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吻你的声音》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偷吻你的声音》作者:衾久 文案 二十岁的盛盏清凭借一首原创的《Bloom》,成为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全能型天才歌手。 却在二十二岁那年,身陷抄袭事件,粲粲之星倏然坠落,一朝巨变,她沦为酒吧驻唱歌手。 二十三岁,在第一次遇见江开的那个晚上,有人来酒吧闹事。 他替她挡下了迎面而来的酒瓶。 盛盏清看着紧跟出来的少年,青紫色伤口错横,眉宇间绽放的却是她逐渐褪去的恣意和桀骜。 鬼使神差般的,她问:“弟弟,要和姐姐回家吗?” 那晚,他应了她。 她看到了他锁骨处的纹身。 “in full bloom” ——名为盛开。 - 二十岁的江开成为继盛盏清之后的天才歌手。 而在盛盏清陨落的那个年纪,他却凭借一首《Bloom Again》,彻底打下在歌坛的地位。 同时,将昔日之星盛盏清以制作人的全新身份,再次带入众人视野。 在他二十三岁那年的巡回演唱会上,他将盛盏清的成名曲《Bloom》作为安可曲目。 喧哗落幕,台下只剩她一人,他问,“姐姐,要和弟弟结婚吗?” - 我走过你来时的路,比你平坦,比你辽阔。 可在鲜花盛开的过去和未来里。 只有你,才是我年复一年至始至终的梦想。 -落魄美人X白切黑歌手 -姐弟恋(女大三岁)SC -非典型娱乐圈,无原型,慢热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盏清 ┃ 配角:江开 ┃ 其它:下本开《心动难眠》 一句话简介:撩不起就别瞎撩 立意:偶像与粉丝是相互成全的关系 第1章 盛盏清正抱着吉他调音,遥遥听见高跟鞋敲在台阶上的声响。 苏燃用鞋跟把门抵上,绷着一张脸快步走到她跟前。 室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黯淡,大片的阴影倾覆而下。 视觉受阻,盛盏清手指顿了下,“挡到我了。” 苏燃没走,坐在她对面的茶几上,拍拍她膝盖,“和你说正事,这次又给我整什么幺蛾子了?阿利刚才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吵得我头疼。” 见盛盏清脸上照旧无波无澜,苏燃拉了下唇线,转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这嘴挺牛的啊,一个大老爷们都被你骂成这龟孙德行了。” 阿利是苏燃找来的乐队吉他手。 一年前,队里主唱宣布不干,正巧那时,盛盏清或者说是Shadow身陷抄袭风波,没多久便主动退出当时风头正劲的CB乐队。 苏燃一时半会招不到人,再者她看不下盛盏清窝在三十平米的出租房里,一副生活全是苟且的颓丧模样,连哄带骗将她拐到朝露。 没有人见过CB主唱的真容,也无人知晓她的真名,在“抄袭一生路人黑”的时代,这无疑省去不少事端。 但事情发展并没有苏燃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有些人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队里其他人看不上这位空降兵,盛盏清同样瞧不起他们对待音乐的散漫态度。 短短一年,队内摩擦不断,弄的她两头不是人。 房间里一片沉寂,偶然听见几声弦音。 苏燃盯住对面的人许久未动。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对面脱离阴影的另外半张脸莹白如玉,唇形精巧,涂着复古红色。 不管看上多少遍,都是会让人惊艳的皮囊。 像燃在雪夜里的篝火,清冷却热烈,稍不留神就能将人灼伤。 不知过了多久,懒懒散散的嗓音打破凝滞已久的氛围,“那二货在今晚首场表演前,没给自己的饭碗调音。” 盛盏清面上一哂,“你招来的人可真是了不起,以一己之力带偏了整个乐队的音准。” 话落,苏燃才意识到她手里抱着的吉他正是阿利的。 她有她对音乐的坚持,但苏燃也有自己的立场,这会不太赞同道:“咱这是小本生意,搞个乐队就单纯图个乐,你再这么较真下去,迟早有一天我这小破酒吧得垮。” “这事简单。”盛盏清把吉他立好,翘腿靠在椅背上,大剌剌看她,“把我辞了,你再招个乖巧的小聋人,保准你这酒吧能安享晚年。” 说不过这张钢□□成的嘴,苏燃索性撒手不管,“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但有些话适合点到为止,别说得太过了。” 盯她半晌,盛盏清说,“你给我涨工资就行。” 十分钟后,第二场表演开始。 盛盏清把吉他递给阿利,对方顿了几秒,冷着脸接过。 盛盏清对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态度不甚在意,转身调试起话筒架。 不多时,相隔不远的地方亮起一道粗粝的嗓门,“美女,我要点歌。” 盛盏清:“……” 酒吧虽小,但显然什么蠢货都有。 她停下,微抬眼皮看去,努着下巴给他指了条明路,“点歌是吧,去隔壁KTV,喜欢哪首点哪首。” 男人以为是钱没给到位,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卷成一团,踉跄着走到她跟前,把钱夹到她肩带上。 盛盏清今天上身黑色吊带,里面穿了件运动背心,对方动作不算小,肩带弹在皮肤上的声音招来不少目光。 这一幕在朝露不难见到,但发生在表演前还是头一次。盛盏清没给对面这每分每秒都在挑战她生理极限的酒鬼半分好脸色,兀自提着架子后退几步,而后扭头对鼓手小柯比了个手势。 这酒鬼是个典型的纨绔二世祖,平时被恭维惯了,哪能容忍对方这般怠慢,怒气连带醉意直接把脑袋炸了,手上酒杯猛地甩过去。 喝了太多酒,他步子没站稳,动作也有些偏,酒杯斜斜朝着鼓手小柯的脑袋而去。 变故发生时,场上骤然响起一声惊呼,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黑色身影往旁边一挡,酒杯砸到她的腰腹后,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砰砰的声响里夹杂着一道不太明显的男嗓:“江开,你去哪?” 盛盏清站在原地没动,忽然低低笑了声,扶住话筒说,“抱歉,看来今晚得换首歌了。” 她微顿,手指过去,“我谨代表个人,送给这位先生一首《父亲》,希望能感动这个逆子。” 周遭倏然响起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呼。 目光汇聚的地方,男人醉醺醺地上前,顺手抄起放在桌几上的空玻璃瓶。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舞台中心的女人没躲。 空气在一瞬间冷到极致。 电光火石间,画面里进来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替她挡下那一击。 闷响声后,盛盏清愣住,不自觉倒吸一口气。 酒味糜烂的空间里,清爽的薄荷味一寸寸地沁入她的鼻腔。 等到她回过神,忽而听见与混乱现场格格不入的清润声线。 “姐姐,别怕。” 有着深海明珠般眼眸的少年,看着她说。 - 闹剧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潦草。苏燃简单处理后,在二楼找到盛盏清,逼仄的过道里只有她一个人。 听见动静,盛盏清分出半个眼神问:“这么快就摆平了?” 苏燃点了下头,走到她身边,两人半倚在墙上,地砖上有窗格的四方剪影。 盛盏清视线辗转,落在苏燃手里被夜色浸润得透亮的浅色液体上。她笑着夺过,却不急着喝,指尖捻住杯身轻晃,“这次又敲了多少?” 像今天这种情况,在朝露没少发生过。偏偏闹事的双方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家有老子扼住经济命脉,闹归闹,事后也只能像个怂蛋一样,一杯酒握手言欢,顺便给朝露老板娘送上点封口费。 每回苏燃总能用自己那巧舌如簧的嘴皮子功夫,把价码开到十倍以上。 盛盏清至今没想通,苏燃这小破酒吧是怎么吸引这么多有钱的冤大头上门送钱来。 苏燃勾起唇角,朝她比了个数字。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盛盏清还是摇头啧了声,“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啊。” 苏燃笑着去搡她的肩:“我要是不趁这机会多敲点,将来怎么养你这尊大佛?” “行,你还是真能养我,我倒不介意为钱弯成蚊香。”盛盏清也笑。 知道她在开玩笑,苏燃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在下一秒,听见面前的人问:“那傻子呢?” “谁?” “替我挨下一酒瓶的傻子。”盛盏清眯了眯眼,声线含着些许凉意。 她确定自己没见过他,可他从那双黑沉的眸子里袒露出来的情绪,分明是对待相识多年的旧人。 她活得自我,很少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可人受潜意识驱动的行为是不会撒谎。那时,她能感觉到他是真心想要护住她。 为她这样的人受伤,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你说那小子啊,看上去挺穷酸的,加上他不长眼替你挡了那一下,我就没打算让他赔偿,”苏燃笑笑,“不过和他一起来的那帮人里有个大款,刚才一直追着我不放,说什么要替朋友赔偿道歉。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对于这种送上门的钱,哪还有推脱的必要。” 盛盏清想知道的不是这些,“那傻子命还在吗?” 她故意把话说重,苏燃愣了好一会才听懂她的意思。 “放心,活得好好的,这会正在帮我们的人清理现场呢。”苏燃笑得别有深意,“要我说根正苗红乐于助人,长得又好看的弟弟谁不喜欢?” 盛盏清装作没听懂地笑了笑,喝完酒后,将杯子搁在窗台,看她一眼说:“先回去了,没唱的歌下次给你补上。” 苏燃还没说什么,就见她半路折返回来,抽出肩带上夹着的百元大钞,用酒杯压住,“扔钱犯法,那就只能麻烦老板娘替我转手出去。” 苏燃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想起在舞台的那一幕。她懂盛盏清骨子里的傲,但联想到她目前窘迫的境况,好心地提了句:“收下吧。” 盛盏清没动,笑说:“人穷志再短,那我这人算是彻底废了。”她挥了挥手,“走了。” 等那道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苏燃才收回目光。 她稍稍侧头,落着尘埃的窗台上半截红钞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杯壁沾染上的红唇纹路明晰。 - 酒吧后门连接着一条小巷,刚下过雨,青石板路上堆着一圈圈水洼,将上方的霓虹招牌印了进去。 盛盏清顿住,猛地抬腿踩下,“朝露”两个字瞬间支离破碎,溅起的水花蹿进鞋里,黏糊一片。 没走出几步,手机咚的一声。 盯着对话框顶上没有备注过的昵称,盛盏清顿了好久,都没想起这人是谁。 对方发了条链接,附带一句话:【麻烦给23号投个票,谢谢!】 很明显是群发的。 手指悬在屏幕上近一分钟,才点开,往下划拉,23号“知南”。 这个名字,盛盏清最近经常能从阿利他们口中听到,出道不过数月,锋芒毕露,出道曲《不落的星》至今占据着各大榜单前十的位置。 眼神放空了会,摁灭屏幕,后背抵住墙,低头衔住一支烟。 刚要点上,下垂的视线里忽然进来半边洗到发白的帆布鞋。 她有所预感地抬头,男生缓慢朝她走来,光影勾勒出身体清瘦挺拔的线条。 不太明朗的环境里,他有种病态的憔悴。 冷冰冰的白,极致的黑,青紫交加的伤口,三者间构成美学中极为突兀却莫名和谐的元素。 像是十七世纪从幽冥古堡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清冷妖冶充满未知的威胁和侵略性。 光一眼,盛盏清便在心里定下一个结论:不该有交集的危险人物。 即便这危险人物在半小时前刚替她拦了一击。 盛盏清不着痕迹地抽回目光,将烟攒在手心,刚走出几步,期期艾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盏清姐,你有没有受伤?” 盛盏清屏了屏气息,不知道自己这会是该惊讶于他知晓自己的名字,还是他这副有备而来的姿态。 思绪飘了几秒,前者不攻而破。 一个名字而已,随便问个酒吧工作人员,都能知道。 只不过后者…… 她脚步打了个愣,身子转回去。 他站的位置,檐上积水落个不停,一寸寸地将浅灰色T恤蚕食成大片的黑影。 沉默了会,盛盏清好笑道:“这位弟弟,回去照照镜子,看清楚到底谁被打成了猪头。” 江开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像是非要听到她的答案。 盛盏清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眼神,不自觉朝他走了几步。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小得可怜。 随口扯了句话,“你这痛觉神经有点迟钝啊。” 她贴近的时候,江开不自觉吸了口气。灼热的气息混着酒意发酵在空气里,他不觉得难闻。 “我已经习惯了。”他低垂着眉眼。 盛盏清愣了下。 习惯什么?习惯挨打? 但她不得不承认,弟弟这副模样有点可怜。 她目光还在他脸上打转,指腹摩挲着他受伤的半边唇角,忽地用力一按。 随后看见那双黑沉眼睛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无措。 “疼。”他低声道。 却又好像发出了不止一个音。 盛盏清无辜地眨了眨眼。 虽然弟弟的反射弧有点长,但也不至于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怎么说对方也算是半个救命恩人,盛盏清嘴下留情,“下次看清楚点,别随便窜上去替人挡刀,不值当。特别是像我这种漂亮姐姐,通常都有毒。” 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总而言之,替我挡刀,疼就是你自找的。” 说完,盛盏清看见对面的男生摇了几下头。 “疼不疼?”他轻微抬了下眉,手指贴近她细瘦的胳膊。 冰凉袭来,盛盏清不自觉一颤,随后条件反射般地挣开他的触碰,却见江开盯住她的手臂,半晌后抬手指过去,极低地说,“你受伤了。” 循着他的视线,那里有一道黑色纹身。从轮廓看,似乎是蝴蝶的半边残翼,大概是蹭到红油漆,看上去像擦破了一块皮,划出长长的血痕。 他的目光过于真挚,让盛盏清不由想起,在一个雨夜跑进她生命里的那只小野猫,也总爱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看着她。 可惜它最后什么也没能留下,只告诉她一个道理:脆弱不堪的生命,永远耗不起缠身的病痛。 “你有病吧。” 她觉得没趣,收回手,踢开脚下的啤酒瓶,铃铃的滚动声音盖过脚步声。 戚戚漫漫的檐下雨有一下没一下地坠落在青石板路上,还没走出巷口,微信提示音传来。 是苏燃发来的消息。 【刚才帅弟弟问我你去哪了,那恳切的小模样我实在没忍心拒绝……你懂我的意思吧。】 接下来是两段语音,盛盏清直接转了文字。等字磕磕巴巴全弹出来后,她才垂眼看去。 【你放心,我刚才很仔细地替你鉴定过了,弟弟是个好弟弟,和你绝配。】 【我的阿盏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人替自己暖被窝了。】 盛盏清:“……” 又隔了两秒:【阿盏,对自己好点。】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抬眸的瞬间,被风吹得斜碎的雨丝蹿进她眼底,不远处的昏黄灯火倏地变成失焦的光晕。 什么都看不分明的情况下,她脑海里无端跳出一张脸—— 青紫色伤口错横,眉宇间绽放的却是她逐渐褪去的执拗与桀骜。 夏末的风不伦不类,带着滚烫又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几声微弱的喵呜。 鬼使神差般的,她再度将身子转过去,恢复清明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和另一双浸润着微弱灯光的眸子,在半空短短相交。 “这位弟弟。” 盛盏清叫他,却不急着说下一句。 许久,掌心那根烟终于被点上。 她缓慢吐出烟圈,算不上清润的嗓音随着黏湿呛人的穿堂风,抵达江开耳际。 “要睡吗?” 作者有话说: 来去自如,不必知会~下本开《心动难眠》豪门沙雕小甜文:) ——文案—— 赵卿陆与谢遇时结婚三年,整个豪门圈都知道两人是貌合心离的塑料夫妻。 唯独不明真相的网友们被赵卿陆无名指上的鸽子蛋迷昏神智,替正主创了个CP超话,鼓吹两人情比金坚的爱情。 结婚纪念日当天,网上爆出一张疑似谢氏总裁与当红小花当街暧昧的照片。 黑粉倾巢而出:什么狗屁真爱?赶紧离吧,别再膈应人了。 单方面丧偶已久且迫不及待想恢复单身一族的赵卿陆刚从国外逍遥回来,被记者堵在机场,“请问赵小姐是如何看待网上关于您先生的桃色绯闻?” 镜头前,赵卿陆脸色发白,却用极为坚定的语气说:“我不想通过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去认识我的先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谢遇时熄了屏幕,唇角微扬,觉得自家太太的脑子总算有了长进。 转头听见她在电话里抱怨:“营销号怎么能把谢遇时‘抛弃旧爱’这么重要的点给漏了?还有,我明明买了十万水军,怎么最后才出来这么点人?就靠着这点舆论压迫,我还怎么逼谢遇时跟我离婚?” 谢遇时:“……” 就当是一场梦,醒来还是没脑子。 就在网友纷纷脱粉回踩没多久,同一个营销号又爆出谢赵夫妇同游迪士尼的照片。 一身情侣装,对视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身后烟火绚烂。 网上顿时风向大变—— 吃瓜群众:【不是粉都看心动了!】 CP粉:【kdl!不三年抱俩说不过去吧!】 看到这些评论,赵卿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遇时,“是不是你搞的鬼?” 见他懒懒撩起眼皮,“是真爱动的手。” “说人话。” “钱给到位了。” “……?” #水军们接单吗?我买我婚姻不幸# #我出十倍价格,请夸我情深似海# -小嘴叭叭·大小姐x一句话把天聊死·大boss -先婚后爱 「今夜难眠,我独爱你」 第2章 话一说出口,盛盏清便后悔了。但她没料到,她近乎疯狂的邀请,会得到对方的一声应允。 今夜无星无月,仿古灯停栖在街道两旁,幽暗的灯光从黑黢黢的灯罩中溢出,烙下柏油路面上两道落拓交叠的影子。 “几岁?”盛盏清歪着脑袋去寻他的脸。 他背着光,刘海垂落而下的阴翳很好地藏住他的表情。 盛盏清移开视线的同时,收到江开言简意赅的回答,“二十。” 盛盏清懒懒散散地哦了声,片刻笑说:“你别误会,未成年会让我有种,”她将话音一顿,整理好措辞后接上,“道德负罪感。” 半晌,她再次确认:“真二十?” 江开很有耐心地点头道:“二十了。”说着,便要去掏身份证。 盛盏清拦住他,笑说:“你也别怪我刚才不信,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总喜欢把自己往大了说,个个都想装成熟。” 他由着她按住自己的手,“我不会骗你。” 比荒野更凉薄的深夜,他的眼睛却亮着炽热的光。 片刻的恍惚后,盛盏清不着痕迹地瞥开眼,视线跟着脚尖走。 两人在街角停下,盛盏清在手机上叫了辆车。 临近午夜,这块区域车流量小,等了好几分钟,才盼来一辆车接单,还是从三公里外的地方驶来的。 等车的间隙,盛盏清掏出烟盒,想到什么,烟在半空拐了个弯,抵达江开面前。 “抽吗?” 见他摇头,她漫不经心地提唇笑了下,塞进自己嘴里点上。而后拿出手机,查询余额后,在置顶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盛盏清:【燃姐,你的阿盏没钱了。急需498买个快活。】 苏燃回了一串省略号后,连发两条“250”的转账消息。 盛盏清收下,转回去两块钱,顺便备注“拿去买糖”。 苏燃:【给我滚.gif】 苏燃后知后觉地问:【怎么这会跟我借钱了?】 盛盏清手指停顿半晌,才回:【总不能让漂亮弟弟人财两失吧。】 苏燃:【???】 苏燃:【真搞上了?你这速度够快的啊。】 手机那边接连炸出十几条消息。 盛盏清不着急回,眯眼吐了口烟,然后才看向屏幕。 江开轻嗅着萦绕在鼻尖的烟草味,数秒后,视线轻飘飘地转向另一侧,袅袅烟雾裹住她消瘦的脸,只能看见她指尖一星忽明忽暗的火光。 天上渐渐落起细雨,黏在皮肤上,被风一吹,激起密密匝匝的凉意。 盛盏清不自觉一缩,几乎在同一时间,余光里晃进来一道白色虚影。 是江开将衬衫外套搭在她的肩膀。 廉价却莫名好闻的肥皂味像蛰伏在暗夜里的猛兽,极具耐心地将呛鼻的烟味一口口吞下。 这时,苏燃传来一条语音消息,意外被盛盏清点到。 “我之前就觉得这弟弟眼熟,刚才一想,我还真见过他几次。你最近的几场演出,他都坐在底下看。要我说,他该不会是暗恋你吧?” 四下无声。 盛盏清难得犯了尴尬症,十余秒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暗恋我呢?” 语气里照旧带些调侃意味。 男生耳廓微红。 盛盏清本就随口一问,这会得到他半遮半掩的回答,面露讶异,想也没想就问:“你喜欢我什么?” 她转头看过去。 少年身形挺拔,氤氲在雾气中,无需润饰便已然清越得像幅山水画,寥寥数笔,勾勒出他这个年纪最好的模样。 对比自己这副潦草模样—— 倒是她配不上他。 “你漂亮,”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唱歌也好听。” 盛盏清一阵好笑,“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有很多吧。” “可你只有一个。”还是那副认真到了极点的腔调。 江开半眯着眼,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一个人长时间在沙漠里行走,眼前忽然出现一棵树。从那之后,不管他途径了多少片森林,他的心里也只会有那棵,曾在他垂死之际给过他希望的树。” 昏黄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良久的沉默后,盛盏清抿了下唇,驱散心里萌生出的退意后,装作不经意提了嘴,“二十岁应该还在上大学。” 她瞥他一眼,“在哪读的?” 江开轻描淡写地说,“没上大学,高中辍学了。” 虽然刨根问底不太礼貌,也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但这次盛盏清无端想要听到缘由,“为什么?” 稍顿,“没办法再念下去。” 盛盏清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而不太走心地安慰了句,“没事,这世上也不是只有读书一条出路,我和你一样高中辍学,现在还不是混得好好的。” 她顿了下,笑着改口:“也算不上多好,起码能养活自己。” “为什么辍学?”这会轮到他问。 “不想读了呗。”她语气轻松,听不出丝毫异样。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铺陈在道路中央的枯枝败叶,短暂急促的咔吱声响。 这个话题也就跟着不了了之。 - 去的那家酒店盛盏清曾经住过一次,除了隔音不太行,其它都在及格线之上。 两人订了间大床房,前台在听到“姐姐”、“弟弟”的称呼时,露出古怪的神色。 盛盏清没脸没皮惯了,笑着解释一句:“不是亲姐弟,我俩在cosplay呢。” 到房间后,盛盏清先是开了半边窗户,然后毫不避讳地当着江开的面,拿起在便利商店买的一次性内裤进了浴室。 没多久,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暖光灯将磨砂玻璃映得透亮,里面人影幢幢。 江开喉结轻轻滚动。 水声终于停下,木质地板上多出两排湿漉漉的脚印。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目光停下了。 盛盏清这会穿回了黑色吊带,唯一不同的是,里面是空的,单薄的布料衬得那处地方更加丰盈饱满。 她重新扎了个丸子头,抬眸迎上对方微滞的目光,没忍住笑出声。 “好看吗,弟弟?”她生了恶趣味,故意拖腔带调地问。 江开回神,忙不迭移开目光,光脚走进浴室,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盛盏清没有收敛,嘴角的笑反而上扬得更加恣意,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劈里啪啦地敲起来。 盛盏清:【怎么办,我的美貌好像把弟弟吓跑了。】 苏燃很快回:【真假?】 盛盏清:【当然是骗你的……不过弟弟脸红的模样有点可爱,就跟任人宰割的小白兔一样。】 发完这段话后,手机电量跌破1%,生生错过苏燃在半分钟后发来的一段话。 【男人在这方面无师自通,你别得意的太早,当心人家下一秒就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江开不露声色地抬手抚开镜上的水雾,被雨打湿的碎发抵在稍红的眼尾,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想到什么,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连着发了几条消息。 窗外的雨突然下大,房间窗帘半拉着,微弱的灯光里,溅在窗玻璃上的水珠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 闲着无事,盛盏清打开电视机,随便调了个新闻台出来。 标题配合旁白,不难整理出一个信息:被一夜情对象骗走了全部家当。 浴室门被推开那一刻,电视里的受害者涕泗横流。 盛盏清眼疾手快地关掉电视机,视线扫过去。 江开穿着白色衬衫,纽扣被他扣错一排,但他似乎没有察觉,光脚小心翼翼地贴近她。 只见她噙着顽劣的笑,没有征兆地踩上他的脚背,却没让他感受到半点重压。 她太轻了,就像风中凌乱的柳絮,无凭无根,似乎轻轻一吹,便能四散飘零,再之后杳无踪迹。 他下意识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头,有细碎的话音传了出来。 盛盏清没听清,但她没放在心上,身子微微后扬,拉开与他脸庞的距离,目光却在他凸起的喉结处停下。 这种突如其来的吸引力,让她不由开始回忆他的声音。 青涩之余,又参杂着几分哑意,是很有辨识度的嗓音。 等到她温热的唇瓣贴上他的喉结,两人皆是一顿。 这一下对于盛盏清而言,无关情/欲,有的只是嫉妒和褫夺后的快感。 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却活得比谁都放肆的年纪。 气氛有些微妙,盛盏清没羞没臊地说:“体谅一下啊,姐姐寂寞久了,一时没忍住。” 江开呼吸微滞,“寂寞久了是什么意思?” 他双眼皮褶皱极深,眼眸像是沉在深海的明珠,泛着凛冽勾人的光,平白给人一种压迫感。 “盏清姐有过男朋友吗?” 盛盏清自然没有。 以前是没时间,后来是没想法。 不知怎的,她忽然升起逗弄的心思,“是啊,好多个呢。不过弟弟只有你一个。” 江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 盛盏清不太自在地别开脸,“别这么看着我,搞得我跟个辣手摧花的老/色/批一样。” 话一说完,她就被禁锢在床上,脖子被江开轻吮了下,耳边传来他清润的嗓音,“盏清姐,你可真能让我伤心。” 盛盏清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干什么了? 没来得及出声询问,便被人狠狠夺住唇。 却也只是吻着,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生涩、克制的情/欲让她的心不由一颤,眼睛和窗外的雾色一样,迷蒙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耳垂被咬了下,然后是锁骨,再然后等来了江开的气音,“盏清姐,我忍得难受。” 他刻意一顿,等对上盛盏清微红的眼睛,才低声说,“那我现在可以冒犯你了吗?” 他的话像滂沱大雨一般,倏地浇到她身上,令她颤栗不已。 继而她被抛到了天上,定格几秒后,飞快往下坠落。 深海之中,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茧,鲜血正汩汩而出。 没来由的一阵恐慌随即淹没她。 却在这时,她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婉转的音乐,数十秒后,是一道清亮的女嗓。 《Bloom》。 她三年前创作的歌。 也是让她一夜成名飞入云端之上的荣耀。 她看着厚重的茧逐渐裂开一条缝,鲜血骤然停止涌动。 在暗夜里苟延残喘的黑蝶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生命,挥舞半边翅膀,招摇又恣意地飞向她。 柔和的音乐里,还有少年的声音。 她就在这种时而下坠,时而腾空的新奇体验里,七拼八凑出了六个字。 不自由,毋宁死。 第3章 可能是被横冲直撞的年轻人折磨到骨质疏松,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也可能是那首《Bloom》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这天盛盏清罕见地睡到自然醒。 半开的窗帘透进来一道橙黄色光束,隐隐照亮半个房间,旖旎气息有增无减。 她的视线被一张白皙清瘦的脸庞填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呼出的气息就贴在她脸上。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孱羸,相反肌肉劲瘦,纹理分明,此刻手臂正搭在自己腰际。 抱着睡一觉就跑的渣男心态,盛盏清动作异常轻缓,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位黄花大闺男闹醒。 她往后撤退的途中,蓦地瞥见他平直的锁骨之下,一小串金赭色字母。 “in full bloom” 盛开。 她心里忽然升起异样感。 本以为自己是执掌鱼竿的姜太公,可现在的情况倒像是她反遭蛰伏已久的猎人引诱,一步步踏入对方陷阱。 昨晚被她忽视的细枝末节在这一刻悄然复苏。 隔壁恰如其分响起的音乐,他的纹身以及他口口声声的喜欢,似乎都能连成一条线。 他知道她的身份? 但这种猜测很快被她否定,她是前CB主唱这件事除了昔日队友、苏燃,还有她的父母外,无人知晓。 盛盏清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他的脸匿在阴影下,眼皮微微颤抖动几下,以至于她呼吸跟着一滞,维持着同一姿势许久未动。 但他只是换了个姿势,继而拿背对向她。 盛盏清下床后,胡乱往身上套了衣服,关门离开。 轻微的声响后,江开倏地睁开眼,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失焦。 - 苏燃在昨夜之后,断断续续地给盛盏清发去几十条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直到下午,才收到一条回复:【你这啪啪地炸过来这么多消息,要是不看备注,我还真以为自己被全网通缉了。】 苏燃发了个“嘿嘿”的表情后,【你现在还和弟弟在一起呢?】 盛盏清笑了下:【睡完我就跑了。】 苏燃直接语音通话:“电话也没给人家留个?” 盛盏清打开免提,毛巾揉搓着湿头发,一面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后悔了。” 苏燃那句“是吧”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对方轻描淡写地来了句:“我确实应该把你的号码留在那里。” 苏燃:“……” 两头沉默的环境里,盛盏清兀自嗤了声。 跑都来不及还留电话? 除却她不想和他再有交集外,她总有种预感,他们还会见面。 早知道就不白嫖了。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在电话挂断前,她忽然说。 当天晚上,苏燃去找盛盏清的住所找她。 房子是苏燃自己的,也是一年前她将盛盏清从三十平米的小破公寓拉出后,附赠于她的临时避难所。 这会房门正开着一条缝,苏燃心里突地一震,方寸大乱地喊了声“阿盏”。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壁灯,十五层的高度,窗户大开着,目光所到之处,盛盏清就这样半倚在飘窗上。 孤零零的月光从外面打进来,淌在她瓷白的脸上,偶尔掀起的气流将她垂在后腰的长发吹散,斜斜穿过微扬的狭长眼睑,蕴开几分潦草落魄的美感。 指尖一撮微光将消未消,飘渺的风里藏着被冲淡的烟草味。 苏燃松了口气,却不由想起某个晚上,她也是这样懒散地靠在窗上,纱幔被风抖落得窸窣作响。 在凄冷到极致的氛围里,望着远处的阑珊灯火,单薄的身形有种摇摇欲坠的怆然。 那天晚上,苏燃提议:“你这样太危险了,明天我就找人来装个防盗窗。” “行你装,”她记得盛盏清笑着弹了下烟蒂,“我明天就搬走。” …… 苏燃下意识皱起眉。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她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她的阿盏就像被细线栓住的气球,总有一天要飞的—— 而她,抓不住她。 盛盏清将烟碾灭,抬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嗓门这么大,你是吃喇叭长大的吗?” 她听见了苏燃在门口的那声呼唤。 “大晚上的你不关门,邀请小偷跟你一起唱卡拉OK吗?”苏燃呛回去,声线里含着惊魂未定的意味。 “刚下楼去买了点吃的。”盛盏清敲了敲手表,“我看快十二点了,你也差不多该来了,就给你留了个门。”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不就喜欢挑这个点来查户口?” 苏燃无话可说,眼皮不自然地垂落,恰好看见压在烟灰缸下的白纸,五线谱上零星标着几个数字。 “这是什么?” 真正让她惊愕的是最上方的两个字母“CB”。 她神情严肃:“CB乐队那边的人来找你了?” 盛盏清微滞,片刻后把纸抽了回去,压在吉他下,“说好了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还找来干什么?何况CB早解散了。” “那这玩意又是怎么回事?”苏燃努了努下巴。 “突然就想写了,不过就写出了一小段。至于CB是……”盛盏清一顿,“暂定的歌名。” 她重新有了创造欲,苏燃自然为她高兴。 “怎么不继续写下去?” 盛盏清瞥她一眼,“没有后续灵感你让我怎么写?你便秘的时候能拉出屎?” “……” 苏燃翻了个白眼,“怎么说你也算是半个艺术家了,说话怎么比我还粗鄙。” 两人插科打诨好一阵,苏燃才想起今晚来的目的,“你下午在电话里说做错了一件事,怎么说?” 盛盏清把小方桌移到一旁,示意她坐上来,半晌说:“我不该学人玩一夜情。” 苏燃愣了愣,差点笑喷,“睡都睡了,跑也跑了,你跟我在这来什么马后炮呢?” “弟弟虽然年轻体力好,但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我这一把骨头差点被他弄到散架。”说完,盛盏清追悔莫及地叹了声气。 苏燃笑到不行。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不太妙的预感。非得形容的话,就像盛着一潭死水的心,突然被人丢下了一块碎石子。” 盛盏清将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就这么小的石头,但好像也能泛起波澜。” 沉默片刻,苏燃半开玩笑地说,“看来‘做/爱做着做着就爱了’这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盛盏清摇头:“没有爱,连喜欢都算不上。” “那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她意味深长地说,“他让我产生了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危机感。” “……” “听你说话,为什么老能给我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苏燃扒拉着塑料袋,找出两瓶啤酒,笑着递过去,“分明是你小我七岁,可我怎么感觉自己才是那个23岁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那是因为你幼稚。” 盛盏清接过啤酒,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昨晚的场景,他身上有着沁凉清冽的薄荷味,可他的唇是炙热的,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肌肤上,像滚过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球。 “你知道那天我在后巷见到他的第一秒,在想什么吗?”她猝不及防地挑起新话题。 苏燃拉环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 “第一秒,得到他。” 盛盏清迅速转换语气,笑容凉薄,又带着几分至死方休的残忍,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阴暗面挑出来。 “第二秒,毁了他。” 她单手支在大腿上,稳稳托住下巴,指尖不紧不慢在脸颊轻点着,数秒后无关痛痒地说道。 “可惜啊我这人实在心软,到最后也只是睡了他。” - 被睡的弟弟这会刚回自己公寓。 室友许嘉阳,也就是苏燃口中追着她说要赔偿的冤大头,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今晚又不回来了,刚才林哥到咱们这找你来了。” 江开顿了下,极低地应了声,双手交叉自上而下脱去T恤。 这一幕,恰好被许嘉阳捕捉到。他扔下手机,视线在对面的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后,不怀好意道:“这位姐姐,挺生猛啊!” 江开和主唱姐姐睡觉这事他本来不知道,昨晚刚踏出酒吧大门,就收到这哥们的信息,要他立马到XX酒店X房间。 在手机里江开语焉不详,但许嘉阳怎么说也算是见过不少猪在自己眼前瞎跑,一晃神的工夫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没有听墙角的习惯,放完歌后就走了。要是知道战况会这么激烈,说什么他也要多留会。 江开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拿了支烟。 蒙蒙的烟雾里,散出来一道倦怠的嗓音,“昨晚谢了。” 许嘉阳头一次收到江开这逼王的致谢辞,虽然语气不是那么真诚,但足以让他心花怒放好一会。这会也就没说话,在一边窃喜。 抽完一支烟后,江开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朝许嘉阳抬了抬下巴,“你过来,闻一下。” 半路许嘉阳脚一崴,刚才的喜悦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你有病啊,把自己当香妃娘娘了,我没事闻你干什么?你要搞基可千万别拉上我!” “……” “我身上烟味重不重?”江开懒得跟他废话。 知道自己误会了,许嘉阳尴尬地抓了下脸,走过去极为细致地嗅了几口,“还行,比你之前淡不少。” 江开淡淡嗯了声,想到什么说:“我记得兰亭那套公寓你还没转卖出去,钥匙借我几天。” “你想做什么?” “趁热打铁。”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 许嘉阳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江开不答反问:“我是好人吗?” “你是狗男人。”不带犹豫的回答。 “……” “开个玩笑。”许嘉阳想了想,“你不阴人的时候,是个好的。可惜,你没有一刻不在阴人。” 江开嗤了声,这才回答许嘉阳最初的问题,“趁热打铁,趁热做尽坏人该做的事。” 回房后,江开给手机插上充电器,打开微信,正准备给林哥回条短信,目光一眼定格在自己昨晚连哄带骗拐来的微信号上。 那人发了条朋友圈。 【愿世界再无tzj。】 江开顿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三个字母可能代表的意思。 童子鸡。 “……” 斟酌措辞后,他点开和盛盏清的对话框,【盏清姐。】 头顶挂着很长一段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 江开又发过去:【盏清姐,你有东西落我这里了。】 【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 “……” 作者有话说: 恭喜江开弟弟在419后,喜提“狗男人”和“tzj”两大殊荣! 第4章 越城的秋雨来得悄无声息,近半个月的风卷残食后,留下满季的凄清。 那天之后,盛盏清再也没有见过江开,一切似乎都回归原有的轨道。唯一发生变化的是,她和朝露乐队那几人的关系缓和了些。 “有事?”路被挡,对方又许久不吭声,盛盏清耐心逐渐告罄。 对面轻飘飘的目光扫过来,阿利再次卡壳。在她情绪爆发前,终于找回自己声音,“那天,多谢了。” 其实在她来朝露的第一场表演,乐队几个人就在心里认可了她的能力,只是他们骨子里多少刻着大男子主义,脸上抹不开,只好用冷硬的态度来掩饰。 她下意识替小柯挡酒瓶这事,让他们对她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虽然她平时总是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清高自傲相,但不可否认,这姑娘本质上是个好人。 盛盏清不知道自己这会已经被发了好人卡,扬了下眉,“感谢我收下,你现在可以让开了。” 阿利难得没甩脸色,但表情还有些拧巴,“还有,今晚赏脸一起聚个餐吧,我问过燃姐了,她说没问题。” 过道窗户开着,有风溢进来,显得沉默的氛围更加冷清。 他是个急性子,见她没反应,一时没绷住情绪,“行不行,你倒是给个话啊。” 盛盏清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懒懒地应了声,“行。” 听她这么说,阿利才松了口气。 他头发剃得很短,不笑时面容显得有些冷酷,笑起来又多了几分憨实。 觑着他这副表情,盛盏清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反应过来后,忽地滞住。 这事定下没多久,贝斯手赵成临时有事,只能另改时间。 盛盏清刚下楼,就被苏燃叫到散台,对方笑盈盈地把酒杯推了过去,“我这波和事佬操作还行吧。” “行,你牛,我佩服。”盛盏清敷衍地回。 “……” 苏燃顿时觉得没趣,眼睛在她身上逡巡片刻,想到什么,往周围扫了一圈,没看见想见的人。 “真是稀奇了,你那位弟弟好久没出现了,这一夜情断得够干净啊。” 这事几乎每天都要被她拿出来说一遍,盛盏清见怪不怪,便没有搭腔。 却在这时,听见她喊了声,“那位弟弟。” “弟弟”这两个字迅速将盛盏清带回到那个荒唐的夜晚,以至于她没听出苏燃拖腔带调的揶揄,便已经先入为主。 微滞过后,她轻哼了声,面上显出讥诮意味:“看来我这是睡了个牛皮……” 她抬头看过去,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嘴里的话也就截然而止。 一霎的沉寂。 苏燃笑着碰了碰她的手肘,“想什么呢?我说的可是富二代弟弟。” 许嘉阳是个自来熟,更何况他早就把江开当成自己最好的兄弟看。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姐姐不一样,兄弟的喜欢“姐姐”就是他亲姐。 他咧嘴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姐姐们好。” 盛盏清:“……”好个屁。 苏燃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你那朋友这些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许嘉阳下意识看了眼盛盏清,浮光掠影里,她神色慵懒,有脱离俗世气息般的放浪形骸。 “他啊,忙着打工赚钱。”许嘉阳说,“早晚各一份,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燃诧异:“这么拼?他家一堆人要他养吗?” “哪啊。”人家里可有钱了。 他话到嘴边又咽下,“他家就他一个人,但这也不能掩盖他贫穷的本质。” 弟弟没钱这事实,盛盏清差不多猜到几分。但听到许嘉阳说他家里就他一个时,不免有些诧异。 空气静了一瞬,苏燃调侃:“阿盏,要不要帮帮弟弟。” 盛盏清皮笑肉不笑道:“看到我的手了吗?” 她扯着笑,“拳头硬了呢。” “……” 话一说完,盛盏清直接撂下两人,走到吧台,手指敲了敲,“忙吗?” 调酒师林彦转回身,微顿后笑起来,“不忙,想喝什么?” “调杯大都会吧。” 林彦动作娴熟,盛盏清跟喝白开水一样灌了两杯。 第三杯遭到拒绝。 “喝太多酒对嗓子不好,”他笑容和煦,“你们歌者应该保护好嗓子。” 盛盏清无所谓地笑了下,“哑点性感。” 她拖着脑袋看他,浸润着灯光的眼眸仿佛自带调情效果,看得林彦心微微动了下。 “你现在的嗓音特别好听。”他下巴微抬,“你看那边那几个,都是被你的音乐吸引来的。” 那几人盛盏清有点印象,只因她偶然听见他们谈论:“这主唱的声音真像Shadow。” “你觉得像吗?”她把问题抛给林彦。 她提起Shadow的时候,脸上无悲无喜,就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可Shadow分明就是她。 林彦顿了半分钟,似乎在整理措辞,“她是她,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况且……” “况且什么?” “她还是个偷。在我看来,她根本比不上你。” 盛盏清牵起嘴角笑了笑,“是吗。” 她声音压得很低,更像是问给自己听的,林彦没听清。 - 苏燃盯着盛盏清背影看了一会,半开玩笑地对许嘉阳说:“让你朋友抓紧点,我家阿盏可抢手了。” 许嘉阳的视线也落在吧台边的俊男靓女上,听到苏燃这么一说,心下了然,从善如流道:“行,我这就去告诉我兄弟一声。” 他拿出手机,把照片发给江开。 江开似乎已经忙完,几乎是秒回:【这人谁?】 问的是盛盏清旁边的男人。 许嘉阳:【盏清姐的追求者。】 江开舌尖往脸颊一抵,眼不见心不烦地截去男人的脸,而后把注意力全放在盛盏清身上。 虽然屏幕里只照进去一个背影,但他不由开始想象她对着这个男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那晚她在他身下也是这么看着他的,眼眸潋滟,像盛了满池的盈盈秋水。 盏清姐,对他还真是残忍。 许嘉阳:【你运气好,今晚盏清姐本来要跟乐队的人去聚餐,这人也在。但贝斯手临时有事,就把时间改了。】 对面回:【什么时候?】 许嘉阳:【?】 江开耐着脾性:【聚餐改到什么时候?】 许嘉阳:【周五晚。】 捻灭屏幕后,许嘉阳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燃姐和盏清姐关系真好。” “怎么看出来的?”苏燃来了兴趣。 “一般跟关系好的人,才会随心所欲地开这种玩笑。” 这话出乎苏燃的意料,“你年纪轻轻……”看上去还傻里傻气,“认知倒挺通透。” 她点了下头,“我俩的交情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算下来,已经有十年了,那会她还是个小学生。” 许嘉阳止不住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苏燃这次停顿很久,“透过她姐姐认识的。” “她还有姐姐?亲姐?” 她垂眸抿了口酒,“是啊。” 这两个字被她拉得很长,像从遥远过去传来的靡靡之音,将她明艳的五官染上几分惝恍。 “她的姐姐,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 周五晚上,酒吧提前打烊,一行人去了附近的美食街。 这个点烧烤摊上人不少,不过他们来得巧,刚走了一大圆桌的人。 苏燃比了个“请”的手势,“今晚我请,随便吃。” 盛盏清用脚勾开塑料凳,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老板娘出手真阔绰。” 苏燃张口准备回怼时,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插入,“燃姐,盏清姐!” 盛盏清心口一突,把头别过去,她的视线里,许嘉阳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而在他的身边,她看见了半个月前曾在她耳边不停低语“姐姐”的男生。 还是那身熟悉的打扮,灰T外罩了件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洗到发白的帆布鞋。 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以至于盛盏清能够精准地捕捉到他眉眼间显而易见的波澜,像是惊喜。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忍住了,好半会才道了声“盏清姐”。 酒吧那晚的事闹得挺大,所以场上的几个人都认出了这两人是谁,当然也听说了他们的主唱大人,和这位张口闭口就是姐姐的帅小伙之间的风流韵事。 赵成面带兴味,拍拍身边的椅子,“这么巧啊,一起吃啊。” 许嘉阳笑着摆手拒绝,“不止我们俩,还有几个朋友没到,你们先吃,下次有机会一起。” “那行。” 盛盏清听着他们一来一去没有营养的对话,全程没有出声。 她没什么胃口,在菜单上随手点了几下,掏出手机玩了几局俄罗斯方块,直到耳边传来几下咚咚的置物声。 长时间的低头,让她颈椎有些许胀痛,摁着后脖颈,懒散地转了一圈。 隔壁桌有道目光来不及收回去,刹那间与她在半空撞了个正着。 江开像只撞进猎人枪口上的小白兔,眼神忽而变得飘摇不定,无所适从地挤出一个笑后,低头躲开她的注视。 盛盏清却不着急撤回目光,按住脖子的左手拐了个弯,撑在下巴上,姿态依旧散漫,细看还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撩拨意味。 江开两手搭在桌板上,衬衫袖口被他往里叠了几圈,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 四角棚顶悬挂的节能灯在晃荡中,盖下一片冷峭的白,衬得他手背上的肌肤更加白皙,那里青筋血管蔓延,手掌宽大而薄瘦。 就是这样一双骨节分明的十指,缓慢又轻缓地拂过她狭小世界里的每一寸荒芜,再之后才是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她右手在桌面上轻扣着,一下又一下,极具节奏感,像一首歌的前奏。 中途被人打断。 “差不多得了,再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苏燃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玩笑话,“还是说我现在就替你俩搬张床来。” 盛盏清眸光闪了闪,似笑非笑的,“也不是不行。” “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我说什么了?”她不答反问。 “你说,”苏燃一字一顿地,“不过一场梦,再见就是陌生人。” 盛盏清思考了下,“那我这场梦可能还没醒。” “……” “我突然发现,我之前的危机感可能就是个错觉,一个小白兔能掀起什么风浪。”她还盯着江开,笑说,“你不觉得逗逗他还挺有意思的吗?” 她的目光实在露骨,不光苏燃察觉到了,间隔两个座位的林彦见状下意识拧紧眉心,手指攥在玻璃杯上,指甲盖泛白明显。 林彦敛了神色,转头对阿利说,“介意和我换个位子吗?”他声线压得很低。 阿利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地把座位让出来。 身边动静不小,盛盏清潦草地收回目光,转而对上林彦爽朗的笑。 她对突然换“邻居”一事不甚在意,松散地回过去一个笑后,猝不及防听见塑料凳在水泥地面上尖锐的摩擦声。 大片的阴影罩住她的侧脸。 “盏清姐,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事要和你说。” 声音很耳熟,盛盏清不看也知。 说什么?事后财产分割吗? 其他人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视线齐齐在两人身上打转,期间还发出了几声不轻不重的起哄。 林彦脸色有些难看。 盛盏清料定这么多人在,小白兔不敢跟她提太奔放的话题。她微扬下巴,发挥主场优势,“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可是……”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就直说。” 她撇得很清,果不其然看见对方脸色白了一瞬。 顽劣的恶趣味霎时得到满足。 江开抿了下唇,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林彦,然后才垂落在她脸上。 周遭喧哗,他的声音里有种反向的清冷,莫名还带着些许赧然。 “那天晚上,你落了东西在我那。” “……” 盛盏清脸僵到不行。 还真他妈是见不得人的事。 第5章 在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后,热络的场面一度陷入凝滞。 她在这些人面前总是扮演一个游刃有余的角色,如今这种处于下风的境况,不由让她升起彷徨又不适的感觉。 她脸色沉了几分,嘴角却依旧提着,压迫性的视线一寸寸地从江开身上轧过。 四角帐篷就这点大,别桌都在觥筹交错,这边除了几位当事人,都在暗暗看戏。 僵持的氛围在铃声响起的霎那,土崩瓦解。 盛盏清瞄了眼屏幕,腰背瞬间绷直,她站起身,扬了扬手机,“接个电话。” 她背影急促慌乱,阿利开玩笑说:“难得看见她这副样子,小伙子你有前途啊。” 江开唇角微扬,笑得心不在焉。 盛盏清在街角停下,几十米外是缭绕不息的烟火气。 夜色浓重,手机屏幕还在亮着,来电显示“妈”。 盛母苏文秋身体不好,平日里靠中药调理,作息时间极为规律,不到九点便睡过去。这个点打来,盛盏清没法不多想。 “阿盏。”苏文秋轻轻唤了声。 盛盏清听出她在电话里起伏不定的声线,“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文秋往客厅方向看了眼,拢紧披肩,沉默半晌终究没忍住,“妈梦到你全身是血地站在面前,哭着说‘妈妈,我好疼啊,你快来救救我’……” 安静至极的环境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被放得无限大。 两百公里外的阳台,有人在低声啜泣,“可妈怎么都抓不住你,你就一直站在我面前,那血就好像流不完一样,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盛盏清表情僵了一瞬。 一场秋雨一场寒。榕树枝叶上蓄了不少傍晚下过的雨,风一吹,扑簌簌地掉个不停,顺着她宽松的领口不断下滑,冷到像往骨缝里淬了把冰碴。 她手指微颤,抽出一根烟点上,微弱的火光在距离眼睛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跳跃。 她眯了眯眼,沉沉吐出一口烟,笑说,“不都说了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吗?我上回还梦见自己尿床了,结果硬生生把自己吓醒,手往床单上一探,干的。” 苏文秋也知道这梦来得荒谬,打这通电话无非求个心安。 在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后,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顿时松了大半。 她破涕为笑,“你就跟我贫吧。” 又说,“妈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少抽烟少喝酒,伤身。” 盛盏清手一抖,烟差点没夹住,“您放心,我保准把自己养得跟那年画娃娃一样。倒是您,好好照顾自己。” 两边同时沉默下来。 盛盏清明白苏文秋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这场秋雨没能洗刷掉蒙上路灯上的尘埃,晦暗的光线映不亮这片天。人行道上,五岁模样的女孩坐在男人肩头,慢慢闯进她的视野。 盛盏清目光微滞。 在这扑朔迷离的夜晚,忽而想起小时候,她总爱跟父亲盛明尧撒娇撒痴,非要坐在他肩头,在伙伴面前炫耀自己的父亲就像动画片里的盖世英雄那般,强大到无所不能。 那时候,盛明尧总会满足她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将她扛在肩头,他的手会牢牢牵住她,掌心宽大而温热。 彼时她不知天高地厚,更不会明了,盖世英雄的肩上,是他的天。 盛盏清踢着脚边的碎石子,生硬地问了句:“爸最近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苏文秋说,“只不过最近老是下雨,湿气重,关节老毛病又犯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盏。” “嗯?” “如果一个人在越城生活得太累的话,就回家吧。” “嗯。” “至于你爸那边,我会好好劝劝他的。”苏文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忐忑,“你是他唯一的宝贝,父女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盛盏清嗓子突地有了些哽意。 烟酒伤喉咙这事果然不假。 她抬手抵上喉咙,曲指捏了捏,等到胀痛缓解后,笑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行我知道了,我保证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苏文秋嘀咕了句,“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挂断电话,盛盏清唇角的弧度慢慢垮了下来。她将后背往树干上一靠,余光瞥见花坛边上的白色衣角。 “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他拐了出来,声音很轻,“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盛盏清一点要和他废话的意思都没,“不是说有东西落在你那了?”她摊开掌心,“这里没别人,给我吧。” 她料定他在骗人,却意外听见他说,“东西我今天没带出来,在家里。” “……” “逗我玩呢。”她掉头就走。 “盏清姐。”背后传来一道急促的男嗓,他拉住她的手臂说:“我没骗你,你落了一条项链,上面有个蝴蝶吊坠。” 盛盏清怔了怔。 听他描述,这确实是她遗落的东西。那天回家后,她才意识到项链丢了。等到她回酒店,前台跟清洁工确认后,告诉她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她说的东西。 然后她沿着记忆里的行动路线,倒回去走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盛盏清略带审视的目光投向他,话外夹枪带棍,“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你怎么才想起来这事?” 她很难不怀疑他没有别的意图。 在她的发难下,江开声线压得很低,“最近有些事忙忘了,刚才看见盏清姐,才想起来。” 盛盏清这才想起许嘉阳前几天说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揣测伤到他了,但她也不是那种轻易开口道歉的人。 她避开他的视线,“你家在哪?” “就在附近。”他面上有掩不住的喜悦。 路上盛盏清发消息给苏燃,说有事先走了,对方回给她一个坏笑的表情。 十分钟后,两人到了兰亭公寓,盛盏清的临时住所和它只隔了一条街。 但和她住的高档商品房不同,兰亭公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群租房”,七八十平米的空间被人为划分成几个独立小空间,租房的大多是学生和上班族。 江开掏钥匙的间隙,盛盏清问:“这房子要卖?” 她目光停留在“房屋出售”四个字上,单子边角蜷曲,微微泛黄,似乎挂了不久。 江开应了声。 一打开门,淡淡的薄荷味扑面而来,公寓里冷清到不像有人住,江开解释:“出租合同只签到月底,室友都搬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离月底就只有五天时间。 盛盏清随口一问,“那你怎么还不搬,一个人住多没意思。” “还没找到房子。”江开倒了杯水,递过去。 盛盏清接过,象征性地抿了口,然后听见对方说:“盏清姐等我一会。” 盛盏清看见他拐进卧室后,从玻璃碗里拿出一颗糖,在手心把玩着。 这硬糖她吃过,外面包着层糯米纸,寡淡无味,里面又甜腻得叫人恶心。 她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目光在电视柜旁停下。 心跳陡然失去节奏,嘴唇被她紧紧抿成一条线,细长手指在CD盒上反复摩挲着。 封面上明晃晃的五个字母“Bloom”,再次猝不及防地将她拉回到过去,在荒草丛生的心底投下一把火,很快烧出一片焦灼味。 脚步声渐近,盛盏清头也不抬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江开的手顿住,蝴蝶在半空晃荡。 “知道。” 他点了下头,盛盏清呼吸一滞。 “我问过酒吧的服务员,他们告诉我你叫盛盏清。”他有意无意地顿开最后三个字。 盛盏清没看出他的异样,兀自松口气,轻飘飘地哦了声,随即问:“你喜欢CB乐队?” “比起CB,我更喜欢Shadow。” “所以,你喜欢我?”纤长的眼睫在她脸上落下一层阴翳,整个人看上去清冷又孤寂。 “她们都说我和Shadow很像,特别是声音。” 话音刚落,她喉间触感分明,是男生微凉的指腹抵了过去。 而后她看见他松开手,摇了摇头,“盏清姐和她不一样。” “哪不一样?”她手指不自觉搭上自己喉咙。 “Shadow是盛放的曼陀罗。” 这回答出乎盛盏清的意料,稍顿后她问:“为什么?” “漂亮到了极致,”江开一顿,“盏清姐说过,漂亮的东西都有毒。” 她随口一说的话,他记得倒挺清晰。 盛盏清笑问:“那我又是什么?” 她的问题迎来了他的缄默。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良久才说,“栖息在曼陀罗之上,挣扎着的残蝶。” “一个是花,一个是蝶?还是残的。”她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你这是在暗指我不如她吗?” “不是,”江开说,“曼陀罗和残蝶就像人生中的两个不同时间段,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优劣之分。她们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好。” 他清隽的眉眼间盛满波澜,看人时仿佛自带深情滤镜,让盛盏清一时无言。 过往所有人都说,Shadow是天才。 可惜天才的寿命太过短暂。她身上的光却被时间的洪流一点点冲淡,终究和大多数人一样沦为平庸。 换句话说,当初的Shadow站得有多高,现在的盛盏清就有多卑微。 短短一年,她的锋芒逐渐被磨平,认知也逐渐被他们同化,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你们只是不一样的存在,盛盏清一点不比Shadow差。 太荒唐。 她心头忽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算不上重,但足以在麻痹许久的心尖软肉上留下绵延的回音。 这种难以言表的感受,让她的沉默持续到嘴里的硬糖与唇舌彻底融为一体。 良久,她笑着摊开掌心,把糖纸亮出,“这糖不错,能送我几颗吗?” 盛盏清并未多留。 电梯门合上的下一秒,她捏着口袋里盛得满满的糖,随口问:“没想到你会喜欢吃这个。” 江开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容爽朗又干净。 盛盏清愣了愣,然后听见他说,“我喜欢它外面的糯米纸。” “口味清奇。”盛盏清点评一句。 他似乎答非所问:“想要尝到里面的甜,就必须得熬过外面的寡淡。” 她微怔。 正前方红色数字不断下降,盛盏清视线稍侧,光滑的镜面里,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她忽然又想起几分钟前问江开的最后一个问题,“就算Shadow涉嫌抄袭,你也还是喜欢?” 也记得他当时说,“我喜欢她,也了解她,所以不会因为一个空穴来风的流言就去盲目跟风质疑。直到今天,我还在等她回来,等她给我们所有人一个答案。” 盛盏清心跳加快几拍,不由看向他。 也许是今晚的酒有些上头,也许是舌尖缭绕不绝的甜腻让她心痒,也许是如苏燃说的那样,她寂寞太久了。 ——是一个晚上无法填满的。 总而言之,在这样不平静的夜晚,她总得做些什么,或者说残蝶已经不甘安稳地停栖在曼陀罗之上。 它想要飞,即便半边残破的羽翼会让它坠落。 监控探头闪烁着的狭小空间里,她忽然踮脚,发了疯似的在他唇上掠夺着。 第6章 江开愣了愣,无路可退地拥住她,手掌在她蝴蝶骨上描摹着,缓慢而又细致地迎上这个吻。 她膨胀的情/欲就在电梯门的一开一合里,涌至巅峰。 这种体验不是第一次,却还是让她感到新奇。 在被俗世的偏见和恶意的中伤盘剥得体无完肤后,曾经莽撞的少年意气就像被扎破洞的气球,从饱满转为干瘪。 她的每一步都像踏在钢丝绳上,必须谨小慎微,才能护得一时周全。 而此刻,对于他的掠夺,让她感到无比酣畅,就好像将原本需要攀高才能重新仰望到半分的,被世俗定义的“Shadow”,生生踩在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脚后跟,两个温热起伏的胸膛却还是只有那点间距。 随后她将脸埋在他脖颈,有闷闷的笑声溢出,片刻才抬眼打量着他。 他窄而挺的鼻梁与眉骨连成流畅的线条,在脸上打下错落的光。 她得承认,这位弟弟是她见过外形条件最出众的人,皮囊和骨相有着如出一辙的精致。分明是落魄素朴的打扮,却让她瞧出了一丝矜贵,就跟长在天山上的雪莲似的。 可惜的是,雪莲最后被她这样的凡俗之人沾染上了污秽。 薄薄的唇角被堵到泛红,看上去,与酒吧那晚的伤口别无二致。 她故作亲昵地摩挲着他沾染上的口红印,无端想起贴在门上的那张纸,正欲开口,电梯门突地打开,挤进来一对情侣。 两人在瞥见江开嘴角的暗红后,转而意味深长地扫了下一旁笑弯眼睛的女人。 江开自然牵住盛盏清的手,及时按下开门键。 “盏清姐,刚才想说什么?”他放缓步子问。 这回盛盏清没打直击球,先浅浅“啊”了声,才说,“你老家在哪?” “我是本地人。” 她眼尾不自觉一垂,看着他的手一点点地松开,手心的汗很快被风吹干。 片刻问:“听你那朋友说,你家就你一个?” “我妈生我的时候,离开了。” 不知道是因为夜色过沉,还是他克制地藏住了自己的表情,盛盏清没从他脸上读出半点异样。 他嗓音缓慢又轻柔,“外婆四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分明是沉重的话题,却被他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阐述出,两句话合二为一无外乎:我早就没有家了。 她的反应似乎比他还大,他问怎么了。 盛盏清先是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看来十六岁是道坎。” 稍顿后,笑着看向旁边这位即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弟弟,要跟姐姐回家吗?”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盛盏清也不知道他这算是答应,还是在心里斟酌着体面近人情的拒绝理由,直到两人路过公交车站台,他都没有开口。 灰蒙蒙的夜,远山庙宇燃着零星火光,宛若神址。 车尾灯像照妖镜一般,把夜幕里的浮尘照得无处遁行,引擎声率先划破寂静。 随即而来的,是江开的声音。 - 盛盏清回到家时,客厅正亮着灯。 苏燃两手提着飘窗地垫,路过时看她一眼,“哟,怎么回来了?”说着,往阳台走去,“我本来还打算忙完这波,再给你发两个二百五过去。” 盛盏清懒得搭腔,上前帮她一起提,地垫潮湿,渗出的水掉落在地板上,圈圈点点的轨迹一路延伸至阳台。 苏燃把地垫放在洗衣机里,倒了点洗衣液进去,“这里我来,飘窗那全是水,你去擦擦。” 下雨天开窗这蠢事是自己干的,况且屋子的主人现在就在面前,盛盏清不免有些心虚,只管老实按她说的做,又把新的地垫铺了上去。 走出卧室时,苏燃已经在沙发上抱着一果盘,盘里装着新切的甜瓜。 她拍拍身侧的空位,笑着说:“来,一起吃瓜。” 盛盏清坐过去,苏燃往她嘴巴里塞了口,问:“晚上你和弟弟两人去哪了?” “带我去他出租房。”盛盏清从领子里撩出蝴蝶吊坠,“拿项链。” “都约到家里了,还回来干什么?” “你什么时候见我留宿别人家?” 这倒是。 “不过,”盛盏清将话锋一转,“我邀请他跟我回家。” 苏燃差点噎住,本来想问“那人呢”,脑袋一偏,对上她阴沉的神色,瞬间懂了。 “被拒绝了?” 说完,旁边飘来一道冷气,苏燃偏过头,就见对方似笑非笑地说,“不是我被拒绝,是他不识抬举。” 盛盏清还记得那时江开问:“为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而自嘲似的笑了下,“盏清姐是在可怜我吗?因为我没有家?” 柳絮濛濛,她鼻尖有些酸涩,光是忍住这下喷嚏就已经花费了她太多的力气,以至于她无法腾出剩余精力去回答他的问题。 也可能,是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伤人又伤己的问题。 “我知道的,盏清姐其实根本不想再见到我。如果不是这条项链……”他宽大的掌心休憩着一只黑色蝴蝶,眉眼自嘲,“你肯定不会跟我走。” 她没接。 “你当那晚只是个玩笑,过去就过去了,可是我当真了。”江开看着她说,“我说过的,我喜欢盏清姐。” 他左手攥住她的细瘦伶仃的腕骨,又怕过于用力伤到她,很快松开。 “可要是盏清姐不喜欢我,那我就不会再去烦你了。” 他的声音不能再轻,就好像卷过一阵萧瑟的风。等回过神后,什么也没抓住。 盛盏清怔愣半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声“行啊”随着他前倾的动作,胎死腹中。 他将项链环到她后颈,小心地避开她的头发。 风把薄荷清香送向她,同时还有他细碎的嗓音,“盏清姐,我们两清了。” …… 苏燃笑得直不起腰,见她神情恹恹,终于正经起来:“你这是真喜欢上了?” 盛盏清还是摇头,“我发现,他能激起我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见苏燃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兴致缺缺地把话茬止住。 转而说,“燃姐,得麻烦你替我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她知道苏燃有那人脉。 “你要找工作?”苏燃讶异,“那酒吧还去吗?” “去啊。”她理所当然地说,“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又不耽误。” 苏燃比谁都懂盛盏清,这一年来,她虽然囿于这片狭小天地,但绝不甘心就此沦为庸碌。 这样的她,却忽然提出这个请求,苏燃不明白。 “是漂亮弟弟激励到你了吗?” 盛盏清沉默片刻说,“想多存点钱,给我爸妈换套房子。” 她可有可无地咬了下唇,“老房子朝北,北城又潮湿,一到阴雨天,我爸老毛病就犯。”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就这样,经常看见他大晚上坐在客厅。”她说,“后来才知道,他那是疼到睡不着觉。” 良久,苏燃应下:“行,这事就交给我。我尽快给你答复。” 五天后,盛盏清去了苏燃给出的地址。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人,才意识到自己被放了鸽子。 放鸽子的人,给她发了条消息,大意是说:临时有事,下次再聊。 写字楼外,天色已经沉到可怕。刚上公交,雨便下起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玻璃上,还有大片跑进车里,打湿盛盏清的肩头。 乘客下了又上,后座人抻长手臂,骂骂咧咧地把玻璃窗拉上。 盛盏清呼吸滞住,冷着脸回头看去。那人底气十足地瞪回去,“大雨天,开什么窗户,想淋死人啊?” 车上广播插进来,折叠门缓慢开启,盛盏清拿起雨伞下了车。 路上驶过几辆出租,她犹豫了两秒后,没有拦下。 雨越下越大,没多久就被浇了个透心凉。快到小区门口时,她接到苏燃电话,对面问:“工作怎么样?还行吗?” 盛盏清调整了下蓝牙耳机的位置,“那边说没问题。” “那你什么时候入职?” 她面不改色地扯着谎,“我还在考虑。” 苏燃难得没和她呛,语气也是难得的温和:“找工作这事急不得,是该好好考虑。” 盛盏清淡淡嗯了声。 一阵疾风吹折了伞骨,她拱着身,将伞扣摁实,抬头余光瞥见前面公交车站台下的人,旁边堆着行李。细密的水帘那头,他脊背略微弯曲,脸色发白。 对方许久没有说话,苏燃正准备挂断电话,倏地听见耳朵里传来一道明显的嗤笑。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盛盏清没给她回答的时间,“一个不识抬举的人。” “……” “看这样子应该是无家可归了吧。” 苏燃了解这人的脾性,这时候不做点什么,还真对不起她爱记仇的臭毛病。 “你想干什么?漂亮弟弟都这么惨了,你还想上前再踩一脚?姐,求你做个人吧。” “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闲的慌?”盛盏清语气不善,“还上去踩一脚,像我这般大度的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说完,便掐断电话。 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伞柄往上一推,露出一张盛满笑意的脸。 “这位弟弟,大雨天的打算露宿街头呢?” 没错。 她就是闲得慌。 第7章 泼墨般的浓云滚滚,粗大的水珠没完没了地往地上砸着。 相隔数米的地方,男生连帽开衫,纯白T恤,两腿被黑色长裤裹住,修长笔直,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像夏夜里的风。 听见声音,江开惶然地偏过头。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有种目空一切的傲然,或是不卑不亢的自尊心。 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他把湿淋淋的脑袋转了回去,那句“我不会再去烦你”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落在旁人眼里,他们就像互不干扰的行人。但盛盏清不这么认为,她非要从他身上填平第一次被人拒绝的耻辱。 用苏燃的话说,她看似洒脱,其实每分每秒都在计算着与别人间的距离。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显然不是一个具体数值就能衡量的。近身不易,抽身而退更是难上加难。 对于这场风花雪月,她本想不拖泥带水地抽离,却没想到他与她的这种羁绊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深。 在他身上,她总能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也能让她消匿许久的创作欲再度燃起。 这种认知促使她问出了那句稍显羞耻的话:要跟姐姐回家吗? 不料,被拒绝。 想到这,盛盏清脸色沉了又沉,语调嘲讽似的上扬,“被房东赶出来了啊。” “还没找到房子呢。” “这大雨天的可怎么办?” “现在世道多危险,你们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江开就像任打任怨的沙包,由着她将无理取闹的脾性尽数撒在自己身上。他用沉默代替回应。 他一声不吭的态度,让盛盏清不免升起一种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她自讨没趣地闭上嘴,目光像雨水一样将他全身洗刷了遍。 他这模样实在是可怜,她甚至想邀请他跟她回家洗个热水澡。 但她有她的骄傲。 所以,哪怕他这会现在看上去有多狼狈,这种跌份的事,她也不打算干第二次。 在火上浇了把油后,盛盏清心满意足地掉头,转着J型伞柄,往反方向走去。 她这波幼稚的操作,无异于伤敌三千自损一万。本就被雨打湿的衣服,经刚才这般折腾后,像在水里泡过。凉风掠过,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几乎只隔了一秒。 “盏清姐。”江开叫她。 雨声冲撞了男声稍显哑涩的嗓音,但传入她的耳朵里,还是那么清晰。 盛盏清继续往前走了好几步,又突然停下,回头看他。 以他为形的山水画已经成了潦草的简笔画。 可那种朦胧的落魄感,仿佛自带牵引力,逼迫她再度折返,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干什么?这会想跟我回家了?”她嘴上继续装腔作势,“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可惜……” 话没说完,就见男生忽然半蹲下身子,从拉杆箱里拿出一件外套。 滴答滴答的雨声,混着他踩在水坑上的啪嗒声。 盛盏清木楞地偏过头,她的肩上是他瘦直白皙的手指,以及含着淡淡肥皂味的藏蓝色开衫。 - 今天晚上,酒吧没有演出,盛盏清草草地吃完饭后,洗了个澡,坐在飘窗上练琴。 意兴阑珊地弹完一首曲子后,想起什么,往窗外看去。 雨声停歇的秋夜,沉寂又萧瑟。路灯投下一捧捧孤单的白色,将树叶映得透亮。 苏燃今天打卡得比往常都早,她提着新买的地垫走进卧室。 盛盏清眯眼看过去,“怎么又买新的?” “最近老是下雨,洗过的垫子又干不了,不买新的,让你尊贵的屁股继续受冻吗?”苏燃拍拍她的腿,让她起来把垫子铺上。 盛盏清理亏,老老实实地跳下飘窗,装作不经意地来了句:“你从酒吧过来的?” “酒吧还没去呢。家里来的。” “怎么来的?” “当然是开车来的。”说着,苏燃反应过来,打趣道:“不是坐公交来的,是不是很失望?” “……” “不过我刚才路过时扫了眼,漂亮弟弟还在那,被你一打击,看上去更可怜了。” 像是听到了多大的笑话,盛盏清白了她一眼,“这和我有关系吗?” “我也就随口一提。” 没多久,苏燃被一通电话叫走,说是酒吧那又出了点小状况。 临走前对盛盏清说,“街对面新开了家小吃店,你要是半夜饿了,可以去逛逛。” 盛盏清懂她的意思,去小吃店必然要路过公交车站台。 勾唇信誓旦旦地一笑,“你放心,我最近胃口小到不行,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苏燃觑她两秒,不置可否。 差不多过了两小时,盛盏清彻底坐不住。 ——饿到胃疼。 这个点公交车已经停运,整条街空落落的。 站台逼仄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他个高腿长,半截身子挂在外面。 盛盏清走过去,目光缓慢垂落,见他脸上白得吓人,不免一怔。 她戳了戳他的脸,分明是一触即离的程度,却让她感到指尖像有一团火在烧。 “喂,醒醒。”她搡了下他的肩。 江开缓慢撩起眼皮,转而攥住她的手,发白的唇间溢出一声呢喃,“做梦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软的,不是梦。”他捏了捏她手心,又说。 盛盏清被他气笑,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在他脸上狠狠掐了一把后,“睡醒了就跟我走。” 江开眼神迷离,“去哪?” “我家。”她抬了抬下巴,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别想太多,是你自己刚才在梦里求我带你走的,姐姐呢就不计前嫌,收留你一晚上。” 一时静默无言,他表情有些木楞,让盛盏清觉得他大概率是被烧坏了脑子。 这时,微信提示音响了几下。 江开像被人摁下零点五倍速键,从兜里摸出手机。 盛盏清瞥了眼,屏幕里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她没看全,只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下巴微抬,又落回到江开那,脸白到吓人,被路灯一照,像干裂的水泥颜色。 “走不走啊?”她催促一句。 江开拉平唇线,踉跄着起来,一个不稳,栽到盛盏清身上,呼出的灼热气息不受控地划过她耳垂,落在她肩头。 盛盏清顿了顿,将他摁回长椅上,“行了,你就给我好好坐着,我去找人帮忙。” 等人走后,江开摁着后颈转了一圈,忽而极低地笑了声。 没多久,微抬的视线里拐进来盛盏清单薄的身形。 江开目光滞了几秒,对准的是她身前的轮椅。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盛盏清耐心告罄,拍拍后推把,催促道:“赶紧的,用完后我还得把椅子给人还回去。” 江开敛了敛眼睫,撑着拉杆起来,“我觉得我可以自己走。” “不,你不行。” “……” 盛盏清看穿他的想法,“不想坐轮椅?” 江开点了下头。 “行啊。”盛盏清松垮地笑了下,“我记得保安室里还放着一个担架,既然你不愿意坐轮椅,那就只好拜托保安小哥,帮我一起把您扛到家了。” “……” 方才扭扭捏捏的男生一屁股坐下。 - 盛盏清把江开摁到沙发上,给他调了包退烧药,又回站台把行李搬了上来。 回来时,客厅里已经没了江开的人影。 盛盏清转了个遍,才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见他,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截精瘦脚踝。 “……”还真当是自己家了? 这间公寓面积不小,三室两卫一厅。但这三间房间里,有一间空置着,还有一间被用作练习室。 这就意味着,今晚她要么在客厅将就一晚,要么就得和这位高烧患者抢一条被子。 斟酌片刻,盛盏清大方把床让了出去。 她拿起枕头,正准备离开,忽地听见一道几不可查的喃喃。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没走出两步,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叫的是盏清姐。 说的是你能不能喜欢我。 一点也行。 第8章 盯他老半会,盛盏清才回客厅。 深夜,万家灯火归于寂静。 悄无声息的世界,给了她足够条件,思忖近一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 第一次见到江开,他便说他喜欢自己,她自然不信。 物欲横流又忙于奔波的时代,谈情,不仅伤钱,还显得虚伪不靠谱。 她笑过后,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他今晚的呓语像白日里的瓢泼大雨,将她原本的“自以为是”冲刷得无影无踪,尘埃尽褪,展露在眼前的是简单粗暴的真诚。 盛盏清胡乱抓了把头发,捞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微信又退出,最后在一个情感论坛上发了条帖子。 【一夜情对象(一个小三岁的弟弟)说喜欢你,这可能吗?】 半夜冲浪的人很快成堆出现。 【1L:母胎单身,此题无解(哭.jpg),交给二哥。】 【2L:谢邀……但我想问一下,楼主是不是少打了几个字?比如:“一夜情对象说喜欢你(的身体),这可能吗?”答:我觉得很有可能!弟弟也是男人,男人嘛,不都一个德行!】 “……”真知灼见。 盛盏清给这条回复点了个赞,随即看见下面的人问:【楼主说的太含糊了!有没有具体点的细节?】 她想了想,回:【替你挨酒瓶,内涵他也不生气,看见你淋雨第一反应往你身上披衣服,梦里还说喜欢你……这些算细节吗?】 发出去没几秒,底下一串的“?” 还是二楼那个熟悉的ID:【这是真爱啊!我斥巨资给楼主和她的弟弟买张床,gkd!】 “……”去他妈的真知灼见。 盛盏清越看越躁,把手机摔在一边。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下可真是给自己锤得死死的。 