全。 倒是郁子肖,萧承文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他控制在此事之外,好省出心力去对付萧承昱,如今他不插手徐家的事,萧承文一门心思都在徐家的事情上,反而有利于他在此行动。 自己吃了一个大堑,逆境中却仍有一丝转机。 至少,阎周的事情,萧承文却是心中有鬼。 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两人用过了饭,郁子肖道:“我要去雪嫣那里一趟。” 姜柔今日有些疲累,用过饭便靠在了桌子上,闻言抬起头嘱咐他:“侯爷要小心。” 郁子肖半个身子已经越出窗户,又转过身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姜柔看着他身影消失在窗边,想起今日的一切,还是觉得后怕。太子的人手遍布京城,以往不敢明面上对郁家下手,如今却是有了理由,若是碰上了那群人…… 郁子肖方才留给她一瓶软骨散防身,姜柔紧紧攥在怀中,尽管这小客栈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她头一回一个人身处陌生之地,又是背着带着罪名的郁家人身份,心中难以平静。 她很累,但也不敢睡觉,只能一个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口。 ———— 郁子肖对绮春阁再熟悉不过,避过了人群,在房檐上看到雪嫣屋中无人,便抹黑潜了进去。 雪嫣刚进屋,便看到一个人影,刚要失声叫出来,就被那人捂了嘴。 “是我。” 雪嫣听到郁子肖的声音后,顿时放下了心,着急地转身看着他:“侯爷近日去了哪里?太子一直在派人找侯爷的下落,我始终未闻侯爷的消息,很是担心……” “我知道。”郁子肖打断了她,直接将此次来意道明,“你近些日子留意一下陈义的行踪,我要想个法子与他见一面。” 雪嫣眼眸中的光暗了暗:“我明白了,侯爷万事小心。” “我会再来。”郁子肖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屋中的冷气都还没被人驱散,雪嫣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都化在了寂静里。 郁子肖回到客栈的时候,就见姜柔正靠在床边,闭着眼,手中还牢牢攥着他留下来的东西。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姜柔身边,然而还是惊醒了她。 察觉到有人走到面前,姜柔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看清郁子肖后,喃喃道:“侯爷……” “嗯,是我。”郁子肖看她脸色疲惫,自己蹲下身脱了姜柔的鞋袜,托着她的腿放到了床上。 姜柔半梦半醒间,被他抱到了床里边,随后便感到一双手探了过来,正准备解她的衣服。 姜柔顿时清醒了过来,警惕地握住了郁子肖的手。 郁子肖看着她防备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只不幸落入虎口的小动物,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有了一丝放松,他笑道:“怎么了?” 姜柔紧张道:“侯爷……要做什么?” “睡觉啊。”郁子肖看着她,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我……”姜柔推开他,挣扎着坐起来,“我自己来。” 说完,她往一旁挪了挪,背对着郁子肖,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外衣。 虽然成亲已有些时日,但两人从未在一张床上睡过,唯有的一次还是在榻椅上和衣而眠。如今姜柔对掌柜称自己相公生了重病,为了不惹人怀疑,只开了一间房,却未想到要面对眼下这样的情景。 姜柔的手在腰带上放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下不去手去解开它。 郁子肖却没什么不自在,她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解衣服的声音。 郁子肖脱了外衣,看姜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便直接伸手将人拉了过来,一手解开了姜柔的腰带。 姜柔顿时呼吸一滞,全身僵硬了起来。 郁子肖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心觉好笑:“不过就是脱个外衣,又不看你的身子,怕什么?” 末了,他又补道:“况且你我本就是夫妻,就是看到了又如何?” 说话间,姜柔身上就只剩了白色的里衣,郁子肖刚松手,她就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裹了起来。 郁子肖看着仅有的一床被子被姜柔裹得严严实实,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腰:“你把被子都抢走了,晚上我就要冻着了。” 隔着被子,姜柔还是感到腰上一痒,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郁子肖大病初愈,身子刚恢复了几天,如今又是在外面,若是再生了病就麻烦了。 看到姜柔慢慢松开了被子,郁子肖迅速将被子一角掀开,钻了进去。 他一进被子,就把手环在姜柔腰上,把人紧紧抱在了怀里,一边埋在她脖颈中嘟囔道:“天开始变冷了。” 姜柔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她太累了,如今和郁子肖两人躺在陌生的客栈里,彼此都成了对方唯一的慰藉,抱在一起,于危难中互相取暖,便也没那么怕了。 身后人的呼吸渐渐轻了下来。 “睡吧。” 第42章 睡梦中, 姜柔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顿时心一提, 睁开了眼。 身旁空荡荡, 姜柔看着门边一道黑影, 试探着道:“侯爷?” 郁子肖正靠在门边,侧头听着外面的动静,闻声便回过头来:“无事, 是有商队留宿。” 他走回来,在她身边躺下, 把姜柔拥过来,下意识再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 原是为了安慰怀里的人,这个吻一触即分, 郁子肖却突然从中得了趣,脑中什么也没想,又凑到姜柔额头上亲了一下。 姜柔缩在他怀里,有些难为情:“侯爷……” “好了,睡吧。”方才的警惕心被眼下的好心情冲散, 郁子肖把姜柔搂到怀里,自己睁着眼道, “天快亮了, 你再睡一会儿。” 姜柔又闭上了眼。郁子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怀中的人温温软软,靠在他身上,就像是把所有都交付于她一般。 恍然间, 他心生出了一丝两人相依为命之感,两人相拥躺在陌生的床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此刻他心里没了郁家与徐家,没了皇储之争,也没了与太子无休无止的暗斗。 他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就只装得下眼前这一个人。 姜柔提出和他一起下山时,他明知道会有危险,却还是将她带上了。 那日他在道观醒来,看到姜柔坐在床边的时候,他就想着,若是每天睁开眼都能看到她多好。 说他自私也好,不管发生什么,如今他只想姜柔在身边陪着他,让他能在危险潜伏的时候还能寻得一丝安详。 外面有很多双眼在盯着他,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事需要他去做,但是眼下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世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将他包围在短暂的安稳之中。 他可以将所有事情抛之脑后,只守着怀里的人便够了。 两人这么在客栈住了几日,雪嫣那里终于有了消息。 郁子肖这日伪装一番,到了南街小巷,叫住了一个蹲在路边的小混混。 “小孩,过来。”郁子肖朝他脚边扔了颗石子。 那小混混半信半疑地走过来,就看到郁子肖拿出一锭银子,问:“想要吗?” 小孩顿时眼睛放了光,连连点头,伸手就要去拿。郁子肖手往回一收,笑道:“替我做件事,就是你的了。” 说完,他拿出一张字条塞进他手里,指着巷外的一队人道:“看见为首的人了吗?腰间的牌子比其他人多了层边儿的那个。你去把这个东西给他,然后回来找我,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混混拍着胸脯直言道:“放心吧,不就是传个信么!” 说罢,他接过字条便跑向了陈义。 郁子肖躲在巷中暗中观察。果然陈义接过字条一看,狐疑的目光便追随这小孩而来,他犹豫了一下,转头跟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随后便走了过来。 陈义跟着小混混走进巷子里,便见他向一人走去,从那人手里接过了一锭银子,快速跑开了。 他看着那人的身影,隐隐觉着熟悉:“阁下是哪位?” 那人转过身,看向他:“是我,郁子肖。” 陈义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惊诧,随后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语气不明道:“侯爷如今身负罪名,叫我见面,是为何意?” “陈大人,前些日子明吾卫收到一封来自杜文梁的御状,可有此事?” “侯爷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对宫里的消息倒是一清二楚。”陈义笑了一声,“那御状,难不成是侯爷送来的?” “正是。”郁子肖本也不打算隐瞒,直接承认了,“那日我到驿站中去,并非是为了拦截告发徐若宏的御状,只是察觉阎周一事疑点颇多,杜文梁极有可能是受了此人的陷害。” “我料到太子会将杜文梁的御状拦下,那日便赶到驿站中取信,本就是为了交给陈大人,没想到中了太子设下的圈套。” “我受了重伤,从那里逃了出去。”郁子肖说,“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陈义沉默了片刻,看着他道:“侯爷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 “陈大人是为皇上办事的人,自然是要将真相告知皇上。”郁子肖轻笑一声,“太子如此包庇母家,想来对皇上来说并非可喜之事,况且阎周身为封疆大吏,纵容当地恶霸欺压百姓,污蔑清官,此事竟不能还当地百姓一个公道吗?” 原来那鞍乐县有一群恶霸,为恶乡里,强买强卖,巧取豪夺,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当地县令杜文梁,听了百姓的诉苦,经过一番调查,将恶霸头儿抓了起来,用枷锁锁在繁华闹市区示众。 当地的恶霸们为非作歹惯了,从未碰到过这种硬钉子,几番示好也没能让杜文梁松口,一时间叫苦不迭。只好转而向阎周求助,用钱贿赂了阎周,为头目求情。 阎周得知此事由来后,便设宴款待了杜文梁,请他放人。杜文梁自然是不同意,而且出言直率,指责阎周身为朝廷大臣,居然被这些小人使唤,实在有辱皇上的信任。 阎周听了此话,大怒,以武力威胁杜文梁,岂料杜文梁软硬不吃,那阎周便直接动用武力将恶霸头目救出去,并寻了由头将杜文梁罚了顿板子。 杜文梁受了这等欺辱,便将阎周的一桩桩罪行写在奏章上,向皇帝告了御状。却没想到阎周得知了消息后,居然恶人先告状,也上书弹劾杜文梁,将事实扭曲,把罪名推到了他身上,并且派手下快马加鞭将御状赶在杜文梁之前送到,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 只是没想到萧承文布了这么一局棋,竟然利用此事将他郁子肖也算计了进去。 “我也知现在我背着包庇徐若宏的罪名,陈大人也可以立刻将我抓去审问。”郁子肖道,“不过此事倒也不急,本侯如今也跑不远,陈大人不若将事情搞清楚,再来定我的罪。毕竟,陈大人效忠是皇上,此时留着我,自然比放任我死在太子手里更有利,你以为呢?” 陈义眼中带着审视,那是常年审讯犯人凝炼出的压迫感,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郁子肖:“徐家的事,当真与你无关?” “无关。”郁子肖道,“眼下我只想洗清自己的罪名,徐家的事情,我也是近日才得知,先前我并未闻半点风声。” 陈义抱手而立,并未移开视线:“我为什么要帮你?” 郁子肖闻言笑了:“大人怎能说是在帮我?陈大人应该清楚,皇上最忌讳朝廷大臣涉及皇储之争,而你们明吾卫,是只属于皇上的一把刀,向来最得皇上信任。此回你若将真相呈报,不仅能向皇上表明你与皇子并无私交,还能顺手卖本侯一个人情,有何不为呢?” 陈义思索了片刻,目光紧紧锁着郁子肖,半晌,颔首道:“此事我自会查明,你走吧。” 他转过身,就听到郁子肖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小侯就先谢过陈大人了。” 陈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姜柔这几日都会外出,借着求医问药之名,避开太子的耳目,在城门一带询问一个白衣公子的下落。 只是打探了许久,却无一人见过。 也不知云辞如今怎么样了,他去送信后便失去了音讯,过了这么多天依然是一点消息也无。 她也从郁子肖口中得知云辞或许是她族人。 姜柔好不容易摸到了自己根脉的一角,那点归属感刚至心灵,她不想这么快失去,况且云辞那样好的人…… 她能做的却也只有每日都坚持到外面询问云辞的踪迹。 “大娘,我相公生了重病,先前曾得一神医救助,近日病情复发,我听说那神医来到了京城,近日途径此处,是个白衣公子,或许……受了伤,你可有见到过他吗?” 那大娘道:“白衣公子倒也见过几个,你说的是什么样的人?” 姜柔断断续续描述:“长得……很好看,气质出尘,你若见过,一定会有印象的。” 那大娘摆了摆手:“在这一带出现的大都是商户家的公子,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姜柔道了谢,站在原地攥紧了衣袖。 今日依然是没有消息。 “你要找一受了伤的公子?”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姜柔循声望去,就看到一猎户正手提着猎物,站在她旁边,似是无意中路过,听到了她和方才那个大娘的对话,就停了下来。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点苗头,姜柔眼中都放起了光:“这位大哥,可有见到过他吗?” “有一晚,我从山上打猎回来,隐约见到一受伤之人,不过穿的不是白衣,我本想着要不要去看看,但是见到山上庙里的僧人路过,将他救起了,我便也没管。或许这公子是被那僧人带回庙中了。” 姜柔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她印象里云辞总是一袭干净白衣,一尘不染,却忘了云辞夜晚潜入皇宫送信,怎会穿惹眼的白衣。 原来这些天,她也是问错了方向。但此事本就敏感,或许也是因此规避了其他人的怀疑,今日阴差阳错得知了疑似云辞的消息,当真是上天眷顾她。 “是哪座山?” 猎户道:“南山。” 姜柔急忙道:“多谢!”便匆匆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突然在一巷口被人扯了进去。 姜柔心中大惊,刚要从怀中掏出用来防身的东西,身后的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她耳边传来郁子肖的声音:“是我。” 姜柔听到他声音,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事情可还顺利?” “嗯。”郁子肖在这里找到她,脸色有些不好,他拉过她,“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客栈待着等我吗?” 姜柔叹了口气,如实道:“我……担心云辞,想看看能否探得他的消息。” 郁子肖听到云辞,这时候也顾不得生气了。 那日他在驿站中受袭,被太子的人追捕时,是云辞出现,将他救了出来,又将他们夫妇二人安置在道观中,后又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宫中将那封御状交给萧承昱。 他自小生活在猜忌和算计中,很少接受外来的善意,云辞对他更是有救命之恩,他全都记在心里。 而如今云辞生死未明,他却自顾不暇,什么都做不了。 姜柔看他突然沉默了下来,也猜到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今日,探得一点消息,听那人说,在南山看到一受伤之人,极有可能是云辞。” 郁子肖沉思片刻:“那明日,我们便到南山去一趟。” 第43章 “阿辞, 今日感觉如何?”僧人端着药膳走进屋, 就看到云辞已经坐了起来, 正靠在那里看着窗外。 云辞浅笑, 轻轻摇了摇头。 “那天我到山中砍柴, 看着夕阳好,就多待了片刻,在树下睡着了, 半夜被风吹醒,念着赶紧回寺庙,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你。”僧人在一旁坐下,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 只是这偌大的寺庙中, 却只有他一人。 “自你当年离开,已经过去十年了。”僧人打量着面前的人,一边回想,一边叹息道,“当初你离开的时候, 还比我低半个头,如今却比我高半个头了, 真不公平。” 云辞:你看起来比我小了? 僧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倒不是。” 又接道, “不过你这些年在外面游历,是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哪像我,每日待在山上诵经,佛法倒是参透了不少, 其他却也无什么长进了。” 云辞:未必不是件好事。 僧人看他笑得温和,又笑了:“你这些年,倒也没变多少,那时候师父刚将你带回来,你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却也便整日安安静静的。明明我才是佛门中人,你却像打小就参透了世事一样,如今啊,仍是一点烟火气也无。” 末了,他终于问道:“我当你小小年纪就要去做那闲云野鹤,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云辞:回来找人。 “找人……”僧人想了片刻,很快弯起了眼,“姜柔?” 云辞点头。 僧人道:“算起来,她如今也已十五岁了,不出意外的话,是已经嫁给郁家世子了吧。” 云辞点头。 僧人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担心郁家之劫将至,姜柔会有危险,所以才会回来?” 云辞笑了,常净向来都很懂他。 “你已经见过她了吧?怎么?跟她说过以前的事了吗?” 云辞摇头。 “那你是打算确认她无恙后就离开这里吗?不考虑留在京城?”常净笑道,“虽然我一个人在山上过得自在,不过你若是想来打扰我,我也欣然接受。” 云辞想了想,神色凝重下来,摇头。 常净也不欲细问下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你都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先在这里安心把伤养好,什么事都急不来,是不是?” 云辞笑着点头,将常净端来的药膳吃了个干净。 他幼时在这庙里生活了五年,后来便离开这里,去寻找族人,时隔多年 ,再回到这里,看着屋里的一切,还是一如当年,什么变化也没有。 只是如今,就剩他与常净两个人了。 常净出了屋子,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到佛堂去念经,外面却突然传来的敲门声。 他心中微微诧异。 这寺庙当年就是本一座废庙,是师父独自一人搬到这来住,将寺庙中的灰尘清扫干净,又做了些桌椅板凳,搭起灶台,后来便在这儿生活了下来。 自师父走后,便没什么人登门了,这座寺庙也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今日忽而听到敲门声,他还有些不适应,但思及云辞还负伤躺在屋中,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便踩着院中的老树,爬上了门边的墙,从墙上探出一个头去看。 只见门口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他看清两人的脸,心中顿时有了底,又回到地面上,给两人开了门。 “施主。”他合手施礼。 郁子肖回了一礼,问道:“前些日子,我有一朋友受伤流落山中,不知小师父可曾见过他?” 常净心下明了,还是道:“贫僧近日是救过一人,只是不知是不是你们那位朋友。” “可否容我们一见?” “施主请进吧。”常净侧身,将两人请了进来,随后关上了门,道,“请跟我来。” 两人跟着他朝一旁的屋子走去。姜柔紧紧攥着郁子肖的手,越靠近那屋子,她心中越是忐忑,只怕待会儿见到的不是云辞,她就真的不知道还能上哪去寻他了。 推开门,屋中的人闻声抬起头看向他们,正是云辞。 多日不见,他消瘦了一些,但是气色并不差,还是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样子。 “云公子——”姜柔看到他,便放快了脚步走至床边,担心道,“自从你那日失了消息,我们一直很担心你,你如今怎么样了?” 云辞看着她,虽不能发音,眼中却尽是安抚之意:我没事。 姜柔看着云辞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郁子肖也终于舒了口气,向云辞作了一揖,声音恳切:“此事云兄帮了大忙,郁某无以回报,日后云兄若有需要,我定当万死不辞。” 云辞看着初见时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小侯爷如今这般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一笑。 姜柔见云辞摇头,忙道:“此次若不是你,今日我与侯爷只怕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如今看到你还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云辞:外面如何了? 郁子肖看了常净一眼,常净笑道:“我乃佛门中人,早就不问世事,公子不必担心。” 想是此人救了云辞,又独自住在这山上,确实无甚必要掺和这些事,郁子肖这才对云辞道:“如今事情已有转机,皇上已派人到鞍乐去调查真相,陈义昨晚去提了那天留守在驿站的人,相信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回府了。” 姜柔:“云公子如今安心在这里养伤便是,到时一切安稳了,再离开也不迟。” 常净看着眼前一对小夫妇围在云辞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看两位施主今日来得这样早,想必是还没用过早膳,不若先跟着我到隔间去吃些饭,也好让病人好好休息一番。” 云辞看着常净笑得眼睛都要眯上了,心中无奈,便对姜柔点了点头。 姜柔本觉得心中有许多话想跟他说,诸如这些日子她和郁子肖离开道观,隐在京城中打探消息,可是开了口,却不知自己又为何要说这些给他听。 只是见了云辞,她总是想跟他多说些话。 姜柔有些失落地起身,随着常净离开。 常净备了简易的素菜,对两人笑道:“贫僧一人在此住了多年,难得今日庙中来了这些人,照顾不周,还望见谅。” 郁子肖看着常净,发现这僧人倒不像他想象中的一般死板无趣,便也笑了:“我也不知,这南山的庙里竟然还住着人。” “这庙宇已多年未有人来过,侯爷如是想也是人之常情。” “侯爷?”郁子肖敏锐地捕捉了这二字,目光里带着探寻,“你认得我?” “看来贫僧猜测无误。”常净坐在那里看着他道,“贫僧当年有幸见过令尊一面,如今看着侯爷,自然就想起来了。” “那么多年前的事,小师父竟还记得。”郁子肖对此并不相信,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么说,当年家父到寺里找慧庭大师求得指点时,小师父便在这里了?” “不错。”常净端详着郁子肖,心觉此人眉眼与当年的郁侯并不是十分相像,可细细看来,那自骨子里透出的气魄,分明是一脉相传。 姜柔闻言,开口道:“慧庭大师……” 常净淡淡开口:“师父多年前已经圆寂。” 慧庭大师圆寂时,走得悄无声息,直到后来的人再来求指点时,才知道这位大师已经羽化登仙。 姜柔长居深闺,对此并不知,这么一问,便觉得自己唐突了,刚开口想要道歉,被常净笑着打断了。 “施主不必自责。生而死,死而生,轮回流转,以至无穷,师父尘缘已尽,了脱生死,无需牵挂。”常净说到此,突然笑了一声,“我念了这些年的经,竟也能说上几句,其实还是牵挂罢了。” 他看向姜柔,“据我所知,夫人是柢族中人。” 姜柔点了点头。 “当年郁侯到此求旨,师父曾言郁家世子命中有一劫,得姜家之女可解此劫。”常净道,“如今看来,一切确实为天命。” 姜柔听他提起了那劫,道:“对于此劫,大师当年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常净颔首:“当年师父的确留下一言。” 姜柔:“何话?” “不成劫,不为劫。”常净道,“是为何意,还需施主自行参透。” 不成劫,不为劫。 那究竟,什么才是劫呢? 此番虽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最终每个人都无事,况且这整个过程,并不是缺她不可。这,算得上是预言中的那场劫吗? 姜柔蹙着眉思索,突然感觉额头上一温,郁子肖的手指按了按她的眉头:“皱着眉做什么?来什么挡什么好了,思虑太多,反而无益。” 姜柔摇了摇头,认真道:“只怕走错一步,这劫便过不去了……” 郁子肖看姜柔对此十分在意,也正色道:“大师可曾说过,此劫在何时?” 常净摇头:“不曾说过。” 姜柔低声喃喃:“我母亲也曾说过,侯爷命中有一劫,我一定要护住他,可我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一切自有定数。”常净笑道,“切莫刻意的寻求。” 姜柔似有不解。 常净叹了口气,道:“外人皆道慧庭大师能知天下事,柢族之人有算命预知之能,然而极少有人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柢族内有族训,不可以己之能泄露天机。然而当年,柢族中有一人,认为既有此能,能帮别人规避灾祸,改天换命,却要为了安稳活着而将自己隐藏起来,是辜负自己的能力。” “所以那个年轻人云游四方,最后在京城中安定了下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尊称他为慧庭大师。” “师父这一生极为短暂,然而终究是顺着他的本心走了下去。”常净道,“施主如何做,顺从本心便好,当年师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然失了寿数,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你既然要助他渡劫,顺心而行便是。”常净道,“无论后果如何,你可会安然接受?” 姜柔点头,轻轻道:“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结果无非这两种而已,无论怎么样,我都接受。”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何为劫,何时来?无论发生什么,由它顺其自然,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郁子肖看姜柔又皱起细眉,突然敲了敲姜柔的头,笑道:“想这些做什么?是我的劫,又不是你的劫,我若真的要死了,才不会拉上你。” 姜柔抬起头,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安慰自己,但看着郁子肖的笑脸,心中却突然释然了。 劫若真渡不了,就陪着他一起覆灭,也不是那么可怕。 第44章 十月五日, 皇帝下令, 派使者直接前往鞍乐县斩杀当地县令杜文梁。 十月二十一日, 先前指认郁侯拦截告发徐若宏御状的驿站留守人突然改口, 称那日郁侯拦下的是来自鞍乐的信件。 十月二十二日, 明吾卫副卫陈义报杜文梁受阎周污蔑,并将事实呈上。 十月二十五日,皇帝下令, 缉拿阎周。 十月二十六日,郁侯称已救下杜文梁, 遂功过相抵,不追究其拦截御状之罪,解郁家禁令。 冬月将近, 天渐凉。 郁府外看守的人马一天内便全都没了踪影。 这日郁府的大门打开,门前站着一位妇人,典则俊雅,不怒而严,正向远处眺望着。 一个小丫鬟怯声道:“夫人, 外边天凉,还是回屋等去吧。” 闵宜夫人听而不闻, 一动未动地看着前方。 素雨看了那小丫鬟一眼, 示意她安静,随后拿来一件披风,披在闵宜夫人身上。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远处有一马车行来, 闵宜夫人脸色才稍有松动,等马车停下,帘子被撩开,里面的人探出身子后,在门口守候的家仆们都变成了又惊又喜的神色,急急向面前的人行礼。 “恭迎侯爷,恭迎夫人。” 郁子肖下了车,姜柔也探出身子,被他扶着手臂走了下来。 郁子肖远远便看到闵宜夫人站在郁府门前等候着他们,下了车便牵着姜柔快步走了过来。 郁子肖一掀衣摆,当即就要跪下:“儿子不孝,让娘亲受苦了。” 闵宜夫人立刻止住了他的动作,面色严肃,眼里却带着柔和的笑意:“既平安回来,其他便无需多说了,快进来吧。” 这近一月的时间里,他们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已不需再说。 虽然过程不乏心惊胆战,但一切总归是顺利的。 顺利得……让姜柔心里,有一丝不安。 夜晚用过了饭,她终于忍不住,问郁子肖:“当时,侯爷如何能确定陈义会帮我们?” 郁子肖正斜靠在榻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看了姜柔一眼:“你可知明吾卫是做什么的?” 姜柔道:“明吾卫,专为皇上做事,六部皆可受其调令,且一切活动都是暗里进行,以避开各方耳目。” “不错。”郁子肖笑道,“不过虽说如此,这明吾卫手里却并无实权,皇上虽赋予他调遣六部的权力,然也将其局限于此,除此之外,并无他权,又因是独属于皇上的势力,既然要得到皇上信任,私下各种调查,自然不容情面。其他人不敢得罪明吾卫,明吾卫也不能与官员相和。” “所以,将来不管是谁登上皇位,这明吾卫都留不得。表哥倒也罢了,常年在外带兵,也无甚把柄可抓,太子在京城,少不得要拉拢势力,陈义作为副卫,自然知道不少消息。你猜太子即位以后,会怎么对付他?” 姜柔思索道:“明吾卫……是依附当今皇上生存了一股势力,没有了皇上,若其他人有心拿捏,也不是不可能。” “此事,他本就为调查真相四处行动,既然本侯有心卖他个人情,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郁子肖道,“一举两得的事,他不会不答应。” “原来是这样……”姜柔喃喃,脑中却想起了那日在盼晴颈后看到的画面。 如果这样便了了此事,那她为何又会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气。 难道真正的劫难,还不曾来吗? “想什么呢?”郁子肖突然拉过她,姜柔冷不防被他一拽,脚下一滑,就倒在了他怀里。 始作俑者还在笑:“夫人投怀送抱,是想做什么?” 姜柔想坐起来,却被他箍得更紧了。 郁子肖看起来兴致颇好,手指扯了扯姜柔的嘴角,逗她道:“怎么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给爷笑一个。” 说着,他手指戳着姜柔的嘴角,摆出一个笑脸,自己乐道:“好傻。” 姜柔摇了摇头,把他的手甩开,方才的心思被他这么一打断,瞬间消散。 她只觉得郁子肖的手指如带着火星一般,擦过的地方全都着起了火,灼热无比。 “我……”姜柔手低在郁子肖胸前,错开眼神,“天黑了,该歇息了。” “嗯?”郁子肖闻言,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的眼睛,“夫人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他目光灼灼,又因他那双总是泛着春意的桃花眼,便带了几丝缱绻,这样深深地看着她,就像是要把她一直留在眼中一样。 姜柔本想赶紧寻个由头叫郁子肖放开她,没想到对方会错了意,竟想到其他事上去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再一点点迸发出来,仿佛再多一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姜柔用力推开他,往旁边挪了挪:“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子肖方才一个不留神,被怀里的人给推了开,轻轻笑了一声,又贴过来,从身后抱着她道:“哪个意思?我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姜柔看自己越说越乱,干脆闭上了嘴,郁子肖再怎么逗,她也不说话。 末了,郁子肖只好放开她,无奈道:“时辰尚早,你这就累了?” 姜柔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这回多了个心眼,起身退了两步:“这些天在外奔波,很久没有睡个踏实觉了。” “也是。”郁子肖若有所思,挥手叫了下人来,“去备些热水,夫人要沐浴。” 说完,他转过头来对姜柔道:“连日在外,确实辛苦,好不容易回来了,便好好休息吧。” 姜柔本就如此打算,见下人备好了水,便去了屋中的小隔间,对里面侯着的两个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姜柔与以往一般褪了衣裙,进了浴桶,全身被热水包裹着,方才被郁子肖撩拨的不停乱撞的人也终于渐渐安稳了下来。 回想起两人最近的种种,又想起起初嫁进侯府时郁子肖对她的态度,她竟不知,那人的态度是从何时开始转变的。 此刻,她才终于后知后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不一样了。 想起郁子肖,姜柔一时觉得有些头疼,但又总忍不住去想这人。 过去她的喜怒哀乐总是局限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许是在姜家生活的这些年,小心谨慎惯了,向来喜无大喜,忧无大忧,情绪来时总是十分淡然,去得也悄无声息。 过去她也时常听到姜家那些姑嫂的刻薄语言,时间长了,便也麻木了,无论他人说什么,她都并不在意,可是到了郁家,郁子肖几句恶言,就足以让她委屈至极。 那些劫后余生的欢喜,对方轻言浅语带来的心悸,对方生死不明时心中无法抑制的恐惧,这些清晰又猛烈的情绪,像倾泻而下的水柱一般,打在她不曾有过涟漪的静潭,激起了浪花,潭水也随之翻涌起来。 姜柔闭上了眼,感受着自己心的律动。 待水温一点点下降,姜柔正要探手去拿香料,却发现木台上空空如也。 她唤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丫鬟:“芝芸?” 却没有听到芝芸的回应,只有郁子肖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你说芝芸?方才我叫她侍候娘亲去了。” 姜柔又唤:“芝灵?” 依旧是郁子肖在回应她:“我叫她到外头守夜去了。” 姜柔沉默了下来,往常这个时候郁子肖极少在府中,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有意为之。 正想着,面前的水突然覆了一层黑影,姜柔一惊,回头看去,就见郁子肖双手抱在胸前,正斜靠着门边,轻声道:“唤她们做什么?” 姜柔一看见他,便缩起了身子,慌乱地遮住了胸口:“侯爷!” “怎么了?”郁子肖不解地看着她,嘴角却带着笑意,“屋里除了你,就我一人,你想做什么,叫我便是了。” “没什么事。”姜柔脑中一片慌乱,语无伦次道,“不敢劳烦侯爷,姜柔要穿衣了,还请侯爷先行避让。” “哪有叫自己夫君避让的道理?”郁子肖轻笑,“你若不说叫她们做什么,本侯也只好一直在这等着,要是等到水凉了,夫人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姜柔与他僵持了半天,见郁子肖确实在说认真的,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她终是忍不住妥协了:“那侯爷……可否给我递些香料?” 郁子肖也没动脚,手朝旁边一伸便拿过了装有香料的盒子,就站在原地向姜柔递过去。 他离浴桶有些距离,姜柔试着探出手,却没够着。 姜柔小声请求道:“侯爷可否将手伸过来一点?” 郁子肖这会儿又成了正人君子:“夫人在沐浴,我还是别进去打搅得好。” 姜柔见他几番刁难,也知这人是故意进来捣乱的了,这会儿见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这话,绕是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 她也不怎么会生气,干脆转了身又缩在浴桶里,不再看郁子肖。 本只想好好洗个澡去歇息,郁子肖却这么戏弄她,她心里憋屈得慌,一句话都不想说。 随后就听身后一声嗤笑,郁子肖走过来,俯身下来,将脸凑到她面前:“生气了?” 姜柔一抬头,就见他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旁边,这个角度可是将浴桶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她霎时间脸上一片绯红,连细白的脖颈都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干脆将脸也埋在了手臂中,一言不发。 身旁的人将手中的香料洒进水中,用手搅着浴桶中的水,一边自言自语:“本侯都进来伺候你沐浴了,怎还委屈上了?” 听他这语气,倒像是被辜负了一片心意似的。 姜柔只觉得这人兴致来了,便要来逗弄自己,她一向说不过他,又不想这么任由他胡闹下去,只好强忍着性子跟他商量道:“既然东西已经拿了进来,还请侯爷避一避,姜柔要穿衣了。” 她蹙着眉头,神情严肃,不过落在郁子肖眼里,他只觉得姜柔是色厉内荏,生起气来的样子十分可爱,本想着再逗弄一番,但转念一想,又怕今晚做过火了,要是姜柔真的不理他可就不好了。 于是郁子肖笑道:“好,我出去了。” 他动作也是极为利索,说完便迈着轻飘飘的脚步离开了。 姜柔见他就这么走了,心里总觉得不安,怕他又要做什么,便急忙擦了身子,穿上干净的里衣便要出去。 孰知她刚走到门边,突然脚下一空,身子离了地,姜柔心一提,下意识抓紧了身前的衣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郁子肖横抱在怀里了。 郁子肖抱着怀里香喷喷热乎乎的人,心满意足道:“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你咋这么欠揍呢 第45章 郁子肖一个人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 就是睡不着。 方才他要抱着姜柔过来, 结果刚把人放下来, 姜柔一溜烟就跑了。 郁子肖看着那道先前被他竖在两人之间的屏风, 只觉得额角一痛,这回好像真的把人惹恼了…… 除了懊悔,他心里居然有了些莫名的满足感。 毕竟, 还没在姜柔脸上看到过那副表情。 他想了想,也没看过姜柔的身子。 所以还是知足为好。 只是在客栈抱着姜柔睡了这些天, 今晚怀中无人,便觉得空得很,怎么也不自在。他一个人睡了二十年, 如今却不习惯了。 他在屏风那头辗转反侧,这边的姜柔反倒是挨了枕头便睡了,这些天太累了,虽然睡前有了个小插曲,但依然是很疲惫。 一夜好眠。 第二日宫里便传来消息, 阎周欺君之罪,皇上念及镇守西境有功, 免除死罪, 撤其军职,将其流放南疆。 太子包庇罪臣,联合阎周欺瞒圣上,暂停其政务, 禁足东宫,无皇上指令,任何人不得走动。 同时,皇上赏识杜文梁,看他作为一小小县官,居然敢和封疆大吏叫板,又了解到此人正直清廉,颇得百姓爱戴,皇上大为赏识,特将其调至京城,在刑部任职。 下午,郁府便有人来访。 前厅内,来人正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十分焦急。 不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站起身,见到郁子肖进来便深深作了一揖:“侯爷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今日特来见过侯爷!” 此人看起来削瘦挺拔,文质彬彬,正是先前被郁子肖救下的杜文梁。 “杜大人无须客气。”郁子肖将他手臂拖起,郑重道,“杜大人不畏强权,敢于为百姓发言,有如此脊梁,实乃我大俞之幸。本侯敬佩大人刚正不阿,不忍看大人蒙冤,因而出手帮忙,绝不是为了大人今日到此来谢我。” 杜文梁却不肯抬腰,继续道:“个中之事,下官已从牧公子那里了解。侯爷先前为了替下官呈递御状,受了重伤,也致使郁家蒙难,下官有愧。” 郁子肖深知要与此人结交,不能挟恩,还要适当透露出自己的私心,才能得其信任。 他将杜文梁扶起了:“这一切并非杜大人之错。本侯这么做,是因为自认值得,至于后果,无论如何我都会承担,大人不必自责。” “况且,”他眸色暗了暗,继续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当年家父去往前线,阎周随行,后来家父殉身沙场,少不了此人的推波助澜,本侯这样做,也有私心。” 杜文梁闻言抬起头,神情恳切:“下官有幸,当年一睹郁将军风采。如今见了郁侯,仿若又见当年将军风骨。” 郁子肖却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实不相瞒,如今,本侯有一事相求。” 杜文梁想到最近朝中之事,便问:“侯爷可是为了徐家之事?” “嗯。”郁子肖道,“杜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然家舅绝不可能做出如此胆大之事,此事必有冤情。” “若是真有冤情,下官定然会还徐大人一个公道。” “不。”郁子肖出声,道,“本侯所求的,是想让杜大人千万不要插手此事。” 杜文梁疑道:“此为何意?” “此番无论证据是否充足,皇上也一样会定家舅的罪。事实如何并不重要,皇上只不过想寻个机会敲打徐家罢了。况且如今阎周被定罪,太子禁足东宫,皇上更不可能放任徐家势大,所以此回,家舅并不难保,只是徐家必然要付出皇上想要的代价罢了。” 郁子肖道,“杜大人此番能够洗刷冤屈,本侯脱不了干系,若杜大人参与到徐家的事中,皇上定然会怀疑我与你勾结,到时候,不仅徐家之事没有转机,大人的官途也定然会受阻。” 杜文梁急忙道:“下官官途并不重要,徐大人若是真的蒙冤,怎能平白无辜受此罪名,下官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管!” 郁子肖笑道:“本侯就是知道大人定然要将事情查清,还无辜者公道,所以才特在此恳请大人,莫要插手此事。” 杜文梁犹豫片刻,道:“既然侯爷有自己的思量,下官便也不好插手了。” 郁子肖的确有自己的思量。 此回太子折了阎周这一臂膀,与他而言已经足够。至于徐家,此次无论他做什么,皇上既然已经决意,他做太多也无济于事。 杜文梁对此事保持缄默,才能证明他当初救杜文梁并无私心,日后再有何事,才好叫此人为他所用。 太子既已禁足东宫,徐若宏之事便可按皇上想要的事态发展,不用担心横生变故。 此次,徐家定然要交出些什么来。 他什么也不能做。 送走了杜文梁之后,郁子肖回到屋中,便见姜柔已午睡醒来了。 她今日精神一直不是很好,早上随意吃了些东西便称累,午时又歇息去了。 郁子肖想起昨晚姜柔洗澡时自己那场胡闹,莫名有些心虚,走过去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有些疲累。”姜柔摇头,最近两日不知怎么,明明事情都过去了,她却时不时就心慌,精神也愈发疲惫,总是隐隐觉得,会有事情要发生。 而那件事,给她一种无法掌控,无法逃脱之感。 郁子肖看她又愁了起来,便道:“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正是放松的时候,还想那些做什么?你安心便好,有本侯在,谁也别想动你一分一毫。” 姜柔抬起头看他,就见他笑得恣意,可她分明觉得,他也是担忧的。 郁子肖瞧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挑眉道:“信不过我?” “不是。”姜柔低下头,叹了声气,“我就是觉得,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该有多好。” 郁子肖看姜柔始终隐隐泛着忧愁,索性一把将姜柔拉了起来:“别发愁了,本侯带你出去放天灯。” 方才姜柔沉默时,他仔细将过往的事回想了一遍。 第一次,他想带姜柔去荷花塘游玩,结果两人在画舫上遇刺。 第二次,他想带姜柔到白雨山上透气,结果带着姜柔爬山的时候,她的脚扭伤了。 第三次,他想带着姜柔一同去秋猎,让她放松放松心情,结果被太子下了套,姜柔差点被那伙人绑架。 怎么想来,每次他意图让姜柔开心时,都没有好事。 郁子肖心里受挫。 不过姜柔听到他这话,眼中泛起了微微的光:“放天灯?” “嗯。”郁子肖见姜柔问起,便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京城中人,放天灯无外乎两地,北河长桥与南边河岸,不过要我说,放天灯最好的地方,却不是这两处。” 姜柔好奇地望着他。 “这最好的地方,要数城楼顶台。”郁子肖翘起嘴角,“夫人可愿与我同去?” 姜柔没有犹豫,立即点了点头。 往年但逢佳节,百姓们都会去放天灯,只是她从未得过姜夫人允许,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还是偶然从东院经过时,听到姜凝说起北桥上,数千盏天灯齐放,带着百姓们的心愿,将京中夜幕点亮,场面极其壮观。 她从来没看到过,但只是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好看极了。 以前无人提及,她便也渐渐忘了这事,今日郁子肖谈起了,她想去。 郁子肖得到姜柔的应答,心中满意,看着不施粉黛的姜柔,提醒道:“那你晚上可得穿得好看点。” 虽然他觉着姜柔怎样都是好看的,不过想到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头一回不带目的地一起出去玩,郁子肖私心里希望姜柔重视一下。 “好。”姜柔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点了点头,笑着应下了。 她对夜晚之行有了期盼,整个人便精神了许多,便顺着郁子肖的意,到屋中去翻找衣服首饰。 只是打开首饰盒子,一眼望去,看见的都是平日里戴的那些,才发现自己的首饰竟是这样少,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 郁子肖也进来了,瞧见姜柔的首饰盒,蹙了蹙眉:“东西怎么这样少?” 姜柔没说话。 她年纪尚轻,自然也是爱美的,只是极少去刻意追求,头饰首饰够日常搭配即可。往日都是念冬和盼晴取来头饰为她梳妆打扮,她也未在意过,只是眼下看着这些用惯了的东西,总也觉得黯然无光。 她想起了出嫁时宫里赏的东西,不过她并不喜欢,再加上本身对皇宫里的东西有一些抵触,便从来也没有碰过那些东西。 郁子肖平日里也不曾注意姜柔戴些什么,这会儿跟进来瞧见姜柔的首饰盒子,顿时来了兴致,手指在里面拨弄着,一边还评价道:“这个其实也蛮好看的……” 没拨弄几下,他眼神突然顿住,看见了盒子底部露出的白色丝绢的一角。 “这是什么?”他想也没想便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姜柔也忘了盒子底还藏着这东西,见郁子肖拿了出来,登时便了脸色,连礼仪也顾不上了,提高音量道:“别碰!” 她伸手去拿,那东西却被郁子肖稍稍举高,两人个子差了太多,姜柔踮起脚也抓不到。 姜柔又急又羞:“侯爷,把它还给我吧。” 郁子肖看她这幅反应,心中更疑,自然不肯给她,自己举着看了这丝绢,竟发现这上面绣着一首小诗。 这一看,他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 这分明是一首情诗。 是在诉说年少时与一少年的相遇,那人三言两语,便叫姑娘芳心暗动。 字里行间,无不是那少年给予的惊艳,和姑娘对那少年的思慕。 姜柔心里竟有喜欢的人? 郁子肖冷着脸问:“这是什么?” 姜柔此时脸颊已羞得通红,那是她幼时随姜凝从桃源寺回来时,自己偷偷写的小诗,后来被她藏在了盒子底,她自己都忘却了,今日却叫郁子肖瞧见了。 就像是被偷偷恋慕的人发现了自己隐秘的心思,姜柔此时只恨不得从地上打个洞躲进去。 她不说话,郁子肖便更是不满,逼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姜柔躲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只是以前看到的一首小诗,心里喜欢,便绣了出来。” 郁子肖哼笑了一声:“自己写的诗,当然喜欢。我竟不知,你心里还爱慕过什么人。” “我……”姜柔结巴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左右郁子肖也看到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小时候偷偷念过他,也没什么丢人的。 可是真要说出来,她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姜柔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郁子肖的眼睛,试探着道:“我十一岁时,有一回随着长姐到桃源寺里求姻缘,站在树下中了暑,快昏倒时,他伸手扶住了我。” 她这么说,他或许能想起来吧。 郁子肖一听,却更加不悦:“就因为这个?” 姜柔看着他:“他,还在祈愿树上为我挂了一块木牌。” 郁子肖听了,心中竟有种自家珍宝被别人玷污了的感觉,蹙眉道:“你一个小姑娘,他初见你便为你挂了木牌祈愿,此举一听就是个浪荡子,说不定这些手段都被那人用惯了,整日撩拨你这样的无知姑娘,也值得你这般惦念。” 末了,他看着姜柔,怒其不争道:“蠢。” 姜柔愣愣地看着他,即便早有预料,心中却依然有些失落,又听他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嗯,说得对。 第46章 最后郁子肖拿走了那条丝绢, 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对此, 姜柔也没什么微辞, 只道:“你别丢掉就好。” 黄昏时, 两人乘着马车去了城楼。 城楼下有个老守卫, 看到郁子肖从车上下来,脸上有些惊诧:“侯爷。” 郁子肖倒是与他十分熟稔的样子,招呼道:“刘伯。” 随后他牵下了姜柔:“今日我带着夫人过来, 刘伯给我开个小门可好?” “好,好。”刘伯笑着应了, 掏出钥匙将身后的小门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阶梯。 “走。”郁子肖拉着姜柔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道狭窄的阶梯,露在外面的宽大台阶截然不同, 姜柔问:“为什么走这里?” “这里啊,是在城门口守城的人走的,上面是一个小露台,平日里都没有人,那里的视野极好, 可以看到城里所有的的红砖绿瓦,整个街道人来人往都尽收眼底。” 郁子肖在她身后道, “小时候我和表哥经常偷偷溜到这里来玩, 每次都让刘伯给我们开小门,一来二去,刘伯看到我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说着两人就到了露台上,郁子肖将她拉到墙台边:“你看, 这儿的视野是不是很好?” 姜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从未站在高处俯瞰过京城。 此刻放眼望去,道路上人头攒动,车马川流不息,两旁酒肆林立,招牌旗帜在灯笼的照映下熠熠生辉,黑夜和暖黄的灯光交杂着,整个京城笼罩其中。