其实,如果她的认知还停留在,他的喜欢不过是一时的见色起意,又或者是迈向成人世界所必经的玩笑话,那她还能维持住说出那句“跟我回家”时的初心,允许他短暂地停留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不同了,他的感情比她想象的来得更真。 可感情这种东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买不起,赊账后又还不起。 用一句话概括,无非是她的玩心配不上他的真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把房间里那位占着她床的臭弟弟连床单一起丢出去。 而不是一个人在客厅,独自承受着玩火自焚后的焦灼心情。 盛盏清拨通苏燃电话,那头嘈杂不堪,“闹事的还没走?” “可不?”苏燃被这三天两头发生的破事搅得心烦意乱,捏着眉心骂了几句脏话。 “我这边还有事,忙完再打给你。” 苏燃刚要挂电话,对面略显迷茫的声音拦下她的动作。 不确定地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盛盏清囫囵一声,“我这次是真做错了事。”不该撩不起还瞎撩。 苏燃当是什么事,理所当然地说,“你做错了事就去道歉啊。” 盛盏清抿了下唇,“我不会。”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为什么要去道歉。 苏燃愣了下,阿盏这性子确实不像是会主动道歉的人。 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示意后,苏燃往休息室走去,“得,看在你没跟人道过歉的份上,我就……” 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有过。” “谁?”她下意识问。 “我姐。”盛盏清下巴抵在围栏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的声线也凉了几分。 天边星河璀璨,远处高架桥上车水马龙,人间烟火是热的。 这两个字对双方的冲击力比想象中的都大。 恰好这时,电话那头从喧哗转为安静,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 “道歉这事还得分人。”沉默过后,苏燃的声音不由轻了下来。 盛盏清当作没听出她生硬的转折,将话题顺了下去,“什么意思?” “像阿利这种的,你随便吹几个彩虹屁,保准把他毛捋得顺顺的。像我这种,直接砸钱吧,只有钱能让我快乐。可要是你那位弟弟……” 苏燃语气突地一变,带上几分调侃的意味,自然而然地将之前的沉闷气氛驱散,“哄哄应该就行了。” 盛盏清皱了皱眉,无言的间隙,忽而听见卧室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她回过去“晚点再说”后,挂断电话,握着手机进房。 床头柜上的LED闹钟正横在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盛盏清深吸了口气,头疼地看向半蹲在地上的江开。 听到声响后,他抬头看过去,眼神处于半梦半醒间,“我不是故意的。” 盛盏清走过去拂开他的手,把碎渣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后,恶狠狠地警告他:“给我安分地躺回床上去,再闹腾,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他倏地看向她。 “你又想丢下我?是你让我跟你回家的。”他慢慢逼近,慵懒的鼻音里,传达出来的情绪却异常清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盛盏清愣了愣,这问题她没法给出回应,所以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朦胧的光影里,他的喉结是青涩转为成熟的标志,一如既往的漂亮。 勾人的利器。 这场较量,最终以盛盏清别开眼的回应宣告结束。 没有办法,这事从头至尾都是她理亏。 “渣男”当一次是当,当两次也还是当,索性渣到透顶。 她抬脚准备走,留给他一个人尽情闹腾的空间,但对方没给她这机会。 她出门前换了件衬衫,下身一条紧身牛仔裤,这会白色衬衫被窗外进来的风吹得一个劲地往前鼓。 从江开的角度看过去,底下的风景一览无余,浅色内衣,花边精致,挤出一道沟壑。 他居高临下的站位,直勾勾的眼神,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看上去有迹可循。 再怎么也是经历过情/事的人,盛盏清一眼看出了他藏在眼眸里的汹涌。却不自觉想起一个月前的晚上,他在看见她只着一件吊带后,落荒而逃的背影。 在那之前,她坏笑着问他:“想摸吗?” 这会都不用她调戏,他就已经主动抽出她埋在牛仔裤里的衣摆,带着些许湿意的掌心堂而皇之地钻进衬衣里。 他将她压在床上,两条纤细的胳膊被堆叠在头顶,毫无章法的吻,溽热的触感顺势而下。 盛盏清总觉得他在借发烧这由头向她讨债。 但心里又不可避免地意识到:或许这次才是真正的两清。 江开不喜欢她这样的反应,忽然低头,像老鹰一般,猛然叼住她颈间的蝴蝶。 没几秒,再度抬头。 一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漂亮到无害,与刚才展露出来的野性截然相反。 盛盏清轻轻眨了下眼睛,耳边依旧是江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 而后除了喷在她颈侧略显沉重的呼吸,以及桎梏住她的压力,她什么也没感受到。 就像开始时那样,中断得也是莫名其妙。 盛盏清冷冷睨了眼床上两颊微红的男生,抄起手机给苏燃啪啪敲去三个字:【哄个屁。】 凌晨四五点,盛盏清才睡过去。 十点左右,苏燃来了趟紫金苑。一进门,就看见蹲坐在沙发边上的男生。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感受到一股子酸臭味。 至于江开为什么会在这,苏燃倒不觉得吃惊——是沙发上睡得正熟的女人能干出的荒唐事。 似有所预感,江开偏过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苏燃先朝他招了招手。 空置的小房间里,苏燃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江开弟弟,要搬过来和我们阿盏住吗?” 他顿了下,摇头:“我马上就走。” “她可能不想再看见我。”他又说。 苏燃笑着看了他一眼,打开窗户,缓慢吐了口烟,“你别信她,她这人腼腆口是心非,说是让你走,其实心里巴不得让你留下。” 江开唇线抿得很直,似在回答“你看我信吗?” 管你信不信,苏燃笑说,“就这么说定了,这间房到时候给你住,你自己收拾收拾。” 她没给对方机会拒绝,兀自说:“房租不用给我,作为报答,我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你在家的时候,每晚十二点,替我查个房。”她声线平缓,给足他时间消化这些信息,“她吃饭作息不规律,你替我看着她点。有什么物质需求,就来找我。” 江开眼帘垂了下去,挡去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苏燃补充一条:“一个忠告,她睡眠很浅,起床气特别大,你注意点。” 话刚说完,门咚咚响了几声。苏燃开门,就见一脸起床气的女人,冷眼瞪着他们。 盛盏清抓了把头发,哑着声音:“大早上的,你俩在这叽叽喳喳的学麻雀呢。” “……” 密谈被抓了个正着,苏燃没觉得尴尬,转头对江开说,“江开弟弟,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阿盏姐姐有事商量。” “……”你阿盏姐姐? 盛盏清目光在江开身上转了一圈,掉头准备走,被苏燃一把拽了回去,同时江开侧身出去,砰的一声轻响,门被关上。 盛盏清狠狠搓了把脸,等意识清醒些,问:“你要干什么?” “留客啊。相逢即是有缘,怎么能赶人家走呢。” 盛盏清捧场似的鼓了几下掌,“燃姐可真是好客。” 苏燃谦虚一笑,几秒后正经起来:“说实话,我有些时候真看不懂你,把人家带回家,现在又赶他出去,你这小破脑袋成天在想什么?” 沉默几秒,盛盏清看着苏燃,认真说:“这问题你应该问他而不是我。” 笑容很平,“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对我有非分之想。”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他在想屁! 江开:你什么时候成屁了?? 第9章 苏燃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非分之想是什么意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她下午还有约会,没空在这跟恋爱小学鸡普及男女情/事,言简意赅地说,“这事呢就这么说定了,你反对也没用。” 盛盏清撂下狠话,“行,他哪天住进来,我就哪天搬出去。”她知道怎么威胁苏燃最管用。 但这次苏燃只是笑了下,烟灰扑簌簌地落在窗台上,很快被风卷走。 “搬去哪?”见她不说话,苏燃继续说,“不是要给你爸妈换套新房子?再多一笔不必要的开销,我看你要攒到猴年马月。” 这一击直戳盛盏清心窝子。 心里有了答案,但一时还是拉不下脸,只能先胡搅蛮缠地倒打一耙,“你可真是心大,什么人都往家里塞。” 苏燃没说话,但光是一个简单的挑眉动作,盛盏清便明白了她想说的无非是“当初和人玩一夜情的人不是你?”、“邀请人回家的不是你?” “……”都是。 - 昨晚吃过药后,江开意识虽没有那般昏沉,但四肢像被车轮滚过一般,酸胀提不起劲。 刚坐到沙发上,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许嘉阳一个大嗓门过来:“打了你这么多通电话都不接,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跑了。” 算不上好的语气,但话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关心。 江开微愣,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漾满笑意的脸,嘴里说着:你们男孩子在外面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他唇角扬起,这声笑把许嘉阳听懵了,“不是兄弟,你咋啦?” 江开视线一垂,茶几上放着几颗浅绿色包装的硬糖,是他当初给盛盏清的那些。 他捻起一颗,不紧不慢地在指腹摩挲着,“最近不回去住了。” 考虑到房间里的人,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许嘉阳音量不自觉地高了几度,“你要回江家?” 江开手指一紧,面色白而阴沉。 许嘉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那你住哪?” 刚说完,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性,“盏清姐那?” 江开的默认态度,让许嘉阳心里有了答案,一阵无语,“这就是你说的趁热打铁?我看是趁火打劫吧!” 切断电话没几秒,房门被大力推开,江开视线转过去,正好看见盛盏清簇着眉心,神情委顿地从门后走出来。 察觉到他的注视,盛盏清往客厅看了眼,倏地收回。五分钟后换了件T恤出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没拧开。 不过须臾工夫,耳侧掠过一阵柔和的风。 恍惚后,垂眸就见塑料瓶上罩着另一只手,修长白皙。 她迟疑片刻接过,然后听见江开说,“空腹喝冰水对胃不好。” 出于对他刚才主动拧瓶盖行为的回应,盛盏清克制地没有甩出去“要你管”三个字,抬手的动作顿了两秒后,扬起,灌下一大口。 见江开还杵在原地,她把水瓶推过去,“你也想喝?冰水对胃可不……” 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的男生抬起下巴,留给她一个优越的下颚线条,然后才是滚动的喉结。 “……” 盛盏清嗤了声,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好气色,转而硬邦邦地问了句:“喂,你退烧了没?” 江开拧瓶盖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下,将水瓶放回到冰箱,身子朝她倾斜几度,白皙的脖子上青筋脉络分明,“盏清姐可以来摸摸看。” “……” 盛盏清不明白这般正常的一个问题,是如何被他想出这样一个色气满满的答案来。 饶是她没脸没皮惯了,这会耳垂也还是不受控地红了几度。 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江开不动声色地说,“盏清姐,你耳朵很红。” 空气静了片刻,盛盏清捏了捏耳垂,面无表情地说:“你懂什么,没见过毛细血管突然扩张?” 江开维持着同一姿势,扬着眉眼笑了声,“可你的心跳也很快。” “……” - 江开搬进来的事,就这样在苏燃的三言两语里敲下。 只是不知道她又和江开说了些什么,临走前丢给盛盏清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盛盏清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其实,苏燃也没说什么。无非是把盛盏清的喜好告诉了江开,以及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公寓内不论刮风下雨,必须保持通风。】 【别动厨房里的一切炉具,想在家吃饭就点外卖。】 苏燃推荐了几家餐厅,又给江开转去一笔钱,嘱咐他监督盛盏清的三餐。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气氛显得有些微妙。盛盏清从沙发上起身,回房给苏燃打了通电话,“我没法继续和他待在同一屋檐下了。” 苏燃这会还在车上,打开蓝牙后问:“又怎么了?” 盛盏清踢着门说,“和他说话,我牙疼。” “不是吧,你这张臭嘴都说不过他?” “钢铁打在棉花身上能赢?”她不答反问。 苏燃笑到不行,“习惯就好。”瞥了眼时间,“这个点,江开应该已经买好饭了,你呢就先心平气和地跟他吃顿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话落,盛盏清隐隐听见外面传来门铃声,咬牙放狠话:“省省吧,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他买的一口饭。” 却在这时,听见江开在门后喊了声“盏清姐,可以出来吃饭了。” 盛盏清开了条缝,刚想回“不饿”,肚子闹了几声,抬头撞进江开了然于胸的笑意里,嘴唇不由紧紧绷成一条线。 转头对还处在通话状态的苏燃说,“行,这下是脸疼了。 桌上已经摆出两荤两素,荤菜被一叠辣椒包围。 江开不紧不慢地打开最后一个包装盒,泛光的红汤上浮着些许粉嫩肉片。 盛盏清视线下垂,呼吸不受控地滞了几秒,像往喉咙里强行灌下一大碗浓稠的血,恶心反胃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去。 她脸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捂嘴跑到流理台前,干呕不止。 江开愣了愣,走过去轻抚她的背。 盛盏清关掉水龙头,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脸色慢慢好转。 在隐晦不明的氛围里,听见江开很轻地问了句,似乎是贴着她耳朵说的,“盏清姐,是……怀孕了?” 盛盏清表情裂了一瞬,被他气笑,一口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半晌才抬眉看他,“谁给你的勇气,二十岁就想喜当爹?” “不是吗?”听着语气还挺遗憾。 除了那碗水煮肉片,这一桌的菜全是照着她喜好点的,盛盏清领情,便耐着性子跟他说,“苏燃没有告诉你,我吃不了那种东西吗?” 她抬了抬下巴,江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皮微颤,倏然响起的叮咚声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为什么”逼了回去。 是苏燃发过来的。 【差点忘了告诉你,阿盏虽然喜欢吃辣,但她吃不得那种有红汤的东西,你可千万别点。】 - 即便家里多了个房客,但盛盏清长久积攒下来的习惯也不是一时能改的,比如睡觉不关门。 敞开的房门在午夜十二点前,被晚归的室友敲响。 似是跑着回来的,江开额角带点晶莹,微微张着嘴巴喘气。 他的来意并不难猜,盛盏清目光在他身上驻留几秒后,笑问:“苏燃让你来查房的?” 他顿了下,点头。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 盛盏清蓦地松了口气,转而跟他玩起唇齿之戏,“反派通常死于话多,那你知道老实人通常怎么死的吗?”她一字一顿地,“死于知道得太多。” 话里话外的警告意思,让江开不免皱起眉头。 他自以为了解她,但今天发生的种种细节,都在证明着一个事实:他与她不过是一个月前才有真正交集的陌生人。她的过去,他从来没有参与进去。 这种剖析,让他心头泛起绵绵涩意,逐渐消退的昏胀感在刹那间卷土重来。 “盏清姐。”他发出了沉默良久后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没等来他的下文,盛盏清耐心尽失,拿起烟盒跟打火机,直截了当地路过他,去阳台抽了根烟。 在她离开不久,飘窗上的手机响了几声,江开从混乱的思绪里抽身,拿上手机的同时,轻轻扫了眼屏幕。 “林彦”。 这名字就挺耳熟,记得不错的话,是朝露那位调酒师。 他唇角绷了绷,又松开,等到铃声快停的时候,才把手机递给盛盏清。 盛盏清视线微垂,接起。 那声喂还没说出口,林彦在电话那头幽幽听见一道年轻的男嗓。 “盏清姐,能借我一个衣架晾衣服吗?” 作者有话说: 江开:你的心跳很快,吵到我了。 盛盏清:你的嘴巴好欠,气到我了。 第10章 盛盏清目光倏然看过去,将他从头到脚搜刮了遍,见他还是那副平淡到无害的模样,觉得是自己多心,微微点头后,不再看他。 没多久,余光里再次多出一道白T五分棉裤的身影。 他个高,不用晾衣杆,光踮脚就能够到横杆,小腿因而绷起,显出匀实肌肉。 被他拿在手上那件黑T,贴着盛盏清刚挂上不久的纯白衬衫,在风里交缠又分离,最后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 物极必反,气氛尴尬到极点后反而变得自然。 盛盏清逐渐适应了两个人的生活,但她和江开的相处模式依旧奇怪。 姐弟不像姐弟,说是情侣又显得过分别扭疏离。 但好歹是睡过又爱慕她的人,盛盏清对他的眼光颇为肯定。 周五面试前,向他咨询身上这套造型如何。 衣服是苏燃挑的。白色衬衫,胸前系着蝴蝶结,小香风浅米色外套,同款短裙。 江开眼皮抬起又迅速放下,片刻来了句:“还可以。” 一字一顿的。 “……”白长了双眼。 盛盏清面无表情地盯他半晌,回屋换了件风衣裙,腰部用细腰带收着。 早在她转身后,江开就将目光转了过去。 她背影纤瘦高挑,长发散至后腰,包臀设计的短裙衬出姣好身材,两腿莹白纤细,像漫在清池里的细长柳枝,在熹微的晨光里,生动又遥不可及。 面试当天晚上,酒吧有演出。一结束,盛盏清直接去了朝露,一个人在休息室待到晚上。 “她今天状态不对啊。”阿利抬了抬下巴,朝盛盏清所在的吧台指去。 苏燃对音律一窍不通,完全没听出盛盏清今晚的演唱有任何不对。 “哪不对了?” 小柯抢先说,“开头漏了句歌词。” 苏燃一愣,放下酒杯,皱眉道:“我还以为是话筒出问题了,敢情她压根没唱啊。” “虽然状态不对,但音准还是一如既往的稳。” 阿利不解地问,“我一直好奇,按她这条件,为什么非得窝在咱这酒吧。” 见苏燃眼神不善,他求生欲极强地补上一句,“当然也不是说咱这酒吧不好啊……前不久有人来挖墙脚,但最后被她拒绝了。” 这事苏燃不知道,她问:“怎么回事?” “也就一个礼拜前的事,有个自称星探的找到她,说什么要把她包装成第二个Shadow。”阿利仔细回忆了番,“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就记得她没同意。” 小柯在旁边啊了声,“盏清姐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啊,真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阿利一拍后脑勺,“你说她该不会为了咱们,才留下的吧。”他嘿嘿笑了声,“这多不好意思。” “我也觉得八成是和我们待出感情来了。” 苏燃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你俩省省吧,阿盏会留下,自然有她的理由。” “能是什么理由?”阿利随口问:“总不可能因为怕出名吧?” 说着,苏燃余光里进来一张高级厌世脸,当机立断地给了阿利座椅一脚。 阿利坐姿本就松垮,加上苏燃这毫无防备的一击,半截身子直接往前一仰,下巴差点磕到玻璃桌几上。 “燃姐,我招你惹你了?” 苏燃压低音量说,“让你多嘴。” 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盛盏清神色自然地走过去,找了空位坐下,一面笑说,“跟我在这表演小鸡啄米呢。” 苏燃半真半假地笑说:“这不在夸你唱得好。” 小柯忙不迭点头。 早在酒吧闹事那晚,他就成了盛盏清迷弟,不光为了她下意识的挺身而出,更多的是对她才华的向往。 她这专业度实在不像苏燃说的半道野路子出家,这会止不住好奇问:“盏清姐,你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吗?” 盛盏清淡淡扫了眼他的方向,见他指着喉咙解释道:“唱歌。” 他不带恶意的问题却让盛盏清后背一僵,闭了闭眼,等情绪稳定些才说:“一个歌手教的。” 她的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就好像在阐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可即便她掩饰得很好,苏燃还是从她微颤的睫羽读出了她心里的波澜。 这话题聊起来太伤人。 可苏燃还没来得及阻止,小柯已经问出下一个问题,“那这歌手红吗?能把盏清姐你教成这样,这人应该很厉害。” 盛盏清不太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敷衍地应了声。 空气忽然转冷,躁动的音乐也没能让场面热起来。其他人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但不知道这种转变因何而起。 等阿利将小柯拉走后,苏燃偷偷瞄了盛盏清几眼,头顶来回的彩色射灯将她的脸切割,半边依然精致,另外半边却像希腊神话里的恶魔。 “今天面试怎么样?”苏燃主动挑起新的话题。 “挺顺利。”盛盏清折着糖纸,神色淡淡,“但我拒绝了。” 她的谎话很快被戳穿,因苏燃收到了几条消息,辱骂自己这位朋友不识抬举,给了机会却不懂珍惜,还泼了面试官一脸水。 盛盏清看了眼屏幕,这人说的确实是实话,她就没打算解释。 但苏燃问了,“怎么回事?” “他想让我给他们工作室的艺人当枪手。” 她没有告诉对方的是,那位负责人还说了更难听的话,分明将她当成了潜在的婊/子。 虽说苏燃人脉广,但都是些酒池肉林里的狐朋狗友,交情自然不深。 何况现在这个社会,高学历就像富人穿金戴银的排面,低文凭却是穷人在水泥地里滚落一圈后的灰头土脸,不甚体面。要想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工作,难上加难。 苏燃有些心疼她,“泼的好,下次你再去面试,就把我带上,让这些人感受一下混合双打的威力。” 盛盏清别过目光,极淡地扯了下唇角。 话题拐进死胡同,苏燃只能再换一个,“阿盏,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江开弟弟在某种层面上还挺像。” 她笑道,“都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别误会,这在我这里可是褒义词。” “他怎么了?” 盛盏清没想到自己会问出声,表情有一瞬的木楞。 苏燃没察觉到,“今天给我转了一笔钱,说是房费,剩下的以后补上。” 盛盏清也是这样,她没有存款付住宿费,便主动要求每场表演多加两首独唱。 曾经的大主唱愿意免费演出,怎么说也是自己赚了。 聊着,苏燃想起一件事,“我前几天碰到傅则林那狗了,他跟我打探你最近的情况。” 盛盏清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却还是跟她开起玩笑:“从前男友嘴里听到另一个漂亮女人的名字,是不是特不爽?” “阿盏。”苏燃不接她的话。 盛盏清没应,含住一根烟,打火机拿起又放下。 “找我干什么?”她指间碾着烟,带点嘲讽意味地说,“看我现在过得有多落魄,还是打算当街掐我脖子?” 这话不是没有根据。当初她单方面和公司解约,很多商务合作被迫中断。事情因她而起,她不愿过多拖累队友,独自一人承担乐队所有的违约金。但傅则林作为CB乐队经纪人,还是逃不开责难。 CB成立于十一年前,期间不是没有换过主唱,公司也不会让这支大势乐队就此陨落。所以就算她走了,也还会有人补位。 但她没想到在她离开后不久,傅则林便辞去经纪人一职。一个月内,CB解散。 “他换了东家,想让你跟他一起。” 对现在的盛盏清而言,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和其他郁郁不得志的人不同,事实上,只要她愿意,她便能过上轻松快意的人生。 可她偏偏选择最艰难的一种方式,避开所有捷径,兀自在荆棘丛生的小径徘徊。 她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样。 所以,苏燃无比希望傅则林能将她拉出来。 盛盏清沉默片刻,“可我已经没脸再跟他了。”她眉眼间满是嘲弄。 见她这般抗拒,苏燃只能暂时放弃劝说念头。 - 盛盏清进洗手间没多久,隔板外传来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有些尖细,还隐着丝丝缕缕的娇嗔。 “见到了也就那样,这歌唱得还不如我家汪汪吠得好听。” “我看那些男人就冲着她这张脸来的,那媚眼抛的,别提有多骚了。” “我还看到网上说,这女的有Shadow的风范。笑死,抄袭狗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怎么说也甩她几条街吧,况且人家和我知南宝宝一样,成名时也才二十岁。这大姐,怎么着也有三四十了吧。” 盛盏清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肉粉色指甲,直到说话声戛然而止。 狭窄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开门的咯吱声,片刻脚步声缓慢而清脆地敲在地面。 女人补妆的手倏然顿住——她从随身镜里看到了半分钟前还被自己挂在嘴边的话题人物。 盛盏清在她身边停下,垂头看着细密的水流穿过自己纤长的手指,气泡在手背稍纵即逝。 她慢条斯理地擦干水渍,转身朝向对方,片刻扬起一个笑,“骂人这种事,不应该当面骂才最爽吗?” 言笑晏晏的神情,轻描淡写的语气,若非两颊处传来的痛意,还真让人觉得她在跟你打招呼。 许是女人没预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虽然吃痛,但一时忘了挣扎。 盛盏清将她下巴掰过来,逼迫她直视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麻烦看清楚点。” 依旧是轻飘飘的语调,但话里透露出的冰寒却像利箭扎进骨缝,冷得女人直哆嗦。 她平日里虽然骄横,但总归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哪遭遇过这种事情,一时间跟个被扼住命脉的小鹌鹑一样,忘了反抗。 一个身子抖得厉害,一个好整以暇。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这样看起来……” 盛盏清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特意说给女人听。但不管如何,她的笑是冷的。 “还真不是一般的丑。” - 从酒吧回来,已经将近十一点。往常这个时间,江开还在外面。 客厅昏暗不明,阳台外的月光零零散散地映了进来,依稀照出家具边角轮廓。 江开房门敞开着,视线所到之处,是陈旧的木质桌椅,平铺在地上的被褥露出一角。 极静的环境里,除了外头呼呼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盛盏清点开音乐播放器,最近经常能听见的“知南”两个字,赫然出现在各大音源排行榜上。 一瞬间,她脑子里蹦出曾安在她和阿姐身上的形容词。 年少成名,未来可期。 可讽刺的是,她们统统没有未来了。 她手指悬在他歌单上方许久,最后摁下退出键。 心里烦闷渐浓,往嘴里倒了半瓶冰水后,胡乱在脸上抹了把,还是有水渍沿着下颌不断往下蔓延。 她脱下风衣,随手扔在沙发上,划开侧腰拉链,把手臂扯了出来,片刻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维持着同一姿势抬眼看去,顿了几秒后,木着脸垂下头。 忽然觉得身上这裙子就跟烫手山芋一样,穿也不是,脱也不是。 第11章 江开眸光深了几分。 她柔软的腰肢上,黑色文胸裹住雪白的丰盈。裙子卡在腰间不落,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盛盏清平静地路过他,不多时有声音从卧室传出,“你今天这么早?” “跟人换班了。”江开嗓音里带点哑意。 盛盏清哦了声,再无下文。 二十分钟后,她穿着睡衣从房间走出,江开就坐在沙发上。 他缱绻的目光看过来。 她脚步一顿,视线掠过他的脸,掠过镂空屏风,落在角落处的黑色钢琴上。 罕见地叫了他名字,“江开。” 盛盏清重新看他,“想听我弹琴吗?”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走了过去。 落在地上的冷白色光斑一路跑到她脚边,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急促的钢琴声。 像春日暴雨,沉沉地压在心口,让人难以喘息。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江开的思绪和听觉却异常清晰。 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调,也不是一首完整的曲子——她在反复进行同一小节的弹奏,类似于前奏,倾注的力道却一下比一下来得沉重。 夜色与落地灯光交融,窗格剪影将地板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块区域。 另一头,她的背影浸润在沉黯冷寂的月光里,清癯的轮廓再度被削薄,显得孱弱不堪。 她心情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劣,其中的缘由,江开大致能猜到几分。再结合苏燃的只言片语,他很快理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一声厚重琴音后,盛盏清起身,从茶几上捞起烟盒和打火机,又走了回去,但这次她没有坐下,而是虚倚在钢琴边,左手托起右手肘,指间夹着一根烟。 “介意我抽烟吗?”她象征性地问了句,不等对方回答,指尖便多出一点猩红。 薄薄的烟雾萦绕在她唇边,视线看的不太分明。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告诉她,有人正朝她走来。 不轻不重的声响里,盛盏清笑问:“会弹钢琴吗?” “学过。” 出乎意料的回答。 “能弹一首听听吗?” “想听什么?” 她想了想,很仁慈地没有为难他,“《小星星》吧。” “……” 短暂的沉寂后,耳边响起清润的琴音,与方才的轰鸣形成鲜明对比。 更让盛盏清惊异的是,江开的节奏和力量都精准到可怕。 她视线不由往下垂落,那里有双很漂亮的手,也是适合玩乐器的手,指节修长匀亭,冷白色的手背里裹着青色脉络。 盛盏清掩下翻涌的思绪,将大半口烟含进嘴里,肺部顿时有千疮万孔的痛感袭来。 接二连三的咳嗽迫使琴音潦草中断。 等到江开偏头看去,靠在钢琴上的女人已经仰面抵在沙发上,指间的烟还在燃。 他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一掠而过,而后轻轻合上琴盖。 两个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变近,她忽然扯住他领口,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把,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江开不声不响地攥了攥搭在腿间的拳头,又松开。 视觉盲区,盛盏清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看来是我熏着你了。” 说完,她摁灭烟头。 “我记得你说自己今年二十?” 江开点头。 “怎么都是二十?”她喃喃一句。 江开没听清,“什么?” “没事。” 她单薄的轮廓与昏暗的房间几乎要融为一体,“能给我唱首歌吗?最好能唱到让我睡着的那种程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请求。 江开沉默地看着她,让盛盏清误以为他是不愿意。 “你们男生不都喜欢听人喊自己爸爸么?”她笑说,“你要是给我唱,我就叫你爸爸。” “能叫哥哥吗?”江开跟她打商量。 见他得寸进尺,她眼神凉凉地扫过去,“你说呢?” 他妥协,犹豫几秒后又问:“那我也能叫你阿盏吗?” 一下“哥哥”,一下又是“阿盏”,盛盏清有理由怀疑这臭小子想造反,按照她往常的性子,不说给他后脑勺一掌,也会阴阳怪气地呛上几句。 但今天的她,就像被扎破一个洞的气球,即便不停歇地往里注入新的空气,也始终鼓不起来。 这种疲软让她失去了与他抗衡的精力。 一个称呼而已,他想叫就叫吧。至于他的感情,顺其自然罢了。 “随你。” “想听什么?”他还是一样的问题。 男生唇角微扬,笑得有几分痞气,有那么一瞬间,盛盏清觉得这才符合他的本性。 “摇篮曲吗?”他问。 “随便,”盛盏清难得好说话,“你要是喜欢,唱《两只老虎》也行。” 江开没有听进她的玩笑话,挑了首最近大火的英文歌。 吐字清晰,嗓音低磁清冽,有着玉石沉落水底的质感。 盛盏清看着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寸薄光,蓦地伸手揽住,半晌问:“弟弟,能让你阿盏姐姐占个便宜吗?” 不待他回答,她便将头枕向他嶙峋的肩上,“我先睡一觉,要是你没忍住想占我便宜,也麻烦动作轻点。” 江开肩膀重压不减,空气里一缕缕的清香冲淡残留在彼此身上的烟味。 她声音轻软又懒散,像耳鬓厮磨般的低语,说出的话却不是那般随和,“把我吵醒了,那就只能请你明天把自己打包扔进太平洋里。” 江开绷着脊背,直到肩头传来浅淡的呼吸,他才原形毕露。 他轻缓地将身子往旁边一侧,手掌托住她的脑袋,缓慢放至自己大腿。 而后,慢慢俯身,薄凉的嘴唇与她相贴。 这一吻,不带任何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贪念,只是春日暴雨转向绵绵细雨的见证。 缱绻,满是怜惜。 - 这一晚,盛盏清睡得很熟,却并不安稳。 梦里,她回到了一年前,抄袭流言甚嚣尘上的那一年。 她身上全然不见金戈铁马的意气,有的只是人人喊打后的狼狈。 场景陡然一转,盛盏清认出了这是经纪人傅则林的办公室。 傅则林看上去很疲惫,眼下浮着一层青黑,声音沉哑晦涩,“公司给你安排了记者招待会。” 他将放在桌上的文件推过去,闭眼拧着眉心,试图避开她的目光,“这是稿子,你这两天把它背熟。” 盛盏清垂眸看了眼,用皮肉牵起嘴角,“所以——” 她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双方沉默的空档里,心里那片海已经卷过千层骇浪。 “你们是想用一纸道歉声明和暂时的退圈来粉饰太平吗?”盛盏清问,“可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傅则林哑口无言。 上头的意思正如她所言,但傅则林没有告诉她的是,公司还打算在记者招待会之后,以学习的名义,将她送往国外一段时间。 就像对待圈养的金丝雀一般,他们认为只要封住她的嘴,锁住她的身体,远离众人的焦点,一切总会回归平静。 等她再度归来,依旧是那个目下无尘的天才歌手Shadow。 谁让互联网的记忆一向短暂。 “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他曲着膝盖,半蹲在她面前,“我们都忍忍。等熬过这一阵,一切都会好的。” 真是一群骗子。 她想。 “你信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傅则林下意识屏了屏呼吸。 他信……他怎么不信? 可现在的事态早已不是一个“信”字便能力挽狂澜。 傅则林第一次吝啬地关闭了对她的维护,冷静又残忍地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暂时的服软,只是为了迎接下一次全新的开始。你的起点本就比别人高,只要你还有死忠粉在,一切就还有翻篇的希望。” 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话,细细盘剥下来,又是毫无道理可言。 盛盏清划拉屏幕,调来微博界面后,手机啪的一声甩到桌板上。 傅则林垂眼看去,营销号发的一条贴子,标题很醒目:“盘点那些年天才主□□到发黑的历史。” 恶评第一那层楼里叠着上万条二级评论,全是他所谓的“死忠粉”与黑子间的骂战。 既是骂战,说出的话自然难听,其中不乏人身攻击和夹带祖宗十八代的诅咒。 “你说的对,我或许有翻篇的可能,但是,”盛盏清眼睛盯死他,“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认,更不会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所有的骂名留给无辜的他们承受。” 她语气不徐不疾,却如敲金击石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叩在他心上。 傅则林敛神,“所以,你想做什么?” “记者招待会那天我会到场,但通稿里只会有我退出CB的消息,让我承认抄袭一事——想都别想。” 她语出惊人,傅则林好半会才找回自己声音,“你能不能别意气用事?要是清和知道了……” 盛盏清打断他,声线冷冽彻骨,“能别提她吗?” “那CB怎么办?” “既然我能成为主唱,别人自然也能。” 那段最难捱的时光,她没有屈服于公司和外界的施压,而是选择以退圈的方式平息这场没有硝烟的纷争。 她自负地以为,等她淡出众人的视野,那些人便会渐渐忘记她。 谁会记得一个被舆论淘汰的歌手? ——不会被记住的。 只要时间够长。 只要后浪足够优秀。 可她低估了“死忠粉”这三个字所包含的力量,也未意识到她的退出,实际上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懦弱。 记者招待会结束那天,是二月末,很冷,天却蓝得过分。 耳边是昔日队友的连声质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事情不能我们一起解决吗?” “你摘得这么干净,甚至想好了一切退路,那我们呢?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陆清和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那声音刻薄冰冷,一字一顿的,“你们可真是自私。” 嘈杂的人声渐退,盛盏清最后一次站在公司那条,挂满艺人照片的狭长走廊上。 眼底发黄的滤镜倏然变成黑白影像,照进长廊两侧的金属相框。 非黑即白的视野里,那一张张清朗的笑容像极了刻在墓碑上的残像,不痛不痒地完成对名利欲/念的告别。 在尽头,她望见了自己的脸,被厚重的蝴蝶面具罩着,旁边围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队友。 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有两个人越过她,不由分说地取下这张相框,将崭新的人物挂了上去。 正如三年前,她取代了CB前主唱陆清和。现在的她,同样被另一个看不见真容的人取代。 莫名的,她眼前浮现出另一副从未见过的画面。 少年被鲜花和掌声拥簇着,从人群中缓慢踱步而出。 裹在天上的薄纱褪尽,光芒重见天日,尽数打在他身上,像揽着璀璨的星辰。 隔得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忍不住在心里想象着,此刻他那双眼眸会有多清亮。 想象着他额角的汗是如何一寸寸地,顺着利落的线条滑落下来。 以及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桀骜,一笔一画地书写着他独特的少年意气。 金色光芒下的锐气,是如此鲜活而又热烈地绽放着。 他叫,知南。 年少成名,未来可期。 - 清晨六点,天色初霁,盛盏清从混沌的梦里醒来,满天星复式吊灯在灰暗的天花板上烙下斑驳的光影。 她盯着那几处光斑许久,才找回自己意识,忽而察觉到腰间的重力,以及耳畔清清浅浅的气息。 微微偏过头,四目相对。 时间被延长了近半分钟。 盛盏清揉了揉眉骨,惊讶之后是无力,“不是,你怎么在我床上?”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一不小心,又把这狗睡了? 第12章 江开耷着眼皮,散散地说,“盏清姐忘了吗?昨晚是你扒着我衣服不让我走。” 刚睡醒的声音仿佛自带流沙质感,给咫尺间的距离染上暧昧气息。 盛盏清噎了下,她还真没半点印象。 “你骗谁呢?”她好笑道,把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拨开。 “这里,”江开不着急离开,不慌不忙地点着自己下巴,将证据亮给她看,“盏清姐咬的。” 他清瘦的下巴不见毛躁的胡茬,却比往日多出了两排醒目的牙印。 如果他没有私藏牙模那种东西,这确实像她咬的。 盛盏清面上闪过不可置信与难以启齿的尴尬,片刻木着脸说,“就算是我昨晚咬的,那你这会能不能放开我了?” “我放开了,”江开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但盏清姐,你能不能先把腿放下?” 盛盏清眨了眨眼,经他这么一说,安在他腰上的腿才有了知觉,却无意间往下滑落几公分。 他直起手肘,一把攥住她细瘦伶仃的脚踝,嗓音是出奇的哑涩,“别动了。” 被他锁住的地方有些麻也有些痒。 “你也别动了。”盛盏清叹了声气,“再动我也快有反应了。” “……” 盛盏清洗完澡后,拿出冰箱里的水果,简单做了份沙拉,站在餐桌旁刚吃两口,听见手机响了几下。 不是她的。 正想叫人,抬头的瞬间,江开半裸着上身,猝不及防地进入她的视线范围,逼得她差点被呛到。 半晌,江开手臂穿过她颈窝,将手机抄起。 他头发湿漉漉的,有薄凉的水珠滴落在她肩头,顺着锁骨一路下滑。 撩起的风带来男生铺天盖地的气息,浅薄荷混着中性调的木香味。 盛盏清不着痕迹地退开一小步,江开觑了她一眼,装作没看到,解锁屏幕。 不出所料,又是江铎的消息。 之前的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江铎的那条“这月底,给我滚回来。” 而自己一直没有回复。 这次江铎说:【你在外面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眼,但这次是你爷爷指明要见你,月底,就给我滚回江家。】 江开掀起眼睫,手掌摁在后颈,小幅度地转了半圈。 鼓起的右腮,像在嘴里含了颗定时/炸/弹,一点即燃。肉眼可见的烦躁。 这时,左上角多出一个小圆圈。 江开退出,消息是博睿教育的负责人发来的。 博睿集团董事长和江家老爷子速来交好,有这层关系在,江开的请求就变得理所当然不少。 他回了个“多谢”,摁灭屏幕,在看向盛盏清时,陡然收敛了眉宇间的锋芒。 “阿盏。” 他突然改口,盛盏清差点又被呛到。 “别没大没小的,给我叫姐。” “你昨晚说能这么叫你。” “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了。”她没脸没皮地辩驳,“你去问问昨天的我,看我还答不答应。” 见她耍赖,江开并不觉得气恼,反而弯了唇角,像一池的春水被忽然掠过的风吹化,漾开一圈涟漪。 盛盏清再度别开目光。 耳边江开不依不挠道:“那我顺便再问一下,昨天的盏清姐为什么要咬我下巴?” “……” 被反将一军后,盛盏清卡顿了下,下意识去寻他的脸,那笑还保留着几分无辜。 “算了,你想叫就叫吧。”她话里也跟着含起笑:“只不过,有来有往——” “开开。”她恶作剧般地拉长了音调。 - 江开离开前告诉盛盏清,博睿那边最近在招人,她可以去试试。 见她露出怀疑的神色,江开毫不留情地把锅盖在许嘉阳头上,“许嘉阳说的,他家里有人和博睿负责人认识,这消息我也是从他那里听到的。” 博睿教育主打声乐、乐器培训,近些年规模扩大,光在越城就有不少分址。 面试分为两轮,一轮考核个人技能,复试则要求课程预演。考核者根据视频里的表现打分,另百分之五十由上体验课的学生给出,也算公正合理。 “那孩子情况有点特殊。”接待人将盛盏清引到其中一间教室。 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被玻璃门拦截在另一边。她低垂着眉眼,长发散落两侧,衬得那脸又小又白。 她将耳机线缠上手指,松开再缠上。 直到敲门声响起,她猛地一怔,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情绪很复杂,盛盏清一时分辨不出,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坐到她身边。 徐若心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紧,身子没坐稳,兀自往旁边倒去。 盛盏清及时扶住她,动作太大,意外带倒立在钢琴上的陶瓷杯。 啪的一声轻响。 盛盏清将女孩稳住后,附身捡起地上的碎片,扔进垃圾桶,回来时看见对方板着脊背,处于发愣状态。 “吓到了?”盛盏清语速缓慢,语气也比平常轻柔的多。 她性子冷傲,身上没有那份亲和力,不喜欢也并不适合当老师,但这份工作是截止目前为止开出待遇最优越的,工作内容也不会打破她惯有的原则。要是能拿下,再好不过。 盛盏清朝她伸出手,想到什么,忽然顿在半空。 据接待人说,女孩患有抑郁症和社交恐惧症,害怕与人交流,这种交流包括肢体和眼神的互动。 盛盏清收回手,刚想说什么,就被对方截断,“老师。” 徐若心指着她从衣领里跑出的项链,“我能看看你的项链吗?”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干涩的声里硬挤出的。 盛盏清愣了下,随后双手从后颈解下项链。 徐若心接过,视线牢牢锁在自己掌心,“老师,这条项链是哪在买的?” 盛盏清并未多想,只当是小姑娘的爱美之心,“不是买的,别人送的。” 她温吞地挤出一个音,“谁?” 盛盏清没法对她说“粉丝送的”,只能含糊地回了句,“一个重要的人。” 小姑娘却忽然笑了,笑时嘴角梨涡乍泄,漂亮的过分。 两人间无形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刹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打破。 60分钟的课程,比盛盏清想象得要轻松的多。 “老师。”课后,徐若心贴近她,声音怯生生的,“我能加你微信吗?” 盛盏清愣了愣。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人格魅力大到,能让这个躲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姑娘,如此轻易又勇敢地踏出第一步,敞开双臂去拥抱另一个世界。 何况她能否留在这里还是个未知数。 在这种情况下,去加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没准今天过后就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显然没有意义。 可偏偏盛盏清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行”这个字。 徐若心嘴角的小括号倏然跃进她的眼底,她跟着牵起一笑,划拉几下屏幕,把二维码亮给她看,而后半开玩笑地说:“记得备注一下‘仙女姐姐’。” 徐若心低垂的视线里,是一张半红半白的头像,分界线正好卡在黑蝶的胸腹间,仔细一看,它的右边翅膀有着一角残损,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断,图片上方顶着简单又显眼的一个字—— “清”。 - “盛小姐,今天辛苦你了,有消息到时候会电话通知。”还是同一个接待人。 盛盏清笑着点了下头,但心里也明白,这种说辞多半是等不来消息了。 好在她来之前就没有抱多大的期待,此刻也就没感受到多大的失望。 博睿大楼建在新开发区,有条主路尚未完成修葺,公交车只能临时改道,不太平整的柏油马路使得车辆在行经途中颠簸异常。 盛盏清不太愿意再次感受在屁股下放个榴莲的触感,便多走了些路,去最近的地铁站。 刚踏上天桥,遥遥听见一阵琴音。她脚步一顿,又落下,等站上天桥最高处时,眼前的视野才开阔起来。 少年个高腿长,在人群中尤为扎眼。 留给盛盏清的只有他遥远到模糊的侧脸,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干净利落,轻而易举地让她忽视了他的皮囊。 这种气质,在流水线生产的现代化社会尤为可贵。没有经千锤百炼后的匠气,只有不加润饰般的浑然天成,是精雕细琢后的加工品无法比拟的。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又跳出“知南”这个名字。 她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听过他的歌,他和眼前这位少年或许有着很多不同的地方,但她清楚,他们都比她朝气,比她明朗。 分明只差了三五年光阴,却让她看见了横陈在他们中间的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阿姐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最难抵抗的便是时间。 以及,在时间面前毫无长进,或者称得上逆水行舟般的才华。 一曲完毕,少年将吉他放在铺好的毯子上,点烟,吐出。 见他短时间内没有继续弹唱的迹象,天桥上三三两两拍照的路人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陆续离开。 盛盏清走进,能容纳下几个人的地毯上除了一把木吉他什么也没有,他就盘腿坐在中心,缓慢吐出一缕薄薄的烟雾。 旁边一位卖棉花糖的小贩对他说:“小伙子,现在的年轻人出门不带手机,你下次可以学我一样,弄个二维码让他们扫。” 他将他当成了卖唱的。 少年轻轻弹了下烟身,没有应小贩的话,笑容有些淡。 “再弹一首吧。”盛盏清在他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在吉他上驻留片刻后看他。 他掐灭烟,两秒后抬眼看过去,“想听什么?” “有原创歌曲吗?” 他顿了顿,直接抱起吉他。 他唱歌时的嗓音和昨晚盛盏清从江开那听到的,有种异曲同工的辨识度,但细细听下来又完全不同。 他的嗓音更清亮,极具穿透力。而江开的声线低磁清寒,带点涩涩的哑意,像午夜时分的造梦者,感染力十足。 少年停下,抬头目光锁住她,似乎在讨要一个点评。 “你几岁了?”盛盏清拐了个弯。 “十八。” 她笑说:“再等等,你会被更多人看到的。” 他愣住,直到她再度出声,“吉他能借我一下吗?” 盛盏清解释,“礼尚往来。” 日暮渐沉,远山淡影与橙红色余晖交融,淡化了葱郁的轮廓。 盛盏清将吉他递还给他,无视他的反应,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而去,走出几米后又停下脚步,双手撑在围栏上站了会。 不多时,江开的电话打来,问的是面试的事,最后又说:“盏清姐放心,能过的。” 盛盏清没当真,但心里的烦闷莫名少了大半,便玩笑着说,“你是神吗?这都能预测。” “我怎么能是神?”他用含着松散笑意的声音说,“你才是神。” 最后两个字,清晰而笃定。 ——我的。 第13章 行色匆匆的人群从地铁站口涌出,盛盏清稍顿后,脚步拐了回去。 砰砰的心跳声里,她将下巴搁在围栏上,风掀起她额角的碎发,也稍稍吹熄了她耳廓的燥热。 “你刚才说什么?”盛盏清将电话拿远了些,装傻到底。 江开还是那副散散的腔调,“盏清姐要是没听清就算了,毕竟有些话一次性说太多没意思。” “……” 像是察觉到了电话那头的不悦,江开悄声笑了下,字句清晰地接上:“来日方长,可以留着慢慢说。” 盛盏清心跳再次失了节奏,却在这时,插进来一道稚嫩清亮的嗓音,“大姐姐,你马上也有糖吃了吗?” 她微顿,侧身看过去,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仰着脑袋又说,“妈妈说,有糖吃的宝宝都笑得很甜。” 笑得很甜? 盛盏清笑意滞住,忘了手机还处在通话状态,半蹲下身子,轻着嗓子说:“没糖吃。” 顿了顿,“最多有个大猪蹄子。” 说完她站起身,重新拿起手机,下楼梯的同时听见男生低磁的笑声。 “你笑什么?” 江开止住笑,但话音还有些发颤,“盏清姐,早点回家,给你大猪蹄子吃。” “……” 将手机揣回兜后,盛盏清发觉自己已经沿着天桥底下走了好一段路,跟前是另一座灰白高架。 这片区域她很熟悉,四年前她和阿姐搬到了附近的岸芷别墅区,经常驾车路过这一带。 和四年前的春天一样,高架桥下芦苇依旧疯长,颜色却由绿转黄,难掩颓败迹象,琴音从缝隙里飘出。 盛盏清安静听了会,避开脚下的垃圾和碎玻璃,往芦苇丛走去。 耳边琴音逐渐转向清晰,在尾音落下不久,她看见那人放下提琴,将目光一侧,眼底不见惊讶,而是一种经岁月淘洗后胸有成竹的平静。 “来了。”他只说了两个字。 熟悉的声音让盛盏清一下子回到四年前。 那是阿姐离开的一周后,二月天,下了场暴雨,她就在被压弯的芦苇丛中听见了他的琴音。 她不懂小提琴,那会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由内而外的声音。 这种感受并非她第一次体验到,很久以前的阿姐也有他那般纯粹。 后来才知道,男人的耳膜因多年前的一场车祸受损严重,几近失聪。 盛盏清的第一反应是惋惜,可他却说,“当个听不见繁杂琐碎,快意自在的浪人也好。” 她没有问他的名字,而是称他为“先生”。他当得起这个称呼。 那三年里,她每周都会抽出固定时间来这里,有些时候是看他演奏,更多时候是他在用眼睛聆听她的歌声。 一年前的抄袭事件发生后,她退出乐队,同时单方面斩断了与他的联系。 阿姐于她而言,是夜行途中的一缕薄光,而他则是她在荒原里的摆渡人。 身染污名后,她最没脸面对的是阿姐,而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他。 她慢慢从回忆里抽离,眼前的男人依旧一身中山装,眼角蕴着岁月的纹理,举手投足间像一幅轻描淡写的水墨画,看似寡淡,潜藏在其中的含义却是三言两语难以明了。 相隔一年没有见过面,盛盏清已经生疏到不知该找什么话题。 他的再度开口缓和了蛰伏在彼此间的凝滞氛围,“你今天心情不错。” 盛盏清捏了捏有些弧度的唇角,接过他的话茬,“刚被一个傻子逗笑了。” 他跟着笑了笑,转而说,“过来弹一首,让我看看这一年你有没有退步。” 盛盏清没动。 “别拿没带吉他那套打发我这老头。”他手指点着一旁的琴盒,“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所以吉他一直给你备着。” 她顿了几秒,双手接过。 他听不见琴音,目光专注地在她指尖与脸上游离。 “新作品?”等人停下后,他问。 盛盏清犹豫着点了下头,嘴唇动得极慢,好让他能读懂。 “也不算新,一年前写的……新歌只写了一小段,有机会再弹给您听。” 这便是许诺了下次的见面。 “来的路上,我在天桥上欣赏了一场演出,”她仔细对他形容自己的听感,“没什么技巧可言,唱功很青涩,却是很纯净的歌声。” 他似乎知道她说的是谁,“那小伙子确实不错,被人看见是迟早的事情。” 他垂头给琴弓涂抹着松香,动作缓慢而细致。 “先生当初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看她,“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这话听着挺有意思,盛盏清面色僵了一瞬,而后装作无所谓地一笑,“但您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您的期望注定是落空了。” 她在等他的赞同或是反驳,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再开口,轻淡的一个笑带走了这个话题。 临走前,她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 “姑娘。” 她将头转了回去,有芦苇在她脸上留下淡淡的划痕。 “四年前你问过我,二十岁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比十九岁的那场暴雨更加难以让你抗衡。” 他目光清寂沉稳,瞳仁里映着不远处的婆娑灯火,“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我说的答案你还记不记得?” 芦苇荡上的天空没有高堂广厦的遮蔽,干净又纯粹,零落的星子垂在夜幕上,悬下单薄沉黯的亮色。 她任由泛黄的叶梢在脸上来回拂拭,清清浅浅的风将她遗忘已久的记忆纸片吹起。 她拿起一看,薄薄的纸张上有他给出的,看似不着边际的回答:“当你满怀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风雨中,也就不用担心后面没有夏天到来。” “当然记得。”盛盏清回。 “不要去想着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与你姐,或者说你身边的所有朋友,他们的期待背道而驰,你真正应该在意的是,你自己的梦想有没有发生过本质改变,现在的它又能给你带来什么?” 他的话就像润物无声的细雨,绵绵地渗进她干渴已久的肌肤。 有那么一刻,她似乎懂了江开那晚说的“当一个人长时间在沙漠里行走,眼前忽然出现一棵树”后的感受。 荒谬又充满希望。 怔忪的间隙,对面的人还在说,“十九岁的那场春日暴雨不能浇熄你的热情,二十三岁的瑟瑟秋风自然也不能吹灭你心里的那把火。” 话音戛然而止。 视线的另一边,他弯腰提起吉他盒,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碎沫,走过去递到她手里,“就当是迟到了四年的见面礼。” 他及时阻挠她的推辞,“你要是真想回礼,就让我在更广阔的世界看到你。” 他将话说到这份上,盛盏清便不再推却,将吉他背起,后退两步朝他鞠了一躬说,“那便多谢先生了。” 没走出几步,盛盏清就接到博睿教育负责人打来的电话,通知她被录取了,下周正式开始上课。 她表情有一瞬的木讷。 博睿教育招人是出了名的严苛,一层层率先下来至少得磨半个月,这事落在她头上本来就挺玄幻的,而且这过程又只隔了半天不到,就跟走了个过场一般。 盛盏清打开通讯录,手指悬在最近通话上老半会,正要按下,苏燃的电话进来。 “听说你被博睿录取了,这周末找个时间庆祝一下啊。” 盛盏清微愣,“你什么时候会未卜先知了?” “我哪有这么神?还不是江开弟弟跟我说的,他说以你的能力,一定会被录取……”苏燃笑,“敢情他二郎神转世呢,这天眼开的。” 盛盏清踢着脚边的碎石子,眼角眉梢挂起笑意:“他哪是二郎神,最多就是二郎神身边的那条哮天犬。” 苏燃笑到不行,“也可能是托塔天王。” 停顿几秒,她笑意依然浓郁,“阿盏,你得当心了,没准人家过不了多久就能用手上那宝塔给你罩得死死的。” - 坐地铁回去的路上,盛盏清心里那份惊喜逐渐被冲淡。冷静下来后,越发觉得自己能得到这工作,少不了许嘉阳的功劳。 她没有许嘉阳联系方式,只能问江开:【你把许嘉阳微信号推给我。】 江开回了趟原先住的公寓,正收拾行李,盛盏清的消息传了过来。 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一面敲出一个问号。 盛盏清:【博睿那工作成了,我得好好谢他。】 “……”有他什么事? 江开眼睛危险地眯起来,牢牢锁住一边正在刷微博的许嘉阳。 许嘉阳有所预感地抬头,“你这眼神怎么这么瘆人?” 见他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许嘉阳不明所以地抓了抓脸,终于没忍住问,“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难不成我脸上写了什么字吗?” 他随口一问,没想到江开还真应了声。 “啥字?”许嘉阳更懵了。 “丑。”说完江开便冷着脸,挪开了视线。 “……”狗东西。 江开虽不情愿,这会也只能把名片传出去。 在这之前,盛盏清突然又发了条消息过来:【他要是不愿意加也没事……这样,你替我问问他喜欢什么?我回头买个礼物当作谢礼。】 谢、礼? “……” 江开嗤了声,眼神再度凉凉地扫过去。 怎么什么便宜都让这货占了? “送你个礼物,你想要什么?”他冷冷清清地问。 许嘉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见他一副“想要礼物吗?你不如想屁”的表情,说什么也不肯开口,一个劲地摇头。 半晌不死心地问:“真假?” “说。”江开耐心逐渐告罄。 许嘉阳在心里盘算着,片刻说,“新款海贼王全套手办,RSR赛车,还有微软最新出的游戏机……哦对了,家里好像还缺个扫地机器人。” “……” 江开面无表情地将他嘴里的这些东西,以文字的形式传送到盛盏清那头。 盛盏清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垮了下来。 是蹬鼻子上脸,还是跟她在这玩痴心妄想的那套呢? 江开看着头顶长时间未变的“对方正在输入”,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这些贵重的都不要。】 盛盏清:【?】 盛盏清:【你下次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 江开:【你看着买吧,他不挑。】 最后盛盏清送了许嘉阳一卷磁带,里面收录她从未对外发表过的两首歌。 苏燃知道她找到这份工作后,打心里替她高兴。又从她那听说许嘉阳是这件事的头号功臣后,对他的印象瞬间提升几个档次,这次聚会顺便邀请了许嘉阳。 但那天许嘉阳正好有事,到场的只有朝露乐队那些人,调酒师林彦,还有江开。 这气氛从姗姗来迟的江开和盛盏清一同出现在KTV后,就变得不对味了。 苏燃大概能猜到,但撩人不自知、到处沾花惹草的女主角似乎浑然不知,没心没肺地点了几瓶酒和小吃后,随便找了空位坐下玩手机。 江开撇了眼朝盛盏清走去的林彦,眸光渐深,在原地停留几秒后,朝着另一头走去。 ——和她之间隔着几个糙老爷们。 苏燃那咿咿呀呀的歌喉终了后,阿利他们迫切想得到耳朵的净化,便起哄着让盛盏清也来一首。 盛盏清摘下耳塞,懒散地掀起眼帘,“要我唱?” 她目光只在屏幕上逗留一秒就收回,“你们是在酒吧没听够,还是想让我们燃姐感受一下世界的参差?” 苏燃气笑,捻起一粒爆米花甩过去,“我们凡人唱歌就图个开心,你少在这给我人身攻击啊。” 盛盏清扬手接过,丢进嘴里,略带挑衅地朝着苏燃勾了下唇。 “不唱是吧?谁稀罕呢?”苏燃笑盈盈地看向角落处的江开,“江开弟弟,你来一首吧。” 盛盏清抬了下眉,她垂着头,没人看见她这细微的变化。 江开微顿,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盛盏清,最后应下。 歌是苏燃他们给挑的,一首慢情歌,这首歌难的并非它的调,而是其中高达四处的情感转折。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江开的深黑瞳仁被映得极淡,像隐匿着一团蓄势待发的火。 辗转起伏的音调消亡后,四下寂静,显得隔壁的嘶喊声无比清晰。 “江开小年轻,你这歌唱得……” 阿利在众人凝聚而来的目光里,喉结滚动了下,接上半句,“有知南那味啊!” 作者有话说: 衾久:掉马警告! 江开:呵… 衾久:下线警告!!! 江开:姐姐:) ps:“满怀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风雨中,也不担心后面没有夏天到来。” ——里尔克的《给青年诗人的信》 第14章 阿利嗓门大,随口吐出的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但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盛盏清和林彦。 盛盏清倒没觉得知南和江开之间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她心里的关注点早就被“原来知南的声音是这样的”这一认知占得满满当当。 而林彦在意的点只有一个:他虽然不懂乐理知识,但也知道江开将这首歌演绎得很好,是能打动人心的那种好。盛盏清是个歌手,最能吸引一个歌手注意力的会是什么?自然逃不过和“歌”相关的所有因素。 林彦的心不由沉了又沉,目光不自觉朝向盛盏清。 她却在看另一个人,睫羽微颤,半遮半掩地流露出几分赏识。 莫名刺眼。 林彦微滞,嘴角缓慢扯出一个笑,“盏清听说过知南?” 盛盏清眼尾一垂,手机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天才谁不知道?” 林彦眼睛跟着她手机转了几秒,笑说,“阿利刚才在开玩笑,知南的歌我听过,和江……他的声音不太一样。” 盛盏清看他一眼,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赶在苏燃提出玩“真心话大冒险”前,盛盏清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这家KTV一共三层楼,二楼台球室旁有个公共休息室。 盛盏清去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她找了靠近玻璃门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来刷。 这几年,她几乎没有进过微博,退出CB后,账号被注销,从那以后,她算是和舆论风向彻底脱节。 鬼迷心窍般的,盛盏清用新的手机号注册了新账号,手指不听使唤地在搜索栏里输入“知南”这两个字。 #网传天才歌手知南或将参与21年《原创者》# 看到这条热搜后,盛盏清心里已经没有当初的酸涩,情绪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点开评论区,哪成想在热评第一看到了自己名字。 【这几年怎么成天有人炒天才人设?前有陆清和,后有Shadow,现在又蹦出一个知南来?别怪我没提醒知南粉,陆清和跟Shadow这俩天才,哪个有好下场了?映像之作想走光年娱乐的老路,将他打造成第三个天才,倒不如直接给他铺条死路。】 【笑死,就那两个扑街?我家哥哥需要模仿她们?楼上发言的时候,能不能先切个小号,微博动态里一堆“乔柏遥”的照片,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那老男人的粉丝?】 这两条评论立即引来双方粉丝的对战。 【我乔哥这些年拿了多少奖,你那哥哥拿过什么?出道几个月连脸都没露过,怕是丑到见不得人吧!我看野鸡奖都不稀罕他,还敢在这踩我乔哥?少特么在这给爷酸!!!】 【哎哟喂,还拿了不少奖!怕唐突了你家乔哥,我刚才还特地去百度了下他的辉煌履历。没想到那老男人出道十几年,连一次金曲奖都没拿过……哦dbq差点忘了,他还是入围过一次候选人名单,只不过最后没拿奖而、已。】 有条评论慢慢被顶了上来。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们这群没脑子的恶臭粉吗? 乔粉:可别忘了乔柏遥是从哪里跳槽到旭东娱乐的,要是没有清和跟Shadow替CB打下了这么高的知名度,谁会记得一个平平无奇的吉他手?鸦还有反哺之义,他倒好,CB一解散,立马找了下家,敢情这是养了一匹白眼狼啊。 至于知南粉:CB两任主唱的辉煌无人能够复制,就算她们现在已经淡入我们视野,也不是一个仅出道几个月的知南能够相提并论的,还请你们少来碰瓷拉踩。】 【哟嚯,楼上这是CB主唱粉呢?省省吧,CB早凉了好吗?您这是打算梦回大清呢?】 【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有人在给Shadow洗白…抄袭狗给爷爬好吗?虽然陆清和最后免不了江郎才尽的运数,但也没想着要去偷别人的东西,要我说啊,CB主唱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盛盏清喉间一哽,忽而想起一年前的那场骂战,远比现在的激烈,却比不上现在这般让她心口酸胀。 她沉沉吐了口气,退出界面,点开知南微博。 最新一条在两天前,只有几行文字。 “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盛盏清看得莫名其妙,直到此条微博下方出现“他11-27赞过的微博”。 是营销号发的关于各种知南的黑料以及恶评截图。 两则信息一对比,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最新动态就是对这条营销号的回应,充满讽刺意味。 “……” 是个人才。 盛盏清莫名笑出声,指尖一划,还没看清屏幕上的字,就听见有身后脚步声传来。 随即,清凌凌的薄荷香铺天盖地地缠绕住她。 她微怔。 江开沁凉的嗓音也在这时响起。 “我们在黑暗里进食, 我们睡在房子里, 最冷的部分……” 盛盏清愣了下,偏过头,视线不期然与他相撞。他的脸晃着水晶吊灯打下的碎光,半明半暗的眉骨清隽。 他唇瓣微启,薄荷的气息不断涌入她耳际,直到落下最后一句:“我们在寂静里相爱。” 突如其来的咫尺距离,与似是而非的情话,让盛盏清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硬是卡顿了老半天,才用带点讥诮意味的腔调说:“你才多大,怎么成天情啊爱的?” 他却以无辜的眼神回应她,“盏清姐,我只是在念诗。” 瘦直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虎口,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下。 盛盏清跟着垂眼看去,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刚才的念白,只不过最底下还多出了一行字。 ——卡洛琳·赖特《留下的东西》 “……” 江开见好就收,在她身侧找了个位置坐下。 无形的压迫感消散后,盛盏清心里那股别扭劲也慢慢变淡,再度往屏幕看去。 发博时间是11月15日。 她对那天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一身狼狈地从面试地点走出,又在酒吧里被人内涵辱骂。 她蓬头垢面,这哥们倒是春风得意。 知南粉丝数量庞大,其中不乏女友粉。果不其然,她们在评论里哭天抢地,清一色地在感慨自家哥哥被一小婊砸抢走了。 知南回复了两条。 【新歌灵感。】 【有喜欢的人了,还不是女朋友。】 翻译下来就是:你们放心,哥哥还是单身。要是有了女朋友,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哒。 就挺欠扁。 “你觉得知南这人怎么样?”盛盏清没忍住问出声。 江开手指动了动,用平静的语气说,“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好吹的。” “……” “不过,他眼光很好。” 盛盏清不由皱起眉,江开解释:“虽然他没有明确在公众场合表示过,但我能看出他是Shadow的粉丝。” 他勾着唇角说,“只能说,人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才华,但好歹眼睛没长歪。” “……” 盛盏清惊讶于他的这席话,一时忘了开口,江开也没再说话,盯住她的目光很沉。 盛盏清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氛围,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碎凝固在空气里的隐晦气息。 “你刚才的歌唱得不错。”她转折生硬,“能感觉到你的情绪已经融进歌里了。” 慢情歌看似人人都能唱,但实际上很少有人能从头至尾地把控住整首歌的情感表达。 且不论他的音准问题,光是他情感的投入就能让人忘记所有技巧性的东西,引起更深层次的共鸣。 “可能是因为我在唱的时候,一直在想着盏清姐。” 他话里含着笑,笑意也渐渐漫上眼角。 片刻又说,“盏清姐,刚才的歌,我是唱给你听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那双黑沉瞳仁里翻涌着。 盛盏清看他良久,别开目光。 脑海里的琴弦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撩拨了下,嗡嗡作响。最后,尽数化为了心头绵密的触动。 显然,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当晚回去,盛盏清就把自己关进练习室。她从储物箱里找出一沓旧稿,边弹边写写画画。 《予歌》是她在一年前的半成品,时至今日,创作它时的境遇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状态进入得比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就好像这首歌是为现在的她量身打造的那般。 就在同一时间。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空间里,江开站在窗边,看着昏黄灯光下的瓢泼大雨,密密匝匝的雨声里隐着清雅的琴音,将他带回到第一次见到她时的二月天。 那个时候的乐坛还没有Shadow,有的只是一个在芦苇荡里弹着吉他的少女。 一年后,Shadow接替了陆清和的位置,成为CB新一任主唱,同时给沉寂许久的CB带来了全新作品《Bloom》。 旋律、歌词与他那天听到的别无二致,还有……她的声音。 也就在那时,他知道她就是Shadow。 江开回过神,找出纸笔,曲膝靠在墙壁上,琴声变得更加清晰。 他拿起笔,搁在指尖转了个圈,几秒后,纸上多出了几个字,笔锋遒劲坚毅。 《于寂静里相爱》。 - 《予歌》花了近一个月完成,盛盏清本想将它投到平台上,中途改变主意,只将更早之前未发表的旧稿传了上去。 周末,苏燃约她出门。 可等盛盏清到商场,对方却在电话里告诉她临时有事去不了。 博睿的工资前几天刚打进来,趁着手头宽裕,盛盏清给盛父盛母各买了条羊绒围巾。 她刚走出专柜,抬眼,脚步忽地顿住。 商场明晃的灯光,将对面那张脸照得透亮,高大挺拔的身影藏着一种似是而非的压迫感,陡然向她逼近。 ——她的前经纪人,傅则林。 作者有话说: 江开:“人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才华”? 到底是哪个白痴设计的对话??? 第15章 盛盏清盯着傅则林放在她面前的咖啡近半分钟,才从兜里掏出硬糖,在掌心随意把玩着,头也不抬地问:“找我有事?” 苏燃把她约出来,却临时放她鸽子。现在又冒出一个前经纪人——一个和她俩都有交集的人,其中的逻辑关系显而易见。 既是有预谋的偶遇,再拐弯抹角下去无疑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见她一点要和自己寒暄的意思都没有,傅则林索性开门见山道:“苏燃应该和你说过了,我现在换了东家。” 盛盏清微滞后笑说,“那就祝你前途无量。” 她刻意营造出的冷漠和疏离让傅则林不自觉心口一滞,平稳情绪后说,“阿盏,你不如跟我一起重新开始。” 傅则林的新东家“映像之作”是越城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影视歌三栖,再者背靠江家这座资本大山,顶级资源手到擒来。 对于现在的盛盏清而言,是极具诱惑的条件,但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可我不想。” 要真能这么轻易接受,反倒不像她了,所以傅则林压根就没打算只用这一句话说动盛盏清。 停顿几秒,继续说,“苏燃告诉我,你最近已经重新开始创作,也往外投了几个作品,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盛盏清终于抬头看他,嘲讽似的笑出声,“她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 傅则林无视她的讽意,沉下声音:“阿盏,现在的乐坛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我们都知道你有才华,但在如今这种拼资本的时代,光有能力是万万不行的。你需要引荐,需要曝光度,需要后续资源,而这些映像都能给你。” 这些道理盛盏清不是不懂,可万一呢?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她不愿和他继续聊下去。 “等一下。” 傅则林叫住她,犹豫很久才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 盛盏清停顿片刻,坐了回去,数秒后听见对面闷雷般的嗓音。 “当初的demo,”他深吸一口气,“是不是被我们自己人泄露出去的?” 抄袭事件被爆得猝不及防,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傅则林才平静下心情去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CB新歌发布当天,有网友指出其旋律与网络歌手蓝星两个月前发表的新歌有高达百分之七十的相似。 这首歌的demo早在半年前就制出,更何况傅则林本来就相信盛盏清对待音乐认真不二的态度,自然肯定抄袭这事就是无稽之谈。 公司之前就出现过demo泄露的问题,因而对创作环境以及后续保密工作极为严苛。 除了核心工作人员外,根本没有人有机会接触到demo。 一个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有内奸。 而这个人,就在他们身边,神不知鬼不觉且不费吹灰之力地,让一颗正在发光发亮的星坠落凡尘。 可他,到底是谁? 盛盏清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错愕了半晌。 “是又能怎么样?我没有证据,同样你也没有。”她眉眼淡如水,仿佛这事与她毫不相干。 “林哥。” 时隔一年,傅则林再次听到这个称呼,表面的平静几乎要维持不下,等她的声音再度传至耳边,他心里的怜惜便像泛滥的洪水一般,猛地将他吞没。 盛盏清说:“创作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他们可以空口鉴抄,但对于像我这种被无端安上‘抄袭狗’罪名的人来说,空口无凭的辩解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解释的再多又能怎样?” “能抵过他们早就在心里给我宣判的罪行吗?” “我们都知道的,不能。” 她看他时的目光不痛不痒,让他瞬间回到从前。 那个他曾经无比看好的女孩,总是姿态懒散地倚靠在沙发背上,偶尔漫不经心地附和上一句。 就好像她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又好像什么都被她记下了。 这段沉默给了盛盏清足够的时间,去融化嘴里的硬糖。 “阿盏,我很后悔。”傅则林突然说。 “后悔什么?”她折着糖纸,没有看他,漠然又疏冷。 “后悔没有一直站在你这边。” 否则也不至于会演变成现在这地步,他们也不会生分至此。 盛盏清木讷地抬眼,视线轻飘飘地穿过他的肩头,落在商场正中央的LED大屏幕上。 在那亮堂的白光里,她看到了知南的名字,以及他的出道成名曲《不落的星》。 盛盏清眼神慢慢聚焦,数秒后将话锋一转,“听苏燃说,你现在是知南的经纪人。” 她只把话说到一半,但傅则林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为什么是他? 傅则林犹豫了下,半真半假地说:“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你当年的影子。” 这话已经不是盛盏清第一次听到,看似夸赞,却让她心里升起数不尽的讽刺感,“当年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她语速缓慢,藏着不遮不掩的落寞,“你说,我的身上有她的影子。” 赶在他说出“清和”这两个字前,盛盏清起身,一面说,“我们还是别见了。” 傅则林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起身往另一侧走去。 “失败了?”江开语气没有太大起伏。 “你不是早猜到了?” 江开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说,“那我让你别去找她,你还不是去了。带她回去这件事,着急也没用,只能一步步来。” 空气静了一瞬。 “我不明白,”傅则林说,“你当初找到我,想让我和你一起把她拉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前任经纪人,比谁都要了解她的过去?” 当初映像之作向他抛来橄榄枝时,傅则林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对方又给出了一个足够让他松动的待遇:映像会以最好资源,将昔日之星Shadow“带”回众人视野。 映像既然敢撂下这种大话,自然有那底气和信心。 但傅则林没想明白对方的真实目的,商人最讲究利益,大费周章去捧一个满是黑料的过气才子,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直到他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江家幺孙。 那时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而江开的回答是:“想听到第二首《Bloom》。” 在陆清和还是CB主唱时,Shadow这个名字就已经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只不过都是以“编曲人”的身份被刻印在乐队专辑里。 真正让她一举成名的作品,便是她成为CB新一任主唱后的首发歌曲《Bloom》。 傅则林不知道江开是从何处得知Shadow的真实身份,他只知道眼前这位少年有着和他一样的目标。 如此,他便应下了。 但他一直没想明白,映像有不少能力出众的经纪人,为什么非得找上自己。 江开几不可查地摆了下头,以此来否定傅则林的说辞,“仅仅只是因为,没有人比我们更想将她从深渊里拉上来。” “有些人生来就该被仰望。” 他单臂支在围栏上,目光随着底下的人越走越远。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我这种在泥沼池中长大的人……俯视。” - 离开商场后,盛盏清在广场上的花坛边的木椅上安静听了会歌。 身前大片的阴影照过来,她抬头,就见一只圆润的熊本熊立在她面前,手舞足蹈老半天也没走。 本来就心烦意乱,现在又被没完没了地打扰,浮躁的情绪更甚。 “这位熊,你挡着我晒太阳了。”她眉头拧起来,语气算不上好。 它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叉腰又转了三百六十度。 盛盏清脑门上蹦出一长串问号,“我说你这熊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话落,熊爪便搭上她的手,试图将她拉起来。那爪子圆滚滚的一坨,没能抓住她。 “……”哪来的笨熊。 盛盏清看它半晌,眼神平淡得很,见它杵在原地不动了,起身,刚迈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阿盏。” 嗓音听上去闷闷的,声线倒像极了一个人。她愣愣回头,还是那只圆润的熊本熊,正朝她跑过来,步伐笨重滑稽。 江开摘下头套,单手抱在腰侧,额角有汗珠滚落。 盛盏清愣了下,“怎么是你?” 她好气又好笑,“耍我玩呢?” “盏清姐不是不开心?”他模样有几分无辜。 盛盏清呼吸窒了几秒,一时忘记纠正他变来变去的称呼,半晌岔开话题,“你在这打工?” 江开点头,抬手擦了擦汗,“盏清姐是准备走了吗?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换身衣服,和你一起回去。” 