这盛景,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姜柔说不出话,看着街道上叫卖的手艺人,杂耍的人,和那鳞次栉比的酒楼茶馆,她这才察觉到,在自己不曾注意过的地方,竟有着这样多的乐趣。 郁子肖看姜柔直直地盯着城台下看,忍不住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看呆了?” 姜柔收回了深思,轻轻摇摇头,对着他浅浅一笑:“倒不是,只是我以前一直都没发现,城中有这么多好玩的。” “你过去天天闷在家里,自然不知道。”郁子肖瞅着她,想起下午的事,忍不住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所以说你见识少,就那么个公子哥随便一撩拨,你就心弦乱颤,心思都跟着人家跑了。” 姜柔听他又提起这事,心里突然觉着好笑,也不打算告诉他了,便笑着问:“人家扶我是出于好心,替我祈愿是为了安慰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个随意撩拨姑娘的风流公子哥了?” 郁子肖听她还为那人辩解,登时冷哼一声:“我打小认识的公子哥多了,什么人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大都单纯无知,最爱围着那些嘴甜的小公子转,当我不知道吗?” 姜柔一听更觉有趣,道:“侯爷生得这般好看,容貌是京城里的佼佼者,只怕过去也有不少女儿家芳心暗许。” “那是自然。”郁子肖毫不遮掩,意有所指地看着姜柔,“所以最后能入得我眼的,一定也是女子中的佼佼者。” 姜柔问:“那是什么样子呢?” “嗯……”郁子肖的目光自她脸上一寸寸划过,“要有双好看的杏眼,细长柳叶眉,鼻子玲珑,嘴巴小巧。” 他视线下移,看着姜柔单薄的身形,“长发如墨,肤白如雪,削肩柳腰,体态轻盈。” 他想了想,又道,“最重要的是,得抱起来舒服。” “那再过二十年,四十年……”姜柔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转过头轻声道,“她芳华不在,容颜见老,到时候,还入得了侯爷的眼吗?” 郁子肖想了一下,道:“我会记得她好看的样子。” 姜柔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本侯好好护着你,才不信你会比我老得快,到时候,指不定谁嫌弃谁呢!” 姜柔本还有些感伤,听到郁子肖突然改口称“你”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郁子肖看他笑了,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无意中捅破了窗户纸,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怔了一会儿,索性一扭头,继续说了下去:“我很久之前就想过,若是有个人愿意一直陪着我,我是绝不会辜负她的。” 他语气有些生硬:“我也不想一个人。” “嗯。”姜柔把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郁子肖把手移开,自己走到一旁的角落,那里支了一个小台子,上面摊着几张薄纸,还有些小物件。 姜柔也走过去探下身来看:“这是什么?” “做灯的纸。”郁子肖对着她一笑,眼神狡黠,“下午吩咐牧风偷偷藏在这里的。” 姜柔看着他的手指:“侯爷还会做灯?” 郁子肖一听就不乐意了:“不行?” 姜柔笑着摇了摇头,郁子肖收回不悦,兴致勃勃地抓过她的手:“我教你。” 姜柔被他抓着手,看着他的动作折纸灯,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东西。 姜柔时不时看郁子肖一眼,就见他嘴角带着笑,很是专注,脸上平白添了几丝孩子气。 她瞧着,便觉得十分欢喜。 这纸灯并不复杂,将纸折好后用一旁的铁丝支起便可。姜柔看着手里做好的纸灯,心中生出新奇和满足,她看向郁子肖,根本没有发觉到自己眼里闪烁的期盼。 郁子肖拿起一旁的毛笔,冲姜柔挑了挑眉:“你打算在纸灯上写些什么?” “我……”姜柔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一时间脑中空空,便愣住了。 郁子肖等了片刻,似乎有些失望,疑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姜柔若有所思地看了郁子肖一会儿,脑中在反复回想方才他说过的话。 他说,想有人一直陪着他。 他说,他不想一个人。 那个过去名扬京城,引得无数女子倾心的风流小侯爷,自万花丛中走过,来到她身边,说自己不想独自一人。 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信。 可她看着他,想到的却是很多次险境中,他一次次受伤,沾染了鲜血,却又浑身带着利刺,谁若靠近他半分,他便要亮出爪牙,逼着别人离开。 喜欢的他的人是有的,愿意陪着他的人,应也是有的,可这人偏偏谁也不信,心里渴望,却又害怕着,怀疑着,推拒着。 好不容易,他心中透出了一个缝隙,便伸出手来试探她,好像就等着她进去了。 既然如此,那她便伴在他身旁,无论前路如何,此时此刻,她是愿意的。 于是她提笔下四行小字:“愿与吾夫,安危与共,风雨同舟,共赴白头。” 姜柔轻声念了出来,郁子肖目光一滞,对上姜柔坚定温柔的眼神,便笑了起来。 他勾起嘴角,也提起笔在纸灯的另一边洋洋洒洒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写完,他放下笔,一把将姜柔拉到自己身前。 姜柔看着纸灯上面几个字,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绽开,卷带着脑海深处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交错在一起。 那上面写着:惟愿吾妻,长乐无忧。 长乐无忧。 一直以来,对她来说,最好的祝愿就不是平安康乐,不是长命百岁,而是,长乐无忧。 她看着郁子肖点起了火,那灯便从他们手中离了去,缓缓升入夜幕。 她听到郁子肖在她耳边轻声道:“都会实现的。”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那一盏天灯亮着微弱的光,将他们的愿望,挟至天边。 两人站在露台上,直到那盏灯再也看不见,郁子肖拉起她:“走,我们去喝酒。” “喝酒?”姜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着走了下去。 郁子肖说了要带她喝酒,便乘着马车直奔酒楼。 到了酒楼,却没有上楼,而是带她绕到了酒楼后的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虽小,却很清雅,院里种着一棵树,在月光下,将树影投在地上,使得院子更加宁静。 树下是一个小石桌和几个小木椅,郁子肖顺手关了院子的门,示意姜柔:“坐。” 姜柔打量着院子:“这里是?” “我先前买下的一座院子,这里挨着酒楼,总有好酒喝,所以我就在这储藏了许多酒。”郁子肖进了屋子,拿出两坛酒,往石桌上一放,在她对面坐了下来。(?′з(′`*)?棠(灬? ε?灬)芯 (??????????)??????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姜柔为难地看着他:“侯爷,我不会喝酒……” 成亲那日,她连喜酒都未喝。 “凡事总要有个开头不是?”郁子肖开了一小坛子,直接递给姜柔,“酒这东西,沾上了才知其中滋味有多好。” “人喝了酒,便可以忘忧。”郁子肖道,“活在这世间,多的是凡尘俗事来纷扰,总要找个时间将这些都忘却了,否则一直压在心里,多难受。” “你说是不是?” 姜柔听着他的话,仿若受了蛊惑,那酒香入鼻,馥郁芬芳,她倒真想要尝一尝。 姜柔端起酒坛,轻轻抿了一口。 郁子肖看着她,问:“怎么样?” 她只觉得喉咙中有些辛辣,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香甜,便又饮了几口。 郁子肖也开了自己那一坛,与姜柔手中那坛轻轻一碰,笑:“我敬夫人。” 说完他便将酒坛递至嘴边,把酒长饮。 今夜的月色很白,映着郁子肖侧脸的轮廓,姜柔甚至看得清他的眼睫。 他饮着酒,喉结有规律地滑动,几缕墨发散落在额前,本就生得色若春花,此时映着这景,便较以往更不羁洒脱,风流倜傥。姜柔看得心中一动,见他不曾停下,自己便也端着坛子饮起酒来。 脑袋有些沉重,却又觉得轻飘飘的。 少顷,郁子肖放下酒坛,看着眼神迷离,支着手肘不停点头的姜柔,轻轻扬起了嘴角。 “姜柔?”他叫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姜柔迷茫地看着他:“这里……是你的小院。” 郁子肖又问:“你可知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姜柔这回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郁子肖也学着她的样子支起了头,看着姜柔的眼睛道:“你还记得今日我们一起去放天灯吗?” 姜柔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你记得你在那纸灯上写了什么吗?” 姜柔喃喃:“我……写了郁子肖……” “那么,”郁子肖认真地看着她,“你写的那些话可是出自真心?” 姜柔点头。 郁子肖径自笑了,问:“你说,郁子肖是个什么样的人?” “郁子肖,他啊……”姜柔费力地想了想,突然浅浅一笑,“他长得很好看,很多人喜欢他。” “还有呢?” “他……脾气不好,明明要年长于我,有时候却像个小孩子,经常因为一些小事闹脾气。” 郁子肖闻言抽了抽眉角,姜柔却微微蹙了蹙眉,又继续道:“他以前啊,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本来我觉得那些话没什么,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好难过……” 郁子肖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那些事情已经被她淡忘了。 姜柔不提,他便当她已经释怀。 平日姜柔总是淡淡的,柔和的,仿若与眼前这个蹙着眉,一脸委屈的人不是同一个。 原来她都记得,她也常难过,只是她不说,他便不知。 “我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那样讨厌我……”姜柔说着说着,眼中似有水光闪烁,然而郁子肖仔细看过去,那眼中盛着的一汪水却总也落不下来。 “我怎会害他呢?他若是出了事,我也活不成……”姜柔断断续续道,“我想帮他,可他总是推开我,我虽然不说,心里却也是怨过他的。” 郁子肖一时无言。 姜柔却又轻轻笑了一声:“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他总是一副骄傲的样子,看起来恣意张扬,随心所欲,其实他心里,害怕得很。” “那日我们在画舫上遇了袭,他护着我与那些人周旋,看起来从容不迫,但是只有我知道,他护着我的那条手臂在微微颤抖。” “后来我也因为他的一些话难过,可是我发现,他其实就是个纸做的老虎,表面上张牙舞爪,整日谋着权术算计,可是内里却像个小孩子,一旦认定了你,便会对你好。” “我其实,都知道的。” 郁子肖动了动嘴唇,缺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嗓子里像哽住了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日他从驿站被救回来时,我看着他的样子,真的很害怕,我很怕他不会睁眼看我了,那时候我每天在床上守着他,看着他安静的样子,就觉着,哪怕他醒来跟我发发脾气也是好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要守着他,陪着他,携着他。” 姜柔捏着手指,也不知是对郁子肖,还是在对自己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原先我总是一个人,从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我却像是离不开他了……” 郁子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才开口:“那你……喜欢他吗?” 姜柔莞尔一笑,闭上眼轻声道:“喜欢啊。” 第47章 姜柔第二日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过来的。 一睁眼看到的不是侯府中的场景, 是一间素雅的屋子。她坐起来, 头还有些痛, 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 昨晚……她喝了酒, 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郁子肖不在屋内, 她穿好衣物下了床,走出屋子,便看见他正坐在小石桌前, 不知在看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郁子肖回头:“你醒了?” 姜柔点头, 走了过去,就见郁子肖合上了正在看的那张纸,叹了声气。 姜柔问:“怎么了?” “外祖父交了兑银票的掌权, 皇上这才下了旨意,命刑部重新调查徐若宏一事。” 姜柔宽慰他道:“如今太子失势,朝中自然是宣王风头正盛,皇上定然会想办法削减徐家的势力,如今外祖父交出了手中的权, 皇上自然会放过舅舅。” 郁子肖自然明白这些,此番他们与萧承文那边, 算是两败俱伤, 只是萧承文东宫之位存在一天,他便一天不能放松警惕。 先是搞垮了他在户部的财源,又折了他阎周这一臂膀,萧承文定然不会白白咽下这口气。 连经这两事, 皇上却始终给他的都是一些不轻不重的惩罚,朝堂中已有大臣不满,只是皇上有意镇压此事,大臣们的谏言也被驳回,太子的禁足令一直未解,便也无人再置喙此事了。 不过,皇上近来确实有意将一些政务交给宣王处理,这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罢了,眼下想这些也没有用。 郁子肖端过桌上的一个小罐子,盛了一碗递给姜柔:“你昨晚似是喝的难受,喝碗醒酒汤会好受点。” 姜柔端过了烫,一碗下去,肚子中暖暖的。 放下碗,姜柔犹疑着问道:“侯爷,昨晚我喝了酒,后来怎么了?” 郁子肖自然不会告诉她昨晚自己趁着她醉酒时套了许多话,便笑着看她:“昨晚你喝醉了,抱着本侯一直不撒手,本侯无法,只好裹着你在床上睡了一晚。” 姜柔霎时间红了脸:“真的吗?” 郁子肖大大方方地对上她怀疑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真的。” 姜柔没喝过酒,却是见别人喝过的,人喝醉了便会说些胡话,她唯恐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说出些什么来。 正想着,却鼻子突然一痒。 “阿嚏!”她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天冷了。 郁子肖皱着眉道:“怎么身子骨这样弱,现在还不到最冷的时候,这就生病了。” 姜柔刚想说不碍事,结果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脸上也有些发热。 郁子肖带着她回了侯府。 姜柔并不是很在意,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她总会开始生病,如今郁子肖却非要她躺在床上休息,还火急火燎地请来了宫里的张太医来为她看病。 姜柔隔着一层床帘,将手伸出去由太医把脉,便听到郁子肖在外面道:“夫人她身子骨一直孱弱,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可有什么调养的法子?” “回侯爷,调养身子是个慢活,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老臣先开几个方子,替夫人治病,再开一些滋补的药,夫人可一直用着,切记平时不可思虑过重,不可劳累。” “既然如此,本侯明白了,有劳张太医。”郁子肖回头吩咐,“去管事那儿取些银子,将张太医送回宫去。” “老臣告退。” “侯爷,无碍的。”太医离开后,姜柔在床上轻声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生几场小病,养一养便好了。” “至于身子底,以后自然会慢慢好的。”以后,等郁子肖渡了那场劫,死水便活,枯树新生。到时,她自然会好起来的。 郁子肖不置可否,叫下人炖了参汤,非要自己端着碗来喂她。 姜柔拗不过她,只好顺着他喝下去。 结果这人喂她喝完了药,又爬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姜柔被他挤到了床里面,闷声道:“姜柔病体污浊,恐怕会传染给侯爷。” 郁子肖翻了个身,不以为意道:“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容易生病?” 第二天一早,郁子肖开始打喷嚏。 姜柔说什么也不能任他胡闹了,当晚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两人于是开始一起在府中养病。 郁子肖很不习惯。 他忍了几日,终于忍无可忍,正巧最近宫里送来了过冬用的银骨炭,他便命下人只准往他屋里送一个炉子,要离他的床近一些,离夫人的床远一些。 晚上郁子肖回到屋,看着屋中放置的炉子,十分满意。 夜里熄了灯,他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叫了一声:“姜柔?” 没人回应。 郁子肖隔一会儿便叫一声姜柔,姜柔本想安心睡觉,结果见他不肯停下来,无奈道:“侯爷,怎么了?” 郁子肖问:“你冷不冷?” 姜柔裹紧了被子,小声道:“还好。” 郁子肖沉默了一会儿,姜柔脑袋开始发沉时,他又出声了:“你真的不冷?” 姜柔不知道他今晚怎么了,强忍着睡意问道:“侯爷觉着冷吗?” “不冷。” 姜柔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结果没多久又听郁子肖道:“姜柔,你若是觉得冷了便告诉我一声。” 其实这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姜柔窝在被子里,就觉得挺暖和,也不知郁子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想了一会儿,心道他总觉得冷,难不成是病还没好? 思及此,她便问道:“侯爷,你可是觉得难受?” “没有,我身体好得很。”屏风那头,郁子肖说,“你不觉着冷吗?我这边有炉子,暖和得很。” “你这么睡着,半夜冻着了,又生病怎么办?” “你若是生病了,本侯日日与你共餐,又被你染上了可不行。” …… 姜柔听他一个人在那边说了半天,终于知道郁子肖是想做什么了。 她被他搅得睡不着,索性起了身,走到他床边。 “侯爷莫不是想姜柔过来睡?” “我可没说过。” 郁子肖往床边移了移。 姜柔无奈道:“那我今晚可否睡到这里?侯爷往里面躺些,也方便姜柔夜里伺候侯爷。” “用不着你伺候,你躺里面去。” 说着郁子肖一手揽过姜柔的腰,将人直接拥到了床上,然后把她往墙那边推了推。 他从身后抱着姜柔,两人的体型很契合,姜柔正好能窝在他怀里。 郁子肖笑了一声:“睡得好好的,你偏要过来。” 姜柔默默叹了口气:“是我扰到侯爷了。” “没关系。”郁子肖心情颇好,还在她额角亲了一下,“睡吧。” 第二日郁子肖就命人将那屏风和床一并移走了。 姜柔醒来后看到原先她睡觉的地方空空如也,眼中透露着些许迷茫。 郁子肖坐在她旁边道:“不是你要跟本侯睡的吗?还要那床做什么?” 姜柔看着他,心想,算了。 反正也一起睡了这些天了,已经从最开始的紧张不适,到如今可以坦然靠着郁子肖睡,况且,他身上的味道还蛮好闻的。 郁子肖看她今日精神好了许多,便问:“徐家前些日子出了事,我还未去探望过,你今日身体好些了,跟着我到徐家去见见外祖父可好?” “好。” ———— 徐博明近日卸了些职务,便清闲了起来。 前几日刑部翻了案,称证据不足,将徐若宏放了出来。徐若宏经了此事,整个人沉默许多,每日上朝便也就成了例行公事,因此朝堂之上,徐家宛如蒸发了一般,从未再发过言。 即便如此,因宣王最近颇得皇上倚重,仍不乏来徐家拜访的人。 姜柔和郁子肖到徐府门前时,便和一人碰了个正着。 “郁小侯爷。”同将马车停至门前,一矮胖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跟郁子肖问好。 郁子肖看着这人,却想不起是何方人物,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那男人却十分有眼色,见郁子肖如此,便笑眯眯地开始自己介绍:“下官范康,在大理寺当职,早就听闻侯爷之名,只是一直未曾有幸见侯爷一面,今日来拜访徐老,在这里遇见侯爷,真可谓有缘。” 郁子肖向来不喜官场上这些人的谄媚嘴脸,语气便冷淡了几分:“范大人倒是会挑时候。” 范康面色顿了一下,干巴巴道:“侯爷说笑了。” 郁子肖没再理会他,带着姜柔进了徐家。 徐博明正坐在前堂喝茶,见郁子肖来了,便招呼他道:“坐。” 姜柔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外祖父。” 徐博明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来,随后看着郁子肖道:“前些日子你郁家也出了事,万事可好?” “外祖父不必担忧,一切安好,母亲身子也好。”郁子肖宽慰他道,“此回虽叫皇上收了财权,但好在徐家无事。” 徐博明脸上显出担忧之色:“皇上疑心重,如今是念在我当年辅佐有功,放了我徐家一马。以后若是再出什么事,怕是只能任由皇上拿捏了。” “原本便想提醒着你,正好你今日来了,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徐博明道,“如今徐家经了这事,昱儿反而得了圣心。此回阎周祸罪,众臣本该是将视线集中在太子身上,只是圣心难测,皇上如今开始看重昱儿,难说不是让昱儿当了靶子。朝中定然有人不满,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要寻我徐家的错,你平日里行事莫再像往日一样张扬,免得引祸上身。” “孙儿明白了。”郁子肖道,“外祖父也不必担心,表哥向来行事有度,我也会在暗里帮衬着,万不会叫他人寻着错处的。” “我如今也年纪到了,能远离朝堂上那些是非,也是件好事,你们莫要再出了什么事,就让我也安稳度个晚年罢。” 徐博明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云儿也许久未见你了,你到院子里找他去吧。” 郁子肖带着姜柔退下,刚到院子里,便听到一声爽朗的少年声音:“表哥!” 院中一少年满头大汗地走过来,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徐若宏之子徐睿云,他见了郁子肖和姜柔便走过来,大大咧咧道:“表哥,你今日怎么来了?” 又看了看姜柔:“这位莫非是嫂子?” 郁子肖道:“今日得空,想着来徐家看看,你这武练得怎么样了?” 徐睿云有些得意:“你好长时间没见我了,我功夫可长进了不少,表哥要不要和我切磋一番?” “好啊。”郁子肖笑着应了,接过徐睿云递过来的木剑,一跃而过。 两人交起手来,郁子肖却是毫不手软,将徐睿云击得节节退败,几个回合下来,徐睿云一脸挫败:“不打了不打了。” 郁子肖扔了剑,毫无恻隐之心地笑他道:“原来你这较先前也没什么长进。” 徐睿云闷闷不乐地收了剑:“这回状态不好,下次我们再来切磋。” 郁子肖说:“行。” 徐睿云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颇没风度,闷声道:“跟表哥你比太没意思了,我若是什么时候能赶得上你,那我也无需再练了。” 他又道:“过几日城中央有个比武大会,我到那去试一试,才知自己什么水平。” 郁子肖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好,那我等你拿个第一回 来。” 这时有个小厮跑了过来,急匆匆道:“公子,老爷问你今日书读得如何了,正往咱屋里来呢!” 徐睿云一听就变了脸色,父亲近日官场上颇为不顺,时常待在家中,便对他严苛了起来,着实叫他苦不堪言。 徐睿云一下子蔫了:“表哥,嫂子,那我先回去了啊。” “去吧!” 第48章 从徐家出来时, 姜柔看到郁子肖领口折了一角, 想是方才和徐睿云打斗时翻上去的, 便想要伸手将他领口抚平了。 郁子肖很配合地向下探了探头。 她整好他的衣领, 手指却无意中碰到了郁子肖的后颈, 姜柔霎时间手一顿。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模模糊糊,但她可以确定, 那不是郁子肖。 郁子肖看她定在那里,仿佛愣住了一般,便问:“怎么了?” “我方才……在侯爷的后颈看到一个人影。”姜柔说, “可是很模糊,我看不清是谁。” 郁子肖微微诧异:“此为何意?” 姜柔摇头:“先前我一直未曾通过侯爷看出些什么,我想……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郁子肖看姜柔眉间愁思又来,怕她胡思乱想,拉过她就往前走:“来便来吧, 不怕。” 姜柔被他拉上了马车,脑子里却在仔细回想着方才脑中闪过的画面, 除了那一道人影外, 她还听到了一些纷杂喧闹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呐喊着什么。 那是谁,那会是谁? 姜柔眼前发黑,她抚了抚额, 有些头痛。 这些日子,她的身子似乎是越来越乏力了,往常就算身子有些虚,精神气却总是好的。如今一天天下来,她却能感觉到自己脑子越来越迟钝,神经也渐渐衰弱下来,凡事思虑一深便会头痛。用郁子肖的话来说,就是整日看着都恹恹的,偶有精气神好些的时候,但是太少了。 先前她探郁子肖的后颈,看到的是一片空白,如今却有了画面。 一种恐怖的预感在慢慢浸透她的身体,每天都在拖着她向下坠。 姜柔轻轻靠在侧壁上,心思沉了下来,若是渡不了此劫,自己会这样渐渐衰弱而死吗? 夜晚躺在床上,姜柔听着身前的人睡熟了,便轻轻将手移了上去,摸到了郁子肖的后颈。 画面清晰了一些,却仍旧看不清楚,依然伴随着许多杂声。 既然母亲说要她助郁家渡了此劫,她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如今看不清,或许是还未到时候吧…… 她还有时间。 床帘外点着昏黄的灯,姜柔睁着眼,静静地看着郁子肖的睡颜,忍不住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睡梦中的人似是感觉到了,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渐渐合上眼入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躺在郁子肖臂弯里,嘴角沾着血污,郁子肖抱着她,眼中具是惊痛,他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可她却渐渐闭上了眼。 有液体滴落到她的脸颊上,滑落到嘴角,和那些淤黑的血融在一起。 她从来没见郁子肖哭过,可梦里,那人脸色全无平日的光彩,有的只是破败和绝望,泪水从他眼中不断滴落下来,自己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却一点回应也不能给他。 她不想死。 郁子肖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姜柔紧蹙眉头的样子,她似乎很不安,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有些紧张:“姜柔?” “郁子肖……”姜柔声音轻轻,郁子肖要将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得见。 “你别哭啊……” 郁子肖愣住,不知为什么,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渐渐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他揉了揉额角,将这些情绪压了下去,随后用手点了点姜柔的眉心,笑道:“我哭什么啊?爱哭的是你吧。” 姜柔被他一戳,蓦地睁开了眼,看着郁子肖,一时间有些恍惚。 “发什么呆?”郁子肖侧躺着,和她面对着面,眉眼弯弯,“做噩梦了?” 姜柔怔怔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才慢慢回过神来。 “做什么梦了?” 姜柔只愣愣地看着他,忽而一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了出来,她连忙抹了抹眼睛,将脸蒙进了被子里。 郁子肖把她捞出来,手指从她眼角擦过去,他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少见的有了一丝慌乱:“怎么了?” 姜柔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母亲说为她改了命。 可是究竟改了什么命? 她嫁给了郁子肖,要让他活下去,自己才活得下去。若没有郁子肖,她又会怎么度过这一生? 若是郁子肖在她出生那年死了,她是不是连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助郁家渡劫,是要用她自己的命来换吗? 在盼晴身上看到的场景,和方才那场如此真实的梦里,她脸色灰败,分明就一点生机也无。 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吗? 姜柔自醒后便一直沉默着。 任郁子肖怎么问,她也不愿意开口,郁子肖跟她说话,她也笑着应,只是偶有一刻离开,他再回来时便会看到姜柔一人坐在那里发呆,眼神空洞,整个人宛如失了魂。 郁子肖看着她,只觉得那副瘦弱的身躯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就快要将这身子的主人压垮了。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姜柔,过来。” 姜柔寻声看去,就见郁子肖斜靠在椅上,一副慵懒之态,他眉毛轻轻一挑:“过来。” 姜柔走过去,就见他手中握一毛笔。 “今日在府中无事,不如我们来作画?” 没等将姜柔应,郁子肖就抓着她的袖子一拉,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 郁子肖惯爱这么做,然而姜柔心里想着事情,还是一个猝不及防跌了过去,随后郁子肖便从身后揽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推到了桌案上。 姜柔后背被他一推,整个人趴在了桌案上,顿时慌乱了起来,想要起身,却被他按得牢牢的,一点都动不了。 姜柔慌了神:“侯爷,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郁子肖的手自她的肩膀顺着脊柱滑了下去,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作画啊。” 随后她便感到郁子肖的手在她衣襟前一拉,她肩膀上顿时一片凉意。 意识到郁子肖在做什么,姜柔挣扎了起来,却抵不过他的力气,使出的劲都成了徒劳,片刻工夫,她的后背已经裸露在空中。 屋里生着炉子,可她还是觉得背后有阵阵冷气袭来。 “侯爷,别这样,求你……”姜柔声音有些颤抖,想要起身,可是郁子肖一只手就止住了她的动作。 郁子肖笑道:“怕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姜柔便感到身后有冰凉的触感传来,有滑顺的水迹在自己背后游走,软毫所经之处便是一阵麻意。 姜柔打了个寒颤。 她心里慌到了极致,没想到白日里,郁子肖竟是来了兴致便要胡闹,实在是太过荒唐。 挣扎间,她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似是有下人经过。 郁子肖却好像极为认真,一语不发,专心作画。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柔再也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侯爷……侯爷!放开我。” 眼泪一旦决堤,便势如猛洪,再也收不住,姜柔浑身仿若卸了力气,什么都顾不得了,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身后的人突然停下了手,慢慢探下身子,轻轻在她耳后一吻,声音里满是怜惜:“好了,我不闹你了,乖啊。” 说罢,郁子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随手拿了一旁的帕子在她背上一擦,拢了姜柔的衣襟,将人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姜柔哭起来也没有多大的声音,只是不断地细细抽泣着,像猫儿一般。 郁子肖任她哭,拍了拍她的背道:“下人都被我遣出去了,没我的吩咐,不会进来的。” 姜柔却依然不敢把头抬起来,蜷缩着身子,将他埋在他颈间,只觉得被他这么一闹,从早上起压抑的心思全都蹦了出来,要为这眼泪加点火力,饶是她想要收住,却也收不住了。 郁子肖在她耳边轻声道:“哭吧。我看你再不哭,就要憋坏了。” 姜柔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背后轻轻拍着,她哭着哭着,压在心上的思绪好像真的顺着眼泪流了出来,她什么都不去想,只想这么一直倚着身前的人,任由他挡着一切。她嗅了嗅鼻尖萦绕的郁子肖身上淡淡的甘松香,突然就觉得,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你说,昨晚梦见什么了?” 姜柔讷讷:“我梦见,我……好像死了。” “就因为这个?”郁子肖笑了,安慰她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发生的。” 姜柔知道他说这句话是认真的,虽然知道将来可能由不得他们两个,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发丝从郁子肖脸上滑过,有些痒痒的。 待她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郁子肖便听到她轻轻的声音:“郁子肖。” 这还是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姜柔叫他的名字。 他问:“怎么了?” “你答应我……”姜柔缓缓出声,“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在我面前哭,行吗?” 那一幕她也在盼晴颈后看过,她当时虽然心中有震动,可要说怕,倒不是很怕。 其实她不怕死的。 她怕看到郁子肖哭,她就舍不得一个人离开了。 郁子肖闻言便笑:“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动不动就哭?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姜柔看着眼前人鲜活的神色,浅浅笑了。 她突然明了,自己不仅想让他活着,她还想看到,他能一直都这样恣意地活下去。 纠缠交错的思绪似是突然解开了,姜柔这才发觉自己还坐在郁子肖身上,想到方才郁子肖那一番荒唐作为,便伸手推开他,支着身子站了起来:“我……要去洗澡。” 郁子肖笑了两声,拉住了她:“你看这桌上哪里有墨,我不过是寻了支新的毛笔蘸了水随便挠你几下罢了。” 姜柔定睛一看,桌上果然一点墨迹也无。 第49章 两人相安无事地在府中待了几天, 到了徐睿云比武的日子。 因他一直缠着要郁子肖来看, 郁子肖便带着姜柔去了。 两人到的时候, 就见酒楼的大平地前, 支着台子, 台上有两个少年正在打斗,周围有一众人在呐喊,场面十分热闹。 徐睿云本在候场等着, 见他们来了,便挥了挥手:“表哥, 嫂子!” 待两人走近了,他却有些不满道:“怎么这时候才来?都没看到我方才那场有多威武!” 郁子肖挥了挥扇子:“前面几场有什么看头?你要撑不到后面,我也没必要前来看了。” 姜柔掩嘴轻轻一笑。 徐睿云不服气地看着郁子肖, 郁子肖便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下一场和谁比?” “袁筱。”徐睿云眉开眼笑,“他可是禁军大统领之子,我若是把他打败了,夺魁肯定不在话下!” “是吗?”郁子肖挑了挑眉,“那本侯就待在这儿看着, 你若是被人打得屁滚尿流,可别跑过来哭诉。” 徐睿云一听就气红了脸, 小时候有一回和别家小公子起了争执, 吵不过人家他就开始动手,结果打也打不过人家,就跑着去找郁子肖哭诉,非让郁子肖给他出气。后来还是郁子肖出手, 将那小公子揍了一顿。 一听郁子肖又拿这事出来埋汰他,他就急了眼:“看着吧!这次我就夺魁给你看!” 姜柔看他急了,便安慰道:“那日我也瞧见了,云儿身手是极好的,定然没什么问题。” 他们夫妇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偏偏徐睿云就吃了这套,听了姜柔的话,顿时心情愉悦,等两人走开时,他已经站在那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因着郁子肖侯爷的身份,倒是在酒楼上找了个好位置,正在二层外廊上,把比武台看得一清二楚。 新一轮比武开始了,两边敲起了擂鼓,伴随着众人的呼喊声,一并响了起来。 姜柔本安静坐着,听到了周围的鼓声,却突然脸色一白。这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无比熟悉,正是她这些日子来探郁子肖的后颈时,脑中常常回响的声音。 这声音几乎成了她每晚的梦魔,她绝不会听错。 姜柔怔然,匆匆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郁子肖问:“看什么呢?” “侯爷,今日要小心,我先前探你后颈时,时常听到这鼓声,只怕今日要有事情发生。” 这周围越是正常,便越容易潜伏危险。 鼓声突然激烈了起来,姜柔向比武台看去,顿时脸上失了血色。那袁筱一身紫衣,身形高大,像极了她在脑中时常看到的那一人影。 眼看着宣布比武开始的锣声即将被敲响,姜柔大觉不好,来不及多想,便出声喊道:“且慢!” 众人投来惊诧的目光,徐睿云隔着人群看到她,也是极为讶异:“嫂子?” 姜柔捏紧了拳头,提高声音道:“云儿前些日子受了腿伤,方才我瞧他上台时腿脚不便,此回可否先换其他人上场?” 那裁决之人不满道:“比武例来上场即为开场,怎有临时换人的规则?” 围观的人见状也纷纷嚷嚷起来。 “规则不能坏。” “哪有上了场退缩的!” “除非认输!” 姜柔没想到众人反应如此强烈,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向徐睿云,只盼他能信自己一回,不要与袁筱比这一场。 徐睿云也是不解,他前面两场都过来了,如今只要和袁筱比赢了这场,就可参与夺魁,他怎能临时退缩? 但他心知,姜柔断不会无故叫他下场,其中必有缘由,然而他此时不过十五六岁,正当少年意气,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认输,怎是容易做到的? 徐睿云一时两难,站在那里不知作何抉择。 “比啊!莫不是怕了?!” 更有大胆的,仗着人多,喊道:“比武是男人的事情!怎能让女流之辈来插手!” 话音刚落,那人便捂着嘴叫了起来,众人望去,只见那人嘴上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满嘴是血,疼得他嗷嗷叫。 有人抬头朝酒楼看,便见郁小侯爷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姜柔只觉得众人的目光火辣辣地烤着她,她紧张得手心里也出了细汗,这时手却被握了起来,对方的手指在她手心轻轻摩挲了一下,似是在安抚她。 同时郁子肖将她向后拉了拉,立在她面前,看着下面的人,笑道:“今天各位就当给本侯一个面子,小弟如今腿脚不便,上了场只怕会加重伤势,便叫他下来吧。此次比武,徐睿云退出。” 定国侯的名号还是有威望的,郁子肖一发话,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人出口反驳。 徐睿云不太情愿,站在那里犹豫不定,哀怨地看着郁子肖,郁子肖对上他的眼睛,目透寒光,其中含义已不必说,大有种今日不照做你就完了的意思。 徐睿云虽然惯爱跟他玩笑,但心里还是有些怕这位表哥的,登时泄了气,规规矩矩对袁筱行了一礼:“对不住了,我自愿退出。” 说完,徐睿云失落地转身,正准备下台,从方才起始终不发一言的袁筱却突然低吼一声,拿起手中的兵器,直接冲他而来。 徐睿云感受到身后的异动,幸好他反应极快,立刻挡下了袁筱的攻势,回过看到袁筱,顿时一脸惊诧:“袁兄!?” 袁筱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两眼发红,喘着粗气,不管不顾地又挥下了手,被徐睿云一挡,马上又对他发起了攻势,招招迅猛,倒像是要夺他的命一般。 两人平日里功夫相当,此时徐睿云却被他击得节节败退,心中一时气愤,咬牙道:“我既已说了认输!袁兄这又是何必?!” 两人在台上打斗起来,众人离得远些,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当这袁筱无故被徐睿云下了脸面,一时气不过,才缠着他打。 郁子肖却也看出了情况不对,那袁筱步步杀机,哪里是在比武,分明是想要徐睿云的命。 眼见袁筱直取徐睿云命门,郁子肖来不及想太多,随手捻的一颗棋子已从他指尖飞了出去,直击袁筱手臂。同时他快步跃到台上,一手抓住徐睿云的衣领,准备救下他就离开,却不想那袁筱如失了神智一般,满身杀气,看到他们两人要离开,竟是直接拦了过去,纠缠不休。 姜柔焦急地看着台上的三人,几人的身影在她眼前乱成一团,蓦地,她浑身一个冷颤,脑中似有一道激流闪过。 这一幕…… 为什么探郁子肖的后颈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为什么袁筱和徐睿云的武斗会成为郁子肖的灾祸…… 原本没有他的事的。 思及此,她已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侯爷!” 几乎在她喊出的同时,台上的袁筱突然浑身一颤,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台上。 一旁的裁决人连忙走到跟前,探了探袁筱的鼻息,顿时手一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没……没气了。” 徐睿云闻言脸色一白,就要冲上前去看,手臂却被郁子肖牢牢拉住了,他转过头,就看到郁子肖眉头紧锁,神色阴沉。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了起来:“杀……杀人了,杀人了!” 此语一出,人群哗然。 姜柔定在那里,腿上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彻骨的凉意霎时间席卷她的全身。 她错了…… 她让梦里的一切应验了。 路上突然传开了凌乱的步声,袁筱倒下不过五分钟,道路那边竟有一队官兵赶了过来。 郁子肖将徐睿云推了出去,低声道:“快走!” 徐睿云声音在颤抖:“我走了,你和嫂子怎么办?!” 郁子肖怒呵:“不用你管,走!” 徐睿云眼看着那些官兵追了过来,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冲开了人群,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郁子肖站在台上,地看着赶过来的官兵。 首领是一个禁军副史,见到郁子肖便行了个军礼:“侯爷。” 郁子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你们禁军的消息这样快,这人刚倒下,你们便接到消息赶过来了。” 那副史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低着头,声音恭恭敬敬:“臣听闻徐公子出手伤了袁公子的性命,特来缉拿,还请侯爷不要为难在下。” “你们禁军不论青红皂白,就要捉拿人吗!?这袁筱自己犯了疯病,追上来打斗,方才又是自己突然暴毙而亡,与徐睿云何干?如此滥用职权,不怕本侯告诉皇上吗!” “既然如此,便得罪了。”那副史却是置若罔闻,手一挥,身后的队伍瞬间冲了上去,郁子肖神色一变,挡了过去,与这些人纠缠了一番,交斗了片刻,竟无人能越过他去。 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表哥!” 郁子肖回过头去,却见徐睿云已经被几个人按到了那里,样子十分狼狈。 郁子肖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看向副史,那人依旧是面无表情。 原来……原来这些人只是在拖延自己。 “侯爷不必再拦,事实如何,我们自会交给刑部调查。”那人又行了一礼,便要带人离去。 “慢着!” 郁子肖刚出声,却被一声沉厚的声音打断:“郁侯在此扰乱公事,是为何意?” 郁子肖抬头,却见来人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人,正是禁军大首领袁琛。 姜柔支撑着长廊上的木栏,看着眼前的一切,手指不住地颤抖。 原来,劫,真的拦不住的。 第50章 “拿下!” 袁琛一声令下, 纵然是郁子肖也阻拦不得。 “袁统领!”郁子肖叫住了他, “今日两人比武时, 袁公子已有异常, 恐怕是遭人陷害, 并非徐睿云之过,还请袁统领客观看待此事,莫要迁怒无辜之人!” 袁琛怒瞪他一眼, 冷哼了一声,掉头离去。 郁子肖站在原地, 看着徐睿云被那些人押送而去,脸色阴沉得可怕,闭了眼,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手紧紧地握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此事早有人预谋,袁筱是袁家独子,如今袁琛突然之间丧了独子, 定然要找人出这口恶气,徐睿云落到他手里, 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袁筱早有异常, 现在想来,怕是先前就被人下了药。 徐博明近乎卸了官职,徐若宏如今也形同闲官,徐睿云如今又落到了他们手里,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推动着。 这仅仅是个开始…… 背后那人真正要对付的,是徐家,是郁府,是宣王。 官兵来了一遭,其余人纷纷离去。姜柔腿上似乎已经没了直觉,只顺着本能一步步向郁子肖走过去。 “侯爷……”她伸出手,想要去拉郁子肖的手,可郁子肖的手紧紧攥着,姜柔怎么掰也掰不开,她突然就没了力气,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郁子肖似是突然回了神,伸手扶住了她。 她低声啜泣:“对不起……” “不怪你……”郁子肖拉起她,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去。” ———— 次日刑部刑审此案,袁筱乃是受了重击,腹中破裂而死。 随后大理寺复审,结果相同。 郁子肖看着杜文梁的传信,手在桌子上重重一砸,脸色十分可怕。 一旁的丫鬟被吓得手一抖,摔碎了手中的茶杯,急忙跪下来认错:“侯爷,奴婢大意,求侯爷开恩……” 姜柔见状,连忙将那丫鬟退下了,捡起被郁子肖扔在地上的信件来看,一行行看下去,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抬头,眼里是不敢相信:“侯爷……” 杜文梁被调至刑部任职,昨日郁子肖与他传信,让他寻找线索,务必要还徐睿云一个清白。然而,刑部如早有预料一般,将杜文梁安排到其他案件中,等他再来翻看此案时,仵作已经提交了验尸结果。 称袁筱是受了重伤而死,与直接定徐睿云之罪无异。 徐家昨日得知此事,还未有动作,徐睿云已经被判了罪,移至大理寺。 刑部审理案件,从未有两天之内出结果的先例。 如今结果已定,徐家便树了袁琛这个敌。 事情一定不止于此,背后的人显然是拿徐睿云之事做诱饵,他们若此时行动,稍不留神便会踩入对方的圈套,然而,徐睿云却不能不救。 姜柔看着郁子肖,他从昨日开始就这么沉默着,她明白,事情远远不止于此。 …… 同一时间,范康坐在家中,看着来访的人,笑眯眯道:“徐大人今日光临寒舍,真是令我范府蓬荜生辉。” 徐若宏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范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还望范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能出手相助。” “徐大人有事相求,下官定然没得推辞,只是不知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徐若宏看着眼前这人,心里只觉得厌恶至极,要在往常,他是绝不会看上范康这等谄媚之人的。只是如今徐睿云落入大理寺,他前些日子蒙冤落罪,虽然最后得了公道,但是却成了闲官,以前来往的人大都避之不及,眼下,只有范康这条路还有可能行得通。 眼看范康在跟他打太极,徐若宏心中有气,却不能显露,只能按住心中烦躁,道:“想来大人也知道,犬子如今定罪入狱,其中必有冤情,范大人在大理寺当职,还望关照一二,还吾儿清白。” “这……”范康似是有些为难,“此事刑部已经定案,大理寺复审无误,又有袁统领在施压,下官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如今我也别无所求,只求能保吾儿性命。”徐若宏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如今已经定案,又有袁琛施压,想要犯案几乎已无可能。 “范大人有任何条件,只管开出便是!” 范康笑道:“徐大人此话怎讲?” 徐若宏不想再与他绕圈子,直接道:“今日来,并非是想要范大人为难,只求能保吾儿性命,大人有什么要求,我定然竭力满足。” “徐大人,你这着实让下官为难呀……”范康叹了口气,“要救令郎出来,在下要冒很大的风险,那袁大人可是要亲眼看着行刑的,下官实在无能为力,不过……” 范康眼珠子一转,“我听说那日,在场的除了令郎外,郁小侯爷也在场,令郎与袁公子比武时,郁小侯爷不知为何也上了台,所以你看此事……其中是不是有误解?” 徐若宏睁圆了眼:“你是说……” “如今已确认无误,那袁筱乃是腹部受了重伤,内脏破裂而死,这个结果已定,只是所想要让令郎脱罪,也需要有人来担这个罪名啊……” 范康笑道,“徐大人也说令郎绝不会做出此事,下官也相信令郎是无辜的,这么看来也只有郁小侯爷可能……” 他不再说下去,徐若宏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要救徐睿云出来,必须要推出一个人去顶罪,在场的围观的人定然不能令袁琛咽下这口气,但那个人若是郁子肖…… 他脑中浮现起闵宜夫人的脸,郁子肖乃郁家独子,他若真这么做,与郁家是大不仁不义,可是秤杆的另一方徐睿云。 “别无他法了吗?” 范康摇了摇头:“徐大人若是觉得此法不妥,下官也无可奈何。下官还有公务要办,就不做陪了。” 眼看范康有了赶客之意,徐若宏权衡再三,狠下心来。郁子肖有爵位加身,即便获了罪,也有保全性命的余地,如今他徐家没了实权,宣王在宫中刚有起势,如不牺牲郁子肖,徐睿云就要丢了性命。 他拉住了准备起身的范康,低声道:“此事,就交给范大人了。” “此事下官并不保证能成,毕竟……”范康意味深长道,“想要成事,少不得四处打点,下官任的小职,手里也是紧张,要为此事奔走,恐怕有些困难。” 徐若宏了然,道:“范大人放心,此事不会叫你为难。” 送走了徐若宏,范康回到屋中,便有一人从隔间走了出来,范康连忙恭敬道:“刘先生。” 此人正是裴胤:“此事你办的不错。” “还要多谢刘先生提点,否则下官哪里有幸能为太子殿下效力。”范康知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一向对他尊重有加。此次他便是得了这位刘先生的指示,一直坚持到徐家拜访,得知了徐睿云比武之事,才让裴胤有了机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你便按着他的要求去做,徐睿云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郁子肖。”