她犹豫了下才点头应道:“那你快点。” 江开回来时,T恤外套着件黑色冲锋衣,手里多出来两个冰淇淋。 他将其中一个递到她手边,“我看网上说,女生吃甜食心情会变好。” 盛盏清面色一僵,别开眼,作势要走。 “你留着自己吃吧。” “盏清姐不喜欢?” 她低低地嗯了声,“水和奶精调起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没营养还腻。” “这是纯奶做的。” “有区别?” 江开盯着她的表情,揣测道:“盏清姐是不是从来没吃过冰淇淋?” 她愣了愣,“我23了,会没吃过冰淇淋?” “那就是了。” “……”狗东西果然听不懂人话。 “盏清姐,你可能不知道。” 江开忽然笑起来,身子半倾,呼出的清冽气息揉擦着她的耳朵,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你每次逞强,耳垂都会变得很红。” 作者有话说: 江开:谈恋爱选我,比冰淇凌还甜! 盛盏清:……狗。 第16章 盛盏清倏地愣住,本想反驳却意识到自己无话可说,江开身子又往前倾了几度,咫尺间的压迫感促使她想起很多不愿回忆的过往。 她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公司倒闭,欠下巨额债务,一家人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冰激凌对于她和阿姐而言,就是不能想的奢侈品。 五岁那年,父母去世,大她八岁的阿姐和她一起被送到孤儿院。 在孤儿院的生活并不比那五年好。 她不会撒娇卖萌,也不会说好听话。脾气像陈了一夜的馒头,硬邦邦的。干裂后,里头全是扎人的刺。 可嘴甜的小朋友才会有更甜的糖吃,院长一高兴,或许还会给他们买冰淇淋。 阿姐的年纪最大,年长的孩子就和她这种不会说漂亮话的孩子一样,是不讨喜的,不配有糖吃。 有一次,她终于开口说了那些她不愿意说的漂亮话。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穷的第二次。 这种曲意逢迎的生活渐渐磨平了她的傲骨。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吃到令人艳羡的冰淇淋。 直到六岁那年,她被一对年轻夫妇选中。 他们领养了她,第一天便带她去了只在电视机里看到过的游乐园,还说要给她买冰淇淋。 诱惑虽大,但她也明白一分钱的糖和三块钱的冰淇淋不一样。 五年的原生家庭所烙印在她骨子里的贫穷,以及在孤儿院低声下气只为讨取一颗糖的卑贱,早在不知不觉中深入她的骨髓,一遍遍提醒她那低廉的身价,是没有资格拥有一个价值三元人民币的冰淇淋。 所以那时,她在心里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们的馈赠。 可这份衰败的自尊最终在脑海中阿姐的影像蹦出后,以及对美好新事物本质上的向往之情里摇摇欲坠,最后摔了个粉身碎骨。 苏文秋将她的点头视作她对他们的接受。 ——接受他们的爱,接受一个崭新的家庭。 “我可以吃两个吗?”盛盏清拉了拉盛明尧的衣角。 盛明尧和苏文秋似乎很激动,连声应了好。 直到两只手被沉甸甸的冰淇淋占满,盛盏清才找回自己游离的意识。 第一次当父亲,盛明尧想把自己所有的爱都掏出来给她。 “我们阿盏还想吃什么?” 见她许久不说话,苏文秋给了他一个眼神,低声道:“你去买点炸鸡薯条,他们小孩子就喜欢吃这些。” “行,那你看好她。” 盛明尧走后没多久,苏文秋便接到苏母打来的电话,话题始终围绕着盛盏清。 这个年纪的孩子看似懵懂,实则敏感脆弱,苏文秋不愿让她听到这些,便往旁边走了几步。 初春时节,气温依旧有些低。即便如此,冰淇淋还是化了一角。 盛盏清看向苏文秋的背影,忽而收回视线,猛地往游乐园出口跑去。 她不知道回孤儿院的路,却执拗地认为,只要她一直沿着一条路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总能回去的。 然后,把冰淇淋塞进阿姐手里,“阿姐你看,我们也有冰淇淋吃了。” 可直到手里的冰淇淋化成了水,她也没能见到阿姐,眼前只有盛家夫妇含着担忧失落的脸。 “是想姐姐了吗?”苏文秋温声细语地问她。 想,很想,她想回去。 转瞬阿姐的声音便像紧箍咒一般,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逼退回去。 “阿盏你要记得,在新爸爸新妈妈那里一定要多笑,多跟他们撒娇,没有家长不喜欢开朗爱笑的孩子。” “如果他们问你,想不想回来,”阿姐喉咙一梗,片刻哆嗦着声线继续说,“想不想我,你一定要说,你喜欢你的新家,喜欢爸爸妈妈,要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盛盏清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狠狠攥住阿姐的衣角,“阿姐,我不想跟他们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的阿姐却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诉她,“没有什么想不想的,你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阿盏,这个世界抛弃了我们,没有人愿意爱我们,所以,我们得加倍爱自己。” “照顾好自己。”她向她许诺,“总有一天,阿姐会去找你的。” 盛盏清擦干眼泪,抬头朝盛父盛母挤出一个笑,一左一右地牵住他们,“爸爸妈妈,带阿盏回新家吧。” 这天之后,她再也没碰过冰淇淋。 “盏清姐。” 江开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出。 她回过神,目光对上还停在她面前的奶白色冰淇淋,抬手忽然又放下。 恍惚间,唇瓣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下意识舔了一口,醇厚的奶香在舌尖荡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盏清喉结滚动下,梗着脖子接过,下巴微抬:“既然都被我吃过了,干脆给我。” 她吃东西的速度一向快,吃完后江开仍然一口未动。 “你不吃?” 江开眸光闪了闪,“忽然不想吃了,盏清姐还想吃吗?” “行,”她抓了抓脸,“总不能浪费了。” “盏清姐喜欢吗?”路上,江开问。 他没有明说,但盛盏清知道他问的什么,温温吞吞地回:“还行吧。” “我以后再给你买。” 她很快扫了他一眼,极轻地应了声,“哦。” 眼尾微垂,看的是地上交错的两道影子,她不着痕迹地踩上一脚。 江开没察觉,夺过她的购物袋,领先半步距离。 盛盏清唇角不自觉往上扬了几度,察觉后倏然拉平。 一时半会,她没能分辨出这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只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此刻发生的一切。 薄凉荒诞的秋日,眉眼澄净的少年,以及化在她唇齿间的甜软。 就像一夜春风后的满树梨花,曾如此鲜活地盛开在她单调乏味的世界里。 快到街口时,盛盏清偏头问:“我打算在下周六的演出上弹唱《予歌》,如果你闲着没事干的话,可以来看看。” 说完,她自顾自加大步子,不可避免地错过了江开随即而来的那声好。 但这不重要,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 盛盏清把《予歌》乐谱发给阿利他们,但这几人在得知这是她断断续续投入了一年半的心血后,说什么也不肯参与进来。 盛盏清的实力毋庸置疑,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更不想拖她的后腿,可现实中的水品差距不是一个“想”就能解决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从一开始,就放弃这个也许能让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见他们态度如此坚决,盛盏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好在她事先就准备了两个版本,其中一个不需要乐队配合也能完成。 周六晚上,江开也在酒吧。 “小江,喝酒吗?” 苏燃这称呼变得太快,等到江开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坐到他身边,把酒杯推至他面前,也不管他会不会喝酒,笑说,“我替你阿盏姐姐准了。” 她口中的阿盏姐姐这会正在舞台上调整话筒架的位置,不多时拿着木吉他坐上高脚凳,干冰幻化成的云雾从机器里缓缓漫到她脚边。 江开朝苏燃点头示意了下,两手环住酒杯老半会,才往嘴巴里送。 他忐忑谨慎的模样像极了第一次喝酒的乖乖仔,直接把苏燃逗笑。 江开抿了下唇,转移的视线恰好对上舞台正中间的人。 盛盏清今天的打扮和以往不同,一字领针织短衫,阔腿牛仔裤,腰身纤细紧实,纯黑长发一缕放在胸前,另半边被她夹到耳后,露出细长流苏耳坠,多了几分成熟风韵。 从右上方斜射而来的光束,割裂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颊、细瘦平直的锁骨,像日暮时分的光,流落在清寂的世界里。 江开就算不往周围看去,也知道场上这些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心里顿时升起微妙的感觉。 他想让她站在更高更大的舞台,被更多人看到。但与之同时,心里那股与日俱增的占有欲也在不断叫嚣:她该成为他一个人的珍宝。 盛盏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 舒缓轻柔的曲调里,揉杂着她清傲冷郁的声线,在升腾的云雾里,朦朦胧胧。 《予歌》与盛盏清过往所有的作品基调完全不同,没有抑扬的起伏,只有由始至终的平缓,唯一不变的是从歌曲本身传达出来的内容。 就像《Bloom》那般,每个音阶里都盛放着她不屈的灵魂。 江开看得有些出神,忽而想起当初傅则林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大吃一惊的模样。 作为江家幺孙,映像之作自然会对他有求必应,想让Shadow翻红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自然也明白这层关系,但同时他也明白,以她的脾性,就算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接受这种近乎于施舍的帮助。 她深藏在骨血里的粲粲野性,被世俗和形形色色的抹黑蒙上惨淡的尘埃,在善于奉承、精通世故的人面前不堪一击,破碎的躯壳东拼西凑后,落寞到带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 可这样的,才是她。 苏燃不是那种能静得下的性子,见身边的人嘴巴就跟被打了封条一样,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话茬却在目光转向他时倏然止住。 男生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罩了件棕色格菱马甲,坐姿笔挺端正,贵气十足。 看台上的女人时,眼里匿着深深浅浅的温柔和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丰富的实在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男生会有的。 得,又来一个早熟的。 苏燃垂下眸子,笑着抿了口酒,这时耳边传来江开的声音,“苏燃姐,我听许嘉阳说,盏清姐是从半年前才开始在朝露演出的。” 他手指点着杯壁,目光放得有些遥远,以至于让苏燃产生一种他在自言自语的错觉。 江开迫切想知道,“那在这之前的半年里,她是怎么过的。” 用“过”其实并不恰当。 盛盏清就像一条行走于世间的人鱼,她的才华是罩住她鱼身的绮丽裙衫。有了这层明艳的包装,她不再是一个与人类格格不入的异族,而是备受追捧的明日之星。 残酷的是,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人类世界里,还有一个词叫做“捧杀。有人能捧你,自然就有人能杀你。 当这层包装被人扯烂后,她的真身无处遁行,只能重新归入大海,混在鱼群里,缩头缩尾。 这种生活状态于高傲的她而言,不亚于抹杀,怎是一个“过”就能轻易言说的。 江开的问题,细品下来其实漏洞百出,尤其是他提出的这个时间点卡得过于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 但苏燃已经被无暇去顾及那些细枝末节,她的记忆因他这句话被骤然勾起。 “能怎么过的,还不就这样过下来的呗。”苏燃眉眼冷寂,“别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在你见到她之前,活得都不算个人。每天窝在出租房里,吃了睡,睡了吃,居然最后还把自己养成皮包骨。” 不止如此,那短短一年,她亲眼看着盛盏清手臂上的疤多了一条又一条。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尽全力在对方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拉一把。 台上,盛盏清还在低眸浅唱,展露出来的慵懒随意气质似乎和苏燃口中的那个她截然不同。 “她总是这样,表面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么多年了,我就没看到她哭过,哪怕是……” 说到这,苏燃突然顿住。 “哪怕是什么?”江开问。 苏燃却不愿意再说下去,只在心里默然地接上。 哪怕是。 亲眼目睹了自己阿姐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嘴甜的小朋友才会有更甜的糖吃”灵感源于我外婆一句“你要多说话,才会有人喜欢你” 大家看看就算了,千万别当真,性格是没有优劣之分的(划重点) 想说话的时候就说,不想说话就沉默,就是这么简单快乐^o^ 另外:这本我几乎全文存稿,日更至完结吧~除非要修文:) 第17章 那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回忆的过去,可偏偏它就像黏在肌理里,怎么也剔除不尽。 苏燃记得很清楚,那是四年前的二月,天气预报说晚间会有一场暴雨。 临近午夜,她在酒吧收到盛盏清打来的电话,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里,她只听到了一句,“燃姐,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等苏燃赶到公寓时,乌云翻墨的天终究没能承受住暴雨的重压,阳台玻璃大开,丝绒帘幔被狠狠砸到墙上,粗大的雨珠倾泻而来。 地板上的水越积越多,缓慢淌入另一个空间。 在那,浴缸里的人惨白肿胀,即便被血水浸泡得不成样子,可苏燃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盛盏清就这样瘫坐在一边,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尽,指间的烟灰扑簌簌地往下落,脆弱得就像一只被生生折去翅膀的蝴蝶。 “阿盏。” 苏燃双手钳住她肩膀,数分钟后终于换来她的抬头。 借着客厅的光,勉强看清她的模样。 暗淡的脸色如同搅在水里的白泥,一旦干涸,便破碎得不成样子。 而往日里,那双比琥珀还要清亮的眼睛,此刻却没有一点光,是烟头的火星也染不亮的衰败。 苏燃仍清晰地记得,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在警察踏进房门的同一时刻,用近乎嘶哑的嗓音问她。 “我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 苏燃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带过话题,“但我明白,她这是把所有的苦都往心里塞了。” 站在自己堆砌起来的枯木砖瓦上,一个人,放肆地哭。 “我一直觉得,她不该过成这个样子。” 还有她的阿姐…… 明明她们都是这么优秀的人。 苏燃的声音很轻,散在这喧哗的空间里,就好像掠过一片轻袅的羽毛,却沉重到压得人喘不过气。 连江开也忍不住去寻她的表情。 苏燃却忽然对他笑起来,“不过好在,马上就能重新开始了。” 她环顾一周,斑斓的彩光里群魔在乱舞。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这酒吧太小了,或者说这片天太小了,根本留不住她。” 下一场是乐队表演,十分钟后进行。 苏燃前脚刚走,盛盏清后脚下台,走到江开身边问他,“你是现在就走,还是一会跟我一起回去?” 她视线微垂,瞥见圆桌上放着一瓶未开的黑桃A,底下放着一张便签纸。 “燃姐请阿盏妹妹的~(以后可别再背后说我抠门了)” 盛盏清嘁了声,笑意渐渐漫上来,也在这时等来了江开的回答,“一起回家。” 她下意识偏头看他,余光却扫到角落处畏畏缩缩的一团黑影。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尤其是她从酒吧后门离开出小巷的这段路。 见她沉默,江开问:“怎么了?” 盛盏清收回目光,摇头:“没什么。” 有人来催,她看了眼舞台方向,阿利他们差不多准备就绪。 “那你在这等我。” 江开点了下头,视线追随她而去,直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贴着皮肤震动几下。 傅则林传过来几段视频。 这些cut都是他从一个网红直播里截取出来的。这网红在圈里名气不小,经常会去网上一些推荐率高的热门场所打卡直播,而这次选中的正好是朝露。 环境缘故,加上距离远,画面不太清晰,落在盛盏清身上的光线几乎要被虚化成,老电视机里信号不良时会出现的雪花条,但这种朦胧的质感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 左下方评论不断。 【一分钟,我要这位漂亮姐姐的所有信息!】 【这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是太冷门了还是她自己写的?】 【就我一个人觉得,这姐姐有种S(打码)的感觉吗?】 傅则林似乎很激动,连着发了几个感叹号。没收到江开的回应,直接敲了通电话过去。 江开目光飞快转向舞台,稍顿后走出酒吧。 后巷静得能听见落在石板上的水滴声,酸腐味的空气里裹挟着湿漉漉的寒意。 他回拨过去,傅则林的声音随即传来,“这是阿盏的新歌?” 江开还没应,隐约听见门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是大力的关门动静。 身侧的木箱挡去了两头的视线,从粗哑的嗓音和谈吐分辨,对方是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你自己数数光这一晚上你就打了几通电话过来,你不烦我都烦了。” “哥,你当时不在,不知道她是怎么对我的……”对面的女人就是先前盛盏清在洗手间撞上的那位,“她不仅打我,还骂我丑。” “……”怕是下半句才是重点。 赵绰耐心渐失,一脚踹到墙上,以他的直男脑子实在想不通不就被人讽了句,至于这么深仇大恨吗? “行了你放心,哥这不是一回越城,就来替你教训那贱人吗?” 他本来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来的,但一看到自家妹子说的这人,难免心痒起来,来酒吧蹲点几天,意外发现那女人每次演出结束都会从后门离开。 想着,他眼前倏然出女人娉娉袅袅的身姿,“不过这女人,看上去是真带感…你是没看见她今天在台上那样子,勾人的紧。” 江开眼皮微颤,慢条斯理地解下两边袖扣,往里叠了两圈。 耳边那人还在说,“这种女的,你哥见的多了,骨子里放浪的很,就欠调/教……”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影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掐住咽喉,狠命往墙上砸去。 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袭来,赵绰趴在地上,皱着脸骂了句脏话。 江开松了松领口,暗淡的夜很好藏住他的表情,唯独那双眼依旧看得人发怵。 赵绰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就在距离他脑袋不到五公分处突然落下一个酒瓶,噼里啪啦的声响把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力气砸了个稀巴碎。 覆在他身上的阴影越来越大,抬眼便对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居高临下的姿态将那种压迫感拉至顶格。 赵绰嘴上还在逞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江开这才有了些表情。这人他在江老爷子的寿诞上见过,记得不错的话,是赵氏集团当家的次子。 赵氏根基深厚,虽然这几年没落不少,但在越城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事情确实不好收场。 但打都打了,总不至于给他磕头认错。 “你信不信……” 江开无畏地笑了声,将赵绰的话音堵了回去,“你尽管试试。” 他懒散地转了转脑袋,从兜里掏出手机,摁下通话键,对面在嘟声快停前才接。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秒秒的沉默里有增无减,近半分钟,江开才嗤了声,用三言两语转述了手上的麻烦事。 “您替我摆平这件事,我就陪您在爷爷面前演场父慈子孝的戏码,这交易对您来说应该很值吧。” 他眉眼低垂,不疾不徐地从唇间溢出一声,“父亲。” - 盛盏清换完衣服回来,没在散台那看见江开。这时林彦从后门方向朝她走来,神色有些古怪。 “阿盏。”他叫了声。 盛盏清脚步打了个转,她停下回头问:“有事?” 近两分钟没等来对方的回复,盛盏清耐心殆尽,潦草收回目光前,瞥见一道熟悉的轮廓,从模糊转为明晰。 江开扣袖扣的手在迎上她视线时,顿了几秒,弯唇笑起来。 盛盏清穿上垂在臂弯处的风衣外套,等江开走近后,忽而意识到他也是从后门回的酒吧。 敢情这俩人刚才在一块? 她视线在林彦与他之间游离半晌,最后什么也没问。 江开握住她手腕,轻柔缓慢将她往回带。 盛盏清没防备地踉跄了几步,半边肩膀贴住他胸膛,另外半边被他温热的手掌罩住。 “盏清姐。”江开拿眼尾扫了下林彦,在盛盏清看不见的地方,朝对方勾了勾唇角,“我们从正门出去。” “你没事绕什么远路?” 她站直身体,一个眼神睨过去。 江开松手,“去买点东西。” 盛盏清没料到江开要买的是冰淇淋,还是给她买的。 她从冰柜里拿出后又放回,循环多次后,鼓起的腮帮子在听见江开的声音时,倏然瘪了下去。 “想吃什么?” 江开拿着两瓶汽水走过来,盛盏清装模作样地挺直腰背,关上冰柜门,目光有些淡,“随便吧。” “那就都买一份。”此刻他的声线很细腻,能听出藏在里头的笑意。 盛盏清下意识看向他,稍顿后硬邦邦地回:“也行。” 到家已过十点,盛盏清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江开正站在茶几边,视线牢牢对准她放在沙发上的吉他。 她撕开包装纸,咬了口雪糕,含糊不清地问了句:“会弹吗?” 江开下意识“嗯”了声,语调上扬,倒像是反问:你在说笑吗? 盛盏清挨他坐下,心情颇好地提议道:“你要是想弹,我教你。”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江开失神了足足半分钟。 见他点头,盛盏清咬下最后一口雪糕,把棒子遥遥一抛,擦干净手后,半跪在他身后,两手从他颈侧绕过,手心贴住他手背。 “身体坐直,手放在这里。” 她喷出的气息在他耳际萦绕,江开身子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拨了下弦。 嗡的一声,两人同时一顿。 江开蓦地偏过头,猝不及防地撞上她鼻尖,还有她盛着秋水般的眸子,全映在他瞳仁里。 这是他们同居一个多月来,贴得最近的一次。 没有什么比这个画面更能撩拨人心。 盛盏清心砰砰直跳,似乎回到了那个秋日下午,唇齿间也是如出一辙的甜腻。 她不自觉地将舌尖向上一抵,残存在她唇瓣上的所有奶渍被她尽数卷走。 成年人的欲/望来得汹涌,分不清是谁先乱了节奏,只知道落在唇上的吻来得比屋外的月色还要轻柔自然,缱绻的不像话。 江开手掌在她后颈慢慢描摹着,腾出一只手将吉他轻轻放至一边。而后,再无阻碍地掠进她的城池。 身侧昏黄的灯光,将两人同时映进一幅跳跃的油画里。 盛盏清微微眯眼,看他清亮的眼睛,看他挺拔的骨架,看他瓷实匀称的肌肉线条。 看久了,便花了眼,甚至忘了问他今晚的演出如何。 再度醒来时,昨晚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盛盏清揉了揉眼,身侧还是空空如也,整个公寓静得只有她的呼吸。 这是……学她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狗掉马了吗? ——没有:) 第18章 果然,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她憋着一口气,正准备给苏燃发几条对渣男弟弟的人道主义谴责,没多久便收到后者的消息。 江开:【盏清姐,我这几天有事,不回家了。】 盛盏清撇了撇嘴,冷漠地回了两个字:【随你】。 她放下手机,把被子往脸上一蒙,清浅的薄荷味随即拥住她,与他的气息如出一辙,猛地将她的睡意逼走。 见鬼了。 她暗骂一声,又把脑袋埋回被子。 - 江开每次回老宅,江家都会派司机前来。车在驶入郊区后,傅则林的电话进来。 得知江开在这个节骨眼上回老宅,傅则林不甚赞同。 “你看热搜了吗?网上传乔柏遥也会参加下一届的《原创者》,”他语气有些沉,又带有几分讥诮,“网友也是闲的,在微博上发起投票,赌你和他谁最后会拿冠军,现在他的支持率远胜过你,估计没少买水军。还有,旭东娱乐那边近些年也就这一个艺人能拿出来尬吹,肯定不会放过这波营销机会,你要当心了,拉踩可是他们惯有的做派。” 虽然乔柏遥也是他带过的艺人,但这小子心思太深,他始终对他提不起好感。 纵然他确实有才,纵然他曾经同……清和在一起过。 “冠军,就他?” 江开从胸腔里发出一阵闷笑,“他配吗?” 懒散倦怠的腔调里,含着睥睨一世的冷傲,不带遮掩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都说这位小少爷在老爷子的一众孙子里,最不起眼。但现在看来,江家人到底是江家人,从小潦倒的生活环境并没有磨灭他骨子里的骄矜,反而孕育了蛰伏他阴暗心底的那头困兽。 江开降下车窗,手肘支在窗檐,掌心虚托住脑袋。 今日晴朗,微凉的秋风拂过他的脸,像极了她昨晚柔软的发和湿濡的吻。 他因听到“乔柏遥”这三个字的烦懑的情绪骤然得到抒解,“如果拿冠军的不是盏清姐,那就只能是我。” 这话要是换别人说,傅则林绝对嗤之以鼻,但这人是知南。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傅则林就知道他的狂妄并非自大,这种扎根于血肉之中的矜贵与优越感就是他同别人拼斗的资本,更何况在他的傲骨之上,还有别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天赋。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 没有天赋的人,只能通过后天学习,拼上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去博得一个名声。但天才不同,他们不需要付出同等的血汗,却能达到那些人梦寐以求的高度。 然而站得越高,也就越容易坠落。墙倒众人推这道理在每一行业都受用,而傅则林作为经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根基再稳些。 至少不是像阿盏和清和那样…… 傅则林说:“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这甩手掌柜能上点心了,热搜我给你压,你在江家也别待太久,回来给我好好准备新歌。还有阿盏那里,能不能说动她参加节目就看你了。” 《原创者》这档竞技型节目,江开曾旁敲侧击地跟盛盏清提过一回。 当时盛盏清顿了很久,自嘲般地说:“你真以为这比赛谁都可以参加吗?像我这种没有人气、背景的素人,哪有资格拿到入场券?” “不是有几家娱乐公司想签姐姐吗?” 唱得好、关键又长得漂亮的才女,在哪不吃香。只要把这人设立住,打开知名度,未来就是双赢的结果。 道理盛盏清都懂,可她已经不想再被包装一次。 阿姐说过,歌手的本质是人,而不是一个任人叫卖的产品。 …… 江开懒懒地应了声,想到什么,面色一沉,“昨晚那场直播后,肯定会有很多人想扒她的底,你记得压一压。” “……” 什么叫拿着经纪人的工资,干着保姆的活。 傅则林一想到接下来的这场硬仗,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还有,容我提醒你一句,《原创者》这节目一开录,你的真面目可就藏不住了,阿盏这辈子最恨被别人骗,你做好准备被她千刀万剐吧。” - 江开没在今晚的家宴上见到沈白晴那女人,倒见到了她的儿子沈言齐。 不得不说,江铎此举倒是聪明。 知道江老爷子虽然看不上自己养在外面的情人,但骨子里的血统观念,是断然狠不下心将这位外姓孙子拒之门外。 江开也明白这是江铎让沈言齐进入江家的第一步。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多大反应,不动声色地吃完了一顿饭,偶尔回应江铎虚假的父爱。 像是不在意,又像是以这种漠然的方式,将沈言齐的尊严踩在脚底。 晚饭后,江铎带沈言齐进了江老爷子书房。 江开在后花园遇到堂哥江瑾舟,后者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坐下聊会天。 江瑾舟转着手机,另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小叔就这德行,你可别放在心上。” 懒散的模样不像在对自己亲叔叔评头论足,倒像在教育自己孙子。 江开扯了下唇,显然没放在心上。 “不过沈……沈什么来着。”江瑾舟没回忆起来,索性略过,“虽然和你同岁,但那小子心机挺深,这几天把爷爷哄得服服帖帖的,我看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直接改姓了。你的地位——危。” 见旁边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他搡了下他手肘,“你真要去娱乐圈?不回来替我分担点?” 江开毫不犹豫地:“我对江家产业不感兴趣。” 江瑾舟啧了声,上下打量着他,“看出来了,你的兴趣估计只有Shadow了。” 空气静了一霎。 江开脸色沉了又沉,“你调查我?” “我闲得慌?爷爷告诉我的,他老人家其实很关心你。” 他面色稍霁。 “我以前一直没想明白,家里人一直求你回去,你死活不肯,为什么又突然在一年前主动回江家,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江瑾舟笑说,“也是为了这人吧?” 江开不置可否。 江瑾舟肯定道:“你这眼光不错。” 江开默了默,“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直接卖个身,好让映像签下她。” “?” “到时候就能顺理成章地给你嫂子开个小灶,圆她和自己偶像一日游的梦了。” “……” - 公寓里一下子少了个大活人,盛盏清倒有点不习惯了。 她犹豫了会,给江开发去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江开过了半小时才回:【现在还不知道。】 【我会尽快回来。】 盛盏清嗤了声,【没人催你,你想待多久就多久。】 过了一分钟,她补充:【我只是想向你确定一下今晚要不要锁门。】 江开几乎秒回了一个表情包。 盛盏清盯着屏幕里“懂的都懂”四个字,嘴角抽了又抽,却在下一秒——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江开:【手滑了。】 “……” 隔天,盛盏清去博睿上课,徐若心已经坐在教室里,她低着头,手机连着耳机线就放在膝盖,模样安静乖巧。 许是听得太过投入,徐若心一直没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她愣愣地摘下耳机,而后听见来人问:“在看什么?” 盛盏清刚放下吉他,视线里多出一双白细瘦弱的小手,是徐若心将手机递向她。 屏幕里的人眉眼不甚清晰,但盛盏清还不至于眼花到连自己都认不出。这段视频正是那晚的直播内容。 “老师在酒吧驻唱?” 博睿没有“禁接私活”这一规定,盛盏清自然没必要瞒,再说到这份上也瞒不住。 得到她的回应后,徐若心止不住笑弯眼睛。 这么久以来,这小姑娘很少在自己面前像今天这般情绪外露,盛盏清不由一愣,目光黏在她脸上许久未动。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眸色澄澈透亮。 或许她需要别人的治愈,可同时她也有一双能治愈别人的眼睛。 “那我能去听你唱歌吗?” 盛盏清柔和语气,“不太行。” 对面那双眼睛忽然暗了下去,盛盏清笑说,“我还没说完呢,你现在才十六岁,等你成年再来酒吧听我唱歌。” 小鹿眼一亮,她跟着笑起来。 下课后,盛盏清背着吉他去了趟芦苇荡,将新歌弹唱一遍。 “您觉得怎么样?”盛盏清偏头去寻他的表情。 他的耳朵听不见,但他的心能听见。 “你快回来了。”他笑说。 盛盏清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沉默的空档,想起自己在来的路上,第二次在天桥上见到的那位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少年。 过去太久,她都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不是也如他那般,守着一个不安分的梦,莽撞地奔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勇敢又任性。 按盛明尧的话说,这是执迷不悟。 “先生,我这次可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你的期待怕是又要落空一次。” 可他却说,“你错了,所有事情的最终结果无非是行或不行。” 他转过头,对上她略显迷惘的眼眸,“所以,你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 盛盏清哭笑不得。 的确,庸人不宜自扰。 她拿出手机,划开存在手机里的一段视频,画面里是江开手持麦克风,背对着屏幕唱情歌。 背景音有些杂,他的歌声被盖住,听不太清,但这并不重要。 “您觉得他怎么样。”她把屏幕朝向她。 “是这小伙子啊。”他只看了一眼,“挺不错的。” 盛盏清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您刚才说什么?” 他认识江开?不可能的。 可他接下来的话打碎了她的自我欺骗,“就在你来这不久,这小伙子也来了。那几年里,他几乎每天都来这,每次见你不在,他就回去了。” 他眉眼含笑,“我想,他应该是你的忠实听众吧。” 第19章 [VIP] 盛盏清越听越心惊, 全身的血液像被冻住一般,捏紧拳头,才找回一点知觉。 江开说过他喜欢Shadow, 而《Bloom》正是她在芦苇荡创作的歌。如果先生没有认错人,无疑他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 那他为什么装作不知情?或者该问,他接近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样揣摩下来,酒吧那晚替她挡酒瓶便多了种不纯粹的意味。 刚离开,江开电话进来。 盛盏清冷眼看着屏幕熄灭, 不多时, 听见微信咚了声。 江开:【盏清姐,我晚上回来。】 多熟稔纯真的语气。 盛盏清怒极反笑, 如果不是今天,她会被他欺骗多久? 就在她快要接受他时, 却意外换来他藏在心底的一句戏耍:别藏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底牌。 那一刻, 盛盏清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她脚步忽地顿住, 惶然地向四周看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接二连三地从她身边路过。 初冬已至, 枝头光秃一片,料峭的风无遮无拦地涌向她。 她的心太容易被撕开一个口子, 风跑进去,看上去鼓鼓的,其实什么都没有。 - 江开被江老夫人强留下来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过晚饭后才回去。 车开到南阳区不过八点, 这会盛盏清正在酒吧演出, 江开便让司机停在小区门口。 没走出几步, 天上飘起蒙蒙细雨,缺少烟火气的夜晚沉而静,隐在草丛里的虫鸣嗡嗡。 江开边走边解锁屏幕,和盛盏清的消息记录还停滞在下午。 而盛盏清一直没回复。 他收起手机,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花坛边上立着一个人,背着琴盒,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挡住大半张脸。 盛盏清把碎发别至耳后,咬住一支烟,风有些大,她单手围住才点上,升起的烟丝很快消散在凄冷的夜里。 察觉到异样,盛盏清抬头,眯眼看过去,她的目光停下了,却一直缄默着不开口。 无言压抑的氛围让江开心里升起微妙的感觉,似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变得平静。 “盏清姐今晚没去酒吧?” 盛盏清吐出一口烟,面上无悲无喜。 戚戚哀哀的雨丝沾上她的发梢,在路灯下像深海遗珠,比她眼睛来的亮堂。 她眼睫微掀,似乎是笑了声。 江开心跳不自觉漏了几拍,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后,陡然一滞。 “车不错。”她看着他说。 - 楼道里静的可怕,只能听见钥匙碰撞的动静。 那锁孔一直对不准,江开绷着唇线上前,因局促不安而渗出汗珠的掌心裹住她的手。 “我来。” “松手。”她只说了两个字。 等溽湿的触感消失后,她也垂下手臂。 烦躁,焦虑。 似乎还有无力感。 “耍我很好玩吗?” 江开抿唇不语。 盛盏清冷笑,“狗仔还是私生呢?知道Shadow现在过成这个样子,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吗?” 他倏地愣住。 “还有什么事,”盛盏清吸了口气,懒倦地倚在门框边,分明是她矮他一截,但现在的情景倒像是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干脆一次性说完,让我听听自己有多蠢。” “盏清姐。”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江开顿了两秒,垂下握住她细腕的手,闭了闭眼后,说:“知南就是我。” 这些事,他并不打算瞒到底。他也在找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但不是现在。 闻言,盛盏清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当一件事的发展荒唐到了极点后,再荒唐的事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所以,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看看一个泯然众人矣的昨日之星现在过得有多落魄,好让你这个明日之星获得优越感?” 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只是“创作灵感”这四个她实在没资格说出口。 她将他留在身边,最重要的原因又何尝不是这个。 但她不知道,这话远比那四个字更伤人。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江开绷了绷唇线。 他知道他这会必须得说些什么,可欺骗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证,解释和狡辩还有差别吗? 盛盏清捡起钥匙,“今晚开始,我不想在公寓里再看到你的东西。” “这是打算赶我走?”江开哑着嗓音,“我没有家。” 盛盏清想说,那和我有关系吗?堂堂知南会缺地方住? 可一对上昏暗光影里他那双沉黯的眼眸,所有的嘲弄瞬间梗在喉咙,不上不下,尽折磨她自己去了。 “如果连你都不肯要我了,那我就真的没人要了。” 盛盏清微滞,见他眼尾微红,很脆弱的模样。 就像两个月前下着雨的傍晚,他衣衫落拓地出现在他面前。 盛盏清的心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不痛但很痒。 她只能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他又在装可怜了,这次你可不能再心软。 “家?”她用最冷漠的语调反问他,“你觉得我能给你那东西吗?” 漫长的沉默。 江开看着她问:“盏清姐,你喜欢过我吗?一刻也行。” 她忽然笑了声,微弯的眉眼藏住了一池潋滟的秋水,只剩下不见天日的黑,是春日暴雨来临的前奏。 不过两秒,雷奔云谲,天崩地裂。 “不。”她言简意赅。 过道里有雨丝飘进来。盛盏清盯着落在手背上的点点碎光,许久才听见江开的声音。 “我知道了。”他自嘲似地垂下眼帘,“你放心,这次之后我是真的不会再来烦你了。” 江开的脚步声一向很轻,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是将这微弱的动静压到最低。 盛盏清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在电梯门一开一合的短短几秒内,她数次产生过动摇,可最后皆屈服于理智。 看不见的变数和一时的欢愉都是件能让她肾上腺素激增的事。 但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敢去触碰这样的变数。她得承认,现在的她变得越发胆小谨慎了,或许称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患得患失。 这些都得归功于她的阿姐,就算孤零零地离开了,也不忘在她心底种下一颗充满猜疑和不安的种子。 正因为她权衡得清这其中的利弊得失,所以才更要快刀斩乱麻。 锁终于被打开,她反手阖上,背贴门板一寸寸滑落下去,良久,从口袋里翻出耳机戴上,颤抖着手指点开知南的歌单。 和江开如出一辙的嗓音,清冽冷凝,不断冲撞着她的耳膜。 ——“你喜欢我吗?” ——“不。” 不什么? 是不喜欢。 还是,不敢喜欢。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拜拜就拜拜,下个会更乖^o^ 江开:? 第20章 [VIP] 这之后的一周, 盛盏清照常去博睿上课,晚上定点到酒吧演出。 而江开也确实如他自己承诺的那般,再没有回来过。 他的房间没有上锁, 房门敞开着,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原地,经常会给盛盏清造成一种他从未离开的假象。 可当她每天早上醒来,没有看见摆放在餐桌上的早饭,也没有听到午夜十二点他手指叩在门上的声音, 才迟钝地意识到, 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说不上难过,只是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和讽刺。 她用了半年的时间, 去习惯孤儿院里没有父母的生活。到盛家后,又用了近一年的时间, 去习惯没有阿姐的生活。 现在却要用未知的时间,去习惯没有一个仅相处两个月的骗子的生活。 他们都曾短暂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来得招摇, 撤得洒脱, 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寸草不生的荒漠里画地为牢。 多不公平。 - 乐队里都是些糙老爷们,心思粗得不行, 没有一个觉察出盛盏清的异样,三天两头在她烦躁的临界点蹦跶。 最近某选秀节目大火, 阿利跟着学了一段rap,不满足于自我欣赏,非要找盛盏清讨个点评。 那会盛盏清正戴着耳机,听得入神, 连身边站了人都没察觉到。 阿利好奇地往屏幕上一瞧。长串歌词上方, 映着简简单单却含金量十足的两个字。 ——知南。 阿利等了很久, 也没见她有半点反应,扬起嗓门喊了声,“盏姐。” 盛盏清下意识摁灭屏幕,摘下半边耳机,抬头看他。 “有事?” “想让你帮我鉴赏一下我的rap实力怎么样?”他搔搔后脑勺,有些难为情。 盛盏清点了下屏幕,暂停播放。 阿利投入地唱完一段后,问:“怎么样?我有没有转行当rapper的天赋?” 却见她神形俱懒地靠在沙发上,不答反问:“你唱rap前,是含了一池的唾沫在嘴里吗?” 她说得含蓄,但话里的杀伤力极大,阿利直接听懵了。 这话恰好被进门的苏燃听见。 她深谙这两人的脾性,一个怼天怼地,另一个就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燃,这会还真怕他们掐起来。 忙不迭困住阿利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她最近失恋了,火气正旺,你别和她计较。” 阿利倒没真想和盛盏清计较,听见苏燃这么一说,顿时忘记刚才的不痛快,兴致盎然地问:“什么时候谈的?和谁?上次那小伙子?” 他的声音没有收,盛盏清听得一字不落,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冷不丁嗤了声。 阿利难得有了回眼力见,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转头和小柯分享起自己的rapper速成大法。 苏燃有正事要和盛盏清谈,便收起打趣的心思,“刚才有人来找我,想买你新歌。” 盛盏清指间夹起她递过来的名片,随意扫了眼,兴致阑珊。 “这个数。”苏燃比出一个手势,“买断你新歌的所有版权。” 这就意味着盛盏清会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代价是彻底失去自己的署名权,本质上和当了枪手无异。 “我这首歌最早出现在那网红的直播里,被这么多人看见,就差没在我脑门上贴个原创者的标签。现在他们却想来买断我的版权,在创作者那栏换上他们艺人的名字,是打算把所有听众都当成傻子吗?” “我也是这么回的,”苏燃面上微哂,“但找上门的那光头说,他们公司自然有他们的方法把这bug圆上,还让我转告你,你要是对这价位不满意,他们还可以再升。” “……” 长久的沉默,让苏燃一时猜不准她的想法,“阿盏,你怎么想的?” 盛盏清用一声轻笑回应了那傻叉的痴心妄想。 “他怎么不直接睡一觉,没准梦里我还能把版权免费送他。” 说话的同时,名片被她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掉进垃圾桶里。 苏燃耸肩笑了笑。 话题结束,盛盏清重新插上耳机,可耳机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开,等她摁下播放键,知南独特的声线便透过这一四方盒子传入苏燃的耳膜。 补救为时过晚,盛盏清僵了一瞬,面无表情地关掉播放器。 一整套动作苏燃看在眼里,她最早察觉到盛盏清不寻常的情绪波动,通过套话,才明白这种异常因何而来。 苏燃试探着问:“江开最近就没回来过?” 盛盏清皱眉,似乎在控诉她话里的荒谬。 “回来干什么?和我有关系?” “既然是没有关系的人,那你还在生什么气?” 盛盏清不说话,绕着耳机线,打了个结后又松开。 “所以,你是在气他隐瞒你他就是知南本人,又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居心不良地接近你?” 苏燃没去看她别捏的神色,兀自点着下巴揣测,“还是说,你其实并不在意他欺瞒了你什么实质内容,恼的仅仅只是他欺瞒你这一行为?” 空气有一刹那的倒滞。 人都是这样,对于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总爱以装聋作哑的方式来逃避。 盛盏清也不例外,她不动声色地别过眼,蜷缩在沙发上,就像蝴蝶在一夕之间变回茧蛹,用厚重的圆形身躯,挡住外界袭来的所有锐利棱角。 苏燃继续问:“你到底在抗拒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敞开自己心扉?” 盛盏清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燃姐,浑身长满刺的人,光敞开怀抱是没有用的。”话里话外满满的自嘲和畏缩,“伤人亦伤己。” 苏燃盯住她,许久没出声,这话她听过不止一回,在另一个人那里。 人的两面性一直是个无解题。 就好比盛盏清和她阿姐,狂妄自负,却又敏感自卑。 苏燃一直觉得她们不该是自卑的人,可这种事,哪有什么该不该? “阿姐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真正去爱我们,我……” 话被打断,“阿姐阿姐,又是阿姐。” 苏燃心里一股无名火倏地冒上头,那人怎么净教她这些? 她扬起的嗓门在休息室里回荡,清晰,振聋发聩。 这是她第一次在盛盏清面前没收住脾气,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神色,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们。 苏燃看着她:“你知道在你姐走后,我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吗?” 这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堂而皇之谈论过去的场合,她将火气压了回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会从此一蹶不振,也不担心你会因她的遭遇而怀疑甚至放弃自己的梦想,我担心的,唯一担心的——” 她牙关颤了颤,等情绪稳定后接上:“虽然她走了,可她覆盖在你脑子里的影像会让你看不见自己,不管你做什么事,你潜意识里最先蹦出的永远都是她,而不是你的初衷。” 而现在,苏燃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 盛盏清抗拒从别人口中听到阿姐的名字,但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早在潜移默化中将她姐的一言一行视为教条。 葬礼上她没有出现,甚至每年的祭拜她都没有去。 路人尚在哀悼,而作为至亲的她,转头便可以将这盘根错节十多年的亲情斩断。 他们只当她心狠得离谱,却鲜少有人愿意站在她的角度思考。 但凡他们用心感知过,便能明了《Bloom》正是她为她姐创作的歌曲。 从那天起,她便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献祭给梦想,另外半截躯体只为她的阿姐而活。 房间里不知不觉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似陷入了一场持久的对峙,一方不着急进攻,另一方以沉默来回击。 冻结的空气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破。 苏燃认输般地长吁了口气,拿出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稍愣后接起。 对面的语调有些急迫:“知南……不,是江开。” 毫无征兆地听到这个名字,苏燃缓和下来的神色重新变得微妙。 她转投而来的一眼,让盛盏清迅速察觉到异样,还未揣摩出其中的深层含义,便听到电话另一头经扬声器放大后的男嗓。 是傅则林的声音。 “江开他现在在你那吗?” 盛盏清耷拉的眼皮忽然颤了下,她将身子靠回到沙发背上,胡乱划着手机屏幕。 可能是老天就爱和她开玩笑,看不得的东西非赶鸭子上架逼着她看,她只是随手一刷,就刷到了知南的消息。 #疑似知南真实身份曝光# 同时,耳边传来苏燃的回答,“没有。”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我已经一周没联系上他了。” “本来还以为他在准备新歌,我就没去打扰,可你看看现在都什么火烧眉毛的情况了,他倒好,甩手掌柜当上瘾了。” 傅则林的话,让盛盏清手指猛地一抖,意外戳开那条热搜,理解了他所谓的“火烧眉毛”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都是些没有根据的揣测,在屏幕看不见的地方,每个人尽情展露着自己内心最辽阔的阴暗面。 有人说知南是个不存在的人,声音是用机器合成,知南粉大可不必尬吹,甚至有人造谣他是变性人,不知从哪弄来一张诊断证明。 讽刺的是,上面的名字是知南,而非身份证上的江开。 这种种,盛盏清曾经遭遇过,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娱乐圈,随处可见处心积虑的谋划,一有风吹草动,百鬼夜行,丑态毕露。 他们无暇去探究捕风捉影的流言里有多少真实成分,只管敲敲键盘,替这已经燃起的熊熊烈火再添一把干柴。 盛盏清敛了神色,声音很淡,却足够让傅则林听清。 “你应该去他家找。” 傅则林愣了下,“阿盏?” 她极低应了声。 “许嘉阳那我问过了,一直没回去。” “我说的是他家。”她语气变得不耐烦。 “江家?”傅则林略带嘲讽地扬起尾音,“那可不是他家。” 他揉了揉眉骨,余光瞥见桌前日历上的数字,一怔,猛地抬手看了眼手表。 九点十五分,距离十二点还有近三小时。 他骂了声脏话,“我怎么把这日子忘了?” 作者有话说: 江开:不是,我人呢? 下章放开狗出来卖惨:) 第21章 [VIP] 当晚, 苏燃开车将盛盏清送回家。 车里车外是两个世界,深夜气温更是断崖式下跌。 盛盏清把外套落在苏燃车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圆领卫衣。从停车场到公寓楼的这段路上, 脑袋被风吹得昏昏沉沉的,至今没缓过来,甚至怀疑起这会出现在客厅的江开,只是遗留在她脑海中的残像。 苏燃目光在他们之间辗转片刻,轻轻拍了下旁边人的小臂,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盛盏清鼻音浓重地回。 窗外的月色和灯光穿过星型镂空窗帘, 落下满地的星辰。江开就在那半截不太明朗的弧光里,扬起他清瘦的下巴。 盛盏清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他的眉眼, 在他喉结处逗留两秒后收回。 她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不急不缓地从他身前路过, 随手摁下落地灯开光,靠在半开的阳台门上, 拿后背对向他。 十二月的风吹得她头皮发麻, 也顺势吹走了她脑中混沌不清的意识。 她将头发往后一梳, 点起一支烟,烟头火星忽闪, 与远处孤灯残影相得益彰,分不清谁更寂寥。 似乎过了一段冗长的沉默,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盛盏清听见身后有动静传来,是江开起身走向她,握住她未夹烟的手,倏地往自己怀里一带。 “阿盏。” 他又变了称呼。 “答应不去烦你的事, 我一直记得, 但是……” 他的下巴还抵在她肩膀, 两手摁住她蝴蝶骨,力道重到想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今天晚上能不能就破例一次,就一次。” 他的嗓音低磁沙哑,像握不住的流沙,窸窸窣窣地从指间消逝,抖落在心尖,有种酥麻难掩的痒意。 盛盏清就这样抬着半条胳膊没动,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微弱的火星将她脑中清醒的神经烧灼殆尽。 傅则林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跟随江开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再度传至她的耳畔。 “今天是小开的生日。”不知道是不是听筒的原因,傅则林的嗓音比往日更沉更哑。 “生日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讽刺。” 说到这,他的语气里也有藏不住的讽刺,“他父亲从小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这样,他不该出生,不该活在这世上。” 这是许嘉阳告诉他的。 起初,傅则林并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直到半年前在江开同许嘉阳合住的公寓里见到江铎。 江铎是突然闯进来的,没头没脑地撂下一句“畜生”后,掌风挥斥而下,狠命扣上江开的脸。 当着两个外人的面,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尊严打碎。 傅则林下意识去看江开,他眼里没有光,处处可见被遥不可及的父爱重伤后的空洞麻木。 “阿盏,他是真的没有地方去。”傅则林叹了口气,“如果你见到了,就帮我照顾一下他,比起我,他应该更想待在你身边……只要熬过这一晚,一晚就行。” 盛盏清沉默着没搭话,不由回忆起一周前的晚上,少年站在过道的斜风细雨里,像冬天针叶树上的白霜,冷到人心尖发颤。 “我没有家。” “如果连你都不肯要我了,那我就真的没人要了。” 现在,她才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二岁的夏天,年少成名的阿姐找到她,问她要不要和她一起走。 那时盛盏清没有同意,可她的拒绝也并非牢不可破,阿姐身上散发出来的光不断诱使自己朝她走去。 十六岁,她终于抓住了那道光,代价是放弃她的新家。 盛明尧满腔的父爱被她的一意孤行重击,零落成碎片,风一吹,飘向远方,同她的离去一般,再无踪影。 这之后的七年,盛明尧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似乎想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抹除干净。 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怪不了任何人。只是偶尔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想起盛父盛母时,会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这就是没有家的滋味。 像无痕钉,往心墙上一砸,钉子没了,却还是痛得要命。 盛盏清一直觉得,一个旁观者转述当事人的过往给另一个旁观者,是种愚蠢无知的行为。 可偏偏这次,在听到傅则林的转述后,她心软了。 - “盏清姐,今天是我生日。”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开忽然开口说道,贴近她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害怕她会蹦出一句:“恭喜,祝你生日快乐”,不过好在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明白,别人为什么都喜欢过生日,生日有什么好的。” 风吹得更加放肆,吹冷了他的声音,也冷到让盛盏清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她心说:因为我们都没有人爱。 他像是能听见她心里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爱我?” 在每个世界观尚未明朗的孩子心里,父母就是他们心中的天,江开亦是如此。 可命运同他开了个玩笑,从他出生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了自己的半边天。 他只能将剩下的爱全部献给父亲,视之为神明,践行对方给出的所有教条法令。 安静的午后,四岁的江开爬上江铎的大腿,小手勾住他脖子,“爸爸,陪开开玩捉迷藏吧。” 江铎眉心微簇,等江开看过来时,又换上一副温煦的面孔,“那开开先去藏好了。” 江开笑弯眼睛,这是江铎第一次无条件答应了他的请求。 “爸爸记得数一百下,才能来找开开哦。”他光脚跑了出去,一溜烟便没影了。 江铎收敛笑意,靠在椅背上,耳边传来轻缓的小提琴曲,他的手跟着打起节拍。 他知道,江开总爱藏在自己卧室的衣橱里——他一点不着急。 江开在衣柜里待了很久,最后被家里女佣发现,那时他已经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纱幔是白色的,墙壁也是白色的,目光所及皆是天堂的颜色。 他仰着头,满心期待地等着江铎温柔地抚上他的脑袋,用比春风还要轻和的声线告诉他:“小开,别怕,没事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神明不愿继续同他逢场作戏,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穷形尽相。张开的獠牙狠狠将他动脉撕裂,喷溅出的血液染红了恶魔般的脸庞。 江铎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处于垂死边缘,还在等待自己施舍的乞丐,目光冷寒又不屑。 “爸爸,你抱抱我。”江开还不知道这种信号意味着什么,懵懂地张开双臂。 下一秒,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天,只因他的神明对他说。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你。” ——不爱你,所以要杀了你。 可江铎不爱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害死了爸爸最爱的妈妈,现在他的生命里只剩下爸爸一个人,他爱他就够了。 后来,家里多出了两个人,江铎的情人和私生子沈言齐,那个仅和他相差不到一岁的弟弟。 那时江开才明白,江铎并不是只爱妻子李云枝一人,江铎的爱可以给很多人,但就是不能给他。 或许,江铎谁都不爱。 从其他人口中,江开一点点地还原出了江家讳莫如深的禁忌,也是李云枝在生下江开那天,江铎离谱至极的所作所为。 李云枝会早产,只因她想拦住被人约去赌/博的江铎。 江铎狠狠推了她一把,“江家有这么多钱,我还能给它输没吗?” 他没有发现李云枝苍白的脸色和腿间涌出的血。 也可能是他不想看见。 等李云枝被送到医院时,已经为时过晚。江开活下来了,但她死了。 也可能是她潜意识里不想活了。 初为人父且无人替他分担另一半亲情的恐惧,不断压迫着江铎的神经,经过数月日夜颠倒的放纵后,他逐渐意识到一件事,要想摆脱李云枝留下的阴影,他就必须要找到一个人转移自己对她愧疚和悔恨。 这个人得比自己弱小,最好还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这个人,是江开。 然后他还得一遍遍告诉自己的乖儿子,间接害死你母亲的人就是你,而不是他江铎。 长大就得付出懂事的代价,一脚跨跃童年的江开看清了江铎的真面目,同时残酷的现实宛若饲养在他心脏上成千上万条的虫子,不停歇地啃噬着他本就潦草的生命。 在被无妄之爱抛弃的踽踽独行里,他终于等来了他的第二任神明。 “开开,跟外婆回家。”那是他见过最温暖的笑容。 却永远停留在他十六岁的春天。 若他安分些,没有和人在校内打架,他的外婆也不会被校方一通电话叫到学校,更不会在半路横遭车祸。 看吧江开,你又害死了一个人。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出生? 二月天,下了场暴雨,寒气钻进肌肤,冻伤骨头。 江开穿上外婆给他买的最后一件衣服,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一脚踩上围栏,底下芦苇泛滥成灾,湖水泛着粼粼波光,晃花他的眼。 人死了,就该像水消失在水中。 江开撑开双臂,感受料峭冷冽的风从他肩下穿过,却在这时,身边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主路尚在修葺,没有车辆经过,静到可怕。她就坐在他身边,修长白皙的双腿架在围栏上,轻轻晃动,漾开比湖面还要柔和的涟漪。 “喂,你说人在死前最后一刻会想什么?他们还会想起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吗?” 江开愣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话,等回过神时,旁边的人已经离开,栏杆上留下用炭笔写下的几个字母。 “Remould” 重塑。 隔天,他故地重游,听见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 那一刻,残枝抽出新芽,浅水漫过滩涂,少女迎光浅笑。 他觉得,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最后一次。 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抓住出现在他生命里最后的神明,至死方休。 - 盛盏清呵出的气散在灯光下,错落成层层雾霭,红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沉下两道细瘦剪影。 那影子很长,似乎长过了他们的人生。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晦涩的问题抛向他,“你究竟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到她的身边? 这个问题,并非求个心安,只是求个原谅他的借口。 她分辨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虽说他接近她别有所图,但从来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甚至让她在死灰一般的生活里,寻求到一丝难得且久违的安宁和暖意。 今晚的夜色太柔和,她的心却在泛着层层涟漪——她在等江开的回答。 他没有让她失望,“想知道你在退出乐队后的那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江开终于松开她,夺下她手里早已熄灭的烟,狠狠攥在掌心。 “想知道现在的你还有梦吗。”他说。 “知道了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她问。 少年被灯火映亮的瞳仁里,蕴着深深浅浅的执拗,逼退了她狭小世界里不见天日的黑。 “带你回去。” 回到属于你的位置。 让我,再一次仰望你。 我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江开:我真是好惨一男的:) 盛盏清:呵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博尔赫斯 第22章 [VIP] 零点已过, 生日翻篇。 遍体鳞伤的夜,每个人都疲惫懒散到极点,一旁长方形鱼缸亮着幽深的蓝光, 气泡扑扑地往上冒,金鱼从肆意飘行的水草从中穿梭,唯独它们是自由的。 最近几晚盛盏清又开始失眠,哪怕意识已经飘散,可一旦躺下, 又能瞬间恢复清明, 靠着音乐才能勉强入睡。 她从电视机柜里翻出一沓CD,随意挑出一张, 放进播放机,等音乐缓慢响起时, 才意识到这间公寓又不再是她一个人。 “苏燃前几天找人来打扫过你房间,不过你放心, 你的东西我们一样没动, 被套在衣柜里, 你自己凑合着过一晚。”盛盏清抢在进入副歌前把话说完,“你要是嫌吵, 我房间床头柜第一层抽屉里有耳塞,自己去拿。” 说完, 她躺回沙发上,将毛毯盖在身上,阖眼,熄灭里外世界的喧嚣灯火。 CD有些卡顿, 一首歌磕磕巴巴的, 盛盏清忍无可忍地揉了揉眉骨, 正准备起身,江开的声音拦下她。 “我房间里还有些CD。” 撂下这句话后,直接没了人影。 盛盏清一阵恍惚,直到眼前多出一只白皙宽大的手掌,手背上裸着青筋,压下他青涩的少年感。 她稍滞后收敛思绪,手指悬在《春日尽欢》上老半会,也没落下。 这是陆清和还担任CB乐队主唱时发行的最后一张专辑,盛盏清负责其中大半编曲。 指尖终于落下,在它边角反复摩挲着,“这张是再版?”看这模样还挺新。 “是,首版在许嘉阳那里,”江开在她身侧坐下,“有你参与制作的所有专辑,每个版本我都买了。” 盛盏清愣了下,“为什么?” “你值得。” 她被这一直击球打中心脏,缓了很久,用自嘲掩盖无措,“CB都解散了,当初又闹出这么大的事,再版能卖给谁?也不怕亏死。” 江开抿了抿唇,将卡在喉咙的话咽了下去。 “就这张吧。”她挑了张Westlife的专辑。 很快,客厅里响起新的曲调。 盛盏清闭眼听了会,想到什么,问:“今晚过去,你就真的不会再来烦我?”她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江开顿了几秒,眉眼微弯,不着痕迹地挤走方才流露出来的悲戚,眼底也丝毫没有睁眼说瞎话被人看穿后的窘迫,“不来这里找你,但会换种方式来烦你。” 盛盏清:“……” 失去话语声的夜,像流水一般舒缓地流淌着。 等到播放机自动摁下《The Rose》启动键时,江开才垂眼看向横卧在沙发上的人。 “盏清姐。” “阿盏。” 盛盏清始终没有回应。 江开屈膝跪下,脑袋贴在沙发边缘,感受着她清浅的呼吸错落地拨在自己脸上。 很别扭的姿势,他却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比那晚的耳鬓厮磨更让他心动。 爱和欲的界限向来不太明朗,唯一明朗的是,他爱她,也想得到她,与其就此形同陌路,倒不如恬不知耻地赌上全部身家缠住她。 谁劝也没用,谁让他本就是这么一个没有道德是非心的人。 江开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地游离,看她精致的眉眼,挺俏的鼻梁,一切看上去恰到好处,是落地灯的阴影也盖不住的美。 耳边音乐还在流淌。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 / An endless aching need /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 And you , its only seed” “有人说,爱是种饥渴,燃烧起无尽疼痛的欲望。而我说,爱是绽放的花朵。而你,就是那唯一的种子。” “好梦,”他偏头吻了吻她的发丝,“我的,阿盏。” - 次日早上醒来,盛盏清浑身酸痛难忍,脑袋也浑浑噩噩的。 走出卧室,视线正好撞上刚从外面回来的江开。 不约而同的沉默。 片刻,盛盏清朝他走过去,“这是什么?” 她睨了眼他手里的箱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试图将萦绕在两人间的微妙氛围带过。 “冰淇淋。”江开划拉开塑料胶带,给一箱的冰淇淋腾了个地,百忙之中抬头看她一眼,“盏清姐不是喜欢?多买点囤着,你想吃的时候就吃,但这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一天最多只能吃一根。” 盛盏清顿了下,撇了撇嘴,手臂伸过去,却意外擦到江开的手背。 触感烫到吓人,江开呼吸一滞,随即攥住她的手,与自己脸颊相贴。 盛盏清昏沉的脑袋更懵了,“你在干什么?” “你的手很烫。” 她急促地把手收回,摆在后腰不让他碰,“是你自己手太冰了。” 江开关上冰箱门,把手搓热后,探上她额头,眉心越拧越紧。 “你在发烧。”他用的肯定句。 盛盏清无所谓地附和一声,给自己倒了杯冷水,杯壁还没贴上嘴唇,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截断。 啪的一声后,天旋地转。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后颈,等缓过来后,人已经被送回卧室床上。 “你想干什么?”盛盏清还在发懵。 江开替她捻好被角,“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他语气罕见的恶劣,但掩盖不住他关心的本意。 她神情讪讪,却不肯就此低头,梗着脖子回道:“我是你长辈,端正一下你说话的态度。还有,我昨晚才决定放过你的。” 他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显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盛盏清还想说点什么,江开长腿一迈,二话不说走出卧室,不到十分钟又回来。 一记退烧贴直接堵住她的嘴。 “下次动作能不能轻点。”她干巴巴地说。 “没有下次了。” “哦。” 盛盏清把被角扯到头顶,又被江开轻轻拉下。 “我去买粥。” “哦。” 两个人重新回到自然熟稔的状态,宛若昨夜泄露出来的脆弱只是彼此的错觉,追溯得更久些,就连一周前的分道扬镳也宛若成了一场飘渺虚无的梦,梦醒时分,他们依然等在原地。 盛盏清望着头顶高悬的白色,沉沉呼出一口气。 - 年底,盛盏清在博睿第一学期的课也进入尾声。 照常上完课,回家的途中,她接到江开的电话,对方语气硬邦邦的,音量也被他压得很低。 “盏清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盛盏清刚走到地铁站,估摸了下时间,“半小时左右。” 她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来了。” 江开觑了眼沙发上的女人,似有所察觉,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压下局促,扯开一个笑以示回应。 “谁?” “你妈妈。” 盛盏清默了默,捏着眉心说,“你把手机给她,让我和她说几句。” 江开照做,苏文秋接过手机就听见对面的人说,“妈你来越城,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一听到女儿声音,苏文秋笑意更浓,“这不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 苏文秋笑眯眯地看了眼杵在一边无措的男生,不自觉压低声音,“阿盏,这小伙子谁啊,你俩是在同居吗?” 盛盏清从来没觉得地铁信号有现在这般好过,苏文秋的生死叩问一字不差全进自己耳朵,沉默好一会才说,“那是我认的弟弟,这不多个人一起住热闹。” 她正准备把这话题带过,就听见苏文秋问了句,“你是阿盏的干弟弟啊。” 地铁外风声呼呼,里面有不少下班族在攀谈,喧哗的动静依然掩不住江开随之而来的应答。 “是的,妈。” “……” “你瞎叫什么?”盛盏清咬牙切齿。 对面声音听上去有些无辜,“干姐姐的妈妈,不也是我妈?” 真逻辑鬼才。 盛盏清还在磨牙,江开又说,“阿盏姐姐,我待会得去录音棚一趟,没几个小时回不来,你照顾妈妈。” “……” 我去你妈的。 十二月的天色沉得快,多亏今天晴朗,不至于才五点就晨昏不明。落日半悬于远山之上,残霞染红半边天。 稀薄的冬日阳光没能捂热没完没了下跌的气温,刚走出地铁站,一袭冷风狠狠砸在脸上,顺着低领毛衣下落,骨缝似被人抹上几层冰水。 她把毛衣领口往上提,使劲用唇瓣含着,抬头的同时,无意间看到在不算远的距离之外,女人穿着厚实棉衣,脖子上绕着一圈围巾,藏住了大半张脸,站在小区门口张望着。 这是盛盏清时隔半年再次见到苏文秋。 苏文秋年近六十,这个岁数的人,衰老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银丝成倍繁衍,眼周漾开圈圈皱纹,整个人像干裂的核桃,皱而脆弱。 盛盏清赶紧上前,急促的脚步声引来苏文秋注意。 她把头转了过去,瞬间扬起一个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对面的人说,“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苏文秋没直面回答她,从包里拿出自己亲手织的围巾,给她套上,“就知道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出门还穿这么点衣服,给自己找罪受呢。” 盛盏清把下巴抵在围巾上,蹭了蹭,傻里傻气地笑了笑,“暖和了。” 顿了几秒,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周围一扫,除了冬日限定的光秃枝丫和在黄昏里依旧凉薄的建筑轮廓,什么也没看见。 “爸呢?”她硬邦邦地问。 “你爸他跟学校去虞城调研了,我就趁着机会过来一趟。明天早上就走。” “这么赶?” 苏文秋接下来的话让她鼻尖一酸,“能过来见你就不算赶了。” 她无言,苏文秋的笑意却完全止不住,扶过她的头发,“我们阿盏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盛盏清料想这个点苏文秋还没吃晚饭,便想着带她去市中心新开的一家中餐厅吃顿,但被她拒绝,两个人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面店。 吃完饭回公寓的路上,盛盏清忽然回头,往花坛那瞧了眼。 夜色已至,路灯接二连三亮起,灯罩外的尘埃削弱了四散的光,树影在风中招摇。 苏文秋跟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怎么了?” “没什么。” 她收回目光没多久,花坛边露出一截衣衫,那人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会。 几乎在苏文秋进电梯的时候,手机响起。 她看了眼,笑起来:“你爸说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盛盏清目光从鞋底转向苏文秋的脸,“那可以不用一大早就赶回去了。” 话落,目光收了回去,笔直地迎上门口那人,唇边的笑意陡然滞住。 苏文秋对自己女儿走音乐这条路,始终抱着模凌两可的态度。 盛盏清拿捏不住她的想法,自然不敢当她的面在雷区徘徊,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她做出和盛明尧同样的决定。 所以很多事情盛盏清都是瞒着她进行,比如今天中午,盛盏清和傅则林约了见面商量《予歌》版权转让相关事宜。 但她没想到,对方会选在这个时间点过来,还专挑苏文秋在的时候。 她不着痕迹地瞥向苏文秋,后者神色淡然,看不出一点情绪。但就是这种看似无所谓的态度,才更让她心生不安。 苏文秋简单同傅则林打了声招呼后,把空间留给他们。 进卧室时,没有随手将门带上。盛盏清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防着她,也就任由它敞着。 “你可真会挑时间。”盛盏清端了杯水给他,冷冷清清地看过去。 她家里的情况傅则林大概知道,心虚地摸了摸后颈,打算寒暄一番自然而然地将这话题带过去。 盛盏清没给他嘘寒问暖的机会,把话挑明了说,“对于《予歌》的版权问题,我只有一个要求,编曲人那一栏写的必须是我的名字。” 她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不是Shadow,而是盛盏清。”每个音都被她加重,可见下了多大的决心。 傅则林知道这是她现阶段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知道他和江开必须对此妥协,她能走出这一步已是不易,逼得太紧只会像揠苗助长一般,最后一无所获。 见他爽快答应,盛盏清吐了口气,转而说,“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当初是我单方面毁约,公司为什么……” 接下来的话她不用挑明,傅则林也懂。 抄袭这事在圈子里可大可小,要是你认错态度够诚恳,粉丝够忠诚,没准还能利用时间,一点点销毁自己犯下的罪证。 但盛盏清不同,她从代替陆清和成为乐队主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成为圈里圈外的焦点。 万里挑一的天才,享受着上帝得天独厚的馈赠,所以她是不被允许犯错的。她任何细微的举动,可能是在大街上丢了支烟头,吐了口痰,都会被放大成十恶不赦的死罪。 人们无暇顾及这桩丑闻的真假,只知道她有罪就该被惩戒。 公司视她为摇钱树,但凡她的根还扎在土里,就算被人摘下所有叶子,砍断枝干又有何妨? 正是因为算清了她身上的剩余价值,才没有彻底将她视为弃子,而是大动干戈地投入人力资金营销控评。 可这场资本的博弈最终还是以她的不战而退落下帷幕。 既然如此,公司就再也没有必要替一个白眼狼守住秘密,必要时还可以跟风踩她一脚。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 鱼缸里的鱼在来回奔波七遍后,空气里终于响起了傅则林的声音。 惊了那一池的金鱼,也扰乱了她恢复平静的心。 第23章 [VIP] 傅则林走后, 苏文秋才从卧室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只一眼,盛盏清便明了刚才的话她是全听见了。 “阿盏, 小开也是歌手?” 小开这两个字让盛盏清失智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这才认识多久就直接小开了。 盛盏清应了声,几秒后补充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挺好。”苏文秋紧随其后的这两个字让她愣住。 “这条路很难,有人能代替你阿姐继续陪你走, 我也就放心了。” 苏文秋缓慢说, “如果你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也是你想做喜欢做的事情, 那就放宽心去做,不用去顾及我们的想法。” 盛盏清很少会去直视苏文秋的脸, 尤其是在她孤注一掷离开盛家后。 可现在,那双略显苍老疲倦的眼睛里, 没有令她恐惧的失望和无奈, 那里浸润着满满的爱, 和一个灿烂宏大的家。 “能重新回到那个位置固然是好,但达不到过去的成就也无妨, 归根结底,妈只希望你能开心。” 她的手掌捂热了盛盏清的心, “我想你爸他也是这么想的。” - 今天气温低于零度,公寓空调线路意外出现故障,还没来得及找人维修。少了暖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捂着厚棉被捱得过去, 但盛盏清习惯开窗睡觉, 冷风灌进来, 屋里屋外差不了多少,她能扛,但苏文秋这副孱弱的身体,定然扛不住。 她把卧室留给苏文秋,刚把备用毛毯放到沙发上,就听见门咔嚓一声,没多久江开提着一大袋水果进来。 他走向盛盏清,把水果拿出来放在果盘上,一面问:“妈睡了?” 盛盏清差点被口水呛到,咬牙威胁道:“再叫一声妈给我试试。” 江开干脆闭嘴不言,半晌问:“盏清姐晚上要睡在这里?” 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他扫了眼阳台方向,门大开着,今夜的风呼啸不止。 “盏清姐去睡我房间,我睡客厅。”他试图把她拉起来。 盛盏清拂开他的手,“行了,你自己洗洗睡吧,这挺舒服。” 江开二话不说弯下腰,两条手臂分别穿过她后颈和腘窝,轻柔地将她抱起,但这次只让她换了个姿势,没让她离开沙发。 盛盏清稳住身子后,恶狠狠地瞪他,“这次又想干什么?” 纯白毛衣衬得他那张脸越发无害,“想让你知道,我是有力气把你抱回我房间的。” “……” 跟他拼力气,无异于螳臂挡车。 盛盏清犹豫了下,最终妥协。 江开的房间很干净,空间不大,能放下的东西寥寥无几。书桌,单人床,还有一个小型储物柜,玻璃另一头,是一碟摆放得整整齐齐的CD。 被子里有薄荷的味道,清冽,自带舒缓神经的功效,可盛盏清还是辗转难眠。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沙发上的黑影映入眼底。他个高腿长,即便已经缩成一团,还是有一小截腿露在外面,看上去跟个巨婴一样。 盛盏清顿了顿,缓慢将阳台门合上,她的空气随着门缝间距不断变小转为稀薄。 她拧紧胸口,猛烈地喘了几口气,余光在捕捉到江开模糊不清的眉眼后,一小部分空气似乎回来了,呼吸舒畅不少。 她惛懵地朝他走了几步,半蹲下身子,手还没覆过去,面前的人忽然张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睁眼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很凉,有种未经驯服的野性和危险,却在望见她时陡然变为温顺的绵羊,“盏清姐还没睡?” 他嗓音里带点暗哑的质地。 被抓了个正着,盛盏清有些尴尬,把脸别过去,“饿了,出来拿个苹果垫肚子。” 这小子大概被风吹傻了,丝毫不怀疑她的话,只是懒懒地哦了声,又把眼阖上,肉眼可见的疲惫。 盛盏清搡搡他的肩,“我睡这,你回自己房间。” 他抓住她的手抵在胸口,用仅剩无几的意识拒绝她,“要是明天阿姨出来看见你睡客厅,会怎么想我。这点苦都吃不得的男人,她以后怎么放心把你交给我。” “……” 盛盏清抽回手,就想给他脑袋一拳。 还没睡着就开始做梦了,他可真行。 她起身,趿着拖鞋,可没走出几步,余光撇见一旁的方形水缸,鱼都躲在水草从中,看不见半点踪迹。 恍惚间,她听见傅则林的声音,清晰而笃定地传至她心上,“阿盏,是他借用了江家的势力,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用他的自由,护住了当时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的你。” “这才是你能拥有现在这种风平浪静生活的,最重要原因。” 盛盏清无意识地攥紧双拳。 所有不合理的现实在这一刻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她内心升起无法抑制的动容,猛烈地击溃了她为自己高高筑起的堡垒,眼前俊朗的少年就如同骑士一般,手握长剑,披荆斩棘,脚踏废墟朝她走来。 他的身后,缁缁鸣雁,旭日始旦。 盛盏清搭上门把手后,维持着将推不推的姿势数秒后,折返回去,贴着男生的耳朵轻轻叫了声,“江开。” 因压着声线,听上去更像情人间的呢喃。 江开感觉自己在海上冲了把浪,睡意在那一瞬间退得无影无踪,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 而她没给他足够的缓冲时间,便问:“晚上要一起睡吗?” - 江开就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患得患失地贴近她,见她没有反应,才敢把手臂搭在她腰际,紧紧抱住。 盛盏清翻了白眼,一时半会没有挣脱出来,“我是怕你到时候生病赖上我,才让你一起睡的,可给我蹬鼻子上脸啊。” “我冷。” 她好气又好笑,“刚才都没见你说冷。” “现在冷。”他死乞白赖着不放。 一来一去,盛盏清眼皮直打架,也懒得理他了。 怕苏文秋醒来看见她从江开房间出来,心脏承受不住,她索性起了一个大早,佯装在练习室工作一晚上。 果然,苏文秋没有起疑。 苏文秋这次瞒着盛明尧来越城,所以得在他回家前赶回去。下午,盛盏清和江开送她到火车站。 去北城路上得花两小时,正好卡在饭点上。苏文秋向来节俭,自然不愿意花那冤枉钱买盒饭。 盛盏清递给江开一个眼神,“妈,你就在这,我去买点面包,你路上垫垫肚子。”她没有让他们一道,她知道苏文秋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替她省钱。 江开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追随她背影而去,等到连模糊的轮廓也消失后,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可以自然切入的话题,用来打破这份微滞的沉默。 “小开,我能看出你喜欢我们阿盏。”苏文秋语气淡淡,仿佛在讲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这份心思,江开没打算掩藏,但被苏文秋这般直截了当地戳破,也难免手足无措起来。 苏文秋没给他思忖如何回复的时间,目光遥遥,望的是盛盏清离去的方向,“这些年,我和她爸一直不在她身边,没人照顾她,这孩子也不懂怎么照顾自己,所以得麻烦你,帮我们多看着她点。” “那孩子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其实比谁都重情义,”她语气忽然变重,“如果你没有办法承诺她一个未来,今后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就赶紧离开吧,对谁都好。” 她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只想把爱给自己的孩子,原谅她没法再顾全别人的感受。 短暂的停顿后。 “我们盏清,过得太辛苦了。来到我和她爸身边时,她才六岁,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苏文秋不知道这会跟他说这些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但她得赌一把。 幸运的是她成功了,短短几句话让江开彻底失声,喉咙像被凛冽刺骨的风穿过,哽到心痛。 “她爸很反对她唱歌,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份不安稳的工作,我们老一辈思想不及你们年轻人这般开放,对我们来说,子女的安稳才是一切。娱乐圈这水太浑了,谁都保不准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原因。”苏文秋面带倦容地说,“其实在阿盏离家后不久,她爸就已经松口,只不过一直拉不下脸,两个人就这样冷战了三年……也就是在阿盏十九岁那年,真正让他反对的理由出现了。” 江开眸光微闪,苏文秋的三个字将他游离的意识狠狠攥了回来。 “他怕了。” 怕什么?他在心里问。 可偏偏苏文秋在这里停下。 日暮渐沉,霞光在天际摇摇欲坠,十字路口人潮涌动,盛盏清就在倾泻而下的橙红色光晕里,稳稳向他们走来。 红灯跳成绿色小人的同时,江开听到了苏文秋阔别已久的声音。 “怕她像她亲姐一样,永远地离开。” “她亲姐,你肯定听说过。” 霞光刺得苏文秋眼睛火辣辣的痛,她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说。 “CB乐队前任主唱,陆清和。” 第24章 [VIP] Shadow的身份确实是他恳求江老爷子动用江家势力压下的, 但她和陆清和之间的关系,他并不知情,也从来没有升起过想要深入打探她身世的念头。 于他而言, 神明是不能被俗人亵渎的。 现在听苏文秋说起,他心里只有无尽的悔恨。 当初陆清和的死闹得沸沸扬扬,在Shadow接替她的主唱位置后,各路传闻更是甚嚣尘上,甚至有人怀疑陆清和的自杀与Shadow脱不了干系。 或许光年娱乐从一开始就想用这位新晋天才替换下江郎才尽的陆清和, 可CB是陆清和多年的心血, 往重了说,和她的生命别无二样。 正是光年这种令人心寒的做法, 才逼死了她。 这种揣测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众人纷纷将矛头对准新主唱, 却没有人知道她是陆清和的妹妹。 她何其无辜,又何其悲痛。 江开张了张嘴唇, 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手臂被人轻轻拍了下。 苏文秋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笑眼迎上盛盏清。 “怎么买这么多?”她扒拉塑料袋看了眼。 “不多,面包管不了饱, 保质期两天,吃不完明天也能吃。”盛盏清眼尾扫了下手表, “差不多到时间了。” 说着,往兜里掏摸两下,没察觉有张卡掉了出来。 江开弯腰捡起,思忖前面和谐的氛围不适合现在打破, 便把身份证放回口袋, 快步跟上。 出乎意料, 车站今天的人不多。 江开的视线一直滞留在盛盏清身上,她一手扶在围栏上,高高扬起的手臂一直没有放下来过,间隔几秒,便会大力地挥次手,他甚至能感受到疾风擦着自己脸颊而过的触感。 往前看,苏文秋三步一回头,缓慢汇入人潮中,而后彻底被洪水冲走,连衣角的剪影都没留下。 身边的人终于垂下手臂,所有热烈的告别在这一刻尽数消弭,化成大梦初醒的颓丧。 “盏清姐,你在这等我一会。” 盛盏清愣愣抬眼,少年只留给她一个模糊的虚影,毛呢大衣像超人的披风,在半空飘荡。 大概只过了三分钟,可能更短,江开大汗淋漓地出现在她面前,撑着双膝喘了会气,托住她的手,不知道往里塞进去什么,边角有些锋利。 她垂眼看去,掌心多出一张车票还有她的身份证,倏然愣住。 “盏清姐,舍不得的话,就再陪阿姨待一会。” 她攥紧手,在汗液洇湿车票前,蓦地冲进检票口。 - 黄昏过后,月升上来,悬在薄薄的云雾之中。 盛盏清在心里措辞该如何感谢他前一刻的体贴,可她又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漂亮话实在难以说出口。 江开的声音冲淡了藏匿在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焦灼,“盏清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误会她的沉默是离别后的伤感,这会只想让她开心起来。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卖关子不说。 是一个音像店,店面不大,装修风格有种复古港片滤镜的味道,怀旧感十足。 店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叔,身旁坐着十岁模样的小姑娘,像是他闺女。 江开热络地朝他打了声招呼,老板笑着应下,“好久不见。” 他视线稍偏,“你女朋友?” 江开没解释,盛盏清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他姐。” “……” “别看这家店小,但专辑种类不少。”江开熟门熟路地抽出一张专辑,把字亮给她看,又是CB的歌。 “你的专辑我都是在这里买的,还有海报,别的地方找不到的这里都有。”江开压低音量,“怕抢不到,我还特地加了老板微信,新货一到,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抢”这个字惊到盛盏清了,她点着手里的四方小盒,“CB的专辑现在还需要抢吗?” 她本来想问的是,还能卖出去吗? 江开已经走到她的对面。 “盏清姐应该对自己自信点,”隔着一排木架,他的声线有些含糊,“我说过,你值得。” 她倏地抬头,透过狭窄的缝隙,毫无征兆地撞进他清隽的眉眼。橙黄的光束劈头盖脸地浇下,他的眸子匿在阴影里,还是亮得出奇。 角落里小姑娘清丽的声音亮起,“爸爸,切歌,我要听《Bloom》。” 她的发音不太标准,直到前奏响起时,盛盏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小妹妹,为什么喜欢听这歌?”盛盏清问。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姐姐喜欢,我也喜欢。” 老板解释,“是我大闺女,可迷CB乐队了,茹茹……就是我小女儿,从小爱粘着姐姐,跟着听了不少乐队的歌。” 他神色忽然暗了下去,“我大闺女一直有个歌手梦,但她现在已经没法唱歌了,”他指着自己喉咙说,“这里坏了。” “不过她很乐观,她说虽然不能唱歌,但至少还能听到Shadow唱歌,”他摇头叹息,“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她的演唱会……可惜了。” - 离开音像店,已过九点。这片区域离市中心稍远,路上行人不多,一公里外是个公园,两人找了空长椅坐下。 每年的最后一个夜晚,热闹总是不愿过早离场,烟花一场接着一场,火星洋洋洒洒地坠落人间。 恰逢烟花停歇,少年开口说道,“阿盏,我想唱歌给你听。” 她对他时常转变称呼的做法,已经司空见惯,但让她错愕的是,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给她唱歌。 他似乎也没打算征求她意见,不待她回应,比冬日还要沁凉的嗓音从薄唇缱绻而出。 “我记得那美妙的瞬间 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像昙花一现的幻影 像纯洁至美的精灵” 烟花升空的声响打破了微妙的氛围,盛盏清敛神,面上挤出嫌弃之色。 “行了,再唱下去普希金要从地下跳出来,找你要版权费。” 真当她没听出歌词是首诗吗? 江开厚脸皮地笑笑,丝毫没有因她这番不懂情趣的直女发言感到气恼。 零点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到了。 “盏清姐,替我许个愿吧。” “什么?”她没听清。 “生日不许愿,光老一岁,想想就觉得很亏。”江开笑着说,“现在补上应该还来得及。” 那一刻,说不动容是假的。 生日于他而言,不亚于避之不及的毒药,现在却为了哄她,甘愿冒着穿肠烂肚的危险,将这瓶毒药灌下。 一声鸣笛后,汽车从陡坡驶上,宛若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清白的光从脚下掠过,向远处蔓延。 “盏清姐许了什么愿?” 她毫不隐瞒,“希望今年二月没有暴雨。” 暴雨这两个字猝不及防地勾起江开的回忆,在这个天气,他失去自己的至亲,却得到了他忠心不二的选择。分不清对它是该喜欢还是痛恨,但总归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江开无所谓地耸肩,“就算下暴雨,我也会给你挡着。熬过这场暴雨,说不准还能看见彩虹。” “盏清姐有见过彩虹吗?没有的话,我去给你抓来。” 他眉眼带笑,漾开足以蛊惑人心的纯善。 盛盏清无法回应他的热情,只能克制地逃离他直白的目光。 他们脚边倾斜着两道狭长的影子,挨得那么近,几乎要融为一体,可现实中,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叠的CD。 属于一个人的少年意气,却是另一个人心酸疲惫的追光旅程。 昨晚傅则林在离开前,还给她看了一段视频。 像偷拍的,角度刁钻,只截到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看不清具体内容,但从那一遍遍不停歇的发声练习里,能够推测画面里的人正是江开。 练到最后,喉咙哑到不行。 视频的最后一帧,才出现江开的脸,皮肤是囫囵的白,两颊消瘦,孱弱得像一簇面粉,一吹就散。 傅则林掐灭屏幕,“我承认江开确实很有天赋,但他没有系统化地接受过声乐训练,可以说他的底子是零。” “阿盏,你应该很清楚,未被驯化的天赋其实就像往鲨鱼身上安上老鹰的翅膀,毫无用武之地。” 盛盏清当然清楚,如果不是阿姐,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对音乐敏感的路人,一旦过了耳朵,什么也留不住。 “可他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站到现在的高度,就算我不明说,你也能猜到,他在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傅则林说,“我问过他,为什么非要选在二十岁出道,有江家这层仰仗,他大可慢慢来,一步步把路夯实了,比贸然闯入大众视野要来得更为稳妥。当时他回我的是:因为你,阿盏。” “成名从来不是他的初衷,他想出道,只是想试着走你来时的路,体会你所经历的一切,更好地成为能够守护你的那道影子,再陪你不留遗憾地走完这整段路。” 盛盏清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她的喉咙像被鱼刺卡住,声带一摩擦,就疼得厉害,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漫了上来。 既然开了这一话头,傅则林索性一股脑全说了。 “我不知道当初你给自己取名为Shadow的用意,但我现在想问你,这个词在你心里究竟是贬义还是褒义?”他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影子是攀附在光身上的。” 傅则林的声音裹挟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心头,“他之所以想成为你的影子,是因为在他的心里,你就是他的光。” “阿盏,清和是你的光吗?”他没等来她的回答,却在心里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情绪波动,“如果是的话,那你应该更能理解他的心情了——身为影子,拼尽全力去追逐一道光的心情。” 远处的喧哗,反倒显得他们的世界无比静寂。 “江开。” 唤他名字的时候,她还是保持着仰望夜空的姿势,那声音很轻很淡,像缀在天上的星子,让人心生憧憬却又感觉遥不可及。 “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叫知南?” 江开眉心微跳,随后用极淡的口吻说:“十岁之后,我离开江家,改用母亲的姓,李知南这名字是外婆起的。她说,知难而后进,她希望我忘记过去,只看到未来。” “为了我回到江家值得吗?” “江家曾经是我的噩梦。”他顿了顿,看似答非所问,“但不可否认,它确实能为我带来不少便利。” 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法帮助她。 盛盏清听懂他的意思,垂眼看脚尖的那束弧光,良久又问:“带我回去那话还作数吗?” 江开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嘴唇猛地抖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也是支离破碎的,但阻挡不了他此刻从胸腔里震颤出来的喜悦,“当然,盏清姐什么时候想回去,我就能什么时候带你回去。” 他口气狂妄,与平时展露在她面前的性格截然不同。 盛盏清忽而意识到,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他。 没什么奇怪的,在他这个年纪,就该放肆地笑,纵情地耍,燃尽青春岁月里的所有烟花。 讽刺的是,虽然只和他差了三年,虽然她也还年轻,可烧在她心里的那把火已经不再像他这般旺盛,有些可以对天吼上一嗓子的凌云壮志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盛盏清想不明白她的心态为什么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但她确信在这一刻:她并不想让被污名淘汰的Shadow重见天日,至少不是现在。 她得换种方式重新回去,把盛盏清这三个名字大大方方地立在阳光下。 “不。” 她看着他说,“是我要带你走到那个位置。” 傅则林说漏了一点。 影子和光,是可以置换的。 作者有话说: 江开:夸我情深似海! 第25章 [VIP] 做出决定后, 盛盏清以专心创作为由,辞去在博睿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徐若心对此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舍,反而有种舒了口气的感觉。 “老师,”徐若心顿了下,改了称呼,“我能叫你阿盏姐姐吗?” 盛盏清应下, 将准备好的录音带递给她, 解释一句:“这里面有我录的几首歌,送给你就当离别礼物。” 片刻的沉默, “谢谢姐姐。” 细看,她伸过去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着, 等到录音带落于掌心时,狠狠攥住, 似乎一个不小心, 它就会像流沙一般消逝。 盛盏清还在为她的反应困惑, 对方的手再次伸过来,这次弯成了数字六, “等我到十八岁了,你邀请我去看你演出这事, 还作数吗?” 盛盏清并非那种夸下海口转头就忘的人,她点了下头,大拇指贴过去笑说,“当然。” 当天, 盛盏清将这事告诉苏燃, 答应她在乐队还没找到新主唱前, 继续在酒吧演出。 苏燃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理所当然地笑道:“果然江开弟弟就是你的变数,不过阿盏,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苏燃明白,一旦盛盏清重新回归大众视野,她和Shadow以及陆清和之间的关系暴露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身处浪潮中心的她,无疑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已经承受过一次千夫所指,二次伤害只会更加惨烈,苏燃还真怕她这次会挺不过去。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盛盏清拨开糖纸,等到糯米纸在唇间消融后,才继续说,“但都到这份上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逃避是会上瘾的,离我退出CB也已经快两年,再不走出去,没准这一辈子就只能缩在这地方了。” 含着糖,她说话囫囵不清,但依旧没能掩盖住她阔别已久的野心,“我也想替这个世界重新定义所谓的‘天才’。” 改写他们口口声声的‘年少成名,终将泯然众人’的下场。 让江开创造出一个奇迹,一点点将他们愚昧的认知踩在脚底。 - 一月中旬,盛盏清以艺人的身份与映像之作签订合同,应她的要求,映像没有过多对她进行宣传,犯不起波澜的水花 ,很快就被新的内娱消息覆盖。 话题的中心人物之一便是江开。 #知南确定参加新一季《原创者》# 这条热搜下方,恰好是盛盏清昔日队友乔柏遥的参赛消息。 暗地里的较量因而又被搬上台面——一个多月前,营销号发起的投票活动再次被顶了上来。 “你认为谁将获得本届《原创者》的冠军” 盛盏清在底下见到三个最熟悉的人,抛却那两人,还有“陈蔓衣”这个名字。 握着手机的手无意识地一紧,指尖在半空定了好一会,才摁下一个选项。截至这一刻的投票结果弹出,知南和乔柏遥不分伯仲,陈蔓衣紧跟其后。 论资历和粉丝基础,江开显然不及已经出道十余年之久的乔柏遥,但他身上具备着乔柏遥不曾有过的纯粹。 同时,他尚未揭开的身份也为自己蒙上了一层遥不可及的神秘感。 就像在你心尖上挠痒痒,越是捉摸不透的人,你就越想摘下他的面纱。这也是除去实力这一因素外,他能斩获如此庞大关注点的重要原因。 盛盏清点开评论,如她预料那般,底下乱成一锅粥,控评都没法压住。 傅则林打完水路过她时,悄悄瞄了眼,随即诧异地抬了抬眉……她也会看这些,真是稀奇。 他调侃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都是一群杠精,看他们狗急跳墙到处乱咬人,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盛盏清唇角缓慢勾起,“我现在倒觉得看这些跳梁小丑,在垃圾堆里一边蹦哒,一边捡屎吃还挺有意思的。” 傅则林不置可否。 盛盏清收回目光,手指不断往下滑。 【一个变性人也敢来参加节目?就是不知道《原创者》官博到时候介绍他时,用的是他,还是她呢?实在不行,直接整个“它”算了。】 这条评论针对的是前一阵子,关于知南的“变性人”传闻。 盛盏清紧紧嘴唇抿成一条线。 以前看自己恶评时,没多大感觉,退出键一按天下太平。现在看到有人在江开微博下开杠,她心里反倒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 静寂的空气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敲击声。 【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在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你敲得有素质。】 轻微的动静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带进来一溜寒气。 傅则林抬头看了眼,见是江开,刚准备出声,对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停在盛盏清背后。 他双手搭在沙发上,远远看去,是一种环抱的姿势,透露出显然易见的亲昵。 似有似无的暧昧促使傅则林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 盛盏清有些走神,手机屏幕还停在她回复的那两句上,江开愣了下,笑意渐渐漫上来。 颈侧熟悉的气息和松散的笑意,让盛盏清不由偏头看去。 他罕见地戴了顶鸭舌帽,刘海被压得有些低,挡住了半只眼睛,但眼里的亮光依旧透过碎发,稳稳地跳进她眼底。 她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只看了他一眼便撤开视线,生怕在那透亮的眼眸里瞧见自己此刻别扭的表情。 江开难得不给她面子,直白地将这份别扭放大,“盏清姐,这是在评论区帮我说话吗?” 他的明知故问,让盛盏清有一阵的无语。 傅则林眼睛在他俩身上转了几秒,迟钝地感叹了一句,“阿盏,敢情你刚才是在给小开控评啊。” 要不是江开这么说,他还真以为她刚才只是单纯地在看杠精们互啄。 盛盏清脑袋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手贱为民除害不行? “定妆照拍得还顺利吗?”一番玩笑后,傅则林进入正题,说的是江开今早去拍摄《原创者》官宣定妆照这事。 知南的身份尚未曝光,而片场人多眼杂,虽说映像提前知会了一声,但也防不住这么多双眼睛。 应对这些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官宣前,主动让这张脸进入大众视野,将舆论风向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被营销号带乱节奏。 “小开,你这张脸也该拉出来晒晒太阳了。” 傅则林本打算让江开在综艺开始前,进行一场直播,正式亮相。但他深谙对方的脾性,瞧不上这些宣传噱头。和盛盏清如出一辙的倔脾气。 明星看不上网红,实力派又看不上吃青春饭的流量小生,这种暗戳戳的鄙视链风气在娱乐圈不足为奇,在他们这种心高气傲的天才身上同样适用。 傅则林搁下在指尖打转的笔,抬头觑了盛盏清几眼。 皮肤像是冬日月光下的皑皑白雪,眉眼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纯情又明艳。 明明靠着一张脸就能圈粉无数,她却甘愿藏身于名利场后,用一层面具挡去出众容颜,抗拒所有营销炒作手段。 公司与她的理念不同,分道扬镳是必然,只不过谁也没想到那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傅则林正准备摆出长篇大论的架势,说服他们“人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哪成想,压根不需要他出手,便轻轻松松得到江开的点头:“随你。” 盛盏清对此也没有异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收回。 有所预感般的,傅则林抬眼看过去,对面两人隔着半个拳头大小的距离,耳机一左一右地连接着两人的听觉神经。江开偶尔张口,他声音压得很低,傅则林一点没听清。 这是第一次见到江开如此温声温语,就像对待一个稀世之宝,生怕一用力就会碎,那般的小心翼翼。 他不由回忆起和江开的所有相处时光,二十出头的男生有着超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处事游刃有余,哪怕是江铎在众人面前不留半点情面的那一巴掌,也没让他产生片刻动容。但在盛盏清面前,他似乎一直处于下风。 傅则林在心里骂了声,“你俩这是在谈恋爱吗?” 没人理他,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阖眼安静听demo。 江开不自觉跟着调唱了几句。 盛盏清摘下耳机,眉头微微皱起,“你气虚?” 随即旁若无人地抚上他小腹,“别只张嘴,用你腹部的力量去感受你这首歌。” 江开没躲开,手覆了上去。 盛盏清微顿,见他神色平静坦荡,完全没有占人便宜的心虚,觉得是自己多想,便由着他去。 傅则林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 得,你俩最好这辈子都把我当成透明人。 反复几次后,盛盏清忽然意识到什么,重重一掌拍在他肚子上,“你是不是故意唱成这样的?” 只见他压了压帽檐,垂下的阴影彻底将他表情藏住,声音略显暗哑,“可能是拍摄一天有点累,影响到状态了。” 傅则林嘴角抽了抽,停下转手机的手,随意点开微博。 #知南真面目曝光【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狗东西!! 江开:我只是状态不好,一点要占你便宜的意思都没有! 第26章 [VIP] 傅则林点开那条热搜, 万幸只是标题党,偷拍到的照片只截到一个背影和模糊的侧脸照。 “小开,”他叩了几下桌面, 等那两人都看过来后,认真说,“直播这事得提前了。” 他将热搜大致说了遍,“现在的娱乐圈就是这样,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就能给你闹成一部小说, 虽然照片没拍清, 但不难保证其他人那里没有藏着掖着。为保险起见,你还是得尽早在公众面前露面, 省得到时候被有心之人利用,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开对露脸这事早就没了先前那般抗拒, 况且他相信傅则林的判断,便轻点了下头。 然而, 就在知南背影照泄露不久, 微博又被炸了一回。 #乔柏遥陈蔓衣官宣恋情# 一个是当红实力派男歌星, 短短一年工夫,从默默无闻的乐队吉他手, 入围金曲奖名单,流量不输男团鲜肉。 另一个堪称网红/歌手转型为全能音乐人的典范, 影视OST加持不断,成功撕下网红“蓝星”标签。 网友对俊男靓女的关注度极高。一石激起千层浪,双方的情史都被扒了个底朝天。 有路人网友发现,乔柏遥曾经和CB前主唱陆清和交往过六年。陆清和死后, 他也没忘记在每年的忌日上祭拜她, “深情男人”标签屹立不倒。 他的最新微博发表在半个月前:【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你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 希望我们都能带着你那份快乐活下去。现在,我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路的尽头重逢。】 因这条热搜,底下评论高达几万条,数目仍在不断增长。 【呜呜,我们柏遥哥哥这种好男人上哪找啊?】 【笑死,又出来吸陆清和的血了吗?人都死快五年了,差不多也该放过她了吧?成天操深情人设腻不腻歪?你要真这么深情,怎么现在又找别的女人去了?】 【楼上那个要笑我吗?我家哥哥难不成要守着一个墓碑过一辈子吗?】 傅则林越看心里越不对味,声音沉了又沉,“阿盏,看看这个。”他把手机递过去。 他沉黯的神色,让盛盏清下意识地拧眉,抗拒着没伸手去接。 从江开的角度,也能看见屏幕上的小字,眸光闪了闪,最后什么也没说。 “乔柏遥和陈蔓衣官宣了。”傅则林说。 盛盏清第一反应是《原创者》不是早官宣了?但见傅则林这态度,猛地反应过来。 情绪复杂得像被搅翻了一桶颜料,各种颜色参杂在一起,凝聚成浓重的黑。 盛盏清压下心头强烈的不适,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不就是官宣吗?” 傅则林听到她的话后微愣,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见状,她手指紧绷了下,还是没接,只淡淡扫了眼便收回,说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棍,“都快过去五年了,大清也早亡了,你还指望他立个贞节牌坊,给我姐守寡吗?” - 盛盏清没想到频繁出现在微博热搜里的男人,会在一周后现身于朝露。 过道灯光将亮不亮,乔柏遥从阴暗的角落走出,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视线。 即便他戴了副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盛盏清还是一眼认出。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法忘记的。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盛盏清没有留给自己过多的缓冲时间,捡明白话说,“找我有事?” 近两年没见,乔柏遥的笑容丝毫未变,像水缸里的月亮,假得有模有样的。 “这里似乎不是聊天的地方。” 盛盏清微微眯眼,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差点忘了你现在的人气。” 阿利正在休息室打游戏,听见门口的声音,抬头扫了眼,愣住。 没回忆起这人的名字,就被盛盏清抢先说,“我和他有点事要谈。” 见她神情少有的严肃,阿利不再多说,点头应下,离开没多久,在走廊撞见江开。 “盏姐在休息室。” 冲着对面这人和他家大主唱那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他觉得很有必要补充一条信息,“还有一男的。” “谁?”江开皱起眉。 阿利还是没想起来,“就那唱歌的,叫乔……什么来着?” 除了乔柏遥还能有谁? 江开眉心拧紧,径自越过他,朝休息室走去,脚步在门口顿住,犹豫了会,侧身靠在墙上。 里面的声响也在这时传来。 “到底什么事?”盛盏清坐下,头也不抬地问。 乔柏遥眼尾扫到沙发扶手的一块破损,眉毛几不可查地一拧,保持着站立姿势没动。 “马上就到清和的忌日了,你这次……” 他语气很温和,但话的实质内容却藏着一把冰刀,伤人于无形,盛盏清没法听全,不耐烦地打断,“你千万别和我说,你这全副武装地找上门来,就为了说这件事?” 她最近在尝试戒烟,清汤寡水地过了十天,自以为意志力已经强了不少,但忌日这两个字,还是猝不及防地乱了她的节奏,烟瘾彻底按捺不住。 她掏出一支烟,衔在嘴里,火星刚燃起,听见乔柏遥有些冷淡的声音。 “本来打算在手机上问你这事,”他似乎苦笑了声,“但没想到,你已经把我拉黑,乐队其他人我也联系不上,所以我只能……” 她第二次打断他的话,“只能到这里堵我。” 盛盏清忽然笑了下,“一年不联系的人,找上门就为了说这点事,你觉得我信吗?” 成年人的世界何必弯弯绕绕,乔柏遥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她好一阵烦恶。 见她如此直白,乔柏遥无所谓地提唇一笑,她这脾气和清和太像,爽快,却尖锐刺人。 他凝了凝神,“阿盏,你是不是签了映像?” 他很确定那天在片场听见的,从知南手机传出的铃声正是盛盏清录的歌。 他心里不由升起微妙的感觉,没几天知南的新曲《予歌》应证了他的猜测。 明晃晃的一栏。 编曲:盛盏清 这个问题出乎盛盏清的意料,但她也只是无关痛痒地应了声。和不必要的人交代太多底细,不是单纯,而是蠢。 更何况他这轻轻一试探,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非是想来打探,她会为他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知南做到什么份上,为旭东娱乐的老对手映像之作卖身到何种地步。 艺人和公司的关系就是这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得不防。 乔柏遥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僵,“我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回来。如果清和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开心。” 盛盏清自顾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避开他惺惺作态的表情,嗤了声,“你还真是三句离不开我姐啊。”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记消费她,这深情人设的大血包都要给你吸没了吧。” 她手指在腿上点了几下,不急不缓地转移话题,“听说你和陈蔓衣在一起了,恭喜啊。” 嘴上说着恭喜,举手投足间却尽是怠慢。 乔柏遥眉眼自嘲。 从何而来的喜?不过是一场合乎双方利益的逢场作戏。 陈蔓衣怎么能比得上陆清和?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忘不了她。 他跟着错开话题,“你是打算转幕后吗?跟在知南屁股后面?这可不符合你的作风。” 盛盏清懒得跟他废话,“是又怎么样?你以什么立场问我这些?我姐的前男友?” 她忍无可忍地笑了下,“就因为我还念在我姐曾经爱过你的份上,才不至于和你彻底撕破脸。要真到了那地步,你觉得你会比现在的我好过?” “我和清和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这么多年,倒是一点没减,所以,这就是你打算扶持一个傀儡跟我对抗的原因?” 乔柏遥扬起眉梢,“知南?他确实和当初的你很像。”一样的狂妄自大。 他轻笑出声揣测道,“还是说,你是想把自己未完成的目标寄托在他身上?” 盛盏清抿唇不语。 他笑到不行,“阿盏,别抱太大的期待了,当初你和清和做不到的事情,他自然也不行。” 熏黄的灯光在晦默的房间里撒野,盛盏清终于抬头看他,迎上光的那一瞬间,眼睛有轻微的不适。 她眯眼缓解后说,“既然不信的话,那就打个赌吧。” 乔柏遥淡淡哦了声,似笑非笑的,“赌什么?” “就赌他的未来。” 江开把玩着手机的手蓦地顿住,他收腿挺直脊背,依靠背上冰冷的触感,将心里难言的躁动感压制下去。 “行啊,”房间里,乔柏遥耸肩笑笑,像是没放在心上,又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可你的赌注呢?” 盛盏清脑子出现片刻的空白。 数秒后,“用我的未来。” 她一字一顿地,铆足了劲说。 “压他,前程似锦。” - 乔柏遥的目光在休息室门口,与江开短暂一撞,淡淡收回。 到了这地步,只有他们两人的场合,虚与委蛇已经显得毫无必要。 江开回头看了会他的背影,才抬脚往休息室走去。 开着窗,屋里烟味不算重,但从烟灰缸上成堆的烟头看,她这次的瘾几乎要把她吞噬。 “盏清姐。” 盛盏清回神,“你怎么来了?” 他摘下口罩,将大衣外套搭在沙发背上,凑到她身边,装作不知情地问:“你又抽烟了?” 盛盏清想起和他的赌:她若是戒不了烟,被抓住一次,就亲他一次。 那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也就当玩笑话爽快应下,现在看来,是她唐突了,没认清自制力。 她目光游离至他眼睛,缓慢挪到他薄薄的唇上,那里也是薄荷味最重的地方。 “欠着。”她耍赖。 江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将话题陡然一转,“上次我和你说的那歌,已经完成的差不多。” 她顿了下,问:“《于寂静里相爱》?” 回答她的是吉他和江开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盛盏清安静听了会,心里却似海潮汹涌。 他冷黯的声线,极尽缱绻的音调,快要把这里的空气都搅乱了。 “初春日光扶过触手可及的枝叶 它们相互攀附着 泛起一阵溽热 却不及你我 于寂静里敞怀拥抱” “阿盏。”不知道为什么,唱完歌后,他总喜欢叫她的昵称。 她缓了缓心脏,眉眼褪去炽热后才回:“你说。” “你能转过头来吗?” “干什么?” “让我亲一下。” 他笑说:“欠债得还啊。”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你能转过头来吗? 江开:干什么? 盛盏清:让我甩个巴掌啊。 下章简简单单开个车?(bushi 第27章 [VIP] 今年春节被挤到二月, 不是一个适合回家的日子。 盛盏清打电话给苏文秋,借口说忙着工作,没法回去。 那边沉默许久, 语气难掩失落,“那行,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过几天妈给你寄点吃的过去。” 盛盏清挂断电话,目光扫了圈, 冷冷清清的黑压得她喘不过气。 墙角日历牌上被画了一个醒目的印迹, 牢牢套住02这个数字。往年这个时候,乐队故人和苏燃都会去祭拜, 不知今年会如何。 傍晚,苏燃来了一趟, “后天你去吗?” 去哪?她心知肚明。 盛盏清头也不抬地说,“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 苏燃没再劝阻, 跟着她点起一支烟, 还没吸一口,想起什么笑说, “我记得你和江开打赌了,这会又抽上, 不怕我跟他告状。” 因她这席话,盛盏清想起几天前江开的吻,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弹了下烟, 不忘反唇相讥:“你多大的人, 还玩告状那一套幼不幼稚?” “这叫看你吃瘪的乐趣, 你当然不懂。或者,你也可以给我一笔封口费,挽救一下你的嘴。” “……” 既然聊到江开,苏燃便象征性问了句:“最近都没见到他,他在干什么?” “忙着闭关写歌吧。” 苏燃哦了声,“他什么时候能写完?” “创作这事能有个准头?”盛盏清疑惑地眯眼,“你突然问他做什么?” “这两天我不在,总得有个人陪陪你。” 二月不是什么好日子,尤其是最近几天。 “没必要。”她声音轻的像烟雾,摸不着边。 傅则林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乔柏遥和陈蔓衣的动态,多亏网友挖掘机般的功力,陈蔓衣不少讳莫如深的过往被扒了出来,作为网络歌手时的艺名“蓝星”反反复复地进入他的眼底。 他心头一噔,脑子里乱成麻的线也在这时解开。 “阿盏,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乔柏遥?”电话里,傅则林咬牙切齿地问。 当年Shadow的“抄袭”对象就是蓝星,现如今,作为昔日队友的乔柏遥又和蓝星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很难不怀疑乔柏遥就是推动抄袭事件发生的幕后黑手。 盛盏清愣了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傅则林了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得去问他了。” 这通电话搅乱了盛盏清强行平缓下的情绪,她将自己关在公寓两天,吃了就睡,苏燃发来的短信让她情绪彻底失控。 苏燃:【我这边结束了,今天乔柏遥和乐队那几个老朋友都来了。阿盏,他们问起了你的事。】 隔了几分钟:【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来过了。清和的世界里热闹不少,多出了好多花,文竹,千日草还有三色堇。】 盛盏清对着那两条消息看了老半会,嘲讽般地笑出声,将手机扔在一边,在晦暗里静坐很久,才从冰墙里拿出水果和沙拉,放进流理台冲洗过后,削皮切开。 公寓只亮着一盏壁灯,厨房光线微乎其微,她垂眼,目光有些空洞,连玄关处的动静都没听到。 地上早就堆着圈圈点点的血液。 她光脚目不斜视,血珠被拖拽成长长的一道轨迹,半路被人拽住,避开了她的伤口。 “你在干什么?”含着怒气的声音。 盛盏清愣了愣,也因此意识回笼。 为避嫌,江开在一个多月前就搬出公寓,盛盏清没想到这个点他会出现在这,口罩还遮在脸上。 她抬了抬手里的玻璃碗,“做沙拉吃。” 江开想去抓她的手,又怕碰到她伤口,“医药箱在哪?” “在我卧室储物柜第三个抽屉。” 她有些不解,直到被人用棉签摁了下,刺痛感袭来。她恍惚看去,细白的手腕处有条长长的划痕,看起来有些深,还在往外渗血。 空气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绞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体会到了压抑与窒息感。 他靠近,铺天盖地的薄荷香味撞入她的鼻腔,那种窒息感更加强烈。 这种氛围实在不适合将沉默进行到底。 盛盏清耸肩,满不在乎地狡辩道:“你可能不懂,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漫长的死寂,显得江开嗓音无比冷然,“盛盏清。” 她来不及惊叹于他终于没沉住气,叫了自己名字,就听见他问,“你用这理由诓骗了多少人?” 她不自觉抿了下唇,跳过没皮没脸的狡辩和顺其自然的应和,选择沉默。 等到对方唇线崩成了一条弦,似乎只要轻轻拨动一下,就能发出沉闷的轰鸣。 她忽而意识到,自己此刻选择的沉默才是下下策。 盛盏清看了眼小臂处七扭八歪的蝴蝶结,嫌弃地唔了声,找茬道:“好丑。” 她抽开结,手臂放在他面前,“重新打。” 一双手随即伸了过来,又被另一只手解开。 一次又一次。 他极富耐心,没有原谅她的自残行为,却原谅了她的无理取闹。 讨了个没趣,盛盏清撇嘴收回手,“你怎么过来了?” “苏燃姐让我来的。”说话的同时,江开从抽屉里找出湿巾,细致地擦去她脚底的血渍。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你来吗?” 他沉默几秒,“知道。” “为什么?”她非得要他说出理由。 江开却像没听到那般,用缄默应对她的执拗。 盛盏清拂开他的手,走到茶几另一边,盘腿坐下,撕拉一声打开茶几边上的布艺收纳箱,眉色刹那间寡淡如水。 江开跟着她坐下,手上动作不停,生怕这些血会弄脏她的心。 “我姐你知道吧,陆清和。”盛盏清笑着替他圆上那个答案,“今天是她的忌日。” 她指着最上面的木质相框,玻璃裂开两条蜿蜒的疤痕,恰好将其中一人单独围起。 好多年前的合照,拍照的人是她,在CB最后一场公演的后台照的。那时候陆清和还会笑,也会跟随队友插科打诨。 以至于在她平静地选择自杀后,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的做法。 但盛盏清理解。 陆清和一直有自残的行为,后来频率越来越高。但在最后半年,她没有对自己出手过,情绪看似已经趋于缓和。 自杀前的那两个月,可以称得上是陆清和笑得最快乐的时光,不用刻意地节食去保持在镜头前完美的身材,不用为创作不出新歌而陷入自我唾弃,也不用为准备舞台练到喉咙发炎。 她太快乐了,快乐到给盛盏清造成一种错觉:折磨阿姐这么多年的病终于好了。 那时候,盛盏清不到十九岁,一个依旧懵懂的年纪。 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有种快乐和疾病一样,比阳春三月的天还要明朗,被俗世之人称为:回光返照。 “我其实可以救她的。”她用受伤的那只手点了支香烟,碎发被风一吹,散在鼻梁处,差点被烟头烫焦。 她抬手拨开,“她自杀那天下午,给我打过很多通电话。” 具体多少通,盛盏清早忘了。 只记得自己那天跟朋友去外地参加了场歌酒会,没听到铃声,等到她拿起手机回拨过去,听筒里只有不厌其烦的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六感就是这么奇妙,她立刻慌了神,打电话给陆清和队友。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她被无视。 那个时间点,酒吧正忙,苏燃也没回应。 到公寓将近零点,浓稠的血腥味裹住她的阿姐,她扶住她冰冷的躯体,使劲晃着,却怎么也叫不起她。 盛盏清看向江开,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没能掩盖她颓丧的眉宇,“可惜太晚了,她救不了她自己,同样,我也救不了她。” 在陆清和消失后的一周里,盛盏清一遍遍翻开着她们的共同回忆,才恍然意识到她每一次的“我很好,没关系”,不过是在配合别人演出的强颜欢笑。 后知后觉的下场是,她的阿姐已经被框进了灰黑色,比冰块还要冷的墓碑里。 从那以后,不会再有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有的只是盖过人身的坟头野草,一寸寸地长,一节节地枯。 “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盛盏清刚问完,便没耐心地自言自语道:“年少成名,江郎才尽。” 她苦笑着重复一遍,“年少成名,江郎才尽,就他妈还挺押韵。” 也就在陆清和死后不久,她开始明白,她和阿姐一直都是陈列在橱窗里待人挑选的商品,不能拥有自己的情绪。 以前是被无儿无女的夫妇挑选,之后是被开着上帝视角的听众和看客指点江山。 寿命取决于你的崭新程度与精美细节。 一旦给不了买家任何新鲜感,最后都会被全新的商品代替。 她的阿姐,终究被俗世的血玷污得面目全非。 江开安静听着,眼睛盯住她缠着白纱的手腕,见她安分地没有在伤口上撒盐的打算,才将目光聚焦到她脸上。 她安静地呆在角落,整个人被阴影笼罩着,完美地盖住她的表情。 却能让他窥探到她心里呼啸奔腾的海洋——她把泪藏在了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盏清姐。”他轻轻揉了下她的后脑勺,用近乎哄骗的口吻道,“难过就哭出来。” “我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 她莫名其妙地抬起下巴,肩颈线精致流畅,像个高傲的白天鹅,“傻逼才哭。” 话刚说完,盛盏清看见面前的男生睫羽微颤,淬着光的水珠从眼眶滚落,她生生愣住。 “不是,你哭什么?”她都没哭啊。 “人生下来就是哭着的,为什么过了二十岁就不能哭?” 他头发有些乱,一撮呆毛高高竖起,表情软乎乎的,与方才的强势千差万别。 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无言的空档,那撮呆毛忽然塌了下去,“盏清姐,我现在挺难过的。” 她推开他突然凑过来的脑袋,“戏精啊你,还是说林黛玉上你身了。” “你不愿意哭,那我只能替你哭了。”他语气理所当然的。 一霎的凝滞。 “傻逼。”她笑着骂了声。 云雾厚重,将远处的楼宇团团围住,营造出海市蜃楼般的错觉。 很短的工夫,急促的雨声垂落而下,砸在窗檐上,溅起零零碎碎的水花。 她嘴角的笑慢慢垮了下来。 又下雨了…… 盛盏清在的地方,按理说雨溅不到,可她眼皮却无端感受到一股重压,狠狠将她眼睛盖住。 再次睁开后,窗外的世界已经幻化成朦胧又冰冷的烟丝,燃不起,只是半死不活地悬在空中。 “喂,江开。” 昏暗里,她平静地偏过头,去寻一双比烟花要亮的眼睛。 “做吗?” 作者有话说: 江开:^o^ 第28章 [VIP] 她轻描淡写的口吻不会在两人间产生赧然的氛围, 甚至会让人觉得她不过是在问你类似于“吃饭了吗”这种再寻常不过的话题。 方才的温存在这一刻消弭殆尽。 江开的声线里压着薄怒,“盛盏清,你是认真的吗?” 一小时不到, 就被没大没小地直呼了两遍名字,盛盏清面色有些僵,转瞬无所谓地笑笑:“不愿意就不愿意,吼什么呢?” 在即将路过他的时候,蓦地被拉住。 他将她受伤的那条手臂高高举起, 在黑暗里精准无误地送上自己的唇。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 发丝穿过指缝,在心上挠痒。 啄吻声中断, 他俯身,额头与她相贴, 咬牙切齿,又像是无可奈何地妥协, “谁说我不愿意了。” “盏清姐想要的, 我都会给。” 江开垂眸去寻她的脸。 仿佛浸着血的白玫瑰, 花梗上的刺穿过他的皮肤,割裂他的神经, 最后,他也跟她一样, 被血溅染得体无完肤。 可那又怎样? 她疯,他便陪着她疯。 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夜色,两个人在浅薄的光影里浮浮沉沉。 江开的肩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偏头看去, 她的伤口已经崩裂, 血从纱布里渗出来,在手臂上留下蜿蜒的脉络,滴滴答答地坠落在他们莹白的肌肤与深黑的床单上。 感知他的心不在焉,盛盏清将他下巴转回来,“能不能专心点?” 最烦上床还磕磕巴巴的男人。 虽然她也就上过两次,还是和同一个人,虽然第一次她也走神了。 被她这么一教育,他也就不管了。 下一秒,无孔不入地钻进对方的世界,任由染血的玫瑰凋亡。 像是两个人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还非要找出一丝柳暗花明迹象的浪漫。 半夜,盛盏清醒过一次。 背后温热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一颤,带起腰间的手臂收紧几分。 “嗯?”朦胧的男嗓烙在她后颈,有些痒。 他成功搅乱了她的呼吸,让她不自在地往另一侧挪了挪。 江开阖着眼,将人往怀里拢,一面懒懒散散地说,“别动了,再动我要起来了。” “……” 醒来时,江开不在身边,盛盏清扬起手臂,纱布被人重新缠过,这次蝴蝶结打得很工整。 门开着,客厅又不见丝毫动静,她以为江开已经走了,在独卫洗漱完后,随便套了件衬衫,连大腿都没遮住。 她的目光在对上沙发上的江开时,陡然一滞。 对方夹着烟的手跟着她一顿。 盛盏清眨了眨眼,这是他第一次被她抓住抽烟,本来可以讽刺一番,但眼下这场面,说不清谁更尴尬。 两人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齐齐避开目光。 盛盏清从卧室套了条短裤出来后,江开已经将烟摁灭,站在茶几边,视线下垂,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经过,不着痕迹地往那投去一瞥,愣住。 乐队合照旁放着一张她的个人照,那是她最叛逆的时候,不过17岁,不顾阿姐反对,染了头奶奶灰,对着镜头笑得得意忘形。 她飞快绕回去,粘上毡条,将他的注视隔绝在外。 江开并没有因她的举动而收回视线,“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闭口不谈昨晚的事。 头顶的呼吸让盛盏清一颤,“十七岁。” “十七岁的姐姐,”他微妙地将话音一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盛盏清不知道他是刻意地在撩她,还是只是简单发表了下自己的真实看法。但不管是何者,都成功让她乱了节奏。 苏燃的及时出现,挽救了盛盏清的无措。 “你怎么来了?”盛盏清抬头问。 苏燃扬了扬袋子,“给你带吃的。”她把餐盒放到餐桌上,朝客厅扫了眼,看见江开时笑说,“还好我多买了。” 江开走过去帮忙,苏燃把献殷勤的机会留给她,走到客厅,挨着盛盏清坐下。 “阿盏,今天三号了。”都过去了。 “我知道。” 她神色浅淡,看不出异常,苏燃笑着转移话题:“江开待了一晚上?” “算是吧。”盛盏清对着江开的背影,抿了下唇,郑重其事道:“我觉得,我最近的雌性激素可能分泌得过于旺盛了。” 她声音极低,一度让苏燃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玩意?” “你那有什么过得去的男人,给我介绍一个,最好能调节一下我的内分泌。” 敢情是想谈恋爱了。 苏燃懒懒抬了下眉,扫过流理台前的江开,当她在放屁,不咸不淡地敷衍了句,“那你喜欢哪样的?” 话一落下,盛盏清眼前倏地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个高腰窄,肩背线条利落,两颊有些消瘦,虽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显露出来的气质干净清寥。 她照着脑海中的影像,简单同苏燃形容了遍。 对方沉默半晌,笑着扬起嗓门:“江开弟弟,快过来,你阿盏姐姐想和你谈情……” 话音戛然而止,江开出现时,表情有些茫然,“弹什么琴?” 盛盏清猛地一噎,挠了挠耳廓,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还能是什么琴,当然是钢琴,别想着偷懒,手指灵活度得一直保持着。” 她这副为人师表的样子,让苏燃笑到不能自已。 江开哦了声,把碗筷递给她。 盛盏清嚼了几口饭,眼睛不自觉往江开方向瞄去。 他穿了件圆领T恤,领口略大,一抬手,衣领便斜斜地往另一处滑落,肩膀处的吻痕无处遁行。 盛盏清倒吸一口凉气,在苏燃还没察觉前,用筷子另一头摁住他衣领,使劲往上提。 “公众场合,注意一下形象。” 江开表情难得一见的呆滞。 苏燃又笑起来,“体谅一下,毕竟我家阿盏男德班讲师出身。” “……” 饭吃到一半,江开突然抬头问:“盏清姐,林哥说我最好在这两天把直播定下。直播流程我不太懂,到时候你能陪我一起吗?” 盛盏清满脸问号,说的她就懂了一样。 “这事你去找傅则林,我没直播过,帮不了你。” “林哥他去外地办事,这几天都不在。” 苏燃视线在他俩身上转悠了几圈,插话:“阿盏,你就在旁边看着,又不需要你入镜,帮一下怎么了。” “……” 就你热心肠。 盛盏清在当个提上裤子就跑”的大渣男和“事后敷衍一番”的小渣男间挣扎了足足半分钟,最终选择后者。 “行,你记得告诉我时间地点。” - 直播定在江开的私人录音室。 再次见到江开时,他已经把头发剪短,比寸头长些,没有刘海遮挡,露出饱满的额头,脸被衬得更加白净,阳光清冽的少年气息突出不少,走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到一眼就能把人目光吸走。 盛盏清愣了会,匆忙将目光收回,耳边响起苏燃的声音—— “你不如直接把江开的身份证报给我。” 盛盏清觉得,苏燃怕是疯了。 准备就绪后,江开指着一旁的沙发道:“盏清姐,你坐在那休息一会,我大概两小时后能下播。” 见没自己什么事,盛盏清点了下头,走到角落,一屁股坐下,在拍摄盲区,拿出手机点开微博。 插上耳机,本想着实时监控他的直播进展,却被弹出来的另一条热搜话题夺取全部注意力。 顿了很久,她才点开。 #陆清和逝世五周年# 最新进入眼帘的是一段长达十余分钟的视频。 很荒凉的地段,“城北墓园”四个字印在褪色的灰墙黑瓦上,周围青苔滚滚,成为单调色彩下的唯一点缀。 因是私人墓园,不对外开放,除非亲友,其余人一概不被允许进入。围栏外乌泱泱的人群,几乎要把小路堵绝。 如苏燃所言,他们每个人手里捧着一束花,文竹,千日草,还有阿姐最喜欢的三色堇。 花瓣饱满,花叶间埋着几滴水珠,不见衰败,昂然地盛放着。 似乎来了一阵风,吹乱不少人的眼。大概是不想让偶像看到自己的狼狈,他们不约而同地抬手拭去,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盛盏清忽然感觉身边所有的空气都朝她挤过来,或许往年阿姐的忌日也是这么过去的,但这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气点开看,虽然没有切身感受过,可那种致命的想念和压抑还是能透过冰冷的屏幕,冷不丁向她袭来。 宛若附骨之蛆,剔不剔除都痛。 愣了会神,画面里拐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乔柏遥一身黑色挺括西装,神色不似往常那般儒雅温煦,带点疲惫和伤感。 罕见的真实在记者抵去话筒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他熟稔地收敛哀思,修长的手指虚搭在话筒上,在镜头面前重新摆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 照本宣科的一段话后,有娱记问:“乔先生,前不久你才和陈蔓衣女士官宣恋情,那您今日又来缅怀,她会怎么想呢?” 他眼底有一刹的冰冷,但被他很好掩饰过去,只是搭在话筒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今天是清和的忌日,无关话题我不便阐述。” 一群吸人血的脏臭蚊蝇,盛盏清眼不见为净,正准备锁屏,忽而听见乔柏遥说了句,“我希望明年她也能来。” “她指的是谁?CB主唱Shadow吗?” “Shadow?”乔柏遥似笑非笑地抖了下唇角,“是她,没错。” 盛盏清手指猛地蜷缩了下,却在这时,右前方一道目光向她倾轧而来。 她有预感地抬头,江开一瞬不瞬地盯住她,被调得透亮的冷调灯光从头顶浇下,顺着英挺的鼻梁在他脸上扫下一片阴影,衬得那眼睛更加深邃。 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异样。 遥遥相望数秒,盛盏清暗暗吸了口气,整理好情绪后,再度往屏幕看去。 话题成功被带跑,“请问您最近和Shadow还有联系吗?” “当然有,前不久我们还见过一面。”乔柏遥淡淡说,“如果她能看到,我希望她明年能和我们一起过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和清和也该和解了。” 视频播放到这,几年前一段录音见缝插针地响起。 那是盛盏清刚CB主唱时,在陆清和一周年忌日前几天,被人偷偷录下的。 原话是:“我不可能去看她,在我还没接受她的离开之前,我想我会一直恨着她。”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恨的从来不是不辞而别的陆清和,而是救不了阿姐的自己。 这段音频被放到网上前,被人加工了一番,顺理成章地变成:“我不可能去看她,会一直恨着她。” 彼时网友或许产生过疑问,Shadow为什么要恨陆清和,她们之前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其中一个人连去缅怀死者、在舆论面前作秀吸粉也不愿意? 但这些真相并不重要,为黑而黑才是断章取义的精华所在。 遭到恶意剪辑的录音,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为她博得了不少关注焦点。 能带来热度的争议,再黑也是好的。故而公司没有压下,反倒推波助澜了一把。 “有传闻说,Shadow和陆清和女士一直有过节,您能否跟我们透露几句呢?” 记者的追问打断了盛盏清的遐思,等她意识回笼,画面里只有乔柏遥离去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陡然变黑,映出她消瘦暗淡的轮廓。 另一边,江开应粉丝要求,清唱了几句许嵩的《大千世界》。 “你是大千世界尘埃等闲 也是我仅有的风花雪月” 清晰的吐字,缱绻的唱腔,足以让人沉溺的声线。 她愣愣抬头,毫无征兆地跌进他的大千世界里。 他的声音霎时化成柔软细腻的一双手,钻进她的胸腔,将她变得冷硬的心脏反复揉搓捂热。 眉眼间的笑意像褪不尽那般,在看到粉丝的留言时,更是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知南,你怎么不对着屏幕唱? 他缓缓吐出一句话,“在看我的缪斯。” 第29章 [VIP] 这场直播在微博掀起轩然大波。 居高不下的热搜, 硬是将#乔柏遥现身陆清和追悼会#以及#乔柏遥陈蔓衣恋情#压了又压。 乔柏遥的事业粉自然不乐意,加上舆论的刻意引导,让他们早在心里认定“知南将会是乔柏遥事业最大的绊脚石”。 对付这种强大的潜在危机, 就得从一开始压制住他的气焰。于是,双方人马厮杀不断,明枪暗箭层出不穷。 【呜呜我家哥哥也太帅了!那些说“丑逼见不得人”的某某粉丝打脸不?】 【笑死,这年头什么颜都可以拉出来尬吹了吗?理智点,明星直播都是有滤镜的好吗?磨皮, 打光, 瘦脸,再给你五官拉得立体点, 还能是丑逼吗?】 【你家滤镜牛逼到能把八戒变成二郎神啊?(摊手.jpg)我敢打包票,我家哥哥是一点美颜没开, 这线条多自然流畅,哪是那老男人能比的!某某粉, 有时间在这里跳脚, 不如多赚点钱给你家老男人多买几张面膜敷敷脸, 再送他去做做医美,争取把鱼尾纹给熨平。】 这边火药味十足, 另一边女友粉老婆粉哀嚎阵阵。 【缪斯都来了,哥哥是真有喜欢的人了(笑不出来.jpg)】 也有粉丝自我安慰:【没准就是对着缪斯画像唱的呢。(只要我不承认, 哥哥永远是我的)】 傅则林看到直播热搜已经是下飞机后。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江开,不确定地求证道:“你俩真没在谈恋爱?” 江开的缪斯女神是谁,别人不知道,他还能装睁眼瞎吗? “没有。”江开打开监控, 言简意赅地回。 这间私人工作室是江老爷子送给江开的成人礼, 享有各类顶级器材设备。不光如此, 为了给他一个优越的创作环境,江老爷子特地选在清幽的梵岚山顶。 巨大的落地窗外,苍虬树木间云烟缭绕,阑珊灯火影影绰绰,从俗世气息中抽离出来,一派春和景明。 傅则林不信,“那你这直播怎么回事?当着这么多人面,提什么缪斯?” 他的顾虑,江开很清楚。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的身上不允许出现一个污点,恋情曝光更是死罪。 可关他什么事? “我不走流量。” 等监控里的人走出别墅,融于夜色后,江开才收回视线,打开落地灯,靠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地点上一支烟,顿了下,又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而且我跟他们在微博说过,一有结果,就会告诉他们。” 他说得隐晦,导致傅则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江开退出通话界面,登陆微博把截图甩给他。 还特别画了两个圆,圈出的是他和粉丝间的对话。 【我记得哥哥说过有喜欢的人了,该不会是真的吧。】 【嗯。】 【有结果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在看到这臭小子的回复后,傅则林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江开一锤定音:“我不能言而无信。” “……” 傅则林好气又好笑,还真是什么理都让他说了。 离开别墅,盛盏清让司机把她送到朝露酒吧。 距离演出还有一段时间,她直接去了休息室,乐队那几人都在。 她拖了张椅子坐到阿利对面,用鸡毛掸子戳了戳他手臂,“对我唱首情歌。” 阿利有些懵,下意识摆出黄花大闺男的防卫姿态,“盏姐你想干什么?我对你没感觉,强扭的瓜真不甜啊。” “给你脸了?”盛盏清手撑在鸡毛掸子上,二郎腿翘起,“不是想要我给你点评一下你的演唱实力,趁我现在闲,赶紧的,还有,给我唱得有感情点。” 阿利想起这件事,立刻端正态度,虚心向她讨教。 说实话,他的歌唱得算不错,情绪、音准都在及格线之上,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时,盛盏清心里平静的像冰封已久的湖,毫无波澜。 空气静下来,她不由回忆起江开那句“在看我的缪斯”,以及他唱《大千世界》时清湛的声线和玦月般透亮的瞳仁。 她心里的冰河在这一瞬间消融,泛滥成灾。 真……见鬼了。 - 半个月后,《原创者》正式开始录制。这季选手共邀请了三十人,通过导师给出的主题,限时创作。表演结束后,由四位导师和现场观众打分,汇总成绩由高到低排列,末尾将被淘汰出局。 盛盏清在看到陈慕华这个名字后,不由一怔。 陈慕华这三个字不仅在华语乐坛如雷贯耳,在国外音乐人心里也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早年拿下国际古典音乐奖ICMA的终生成就奖,之后转型成为音乐制作人,但不知道为何,没多久他便宣布暂退娱乐圈。 江湖上虽不见他的身影,但处处都有他的传说,即便过去二十余年,圈里不管是谁,都得尊他一声陈先生。 一个沉寂多年的大佬级人物,突然来参加这种综艺节目,怎么看都匪夷所思。 盛盏清出生那年,正好是陈慕华退圈的时候,她虽没有机会见到他,但强者总是能让人心生敬意。她亦免不了俗。 她压下内心的狂喜,“确定了吗?” “都官宣了还能骗你不成?”傅则林说,“但有消息说,陈慕华先生将不参与现场录制,节目组会在录制途中与他连线。简单来说,你见不到他。” 这一盆冷水把盛盏清滚烫的心浇熄,但一想到自己的偶像即将复出,死灰瞬间复燃。 第一期不做淘汰环节,主题“童话”由陈慕华给出,表演后导师选人,一旦选手被多选,他将拥有反选权利,无人选择,将在最后被动进行调剂,每位导师手中分别有十个名额。作为特邀导师,陈慕华拥有从另外三位导师中抢人的权力。 得知主题确定的消息后,江开像被人摁下表情解封键,笑意藏不住,不可遏制地往外蔓延。 盛盏清睨了他一眼,纳闷道:“这主题就这么合你心意?” 他声线里也掩不下雀跃,“我们第一首合唱的歌曲,盏清姐还记得吗?” 看她这样子是不记得了,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江开还是止不住失望。 他声音慢慢淡下来,“四年前4月23号那场商演,我和你一起唱了《童话》。” 盛盏清愣了下。 阿姐离开后的那半年里,她确实参加过几场商演。流水线的工作,台下零零散散的路人,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像应付任务那般,一经结束便抛之脑后,唯独有一次,在互动环节,她和一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合唱了一首情歌。 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他在上台的第一句话是,“能借我用一下你的吉他吗?”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忘记了他的脸,却记得他搭在吉他上的修长手指,是如何缓慢而有力地撩拨起她心头的那根弦。 她幻想过,如果她能像阿姐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乐队,那他将会是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吉他手。 歌酒会结束后,人群散得很快,她没能找到他,也没法问他,“你想和我组乐队吗?” 时隔多年,她没料到当初的清朗少年会以这副模样,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错过只能说明在那个时候,他们缘分尚浅,现在再来追悔莫及毫无意义。 盛盏清凝了凝神,决定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 “这次考核你有什么想法?”她避开他炽热的目光,转移话题。 静了半晌,江开答非所问:“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眼尾扫过去,只见他双手交叉,自上而下脱去毛衣。 锋利的喉结顺着脖颈而下,滑开的锁骨线条平直,肌理层层分明。 而他带起的风里,含着清爽的薄荷味,冷不防擦过她的鼻尖。 青天白日的,想干什么? 江开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臂上,将她的注意力缓慢带了过去。 她微滞后,将左臂贴过去。 清瘦的手臂上,两片残翼紧紧缠绕,蝴蝶斩获新生,掠过凝白丰饶的土地,降落在血色浪漫中。 “什么时候纹的?”盛盏清舔了舔唇。 “前几天。” 流动的时间被放得无限慢,男生的嗓音也被衬得缱绻清晰。 “盏清姐,你不再是曼陀罗,而是我的半边翅膀,也是我的玫瑰。”江开摩挲着蝴蝶纹理,声音轻飘飘的,“我唯一的现实童话。” 盛盏清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耳朵像被灌进一大片海洋,浪花拍打礁石,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巨响。 随后一通电话把江开叫走,盛盏清狠狠地拍了几下双颊,试图把难言的波涛压制下去,“美色误人,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刺痛过后,是酥酥麻麻的痒意。 像他的吻,拂过她的每一寸土地,替她支起了抵抗这场春日暴雨的坚硬盔甲,密不透风,却也不至于让她窒息。 - 录制当天,盛盏清作为工作人员,站到观众席最后一排。 江开在第五个出场,灯光刹那黯了下去,只留下舞台正中间的一束白光,不差毫厘地兜住他颀长亭立的身形。 他右半边脸上停栖着一只黑色残蝶,嘴角轻微泛红,似晕染开的鲜血。 这是一种凌虐的美感,也是一种零落成泥碾作尘后的绝处逢生。 ——只因残蝶还能展翅而飞。 全场嘘唏。 好的皮囊无疑是加分项,但对于歌手而言,却不是最大的加成。 他歌声里传递出来的故事,才是最为致命的一击。 “你是永不凋零的玫瑰 于黑夜绽放开虚张声势的刺荆 裹住我的躯体 扎伤我的灵魂 却在穷途末路之际 赠予我海枯石烂般的静寂 想变成蝴蝶 卷起半边羽翼 吻过你溃烂伤口” 他的目光穿过从舞台上方浇下的如昼灯光,穿过冰冷的围栏,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稳稳投在一角。 盛盏清心口一滞。 她知道,他在看她。 渐渐的,灯光晃花了她的眼,他手里的话筒仿佛化作捕虫网,不论距离有多远,杆子有多短,网有多稀疏,也能精准地将她捕获。 一击即中。 - 这届《原创者》与以往不同,采用不修音模式,任何走音、破音等问题都会在第一时间反馈到听众耳朵里。这不仅考验选手的创作能力,也对他们的演唱水平提出更高要求。 在前面几位选手相继出现不同的问题后,导师的期望值大大降低,但江开的出现,及时挽救了他们急转直下的热情。 演唱结束没多久,现场响起不属于台上两位导师的声音。 陈慕华问:“你的童话和大多数人理解的完全不一样,我能问问你这灵感是从何而来的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但盛盏清也没多想,注意力全落在江开身上。 她看着江开的手一寸寸地抬起,修长指节搭在话筒上,“罗伯特·弗罗斯特《向着大地》中有这样一句话。” 他顿了下,视线在空中辗转过后,不着痕迹地转向最后排的那个人。 没人察觉到异样,只当他在回忆。 不过片刻工夫,江开便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的玫瑰和他的半边翅膀。 “当我年轻时,我渴望玫瑰花,尽管它有刺。” 他抽回停驻的目光,缓慢说,“这就是我的成人现实童话,全部的灵感来源。” 不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男生会有的感悟,其中一位导师调侃道:“你现在也还年轻。” 江开毫不吝啬地肯定对方的说法,“所以,我还渴望着。” 盛盏清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轻,还是胸腔的鼓动声太躁,她脑袋惛懵,辨不清南北,因而错过了他随即到来的那句话。 “不管过去多久,也只会渴望这一朵玫瑰。” 这期不设淘汰,自然也没有现场观众投票环节,主持人念完台本,直接跳入导师选人环节。 虽然盛盏清对江开的实力心知肚明,但在场上的气氛渲染下,也难免变得局促,直到掌心渗出了密密匝匝的汗液,她才听到主持人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 一盏—— 只有一盏灯。 作者有话说: 捕蝶达人江家小开开始收网…… 第30章 [VIP] 录制分上下场, 江开的part一结束,盛盏清便离开了现场。 本以为今天的录制碰不到老熟人,哪成想, 还没走到江开个人休息室,就在楼梯拐角处和那两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明显也愣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两秒对视里,陈蔓衣已经认出了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 虽然Shadow的真面目,除了亲近的那几个人外无人知晓,但因有乔柏遥这层媒介, 她那层蝴蝶面具在陈蔓衣眼里, 就跟皇帝的新衣一样,都是些哗众取宠的噱头。 但不得不承认, 对着那张脸,陈蔓衣没法不生出嫉妒的滋味。 多么干净细腻, 让她恨不得亲手撕碎。 世人对美人总是苛刻又宽容,她赌不起盛盏清是否属于前者, 索性对这秘闻置之不理。 红的时候没想过去拆穿这人的身份, 亲眼见证她跌入低谷后, 自然也犯不着再去惹上一身腥,况且翻红这事在娱乐圈也不是没有过。 比起在盛盏清的尊严上反复践踏, 倒不如让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她自己的泥沼池中,永无出头之日。 只是谁都没想到, 她会以知南制作人的身份重新回来,看似悄无声息,却足以在他们这几个当事人中间,掀起遮天蔽日般的风浪。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 与其无视她, 不如主动发起攻势。 想到这, 陈蔓衣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盛盏清停下脚步,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乔柏遥,然后看向一身黑裙的女人,仿佛被人摁下暂停键,启动近半分钟才关闭。 “你谁?”她面露迷茫之色。 “……” 陈蔓衣心里虽恼,但嘴角弧度不减。 在圈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盛盏清这种挑衅的小手段她早就不放在心上,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你不认识我?”她语调放得很慢,“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至死不忘。” 空气静了一霎。 走廊空荡冷清,大理石地面往外散着寒气。 盛盏清就着原有姿势不动,似乎在很努力地回忆着。 两个人间的气压随着她的沉默不断降低,等她拉长那声“哦”,倏然跌入谷底。 陈蔓衣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盛盏清也确实没让她失望,“你是蓝星啊。” 但凡认识陈蔓衣的人都知道,蓝星这个名字是她拼了命想要抹杀的存在。不管她现在的生活事业有多快意顺畅,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耻辱的过去。 四处追梦却四处碰壁,在直播镜头前对着猥琐的老男人卖萌发嗲,试图用身体睡来一个光明的前程。 “蓝星”太脏了,但她陈蔓衣不同。 人总是这样,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没法接受一点的苦,也听不得任何逆耳的话。 扬起的手掌,不到两秒,又垂了下去。 算了,盛盏清不是Shadow,已经配不上她的巴掌。 几乎同时,楼下脚步声响起。 盛盏清挑了下眉,脑袋往右侧转了几度,隔着连接扶手的栏杆,在缝隙中看向底下的人。 突地顿住。 江开有预感地扬起下巴,光束划过他清隽的喉结,也将他的声音送了上来。 “盏清姐。” 他大步流星,在看见角落处的另外两人后,滞了几秒,又看向盛盏清,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陈蔓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片刻装作不知情道:“知南,这位是?” 这一问打得盛盏清措手不及,刚想回答,手先被江开牵住,“哦,女朋友。”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空气跟着停滞了片刻。 江开收紧手,往另一侧走去,没再给他们多余的眼神。 对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从头至尾在旁观战不置一词的乔柏遥终于有了些反应,手指摩挲着下唇,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过道的静寂,反倒衬得他这一声格外突兀。 陈蔓衣双手环胸,转过身子朝他冷笑,“你倒是看热闹看得起劲。” “要不然?” 乔柏遥把问题扔回给她,直起身子撩开她的碎发,温柔地别至耳后,“你想我怎么做?抽她一巴掌替你出气?” 用最温煦的腔调,说尽无情的话。 陈蔓衣早已不是情窦初开、不明就里的小姑娘,一眼看出他的搪塞,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想到什么,勾唇笑了下,“为什么你在她面前就跟个孙子一样?” 虽然他表面装得无所谓,但浸入骨血的东西是没法欺骗别人的,尤其是在她这种同类人面前。 纤细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的脸,最后停在他的喉结,笑声越发肆意。 “你就这么怕她吗?”怕到设局诬陷她抄袭,用这种不磊落的方式试图将她踩在脚底。 但陈蔓衣一直没想通,乔柏遥究竟在怕些什么。 一瞬间空气冻结,比夏日冰柜壁上的霜还冷。 乔柏遥攥住她,另一只手扯过领带往下松了松,讳莫如深的禁忌话题在这一刻成了鱼死网破的相互撕扯。 他以微笑回应,“你不也是吗?” - 盛盏清被江开拉着走了好些路,才反应过来。 她视线微垂,对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看了很久,最后也没有将“松开”这两个字说出口。 江开似乎没有将这条路走到底的打算,他回头看了眼,确认已经没有那碍眼的两个人后,停下。 “没事吗?” 盛盏清没刹住车,差点撞上去,被对面的人扶住肩膀,才堪堪站稳。 “我能有什么事?”她莫名其妙地看他。 “刚才那两个人对你说了什么?盏清姐你现在的脸色,跟小区门口王大爷卖的白馒头一样。” 方才的郁卒因他刻意的玩笑话,疏解不少。 “没说什么。”盛盏清说。 这话可不假。 一个逮着人就咬,另一个沉默地站在一边,观赏着她逮人咬的场景。 算起来,盛盏清和他俩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十句。就话的内容而言,还是她占了上风。 “倒是你,”盛盏清眉毛扬起,带点咄咄逼人的意味,“刚才怎么回事?在陈蔓衣面前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抓着这个把柄不放,再夸大一番,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江开愣了愣,耷拉着眼皮,仔细消化她话里的所有关键信息点后,眼神倏然变得不一样了。 “三个人里有一对情侣,只剩下姐姐一个单身狗,多心酸。”他避重就轻,“别人能有的,我的姐姐也一定要有,少什么都不能少排面这东西。况且我和乔柏遥那老男人比,怎么说也是我赢了吧。往前推一步,盏清姐这回也算是把陈蔓衣踩在了脚底。 “……” 我谢谢你? 他又说,“虽然在我心里,陈蔓衣远不及盏清姐。” 拐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盛盏清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飞快晃过一道虚影,咔的关门声后,后背就被人摁在门板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深深嗅了口他身上的薄荷味,艰难地将潜意识里的窒息感压了下去。 斜斜的薄光从门上的一小片四方玻璃垂下,屋里有杂乱潮湿的酸腐味,外面有坦荡的交谈声。 诡谲的气息在两人间流窜,感觉就像在偷情。 “你藏什么?”她不自在地避开他垂落下来的直白目光,“藏就藏,你带上我做什么?” 他拨开她肩上的灰,漫不经心地说,“就当我害羞了。” “你没事害羞什么?”声音有些懵。 “可能我脸皮还没厚到,能在这么多路人面前,跟盏清姐告白吧。” 盛盏清眨了眨眼。 他刚才在告白?这就叫告白了? 她抬手,抵开他温热的胸膛,试图将两人的距离拉到安全线外,一面说,“少拿我开玩笑。你要是寂寞了,找……” 他接下来的话,成功堵住了她说教的嘴。 “但是,有点奇怪啊。” 奇怪什么? 他右手握拳,抵在嘴边笑起来。分明是克制成熟的动作,到他这里,处处是无法遏抑的少年气息,像偷穿大人西装的小男生,领带栓不住他琥珀般纯净的心。 不够明亮的空间藏住了盛盏清迷蒙的神情,耳边他的笑声终于停下。 话题拐了回去。 “为什么姐姐在听到我说你是我女朋友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谈恋爱这事会影响到我的未来,而不是——” 说着,他忽然又笑了下。 “辩解我不是你男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大意了!!! 第31章 [VIP] 二月末, 天气有转暖的迹象。但上午的这场暴雨,硬是让消弭多日的寒气卷土重来。零落的花瓣被雨碾成汁,水泥地面印记斑驳。 片场大门外围着不少举着灯牌应援的粉丝, 盛盏清压低帽檐,又将口罩往上提了提,不着痕迹地路过他们,避开脚下的水坑,三两步上了车。 傅则林停下在键盘上敲击的动作, 百忙之中扭头看她一眼, “小开呢?” “还在片场。” 盛盏清接过他递来的冰美式,单手撕开吸管, 猛吸了口,将躁动感压下去后淡淡说, “补录几个reaction镜头。” 傅则林哦了声,把头转回去不到三秒, 又看向后座, “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随口一句, 让盛盏清心头一噔,下意识伸手探向自己的脸, 手心手背冰火两重天。 “热的。”她睁眼说瞎话。 傅则林在车上待了半天,早忘记外面的气温, 不疑有假,两指并立朝司机挥了挥,“老张,麻烦把空调调低点。” 见他不再执着这个问题, 盛盏清沉沉吐出一口气, 呼吸转换间, 嗅到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气息。 她低下头,提起自己衣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鼻端总能闻到一股清冷的薄荷香,像嵌进了她的肌肤,时刻拨弄着她心脏深处紧绷着的琴弦。 “你有没有闻到,”她顿了顿,“不一样的气味?” 