裴胤眼中暗了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范康一脸笑,犹豫道,“那徐大人许诺的报酬……” 裴胤亦是一笑:“你此事有功,那些银两便任由你处置吧。” ———— 郁府中,姜柔坐在桌案前,蹙眉思索,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郁子肖下午外出去见宣王,与他商讨徐睿云一事,此事虽然眼下来看几乎已无转机,但尚未明了幕后之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不能无动于衷,坐视不管。 姜柔心知此事定有人在背后谋划,然而将此事在脑中回想过一遍,却发现不了一丝线索。 既是郁子肖的祸,此事定然会将他牵扯其中,最终的指向也不会是徐睿云,然而此时静也不是,动也不是。 姜柔把最近发生的事一条一条列在纸上。 不到三日,徐睿云便被定了罪。袁筱是禁军统领之子不错,然而徐家朝堂之上有徐右相和徐若宏,后宫又有徐贵妃娘娘,徐睿云亦是徐家独苗,此案牵扯到袁家与徐家,审理起来,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徐睿云落罪如此之快,除了藏在背后的人推波助澜之外,与徐家最近失势也无不关系。 徐家失势…… 是从徐若宏到修泰,修泰知府指认他私收重税开始,事情多有疑点,然而皇上并无意认真审查此事,直到逼徐右相交出手中权力。 徐右相与徐若宏失了权,皇上虽明面上幽禁太子,重用宣王,然而却将宣王身后依靠的母家势力几乎拔除。 所以如今徐睿云被扣,徐家却无能为力。 袁筱定然是在比武之前便被下了药,逼得郁子肖出手,后审理此案时,一定有人隐瞒了真相,扭曲事实,将徐睿云定了罪。那禁军为何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袁琛又为何这么快便得了消息…… 此事分明从一开始,便已计划周全。 如果这一切都是太子策划的,那么拔除了徐家,剩下的便是——郁家。 徐睿云只是个世家子弟,对他并无威胁,此番徐睿云落罪,要对付的便不是徐家…… 是郁子肖。 从徐若宏被指认私收重税一罪开始,那人想要对付的,就是郁子肖。 姜柔手顿住,只觉得背后似有一条冰冷黏滑的蛇在盯着她,攀到她身上,将她的身体缠了一圈又一圈,让人喘不过气来。 今日在郁子肖颈后,她又看到了模模糊糊的景象。 此次,画面中是个女人,似乎是躺在地面上。 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可这回姜柔却认了出来,那个人,是闵宜夫人。 第51章 “那仵作可有异常?” “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杜文梁叹了口气, “袁筱的尸身我也去看过了, 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 也确实是内脏破裂而死。中间审案过程, 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郁子肖闻言蹙紧了眉。 此事分明处处透露着不寻常, 却一点差错也发现不了,可见对方的动作十分隐秘。然而他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有人做手脚, 那日,袁筱的举动根本不正常。 他问:“你可知那日袁筱都与谁接触过?” “审案时曾传唤过当日在场的人和袁筱身边跟着的家仆, 皆道无事发生。”杜文梁脸上有一抹忧色,“那些人的话真假不知,刑部也无意深入追究, 此条路,只怕还得我们自己去查,只是如今徐公子入狱,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尽是痛惜之色:“当初在鞍乐, 若不是侯爷相救,我恐怕早就为奸人所害, 如今被皇帝调至刑部任职, 明知此案有蹊跷,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是我无用!” “你莫急,那些人既然做了手脚, 就一定会留下线索。只是时间紧迫,容不得慢慢去寻,却也不能放弃。”郁子肖道,“我会先想个办法周全,你且继续留意这件事。” 武斗当日,在场的都是些散人,郁子肖已经不记得那些人的面孔,即使找得到那些人,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况且徐睿云大理寺狱中,自己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了。 对方尚未有动作,他要尽快想办法见徐睿云一面。 “如今,刑部定然有对方的人,你要小心。” 杜文梁颔首:“侯爷也要当心。” 郁子肖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想到最近种种,不由心沉。此事得利最大的是萧承文,定然是他在背后所为,不过他已被幽禁东宫,又如何能策划这些动作…… 正想着,却感到身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停下来做什么!”郁子肖心中正烦,呵斥刚出,外面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还请郁侯下车,跟我们走一趟。” 郁子肖掀开帘子,就见外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队禁军,领首正是当日来捉拿徐睿云的那个副史。 郁子肖冷眼看着这一众人:“却不知大人要缉拿本侯,是以什么罪名?” 那副史也不犹豫,直接道:“为的是袁筱一事,侯爷当日在武台上也与袁筱动了手,此案有疑,还望侯爷配合,也可早日自证清白。” “清白?”郁子肖冷笑,“本侯今日跟你们走,只怕明日就和徐睿云一样落入大牢,何来的自证清白?” “侯爷还是不要让下官为难。” 郁子肖看着眼前的人,深知不能再对禁军动手,如今那些人想要将他定罪,他便是做什么都不成。 那副史依旧是面无表情,却并未退后一步。 “本侯不会跟你们走。” 郁子肖将手伸向腰间,轻轻一拽,将腰间的一块墨玉取下。 “当年圣上与家父有诺,郁家今后若有罪,可免一罪,以此玉为誓。”郁子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退下,我要进宫面见皇上。” 那副史的面容终于有一丝松动,似乎是在怀疑此话的真实性,一时间两方在道路上僵持起来,谁也不肯退让。 郁子肖知道他听了此话,不敢轻举妄动,他一人面对几十官兵,气势丝毫没有弱下去。 “没听到本侯说什么吗?”他声音顿挫有力,“退下!我自会向皇上交代。” 那副史也有顾虑,思索再三,终于松了口,却仍旧是不肯退让:“侯爷既然说要进宫面见圣上,下官便护送侯爷前往。” 郁子肖没再看他,转身回到了车厢里,厉声道:“去宫里!” 原来后手在这里。这一切的矛头,本就是指向他。 对萧承文来说,徐睿云这样无关痛痒的世家子弟是生是死并不重要,他想要的,从来就是他郁子肖的命。如今他若是担了此罪,徐睿云便能活。 徐家就算如今失了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还有宣王在,只要徐睿云脱了这罪名,徐家定然能保住他。 萧承文不知有这墨玉一事,但皇上定然要给袁琛一个交代,他今日到宫里去,纵然能保自己一命,却必然要付出代价。 副史带领的队伍,便跟在郁子肖的马车后,一路相随。 到了宫门口,郁子肖没有看身后跟着的人,直接进了宫门。 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徐睿云一事他已知,近日奏折不是弹劾徐家就是为徐家说话,他早已不耐烦,这时有人进来通报郁侯觐见,他摔下手中的奏折,语气冷硬道:“让他进来!” 徐家最近频频出事,郁子肖此时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郁子肖得了令,走进去,行了常礼,却没再起身,直挺着背跪在那里。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为何跪着不起?” “臣有罪。” “何罪之有?” 郁子肖攥紧了拳:“臣那日在比武台上,误伤了袁统领之子,此事是臣一人之过,与徐睿云无关。”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说,那袁筱是你杀的?” “是。”郁子肖道,“此案误审,还望皇上能还徐睿云一个清白,臣愿受罚,绝无怨言。” “你既然今日来认了罪,朕自会给徐家一个交代。”皇上问,“你当真要担此罪?” 郁子肖突然俯身,手中执一墨玉,缓缓举至头顶。 皇上看到他手里的物什,目光一顿。 “当年家父驱逐边境二十万匈奴,出征前日,皇上曾予家父一诺,郁家日后有任何罪,凭此物可免一罪,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 皇上盯着那墨玉,一语不发,从方才起就一直不悦的面孔有了一丝缓和。 那是当年他初建大俞时,内政未稳,外敌来犯,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刻,整个朝中,能给担得重任的武将,只有郁绍一人。 郁绍出征前夕,他亲自到军营中,与他饮别,并予他一诺。 当年不是没有人反抗新朝,只是有郁绍在,他大俞便有了一根定心针。 郁绍辅佐他十年,从他还是一个没落贵族时便跟着他,那些年,出征打战,从未有过败仗。 当年太子对郁子肖下毒,他也有过心虚愧疚,郁绍最后死在沙场上,他想起往昔,也曾独自垂泪。 回想起往前种种,这位自私多疑的皇帝,看着如今跪在地上的郁子肖,心终究是塌陷了一块。 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叹了口气:“起来吧,朕会令他们放了徐睿云,你既然手执这墨玉,朕一言既出,自然守诺。” 郁子肖叩了一首,并未站起。 皇上看了他一眼:“不过,袁统领那里,朕还要给个交代。” “臣明白。” “一月之内,你便离开京城,到南地去吧。”皇上道,“朕会下旨,将你贬至南地,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郁子肖再一深深叩首,沉声道:“臣遵旨。” 皇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十分疲惫,挥了挥手:“退下吧。” 郁子肖这才缓缓站起。 “臣告退。” 郁子肖从御书房走出,手心里已满是汗,那墨玉从他手中滑了出去,跌在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子肖!”徐贵妃不知何时听了风声,急匆匆赶来,就看到郁子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 她一看到郁子肖,便上前拉住他,两人到了徐贵妃宫中,她才急急问道:“事情怎么样了?可有能救出云儿的法子了?!” 郁子肖垂下眼,神色淡淡:“姨母放心,云儿无事了。” 徐贵妃这才如松了一口气般,神色却不太好,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显出一丝老态,全然不似以往那般雍容华丽。 “近日宫里来了个宁昭仪,是太子身边宁良娣母家送来的,自进宫起就深得皇上宠爱,本宫前些日子不过是训了她几句,皇上便将我禁足半月。”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垂起泪来,“我在宫里如今是举步维艰,徐家也一日不如一日,此时断不能再出事了……” 郁子肖强打着精神安慰她道:“表哥如今在宫里深得人心,有他在,徐家不会有事的。” 徐贵妃一边落泪一边道:“如今,也就只能靠着昱儿和你了。” 郁子肖点头:“姨母也要放宽心,在后宫中更要谨慎,莫要让其他人抓了把柄。” 自宁昭仪进了宫,徐贵妃在宫里受了诸多委屈,近日乍一得见娘家的人,压抑已久的委屈便全部吐诉而出。郁子肖心神俱疲,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徐贵妃好不容易收了泪,才放他离去。 他出了宫,坐到马车上,整个人都如失了魂一般,一时间脑中竟只剩了一片空白。 从他当初开始和萧承文作对起,他就知道,自己要么助萧承昱坐上那个位子,此后逍遥快活,一生无忧;要么等太子称帝,算起旧账,给他个死无全尸也说不定。 如今,却又是哪种结果? 这无休无止的算计,实在是太累了。 他只想活着,守住郁家,守住父亲留下的功名,然而从幼时被太子下毒开始,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安然守护那些东西了。 太子不会留着他的,他只能去斗。 今日听到皇上让他离开京城,他心中竟有一丝释然,若是真能带着姜柔和母亲离开这里,到南地去,远离那些阴谋算计,怀疑猜忌,也过一过平常人家的日子,又有何不好? 想到这里,他兀自笑了一声,嘴角一抹自嘲。 离开京城,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第52章 马车行到郁府门前时, 郁子肖便看到姜柔立在门口, 正望着马车来的方向。 他连忙下了车, 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果然是凉的。 郁子肖蹙了蹙眉:“怎么站在门口?是感觉不到冷吗?” “也不冷的。”姜柔抬头对他笑笑, “我就想在这儿等着你,让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我。” 姜柔这么一说,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对方大抵是知道了今日他进宫面见皇上的事, 猜到些什么,故而站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想是要给他一些慰藉。 “你……听说了今日的事了?”郁子肖低着头,神情有些落寞,“我们……” 姜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牵着他往回走:“先回屋,你这一趟是累了吧,我给你炖了汤,先暖一暖身子。” 她今日在家中得知郁子肖回来的路上被拦截,后来直接进宫面圣, 她便什么都猜到了。 此事的目的本就是他,对方有了动作, 郁子肖定然是担了罪名, 进宫去和皇上谈条件。 至于如何谈,他手中该是有一些筹码,只是皇上要从他身上拿些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 不论怎样, 结果总不会太好。 她怕的是郁子肖骤然间受到这样的打击,心中抑郁,回府后还要自己撑着,若是如此,太难过了。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来不愿意倚靠任何人,你帮一帮他,他都要一分一毫计较着。在他心里,自己和闵宜夫人都是他需要去保护的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又怎会在她们面前显露出来。 所以她要在外面等着,她要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她想告诉他,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有她在这里,一直守着他。 两人进了屋,姜柔便将下午炖好的粥端了过来,掀了盖,里面的热气就冒了出来,带着粥的香甜,映着姜柔的脸。 郁子肖一言不发,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粥。 姜柔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待碗中的粥尽了,郁子肖沉默了片刻,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道:“我们去南边好不好?” 姜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皇上的条件吗? 要保徐家,就要舍了郁家。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对方有些许不安,于是便温柔地回握着他的手,浅浅笑了:“好。” 她也不再问什么,郁子肖顿了顿,声音里有些苦涩:“南地不是荒凉之地,也算安定富饶,到了那里,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在侯府中差。” 姜柔听了,却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眨了下眼,叫了他一声:“侯爷。” 她贴过来一些,挽着他的胳膊,软声道:“你累吗?我们去休息一会儿,行不行?” 往日郁子肖黏她的时候,姜柔总是淡淡的,只是就算躲,最后也都由着他去了,郁子肖只当姜柔愿意顺着他,不与自己计较这些。这还是姜柔第一次自己靠过来,要跟他一起。 郁子肖心中想着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舒展了眉,轻轻“嗯?”了一声。 姜柔缓缓靠上他的肩头,轻声道:“侯爷,我有些累了,抱着我睡一会儿吧。” 郁子肖就觉得身前一暖,姜柔已经依偎在他怀里,他的手便轻轻搭在她腰上。 他心中如何不知,姜柔主动来讨好他,是为了让他开心一些,又或许,她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安,也随之不安起来。 于是他低头在她发梢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好。” 说完郁子肖将人横抱起来,在床上躺下,抱着她道:“睡吧,我在这。” 姜柔缩在他怀里,将头贴在他胸口,闭着眼,却没有入睡,就静静躺着,直到感受到郁子肖的呼吸均匀了起来,才慢慢抬起手,在他后颈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依旧是那副场景,这次她略微看清了些,上回的比武台她未曾见过,可是这次是在郁府,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些日子,已是再熟悉不过。 那是郁家的祠堂。 上次看到的那个场景,还是会发生。 什么都没有变。 他去了一趟宫里,什么都未改变。 姜柔疲惫地放下了手。 她的体力一日不如一日了,往常看了别人的祸事,只是头晕罢了,如今,却是收回手的下一刻,整个人就会浑身发软,直接昏过去。 所以郁子肖从来不让她碰他的脖颈。 她只能每晚趁着他睡熟了,自己偷偷碰一碰,然后再沉沉睡去。 她不知自己如今能做什么,她这两日也总是去问闵宜夫人安,祠堂她也让人一直看着,却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真的要等一切都降临了,才能去改变吗? 她不知道。 ———— 过了两日,袁筱一案有了转机。 徐睿云从大理寺回到了徐府,皇上亲自拟旨,夺了郁家的爵,命郁家迁至南地,无皇帝指令,再不可入京。 京中人人哗然,听闻此事,无不惋惜道,当年郁侯骁勇善战,何等威风,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功勋,终究被那不成器的郁小侯爷葬送了。 郁子肖对外人的说道置若罔闻,开始着手筹备离开的事宜,家中却也没有什么可带走的,只有闵宜夫人保留着郁绍的许多遗物,要一并带走。 郁子肖进了后院,便看到闵宜夫人正自己一件件数着库里的东西,看起来有一丝憔悴。 他沙哑出声:“娘。” “嗯,你来了。”闵宜夫人抬起头看他,神色是少有的温柔,仿佛又回到了他幼时,郁绍还在的时候,闵宜夫人对外泼辣强势,对着他却总是很温柔的。 “以前我就总想着,什么时候你父亲能带着我们娘俩一同远离这京城,找个安定富庶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她细细擦着东西上的灰尘,笑道,“如今终于能走了,你爹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开心。” “娘从来也不求你能怎样,过去我总说让你守着你爹留下来的功勋,自你爹走了之后,一直对你很严厉。”闵宜夫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她许久没对自己的儿子做这些亲切的动作,手有些不自然。 她垂下眼笑了笑,“其实跟那些比起来,我更想看到你安安定定的。” “如今皇上让我们去南地,我倒也开心。柔儿是个好孩子,她虽然不说,可是我看得出,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如今要跟着你一起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要好好待着她。”(?′з(′`*)?棠(灬? ε ?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她到了郁府中,我也总照拂着她,可是和丈夫的疼爱终究是不同的,你今年才及弱冠,还不懂得夫妻究竟意味着什么。” 闵宜夫人望着她方才整理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她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姜柔,还是在说她自己。 郁子肖听着她的话,心中又怎会不知。 那日他从宫里回来,已经想好了如何跟母亲和姜柔说去南地的事,他没能护得住郁家,可至少要护得住母亲和姜柔。 他坐在马车里,甚至想好了回到府中,如何轻松地跟她们解释那些事情,可到了家,她们却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安抚着他,同他笑:“好。”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想了,纵然他真的败了,郁家覆了也没什么,他便是豁出了命,也要护住守在他身后的人。 “行了……”闵宜夫人今日难得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又转过身去,“府中也没什么可带的,你得了空去家里的几处庄子看了看,把东西清点好,不要出什么差错了。” 郁子肖道:“我明白了。” 第53章 府中的事宜办妥当, 郁子肖挨着看了自家的酒楼和庄子, 虽然爵位没了, 郁府的家产皇上却未提及半分, 因此纵然去了南地, 除了路途奔波,其余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庄子里的伙计见他来了,忙将账本都拿给他看。 伙计看他在翻看账本, 讪讪一笑:“侯爷……小的也在咱们这儿干了有两年了,前些日子家中老母来信, 说是给我寻了门亲事,你看……” 如今郁家被夺了爵,这些人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 郁子肖也无心去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头也不抬道:“这钱庄不是还有徐家的一半吗?本侯如今要离京,这等事你就去找徐家老爷商量吧。” “诶,小的明白了。” 郁子肖本就想粗略翻一遍,结果没翻几页, 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眉头一紧:“怎么库里的银子支出了这么多?” 那是笔大金额,库里的银子大多数都是京中商户们存进来的, 哪怕他们临时要用, 也要留着一部分以供商户们来取钱,而账簿上却清清楚楚地记着,前些日子支出了一大笔银子,几乎掏空了库里的存银。 “徐老爷取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伙计看着他的脸色, 有些发怵:“这……小的也不知,徐老爷说他有急用,小的也拦不住呐。” 徐若宏怎会突然取这么一大笔银子,他要这些钱做什么?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他突然觉得身上一丝冷意,难道是…… 郁子肖放下账簿就冲了出去。 这家钱庄是徐若宏当时少了一半资金,叫他郁家一起办的,连这家庄子的存银他都动了,那其他徐家的钱庄恐怕也已被他掏空了,他这是要搬出倾家荡产的势头吗? 郁子肖赶到了徐家其他的钱庄,只是他虽与徐家关系极近,可毕竟不是这庄子的主人,伙计犹犹豫豫不肯让他看。 郁子肖此时心急火燎,哪里容得他犹豫,索性直接用扇骨抵在那伙计脖子上,逼着他将账本交过来。 伙计哆哆嗦嗦地递上了账本,郁子肖快速翻了翻,顿时变了脸色,这庄子的存银竟也只剩了原先的二成! 他立刻回到马车厉声道:“去徐家!” 到了徐家,郁子肖直接去见了徐若宏。 徐若宏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到他闯进来,神色有些不自然:“子肖今日怎么来了?” 郁子肖不欲废话,直接问道:“庄子里的存银,舅舅拿去做什么了?” 徐若宏眼前来势汹汹的人,只觉得屋里的温度都冷了起来,明明郁子肖才是小辈,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矮了对方一头似的。 他也确实心虚,但不想在外甥面前露了怯,便做出不悦之色:“自然是有急用,你来问这个做什么?” 郁子肖直言:“是为了云儿的事?” “云儿先前出了事,我自然要想办法打点,看有没有法子救他出来。”徐若宏也知道了是郁子肖进宫面圣揽了罪责,只当是送去给范康的银子起了作用。如今郁子肖虽然被夺了爵,却也没太大的损失,他自认那些银子是花得值的,虽然对不住郁家,却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云儿出了事我又怎会不管?舅舅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先前的猜想被落实,郁子肖气上心头,再也压不住怒火,“徐家如今的情况,舅舅难道还不清楚吗?!你去贿赂那些人,便是将把柄送到他人手中,郁家如今也失了势,若是有人想趁此机会外添把火,我们就算完了!” 徐若宏看郁子肖对自己如此不敬,语气也冷淡起来:“我怎会不知,所以我都是取了现银送过去,哪里有证据说是我做的!” “那欠商户的银子怎么办?”郁子肖盯着他,句句紧逼,“那些人既然诱使你交出这么一大笔钱,若是想害你又有何难?!你知不知道,他们若是放出消息,那些商户联合起来将徐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再查出贿赂一事,到时候不光是你徐家,我郁家也要一起陪葬!” 徐若宏闻之色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点,郁子肖这番话一出,他想到了事情的后果,顿时冷汗便下来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郁子肖冷笑一声,“舅舅不若静静等着,看有无可能。” “那……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徐若宏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郁子肖说的这一切完全有可能发生,到时候若是因为他一人,断送了整个徐家和郁家,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郁子肖抓紧了他的衣领:“你把银子给了谁?” “范……范康。” 郁子肖一听这名字,脑中便回想起了先前在徐府门前看到的那张脸。 原来是那人…… 原来早在那时就有人在策划这些,一步一步地推着他们向这个陷阱中走。 他竟是这样迟钝,到了这一步才发现。 眼下银子已经送去,全都成了定局,只有把范康揪出来,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此人身上,或许他们还有转机。 郁子肖松开了徐若宏,转身便走。 “表哥,表哥!”徐睿云不知何时站在了外面,看到郁子肖从屋中走出便扑了过去,他从大理寺出来后便知道郁子肖为了保他,自己到皇上面前去认了罪。 他这些日子被徐若宏关在府中不得出,如今见到了郁子肖,顿时眼睛发红,但是强咬着牙不肯哭出来,“是我对不起你,表哥……” 郁子肖看到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只能尽力去救徐家的人。他直直地盯着徐睿云,声音不容反驳:“你听我说,现在就离开京城,到南地去,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联系到你,现在就去!” 徐睿云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满是惊恐:“为……为什么?是不是出事了,表哥,是不是因为我,我不能跑,让我一个人去担责任!” 郁子肖怒了,一把拽过他的前襟,咬牙道:“别再使你那些少年义气了!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今晚之前必须离开京城,什么都不许问,你听到了没有!”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恐怖,徐睿云吓到了,连连点头:“我……我知道了。” “你若是没能离开,以后也不必再叫我表哥了。” 郁子肖已没时间再与他说,留下这一句话便走了。 离皇上下旨已经过了三日,对方随时可能有动作,不论怎样,他不能让徐家和郁家就此全部断送在那些人手中。 郁子肖匆匆赶回郁府,叫来牧风:“让他们将东西收拾好,现在就将大夫人和夫人送出京城!” 牧风神色一变:“主子要留下来?” “我不能走。”郁子肖道,“时间来不及了,立刻送我娘和姜柔离京,一定要把她们安全送到南地!” 牧风怔了片刻,终究是低下了头:“牧风遵令。” 行李是一早就收拾妥当的,姜柔和闵宜夫人听了要走,也没什么异色,只是上了车,却发现郁子肖并没有来。 眼看着牧风就要赶车,姜柔叫住了他,问:“侯爷呢?” 牧风愣了一下,道:“庄子里还有些事情,侯爷处理完了就来。” 姜柔道:“那就等他来了一起走。” “夫人,侯爷很快会赶过来的,到时候就与我们会合。”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急着走。”姜柔淡淡道,“他既然很快就来,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着他。” “来不及了,夫人。”牧风这次没有听她的令,转过头,挥了手中的鞭子,“恕属下难以从命。” 说话间,鞭子打在了马身上,车厢一晃,马车便移动起来。 “停下!”闵宜夫人突然出声。 车停下了,却不是因为闵宜夫人的命令。 迎面来了一队官兵,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为首的正是袁琛。 他骑在马上,神色冷峻:“今日,一个人也别想走。” 闵宜夫人掀开车帘,从车上走了下来,与袁琛对视:“皇上已下了旨,让我郁家一月之内离开京城到南地去,不知袁大人今日在此拦路,是为何意?” “哼!”袁琛冷笑一声,“夫人还不知?徐若宏联同范康贩卖私盐,今早私盐队被拦截,已经全都招了,那徐家的钱庄可也有你郁家的份,这私盐里,只怕是也有郁家投的银子吧!” 闵宜夫人身形屹立,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袁大人张口便来,纵然那庄子有我郁家的份,又如何能证明我郁家与那贼人苟同?皇上既未下旨,袁大人便急着到郁府中来抓人,是包藏着什么私心?亦或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夫人说笑了。”袁琛道,“皇上未下旨,我自然不会抓人,不过此事郁家亦有嫌疑,我自然要保证在水落石出之前,将你郁家的人看牢了。” “我儿并非杀害令郎的人,我当袁首领明眼识人,却不想竟也如此愚蠢,叫人利用了都不知,真是可笑!”闵宜夫人说完,不再看他,径直转过身,看着牧风道,“回府!” 留下袁琛在原地,神色晦暗地看着她的背影。 姜柔看着闵宜夫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上前扶住了她:“娘……” 闵宜夫人身子晃动了一下,拍着她的手道:“不碍事。” 姜柔没说话,扶着她慢慢走回了郁府。 如今看着这一切,她很怕,却不能露出一丝软弱。 她要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去面对,而不是变成他的拖累。 走到门前,却看到了那道颀长的身影,是郁子肖。 他似是匆匆赶了回来,呼吸还有些急促,看到她们走过来,眼中却露出一丝绝望。 “怎么回来了?”他看着她,声音在颤抖,“不是让你们走吗?为什么没走?” 姜柔看着他,想努力扯出一个笑,却笑不出来。 “走不掉了。” 第54章 郁府被围起来了。 上一次是在郁子肖不知情的时候, 这一次是在他眼前。 可是他看着那些官兵守在郁府之外, 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出两日, 范康徐若宏入狱, 外面风声起, 先前在徐家钱庄中存钱的商户们纷纷前去讨钱,讨钱不成,便又将徐家告了上去。 皇上大怒, 即刻下令斩杀范康和徐若宏,范家满门抄斩, 念徐家有开国之功,将徐家流放至汀州。 徐睿云不知所踪,徐右相得知此事, 一个字也未说出来,吐了口浓血,便仰面倒地,再也没醒过来。 至于郁家,皇上一直没有发话, 既没有下令惩罚,也没有下令阻止袁琛。 不出二日, 徐贵妃因谋害皇嗣被夺了妃位, 打入冷宫,皇上对宣王的态度也冷淡了起来,同时太子的禁足令被解了。 短短几日,朝堂上风云巨变。 郁府中一片清寂。 先前打算离开时, 遣散了大部分的家仆,如今厨房里,就剩了一个一直跟在郁家的老厨娘。 锅灶都是冷的,往日最是暖和的厨房,姜柔今日踏进来,却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老厨娘坐在凳子上,看到姜柔来了,便站起身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夫人。” “怎么不生火?”姜柔走过去,望了望外面,“午时了。” 厨娘看着她,缓缓叹了口气:“夫人……老奴年纪大了,如今也想要回到村子里,去种种田过一过太平日子啦……” 姜柔没有不悦,只笑了笑:“既是如此,便走吧。” “夫人……” 姜柔轻轻摇头:“走吧。我会叫管家再多给你一些银子,你在郁府待了这么久,该回去颐养天年了。” 说完这句话,姜柔走过来,叫跟在身后的念冬帮着自己生火。 那老厨娘看着身形瘦弱的姜柔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顿时心觉不忍,流下两行浊泪:“夫人,走之前,就让老奴再为你们做一顿饭吧。” 姜柔看她,淡淡笑道:“好。” 她们在厨房里,一起备好了府中今日的午饭。 姜柔带着念冬回到屋中的时候,郁子肖正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窗外。 不过几日,他身上已经褪了先前一直走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灰暗的颓气。 姜柔将碗筷放好,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道:“侯爷,来吃点东西吧。” 郁子肖眼眸动了动,却没有看她,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声音轻轻:“别再叫我侯爷了,我已经不是侯爷了。” 他没了侯爵,如今保不住郁家,更保不住徐家。 他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在他还未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时,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无法补救。 姜柔将饭菜端到她面前来,又道:“吃点吧。” 郁子肖看着盘中的菜,郁府纵然先前并不讲究,这与以往相比却也称得上寒酸了。 他笑了一声:“厨房的人都走光了吗?” 姜柔看着他,“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走?”郁子肖看向她,“你还留在府中做什么?” “我是你的妻子,自然留在这儿陪着你。” “很快就轮到郁家了……”郁子肖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留着这儿,陪着我一起送死吗?” 姜柔沉默了,她也不知,就在这里是与他一同死,还是与他一起活。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郁子肖也不再看她,拿起了筷子,静静夹起菜吃,眉间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郁色,似在思量着什么。 “姜柔。”他放下筷子时,叫了姜柔一声,从一旁的卓案上拿起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眼前,“你拿着这个,离开吧。” 姜柔看着那纸封上的三个字,手上一松,筷子自手中滑落出来,掉在了桌面上。 那上面写着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和离书。 “我……”她哽了一下,将那封信推了过去,“我不要。” “你走吧。做不了郁家的夫人,你还是姜太傅的女儿。”郁子肖垂下眼,“再者,你我并无夫妻之实,离了郁家,你……” “我不要!”姜柔声音提高了一些,嘴唇在颤抖,“我不走。” “你不走,你留在这儿到底图什么?就为了你们柢族的命运之说?”郁子肖嗤笑了一声,“你真以为只要待在我身边就能活下去?你看看你自己,来到郁府这么久,我再好吃好喝养着,还不是……” 说到这里,他看着姜柔手腕上突出的骨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还不是这样病恹恹的?” “你来到这里,可有一丝一毫比从前好了?”郁子肖别过眼,看着窗外,声音没有温度,“走吧,也不必留在这儿碍眼了。” “郁子肖。”姜柔叫他的名字,抬头看着他,“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人的,我又何尝不是?是去是留,我自己会做选择,不用你来决定。” 郁子肖似乎有些厌倦,起身要走,姜柔刚想拉住他,外面却突然传来盼晴的声音:“夫人,不好了!” 姜柔看过去,就见盼晴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带着哭腔道:“大夫人……大夫人她……” 姜柔顿时神色一变,跑了出去,郁子肖同样变了神色,一起追了过去。 姜柔直直跑向了郁家的祠堂。 她第一次如此殷切地期望着,举头三尺若真有神明的话,一定要听到她的心声。 千万不要发生…… 推开了祠堂的门,姜柔全身如同定在了那里,再也迈不出一个步子。 闵宜夫人全身穿戴得整齐,带着几只素钗,脸上是得体的妆容,再也不复往日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闭着双眼,像睡熟了一般,神情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她身边,是郁绍的牌位。 “娘……”郁子肖怔怔地走过去,沙哑地叫了一声,“娘!” 无人回应。 “咚”的一声,郁子肖双膝跪地,神情无助又迷茫,他的手指颤抖着放在闵宜夫人的鼻尖处,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他怔愣了片刻,想要伸出手去拍一拍她,却又像是怕拂乱了她的衣裳,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起来。他整个人弯着腰,像是要极力蜷缩起来,良久,他终是滴下了泪,声音如同撕裂了一般:“娘——” 姜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喃喃道:“素雨呢?为什么没有看到她……” “我今日去后院送饭,到了屋里,却只见素雨躺在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我想起小姐先前的吩咐,就赶紧跑来了祠堂,便看见……看见……”盼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姜柔脚步僵硬,缓缓地走到郁子肖身边,一同跪了下来,看着闵宜夫人,颤抖着开口:“娘……” 懊悔与自责交缠着将她的心勒绞得生痛。 是她没用,她明明,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看到了灾祸,可是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没能帮他们躲过去。 姜柔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角,泪水不受控制地向外涌,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将灰尘漫开。 闵宜夫人耳边放着一封信,郁子肖手发着抖,将那信件捡起打开,除了一封信,还掉落出来几张凭据。 那几张纸,是郁家钱庄的契子,与徐家相关的庄子,已经全部转到了闵宜夫人自己的名下。 她是皇上亲封的一品浩命夫人,她划到自己名字下的财产,便与郁府没有半点关系。 郁子肖看着那封信,手微微颤抖。 “吾儿亲启: 绍郎早逝,吾儿当时年仅五岁,为娘唯恐你丢了性命,自此起,对你多有严苛,这些年来,也深知吾儿不宜,是娘对不起你,亦是徐家对不起你,如今娘以这条命,断了你和徐家的联系,惟愿吾儿今后平安顺遂,远离这朝廷纷争,携妻远去,一生安乐。” 末尾,只写了短短几字:今追随亡夫而去,勿念。 她用她这条命,最后护了郁子肖一次。 郁子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再也压抑不住嗓子里的呜咽,头抵在地上,似乎是要将自己藏起来,再没有了一丝伪装,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姜柔把手伸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手刚碰到郁子肖的肩膀,却被他一把给推了开。 他力气大,姜柔被他一推身子便向后倒去,她下意识用手肘支了一下地面,才没有倒下去。 姜柔看向郁子肖,就见他两眼发红,目光紧紧地锁着她,他的声音沙哑,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姜柔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被郁子肖打开了。 “滚!” 姜柔愣道:“郁子肖……” 郁子肖整个人仿若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抓起姜柔,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弄疼了她,就拖着她向外走,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姜柔摔倒在门外的地上,地上是冰的,她只觉得浑身一冷,耳边只剩下郁子肖歇斯底里的声音:“你走!离开郁家,以后你不是我郁家的人,再也不要踏进郁府半步!” 姜柔脑中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她听着郁子肖的声音,尽管他这样冷漠,这样刻薄,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害怕。 他怕的是一个人去面对别人对自己命运的判决,还是怕自己真的会走? 可她就只想到他身边去。 于是姜柔慢慢支起身子,像往常一般神色淡淡:“我不会走。” 没有听到郁子肖的回答,姜柔缓缓抬起了头,对上郁子肖的眼睛,轻声重复:“我不会走。” 郁子肖站在原地看着她,姜柔的脸色如往常一样寡淡,他却觉得,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久没看到评论了QAQ 第55章 姜柔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的。 她一睁开眼, 看到的就是暗红色的车顶。 四周的帘子都是暗色的, 将外面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以至于她睁眼后呆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 她在马车里。 这个认知让姜柔心一跳。 郁子肖还是让她走了。他在答应了让她留下之后,又强硬地将她送走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郁子肖将她从地上扶起后,抱着她进了屋, 晚上如常跟她一起躺下睡觉。她昨日回到屋中后,只觉得特别累, 躺在床上不多久就浑身发软,脑子昏沉,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到对方将一个冰凉的物什戴在了她脖子上。 姜柔连忙坐起来, 摸了摸衣领,果然有个东西,她将那东西从衣领中拿了出来,原是一块玉。 玉贴着她的身子已久,放在手中暖盈盈的, 这是一块墨绿色的玉,两遍雕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 里面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她并不认得。 她不知道郁子肖为何要将这东西留给自己。闵宜夫人去了,纵然皇上不会再追究郁家,可郁子肖如今已是庶人,太子和袁琛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将自己送出来, 是打算一个人留在那里拖延时间,好让她平安逃出去吗? 姜柔不敢再想,一把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强烈的日光刺得她眼睛一痛,随后在渐渐清晰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云辞……” 带自己出来的是云辞。 也是……除了他,还有谁能把自己带出来呢? 云辞回头看了她一眼:进去吧,外面冷。 姜柔摇头,有些急切地说:“云辞,你带我回郁府,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云辞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一定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姜柔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也是柢族之人,你一定明白,没有我在,他会死的!” 她近乎哀求道:“你送我回去吧,好不好?” 云辞的神色一如往常温和,却并没有点头。 他犹豫了片刻,才看着她:你真的决定要回去? 姜柔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心已决。” 云辞:好。 他答应了郁子肖送姜柔出城,照顾她直到安定下来,但是,他更想尊重姜柔的意愿。 郁子肖命中有劫,又何尝不是姜柔的劫。 他要做的,只是努力护好她。 云辞应了姜柔,正欲调转车头,突然马一声嘶鸣,一条腿向下折去,周围的山体上蓦然出现了几个黑色的身影。 云辞顿时神色一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拔出了腰间的细剑,防备地看着来人。那些人看到他们,半点也不犹豫,直接冲了过来,拔刀向云辞而来。 云辞起初还能应对自如,来去攻防,几无破绽,然后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后面源源不断有人出现,很快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几个弓箭手正要拉箭,为首的人却突然喊道:“抓活的!” 那些人将云辞团团围住,云辞彼时尚未负伤,然而要兼顾姜柔,终究是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姜柔本被云辞推入了车厢中,躲在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几声刀剑碰撞,马车外突然伸进来一双手,粗暴地将姜柔拉扯出来,一把刀便横在了她脖颈上。 姜柔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人挟持着姜柔,对云辞大声呵道:“住手!” 云辞一回头便看到那人抓着姜柔,刀擦过姜柔的脖颈,已有血丝渗出来。 云辞收回了手。 “把剑扔了!” “哐当”一声,云辞的剑落地。 那人方才在云辞手下吃了不少苦头,此时警惕地盯着云辞,对一旁的人叫道:“你们,断了他左腿!” 姜柔惊慌,挣扎了起来:“不要!” 那人将她抓紧了些:“老实点!” 姜柔微微颤抖着:“你们……你们要抓的是我,跟他没有半点关系。我如今已经在你们手里,放他离开。” 云辞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她不能让他承受这些结果。 身后那人却冷笑一声:“今日,这位云公子,我们也是要带走的。” 云辞担忧地看着姜柔,那人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便挥起了刀棍,重重向他的腿击过去。 姜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刀棍落在云辞的腿上,鼻子一酸,哭道:“不要!” 云辞霎时间左膝一弯,跪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还要再打,那人喊道:“够了,还要带回去给主子交差,把他绑起来!” 姜柔看着那些人将云辞按在地上,用绳子绑了起来,那双白皙的手腕被勒得通红,她只觉得心如绞痛,张开嘴,口中尽是嘶哑的声音:“云辞!云辞……” 云辞抬起头看着她,嘴角动了动。 姜柔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别怕,我没事。 她看着云辞,已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流出来,嗓子中全是破碎的呜咽。 身后的人将她一扯:“带走,分开关起来。” 姜柔的眼睛被蒙了起来,随后便被绑起来,推到了另一个车厢中。 她缩在车厢中,努力想镇静下来,可是身子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太子抓了她,是要威胁郁子肖,可他抓了云辞是要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姜柔眼前的的黑布被掀开时,眼前是一角杏黄衣袍。 那人语气似乎有些不悦:“太子妃的娘家妹妹,你们便这么绑着过来了?” 姜柔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只觉得不寒而栗。 身后的人给她松了绑,姜柔的手脚被绑了一路,又酸又痛,突然被解了绑,手脚都还是僵的。 她揉了揉手腕,抬头看着太子:“殿下将我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萧承文笑了:“妹妹何必这么生疏,你长姐是孤的太子妃,你父亲是孤的老师,孤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 姜柔只觉得心下厌恶:“姜柔如今已到了殿下手中,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萧承文闻言,脸色却是依然没变,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孤便有话直讲了。” “如今徐家已覆,郁子肖被夺了侯爵。”萧承文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你跟着他,下场会如何,你可清楚?” 姜柔轻声道:“郁家无罪,不过是成了平民百姓,姜柔还受得了。” “不愧是老师的女儿,倒还有些风骨,不过你有句话可说错了。”萧承文那双细长的眼轻眯,好像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郁家会怎样,还要看孤想让他怎样。” 姜柔冷眼看着他:“太子想做什么?” “不要惊慌。”萧承文笑道,“孤会拿郁子肖怎么样,全看你会如何选择了。” 姜柔没有说话。 “郁子肖身上有一决云令,若是你能帮我讨了来,孤便答应放你们一马,如何?” 姜柔漠然道:“如今太子未拿到决云令,尚且留我们一命,若是太子得了这东西,姜柔又怎能知太子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萧承文轻轻笑了几声,问:“你如今,还有选择吗?” 看姜柔不欲,萧承文又继续道:“你放心,孤向来说话算话,你若能帮孤取得决云令,孤自然不会亏待你。况且徐家已覆,宣王便难成气候,你与其跟着郁子肖担惊受怕,不如为孤所用,等孤登上皇位,你身为皇后的妹妹,身份依然显赫,又何必跟着郁子肖去寻死路?” 姜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姜柔无意于沾染太子和宣王的事,只要到时太子能放我和郁子肖离开,便够了。” 萧承文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姜柔攥紧了袖中的拳,微微点了点头。 “好。”萧承文舒心一笑,拍了拍手,便有人端进来一个托盘,他拿起了托盘上的酒杯,递给了姜柔,“孤自然是信你的,不过为了防止孤不想看到的事发生,还请妹妹将这杯酒服下,日后事情成了,孤自然会给你解药。” 姜柔看着他,良久,接过了那杯酒。 萧承文很有耐心,坐在那里等着她喝下去。 姜柔抬起头:“云辞呢?” “云辞?”萧承文眉梢微动,随后拉长了声调:“哦,你说那个小道士?这倒是个奇人,孤还想重用他,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 姜柔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出此话的真假。 今日她听到那些人说要活捉,云辞如今应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定然不会为太子这样的人所用,到时太子会拿他怎么样…… 眼下,只有答应了太子的条件,慢慢与他周旋,才有机会能救出云辞。 姜柔闭了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承文站起了身:“孤会遣人将你送回郁府,你要如何做,孤不会管,只要你将那决云令交到孤的手上,孤自然会履行承诺。” 他已经迈出了一个脚,却又收了回来,看着姜柔笑道:“对了,你尽管放心。这酒中下的是一种慢性毒,绝非发作起来让人痛不欲生的药,不过若是一直得不到解药,中毒之人会慢慢衰竭而死,妹妹生得如此美貌,孤可不愿看到你香消玉损。” 他最后留下一句:“太子妃待在东宫也时常寂寞,日后孤会叫妹妹时常进宫来陪太子妃说说话。” 萧承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柔坐在地上,一瞬间失了力气。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允许她软弱。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要弄清楚。萧承文做过的事,定然要梓为此付出代价。 姜柔咬了咬牙,慢慢站起了身,一旁的两个人上前道:“我等送郁夫人回府。” 姜柔没有看他们,目光看着前方,劲直走了出去。 郁子肖,这一次,让我来护你。 第56章 郁府的前堂中, 空荡荡的, 屋中满屋皆是寒气。 屋子已搭成了灵堂, 中央放着一口棺材, 旁边供着长灯。 郁子肖一身白衣, 头戴白布,长跪于棺材前。 母亲走了,姜柔离开了。除了还剩着的几个下人, 这偌大的郁府,便只有他一人了。 只有他一人也好。 他便可孤注一掷, 成了,他扭转局势,不成, 也不过一死罢了。 天色渐暗,管家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旁跪下,苦劝道:“主子,你一天未进食了, 这样下去,再好的底子也熬不住的啊……” 郁子肖从早上跪到了站在, 滴米未进, 身子却已经麻木了,一点感觉也无,闻言便笑了一声:“如今我跪一时便是一时,三日后下葬, 日后也再无机会,你不必再劝了。” 管家跪在一旁未起身,郁子肖轻声道:“下去吧。” 管家犹豫了片刻,依然不见郁子肖松口,只好退了下去。 外面传来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随后便有匆匆的脚步声靠近,灵堂外传来管家的声音:“主子,是夫人,夫人回来了!” 郁子肖眸子中似是点燃了什么,又很快熄灭下去。他快速从地上站起来,由于跪得太久,起身时趔趄了一下,随后拖着酸麻的腿晃着身子跑了出去。 出了灵堂便见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姜柔在院中站着,看到他,也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别的什么,她眼睛一圈红红的,看见他便直接跑了过来,扑到了他怀里,双臂紧紧搂着他。 “你……”郁子肖手臂微微颤抖,失声道,“你回来做什么!” “我们在路上被拦截了,云辞……被太子抓走了。”姜柔抬头看着他,见到对方苍白的脸色,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哽咽道,“太子放我回来,让我在你身上寻一东西,我……” 她哀切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别再赶我走了,我不想走,我留下来,我帮你。” 郁子肖被她紧紧抱着,脑子突然迟钝了一起,一瞬间竟什么都无法去想。 他头一次感到怀中的人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留在他身边。 他总想着,自己如今的境况,该是放开姜柔的手,她离了郁家一身轻,还有很多机会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可是如今再看到她,不过隔了短短一天,他便不想松手了。 郁子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揉了揉她的头发,妥协般叹了口气:“那就留下吧。” “嗯。” 念冬和盼晴见姜柔回来了,自然是欣喜无比,立即张罗好了晚饭,郁子肖陪着姜柔,也终于用了一些。 夜晚躺在床上,姜柔缩在暖融融的被子里,看着郁子肖,突然之间觉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两个还是像以前一样,在点着炉火的屋中,在这张床上相拥而眠。 “郁子肖。”姜柔叫他的名字,“你将我送走,可是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 郁子肖沉默了片刻,道:“本想着先送你离开,我将娘亲下葬后,再想办法出去。” “徐家失势,姨母也被打入冷宫,皇上如今再看宣王也只怕会生厌,所以表哥已自请到北境去,这些年北境战事不断,他请了命前往抗战杀敌,过些时日等皇上气消了,表哥有了战功,兴许事情就过去了。” “至于我……来日方长。” 前些日子总见他消沉着,如今乍一听到这些话,姜柔只觉得心中仿若又有了倚靠,她问:“你这是想开了?” “嗯?”郁子肖诧异,“想开?” “前些日子你总待在屋中,也不似以往那般爱与我说话,当时我瞧着你,总觉得害怕,害怕外面的事,也怕你被打击了,此后一蹶不振,我……” 姜柔话说到一半,突然被郁子肖伸手弹了一下,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便看到郁子肖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事情是发生得突然,转机也太渺茫,我的处境很危险,不过那几日我想的可不是这些……”郁子肖道,“不就是个封号,我哪就会那般在乎?至于徐家,我已经尽力而为,虽说是遭人陷害,却也是因为给了漏隙让别人钻,我那几日……”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变得低沉:“那几日,我在想,你怎么办?” “我想了很多,从我们成亲开始。”郁子肖兀自笑了一声,“我才发现,当时,我连你的盖头都未好好掀起。” “你自小在姜家受了许多委屈,等到及笄嫁给了我,又遭到许多冷落和猜忌。后来……我想要对你好一些,让你多笑一笑,可是我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让你难过。” “我自小总是学着如何去防人,我知道怎么试探别人,怎么逼别人说出真话,却不知该如何去对一人好,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对你好,可是这些日子我回想起来,才发现,我对你一点儿都不好。” “我想起当年表哥和嫂子刚成亲时,我与他商议事情之后,他总会到碎玉轩买件好看的首饰送给嫂子,当时我并不懂,还总取笑他爱进女儿家逛的地方。现在想来,我们成亲了这些日子,我连一根像样的簪子都未送过你。” 姜柔从未听他说过这些,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郁子肖,便从他怀中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想了许多的事,我才发觉到,我一点儿都不好。”郁子肖的表情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你来到郁府中,身子一直不曾好,跟着我又总是受伤,我心中清楚,可我从来也不肯放手。我总想着,我会好好补偿你,会对你越来越好,可是到了如今这般情境,回首过往,我给你的,却是不安和惊险更多。” “当初我看到你对着云辞笑,我心里生气,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不及他的半分好。” “以前我觉得自己会给你最好的,便总想把你牢牢锁在我身边,到了如今,却突然想放开你了。” 郁子肖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了,“我不是不喜欢你了,相反,我好像比以前更加爱你。” “可是我自己深陷泥潭里,便想要让你从这里离开,若是离开了我,你过得更好,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过去我和许多女子接触过,可我没喜欢过什么人。如今真的喜欢了,我仿若成了学堂里最蠢笨的学生,不知道如何让你开心,也不知道如何让你安心,我发现自己似乎是少读了许多的书,漏了许多的学识,看着你,我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做,都不会拿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这些日子我想办法传信给了云辞,让他带你走。”郁子肖声音有一丝沙哑,“他是个很干净的人,会把你照顾得很好。而我,沾染了太多脏污,放你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话一字一句传入她耳中,姜柔愣住了。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褪去了所有的掩饰,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剖给她看。 姜柔看着他,只觉得这样便够了。 “郁子肖。”姜柔低低开口,也小声袒白了心迹,“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还是热的。” “所以,别让我走了。” 黑夜中,姜柔看不清郁子肖的脸,可她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视线。 突然,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吻了下来。 她唇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卷带着对方身上特有的香味,裹绕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身子一下软了下来。 两人呼吸交错间,姜柔闭上了眼,任由对方掌控着。 临睡时,她意识昏昏沉沉,只听到郁子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什么,气息凑近,让她耳朵痒痒的。 他说:“娶了你,真好。” 姜柔没说话,阖着眼缩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梦里都是温暖的烛光。 ———— 姜柔第二日便去了宫中,借着见姜凝的名义到了东宫。 姜凝还未见到,倒是见了宁良娣。 那是个娇媚的女子,眉梢中却尽是算计,姜柔先前曾在姜凝的后颈中看到过这个人,见了她便想直接躲开。 “慢着。”宁良娣开口,缓缓走上前,打量着她,“你就是太子妃的娘家妹妹?” 姜柔与她撞上了面,便按礼仪应付着:“见过宁良娣。” “早就听闻姜太傅家还有一庶女,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宁良娣将她上下审视了一遍,毫不客气地笑道,“这是如今郁家覆了,便要来攀附太子了?” 姜柔看对方初次见面便要这么刁难自己,只恭敬道:“宁良娣哪里的话,姜柔是郁家的人,与太子有什么关系?太子妃是姜柔长姐,今日姜柔来宫中探望,似乎并无不妥。” “倒是一张伶牙利嘴。”宁良娣哼笑一声。 近日她因着宁昭仪的关系,很是得太子的宠,当初她献计将宁昭仪滑胎一事嫁祸给了徐贵妃,宁昭仪又时常在皇上耳边吹风,徐家的覆灭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因着这事,宁良娣近来愈发跋扈。 她早就听闻姜家庶女容貌昳丽,姿色出尘,再加之听闻昨日太子带回个女子到宫外的府上去,打听了一番,竟然听说是拦截了郁家的马车,郁家的女子还能有谁?今日她见了姜柔,发现对方果然如传闻一般清丽非凡,便大觉不悦。 太子与郁子肖的恩怨她一直都清楚,如今徐家出事牵连了郁家,太子将姜柔带到外府上,莫不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占了他人的妻,来解一口恶气不成? 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姜柔这个人,她都不能不妨。 姜凝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向来安稳守礼,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肠子。可如今郁家刚失了势,这姜柔便能使得太子将自己拦了去,今日竟还恬不知耻地到宫里来,想来是个有些手段的女人,日后若真是到了东宫,自然是帮衬着姜凝,与她来说实在是个威胁。 宁良娣冷笑一声,扬起了眉:“殿下向来不喜郁家的人,这东宫岂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姜柔见那宁良娣眼神不善,心中又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 这宫里少不得郁家的耳目,早晨她向郁子肖一一问了清楚,又问明了这东宫的构造,今日特意走了西侧的道,正是为了见这位宁良娣。 太子的心腹她无法接触,可这宁良娣既然能将宁昭仪送进宫,想必是对徐家的事情略知一二。 姜柔会心一笑,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宁良娣莫要见怪,姜柔也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意思,说是长姐近些日子在宫中总是郁郁寡欢,也不知是有了什么心事,便叫我来多陪陪她。若是冲撞了宁良娣,姜柔便在此谢罪了。” 宁良娣一听此话,顿时脸就黑了起来。 姜凝还能有什么心事,近些日子太子宠她,她少不得会时常当着面顶撞姜凝几句,只怕这姜凝面上不显,背地里已经开始暗暗对殿下吐苦水了。 思及此,她顿时恨得牙痒痒。 姜柔等的就是她这幅反应,见这人怫然不悦,决定再加一把火:“时候不早了,姜柔得守着规矩,就先告退了。” 宁良娣方才还能勉强维持住仪态,听她这么说,顿时怒火中烧,守规矩?不就是在说她不守规矩么! “你好大的胆子!”宁良娣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来,却不想还未碰到姜柔脸,腰间的带子却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刚失声尖叫,脚下就一绊,连带着姜柔一起摔到了地上。 姜柔立刻捂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晶莹在闪烁。 周围的侍女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宁良娣,宁良娣身上装饰多,摔得狼狈,在侍女的搀扶下将将站起来,对姜柔怒目而视,刚要破口大骂,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阿柔?” 宁良娣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见姜凝立在那里,正讶异地看着她们,想来是刚才那一番动静闹大了,惊动了姜凝。 姜凝走过来拉过了姜柔,看她低着头不说话,便有些着急:“怎么回事?” 姜柔低声道:“只是跟宁良娣起了些争执,是姜柔不懂规矩,冲撞了宁良娣。” 姜凝一看这场景便知是怎么回事,姜柔这人向来最是谨慎小心,性子又温婉沉静,怎就会冲撞了宁良娣,定是这宁良娣主动找了姜柔麻烦。 宁良娣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柔,只觉得她这幅楚楚可怜作态更让人恼火。她气急败坏,刚要出口反驳,就被姜凝阻断了:“住口!” 姜凝看着宁良娣,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她实在忍无可忍。这人近来仗着太子的宠爱,愈发目中无人,缕缕顶撞自己,姜凝碍着自己的教养,向来不愿与她争执,可姜柔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娘家妹妹,是姜太傅的女儿,纵使郁家覆了,姜柔怎是她想打就能打的。 她置姜家于何地? “宁良娣仪容不整,还是回去整整吧。”说完,姜凝便携着姜柔转身离开了,留下宁良娣在原地咬牙切齿。 姜凝拉着姜柔进了自己屋里,看着她,想到徐家与郁家最近发生的事,对这位妹妹不免有些疼惜:“让你受惊了,有没有受伤?” 姜柔摇头:“没什么,本想来找长姐,没想到让长姐撞上了这么一幕,是姜柔不懂事。” 姜凝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宁良娣跋扈惯了,平日里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你遇上她,怎么都不会是她受欺负。” 姜柔小声道:“谢长姐体谅。” 姜凝默默叹了口气,她在东宫待了这些时日,对这地方却愈发厌烦。她虽身为太子妃,荣辱都系在太子身上,但最近无意中发现了太子的一些所作所为,再想起此人过去说的那些温言柔语,便觉得疲累不堪,渐渐也就麻木了。 她毕竟是姜家的女儿,心里再向着太子,自小姜彦树给她的原则,她却是不敢忘的。 本以为太子身为父亲的学生,该是有着上好的品行,相处的时间长了,却愈发失望。 今日得见姜柔,想着上次见面时,这位妹妹还是定国侯府的夫人,如今来到宫里,却要受一个良娣的欺辱,这其中少不得她那位夫君的出力。 她拍了拍姜柔的手,眼中有着隐隐的愧疚:“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姜柔笑了笑:“不苦的。夫君重我惜我,发生些事情也没什么,平平安安的就好。” 姜凝眸中的神采暗了下去:“你能这么想也是好的,毕竟日子苦些没什么,只要还有个值得倚靠的人便好。” 不似她,如今心渐渐死了,守着这太子妃的身份,每日待在这东宫里,日子仿佛就要这么蹉跎过去了。 姜柔看着她,出口问:“长姐近来在宫中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吖! 给大家发个语音(^o^)/: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第57章 姜凝莞尔一笑:“我身居此位, 又如何能过得不好呢?倒是你, 近来发生了这些事, 我在这宫里, 也有所听闻, 这些日子是苦了你了。” “我来这宫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姜柔看了看窗外,“就记着这红墙绿瓦层层叠叠, 直叫人透不过气,长姐整日待在这宫中, 时间长了,总会乏累。” 别人不说倒也罢了。姜凝既然已为太子妃,自然要习惯这里的日子, 心中纵然有疾,却也总要学着自个儿纾解自个儿,如今难得见到了娘家的人,又被对方这么道出了心思,一时间心绪波动, 面上也流露出几分苦涩。 “确实也无法。”姜凝牵了牵嘴角,“过去还未出阁时, 每日过得自在随心, 身边又有许多人一同玩乐,如今成了太子妃,人人都当我得了天降的福泽,可这其中滋味啊, 却也只有自己懂得。” “反观你,纵然荣华不再,但能和心悦之人相守,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姜柔道:“凡事有失有得,长姐如今的日子,却也是很多人求不来的,还是将心放宽些,以免积郁成疾,否则,才是得不偿失了。” 姜凝闻言,轻轻笑了一声:“罢了。你既来了,便陪我用膳吧。” 姜柔不动声色,想起方才拉着宁良娣一起倒地时,探她脖颈看到的场景。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漠:“你心思如此歹毒,竟然下毒谋害函保林的腹中的孩子,孤怎能再留你?” “殿下是在说臣妾心思歹毒?”宁良娣凄凄切切地笑了起来,“论歹毒,臣妾又怎能及得上殿下的十分之一?” “当初臣妾以为是宁昭仪她自己滑了胎,才设计嫁祸给了徐贵妃,却原来,原来……那每日送到宁昭仪宫中的汤药,都是你派人做的手脚!” 她笑得有些痴狂,声音也尖锐了起来,“这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你自己的孩子……你竟然也不能留!为了定臣妾的罪,殿下可真是煞费苦心!” 太子只淡淡开口:“满口乱言。” “乱言?函保林腹中的胎儿是如何没的,殿下最是清楚!当初宁家与殿下有利时,殿下对臣妾百般恩宠,如今宁家犯了罪,殿下便急着跟臣妾划清界限了!这些年,宁家为殿下做了多少?且不说那些明里暗里的扶持,当年袁筱的死,若不是那袁筱的贴身小厮先前受过宁家的恩惠,这事还不知道……” “住嘴!”太子狠狠一脚踹了过来,她登时被掀倒,随即便听太子冷道,“疯妇。” “把她拖下去,严加看管!” 几个人影在面前闪动,只听得画面中,宁良娣不停地嘶喊:“萧承文!你会受到报应的……” 她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接触了宁良娣,却不想得知了如此多的讯息,实在是意外之喜。 姜柔想得入神,姜凝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 “想什么呢?” 姜柔反应过来,道:“没什么,不过是想着徐家的事罢了……长姐在宫中,可知徐贵妃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我对这些倒不是十分清楚……只听说是徐贵妃在御花园中和宁昭仪起了争执,宁昭仪受了惊,这才滑了胎。”姜凝说完,担心姜柔问这些是想做什么,便开解她道,“如今形势已定,这些事情你可莫要再去插手了。” “姜柔明白。” 姜凝道:“你难得进了宫,自从郁家出事后,你还未见过父亲,想必这个时辰他还在宫里,你既然来了,便去看看父亲吧。” 姜柔脸上有些为难:“我本也有此打算,只是文渊阁进出需要这宫里的令牌,恐怕……” “这倒无妨,你拿着我的令牌去便是。”姜凝说着便叫人取了令牌来,递给了姜柔,“左右我这身份,也用不上这东西,你就拿去吧。” 姜柔接过令牌,心中触动。 她自小不与旁人多亲近,这位长姐住在东院,与她来往也并不十分密切,可她却是真心对自己好着的。 如今,除了郁子肖手下能用的人外,她手中的筹码,便是这她从未想过要去倚靠的姜家了。 姜彦这人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但是向来是非分明,她如今拿着这令牌,若是能见到姜彦,或许可有一丝希望。 别了姜凝,姜柔走到东宫门边的小廊,便有一人拦住了她,正是太子的心腹。 “殿下命属下在这里守候着郁夫人,事情可有进展?” 姜柔道:“我并未在屋中寻到有关决云令的线索,郁子肖这人防范心过重,想套他的话,也着实不易,不知太子可否为我提供一些助力?” 那人思索了一番,沉声道:“属下明白了。” 姜柔从东宫出来,好不容易甩掉了身后的人,便匆匆去了文渊阁。 拿着令牌进去之后,便在书架中转了个回合,才看到了姜彦。 姜彦正坐在那里,提笔写着些什么。 姜柔缓步走过去,还未等姜彦注意到她,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姜彦抬眸,看到来人的脸,脸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疑声道:“柔儿?” 此时听到姜彦的声音,姜柔便心一提。 她自小就怕姜彦。 她虽少去东院,可也知道,每当姜彦在的时候,府上便会肃静许多,就连姜夫人,都会变得十分谨慎,唯恐触了姜彦的怒。 然而,她其实是没见过姜彦发火的。 只是他单是站在那里,便有种迫人的气势向人压过来,使得人不能不生出敬畏。 她有些紧张:“爹。” “嗯。”姜彦并未指责她这一冒失的动作,又低下头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姜柔本以为姜彦会训斥自己,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训言,她稍稍提了些胆量,又颤巍巍叫了一声“爹”,便开始小声抽泣,眼泪也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姜彦这才抬起头来审视她,便看到自己鲜少关注的女儿此刻红着眼眶跪在那里,眼睫上都沾了泪珠,看起来又脆弱又可怜。 他看着姜柔的脸,动了恻隐之心。 徐家和郁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他向来不插手这些朝廷纷争,今日看到女儿在自己面前流了眼泪,便知道她是受了委屈,此刻看着她,脸色便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姜彦这人纵使冷心冷情,可是姜柔的容貌很有几分她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姜柔跪在那里,心中有一丝忐忑。 她自小便是知道的。 母亲虽然去得早,姜柔与姜彦没什么接触,可自小也听到府中的下人嚼过舌根。 母亲初来姜家时,姜彦是珍视过她的。 府中的老人说起来,都还啧啧称奇,姜彦那般淡漠的人,却也会带着侧夫人赏花,为她写诗,与她嘘寒问暖。 只是不知后来因为什么,两人生了嫌隙,姜彦便很少再踏足西院,姜柔出生后,更是从未见娘亲与父亲说过话。 她有心打听当年的事,只是府中的人每每提起,都讳莫如深,对此闭口不言。 姜彦放下笔:“怎么会到此处寻我?” “女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会来叨扰父亲。”姜柔擦了擦眼角,小声道,“女儿现在身份特殊,不宜回到姜家。可是如今……女儿确有一事,实在不知还能向谁寻求帮助了,今日便在此恳请父亲,望父亲能念在母亲的情分上,为女儿主持公道。” 说完,她趴下身子,深深在地上一扣:“女儿不孝。” 姜彦面色不动:“若是徐家的事,你便不必再说了,我不会插手。” 姜柔没有抬头:“今日女儿到此,并非为了徐家的事。” ———— 地牢的走道中,只点着微弱的火光,时不时有老鼠的吱吱声微微响动。 牢中,一个人躺在阴湿的角落里,浑身沾满了血迹,只能从衣服的边角看出,他原先穿的是一袭白衣。 云辞胸口微微浮动着,他被带到这里已经三日了,却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第一天,有个穿着杏黄衣袍的人来到这地牢中,要他替自己做事,成了事,便可放他离去。 云辞本就发不出声音,听闻此言,面上一动未动,只静静看着地面,没有一点反应。 后来那人再也绷不住,一挥袖子转身离去,接踵而至的,就是种种酷刑。 每日用了刑,还会有人来送药,云辞一点未动。 他深通药理,那些药能解伤痛不假,可是人若用了,便会成瘾,日后发作起来,痛不欲生,非要长时间服用这些药才可解。 那些药都被他藏在了干草下,来送药的人看到前日送来的药空了,便知完成了主子的命令,送完药就可回去交差。 云辞身上没有镣铐,他左腿受了伤,浑身上下又皆是鞭痕和淤伤,疼痛他尚且能忍,只是一直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能通外界消息,也未寻到法子逃脱出去,却不知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闭着眼靠在墙壁上,在这昏暗的地牢中,听觉便变得敏锐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有些昏沉,就听到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那脚步声不急不缓,从容不迫,慢慢向他靠近。 脚步声在牢外停了下来,随后便是一阵锁链晃动的声音。 “咣当”一声,牢门上的铁锁松开。 云辞慢慢睁开眼,这人却不是太子。 映着走道里的火光,看清来人的面孔后,他眼中霎时间透出一丝惊恐。 姜彦站在他面前,依旧如往常一般不苟言笑,眼神却定住了,语气里有一丝小心的试探,带着难以置信。 “阿辞?” 云辞一动未动,盯着姜彦的脸看了良久,颤抖着开口,无声地叫出了那个字:爹。 第58章 “你是说, 袁筱是被一直随行在身边的小厮下了药?” 姜柔回来便将今日所得告诉了郁子肖。郁子肖凝思, 先前他分明派人将那日武斗有关的几个重要人物都查了一番, 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 既然得了这个线索, 再顺着这小厮查下去, 想必会有些眉目。 末了,郁子肖拉着姜柔道:“你也别往宫里跑了,太子既让你从我这儿拿东西, 少不得要为难你。宣王不日就要启程,倒时候大不了和外面袁琛的人手打斗一场, 我们趁乱便走就是了。” 姜柔摇了摇头:“还没能见到云辞,我心中不安。” 那日,太子将她和云辞抓起来时, 趁着混乱,她碰了云辞后颈,看到了阴暗的牢笼,那牢门的锁上刻着云纹,是宫内大牢才能用的锁。想来是太子不放心将人关在外头, 索性直接动用了宫内的地牢。 姜彦虽是太子太傅,但向来待人严苛, 对太子尤甚, 定然是不准许太子滥用权力,将无辜之人关在牢中的。 太子胡闹,姜彦那日应了会去查看,然而能否将云辞带出来, 却未给准话。 郁子肖道:“此事我会再着人查看,我们便静待一日,看是否有消息。” 姜柔颔首,皇宫确实是不允她时时进的,如今也只能到姜家去探寻消息了。 姜柔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这日登了姜家的门。 郁家覆了之后,她曾回过郁家一次,本也是为了求见姜彦,然而来开门的家仆一看到是她,便直接道老爷不在家,连门都未让她进。 这日她叩门后,来开门的仍是上回的家仆。这次见了她,那人却直接低着头,小声道:“二小姐快进吧,老爷吩咐了的,你若是来了便直接到左厢房去寻他。” 姜柔顿时心下了然,恐怕这次,姜彦是真的出手帮了她。 府中她还熟悉,只是这日府中冷清得很,往日总有姑嫂们和着姜夫人在府中闲谈,眼下从主院经过,却是一点声响也为听到。 姜柔问一旁陪行的丫鬟:“府中可是有什么事?怎得如此安静?” 丫鬟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昨日老爷跟夫人动了怒,将夫人罚去后堂抄经了。” 姜柔听了,心道奇怪。 姜夫人在姜彦面前向来得体,怎会惹得姜彦生气? 到了门前,丫鬟便站在门外道:“老爷,是二小姐回府了。” 里面传来姜彦的声音:“进来。” 姜柔让丫鬟退下了,自己进了屋里去。 屋子里,姜彦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床上躺着的,便是云辞。 云辞昏迷着,身上却是一片不正常的红,紧蹙着眉,似是十分不安。 姜柔见到云辞,心中又喜又优,却按捺着没有表露出来,劲直走到姜彦身边跪了下来。 她深深地扣了一首:“多谢父亲。” 姜彦的声音有一丝疲倦:“起来吧。” 姜柔起身后,来不及细想姜彦为何在这里坐着,便关切地看向云辞:“他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无事,牢中受了些刑,又一直没有上药,便发了高烧,已经昏睡了两日了。” 姜柔心中微微诧异,不知怎么,她听着姜彦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对方眼底下的两片乌青。 “女儿不孝,让父亲费心了。” “无妨。”姜彦将目光转向云辞,沉默了良久,突然出声道,“你可知此人的身份?” 如今是姜彦将云辞救了出来,姜柔也不欲隐瞒:“此人名唤云辞,是我到山上的道观时所结识,女儿先前受险,幸得此人相助,才能化险为夷。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故而此回斗胆请求父亲相助,只为不要让恩人被女儿所牵累。” “云辞……” 姜柔看着姜彦,突然目光一滞,仿若出现了幻觉一般。方才,她竟看到姜彦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透出一丝笑意。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自己这位父亲对什么人笑过。 “女儿所说皆为属实。” 姜彦“嗯”了一声,看着云辞道:“我已找郎中来看过,如今只要这烧退了,便无大碍了。” 姜柔自进来起,便心中有疑,心中争斗许久,终是问了出来:“父亲如今将云公子带回府中,又悉心照顾,是不曾……怀疑过女儿先前的话吗?” 以姜彦的性子,怎会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府中,更妄说亲自在一旁照看人了,姜柔有一丝忐忑:难道是发现了云辞柢族人的身份? 姜彦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轻叹了口气,叫了一声:“柔儿。” 姜柔还未听姜彦以这般语气称呼过自己,以往姜彦叫自己时,语气平平,与叫他人无异,可今日,她却觉得,这一声“柔儿”似是包含着许多她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姜柔一时间有些讷讷:“爹……” 姜彦似是在想着什么,那目光好像越过了她,直达某一处看不见的地方。 半晌,他喃道:“你们二人的眼睛,都像极了你母亲。” 姜柔愣住。 姜彦闭了闭眼,缓缓出声:“你和凝儿出生前,咱们姜家曾有过一个小公子……” 那年大俞刚建,姜彦位及太子太傅,府中侧夫人便怀了身孕,不久之后,产下一个小公子,取名姜辞。 侧夫人虽出身柢族,是柢族为保全族人而向大俞献上的女子,然而姜彦与这位侧夫人却极为相爱。 姜彦正妻乃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两人相敬如宾,却并无感情。 因此这姜家的长子,反而是这侧夫人所出。 姜辞自小乖巧温顺,性子随了他母亲,很得姜彦喜爱,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姜彦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云辞,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一日,皇上到府中与他议事,两人正在屋中密谈,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皇上登时站了起来,一打开门,便看到姜辞蹲在门外,地上是碎了的瓷片。 姜辞看到身侧的门被打开,父亲和今日来做客的伯伯都站在门口望着他,便抬着头解释道:“阿辞方才经过走廊,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花瓶,还望爹爹不要生气。” 姜彦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 果然,纵然门外的是一个孩子,皇上的疑心却不容他留下来。 那日的密谈,皇上临走前,意有所长道:“此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 姜彦沉声:“臣明白。” 后来,他亲手灌了自己的孩子一碗哑药。 姜辞毫无疑问,听闻是爹爹叫自己喝的,便乖乖地喝下去了。 喝了那药没多久,姜辞拉了拉姜彦的袖子,说自己嗓子疼。 姜彦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姜辞一声声道嗓子疼,哭诉声却渐渐小了,直到后来再也发不出声。 他看着姜辞的神情从一贯的喜悦,变得不解,再变得恐惧。 是爹爹对不起你,他想。 侧夫人知了此事,得知缘由后沉默了许久。 姜辞整日待在母亲那里,再也不肯到父亲身边去,偶尔姜彦想要去看看他,姜辞见了他便是一脸惊恐,害怕得往母亲身后缩。 姜彦只记得姜辞乖顺,却忘了他聪慧敏感。 他会觉得爹爹很可怕吧。 还未等姜彦安抚好姜辞,有一日回到家中,却被告知小公子不见了。 他疯了一般派人去寻找,却一点踪影都未见着。后来侧夫人告诉他,不必再去寻了。 她认定了是他不要姜辞。 姜彦看着她冷漠决绝的眼神,突然觉得很累。 他有许多不得已,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宁愿相信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信他会好好待姜辞。 时间长了,他便也信了,姜辞是真的没了。 是不是皇上下的手,他不知道。 他以为再给侧夫人一个孩子,时间长了,伤疤总会淡的,可是直到姜柔降临,两人的关系也未缓和一星半点。 直到她走了,他也没能求得她的原谅。 姜辞成了府中的禁词,谁都不敢提起。 姜彦看着姜柔一天天长大,却是像极了她的母亲,便刻意疏远着这个女儿。府中其他人,他也无甚感情。 心死得太早了,以至于那日在牢笼中看到云辞时,他竟不知心口中流动的东西是什么。 这就是他的阿辞,他确信。 阿辞还活着,便不是皇上下的手。姜彦头一次注意到他那个一向贤惠得体的夫人。 逼问了府中的老嬷嬷,姜彦才知,当年是姜夫人看姜辞成了老爷的隐患,便授意手底下的人将小公子推入河中,谎称他自己贪玩落了水。 只是姜辞刚跌入水中,侧夫人便赶到了,捡回了姜辞的一条命。 下人自然不敢说是姜夫人授意的,支支吾吾只道是小公子自己不小心,可是侧夫人怎会相信这些说辞,认定了这些下人是得姜彦授意,要害了她孩子的性命。 姜彦知道了此事,便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侧夫人认定了他要弃了姜辞的性命,又怎还放心把姜辞留在府中。 这一场误会,让他失了阿辞,又失了最珍视的人。 “所以……”姜柔听了姜彦的话,看着云辞,嘴唇微微颤动,“云辞他……” 她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见到云辞便想要亲近他,为何云辞会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为何,云辞要对自己这样好。 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说过自己曾有过一个哥哥。 她亦不敢这么想…… 姜彦严肃惯了,此刻纵然声音放轻,却依然有一丝生硬:“是爹对不住你们。” “我这一生,为国为君,到头来,却是害了自己的妻儿。”姜彦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见到阿辞。” “也许是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来弥补我犯下的错。” 第59章 姜柔自姜府回来时, 却看到郁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郁府被袁琛围禁了这么长时间,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登门。除了袁琛, 姜柔想不出还有谁能到郁府来。 姜柔走上前, 却见那马车里走出的是一个女子。 一身红裙, 聘聘婷婷,披着件狐绒袄子,几个下人扶着她下了马车, 动作十分小心。 姜柔看清楚她的脸,便定在了原地, 这人她识得的,是殷娘。 殷娘一下马车,同样也看到了她, 眉梢轻挑,神情已全不似往日:“郁夫人。” 姜柔劲直走向她:“殷姑娘到我郁府有何事?” 殷娘笑道:“我啊,看上了你们郁家在京城的几处酒楼,今日来,便是跟你们商量这事的。” 姜柔想起了家中的几处酒楼, 先前他们准备离开京城,那些酒楼已经打算先转交至宣王名下, 却不知这殷娘从哪里听来了这酒楼的事。 “这酒楼已经打算移交给朋友, 不会卖的,殷姑娘请回吧。” 姜柔说完,正准备走进府中,殷娘却轻轻一抬手, 身旁的几个人便拦住了姜柔的去路。 “殷姑娘这是何意?”(?′з(′`*)?棠(灬? ε?灬)芯 (??????????)??????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殷娘收回了手,眼中露出一点轻蔑:“这酒楼啊,是我家老爷看上的,我今儿来呢,也只是念着过去的情谊,事先来通知你们郁府一声,你愿不愿意,这地契我都是要拿走的。” “老爷?”姜柔笑了,“不知是哪位大人,要做这仗势欺人的事?” 殷娘顿时脸色一变,身边的丫鬟立马指着姜柔大骂起来:“放肆!敢对我家大人不敬,这位可是袁大人身边的殷姨娘,你一个庶人之妻,怎敢如此无礼?” 这丫鬟把“庶人之妻”四个字咬得极重,殷娘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似在看姜柔的反应。 姜柔却无甚表情,只道:“我已说了不可,便请回吧。” 说完,她便想挥开身前挡着的手,这些人却像是铁了心,不许她进屋。 殷娘语气凌冽:“今日你若不将地契交出来,便休想轻易回去。” 姜柔淡淡道:“你这般拦着我,我又如何将地契取出来?” 殷娘却是哼笑一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你若是在我手中,又何愁郁子肖不会将地契交出来?” 姜柔听到她要用自己来威胁郁子肖,眸中微动。 殷娘看到她这反应,心情大好,吩咐身边的人:“带进去。” 说完便带着这些人进了郁府。 如今郁府中遣散了大半下人,且许久不曾有人登门,故而也无人通报。郁子肖听见了外面的声响,走出来,却看到姜柔正被几个人禁锢着站在那里,站在前面的,是殷娘。 殷娘一看到他,脸上便收起了笑,透出些许恨意。 “是你。”郁子肖微诧,随后冷漠地看着她,“放开她。” 几月不见,如今两方境况却已经逆转,殷娘自认今天是站到了被求的一方,看着曾经拒绝自己的男人,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郁子肖,今日你若将郁家几处酒楼的地契交出来,我便可考虑考虑放了你夫人。” 郁子肖看着她今日的架势,心中便猜到了七七八八,又听到那些随行的人称呼她“殷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没记错的话,殷娘原先不是被一个老爷买去了吗?你倒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能爬到袁琛的床上去。” 殷娘一听,脸上顿时黑一片白一片。 凭什么?当初自己是乐姬,他便瞧不上自己,如今他落得这般田地,又有什么资格这么来评判她?! 本想看到对方来求自己,却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被对方言语羞辱,殷娘咬了咬牙,指着前方尖声道:“都给我进去搜!把地契给我找出来!” 身后跟着的家兵正要上前,郁子肖冷声喝道:“谁敢!” 院里谁都知道这小侯爷已经被收了爵位,如今看着他独身站在前方,却有着迫人的气势,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殷娘恼羞成怒,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声道:“你若赶拦,我就杀了姜柔!” 郁子肖目光一寒:“还论不着你来威胁我。”话语刚出,直见他身形一动,禁锢着姜柔的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一人中了一掌,缓过神来的时候,姜柔已被郁子肖拉着站在了他身后。 殷娘看到这一幕,更是气急败坏,对着身后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的一干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去屋里把地契拿出来!” 她如今怀了身孕,袁琛失了独子,对她这一胎极为重视,这些家兵也不敢惹这位殷姨娘动气,左右他们人多,也不会被怎样,便个个举起了手中的刀,要冲过来。 前面的几人刚近身,便一声惨叫,被郁子肖折断了手腕,倒在地上哀嚎。 郁子肖看着这一众想要闯进来的人,沉声道:“谁敢过来!” 殷娘眼看着没人能越过郁子肖进那屋中去,攥紧了拳头,指甲都要扎进皮肉里去。 那些大人们的宠爱能有几时,纵然如今她帮太子除了袁筱,腹中又有了胎儿,但是能攥些产业在自己手里才是最重要的。如今郁家覆了,她若是能仗着袁琛的权势将那些地契要过来,日后不论如何,她都有钱傍身,却不想今日到了郁府,那郁子肖却如此刚硬,事情丝毫不如她想象中那般顺利。 “我郁家如今不比从前,却也轮不着你们这些杂碎上来啃食。”郁子肖扔下手中方才夺下的刀,睨着那些人,“今日我不想见血,滚。” “郁子肖,你会为了今日后悔的!”殷娘恨恨地看着他,怒声道,“我们走!” 郁子肖看着那些人离开郁府,转过身紧握住姜柔的手:“方才可有受伤?” “无事。”姜柔若有所思,“你先前说,这殷娘是太子的人,她如今成了袁琛的姨娘,袁筱的死,会不会和她有关系?” 郁子肖面露嫌恶:“这些后宅的女人,最善勾心斗角,况且袁筱是袁琛的独子,她若想要在宅中立足,那袁筱自然是她的眼中钉。” “她今日没能拿到地契,日后定然要到酒楼去闹。”姜柔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如此,我有个法子,或许能将袁筱真正遇害一事抖落出来。” …… 不出姜柔所料,殷娘那日从郁家无功而返,第二天便到了郁家的一处酒楼大闹,将客人全都赶了出去,搅得酒楼生意根本无法做。 酒楼的伙计倒是得了姜柔的吩咐,只道他们要做生意,这殷娘想要这酒楼,便找郁子肖商议去。 跟着殷娘的家兵平日里一直得着袁琛的命令,也不敢对这平民百姓做些什么。 后来伙计干脆告诉她:“这酒楼我们做不了主,但若是袁大人肯过来,或许我跟主子一通报,主子就同意了呢?” 殷娘瞧这些人仍不把她这个姨娘放在眼里,恨恨离去。 回到府里便开始垂泪,一直哭到袁琛回来,她便梨花带雨地到袁琛面前去告状,说是自己不过想要一处酒楼,却被那酒楼的伙计轻视,让她受到了羞辱。 袁琛起初还耐心哄了几句,见殷娘不依不饶,便渐渐失了耐心,烦躁起来,但是顾念到她肚子里的胎儿,又不好发作,只能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殷娘哭诉道:“那些人瞧不上妾身,分明是在轻视大人,大人明日若不带着妾身到那酒楼中去要个公道,妾身恐怕日日夜夜都咽不下这口气,每每想到这事,妾身连饭都吃不下去,如此以往,妾身只怕要受不住……” 她怀有身孕,正是需要安养的时候,怎能如此?袁琛知道她是捏着这个逼自己去给她撑场子,一时间又是烦躁又是无奈。 殷娘看他有了一丝松动,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扮足了可怜相,袁琛最后才敷衍着应了。 罢了,去看一看也无妨。 没过两日,酒楼就迎来了袁琛。 酒楼的伙计们见了,连忙将袁琛和他带着的家仆们都迎了进来,请他们入座。 袁琛落座,打量了这酒楼一番,并未发现有何特色,他并不知此处是郁家的产业,便皱着眉问殷娘道:“这酒楼看起来倒没什么出色的,你怎就这般心水此处?” 殷娘贴过来,软着声音道:“妾身便是看重了这处地方,老爷便依了妾身吧,妾身一定努力给老爷生个胖儿子。” 袁琛听她提及腹中的孩子,心情便愉悦了些,正欲开口询问守在这里的伙计,却突然听到旁边桌上有人大喝一声,听声音竟像是耍起了酒疯。 袁琛看过去,便见随行的一个小厮神情迷离地站了起来,看起来呆呆傻傻,十分反常。 这小厮是先前伺候过袁筱的,袁筱死后,袁琛见他手脚利落,又能说会道,便留在了身边,今日却见他如此失礼,顿时心生怒气,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一个伙计急忙上前劝道:“官爷莫生气。” 殷娘见状,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出几口恶气,便在一旁煽风点火:“喝个酒怎就成了这幅样子,定然是你们酒楼做了什么手脚!真是大胆,难不成是想谋害大人不成?” 袁筱闻言,脸色黑了起来,还不等他发作,这伙计却突然跪了下来:“官爷,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此人其实是服食了迷幻散,眼下已经神志不清。如今官爷便是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照答。” 袁琛神色一暗:“你说什么?” 伙计道:“实不相瞒,小的先前曾受过徐家公子的恩惠,那日武斗也在现场,便觉此人不对。小的也不信徐家公子会做出残害人命的事,定然是这人做了手脚。官爷不若问一问这人,看小人说得是否属实,到时候再来治小人的罪也不迟。” 袁筱的死乃是袁琛的忌讳,他听到这伙计提及此事,顿时怒哼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殷娘吓得浑身一抖,身子顿时僵硬了起来,连忙指着这伙计叫道:“大胆!竟然敢在袁家的人酒杯中下药,你们快将此人捉拿起来,送去官府!” 袁琛却未开口,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他深深地看了跪在面前的伙计一眼:“你可知,今日你敢拿着袁筱的事在这里胡言乱语,本官可叫你立刻丧命?!” 伙计依然跪着,语气坚决道:“小人所说皆是属实,大人不妨先听听此人怎么说。” 袁琛坐在那里,低着头审视了他片刻,转而看向那小厮,下令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第60章 那小厮仍旧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袁琛命人将他压了过来, 看着他道:“你可知自己是谁?” “我……”那小厮呢喃道, “我是袁家的家丁, 名唤赵五。” 袁琛看他尚且清楚, 便问道:“你可知袁筱是怎么死的?” “袁公子……对,袁公子被下了一种蛊毒,那日武斗的时候, 鼓声改了一段节奏,便控着公子发作起来了。” 袁琛闻言, 瞳孔骤缩,喝道:“你说什么!” 小厮呆呆道:“袁公子乃是被下了一种蛊毒,那毒无色无味, 平日里什么迹象也没有,但是只要一听到那音律,便会发作。发作时神志不清,气血全涌,比往日要多几分蛮力, 只会见着眼前的人杀,宛如傀儡一般, 毒性发作过后, 便会暴毙而死。” 袁琛呼吸加重,直接将一旁的桌子拍出一道裂缝:“是谁下的蛊毒?!” “是……是我。”小厮摇了摇头,似是在挣扎,却还是一一道出, “我每日往公子的吃食中加一些毒,长此以往……” “混账!”袁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手直接抽出了佩剑,就要斩了眼前这人。 方才的伙计立刻挡在他身前,叫道:“大人且慢!” 袁琛此时已经红了眼,见有人阻拦,就大喝一声:“滚开!” 伙计直视着他,十分冷静:“大人,他既然这么做,自然不会是毫无动机,一定是有人在幕后指使,大人不将此事问清楚,难道由得那真正的凶手得逞吗?” 袁琛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将那剑直插地中,又坐回了椅上,看着那小厮:“是谁指示你这么做的?!” “是……宁家的人。” “宁家?”