后视镜里她拧着眉头,神色凝白,吓得傅则林赶紧把鞋穿上,转瞬平静地回道:“这车上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送你咖啡喝的人情味?” 盛盏清翻了个白眼,送他一个“滚”。 玩笑过后,傅则林转回头去,视线不期然和几十米开外的应援手幅相撞。 虽然已经快两年没见过乔柏遥,但互联网总能将这人的消息第一时间反馈过来。 他忽然严肃下来,“你在片场有没有遇到乔柏遥和他那合约情人?” 塑料杯被攥得咔咔响,等到杯身完全变形,盛盏清才松开发白的指节,把没喝完的冰美式放进杯托,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拭去手上的水渍。 “见到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纸巾,最后揉成一团,扔进空塑料袋。 “你和他们有……” 傅则林最终还是没有问下去,骤然沉默下来的空气厚重得像今早的云,黑沉到把光全部覆盖。 他错开话题,“过几天小开要去录歌,这方面你比我专业,到时候你陪他去一趟。” “我记得映像和我签的是艺人条约,不是老妈子三陪。” 傅则林噎了噎,“他第一次去录影视OST,你就赏个脸陪孩子去一趟。” 盛盏清眼睫微微一颤。 如果是影视OST,剧方的第一选择应该就是陈蔓衣。 “怎么可能是陈蔓衣?”傅则林面上倏然一冷,毫无遮掩地把自己的鄙夷展露出来,“给对家提升KPI指数,我他妈是疯了吗?” 盛盏清泄下的气,在听见他下一句话后提回嗓子眼,“是宋姝。” 同为曾经的光年娱乐招牌,盛盏清自然对这名字无比耳熟。 五年前,宋姝参加女团选秀,以一首《霓裳羽衣曲》成功出圈,手撕资本,被推上民选C位。她和盛盏清一样,都属于那种老天赏饭吃的天才。 限定团解散后,宋姝不费周折地从唱跳爱豆成功转型成为演员。有颜又有实力,自然赢得不少片方青睐,近些年活跃于各大银屏,去年还拿下内娱影视份量最重的新人奖。 虽然曾经同属一个公司,但盛盏清与她的交集基本为零。 傅则林说,“她家团队最擅长买话题,营销通稿满天飞,演一部戏炒一个cp。” 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事作风在娱乐圈不足为奇,傅则林虽然看不上,但扪心而论,在全民疯狂磕cp的时代,这不失为一个炒话题热度的好手段。 宋姝团队也确实因此获利不少,综艺、剧本接到手软,商业价值一跃成为95后小花之首。 傅则林眼皮一跳,“我现在就怕他们那边起了歪心思,想把我们纯洁的知南拉下水,再买几个通稿,彻底收买观众的心。一旦接受这种设定,‘cp’罪名被自动坐实,到时候怕是不好解除这种捆绑关系。” 加上江开从一开始就表明自己不想走流量路线,这种炒作于他而言,有弊无利。 盛盏清心不在焉地在屏幕上划拉两下,输入傅则林告诉她的剧名后,又点开男主演的个人资料。 良久,才开口。 “不见得她一定会选江开。”这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怎么说?”傅则林直接合上电脑,大半个身子朝向她。 盛盏清抿了抿唇,“和她搭档的那男明星,不管是人气还是颜值,在流量中排得上top级别。如果是我,没必要舍本逐末,放着剧里顺其自然的cp不用,去找个出道没多久的新人歌手炒cp。” 傅则林不赞同:“你也说了,那人最多算是流量里的top级别,和江开根本没法比。” “你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傅则林把皮球踢回去,“你能昧着良心说他长得一般?”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江开的脸猝不及防地蹦出来。 盛盏清沉默半晌,“不能。” 傅则林细细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江开确实和你挺配。” “说正经事,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盛盏清皱了皱眉,有些抗拒这个话题。 傅则林顿了几秒,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想到哪去了?我单纯指的颜值。” “……” 傅则林不逗她了,正经起来,“如果真把主意打到江开身上来了,那这两天对方估计会主动联系我们,当然也不排除他们不要脸。” “无所谓,清者自清。” 傅则林刚想说“娱乐圈的水哪还有清的”,眼睛一飘,就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微微翘起唇角,手指不停绕着衣襟处的飘带,靠在椅背上,模样慵懒,像是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不是想要捆绑吗?随他们去,没准到时候落了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下场。” 没有人知道,她这句话还没说完,手心的飘带已经被渗出的汗液洇湿。 傅则林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响了几声,是江开发来的消息。 他冲司机说,“老张,把车开过去,人马上出来了。” 如他所言,不到五分钟,江开从大门口走出,没戴口罩,卸妆后的脸在薄光下清透干净,衣服也换成了大衣牛仔裤的搭配,显得慵懒随性。 呼喊声顿时连成一片,他脚步微滞,朝粉丝轻轻点了下头,两秒后比了个“我要走了”的手势。 “阿盏,你有没有觉得小开和你很像?”傅则林将他的小举动尽收眼底,笑说,“明面上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实际上心比谁都热。” 爱答不理? 盛盏清一时不知道这词用在她和江开身上,哪个更荒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装傻。 “当初给那位患癌粉丝匿名捐款的人不是你?给粉丝的五千封信,不是你自己一笔一画、一字一句认真写的?还有你脖子上那条戴了四年,快戴褪色的项链不是你粉丝送的?” 粉丝送她的礼物,每一件都被她都珍藏着。 离开CB后,名誉、钱财她都没有带走,唯独带走了这些阒然无声的爱。 盛盏清默不作声地把蝴蝶项链藏进衣领。 “阿盏,”傅则林下结论,“我觉得,你大概是爱而不自知。” “……” 去你的爱而不自知。 “你今天不多cue我几次,不舒服吗?”她眼神凉凉扫过去。 傅则林笑笑没再说话。 密闭的空间烦闷感渐增,她随手摁下车窗升降键,窗缝大了不少,源源不断的寒气被送进来。 傅则林早脱下外套,身上只穿了件衬衫,显著的温差激得他一个哆嗦,“这就是你说的外面很热?” “是热啊,”她一报还一报道:“大概是你虚而不自知。” “……” 江开上车后,萦绕在盛盏清鼻尖的薄荷味陡然变重。 他含笑的视线看过来,让她心跳漏了几拍,她惶然别开眼。 傅则林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空气安静下来。 盛盏清不是没事会主动挑起话题的人,余光见江开一声不吭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她也就跟着闭麦,解锁手机屏幕。 录制一结束,豆瓣上就有不少新鲜repo出炉。 【纯路人,知南真的巨他妈帅!之前看直播,还以为是美颜效果,结果现场一看(原谅我词穷)这看脸的世界,我要路转粉了!】 【知南那歌绝了,氛围感十足。《蝶吻》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这场乔柏遥怎么说呢,中规中矩吧,没什么亮眼的,但发挥还算稳定。倒是陈蔓衣在我期待值之上,暗□□风绝了!】 【小声bb:乔柏遥最后还和陈蔓衣来了场互动,kswl!gkd!】 看到这条repo时,盛盏清握住手机的手一紧。 即便知道他们在作秀,她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替她的阿姐。 有网友问:这期谁的表现最出众? 底下众说风云,楼主只回复了一句:【期待节目播出吧。】 盛盏清没看到乔柏遥和陈蔓衣的舞台,但从工作人员口中得知,最终为他们亮灯的导师有三位,其中都没有陈慕华。 整场表演,他只亮过一次灯。 他把特权给了江开。 众所周知,其余三位导师在圈里的份量相加,也无法盖过一个陈慕华。 所以这场正面较量,是江开赢了。 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不多时听见叮的一声。 江开:【盏清姐。】 人就在旁边,发什么消息? 盛盏清眼尾往身侧一扫,男生侧脸轮廓清晰,薄唇微扬,眼底散出的光浓稠炽烈。 她莫名其妙地看回屏幕,几乎在同一时刻,新的消息传过来。 是一张图片。 背景是雨后初霁的天空。 而他手掌微曲,弯成一个反向的字母C,高高悬于天际中。这个角度,就像他把蓝色幕布里的七道光揽在掌中。 他说:【我替你抓住彩虹了。】 【赶在二月结束前。】 第32章 [VIP] 傅则林没等来宋姝团队的“合作意向”, 倒先等来了“宋姝小姐因档期冲突,合作延期”的消息。 “请问具体推迟到了什么时候?” 对面语气也很苦恼:“这个得等通知,说不准的事。” 好声好气地挂断电话, 傅则林脸色彻底绷不住,啪地甩下手机,“全世界都得围着她一个人的档期转?敢情我们是闲得每天都在吃喝玩乐吗?你们说是不是?” 他含着怒气的眼神扫向沙发,玩手机的玩手机,听音乐的听音乐, 压根没人理他。 “……” 神特么吃喝玩乐。 盛盏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手机对着江开,刷起微博。 《原创者》官博早上更新了第一期的预告, 江开的脸仅定格三秒,在沉黯森冷的镜头下, 残蝶被天际外投来的流光簇拥着,孤绝地停栖在他那片土地上, 翅膀随镜头的晃动化为虚影, 似乎下一秒, 就要向你奔赴而来。 最后一帧给了陈慕华的专属座位,那里没有人, 只亮着一盏黄灯,如文案所示“陈慕华先生的唯一名额究竟花落谁家”, 给足观众悬念。 【repo果然没骗我,知南真的惊艳到我了!这颜值很难不给他爆灯!】 【楼上笑死我吗?这是音乐节目,用实力说话,绣花枕头麻烦去隔壁《非诚勿扰》(微笑.jpg)】 预告发布的同时, 陈慕华又给出了第二道题目“生活”。 这命题看似简单, 但实际上比第一期的“童话”更难掌控。或许普普通通的一支笔, 也能和生活产生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要想在三十位选手里脱颖而出,好的切入点和情感共鸣缺一不可。 盛盏清自动将自己代入选手的身份,想了会,思绪被江开突然传过来的消息打断。 江开:【盏清姐,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盛盏清一阵好笑:【你当面发微信消息发上瘾了?】 对方很快回:【你不觉得很像在偷情吗?】 盛盏清被呛住,倏然抬头。 他歪头的姿势,迎面而来的炽热目光,让她心头突地一颤。 不合时宜的吞咽声后,她敲出两个字:【去哪?】 距离近,她能听到对面的不深不浅的笑声。 五秒后:【一个好地方。】 他补充:【明早去公寓接你。】 - 凌晨四点,卧室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盛盏清睡眠浅,一下子被惊醒。以为是苏燃,就没放在心上,心大地盖上被子又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耳朵卷进深海般的回响,一下是姐姐,一下是阿盏。 抚在她脸颊的手掌宽大,指肚有些粗糙。可能是屋里暖气的缘故,掌心被熏得滚烫。 男人的手。 江开不厌其烦的声音。 这个点,再好听的嗓音都是催命符。 起床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直起身,闭眼朝对方劈头盖脸地骂过去,骂完后,被子扯到头顶,又被人轻轻拽到脖颈处。 睡意消了大半。 她胡乱抓了把头发,没好气地推开他,手指懒懒一抬,“出去,我要换衣服。” 自知理亏,江开温顺地点了下头,离开卧室时把门带上。 门没关牢,被阳台的风推着往里走了几步,那缝越来越大,足够容下半截身子。 江开漫无边际地抬眼,在浮光掠影里,捕获到她纤细的腰线,柔软莹白的起伏,随即被浅色文胸罩住。 他别过身,两秒后又转了回去,白蝴蝶已经消失。 喉咙有些干涩,他从茶几上随手抄了瓶罐头,没看是什么,单手拉环,对嘴猛灌了几口,入喉才发现是啤酒。 在卫生间磨蹭了几分钟,盛盏清意识总算缓了过来。 她狠狠搓了把脸,用脚勾开门,未完全消散的起床气在看到江开后再度涌了上来。 刚想开麦,目光扫过他腰腹下的突起,眼皮陡然一跳,“你这是……” 江开还保持着微抬下巴的姿势,听见她略带哑暗的嗓音后,搭在瓶身上的手指不自觉一紧,发出咔擦的响声。 也就是这一声,把盛盏清难得一见的羞涩找了回来,以至于在对方问出“什么”这两个字后,下意识挠了挠脖子。 答非所问道:“公共卫生间还能用,你房间里的衣物我也没动,你要是急的话…赶紧去……” 江开没听懂,眼神不似往日那般清澈,有些迷茫,更加做实了盛盏清的猜测。 她视线定在他手里的啤酒瓶上,没有起伏地说,“喝啤酒没用,降不了火。冰箱里有凉茶,自己去拿。” “……” - 二月的天,黑夜长于白昼。五点的梧桐镇天色还是黑的,笼着一层薄雾,有船夫平躺在小舟上,草帽罩住黝黑的脸。 “到底要带我去哪?” 车上颠簸近四十分钟,现在又没头没脑地走了近半小时,盛盏清彻底失了耐心。 江开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往前面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她刚要甩开,余光撇见另一侧,一老汗躬身推着陈旧的木质三轮,轧过石板路上的枯枝,缓慢消失在灰蒙蒙的尽头。 在路尽头拐弯后,是个小型的露天菜市场,嘈杂声声入耳。 江开在街角停下,缓慢松开手,“到了。” 盛盏清唇线微微上扬,皮笑肉不笑道:“你凌晨四点把我叫起来,就为了来菜市场看人卖菜?” 病得不轻呢? 路灯昏暗的光洒了下来,缀在两人身上,地上的剪影瘦削。 等到影子淡到没了棱角,早市也跟着散去。 盛盏清抱着双臂靠在电线柱上,恹恹地打了个哈切。 片刻,从卫衣兜里摸出烟盒,敲了支烟出来,吞云吐雾间,看到江开走到一个花贩前,半蹲下身子。 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所有的花都跑到了江开手里。 隔得远,盛盏清看不清这花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值得他买下这么一大捆,直到他走近。 “这花,不怎么好看。”她掐灭烟,扔进垃圾桶,顺手拨了拨蔫干的花瓣,中肯地评价。 江开不甚在意地笑笑,“卖花那老婆婆跟我外婆认识。” 盛盏清愣了下,回忆起他口中那位四年前去世的外婆。 “你家就在梧桐镇?”她抿嘴。 江开淡淡应了声。 说得再准确点,是他外婆家。 李家和江家家世不对等,当初江铎不顾众人反对,为了娶李云枝,以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江盛。江老爷子最重门楣,心里虽不情愿,最后也随他去了。 不明真相的人只用眼睛看到了江铎的深情,却忘记在心里称量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究竟有多廉价。 李云枝死后,江家给了李母一大笔钱。 披着补偿金外衣的封口费。 李母一分没拿,全部捐给孤儿院。 在梧桐镇的那几年,日子清贫,可只有在那时,他才是江开,或者说是李知南,而不是江铎用来逃避责任的弃子。 ——弃子等同于棋子。 “外婆还在的时候,我也跟着去摆过几次摊。一来一去,也和这老婆婆熟悉了。可能是这梧桐镇太小,容不下她的子女,这几十年都是她一个人过的。没钱,就来摆摊卖花,但种的花也不够吸引人,拿来多少朵就带回去多少朵。我外婆说,能多照顾她就多照顾她。” 盛盏清怔了下。 她看不透面前的少年,还一度觉得他是豪门养出来的奇迹,没那些少爷小姐的骄纵脾性,天真的表象下有窥探不到的城府。 可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那张只有对着她,才会展露的人畜无害的面容下,藏着一颗对大多数人都纯善的心。 说到这,江开抬起手,薄而瘦的掌心朝上,“盏清姐,给支烟吧。” 盛盏清没应,“小孩子,抽什么?” 虽然知道他也抽烟,但他的瘾还不深,这东西不好戒,她不想他被瘾吞噬。 “也就比你小了三岁。”他笑着跟她打商量,“我抽一根,咱俩就扯平了,你也不必再亲我一口作为惩罚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她把整包烟拍到他手上。 江开点起一根,平静地吐出烟圈,看过去。 人群散得差不多,没人清理的地面上横卧着不少被踩到发黑的菜叶,混在尘土里,杂乱无章。 “你别看我现在把花都买下,这钱她不会拿来自己花,连卖菜的几块钱都不会舍得。” 盛盏清怔了怔,等她跟着看去,老太太已经提着用来装花的空篮子,蹲到烂菜废墟里,仔细挑着勉强还能入嘴的菜叶。 这或许是她今天的温饱。 “镇上的人都不富裕,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凤毛麟角。” 他高挺细长的身形塑在将明未明的晨色里,目光平静又柔软,“小镇生活虽然清贫,但却是我最无忧的一段时光。在我还没成为知南前,我就想着总有一天会以他们为原型,创造出一首属于他们的歌。我理解中的音乐价值就该是这样。” 她忽然有些心疼他,这种奇怪的感觉连着她的四肢,将她的手贴到他的脸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盛盏清。 你这没出息的,又被男色给蛊了。 啪的一声,江开有些懵。 上一秒还温柔抚摸他脸的女人,甩了他一巴掌。 “哦你脸上有虫子。”她冷静地抽回目光,两手攒进口袋,眼神飘忽不定。 昭然若揭的心虚,却是另一个人满心的欢喜。 江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眼睫染上轻薄的水汽,将眼里熹微的晨光映了出来。他抬手过来,柔软的指腹顺着她睫羽来回揩拭。 不知怎的,盛盏清忽然觉得,站在她眼前的少年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稳稳妥妥地套住了她,没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便将拉绳收紧。 时间缓慢流逝着,她周围的氧气变得稀薄,连呼吸都是碎的。 “你干什么?”她回过神来,挡下他的手,本能地退后几步。 “睫毛上有东西。”他依样画葫芦地回道。 “……” 天色渐明,起初只是一道飘忽的光晕,而后不断蔓延,贴在脸上,是炽热的骄阳。 肚子不解风情地打断旖旎的风光,盛盏清面无表情地说,“饿了。” 江开带她去了常去的一家早餐店,就在学校附近。 四年过去,老板娘还认得他,“知南回来了。” “回来看看,”他偏头问,“想吃什么?” 这一声,让老板娘注意到他身侧的女人,顿了顿,笑说:“交女朋友了啊,姑娘真漂亮。” 盛盏清看菜单的目光滞了几秒,装聋作哑没回答。 在梧桐镇走了一天,准备离开前已经过了九点。 末班车九点半,挺赶,但盛盏清实在走不动。 她耷拉着眼皮,一路上打了十几个哈切,显而易见的困倦。 他突然停住脚步,蹲下身,宽厚的脊背对向她。 盛盏清及时刹住车,“干什么?” “盏清姐不是累了?上来,我背你。”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 盛盏清往四周扫了眼,夜晚的小镇冷清,行人少得可怜,没人注意到他们。 她犹豫了几秒,扭扭捏捏地攀上他的背,两手交叠搭在他脖子上。 温热又清冽的气息密密匝匝地裹住她,她倏然弯了唇角。 没多久,笑意滞住。 他现在的头发又短又硬,扎得她脸疼。 盛盏清歪着脑袋近两分钟,脖子僵硬得难受,摁在后颈转了一圈,又被扎到。 她戳戳他的背影,“弟弟。” 江开微侧。 “姐姐送你个东西要不要?” 他愣了下,半晌脑袋被毛绒绒的东西桎梏住—— 是盛盏清将兜里的毛线帽严严实实地罩了上去。 她把脸蹭了蹭,试了把触感后,心满意足地把脸埋回到他肩窝。 “舒服了。” “……”江开闷声笑起来。 - 第一期节目结束后,陈慕华通过助手,私下与江开交换联系方式。 陈慕华是乐坛的神,江开对他的崇拜,仅次于盛盏清。 这种认知,多少有些让江开局促无措。两个人基本没聊过,临近赛前,他才犹豫着将demo发过去。 几小时后,陈慕华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不错。】 江开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的话让他平安降落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江开拢了拢神,敲过去:【您说。】 陈慕华答非所问:【这场比赛你想赢吗?】 说不想就显得太虚伪。 江开:【自然是想的。】 陈慕华:【那就趁还有时间,换歌吧。】 江开明白陈慕华的意思,这首歌调子没什么大的波澜,不适合放在快消式的竞技舞台上同人比拼,结局注定会输。 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从陈慕华的建议,偏偏手指不认命地回道:【可我还是想用这首歌。】 在前辈面前,这态度未免过分狂妄自大。发过去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但他又矛盾地不想撤回。 对面隔了近十分钟才回:【那就按你自己的来。】 陈慕华给江开提了几点小建议后,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意见,歌是你自己的,你有绝对的掌控权。不管这场结果如何,表达出你心里最想表达的东西,你就赢了。】 片刻的空白,江开问出了折磨他一周的问题:【先生,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 第33章 [VIP]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 屏幕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亮起。 就在江开以为等不来陈慕华的回答时,对面回:【为了给你足够的底气。】 掐灭屏幕,陈慕华对助手说, “你去和映像那边的人沟通一下,放出我要和知南合作的消息。” 这举动显然是在替知南造势,有了陈慕华这块金子招牌的扶持,知南的前程不说顺风顺水,至少不会遍布荆棘。 助手不理解:“知南是目前为止的夺冠热门人选, 一旦他拿下冠军, 未来就算没有您的帮助,前途也比别人来得顺利, 您大可不必……”费力地去捧一个初露锋芒的毛头小子。 陈慕华打断,“知南他不会是最后的冠军。竞技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 真正被记住的,只有站到最顶端的那人。” 助手惊讶于他的笃定, 思忖后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这场较量早在最开始, 就已经被定下结局。 “《原创者》不是一向自诩公平公正?” “资本打造出来的产品, 何来公平一说。”陈慕华眼神有些冷,“你真以为, 他们会容忍民意凌驾于资本之上吗?民心所向确实重要,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们与资本交换得来的利益, 只有这些才是握在手中,实打实的财富。” 他把内定的黑幕用直白露骨的不屑语气表达出来,助手听到后愣了愣,“就算是您在, 也不能改变这个结局吗?” 陈慕华眼神又冷了几分, “正因为我在圈里还有那点份量, 所以他们才会邀请我来,一方面为了吸引舆论,另一方面为了证明节目本身的公平性。” 从一开始陈慕华就明白,节目组这种做法,无非是想告诉所有人:就连陈老先生都愿意加入他们,还不足以证明《原创者》运作的清白吗? 这无疑给那些质疑竞技选拔公正性的观众,一记强有力的定心丸。 《原创者》这算盘打得可真是漂亮,一举两得,让他不得不服。 陈慕华黯声说:“我所能做的,是在这场哗众取宠的游戏正式落幕前,将知南这个名字所象征的魅力放大到极致。” - 《原创者》节目组经商讨后,决定将录播改为直播,第二期节目因而推迟了整整一周。 盛盏清和上次一样,站到观众席最后一排,借着层层叠叠的人头,将自己挡得严实。 这回傅则林也在。 江开在最后第二位出场,在他之后是乔柏遥。 他今天的妆容很淡,利落的短发,穿着简洁的白T长裤,顶光打下来,还是让人挪不开眼。 观众席上人声鼎沸,而舞台上的他,潜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享受着仅他一人奔腾浪潮里的寂静。 “我夹在水沟和高楼间的缝隙里 仰望天际昏沉的光影 向残喘生活致敬” 旋律很平和。 可就是因为太平淡了,反生出难捱的压抑。 短短三句歌词牵出了盛盏清在梧桐镇的回忆。 她想起江开迷蒙的眼,干净清郁的声线,在熙熙攘攘的早市褪去后,像是揉杂进清晨的朝露,浇湿脚下干裂的土坯。 那时,江开说:“这就是我理解的生活,有人能在纸醉金迷的城市里及时行乐,自然就会有贫苦的人,在另一个狭小的角落为现实奔波。” 江开演唱结束,照旧是互动和投票环节。因为是最后第二场表演,为保持悬念,他和乔柏遥的投票结果将在本期节目结束前公布。 营销号见缝插针,赶在这之前发动了一次线上投票,参与人数很快破万。 【你认为此次舞台谁能斩获第一】 盛盏清看到这条热搜时,已经是乔柏遥演唱结束后。 现场光线暗,她将亮度调至最高,傅则林不太费劲就能打眼到。 见她手指滞在半空许久不落,便下意识催促道:“怎么还不投?” 盛盏清没回复,意识有些飘。 没有人的成功只需要运气这些偶然因素,天才也不例外,其中自然包括江开。 主题发布到成果展示的这几天,盛盏清一直陪在江开身边,看他是如何沉浸在自己为小镇打造出的另一个世界里,期间废寝忘食是常有的事。 “你觉得谁会赢?”盛盏清把问题抛回去。 傅则林斟酌片刻,“从我这种不专业的角度看,乔柏遥更能打动我。如果是我,会投给他。” “那就是乔柏遥。” 傅则林没想到盛盏清会肯定自己的说法,不甚满意地说:“你怎么跟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就事论事而已。”盛盏清眼睫懒懒地抬起,“你也别忘了,底下这几百位观众能有几个是专业的?” 况且乔柏遥在这四分钟里走心又走技巧,不赢对得起他这般卖力的表演吗? 盛盏清冷笑,将注意力转移回屏幕,找准“知南”的位置,摁下。 傅则林诧异地抬了下眉,“必输你还压知南?” “那又怎么样?不知道结果的赌/博玩的是心跳,明知结果还孤注一掷地全压在输的那一方,才叫豪爽大气。” 她唇角牵起一笑,势在必得的信心一股脑倾泻而出,“反正我早就已经一无所有,输一次也不用赔本,大不了从头再来。” 傅则林神经被猛地一挑,他忽然明白,她会这么坚定,是因为她早就把全部身家倾注在江开身上——她赌的并非这场比赛,而是江开的未来。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不必这样”,可话卡到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盛盏清堵上自己的一切,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在遇到江开前的那十几年里,他将心血尽数浇灌到盛盏清和陆清和身上。 终于,曼陀罗不负众望地绽放,却是长满刺,淬着毒。 花茎上的刺扎伤她们的爱人,灌肠的毒液吞噬自己,开得再美又如何,还不是都落了个凄惨凋敝的下场。 江开是他培育的最后一株曼陀罗,也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 盛盏清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说道:“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她稍顿,抬眼撞上江开遥遥投来的、似是而非的目光,心跳陡然失了节奏。 “在我心里,是他赢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缓慢有力地说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屏幕上的字赫然映在眼里。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 亮堂的屏幕刺得傅则林眼睛酸涩,眯眼看清那三个字后,为即将到来的舆论硬仗头疼不已。 不用想都知道,这会微博上已经出来泾渭分明的两个帮派,一边执着于拉踩,另一边忙着挽尊,爆炒小龙虾的火烧得都没他们旺。 台上那祖宗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笔挺的身形瘦削却不单薄,锐利棱角被光晕打磨得柔和自然,掩去那一身的张扬。 傅则林揉了揉额角,余光瞥见身旁人沐浴在微光里的半边脸。 那种眼神,是盛盏清第一次流露出来,傅则林却在江开那里见证了无数次。 “阿盏。” 盛盏清转回脑袋,拧开手里的瓶盖,狠狠地灌了口冰水,视线半遮半掩地朝他看去。 她咽下那口沁凉,稀里糊涂的:“干什么?” 他叹了声气,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完了。” 可能是现场的呼喊声太过嘈杂,惊扰了她放在平衡木上摇摇欲坠的心脏,思绪也变得琢磨不透,辨不清傅则林话里的真实含义,但他语气里似乎带了点无奈,以及千帆过尽的感慨和欣慰。 “完什么?” 盛盏清百思不解,却又懒得深究下去,目光转回到舞台,把手里没喝完的矿泉水递到他手边,“没睡醒就用它洗洗脑,别成天到晚在这说胡话,吵到我耳朵了。” “……” - 直播过去没多久,网易音乐上就有了这几首歌的音源。 热度最高的却是知南的《殊途》。 【这首歌听第一遍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越听越上头,不得不说后劲真是太大了!把知南牛逼打在屏幕上!】 【现场那五百名听众怎么回事?全体小聋人吗?这个居然只排到全场第七,服!】 如盛盏清所言,江开虽败犹荣。 工作室的门被打开,傅则林带着一身喜气进来。 “陈慕华那边向我们抛出了合作的意向。” 可能是太激动,一句话被他说得磕磕巴巴,盛盏清勉强听清,来不及展露出的喜悦被他口中的下一个好消息掐死腹中。 “宋姝那边的档期也定下了,这周四下午,阿盏你去陪小开走一趟。” “……” 走个屁。 行,让她看看周四是什么倒霉日子。 盛盏清手指点开日历,“3月12日”。 她抬头,平静的眸光扫过去,“植树节不用休息的吗?” 傅则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在这说什么胡话?我们这一行哪有休息时间?” 说完,他嗅到不寻常的味道,意味不明地笑道:“阿盏,你是不是不愿意去?” “你在想屁吗?” 盛盏清皮肉带起嘴角,“宋姝大明星,堂堂的国民女神,谁不愿意去见识一下呢?” 别人不知道。 反正她是不想见。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宋姝”——今晚的暗杀名单有了! 第34章 [VIP] 盛盏清再抗拒, 也没法篡改日历,跳过不休假却依然伟大的植树节。 她以助理身份,跟着江开进了录音室。 虽说宋姝已经转型, 但骨子里对音乐的敏感度不是一时半会能磨灭的,她的状态进入得格外快,盛盏清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江开的视线笔直,错过了不少宋姝转向他的笑容,但这不妨碍玻璃外游手好闲的人, 将这一幕定格在相机里。 意图昭然若揭。 盛盏清双手环胸, 指尖在手臂上轻点着,让人看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云淡风轻的表情藏住了心底腾腾而起的无名火。 她不知道这种信号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对面那张脸有点刺眼。 ——眼不见为净。 盛盏清刚离开录音室, 听见走廊上有两个工作人员在议论。 脚步在听到知南这名字时突然一顿。 “知南这颜值当歌手太可惜了,应该进影视圈, 造福百姓的。” “不知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 他和宋姝站在一起, 不能再般配了。我一不磕cp的人,都要忍不住了。” 盛盏清脚底打了个弯。她今天穿了件纯黑风衣, 敞开着,里头的白衬衫解了两颗扣子, 半扎不扎地攒进高腰牛仔裤里,走路时衣摆微扬。 高跟鞋一路敲回她们面前,唇瓣上的砖红色口红在冷白灯下晃人眼球,两名工作人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走。 “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个子高, 又有六公分的高跟鞋加持, 弯腰才能和她们平视。 但这种姿态, 没有削弱她的傲气,反倒生出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 “什么?”其中一人回得磕磕巴巴。 “我这颜值,够资格进影视圈吗?” “啊”这个字音被拉得很长。 还没正儿八经地回答她的问题,对方就已经掉头。不多时,只能看见她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半截残影。 盛盏清走出大楼,迎面灌来的风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也顺便浇熄了她心头不知名的火。 她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完了。 盛盏清你这是快要完了。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没多久江开打来电话。 他不轻不重的声音传过来,和在唱情歌时的音色有些许差异,却显得格外有耐心。 “盏清姐,你去哪了?” “大厅。” 话一说完,便听见手机里传来陌生的男嗓,江开匆匆挂断电话。 犹豫了会,盛盏清转过身,决定回录音室等人。 观光电梯的数字跳到3时,不经意地抬眼,撞见在另一台电梯里的江开。 黑色牛仔外套,平视前方的侧脸白净清瘦,一条胳膊搭在扶手上,显出几分随性慵懒。 赏心悦目的画面,如果忽略掉身旁盛装打扮的宋姝。 一上一下将盛盏清同江开间的距离拉远,透明玻璃里,年轻男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神没有任何交集,在旁观者眼里却莫名和谐。 气质颜值都极搭的潜在cp,毋庸置疑。 “……” 感觉更气了。 - 周五是盛盏清生日,她对这日子不感兴趣,倒是苏燃比她还上心,每年都会替她规划好行程。 今年邀请了几个共享好友,问人借了块风水宝地开趴。 江开到得晚,人差不多来齐,盛盏清身边已经没他的空位。 他走过去定在阿利面前,“麻烦让一下。” 个高腿长的男生,自带阴影特效,居高临下的站姿让阿利下意识做出了起身的动作。 屁股抬到一半,凉飕飕的声音飘进他耳朵,“坐下。” “……” 这两人的磁场转变得过于奇怪,阿利没想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求救的眼神望向在一旁看热闹的苏燃,对方爱莫能助地朝他摊了下手。 屁股定格在半空近两分钟,终于下定决心:“我不坐了。” 眼神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两祖宗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猛地咽了下口水,“痔疮,我痔疮疼,坐不了。” “……” 苏燃嗤笑,“那点出息。” 她掂掂手里的扑克,“不坐就过来玩牌。阿盏,江开弟弟,你俩玩不?” 江开等盛盏清摇头后,才说:“你们玩。” 盛盏清换了个沙发坐下,自顾自玩了会消消乐,随手拿了瓶啤酒,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栋平层建在斜坡上,露天楼顶面积很大,种着不少绿植,风里含着馨淡的花香。 盛盏清把啤酒罐头放到石阶上,敲出一根烟,刚咬上,摸口袋发现打火机落在了屋里。 半晌,瘦白的手摁着打火机陈在她眼前,火光在风里招摇。 盛盏清睨他一眼,偏头,咬着烟发出含糊的字音,“不是不给抽?” 屋外的江开跟换了个人似的,脸上不见半分冷色,被灯光熏得有些暖,“寿星最大。” 她扯了下唇角,默默抽完一根烟后,又打开易拉罐拉环,对嘴浇了个透心凉。 快喝完,才听见江开的声音,“盏清姐,你在生我的气?” 她差点被呛住,揩去唇角的酒渍,“你想多了。” 江开并没有被她不冷不热的腔调说服,肯定道:“你这些天一直在躲着我。” 盛盏清没理他。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话说到一半停下,盛盏清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确定眼前站着一位大脑发育已经完善的成年人后,一口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听听!多么直男的发言!不愧是知南!什么叫起名的艺术! 江开耷拉着眼皮,声线像绷紧的琴弦,肉眼可见的紧张,“但既然是冲着我的,那肯定就是我做错了。” 盛盏清无话可说。 这种感觉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棉花还有点委屈,不管怎么说都是她这胡搅蛮缠的拳头的错。 “求你了祖宗,给我安静一会,听得我头疼。”她揉了揉眉骨。 也不知道是这话里的哪个字开发了他的智力,片刻他恍然大悟:“盏清姐,是因为宋姝才生气?” 空气有短暂的停滞。 “谁?”盛盏清眼皮一跳,索性装傻充愣到底,“谁是宋姝?” 她平静又坦荡的视线望过去,企图蒙混过关。 江开啊了声,“才见过一面的人,盏清姐记不住很正常。” 他却能记住,盛盏清微微皱眉,“敢情你还见过不止一面?” 她这重点抓得有些偏,江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眉梢止不住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着,不一会工夫,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亮给她看。 #知南宋姝# 下面还配了张两人一同站在观光梯里的照片。 【这电梯图氛围感拉满了!我分分钟脑补出了一部晋江小说。】 【美艳大明星和年下小奶狗,我可以!】 盛盏清:“……” 她松开泛白的指节,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回去,撩了撩头发后说道:“你说她啊,我想起来了。” “盏清姐是不想我和她一起合作吗?”江开嘴角的弧度上扬得更厉害,就差没把“你是不是吃醋了”明目张胆地问出口。 盛盏清回给他一个“你在说什么蠢话”的眼神,皮笑肉不笑道:“这是你的第一首影视OST,还是和这种咖位的合作,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她平静地将话锋一转,“只不过合作归合作,你平时和她少点来往。你虽然不走流量,但不缺热度,和她同框,容易被她们团队利用,炒cp话题来博眼球。当然,你要是想和她发展一段真情侣关系,就当我没说。” 一个说得理直气壮,一个听得假模假样。 江开点头应下,“除了工作以外,我不会和她有别的交集。” “所以,”他趁胜追击,“盏清姐能不生气了吗?” 盛盏清噎了噎,夜色下他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的,笑容柔软又无害。 她心里的一小块盔甲,倏然被他的灼热熔成了水。 忽而想起跨年夜那晚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莫名的,今晚她想还给他。 但这话题不适合接在“宋姝”之后,盛盏清顿了很久才开口。 “你想要什么礼物?”她手肘支在围栏上,拖着下巴,懒懒散散的。 江开听懂了她的意思,眼尾微微上翘。 盛盏清没有看他,自然错过了他骤然变化的神情,可那掠过耳际的笑声比春夜的风要真实。 良久,“多喜欢我一点。” 尾音被拉成细长的鱼线,一把钓住她,以至于她没法出声,只是呆滞地看着他。 此刻的沉默落在江开眼里,像是在搜肠刮肚地思忖着不失体面的拒绝。 笑容未停,只是变得有些酸涩。 “我开玩笑的。”他上扬的音调掩饰了他的落寞,“盏清姐,多爱自己一点。” 这话不是盛盏清第一次听到。 ——“阿盏,这个世界抛弃了我们,没有人愿意爱我们,所以我们得加倍爱自己。” 但阿姐的话与他是不同的,她比他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前提:世界抛弃了她们,没有人愿意爱她们。 盛盏清晃着罐里所剩无几的啤酒,有一滴溅出,烧得她手背有些疼。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爱自己?”她怯懦地避开他比啤酒更烫的目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开夺下她手里的啤酒,微凉的指腹划过她的虎口,却没半点降温作用。 他替她解决了最后一口酒,呵出的气里藏着微不足道的醉意。 “我说的爱,不是单纯地让自己开心,想吃就吃,想玩就玩,这些表面化的东西。” 他们身后是嫩黄的迎春,他抬手捻去降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我说的爱,是你对自己的肯定,肯定盛盏清和Shadow存在的价值,她们配得上最高的荣耀和赞美。” 盛盏清一下子愣住。 心跳失衡半晌,江开倾身贴近,带过去一个不杂任何欲念的拥抱。 薄荷香驱散了厚重的烟味,也终于让她从架在心脏处的平衡木上摔下。 因有他托举,她并未摔得鼻青脸肿,反而觉得那怀抱很柔软。 藏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没接,而是歪头对江开说,“我尽量。” 他们默契地选择沉默,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字是对“多爱自己一点”的回答。 还是。 “多喜欢我一点。” - 六期节目过后,有营销号对比数据发现,在艺人指数和粉丝活跃度这两项中,知南一骑绝尘,热度居高不下,而实力派男歌手乔柏遥只能位居第二。 无疑,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知南已经成为这届《原创者》最大的赢家。 决赛前的最后一次淘汰赛由于不可抗力因素,被推迟一周,这期没有任何主题限制。 盛盏清到江开私人录音室的时候,只看见俯在桌案上的脑袋,露出半截侧脸,白净细腻。 她鬼使神差般地躬下腰。 离得近,他身上的薄荷清香无处藏身。这味道让她短暂地失神,保持着不太舒服姿势,目光在他英挺的鼻梁,被手臂压得有些变形的唇线上流连。 长睫落在脸上的阴翳微颤,她恍惚回神,大幅度地直起身子,见对方没有动静,蓦地松了口气。 也就在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有沓纸,是《于寂静里相爱》的曲谱。 来之前江开便告诉她,这首歌会是他这期的表演曲目。 她拿起,仔细看了会。 分明是同一首歌,但不论旋律还是歌词都有近一半被推翻。 其实修改会比首创的难度更大,不仅对歌曲本身的完成度提出更高要求,在修改过程中,原创还得狠下心去否定自己原先的成果——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考验。 “阿盏。”他睁开眼的第一句是叫她的名字。 盛盏清顿了下,目光与他一触即离,浅浅应声后,兀自走到钢琴前,对着谱子不太熟练地弹了遍。 而后是第二遍。 她眉头拧得有些紧,看得江开心里一噔,步子有些急迫,撞倒乐谱架,没顾得上捡,而是问:“有什么问题?” “太平了,没有细节冲突。” 她放下曲谱,看着他认真说,“我能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但寂静里相爱,不一定要让整个背景音变得如此平静,就好像没有一点起伏,你这样衬不出那种怦然的悸动感。” 江开细致地将她的话在脑海里滚了几遍,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他神色带着几分挫败,盛盏清提了提唇角,硬邦邦地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一周时间,慢慢来。” 江开隔了将近两分钟才再度开口,“这首歌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想呈现出最好的舞台。” 他眼皮一垂,手指扶过那六个字,“但我发现,在创作的时候,我没法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所以……”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盛盏清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的续篇,皱起眉头问:“所以什么?” 他骤然撩起眼皮,缀着光的缘故,眼睛又黑又亮,“盏清姐,陪我玩个游戏吧。” “……” 男人心,海底针。 他说的游戏盛盏清在网上看到过,两个人对视,期间不能用肢体动作,只能通过眼神交流,谁先眨眼谁就输。 她抿了抿唇,对上他几乎恳求的目光,犹豫几秒后,点头应下。 江开让盛盏清坐到沙发上,自己搬来一张矮凳,又打开音响。 是李宗盛的《晚婚》。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盛盏清心口突突地跳了几下,还没开始,她就先挪了眼。 最近总是这样,在面对他时,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心慌,无法言喻的欢喜,以及不太理智的酸涩。 万千思绪缠绕在一起,成了一团理不清解不开的乱麻。 临阵脱逃的念头刚展露一角,余光里他瘦长手指伸过来,指尖搭上她的下巴,轻轻带过去。 盛盏清暗暗吸了口气,能闻到他指尖清冽的洗手液味道,应该是柑橘的味道。 “盏清姐,你这样不行,我都还没喊开始你怎么就先认输了。” 他言笑晏晏的模样,让盛盏清想一巴掌抽过去,稍顿后,不解风情地拂开他的手,催促道:“行了,赶紧开始。” 喊了声“开始”,江开才止住笑意。 盛盏清大脑冷不防空了一瞬。 他迅速转换的平静眸光像深不可测的海洋,而她不过是在浪潮里起伏的鲸。 这种似有似无的亲昵和暧昧,随着时间的沉淀,反而变得更加不可描述,呼出的尽是撩拨人的气息。 盛盏清忽然后悔为什么要逞一时之快,陪他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游戏。 眼睛又干又涩,似乎很快就要撑不住。然而,比即将到来的生理性泪水更可怕的是,她藏在胸腔里不可抑制的鼓动。 一下又一下地提醒她:你快输了。 或者已经输了。 盛盏清无可奈何地沉出一口气,嘴唇翕动,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少年羽睫微颤,稍稍避开了她的目光。 然后,是几不可查的叹气声。 “我输了。”不杂任何懊恼和惋惜的声线,却是江开的声音。 房间里很热,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更热了。 盛盏清心跳再度失了节奏,在江开背对她后,点了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时间才过去不到两分半,却让她误以为过了很久。 耳边音乐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 “我不会逃避 我会很认真 那爱来敲门 回声的确好深 我从来不想独身 却有预感晚婚 我在等 世上唯一契合灵魂” 契合灵魂么。 她愣愣抬头。 眼前,少年依旧背对着她。薄薄的一层布料,被灯光打得通透,腰线很窄,凹陷的脊柱沟分明。 这一刻,她不再是鲸,而是离水的鱼,贪婪地想要从他身上掠夺更多的水分。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手指捏了捏干涩的咽喉,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微博闲逛。 等到意识回笼,才察觉到自己又替江开怼了回黑粉。 挂着艺人的名头,干着老妈子的活,还顺手反黑一波。 她可真行。 - 这边气氛和谐,二十公里外的别墅却是剑拔弩张。 乔柏遥从录音室走出,坐到沙发上,兀自抽起烟来。直到烟灰缸被烟头占得满满当当,也没有分出半个眼神给坐在另一边的陈蔓衣。 这期淘汰赛没有主题,看似是给足了选手自由发挥的空间,实则处处都是限制。 你根本无法推测出其他人的舞台,不了解症状如何下药,更何况是“知南”那类极其难缠的病症。 创造遭遇瓶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挽救的。 这五天,乔柏遥仿佛陷入了死循环,删删改改,到最后徒劳无功。 遭到无视,陈蔓衣也不甚在意,从包里拿出口红和随身镜,悠悠补完妆后,冷嘲热讽道:“写不出来就别写啊。有事没事照照镜子,这张脸本来就比不上知南那小年轻,现在又丑了不少,当心你那些半瞎的颜粉全都爬墙。” 乔柏遥神经被“知南”那两个字挑起,眸色一霎冻住。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手上应该还有不少未发表的成品吧。正好这次不限题材,随便找首,应该都能应付。” 陈蔓衣挑眉笑道:“不对应该是两首,再送我一首呗。” 乔柏遥在烟雾里抬起头,声音压得极低,“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懂?”陈蔓衣最烦他这种装傻充愣的态度,声音跟着冷下来,“装得还挺像样子,就跟个自食其力的正人君子一样。可惜,我不是你那些脑残粉。” 早就看穿了你这副人皮下的狼子野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乔柏遥是再契合不过的同类人,都是飘在海上的浮木,无所寄托,也无所归依。看似多情,实际上心比谁都冷硬,旁人向往的真情在前途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是真情? 陆清和给的就是,可惜乔柏遥不要,也要不起。 毋庸置疑,他是爱陆清和的,但他的爱远不及他的野心,加注在才华上的期待值,以及不恰当的高傲和自卑。 在他心里,上帝必须得公平对待它的子民。 陆清和拥有了太多偏宠,还得到了爱情,那她就得失去她的未来。 而他呢,在她面前,一切都显得贫瘠又不足道也——他愿意用来之不易的爱情去换得他的未来。 很公平的交易。 就连陆清和死后,他也不忘利用一个死人作秀,顺便剽窃了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件财富。 人人都在鼓吹他的深情,却不知道杀死陆清和的人当中,就有他。 人人都在赞颂他的才学,却不知道让他名噪一时的《夜莺》,根本不是他的作品。 陈蔓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仿佛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你别忘了,知南那边有Shadow,我们不借点陆清和的帮助,怎么能赢?” 如果说Shadow是乔柏遥的禁忌,那陆清和就是他的逆鳞,别人摸不得,他自己也害怕去触碰。 困在牢笼里的野兽霎时没有了在聚光灯面前的温顺,陈蔓衣还来不及躲避,便见他轰的撞开枷锁,狭长的眼眸里淬着毒,暴虐迅猛地朝她扑过去。 他狠狠叩住她的命脉,将她一把摁到墙上。 后背和脖颈都火辣辣的痛,但陈蔓衣并不担心他会将自己怎么样,至少在合作关系终止前。 她由着他掐住自己脖子,笑得恣意开怀。 男人胸腔不断起伏,只不过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卸了力气,眼眶通红,留下盛怒的证据。 “偷一次是偷,两次也是偷,乔柏遥,你这辈子都洗不白的。” 陈蔓衣嗤笑不已,光脚越过他走进浴室,镜子里修长白皙的脖颈指印清晰。 她摩挲着伤口,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偌大的空虚和挫败漫上心头。 曾经的豪言壮志,连同她所剩无几的自尊,在她像个乞丐那般,再次伸手朝着另一个乞丐哀求时,终究落了个湮灭殆尽的下场。 良久,充满悲哀的笑声在封闭空间里回绕不绝。 - 第七期的淘汰赛依旧采用直播的形式,五个人进入总决赛,江开拿下第一,陈蔓衣和乔柏遥分列第二和第三。 陈蔓衣看着乔柏遥暗淡离场的背影,缓慢勾起唇角,说不清是在嘲讽谁。 乔柏遥将陆清和未发表的遗作给了她,自己却没用。 所以这并不是一场他们和知南之间的较量。 而是Shadow,陆清和,与乔柏遥之间的战役。 最终,乔柏遥输得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说: 这章评论送红包:) 第35章 [VIP] 《于寂静里相爱》在网易云音乐正式上线后, 很快夺得新歌榜和热歌榜的第一,评论涨破十万。 网友考古知南的微博发现,这首歌早在四个多月前就有了预告。 真正引起骚动的并非那几句诗, 而是知南回复粉丝的评论。 【有喜欢的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网友纷纷开扒这位传说中的小嫂嫂究竟是谁。 知南入行不久,虽说在圈里的名气已经堪比流量,但他的身份至今是个谜,鲜少在公众面前露过脸, 更别提有什么花边新闻。 唯一能够满足网友遐想的, 估计只有他和宋姝那张同框照。 这张照片给了网友们探究的方向,没多久, 宋姝的粉丝在宋姝半年前的一张自拍里发现了端倪。 照片看上去是在她家拍的,不起眼的角落里显露一角木质储物柜, 敞亮的玻璃印出排放得整整齐齐的专辑。 经放大处理,其中有一张正是知南的首发专辑《不落的星》。 按理来说, 知南和宋姝的交集是在《丹青落》之后产生的, 那这张专辑又是怎么回事? 磕cp的快乐, 大概就是在各种玻璃渣里找糖,有了这苗头后, 网友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用显微镜电子眼扒出一堆疑似“同款”的衣服首饰, 私下做实了两人为情侣的可能性。 很快,新的cp超话“知姝达理”横空出世,迅速攀升至超话排行榜前三,帖子数成倍增长。 苏燃打电话来的时候, 盛盏清刚从便利店回来。 “微博看了没?” “看什么?” 她把手机夹在耳后, 钥匙刚对上锁眼, 听见对面意味不明的笑声,“看江开弟弟和他女朋友啊。” 盛盏清顿了顿,铆足了劲将钥匙转开,反手关上门,一脚蹬开板鞋,边走边问:“什么女朋友?” 苏燃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宋姝啊,最近那部大热剧的女主角啊,我一女的都觉得她长得漂亮。” 怎么又是她? 天色黑下来,盛盏清潜在阴影里,轮廓被加深几分,月色照进来,漫开一地的清冷。 她点开苏燃说的超话,眉心越拧越紧,无端的烦躁冲刷了她的理智,手指狠狠地在屏幕上戳起来。 【请问哪配了?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圈地自萌有意思?】 在正主超话里开麦抨击,无异于自掘坟墓。半分钟不到,盛盏清就收到了数十条私信。 就内容来看,她被狙了。 【眼睛不要的话,这边建议捐给有需要的人。】 【这位大姐,您是第一次磕cp吗?这么考究还来逛什么cp超话,直接去考古研究所挖宝啊。】 “……” 盛盏清顿了半晌,关闭私信,硬着头皮没有删掉那条帖子。 然而就在网友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另一条热搜悄无声息地空降到第十的位置,还在缓慢往上爬。 是《丹青落》的预告片以及片头曲。 【我说什么来着?这两人绝对有猫腻,知姝达理kswl!】 【我虽然不爱在娱乐圈磕cp,但有一说一,这两人看上去是真配。】 盛盏清刚缓和下来的情绪,一下子被挑得老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片头曲预告发布没多久,片方敏锐地抓住了知南和宋姝潜在的热度,于第一时间联系到傅则林,邀请知南出席《丹青落》的发布会。 现如今网上的风向一清二楚,知姝达理的cp热度要远大于剧里男女主的热度,在这种形势下,片方的意图昭然若揭。 一番权衡利弊后,傅则林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答应”这个选项,来到江开私人工作室后,将这事告诉了江开。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遭到对方的拒绝。 “不去。”江开神形俱懒地转了转脖子,声线里有种刚睡醒的迷离和凉薄,“想把我当成他们引流炒作的工具人,也不问问他们配不配。” 傅则林眼里蕴着温温和和的笑意,“可惜了,我刚和阿盏说,让她陪你一起去。” “……” 这波“无中生有”的操作很成功,江开没有犹豫便改口,傅则林自我吹捧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为逞一时之快的代价是什么。 等江开走进录音室后,他打开通讯界面,咬牙摁下通话键。 机械嘟声折磨了他老半会才断,盛盏清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过来。 “有事?” 傅则林顿了几秒,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下周三,你陪江开去趟《丹青落》的发布会。” 盛盏清眼神迷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丹青落》是什么。 条件反射般地拒绝:“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她打开免提,目光重新定格在“知姝达理”超滑主界面。手指随便一划,全是两人在观光梯的合照。 就那点东西,连成天炒来炒去,冷饭都快给炒馊了。 她眼不见为净地揿灭屏幕,手机往沙发角落一抛,隔着空气轻哂了声,“碍眼。” 距离远,声音又轻,傅则林半点没听到,苦口婆心地劝说:“我那天忙,没法到场,你就当陪陪孩子。你在圈里待过几年也知道,娱乐圈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我们开开这么单纯,没像你这种深明大义的人陪着,说不准就被有心人利用了。” 盛盏清不上当,“映像这么大的公司,还找不出一个人来陪陪他们小少爷?”她不耐烦地皱起眉,“没别的事,就挂了。” 对方只是浅淡地哦了声。 盛盏清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手指迟迟没有摁下挂断键。 她和傅则林相识多年,再清楚不过这人的脾性,要真这么容易放弃,如何配得上曾经的金牌经纪人称号。 傅则林手指轻敲着窗台,不急不缓地压低音量,不易察觉的压迫感朝着电话那头的人而去,“知南和宋姝的新热搜你看了没?” 他虚虚叹了声气,“现在的粉丝可真疯狂,这才多久cp超话都建好了,估计现在已经在准备p结婚照了吧。” “……” 盛盏清把手机捞回来,指节捏到泛白,硬生生地将自己情绪克制住,“时间,地点。” - 去发布会前,江开被傅则林安排做了全套造型。 衣服是江开自己选的,黑色翻领西装,衣襟处缀着暗红色玫瑰花纹,比平时多了些成熟味道。但笑起来的眉眼,虽已不含稚嫩,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澄净少年气。说到底,他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盛盏清看得出神,以至于他什么时候起身都未察觉。 皮鞋落在地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薄荷味冲破脂粉的束缚,柔软地裹住她。 她回过神,眼前是江开逐渐放大的脸。 却见他换了个角度,呼吸打在她脖颈,一阵痒意。 “盏清姐,我马上回来。”在她的视觉盲区,江开缓慢吊起唇角,笑得玩世不恭,“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的。” 盛盏清愣了愣,等到发布会正式开始,她才明白江开说的“有机可乘”是什么意思。 主创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是江开和宋姝的合唱。 音乐响起的那刻,顶灯倾泻而下,在周遭沉黯的环境衬托下,台上两个人显得更加出挑。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宋姝今天穿了件暗红色一字领收腰长裙,卷发垂落腰际,复古妆容将她本就明艳的五官拉直满格。 江开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然地避开她所有的目光。 仿佛一个是燃烧的火焰,另一个却像隔岸观火的路人,疏离淡漠。 歌曲结束,进入到采访互动环节。 喧嚣的氛围簇拥着舞台上的一行人,而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享受着聚光灯明目张胆的偏爱,身形笔挺得像棵永不凋蔽的常青树,少年人的倨傲和成年人的稳重在他身上相得益彰。 估计片方也预料不到,被他们当成工具人引流的知南,会成为鸠占鹊巢的存在。 发布会接近尾声时,盛盏清提前退场,去休息室坐了会,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洗完手,放在烘干机上吹了会,听见空气里传来一道女嗓。 女人音色特别,嗓音混在高跟鞋哒哒的落地声,嗡鸣的风声里,还是清晰无比。 “我说了,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他,别拿他炒话题。” 是宋姝的声音。 盛盏清微滞,手从烘干机下挪开,抽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 她有意无意地放缓动作,给了宋姝足够的时间走进自己。 对方含着怒气的嗓音在看到她时戛然而止。 宋姝很快想起这人是谁——她在知南身边见到过。 气氛说不上的诡异。 宋姝平静地挂断电话,走到梳洗镜前,水流漫过她的纤瘦白皙的手指。 美人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自带滤镜。 盛盏清暗嗤,缓慢撩起眼皮,从镜子里去寻宋姝的脸,却浑然不觉对方的注意力也停在了她的身上。 良久,淅淅零零的水声里插进来一道不和谐的问句。 “你是Shadow?” 作者有话说: 傅则林: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爱而不自知~ 盛盏清:闭嘴! 第36章 [VIP] 宋姝语调很轻, 显得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却让盛盏清怔了怔, 她没想到两人真正见面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盛盏清回想起在光年的日子,把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捕捉到一点有用的信息证明她们有过交集。 虽不知宋姝的用心,但她的询问,给了盛盏清堂而皇之迎上她目光的机会。 之前就算在微博上刷到这人的营业照, 也只是飞快一划, 她和江开的那张合照,又被盛盏清选择性地忽视。 也就是现在这番正视, 才让盛盏清第一次看清这位国民新晋女神脸上的细枝末节。 无疑,这是一张高清镜头也无法抹杀美貌的面孔, 肌肤细腻如瓷釉,五官在光影勾勒下更显立体。 女明星和素人向来有壁, 说的并非只是五官的精美程度, 而是蕴藏在她们身上的气质。宋姝举手投足间的韵位足以盖过她的相貌, 枣红色唇蜜将她的风情不带遮拦地展露出来。 看久了,无端生出几分熟悉感。 盛盏清打量的空档, 宋姝也在暗暗观察着她的反应,诧异却不见丝毫心虚。 大约过了两分钟, 宋姝淡笑着改口:“抱歉,看来是我认错了。” 盛盏清没忖明白她这算不算二次试探,半晌低低应了声,将身子转回去, 单手支在盥洗台上, 不想再深入话题的意思。 宋姝抽出纸巾往手上擦了擦, 低垂着眉眼缓慢说,“和知南在一起那天,我听过你的声音,和Shadow的太像了。我虽然没见过Shadow,但听过她不少歌,可惜了,这么好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说完,目光倾斜过去。 盛盏清心里紧绷的弦并没有因她这席似是而非的解释,疏松下来,反倒升起了难言的烦闷和困顿。 一半为了她口中的“和知南在一起”这六个字,也有一半因她对Shadow退圈的惋惜和末了投射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 这种莫名的情绪,直到对方离开后,都没有完全消散。 逼仄凄冷的楼道,宋姝身上的红裙成了唯一的亮色,火焰在燃烧,烧得盛盏清心头有些烫。 脑海中的迷雾被这团火逼退后,宋姝的脸蓦地浮现出来,五官被模糊,轮廓像极了一个人。 - 江开晚盛盏清近半小时上车。 开门动静不小,即便如此,也没招来她的注意。从始至终,她的身子都是背对着他,叫她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并非盛盏清在刻意地无视他,她现在的脑子被宋姝占得满满当当,被糊化的那张脸在她眼前来了又去,却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这些天,她看了不少关于宋姝的物料,却没点开过她的个人信息。 盛盏清犹豫了会,打开百度百科,目光游离几分钟,一无所获。 江开跟着坐到后排。 他故意折腾出一番大动静,就连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但盛盏清对此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锁屏键。 屏幕忽明忽暗,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见投在屏幕上,被反射得有些迷蒙的神色。 江开唇线拉得很直,烦躁地扯开两颗扣子,还未解开领带,想到什么,忽地笑起来。 他驾轻就熟地找到盛盏清的头像,先是发过去:【盏清姐。】 又扔了一堆用自己营业照做成的表情包过去。 “宋姝”这个名字把盛盏清折磨得头昏脑胀,她沉沉吐出一口气,从包里翻出眼罩戴上,刚准备小憩,接二连三的铃声把她的魂拉了回来。 点开看,全是江开发过来的消息。 她视线微微往左一偏,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含笑的眼里。 忙不迭避开他的目光,言简意赅地敲过去:【干什么?】 没多久补充道:【发自己表情包过来,是想让我夸你可爱?】 江开直白地回:【我知道你生气了,这是在哄你。】 盛盏清稀里糊涂:【我没生气。】 江开无声笑起来,这四个字怎么看都像在狡辩,【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背对着我看手机。】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她下意识回:【宋姝。】 回完后才意识到自己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的意味,刚想撤回,旁边的笑声再也抑制不住。 江开:【盏清姐,你真可爱。】 可爱的姐姐脸色一下子黑了几度,二话不说掐灭手机,往包里一丢,重新拉下眼罩,双手环胸背对着江开。 黑到极致的世界,唯有身后的笑声显得最为真实。 隐约她感觉到有人靠近,等到清凛凛的薄荷香顺着他带过来的一缕风进入她的鼻腔后,她在心里肯定了这种猜测。 是江开。 她微顿,几乎要摘下眼罩。 “盏清姐,你可真难哄。”他呼出的风拨弄着她的耳垂,“我都听你话,没和那人互动了。” 他一字一顿地,每个音节都被他填进了暧昧,“可你怎么还在吃醋?” - 当天,#《丹青落》发布会#空降热搜,其中备受热议的是知南和宋姝的那段合唱。 他和宋姝的零互动,被一部分还算理智的网友归类为避嫌。如果说在发布会前不久,编撰的澄清微博是他对这段虚假恋情传言的回应,那现场的表现无疑是锤上加锤。 可CP粉们不死心,非得找到一丝能够证明他们恋爱关系的蛛丝马迹。一看宋姝对这事还没有任何回应,直接把她的沉默当作默认,纷纷松了口气,继续磕起知姝达理。 盛盏清忙着准备后天晚上在酒吧的告别演出,错过了脑补帝们精彩的自我产粮,但“宋姝”这两个字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演出结束后,她找到在散台的苏燃,调出宋姝的高清大图,“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很眼熟。” 苏燃轻飘飘地扫了眼,又看向盛盏清,似笑非笑地说,“别人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到你这怎么成分外眼熟了?” 盛盏清没有和她说笑的心思,手指点着屏幕,认真地说:“你再好好看看。” 盯着屏幕近三分钟,苏燃还是摇头,“你俩之前一个公司的,觉得眼熟正常,没准你就在哪个庆功宴上见过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盏清整理措辞后说,“我只是觉得这张脸太像一个人。” 她还想说什么,见苏燃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倏地止住话题,“算了,没什么。” 聊起过往,苏燃倒想起一件事,她斟酌再三,决定告诉盛盏清。 “今年的追悼会,许临越也去了。” 快两年没听到这个名字,盛盏清肩膀不可遏制抖了下,像是惊愕,又像是自我保护。 CB乐队解散后,她陷入了逃避的死循环,单方面斩断与昔日队友的联系。只是偶尔听人议论起乔柏遥这个名字,其余队员,仿佛成了一缕云烟,消散在过往的风里。 这其中,自然包括贝斯手许临越。 奇怪的是,她已经记不起和他在CB共处的那一年。对于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阿姐死亡的暴雨夜。 是他歇斯底里的面孔,恨不得亲自去地狱将陆清和带回来的决绝。 很多事情在一瞬间转为明朗,许临越爱陆清和,爱得沉默,爱到骨子里。 比乔柏遥更爱。 可是,他刻骨铭心爱过的那个人,至死都不知情。 那几年,盛盏清逃避似的没有去祭拜陆清和,同样的,许临越也没有去,他和她一样抗拒接受陆清和死亡的事实。 “所以,他现在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盛盏清的眸色很淡,动作却很粗鲁,紧紧咬住唇,破皮的血滑到唇齿间,不太好闻的铁锈味。 “应该吧……这么多年被清和的死禁锢在原地,现在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想清和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苏燃也看穿了许临越的心。 话题拐进死胡同,沉默良久,盛盏清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如果当初阿姐爱上的人是他,我们所有人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一个没有意义的假设命题,苏燃没有回答。 她微抬下巴,抿了口酒,视线不着痕迹地越过舞池,定在男人身上。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突然的一句话,让盛盏清心跳陡然加速,跟着看过去,愣住。 男人一身正装打扮,头发留得比两年前要长,整个人却比两年前看上去精神,眉目俊朗,身材颀长匀称。 ——是许临越。 盛盏清避之不及,只好迎难而上,她抿了下唇,把残留的血珠卷入腹中,笑着走向他,然后熟稔地唤他一声“哥”。 很早以前,她便喜欢叫他哥,阿姐死后,她爱上了这个称呼。 一如往日,许临越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阿盏。” “去喝几杯?” 手指的方向是吧台。 许临越笑着应下。 “Manhattan。”她比了个手势,偏头看向许临越,“哥,你喝什么?” “Old-Fashioned,谢谢。” 空气忽然变得晦涩。 盛盏清轻轻敲着杯壁,“你怎么想到过来了?” “下午正好在附近面试,没事就过来看看。” “面试什么工作?” “产品运营。” 和音乐一点不沾。 沉默好半天,她又问:“哥你不打算重新……” 他打断,目光清寂:“阿盏,音乐是我的梦,但理想和现实如果不能两全的话,总得有一方要做出让步。” 盛盏清突地一怔,视线侧过去,对方沉默地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那里似乎刻着一串字母,光线暗,看得不太分明。 “你结婚了?”她诧异。 许临越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盖住戒指,“前不久,家里人安排了相亲,这是订婚戒指。”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盛盏清只能低低应了声。 “如果今天的工作拿不下,我大概就要回老家,”他平静地开着玩笑,“果然,俗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不,我这辈子估计都立不了业了。” 这种气氛,太适合借酒消愁。 不知不觉,盛盏清已经灌下六杯。 苏燃看不下去,上前拦住,“少喝点,这都多少杯了。” 盛盏清拂开她的手,“我会付钱。” “没跟你开玩笑,你这酒量十杯必倒。” 苏燃这话一点没夸张,不用等到十杯,八杯已经快让她上天。 见她态度坚决,也能理解她此刻心里的哀苦,苏燃不再多劝,退到角落,拨出电话。 盛盏清抿了抿酒水滋润不了的唇,长时间没有开口。 然而,沉默不仅掩盖不了横窜在两人之间,同为名叫“陆清和”的哀思,反而将悲戚的氛围渲染到连呼吸都是错误的。 这种情况下,总得有人说点什么。 当然也可以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哥,你是不是把我姐忘了?” 她不能忘记陆清和,还霸道地要求别人不去遗忘。 盛盏清揉了揉有些起雾的眼,艰难去寻许临越的脸,酒精已经开始侵占她的大脑,她辨不清他的表情。 “我没忘。”他口吻无奈,低声轻哄。 “是吗。”她呢喃,“可是,乔柏遥已经忘了,我姐明明这么爱他。” 许临越手指猛地扣紧。 “当初我姐在工作室的遗物是你收拾的,除了你给我的那些,她还有没有留下别的东西。”盛盏清拍拍自己的脑袋,驱散几分醉意后问,“比如说,没有发表过的稿子。” 她听了陈蔓衣上场的表演,曲风太像阿姐。 既然陈蔓衣能偷走自己的作品,自然也能偷走阿姐的,只要有乔柏遥这层中介在。 但许临越说:“没有了,那是她留给你的全部。” “是吗。”还是这句呢喃。 又灌进一杯。 头仿佛有千斤重,盛盏清拖着下巴,眼神渐渐失焦,忽而听见身侧男人说,“对不起。” 她指尖一紧,自嘲般地笑了笑,“你对不起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是我拖累了你们。” 许临越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她晕晕乎乎的,脑袋被眼前模糊不清的彩色光影覆盖,错过了他随即而来的四个字。 “我骗了你。”他知道她已经醉了,所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盛盏清浑然不知地推着酒杯玩。 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脑,平日里讳莫如深的话题,在这一刻,全都被她不管不顾地兜出来。 “如果当时的我处事能再成熟点,也不至于会演变到今天这地步,不仅CB散了,还把你们的梦踩碎了。” 她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显得有些空洞,“要是被阿姐知道,她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CB被我毁成这个样子,还不得找我拼命。” 许临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银戒勾勒的光刺痛了他的眼。 盛盏清晃了晃杯中的酒,一口入喉,喉间火辣辣的烧灼感袭来。 第十杯。 她脑袋不受控地朝他倒去,许临越条件反射地起身想要扶住她,却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拦截。 盛盏清被酒气熏红的眼迷离,看不清身旁的人,只知道他薄而瘦掌心温热,稳稳地拖住了她。 第37章 [VIP] 盛盏清醉意不清, 但还没彻底醉过去,勉强直起身子,眯眼看向手掌的主人。 五感被弱化,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她狠狠搓了把脸,提神后挤出两个字音。 被酒烧灼过的喉咙哑到不行,周遭的音乐声也不小,江开从她口型里推测出她问的是:“你谁?” 这两年来, 许临越的长相算不上大变, 但气质像被淘洗过一番,祛除了颓唐萎靡的衰败景致, 只剩下向生活妥协的不必要乐观。 以至于江开一时没认出他就是CB的贝斯手。 江开带着敌意的视线,不遮不拦地从许临越脸上划过, 撂下一句“你男朋友”后,拂住在高脚凳上左摇右晃的女人。 许临越低低笑了声, 等对方收回视线后, 才肆无忌惮地看过去。 帽檐压得很低, 口罩挡去大半张脸,半截挺直的鼻梁,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用来装饰的平光镜。 全副武装的打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出街。 “放屁。”盛盏清对准他胸口,一掌拍下去,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他感受不到丝毫痛意, 就像在心上挠痒。 “狗东西装个GPS吧, 省得连自己定位都摸不清。”她竖起食指, 囫囵一圈,最后定在洗手间位置,“趁我没发脾气前,赶紧滚。” “……”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江开贴着她耳朵,恶狠狠地压粗嗓子,“和陌生人就敢喝成这样子,盏清姐你胆子大了啊。” 那声盏清姐被他压得瓷实。 盛盏清听得耳朵有些不适,铆足了劲推开他,接着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捶打他的肩。 江开忙着替她收拾东西,定在原地由着她无理取闹。 他的无动于衷,助长了盛盏清嚣张的气焰,一下觉得不过瘾,又往他肩上拍了两下。 第四次挥过去,才被人在半空拦下。 江开包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人往怀里拢,“行了,这里不方便,回家再给你打。” 他稍侧脑袋,给了许临越一记余光。 苏燃看戏看足瘾,才插进来打了声招呼,“江开弟弟,来得可真快。” 不走心的夸赞后,她指了指另一边也在看戏的男人,“介绍一下,这位是许临越,你知道的吧,CB前贝斯手。” 江开愣了愣,面无表情地抬起食指顶高帽檐,等音乐停歇后,才摘下口罩,“江开。” 他迅速戴好口罩,短短的几秒钟,足够让许临越认清他的脸。 许临越微微点头示意。 江开把帽檐压回去,转而对苏燃说,“苏燃姐,我先带她回去了。” 苏燃嗅了嗅盛盏清身上的酒气,装作不知情,夸张地抬高音量:“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行赶紧回去吧,记得替我照顾好她。 江开应了声,替盛盏清拢好外套,把人背起,临走前又看了眼许临越。 苏燃半边身子靠在吧台,手肘拖出下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笑弯了眼睛。 “这两人可真配,就是暧昧期太长,磨磨唧唧的,我看着都急。” “那是知南?”许临越沉声问。 “没错。”苏燃肯定道,半晌咦了声,“原来你也认识啊。我还以为你退圈后,不会再去关注圈里的动态了。” “是没关注了,但我看了《原创者》。”许临越眼里的温良霎时消失,只剩下冰冷,充满攻击性的眸光。 “他怎么会和阿盏一起?” 苏燃眼睫微微一颤,只言片语带过:“恰巧遇上罢了,正好两个人有共同爱好,一来一去,就混熟了。” “这人可靠吗?” 说话的腔调跟娘家人审讯似的,苏燃失笑,“放心,人是好的,现在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她想了想,接上:“忠犬。” 许临越还是不放心,挑明了说,“你在她身边多看着她些。她和清和一样,容易轻信别人,我不想她受伤。” 他语气里没有太大起伏,可话里的内容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沉重感,被搅乱的空气让苏燃失了分寸,忍无可忍地将按捺一晚上的话吐出来,“阿盏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小姑娘了,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成熟。我想这也是你和清和最想看到的。” 她抬起眼皮看他,“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走,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往前看,有些事情,该忘的就得忘。” “如果每个人都把她忘了,那她就真的消失了。”许临越缓慢说,“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她的人,但我希望我会是那个陪她最长久的人。” 苏燃喉咙一梗,笑着笑着便花了眼睛,心里暗骂:一个两个的,全是疯子。 她眯眼,目光划过他的银戒,微滞后移向他的眼。 深如墨,像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很久以后,苏燃才明白,他谋划的这场暴雨对准的并非是乔柏遥,而是他自己。 - 醉酒的盛盏清老实了一阵,江开趁机将她抱到床上,用湿毛巾简单给她清洁了下。 冲了个凉水澡出来,就看见盛盏清已经蹬开被子,七扭八歪地斜在床上,身上只穿了内衣内裤。 江开闭了闭眼,用被单裹住她莹白的肌肤,漫长的吸气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盛盏清热得难受,突然又贴过来一个大火球,抗拒地挣扎起来。 这会力气倒不小,又踢又打,拳头砸在江开鼻梁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抓住她的手臂,箍在头顶,腿牢牢压住她不让她乱动。 “别打了,再打毁容了。” 这一声后,她手脚动作安分不少,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天真的像个孩子。 江开用带着蛊惑的腔调哄骗他的大孩子,“乖阿盏,晚上和你喝酒的男人是谁?” 盛盏清眉头皱起来,如临大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即便处于醉酒状态,她戒备心依旧不减,江开松开她的手,抚平她眉毛,继续连哄带骗:“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冰淇淋。” “……” 她咬牙切齿,“做个人吧,江开。” 江开愣了下,笑说:“还能认出我啊。” “有鼻子有眼的,为什么认不出?” 这话说的倒一点不像醉酒的人。 “盏清姐,他蹭了蹭她的脖颈,“你喜欢过那个人吗?” 盛盏清的意识间歇性复苏,她一把推开他,“有病吧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他了。” 江开的笑刚挂到一半,听见她改口:“不对,我是喜欢他。我哥,我能不喜欢?” 江开没听说她还有别的哥,“许临越是你哥?” “认的不行?”她眼睛凉凉地睨过去,“又不是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被称作家人,他可比我亲爸亲妈对我还好。” “只不过,我和阿姐对他一点都不好。” 听她说到这,江开理清了她今晚苦闷情绪的来源。 盛盏清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江开愣住。 某种意义上,哭是缓解情绪的良药,他也劝过她难受就哭出来,可等她真正践行,手足无措的却是他。 “你别哭。”他背手去探床头柜上的抽纸盒。 “谁哭了,”她立刻止住声,“我这是干嚎。” 她一把将他拽过来,“看清楚点,我有眼泪吗?” 她眼里确实没有泪,只有明明灭灭的亮光,像童年时代玩过的玻璃弹珠,一半是澄净,一半是黑暗,极致的美,也是极致的诱惑。 江开想起临走前苏燃拉着他说,“我这姐妹喝断片后可有意思了,且行且珍惜啊。” 他唇贴过去,亲了亲,又被一把推开,差点撞上柜角。 始作俑者眯眼问:“你谁?” 看来又昏头了。 “你哥哥。”江开笑起来,“你得叫我哥哥。” “哥你妈。”盛盏清报复性地在他脸上反复揉搓,“江开,你在这骗谁呢?” “……” 盛盏清卸了力气,头垂得很低,下巴都快和锁骨连为一体,她温吞地说,“你怎么在这?不是和宋姝约会去了?” “谁?”江开没听清。 “哥哥。” 江开有些懵,下意识嗯了下。 她忽地改口:“宋姝。” 