袁琛道,“你说的是山宏总督,宁坚?” “没错,是……那个宁家,我曾受过宁家的恩惠,自然……自然是要报答的。” “报答?”袁琛怒极反笑,“拿自己伺候的主子的命去报答?你这吃里扒外的歹毒东西!还有什么没说的,统统交代出来!” “那毒,是殷姨娘转交给给我的。”小厮恢复些许神智,开始瑟瑟发抖。 袁琛闻言,转头看向殷娘,眼中已有杀意:“他说的可是真的?” 殷娘登时吓得腿一软:“老爷明鉴,妾身一个乐姬,与宁家并无往来,怎会与下人勾结去害公子?老爷切莫听了这人的胡言乱语,就忘了妾身这些时日伺候老爷的情分啊!” 说着说着,她已经小声啜泣起来,跪在地上抓住了袁琛的裤脚,模样好不委屈。 袁琛毫不怜惜,一脚踢开了她:“你若无辜,他人怎会攀咬你一口?” “妾身冤枉啊……老爷,定然这个下贱人要拖妾身入水,老爷怎能凭着他一张嘴就来定妾身的罪?妾身伺候老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肚子里更是怀了老爷的骨肉啊……” 她不说此事还好,一说便正好撞在袁琛的怒气口,袁琛伸手便甩了她一巴掌:“你还敢提?!筱儿在我身边长到这么大,何曾出过事?你将我儿残害,不正是为了你这肚子里的种!” 那小厮此刻清醒过来,亦是凄凄切切,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老爷饶命,小的只是遵着他们的吩咐,并无害公子之心啊,老爷饶命啊!” 袁琛哪里还听得他们说什么,一脸杀气道:“把这两人都给我带回府中关起来!” 说罢,便挥手下令,跟随而来的人全都跟着袁琛离去。 楼中伙计望着那伙人离去,这才起身,后背已全是冷汗,这是从里间走出一个人,伙计便走上前:“牧哥,事情顺利。” “嗯。”牧风应道,“我们便等着水落石出吧……” ———— 不过两日,袁琛亲自登了郁府的门。 郁子肖早已等候在此,看到他便轻笑道:“袁大人今日怎么来了,是怕郁某跑了不成?” 袁琛一拱手,沉声道:“先前是袁某糊涂,失去爱子,一时心切,错怪了徐家和侯爷,还望侯爷恕罪。” 郁子肖冷哼一声:“袁大人莫说笑,我哪里还是侯爷,早在一个月前便被皇上夺了这爵位去,袁大人如今再这么称呼我,可就是折煞我了。” 袁琛一听,脸上更是挂不住,要不是为了袁筱一事,郁子肖也不会丢了这爵,贬为庶人。说到底,这一切,还是他那一时的糊涂造成的。 “我会将事实禀报给皇上,一定会还徐家和侯爷一个清白。” 郁子肖也知道此时为难他于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便将人请进了前厅。 落座后,他问:“袁大人可是查出此时的真相了?” “是。”袁琛道,“原是我自己府中出了内贼,却叫徐公子和侯爷平白糟了此祸,袁某实在惭愧。” “行了,这种话便不必再说了。”郁子肖脸色缓和了些,“你纵然有错,却也是被奸人利用,如今你既已得知真相,可明了其中原委?” 袁琛颔首:“家中小厮曾受宁家恩惠,与殷姨娘勾结,害死了我儿,那检尸的人又被太子收买,在尸体上动了手脚,取了蛊毒。因此这整个案件才没有端倪,我也未深究,竟被这帮小人蒙骗了这么久。” 郁子肖笑了一声:“我过去常到迎春楼去听曲,早已查出了那殷娘是太子身边的人,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袁大人的后宅的人。” “是我糊涂,竟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袁琛尽量面不显色,却仍旧能从中看出来一丝懊恼,“这宁家有个宁良娣,殷娘又是太子的人,此番徐家与郁家获罪,最后得益的不是太子又是谁?” 袁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先我并不愿陷入皇子之争,如今对于幕后之人,我却是无法再做到公允看待了,事关我儿的死,我定要向皇上求一个公道。” 郁子肖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笑道:“皇上自然会为大人做主。” “侯爷也非等闲之辈,我已知那天所去的酒楼正在侯爷名下,此番真相浮出,侯爷自己也下了不少力。” “我不出力,难道等着大人寻得机会将我置于死地吗?”郁子肖轻笑,越过他看向门外,“袁大人困了我这么久,是时候将这些兵收回了吧?” 袁琛笑道:“自然。” 当日,郁府外守着的官兵,皆数撤走。 郁府中的氛围难得宽松了起来,姜柔便张罗着府中留着的几个丫鬟,一同在厨房做起了菜。 盼晴在一旁帮着姜柔洗菜,姜柔突然出声道:“盼晴,你是识得云辞的吧?” 盼晴一愣,犹豫了片刻,小心点了点头:“是。” 姜柔将手中的菜叶摘了干净,问:“你是在我母亲怀孕时来的郁府,怎会识得他的?” “奴婢年幼时被父亲卖到青楼,逃了出来,被云公子所救,他便让我到姜家去做差,守着侧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所以我……”盼晴道,“侧夫人收留了我,我也为了报恩,这些年一直悉心伺候着夫人和小姐,对小姐是有感情的。小姐……可会怪我?” “不会。”姜柔浅浅笑道,“据我所知,云公子在外游历了那些年,最近一年才回到京城中,你倒还认得他。” 盼晴听到此话,脸色微红:“公子不会说话,又生得好看,自然……自然是极好认出来的。” 姜柔说了那话,却垂下眸,自己沉思起来。 云辞当年被送到了南山的寺庙中,由慧庭大师照料了几年,后来便离了京城,四处游历。 他这些年在外面,是怎么过来的呢? 自母亲去了后,她便始终觉得孤苦一人,如今纵然有郁子肖在她身边,可是终究和血脉至亲是不同的。 云辞在姜家休养了两日,醒过来后自己离开了,大约是回了南山寺中或白雨山的道观。如今袁筱一事了了,她便想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她想知道许多云辞的事情,也想要作为他的家人去爱护他。 晚上用膳时,郁子肖捏了捏姜柔的手腕,便觉得她最近愈发消瘦了。 “近来也一直好好养着,怎么又瘦了?” 姜柔也有感觉,先前徐家出事时她也有疲累之态,如今身上的酸困却与以往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大约是太子当时给的毒药在起作用。 她对郁子肖笑了笑:“许是最近家中出了事,神思过重,才会消瘦。” 郁子肖心疼她:“家中有我顶着,你无需这般费心。” “我明白了。”姜柔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如今都安定下来了,身子会慢慢养好的。” 郁子肖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道:“说起来,这次也多亏了你那奇药,只是我在京城从未见过此药,还有先前袁筱中的蛊毒,这都不像是中原有的东西,倒像是来自外域,太子如何能得了这些东西?” 这药本是太子给她,要她用在郁子肖身上的,如今却被用到了那个小厮身上,也算是太子得了报应。 “外邦人到宫中,自然不会献上这些蛊惑人心的怪异之物,想来太子身边有精通此物的人相助。”姜柔道,“如今袁琛已将外面的兵尽数撤走,你行动会方便许多,此事有疑云,需要留心。” “我已派了人去查。”郁子肖神色一冷,“这回若是让我抓住了萧承文的把柄,过去的事,我定然叫他百倍奉还。” 想到萧承文,郁子肖叹道:“这些日子外面的线人折了许多,此事恐怕急不得。” 姜柔劝他:“无妨,谨慎行事即可。” 郁子肖看着姜柔,突然笑了一声出来:“别人家的夫人整日想着哪家的胭脂水粉好看,你却天天跟着我想这些权术算计之事,头不疼啊?” 姜柔轻轻弯起了嘴角:“夫君若是早日飞黄腾达,姜柔也好跟着享福,不必日日思虑了。” 郁子肖闻言笑起来:“原来夫人这般为我,是为了这个?” 姜柔点点头,不再跟他玩笑,自己吃起了菜。 郁子肖这会儿正经起来,认真问道:“我说,你那日怎会想到去试探宁良娣?” 姜柔被他问住了,她也不知那日为何会觉得能从宁良娣身上知道些什么,只是心中突然生出这样一种直觉,她便顺着这直觉那么做了。 姜柔道:“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信。”郁子肖笑着看她,“你这般厉害,以后我怕是事事得仰仗你了。” 姜柔听出他在打趣自己,不过见他没再问,该是信了的。 姜柔垂眸一笑,又想起了母亲的话。 母亲说她能救郁家。 也许一切冥冥中注定,自己会有那样的直觉,也是因着命运吧。 第61章 翌日清晨, 姜柔将将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 就对上郁子肖的眸子, 漆黑乌亮。 对方手支在床头上, 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见姜柔醒了,便眼尾一挑, 笑道:“醒了啊?” 姜柔眼眸半睁,尚有些睡醒时的懵懂。其实她很想再睡一会儿, 但是睡梦中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睡不下去,便醒了。 此时外面天光微凉, 两人都还穿着寝衣躺在床上,很有些劫后余生的惬意。姜柔怔怔看了郁子肖一会儿,脑中有许多东西缠在一起,一团乱麻,她努力回想着, 才从中抽出一缕清晰的线,便出声道:“太子为何一直想要决云令?” 郁子肖登时一愣,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姜柔在说什么。 他的夫人, 睁开眼看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萧承文的事。 郁子肖瞬间脸色一黑:“问他做什么?梦到他了?” 姜柔点了点头。 郁子肖表情差点没绷住:“梦到他什么?” “记不大清了。”姜柔兀自回想着,喃喃道,“梦见他站在很远的城墙上, 底下有很多人,兵器相撞的,仓皇逃命的,很多人在叫喊,一片混乱……” 话到此,她额头上突然覆上一层温热。 郁子肖揉了揉她的额头:“一定是你最近太过紧张,不要想了。” 他的手修长细直,指上带着些薄茧,在姜柔额头上按抚起来,却让她觉得十分舒适。然而郁子肖的手揉着揉着就变了道,摸了摸她的脸,捏一捏她的鼻子,又去勾勾她的下巴。 就像是在逗弄一只猫儿。 姜柔无奈,拂开在自己脸上做乱的手,起身坐了起来。 昨夜睡下后,她又探了郁子肖的后颈。 这一回,依旧是无法看清楚,然而却看得出来,那是一条道,有许多人影,混乱不堪,似在打斗。 那道路不是在京中,倒像是一条丛林小道,应是通往外地的路。 “侯……”姜柔脑子刚清醒过来,下意识开口要叫郁子肖,却又反应过来对方如今已不是侯爷,硬生生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字,转而道,“可是打算近日离开京城?” “再过几日便离开。”郁子肖道,“如今萧承文若想用太子的身份来拿捏我,怕是总能找着理由,宣王要带兵到北境去,我们不能再留在京城中,到时就随着他的军队一起出城。” 姜柔想着那画面,心中暗暗推测出什么,便看着郁子肖道:“我们不能走。” “为何?” 姜柔犹豫片刻:“昨晚入睡时,我看到了你的灾。离开的路上,会遇上埋伏。” “有军队护送,纵然萧承文要来拦截,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郁子肖蹙眉,“你既这么说,看来萧承文要使些什么诡计。” “应是如此,只是我看不清楚……” 见姜柔这么说,郁子肖脸色便不大好:“我看你晚上早早便睡了,居然还能趁着我睡着时摸我的后颈,你身子是好些了?” 姜柔先前犹豫着怎么跟他说,就是怕他知道自己又去窥探了他的灾祸,想起先前与郁子肖所说的窥天机损身一事,便觉得后悔。 白天他醒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碰到他后颈的。 “不妨事。”姜柔浅浅一笑,“等以后一切都安定下来,我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着,她往郁子肖身上贴了贴,揽住他的右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向来她一这么做,郁子肖便凶不起来了。果然她靠了郁子肖一会儿,他脸色就缓和起来了,但还是板着脸道:“以后不许碰我脖颈。”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许碰别人。” “好。”姜柔静静地眨了眨眼,“你若是不放心,我们以后分床睡,这样我就……” 话还没说完,郁子肖就开口:“不行!” “为什么?” 郁子肖从善如流:“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哪有夫妻分床睡的?” 姜柔暗暗发笑,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她随后想到方才要说的事,便正色道:“如若我的猜想正确,此回太子是想趁着宣王势头微弱,一举将我们铲除。若这次不成功,行军路上,他定然还会再找别的机会下手。” “所以,此回定然要让他吃些苦头。”郁子肖轻笑,“我既然知道了,岂有放过他的道理?” “太子想要决云令,在这次行动之前,一定会见我一面。不若……” 郁子肖闻言,低头审视着她,深邃的眸子似要将她定住一般:“你是说,将决云令给他?” 姜柔看到郁子肖这副神情,心中忐忑,犹豫地点了点头:“决云令当真有如此大的作用?” 郁子肖见状却笑了起来:“那倒也不是。” “持决云令,可号覆云盟。萧承文为太子,宫中自有许多文臣支持他,但他手无兵力,故而一直想拿到决云令,好为他所用。不过覆云盟门派众多,盟主死后,新盟主一直未选出来,各宗主明争暗斗,哪个都不愿意便宜了对方,所以才对外宣称只拥立手持决云令者。” “当年,虽说那盟主受我父亲救命之恩,死前将决云令就给我父亲,然而覆云盟本就是当年盟主广识人,用交情联结起来的江湖组织,如今单凭一个决云令,如何能号令覆云盟?” 姜柔微诧:“所以……” “所以这决云令不过是这覆云盟内部争斗的一个说辞罢了,萧承文觊觎了这么久,我自然得拿着它做我的筹码。” “如今他既然想要,你便拿去给他吧。” 听他这么说,姜柔便心中了然,问:“你将决云令藏在何处?” 郁子肖挑眉,一手伸向她的脖颈,用手指勾起她脖子上的红绳,将姜柔戴着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这就是决云令。” 姜柔看着这玉,回想起那日她在马车中醒来时看到这玉佩的画面,一时愣住,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在自己身上。 她怔怔开口:“你当时怎会将它给我?” “当初我怕日后见不到你了。”郁子肖摩挲这这玉,上面还带着姜柔的体温,“我怕你跟着云辞走了,若是以后喜欢上他,把我忘了,即便你我还有机会相见,到时候你也不会再见我,所以我就想给你留点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能送你些什么,这东西虽说没什么用,但是块好玉,你若是不喜,以后抵了便是,说不定日后还能回到我手里。” 姜柔闻言,端详着这玉佩:“这个……可以抵了吗?” 此话刚出,郁子肖就面露不悦,撂下了手中的玉,凉凉道:“随你。” 姜柔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好笑得紧,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姜柔看过去,就见素雨匆匆走了进来:“宫里的人来了。” 来得倒是时候。 果不其然,姜柔刚出去,就见到了东宫的一个小太监。 “郁夫人,太子妃邀你进宫去陪她,车已经备好了,这就跟小的走吧。”说完,这小太监便立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等候着。 姜柔扫了他一眼,转而对郁子肖道:“我进宫去陪长姐说说话,或许再去见一见父亲,若是回来晚了,不必担心。” 郁子肖淡淡“嗯”了一声。 那太监这才像放了心似的,催促道:“郁夫人,时候不早了。” 姜柔不再回头,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宫中。 刚到东宫,她便被领着去了偏殿,姜柔一进屋,就看到萧承文立在窗前。 萧承文见到她便笑着问道:“我给了你这么长时间,决云令的事情如何了?” 他看起来温和从容,仿若在和一个普通朋友谈些寻常话,可姜柔一看见他那张脸,便不由自主地提起心来,唯恐他会露出真正的面目来。 “决云令在我这里。”姜柔看着他,心中戒备,声音却是不咸不淡,“只是我若交出决云令,恐怕今日是走不出这个屋子了。” “殿下不若先将我送至文渊阁,到了那里,我自会将决云令交出。” 萧承文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郁夫人这是信不过孤?” “事关性命,不敢大意。”姜柔感觉到身后的守卫欲有行动,冷道,“殿下若想让他们有动作,今日这决云令便会和姜柔一同葬送在这里。” 她话说得决绝,萧承文也不愿拿即将到手的东西来冒险,便打量着姜柔笑道:“紧张什么?孤向来说话算话,哪有过河拆桥的道理,倒是你,前些日子喝了那杯毒酒,可还能坚持得住?” “今日我将决云令交出,只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将解药给我。” “自然,孤从不食言。”萧承文笑着走上前,盯着姜柔道,“郁夫人好手段,居然能劝得动姜太傅到狱中去提人,孤怎知今日到文渊阁,你不会耍什么其他花样?” 他靠近,姜柔忍不住退后一步,攥紧了手心道:“云辞既无罪名,殿下便是私自扣押,私自用刑。父亲作为太子太傅,自然有义务矫正殿下的行为,况且……我认为此事与你我的交易并不冲突。” “真是伶牙俐齿。”萧承文冷笑一声,挥手道,“带去文渊阁。” 宫里去往文渊阁的路上,几个守卫跟着姜柔,看起来十分恭谨,旁人看了,都要道一声,太子妃对这个娘家妹妹是足够重视。 只有姜柔自己知道,这些人表面跟从,实为监视。 萧承文先她一步去了文渊阁,她到那里时,萧承文已在里面等着了。 姜柔先去找到姜彦,与他道了安,随后才拐到太子所在的地方,拿过一本书坐了下来。 萧承文见姜柔来了便道:“郁夫人果然思虑周全,老师见过了你,孤若不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出去,恐怕此事无法收场吧。” 姜柔没有回答他的话,直接问:“殿下可以把解药给我了?” 说着,她将怀里的决云令拿了出来,攥在手中:“决云令在这里。” 萧承文看到那玉,从怀中抽出一张图纸细细比对了一番,然后才确认了一般,笑着收好了图纸,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姜柔:“解药。” 姜柔接过了解药,也把决云令递了过去,起身便要离开。 萧承文在她身后问道:“郁夫人不先服了解药?” “殿下,事情已成,姜柔如何做,便不劳殿下费心了。”说完,姜柔直接去找了姜彦,在他身旁的小桌子前坐了下来,拿着一本书,却如何也看不下去。 萧承文临走前来和姜彦行了礼。一直待他走出文渊阁,姜柔才放下了心,僵直的身子终于缓了过来,送来了一直紧攥的手心。 “爹。”姜柔看着姜彦道,“女儿今日想要回家探视,爹爹可否准允?” 姜彦颔首,没有说话。 一直到出了宫,姜彦才肃着一张脸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 姜柔今日确实是利用了姜彦,听到姜彦这么问,便觉心虚,她刚想要跪下,就被姜彦一手拦住了:“坐着说话。” 她将原委道清,姜彦脸色愈发凝重。 今日他待在文渊阁,便有人来通报,称姜柔今日去了东宫。 他原先还在想此事有何意,如今看来,此举该是怕姜柔在东宫出事,才将这事报给他。只是还未等他去往东宫,姜柔便自己想办法过来了。 姜柔想起今日的事,仍有余惊。 虽然她笃定萧承文碍着姜彦的身份,不会对她下手,毕竟她的生死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然而今日与萧承文对峙起来,却依旧心惊胆战,唯恐对方改了主意,要取她性命。 今日她来得匆忙,好在郁子肖反应极快,令宫里的线人传信给姜彦。郁子肖在宫里有多少人,她并不清楚,可她知道,郁子肖不会让她送命。 姜彦想着姜柔的话,面上有了怒色:“太子平日里温和带人,一举一动都少有不得体之处,然我教导他这么多年,也知他心思重,颇有心计,却不知他竟会做出如此卑劣的举动。” “爹。”姜柔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大胆,只是此刻心中涌上一股冲动,不等姜彦反应,她便一下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姜彦。 “太子前有与户部勾结,做出阴阳账册,后又包庇阎周,陷害忠良,嫁祸他人,不久前又害死袁琛之子,令徐家蒙冤落罪,郁家过去的功勋也付之一炬!我知父亲忠君,然而太子身为储君,如此品行,日后恐难成为一代明君。” 姜彦脸色渐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儿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姜柔一字一顿道,“太子品质有失,如今逼女儿交出了郁家的决云令,若放任他这么下去,日后必成大患。” 姜彦眸中一暗,直视着姜柔的眼睛:“所以,你是想让我弃了太子,去支持宣王?” 第62章 “当年父亲辅佐当今圣上一步步登上皇位, 建了大俞, 如今这天下, 亦有父亲的心血。父亲真的愿意看到如此奸佞之人登上皇位, 成为一国之君, 万人之首吗?” 姜柔声音提高,微微颤动,“父亲忠的, 究竟是萧家,还是天下人?” 姜彦没有说话。 姜柔自小就怕姜彦, 今日更是在他面前妄言,此刻姜彦的沉默犹如指在她胸前的尖刀,不知是会让她为自己的大胆付出代价, 还是变成她手中的一把利器。 “起来。”良久,姜彦没有回答她,看着车外道,“阿辞呢?” 姜柔心中略微有了底,缓慢起身, 坐在一旁:“也许是去了南山的寺庙,父亲是想要去看他吗?” “走吧。” 马车向南山方向行去, 姜柔却是不敢再抬眼去看姜彦。 一直到马车在山下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步行上山,姜彦出口问了她几句,才打破了沉默。 他们在寺庙见到了云辞,他已经大好。他们到时, 云辞正站在院中的枯树下,背对着他们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是自云辞离开姜家后,姜柔第一次看到他。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就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袭白衣,清雅出尘,独自立在树下,看起来安静又寂寥。 姜柔不知道云辞在看什么,曾经郁子肖受伤时,她在道观照顾他,也时常看到云辞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或者坐在树上。只是每次见到她过来,他便会轻轻笑起来,就像是一直在等她。 姜柔鼻子一酸,颤声道:“哥。” 云辞转过头,眼中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依旧是浅浅的笑。 姜柔很想叫他,就像是把缺失的那些年全都补全一般,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是那双眼了,跟阿娘很像的那双眼,跟自己很像的那双眼。 她眼睛一红,小心翼翼靠近,搂住他,云辞任由她靠过来,姜柔的手环在他背上的时候,他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抬起了手,轻轻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是世界上与她血缘最为相近的人,与郁子肖给她的好不同,她一见到云辞,心中便自己生出一股天然的踏实,这是一种来自骨肉里的相吸,她第一次见到云辞时便感觉到了。 云辞看到和姜柔一同进来的姜彦,低下头,避开了姜彦的目光。 “阿辞……” 姜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走到云辞面前,他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身子可全好了?” 云辞点点头,离他远了几步,随后便不去看他,带着两人进了屋子里。 姜柔早就想来见云辞,奈何一直到今天才得了机会,她欣喜之外,还带着心事,心中犹豫着该不该说,还是云辞看出她面有忧虑,问她:怎么了? 姜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了云辞:“先前落在太子手中时,他逼我喝下了毒酒,这是今日他给我的解药,我不敢随意用,所以想拿给你来看看。” 当日喝下毒酒的事,她谁也未告知,自己私下里也询问过几人,然而这毒药却从未有人见过,许是外域的一种奇药。如今她不敢大意,云辞精通药理,过去又时常在外游历,总是知道得要多一些,或许他会有办法。 云辞听闻她喝了毒酒时就变了脸色,拉过了她的手去探脉象,随后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姜柔极少看到云辞这样严肃的样子,他眼神中隐隐透着责备之意,这么看倒有了一分姜彦的影子。 云辞:这毒我先前并未见过。但这解药虽能解毒,却会致瘾,一旦使用,日后便难离此药,发作时神智不清,疼痛难忍,为了拿到解药,别人提什么要求,瘾者都会唯命是从。 姜彦听闻,震惊之余,脸色也不大好看。 只有姜柔微微顿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料,递给云辞:“先前太子逼我喝下毒酒时,我故意漏了一些在衣领上,回去后将这一块衣料剪了下来。这上面有残留的毒汁,兄长看一看,能否想法子配制解药出来?” 云辞接过这布料,小心收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此时事实已成,再痛心也无济于事,只能先想办法配制解药,否则任这毒酒一天天入侵姜柔的身子,后果不堪设想。 心事了了,姜柔便有了许多话想要对云辞说。 他先前去了哪里,这些年在外面是如何过的,为什么回到京城后,也没有去看她。 可是云辞不说,她也都知道的。 他在这庙里跟着慧庭大师生活了许多年,又到了外面游历,或许还回到过柢族,后来回到京中找自己,约摸也是知道自己命中有灾。为什么回到京城,没有主动来看她,是因为他怕姜彦。 那样小的年纪,最信任的人没有选择维护自己,而是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去保护他,他只会觉得自己被父亲遗弃了。 云辞这样平和沉静的人,也有害怕的事情。 如果当年没有到白雨山道观去,云辞可能永远都不会和她有面对面的交集。如果没有这次的事,她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哥。 他将那些东西藏得严严实实,若她没有去戳破,这些东西就会一直沉淀下去。 这一点,倒和她如出一辙。 云辞很耐心地跟她说话,方才的忧虑很快便被相认的喜悦冲淡了,他先从自己屋里头取出几瓶补药来,让姜柔带回去,每日先服着,虽解不了毒,却能养一养身子,以免让那毒性过快散发,损了底子,他会尽快想办法配制出解药。 姜柔一一应下,将此事告知云辞后,她就如卸了心中的一块重石,听着云辞说话,便没那么怕了。 待离去时,姜柔刚走出屋子,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立在院中,一看到姜彦,便冲了上来,看起来十分激动:“姜彦!” 云辞下意识挡在姜彦身前,拦住了这个少年。 少年眼中满是愤恨与不平:“姜彦!你妄为人师,教出萧承文这样的歹毒之人,害死我全家,你还我于家一个公道!” 云辞微微蹙眉,将人按在地上,姜彦亦是沉下了脸:“怎么回事?” 常净这时候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哎呀,这是怎么了!你在这做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拉起了这少年,少年仍是随时准备冲过来的样子,还是常净开了口:“这位是我前些日子去河边打水救上来的小施主,平日一直安安静静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姜彦看着那少年,沉声道:“于家?” 姜柔也反应过来:“你说的于家可是前户部尚书于衡一家?” “正是!”少年满脸通红,咬着牙道,“要不是萧承文陷害,我一家人怎会蒙冤而死!教出这等蛇蝎心肠的人,姜彦,你愧为太子太傅!” 平白无故被指责了一通,绕是姜彦修养再好,面上也有了愠色:“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常净在一旁和稀泥:“是啊,你说清楚呀,不能这般无理。” 云辞看了他一眼,他便闭了嘴。 少年这才慢慢镇静下来,话也说清楚了些。 “我哥是冤枉的!”少年愤愤道,“我叫于光,我哥就是于衡,原本就在户部做侍郎,可是户部的账务从来不经我哥的手,后来……后来那尚书称病离职,便推举了我哥任户部尚书。” “我哥上任不久,便发现账务有问题,然而一直都没能查出来哪里出了差错,没想到……”于光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眼睛通红,“没想到那贼人自己伙同太子做了龌龊事,竟然把贼摊子给了我哥,让我哥顶了罪!畜生!” 姜彦审视着他,道:“当初徐家落罪,你怎会在这里?” “当初押着我们去流放之地时,我逃了出来,想要去为我哥申冤,结果被守宫门的侍卫殴打,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将我扔进了乱葬岗,可是我活下来了……” “这些时日我隐姓埋名,一直在调查当初的事,这一切都是那个卸任的尚书曹利和太子一同做下的,我哥清清白白,恪守职责,却被这些奸人所害,我一定要为我哥报仇,还我于家的清白!” 几人听着少年的叙述,氛围渐渐变得压抑起来。 “报仇?”姜彦道,“你如今这般样子,如何能报得了仇?” “我能!”于光又激动起来,“我手中有证据,只因是戴罪之身,若是去喊冤,太子一定会想办法将我封口。我想要去报仇,但是被曹利被发现,他派人追杀我,我一路逃窜,跳到河里,被常师父救了上来,今日才得以见到太傅。” 于光跪下来,深深叩了一头:“我有心报仇,却上报无门,若太傅能为我于家主持公道,我定当感激不尽,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太傅的恩情!” 姜彦听了他这番话,皱眉:“怎么方才一上来便出言不逊,这么快就变了态度?” 于光一时卡了口。 云辞看向常净,常净便大方冲他笑了笑。 云辞无奈地收回目光,不用细想,这法子定然是常净教的了。 姜彦无心再管这些,思索着于光说过的话,面容严肃:“你所说的皆属实话?” 于光趴在地上道:“我用性命起誓,所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还望太傅能出手相助,还我于家一个公道!” 姜彦挥了挥手,长叹一声气,便负手而去。 姜柔在身后看着姜彦的背影,对还跪在地上的于光轻声道:“小公子请起来吧,父亲这是答应了。” 第63章 绮春阁中人影晃动, 王喜脸上浮着酒醉的红, 一边饮酒一边骂道:“妈的!之前叠册的事没做好, 前些日子去看守郁府也没整出个什么名堂来!太子现在什么差事都不给, 就凭每月那点例银, 让老子喝西北风去!?” 雪嫣坐在一旁,闻言浅笑,手臂柔柔地搭在王喜肩上, 身体靠近了些,在他耳旁轻轻吹了口气:“大人消消气, 雪嫣这里有坛好酒,大人既然今日心里不爽快,雪嫣再舍不得也得拿出来了。大人可要尝尝?” 雪嫣往日里总是对王喜冷冷淡淡, 偏偏他就爱极了她这个模样。今日乍一见雪嫣这样撩拨,王喜顿时口齿不清地嬉笑起来:“还……还是你最贴心,去他的太子,还有什么郁家……今儿就让美人陪我喝两杯,也……也来个一醉解千愁!” 雪嫣眸中微暗, 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去取了酒坛来, 倒入王喜面前的酒杯中, 亲手递到他嘴边,声音里带了一丝魅惑:“大人,喝。” 王喜痴痴笑着,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少顷,便看着眼前的雪嫣慢慢变成了两个,三个,摇摇晃晃,重叠在一起,让他看不清楚。 他晃了晃头,嘴里含糊道::“雪嫣,你别动啊……” 随后他身子一倾,趴倒在了桌子上。 “大人?”雪嫣推了推他,王喜没有任何反应。 雪嫣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快步走到窗前,点了一小只火烛,不一会儿,窗前便落下一人,快速从窗口翻了进来。 雪嫣看到牧风,压低声音道:“牧大哥,跟我来。” 牧风跟着她走进去,就看到王喜趴倒在桌上,已经人事不省。 雪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递给了牧风,牧风将王喜翻过来,捆了个结实。 他正准备带着王喜离开,见雪嫣静静立在原地,就小声道:“雪嫣姑娘,此事若成,你便可离开这里,日后想做什么,主子都会帮你。” 雪嫣微微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道:“牧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牧风点点头,转身离去。 雪嫣独自站在屋中,脑中一片空茫。 当年她被郁子肖救下后,便求着对方留了下来,后来一直待在这绮春阁中,为他做事,想要还报再生之恩,这么多年了,从未离开过。 雪嫣嘴角的弧度慢慢变成了苦笑。 她这条命是郁子肖给的,她这些年都在为了他而活,日后若是离了他,自己又能去做什么呢…… ———— 夜晚,蜿蜒的山路上,正有一支军队在行进,点亮的火把只刚好照亮前行的路,军队极为肃静,直到在一个拐角处,出现了一片尚为宽敞的空地,为首的人才喊道:“停!” “今日便在此处休息。” 将士们在此处开始搭建简易的军营,准备今夜驻扎在此处。 一阵动静后,火光将灭,四周却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军队中一人话音刚落,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黑影,这些人似是早有准备,直接拉了箭朝军营中射入,一时间箭雨纷飞,将军营射成了筛子,原本肃静的驻地扬起一片黑沙。 良久,直到军营中再无一点声响,黑影们才提着刀,小心地朝营中迈进,去视察此处的营地。 然而他们刚到营中,四面就突然亮起了火光,把军营照得昼亮,四面八方霎时间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黑影中有人猛然发觉,低声斥道:“快跑!我们中计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撤退,军队从四周将他们围了起来,他们立刻举起了手中刀,警戒地看着周围,企图找到破隙,突围出去。 军队的首领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登时高声下令:“给我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些人倒是好身手,很快便制造了一场激烈的打斗,奈何敌不过军队中人多,不一会就落了下风,被轻易拿住。 这些埋伏在此处的人,此刻脖子间都抵着刀枪,一个个都被压制在地上,这时军队中缓缓让出一条道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向他们走来。 方才下令的首领行了个军礼:“殿下。” 萧承昱点点头,看着这些人,声音平淡:“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人个个紧闭着嘴,片刻,一个将士突然大惊失色:“这人自……自戕了!” 与此同时,被缉拿的这些人一个个嘴唇开始发紫,还不等在场的将士反应过来,便口吐黑血,没了声息。 萧承昱蹙眉:“果然是死士……” “殿下,眼下怎么办?” “找个人,将衣服和武器取下,尸身处理掉。”萧承昱转过身,“今夜众将士辛苦,便在此休息一晚,此事待明日再处理。” “是!” 萧承昱回到事先搭好的另一处军营,便见一人站在军营中,长身玉立,未穿甲胄,正是郁子肖。 萧承昱走上前:“人可带来了?” 郁子肖挥手,牧风便将王喜带了进来,一把推到了地上。(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王喜闷哼了一声,便再无反应。 萧承昱看着地上的人:“这是?” “中了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郁子肖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这种人萧承文竟然能留到现在。” “若不是他,这回恐怕又要叫萧承文躲过去了。”萧承昱拍了拍郁子肖的肩膀,“此次多亏了你,行军路上的暗箭最是难防,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稍有不慎,还是会叫这些人钻了空子。” 萧承昱冲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去把那些刺客身上的衣服换给他。” 说罢,他对着郁子肖叹了口气:“那些人果然都是死士,若不是你设计将王喜带了过来,如今可就死无对证了。” 郁子肖脸色一阴,讽刺地笑了一声:“萧承文这人诡计多端,若不多个心眼,迟早要被他玩死。” 萧承昱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如今,就看父皇怎么定夺了。” ———— “什么?!”皇上重重将奏折摔在桌子上,“埋伏?” “是。”萧承昱跪在地上,沉声道,“儿臣夜晚行至椋山,突然遇袭,对方早有预谋,众将士殊死搏斗才将那些人拿下。” 他抬起头,盯着皇上,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父皇,前方战事不断,形势危急,竟还有人意欲刺杀将士,此乃不忠不义!将士们在前方浴血拼杀,保家卫国,却还要防着这些小人在身后射暗箭,若不将这些内贼揪出来重重惩处,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儿臣又怎能放心带兵前往战场?!” 他字字悲慨,掷地有声,绕是再铁石心肠之人听了也难以无动于衷。 皇上本听了此事就心中有怒,萧承昱这么一说,他也倍感寒心,便让萧承昱站了起来,厉声道:“这等人,朕自不会放过。” “父皇,昨日儿臣缉拿的人中,有一人十分面熟,经儿臣查问,发现……”萧承昱似乎有些犹豫。 “直言便是,朕恕你无罪。” “是。”萧承昱这才道来,“此人,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名叫王喜。” 皇上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儿臣绝无妄言。”萧承昱稳声道,“此事事关皇兄,儿臣不敢轻下定论,昨日已查过了太子身边王喜的去处,发现军队遇袭当夜,王喜确实不在宫中当差,有名录作证。” 皇上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所有的怒火都压抑在不断起伏的胸膛中。 良久,他疲惫地对萧承昱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 “是。” 萧承昱从养心殿退了出来,便看到了守在门外的杜文梁。 杜文梁微微行了一礼,萧承昱并未多言,径直离去。 得了皇上的令,杜文梁走进养心殿。 皇上眉间一点阴郁,正揉着眉心,见到他进来,声音有些疲累:“杜卿今日来有何事?” “陛下。”杜文梁上前一步,“臣近日翻阅以往的案宗,发现有一案尚存疑点。” “何案?” “于衡贪污一案。”杜文梁低着头,徐徐道来,“当初陈大人发现了户部的阴阳账册,查出户部呈上的为假账册,而真正的账册藏在当时的户部尚书于衡家中,故而此案矛头直指于衡,然而,臣近日查阅此案的记录,发现那些账册其实早在于衡任职之前便已经存在问题,这个疑点并不难发现,当时却被刻意模糊隐藏,所以臣怀疑……” 杜文梁犹豫了一下,道:“臣怀疑,此事的主谋另有他人,且当初插手了此案的调查。” 案宗中并未记录与太子相关的事,此案发生时,杜文梁也还未到京中任职,他不知这主谋是谁,皇上却能轻易猜到。 当初裴胤买通玄影暗杀了卫及理,玄影丢失的叠册又是在东宫发现,若有人想要让于衡背负所有罪名,除了太子又能有谁? 阴阳账册一案,虽然太子也插手其中,然而当时在于衡家中搜到了真正的账册,所有证据都指向于衡,太子在此案中不过是个从中谋利的参与者罢了。 可如今杜文梁却告诉他,那账册早在于衡上任之前就有问题,难道这案当真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成了一起冤案? 若真是太子,若真是太子…… 他若真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手伸进户部,制造了这么一趟混水,私吞国库,陷害忠良,他若是真的为了皇子间的争斗,就指示人去刺杀奔赴战场的将士…… 皇上额角抽动,青筋暴起。 如此不忠不义,反道败德之人,如何能成为大俞未来的国君! “咔”的一声,皇上手中的笔折断,他哑声道:“陈义!” “臣在!” “去,将此事一一查清,不得有半点隐瞒!” 第64章 临近夜晚, 一辆马车正在路上快速行驶, 车轮扬起了地上的沙尘, 又卷带着灰尘向前驶去, 似是十分匆忙。 眼看着城门将近, 马却一声嘶鸣,前蹄在地上一翻,便横倒了下去。 车身剧烈晃动, 马车中的曹利慌乱道:“怎么回事!” 外面却没有传来赶车人的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曹大人, 陈某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这人语气平淡,曹利却惊得汗毛立起,额头上顿时冒起了冷汗, 他哆嗦着手撩开帘子,就看到了明吾卫的腰牌。 “陈……陈大人。” 陈义身后跟着一众明吾卫,此刻他正站在马车前,道路旁的火光映得他一张脸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曹利的手紧紧抓着车门边, 以保持身子的镇定,他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陈大人突然拦了在下的车, 可……可是有什么事?” “曹大人既然急着逃出城去, 又何必在这里和陈某装糊涂?”陈义审视着他,目光冷冽,“劳烦曹大人跟我走一趟。” 曹利登时吓得身子一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便被明吾卫强压着离去。 陈义一路压着他回了宫中,匆匆走进养心殿,向皇上禀告:“陛下,臣已将曹利带来了。”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笔:“带上来。” 曹利被明吾卫压着跪到了地上,明吾卫一松手,他便弯腰低垂着头,颤颤巍巍道:“臣叩见皇上。” 皇上阴沉着脸:“今日朕问你的话,你要全部如实招来。” ———— 三日后,皇上终于对先前袁琛呈报的其子死亡事实下了旨,即日起恢复郁家侯爵,赦免徐家,许徐家流放之人返还京城。 郁府一扫前段时日门前的破败,这天宣王亲自登府,与郁子肖在书房中攀谈。 “父皇这次动了大怒,亲审了曹利,君威之下,曹利已将什么都招了。”萧承昱脸色有一层愠怒,“于衡一案,原是太子早就料想到时日一长,阴阳账册必然会露出端倪,曹利自然也有此顾虑,自己告病卸官,推举了于衡上任,真是好一出祸水东引!” “可惜了那于衡,年纪轻轻,初入仕途便蒙冤而死。”郁子肖谈及此,既惋惜又懊悔,“当时我也未再深一步查下去,若是当初……” 萧承昱安慰他:“斯人已逝,你也不必太自责了。于光不入官场,一心想要从军,我已将他安顿在军中,日后也会代于衡照拂他一二。” “萧承文这次派手下刺杀将士,先前还设计杀害了禁军首领的独子,当初的旧案又被翻出来,皇上这次若再包庇他,朝堂之上必然有人议论。”郁子肖道,“我一直未得到消息,皇上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萧承文?” 萧承昱叹了口气,摇头:“父皇一直未下旨,上朝时也绝口不提此事,若有朝臣上奏,父皇便要散朝。” 郁子肖喝了一口闷酒。 先皇后乃皇上发妻,萧承文亦是他的嫡长子,皇上登基前便只有这一妻一儿,感情甚为深厚,后来先皇后逝去,皇上对这个嫡长子更是器重,故而先前发生许多事,太子都只得了些不疼不痒的惩罚,可朝堂上早已有人不满,这回无论如何,皇上也保不住他了。 皇上是一个父亲,但更是一个帝王。 此回所有事实浮出水面,知情人已不再少数,他若强行压下,定然会失了众人之心。 皇上杀伐果断,为人冷酷,却一次次在太子的身上犯糊涂。他们此次做了这番努力,郁子肖怎能让自己功亏一篑,皇上既然犹豫不决,他自然要推上一把。 就看萧承文如今被逼到这个境地,会如何做了。 ———— 养心殿外,太子已经跪了一整天。 皇上却始终不肯见他。 今日外面下着风雪,他膝盖已经冻得发麻,身边的宫人们想要来撑伞,全都被他遣了下去。 这么多天了,父皇既然还未下旨,定然是心中还有不忍,在想法子如何保全他。 他已经拿到了决云令,已经派人去解决了宣王和郁子肖。这个时候,他本该在东宫的卧榻上,安心做他的太子,绝不是像此刻一般跪在这雪地里,等着父皇的定夺。 明明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郁子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合该是成了一条废物,为何他还是输给了郁子肖?! 他怎能不恨?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身边的常公公推开门走了出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道:“殿下回去吧,陛下已经歇下了,今日是不会再见殿下了。” 萧承文勉强挤出一个笑:“今日见不到父皇,孤是不会离去的。” 常公公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啊,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再跪也没有用的,何苦呢?还是回去吧。” 萧承文握紧了拳,往日里这阉人哪敢这般跟自己说话!如今一切都还未落定,便开始低看自己,他有什么资格? 萧承文声音冷下去:“现在还不到父皇一贯歇下的时间,常公公又何必急着赶孤走?” 常公公脸色僵了起来,恭顺道:“天寒地冻,殿下切要注意身子。”说完,便离开了。 萧承文等了一夜,也未等到皇上召见他。 天色初亮时,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雪地里。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太子送回了东宫,萧承文发起高热,整整昏迷了一整天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开口第一句便是:“父皇召见我了吗?” 伺候他的太监忙跪下来:“殿下,皇上并未传来口谕,殿下要先将身子养好,才好以待来日啊!” “来日?”萧承文望着顶账,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还有何来日?” 宫人们一个个都跪了下来,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 “都下去吧。” 宫人们不敢再留,都退了出去。 萧承文刚闭上眼,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萧承文一把拂倒小桌上的药碗,怒道:“孤不是让你们都出去了吗!” “是我。” 姜凝走过来,在一旁坐下,平静道:“殿下不好好养病,将宫人都逐出去做什么?” 萧承文见是她进来了,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进来做什么?” 姜凝浅笑:“殿下生着病,我作为太子妃,不能来看看吗?” 萧承文做过什么事,姜凝过去只是有所感知,如今却是全知道了。 此刻看着萧承文躺在这里,她看着他,淡淡道:“殿下当初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萧承文轻笑一声:“你又有何资格来说这话?当初孤做的事,难道太子妃不曾出力吗?” 姜凝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当初太子向皇上求旨娶了她,所有人都道她命好,太子何等尊贵,竟然主动向圣上求旨,她成为太子妃以后,必然会极得宠爱。 当时她一身红装,头盖红帘,满心欢喜地入了东宫,以为自己嫁得如意郎君,那人定然会将自己捧在心里,护在手中,珍视她,爱护她。 萧承文确实是待她好的,至少她没能挑出不周的地方。 她也甘愿将身心都交付与他,帮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是出卖了她的原则。 若不是那次无意中在太子书房中看到了裴胤的脸,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她或许就这么一直痴下去了。 有些人留不得,有些人要利用,有些人便是没什么错,若有可能成为阻挠,也是要除去的。 她忽地发现,萧承文远比她了解中的夫君要可怕得多。 可这人是她的夫君,她又能如何呢?至多不过是不闻不问罢了。 真正让人她心寒的,是在徐家事发不久前,她生了场病,本在屋内休息,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走出门,却看到外面的小廊里,太子亲昵地搂着宁良娣,与怀中的人说:“姜家的嫡女,自然是庶女比不得的,老师总会偏向我这边,有了姜凝,我手中的筹码便多了一份。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何必为了这个计较……” 那一刻,她明明发着热,却觉得手脚冰凉。 那些他给过的温情,那些他赋予她的少女心思,不过是一场泡影罢了。 人人都道她命好,只有她知道,这个太子亲自求的太子妃,不过是他争权的一个筹码。 此刻,姜凝看着躺在床上的萧承文,便觉得讽刺,她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殿下,给我一封休书吧。” 萧承文没想到姜凝会出此言,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姜凝看着他这副神情,心中出了快意,还有一丝苦涩:“殿下如今这样,姜凝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若殿下赐我一封休书,让姜凝谋个生路,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萧承文听了,却阴冷地笑了一声:“太子妃此话,是觉得我翻不了身了吗?” “殿下做了这么多不忠不义之事,纵然翻得了身,也已经失了众臣之心,殿下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 “父皇一日不下令,我就还是这大俞的储君,是未来的君王,太子妃如今这般急着为自己寻找后路,莫不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他再不似往日那般温和,脸色渐渐狠戾起来,“这封休书,你今日休想从我这里拿去。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是如何把宣王和郁家踩在脚下,一步步登上皇位!他们以为如今我便要一蹶不振,缩在这东宫唉声叹气了?做梦!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姜凝看他已有癫狂之意,站起身来,不再看他:“殿下还在病中,该好生歇息,姜凝就不打扰了。” 她今日来,也不过是想与他做个决断,他既不肯给休书,便也罢了。 在她心中,那人也早已不是自己的夫君。 如今,只觉得解脱。 第65章 过去了五天, 皇上依旧没有下令, 只是禁了太子继续上朝。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这日上朝, 一个老臣终于按耐不住, 上奏道:“皇上, 军队遇刺一事,还望陛下早日定夺,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皇上还未有表态, 另一位大臣也出声道:“皇上,王喜既已擒拿, 证据确凿,还望皇上秉公执事!” 话音刚落,周围的几个臣子纷纷附议。 皇上的脸色显然易见地阴沉下来。 这日早朝依旧是早早散了。 萧承文自被下了禁令后, 一直待在东宫,始终不知皇上究竟是何态度。这日,姜彦来了东宫,萧承文心中一喜,赶忙前去迎接:“老师。” 自他能够开始帮着皇上处理政务开始, 姜彦便削减了授课的次数,从每日一授课变为如今隔三差五的指点解惑, 他在这个时候来了东宫, 恐怕能给自己提示一二。 萧承文心怀期待,言语中多有试探,姜彦却只是如往常一般问了她一些问题,耐心解惑, 对近日发生的事闭口不提。 眼看着姜彦准备离去,萧承文终是忍不住,问道:“太傅,近日我无法上朝,可有发生些什么?” 姜彦淡淡道:“无事发生。” 萧承文脸上一下子显出惶惶之色,他泫然欲泣道:“太傅,我自封了太子以来,这个位子不知有多少人惦记,那么多明刀暗箭,我又怎能一一防得过?如今父皇一心听信小人谗言,不肯听我解释,我在这宫里,坐如针毡,夜不能寐,现在只想得知父皇的态度,是罪是罚,我也都认了。父皇向来亲近太傅,太傅定然是知情的,但求告知一二。” 姜彦沉默了良久,长叹了口气:“此回事态严重,朝堂上每日都有人弹劾此事,更有人……” 纵使早已猜到,但亲听姜彦亲口说了出来,萧承文脸色还是越来越难看:“什么?” 姜彦静默片刻,道:“有老臣上奏,请求废太子,立宣王。” 萧承文握紧了拳头:“父皇……父皇对此是何态度?” “皇上还未表态。”姜彦说完这句话,站起身看着外面的天,平声道,“时候不早了,臣回去了。” 姜彦离去,萧承文身子霎时间垮了力,一掌重重拍在了桌上,眼中猩红。 周围的宫人全都跪了下来:“殿下息怒。” 萧承文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似笼了一层冥雾。 傍晚,养心殿中,皇上处理完了手头里的政务,正欲歇息,常公公突然走了进来,低声道:“皇上,太子殿下跪在外面求见。” 皇上皱了下眉:“不是说了不见,何故还来禀报?” “这……”常公公面有为难,“太子说……要来给皇上敬茶。” 皇上闻言,面色一变。 如今到了腊月,先皇后的忌日也快到了。 思及此,他回想起登基前的日子。 当年他是个没落贵族,先皇后出身名门,嫁给他后跟着吃了不少苦,后来生下了萧承文,当初他征战天下,母子俩一直相随,颠簸动荡。后来他建了大俞,当上了皇上,先皇后却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再提及立后的事,过去的亏欠总想都弥补在太子身上,却一步步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太子做的那些事,又何尝不是他这个皇上的错。 往年先皇后的忌日前,太子总会来敬茶,以表孝心,慰藉他的相思之愁,今年…… 皇上终究还是动摇了,抬了抬手:“叫他进来吧。” 常公公得了吩咐,到外面去传话,不一会儿,萧承文便走进来了。 他踏进殿里时,卷带了一身的寒气,看样子是在外面等了许久了。 萧承文一进来便跪在了地上,双手高举,将一杯热茶奉给皇上:“儿臣不孝,惹了父皇生气,自知不该出现在父皇面前,然母亲的忌日将到,儿臣即便违了父皇的令,也要来敬这一杯茶,还望父皇念在母亲的份上,受了儿臣这杯茶吧。” 他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东宫,身形消瘦了许多,又因在冷天里待了许久,脸色微微泛青。皇上看着他这副样子,终是于心不忍,吩咐常公公道:“递过来。” 常公公从萧承文手中接过了茶杯,转身正欲递给皇上,不知怎么,手却突然一抖,杯子从手中跌了下去。 “啪”的一声,杯身碎裂,里面茶洒了一地。 常公公急忙跪下:“奴才该死!” 皇上却没有说话,盯着洒在地毯上的热茶,神情一时震住。 茶水洒在地上,翻起了白色的沫。 常公公大惊失色,尖声道:“皇……皇上,这茶有毒!” 一时间,皇上怒气盛起,一脚踹在了萧承文的肩膀上:“逆子!” 萧承文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太监这里失手,惊愕之余,更多惶恐,他被皇上踹翻在地,就立刻扑过去抱住了皇上的腿脚:“父皇,父皇!儿臣不知怎会这样!不是儿臣做的!”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朕原先还在想着如何留你一命,如今你竟然还想毒死朕!”皇上一脚踹开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往年敬茶,为表孝心,从茶叶到水无不是你亲力亲为,这一回,难不成是想说宫人做了手脚来陷害你吗!” 萧承文面露慌张:“父皇,听儿臣解释……” “朕不想再听你多说一字。”皇上不耐地转过身去,“贪污国库,陷害忠良,谋杀大臣之子,如今又要弑父,你如今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父皇!” 皇上不再看他,怒声道:“来人!把太子押进天牢,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父皇……父皇!”萧承文悲喊起来,“爹!” 皇上肩膀微微一颤,疲惫地闭上了眼:“带下去!” 看到皇上真的下了决定,萧承文突然来了力气,狠狠地甩开了拉着自己的人,歇斯底里道:“儿臣如今变成这副样子,难道父皇就一点过错也无吗!” 皇上闻言,回过头来:“插手户部账务,陷害无辜之人,弄权玩术,这些都是朕教你的吗?!” “若不是父皇如此偏爱宣王,儿臣又怎会如此?!”萧承文红着眼睛,早已没有了平日里太子的风度,“宣王他有徐家,有郁家,徐贵妃乃后宫位分最高的嫔妃,他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背靠这么多人,我呢!我有什么?母亲早逝,母族衰落,所有人永远都看不到我,幼时他们说郁子肖必成大器,后来又说宣王更胜太子,凭什么!我才是太子,我才是储君,这些人……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轻视我,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谁都没有资格跟我抢这东宫之位!” “你……”皇上手指着他,气得额角发痛,“朕从未想到,你的心胸竟狭隘至此!” 他心寒到了极点,突然觉得厌极了,恍然发现这些年,自己竟在太子的事上犯了如此多的糊涂,竟对这个儿子了解得如此浅薄。 “把他给我压下去!” 萧承文嘴中还不停地喊叫,带着哭腔,满是愤恨与不甘:“都是他们的错,孤没有错,孤没有错……” 常公公还跪在地上,颤巍道:“皇上,息怒啊……” 皇上喘着粗重的气,额角青筋直跳,良久,才慢慢踱步回到床边,对常公公抬了抬手:“起来吧。” 常公公急忙站起身来,叫了两个宫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好,他立在床幔前等了许久,却只等到皇上一句:“下去吧。” 他小心应了,静静退了出去,到了走廊,看着外面黑夜中依旧白皑皑的一片,轻喃道:“雪大了。” ———— 天到了最冷的时候。 姜柔的病愈发严重了,前些日子还能偶尔走动几回,最近却是连床都下不得了。 “夫人身子底极虚,是娘胎中带出来的毛病,只是调养了这些日子,不该没有起色。”从太医院请来的太医把过脉后,面露忧色,“夫人如今的身体,长此以往,只怕……” 郁子肖一听便沉下脸:“难道连你们也没有法子吗?” 太医道:“臣会再为夫人开一些补药,如今天寒,千万不能让夫人再受了寒,切记!过些时日,臣再来为夫人把脉。” 郁子肖也没心思再说什么,吩咐道:“送太医回宫。” 姜柔躺在床上,神色恹恹,嘴唇上也泛起了白,她静静地看着郁子肖,并未对太医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抓住王喜的前一晚,入睡前她试着探了郁子肖的后颈,看到了较为清晰的画面,结合着郁子肖所说的军队行进路线,推测出他们受袭的地方。第二日,她便卧床不起了。 身子很沉,像有些千斤的重物在拖拽着她往下沉,身子又很轻,轻得让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郁子肖一脸焦急,低声自喃,“明明一直都在好好养的,怎会一天不如一天了?” 姜柔有些费力地牵了牵嘴角:“不必太过担心了,太医既说了是身子底的问题,想必是没什么事的。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总是病倒在床,过了冬天,便会慢慢好起来了。” 郁子肖紧紧握着姜柔的手,他做不了什么,便用闲着的那手不时摸一摸她的脸,似乎这样就能让她的脸上有些血色一般。 昨日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已下令废了太子,太子弑君未果,如今被关押进天牢,等候发落。宣王因已经领了令,不日前已经带兵出征,姨母离了冷宫,恢复了掌管六宫的贵妃之位,朝堂中也有大臣提议立宣王为太子。 眼看着局势在一点点向他们扭转过来,本该是一切都变好的,可是姜柔却病了。 宫里的太医,京中有名的郎中,他已全都请来为姜柔看过了,每一个人都道,姜柔身子虚,要调养,可他从先前到现在,一直在为她调养,为何还是不见好? 姜柔总是安慰他道,只是天寒生了病,过些时日就会好的。 可他是习武之人,纵使不精通医术,却也摸得出姜柔的脉象一日比一日虚弱,身子底在一天天亏空,补进去的东西都入石沉大海,没了踪迹,哪里还是会好起来的样子。 他心中阵阵发痛。 他不想终于斗倒了萧承文,走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姜柔却不在他身边了。 他什么都没给过她,如今终于有机会去弥补过去缺席的一切,终于有机会给她一生的安定和乐,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姜柔一天天衰弱下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姜柔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心有所觉,开口轻轻唤了他一声:“郁子肖。” 听到姜柔的声音,郁子肖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神色太过严肃,许是吓到了她,便弯了弯眼睛:“怎么了?” “我想要……看一看雪。” 第66章 “看雪?”太冷了。 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出来, 郁子肖看着躺在床上的姜柔, 突然改了主意, “好。” 他吩咐人将榻椅移到了窗边, 又生了个炉子, 才用厚毯子裹着姜柔,把她抱了过去。 两人一起坐在长榻上,姜柔身上没力气, 就那样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 “我娘说, 我出生的那天大雪纷飞,郁家世子便是在这一天醒过来的。”姜柔半垂着眼,声音轻轻, “后来她就告诉我,我长大了,是要嫁给那世子的。” 她慢慢扬起嘴角:“我曾经也想过,郁家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虽然未见过他, 可是我过去的生命里,却总有他的影子。” “我将来会嫁给他, 和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 往后便可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郁子肖攥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我总觉得啊,是那年的雪将你跟我的命数连在一起的, 所以心里一直很想跟你看一场雪。” 姜柔顿住,眼角有些湿润,嗓子开始颤动。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云辞来看了她许多次,配制的药却也只能缓解一时的衰弱,却解不了那毒。 云辞说少了一味药,叫回元香。这香极其稀贵,只在医书里出现过,极少有人能亲眼见到,传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柢族,而后便消失无踪,可云辞四处打听,却一点消息也没找到。 太医未诊出来姜柔体内的毒,她也不欲让郁子肖知道,云辞只能告诉郁子肖,这回元香可生元气,若是能得了这味药,姜柔的身子或许就会好了。 郁子肖派人去寻,也放出话重金来求,可是那回元香却如石沉大海,一点影子都寻不到。他一路查到了柢族所在的地方,也并没有见到那回元香的踪影。 姜柔早在喝下那杯毒酒时,便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因此也并未产生该有的绝望,每日喝着太医开的补药,尽量让精神好一些,有时候,还能陪郁子肖下一下棋。 外面的雪更大了,满目的白色织成了缭乱的网。 “那年雪,是不是就和外面一样?”她靠着郁子肖,眼皮有一些沉,说话都成了微颤的气音,“真好啊。” “我怕,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郁子肖好似没听清,低低“嗯?”了一声。 姜柔没有回答他,她闭上了眼,呼吸声开始变得均匀。 “姜柔?” 郁子肖将人抱紧了些,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喃喃道:“越来越懒了……” 郁家这些日子访客不绝。 太子被废,皇上虽没有提另立太子的事,可是众臣心中早已有数,如今皇子中风头最盛的便是宣王。宣王近日已经在帮着皇上处理政务,自己又有军功在身,皇上纵然现在不提,可这东宫之位早已默认是那位主的了。 朝廷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太子一倒,他们便纷纷开始靠拢宣王,与宣王关系最近的郁家也成了这些人的攀附对象。 郁子肖又怎会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 这些人来访郁家,往往是礼送到了,话却说不了几句便被打发走了,有的人连侯爷的面也见不着。 有些人心里有了积怨,逢人便道郁小侯爷如今仗着宣王的势力,谁都不放在眼里,傲慢得很。 这话传到郁子肖耳里,他也浑不在意。 随风倒的墙头草,这种人要来做什么? 郁子肖在府中闲来无事,便从那些人挑的东西里选一些好玩的东西拿给姜柔,遇见姜柔喜欢的,对来人态度也就好一些。 一来二去,坊间便有了传言,想讨好郁侯,就要奔着郁侯夫人去。 没几日便到了姜柔的生辰,郁府门前更是络绎不绝,那些想要攀附的人一听说是郁侯夫人的生辰,纷纷寻了珍品上门来祝寿,郁子肖索性办了场大宴,上门者都可入席。 应付这些人让他十分不耐烦,终于抽了身走回房屋中,郁子肖翻了翻下人呈上来的礼单,脸上并无喜悦之色,而后,烦躁地将那薄册拂了开。 还是没有回元香。 他的人手几乎查遍了大俞的每个角落,却一点回元香的消息也无,至于柢族…… 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潦潦散了宴席,郁子肖独自回了厨房。 他一进门,下人看到他皆是一惊,都说君子远庖厨,侯爷进这厨房的门,还是第一次。 “看什么看?”郁子肖看众人盯着他看,脸色不善道,“烧火,本侯要下碗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啊。 侯爷这是自己到厨房给夫人下长寿面来了。 郁子肖从未碰过这些东西,却非要亲力亲为,下人们纠正他,他看起来不悦,不纠正他,他又冷着脸问哪里有问题,厨房里众人一通手忙脚乱,总算是帮着自家侯爷做好了一碗面。 郁子肖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甚是满意。 殊不知厨房里的人送走了他,都大舒了一口气,直道这碗面做得可比今日的一场宴席还要累。 姜柔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前些日子有人送来一道长屏风,这屏风与往日里见的并无太大的不同,不过是上面没什么纹路,只有一道象牙白的娟布横着。 姜柔本不知这屏风有何奇处,直到今日郁子肖请来了一出戏班,命人将屏风立在门前,戏班子隔着这屏风在外面唱起了戏,影子映在这屏风上,姜柔便将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才发现这屏风的奇妙之处,顿觉别有意趣。 她卧病在床,不便见人,今日乍一听到这戏,便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这尘世间。 她真的,很欢喜。 不觉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姜柔也难得精神好了许多,起床来稍稍梳妆打扮一番,脸上有了气色,郁子肖进屋来一看到她,也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看起来十分开心,吩咐人将饭菜都呈了上来,姜柔刚用了几口,一个下人便端着碗面走进来,呈到姜柔面前,笑道:“夫人,请用长寿面,这可是咱们侯爷亲自下的面。” 郁子肖一等她说完,立刻将人都遣了下去,面上镇定,却也掩不住眼中一丝殷切,他把碗向姜柔推了推:“尝尝。” 姜柔盈盈一笑:“好。” 想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郁子肖亲自到厨房给她下了面,姜柔心中一暖,拿着筷子挑了碗里的面来尝,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长寿面不能断,姜柔便顺着将这碗面吃了个干净。郁子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姜柔放下了筷子,他才挑了挑眉:“如何?” 姜柔笑着道:“味道很好。” “是吗?”郁子肖看着她道,“可是都被你吃光了,我也不知这味道究竟如何,怎么办?” 他靠近了些,狡黠地笑了一声:“这长寿面意喻福泽连绵,长寿安康,我也想沾一沾夫人的福气,不知夫人愿不愿意?” 姜柔眼睫微微一颤,看着郁子肖近在咫尺的脸,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少顷,她闭上眼,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郁子肖不见她有其他动作,心中暗笑,很快反客为主,一手锁住了姜柔软细的腰肢,直把人欺负得泪水涟涟,气息紊乱,才肯放过。 得偿所愿以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一只步摇。 这是支珊瑚珠排串步摇,上面嵌着一颗蓝色的晶石。 “前些日子我听闻苏州出了这么一块蓝晶石,品色极好,便找了来,命人做了这一只步摇。”郁子肖的手从她的轻轻托着她的发髻,将步摇戴在了上面,笑了一声,“果真是配你的。” 姜柔脸色微红,不由想起了那些未出阁时有过的少女心思,如今真由着这人送了自己一只步摇,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头顶的步摇,抿着嘴轻轻笑了:“我很喜欢。” 话音刚落,屋中突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我很喜欢,我很喜欢。” 郁子肖诧异,寻声望去,就见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鸟来。 姜柔见他瞅着那鸟儿看,便笑着道:“这是今日兄长送给我的。” 这鸟儿通体雪白,倒不是常见的八哥一类,不过,明明是在学别人说话,却还一副矜贵高傲的样子,任其他人怎么逗,也懒得搭理一声,偏爱亲近姜柔。 今日云辞将它送来的时候,姜柔怎么看这鸟儿,都觉得像极了郁子肖。 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郁子肖,只能偷偷腹诽。 郁子肖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敲了敲鸟儿的小脑袋:“来,跟我学一句话。” “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嫌弃地转了身,抖抖羽毛,不去看他。 向来只有他郁子肖拂别人面子的份,今日却被这么一只鸟给了脸色,郁子肖顿时觉得没了面子,忍不住跟这鸟儿置起了气。 “说,姜柔,芳辰快乐。” “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宛若听不见。 姜柔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道:“要先叫它的名字才是。” 郁子肖有些气闷:“它叫什么?” “白铃。”姜柔叫鸟儿了一声,“芳辰快乐。” 鸟儿学道:“芳辰快乐。” “原来如此。”郁子肖又转过头,盯着鸟儿道,“白铃,说,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晃了晃脑袋,叽叽喳喳道:“姜柔,芳辰快乐,芳辰快乐。” 郁子肖这才开心起来,又叫了鸟儿一声,道:“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姜柔在一旁静静看着,未料及他会突然这么说,顿时心中一颤,愣在了那里,只有鸟儿还无知无觉地学道:“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郁子肖心满意足,又敲了敲它的小脑袋:“以后,每天都要说一遍,知不知道?” 第67章 白铃似乎真的听懂了郁子肖的话, 有时候姜柔在屋中躺着, 它就会突然尖着嗓子叫一声:“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尽管听了许多遍, 它再说起时, 姜柔还是会不自主地弯起嘴角, 仿佛能想象到郁子肖是如何威逼利诱白铃,才让这鸟儿将话记得这么牢。 郁子肖今日又不在。 这些时日他总是整日整日地陪着自己,这两天却突然忙起来了, 有时候姜柔待在窗边,便能看到郁子肖站在外面, 一脸的神思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柔最近时常做那个梦,城楼外烟火缭绕, 到处都是厮杀的声音,铁器不停地撞击着城门,有鲜血从城墙上溅出,染红了沙土。 梦里,她看不到郁子肖。 耳边传来窸窣声, 姜柔抬头一看,便见一道白色身影落到了窗外。 她站在窗前, 轻唤一声:“哥。” 云辞走近, 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姜柔接过,低头摩挲着这续命的补丸,淡淡笑道:“上次的我还没吃完……” 云辞担忧地看着她,眉心一缕愁。 姜柔知他又在自责了, 拉了拉他的衣袖,安慰道:“我最近,已经感到好多了。” 云辞摇了摇头。 姜柔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她身子如何,云辞恐怕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她这些宽慰人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哥,我还能……活多久?” 云辞脸色僵了一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从前一样温和笑着:很久。 “哥,我活不久了吧。” 姜柔看着他,眼中有些茫然,“怎么办呢……” 云辞:会找到法子的。 姜柔摇头:“这毒本就是操控人的药,解药只有那一种,致瘾后便再也离不开,我活不久了。” 云辞手颤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是没有张口。 “哥,带我回柢族吧,我想去看一看。” 云辞闻言却是一愣,神色似有些闪躲,短促地摇了摇头。 姜柔也料到他不会答应自己,如今以她的身体状况,却是不宜奔波,可是她是一定要走的。 “带我回去吧,哥。”姜柔细瘦的手指缓缓抚着自己散下的头发,随后将手伸了过去。 云辞怔然,只见姜柔的手心里,散落着几根发丝。 “如今碰上一碰,便要掉下许多。”姜柔苦涩地笑了一声,“每日清晨我照着镜子,觉得镜中的人越来越不像自己,她那样苍白无神,枯瘦憔悴,这不是我。” “越来越丑了……”她低声喃喃,“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云辞不住地摇头,眼角有些红。 姜柔也红了眼睛,轻轻吸了吸鼻子,央求他:“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不想继续留在郁府了。” 云辞缄默无言,用指尖轻轻拭去了姜柔眼角的晶莹,终是应了她:好。 ———— 城外,一所客栈中,萧承文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脑中空白,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醒过来了。” 萧承文移动眼珠,就看到裴胤坐在一旁,正悠闲地品着杯中的茶。 “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明明喝了御赐的毒酒,本该身死牢中,为何会到了这里? “我使了法子,将毒酒换了,殿下假死,被送出宫中,才会在这里醒过来。” 萧承文麻木地躺在床上,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我如今已是个废人了,你救我来能做什么?”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裴胤不慌不急道,“殿下如今没了太子的身份,不是更容易行事?” 萧承文表情这才有一丝松动:“什么意思?” “殿下啊……”裴胤笑起来,“如今决云令在你手中,先前臣在外替殿下养的兵一直闲着,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你是说……”萧承文猛地坐起,盯着他道,“造反?!” 他……他堂堂太子,正统皇室血脉,何以沦落到造反的地步? 裴胤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殿下,自古英雄出乱世,到时候你当了皇帝,史书便是由你来撰写,当初发生的那些事,谁知是不是他人陷害与你呢?况且殿下本就是皇上亲立的太子,是皇上的嫡长子,坐这皇位理所当然,谁又敢置喙?” 萧承文咬紧了牙,裴胤说的没错,他是最有资格的皇位继承人,就算有一丝机会,他也不能将皇位拱手相让! 他如今已经什么都没了,纵然造反失败了,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若是成功…… 萧承昱,郁子肖,那些轻视他的人,将全都被他踩在脚下,像蝼蚁一般,在残破的土壤里仰视着他,看着他坐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上,谁都没有资格再对他评头论足,没有人能够评判他! 他心里那株藤蔓朔然生长,缠绕着,扭曲着,几乎冲上他的大脑,他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些人。 萧承文重重地喘着气,在狂想中慢慢冷静下来,看向裴胤:“你助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总不会是为了年少时的那些同窗情谊。 “当初我获罪,被赐死,殿下劳心劳力,将我救出,我心里自然都记着。”裴胤道,“况且,裴胤如今依旧是个死人,靠着伪造的身份存活,若是能助殿下坐上那位子,也好捞一个辅国功臣坐坐,又有何不可?” 萧承文闻言,静默片刻,道:“岂是那么简单的。” 他纵然养了许多兵,可京城毕竟是皇城所在的地方,层层禁军把手,他如何能和京城中的禁军相抗衡? 裴胤看出了他的顾虑:“殿下,这用兵,最重要的是计,像皇城这样重要的地方,若是以蛮力取之,只能落得个惨败,要想攻打它,自然还是得从内部击破。” “你是说……” 裴胤神态自若地笑道:“殿下且听我道来……” 第68章 夜半, 姜柔忽然从梦中惊醒, 心口一紧, 心脏剧烈地跳动。 她如今再去探郁子肖的后颈, 已经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这个梦,却总是在她脑中围绕着,久久不散。 郁子肖似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安, 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低声问道:“怎么了?” “郁子肖。”姜柔忙唤了他一声。 “我在这。”郁子肖摸摸她的脸, “做噩梦了?” 姜柔终于确认一般,拥紧了他:“我又做了那个梦,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郁子肖拍拍她的背:“别怕, 我不会丢下你的……” 然而他脑中突然一道激流,回想起姜柔先前说与他的那个梦,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心头。 萧承文喝了御赐的毒酒,然而最终运出来的棺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若此人真的还活着, 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做出姜柔梦中的事。 郁子肖不敢大意, 忙问姜柔:“这个梦, 究竟是什么样子?” 姜柔没有回答,问他:“萧承文没死,对吗?” 郁子肖犹豫了一下,终是叹了声气:“他不见了。” 他本是不打算告诉姜柔的, 可是姜柔却已经猜到了,继续瞒下去也没了意义。 可是以姜柔的性子,知道了这些,又怎能安心待在府中呢?她如今身子虚弱,一点意外都不可出,他说了要护好她,便要将人护得严严实实才是,可姜柔还是猜到了。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卷入这些事了。 姜柔还在想那个梦,口中喃喃道:“若是这个梦真的预示着什么,或许……他是要反了。” “京城中,到处都是厮杀,许多官兵和太子的人穿插着,一团混战。”姜柔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梦里,我看不到你,你去哪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这些日子,他心中已暗暗有了打算,他握紧姜柔的手,声音很轻很柔,像是诱哄一般,“明日,你到宫中去陪姨母可好?” 姜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那你呢?你要去哪?” “我不会有事,相信我。”郁子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姜柔愣愣道:“别骗我……” “不骗你,我说过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郁子肖低低笑了一声,“睡吧。” 姜柔闭上了眼,脑中想到的却是今日云辞来时她说过的话。 你说不会丢下我,我知道。 可是这次,我要丢下你了…… ———— 第二日,郁子肖便将她送进了宫。 宫里还是一如往常,尽管人事变迁,局势转了又转,这一砖一瓦却依旧像从前一般静静地待在这里,冷漠而忠厚。 徐贵妃前段时间进了冷宫,徐家又遭遇横祸,她受了不少苦,这些日子虽是慢慢将气色养回来了,却再也不似以往那般,眉梢都是风情,眼中透着慵懒的媚意,看向他们这些晚辈时,总是笑得怡悦。 如今的她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恹怠之色,坐在那榻椅上,远远看着他们,矜贵而疏离。 姜柔向徐贵妃问了安,看郁子肖要离开,很不放心地叮嘱他:“万事一定小心,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找我……” 郁子肖耐心地应着,最后干脆当着徐贵妃的面紧紧抱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前怎么激你都不肯多说几句,如今话怎么这么多了?” 姜柔顿时红了脸,郁子肖松开她,道:“一定要好好陪着姨母,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末了,他跟徐贵妃对视了一眼,见徐贵妃点了点头,他终于转身离开。 姜柔就立在门口,看着郁子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依旧固执地望着那个转角。 “回来吧,人已经走远了。”徐贵妃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姜柔转过身,便见徐贵妃已经走到了院中。 “担心他?” 姜柔轻轻点了点头。 徐贵妃眼角的冰霜化开些来,她看着姜柔,缓缓道:“随我来。” “是。” 姜柔跟着她走到了院墙后,便看到那里种着几棵树,上面开满了红梅,远远看去,像苍白天空下绽放的火焰。 “往年这个时候,皇上都会来陪我一起赏梅。”徐贵妃屏退了下人,抬眼望着枝头的花苞,慢慢笑出,“如今啊,却只有你来陪着我了。” “当年皇上命人在我这栽了数枝梅,这些年我一直当它长得好看,天寒的时候用来观赏,任着一年一年过去,直到我入了冷宫。”徐贵妃神色未变,语气淡淡,“那里真是冷极了,哪里都是一片灰败,可是,唯有墙角开了一枝梅,绽着与那里格格不入的红色。” “那时候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姜柔虽未入宫,却也知这后宫的残酷,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便如弃了的敝履,人人都可踩一脚,比最低等的宫女还不如。古往今来,有多少人难以忍受这落差,在冷宫里自尽,徐贵妃一朝落入冷宫,与过往是云泥之别,人尽可欺,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到如今再坐贵妃之位,也是非常人之心性。 她道:“姨母心性更甚红梅,如今苦尽甘来,一切都值了。” “自古以来,人人皆道,红梅傲雪凌霜,坚韧顽强,似乎谈及它,便总也离不开严寒风雪。”徐贵妃凝视着那满树的红,道,“可是,它也象征着春天。” 姜柔轻轻道:“梅花一开,春天便要来了……” “本宫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到了原来的位子,又怎会让手中的东西轻易流出去。”徐贵妃道,“如今昱儿在朝中的势头一日更甚一日,纵使前太子想翻出些什么花,他一个罪人又怎能敌众人之力?” 姜柔微微牵起嘴角:“姨母的意思,姜柔明白了。” 如今的局势来之不易,不管是郁子肖,还是宣王,徐贵妃,亦或支持宣王的众臣,经由了这么多变故,必会谨慎行事,绝不容许萧承文还有复起之势。 郁子肖说他会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姜柔在徐贵妃宫里住了下来。 宫中的日子着实无趣,姜柔身子不好,也不能四处行走,徐贵妃的话也愈发少了,与她说不上几句话。 倒是皇上来过几次,每逢他到来,徐贵妃总是亲自沏茶,对着皇上也是笑颜笑语,然而往往说上几句,两人便相对无言,皇上心中愧疚,徐贵妃心有隔阂,终是做不到往日那般亲近了。 皇上一走,徐贵妃脸上的笑容便会立刻敛了回去,又恢复平日里淡漠的样子。 姜柔看着,只觉得若是一直如此,实在太累,然而个中种种,她这个事外人无法体会,也无法看清楚,更无法置评。 过了两日,宣王妃也到了宫里来,她肚里的孩子月份快足了,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宣王带兵,远离京城,徐贵妃不放心王妃,便将她接到了宫里照料。 宣王妃待人亲和,又很善谈,姜柔好歹有了个伴,两人都算是病人,便时常坐在屋中一起说话。 宣王妃最爱说的就是宣王。 她跟姜柔说了宣王与她的初见,她是如何倾心,又是如何嫁给他的,字字句句,脸上皆是欢喜。 这样水到渠成的感情,姜柔是体会不到了。仔细想来,她与郁子肖,从一开始,就总是存在着断层。 她出生时,郁子肖苏醒。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倾心,可他转眼就忘了那个撩拨过的小姑娘。后来嫁给他,她期盼,他厌恶,她谨慎,他怀疑,两人真正相识,却是由刻薄的话语开始。他态度软化,她已经不抱希望。 再后来…… 一件件变故轮番而至,情意的想通也是蓦然之间,而后便持续到现在。 回想起来,一段感情,二人的路却是在终点时才清晰地汇聚在了一起,本该一直走下去的,本可以一直下去的。 若是那样该有多好。 “阿昱带兵去了战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怕是见不到这孩子出生了。”宣王妃温和的话语将姜柔的注意力拉过来,她摸着圆挺的肚子,抿嘴笑了笑,“又踢我了。” 说着,她牵过姜柔的手,隔着衣物轻轻抚在她肚子上,眨了眨眼睛:“他这是急着要出来了。” 刚刚碰到,姜柔便感到手下一动,新奇之余,不由欣喜道:“真的在动。”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仿佛能触得到小家伙的心跳,想象出来他活泼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腕,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若是身子还完好,日后会不会也和王妃一般,腹中诞生一个小生命?她和郁子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是如今,却都成了痴念。 姜柔看着王妃,只觉羡慕。 能执一人之手,从青丝走到华发,是何等的幸福。 可她却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留下郁子肖,独自去了。 终是等不到了啊…… 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她的魂魄会留在人世间,再看一看他吗?他会不会迎娶新的女子,与她共度一生? 想到他日后或许会抱着别的女子轻轻说话,夜晚共眠,那个女子会进他的诗,入他的画,姜柔的心也默默颓丧了。 郁小侯爷虽然荒唐满城闻名,可是那一手好字画也是名冠京城,风流风流,女人爱的还是才子风流。 她嫁给他这么久,都没入过他的画呢。 等回到郁府后,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画一幅,不然以后,他忘了自己的样子怎么办? 姜柔自私又较劲地想着这些,末了,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她不愿意。 她不想死。 第69章 郁子肖再没到宫里来, 可是总会给她带信。 他今日吃了什么, 穿的什么, 去了哪里……末了, 总是叫她不要担心, 好好养病。 送来的信用的是宫里专供的纸,右下角有着小小的批号,姜柔认得, 这纸一日一批,印有小小的日期, 本是方便朝臣记事的,如今却被郁子肖拿来写信了。 姜柔心中默笑,对方倒是心思细, 大概是知道她忧心,便想着法子证明这是他当日写的信。 姜柔把信件仔细收好,照着他的信也一一回过去。 除夕快到了。 姜柔在屋中,看着镜子中自己眼下的乌青,轻轻叹了声气。 她这个样子, 恐怕是熬不到云辞带自己离开了…… 最后的日子,本该是一日一日数着算着, 去想该怎么过, 去了却自己为数不多的心愿,可她却困在这宫里,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着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若能活着看到郁子肖万事落定, 一切安好,她便也知足了。 姜柔兀自苦笑了一声。 还是有些遗憾,她其实……真的挺想回柢族去看一看。 除夕这晚,宫里设了宫宴,一成不变的皇宫终于有了些热闹气,姜柔与宣王妃两人却身子皆不适,只能留在屋中休息,只有徐贵妃独自去了宫宴。 生病是一回事,姜柔也确实不喜到宫宴上去。 皇上知道宣王妃怀着皇孙,在宫中养身子,这日便赏了许多东西,徐贵妃的宫门上也挂了他亲提的字,宫女们得了吩咐,准备了许多零嘴坚果,和各地献上来的珍物,努力想要营造些过年的气氛,只是王妃也不爱这些,早早便歇下了。 这日宫里的管束松了许多,宫女们做完了事,就聚在院子里点上灯笼,时不时嬉闹几声。 姜柔依旧没什么精神,独自躺在屋中,静静看着院子里的宫女们在嬉闹,只觉得满心寂寥。 过去的十几年,除夕夜她总是自己待在西院中,那些团圆热闹,喜庆欢乐,总是离她很远很远。 本以为今年可以和郁子肖一同过的,先前盼了许久,到头来,却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最近宣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得厉害,她和姜柔说了会儿话便早早睡了,姜柔也回了偏殿中,遣散了守在屋里的宫女,自己侧躺在床上,睡不着,就盯着窗外看。 约摸是宫宴散了,外面放了些烟花,而后便寂静下来,姜柔正欲闭眼,却听到院中原本嬉闹的宫女变了声音:“奴婢给侯爷请安。” 姜柔蓦地睁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下一刻却看到门边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长身鹤立,进了门匆匆向自己走过来,很快床前的灯烛就映出了他的脸。 姜柔似在做梦般:“郁子肖……” 她伸出手牵了牵郁子肖的衣袖,才确认了般:“是你……” 是他,他真的站在自己眼前。 郁子肖看着她略显呆滞的神情,忍不住笑了,掐了一下她的脸:“想也在宫宴上看不到你,我便过来了。” 姜柔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角竟慢慢湿润了,淌出两滴清泪来。 郁子肖轻轻擦着她的眼睛,声音中笑意不变:“怎么了这是?看到我不开心?” 他消失了这么久,姜柔总当他忙,根本不曾想过他会来今晚的宫宴。 如今乍一看到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不停冒出。 “别哭了。”郁子肖低声哄她,“很快我就能接你回家,再等等我,嗯?” 说着,郁子肖想要揉她的头,被姜柔一把按住了。 她拉着郁子肖的手放在身前,吸了吸鼻子:“外面……战事起了吗?” “嗯。”郁子肖点头,转而道,“不提这些了,今晚除夕,总该做点除夕该做的事。” 说着,他吩咐身后的宫女将食盒拿过来。 “料想你也没吃什么,宫中的饺子腻味得很,要说美味,还得是迎春楼。”郁子肖将食盒中的几盘饺子端了出来,放在小桌上,递给了姜柔一双筷子,在她对面坐下,“特地来陪你吃饺子的,你再哭,饺子都要凉了。” 姜柔揉了把眼睛,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饺子来吃。 温热的,就像她方才见到郁子肖时的心情一般。 “怎么样?” 姜柔点点头:“好吃。” 正吃着,她突然出声,“我想出宫。” 郁子肖顿了一下,回绝道:“城中危险,不宜出去。” 姜柔放下筷子,小声道:“可是我不想留在宫里了,我想陪着你。” “不行。”郁子肖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很快我就接你回去。” “我不会拖累你啊……”姜柔几乎是有些拧巴地说出这句话,随后骤然停了下来。 她在说什么? 如今外面开始有异动,她留在宫里才是最安定的,郁子肖怎么会让她出去呢?她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无理取闹? 可是她好想再看一看他啊,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郁子肖也怔愣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他一向温柔懂事识大体的夫人会突然对他使了性子。 他又何尝不想把姜柔接到身边来呢? 可是萧承文反了,他将军队集结了在城门外,前不久京中一个禁军副使叛变,与萧承文里应外合,内外动乱。宣王得知消息,来不及请命,便率领军队往回赶,路途上又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京中纵然有禁军严守,可萧承文定然会找机会,盯着他郁府下手。 他都还未查明京中有多少萧承文的人,怎能放心把姜柔放在城中。 姜柔垂着眼,眼眶中的泪水总在打转,就是不肯掉出来。 郁子肖于心不忍,只能放软了声音:“不是怕你拖累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来接你,我一定会回来。” 无言良久,姜柔终于闭上眼,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见了一次,何苦要不愉快?能见一时是一时,该知足了。 她强忍着忘了那些忧虑,从床头的匣子中取出一样东西,努力对郁子肖浅浅一笑:“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是红色丝线编成的一对同心结手绳。 “这些日子在宫里待着,听王妃说起曾经与王爷的事,想了想自己,嫁进郁府这么久,还未送过你什么东西。”姜柔取出一个同心结,拉过郁子肖的手,小心地将手中的同心结绑在了他手腕上,“女子遇到心悦之人,总会送些定情信物,你我……初次相识便已是夫妻,如今再送你这个,也不知算不算晚。” “不晚。”郁子肖看着手腕上的红绳,也取出另一条给姜柔系上,“绑了这个,便是同心同体,谁都不能走。” 姜柔看着郁子肖一身玄色长袍,本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手腕上却绑着个惹眼的红绳,便觉得实在是傻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郁子肖不解:“笑什么?我绑错了?” 姜柔摇摇头,收了笑,盯着他道:“以后不许取下来。” “好。”郁子肖不知道姜柔那些小心思,认真道,“你系上去的,以后也只有你能帮我取下来。” “嗯。”姜柔弯着眼睛,贴过去紧抱着他。 郁子肖也抱着她,手便摸到了她后背上因削瘦而突出的脊柱,他指尖轻轻颤了颤,薄唇贴着她耳朵边低声道:“你要好好的啊,等着我回来,给你带糖吃,南巷的蜜糖特别甜……” “好。”姜柔声音有些哑,“我会好好在这里,等你回来。” 最后郁子肖把她拢在了被窝里,独自离开了。 姜柔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始终浅浅勾着,可是却尝到了苦涩。 她才后知后觉,脸上一片湿凉,是眼泪落到了嘴角。 城门外战事起了,宫中安静如故,姜柔每日就坐在窗前,等着郁子肖的来信。 她最近做那个梦的频率愈发频繁,京中不同的场景,同一场战事,可战事已起,她却不知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这次是京城的西道,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整齐密集地向城里逼近,抵抗的官兵却乱成一片,在对面浩大的阵势前不堪一击。 怎会这样…… 姜柔睡梦中,耳边似乎传来了遥远的人声,她不安地翻了个身,便听到外面骚动起来,顿时惊醒。她从床上坐起,撩开帘子唤来了平日里伺候的宫女:“外面发生什么了!?” “王妃……王妃见红了!马上就要临盆,接生嬷嬷已经来了,可是血止不住……” 姜柔闻言,匆匆穿上了鞋,披着衣服:“跟我去王妃那里。” 由一旁的宫女点着灯,姜柔立刻赶去了宣王妃那里。 到了后殿门前,就看到门口不停有宫女进进出出,姜柔走近了些,顿时大惊失色,宫女端出来的都是血水,一盆一盆,甚是骇人,屋中又传来嬷嬷的声音:“再去打热水!” 姜柔焦心道:“太医还没到吗?” “回夫人,已经有人去传了,这会儿恐怕不能立即来啊……” 徐贵妃此时也匆匆赶来,见姜柔在门前,便携着她一同走了进去,一进去便见被褥上沾染了许多血迹,宣王妃面色苍白,紧蹙着眉心,额头上粘着被汗打湿的发丝,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徐贵妃也变了脸色:“不是还有半个月才会临盆吗!怎么会这样……快,你们都去给我请太医!敢晚一步,谁都别想活了!” “榛儿,榛儿!”徐贵妃叫着王妃的名字,“榛儿,你挺住啊,太医马上就到了。” 宣王妃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唤她,缓缓睁开眼,神情确实极其痛苦:“母妃,阿昱……阿昱他还会不会回来?” 徐贵妃在一旁坐下,紧攥着她的手:“你好好的,昱儿很快就回来了。” 王妃颤抖着张开嘴,却已经没了力气,吐出的只有细细的啜泣声,却充满了绝望,她不停地摇头,声音嘶哑:“阿昱还会回来吗?他受了很重的伤,我知道了,我……都听到了……” 徐贵妃神色大变,狠狠地瞪了下人一眼,不住地安慰王妃:“行军打仗受些伤算什么?你要好好的,抱着皇孙在府中等他啊。” 太医赶到,上前诊了情况,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娘娘,王妃这是受了惊,身体大出血,如今的情形,王妃若是没了力气,不光是王妃性命堪忧,只怕皇孙也……” 徐贵妃一听,顿时慌了神色,不住地摩挲着王妃的手:“榛儿,你振作一些,你腹中是昱儿的孩子啊……” 接生嬷嬷焦急道:“王妃,用力啊,皇孙就快出来了……” 姜柔看着床上的血迹,脑中一时空白,她在王妃床前蹲下身来,颤声道:“王妃,你不要担心,表哥会没事的,他们马上就回来!” “你还要等他回来给你们的孩子取名字,你说了,他离家这么久,回来后你一定要罚他整日都陪着你,很快,很快一切都会来的,你一定要平安地等着他回来。” 他们会凯旋而归,到时京中太平,一切安定,她们会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等他们补上所有缺失的陪伴。 姜柔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千万不能有事,为了宣王,更为了你自己!” 接生嬷嬷还在焦急地喊,王妃紧闭着眼,身子紧绷,众人都提着心,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响起了婴儿的一声啼哭。 接生嬷嬷欣喜地叫喊出来:“皇孙!是皇孙!” “太好了,太好了……”姜柔听到那声啼哭,几乎喜极而泣,她轻轻拍着王妃的手,“母子平安……” 王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抱给我……看一看。” 嬷嬷连忙将孩子抱到了王妃眼前,徐贵妃脸上终于露出来了笑,对着王妃道:“你看他,和昱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王妃看着皇孙,嘴角慢慢牵起,口中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皇上闻声也赶了来,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徐贵妃眼中噙泪:“快,抱去给皇上看一看。”她不敢让皇上等太久,吩咐了姜柔在这里守着王妃,便出去见了皇上。 姜柔留在屋中,看王妃似乎有话要说,便将耳朵贴近王妃的嘴,就听到她轻轻道:“王府后院的树下,我埋了一坛女儿红,这是我……欠他的,你一定,一定要……” 姜柔刚刚缓和的脸色一点点开始苍白:“王妃?” 王妃却如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慢慢脱了力,姜柔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在一点点滑下去,她赫然失色:“王妃!” 王妃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眼睛半睁着,神情渐渐涣散:“阿昱什么时候回来,让我见一见他……” 第70章 后来发生了什么, 姜柔记不清了。 太医赶来了, 她在外间等着,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天边微亮, 黎明将起。 里间一丝声响也无。 几个太医神色沉重地走了出来,徐贵妃忙想问情况如何,可话还没出口, 几个太医跪在了地上,悲痛道:“皇上, 贵妃请节哀,宣王妃……薨了。” 徐贵妃霎时间白了脸色,她站起来, 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王妃受了惊吓,腹中胎儿月份不足,且胎位不正,王妃身子大出血,臣等实在无力回天……” 徐贵妃脚下一软, 向后退了一步,被皇上扶住了身子。 徐贵妃几乎要摔倒在地, 她蓦地哭出了声, 划破了屋中的死寂,声音凄凄切切:“昱儿临走时,还千叮万嘱,要我一定照顾好王妃, 可如今昱儿在外奋战,我却不能护好榛儿……” 她勉强靠着皇上才能站稳身子,悲恸道:“皇上,皇上……榛儿为皇家诞下了第一个皇孙,可妾身却未护好她,妾身该如何和昱儿交代啊……” 她再也说不下去,顾不得自己在皇上面前失仪,哭得昏天黑地,几乎要晕过去。 