随即重了语气,“你能不能别老和她待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她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后知后觉,自动略过这句话,解锁手机,逼她再喊一遍。 盛盏清不听,把头埋进被子,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男嗓。 “你再叫一声,我就答应你不再和她见面。” 江开低垂着眉眼,而后看见黑暗里弹出一个脑袋,琥珀色的瞳仁很亮。 “哥哥。”说话也是奶声奶气的。 他无可奈何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什么时候才会承认喜欢我?” 没等到对方的答案,只等来不轻不重的呼吸。 江开戳了戳她的左脸颊,听见瓮声瓮气的喃喃后,玩心大起,又捏了捏她的鼻尖。 盛盏清睡得昏昏沉沉,只觉得有只烦人的苍蝇一直在耳边晃,挠得她脸有些痒,最后苍蝇飞走了,变成了小恶魔,顽劣地堵着她的呼吸。 梦里还有像风一样清柔的嗓音。 - 宿醉过后,头昏脑胀。 盛盏清两眼发直,对着天花板发了老半天的呆,才慢慢找回神游在外的意识。 房间里很静,似乎除了她外,没有活物。 她一寸寸地支起身子,倚在靠枕上,托着昏沉的脑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记忆还没找回,下垂的余光瞥见身上的吊带睡衣,倏地愣住。 客厅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谁在?” 发出来的声音又低又哑,外面的人没听见。 她掀开被子,两手撑在床沿,艰难站直身子,踉跄地往门口走去。 在看到苏燃时,浑身的劲泄了大半,“是你啊。” 苏燃循声抬头,见她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切,“没休息好,就回去再躺会。” “几点了?” “快中午了。” “不躺了,再躺要骨质疏松了。”盛盏清搔搔头发,神形俱疲地挪到沙发边,“你怎么过来了?” 苏燃递过去一杯蜂蜜水,半开玩笑地说,“不是江开弟弟,就让你这么失望?” 盛盏清差点被呛住,借着微消的酒意,没脸没皮地怼回去,“清汤寡水的一夜,可不就是失望死了吗?” 她随手抹去唇边的水渍,听见苏燃接下去的话后,手突地顿在半空。 “不一定是清汤寡水,谁知道你俩昨晚发生了什么。” 盛盏清拧眉问:“什么意思?” 苏燃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会,啧啧出奇,“酒精把你海马体熏坏了吗?昨晚是江开把你送回来的啊。” “……” 苏燃补充道:“我来的时候,他刚走。” 盛盏清扯了下嘴角,半晌指向自己的睡衣,“衣服谁给我换的?” “别怀疑。”苏燃笑着将她垂下的肩带提了回去,“以你喝醉酒后接近婴儿的自理能力,是没法给自己换的。” “……” “你俩都上过床了,这会还怕被看光?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苏燃细致地在记忆库里搜剐着有效信息,“就上次喝断片,你拉着一光头,非要给人家洗头,结果最后倒了他一脑袋的五粮液。” “……”盛盏清揉揉发疼的额角,“姐,求求你了,赶紧给我闭麦吧。” 苏燃这番添油加醋的说辞,让盛盏清在羞耻有余的同时,好奇心被激了出来。 还没下定决心发消息旁敲侧击一顿,江开先打来电话。 他说的那些,盛盏清一句没听进去,快挂电话,才咬牙问:“我昨晚有说什么梦话吗?或者梦游?” 她把失智行为全部归咎于做梦。 “我想想啊。”手机那头的人拖腔带调的,“大概是有的。” 盛盏清嘴角一滞,“我干什么了?” “干说不上。”江开笑意不减,“但盏清姐你叫了我挺多声——” 话音一顿,“哥哥。” 盛盏清脸皮裂开几条缝,被江开气的。 “你看我信吗?” “早料到你不会承认。”人声消失,几秒后是有些模糊的录音。 “哥哥。”一遍遍重复着。 盛盏清彻底呆住,不留神咬到了舌头。 作者有话说: 盛盏清:狗东西! 第38章 (二合一) [VIP] 江开挂断电话后, 被傅则林叫到办公室,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原创者》那边向我们抛来橄榄枝了。” 江开眉头拧了下又松开,“所以他们这是打算放弃乔柏遥?” 《原创者》对乔柏遥的偏宠, 从镜头时长,完整的故事线,剪辑出来的舞台效果都可以看出。深谙资本那套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从一开始, 乔柏遥就是这场游戏命定的皇, 其他29名选手不过是见证他加冕仪式的臣民。 但资本从来不是一个具有稳定结构的三角形,它存在着诸多不安稳的因素, 正如有句话所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旦乔柏遥创造出的利益抵不上他们的前期投资, 被临时置换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这种苗头,早在第五期节目就显露出来。先前一直被防爆的知南, 多了不少独立镜头, 隐隐传达出一个意思:皇权终将交替。 江开抬眼看向傅则林, “这事,乔柏遥知道了。”用的肯定句, 语气却轻飘飘的。 傅则林点头。 如江开猜测的那样,乔柏遥不仅知道, 据可靠消息说,前几天还在公司大闹过一场。 其实也能理解,乔柏遥一向恃才傲物,可他的才华在阿盏和清和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在乐队时, 风头处处被两姐妹压制。 关注CB的人, 大多是陆清和、Shadow的唯粉,或者是整个乐队的团粉,很少有人会单独关注其他成员。 他们只知道陆清和的男友是乐队的吉他手,但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没人记住这人的名字。 离开CB后,乔柏遥这个名字才算独立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借着“陆清和男友”的光,为他博得不少情深意重的美名,加上新东家的力推,两年来事业顺风顺水。 而这一切的前提,Shadow还躲在她的深渊里,他的第三个对手知南也没有横空出世。 乔柏遥自诩实力派,却摒弃不了投机钻营地去刷热度博眼球的手段,以及想要靠着旭东娱乐这棵大树安稳乘凉的心态。 走过捷径的人,能有几个愿意折腾自己尊贵的双腿,去绕那些又远又脏的路?乔柏遥自然不例外。 得知自己失去利益价值被置换后,就算不疯也得痛苦几天。 傅则林双手交叉抵在下巴,“这事你怎么看?” 主办方开出的条件,对于那些从小在粥里挑肉糜的穷人来说,诱惑力确实极大。 可惜,江开在物质方面富得流油,《原创者》给出的清粥小菜根本喂不饱他。 “拒绝或是冷处理,都随你。”江开转着手机,平静地说。 江开会拒绝暗箱操作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这会产生一个弊端——冠军奖杯与他无缘。 “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傅则林不置可否。 江开还是那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懒散模样,“如果我拿不了第一,那就让乔柏遥这个第一,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吧。” 傅则林一点就通,“你是打算用舆论对抗资本?” 就现在舆论一边倒的形势而言,乔柏遥方就算花大价钱买水军,也已经盖不住知南如火如荼的风头。 况且这七期竞演下来,知南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在三十名参赛者里遥遥领先,虽说资历不如乔柏遥,但只要他不作妖,怎么说也比大他一轮有余的乔柏遥有前途。巨大的路人盘下,拿到第一是民心所向。 可要是乔柏遥得了第一,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场比赛的真实性。 到时候,乔柏遥就得遭受人气和实力的双重质问。 所以不管这场闹剧最终的结果如何,乔柏遥注定会输得片甲不留。 江开继续说,“我的身份,和映像以及江家的关系,是我最后的底牌,在没有把乔柏遥逼到山穷水尽前,不适合亮出来。” 傅则林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江开手肘支在沙发扶手处,两指并立,轻轻摩擦着额头,显然疲惫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他还保持着难得的冷静和理智,这种城府,在他这个年纪实属罕见。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用资本对抗资本,得不偿失,也便宜乔柏遥了。” 傅则林淡淡收回视线,欣慰又带点自嘲意味地挑起一个笑。 在成为江开的经纪人后,看似是自己处处在替他筹谋,实际上主导这段关系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说到这份上,再劝下去也无济于事,傅则林岔开话题,“决赛曲目,让阿盏多多帮助你。” 纵然江开有才,但他目前的实力还远不及在陆清和身边耳濡目染三年,又经一番自我摸索锤炼后的盛盏清。 说来讽刺,盛盏清的天赋,感知世界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是生活给予重击后的馈赠。 换种方式表达,倘若她的生活如白开水一般平淡,循规蹈矩带来的精神世界贫瘠如沙漠,那她就开垦不出像“Bloom”那样富饶的沃土。 这就是上帝给予给他最不幸,也最幸运的子民——所谓的公平。 啪的一声,傅则林猛地怔了下,抬头看见他口中的盛盏清,正用脚踹开被撞到墙上反弹回来的门。 恶狠狠的架势,像是来寻仇的。 傅则林没多想,朝她摆了摆手,“阿盏,你来的正好,我正打算叫……” “你先闭嘴。”盛盏清冷着声音打断。 她大着舌头,语意不清,傅则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说话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 盛盏清嗤了声,看向江开的目光凉飕飕的,一字一顿地说,“舌头痛。” “嗯?” “问你的艺人去。”她似是而非地答。 他现阶段带的艺人不就那一个? 傅则林慢半拍地看向江开,恰好捕捉到他脖颈处类似吻痕,实则被虫子叮咬后的红印,视线微顿后转向压着情绪的盛盏清,怎么看都像欲求不满。 一张脸憋笑憋到发红,“不是,你俩……”昨晚这么激烈呢? 盛盏清没给他机会开黄腔,沉默地抬起手,往门的方向一指。 对付炸毛的母老虎,最好的方法是退出战斗。傅则林走到门口前,背对着盛盏清,点了点手机,意思很明确:紧急情况call他。 江开坐直,冲盛盏清扬起一个笑。手握大权的君主瞬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单纯帅气的牧羊少年。 少年等来了他心爱的小羊羔,可惜小羊羔不领他的欢喜,抬腿给了他一脚。 “删。”舌头还痛着,能少说一个字都行。 江开自然不应,敏捷地抓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拉住她手腕往自己身上一带,标准的男上/女下跪姿。 盛盏清还没意识到这姿势有多危险,反而庆幸江开自投罗网,给了自己钳制住他的机会。 她摁着他的肩,威胁道:“给我把录音删了。” 江开笑了笑,露出半颗虎牙。 “你笑什么?”声音有些懵,“赶紧的,不删你这辈子都起不来。” 男女之间的力量本就悬殊,加上这几年盛盏清活得没个人样,身子骨慢慢被不良习惯蚕食,用苏燃的话说:弱不经风。 以至于她施加在江开身上的力量,同小打小闹无异。 江开笑着托住她脊背一个翻身,轻轻松松地压制住她。 经历了一个天旋地转,双腿又被锢住无法动弹,盛盏清呆滞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意识,聚焦的同时,直白地跌进对方眼底。 窗外在下雨,灰蒙蒙的,水花溅在窗台上,像泠泠的琴音。屋里的灯很亮,他的脸背着光,阴翳笼过来,却不达眼底。 清澈的瞳仁映出她的模样,她却只看到了他眼底的愉悦和纵容。 她忽然变得不知所措,缓过后,用瞪眼掩饰她内心的慌乱。 “再不起来我要硬了。”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 江开这会倒听话,有意无意地往她脖子上蹭了蹭,起身。 盛盏清整了下衣服,片刻故作平静地说:“算了,随你删不删。” 江开微微挑了下眉,而后听见她没什么起伏的声线,“说实话,听久了还挺顺耳。” 个屁。 “这样啊。”他不动声色地关闭静音键,偷偷给傅则林拨去电话,不到两秒挂断。 对方回拨过来。 偌大的房间,沉默时显得空荡荡的,因而放大了循环“哥哥”的铃声。 江开接起,懒懒说了“没事”两个字后挂断。 盛盏清腰背绷得挺直,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开,似乎在询问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他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开个条件,怎么才肯删?”她深吸一口气。 他摇头,神色诚恳,“盏清姐,我不想和你谈条件,太伤感情。” “……”录音的时候倒没见你念旧情。 “我就是有个请求,”他缀着光的眼睛自带深情特效,“决赛那天,你能不能坐在观众席看完我的表演?” 决赛的安排与往期节目设置不同,采用车轮战模式,除非中场休息时间,选手不得离开座位。以盛盏清的耐心,待不到直播结束。 但江开希望她能一直陪着他,看到她在会安心许多。 “可以。”盛盏清扬着下巴,没有多加考虑便应下。 虽说已经答应,也相信江开不会反悔,但一想到那声哥哥,头皮发麻,目光一个劲往江开手机上钻。 江开有所察觉,似笑非笑地说,“盏清姐,你盯着我的手机已经半天了,就跟个网瘾少女一样,能不能收收心?快比赛了,你现在的焦点不应该在我身上吗?” 他歪着头,模样有些天真,盛盏清看穿了他皮囊下的顽劣,知道他是装的,凉凉地嗤了声,没再理他。 坐了几分钟冷板凳,江开按捺不住,手指一滑,摁下一串号码。他算准时间,在对面接起前挂断。 傅则林刚才被耍过一次,但他坚信自己看中的人多少还保留着良知,电话再次回拨过去。 “哥哥…哥哥……”熟悉的铃声。 这破玩意听多少遍都没法免疫——盛盏清脸僵到不行。 江开见好就收,掐断电话,笑得一脸无辜。 听到嘟声后的傅则林脸也僵,对江开怀抱的那一丝幻想终于破灭,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祖宗根本没有良知,就爱耍人玩。 - 决赛上半场进行得很顺利,经过第一轮投票后,成功进入下半场的有知南,乔柏遥和陈蔓衣三人。 中场休息期间,盛盏清坐不住,离开现场,在过道吹了会风。 没多久,收到江开传来的消息:【盏清姐,你去哪了?】 她回道:【在休息室吹风。】 江开:【等我几分钟。】 盛盏清撇了撇嘴,手机放回口袋,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微顿,转过身,目光和陈蔓衣在半空相交。 对方回过去一个假惺惺的笑。 盛盏清心下一凛。 这架势不像偶遇,倒像是守株待兔。 盛盏清目光停留在陈蔓衣脸上不足三秒收回,半点和她废话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利落地路过她。 被风扬起的裙摆拂过盛盏清的小腿,女人吊着嗓音的腔调比痒意更叫人难受。 “我上期表演的那首曲子,是陆清和写的。”陈蔓衣比她更干脆。 今夜的风有些凉,浸透到肌肤,沿着尾椎骨一路往下,麻痹了盛盏清的神经,她走不动了,很久才找回自己强行平静下来的声音,“所以呢?” 她两手攥成拳头,衣摆处有清晰的褶皱,头也不回地问:“和我有关系?” 盛盏清料不准乔柏遥和陈蔓衣的交易进展到什么地步,值不值得他将CB两任主唱的真实关系作为筹码亮给对方,这会只能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缓到听不出丝毫异样,装作不在意和陆清和有关的一切。 但她赌输了,她高估了自己对于人心的拿捏能力,也低估了乔柏遥不念半分旧情的残忍。 “怎么和你没关系,你姐留下的东西,难道不值得你拿回去吗?”陈蔓衣语调不急不缓,“还是说乔柏遥骗了我,你们姐妹俩的情感不过如此。” 盛盏清没法做到像乔柏遥那般无情,光一个“陆清和”就足以让她方寸大乱,何况是反反复复的一个“姐”。 她沉不住气,侧过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蔓衣看向不远处时钟塔楼,顿了顿,“你听过乔柏遥的那首成名曲《夜莺》吗?” 她也侧过身,觑着对面人的表情,了然,“看你这样子是没听过,《夜莺》也是你姐的作品。” 陈蔓衣状似遗憾地叹了声气,“你说好不好笑,你姐生前被那么多人喷江郎才尽,写不出曲子,结果人一死,遗作换了个署名,就被同一批人捧成了神仙之作。” 肆无忌惮的嘲弄勾起了盛盏清心里的火,她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 “我姐的东西,怎么会在他那?”盛盏清压下心头的怒气,平静地说,“你要诓我,也麻烦找个有说服力的证据,单凭这几句话,你觉得我会上当吗?” 陆清和一直都和盛盏清住在一起,她死后,留在工作室和住所的遗物都由许临越和苏燃整理,而这两人不可能将这些交给乔柏遥。 她想要证据,陈蔓衣便大大方方地给她,“你在你姐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一个八音盒,里面有你自弹自唱录下的歌。” 盛盏清眼睫微颤,“乔柏遥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啊。” 陈蔓衣兀自笑了声,不管不顾地往下说,“但她留下的遗物里,有这样吗?相信我,你姐真正留下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多,工作室和公寓里的不过是一小部分。” 松动在这一刻尽数崩塌,盛盏清崩紧了唇线。 陈蔓衣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那八音盒就在我这,我今天还带来了,你要是不信,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盛盏清猜不透她的意图,但对她的脾性多少有几分了解,换做从前的蓝星,行事作风胆大莽撞,但陈蔓衣是备受吹捧的明星,做事少不了瞻前顾后,断然不会在这种场合,明目张胆地对自己耍小手段。 就算是陈蔓衣想阴自己,盛盏清也只能乖乖自投罗网。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对和阿姐有关的事情无动于衷。 下了两层楼,陈蔓衣在标着储藏室的门前停下,回头看了盛盏清一眼,而后把位置腾出来。 盛盏清用力握住门把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将近五分钟,眼神才渐渐聚焦,铆足劲地往下按。 这房间盛盏清和江开来过,阴暗潮湿,不闻薄荷香,只有难忍的酸腐味。 过道唯一的光源落在地面,形成一小束光轨,照亮杂物箱旁的八音盒。 只需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她送给阿姐的礼物。 不过往里走了几步,身后含着讥诮的声音传来,声线有些锐利,和过道的寂静格格不入。 “乔柏遥那男人说的果然没错,一提到你姐,你这脑子就转不过来了。” 盛盏清没听清,回头看她,陈蔓衣一袭红色及踝长裙,浸在光明和黑暗的罅隙中,绽放出扎人的荆棘。 “你说什么?”心跳随着光源的变窄,陡然加速。 “我说啊。”陈蔓衣拖腔带调的,“你可真好骗。” 半明半暗的脸上勾起一个笑,盛盏清还没辨清这笑容里的复杂意味,世界骤然陷入昏暗。 空气一刹冻结,脏乱的房间里尘埃从头顶抖落而下。 像有人往心上扎了一针,活塞缓慢往后推,夺走她的呼吸。 她拽着领口,猛喘了几口气,身子一寸寸地往下滑,意外打到身侧的八音盒,音乐响起来。 门后的声音模糊。 “得辛苦你在里面待会了。” 陈蔓衣锁好门,敛住笑意,神色自若地向后揽了揽垂落在胸前的一绺卷发,哒哒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 江开到盛盏清说的地方时,整条走廊上空无一人,休息室也是空的。 尽头的窗台上散着些许烟灰,夹缝里躺着一支未燃尽的烟,是盛盏清常抽的那款。 【盏清姐,你在哪?】 他靠墙,嘴里也衔上烟,抽完一支,也没等来对方的回复。 三两下划拉屏幕,电话拨出去,放在耳际听嘟声响了很久,自动挂断。 江开眼前倏然划过乔柏遥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跳不可控地加快。 类似失联的情况不是第一回 ,但都没有今天这般让人慌乱。江开绷直脊背,又打过去两个电话,一个照旧给盛盏清,另一个给了傅则林。 “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傅则林愣了下,“你说阿盏吗?没啊,我早回公司了。” 他刚想问出什么事了,对面毫不留情地挂断。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江开三两步跑过去,等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后,脚步蓦地一滞,又落下。 陈蔓衣轻轻扯了下唇角,背对着他问:“下半场都快开始了,你要去哪?” 江开脚步不停。 “找你女朋友吗?” 他定住,几秒后开门见山道:“她在哪?” 陈蔓衣转回头,直视他慑人的目光,“我看她进了楼下储藏室。” 沉闷有力的脚步声骤然响起,而后消失。 阴人这事本来和陈蔓衣没什么关系,昨晚乔柏遥对她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她听出他的意思,冷笑道:“你不是内定的冠军吗,还怕知南做什么?” “第一和第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差别,”他眼神狠戾,“但知南不一样,我要让他上不了台,一个连舞台都甘愿放弃的人,一定会被整个音乐圈唾弃。” 真狠啊,陈蔓衣神色淡淡,“可知南是你的对手,他上不上场,和我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三,我为什么还要费力不讨好地去帮你。” 她的反应在自己意料之中,乔柏遥不甚在意地笑笑,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彻骨,“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退路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他步步紧逼,“要是我垮了,你觉得自己还能当陈蔓衣吗?” 与虎谋皮,赢了共分天下,输了尸骨无存。 陈蔓衣深吸一口气,“你想让我做什么?” “清和是盛盏清的软肋,盛盏清又是知南的软肋,想对付知南,就必须在清和身上找到突破口。” 乔柏遥抿了抿唇,“先用清和将盛盏清引出来,不需要你做太多,只需要把她关进一个密闭的小房间,安静待一会就行,然后再引知南过去。” 陈蔓衣听不明白了,“这就能威胁到知南?门一开,还不是天下太平。” “你不懂。”乔柏遥摇头笑道,“普通人肯定是这样,但盛盏清不是普通人,她甚至没法在密闭房间待上两分钟。” 不知想到什么,他眸色又冷下来,敛起心思,“总之,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陈蔓衣收回目光,唇角微微上翘,提起裙摆,跨上最后一节台阶。 - 盛盏清跌入一个梦境。 梦里她的亲生父母和阿姐都在。 不到十平米的出租房,厨房卧室用废弃衣物制成的门帘隔开,方桌上堆着两副碗筷,分别乘放在她和阿姐面前,中间放着一小盆肉片。 肉在陆家是高奢品,她从来没见过。 陆母揉了揉她的脑袋,眉眼弯弯:“我们阿盏,多吃点。” 对于亲生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她甚至想不起来陆母在她记忆中有没有笑过。 她愣愣垂下头,五岁孩童的手,很小,没有一点肉窝。因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出几分蜡黄枯瘦的衰败气象。 那盘肉大半被她吃了。 很奇怪的梦。 这场梦里,她不仅拥有味觉,还有敏锐的嗅觉,铺天盖地的煤气味钻进她的鼻腔,一双瘦小的手狠命摇着她的肩。 “阿盏,醒醒。” 朦胧间,她看见十三岁的阿姐。 阿姐背起她,“阿盏别怕,姐姐带你出去。” 逼仄的空间堆满杂物,唯一的通道被她们的父母挡去。 他们阖着眼紧紧贴在一起,唇线是弯的。 “阿姐,爸爸妈妈不和我们一起吗?”难得她还能发出声音。 阿姐踉跄着跨了过去,滚烫的泪水灼伤她的手背,“阿盏,别怕。” 她有什么好怕的? “阿姐,是你在怕。” 门后,是黑沉的夜。 铃声盖过琴音,盛盏清颤抖身躯,抽出自己残存的意识,艰难抽出口袋里的手机看去, 光亮晃花她的眼,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来电显示,手指虚软地垂下,人被再度抛入梦境。 这次她看着阿姐变成了一个气球。 她一路追,被刺荆割破肌肤,被嶙峋的乱石砸伤额头。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片上,削去半边皮肉,磨碎了骨爪,可她必须得往前走,她得抓住她的阿姐。 空旷寂寥的天台上,气球还在飘。 红色系绳丝带拂过她的脸,她猛地跳起——总算抓住了她的气球。 可那里面的气太足了,她跟着飘了起来。 “阿姐,我怕。” 阿姐在圆鼓鼓的气球上画出一道圆弧,它在笑:“阿盏,别怕。阿姐带你离开,我们去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没有人能伤害我们。” 她垂眼,不过离开地面两米的高度,心却像历经了几万米的奔波,让她升起莫名的恐慌。 视线离开水泥地面,从高悬着的天空停留片刻,再度投向平缓的大地。 那里有风,有树,有湍湍的细流,也有低矮整齐的平房。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爱她们的人。 “阿姐,你要带我去的地方,那里会有爱我们的人吗?” 气球上的弧线被拉直,是张无悲无喜的脸:“我说过的,不管在哪都不会有人愿意爱我们。” “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被爱的资格是奢侈品,爱人的权利就是不可回收的废品。” 橡胶里的气在一点点流逝,它已经不再是饱满的圆,像轮胎,很扁。 “阿盏,你有我就够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不会背叛你。” 气球逐渐干瘪不成形,缓慢又艰难将她拖至天台边缘,底下树木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黑。 她猛地闭上眼,等待皮开肉绽的那瞬间。 预料中的失重感并没有袭来,她垂在空中,手腕被紧紧攥住,热流传至她的四肢百骸。 得救了。 救她的人,唤她:“盏清姐。” 然后是“盛盏清”。 第39章 (二合一) [VIP] 接到傅则林电话, 苏燃匆忙赶到医院。病房里只有江开陪同,傅则林并不在。 没有鲜花,也没有清淡的水果香, 没有一样能冲淡刺鼻的消毒水味。 大约从六年前,苏燃便憎恶上了这个味道,那是陆清和开始频繁自残的时候。每次离开,苏燃都能带回去一身难闻的气味。 没多久,她身上再也闻不到这股味道, 身边再也不见看似岩石般坚硬, 实际上却比沙土还要柔软脆弱的女人。 床上的人,有着和陆清和相似的面容, 不免让苏燃产生一霎的恍惚。她盯着看了很久,总算找到不同点。 这人比清和年轻, 脸上虽不见一丝血色,可还是比清和鲜活灿烂。 心头悬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下, 视线拐了个弯, 江开还穿着决赛的西服, 两腿叉得很开,手肘支在膝盖上, 匀停白皙的十指扣在后脑,被黑发半遮半掩地盖住, 看上去有些瘆人。 黄昏过后,天暗得特别快。苏燃安静站在阴影里一会,上前几步低声问:“医生怎么说?” 江开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穿在黑发里的手缓慢垂下, 抬头看她一眼。 他眉骨眼窝深邃, 黑黢黢的阴影嵌在他看不出喜怒的脸上, 显得空洞颓靡,“换个地方说。” 江开低头看向盛盏清,两秒后抄起打火机揣兜里,戴上傅则林留下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私立医院人不多,路上没人认出他。后门出去,是一小片花园,正值谷雨,树木长得茂盛,灯光一照,绿色成片蔓延。 他长了张长椅坐下,神色烦躁又疲倦,掏摸几下口袋,从烟盒敲出一支烟,不遮不掩地咬住,等烟圈从火星缭绕而出,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 知道苏燃平时也抽,烟瘾还不小,他递过去一支。 苏燃笑了下,接过偏头漫不经心地咬上,今夜无风,停滞的空气吹不散白寥寥的烟,一缕缕地往上飘。 江开低头说,“发现得及时,没出什么大事。”他的声音比烟轻。 苏燃嗯了声,眉心微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里,傅则林语焉不详,她还来不及问,对方便挂断电话。 “是陈蔓衣。”江开眸光凛冽,冷着声音说。 事故发生得突然,他根本腾不出心思猜忌其中的弯弯绕绕,得知盛盏清无碍后,才慢慢沉下心。 离开舞台前乔柏遥那意味不明的一瞥,陈蔓衣状似不经意的提醒,所有的细枝末节簇拥在一起,成为验证狼子野心的最有力证据。 他陡然改口,“不,是乔柏遥。” 苏燃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他明明知道……”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清和死后的这几年,所有人都变了,她没法说服自己乔柏遥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明明知道什么?”江开眯了下眼睛,目光不依不饶地定在她脸上。 苏燃长长嘘了口气,“阿盏有没有告诉你她是被盛家领养的,陆清和是她亲姐。” 江开默认。 说得再准确点,是盛母苏文秋告诉他的。 “阿盏出生那年,家里破产,欠下一大笔债。陆家还不起这笔债,东躲西藏地熬了五年,还是被债主找到,就在最后期限的前一天……” 不知想到什么,苏燃笑了笑,用轻到不行的声音说,“清和告诉我,那是阿盏出生以来,她们吃过最丰盛的一餐。清和从小就宠妹妹,她把大半的肉都给了阿盏,也因此,安眠药还没发挥作用,倒先被煤气熏醒了。” 江开脑袋空了一瞬,平视过去,帽檐下苏燃的眼睛泛着冷意,“一对神经病,自己想死了,还想捎上两个无辜的孩子。” “清和虽然救了阿盏,但自己染上了病,也就是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苏燃弹了下烟,“她生活的地方不能出现任何炉具,公寓必须随时保持畅通。” 江开想起在入住苏燃公寓前,她给自己提的几点要求。 “那她,也得了病?” 苏燃知道他问的是谁,摇头:“阿盏的应激障碍最早出现在清和离开后。你能懂我的意思吗?她接受不了清和的死,所以尽可能地保管着与清和相关的一切。” 她闭了闭眼,“连同清和的病。” 江开心头被重击,喉结艰难滚动了下,听见苏燃又说,“清和是割腕自尽的,在浴缸里……这也就是阿盏为什么见不了和红色汤水有关的任何东西,这些都会让她想死阿姐的死。” 苏燃苦笑着说,“阿盏她脾气倔,高傲得就跟个公主一样,公主的气度她有,甚至连娇气的公主病都有,可就是没有公主命。” 半月悬于树梢中,清冷的月光穿过枝叶的罅隙铺在江开肩上,削薄他利落的轮廓,落在地上的剪影像一层纸片,索性周遭没有风,他还能安稳降落地面。 他曾自怨自艾地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可这种不幸只有被平凡的普通人才能衬托出来,在更加不幸的人面前,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苏燃用最平淡甚至含着玩笑话的语气,试图将这段过往以江开能接受的方式吐露出来,可再轻描淡写,也无法抹去生活锤打在盛盏清身上的累累伤痕,甚至连乔柏遥的冷血都掩盖不了。 乔柏遥自认为筹谋好了一切,将每一步的算计都精确到毫厘,以此,盛盏清必然会安然无恙地挺过这两分钟。 可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倘若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池,倘若自己再晚一些,结局还能像现在这般有惊无险吗? 对于乔柏遥而言,无关紧要的人,利用便是利用了,可对他而说,那是他趋之若鹜的神。 谁都不能动。 话题拐了回去,“医生刚才说,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乔柏遥这种行为等同于谋杀。 江开沉默地将怒火烧至苏燃的心头,呼吸间尽是滚烫的温度。 苏燃绷直了脊背,“你想做什么?” 他再度压低帽檐,留下轻飘飘的一句,“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乔柏遥还会做什么。” - “盏清姐。” “盛盏清。” 盛盏清想看清救她的人是谁,眼前却被一团雾紧紧缠绕着,始终辨不清对方的脸。随即,前胸传来钝痛,耳边响起不合时宜的音乐。 “Somebody calls you somebody says/ 有人呼唤你,有人在说。 swim with the current and float away/ 趁着现在,快游吧,然后漂走。” 她没有漂走,只是被抛到天上,停留整整一天。 盛盏清缓慢睁开眼,清一色的白,劫后余生者对着飘忽的纯白纱幔看了很久,才找回意识。 病房里没有人,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八音盒。 她眼皮微微一颤。 江开进来便是这幅画面:她素着一张脸,耳边垂下一撂碎发,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黑的不纯粹,带点潦草的黄。 憔悴不堪的人,眼神失焦,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有棱有角的。 他走进才看清,她怀里抱着的正是让她涉险的罪魁祸首。 惊魂未定的心在一瞬间变成冷嘲热讽的腔调,“盏清姐真是了不起,对它比对自己的命还要珍重。” 他知道不该这样,可他忍不住。 盛盏清愣了愣,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地别开眼,想到什么,倏地抬头:“第一是谁?” 江开替她调好靠垫的位置,目光有些淡,心里又气又笑,都到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 见他不说话,盛盏清暗自揣测,安慰道:“没事,输了就输了,第二也挺好的。” 他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盛盏清一噔,心里冒出一个猜测,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没上场?” 江开垂眼不去看她,“肚子饿了吗?” 盛盏清急了,把他身子掰过来,其实没用多少力,是他自己转过来的,“是不是?” “是。”他低低应了声。 盛盏清肩膀忽然塌了下去,好半晌才有力气开口:“你疯了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是直播!你当着这么多人弃赛,后果是什么?” 被网友狙是最轻的下场。 录制中途弃赛,这代价可比舞台事故严重得多,一个没有职业操守,连对舞台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的人,以后谁敢用。 他抛弃的并不只是一场比赛,或许是整个未来。 盛盏清不知道现在舆论已经发酵到什么地步,但不论是“原创者冠军”还是“知南弃赛”这两条热搜都会让江开事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不是一个映像之作就能力挽狂澜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江开拿出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着,“你出事了,我还能心安理得地回去比赛吗?” 气氛陷入僵持,盛盏清盯他半晌,泄了气,“你离我远点。” 他手一顿,带着惩罚性地坐到床沿,眸光垂下来,“为什么?” “我会忍不住抽自己一巴掌。”她无可奈何地答。 说到底,都是自己害了他。心里这团火压不住,只能往自己身上烧,还能恩将仇报地引到他那里不成? 江开这才松散紧绷的神经,“都是小事,林哥会处理好的。” 小事? 盛盏清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深深吸了口气,背对过去,弓起身,宽松的病号服没能遮住她瘦削的蝴蝶骨。 江开收敛笑意,却在她转回身后,神色倏地柔和下来。 下一秒,听见她问:“我手机呢?”声音温温吞吞的。 江开一顿,脸不红心不停地说,“没看见,大概落在片场了。” 盛盏清不拆穿,撑起身子看他,“那行,你的给我。” 江开顿了下,把手递过去。 “……” 盛盏清忍了忍,拍开他的手,咬牙道:“赶紧给我。” 江开往口袋里掏了掏,装模作样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状似遗憾地说,“没电了。” “听着,我不和你生气,也不冲自己发脾气……”盛盏清深吸一口气,决定跟他讲道理,“这一切的前提,我得知道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祸是我惹下的,我不能把烂摊子交给你们。” 江开看她许久,拉住她的手轻轻往怀里一带,脸埋在她肩窝,“给你可以,先让我抱会。” 他的体温真实地顺着经络涌至胸腔,盛盏清胸口砰砰直跳,没有推开他,双手虚攥成拳,停在半空。 她想起了在梦里抓住她的那双手,一样的触感,温热带着些许濡湿,沁入五脏六腑的踏实。 或许不是梦。 她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得比清醒时还要明晰,是他失了分寸,慌乱无措地奔向她。 和梦里一样的声线,“盏清姐,我要是失业了,你会养我吗?” 他呼吸在她颈侧细致描摹,蹭得她有些痒。 盛盏清对他似真似假的问题避之不及,“行了抱完了。” 她揪住他衣服,用力往外一扯,“给我手机。” “真无情。”江开把手机递过去。 盛盏清接过,登上自己的微博账号,心头时冷时热,没多久,手心黏腻的全是汗。 事态的发展已经不仅是知南中途离场这么简单,江开抱着她的侧影被人拍到,经营销号添油加醋成“江开为爱弃赛”这足够博人眼球的话题。 果不其然,这条热搜从昨晚开始就稳居第一,知南的个人微博以及超话被一众pph占据,成了乌烟瘴气的八卦重灾区,此外也有不少网友在议论这传闻中的“爱”到底是谁。 知南的第一次直播再度被顶上来,视频截取了短短的几十秒,却足够引起轰动。 是他唱完《大千世界》后,回答网友的话——“在看我的缪斯”。 捕风捉影的流言在此刻瓦解,成为板上钉钉的实锤。 【笑死,原来本人早就承认了,偏偏那些女友粉还成天洗自家哥哥清清白白。伦傻逼粉丝哪家强,中国乐坛找知南/respect.jpg】 【不看不知道,视频还是几个月前的,合着两个人早搞上了。脑残粉们,麻烦睁大眼睛看清楚,你家哥哥是抱着缪斯离开的。把录制片场当成doi情趣宾馆了吗,一刻都忍不了?】 【这照片已经算是实锤了吧,不会现在还有人在给他洗吧?所以知南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比赛?瞎吹什么天才,还不是个失了智的周幽王。】 盛褒姒攥着手机,神色冷郁,显然气到极点。 “都这份上了,你还不澄清?”她缓和情绪后说,“林哥现在在哪?” 江开平静地看着她,“没办法澄清,在一定程度上,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盛盏清抿唇,“那现在怎么办?冷处理吗?” 她顿了顿,“算了,我来解释。” “现在所有人都在扒你的身份,你来解释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差别?”他不赞同地说,“况且盏清姐你现在只是盛盏清。” 不是Shadow。 说话没什么分量。 这些江开没有说出口。 他爱在她面前爱演戏,却不爱在别人面前作秀。对盛盏清的这些说辞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不想用虚假的澄清,粉饰太平的心思。 盛盏清抓了把头发,抬起下巴看他,“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被全网喷恋爱脑吗?”头昏脑胀的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空气静了片刻,江开忽然笑起来。 “怎么能算恋爱脑?”他没脸没皮的,还附带几分委屈,“准确来说,我这是单恋脑。” “……” 一句话堵得盛盏清哑口无言,静下心后,又觉得自己现在多少有点“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意味。江开怎么说也是映像的小太子,只要江家一日不倒,知南这个名字就不会彻底消失。 比起他,自己目前的境况才算艰难,网友扒出照片里的女主角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圈子待过几年,她深谙键盘喷子的杀伤力。自己倒没什么,比这更难捱的日子都过去了,可她怕身边的人会因此被拖累。 真是一团糟。 下午,傅则林来了趟医院,他为处理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见盛盏清无恙,在医院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回了公司。 临近黄昏,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 那人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江开以为是查房的护士,抬眼的瞬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结成冰,笔直地朝着门上的一小块透明玻璃而去。 乔柏遥大半张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大概是磁场不合,江开仅凭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认出。 盛盏清视线穿过江开肩头,遥遥定住。她眯了眯眼睛,在乔柏遥推开门时,倏地拉住江开的手臂。 “肚子难受。” 江开顿了下,怒气消散大半,“哪里难受?” “饿了。”盛盏清眨了眨眼。 “……” 他准备摁铃的手顿住,看了眼乔柏遥,打开柜子第二个抽屉,递过去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盛盏清垂眼一看,是她的手机。 乔柏遥拉开座椅,外套扣子解开两颗后坐下,一开口便是:“对不起。” 盛盏清手指轻轻一动,不避不让地对上他假惺惺的模样,转瞬捧着肚子笑起来,三声过后唇角倏然滞住。 “对不起?”尾音拉得很长,充满讽刺意味。 她早知道了这事的主谋就是乔柏遥,先是借陈蔓衣的手引她入局,再不费吹灰之力地让知南乖乖上钩,坐享渔翁之利。 现在又来假模假样地慰问一番,就好像他所做的所有荒唐事,仅仅可以靠这简单明了,世人最爱用的三个字,一笔勾销一样。 盛盏清冷笑,“说点人能听得懂的话。” “我没别的意思,”乔柏遥语气里多了点真诚,“我这次真的来看你的,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病严重到了这地步。” “……” “把我姐的东西还给我。”她不想再跟他废话。 乔柏遥敛了神色,“还给你然后呢?用陆清和,还是Shadow的名义将那些歌发表出来?” 空气沉闷,消毒水味在鼻尖流窜。 良久的缄默后,乔柏遥起身,边系纽扣边说,“你应该也知道了,网友已经开始扒你的身份。” 他轻扯了下唇角,“你觉得他们会扒到哪个地步,是到酒吧驻唱皆知南同事以及暧昧对象的盛盏清为止,还是CB主唱Shadow?” 盛盏清咬唇不语。 “我一直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愿意以Shadow的身份重新回到圈子,而是选择起点为零的素人盛盏清的名头。”乔柏遥背对着她问,“阿盏,你是不是怕了?” “我说的怕,不是怕自己洗不了抄袭的污名,而是——” “怕自己回不到过去的辉煌,也被扣上一顶‘江郎才尽’的帽子?” - 乔柏遥刚离开病房,忽然被人扯住领子,后背传来猛烈的撞击。 他半眯着眼,艰难喘了几口气,视野恢复清明后,忍着痛意微微扬起下巴,“还是忍不住了啊。” “乔柏遥,你也就这点能耐吗?”江开下颌紧绷,青筋脉络顺着脖颈而下,蓬勃的力量感蓄势待发。 “怪不得在CB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记住你,没半点实力,尽是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手段。” 乔柏遥脸色一僵,余光瞥见角落处忽闪的红外线,“现在见不得光的人应该是你知南吧。托你的福,阿盏也快过上人人喊打的日子了。” 江开拳头猛地挥过去,却在距离鼻梁不到三公分处停下。 打人和弃赛性质不一样,有监控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实打实的犯罪行为,没法洗白。 是非黑白,在他这种离经叛道的人面前不文一名,就冲着乔柏遥对她做的那些事,一拳已经够便宜了。 可他不能出手,他的阿盏压上自己的未来,就为了赌他一个“前程似锦”,他不能亲手断送自己的未来,更不能折了她的期待。 江开缓慢松开手,意味不明的目光短暂地在乔柏遥人模狗样的面皮上停留后,兀自嗤了声。 刚走出几步,一道影子飞快越过他,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哐的一声,回头见乔柏遥半截身子挂在排椅扶手上,嘴唇一片猩红。 乔柏遥抹开残留在唇角的血迹,磕磕撞撞地稳住身子,脊背抵在墙上,等眯眼看清对面的人后,低低笑了声,“这一拳替谁?” 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不紧不慢,许临越回答的语调也是不急不缓,“我妹妹。” 至于陆清和的帐,没法算,也算不清。 许临越取下银戒,撩起眼皮,在乔柏遥脸上停留几秒后,微微侧头,对的是监控探头的方向,掌风顺势带出。 “我和刚才那人不同。”许临越劲瘦的小臂锁住乔柏遥的肩,声音压得极低,眼里是呼之欲出的狠决,“我没什么包袱,想打就打,最多明天微博上多出一条热搜‘乔柏遥大明星在医院被素人揍了一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报警将这件事闹大,但是——” 他笑了笑,“你敢吗?” 乔柏遥故作平静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半晌挑眉笑道,“许临越,你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就跟个废物一样,一个无名无势的人,我要踩他轻而易举。” 江开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片刻,掏出手机,摄像头对过去。 卡擦一声,招来乔柏遥的注意力。 许临越纹丝不动,加大手上的力度,狠命扣住对方,眉眼却不似先前那般凌厉,疏淡到了极点,“要是被人扒出打你的就是你曾经的队友,你觉得那些看戏的会怎么想,估计到那时候,消沉两年的CB又该火一把了。” 乔柏遥厌恶CB,所有人都知道。人对自己厌恶的东西,总是避之若浼。许临越料定他不敢张扬。 江开淡淡收回视线,重新提上打包袋,走进病房,把餐盒摆好,盛盏清忽然问:“刚才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他若无其事地嗯了声,似是反问。 “乔柏遥前脚刚出,就噼里啪啦一顿响,”她眉头皱起,“你是不是打他了?疯了吗?这里是医院,到处都是监控,你不知道乔柏遥那小人……” 江开送过来一勺南瓜粥,盛盏清说到一半的嘴巴下意识张开,粥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他无辜地看着她,“盏清姐放心,我没打他,那种小人自有天收。” 盛盏清半信半疑:“刚才的动静又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白衣天使在清理垃圾。” “……” - 梵岚山,私人录音室。 夜色初显,星星点点的灯光镶嵌于孤山之中,远处漫开的灰黑色天际下高楼层层叠叠。 山上的空气比乌烟瘴气的市中心清爽太多,江开安静站在阳台吹了会风,抽出一支烟点上。 第二支烟快燃尽时,傅则林推开阳台门,见他懒懒散散地将右边胳膊搭在围栏上,指间的烟丝顺着火星徐徐升起。 像是刚洗完头没吹干,刘海长了不少,湿答答的一撮,蜷在眼角,略显倦怠。 傅则林走过去,顺手把放在桌几上的烟盒收进口袋,“年纪轻轻的,把烟当饭喂?” “我这不心烦?”江开揽了把湿发,视野开阔不少。 傅则林一阵好笑,“大爷,说这话前先摸摸自己良心,看它痛不痛。” 他一板一眼地数落起对方的罪状,“这两天,你要么吃要么睡,要么就忙着谈情说爱,端着救命恩人的身份趁火打劫,网上那些破事你有管过吗?你看看我这黑眼圈,都是替你熬出来的。” 江开侧过身,细细打量着他,半晌不咸不淡地说:“看样子是老了些。辛苦了。” “……滚吧。” 两人沉默了会,江开说,“网上那些人说着要一个真相,可什么是真相,无非就是他们想看到。”江开神色自若地捻灭烟,“既然他们想看,那就给他们看,到时候发条微博大方承认这事就行了。” “承认什么?弃赛这事几亿双眼睛盯着,需要你承认?”傅则林眼尾淡淡扫过去,“你要想说承认你和阿盏的关系……”他顿住。 “嗯?” 傅则林一躁,修养全抛脑后,“承认个屁?你和她有什么关系可以承认?男女朋友?你问问自己,你是吗?” “……” 靠。 没法反驳。 嘲讽完,傅则林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其实这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说的对,是该把真相告诉大众。” 既然弃赛事实已成定局,那就只能将舆论尽可能地往好的方向引导,让大众看清知南“弃赛”的苦衷,并不是网上添油加醋的“情到深处难自持”,而是“知南舍己救人”。 这招棋妙就妙在它由百分之百的实话构成—— 知南确实是为了救人才放弃比赛,而当时的盛盏清也确实命悬一线。 只要将这事实放大,舆论自然会将焦点转移到救人这件事上,而非抓着弃赛两个字不放,算是最大程度上的补救。 但不管如何,盛盏清都会受到牵连。被扒出身份是小,最严重的是连Shadow这个名字都无法幸免于难。 江开对待阿盏比自己的前途都重视,傅则林拿不准主意,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后,迎来很长时间的沉默。 “你说呢?”他看向江开。 江开避开他的视线,瞥了眼黑沉天色,“到饭点了。” “……”傅则林哭笑不得,语气有些无奈,“这都到什么节骨眼上了,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怎么想的。” 江开想起在医院和许临越的对话,扯起一个笑,“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傅则林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很明显这人是认真的。 “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三个月。”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兴致,“我只要三个月。” 作者有话说: 撒网达人江小开正式上线! Somebody calls you somebody says/ swim with the current and float away ——Agnes Obel的《Riverside》 我没标注的歌都是自己编的(忘记标注的除外^o^) 第40章 [VIP] 盛盏清做了全方面的体检, 没什么异常,隔天上午出院。 苏燃把车停到地下室,观察了下周围环境, 微信通知盛盏清下来。 没多久,后视镜里出现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那人越走越近,冲锋衣拉链滑到顶,高高竖起的领口遮住半边下巴, 深色棒球帽压住额头, 只有三分之一的脸露在外面。 养了两三天,气色也不见好, 白得跟团面粉似的。 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后,盛盏清系好安全带, 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表情有些冷。 苏燃启动, 一面分出半个眼神看向她, 笑说:“我来接你你就这么失望?快两天没见面了, 不说想我,好歹虚情假意地笑一个吧。” 盛盏清摘下帽子, 随意堆在大腿上,脑袋转过去, 目光笔直地撞上唇角弧度还来不及收回的女人,片刻冷冷嗤了声,“我脾气差,被人放了鸽子, 笑不出来。” 苏燃笑到不行, “行了, 收起你那张怨妇脸,中午我请客,你就放开肚皮吃。” 盛盏清敷衍地应了声,解锁屏幕,和江开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他半小时前发的:【盏清姐我临时有事,没法去接你了。】 一打开微博,就是明晃晃的八个字。 #宋姝发博支持知南# 这次她依旧没点开看,掐灭屏幕,手机甩到储物槽上,正巧这时,车转了一个大弯,白寥光线扑入眼底,刺得她眼睛微酸。 她眯了眯眼,视线转到边角处,突地一顿,在对方看过来前,迅速放倒座椅,棒球帽盖住脸。 苏燃在一边看得瞠目结舌,“你干什么呢?” 盛盏清用身体感知车辆移动的距离,慢慢直起身子,“刚才有狗仔。” 苏燃往后视镜看了眼,那人包得严实,行为举止也不见异常,她不说自己还真没看出来。沉默的间隙,忽而想起网上的腥风血雨,担忧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吃完饭再说。” “……” 心真大。 苏燃找了家人均过千的日料店,贵有贵的好处,加上工作日的缘故,人不多。 一到包间,盛盏清卸下帽子口罩喘气,刚整理完头发,帘布隔断倏地被拉开,她随手抄起棒球帽,用力朝头上一压,等服务员走后,才曲指往上顶了顶,露出一双带点烦躁意味的眼睛。 “阿盏,我怎么觉得……”苏燃斟酌着说,“现在的你,还没有当Shadow那会来得自由。” 盛盏清呼吸滞了几秒,手机递给她看。 #缪斯真实身份曝光# 【有一说一,这张脸换做是我,我也愿意当周幽王。】 【沃日,之前就有人扒出来缪斯是朝露的驻唱,还真是!小姐姐的表演我还去看过,实力挺强,真人比上镜还要好看。当时我还在纳闷,这颜值实力不出道真是可惜了。】 有网友又扒出知南几个月前发布的新专,作曲家一栏正是“盛盏清”。 【那张专辑里的歌我都循环了几十遍,撇开别的不说,旋律是好听的,人是真有才。我还专门考古去听了网红mumu在朝露的直播视频,不得不说,这姐的现场,稳得一批。就是不明白,这水平为什么不当歌手出道,非得做幕后。】 【那些替她惋惜的人,也不看看人家一场表演能赚多少,你一996的社畜又赚多少。这么圣母,也没见你有钱去巴黎啊。】 【一副狐媚子相!我看她是想出道当歌手想疯了!大伙擦亮眼睛好吗,她这分明是打算踩着知南的热度上位啊!】 一眨眼的工夫,转发量破十万,盛盏清的正脸照被P得五花八门。 苏燃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时候的事?我出门前还没这条热搜啊。” “就你刚才在开车的时候。”盛盏清若无其事地咬了口寿司,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平静地总结:“我这张脸现在就是个麻烦,能少见光就少见光。” 苏燃说得不错,Shadow活得都比她自在。只要Shadow的身份一天没暴露,她就能明目张胆地露出真容,不用像“盛盏清”那般遮遮掩掩。 苏燃把这件事全都归咎于乔柏遥,要不是那狗耍手段阴人,现在阿盏也不至于落到千夫指的局面。 她骂骂咧咧个不停,盛盏清在一旁默不作声,等她骂爽才说:“乔柏遥承认偷了我姐的原稿。” 苏燃愣了愣,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到底想干什么?继续拿清和威胁你吗?” 盛盏清几不可查地摇头,神色变得浑噩,“我想不通。” “什么?” “为什么阿姐留下这么多作品,没有将它们发表出来?”她看着苏燃说,“乔柏遥说的那些,我都去听了,虽说不及她的成名曲,但都称得上优秀,胜过现在乐坛上的绝大多数作品。” 明明能靠这些歌就能堵住“江郎才尽”的说辞,可她什么都没做,任由这些污名杀死自己。 是来不及,还是……有别的原因。 日料店离芦苇荡不远,经过两个红绿灯,再沿着天桥往下走一段路就到。 盛盏清让苏燃在车上等一会,独自去了芦苇荡。 她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见面时扯下口罩先解释了一句:“最近有些出名。” 他了然,见她神色凝重,问:“出名不算好事?” “对于那些想成名的人来说,当然是好事。”盛盏清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这,总有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感觉。” “你是觉得自己名不副实,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名,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沉默半晌,“大概都有吧。” “姑娘,”他笑说,“你太低估自己的能力了。” 她微滞,茫然地看过去。他淡笑不语。 临走前,他说:“最近一段时间,我不会过来了。” 盛盏清点头,没有询问原因。 他送给她的那把吉他,出自大师之手,全球只此一把,不提价格本身,光是拥有它所需耗费的人脉资源,就已经让大多数人望尘莫及。 这些他不提,她自然不会问。 有些关系,点到为止最为妥当。 - 送盛盏清送回公寓的路上,苏燃不放心地说,“要不你去我那住?你现在身份被人扒出来了,朝露是去不了了,没准公寓也沦陷了。” “现在还没到这个份上。”盛盏清打开车门,隔着窗户,弓身朝苏燃挥手示意,“别担心,有事会联系你。” 楼道隔绝大半的日光,落在地面的脚步声极轻,声控灯反应迟钝,灰蒙蒙的长廊像裹着一层黑纱,不远处一道矮胖身影纹丝不动地隐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 盛盏清脚步顿住,后背渗出虚汗,而后看见那人将半截身子往门上一贴,又站直,低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安全通道的门缓慢开了条缝,嘎吱声里,门缝渐大,盛盏清心口突地一跳,还没转过身,一双手猛地将她往里一带,动作看似粗鲁,却丝毫没有伤到她。 盛盏清节节败退,那双手牢牢钳制住她,将她后背摁在墙上。 理智终于回笼,随即而来的薄荷味将她嗓子眼堵住,她沉默地抬眼,对上江开鸭舌帽下的清亮双眸,只见他手指抵在唇上,轻轻嘘了声。 溽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手臂是自由的,却被他拉住环在自己的腰际,动弹不得。 男生修长挺拔,不像看上去那般消瘦,严丝合缝的距离将他身上的肌理纹路,细致地烙印到她的肌肤里。 “干什么?”盛盏清无声地问。 江开压低嗓子,每个字音被他拖得又细又长,“保护你啊。” 门后的脚步声渐渐淡去,盛盏清五感尽失,察觉不到在家门口前鬼鬼祟祟的那人已经离去,低声问:“还没走?” 江开低低嗯了声,下巴抵在她头顶,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才松手。 黑暗藏住了盛盏清烧得有些厉害的耳廓,她轻轻捏了捏,率先推开门,不冷不热地问:“你不是临时有事?” “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盛盏清总觉得他说的话都带点模凌两可的意味,像寻常关心,但又可以理解为在调情。 她扫他一眼,没说话。 门上贴着一张便签,盛盏清撕下,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眼。 “你好,我是楼下的新搬来的住户。您家地面漏水,渗到我家来了。这几天没联系上您,看到这条消息后,麻烦回个电话给我。”底下附带一串号码。 “……” 盛盏清微微侧头看向江开,皮笑肉不笑的,“保护我呢?” 江开的眼睛在稀疏的光影下更显黑亮,他无辜地摊了摊手,笑容里有几分罕见的吊儿郎当,“判断失误。” 刚进屋没多久,门铃响了,江开先她一步起身,朝猫眼一怼,开门。 盛盏清刚收拾完,抬眼就见江开迈着大步子朝她走过来,怀里一束玫瑰扎眼。 “你买花做什么?” “送你。”他语出惊人。 “送我干什么?”她如临大敌。 “出院不应该送花?” 盛盏清默了默,翻了个白眼,“谁出院送玫瑰?” 江开啊了声,“出院不应该送玫瑰?都没人告诉我。” 他嗓音低磁,又像清酒般清冽,细细品下去,又带点灼人的烈度,“那行,就当提前预约明年情人节礼物。” 盛盏清愣住,一时分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之言,总之搅得她心里的池水波澜起伏。 苏文秋的电话见缝插针地挽救了她的无措。 电话那头叫了声“阿盏”后,很长时间没有动静。 盛盏清耐心等着,对面的人支支吾吾地说,“阿盏,你爸他……” 话音止住,盛盏清顿了顿,问:“爸怎么了?” “没什么。”苏文秋避而不答,随便扯了几个话题搪塞过去。 盛家家境算不上殷实富足,但也达到小康水平。在盛家的那几年,盛盏清不用忍受大人为了茶米油盐酱醋的反复叨扰,也不用因成天穿着破破烂烂的毛线衫,而被穿得光鲜体面的同龄孩子笑话。 盛家夫妇在物质上的关怀,是她在贫瘠如洗的六年时光里,从未感受到的,但即便如此,她始终无法真正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馈赠。 她总会下意识揣摩他们的心理,惶恐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不恰当的行为,引来他们的厌烦,甚至是舍弃。 盛母年轻时担任过小学教师,有一段时间,盛盏清经常会去她任职的学校门口等她下班,那时候,她总能看到盛母和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起出来。 那女孩,笑起来比她好看,还比她乖巧懂事。 盛盏清心里害怕,可她不能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离开盛家,并非只有阿姐的原因,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逐渐压得她透不过气。 也因有这段谨小慎微的经历,盛盏清和盛家夫妇相处时的心思,被打磨得无比细腻敏感,对方稍有异样,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挂断电话,盛盏清犹豫了下,打开购票软件。 江开瞥到屏幕,微微皱眉,“盏清姐要去北城?” “回家看看。”她没什么起伏地回。 “我和你一起。”江开理所当然地说。 盛盏清跟他对视两秒,问:“你去干什么?” “见未来……” 她眼尾横过来,他及时止住话茬,稍顿后,无所谓地耸肩笑了笑,“旅游。” 盛盏清收回目光,继续浏览车票,头也不抬地说:“北城没什么好玩的,弃赛那事还没翻篇,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越城。” 空气静了不到半分钟,江开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到点了。” “什么?” “打开微博就知道了。” 盛盏清盯住他好一会,不安的预感越发浓烈,手指点开微博,眼睛像被扎进两根针。 脑袋迎来漫长的空白期后,她一字一顿地问:“你疯了吗?” 屏幕里是映像之作的一纸声明,言简意赅地表明了“未来三个月,旗下艺人知南将暂停一切活动”的立场。 结合江开和映像的关系,盛盏清没有理由不怀疑映像这个决定出自江开之手,但她没想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江开替她摁灭屏幕,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盏清姐,算上时间,我出道已经快两年。这两年里,我日夜连轴转,从来都没有休息过,所以……” 盛盏清偏过头,不露声色地看他。 “那就趁这机会好好休息。”他笑说,“北城人杰地灵,最适合修生养息。” “……” 盛盏清磨不过这狗皮膏药,只好让他同行。 两个人现在都处在风口浪尖上,没法堂而皇之地用自己身份证登记酒店,好在江家在北城也有产业,解决了没地方住的燃眉之急。 江开要了个套间,盛盏清把行李放下后,独自去了铃兰街。 门锁没换,钥匙她也留着,但屋里没人。她打电话给苏文秋,对方没接。 刚出院门,一道声音插进来,“你是盛家姑娘?” 盛盏清看她几秒,认出这人是谁,轻轻点了下头,“张婶,我爸妈去哪了?” “你爸妈没和你说啊?”张婶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妥当,这家父女冷战这么些年,平常哪还有什么交流。 她忙不迭解释,“你爸前段时间摔下台阶伤着膝盖了,你妈应该是带他去医院复查了。” 盛盏清好长时间没吭声,“严重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养几个月,就没什么大碍。” 话落,盛盏清的视线不经意间穿过张婶肩头,定在不远处的中年夫妇身上,突地一顿。 “阿盏,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苏文秋的声音率先响起,而盛明尧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 盛盏清了解盛明尧,他表面越是平静,心里的骇浪就卷得越高。 盛盏清上前搀扶,还没碰到他手臂,就被一把挥开。 从院门口到屋子里的这段路都没有人说话。 沉闷的气氛快要压不住时,盛明尧言简意赅地说,“退出娱乐圈。” 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打感情牌没用,还会消耗彼此所剩无几的耐心。 时隔多年,盛明尧又一次提起这个话题,盛盏清再傻,此刻也明白了她重新进圈这事没能瞒住,加上最近弃赛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无疑往盛明尧本就燃得旺盛的心上,狠狠倒了一瓢油。 事实上,盛明尧是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些事的。起因是隔壁张婶家的儿子喜欢上一个姑娘,对方是知南的粉丝。 为了投其所好,他就去把知南所有歌都听了几遍,有天偶然在作曲人一栏看到一个眼熟的名字。 起初他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直到这些天看了热搜,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心大嘴快,瞒不住事。铃兰街就这么大点地,没多久便传到盛明尧耳朵里。 盛盏清一瞬不瞬地盯着盛明尧,指甲不自觉嵌进皮肉。 她知道这是盛明尧留给自己的最后机会,过了今天,阳关道与独木桥不会再有任何交汇点,音乐和盛家也只能存在一个。 “不可能。”他态度冷硬,她只好以铁石心肠回应。 来的路上,她做足心理建设,不管盛明尧的态度如何,她都不能摆出与他誓不罢休的架势,她想同他和解,更想回到盛家。 然而再充分的准备,在事态真正爆发时,都会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玩笑。两个同样固执的人碰撞在一起,没有火花,只有能将自己砸到血肉模糊的陨石。 年少时,她曾为这段来之不易的亲情付出了太多的妥协,等到负面情绪积压过多,冲破临界值后,她恍惚意识到被困在盛家牢笼里的盛盏清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她得做回真实的自己。 可盛明尧需要的是一个安分守己,乖巧听话的孩子,她日渐放纵的言行举止在他眼里通通成为上不了台面的笑话。 盛盏清至今清晰地记得盛明尧在听到自己决定放弃学业后,紧绷的下颌线,额角凸起的青筋,通红的眼眶。 那时,盛明尧说:“盛家养不起你这大明星。” 而八年后的今天,他只说了五个字:“那就给我滚。” “爸。”盛盏清平静极了,目光笔直地迎过去,“在你眼里,是不是只要我没按照你们铺好的路走,做什么都是错的。” 就好像她是个欺师灭祖的邪祟,践踏着伦理道德,永远只会朝着歪门邪道而行。 苏文秋拉住她,低声恳求:“阿盏,别说了,我们改天再谈这事,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妈给你……” 盛盏清目光滑过苏文秋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硬邦邦地说,“改天是什么时候,都已经推迟了八年,再推,推一辈子吗?” 苏文秋讷讷地松开手,盛盏清不去看她泛起水雾的眼,哑着声音对盛明尧说,“爸,其实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盛盏清轻笑了下,“或者说,你根本不想知道,你眼里只有你自以为的‘为了我好’。我感激你们为我付出的一切,我也知道我就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非得让我在家和音乐里做出选择。” 沉默片刻,盛明尧冷冷看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从孤儿院里带出来。” 他的怒火烧伤了自己,转瞬又像冰箭一样毫无章法地扎到盛盏清心上,她难以喘息,刺穿她胸腔的箭却被滚烫的心融化,一点伤人的罪证都没有留下,只剩下逐渐冰寒的体温。 盛盏清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她早就被这迎头一击砸碎了分寸,“正好,我也后悔跟你走。” ——硬碰硬比谁更狠心,她永远不会输。 难堪,不可置信,心灰意冷,就这样揉杂到一个半路出家的父亲心上。 盛明尧气到极点,脖子胀得又红又粗,青筋根根分明。 盛盏清觉得要是他现在还能下地,早就冲过来抽她一巴掌了。 现实中,他随手抄起木柜上的奖杯,猛地朝她摔去,用坚硬的水晶代替柔软的巴掌。 有增无减的年岁,早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掏空了盛明尧的身体,短短三米间距他都没法掷准,盛盏清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奖杯却摔得四分五裂。 难得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她还能分出心思,往脚边残缺不全的水晶看去。 盛盏清记得很清楚,这是她在全市四科联赛获得第一名的证明。 盛明尧是个极其内敛的人,不爱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那年,她带着奖杯回家,他只是淡淡瞥了眼,然后才是象征性地夸奖几句。 苦心孤诣的讨好在那一刻化为无用功,说不失落是假的,当天晚上她失眠到凌晨三点,口渴起来倒水喝,客厅亮着一盏橙黄色的小壁灯,昏暗的光束扫过博古架上的全家福,柔软地包裹住沙发上脊背略显佝偻的男人。 他的手掌粗糙,指节粗大,隔着一段距离,盛盏清都能看到他手背掌心层层叠叠的纹理。 这双像砂石般粗砺的大掌,一遍又一遍,孤独地抚摸着怀中的水晶,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现如今,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被亲手自己砸碎,不带犹豫的。 盛盏清喉咙像被开水烫过,肿胀的水泡堵住她的嗓子眼,发不出一个音。 苏文秋终于回过神,连忙站到盛盏清跟前。她个子瘦小,挡不住身后叛逆的青松,盛明尧眼底的冷洌,更是放大了她的孱弱。 她的力量,无法和他们中的任何一方正面抗击,妄图息事宁人的心将她的身子强行掰了一百八十度。 “阿盏,听妈的话,你先走。”她推搡着盛盏清的肩膀,后者像木偶般节节败退,出了院门,心口的不适才得到轻微的缓解。 苏文秋胆战心惊地回到屋子,就见盛明尧跌坐在地上,捧着碎片,神色混沌,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走进,听清了那句话。 “都碎成这样了,还怎么拼啊。” - 盛盏清顿在墙根,沉沉吐出一口气,目光轻飘飘的,对上香樟树下有些单薄的身影。 一袭白色有几分眼熟,来不及细看,那人拐了个弯,消失在光秃不平的下坡路里。 日光照不亮的阴霾或许只能用尼古丁来麻痹。 她往嘴里塞了根烟,掏了半天口袋也没掏出打火机,便折了烟扔进垃圾桶。 这些年铃兰街的布局变化不大,岔口依旧多,盛盏清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年少时常去的便利店,店主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老伯。 他看她一眼,没认出她,报了个价格,一面把打火机递过去。 付完钱,盛盏清在门口安静站了会,烟头微亮的火星将她脑海里的昏蒙烧得一干二净。 她后悔刚才的反应太失妥当。 盛明尧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却一头撞在枪口上,非要把他刺激得六亲不认。 没准好好说,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掐灭烟,脚下忽然掠过一阵风,垂眼看去,始作俑者留给她一个花白屁股。 还没离家出走前,铃兰街就有不少的流浪猫狗,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未变。 只不过眼前这猫看上去有些可怜,后腿被人为地掰折,在半空跟着尾巴一起晃,剩下三条腿并行,一蹦一跳地拐进深巷。 它在湿热的巷子里回过头,附赠一声喵呜。 盛盏清莫名笑了笑,烟头远远一抛,天色慢慢暗下来,她原路返回。 隔着透明玻璃,盛盏清毫无征兆地看到了穿着白T的江开。 江开的出现,向她传递出几个信号:香樟树下的人是他,不久前的争执他全都听到了,他现在是为了她而来。 要他多管什么闲事。 盛盏清右脚刚抬起,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 ——盛怒之下的盛明尧的声音。 刻在骨子里的涵养,使得盛明尧说不出那些带祖宗又带生殖器的脏话,他这辈子说过最重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滚”字。 拖她的福,他今天还说了好几遍。 盛盏清自嘲般地牵起一笑。 小院种着几株玉兰,白色簇拥着垂在枝头,像被雪浸过一样,清冽的花香随微风荡漾开来,在鼻间缭绕不绝。 她一脚踩上圣洁的白色,转瞬听见江开的声音,和她一样固执,却比她来得沉稳有力。 “在您看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荒唐没有意义的,可我看到的是她手指被琴弦磨出的厚茧,没日没夜工作后白到不成样子的脸色,经常沙哑到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叔叔,她远比你想象的努力,也远比你想象的热爱音乐。” 她脚步倏地顿住。 里面的人还在说,“为什么她离开这么久了,还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等着她,等她带着全新的作品归来,等她再唱一遍《Bloom》。” “仅仅只是因为,她值得。” 他的嗓音不再是沁入心脾的清酒,而是喷涌的岩浆,将那些支离破碎的无情烧灼成灰烬。 “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配得上她获得的所有成就。” 空气在这一瞬间都朝着盛盏清挤过来,她粗粗细细地喘了几口气,忽然笑起来,轻轻骂了句“傻逼”,低头捻起花瓣,走出院门,后脑勺抵在墙上,望着头顶的天。 “值得”这两个字,她经常从江开嘴里听见,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第一次上了心。 一声微弱的喵呜,漆黑的小巷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盛盏清眼尾扫过去,它抬着那条被人打折的腿,踉跄地走向路灯撒下的那圈光明里,黑灵灵的眼睛看着她。 看我干什么? 盛盏清无声地问。 喵呜。 别看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比你幸运多了,我是有人爱着的。 她沉默地说。 喵呜。 张婶从小卖部回来,见她靠在墙角,心想准是又被赶出去了,便好心地提议:“盛家姑娘,要不要去我们家坐会?” 盛盏清跟她对视两秒,笑说:“不用,我有家。” 第41章 [VIP] 夜里的铃兰街没有白日的喧闹, 万家灯火都亮得悄无声息。 北城到处都是江河,盛盏清沿着江边走了会,收到江开的消息, 问她现在在哪。 她把定位传过去,对方回了个“ok”的表情,然后说:【别走开,我去找你。】 江对面有个摩天轮,硕大的霓虹招牌嵌在钢索中, 随着旋转的弧度, 影影绰绰。 盛盏清眯了眯眼,还没看清霓虹灯上的字, 横空出现一只手拦截她的视线,她眼里被雪一样的冰淇淋占满。 她倏地转过去, 江开额角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粗粗喘着气。 说他是跑过来的, 心里又觉得不可思议——冰淇淋是完好无损的。 “你去哪了?”盛盏清接过, 装作不知情地提了嘴。 江开顿了两秒, “随便逛了下。”转而问:“盏清姐,吃过饭了吗?” 见她摇头, 他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一面说, “正巧,我也没吃……我堂哥在北城待过一段时间,他给我推荐了几家餐厅,我们……” “江开。” 打断他说话的那人, 转了下手腕, 轻而易举地甩开他的手。 江开愣了下, “盏清姐,你怎么了?” 余光里,摩天轮的光还是很亮,盛盏清下意识看过去,意外的,这次她看清了上面的字,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后面接着告白常用的三个字。 盛盏清一直不能理解,“我爱你”这三个字为什么能这般轻易地被人说出口,阿姐说爱她,可最后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留给她,乔柏遥也说爱阿姐,转头就背叛了她。 直到现在,她对上江开盛着不安的眼睛,忽然有些懂了,这三个字代表了身不由己,以及不求回报的初衷。 想到这,盛盏清鬼迷心窍地问:“要和我在一起吗?” 江开不由一窒,“你说什么?” 盛盏清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微微抬起下巴,笑了声。 空旷的天,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垂在夜幕中的星月。 今晚的夜色很黑,零散缀着几颗叫不上名字的星。 黑到极致的夜像极了她今晚前的人生。 或许在很久以前,她并不是这样,那时的她像一张白纸,却被蜡笔涂上了满满当当的黑色,混沌覆盖纯粹,玷污了底图里的七彩梦境。 第二十三年,她不经意地回头,对上小巷深处,淅沥的檐下雨里,少年纯粹的目光。 第二十四年,也就是今晚,他替她揭开了潜藏在黑色蜡笔下的瑰丽世界。 就像在告诉她,你的人生不是非黑即白的,它丰富又绚烂,只是偶尔会被黑暗侵袭,黎明过后,你该有更加斑斓的光彩。 盛盏清又仔细回想起这些日子和江开的相处的点滴。 初见时,她自以为是地将自己视作猎手,殊不知恶狼早已披上绵羊的外衣,一步步将她圈进自己领地。 等到她无路可退,沉溺在他温顺的皮囊下,他才告诉你一个事实:看吧,你早就逃不了了。 算了。 逃不开,那就不逃了。 江开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瞳色深得像海,他的心里也像海浪一般,凶猛地撞击着礁石,在哗哗的水声里,听见她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不,我确实是喜欢上你了,也可能比喜欢要深一点。” 他彻底愣住。 盛盏清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你要问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你,我也没法说清楚。” 非得追溯起来,也许是在阿姐忌日那天,他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她身边,也可能是更早。宋姝的出现,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危机感,以及对一个人浓烈的占有欲。 二十几年来头一回经历这些,硬是拉长了她对待感情本就迟钝的反射弧,多亏江开今天那席话,才真正砸醒她。 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已经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喜欢上就足够了。 “我这人脾气不好,嘴巴也不甜,死脑筋不懂得变通,身上确实一堆毛病,不过都是些小问题,我今后也不会改。” 江开哑然,第一次见识到有人数落起自己缺点,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盏清姐,你……” “你先别说话。” 盛盏清急着性子打断,“不过你眼光挺好,知道我长得好看,唱歌也好听。” 她昂着下巴,傲气十足地说,“跟你倒还挺配……虽然我年纪大了你几岁,但我这硬件条件,你也不吃亏啊。” 江开静静听她说,“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她字句斟酌:“也不是让你和我锁死一辈子,可以先试一段时间,你要是不喜欢我了,看上宋姝还是别的书,我们就和平分手,分手后你也不用怕尴尬,一切就当没发生过,情侣做不了,同事还得做。” 江开哭笑不得,这都还没在一起就想着分手后的事。 他觉得自己多半是被喜悦冲昏了头,竟从这最不中听的告白里找到了甜到发腻的糖丝,像极他经常吃的水果糖,糯米纸融化后的味道。 沉默的空气让盛盏清拿捏不准他的态度,被迫离开CB后,做什么都变得小心翼翼了,现在连告白也是。 她摸了摸鼻子,避开他的视线,强装镇定地压实声线,“其实我也就随便一说,你要是不愿……” 江开冷不防地阻止:“盏清姐,比起我来,你真的一点耐心都没有。” 她木讷地啊了声,转瞬意识到他在嘲讽自己,眼尾一扫,却听见面前的小兔崽子又说,“你可能不知道。” 他刻意一顿,留下足够引人遐想的悬念,暧昧的尾音发酵在春末的晚风里。 等待答案的忐忑,在他柔软的语调里化为乌有,盛盏清脚尖往前挪了几公分,微抬下巴问:“知道什么?” 他一步步贴近她,其实也就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被他硬生生磨出十秒的路程。 耳边掠过一阵风,带来他的回答:“我惦记了你整整五年。” 他倾身,贴住她的唇。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盛盏清还是被亲得有些发懵,也可能是他话里的五年。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一个被生活推着走的人来说,五年可能胜过普通人的一辈子。 她的五年里发生过太多的事,阿姐离开,她代替阿姐成为CB新任主唱,退出CB,成为酒吧驻唱,再以全新身份签约映像之作。 可所有事情加在一起,似乎比不上遇见眼前人。 在她昏蒙的间隙,江开的唇已经离开,目光流连于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纤细浓密的睫毛,清邈泛着琥珀光泽的瞳仁,秀挺的鼻梁,恰到好处地柔和在一起,多一分显得冷郁,少一分又缺温良。 也或许因为这人是她,所以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完美的。 “盏清姐,能替我摘下眼镜吗?”他笑着问。 盛盏清不明所以,不解风情地打破旖旎的潮湿气息,“干什么?” “戴着不好亲你啊。”他嘴角的笑更大了。 