夜半才诞下了皇孙,王妃却在黎明时去了,这一喜一忧接踵而至,皇上心里亦不好受。他拍了拍徐贵妃的背,他没有发话,屋中谁也不敢出声。 皇上神色肃穆,立了良久,缓缓沉声道:“朕今日就立昱儿为太子,陈氏的一切丧仪都按着太子妃之礼来办。” 徐贵妃闻言立刻跪了下来,沙哑道:“妾身谢恩。” 皇帝将她扶起,叹声道:“贵妃切莫伤痛过度,后宫事宜还需要你着手去办。” 徐贵妃拭去眼角的泪:“亲身明白。” 皇上看着襁褓中婴儿:“朕的第一个皇孙,生于新年第一日,就赐名旭,昭示雪后春归,我大俞繁盛不衰!” 众人闻言,皆跪了下来:“皇上万岁万万岁。” 姜柔看向徐贵妃,心中被一丝寒意浸透。 自萧承文被废黜后,皇上迟迟未立太子,却不想今日徐贵妃使了一出苦肉计,又加上宣王妃诞下了第一个皇孙,直接推着皇上下定了立太子的决心。 她没有立场去评判这一切。只是宣王妃纵然死,却也要伴着另立太子一事,一边是太子的册封之礼,一边是心爱之人的丧礼,这对宣王夫妇来说,又是何其残忍。 皇上离去,萧旭被交给了乳母,姜柔缓缓站起身来,还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自小她身边就只有盼晴和念冬陪着,从未有过什么朋友,宣王妃是第一个与她亲近的女子,她似乎总是没有烦恼,什么都愿意与自己说。姜柔闭上眼,满脑都是对方拉着自己坐在床上,笑盈盈地跟她说那些闺中秘事的情形。 她眼中酸涩,紧握着拳,一股巨大的力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昨日她还来陪宣王妃说了会儿话,一夜过去,那人就永远地闭上了眼,她不敢相信人就这么没了…… 徐贵妃却是极快地收了伤心的情绪,神色冰冷地看着宣王妃身边侍候的宫女,一巴掌打了过去:“王妃是如何得知宣王受伤一事?” 那宫女一下子倒在地上,她颤颤巍巍地跪起来,哆嗦道:“奴婢,奴婢……昨日得了王妃的吩咐,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就见王妃立在前殿门口……” “废物!”徐贵妃气急,她明明吩咐了没有自己的允许,不能让王妃靠近前殿,却还是让榛儿知道了。 不对…… 听到宫女的话,姜柔仿若回了神。 宣王受伤,定然不会想让家中的人知道,徐贵妃或许在军中安排了人,给自己传递消息,但是王妃又如何会知道,这宫女既然得了贵妃的吩咐,怎会轻易就被王妃支开? 她不敢想,若事情真是她想的这样,主导着这一切的那人该是何其狠毒冷酷。她握紧了拳,尽力压下心中的悲恨,低头看着那个宫女,一字一顿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那宫女伏在地上,泣声道:“没有人指使奴婢,是……王妃自己遣奴婢出去的。” “王妃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支开你?” 姜柔看着她,只觉得手脚都在发抖,“王妃每日的吃食和安胎药都是贵妃的人亲自送来服侍她用,平日也都是几个宫女一起伺候,你没有机会下手,所以你将宣王的事透露给了王妃,甚至还添油加醋,让王妃相信,宣王受了重伤,危在旦夕,是吗?” 宫女立即颤着声音否认:“奴婢没有!” 姜柔探下身子,将手指探到了她后颈,看到了那画面后,她猝然松开了手。 方才的画面还遗留在脑中,姜柔一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发凉,她强撑着身子,回头对徐贵妃道:“姨母,我要出宫!” 徐贵妃看出了姜柔的异常,然而郁子肖嘱托她的话犹在脑中,她沉下脸:“你不能去。” “不,要出事了!”姜柔嘶哑道,“情形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次要对付的不是前太子,是裴胤!” “裴胤!?他不是死了吗?” “来不及说了,快送我出宫,我要去找郁子肖!” “西道防守的人失去音信,他如今正在西道,那里一片混乱,你怎么去?!” 姜柔来不及再与徐贵妃说,下定决心,转身径自跑了出去。 她匆匆在路上跑着,拦住了路上巡视的侍卫,急促道:“快去找陈大人,让他告诉皇上,将人手全部派到北门去,快!” 侍卫不明所以,但听姜柔这么说,也感到了事态的严迫性,立即奉命去寻陈义。 姜柔说完,立刻去往了文渊阁的方向,找到姜彦,什么也顾不得,上山便抓住了他的衣袖:“爹,我要出宫,你快备一辆马车,我要到西道去!” 姜彦皱眉:“西道如今一片混乱,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西道……西道只是个幌子,郁子肖先前一直在北门,如今带着一部分人马去了西道,北门会有匈奴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姜柔来不及解释太多,急切道,“我要去找郁子肖!” 姜彦诧异,然而也来不及追究姜柔这番言论的依据了,姜柔的话若是真的,那便一刻也不能等,况且他向来不干涉儿女的选择。 思虑片刻,他解下腰间的一块牌子:“你拿着这个出宫,侧门会有马车在等着,我去见皇上。” 姜柔想不了太多,拿了东西就朝宫门的方向而去。 上了马车,便一路朝西道赶过去。 她被送进宫里之时,京中已有了异动,城中只有禁军守卫,宣王得了消息正往回赶,朝中却无可用之人,袁琛守在正南门,郁子肖自己请了令,去北门防守,可如今北门安定,他要赶到西道,北门定然会乱成一团。 且不说北门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以萧承文心中对对郁子肖多年的积怨,西道这里绝不可能只是做个幌子而已。 越临近那里,四周越荒凉,百姓在慌乱中都躲了起来,路边堆满了残破的货架,倒塌的马车,两旁的茶楼酒肆中只剩下被砸烂的桌椅和酒坛。 纵眼望去,皆是凄凉萧条之景,路上只有一些还在巡视的官兵。 果然是声东击西,那些人来城中作践了一番就退了兵,可是……郁子肖在哪里? 姜柔撩开了车帘,叫住了一个在路上巡视的官兵,那人见了这车,也知道里面坐的不是平常人家,便走上前恭敬道:“夫人,有什么事?” 姜柔道:“你看到郁子肖了吗?带我去见他!” 那人听说她要见郁子肖,立刻戒备起来:“侯爷在城门处查看,任何人来见都不允通报。” “我是他夫人。”姜柔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带我去见他。” 官兵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见过郁侯夫人,不敢大意,便护送在马车旁,带领姜柔去了城门。 西边的门已经大开,姜柔下了马车,却见外面有一众人在门口扎营,将西门外堵得严严实实,从城门沿着道路排了出去。 那些人并未穿军服,然而看起来也并不像强盗,可是如此庞大的队伍,就这么待在城门外,又是何意? 这样的场景太过诡异,姜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好沿着城楼走了上去,到了门前,护送他的几个官兵去通报了郁子肖,她在外面等着,心却一刻也不敢松下。 明明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可她还是很怕。 今日她在那个宫女颈后,看到了宰相裴崇,宫女似乎是在假山后,听到了裴崇与一人的对话。 那人是突厥的使者,裴崇与其十分友好的样子,言语间多谈起裴胤,萧承文。 虽然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话,可姜柔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家,原来早就与突厥勾结在了一起,之所以一心扶持萧承文,不过是想等他登基后架空皇权,好方便他们控制罢了。( ?°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若是在皇上还没来得及立宣王为太子时,他们便攻下皇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拥立萧承文登基,那些罪名也可一并找人代过。然而宣王妃若是生下了皇上的第一个皇孙,到时皇上立宣王为太子,他们拥萧承文为皇必然会受到更大的阻力。 因为这个,他们便对王妃下了手,只是徐贵妃宫中照顾地毫无疏漏,幸而皇孙最后平安落地。 只是王妃,王妃这样好的人,何其无辜…… 是他们害死了王妃。 若不是贵妃宫中一直谨慎,恐怕连萧旭也…… 想到这里,姜柔不由握紧了拳,她恨不得生饮那些人的血。 “姜柔!?” 一声急促的呼唤将她从神思中拉了出来,姜柔一抬头,就看到郁子肖站在不远处,正朝她看过来。 她一看到他,所有无法言说的委屈全都涌现了上来。 今日短短几个时辰中,她脑海中却像把所有的事情都经历了一遍,萧承文,裴胤,突厥,宣王,宣王妃…… 她犹如一片浮萍,忽然之间飘入了乱世,以往在无所依托的世界里,一直有郁子肖携着她的手,可一旦没有了他与她相依为命,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她只想见到郁子肖。 她不敢想,若是以后都见不到他,她该怎么办? 原来先前她请求云辞带自己离开的想法是这么残忍,这一次,她头一回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若是郁子肖离开她,她怎么也找不到他,她活不下去的。 她一开口,满是酸涩:“郁子肖!” 第71章 郁子肖抱着扑过来的人, 依然觉得不真实。 姜柔, 不是该在宫里待着吗?他叮嘱过她要好好待在宫里的, 怎会到这里来? 他松开她, 眉宇间有一丝愠怒:“你来做什么?” 姜柔还没说话, 郁子肖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王妃……王妃没了。”姜柔看着他,眼睛泛红, “裴胤没有死,他们对王妃下了手, 西道这里只是个幌子,北门会有突厥的人来袭,我担心他们会在西道设下陷阱, 我怕……” 后面的话不用她再说,郁子肖已全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严肃,搓了搓姜柔冰凉的手,缓下声音道:“我没事, 别怕。王妃她……” 姜柔哑声道:“王妃难产,诞下了皇孙, 就去了……” 郁子肖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宣王受了伤,还在往回赶,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眼下却没有伤心的时间,姜柔擦干了眼睛, 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郁子肖低声道:“是覆云盟的人。” “覆云盟?决云令不是在萧承文手中吗?”他们怎会聚在门外,城门大开,却一点动作也没有。 “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话吗?”郁子肖道,“其实覆云盟这些年内部斗争不断,未有所成,各派早已厌倦,此时若有人得了决云令,盟内便有了主心骨。决云令,确实可号覆云盟,所以萧承文才会想尽办法也要得了这决云令。” “那你为何……” “为何会将决云令给他?”郁子肖低低笑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姜柔眼前。 那与先前他给自己的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仔细看来,里面镶嵌的图案似乎比原先那一块更为复杂。 “决云令,是子母令。” 郁子肖道,“不过,这子母令都在我手里,子令听母令,给萧承文的那一块,是子令。” 姜柔听到他的话,脸上具是不可置信:“所以……你策反了他们?” 郁子肖“嗯”了一声:“你所说的事,我先前已经料到,故而我这次来并没有带很多人,北门有袁琛指挥,我带一部分人饶过去,与其他人留在这里守门。”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过去。”郁子肖看了身边的守卫一眼,对姜柔道,“我让他们送你回宫去。” 姜柔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要留下来。” “你回宫里等着我。”郁子肖耐着心哄她,“放心,不会有事。” “不,我要留下来。”姜柔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中透出哀求之意,“你不在我眼前,我放不下心的。” 郁子肖双眉紧锁,盯着姜柔看了许久,终是应了她:“好。” 北门城墙外,一众黑压压军队正朝着城门逼近,袁琛站在城楼上,凝视着远处的军队。 副将立在一旁,再一次请命:“首领身上负伤,外面天冷,末将守在这里就够了,首领还是先回城楼里吧。” 袁琛默然不语,一动不动地看着渐渐逼近的军队。 这等阵容的队伍,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京城,绝不是短短一月能筹备出来的。 城楼上弓箭手全都蓄势待发,只等袁琛一声令下。 军队依旧不急不缓地逼近,却无任何进攻的趋势。袁琛这才发现,这庞大的军队,为首的将领竟是一个突厥人! 他大为震惊,想起郁子肖先前与他分析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他虽是禁军首领,负责守卫京城,然而以京城的地势,若想有人进攻京城,绝非是容易的,这样兵临城下的场景,他亦是头一回面对。 袁琛看着队伍中突厥人的面孔,神色开始变得凝重。 果然…… 前些日子宣王传信,称在回来的路途中看到地方军内混进了许多突厥人,行迹可疑。 郁子肖推测得不错。以萧承文的实力,若想谋反,定然要借助外力,覆云盟是江湖组织,比不得打仗的军队,此番有这么多突厥人乔装混在中部,只怕萧承文已经与突厥勾结,集结了军队,散落在周边的城里。 这个月来,对方时不时的出兵骚扰,都是为了在这一天将突厥军队全部引进来,好将他们一举拿下。 “弓箭手准备!”袁琛抬起了手,厉声下令,“放箭!” 霎时间,箭雨自城墙落下,带着火光冲进了城下的军队里。 郁子肖带着姜柔赶来时,远远就看到城墙上已经架起了炮车,外面亦发起了攻势,一时间城墙烟火弥漫。 形势危急,他来不及多想,将牧风叫了过来:“牧风,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危!” “是!” 郁子肖紧紧抱了她一把:“等我回来。”随后便决然转身,向城墙而去。 “夫人,先随我回后方营地去吧。” 姜柔目送着郁子肖离去,慢慢回过头,由牧风护着回到了阵营中。 她就在这里,等他带着胜利之音归来。 “侯爷!” 郁子肖一赶到,袁琛仿若有了主心骨。这定国侯平日里不得正经,此次请了重任,原本各位留守在京城中的将士都对他存疑,先前几次命令实行得并不顺利,然而这小侯爷年纪虽轻,却有不怒自威之态,几条命令下去根本不容反驳,军中本有积怨,只是没想到郁子肖的推测竟是一一成为现实。 郁子肖在城楼中看到外面的形势,也神色凝重起来。 京城易守难攻,然而此次对方来势汹汹,纵然覆云盟的人已经归顺,这样庞大的突厥队伍少说也有二十万,决不是中央禁军能够抗衡的。 一定要撑到宣王调兵回来。 ———— “为什么会有突厥人?!”军营中,萧承文两眼怒瞪着裴胤,“这不是我们先前在琅州养的兵吗!” 裴胤站在他面前,神情自若,声音不急不缓:“殿下,只靠我们养的那些兵,想要攻打京城,莫不是在痴人说梦?” 萧承文重重一拍桌,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勾结了突厥人?联合外域一起攻打京城,他们怎肯白白出兵?你许诺了他们什么好处?!” “殿下,凡事有来有往。既然殿下想造反,又没有足够的实力,自然要付出点代价,如今可汗愿意出兵,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代价?!”萧承文怒极反笑,“你那位可汗是想等我上了位,以此来要挟我?还是叫我们鹬蚌相争,好让他渔翁得利?” 裴胤神情冷下来:“不论如何,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我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难道想现在反悔?” “裴胤!”萧承文怒声呵斥道,“我萧承文纵然看重权势,也绝不会做这等祸害大俞的不齿之事!” “殿下现在还有选择吗?”裴胤冷笑一声,“如今兵临城下,成败就此一举,殿下如今在这里指责臣,不如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说完,他转身离去。萧承文刚想追出去,就被门口的守卫抬手拦住。 他怒道:“放肆!” 守卫只遵照裴胤的话将萧承文看守在营中,对萧承文的怒骂熟视无睹。 “裴胤,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裴胤置若罔闻,刚走出门,便迎面碰上一个武将。 “裴公子!”武将匆匆赶来,神色惶然,“西门那里出了异况!” 裴胤一听,神色大变:“怎么回事?” “原先计划潜入京城内部的人,如今守在西门外,阻拦了我们的人。” 裴胤震惊:“什么?!” 先前覆云盟的人得见了萧承文手中的决云令,在盟中长老的作证下,已经归顺,这近一个月来,也一直照着他们的计划间歇地潜入骚扰,怎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突然反水? 那现在,郁子肖岂不是…… 京城易守难攻,他们这次却没有一举拿下,由着对方消耗,到时定将溃乱。 他立即道:“去,传信给跋也将军,立刻攻城!” 城墙,硝烟四起。 突厥的首领看着城墙上情形一动未动,心中已经起疑,他如今依照裴胤的吩咐,先保兵,等城中混乱,再与先前潜入京城的人里应外合,将城攻下。然而此时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城墙上攻势迅猛,他已经损失了一些人手,不能再等下去了。 城门亦没有打开的意思,城墙上支起了一排厚盾,强弩手不断地发起一波又一波攻势,突厥队伍没有丝毫前进的余地,对方死守着城,不肯出来应战,他若继续守在这里,只会损失更多的兵力。 跋也蒯正在犹豫,后方突然有骑兵赶了过来:“情势有变,将军,裴公子要求立刻攻城!” 跋也蒯闻言,当即举起手中的细剑,大喝一声:“众人听令!集中火力,冲上去直攻城门!” ———— 城门外不断有敌军中箭倒下,然而对方人数庞大,前面的人一倒下,后面更多的士兵就从箭雨的空隙冲上来,没一会儿,对方的军队中出来一支精锐,身着重甲,用盾牌支起一道坚实的外壳,后方的投石车直接向城门进攻,只听“轰”的一声,重石便砸在了城门上。 郁子肖站在城墙上,便觉得脚下一震,身旁已经有将士开始慌乱。 城墙外冲过箭雨的突厥士兵架起了云梯,迎着城墙上的攻击冲了上来,这些守着京城的士兵安定惯了,乍一看这仗势,不少人都乱了手脚,一个将士慌乱道:“侯爷!敌军开始攻城了!” 郁子肖厉声道:“加派人手,务必将城门守住!” “袁统领,你留在这里指挥,城门我去守!”郁子肖对袁琛说完这句话,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城楼上。 翁城内汇聚了一支队伍,在死死守着城门,郁子肖看向方才跟过来,随时准备待命的覆云盟中人,命令道:“众人听令!分三路由地道而出,扰乱敌方的攻势,消耗为主,不必硬搏,一定要将城门守死!” “是!” 覆云盟是江湖门派,不比训练有素的军队,然而盟种多有奇能异士,武功高强,突袭敌军消耗对方最合适不过。 只是对方若将外路堵死,仅凭城中五万禁军与覆云盟的人,定然撑不了多久。 宣王三日内便会赶回来,他一定要将城门守住,等宣王调兵回来救援。 战火持续了整整两日。 郁子肖这两日不眠不休,然而此刻却愈发清醒,他一身戎装,银色盔甲在冬天白色的阳光下闪着冷光,双眸寒星,整个人挺直地站在守城军前,镇定不惧。 身后的将士看着他,蓦然发觉,眼前的郁子肖并不是那个玩乐之名扬遍京城的侯爷,人人都知道他风流恣意,却忘了他是郁家的后人,是当年威震一时的定国侯郁绍的独子,虎父焉能有犬子?如今郁子肖立在这城门后,一如当年郁绍那般,只要站在那里,便是一根定心针。 众将士看到他始终坚守在这里,也全都鼓起精神,坚定地守着身前的城门。 然而敌军仗着人数众多,日夜轮番进击,到了第三日,城中已经不足力,第一道城门摇摇欲坠,敌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进来。 “众将士听令!”郁子肖死死地盯着城门,撕声道,“全力以赴,决不能让任何一个敌军越过我们进城!” 士气高涨,众人大喊:“是!” 又是重重一击,城门上的锁链竟是生生挣断,轰的一声,城门大开。 “冲!” 霎时间,守城军气势如虹,皆数冲了出去,两军相撞,轰然炸开,嘶吼声、兵器声响彻在城门前,城门上,有飞溅的鲜血。 郁子肖执一细剑,腾身而起,向空中扔出一个白雾散,霎时间扰乱了前方敌军的视线,他大喊了一声:“云辞!” 城墙上迅速落下一个白色身影,直越白雾中混乱的军队,手执细剑,携罡风而来,直逼跋也蒯。跋也蒯慌乱之下,被击得节节后退,郁子肖逮着空隙,一脚横扫他胸。跋也蒯自马上坠落,刚抬起头,郁子肖泛着寒光的细剑已经直指他脖颈。 白雾将将散去,近处的士兵便看到郁子肖已经携着跋也蒯退至城墙,将军被擒,突厥的军队顿时动乱起来。 跋也蒯刚想说什么,郁子肖直接一掌将他劈晕了过去,这时敌军的副将军突然喊了起来,郁子肖听得懂突厥语,大致明白了跋也蒯已经下了死命令,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全力以赴攻城。 郁子肖看那些突厥士兵丝毫没有受制,暗暗握紧了拳,将跋也蒯向后一扔,命人将他关押起来。 两方打得不可开交,郁子肖身手向来灵活,又善暗器,一把细剑仿若长了眼睛,竟无人可近他身。然而京城中禁军终究不比沙场战士,对方接连不断地涌上来,守城军渐渐一个个倒下,其余的士兵已经招架不住,不断地向后推。 “谁都不许退!”郁子肖突然厉声喊道,“城中还有诸位的父母妻儿,各位不是为了皇上在战斗,是为了京中的百姓!今日我郁子肖站在这里,谁敢退一步,我便先行处决了他!” “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郁子肖也不过是二十岁的青年,如今站在这里,却比任何一个士兵都要沉着冷静,余下的守卫军看着郁子肖的身影,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至死不退!” 这些都是奋战中还活着的人,闻言便热血上涌,纷纷呐喊起来:“至死不退!” 他们站在城门前,将城门牢牢地守在身后,誓要以身体做城门的最后一道防线。 “杀!” 郁子肖只觉得浑身都沾满了血,有敌军的,有他自己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杀了围过来的人,马上又会有一队人将他围攻起来。 时间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眼中只剩下一个又一个死去的人,和接连不断涌上来的敌军。 郁子肖体力渐渐有些不支,耳旁都是嘶喊声,兵器相接的声音,哄哄杂杂,他脑中一片混乱,却一直留有一块清晰的地方,盛放着他给姜柔的承诺。 他要活着,他答应了她要平安回去。 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郁子肖手臂一个脱力,被前方士兵的长刀击得向后退了一步,他手臂震震发麻,拼力将手中的细剑刺了出去,站稳身子,直直盯着逼近的突厥士兵,眼角猩红,几个冲上来的突厥士兵看着他,试探着围上来,一时却无人敢接近。 僵持中,城墙上突然有人大喊,声音霎时间划破了城墙下的混乱。 “援兵来了!” 不远处,敌军后方开始动乱,一支军队从后方将突厥军队包围了起来,为首的将领身骑烈马,一身黑甲,正是萧承昱。 第72章 姜柔在城中的营地等了三日。 期间牧风提了几次要送她回府, 都被她回绝了。 她每日站在外面, 看着这些天源源不断被送往城墙的滚石和檑木, 听来往的将士们谈论起城墙外的战事, 从未安心睡过一觉。 来来往往, 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她问他们,郁子肖怎么样了, 那些人总是告诉她侯爷安然无恙。 可她见不到郁子肖,从旁人口中听得再多, 又有什么用呢…… 她虽没有到过战场,可梦中的场景却时常浮现在她脑海中,她只记得, 好多的血啊,那么多人充斥在这个画面里,混乱不堪,残忍冷酷,兵器无情地刺入将士们的身体中, 鲜血喷涌,一个又一个人倒下, 数不清的尸体堆砌在一起, 染红了地上的黄土。 郁子肖在哪啊……她没有看到他,他一定是平安无事的吧…… 他一定是平安无事的。 这天姜柔依旧站在门外,头顶的天灰蒙蒙一片,浓重云将太阳挡了个结实, 不知道何时才能见了日光,城中的百姓都被疏散到了里城中去,四周都是空了的茶楼酒肆,残破的酒旗死气沉沉地晃动着,只有留守在此的将士们能为这里添一丝人气。 冷风呼啸,远处似乎传来了马蹄声…… 这声音这样急,往日从不曾有过,姜柔不由心一提,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士兵骑着马快速地奔向营地,地上的尘土都飞扬起来,掩住了那人的神情。 姜柔只能远远听到那人在喊:“胜了!我们胜了!大军马上就归来,大伙们准备今晚的庆功宴吧!” 她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随后似有一团浓雾炸开来,在脑中全然散去。 是捷报…… 她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那人刚下马,就迎面对上了姜柔。 姜柔急切道:“侯爷呢?!” 那信使一路风尘仆仆,然而也掩不住脸上的激动振奋:“前日宣王的援兵已到,前后夹击,已将那些突厥人打得溃不成军!今日清点完毕,大军就在后面,侯爷履险如夷,一切平安!请夫人放心!” 姜柔听完,再不顾其他人说什么,推开前来热切叫喊的士兵们,直向营外奔去。 城门的方向,整齐威严的大军正在向这边进发,黑压压地向前移动着,姜柔一眼便看到了队前一身银甲的郁子肖,顿时眼中一热,不管不顾地向他跑了过去。 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马上见到他,亲手碰一碰他的脸颊,才能确认这人是完好无损地回到她身边,才能确认她日思夜想的人是真的出现了。 “郁子肖!” 郁子肖正骑在战马上,便看到前方空旷的大道上有出现了一个细瘦的身影。 他神色一愣,目光定住,立刻收紧了手中的缰绳,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向姜柔奔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郁子肖奔向姜柔,紧紧将人抱在了怀中。 一把抱住那细瘦的身体时,他还觉得不真实。 可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是姜柔,只有姜柔会留在这里,却独独等他一人归来。 姜柔埋在他怀里,便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几日不见,郁子肖身上多了几分风霜,原本面如冠玉的人褪去了身上嬉笑写意的风流,变得冷峻沉稳起来,却还是那个她最熟悉的郁子肖。 耳边是他的轻语,却带着千斤之重的承诺:“我回来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打湿了郁子肖的战袍。 “我等了你好久啊……” 郁子肖抱着她,这些时日来紧绷的神经,对局势一刻都不能停的分析,一瞬间全都留在了昨日,他什么都不去想了,只紧紧抱着姜柔,不停喃喃道:“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转身,对着骑在马上的萧承昱行了一个军礼,还未开口,萧承昱便笑着开口道:“侯爷这些日子连日奋战,疲惫不堪,今夜的庆功宴,你就免了吧!。” 郁子肖眉目舒展,双手抱拳:“臣遵旨!” 他抱着姜柔向马上一跃,整个人褪去了战争时的肃穆,骑在马上,神采飞扬。 “告辞!” 说完,他一手环着姜柔,骑马绝尘而去。 郁子肖解了披风将姜柔裹在怀中,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不复存在。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他脑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回家,回到他们二人的家。同桌而食,同寝而语,这是他此刻最渴盼的事。 姜柔这么长时间来的忧虑在见到郁子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落地,她身上骤然失了一直绷着的力气,马还在行走着,向着一切尘埃落定后,在那里守候着主人归来的郁府行走着。 可慢慢的,她手脚都变得很轻很轻,好像什么都抓不住,连抬一抬的力气也没有了,姜柔疲惫地闭上了眼,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向后靠去,紧靠在郁子肖的胸膛上。 郁子肖察觉到怀里的人将没有多少重量的身子靠紧了他,低声道:“累了吗?” 姜柔嗓中轻轻“嗯”了一声。 郁子肖轻声在她耳边道:“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到了家,我抱你回去。” 姜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应道:“好。” 郁府一点一点出现在两人面前,离开一个多月,这做府宅静静地等候在这里,郁子肖看着他,竟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姜柔感受到马渐渐停了下来,强撑起精神,睁开眼眸:“到家了……” “嗯。” 郁子肖纵身一跃,扶着姜柔下了马。 姜柔由他扶着自己的手臂,脚落在地面时,脑中一阵眩晕感袭来。 郁子肖看她脸色不大好,急道:“怎么了?” “无事。”姜柔摇了摇头,抬眼对他浅浅一笑,“我们回家。” 看她要同自己一起走回去,郁子肖便伸了手扶着姜柔的腰,一同向郁府的大门走去。 姜柔每走一步,便觉得身体愈发沉重,可她不敢停下来,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们到了。” 郁子肖脸上显出一丝喜悦,伸手去推大门,然而他刚抽了一只手,怀抱着的人却突然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郁子肖神色骤变,收紧了胳膊,才没有让姜柔倒在地上,然而他还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声,低头一看,入目的就是姜柔殷红的嘴角。 “你……” 话还未出口,姜柔又剧烈地咳了一声,呕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完全脱了力,向下倒去。 “姜柔!” 第73章 郁子肖看着姜柔下颔的血迹, 脸上霎然失了血色, 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浸入了冰窟中, 浑身发冷。 他愣愣地看着她, 失声:“姜柔……” 明明方才他们二人还携手要一同回家, 怎么会…… 姜柔微微睁着眼,身上却一丝力气也无了,她刚刚抬起的手从身侧滑了下去, 郁子肖如大梦初醒,慌乱地叫起姜柔的名字, 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向屋内走去。 战场上,多少次敌军的长刀抵在他胸前, 他都从未怕过,此时却怕得浑身发颤,他这些日子见过了遍地的鲜血,却不及姜柔嘴边的血渍骇人。 郁府中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下人在一直照料着, 院子里的树早已枯败,到处透露着一丝死气。 唯有怀里的人还是温热的, 她的头靠在他胸膛上, 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姜柔,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他颤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叫着姜柔的名字,“不许睡!” 姜柔不能有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好不容易盼来了安稳相守的日子,没有了她,郁府怎还能算是他的家,他以后该怎么过…… 府中的下人见状纷纷惊慌起来,念冬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煞白:“小姐!” 郁子肖厉声道:“快去!把张太医请过来!” 蓦地,他听到怀中一声气音,微弱得像是他的错觉,可郁子肖捕捉到了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连忙附身将耳朵凑到了姜柔的嘴边。 “郁子肖……” 郁子肖听到她的声音,一瞬间眼眶发热,将姜柔放到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抚摸着她的脸颊,哑声道:“我在这,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 ?? ?°)?最( ?° ?? ?°)?帅( ?° ?? ?°)?最高( ?°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姜柔姜柔缓缓睁开眼,看着郁子肖近在咫尺的脸,轻声道:“郁子肖。” 她缓缓牵起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是你别怕……才对。” 她费力地抬起右手,想要去摸一摸郁子肖的脸,郁子肖眼睛一红,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不怕,只要你好好的,我有什么可怕的……” 说到这里,他喉咙中一哽。 “郁子肖,别怕……”姜柔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里面盛满了眷恋和压抑的痛楚。 “我阿娘说过,我的命格线是和你连在一起的,你生,我活,你死,我亦亡。” “你不要……难过,我只是太累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有事。” 姜柔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总是轻轻柔柔的,好像一出口就要随风散去。 郁子肖双眼失了神,他把姜柔锁在怀里,吻着她的发丝,颤声道:“你说了你我的命格线是连在一起的,我如今好好的,你什么事都不能有,若是你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听到没有?!” 姜柔嘴角动了动,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她喉咙里又涌出一股腥甜,郁子肖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耳边仿佛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像冰锥一样不断刺在她的耳膜上,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只能依稀看到郁子肖的嘴在动。 你在说什么…… 听不见了。 周身的温度一点点冷却下来,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姜家的西院。 那年除夕,她生了场大病,然而第二日还要早起去向姜夫人请安。 那日下着大雪,她拖着病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往东院,到那里时,姜府的人却早已聚了起来,姜夫人见她来了,和颜悦色地赏了她一杯热茶,让她在厅中一起吃了饭,随后便将她打发回去了。 然而姜柔回到西院后,姜夫人的贴心丫鬟九香却紧跟着到了,站在门边传达了姜夫人的令。 不通礼数,不尊主母。 这天喜庆,便不当着大家的面罚她了,自己在屋子里跪两个时辰,九香在这里看着她,直到她跪完了。 九香毫无顾忌地走了进来,坐在了椅子上,弯起一双细眼看着她。 念冬气不过,怒道:“九香,小姐是主子,岂有小姐跪着你坐着的道理?!” “念冬。”姜柔制止了她,“九香奉了母亲的命令过来罚我,母亲允许她坐,她便可以坐。” 九香也笑吟吟道:“夫人也是疼惜二小姐的,只是这大年初一,二小姐请安便晚了,日后若是又坏了规矩可怎么办?今日跪了,也是让小姐长个记性。” “你!”念冬红着眼睛瞪她,却不得不屈服在姜夫人的威力下,西院本就是一直任人欺负的,有九香看着,她和盼晴不能妄动,便跟着姜柔一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屋中炉子生得并不暖和,姜柔刚一跪下,膝盖上传来了刺骨的冰冷,她微微蹙了下眉,随后脸上便恢复了淡淡的神情,她直直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直到她跪足了两个时辰,九香急着交差,没有过多为难,见时间已够朝转身离开了。 “小姐!”九香前脚刚他出去,念冬便哭了起来,和盼晴一起扶着姜柔站了起来,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姜柔脸上还有病中的潮红,唇色苍白,站起身后便脱了力,大脑一阵眩晕,整个人摇摇欲坠,念冬和盼晴连忙将她扶到床上躺了下来。 “他们太过分了!这是大年初一,小姐还在病中,况且哪家是要日日请安的?夫人这分明是存心刁难!”念冬愤愤不平,看着姜柔,又是委屈又有心疼,“我们就这么由着他们欺负吗?小姐身子本就不好,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连一向寡言温和的盼晴也跟着念冬替她委屈起来,姜柔听着耳边两人的声音,心中却一丝波澜也未起。 她知道她们两个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可她除了对此有些许欣慰外,对于姜夫人的刻意刁难,却没有了任何感觉。 她仿若失去了那些鲜活的情感,这些明明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事,她却好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去想。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在她未曾注意的时候,心越来越麻木贫瘠,或许早就开始枯萎了,当她发觉时,它已经渐渐死去了。 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和郁子肖成亲的那一日。 她手中握着喜果,静静坐在床上,便听到门哐的一声,郁子肖不知喝了多少酒,远远的,她便闻到了一丝酒气。 他走过来,赶走了盼晴和念冬,毫不心软地拽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过去,姜柔的手一颤,喜果掉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她心中闪过一抹失落。 很可惜,那喜果本该是两个人新婚之夜一起吃掉的。 郁子肖不耐烦地掀开了她头上的盖头,没有一丝温情,连喜秤也未用,姜柔只觉得眼前一亮,他的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双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冰冷审视的眼睛,他紧紧捏着她的下巴,目光牢牢地锁着她,幽深的眸子似乎要将她看穿。 姜柔愣住了。 那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新婚之夜,郁子肖不信她,甚至厌她,他的话字字刻薄,坏得那么明显又那么直白。 她确实,有一丝小小的难过。 可是姜柔看着他这个样子,却一点都恨不起他。 比起姜家那些言语中毫无错处,可话里话外都在排挤她,甚至暗暗使绊子刁难她的人,郁子肖毫无顾忌表现出的厌恶,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活了十五年,或许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却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真正厌恶另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子。 夜晚她闭着眼,甚至有一些欣悦。 她并不是被人厌弃却还努力去讨好的人,让她真正感到开心的是,她竟然因为郁子肖的话,有失落,有紧张,还会有难过。 她的心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似乎是在告诉她,它活过来了。 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姜柔渐渐回神,睁开了眼睛。 天已黑,郁子肖正坐在床头,拿着勺子给她喂药。 “醒了?”看到姜柔醒来,他神色微怔,随后收回了喂药的手,声音沉下来,“太医方才来诊治过,一切安好,你静静修养便是。” 姜柔眼睫轻颤,浅浅笑了:“嗯。” 事实究竟如何,两个人秘而不宣。 应是夜深了,屋中闪烁着微弱的烛光,下人都已经退下,只有郁子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姜柔醒后,便精神了些,她看郁子肖蹙眉深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姜柔。”郁子肖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第74章 姜柔凝视了他片刻, 没有回答他, 而是道:“我想回柢族看看。” 郁子肖闻言, 神色微动:“柢族?” “嗯。”姜柔点头, 缓缓道, “我想回柢族,看一看那里的人,还有他们生活的地方, 我从小在京城中长大,可我身上还流着柢族的血, 能回去看一看,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郁子肖打断她:“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 姜柔摇头:“如今局势刚稳, 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兄长已经答应要带我回去看一看,你放心,有他在,我不会有事……” 郁子肖沉默片刻,垂着眼, 没有看她:“你早就做了打算,是吗?” 姜柔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 轻轻开口:“郁子肖,我活不久了。” 郁子肖身子一僵,随后说出的话却全然没有平日的底气:“你不会有事。” 他说:“等病好了,想去哪里, 我都带你去,你若不想留在京城,我们就离开,你想一直留在柢族,我也陪着你……” 郁子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看向姜柔,就见她已经闭上了眼,呼吸轻浅而均匀。 烛光闪烁,影子在他的脸庞跳跃,映得修长眼尾忽明忽暗,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着烛火的熄灭,一切都掩埋在黑夜里。 她若是真的回了柢族,只怕自己此生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况且,柢族也回不去了…… 不出所料,第二日,他在郁府中见到了云辞。 云辞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今日却突然从墙上跳了下来,看向郁子肖。 郁子肖直接开口道:“姜柔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姜柔一定有什么瞒着他,他请了那么多郎中,开了这样多方子,姜柔的身子却仿若一个无底洞,补药吃得再多,也无法补上身子的亏空。 郎中诊来诊去,总说她身子底虚弱,要一直补着,然而无论怎么补,姜柔却在这短短两个月迅速消瘦衰弱了。 他求问天下的名医,却没有人能解姜柔的病症。 姜柔不肯说,他亦不忍心逼问她,云辞说要回元香,他就动用了所有的人力去寻,却总是无功而返。 他嘴上说着手底下的人太蠢,可他自己也知,要找到那回元香,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 柢族早在几年前,就被皇上下了密旨,全部铲除了。 纵然当年族长做过承诺,柢族永生不出山林,甚至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可帝王即便有了一时的恻隐之心,他一旦坐拥江山,猜忌也只会愈加浓烈,只增不减。 一场暗杀,柢族生活的山林,血流成河。 三年前云辞突然出现在南泊一带,恐怕就是因为柢族出了血灾,云辞逃出生天,隐藏身份在外游历,后来为了姜柔,才重返京城。 柢族终是消失了。 郁子肖不会告诉姜柔。对于这件事,他和云辞心照不宣,皆闭口不提,可姜柔想要落叶归根,她又怎还能回去…… 太苦了。 他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刚打了胜仗,回来后姜柔却病重了。 她身子一步步衰弱,何尝又不是他的错? 若不是那个预言,若不是姜柔一心想要助他渡了那场劫,她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昨晚几乎彻夜未眠,时不时醒来探一探姜柔的额头,如今站在这里直视着云辞,两眼通红,面色阴沉,那张好看的脸竟生生变得可怖起来。 云辞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怎么样了? “她的身体状况,你比我更清楚。”郁子肖看着云辞,情绪翻涌起来,“当初我受徐家牵累,姜柔出事了对不对?只有回元香能救她,是不是?!” 云辞不语。 郁子肖一字一顿质问道:“你既是柢族人,怎会不知回元香的下落?!” 说完,他松了紧紧捏着的拳头,闭着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真的是疯了,他怎么能质问云辞…… 回元香这等稀物,纵然真的在柢族,恐怕持有的人也不会让其他人知悉,若是消息传出,稍不留神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况且三年前柢族已经消失,那回元香恐怕也随着主人入了土,消失在这世上了。 云辞沉默地看着他,只摇了摇头。 当年他回到柢族,外公已经逝世,他也未曾想过去知悉回元香的事。如今,一切却都是造化弄人,姜柔病重之时,那回元香仿若真的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却连它的影子都未见到。 姜柔喝的那杯毒酒,除了致瘾的另一种毒药可缓,若没有回元香,便别无他法。 他原想随了姜柔的愿,带着她离开京城,找一处地方,让她安安心心养病,自己继续寻解药。若是真的无力回天,他就一直照顾着,直到她离开。 可是他恍然想起,当年慧庭大师给出的预言。 姜柔的命格线是和郁子肖连在一起的,这一生都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姜柔救得了郁子肖,郁子肖又何尝救不了姜柔? 母亲当年宁愿牺牲了自己的身体,也要拼着生命危险提前一个月诞下姜柔,让她竭尽全力助郁子肖渡劫,是为了让她长久安乐地活下去,而不是死在郁子肖的这场劫中。 他生她活,他死她亡。 只要郁子肖还活着,姜柔就一定不会死。 所以他来找了郁子肖,他总以为回元香是关键点,可如今才蓦然发觉,郁子肖才是真正牵引着姜柔命数的那个人。 他终是告诉了郁子肖:姜柔中了毒,除回元香外没有解药,只有你救得了她。 郁子肖虽早有猜测,但云辞亲自将这些告诉他,他脑中还是一道霹雳,心顿痛起来:“她何时中的毒?” 不等云辞回应,他神色一变:“是萧承文!” 想到萧承文,郁子肖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饮了他的血,他对付自己便罢了,姜柔做错了什么?! 他对云辞道:“你留在府中照看,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他眸中一暗,便离开了郁府。 ———— 天牢中,阴湿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脚都锁上了沉重的镣铐,他面无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若不是狱卒送饭的时候他会动一动胳膊,任谁来看了,怕都会觉得是个死人。 “当初身份再显赫,还不是要落得这个下场?”看守的狱卒吞了一碗酒,砸了咂嘴,“要我说,还是生到闲散王侯家最好,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一辈子吃穿不愁,也不用像宫里那些贵人整日斗来斗去,提心吊胆,稍不留神就没了脑袋!” “诶,你还别说,当初这废太子下狱时,皇上还赐了一杯毒酒,让他死个体面,没想到他居然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出去了不夹着尾巴活,还造反?”另一个狱卒一边喝酒一边摇头,“如今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何必呢?” 萧承文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似乎听不到外面狱卒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那日,宣王的兵马赶回了京城,突厥军队瞬时不堪一击,裴胤仓皇出逃,然后,他杀了他…… 对,他杀了裴胤。 一直站在他这边的人,原来一早就和突厥勾结上了,他给自己出谋划策,原是为了助自己登上皇位,而后架空皇权,成为大俞真正权倾朝野的人。 他还剩下什么? 母后早就仙逝,父皇已经放弃了他,裴家是在利用自己,太傅失望,姜凝也离开了他,被姜彦送到了江南…… 世人眼中,他更是一个残害忠良,意欲谋反的奸贼。 权力,地位,名誉,亲情,爱情…… 他什么都没了。 他彻彻底底地失败了,甚至连一个全尸都不能留下。 都是……都是那些人的错! 他比郁子肖,比萧承昱差在哪里?!他是皇上的嫡长子,是大俞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都是那些人盯着他,迫害他,否则他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远处是什么声音…… 不知何时,走廊里传来了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方才还在外面大侃的两个狱卒一下子收了声,恭敬道:“侯爷。” 牢门传来锁链落下的声音,萧承文仍旧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仿若对周身的一切都毫无感知。 突然,肩膀上一阵剧痛,巨大的力量将他掀倒在地。 萧承文仰躺在地上,左臂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然而他无知无觉,就那么躺在地上,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牢顶。 郁子肖走近,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冷声道:“还活着就别躺在那儿装死。” 萧承文苍白干裂的嘴角慢慢扬起,突然眼睛盯向郁子肖,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回荡在牢狱中,很是凄然。 郁子肖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你对姜柔下了什么毒?把解药给我!” 萧承文听到这个,看着郁子肖震怒愤恨的样子,他心里皆是快意,笑得更加猖狂。 “闭嘴!”郁子肖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拽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当场活剐了他。 郁子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解药交出来!” “解药?”萧承文终于开口了,仍不减脸上笑意,“你是说我让她喝的那杯毒酒?” 如他所料,郁子肖果然被他激怒了,直接挥手给了他一拳,打得他目眦尽裂,直接滚在了地上,然而萧承文不嚎反笑,那张不人不鬼的脸上满是嘲弄。他有什么可哀嚎的,看着郁子肖这幅样子,他开心得很! 郁子肖一把狠狠扼住他的脖子,两眼通红地看着他:“别以为你要死了,我就没有法子治你,你若不将解药交出来,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承文顶着青紫的脸,冷笑了一声:“那毒酒没有解药,什么都救不了她,你对付我也没用,哈……” “你这个疯子!” “郁子肖,你这一生机关算尽,无时不刻不在跟我作对,如今我要死在这狱中,你以为自己就赢了吗?”萧承文对他的评价不置一词,嗤笑,“你的女人为了救你而中毒,而你只会窝囊地躲在家里,连她快要死了都不知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闭嘴!”郁子肖怒斥,忍着一刀了结他的冲动,咬牙道,“你对她下的什么毒?!” “你尽管一刀杀了我,黄泉路上,我定然会拉姜柔作伴……” 郁子肖一把将他掼到了墙上,松了手,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畜生!” 萧承文被他砸到墙上,整个后背都在发痛,他含糊地笑着,似在自言自语:“凭什么?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被你占尽了……” 郁子肖冷眼看着他。 “从小他们就说你天赋非凡,纵观整个皇城,没有比得上你的子弟,明明我才是太子,这些人都没长眼吗?!” “你是堂堂定国侯的世子,身后还有徐家做倚靠,萧承昱向着你,徐家向着你,还有个愿意为你赴死的夫人,凭什么所有人都帮着你?为什么你要和我作对!” “我从未想过和你作对。”郁子肖冷冷道,“若不是当年你听了那些有心之人的传言,想尽法子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也该是像我父亲一般,披盔戴甲,上战场杀敌,做一个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热血儿郎,而不是缩在这京城里,整日思考那些权术算计,想着怎么扳倒你。” “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自保而已。” 萧承文目光紧盯着郁子肖,随后狂笑起来:“少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生来就要和我作对,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满意了?!” 郁子肖厌恶地看着他癫狂的样子,心知从他这里已得不到什么,转过身,就欲离去。 萧承文却在他身后大喊了起来,犹如一头困兽最后的斗争:“郁子肖!你以为你赢了?!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斗?我什么都没了,你又何尝不是?你爹娘皆因你而死,你夫人为了你生命垂危,要是没有这些人,你怎么可能斗得过我?!你以为如今你比我好到哪里去?爱你的人都因你而死,从今往后,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郁子肖闭了闭眼,将怒气全都压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把人看紧了。” “是。” 萧承文的话不断回想在他耳边,时时刻刻在告诉他,姜柔如今命悬一线。郁子肖神思凝重地走出了天牢,外面却站着一个少年,似是等他许久了。 是于光。 几日不见,这少年已经愈发成熟挺直。此次守城一战,是他活捉了萧承文,立了大功,如今已经升为副将,前途大好。 于光见到他,有些踌躇:“侯爷,末将有一请求,还望侯爷成全。” “说。” “萧承文死罪已定,可否免了凌迟,变为砍首示众?” “为何如此?” 于光握紧了拳头:“末将私心,萧承文做了这么多恶毒之事,害死了这么多人,如不该将他的罪行一一昭告天下,难平末将心中之恨。” 这少年身负血海深仇,却能忍住自己的仇恨,不去手刃灭族仇人,而是将萧承文活捉回来,交给朝廷发落。 他能这么做,定然是权衡了局势,料到萧承文大势已去,死罪无疑,才放心地将此人交给了朝廷,既表明了自己对大俞的忠心,又光明磊落地报了自己丑。 于光要的,不仅仅是萧承文的死,还要他当着京城百姓的面,以性命还于家一个清白,一个公道。 能忍有谋,有情有义。 这样的人,日后定然有所作为。 于光低着头,没听到郁子肖的回话,又大声恳切道:“还望侯爷成全!” 郁子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既如此,本侯就成全你。” 第75章 姜柔这些时日总是醒来得少, 昏睡时居多, 醒后, 有时脑子也如滞住了一般, 她靠在床头, 一晃神,便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了。 如今这幅样子,只怕是柢族也回不去了。 郁子肖有时候不在府中, 只有盼晴和念冬整日在床头守着她,这两个人比自己还害怕, 几乎是每日以泪洗面,盯着一双红眼伺候她。 “哭什么?”姜柔轻轻笑了,“我走之前, 会嘱托侯爷给你们许配好人家,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姐哪个冬天不生病,等开春了,小姐自然就好了,我和念冬就守在这里, 谁也不会离开的……”盼晴说到此,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念冬这些日子早已不复往日的活脱, 两个眼睛都红肿起来, 小声嗫嚅道:“侯爷已经放出了话,天下之大,这病总有人能治,小姐难道还不信侯爷的能力吗?” “不是不信……”姜柔喃喃道, “只是我这身子,如今就算得了解药,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小姐别这么说,小姐身子好着呢……” 念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忿忿,“如今外面的人也知咱家小姐病了,整日明里暗里打探咱府里的情况。小姐还好着呢,他们一个个便忍不住了,想着法子往咱们郁府里塞人……小姐要快点好起来才是,不能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念冬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盼晴就连忙扯她了一下,暗暗瞪了她一眼,念冬这才发觉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姜柔虽有预料,可还是怔了一下:“那些塞进来的人如何了?” 盼晴忙道:“小姐别担心,侯爷全都打发走了,那日当着许多人的面发了脾气,谁都知道侯爷疼惜在乎夫人,再也没有人敢自作主张往咱们侯府里塞人了。” 姜柔无声地看着窗外,缓缓闭上了眼。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她若是走了,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什么好话都不爱说,总是那么拧巴别扭,若是对别人发了脾气,那个人会像自己一样接纳吗…… 可她还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能陪在他身边,包容他的脾气,理解他,爱护他。 只要,郁子肖别忘了自己。 良久,她轻轻开口:“侯爷呢?” “皇上病重,所有大臣都去了宫里等守,侯爷也进宫去了。” 姜柔又闭上了眼,躺了下去:“他若是回来了,一定要叫醒我。” ———— 皇上寝宫中,常公公走到外间,接过了徐贵妃端来的药。 “服侍皇上用下吧。” 常公公双手有些颤抖,暗暗看了徐贵妃一眼,颤巍巍道:“娘娘,这药……” 徐贵妃没有回应他,只淡淡道:“本宫,是太子的母妃。” 常公公连忙俯首:“奴才明白。” “去吧。” 常公公走进里间,看着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稳着声音道:“皇上,喝药了。” 皇上转了转眼珠,淡淡地看着他,常公公骇然失色,跪了下来,将药举过头顶:“皇上……请用药。” 皇上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道了三个字:“拿来吧。” 常公公急忙行至皇上面前,用汤勺盛了药递到皇上面前。 皇上喝下了药,突然开口:“自忠啊,你跟了朕多久了?” 常公公顿时老泪纵横,跪下道:“奴才自皇上登基起便开始伺候皇上,如今已有十五个年头了……” 皇上道:“你跟了朕这么久,你看昱儿如何?” 常公公揣摩着皇上的意思,小心翼翼道:“奴才不敢妄言,太子殿下襟怀坦白,仁厚有德,有此储君,是我大俞之幸。” 皇上喘着气,声音微弱:“朕过去偏爱前太子,对昱儿多有忽视,如今看他政事勤奋,又颇得人心,朕……也就放心了……” 常公公泣道:“皇上……” 他低头跪了许久,床上终是再没传来皇上的声音。 前朝中,众臣都等在朝堂里,个个神色凝重。 半晌,常公公走了出来,泪如泉涌,悲痛道:“皇上,驾崩了!” 霎时间朝堂黑压压跪倒一片,众臣下跪叩首,整个大殿一片哀声。 这位开国之君,当年威风赫赫,杀伐果断的君王,就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离去了。 郁子肖起身,看着萧承昱的背影,心中除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外,竟有一丝悲廖。 王妃已去,萧承昱只字未提,可是整日沉默着,不停地处理政事,再不复往日亲和健谈的模样。 纵然皇权在手,失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 郁子肖回到府中,轻手轻脚走进屋子,便见姜柔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见到他,她便浅浅一笑:“你回来了。” “怎么不躺着,可感觉好些了?”话一出口,郁子肖便后悔了,姜柔什么时候又说过不好。 姜柔看着他有些懊恼的神情,抿嘴笑道:“就是觉得好些了,才想坐着等你回来,跟你说说话。” 说着,她从枕头边拿出一个木头匣子,递给了郁子肖。 “这是什么?”郁子肖接过打开来看,就看到里面盛放的一个镯子。 他认得这个镯子,是姜柔嫁过来时带着的。 当初他起了恶劣的心思,夺了这镯子骗她说送人了,后来姜柔就将这镯子收了起来,再也没戴过。 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姜柔哭,后来姜柔也时常哭,皆是因为他。 郁子肖心中有些酸涩,低声喃喃:“把这个给我做什么?” “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镯子了。”姜柔垂眸,看着这镯子,“这是母亲就给我唯一的东西,与我而言最是珍贵,日后你看到它,或许还能记起我的样子……” 她说话间,郁子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沉,听到这里,他打断了她:“你在说什么?你每日都在我身边,我怎会忘了你的样子?!” 他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恐惧。 “郁子肖。”姜柔轻叹了口气,“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细瘦温凉的手轻轻搭在郁子肖手背上:“答应我,等我走了以后,娶一个真心爱护你的女子,不要想我,也不要忘了我。” 郁子肖紧紧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神情骇然:“你在胡说什么?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我要你一生一世都陪着我,你凭什么说走就要走?!” 看着他,姜柔明白,郁子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肯接受。 她温声开口:“郁子肖,不要再让我难过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让我安心地离开吧……” 这句话无疑是一个诛心的杀手锏,郁子肖如今最大的痛苦与懊悔,全都在于过去给她的伤害,在还无法弥补的情况下就要接受她的离去,他怎肯接受? “你别走……”郁子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圈一热,躲避似的低下了头,声音却沙哑了,“过去是我不好,总是惹你伤心,今后我再也……再也不会了,你留下来,留下来陪着我不好吗?” 他所有落魄绝望的时刻,都有姜柔陪在他身边,他不想这一切都结束后,终于盼得平常安乐时,姜柔却不在她身边了。 不想让她吃的苦,她通通陪着自己咬牙挺过了,想给她的欢愉,她却全都不要了。 郁子肖咬紧牙关,一滴泪落在姜柔盖着的被子上,在棉布上晕染开来。 “姜柔,我亏欠你太多了……” “你不欠我什么。”姜柔的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开口道,“郁子肖,你看着我。” 郁子肖抬起头,眼角有一丝红。 “郁子肖。”她叫他的名字,声音里是无限的温柔眷恋。 “我长到这个年纪,过去的生活,一直很平淡枯燥。母亲去了之后,我几乎没有因为什么欢喜,悲伤过。府中那些人明里暗里给的刁难,每一桩我都受着,可我从未埋怨过。”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他们,是我早已经习惯。从小我就知道要如何在姜夫人手下生活,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忍受,时间长了,便不觉得算什么,无论他们如何对我,我心里都仿若空了一般,明明该委屈愤恨,可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的心越来越空,却什么都装不下,我没有担忧牵挂过什么人,也从没未把谁认真放在心上。” 姜家人的冷漠和刻意刁难,要说难过和委屈,其实也并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心中不再有情绪涌动,变成了一潭死水,不管别人向里面投掷了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她只是习惯性地去接受,面对,再这样反反复复的过程中维持枯燥的生活。 就这么在西院里,度过了十五个春秋。 “郁子肖,遇到你之前,我是活着,可我仿佛心已经死了。” “我才十五岁,却觉得这世间也不过如此了。” 郁子肖愣在那里,姜柔看着他,眼中有水光开始闪烁,“之后,我嫁给了你,原先我只是想顺着我该走的路活下去,可是我明明可以忍受那么多,你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我难过委屈,却又能轻而易举让我心生欢喜。” “那些我不曾注意过的情绪,在遇到你之后,全都在我心里翻涌了起来。” “我娘说,你活着,我才能活。从前我以为她说的是我的生命,现在才明白,她说的,其实是我的心。” 姜柔眼眸湿润了,将这些话说出来,她释怀地笑了,笑容与眼泪混杂着,交织出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所以你看,你并不欠我什么,你已经给了我许多。” 她缓缓凑近,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谢谢你,让我能去爱一个人。” 郁子肖怔怔地看着她,顷刻间,抱紧了眼前的人,低头吻了下去。 第76章 这是郁府吗…… 院落中的那棵树度过了冬天, 又抽出叶子来, 重新变得繁茂, 阳光和煦, 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 下人进进出出,手中端着不同的食盘,府中一片热闹, 像是在庆祝什么。 他看到很多来客,笑吟吟地来到他面前:“今日是侯爷的寿辰, 臣前些日子得了一幅上好的字画……” 原来今日是他的寿辰。 梦中的他在府中走着,脚步略显急促,不断有人到他的面前来, 想要攀谈几句,他不耐烦地推开了周围挡着的人,终于快走几步到了寝室。 里面纤尘不染,与他记忆中的屋子一模一样,可是, 不该这样。 一定少了些什么…… 他一时竟想不起来。 他坐在床上,抚摸着两个并在一起的软枕, 心底仿佛突然被荆棘刺穿, 他听到自己开口:“姜柔……” 他蓦然发觉,姜柔不见了。 姜柔呢…… 他叫来府中的丫鬟,问:“夫人呢?” 丫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侯爷,咱们府中还没有夫人。” 他怔然:“那姜柔呢?” 丫鬟不解:“恕奴婢愚笨, 不知侯爷说的是哪家千金……” 他听到这话,怒火顿起,沉下了脸:“姜家的二小姐,你不知吗?” 丫鬟以为惹了他不快,害怕地跪下来:“侯爷恕罪。奴婢只知姜家有一位嫡小姐,从未听过二小姐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不可置信地走出去,疯了一般,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姜柔,得到的答案却如出一辙。 没有,没有人知道她。 姜柔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是他的妻,与他拜过堂成过亲,是他每日同床共枕的妻子,怎会没有人记得她? 他跑出了郁府,去了姜家,去了皇宫,去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街坊,可是姜柔不见了,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的脑子开始发痛,像有千万毒蚁在啃噬着他的记忆…… 他想不起来了,他记不起姜柔的样子了,姜柔是…… “姜柔……姜柔!” 郁子肖睁开眼,额头上冒着冷汗,落在了发丝上,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做了噩梦。 他连忙侧过身,便看到姜柔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姜柔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眉,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愁思。 郁子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姜柔的额头。 有些烫。 郁子肖起了身,裹着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外间道:“来人。” 外面守夜的两个下人得了令,熟练地退下去准备了。 这些日子,姜柔夜里时常会发低烧,又总是昏睡着,纵然难受也醒不过来,出不了声,郁子肖便叫人守着夜,隔段时间就来叫他一次,他好醒来看一看姜柔的状况。 下人烧好了水端了进来,便退了下去。 郁子肖拿起干净的毛巾,将外敷的去热散倒在水中,将毛巾浸湿了,擦拭姜柔的脸。 姜柔昏睡中出了一身的薄汗,郁子肖小心地解了她的里衣,轻轻给她擦着身子。 直到姜柔的烧退得差不多,他才收起了手中的毛巾,拿了套干净的里衣给她换上。 整个动作途中,姜柔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末了,郁子肖吩咐人将屋里的东西收拾了,独自坐在那里,没有了睡意。 微弱的烛火映着姜柔的脸,郁子肖无声地注视着姜柔的脸庞,目光不肯离开半刻。 他很想就这么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姜柔熟睡的脸,听着她轻轻的鼻息,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姜柔还在他身旁。 他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那么多次濒临绝境,他也觉得不过就是要自己一条命而已,没了就没了。 可是一想到会有一天再也看不到姜柔,他的心便如被生生剜去了一般,在他胸膛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 一个人没有了心,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从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等待他的,只有漫长无望的岁月。 郁子肖沉寂着,整个人都如落了一层灰雾,再不复往日神采奕奕随心自在的模样,就如一棵内里被蛀空的树,纵然在外人看来还有几分精气神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糟透了。 郁子肖看着姜柔,余光突然瞥到放在床头小桌上的木匣子,那匣子里面存放着姜柔的镯子。 他伸出手,打开了那盒子,从里面拿出镯子,静静端详着,恍然间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充满戾气的人,杜绝一切外来的无法信任的善意,姜柔从嫁过来那天起,就站在他的壳子外,想要看一看他的模样。可她刚试着碰一碰他,他就要亮出利刺,恶狠狠地扎上她的手心,看着她手上的血珠,他甚至还会会恶意地想,姜柔受伤了就会离他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可是她没有,她收回了手,紧接着向他露出了软绵绵的腹部,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就算扎得遍体鳞伤,也要抚平他那些伤人伤己的毒刺。 他那时,甚至连姜柔的一个镯子也要怀疑,不顾她的意愿,径自拿走她珍爱的东西,还…… 郁子肖整个人突然僵住。 还擅做主张地拨弄了这个镯子,试出了这镯子的机关,他打开了它,闻到了淡香,以为是女子喜欢的寻常香料…… 这镯子,是姜柔的母亲留给她的。 镯子,异香,柢族。 郁子肖脑中闪过一道激流,炸得满脑子轰轰作响。 他呼吸急促起来,手心里一瞬间起了细汗,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压着紊乱的呼吸,去拨弄镯子上的珠子,一颗,两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动作不过片刻之间,却仿若走过了无数个春秋。 “咔嚓”一声,镯子自中间分开,露出一个镂空的小壳子,里面是一颗香丸。 郁子肖定定地看着落在手心里的白色香丸,脑中刹那间空白一片,少顷,他才大梦初醒般,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夜半,京城中一片寂静,唯有郁府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人进出。 后半夜,云辞赶到了。 接过那香丸,云辞没有去问回元香的来源,写下了配好的药方,正欲找人去药铺抓药,却被告知郁子肖已经派人将药铺中所有名称的药都抓了许多来。 小火煎熬,热水沸腾,草药的苦伴着回元香的味道,终于变成了郁子肖手中的一碗药。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姜柔坐了起来,端着药去喂她的时候,手竟然有一丝发颤。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他苦寻了这么久的回元香,其实就在郁府中。 那日阴差阳错打开的镯子,竟成了如今姜柔活下来的关键。 好不容易喂姜柔喝下去了药,云辞探了姜柔的脉,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这么短的工夫,居然已经开始汇聚元气。 云辞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的第一个笑:现在看来已无大碍,照这样下去,不日便会恢复。(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这互相缠绕的命格线,本就不是供养关系,而是共生。 谁离了另一方,都无法活下去。 他看着坐在那里依旧不安的郁子肖,终究明白了师父当年说过的话。 确认姜柔好转后,半夜被惊醒赶来的郎中都舒了一口气,终于散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空寂下来,郁子肖坐在床边,劫后余生的大喜,席卷了他所有的神经,他终是再也忍不住,一手撑着额头,泣不成声。 姜柔昏睡中便听到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再哭泣,却又拼命地压抑。 是郁子肖吗,怎么听起来这样难过…… 迷迷糊糊中,这声音若有若无地牵引着她,将她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 她挣扎着清醒,眼前终于透进来一丝微光,她看着床边模糊的人影,哑声开口:“郁子肖……” 郁子肖一怔,也顾不得自己红着的两只眼了,立刻看向姜柔,便见姜柔微微睁开着眼,正看着他。 “你醒了,我……”郁子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索性弯下身子一把搂住了她,“别怕,什么都不用怕了……” 姜柔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愣着开口:“你衣上是……” “没什么,没什么……”郁子肖有些语无伦次,“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找到回元香了,你会一直活下去,你会好好的……” 姜柔听着他的低喃,仿佛在做梦一般:“回元香?” 郁子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不许再胡思乱想了,我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一个夫人,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让我另娶他人。” 姜柔吃痛,一时间愣在那里,良久,才隐隐约约明白了郁子肖的意思。 难道真的…… “我……”姜柔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苍白枯瘦的手,“我真的……” “真的,是真的……”郁子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看到姜柔醒过来,听到姜柔的声音,他便觉得什么都复苏了,只想一直抱着她。 “我……”姜柔眸中一闪,淌下一滴泪,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前的温暖。 她一直都不是胆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惧怕死亡呢? 她看着自己掉落的发丝,日渐消瘦的身体,和越来越苍白的面容,又何尝不怕自己就这么一直衰弱下去,直到死去…… 她只能每天默默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一切,努力做好准备,去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她舍不得这世间,她若走了,就再也见不到郁子肖了。 姜柔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就算有这么一丝希望,她也想留在这世间。 她小声啜泣着,却笑了一声,把脸埋在郁子肖肩膀上蹭了蹭眼泪:“你抱得太紧了,放开。” “不放。” 第77章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外边的天开始亮了, 才又相拥睡下。郁子肖看着姜柔熟睡, 就自己起了身, 拢好姜柔的被子, 轻声走出了屋子。 今日是个晴天。 萧承文被处死,却还有一些裴胤的余党,这些日子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姜柔的病情, 此事耽搁了许久,是时候处理了。 府上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厅中, 陈义穿着常服,见到郁子肖便恭敬道:“侯爷。” 郁子肖先前就料到陈义迟早会来拜访自己,如今看来, 此人倒是挑了个好时机。 “不知陈大人今日到我府上来,所为何事?” 陈义也不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侯爷先前许了下官一个人情,不知侯爷是否还记得?” “自然记得。”郁子肖向来喜欢说话爽快的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笑道,“不知陈大人打算叫本侯如何还这个人情?” “不敢, 今日来, 是有一事相求。” 郁子肖问:“可是为了明吾卫?” 皇帝驾崩,太子还未登基,明吾卫的处境自然是十分尴尬。 明吾卫是皇帝为自己培养的亲信,凡是皇帝想要密查的事情, 皆会派明吾卫去查探,是以朝堂上人人见了明吾卫都恭敬三分,唯恐对方抓了自己的把柄,呈给皇帝,给自己带来横灾。 如今皇帝驾崩,新皇自会培养自己的亲信,明吾卫除了替皇上办事外几乎别无他用,这些年来又树敌众多,境况正是困难。 陈义今日来找他,是要向自己开口了。 不想,陈义却道:“下官想要娶雪嫣姑娘为妻,今日来,是希望雪嫣能从郁府出嫁。” 郁子肖闻言便愣住了,思索片刻,沉声道:“此话怎讲?” 陈义也不拐弯子,直接道:“实不相瞒,下官一早便知,雪嫣姑娘是侯爷的人。” 郁子肖看着他,轻笑一声:“既如此,陈大人还愿意插手那些事,是在间接帮本侯的忙?” “能不能帮上侯爷,下官不知。”陈义神色坦然,“下官只负责调查真相,若真是间接帮了侯爷的忙,定然是侯爷行事正义,光明磊落。” “从陈大人口中听到这些话,着实不易。”郁子肖又笑起来,“好,本侯就答应你,让雪嫣光明正大地从我郁府出嫁。” 陈义拱手:“那下官就在此先谢过侯爷了。” 陈义离去时,郁子肖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陈义这个人,很是聪明。 要迎娶雪嫣,又叫雪嫣从郁府出嫁,便是表明了自己愿意向新皇靠拢。 既迎娶了美人,又表决了立场,此人能如此得皇帝器重,确实有很多过人之处。 难得的是,当初前太子与宣王两派斗争时,前太子更胜一筹,此人却能秉着查明真相的原则为他们提供助力,无论是他原则极强,还是他慧眼识人,此人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可用之人。 郁子肖打定了注意,等姜柔醒来后,便去找她商量。 姜柔醒了,精神好了些,躺在床上静静听他说着,末了,只浅浅一笑:“你做主便好。” “你是郁府的夫人,这些事还需你来操办。”郁子肖道,“我打算收雪嫣为义妹,以这个身份配陈义也是两相正好,我想今日便将雪嫣接进府来,她是个聪慧懂事的,也可以陪陪你。” 郁子肖跟姜柔说这些,内心也有些不自在,毕竟当初他总去绮春阁,虽是搜集消息,但要说雪嫣和他没点什么,他是问题无愧,可就怕姜柔心有芥蒂。 姜柔也看出他在顾虑什么,笑道:“雪嫣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些年为郁家尽了不少力,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不过婚姻毕竟是关乎女子命运的大事,还是要问问她的意见好。” “你说的是。此事便由你来跟她谈,她若是不愿意,便罢了,左右我也知道陈义要的是什么,再许诺他就是了。”郁子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看陈义这人确实不错,我倒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姜柔弯了弯眼睛:“好。” 下午,雪嫣就被接到了郁府中。 雪嫣在绮春阁待了这样久,与人相处已是八面玲珑,因郁子肖的交待,府中下人也不敢看轻她,故而到了府中没多久,便得了大家的喜欢。 “先前也听闻夫人病重,只是雪嫣身份低贱,一直未能有机会探视。”雪嫣坐在屋中,关切地看着姜柔,“今日看夫人气色尚好,应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姜柔温声道,“只是我身子还虚,只能躺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夫人吉人天相,很快便会恢复的。” 姜柔笑了笑,跟她说起了正事:“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夫人,侯爷今日将我接进郁府,雪嫣明白侯爷的意思。”雪嫣迟疑了一下,道,“陈大人先前已问过我,是否愿意嫁给他。” “你可愿意?” 雪嫣脸颊上浮起些许绯红:“愿意的。” 姜柔看她的神情,心中便有了底,看样子,雪嫣对陈义也该是有心的。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雪嫣,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不必考虑我与侯爷,你若是真心愿意,我们自然会祝福你们,若是不愿意,也不必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雪嫣忙道,“雪嫣家人皆亡,本就孤苦一人流漂泊在世,幸得侯爷相救,才有了今日的一切,雪嫣不敢忘恩,况且……雪嫣虽然洁身自好,可是去了绮春阁这种地方,难免会有不好听的名声,自然也会些观人之术。陈大人待雪嫣确实有几分真心,他并非近女色之人,却一直都对我很上心,能嫁给陈大人,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听了雪嫣这番话,姜柔才放下心。 “既如此,我就为你选个良辰吉日,侯爷会收你为义妹,到时让你从郁府风光大嫁,以后郁府便是你的靠山,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雪嫣闻言,一下子红了眼睛:“我自失去亲人后,便一直觉得孤苦无依,如今夫人这番话,对雪嫣来说如同再造之恩,侯爷和夫人的恩情,雪嫣实在无以回报。”说着,她便起身想要跪下。 姜柔连忙拦住了她,温柔笑起来:“成亲是喜事,等你成亲了,我也沾一沾你的喜气,冲了病气,身子或许还能好得更快些,是不是?” 只是如今先皇丧事未了,这良辰吉日恐怕要推迟些时日了。 三月,天气回春,郁府太傅姜彦亲请太子登基。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众臣换下了丧服,改为吉服,恭迎新皇登基的喜庆替代了先皇驾崩的悲丧,郁府中也终于迎来了一门推迟已久的喜事。 寒冬已过,姜柔的身子已经大好,这日亲自将雪嫣送了出去,看着一队新人在随着喜红的迎亲队伍远去,回过头去看郁子肖,目光粼粼。 这日阳光和煦,映着她的脸庞也温暖起来,郁子肖会意,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下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姜柔看着郁子肖,莞尔一笑,却还是悄悄红了耳尖。 郁子肖好似要捉弄她一般,低头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上:“回屋中看一看,有东西要送给你。” 姜柔听着他的低语,也不知他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日雪嫣成亲,他却说有东西要送给自己,莫不是还在顾虑先前的事? 姜柔不动声色地应了:“好。” 说完她回身走了两步,却发现郁子肖并没有跟过来,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郁子肖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忍不住一笑:“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他这样反常,姜柔对屋里的东西更是好奇,便提着裙子,三步并两步地回屋了。 一推开屋门,姜柔瞬时间顿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妆台。 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套显眼的凤冠霞帔。 她走近,轻轻抚摸着叠放整齐的嫁衣,想起郁子肖今日的模样,兀自笑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郁子肖要给她的是这个。 他是要还自己一个新婚之夜。 “念冬,来帮我梳妆。” 姜柔看着镜子里的人,唇如樱点,香腮似雪,染上浅浅胭脂,透出一丝独属于少女的娇媚。 她想起当初嫁给郁子肖时,她坐在西院的屋子里,也是念冬站在自己身旁,为自己梳妆。 同样的一张脸,那时镜子里的人却没有少女出嫁时的羞涩与期盼,更没有今日鲜活的喜色。 念冬在一旁乐陶陶:“小姐出落得愈发好看了,比去年成亲时还好看。” 从镜子中,念冬看到姜柔抿着嘴笑了一下,但是姜柔什么话也没说,任念冬为自己盖上了盖头,便道:“先下去吧。” 她握住了放在桌上的喜果,静静坐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关上后,自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正不急不缓地向她靠近。 姜柔手指紧了紧。 脚步声停在她身前,明明时如此熟悉的人,姜柔还是觉得呼吸一滞。 随后,一根红色的喜秤将盖头轻轻掀起,她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一袭红衣,风华无双,他就这么站在自己眼前。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却掩不住彼此眼中的爱意,欢喜,还有一点点揶揄。 两个人相视片刻,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出来。 郁子肖转身拿了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姜柔一杯,挑了挑眉:“夫人,请喝喜酒。” 姜柔接过酒杯,笑道:“请夫君与我同饮。” 两人相对而坐,两手相交,鼻息相绕,共饮喜酒。 姜柔一杯酒下肚,还未松手,郁子肖的唇就贴了过来,酒香在两人口齿间漫延开来,是香甜馥郁,还有无尽的缠绵。 衣带松落,姜柔推了一下郁子肖的手,红着脸道:“现在天还亮着……” 郁子肖浑不在意:“成亲时没有给你,这次的洞房我一定要全都补上才行,万一以后你想起来,觉得遗憾怎么办?” 姜柔听得又羞又躁,不知道怎么反驳他,逃似的闭上眼睛不说话,郁子肖就把脸凑过来亲亲她:“门外的人都被我遣散了。夜夜同床共枕,羞什么?” 感受到怀里的人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郁子肖低低笑了一声,松了衣衫,将床帘放下。 天将黑时,姜柔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意识昏沉沉的,心里还有些哀怨,半梦半醒间却听到郁子肖贴近她耳旁小声说了一句话。 她本来有些迷糊,可是却将这话听地清清楚楚,字字刻在了心上。 “此生得姜柔一人,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78章 完结 这日, 萧承昱派人来传信, 召郁子肖进宫一趟。 皇上私下里传信, 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能与他知。 郁子肖来到养心殿, 还未见到萧承昱,只是看着殿内的摆设,与过去他看到的毫无分别, 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们和萧承文斗了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人, 让这养心殿易了主,年少时的志向,踩着那些血雨腥风, 终于得以问世。 年幼时郁绍曾与他说,郁家守护的不是萧家,是大俞,是黎明百姓。 他为了自保,也为了郁绍这句话, 助萧承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想起以往到这来时,都要跪拜皇上, 如今主人变成了他熟悉的表兄, 反而让他有些怔然。 曾经他与萧承昱时常在听风楼把酒言欢,谈论时事,如今却已然是君臣之别了。 “来了。”萧承昱从里间走出来,神色与往常无异, 指着一旁随和道,“坐吧。” 郁子肖回神,依言在一旁坐下,问起了萧承昱这次叫自己来的目的:“皇上今日叫臣过来,所为何事?” 萧承昱笑道:“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变得如此生分?” “过去皇上为兄长,相处起来自然恣意随性,如今一君一臣,若还像过去那样,岂不是无视天威?”郁子肖笑了一声,将心思外露了些,“说起来,臣与皇上而言,也算是外戚,皇上不妨可不行。” 萧承昱听了他这番话,却是顿时了然,不由宽心起来。 郁子肖肯这么直言不讳地与自己说话,定然还当他是兄长的。 “何必打趣我?”他笑了起来,“今日叫你来,是有正事要与你说。” 郁子肖也正了正色:“何事?” “裴相已诛,朝中皆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如今我根基未稳,眼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萧承昱道,“你一向敏锐机警,谁是可用之人,我相信你自有定夺。” 郁子肖默然不语,心里却已经是起了巨浪,击在心石上,打得生痛。 这些时日以来,萧承昱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他脑中有一个最不敢想的猜测在慢慢成型,可他依然不愿意那样去想。 萧承昱再没说话,而是转身从一旁拿出一个早就拟好的圣旨,递到了郁子肖手中。 郁子肖僵硬地伸出手,接过去,打开一看,眸色一沉,他抬起头看着萧承昱:“什么意思?” 圣旨上写道,封定国侯为摄政王,辅佐天子,共理朝政。 可这摄政王,向来都是先帝临终时册封,以代理年幼或无法执政的新帝处理政事,萧承昱将这封圣旨交给自己,难道真的…… “当初萧承文造反,我调军回来时受了埋伏,路途匆忙,身体里余毒未清,如今已慢慢渗入肺腑。” 萧承昱语无波澜,就坐在那里,淡淡地陈述着这件事,“虽不是致命伤,但我自己知道,我恐怕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亲耳听到萧承昱说这些,郁子肖最后一丝希翼轰然破碎,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颤抖:“哥……” 萧承昱却全然没有谈论生死的悲肃,他就像往常在听风楼中与郁子肖聊天一般,面如清风,声音温和:“我知你不喜这些算计争斗,也不想再卷入权位纷争中,然而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方才你说自己是我母族的人,可是徐家已覆,若没了我,旭儿尚在襁褓之中,便没有了可依附的人。”萧承昱叹了口气,“我若是何时去了,你便拿着这圣旨,去代旭儿处理政事,就当是我亏欠与你,要再拿走一些你的时光吧……” 他虽说得云淡风轻,但是郁子肖却知萧承昱十分了解自己。摄政王历来受非议,更有野心膨胀夺权者,然而郁子肖却恰巧相反,他不爱权势地位,更不喜欢朝堂上没完没了的算计争斗,这旨接了,无异于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枷锁。 可是,他心中却有一份对大俞和天下的责任感,所以他定然会付全力守好这江山,等着新帝继承。萧承昱一直都明白。 所以他的这份嘱托,郁子肖会答应。 “我再赐你一道密旨。”萧承昱道,“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郁家无罪。” 这样的旨意,无异于连他篡位都默许了,但又要坚信他不会如此,才会给了这样一个旨意。 郁子肖直直地看着萧承昱的眼睛:“兄长真的……如此信我?”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萧承昱兀自笑了一声,“说到底,我是亏欠你的。” “为苍生,为黎明,不是我们很早就说过的吗?” 郁子肖声音有些不稳,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臣定然不会辜负皇上的嘱托。”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萧承昱看着桌上的奏折,拍了拍郁子肖的肩,“今日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你回去吧。” “哥。”郁子肖却没有动作,突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姜柔告诉我,嫂子在王府的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等你回来了,一定要尝一尝。”郁子肖声音很轻,“嫂子说,那是她欠你的。” 萧承昱侧对着他,没有半分表情,只垂下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郁子肖看着他攥紧笔杆的手指,终是转过身,离开了。 走出养心殿时,里面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也许是奏折,或者别的什么。 ———— 他走出了宫,可是又觉得走不出。 如果皇权的更替,江山的新辟注定要有人牺牲,那他承着萧承昱的愿,必须要走下去。 郁子肖走出宫门,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外面,走过去,刚准备上车,门帘就被撩了起来,露出了姜柔的脸。 郁子肖一时间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姜柔温和地看着他:“我听说桃源寺的桃花开了,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郁子肖笑了起来:“好。” 他什么都没有提,姜柔也没有问他今日去宫里做了什么。 天暖了,大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桃源寺前,来来往往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大都是些少男少女,来这里求姻缘,偷偷看一看别家的姑娘或者公子。 郁子肖习惯性地牵起姜柔的手,两人一起踩着青石阶进了桃源寺的大门。 姜柔和他并肩走着,突然开口问道:“郁子肖,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来过。”郁子肖狐疑,还有点心虚,“怎么了?” 他成亲之前,倒是经常来,不过是被京城里常在一起喝酒的公子哥们约着一起过来看姑娘罢了。他见过的姑娘太多,对此兴致缺缺,但是也架不住总看他的小姑娘,他随意说两句,那些小姑娘就羞得直掩着嘴笑,甚是无趣。 不如姜柔聪明,只会红耳朵。 姜柔问:“来这里求姻缘吗?” “姻缘一事,岂是求就能求到的?”郁子肖对此有些不屑,然转念一想,心里立刻就不自在了,“你以前来这里求过?” “没有。”姜柔摇头,“我只到过这里一次,是陪长姐过来求姻缘的。” 说完,她指了指那棵挂满了木牌的祈愿树:“当时,我就站在那里等她。” 郁子肖突然想到了在姜柔首饰盒里找出的那条帕子,不悦道:“你以前想着的那人就是在这里遇见的?” “嗯。”姜柔浅浅一笑,走了过去。 郁子肖有些别扭地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走到了树下,便见姜柔抬头望着顶上数不清的红绳木牌,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郁子肖将姜柔的头扭向自己,“你夫君在这呢,你瞧着树上做什么?” 姜柔看他这幅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便道:“我在想,那个人在这里为我挂祈福牌的时候在想什么,如今还会不会记得我。” “你已经是郁府的夫人了,还惦念别人做什么?”郁子肖果然一点就炸,登时就拉下了脸,“他怎么还会记得你,不过就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浪荡子罢了。” “是吗?”姜柔道,“那我是不是也该把他忘了?” 郁子肖道:“当然,忘了好,此后你就当没有这个人。” 姜柔叹了口气:“可惜了,我还想着日后若有机会相见,便将那个帕子赠予他……” “别想了。”郁子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那帕子我已经烧了。” 姜柔有些怔:“真的?” 郁子肖才不会说是被他藏起来了,别过眼:“自然,难不成你还觉得可惜了?” 姜柔确实觉得可惜,也不欲再与他打哑谜了:“郁子肖,你真的不记得了?” 郁子肖不知姜柔说的何事,疑道:“记得什么?” “那年我十一岁,就在这棵树下中了暑,一位公子扶住了我。那天我听到同行的人叫他的名字,子肖。” 郁子肖脸色顿时僵住:“什么?” 姜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个人是你,那个祈福牌,是你为我挂上去的,那个帕子上绣的诗,也是写给你的。” “一直都是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我……”郁子肖看着姜柔,一时间哑口无言,他确实不记得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这树上挂过祈福牌。 郁子肖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突然觉得脸有些疼。 他被这个事实噎了一路,一直到下午回到府中,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姜柔。 姜柔在心里暗暗笑了笑他,自己当无事发生过,安心休息了。 第二日醒来时,郁子肖却已经不在自己身旁。 姜柔睁眼时并不晚,往日这个时候,郁子肖也将将醒来而已,就算起早了,也会在一旁坐着看书,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起床便没影了。 姜柔莫名心情有些不快,她过去从未在意过这些,如今发觉自己因为这个便心生不悦,竟然明白了些恃宠生娇的意思。 她刚穿好衣服,念冬便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道:“小姐,快去看窗外。” 姜柔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走到窗前,打开窗向外看了一眼,顿时神色一顿,转身匆匆跑了出去。 她从屋子里出来,一步一步朝着视线所及之处走去。 那个原本平坦的地方,突然多了一棵树,树上却是红压压的一片。 无数条红色的线缠绕在树枝上,悬挂着数不清的木牌,互不相让地挤在树下。 微风吹拂着,那木牌就轻轻晃动,上面写着不同的话。 “姜柔长乐无忧,郁子肖一生相守。” 郁子肖就站在树下,一袭白衣,手持折扇,嘴角轻起,正专注地看着她。 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模样。 郁子肖冲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提声道:“这个,我收下了。” 姜柔看着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这是她见过最美好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完结了!哈哈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