这会说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 盛盏清忽然想笑,江开和她太像,不爱走寻常路,连回应告白也与众不同。 眼镜离开鼻梁后,江开微微眯眼,不知道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片刻,莫名其妙地来了句,“十二根。” 他解释,“你欠我十二次吻。” 盛盏清这才明白“十二根”指的是烟,而这“十二次吻”是她违背约定后的惩罚。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就知道我抽了十二根。” “十二根是我这些天抽的。” 盛盏清被气笑,戳着他的胸膛问:“你自己的帐,算在我头上干什么?” “你抽了这么多根,也没见你守约亲我啊。”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却用着委屈巴巴的腔调,“没办法,只能由我代劳。” 盛盏清无话可说,江开也没给她任何机会反驳,唇不由分说地压了过去。 月光是凄冷的,但她的唇很热,她的眼睛很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开想起苏燃说过的话:盛盏清有一身的公主病,却唯独没有公主命。 画面一转,是她失魂落魄地在自己腕上划下一刀,狼狈地蜷缩在黑暗里。 不该是这样,公主怎么能没有公主命? 江开敛起心思,认真又直白迎上她的眸子,“盏清姐,做我的公主吧。” “什么?”胸腔鼓噪的跳动声,削弱了她的听觉神经,盛盏清不确定地问。 眼前的少年不再是吻得她节节败退的野兽,而是翱于天际的鹰,他的翅膀刚健,他的声音比风自在。 像一缕永不消散的烟,缓慢又坚定地向上飘着,“我给你宠成公主啊。” - 饭是没法吃了,江开直接打车回了酒店。 一进门,盛盏清的唇就被堵得不留一丝空隙。 不再是轻描淡写的吻,寂静的空间处处能听见溽湿的啄吻声。 江开一手抬高她的下颌,腾出右手去解她的纽扣,徒劳无功后,索性抽出她的衬衫下摆,手掌直接往里钻,顺着凹陷的腰窝辗转一周。 衣服跟着月光散了一路,等盛盏清被抱上飘窗时,上身只挂了件歪斜的衬衣,肩带垂在莹白的肌肤上。 江开忽然停下,手撑在她腿侧,俯身看她。 盛盏清眼神迷离地迎上去,声音有些涩,“你干什么呢?” 不太清醒的意识,连尾音听上去都像在撒娇。 他连姐姐都不叫了,在她颈侧低低地说,“想和你在这做。” 江开的声音在她头顶压下,不带克制地化作绵柔的欲/念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盛盏清瞬间清醒大半,猛地回头看了眼。 二十六层的高度,整座城市一览无余,江边星火点点,高架上车辆川流不息,分明的层次感让喧嚣和沉寂得到中和。在这做,和在天上做有什么区别? “江开,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不行吗?”他懒洋洋地问。 盛盏清不自觉往下看,对比起来,他的语气举止倒丝毫不见急迫。 “行。”她咬牙满足了他无理取闹的需求。 所有的忍耐力在一瞬间荡然无存,江开的气息急而密,无孔不入地渗进她心里。 她愣愣地看着他。 夏日将至,他抓住最后的契机,不动声色地搅乱她未尽的一池春水,漾开的余波里盛满他的眸光。 不需要开灯,外面的灯火和彼此眼底的光足以映亮这片晦暗。 “江开,我问你件事。”她勉强找回声音,七个字说得磕磕巴巴。 江开敷衍地回:“你问。”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听见的《Bloom》是怎么回事?” 这事太巧了,她没法不多想。 他停下,抬头看着她,“是我让许嘉阳放的。” “为什么?” “为了让你记住那个晚上,”他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我。” 盛盏清心跳漏了几拍。 “就算你以后和别人在一起,我也要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忘记我。”他的坚定和狠绝不遮不掩地在这个夜晚倾泻而出。 这话她不信,“你能看着我和别人在一起?” “不能,”他不带犹豫地说,“你这辈子只能和我在一起。” 她笑得乐不可支,他却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堵住她的嘴。 爱和欲能让所有苦闷间歇性地消散,在这一刻,她无暇去考虑进退两难的未来,目光所及是他清隽的眉眼,凹陷的锁骨,匀实的肌肉,在碰撞中化为一道模糊的流光。 盛盏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飘窗被转移到床上,江开双肘撑在她两侧,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还没做出反应,倒是他先撤退,罩住她的腰际,陡然与她转换姿势。 “盏清姐,果然还是适合在上面。”沙哑的嗓音里情/欲不减。 盛盏清回过神,“嗯?” 江开提唇笑了下,从来没有见过的邪气出现在他脸上。 忽然他将她轻轻往下一压,先用嘴唇占据她的理智,才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她脸上罕见地烧起来,连同耳垂红得像一抹朱砂血。 那句话还在耳边,“盏清姐,你来睡我吧。” 作者有话说: 午夜场开始~今天就四千:) 盛盏清:赶紧买个除油剂给自己去去油吧 江开:? 第42章 [VIP] 江开醒来的时候, 身侧不见盛盏清。 客厅正对过去,是一个大阳台,门敞开着, 吹得两侧纱幔扑扑地响。 盛盏清斜靠在围栏上,姿态慵懒随意,单薄的深灰色吊带睡衣质感垂顺,贴着莹白肌肤,显得骨感清瘦。 天气算不上好, 没出太阳, 雾蒙蒙的肃冷隔断了底下的春日晚景,在这寂静里, 她指间烟雾缭绕,微卷长发忽而扬起, 眼神有些失焦,整个人被披上一层无关风月的朦胧美感。 江开走过去, 从身后环住她, 下巴抵在她肩窝, 柔软的头发此刻却像沙砾一般磨着她的脖颈。 盛盏清耐不住痒,稍微退开几公分, “痒,别瞎蹭。” 江开微微直起身子, 下巴换了个地,懒懒散散地停驻在她头顶,一只手还搭在她腰际,另一只毫无征兆地往她手上的烟而去。 “又抽烟。”刚睡醒的嗓音有种浅浅的哑意, 削弱了兴师问罪的架势。 盛盏清早有防备, 躲开他突然袭击的手, “抢东西呢?要抽自己去茶几上拿。” 江开没动,维持着同一姿势,半晌恍然大悟,“难不成盏清姐是想从我这骗吻?” “……” 盛盏清冷冷一笑,撤出他的桎梏,目光笔直地对过去,“你是觉得自己的血气方刚,不值得让我事后点根烟吗?” 她现在的姿态言行,莫名跟个油嘴滑舌的泼皮无赖一样。 而后泼皮无赖缓慢吐出一口烟圈,转瞬又像个风情万种的美人,眼尾往上一抬,“自信点,我还能再抽几根。” 这缕烟差点喷在他脸上,下一秒直接被渡进嘴里。 江开毫无准备,眯眼咳了几声,迷蒙的视线里,她笑得直不起腰,“弟弟就是弟弟,果然还是嫩了些。” 话一说完,手里的烟被人夺过,片刻唇也被重重地堵住,呛喉指数远高于方才她让人领教过的。 玩了波你追我赶的游戏后,江开忽然说,“盏清姐,带我去你学校看看吧。” 盛盏清面色一僵,“去那干什么?” 江开神色淡下来,不答反问:“不行吗?” 近半年相处下来,他看清了她嘴硬心软的本质,只要恰到好处地示弱,她总能妥协。 盛盏清确实没招架住,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眼底又湿漉漉的,看得她心脏砰砰直跳,很没出息地应了声,“行吧。” 嘴上答应了,但心里还是抗拒,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在酒店躲了几天,中途溜出门去了趟铃兰街。 家里没人,只能徒劳而返。 又过了几天,盛盏清以为江开忘了这事,心里防备渐消,却被他三言两语套出身强体壮的事实。 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陪他去一趟。 盛盏清高中只读了一学期,对那里的印象所剩无几,之后也没有多加关注,到了目的地才知道校址在两年前就已经搬迁。 相距三个十字路口,是她的初中母校。这些年,实验一中被隔壁新建的私立学校夺去不少生源,为吸引学生报考,周末对外开放,外来人登记后就能进去参观。 初三上午统一补课,整栋教学楼亮着光,路过荣誉墙时,江开突然停下。 盛盏清抬眼看过去,僵了几秒,皮笑肉不笑地说:“谁没点黑历史?” 实验一中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届中考状元都会被放到荣誉墙上“流芳百世”,当年盛盏清以总分第一的成绩为自己在这面墙上赢得一席之地,本来是值得骄傲的事,但现在她觉得被侮辱到了,就冲着挂在名字上方那张傻里傻气的照片。 学校对学生形象管理要求严苛,女生一律得留短发,刘海不过眉。 盛盏清骨子里的叛逆没能战胜一板一眼的校规,不情不愿地被苏文秋拉去剪了个极短的头发,露出一对耳朵。她嫌理发师剪的刘海丑,回家后跑到卫生间,直接给自己来了一刀,碎发被冲水马桶带进下水道,顺势带走她的美貌。 成品看上去就跟被狗啃过的西瓜没多大区别,所幸网友还没有闲到去扒她西瓜头的历史,否则又得被群嘲一番。 见江开掏出手机,手指轻轻滑动,镜头锁住她的黑历史,她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就要去夺。 始作俑者长得个高腿长的天然优势,手臂举过头顶,偏不让她抢到。 一来一去,盛盏清失了耐心,语调冷下来,“江开,我劝你好自为之。” 江开得了便宜还卖乖,弯腰迅速亲了下她气鼓鼓的腮帮子,跟她打商量,“那你选个,要哥哥还是照片。” 她愣了愣,赶在对方放出那段铃声前,回忆起他口中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是黑历史,谁还比谁高贵了? 盛盏清气到牙疼,冷着脸不想和他说话,忽然听见他轻飘飘地来了句,“不是很漂亮吗?” 盛盏清稍顿,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他黑亮的眼睛也被蒙上一层薄雾,仿佛自带深情滤镜,逼得你不得不去相信他的甜言蜜语。 她微微勾了勾唇,这才仔细去看十多年前的那张脸。 照片里的女生,青涩未脱,五官没有像现在这般立体,留有几分稚气,不笑时冷冷清清的,眉眼间的傲气初见雏形——越看越顺眼。 在她平缓下情绪的最后一刻,不经意地偏头,余光里出现一道略显佝偻的身躯。 似有所预感,这人也侧着脑袋看过来。 近半分钟的对视,盛盏清认出他是自己初三时的班主任。 他也认出了,上前笑说:“前不久我在路上遇见你妈妈,当时匆忙,没来得及跟她聊起你。” 说到这,他忽然看了眼旁边的男生,插进来一句:“这是你表弟?” “……” 盛盏清刚要开口,江开顺理成章地牵住她的手,“男朋友。”非得为自己正名。 班主任扶了扶镜框,象征性地夸赞了句小伙长得真俊,转而说:“算上日子,你现在也毕业了吧,大学在哪读的?A大?” 盛盏清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显露多余的表情。 班主任当她默认,“班上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你有那学习天分,当时我还和陈老师他们打赌,说你以后一定能考上A大。” 还想说什么,紧急电话进来,简单两句告别后匆匆离开。 盛盏清对着前面有些蹒跚的背影,晦涩地说,“不管是歌手还是学生,总有人夸我是天才。” 她表情淡下来,挫败又带着自嘲意味地笑了声,“但最后的结果是,我两个身份都很失败。” 之所以不愿意带江开来学校,无非是因为她早在心底认定了自己是个失败的学生,人很难勇敢地去直面自己的失败。 “要是我学习不行,没准我爸也不至于会这么反对我去走音乐这条路。”盛盏清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前提是,其他的路都被堵死,可偏偏上帝给我开了个学霸的小灶。” 这话换成别人说,多半带点自我吹嘘的嫌疑,放在她身上,落寞的意味更甚。 成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似乎是当时所有人为她规划好的理想之路,唯独遭她摒弃。 盛盏清跳上另一侧的矮墙,踩着脚底被学生划出的白线,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江开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索性举在半空,听她缓慢地说,“在我爸看来,搞音乐就是不务正业,是我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说到这,盛盏清像被抽走了力气,停下转过身,居高临下的视线里,江开脱下衬衫外套,环在她腰际,而后退开几步,朝她晃开双臂,“过来,阿盏。” 她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干什么啊?” “爸爸抱抱你。” “……” 盛盏清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将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过来,开开。” 他老老实实地走近。 她扬起手掌,“爷爷抽死你。” “……” 江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盏清姐,不和你闹了。”他背对着矮墙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下课铃声响起,陆续有学生从教学楼出来,往这边看了眼。 盛盏清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将腰间的衬衫系紧,身子贴过去,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纯白衬衫衣摆在风里微荡,留下清清浅浅的侧影。 盛盏清对照记忆中的影像,大致比划了下,“你头发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 “上次剪了个平头后,就再也没剪过了。”他偏过头,留给她一个利落的线条。 “盏清姐要是喜欢我之前的发型,那我明天就去找个时间剪了。” 盛盏清本来想说她每个都喜欢,反应过来又觉得矫情,改口道:“不用剪,就现在这样,再长些就去修剪下。” 江开笑着回了两个字:“遵命。”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侧,慢腾腾地补充一句,“抱起来也不扎人。” - 空着肚子逛了将近一天,晚饭提前到四点。吃完回酒店,盛盏清意外在旋转门旁看见了苏文秋。 这些年,盛明尧和自己不约而同地从苏文秋身上抽走了强硬,苏文秋被迫只剩下软弱。 可她就依靠着这份软弱,不断周旋于这对嘴硬心软的父女之间。 盛盏清得承认,要是没有她,这个家早就散了。 就好比现在,苏文秋能在暗潮涌动中,体面至极地递过去一节台阶,将几天前的不欢而散用谎言的方式掩盖过去。 “阿盏,你爸他腿伤严重了,你跟我回家看看吧。” 盛盏清知道苏文秋在说谎,可自己和盛明尧之间的矛盾,光靠冷处理是不行的,必须有人先做出妥协。 她踟蹰片刻,跟苏文秋回了盛家。 盛明尧正在书房,盛盏清敲门进去,起初两个人都冷着脸没说话,直到她一句:“我不会退圈。” 横窜在两人间的暗火,才倏地燃起。 “盛盏清!”盛明尧粗声粗气地吼了声。 看吧,当面聊不到三句,总得有个人先跳脚。 盛盏清是抱着服软的心来的,没法再和他正面较量,只能将他的怒意当成耳旁风,神色敛下来,极淡地说,“来的路上我妈和我说了,你不同意我进娱乐圈,说到底是因为我姐的死,你怕我走她的老路。” 盛明尧一怔,眸光凛冽几分。 盛盏清低低笑了下,接下来的话盛明尧不爱听,但她不能不说,她虚情假意地隐藏了本性这么多年,现在想说点实话。 “我姐死的这几年,你说我没动过和她一样的念头,那是不可能的。” 她撩起袖子,密密麻麻的伤疤堆垒在一起,成了一个人言不由衷的过往。 过去没觉得这些伤疤有多难看,直到和江开正式确立关系,在这短短一周内,她数次产生过想要抹杀这些痕迹的念头。在他面前,自卑似乎是轻而易举就能产生的情绪。 可让她失了骄傲的那个人,手掌一寸寸地抚过她的肌肤,含笑着说,“是玫瑰吻过了盏清姐的手臂。” 盛盏清心想,再丑也无所谓了,她得让玫瑰盛开的时间再长些。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刺眼的累累伤痕,狠狠地扎进盛明尧的肺腑,现在没有什么比呼吸更让他疼痛难忍的事。 “别说了。”他试图用一贯的低吼,阻断这场注定不欢而散的谈话,可等到这三个吐出口,却是双方都想象不到的无力,像他燃在指间的烟,轻轻用手挥一下,除了呛鼻的气味,空气里捕捉不到一点残迹。 他极低地重复了声,“别说了。” 盛盏清细细看了他几眼,从桌几的烟盒里倒出一根烟,不点,就那样含在嘴里,好一会才松口。 “最开始我也没想着去死,第一次用刀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姐她在做这事的时候,真的会快乐吗?” 她捻着烟,缓慢碾过那几道凹凸不平的伤疤,忽然笑了下,“快不快乐我不知道,但疼是真的。” 盛明尧眼皮微抬,视线悄无声息地跟着那根烟不断移动。 盛盏清缓慢说:“代替我姐成为主唱的那两年里,我身上没有多出一条伤口,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把日子过得太局促了,忙到让我忘记通过这种方式减压,可等我离开CB后,才想明白根本不是这个原因。” 她重新将烟塞进嘴里,打火机噗呲一声,袅袅白烟里,嗓音低而沙哑,“没有给自己一刀,是因为是我想好好生活了。我想让你,让妈,让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我姐能做的事情,我一样能做到,而且我要比她做得更好。” 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有一截摔碎在她大腿上,有点烫。 她面无表情地拂开,“可惜这种日子只过了两年。退出CB这一年,我还是没法理解我姐当初的选择,但不能否认,我已经被她影响,也开始学着她反反复复地,非得在自己身上留下点什么。第一次还能感受到痛,最近几次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盛明尧一声不吭地点上第二根烟。 “我以为我会熬不过去,可你看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夜幕低垂,雨丝绵延不绝,藏在繁茂枝桠里丝丝缕缕的亮色,微不足道地掩映在玻璃窗上。 盛盏清收回视线,“您说过,只要最难熬的日子过去,剩下的都算不上什么。” “所以,”她笔直地看向僵持在对面的人,“您没必要再怕了,都过去了。” 迎来漫长的沉默。 就在盛盏清以为自己等不来盛明尧的回应后,只见他沉沉地吐出一口烟,声音也很沉,“你走后,你姐来找过我一次。” 盛盏清陡然一窒,“什么时候?” 斟酌措辞的时间很长,“她自杀前一个月。” 盛明尧记忆犹新,那天下着雨,和自己女儿有五分相像的女人,撑着一把灰色长柄伞,从细细密密的雨幕中走来。 她和电视里判若两人,两颊瘦到凹陷,皮肤很白,高筒靴落在地面上,留下噔噔的回音。 他冷着脸将她拒之门外,出乎意料的,她一直沉默着没走,就好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 雨下到傍晚才停,终是苏文秋不忍心,不顾盛明尧反对,开门让陆清和进来。 陆清和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在茶几上,手指压住边缘,极慢地推过去,“这封信,麻烦您以后交给阿盏。” “你这是什么意思?”盛明尧皱紧眉头问。 “有些话,我没法当面和她说,只能写在信里。麻烦您替我转交,是因为我陪不了她多久,”她松松散散一笑,“不管现在如何,陪在她身边最久的只会是您。” 盛明尧眸光一凛,见她神色自若,找不到半点异样,觉得是自己多心。直到她自杀的消息传来,他才了然,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离开前,陆清和说:“您以后会明白的,阿盏和我不一样。” 盛明尧顿了顿,等他走出院门,氤氲的雾气里,她的轮廓消瘦又模糊,转瞬像阵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来干什么?”盛盏清哽着喉咙问。 盛明尧掐灭烟,什么都没有说。 盛盏清没再追问,而是说,“我和我姐不一样。” 回忆和现实重合,盛明尧猛地一颤,,耳边又听见她说,“我比我姐幸运,所以我不会走她的老路。” 盛明尧今天第一次直视她的眼,“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他在求一个不必要的保证——也是一个能让他妥协的体面台阶。 “如果有一天,我又觉得累了,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您。”她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到那时候,我希望您能拉我一把。天堂和地狱我都不想去,就让我踩着脚下这块地足够了。” 窗外雨声渐弱。 “去把你那……”盛明尧僵着脸色说,“男朋友叫进来。” 该说的话她都说了,心里迎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语气开始有点不正经,“怎么,您还想玩车轮战呢?” 盛明尧眼神又黑又沉,盛盏清撇撇嘴,“行。”她给江开发了条消息让他进来。 “你出去。”盛明尧点上第三根烟,头也不抬地说。 盛盏清:“……” 等人走后,盛明尧开门见山:“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一周前。”江开规规矩矩的。 盛明尧撩起眼皮看向对面有些无措的青年,真人比电视里更俊朗。 他嗤了声,“前几天还挺傲,这会怎么一副怂相。” 江开:“……” 盛明尧放过他,“几岁?” “二十一。” “嗯。” 这声之后,直到手里的烟燃尽,江开也没等来下文。 盛明尧忽然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信封,放到桌几上,“这东西你留着,找个时间给她。” 他解释一句:“她姐留下的,我还没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开垂眸,半晌才极低地应了声。 “我早就知道了。”盛明尧抽回目光,不咸不淡地说,“盛家这根绳,拴不住她。” 手指轻轻弹了下烟,“天大地大,该飞的还是得飞。” 离开盛家后,盛盏清在路上问:“我爸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江开与她对视几秒,一本正经地说,“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的声音囫囵在口罩里,闷闷的。 盛盏清勉强听清,翻了个白眼,“给我滚。” 雨已经停了,能见度依然低得可怕。铜钱黄的街灯笼下来,依稀照亮前面的路。 “他说你是风筝。”江开摘下半边耳带,口罩松垮地在风里荡漾,他的声音变得清晰了。 她稍愣,敛下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子忽而腾空,他的手牢牢钳在她后腰,裙摆顺着他旋转的脚尖,像盛开的白玫瑰。 而她,被动地成了停栖在玫瑰上的蝴蝶,于残枝玦月间,向着黑夜里独一无二的流光振翅欲飞。 “所以,盏清姐你飞吧。” “飞得越高越好。”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一更) [VIP] “弃赛”风向在江开离开越城的半个月后突变, 起因是有网友爆料知南的绯闻缪斯,患有和CB前任主唱陆清和类似的病症。 知南之所以弃赛,根本不是网上传的那样“情到深处难自持”, 单纯是发善心救人。 没有证据的传闻比想象中的威力更大,加上传闻中还出现了备受缅怀的“陆清和”这个名字,网友对知南的怜爱之心泛滥,不管真假,正向言论输出不断, 先前网暴过的那批人要么躺尸装死, 要么随大流同情一番,为数不多出来质疑的都被数不尽的浪花吞没在路上。 唯一不变的是, 盛盏清身上的“褒姒”标签并没有因此撕下,对准她的火力依旧凶猛。 说起来这事和傅则林, 乃至整个映像没什么关系。 知道盛盏清秘密的人少之又少,等到傅则林厚着脸皮问过前女友苏燃后, 才知道这条捕风捉影的流言, 就是盛盏清托人爆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 傅则林喉咙微哽。 盛盏清我行我素惯了,一向是他跟在她身后替她擦屁股, 哪像今天这般主动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独自承受这些侮辱。 傅则林知道这些天江开都和盛盏清待在一起, 本想从江开那探些口风出来,没料到打过去的电话是盛盏清接的。 “他把手机落在我这了。” 傅则林不疑有他,“那他人呢?” “跟我爸喝酒去了。” 几天前,苏文秋通过电话转达盛明尧想单独约江开来家里吃饭的念头, 盛盏清愣了好久才回神。 她一时摸不透盛明尧的真正意图, 等到江开喝个烂醉回来, 清醒后经她一番套话,才发现自己误会了盛明尧,对方的目的很纯粹,只是喝酒。 盛盏清语气很淡,像在谈论稀松平常的事,但仔细一听,话里蕴着不甚明朗的舒快。 傅则林没听出来,反倒被“我爸”这两个字当头一棒。他见过盛明尧几次,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难伺候”,只要听到娱乐圈这三个字,瞬间就能炸毛。 傅则林试探性地问:“你爸是不是知道你的事了?” 想来也是,圈里圈外就这么大,纸迟早保不住火,一烧就是满满呛鼻的灰。 盛盏清淡淡嗯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傅则林顿了几秒,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江开挺行啊,知道套近乎,说服你爸不再反对你待在圈子里。” 盛盏清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你想多了,他俩喝酒纯粹为了培养未来几十年的感情。” 两个人在一起这事,盛盏清只告诉过苏燃。苏燃不是大嘴巴,再者和傅则林早成了相看两厌的前任,不会将这事传扬出去,所以直到这句话前傅则林还蒙在鼓里。 傅则林反应过来,被两人的知情不报搅得心情复杂,沉默延续近半分钟,“是不是我今天不打这么一通电话来,你俩打算瞒我一辈子?” 盛盏清笑了声,满不在乎地挖苦道:“那就得看你这一辈子有多长了。” 就冲这她现在还能恶毒地跟他开玩笑这状态,傅则林明了网上那些言论是一点没伤到这祖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安稳降落。 “你俩打算对外瞒多久?” “再说吧。”她言辞含糊。 傅则林知道她已经不是三年前处事不成熟的Shadow,他尊重她的决定,便没再多问下去,半开玩笑地说,“我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一摊就摊上你们这俩成天只会给我找麻烦的兔崽子?” 盛明尧的电话在傅则林之后进来,看到顶上的备注,盛盏清恍惚片刻才接起。 显然喝了不少酒,盛明尧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沉冷,带点浮躁的醉意。 他言简意赅:“把你男朋友接回去。” 这些日子,江开三天两头跑去盛家,但喝到自己回不了酒店,还是头一遭。 盛盏清捏了捏眉心,头疼得厉害,拿上车钥匙,一路疾驰到铃兰街。 小巷逼仄,周末没人管理,两边停着不少私家车,把路堵得水泄不通。车开不进去,只好暂停巷口。 盛盏清到家的时候,苏文秋不在,盛明尧在自己屋,房门紧闭,一副谢绝见客的状态。剩下江开软趴趴地靠在沙发背上,眉眼被酒气熏红。 她敲了敲卧室门,“爸,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半晌,里面传来极沉的一声,“知道了。” 盛盏清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江开拽出盛家大门。见他安分不少,施加在他手臂上的力气卸下大半,哪成想他突然越到自己跟前,旁若无人地将嘴唇压上去。 这个点小巷冷清,很少有人经过,车就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停着,挡住热闹的街口。 饶是这样,盛盏清还是做贼心虚地推开了他,眼疾手快地从托特包里拿出口罩,大帽檐的渔夫帽,将他的半张脸藏住。 江开面上显露出几分不情愿,手刚抬起,盛盏清眼睛斜过去,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要是不想明天出现‘知南醉酒撒泼,当街与不知名女子亲热’的头条,就给我老实点别动。”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但左右没再抵抗,一路安分地被牵到副驾驶边上。 盛盏清粗鲁地将他塞进车里,放低椅背,又给他系好安全带,才启动。 沿路频频有自行车掠过,留下斑驳的轮廓。 一闪而过的光影让江开眼睛有轻微不适,他手臂支在前额,微微眯眼,仪表盘上的数字醒目不少。 盛盏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看什么?” “盏清姐。”他嗓音里含着不少醉意,听上去很闷,说出来的话却夹着不少刺,“你这车开得真安全。” 盛盏清顿了顿,听出他的意思,“市区有限速。” “北城市区的限速才20吗?” “……” 盛盏清怕他喝成这样坐车会不舒服,才将车速放缓到这地步,好心没好报,索性闭紧嘴巴,决定不和酒鬼一般见识。 酒店离铃兰街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车开到一半,江开的意识似乎清醒了点,拿起盛盏清放在扶手箱上的手机,解锁几次没成功。 盛盏清分出半个眼神,“这是我的手机。” 他低低哦了声。 “180202。”她不冷不热地说,“我的密码。” 江开手指颤了下,输入密码后,忽然问:“盏清姐,我能进你微信看看吗?” 他大胆到离谱的恳求,却意外得到她的应允,“看吧。” 盛盏清补充道:“别给我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行。” 江开嘴上答应得爽快,背地里调出照相机,对准自己的左手摁下快门,白皙修长食指上环着一圈定制版银戒,他在《原创者》舞台上戴过几次,但凡认真看过节目的人都知道,这是知南身份的象征之一。 江开重新打开微信,犹豫几秒后,侧对着盛盏清语焉不详地问:“能传张照片吗?” 心比天高的年纪,但凡有了点值得炫耀的资本,恨不得让全世界在第一时间知道。 盛盏清虽不是他的所有物,却是他多年求之不得的梦想。如今成了真,怎么舍得继续将它锁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但他又怕自己一意孤行的做法,会招来她的恼怒。 “不行。”昭然若揭的意图引来盛盏清的沉声拒绝,“现在还不是时候。” 类似的话,她这些天强调过不少次,道理江开都懂,但不代表会赞同她的做法。 他现在才明白网友抨击的“恋爱脑”到底什么意思,安在自己身上再恰当不过。 江开长长吐了口气,隐在空气里的酒味很快被窗外溢进来的风吹散,他极轻地问,“要到什么时候?” 盛盏清用余光瞥他一眼说,“我有我的考量。” 大概是被酒精麻痹了反射弧,静了老半会,她才听见江开问:“什么考量?” 前路红灯,盛盏清及时刹车挂档,手肘虚撑在方向盘上,掌心托住侧脑,见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顿时升起撩拨的心。 “我的心情。”方才驾车的紧张一扫而空,语调和姿态都懒懒散散的,眼尾微挑,将恶人形象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开眼神一下子暗淡,再次睁眼时多了几分猩红,醉态更甚,还漾着圈不易察觉的水光。 心蓦地陷下一角,“行了跟你开玩笑的。” 她收回装腔作势的姿态,“等这阵子的事全都翻篇再说。” “要是翻不了篇?”他眼睛雾蒙蒙的,一目了然的困倦,话里掩不住的空落。 “……” 江开的示弱永远带点死乞白赖的意味,可偏偏每次盛盏清都拿他没辙,只好给出确切时间,“一个月之内。” 这个回答不是江开想要的,但尚在忍耐范围之内,他眼神顿时恢复清明,浑然不见刚才的醉态,眼尾弯起,笑出满满的少年气。 光这一下,盛盏清就知道自己又上当了,自我轻嘲般地勾了勾唇。 她向来倨傲,在二十三岁以前,做任何事,总想分出一个胜负——直到遇到江开。 胜负的界定在他们之间变得模糊不成形,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在双方的不断妥协下,才转化为势均力敌的较量。 回过神来,身侧江开的气息有增无减,挂在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亦是如此。 盛盏清忽然觉得,如果她的对手是江开,输几场也无所谓。 - 三天后,两人回到越城。 车停在公寓楼下,手机铃声响起。 “你俩怎么回事?” 苏燃的音量很高,盛盏清拉开与听筒的距离,半晌才问,“你在说什么?” “你和江开怎么回事?” 盛盏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几天前告诉你的事,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她以为苏燃问的是她和江开确定关系这事。 空气静了一瞬,盛盏清又说:“行了,晚些我去你那一趟,不用你特地打电话来祝福。” 苏燃好气又好笑:“你铁树开花这点破事重要吗?” “……” “我问的是你和江开到底在步什么局,”苏燃冷静下来,“为什么乔柏遥会被映像签约?”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本来昨晚要更的,忘记定时了(我是傻子:) 十二点二更晚六点三更~ 第44章 (二更) [VIP] 公寓楼下的花坛在修葺, 旁边垒着一座混凝土小山,被倾轧得凹凸不平。 盛盏清望着那深浅不一的辙痕,直到眼底模糊成一片巧克力色, 才笼回神,眼皮突突跳个没完。 苏燃甩了条链接过去,标题醒目,和盛盏清听到的别无二样:乔柏遥签约映像之作。 映像之作还特地转发了乔柏遥的最新微博,传闻因此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江开是映像的小太子, 若说映像在决定此事前没有经过他的商议, 盛盏清非但不信,相反, 仅凭这事出现的时机,恰好在江开“被迫”暂停一切活动后, 巧合到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事的主导者就是江开本人。 而映像的这一系列操作, 就好像在向外界传递着这样一条讯息:乔柏遥将取代知南在映像的地位。 江开他究竟想做什么? 盛盏清沉沉吐出一口气, 转过头去, 江开的脸被隔绝在石墨色的单向玻璃里,连轮廓都辨不清, 但她知道这会他也在看她。 果然没多久,车窗降下, 江开大半张脸露出来,阴影覆在他脸上,放大长时间驾车后的惫懒。 他微抬了下眉,若无若无地问:出什么事了?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听筒里的女嗓和脑海里的嗡嗡声连成一片, 闹得盛盏清心烦意乱。 她看着江开, 意味不明地说:“这事我也想知道。” 掐断电话, 盛盏清大步流星地绕回副驾驶,车门被重重带上,目光凝过去,跟江开对视几秒后没沉住气,“乔柏遥是怎么一回事?” 她抱住双臂,故意摆冷脸给他看,江开脸上不见被质疑的窘迫,口吻轻松地说:“盏清姐都知道了啊,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狭小的空间跟着安静了会。 盛盏清冷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笑话吗?” 弃子的骂名不是这么好承受的,她早就见识过了。 她带着怒气的嗓音已经藏不住,江开却莫名觉得动听,眉眼松散一弯,认真跟她解释:“乔柏遥要名利,他的老东家给不了他太多,但这些映像都能给。况且乔柏遥不是觉得站得多高,就摔得多惨?他也是时候体会这种感觉了。” 盛盏清微怔,避开他直白的眼神,“我记得乔柏遥还在合约期内,违约金是映像替他付的?” 江开嗯了声。 盛盏清还想说点什么,被他轻描淡写的这声堵住,再说下去就显得矫情,她轻扯了下唇角,自动闭上嘴,却也不急着下车,懒懒靠在椅背上,偶尔斜过去一眼,雷打不动的架势。 差不多五秒后,硬邦邦地问,“违约金多少?” 她什么都可以欠他,这是身为女朋友的福利。唯独乔柏遥那些糟心事,安在他俩中间太膈应,所以这笔账必须得算清。 江开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半晌敛住笑意,神色诚恳地来了记灵魂叩问:“盏清姐,我说了你也还不起啊。” 她没羞没躁地来了句,“还不起,我肉/偿不行?” “行啊。”他应得大方。 盛盏清噎了噎,“想的倒挺美。” 等人走后,江开升上车窗,笑容陡然敛住。 刚才他还少说了一点,违约金并不是映像出的,准确来说,是用他在江氏的股份跟堂哥江瑾舟交换而来的。 这笔买卖折合成人民币来看,他算是赔了个血本无归,但从互惠互利的角度出发,他不见得损失惨重。 与其成天被江铎惦记着自己手上那点股份,倒不如提前转让给能将它的价值发挥到极致的人,两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 - 江铎不知道从哪听说江开回越城的消息,一连串消息轰炸过去。 这事就挺稀奇,江铎对他的态度一直是眼不见为净,直到江开瞥到墙上的日历,才想通这转变究竟因何而起。 上次在江家老宅,江老爷子仗着掌握财富的生杀大权,立下一条规矩:每个月江家小辈都得回自己亲爹亲妈那吃顿饭。 江开心里明白,这规矩就是给他立的,美其名曰培养父子之情。 这事和江铎下半辈子的财富密码有关,他没法不上心,威逼利诱轮番上阵,就为了让江开赴这趟培养不出丝毫父子情的约。 江开抽空去了趟澄阳别墅,路上有事耽搁,到江家时,饭菜已经上桌。 桌上两副碗筷,江铎和私生子沈言齐的,唯独没有他的份。 摆明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江开不甚在意,走到沈言齐身侧,弓身敲了敲桌板,却什么都没说。 沈言齐无措地看向江铎,后者拧了拧眉,刚要沉声斥责,被江开抢先:“爷爷让我到你这吃顿饭,可没说姓沈的也能上桌。” 话音刚落,沈言齐不等江铎给出反应,率先走到另一侧,佣人递上碗筷。 江铎吃了次憋,非得在江开身上找回点痛快,话题直接拐到最近的热搜上。 气氛越来越沉闷,像困着一道呼之欲出的惊雷,凝滞的空气终于被江铎一句“什么样的女人,也想从江家捞”割裂,轰隆的雷声一个劲地响起。 其余两人面色皆是一沉。 江开挑着碗里的米,忽而抬头,似笑非笑地说:“什么样的女人?有才有色,就是没钱没势?” 被这般绵里藏针地挤兑后,江铎脸沉到发黑,偏生没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了解江开,下一句无非是:“那你觉得我妈怎么样?” 关于李云枝的任何事,他都没法聊下去,中途撂碗离开。 江开这趟回来,准备把李云枝留在江家的东西全部搬到自己的住所,快走到二楼,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等等啊,哥。” 沈言齐不疾不徐地上了几个台阶,停在江开身侧,两个人个高腿长不相上下,仰视直接变为平视,“哥哥,合作吗?” 他语调慵懒随意,全然不见和江铎同在饭桌时的小心翼翼,反而因这声“哥哥”徒增怠慢和讽刺。 死寂的氛围在落地钟的摇摆声里,显得拖沓冗长。 这段不合时宜的沉默,给了江开足够的时间去捋顺沈言齐抛来橄榄枝,寻求所谓合作的目的。 要么为了财,要么为了情。 可惜江铎这人无情无爱,自私到了极点,沈言齐想从他身上捞点真情实感的父爱,无异于痴人说梦。 对于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言,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只有钱才能掩盖身份带来的自卑感。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算得清、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账,江开不仅不会拦,甚至巴不得沈言齐能去掏空江铎的底,明争也好,暗斗也罢,最好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好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享与江铎彻底划清界限的渔翁之利。 暗自消化完这简明扼要的五个字后,江开散漫地倚靠在扶手上,灯光切过他瘦削的侧脸,唇角跟着光线微微扬起,显出比对方还要漫不经心的骄矜。 “你想干什么和我没有关系,至于你想对付的那个人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目光轻飘飘地从上而下掠过,友情提示了句,“还有,我不是江铎那睁眼瞎,虚情假意那一套就别拿出来恶心人了。” 他收回沉冷的目光,往上走了几步,沈言齐的声音再度从背后亮起,凉飕飕的,像一群蚂蚁扛着碎冰茬在他脊背上缓慢爬行,“真的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吗?” 江开不爱听“哥”这个字,沈言齐偏要说出口恶心他,“哥,你可不能否认,我们是一样的,都是江铎养的狗。” 高兴的时候赏口饭,不高兴的时候就关在没有人知晓的笼子里任打任骂。 沈言齐神色寡淡如水,“狗可真是可怜,不管主人对他有多恶劣,它那颗衷心只会让它继续摇摇尾巴,死皮赖脸地求个恩宠。” 都把自己当成狗了,拿什么去赢? 江开讽刺地弯了弯唇角,曲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约莫响了十下,才听见他的声音,比寒霜还要冷冽,“你要是自己想当狗,就继续去他跟前晃尾巴,别用尝过屎的嘴在人前喷粪。” 沈言齐面色微僵,随即被他掩饰过去,“那就打个赌吧,我赌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当江铎走狗的命运,”他一顿,刻薄地笑了下,“因为你比我更需要他的爱。” 回他的是一个冷硬的背影,两秒后那人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不赌啊,真没劲。”沈言齐啧啧两声。 “不是不赌,”江开转过身,居高临下的视线扫过去,疏淡的声线随之而来,“是没必要。” - 整理完行李,江开收到盛盏清发来的消息:【给你个马上就能见到我的机会。】 江开愣了下,揣测道:【盏清姐来接我?】 一下子被猜到,盛盏清撇撇嘴:【你可真没意思。】 很快又回:【我在别墅区门口,这边不让停车,你赶紧从那破地方出来。】 盛盏清两手支在方向盘上,没多久视野里拐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摁了下喇叭,将那人的注意力引来后,降下车窗,伸出一条手臂,在半空晃了晃。 江开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拉开副驾驶车门,“这车是苏燃姐的?” “就不能是我新买的吗?”盛盏清不满地睨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对她“你现在都负债累累了,哪来的闲钱买车”的质疑,不再打肿脸充胖子,“我承认,确实是问苏燃借的。” 她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解开安全带,身子侧过去,目光长久地在江开脸上游离, “很好,这一趟没让你少鼻子少脸。” 江铎这狗东西,盛盏清不说知根知底,但也从傅则林那听说了不少辉煌事迹,知道他对江开做的那些狗逼事。 这世上最伤人的莫过于亲人二字。 于盛盏清而言,千万人的责难,不及阿姐的不告而别,也不及盛明尧一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从孤儿院里带出来”。 这些酸涩不堪的记忆,足以让她知晓此刻江开心里的伤。 即便他已经自我欺骗了一万遍,用“江铎早不是江开父亲了”这样的话麻痹那颗创痕遍野的心,也无法斩断血缘间的层层羁绊。用尽力气爱过的人,哪能这么轻易改口说不爱。 江开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后,变成:“我没事。” 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三个字顿时让盛盏清心软了大半,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在逞强,这种时候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 “要不要——”她手指轻点他的唇角,笑说,“接个吻?” 江开贴过去,吻轻柔地落在她眼皮处,一路向下,堵住她的呼吸。 密密匝匝的气息像野火燎原一般,烧得盛盏清心口有些烫。 车快开到小区门口,想到什么,盛盏清说:“我去买点酒。” “我去买。”江开戴上口罩帽子,让她把车停到路边。 人走出去没多久,盛盏清一抬眼,看见街角一道黑漆漆的影子,镜头对准他们的方向。 她脑袋倏地一转,看见江开隔着半开的车窗朝她挥了挥手,浸润在日色下的身影,干净又清爽,是她最爱的模样。 可能是心疼被江铎伤害过的江开,也可能是她骨子里的占有欲在作祟,她忽然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她的恋人。 盛盏清摁了摁额角,赶在江开进便利店前叫住他,喊的却是“知南”。 第45章 (三更) [VIP] 江开稍愣, 见她朝自己晃了晃手机,将到嘴边的询问咽了下去,掏出手机, 点开未读消息。 是一张图片,画面里男人的手指节匀停,白而薄的手臂上青筋血管分明,中指上的银戒闪着淡淡的肃清之意——是自己前几天用她手机拍的。 盛盏清:【我觉得吧~】 她故意卖关子,江开站在太阳底下, 耐心十足地等着她的后续。 没多久, 屏幕上出现一行字:【今天这日子不错。】 状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和图片组合在一起看, 其实不难理解。 江开先是脑袋空了一瞬,转而心跳没出息地加快几拍, 视线里是盛盏清笑得肆意张扬的脸。 他将所有欢喜锁死在躯壳中,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 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回了个问号过去。 盛盏清知道他在装傻充愣, 也不戳穿, 干脆利落地回:【十点钟方向,我俩被拍了。】 江开神经被这句话挑起, 余光不自觉往她说的方向瞟了眼,不着痕迹地收回, 揿灭手机的同时听见车里的人又喊了声,“帅哥。” 盛盏清下巴搁在车窗上,任由被风吹散的长发迷乱双眼,剪水双瞳最后弯成月牙。 她勾了勾手指, 端的是无赖的姿态, “你落了个宝贝。” 故作温软的嗓音从喉间溢出, 挠得江开浑身发痒,心口的欢喜再也压制不住,全化作推他往前走的动力, 他疾步如飞,不到两秒走到驾驶室旁,单手扶住车顶,半截身子探进去,重重吮住她的唇,是毫无章法的吻。 薄荷味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盛盏清只能不受控地给予回应,与他交换口中的溽湿,双手交叠缠在他后脖颈。 买酒这项工程推迟了十分钟才完成。 江开坐上副驾驶,塑料袋随手往后座一抛,摘下口罩帽子后,捧住盛盏清的脸,继续在她唇上辗转。 盛盏清被亲到嘴唇发麻,不满地推开他,拿出手机用屏幕照了照,唇角的笑来不及收回,模糊地投射在昏暗的光线里。 视线转回去,口红差不多全跑到他嘴上了,模样看上去比她还要狼狈。 盛盏清从扶手箱里抽出两张湿纸巾,一张递给江开,另一张在自己唇边揩了揩。 江开没接,而是等她清理完,把脸凑过去,修长指尖轻轻点着嘴唇,意思很明确:她挑起的火,得由她亲自熄灭。 她轻声慢笑,力度由小到大,最后就跟第一晚见到受伤的他时那样,发了狠劲地在他唇角用力一按。 招来一个无辜委屈的模样。 盛盏清目光投向斜对角,那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还在,开玩笑地说:“你说他还不走,是不是在等我们——” 她无声地张了张口:“车、震?” 这番露骨的玩笑话,让本就濡热的气息染上几分难言的暗昧,江开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下,白净的面容上一双眼睛黑亮清透,处处可见无害。 “他也不容易。”牧羊少年体贴入微地感慨一句。 盛盏清看穿他的意图,“想屁呢你。” 她点开手机,噼里啪啦地敲起来,一面说:“你不是想公开?现在发吧,抢在那些狗仔、营销号前,最好能把他们气个半死。” 两人离经叛道也不是一两天了,公布恋情也跟闹着玩似的,只管不计后果地先让自己爽一番,烂摊子全都丢给公司和傅则林处理。 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江开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五分钟也没敲出一个字,“文案要写什么?” 盛盏清忙着自己的事,头也不抬地敷衍了句:“随你。” “我没发过,不知道怎么发。” “……” 盛盏清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冷不丁笑了声,“把你手上的戒指给我。” 她手指纤细修长,戒指戴在她食指上空出不少,但她要的就是这效果,有对比才能显出差距。 镜头往左手一怼,随即点开微信把照片传给江开。 盛盏清懒洋洋地说,“送你一张配图,文案自己想。” 江开盯着那张照片笑了老半会,才重新点开微博,在他纠结文案的时候,盛盏清已经发了条朋友圈。 【捡到一只野猫。】 配图是江开的手。 没几分钟,眼熟的几个人纷纷在底下评论。 【阿利:盏姐,你手被门夹了吗?怎么变粗了?】 【贝斯手赵立回复阿利:我看是你脑袋被门夹了。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明明盏姐家养小野猫的手。】 【傅则林:?????】 【傅则林:完了,今天我是别想睡了。】 【苏燃:什么叫爱□□业两不误,不像某些人,为了搞事业,把女朋友搞没了,最后事业还搞得稀巴碎。】 【傅则林回复苏燃:某些人阴阳怪气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盛盏清赶在评论区沦陷为这对前任的战场前,果断退出微信。 这时,特别关注的消息从顶上弹了出来。 @知南v:他的蝴蝶回来了【图片】@szq - 官宣恋情后,江开时不时看一眼微博,祝福的评论不多,一片哀声载道。 不过输入“知南盛盏清”这五个字,底下就跳出一堆类似“知南盛盏清今天分手了吗”的ID名。 不光用户名里出现这些关键词,相关超话也在第一时间被网友建起。 来的大多是知南唯粉,以及知姝达理cp粉。 江开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这些是什么情况?” 傅则林百忙之中投过去一瞥,没忍住轻笑出声,故意消遣他,“能什么情况?说明你俩的恋情人神共愤呗。” “……” 见他面色沉到可怕,傅则林走心地安慰了句:“看开点,这事在饭圈太常见。就前不久选秀出道的那男团,你还有印象没?排名一宣布,立马就出现‘ateen今天解散了吗‘这些ID名。” 饭圈那些规矩江开确实不懂,经这般科普后依旧无法理解。 “都闲的慌?”他冷嘲。 傅则林好言相劝:“没办法,众口难调,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但感情是你和阿盏两个人的,网友经营的只是一个账号,真正的感情得靠你俩亲自维系……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别给自己添堵。” 当事人哼哼唧唧两声,低头点了支烟,把房间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傅则林最近在戒烟,闻不得这么重的烟味,上前夺过对方的烟,“江少爷,那您看这样成不?” 他揽下狗头军师的重任,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给你俩创个cp真爱超话,再买几万水军,给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充充场面,可行?” 沉默几秒后,江开哼了声,“也不是不行。”话里不乏勉强。 傅则林嗤笑了下,装的倒还挺像回事。 挖苦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位潜在影帝拧了拧眉,眸光由不可思议切换至冷郁凌厉。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和她还没有cp超话吗?”更离谱的事出现了。 傅则林还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没空陪他在这过家家,言归正传道:“《重组乐队》这块好饼你真要让给乔柏遥?” 《重组乐队》这档综艺五届下来,热度不减,翻红过不少回锅肉,对于现在势头正旺的乔柏遥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有理由相信他会凭借这个节目再度抬升咖位。 早在《原创者》赛制进展过半时,知南就收到了节目组邀约,即便后来映像宣布暂停他的一切活动,《重组乐队》那边也没有立刻放弃,但听江开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打算参加,甚至有将这个绝佳机会拱手让人的想法。 对象还是相看两厌的宿敌乔柏遥。 江开城府极深,傅则林有时也会猜不透他的心思。在盛盏清出事前,他向自己透露出的想法一直是:不管如何,他都得处处压制住乔柏遥。 现在倒像破罐子破摔似的,巴不得乔柏遥能再火一些。网上风向除了和盛盏清有关的,什么也不理会,一门心思往音乐里钻。 “送他了。”江开漫不经心地说,“既然花了大代价签下他,总得给他点他在旭东要不到的资源。” 傅则林微顿,隐隐冒出一个猜测,“你想玩捧杀那套?” 对方平静地将问题丢回去,“你怎么不说是骂杀?” 傅则林不说话了。 困意袭来,江开懒懒揉了下眼睛,想起什么,一派大爷口吻地吩咐道:“差点忘了,你找人把那分手超话黑了,看着碍眼。” “……” 傅则林啼笑皆非,“我求您看了吗?” - 两人在一起快一个月,还没正儿八经地庆祝过。 周六晚上,盛盏清约苏燃吃饭,为了避嫌,就没邀请傅则林,只是没想到,江开私下把傅则林叫来了。 这对前任一见面就掐,盛盏清早就见怪不怪,已经懒得调和,索性由他们去了。 酒灌得猛,加上傅则林酒量不行,这会有些上头,醉醺醺地拍了拍江开的肩,“以后有什么情感上的问题,就来咨询哥,包你俩天长地久。” 苏燃在一旁嗤了声,阴阳怪气地讽道:“现在这年头,没有金刚钻的,都能揽瓷器活了吗?给别人传授恋爱经验,也不想想怎么把自己作成狗的?” 傅则林意识尚在,勉强听出前任话里的意思,又掐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盛盏清有些头疼,恰好这时,苏文秋电话进来,给了她充分的中途离场借口。 接完电话,盛盏清在外头吹了会风,回来的路上,迎来走来一服务员打扮的女生,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盛盏清不自在地偏头别开目光,却在即将路过此人时,余光瞥见她手肘往上一扬,杯口倾斜,满满的红汤猛地泼了过来。 第46章 [VIP]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 盛盏清大脑出现一刹的空白。这短暂的昏蒙,让她无处可逃。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眼前一黑, 前胸后背传来重压,整个人被紧紧地梏住。 滚烫的温度尽数转移到江开后背,瓷实的闷哼在褊狭沉寂的过道里响起。 因他密不透风的保护,盛盏清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心却被烫得难受, 呼吸间, 尽是刺鼻的咸辣味。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发生,呆愣了足足十余秒, 才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 今晚店里人不多,没有往日的热闹, 瘆人的叫声尤为突兀,隔着门板传至包间, 没多久过道就围了不少人, 苏燃和傅则林也从包间出来, 看到这场面,不约而同地被吓了一跳。 女生眼妆花了一脸, 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哥哥,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了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开看过去,眼神冰冷彻骨。 只见女生颤巍巍地抬手, 手还没碰到他的背, 就被盛盏清一把甩开。 傅则林酒醒了大半, 见围观群众不少人认出知南,忙不迭给苏燃一个眼神示意后,率先把盛盏清和江开拉回到包间,苏燃很快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拽上始作俑者,关了包厢门。 这会江开后颈已经一片通红,鼓起的水泡骇心动目,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门后动静有增无减,不用想都知道又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加上最近私生话题频出,今晚这一出,无疑又是一个爆炸性的热搜。 照这情况,现在出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傅则林想起江开的室友许嘉阳,人是傻了些,好歹也是医学院高材生,处理这种程度的烫伤不在话下。 傅则林把大致情况讲了遍,许嘉阳请假从实习医院快马加鞭地赶过来,手上还提了个袋子。 女生哭哭啼啼个没完,盛盏清的情绪彻底崩不住:“你给我闭嘴。” “疼不疼?”在转向江开后,声音忽然变了调,又涩又哑,有种喉咙被点燃的烟头灼伤后的质感。 初高中时期的江开没少跟人打架,身上挂过不少彩,现在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觑了眼盛盏清,见她快要表现出一副“毁天灭地也要给他报仇”的狠绝模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还能忍。” 声音闷闷的。 这三个字的效果可比一个“疼”强上太多,加上他有意无意地软化语气,盛盏清的心顿时沦陷大片,与此同时,对女生的恨意加重不少。 在许嘉阳带江开去独卫处理伤口的过程中,盛盏清笔直地走到她跟前,将她下巴掰过来,腾出另一只手扯下她的胸牌,明知故问道:“成年了没有?” 她没收力,对方脸上出现清晰的印记。 被她这股狠劲吓到,女生方才泼红汤的底气霎时荡然无存,只能从嘴巴磕磕绊绊地颤出:“成年了。” 盛盏清依旧没松手,用力桎梏住她的脸,仔细看了看,神色越来越差,像浮着一层薄冰,寒气逼人。 “那可真是神奇,”她冷嘲,“怎么有些人年纪到了,发育得也挺健全,偏偏长了颗残疾的大脑。” 傅则林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眼睁睁地看着盛盏清将那巴掌落下。 女生哭得一抽一抽的。 盛盏清平静地看着她,“看清楚,这一巴掌是我打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看你不顺眼。” 处理完伤口不久,看热闹的人散得差不多,盛盏清不放心,开车去了附近的医院,苏燃留下处理烂摊子。 结束后,傅则林去缴费,盛盏清陪江开坐在排椅上等人回来。 江开手不自觉往后背探去,被盛盏清拍开,“瞎碰什么,再痛再痒也给我忍着。” 她迅速倾身往他后颈看去,被纱布缠绕的伤口溢出刺鼻的药水味。 她真是恨死了这些红色液体,以前带走了阿姐,现在又伤了他。 江开盯她几秒,咕哝了声。 手机在口袋震了下,远远看见傅则林回来的身影,盛盏清收回视线,走开几步,听见苏燃在手机里说,“餐厅经理的意思是私了,当然那女的也会被辞退。” 意料之中的答案,知南是公众人物,这种事情穷追猛打下去,对双方都不利,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私了。 盛盏清慢腾腾地转过身,眼神沉冷。 “私了?” “凭什么?” “凭她是脑残还是缺心眼?” 盛盏清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语速又快又急,三句话像弹珠一样啪啪落地,没有给人任何回应的时间。 “报警。”她冷着脸,一锤定音。 苏燃微滞,盛盏清向来高傲,很多事都上不了她的心,就算占着理,也只会冷冷一笑,用嘲讽和挖苦翻过这一页,像现在这般穷追不舍是闻所未闻。 “行,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前,苏燃应下。 傅则林坐到盛盏清的位置上,对江开说:“这几天,我去你那住。” “你来干什么?”江开莫名其妙。 傅则林跟他大眼瞪小眼近两秒,理直气壮地回:“你这样子,没人照顾你怎么行?” 江开弯了弯唇角,“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刚才她让我住她那里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傅则林冷笑,“在你眼里,阿盏是那种会照顾人的人?” 他又说,“还有,要是被狗仔拍到你俩同居了,别说今日头条,这一周的热搜你俩都得挂着。” 沉默片刻,江开淡淡地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我官宣了没有?” 傅则林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男女朋友同居这事是人类八大奇观还是十大未解之谜?”江开嗤了声,“那我回自己女朋友家住几晚,算得了什么?违法还是触犯伦理道德?” 说的还挺有道理,傅则林一时没话反驳。 江开眼尾上扬,“我倒希望能被狗仔拍到,省得到时候没料放给他们,明天营销号又是一系列‘感情生变’的传闻。” “……” 江开住在盛盏清公寓这事就这样定下,傅则林不放心,又交代了几句:“你最近注意点,虽然说你也不靠脸吃饭,但还是得好好调养,不该碰的别碰,省得到时候留疤。” 江开往盛盏清的方向瞥了眼,他记得她说过自己喜欢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男人留点疤,不行?”他疏淡地反问。 “行是行,”傅则林拿捏着江开的命门,意有所指地说,“但据我了解,阿盏更喜欢那种长得好的,最好还是那种皮肤细腻的男人。” “……” 江开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他,“刚才医生说的那些,你再和我说一遍。” 傅则林轻嗤,“瞧你那点出息。” - 江开早在火锅店时就被热气烘出一身汗,现在后背火辣辣的,裹挟着热流的夜风起不到半点舒缓的作用,又让他蒸了把桑拿。 他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没多久又出来。 刻意放大的动静,很快招来盛盏清的注意力,她的视线看过去。 江开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身上的每个细节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气里。 他皮肤很白,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瘦白,肩宽腰窄长腿,身上没有一点没有赘肉,筋骨挺拔,肌理紧实分明。 盛盏清心口突地一跳,单纯被他不穿衣服,故意对着自己卖弄风骚给惊的。 “盏清姐,能进来帮我洗一下吗?我怕打湿伤口。”江开停在浴室门口,用正儿八经的腔调问她。 “你别往后背滋水就行。”盛盏清极为冷淡地说,眼睛也不再往那处看,低头研究起药膏盒里的说明事项。 “哦。”嗓音像从鼓里透出来的,很闷很沉。 委屈巴巴的语气倒像是她欺负他了。 但仔细考究下来也没有差别,毕竟他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她总不能当个过河拆桥的恶人。 她刚抬头,江开后颈连到脊背处的纱布进入眼底,微滞后正准备改口,裸/男忽然又转过身,垂眸看向自己平摊在身前的手掌,语气极为认真。 “万一我没注意,拿湿的手碰自己脖子了怎么办?”他重新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盯住她。 “……” 话说到这份上,再犹豫就显得不尽人情,盛盏清起身,先江开一步进了浴室。 半晌,他跟进来,卸下最后一层束缚。 盛盏清僵着表情,避开他肩背处的伤口,大致淋了遍。 她神色缓慢松弛下来,关掉水龙头,胳膊支在玻璃门上,声音懒懒的,像是丝毫没有被引诱到,“沐浴露自己擦。” 江开做出缴械投降的手势,“没法擦。” 盛盏清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脑瓜,”你是伤了背,还是折了手?” 他眼睛氤氲着白寥水汽,雾蒙蒙的,甚至有些热,不着痕迹地化开对方心里坚硬的冰锥。 盛盏清拿他没办法,目不斜视地将挤压到手上的沐浴露,自下而上转移到他身上。 一系列操作不到五分钟完成,却让她心力交瘁。 沥沥的水声消停后,江开见她已经拿起毛巾,便主动弯腰曲背,湿漉漉的身子贴过去,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照顾”。 盛盏清被他软乎乎的态度折磨到没了脾气,像抹桌子一般,潦草结束。 小混蛋早就有了反应,眼神克制隐忍,晕开一抹猩红,用极为低沉的嗓音问,“盏清姐,我晚上睡哪?” “去我房间。”盛盏清视线放得很平,没注意到异样,把睡衣短裤塞到他怀里,提醒道:“穿的时候动作小点,别刮蹭到伤口。” 江开应了声,趁她背对过去,三两下套好T恤,“那你睡哪?” 盛盏清挂好毛巾,转头故意把问题丢回给他,“你想我睡哪?” “如果我想就能成真的话,当然是希望你和我一起睡,”他强调,“一张床,一条被子。” “……” 其实就算他不提,最后也会是这个结果。 盛盏清平铺直叙地看他几秒,轻轻笑了声,“行。” 她从阳台收回今早刚洗过的床单被套,利落地换上,江开才从卧室出来。 T恤轻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沾上水,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已经有半截呈现透明化,勾勒出精瘦的腹部线条。短裤下的小腿也是湿的,顺着脚踝往下,地板星星点点的水光。 江开拧开放在茶几上的矿泉水,喉结剧烈地滚动几下,幽深的眼神对上盛盏清遥遥投来的视线,平静地移开。 盛盏清走进他,察觉到从他身上透出来的寒气,脚步停下,脑袋微微后仰,皱眉道:“你刚才又去洗了遍澡?” 江开的背下意识绷直,罕见地感受到了痛意,“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这次倒是真情实感的。 盛盏清眉头越拧越紧,“知道疼了?”她恶狠狠地瞪过去,“再洗一遍,我看你脑子也能进水。” 江开自知理亏,很轻地狡辩了声,“要是不再冲洗一遍,刚才你就出不了浴室了。” 他眼神坦荡,说出的话却含着隐晦的色气。 盛盏清好气又好笑,目光在他肩窝流连片刻,又把嘴闭回去。 伤口碰水容易化脓溃烂,她狠不下心不去理会,解开他的纱布,重新包了遍。 整个过程,江开都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个音,直到盛盏清收拾完污秽,直截了当地起身离开,才听见他的声音。 “可惜了。”他敛下睫羽,怅然若失。 嗓音又沉又实,盛盏清听得清清楚楚,从储物间拿出的枕头,路过他身边,随口问了声,“可惜什么?” 江开跟她进卧室,唇角没绷住,话里话外都含着笑意,“伤口疼,短期内没法女/上/位。” 那三个字被他压得极低,大概是低着头的缘故,呼出的气息不偏不倚地落到盛盏清的后颈,激得她一阵麻意。 他总是这样,用最正经无辜的腔调,说着调戏人的诨话。 盛盏清自诩脸皮厚,但每每对上他,反倒是自己先有了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还成天想这档子事,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 她气不打一处来,把枕头丢到床头,手臂穿过他肩窝,罩住纱布,想要给他点警告,但又舍不得用太大的力,轻轻摁了下就收回。 即便这样,江开还是皱了下眉头。 盛盏清的脾气一下子又降下去了,主动给他台阶,“这些话是不是从傅则林那里学的?” 江开顿了下,见好就收地点头。 “被女朋友甩不是没理由的,”她冷哼一声,一板一眼地教育道:“你以后少和他待在一起,省得被教坏。” 今晚这遭下来,盛盏清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但心里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眼睛阖上又睁开。 “江开。”她抽出被他牢牢锁住的手臂,往他脸上戳了戳。 江开嗯了声,睡眼惺忪,攥住她的手,抵在唇边吻了下,意识清明不少,听见她说,“我睡不着。” 说完,抬脚在他小腿上轻轻踢了下。 这架势摆明了她睡不着,他也别想睡。江开固住她的腿,眼皮依旧撑不开,声音沙哑还带点嗔责,“那你想让我唱摇篮曲,还是《两只老虎》给你听?” “唱什么歌?”盛盏清蛮不讲理地扯了扯他的眼皮,“起来,聊个天。” 尾音落下不到三秒,整个人有种天旋地转的昏花感,江开将她压在身下,目光灼热。 室内昏暗,掩下一隅暧昧的画面。 “你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起来。” “……” 江开委屈地说,“我好不容易忍到睡着,现在又被你叫醒。”他握住她的手,一路往下,语气尤其正经,“这会是真起来了。” “我也没让你忍。” 孤零零的月光映进来,他眼睛又黑又亮,盛盏清忽然改口,“但现在给我忍着……我说真的,跟我聊会天。” 江开挫败地侧躺回去,盛盏清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关心了句,“还疼不疼?” 沉默两秒,江开极淡地说,“心里疼。” “……”狗屁。 许久不见动静,江开退开些距离,低头去寻她的脸,见她双目紧闭,郁闷地问:“不是说要聊天?” “你早就把天聊死了,还聊什么?”盛盏清眼皮不抬,“睡觉。” 江开闷闷地哦了声,将人抱住,半晌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伤口不疼了,一开始就不疼。” 盛盏清眼皮颤了颤。 “还有盏清姐,这是我的选择,你别多想。” 他语速缓慢,“一定要补偿我点什么,那就多爱我一些,但我不希望你对我的爱里掺进去任何一丝愧疚,你只管纯碎地爱我这个人就行了。” - 隔天,傅则林带来三个消息,陈慕华先前指明要和江开合作这事,终于提上日程,还有就是乔柏遥确定参加《重组乐队》,以及《天籁之合》节目组邀请江开参赛。 《天籁之合》也是一档竞技类乐综,参赛歌手将通过盲选两两配对的方式,组队改编经典歌曲。 傅则林觉得自己大概是最没有话语权的经纪人,一脸狗腿地对江开说:“去不去由你,当然我的建议是参加。” 这档乐综国民度极高,加上这季已经官宣的那几位,要么话题度高,要么有出圈的代表作。傅则林了解江开,遇强则强,不管最后成绩如何,对他都是一次很好的磨练。 江开没有立刻决定,“那边不急的话,给我几天考虑时间。” “行。” 江开最终决定参加《天籁之合》,盛盏清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江开刚从陈慕华的工作室回来,身上还裹着屋外艳阳天的热气。 盛盏清递过去一杯果汁,忙不迭问:“你今天见到陈老先生了,他……”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偶像,但江开替她完成了这一心愿,她还是忍不住激动,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怎么样?” 江开斟酌措辞,“非得形容的话,应该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强大”这两个包罗万象,足以满足盛盏清对偶像的所有幻想,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雀跃。 江开的视线从她脸上撤回,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今天和陈慕华的见面,确实给江开带来很大的冲击,除了对偶像才华的膜拜憧憬外,更多的为那张熟悉的面容。 ——他没想到陈慕华和在芦苇荡反复出现的那位老先生会是同一个人。 临别前夕,江开心里的疑问终究没能兜住,他百思不解地问:“先生,为什么是我?” 时隔多年,陈慕华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投下的两颗重颗重磅炸/弹,还都与他有关。 傅则林让他别多想,陈老先生一向惜才,想同他合作,无非是看中他的才华。 也正是傅则林这番话,江开才更想不明白。他身上有才子的通病,在自己专业领域多少有些傲,但这份傲在神话般的大人物面前不堪一击,无法让他相信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才学,能让陈慕华刮目相看。 话刚问出口,江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确定陈慕华有没有在芦苇荡发现过他,但陈慕华认识盛盏清,应该也知道自己和盛盏清的关系,那他做这一切的初衷,到底和盛盏清有多少干系? 江开不是爱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可一旦牵涉到自己在乎的人,那股执拗劲便无处遁形。 他撤下一切圆滑与虚假,诚恳地问:“我目前的实力,根本配不上您的期待,先生复出的第一个作品,应该是完美的,我不一定能达到您的要求。所以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会选择我?还是说,是因为她?” 指代不明,但陈慕华知道他说的是谁。 “类似的问题,你曾经问过我一次。”陈慕华清清浅浅地看他一眼,铺开崭新的宣纸,洁白的笔刷沾上混沌的墨。 话锋一转,“现在这社会,很难遇上合眼缘的,同时遇到伯乐和良驹更是难上加难。我承认,我会选择你,或多或少有她的关系,但归根到底,是你这个人本身说服了我。” 他在纸上落下一笔,再次突兀地转移话题,“你知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助手下意识以为陈慕华说的是当初那场让他失聪的车祸,面色一僵,只希望旁边这位被先生寄予厚望的小伙子,能有点眼力见,不该说的就闭牢嘴。 他的担忧显然多余了,车祸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江开还没有出生,加上这条新闻被人为压下,知情者寥寥无几。 江开心思深,但远不及陈慕华,一番对比下来,就是个涉世未深的青年,完全猜不透陈慕华抛出这个问题的意图。 思绪百转千回间,陈慕华已经摘下助听器,左手背在后腰,头也不抬地说,“我曾经盲目地相信一个人,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在资本横行的时代,不需要我的帮助,就能发光发亮。” 他疏淡地扯了下唇角,“可惜,这颗星还没发出最亮的光,就陨落了。” 江开垂眸看去,纸上只有一个字。 ——“影”。 笔锋苍劲,力透纸背。 陈慕华抬头看他,笑着说,“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得辛苦你替我瞒一瞒了。” -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盛盏清不由偏头看他,察觉到他的走神,曲起手肘撞了张他的小臂,“你想什么呢?” 江开不躲不闪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陈老先生跟我提到了你。” 盛盏清愣住,“怎么还有我的事?” “他听过《予歌》,托我转告你,这首歌的完成度很好。” 她唇角快要压不住,装腔作势地卷着头发玩,“还行吧。” 江开没忍住笑了下,被盛盏清抓了个正着,笑意止住,横起眉毛质问道:“你笑什么?” 她想起一件事,转而硬邦邦地问:“你知道宋姝也会参加《天籁之合》吗?” 盛盏清真是烦死了这人,怎么到哪有她,跟屁虫都没她这么黏糊。 “不知道。”江开没骗她,吸引他参赛的是节目本身,至于其他人全都与他无关。 盛盏清低低应了声。 江开歪过头,忽然笑得没个正形,“盏清姐,你又吃醋了啊。” 她顿了好几秒,坦然承认,“是啊,我挺烦她的。”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宋姝也不见得多待见她。 或许宋姝自己还没察觉到,她看江开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那里簇拥着蓄势待发的一团火,欣赏有余,情欲未满。 江开目光灼灼,“盏清姐。” 他很轻地笑了声,“我这人很拗,只要彻彻底底地认定了一个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所以,你没有必要再担心什么宋什么姝的。” 一字一顿地,非得让她听得清清楚楚,“我已经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 傅则林:风评被害~微笑.jpg 第47章 (一更) [VIP] 沉默的空气在两人间流窜。 盛盏清笑了笑, 捧住他的脸,刚想亲上去,见他眼神清澈透亮, 反倒让她升起恶趣味,大拇指食指分别摁住他嘴角,往上一提。 “开开。” 在给他的建模脸上凹出几个不同造型后,盛盏清幽幽道:“找个时间,把我的行李搬到你那去。” 得知盛盏清搬家, 还是搬到江开住所后, 苏燃吃了一惊。 “之前不是不同意吗?” 盛盏清用牙撕开包装袋,含了口冰棍才说, “他这里录音设备好,环境也好, 对我创作有好处,傻子才不搬过来。” “少来。”苏燃笑着拆穿, “在我面前还装呢?承认自己情难自持就这么困难?” 盛盏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笑弯眼睛, 勉勉强强地应下她的话,“行吧, 我承认,我爱他爱到难以自拔了。” 没羞没躁又没个正经的话, 苏让燃无语了老半会,刚想说什么,对方忽然转变语气,“私生那事, 说实话, 我到现在都有些后怕。” 盛盏清顿了下, 抽出纸巾揩了揩滑到手腕处的奶油渍,低低地说,“燃姐,我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清楚我这个人,除了我姐和我爸妈的事,很少能影响到我的情绪,还影响了这么久。” 苏燃换了只手拿手机,随后轻轻嗯了声。 盛盏清说,“我不确定我对江开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就是觉得,如果不随着自己的心走一次,我以后会后悔的。” 今天的冰棍似乎化得特别快,奶油一个劲地滴落下来,盛盏清撇撇嘴,扔进垃圾桶,走到流离台边,把手机夹到耳后,打开水龙头一面说,“虽然我这次回家跟我爸保证以后会好好生活,但以后这事谁说的准?我承认,我没法如他所愿过好每一天,只能尽力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过,能少留下遗憾就少留。” 水声戛然而止,苏燃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有些沉,“你说的我懂了,你能喜欢上一个人,我确实为你高兴。” 她压低音量,“但姐作为过来人,得提醒你一句,喜欢可以,爱也可以,但千万别被他拿捏得死死的,爱到抽不出身的那个人才是输家。” “你想多了。”盛盏清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我有那分寸,况且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才是被拿捏得死死的那个。” 说到这,她将嘴角得意的笑容放大,“你是不知道,他这两天多听我话,你说的情况根本不存在。” “那就好。” 想起一件事,盛盏清犹豫着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开好像在瞒着我做什么事。” 苏燃觉得她多虑了,“人家怎么说也是圈里的人气歌手,虽说现在被暂停活动了,但也没闲到成天和你窝在一起,什么事都不做的份上。更何况,创作歌手忙着创作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创作是正常,放着家里的顶级设备不用,三天两头跑到映像给艺人提供的公用录音室里创作,就不正常。 这事盛盏清没提,而是说:“当初我问他,为什么要让乔柏遥进映像,他也只是含糊一句……所以,我现在心里挺没底的。” 如果说江开想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让乔柏遥感受她曾经遭受的所有痛苦和骂名,似乎不太现实。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乔柏遥盗走了陆清和的作品,更别提坐实他盗用抄袭、名不副实的罪名。 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后,盛盏清实在想不到江开还会采用何种方式,让乔柏遥回到他该在的地方。 停顿片刻,苏燃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说白了,你现在就是在担心江开而已。我倒是觉得,你想太多了,他怎么说也二十几岁,心里还没点分寸吗?” 挂断电话,盛盏清从浴室洗漱完出来,看见江开站在餐桌旁边忙活,径自绕过他,驾轻就熟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 投在柜门上的阴影阻拦了她拧瓶盖的动作。 空气静了片刻,莫名的心虚油然而生。 “就……”她喉咙滑了下,把水放回去,“拿出来看看。” 话音刚落,她想起自己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同苏燃保证:她断然不会被江开拿捏得死死的。 脸疼。 耳边撩起一阵轻风,是江开伸长手臂,穿过她的肩窝,将冰箱门合上。 盛盏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头看见他从架水杯上拿下浅粉色杯子,往里倒了半杯水,修长的手指环住杯身,杯柄的方向对着她。 她接过喝了口,水还是温的。 算了,脸疼就疼吧。 - 盛盏清新歌完成大半的时候,公司对江开的一切活动限制结束了。 越城的天气怪异,冬天比别的城市凛冽的多,湿冷刺骨。但一到夏天,就变得又干又燥,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人成了笼子里的肉包。 最为炎热的时节,演艺圈炸出一条重磅消息,给夏日烈火又添了一把柴火。 时隔近三十年,陈慕华老先生以作词作曲皆制作人的身份,带着全新作品卷土重来,合作的对象还是备受争议的天才歌手知南。 这条热搜很快盖过#乔柏遥确定参加《重组乐队》#。 盛盏清先点开热搜第一,听过歌的网友都留下了一致好评,只有少数几个pph在评论区跳脚。 【只有我觉得这首歌不好听吗?】 这条评论直接成了黑子的团建基地。 【加一,不明白那些粉丝在尬吹什么,现在网上那些口水歌都比它有旋律内涵。】 【这种没有职业素养的歌手,建议永久封杀,盖棺直接出殡吧!】 搬弄是非、为黑而黑的言论层出不穷,饶是盛盏清见惯了这种场面,这会也被激起生理性不适。 没过脑直接杠回去,发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切号。 【卧槽!这是活的嫂子???】 【这算女朋友亲自下场怼杠精?@知南,你好大的福气!!!】 【kdlkdl!高举我“盏南色”cp大旗不动摇!】 没几分钟,江开从映像回来。 盛盏清凑过去,环住他的后腰,又踮起脚尖,往他脖颈上蹭了蹭。 这种行为对于她这种鲜少会主动的人来说相当怪异,但已经不是第一次。正如苏燃所言,这是她特有的示好方式,喜欢拿脸蹭人脖子。 等她松开后,江开转过身,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平静地看她,“又犯什么错了?” 盛盏清笑眯眯地将手搭在他肩上,“这不想你了。” “两个小时前刚见过。”他忍着笑。 “感情淡了是吧。”盛盏清戳着他心窝子,冷着脸地说,“现在都已经觉得,两小时不见无所谓了是吧……” 仗着江开舍不得回嘴,她胡搅蛮缠地说了一通,心虚劲过去,又变回冷冰冰、叫人高攀不起的性子。 江开笑了笑,俯下身子吻她。 “你用大号替我怼杠精这事,林哥已经在处理了。” “……”这狗,果然都知道。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 他突然停下,盛盏清偏头问:“但是什么?” “光蹭脖子是远远不够的。”江开笑着点点嘴唇,意有所指地说,“盏清姐,自己来。” - 半个月后,《天籁之合》官宣全体阵容。节目组在第一期节目播出前加了个衍生show。 借着“知姝达理”的热度,节目组有意将知南和宋姝分到同一组出场。表演过后,还有个人采访。 补完妆,距离采访还有一段时间,工作人员陆续离开,脚步声消失后,公用化妆间恢复沉寂。 宋姝从梳妆镜里看向背对着她的男人,不需要阴影修饰的轮廓已然分明,眼窝深,鼻梁高直,皮肤在灯光下白而清透,不动的时候,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理石雕塑,被冷硬沉郁的美感包裹。 她眼神在一个人的暗潮汹涌里疯狂绞动,半晌平静地开口道:“你和陈老先生合作的新歌,很好听。” 她的声线不像盛盏清那般,被烟酒浸染到有些哑涩,相反干净清冽,像泉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又带点吴侬软语的轻清柔美。 极其优越的嗓音条件,也足够勾人。 只不过江开忙着和盛盏清发消息,一时没察觉到她在和自己说话。 盛盏清:【听林哥说,你待会还有个采访?】 江开先回了个“嗯”,又甩了个520的红包过去。 盛盏清被他的骚操作整得有些懵:【说吧,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江开笑着敲下一行字:【我估计还要一段时间,辛苦女朋友姐姐再等一会了。】 女朋友姐姐这称呼怎么听上去这么奇怪。 盛盏清抓了抓脖子,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装模作样地回过去两个字:【行吧。】 而后,她装作不在意地问:【现在化妆室就你一个人?】 江开下意识抬头,在梳妆镜里撞进叶语秋意味不明的眼睛里,他稍顿,对视两秒后,坦然收回。 【宋姝在。】 他松了松眉眼,赶在对方炸毛前补充:【我和她隔着一大段距离,盏清姐不信的话,我拍张照片给你。】 盛盏清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查户口无异的行为,和平日里大方的做派极其不符,咬着吸管在屏幕上飞快敲出一行字:【没必要,我只是随口一问。】 过了几秒:【当然,能少和她交流就少些。】 江开摩挲着手机边缘,忽然笑出声。 不带克制的声音在清寂的房间格外突兀,宋姝落在手机上的手指不自觉僵了一瞬,不知道今天第几次抬眼往梳妆镜瞧去。 算起来,她和江开因为合作的关系,见过不少回。在她的印象里,他待人客套疏离,挑不出差错。就像橱窗里的模特,虽说精致,但没什么生活气息。 大概只有他认定的人,才会让他流露出现在这般真实的情绪,比如他唯一承认的女朋友盛盏清。 江开发过去“好”的同时,听见宋姝对着空气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今天你那助手……” 说到一半,她改口道:“不,应该是你女朋友,她没陪你一起过来?” 江开轻轻皱了下眉,不紧不慢地说,“哦,她在地下车库等我。” 他报了串车牌号,懒散地觑她一眼,“你要是想找她,就按这个号码找。” 因他的不走寻常路,宋姝沉默了足足五秒,才笑说,“我不认识你女朋友,为什么要去找她?再说,我这么突然上门,你就不怕她误会。” 半晌的寂静,江开头也不回地说,“你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 他冷冷清清地扯了扯唇角,“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看她吃醋。” 作者有话说: 晚六点二更~ 第48章 (二更) [VIP] 宋姝愣了下, 跟着笑起来,笑容很淡,转瞬即逝。 江开懒得去猜宋姝的心思, 正好这时工作人员敲门进来,递过去一张纸,纸上罗列着采访会被问到的各种问题,让你提前准备好答案的意思。 他大致扫了眼,意兴阑珊地放下, 拿起手机, 准备给盛盏清打通电话。 见他起身,宋姝倏然敛下神色, 提醒了句:“待会你可能会被加问……和恋情有关的问题,最好现在准备一下, 否则到时候不好应付。” 江开扣紧纽扣,极淡地回了三个字, “没必要。” 宋姝余光一路追随着他离开化妆室, 然后才缓慢收回, 低头自嘲般地笑了声。 宋姝的采访在江开之前,循规蹈矩的几个问题下来, 谈话方向逐渐偏离中心。 “你知道网友给你和知南起了个cp名吗?” 宋姝顿了两秒,被枣红色唇釉浸染的笑容无懈可击, “知姝达理是吗?我有看到过,玩笑归玩笑,还是希望大家能把握住度。” 她直视镜头,带点调侃意味地说, “我孤家寡人惯了倒没什么, 但知南和我不一样, 他已经就名草有主了,要是玩笑失了分寸,我怕她女朋友会吃醋。” …… 采访结束后,经纪人问:“你没事加那个问题干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反对和知南捆绑在一起?” 这种访谈和综艺性质差不了多少,都会提起准备好剧本。加上他事先打过招呼,节目组不会太为难人。出乎意料的是,宋姝非要在采访最后加上这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当她经纪人多年,他深谙她说一不二的脾性,像今天这般打破自己的原则,倒是头一回见。 宋姝沉默一路,经过江开说的那辆车时,脚步倏地顿住,状似无意地往车上看了眼,里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改主意了。”她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你说的对,炒cp和谁不是炒,如果能……” “如果能什么?” 她摇头,“没什么。” - 一周后,《天籁之合》预告片同采访一起放出。 这是继上次主题曲合作后,知南和宋姝的第二次同框,“知姝达理”cp粉欣喜若狂,纷纷从玻璃渣里捡糖吃,同时又和“盏南色”cp粉在微博豆瓣两大平台明争暗斗。 两方人马铆足了劲,以至于cp超话排名时不时发生变动,帖子数成倍增长。 当天晚上,盛盏清去了趟“朝露”,乐队那几人正围在一起,大嘴叭叭地说个没完,话题中心人物构成稳定的三角形。 阿利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快飙了一地,“要我说啊,宋姝可比盏姐温柔大气多了,知南最后选她我也能理解。就冲着这张照片,这两人要是没点啥,我还不信了。” 他声音没有收,盛盏清听得一清二楚,面无表情地环胸站在一边,眼底的寒气愈积愈重。 小柯左右眉毛轮番上阵,疯狂给阿利提示,作死得差不多后,阿利才反应过来,傻愣愣地转头,大片阴影罩在脸上,就挺瘆人。 “继续说。”盛盏清笑眯眯地看着他,“千万别停。” 阿利挺直腰杆,转而义正词严地说,“我以前怎么都看没出来知南是这种人!” “哦?”盛盏清不露声色,“哪种?” “……”刨根问底有意思吗? 阿利求助般的眼神扫向其余几人,小柯他们皆是很没义气地挪开眼。 大眼瞪小眼近半分钟,阿利敲着桌板,涨红着脸说:“不守男德的人!都有女朋友了,还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盛盏清:“……” 苏燃在旁边没忍住噗的一声,招来阿利一肚子苦水没法泄的憋屈表情后,好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阿利接收到信号,卡着小柯脖子,一路挟持他离开休息室。 前几天,休息室装了个大投屏,画面瞄准的是酒吧舞台盛况,投过来的画面和音质特别清晰,就跟身临其境一样。 “我新找的主唱,你觉得怎么样?”苏燃托着下巴,看向屏幕里扶着麦克风的帅哥,懒洋洋地问。 说是询问,话里不乏得意和炫耀。 屏幕里的人年纪很小,差不多二十上下,嗓音和长相都极具辨识度,盛盏清看着有些眼熟,搜肠刮肚一番,恍然道:“这人我见过。” 苏燃差异地哦了声,坐直身子,显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就去年见过两次面。”盛盏清顿了顿,“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博睿面试结束,经过天桥遇到的,当时觉得他挺有潜力,没想到被你招进来了。” 她嗤了声,意味深长地觑着苏燃,“你最近的眼光变好了,一连挖到两个宝贝。” 苏燃点破她的言外之意:“我怎么感觉你夸我是其次,主要还是想王婆卖瓜一回。” 盛盏清笑笑,没说话。 这首歌结束后,苏燃不动声色地偏过脑袋。 见她低垂着眉眼,光影明昧间,整个人静的像是一幅油画,色调柔和明朗,却被说不出清冷和压抑支配着。 苏燃关了声音,手肘轻轻碰了下她小腹,“还在想宋姝那事呢?要我说,你也别太担心了,网上那些事都是夸大过的。我看得出来,江开这一颗心早就给了你。” 盛盏清摇了摇头,“不全是……这段采访你看过没有?”她调出视频给苏燃看。 苏燃扫了眼,直接摁下锁屏键,“热搜挂了这么久,怎么会没看过。” 她翻了个白眼,“亏我之前还挺喜欢她,这段采访真的让我幻灭了,说话茶里茶气的,估计平时没少拿碧螺春漱口。” “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盛盏清略过她这段有失偏颇的发言,重新解锁屏幕,快进到最后两分钟。 算是宋姝的独白:“我见过知南女朋友几回,真人可比照片里好看太多,她的歌包括网友上传的现场我都听过……我非常喜欢她的唱腔和曲风,总能让我想起我曾经的同事,Shadow。” 苏燃看了前半段,就被恶心到摁下撤退键,自然忽略了这条关键信息。 现在被单独拎出来看,不免吃了一惊,兀自揣测道:“你觉得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盛盏清不确定地摇头,“我不知道。”她有把之前偶遇宋姝的那段经历,大致跟苏燃提了下,“上次也是这样,她问我是不是Shadow。第一次估计是试探,但这回我没法确定她是不是有意的。” “你之前在光年的时候,有和她面对面碰上吗?”苏燃眯眼说:“如果是这样,认出你也不奇怪。” 盛盏清还是摇头。 她很少去公司,每次去还都是全副武装,除了乐队那几人和公司领导以及经纪人,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见她这般肯定,苏燃心里冒出一个猜测,恰好这时,盛盏清也把脸转了过来,对视几秒,异口同声地说:“乔柏遥?” 空气静了一瞬,盛盏清凝神道:“不对,撇开他和宋姝到底有没有过交集不说,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单纯让宋姝拆穿我的身份?他要是想拆穿,光凭他自己或是继续利用陈蔓衣就行了,为什么非得再找别人。宋姝又何必淌这趟混水?” 苏燃作为过来人,对她天真的想法不甚赞同,冷不防调出知南和宋姝的同框照刺激她。 盛盏清垂眼看去,眼皮直打架,一面听苏燃说,“这难道不算理由?你这小破脑袋瓜成天想一堆有的没的,怎么就想不到点子上?女人间的敌意需要理由吗?况且你俩还算的上是情敌,这层关系难道还不足够让她鬼迷心窍,被乔柏遥随便摆弄?” 盛盏清被堵到无话可说,只得把罪都推到没到场的江开身上,“果然,男色误人。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周幽王那卦的,净干些烽火戏诸侯的傻事。现在看来,这还是个男甄宓。” 苏燃啧了声,把话题掰扯回去,“宋姝要真看上了你男人,估计不会坐以待毙,没准已经没少和江开透露你那点底。” “那她找错人了。”盛盏清笑到不行,眼神还是冷的,“我那点底,我男人早知道了。” 苏燃明知故问:“那今晚你那跟屁虫男人,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这会正和那姓宋的吃饭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回。 苏燃的猜测只对了一半,宋姝是告诉了江开“盛盏清就是当初因为抄袭事件主动退圈的Shadow”这条信息,只不过,是江开主动问的。 《丹青落》播出后,收视一路飙升,打破了水果台近五年的收视纪录。剧方抓住知南和宋姝的话题热度,抱着试试的心态邀请知南参加庆功宴,哪成想,他还真答应了。 江开发自内心厌恶这种应酬,庆功宴过半,找了个借口,独自去阳台吹了会风。 灯红酒绿的夜晚,对面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地立于江边,偶尔划过一艘邮轮,滚滚浪潮打破被封印已久的江面。 一支烟的工夫,身后传来阳台门被拉开的声音。 来人敲着高跟鞋在他身侧定住,余光里出现一袭红裙,似火在烧。 裹挟着燥热的夜风将她身上的香水味带过来,江开避之不及,不露声色地退开些距离。 他重新掏出一支烟,单手围住,将夜风阻拦在外,也顺便避开了她推至面前的酒杯。 大概过了半分钟。 “是谁告诉你——” 他懒懒抬眼,目光似冰箭,穿透层层烟雾,笔直地朝着妆容精致的女人而去,“盛盏清就是Shadow?” 身后喧嚣的环境,衬得江开的嗓音更加清淡凉润。 风是热的,跟前的人却冷到彻骨,宋姝几不可查地一颤,生出临阵脱逃的念头。 骄傲却将她的双脚钉在原地,她只能站直身子,后背的蝴蝶骨招摇夺目。 气氛冷却近两分钟。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宋姝重新主导话语权,“一个不存在的第三者,还是我确实知道盛盏清就是Shadow。” 她看似将问题甩回给他,实际上已经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出了两个答案。 ——她知道盛盏清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会知道这个秘密,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江开不信,针对的是第二个答案。 但他没有追问到底,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随后轻轻掸了下烟灰。 宋姝的疑虑并不比他轻,从江开的只言片语里,她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信息:盛盏清和Shadow间的隐秘关系,他是知情的,或许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正因为如此,宋姝才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还会选择和盛盏清在一起。 一个满是黑料,遭到圈里圈外唾弃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记忆被他吐出的烟圈骤然拉远,宋姝想起经纪人的话:“你骗不了我,你对知南是不一样的。” 她也没想着要去骗他,她确实喜欢知南,只不过比起喜欢和爱,更多的是惺惺相惜的欣赏。 这种复杂的情感,她在Shadow身上感受过。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莫名情感,逃不开他们属于一类人的事实,彼此都有着相似的孤傲,同时又将自我厌弃和怀疑埋藏得极深。 即便她再不愿意承认,但事实证明,在Shadow抛弃一切消失后,这份欣赏不可避免地被她转化成恨意,只能通过卑劣的手段释放出来,也就是饭圈所谓的脱粉回踩。 只不过她没料到,自己后来喜欢上的人,喜欢的却是带走她美好幻想的Shadow。 “你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宋姝音量低了下来,“像她这种人……” “她这种人?”江开顿了顿,撩起眼皮看向她,“你指的是抄袭,还是用不正当手段挤走前主唱陆清和?” 他眼神幽深,看得宋姝整个人发紧,“这些和我有关系吗?”语速缓慢,尾音拖得很长。 沉默半晌,宋姝面色也冷下来,“你也是原创者,抄袭这事有多严重,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是挺严重的,但这妨碍我喜欢她爱她了吗?”江开故意这么说,姿态也吊儿郎当的。 宋姝面露惊诧之色,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你想说什么?”这一刻,江开提唇笑了笑,痞相尽露,“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何止不一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说的对,像我这种原创者,最烦抄袭那一套。” 江开摁灭烟,不冷不热地说,“但人都是双标的,只要牵涉到自己在乎的人,你就别想着和我谈三观。” 宋姝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木着脸任由时间不声不响地流逝。 应对这种场合,最好的办法是及时止损,但现在的情况比想象中的更复杂。同等执拗冷傲的人撞上,不会有一方愿意主动退让,往严重了说,这两人非得争个鱼死网破。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开漫不经心看了眼宋姝,片刻冷然地说,“这几年娱乐圈的风气好像一点没变,但凡牵涉其中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 他的声线像冬天里的雾,冰冷,飘渺。 宋姝抿唇不语,江开没有再分给她半个眼神,目光清寂又冷漠地落在不远处的阑珊灯火上。 他讥讽般的勾起唇,“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明察秋毫的福尔摩斯,其实他们不过是杀人不眨眼的汉尼拔。” “什么意思?”宋姝不受控地问出声。 江开冷嗤了声,懒懒散散地靠在围栏上,把问题抛给她,“你有多了解Shadow,或是盛盏清?” 近三秒的沉默,他失去耐心,自顾自地替她圆上,“你对她的所有了解,抄袭也好,队内排挤也罢,难道不全是道听途说得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和娱乐圈有关的流言,里面真真假假的成分究竟有多少。” 他语调骤然冷下来,“换种说法,你没有和她相处过一分钟,就没有资格去评论她。” 宋姝坦然承认:“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有和她相处过。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能在娱乐圈互通的信息,并不全是捕风捉影的流言。如果她真的光明磊落,当初就不会被舆论逼到退出CB。” 夜幕笼罩下的临江,泛着粼粼波光,延伸进看不见尽头的天际。 手机在口袋震了几下,江开拿起,却没有立刻点开看,而是没头没尾地对宋姝回了两个字。 “幸好。” 宋姝无声问他,幸好什么? “我比流言更早认识她,也更早陷了进去。” 江开把玩着手机,想着心里的那个人,冷硬不由化了几分,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所以,你们对她的一切揣测,是真是假的都好,根本影响不了我的判断,只会让我更加怜惜她。” 那眼神太过真挚深情,连她都万分动容。 这时,江开手机又震了下,这次是盛盏清打来的电话。 他笑着接起,对面冷着腔调,先声夺人道:“什么时候回家?” 宋姝听得模糊,但从江开的表情里推断出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江开抬腕看了眼手表,距离和她分开,正好过去两小时。他一想到那天她有些无理取闹的话,止不住笑了声,“差不多该结束了,我去朝露接你。” “想酒驾啊,你不要命了?”盛盏清笑着说。 “没喝酒。”他边说边往回走,“为了有机会接你,一滴没沾。” 拖腔带调的声音像壶不存在的清酒,浇灌进盛盏清的耳朵里,酒气缓慢熏到心尖。 她揉了揉发热的耳垂,暗骂自己没出息,刚想说什么,听筒里传来一道急促的女嗓,“知南,你落了打火机。” “……” 第49章 [VIP] 手机拿得有些远, 苏燃不可避免地也听见了,笑得乐不可支。 这声知南听上去实在刺耳,方才的旖旎一扫而空, 盛盏清面色沉了又沉,手指悬在挂断键上几秒,转而对着听筒压低声线:“你给我把免提打开。” 江开转过身,轻描淡写的视线扫过宋姝,乖乖打开免提。 盛盏清粗着嗓子, 意有所指地骂了声, “傻逼。” 甩完脸色,不待对面的人解释, 直接掐断电话,拎包准备走。 “这就走了?”苏燃喊她, “我给你走后门,点首香水有毒啊, 你上台吼一嗓子, 没准心情就好了。” 盛盏清转过身, “你怎么不说唱分手快乐?” “行,我让你走两次后门。” “……” “唱屁啊。”心情一躁, 什么话都出来了。 她面色不霁,“我要真唱了, 没准今晚又多了条’知南女友酒吧撒泼,疑似分手‘的消息。到时候你花钱给我降热搜啊。” 手机铃声响起,她直接摁灭,转而对苏燃说, “到时候他问你, 你就说我回你那公寓了。” “今晚真回我那住?” “不然?”盛盏清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像他那种傻逼直男,不给他点惩戒,还真以为像现在这样随便回个电话,顺便说几句情话就能哄好我了。” 盛盏清明知道江开和宋姝没什么关系,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 “我收回之前觉得你比我老成的话。”苏燃上下打量着她,比出手势故意消遣道:“就你现在谈恋爱的状态,三岁不能更多了。” - 公寓近一个月没住过人,但苏燃每隔几天就会请钟点工来打扫,比盛盏清离开前还要整洁干净。 独卫跟主卧相连,盛盏清没有带换洗衣物进浴室的习惯,只随手拿了条一次性内裤,洗完澡才去找睡衣。 衣柜门刚打开一半,忽然想起当季衣服全搬到江开那里,搜刮半天,连件小吊带都没找到,索性光着身子进了被窝。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身上像覆着一块薄冰,将化不化的,四面游走。 睁开眼的瞬间,对上一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 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瞎摸什么,我刚才还以为是鬼压床。” 江开随手解开几粒扣子,俯身,露出细瘦平直的锁骨。 “我也没想到盏清姐会不穿衣服。” “……”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在贴近她嘴唇时被拦下,胸膛也被人猝不及防地推了一把,他有些莫名其妙,稳住身子后,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突然亮起的屏幕。 “姐姐。”从他嘴里阴测测地冒出这两个字。 盛盏清顿了顿,夺过手机扫一眼屏幕,是徐若心发来的消息,从她离开博睿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清清白白的师生情谊,现在却被某个人断章取义,只看见对话框里亲昵的称呼,将一旁的备注忽视得彻底。 “你这又是上哪认了个弟弟?”江开阴阳怪气地说。 盛盏清就没见过像他这般倒打一耙的人,背过身,懒得理他。 他指尖轻轻碰了下她光裸的背,“又吃醋了?” 没人回答。 江开说,“今晚确实是我的错,我没听你的话,和她保持足够的距离。” 她哼哼唧唧。 江开学着她,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盛盏清没耐住痒,推开他作恶的脑袋,咕哝了声,“今晚不做。” 声音太轻,江开没听清,俯身在黑暗中去寻她的唇,因她的躲闪落了个空,只亲到侧脸。 “说了不做,你自己动手。”盛盏清不满地皱起眉头。 江开停下,手臂撑在她两侧,居高临下地说,“可你衣服都脱了。” 盛盏清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是为你脱的吗?” “不是吗?”他语气软塌塌的。 “……”是你妈。 知南这个名字在热搜上挂了两天后,被一位新晋流量小生取代。 和陈慕华合作的新歌,也从网易云等音乐平台的热歌榜第一逐次往下掉,堪堪稳在前八。 这些现象在娱乐圈很常见,没有足够多且优秀的代表作加持,而是借助流量狂割韭菜,等到热度消减后,不过是历史上众多的“昙花一现”。 反倒乔柏遥凭借在《重组乐队》里的精彩表现,又吸了一大波粉,身价也水涨船高。 江开对于自己将这一块好饼拱手让人的行为,没有表现出丝毫后悔,这段日子,只管潜心投入创作。 傅则林对他的态度不甚赞同,他深谙娱乐圈的规则,只要江开没有彻底在乐坛站稳脚跟,未来还会发生像“弃赛”这种不可抵抗的变数。 最近有不少广告商找上门,傅则林精挑细选了几个知名度较高的商务,让江开挑选,却被他一一拒绝。 “我这是带了个祖宗系大明星啊。”趁江开不在,傅则林一肚子苦水往盛盏清身上倒。 “看我有什么用?”盛盏清避开他幽怨的目光,冷漠地说,“这些商务又不是给我的。” “给你的也有,但你会接吗?” “不会。”她不带犹豫地回答。 “……” 傅则林得纠正自己的措辞,他这是养了两个祖宗系大明星。 他怒其不争:“你当初跟映像签的可是艺人合约,但你看看自己,这都半年多过去了,成天吃吃喝喝的,KPI指数完成了吗?” “你这话不合理,怎么说我也给公司写了两首歌吧,这两首没让公司捞到钱?”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盛盏清及时堵住他的嘴,“创作有多难,我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但你嘴里吃吃喝喝,恕我没法认……就在你对我发动人身攻击的前一小时,第三首的demo,我已经发给负责人了,不出意外,很快就能通过。” “……” 茶几上放了一小罐山核桃,盛盏清打开,慢条斯理地剥起来,过了会头也不抬地说,“越城最近不是要举办一场慈善义演?你要是嫌我一事无成,在这碍你眼了,到时候可以把我名字加上去,怎么说我也是映像的艺人,又是最近的热搜担当,这面子对方总不能不卖吧。” 也就是前两天,她得知江开受邀参与一个月后在临江体育场举办的演唱会。 这场演唱会由以陈慕华为代表的众多知名音乐人发起,目的是为贫困地区筹集音乐教育资金,义演募捐而来的钱皆用于购买或改善乐器等相关设施。 傅则林很快反应过来,神色为难:“这次慈善义演规模大,人都是主办方定的,就算是映像也插不了手。” 顾忌昔日之星的颜面,傅则林将话说的含蓄,再直白残忍些,无非是五个字的事:你咖位不够。 换成Shadow自然够资格,但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盛盏清,没有任何出圈的代表作,只挂了个“映像之作签约艺人”的虚名,拖知南的福,才有了点知名度,挂钩的基本上还全是负面新闻。 “还有谁去?”说不失落是假的,盛盏清抿了抿唇,不露声色地问。 傅则林深深看她一眼:“乔柏遥和宋姝。”他一针见血地拎出两个人名。 其实不难猜到,主办方之一的方峋曾经和乔柏遥有过几次合作,人情该卖的还是得卖。何况乔柏遥最近势头正猛,话题度和实力两不缺。 虽说义演属于慈善活动,光谈一个冷冰冰的钱款未免显得过于世俗,但凡事都讲求效益回报,既然花心思办了,就得把这场演出办好,名头办得再响亮些。请几个有粉丝加持的流量明星,好过让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实力派歌手,对着空空如也的观众席,落寞退场。 考虑到各种现实因素,主办方请乔柏遥和宋姝这两个人来,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盛盏清对着这豪华配置冷嘲道:“娱乐圈是没人了吗?怎么回回都能摊上这几人。” “虽然上不了台是挺可惜,”傅则林不走心地安慰了句,“但你放心,我到时候给你托关系,让你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参与进来。” “……” 傅则林觑着她的表情,“还不满意的话,给你搞张最前排的门票,近距离欣赏你那小男朋友的演出。” 盛盏清捏碎核桃,似笑非笑的:“你现在闭嘴,我什么都满意。” 傅则林坐回滑椅上,退出聊天室。 - 一个月很快到来,盛盏清没坐在VIP席,而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陪江开结束彩排。 本想着能在这种场合见到陈慕华,但直到义演正式开始前,他都没有出现。后来托人问,才知道他一周前出国处理些私事。 每位歌手都分到两首曲目,其中一首是两到三人的合唱。 江开的出场顺序排第五,和他合唱的那人是圈里的老前辈,盛盏清初中那会,他的歌火遍大江南北。 论经验、实力,江开都无法与他匹敌,可不知怎么,他一出现,盛盏清所有的注意力便只能落在他身上。 后台有供观看的大屏幕,画质算不上好,灯光泛白,勾勒出青竹般高挺秀颀的身形。 成熟的妆容,老照片的质感,却意外给人耳目一新的蓬勃少年气。 望着这个人,盛盏清心被烫了一下,火焰烧起来,大有燎原之势。 江开表演完回后台化妆室换妆,盛盏清趁这空档去外头吸了会霾,回来的路上撞见乔柏遥。 她目不斜视地擦过他,一道男嗓隔着近三米的距离,将她的双脚阻拦在拐弯前。 “阿盏。” 两人闹崩后,大概是为了维持温良心软人设,乔柏遥对她的称呼始终没变。 盛盏清数次想提醒他,他俩已经不熟了,后来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一个称呼而已,又叫不死她,他要是不怕被自己的假模假样给恶心到,那就随便叫。 盛盏清没有要跟他假寒暄的意思,但一想到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脾性,这声“阿盏”跟着多出几分不明朗的意味,名为“面具人乔柏遥”的PTSD,让她心口不由一突,刚抬起的腿又被钉死在原地。 她沉默地僵持在原地,直到乔柏遥一句“我刚才在后台看了知南的演唱,我得承认,你认定的人确实有那资本”,才有了些反应。 “他有没有资本,需要通过你的肯定才能证实?”盛盏清背对着他说,“你算什么东西。” 乔柏遥松垮一笑,“阿盏,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清和离开后,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口吻无奈,“如果是因为我没在清和最困难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我已经解释过了,也道过歉了。如果是因为我和陈蔓衣在一起这事,我没法解释。她一个人离开了这么多年,留下的人难道不应该继续他们的生活吗?” 岂止这些? 盛盏清早就将他的本性看得一清二楚,避重就轻是这人惯用的手段,想从他那颗冰冷的心里读出半点真情实感的悔过,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姐?”她转过身,不带感情地盯住他。 似乎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乔柏遥不慌不忙地说,“那你又有资格提起清和吗?” 陆续有工作人员经过,看了他们几眼,乔柏遥堆砌出温和的笑容,等那些人走后才说:“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但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你也是害死你姐的人之一。 “你什么意思?”盛盏清声音陡然变了调,不似方才那般沉冷,在嘈杂的背景音下,依旧显得急躁。 “清和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说,你比她年轻,比她有才华,身上有她没有的热血,她在你面前是自卑的。”乔柏遥说,“自卑这种东西有多可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底一片冰冷,他丝毫没被吓到,抱着不死不休的心非得逼她承认。 乔柏遥眼神幽深:“你扪心自问,这种嫉妒和自卑你真的没感受过吗?” 生怕她听不清,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在你面对知南的时候。” 空气一下子被抽干,连时间都停止流动。 盛盏清耳旁嗡嗡作响,周遭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只剩下乔柏遥的声音反复折磨着自己。 “你真的没有感受过吗?” 不设防的,她想起舞台上的江开,霎那间有了答案。 ——有过,次数还不少。 以前是嫉妒,现在更多的是没落的自卑。 被戳穿后的羞赧和无措,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尖锐的利器,狠狠地扎向她的心,那层自欺欺人的保护膜也终于被刺破。 盛盏清捏紧拳头又松开,努力找回自己声音,“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反应在乔柏遥的意料之中,一个素来高傲的人,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更何况还有后浪的步步夹逼。 等到无路可退之时,脆弱的人心就极容易滋生出,一种自我怀疑和否定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般,日日夜夜裹挟着柔软无助的身躯。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弱点,杀不死的,再坚强的灵魂亦是如此。 “你和知南之间不过才隔了三年,可你和清和之间,足足差了八年的光阴,”他声音忽然轻下来,可能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嘲讽,“人生能有多少个八年?” 盛盏清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由着乔柏遥肆意操控自己的思绪,可早在他说出“嫉妒”和“自卑”这两个词时,她心里的防线早已被他带来的千军万马冲破,帝王尚被生擒,作为将士只能束手就擒,乖乖任由敌方摆布。 这次的敌人是“八年”。 她意识渐渐飘远,想起阿姐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都够不上四个“八年”。 乔柏遥温润的声线,将她的意识拉拢回来,“阿盏,你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该认清一个事实了。” “真正逼死清和的可不只是江郎才尽的舆论压迫。” 她猛地抬起眼皮,对上他凉薄又满是讥诮的笑容。 “你的年轻和天分,才是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利剑。” - 外头开始下起雨,雨势急而猛,将隐匿在空气里的浮尘淘洗干净,氤氲的雾气蒙蒙,本就单调的色彩越发趋于单一。 盛盏清在的地方,能窥见一隅玻璃天窗,底下围着一排梧桐树,有一小片枯叶黏着水珠,与玻璃合二为一。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被人重锤一拳,眼睛也像被蒙上一层薄雾,看什么都不太分明,就在她眼神慢慢失焦时,手机铃声混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进来。 在意料之外,是苏文秋打开的。 谈论的话题更是出乎她意料,“阿盏,我和你爸在电视里看到你了。” 苏文秋语气难掩激动,盛盏清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次慈善义演在各大平台同步直播,前几天,盛盏清就将这消息透露给苏文秋,只是没想到盛明尧也会看这种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节目,也没想到镜头会扫到自己。 苏文秋在电话里问:“阿盏,你的演唱排在第几个啊?” 盛盏清今天从头到脚细致地打扮过,画的复古妆容,罕见地穿了条赫本风米色连衣裙,古铜色宽腰带不紧不松,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细带打成一个精美蝴蝶结,缠住伶仃脚踝,像两只黑蝴蝶停栖在栀子上。 她身形本就纤瘦高挑,这么一装扮,更显气质,和宋姝不相上下,盛家夫妇会误会她也是演唱会嘉宾之一并不奇怪。 室内开着空调,气温不算低,盛盏清却冷到骨头疼,心里的草原被父母的满腔热火烧成了荒漠。 她狠命跺了跺脚,平静地说:“今晚没有我的表演,再过几个应该会到江开。” 盛盏清尽量不去想几百公里外的那两张脸会有多失望,在后台看完江开演唱后,先回了车上。 亮白的屏幕一闪而逝,她点开看。 江开:【盏清姐,你去车上等我会。】 盛盏清没说她已经在车上了,而是简单地回了个好。 屏幕暗下来,映出那张惨淡的脸,唇膏也被她咬得差不多没了。 她从包里翻出口红,直接对着昏暗的屏幕补起妆来,阖眼休息了会,拿起一包烟下了车。 说是一会,事实上江开过了近一个半小时才来。 这会地下车库没什么人,他瞥见地上成堆的烟灰,埋在她肩窝嗅了嗅,不满道:“抽烟了。” 他再读深嗅,暗沉的气息扑进鼻腔,“还不少,有两根。” 盛盏清笑着搡开他,“狗鼻子啊你。”其实是三根。 江开跟着挑起一笑,“那就先消一个惩罚。”他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离开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喘了喘气,江开牵住盛盏清的手,将她往体育馆的方向带。 “干什么去?”盛盏清由他牵着。 直到江开在舞台前停下脚步,他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盛盏清今天的反射弧有些迟缓,等人站到台上,手上又被塞进去一个话筒,她才摸清江开的意图。 江开自然没有这么大的权限,这事他找过陈慕华,陈慕华答应得爽快。唯一的要求是,她只能在演唱会结束后独自表演,没有观众,没有灯光,没有舞美,甚至都没有伴奏。 陈慕华对此的解释是:“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她能站在舞台上,唱给全世界听。但她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我觉得没有,她还没有彻底接受自己,不管是Shadow,还是如今的盛盏清。” 晦暗偌大的空间静到可怕,一小撮白光从江开的方向打出,有那么一瞬,盛盏清只能看见他黑沉眸子里敞亮的光彩。 隔着一段距离,江开弯起唇角,笑得有些舒快,“看来我很幸运,能成为盛盏清唯一的听众。” 他又一次叫了她的全名,庄重,虔诚的。 荒漠重新长出了绿草,所有颓靡的情绪一扫而空。 她拿起话筒跟他开玩笑:“到时候记得把包场费给我结一下。” “没钱怎么办?”江开咧开一个不太正经的笑,“要不肉偿?” 盛盏清笑到不行,磨蹭了近两分钟,才重新拿起话筒,眼神一瞬间变了。 江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从他手心射出的那束白光缓慢流连在她脸上,清透似雪。 有些人生来就自带光芒,就好比他的阿盏,即便脚踝已经浸入尘埃,可那藏在骨子里的傲气从未让她真正妥协过。 她该像现在这样,被人仰望。 - 盛盏清在台上那会,工作人员还没有全部离场,有人在后台偷偷录下这一幕,画面还截取到在台下的知南,深情的目光尽数汇聚到台上。 这人将视频剪辑后,上传到朋友圈。互联网传播速度快,这段视频随即被人原封不动地挪到微博上。 【“我给你舞台,那就让我来当你唯一的听众”——卧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爱情!】 【但凡我有个像知南这样的男朋友,我也不至于对男人失去兴趣,也不至于至今五音不全。】 【这首歌没听过,是原创吧。有一说一,这flow和韵脚确实很OK,盛盏清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才女。这样看来,她和知南也挺配。】 【成天买热搜自炒有意思吗?没几个代表作,哗众取宠的手段倒是学会不少。】 【主楼真酸。你家乔柏遥没少买热搜?成天拉着陈蔓衣那女人秀恩爱,两个加起来七老八十的人,自己不嫌腻歪,我都替他们害臊。】 就在这条热搜引爆微博没多久,新的话题排行一路飙升,稳稳落在第二的位置。 #刘钰发歌diss知南女友# 刘钰是今年刚出道的新生代歌手,实力不差,就是没人捧,少了些流量。 歌里讽刺倒不是盛盏清天天挂热搜这事,而是她抄袭自己作品,抄袭的成品正是《予歌》。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有说服力,刘钰还特地贴出来一小段音轨对比。 【不是吧。这首歌我之前还单曲循环过好几天,现在居然被爆出是抄袭的,呕了~】 【@szq出来解释!】 也有部分网友评论:【这程度就算抄袭了吗?建议拿出更有力的证据,空口鉴抄biss!】 看到这条热搜后,盛盏清被气笑,写完《予歌》是在去年十一月份,都比这人出道早,但凡网友回头翻翻她在朝露的直播,这中伤便会不攻而破。 可惜,现在的互联网没有多少人会在意真相。 不知道谁在背后搞鬼,盛盏清的黑料一个接一个爆出。有狗仔拍到她和一男子约会,视频里两人举止熟稔亲昵。 矛头尽数对准她,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和她同框的男人,正是两年前还如火如荼的CB乐队的贝斯手许临越。 【知南是瞎了眼吗?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现在看来,这女的摆明了是想借知南上位啊。】 【先前说盛盏清和知南配的人,打脸不?先不说这人才华到底怎么样,就冲着这不检点的做派,一身黑(你要是杠我大清早亡了,我只能说你是对的。)微笑.jpg】 【@知南盛盏清今天分手了吗,快给老子出来营业!】 “你都看了一整天的手机,也该看看我了。”江开扫了眼亮白屏幕,夺过她的手机,长摁关机键。 盛盏清也不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从江开怀里起身,扬了下烟盒,“去抽根烟啊。” 江开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应道:“行,你抽,我到时候改个惩罚。” 点烟的手一顿,她扬眉:“什么惩罚?” “抽一根,做一次。”他眉目极淡,说出的话却是色气满满。 盛盏清没那心情跟他开玩笑,兀自点烟,却也不吸,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燃烧,烟灰一截截地往下掉,在地板上砸出一朵灰黑色的花。 江开盯她良久,忽然来了句,“盏清姐,你有没有想过,坦白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你想说什么?”盛盏清含住快燃尽的烟,猛吸了口。 “没什么。”江开散散一笑,替她揭过这话题。 之后一个月,江开天天往映像跑,盛盏清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 更多的时间,她都把自己锁死在录音室,以此隔绝外界纷扰。 周三,她陪苏燃吃过午饭,路上收到一条短信,寥寥数语,却让她心口突突地跳。 【Shadow,下午三点西街银座地下停车场。】 落款人是宋姝。 第50章 [VIP] 如此直白的邀约, 不去不行。 把人叫上车后,宋姝做足了待客之礼,“不知道你要喝什么, 就多买了杯冰美式。” 盛盏清跟她对视几秒,忽然笑了声,“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请我喝你喜欢的咖啡?”手依旧懒懒地堆叠在大腿上。 见对方没有伸手的打算,宋姝也不恼, 把咖啡放进杯座, 收回手的同时,开门见山道:“最近网上对你的言论很不友好。” “网上对我的言论什么时候友好过?”盛盏清冷笑,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张嘴里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懒得知道, 什么条件你就直接提,别再浪费时间, 我没空陪你耗。” 沉默的氛围延续近一分钟, 宋姝似是而非地说:“你有没有想过, 一旦你的真实身份曝光,遭到责难的可不只是你?” 盛盏清手肘不自觉往外一动, 触到一丝冰凉,眼睛斜斜睨过去, 杯座上一口未动的冰美式晃了晃,从口子里倾出几滴深褐色液体。 宋姝气定神闲地搅着吸管,“别人会怎么看待知南?不用我提醒,你也应该知道, 娱乐圈的捆绑关系有多难解, 况且你们之间还多了现实这道枷锁。” 见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宋姝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你和知南在一起,只会对他的事业有弊无利,所有人给他的标签只会从创作才子,变成小偷Shadow的另一半。” 盛盏清最近流年不利,总能从讨厌的这几个人脸上看到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说起来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她内涵一通,讽刺的是,一向自诩疏淡冷静的她瞬间便能方寸大乱。 “虽然不知道你从谁那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我和知南未来会怎么样,都属于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是你这种人能插手的。” 车上空间狭小,没有给盛盏清挺直脊背的机会,她弓着腰下了车,甩上车门前,转过身冷冷地睨着半分钟前还对着她耀武扬威的女人。 “你有那闲工夫在这挑拨离间,怎么不反思一下为什么知南会看上像我这种私生活混乱、黑料一堆的女人,而不是身世清白的你?” 这番反唇相讥后,盛盏清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宋姝手里有自己的把柄,惹急了她,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往更坏的地方想,没准过不了多久“震惊!知南女友竟是CB主唱Shadow”类似的娱乐新闻,就会出现在各大营销号中。 但盛盏清还是不想在她面前落了下风,她说不出妥协求饶的话,只能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将冷嘲热讽的话全盘托出。 “你说了这么多话,在我听来全是狗屁……不就是想要我主动跟知南提分手,说的倒好听,为了他的前途,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盛盏清脸上浮了层淡淡的笑意,却很冷,“但你好像还没认清一个事实,就算我和知南分手了,他也绝对不可能看上你。” 她眼睛扫过那杯冰美式,透明杯壁渗出些细密的水珠,“虽然你点的东西很不合我的口味,但怎么说也是给我点的,可惜我今天没带钱,回头我让我经纪人联系你,你跟他报个价就成。” 她转过身,脸上的松和在一瞬间凝固,身后传来宋姝低低的声音,“Shadow。” “你失去过你最在乎的东西,应该比别人更能懂这种感受。” 宋姝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背影说,“事情都到这地步了,难道你还想看知南走你的老路吗?” - 江开回别墅后,时间刚过九点。 别墅里一盏灯没开,巨大落地窗外的月色,清冷地铺了一地。 他打开灯,一眼看到缩在沙发上的盛盏清,她脸色苍白看不出半点血色,跟糊在水里的纸浆一样,有些浑。 江开走进的同时,盛盏清睁开眼,等他坐下后,把脸埋在他胸膛,轻轻呼出一口裹着薄荷香的清淡气息。 极其罕见的撒娇姿态,让江开怔了几秒,内心动了下,手臂跟着收紧几分。 熏黄的灯光拨开一隅之地,跟月色融为一体。 盛盏清不动声色地看着蓝绿色水缸里,被暗涌漾开的水草,沉在水底的混白珊瑚石,前所未有的平静被这一缸算得上清澈的水挤上心头。 “江开,你在没当歌手前,看到我在台上的演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玩着他修长的手指,装作随口一问。 她微扬下巴,和他对视几秒后,听见他说,“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在江开的视觉盲区,盛盏清神色淡了下去。 江开解释,“那个时候,我对你的感情就已经不再是粉丝对偶像那般纯粹,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他望着她的发旋,沉默片刻说,“非要说的话,我更倾向于我想成为那个配得上你的人,有足够的底气站在你身边。” 盛盏清眼前忽然浮现出江开的所有现场,又想起自己当年落魄离场的那幕,一股挫败冒上头。 他做到了当初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并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越当年的她,现在配不上站在他身边的人反而是她。 “那你知道我在看到站在舞台上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吗?”和宋姝的见面,耗费盛盏清所有的精神,她有气无力地说。 似有所预感的,江开不想听到这个答案,盛盏清也没有说下去的打算,而是将话锋一转,“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极轻地嗯了声。 她继续往下说,声音克制隐忍,“我想我是爱你的。” 是江开梦寐以求的告白,但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喜悦,这实在不像她。 他不是瞎子,从他进门那一刻,就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空气静了很久。 毫无征兆的,江开嘴唇被重重咬了下,他稍愣,腰腹冰冷的触感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摁住她的手,声线单调,“你和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总是这样,爱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用冷漠将自己裹成一个厚重的蚕茧,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只能靠着自我排解将那些负面情绪消化掉。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能让她从保护壳里主动出来,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盛盏清停顿片刻,不再拐弯抹角,平静地说,“既然我们的关系从上床开始,那现在就从上床结束。” 她脸上挂着笑,“有始有终多好。” 她感冒刚好,嗓子还带点哑意,恰好掩盖她了心头的酸涩。 “你什么意思?”江开不受控地拔高音量。 他懂她的意思,只是他想不明白,既然承认了爱他,为什么还要结束这段关系。 盛盏清不去看他的脸,言简意赅地:“分手吧。” 陆清和死后,盛盏清归咎了各种原因,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存在会对阿姐造成什么样的压迫。 乔柏遥的话,重重地砸醒了她,像是一个死循环,现在阿姐的自卑转移到了她的心上。 她试图用加加减减的法则计算她对江开的爱,够不够战胜她在他面前的自卑。 令人颓败的是,爱并不能被简单的加减法量化。 她有多爱他,她算不清。 义演那天,她确实升起了想要分手的念头,但这种伤人伤己的想法出现一瞬便被她止住。 不就是自卑吗?她能克服的。 可在听到宋姝的话后,她再度涌起退却之心,比听到乔柏遥那席话,所带给她的冲击更盛。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算清了她的爱,究竟占据着多大的份量。 胜了她的自卑,却输给了对他远大前程的忧虑。 “你再说一遍。” 江开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响起,沉闷,压抑的。 “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听不听得进去,最后的结果都是这样。”盛盏清起身,撤出他的怀抱。 “不是要分手吗?”江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抬起的右脚落回原地。 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行。” 他答应地爽快,盛盏清愣了下,随后听见他又说,“一个月后我们再提这事。” “江开,我是认真的。”她转过身看着他,心烦意乱地拧了下眉。 “我也是认真的。”他耍起赖,眉目郁结未散,“离婚都有冷静期,分手为什么不能有?” “……”什么狗屁玩意? “如果你非要分手,那就给我一个理由。”江开沉着眸光,“但如果你想说,为了我的前途着想那种狗屁话,我是不会认的。” 最近网上的舆论,江开不是不知道,但盛盏清的心魔在于她自己,压评压热搜根本改变不了她的怯懦,能战胜她的只有她自己。 只不过他没料到,她延续了以往的逃避作风,直接跟他提出分手。 盛盏清没想过真要和他协商谈判,“分手”这两个字与她而言,就像是为这段混乱关系画上的休止符。 她不愿再与他蹉跎,正准备转身离开,听见他低哑的声音,“盛盏清。” 盛盏清微滞,忘了这是他第几次叫她的全名。 “你发现了吗?” 她眼神迷惘,用气音问了句:“发现什么?” “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我。” 呼吸滞了几秒。 “当初你知道我身份后,第一反应就是将我赶出你的世界。”江开说,“因为你怕了,你怕我会一点点地占据你的生活,你怕自己会依赖,甚至爱上我。” 盛盏清不自觉咬了下唇,下唇泛起一片阴冷的白。 “今天你跟我提分手,不为别的,就因为害怕自己那些莫须有的恶名,会影响到我的未来,”他两手交叠搭在岔开的双腿上,微微抬头看她,忽而低笑了声,神色有所缓和,“你有没有发现,每次你试图将我赶出你的世界,都是因为一个爱字。” 她难得没有反驳,只是无力地垂下了肩,许久才认命般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既然这样,分手这事你想也别想。”他恶狠狠地说。 话题兜兜转转,绕过到了最开始。 做了一番无用功后,盛盏清说不上什么心情,可能有些恼,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的庆幸。 或许在她潜意识里,是不想同他就此分道扬镳——她是真的爱上了他。 “江开,我迟早被你给气死。”她目光轻飘飘的,不知道落在哪,莫名的心虚。 “我早被你给气死了。”他不退不让地说,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放在沙发床上。 盛盏清曲着膝盖想要起来,猝不及防被江开擒住脚踝,往下一拉。 “干什么?” 他手肘支在她两侧,手掌倾斜向下,慢条斯理地解着她纽扣。 “脱我衣服干什么?”她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 “不是你说要做的?” 盛盏清额角突突地跳,“我们现在还在谈分手的事。” “我知道,但商量分手和上不上床是两回事。”江开漫不经心地说,“况且,我刚才就说过,分手这事不可能。” “……” 纽扣齐齐散开,江开看到她平直锁骨处的纹身。 “bloom again” 旁边还嵌着一枝玫瑰。 “盏清姐,你逃不开了。”他忽然笑了声,傻里傻气的。 “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第51章 [VIP] 江开发了狠, 盛盏清感觉全身的筋骨都被重组过,浑浑噩噩间,被他三言两语套出今天和宋姝见面说的所有话。 她视线朦胧, 没有看见他骤然冷下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不断漂浮在自己耳际。 “怎么宋姝说什么,你都信都答应?” 人在犹豫不定时,最受不了蛊惑和引导,江开能理解盛盏清的做法, 但不代表他会赞同。 他气极, 省去一贯的亲昵称呼,压抑着声音, “怎么不见你平时这么听我的话?” 盛盏清已经累到不想说话。 “她说了一堆废话,没有一句是对的, 有件事情更是错到离谱。” 江开清泠的嗓音,击溃了她今晚的混沌, 光影变幻间, 她努力去寻他的脸。 “我最在乎的东西, 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前途。” 他无奈地说,“你要是真为了我, 跟我分手,我才算失去了它。” 盛盏清眼睫微颤, 像有一撮飞絮浮在眼皮上,痒得她难受。 头顶上方的的黑影缓慢倾轧下来,呼出的气息吹散那团恼人的飞絮,他的唇降落下来。 月色洋洋洒洒, 她终于看清他的脸, 也从他眼里看到了足够深沉的纵容。 “分手这事, 我以后不会再提。”盛盏清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到不成调。 江开却莫名觉得好听,看着她在昏暗里纤瘦的轮廓,心被热火熏了把。 随后听见她极轻地说,“但你得给我时间,让我试着去接受自己,我说的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一个活了近二十四年的人,她的整段人生。” 良久,“好。” 当晚,盛盏清给宋姝发了条短信:【我不会让他走我的老路。】 发完后,她直接关机,沉沉睡过去。 - 周五晚上,盛盏清收拾行李,江开腾出时间,亲自驾车送她到北城。 车停在宽巷口,临近八点,烟火气渐消,几盏路灯悬于夜幕之中,穿过挨挨挤挤的枝叶罅隙,在水泥地面投下斑驳的树影。 冷清无风的夜,车上的温度也显得闷热,一声轻响,两侧安全带同时弹回。 江开拉住她的腕,往怀里一拢,而后使出她惯用的撒娇讨好的姿态,将脸埋在她脖颈。 盛盏清静静感受他的气息在脸侧辗转,前方有喇叭声响起,刺目的白光笔直地对上他们的脸。 肩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江开扬起她的下颌轻轻摩挲,“盏清姐,我耐心不足,所以没法给你太多时间。到了约定期限……” 来车催促,喇叭声不绝于耳,结结实实地盖过江开的声音。 他只好重新扣上安全带,把车倒出些距离,让对方过去。 等声响消停后,盛盏清极淡地重复他的话,“到了约定期限。” “到了约定期限,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Shadow这个名字光明正大地站回到舞台上。” 他的神色不疑有假,盛盏清为了敷衍他事先准备的所有说辞,在一刹那间卡在嗓子眼。 她喉结大幅度地滚动了下,恍惚中听见自己低低应了声。 不知道谁家门口洒了一地的泥,车轮在上面滚过,声音闷闷的,在沉寂的夜里格外突兀。 两束冷白灯光穿过她的身体,稳稳当当地照亮深处的黑暗。 盛盏清回过头,江开的车还停在远处,车前灯晃得她眼睛发酸,近半分钟后,她将身子转回去,沿着亮光往前走。 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苏文秋看见她出现在院门口时,愣了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扭过头喊了声,“老盛,女儿回来了。” “不就是回个家?”盛明尧腿脚已经痊愈,但走路还有些不稳,他从屋里趔趄着出来,眼神与盛盏清一触即离,“大晚上的,喊这么大声,整得全街坊都快听见。” 苏文秋深谙盛明尧的别捏脾气,此刻便没有理会他这番嘲讽,笑盈盈道:“怎么来的?” “江开送我过来的,他还有事先走了。”盛盏清避开苏文秋的手,“箱子不重,我自己来。” 盛明尧在旁边哼了声,苏文秋瞥他一眼,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他的态度。 盛盏清提起箱子掂了两下,勾唇笑起来,“妈,家里还有多余的被子吗?我在家住几晚。” 突如其来的沉默,显得院里绿植的簌簌声更加清晰,苏文秋手足无措片刻,转而磕磕巴巴地说,“你房间一直收拾得好好的,就等你回来。” 盛明尧眼神收了回来,没说什么,直接往屋里走去。 “阿盏你别放在心上,你爸就是这样,嘴硬心软,你不在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前几天那演唱会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想起什么,苏文秋说,“吃饭了没?” 盛盏清微顿,摇了下头。 房间里的摆设,和八年前离开时如出一辙,干净得没有落下一丝尘埃。白枫木书柜上放着一个水晶制成的奖杯,裂痕和胶水重新粘过的痕迹像细密的蛛网,极其不和谐。 盛盏清站在原地盯着它看了近五分钟,打开同江开的对话框,输了一行字,想起他这会还在路上,清空退出。 她放下手机,从包里拿出被压得有些瘪的烟盒,敲出一支,走到窗边点上。 起了些风,烟头猩红忽闪,像划过夜空的飞机,带离疲于奔波的行人,尼古丁亦是如此。 回北城后的第一支烟抽到一半,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再之后是曲指往门板上的咚咚两下。 苏文秋站在门后说,“下来吃饭吧,你爸也在。”她抿了下唇,轻声补充:“晚上第二顿了。” “马上下去。”盛盏清摁灭烟头。 听见人下楼的动静后,盛明尧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眼,随即又垂下目光,剥着花生米。 盛盏清在他身侧坐下,扫到桌上的一小壶白酒,又起身去厨房拿了玻璃杯,倒满。 举杯的动作进行到一半,旁边的人沉着声音说,“唱歌的人,成天又是抽烟又是喝酒。” 离得近,盛明尧轻而易举地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 这是盛明尧今晚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盛盏清稍滞后笑起来,“爸,喝一杯?” 盛明尧同她对视两秒,迟迟没有反应。见状,盛盏清将杯子贴过去,发出一声脆响。 “爸,你看过演唱会后,觉得江开怎么样。”她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的糖醋里脊,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很长一段时间,盛明尧都没有开口,就在盛盏清以为等不来他的答案后,他忽然说:“还行。” 盛盏清手微微一顿。 她了解盛明尧,他夸人一向吝啬,“还行”这两字已经蕴含了极大的褒奖。 盛盏清淡淡嗯了声,似乎是在表示同意。 肚子胀得有些难受,但她的筷子始终没有停下过,沉默片刻,她又问:“那我呢?” 苏文秋刚抬起的脚步退了回去,身子一拐,重新隐回暗处。 没多久,听见盛盏清含笑说,“差点忘了,您都没看过我的演出。” 盛明尧缓慢沉出一口气,咬紧牙关说:“谁告诉你没看过。” 这句话被他压得极低,低到耳朵像被灌进一阵风,轻飘飘的,以至于差点被盛盏清当成错觉。 可他的神情严肃,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洗完澡后,盛盏清直接回房,苏文秋敲门进来,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 她定眼看去,是一叠CD,还有几张门票,封面花花绿绿的。 整个人一下子愣住。 CD全都是CB乐队的专辑,而门票则是她在正式出道前,应邀的各类商演的入场券。 最早一张在七年前。 “这些都是你爸的宝贝,我也是最近整理储物间时发现的。”苏文秋笑说,“怪不得你爸平时都不让我去那,估计想着要是被我发现了,我准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他一向死要面子,哪拉得下这脸。” 盛盏清表情木楞,嘴里重复着一句话,“这些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你爸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早就接受了你走音乐这条路。” 苏文秋目光扫过书柜上的奖杯,“上次你爸之所以跟你发这么大的脾气,非得要你退出娱乐圈,是因为那时候他看到了网上对你的那些不好的评价,他担心你,可你也知道他的脾性,只能硬着心肠逼你放弃音乐这条路。” “但不管如何,阿盏,你都该记住一个事实。”她的眼神温柔,捂热盛盏清的心,“不管你从前如何,今后又将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爸他,一直将你视作他最大的骄傲。” 成长是一段同父母博弈的过程,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盛盏清试图用叛逆的手段去抵抗盛明尧的权威。 最后,她成功了,却忘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她深深伤害了一位父亲的心。 盛盏清一直都知道盛明尧爱她,却不知道他的爱到了什么地步。 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她自以为是的成功,早在同盛明尧宣战的那一刻,就输得溃不成军。 父母和子女间的羁绊就是如此,永远理不清谁对谁错,却能分得清谁爱得更深。 门票锋利的边缘早已受潮软化,但攒紧在手心,触感还是异常分明。 良久,盛盏清抬头问:“妈,你觉得我还能回去吗?” - 傅则林从南城出差回来,直接去江开住所找他。 “你和阿盏最近在闹什么别扭?人好端端的,怎么又跑回北城了。” 傅则林的心是歪的,但凡牵扯到盛盏清,总会下意识偏向她,特别是在当事人不在的情况下,“阿盏她脾气犟,又死要面子,吃软不吃硬,没事你就去撒撒娇卖卖惨,总能把她哄好。” 江开顿了下,淡淡瞥他一眼,“感情的事你不懂。” 不是第一天在江开那见识到这幅故作老成的姿态,傅则林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怎么不懂,好歹也经历过。” “你要是真懂,也不至于把自己女朋友作没了。”声音很轻,含着讥诮。 傅则林想起苏燃,噤声。 “没事你可以走了。”江开在谱子上划了数道,留下杂乱无章的辙痕后,噗的一声将纸戳穿,又把笔随意往桌几上一抛。 傅则林被他的烦躁怔到,不再同他废话,单刀直入道:“陈蔓衣的热搜看见没?” 最近一段时间,陈蔓衣过得并不安生,先是被人指出抄袭,之后又被爆出和某富豪有着不正当的关系。 涉及到伦理道德层面,网友的抨击力度更重了几分。这些天,陈蔓衣就跟过街的老鼠一样,网上随处可见对她的声讨。 傅则林丝毫不怀疑这几条热搜的真实性,按捺不住冷嘲热讽的念头,“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还是对只会作秀的假夫妻。” 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你说就冲着现在这火上眉毛的局势,陈蔓衣和乔柏遥这两个人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继续捆绑在一起?” “那就看他们之间的利益究竟牵涉到什么程度了。”江开漫不经心地说,“如果这些事再闹得大点,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狗咬狗的局面。”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那你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为什么不?盏清姐做不到的事情,只能我来,况且我早就答应了许临越。”江开冷笑,“我要让乔柏遥,灰头土脸地站在他最爱的镁光灯下。” 傅则林走后没多久,江开收到盛盏清的消息,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他下意识往玄关看了眼,那里空落落的没有人影,便将电话拨过去,“盏清姐,你现在在哪?” 带去北城的行李不多,盛盏清为图方便,把整个拉杆箱丢在家,轻装坐动车回的越城。 “我在你上次带我去的音像店。” 越城今天有雨,落地窗外烟雨蒙蒙,雨声不小,混沌了她的嗓音。 她稍微提了点音量,“不用来接我,我买完CD自己打车回去。” 上次来音箱店,盛盏清就和店老板加了微信,到新货后记得告诉她一声。 昨天,店老板给她发了条微信,说是CB最后一张专辑再版,那时候盛明尧就在旁边。 最后一张专辑本来就难抢,加上发行的日子距离她被爆出抄袭间隔不久,所以很快就被强制下架,这么久才迎来再版。 盛明尧小心翼翼珍藏的的专辑唯独缺了这张,虽然他嘴上不说,但盛盏清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便拜托老板,无论如何都要给她留一张。 江开没答应,拿上车钥匙,一面说,“我来接你。” 挂断电话,盛盏清到收银台付钱,老板笑眯眯地对她说,“新到的海报要带一张回去吗?最后一张了。” “什么海报?” “CB乐队的。”他努了努下巴。 见他如此热情,盛盏清只好朝他指的地方走过去,拿起海报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回到收银台。 老板当她是CB乐队铁杆粉丝,“你运气好,最后一张被你买到的。” “这么抢手?”她讶异地挑了下眉。 “上个买它的人在你来之前刚走。” 盛盏清淡淡地哦了声,随即被老板倏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喏,就那小姑娘,我的老客户了。现在在对面等车呢。”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住。 ——是她的学生。 玻璃窗上粘着细密的水珠,外头的世界被糊化成暗淡的灰色,徐若心就在这样肆虐的风雨里,撑着一把伞,怀里被海报塞得满满当当。 风有些大,把伞吹得翻了半边身,她眯着眼,想将伞扣摁回去,却不料怀里的海报因而被风带了出去,往路中心滚。 盛盏清推开玻璃门的同时,空气里响起一道尖锐的刹车声,瞬间割裂苍穹。 她猛地撩起眼皮,目光陡然凝固。 第52章 [VIP] 靛青色的天, 洇着半干不干的水汽,云雾散在被暴雨打落得横七竖八的枝桠中,整座城市疲惫地发着低烧。 江开是在医院对面的公园找到的盛盏清。 她身上湿漉漉的, 瘦瘦单单模样,专注于捻着手心的烟,丝丝缕缕的烟雾从滚烫的火星中冒出,很快散在云雾里。 有所感应般的,她蓦然抬头, 目光与他在半空相撞, 眼里的迷蒙消弭,转瞬被沉冷和阴郁覆盖。 ——说不清是不是好征兆, 在他面前,她开始敛不住自己情绪。 江开走过去, 轻缓地将她揽在肩头,“人已经抢救过来了, 现在还在昏迷中, 不过你放心, 已经度过危险期,接下来都会好起来的。” 她手指微顿, 带下来一截烟灰,混在水坑中。 朦胧中, 江开听见她应了声,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下闻。 等到一支烟自然烧尽,盛盏清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片刻散散地开口道:“她就在我面前倒下, 一动不动的, 身下全是血。不过雨下得很大, 很快把她血冲走,我当时还以为是她的血流干了。” 她低垂着眉眼,找不着重点地自言自语着,“那个时候她买的海报被风吹到我脚边,可能还有我自己的,它们把我的脚缠住,所以我没法动,只能看着她嘴里一个劲地滚出血。” “盏清姐。” 盛盏清失了魂,没听见他的声音。 “阿盏。”他将她往怀里拢,又唤了声。 “嗯?”她这才有了反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来。” “好什么?”盛盏清自嘲般地轻笑了声,指尖的烟掉落,“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最后还是店老板打的急救电话……撞人的跑了,我也没记住车牌号。” 就在江开要开口的时候,盛盏清又说,“我今天才知道,我唯一一个学生,竟然还是我的粉丝,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发现?” 不止是普通的粉丝。江开在心里补充。 盛盏清是靠自己的关系才能进博睿工作,当初为了走个过场,就给她安排了一次面试,学生是随机挑选的。没想到,最后那人点名非她不可。 和盛盏清有关的事,江开比谁都有戒备心。大致做了番调查后,他意外知晓这名女生和盛盏清之间的羁绊。 江开将徐若心的微博账号调出,手机递过去,“这是她的账号,里面记载了和你有关的很多回忆。” 盛盏清手指不受控地缩了缩,迟钝几秒接过。 最后一条微博是在两年前,在她宣布退出CB的当天发的。 【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也会记得,是你陪伴了我整个单薄无力的青春。】 在这之上,徐若心转发了条关于Shadow抄袭事件的微博。 附带一则长评:【Shadow的努力和坚持不应该毁在这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黑料上来。请抛开你们的有色眼镜,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看到她为了这个舞台所挥洒的汗水和泪水。她值得你们的喜爱。】 盛盏清不停往下滑,手指突地顿住。 【希望她会喜欢。】 配图是条蝴蝶项链,在灯光下,有些闪。 盛盏清喉间一哽,沉沉吐出一口气,放下手机,直起身,从衣领里抽出项链,单手细细摩挲着。 也就在这时,她忽然回忆起徐若心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只怪那时候她没有看出她眼里的情绪。 江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光是她,很多人都在等你回来,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他顿了顿,“可能只是因为,你值得她们的等待和喜欢。” 漫长的空白侵占了盛盏清的脑袋,良久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姐离开后,我好像习惯了逃避,以为只要是自己看不见听不见的,就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乔柏遥在医院里对她的质问,她至今记忆犹新。 ——“你为什么不愿意以Shadow的身份重新回到圈子,而是选择起点为零的素人盛盏清的名头。” “阿盏,你是不是怕了?” “我说的怕,不是怕自己洗不了抄袭的污名,而是怕自己回不到过去的辉煌,也被扣上一顶‘江郎才尽’的帽子?” 这几天,她终于有勇气承认乔柏遥说的这些,全是正确的。 shadow是天才,盛盏清却不是,所以她不必承担“江郎才尽”的危机。 说白了,她就是在逃避。所谓的“从零开始,卷土重来”,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怯懦所套用的借口。 盛盏清摸出烟盒,里面是空的。只好作罢,头也不抬地继续说,“说实话,我这次回来并没有完全做好坦白的准备。” 承认并接受自己的失败,将终点标记为起点,重新逆风开始,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徐若心的意外,让她陡然意识到,逃避只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徒劳无功。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唯一能做的,是将当下的遗憾从自己生命中摘尽。 盛盏清闭了闭眼,试图驱散安放在脑海里的,那鲜血淋漓的一幕,“现在看来,我好像没有办法再逃避下去了。在象牙塔里待太久,人是会腐烂的。” 江开微滞,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我姐不在了,离开了这么多年,我也该成为自己的光了。”盛盏清眼神安定下来,缓慢说,“就算成不了,我也不应该再是在阴影里长大的shadow了,也该独立见光了。” 她笑了下,“至少得告诉他们,他们的等待并不是一场空。” 周围没有人经过,空气很静,盛盏清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温热的触感让江开不着痕迹地一颤。 “对不起啊。”哭得凶了,语调难免不稳,像从支离破碎的残渣中挑拣拼凑出的。 江开知道这话不只是对他说的,他只是其中一个。 苏燃曾经说,不管发生什么,阿盏都不会哭。 她错了,他们的阿盏是会哭的—— 她在为所有不停歇爱着她的人哭泣。 这场雨,自上而下地洗净城市的浮华,带来丝丝凉意。入秋开始泛黄的树叶兜着大量细密的水珠,风一吹,扑簌簌地往下掉,大半抖落在两人的头顶。 无人在意。 江开沉默地抚着她瘦薄的脊背,那里躲着一只被风雨打伤的黑色蝴蝶,颤抖着未丰的残翼。 “盏清姐,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哭。”他试图缓和气氛,带些调侃语气。 闷气疏解不少,盛盏清揉了下眼,带点哑意的嗓音听不出波澜,“我生下来就是哭着的,现在为什么不能哭。” 两人静静坐了会,江开说:“我留在这里,先送你回家。” 盛盏清默了默,摇头:“送我去映像吧,有些事需要和林哥当面商量。” 江开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踟蹰了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下。 - 傅则林见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诧异地抬了下眉,目光穿过她肩头,江开不在。 “是江开那臭小子欺负你了?”他试探性地问。 盛盏清直白地否定他的猜测,转而问,“有烟吗?” “你最近不是在戒烟?”话虽这么说着,还是乖乖把烟盒跟打火机递过去,“这烟有点烈,你悠着点抽。” 她懒懒哦了声。 傅则林把窗户开大了些,边走边问:“你跟我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窗户开得形同虚设,风跑不进来,烟雾不散,直直地往上飘,味道依旧浓烈。 盛盏清答非所问:“林哥,得麻烦你一件事,”她微顿,“可能需要你替我组织一场记者招待会。” 袅袅不散的烟雾将她瘦削的身影笼住,头顶的白炽灯光也照不进去。 傅则林看不清她的脸,索性坐到她身边,单手挥开烟雾,“现在还没到要开记者会的地步。” 他误会她的用意,以为她是为了澄清自己最近的黑料,才想到这一出。 但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照她现在的知名度和咖位,召开这样的记者会得不偿失,旁人只会当她小题大做,以此手段博取大众关注。 盛盏清捻着烟蒂,半晌摇头道:“现在开记者会已经太晚了,但我希望事情还有补救的机会,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些真心实意爱我的人。” “什么意思?”傅则林拧了拧眉。 她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我想让Shadow回来。” 傅则林被惊愕到说不出话来,手机忽然响起。 他深深看了眼盛盏清,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才接起。 盛盏清不自觉往他的方向看了眼,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傅则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挂断电话后,言简意赅地说:“晚了一步。” 也就是几分钟前的事,有人爆料知南女友盛盏清,正是CB主唱Shadow。 营销号发的微博里,还附带一条经过变音处理的“证词”。 盛盏清没点开,她已经猜到里面大概会是什么内容。 她早就把私信和评论功能关闭,但猛涨的粉丝量足以证明这条突如其来的热搜,给大众带来多大的冲击。 难得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她还有闲情猜测提供这条热搜的是乔柏遥,陈蔓衣,或者是宋姝。 傅则林也掏出一根烟点上。 没多久,房间里乌烟瘴气的。 他走回窗边,双臂撑在阳台上,二十几层楼的高度,地下的人像蚂蚁一般,乌泱泱地挤成一团。 愣怔的工夫,听见盛盏清在背后说,“先走了。” 傅则林叫住她,“阿盏。”他回头沉声道,“走地下车库。” 盛盏清接过他抛来的车钥匙。 “开我的车回去。” 她点头,攥着车钥匙离开。 娱记像是提前预料到这一幕,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混进映像的地下停车场,静静候在角落,以至于盛盏清刚走出电梯,就毫无征兆地被一群人拥住。 亮白的闪光灯连成一片,刺得她眼睛火辣辣的疼,下意识眯起眼,抬起手腕往额前一挡。 不到十秒的反应时间,却给了这些娱记足够长的时间,将她的退路也围堵得水泄不通。 盛盏清爱舞台上的顶光,不代表她会喜欢这些带着质问含义的闪光灯。 恶心反胃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像层层叠叠的浪潮,猛地向她袭来。 海水里裹着难忍的腥臭味,混杂地下室陈旧的酸腐味,一阵阵地撞击着她的鼻腔,让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 第53章 [VIP] 盛盏清喘着气, 艰难睁开眼,朦胧中看见数不清的话筒,纷纷朝自己怼来。 人潮汹涌, 相互推搡着,有一支话筒被挤到脱离控制,斜斜地朝她的下巴敲去。 咚的一声,很沉很响,闷声穿破喧哗的躁动, 全场有了近半分钟的哑然。 她皮肤白皙, 受到撞击的地方很快泛起一片红印。明晃晃的灯光照着,异常清晰。 盛盏清以毫厘的速度, 缓慢抬起眼眸,长睫兜着水汽, 眉眼看不出情绪。 这时,人群已经退开些距离, 她却像个木头人, 杵在原地纹丝未动, 就这样不避不让地承受着来自潜在的重压。 无声的冷峭过后,她极淡地扯了下唇角, 冷冷扫视一圈,捕捉到场上唯一的破绽, 干脆利落拨开人群,同时摁下车钥匙,大步流星地朝着忽明忽暗的亮光走去。 见死气沉沉的采访对象终于有了些反应,先前的喧哗卷土重来, 娱记们快步追上去。 “请问盛小姐, 网上的爆料属实吗?您对此有何解释?” “如若属实, 那盛小姐为什么要掩藏Shadow的身份,重新进入娱乐圈?” “请问知南先生知道这些事情吗?” “有传言说,Shadow是靠不正当手段挤走前主唱陆清和的,您对此有何解释?” 记者算是半个娱乐圈的人,受名利场浸淫,知道心软和职业二者不可兼得,这会丝毫不觉得这位年轻女娱记的问题有任何出格之处。 有人起了个头,接下来的话题便能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 “当初陈蔓衣指出Shadow抄袭了她的作品,现如今她也深陷抄袭事件,您对于这些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吗?” “请问您与陆清和是否如传言所说的不和呢?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去参加她的追悼会呢?” 盛盏清早就料到一旦Shadow重见天日,便会有数不尽的呵责朝她而去。可即便事前做了无数的准备与自我开解,等到旧事措手不及地被人重提后,前所未有的哀痛还是一下接着一下,叩着她强装坚毅的心脏。 她咽下卡在嗓子眼的半口气息,倏地止步,娱记见机,再度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此刻的她是一座孤岛,被海浪冲成嶙峋不堪的模样。 盛盏清转过身,去寻最后发问那人的脸,忽而闷声笑道,“这位记者小姐看上去很善良,共情能力很强啊,该不会路边的野猫被雨淋了下,都会难过的想哭吧。” “请别转移话题。”女记者一板一眼地说道。 盛盏清语调骤然冷下来,“那就请你别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我的处事方式。” 她是对不起很多人,但她的亏欠和眼前这些看客有什么关系?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现在是摆给谁看? “我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盛盏清精准地挑出他们的言外之意,“陆清和自杀了,作为她继承者的我不去祭拜,可真是一个连作秀都不会的冷血动物。” 方才趾高气扬的人,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后,气焰纷纷停歇几秒,再度重复起之前的那几个问题。 盛盏清充耳不闻,而是将自己藏在心底多年的愤懑,一瞬不停地倾倒出来。 “你们问我有没有一刻为她的选择感到遗憾?这是她选择的人生,我有什么资格替她遗憾?” “你们问我有没有一刻为她的离开感到难过?我倒要问问你们,当你们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你们会不会难过。” “那么……” 近五秒的沉默后,盛盏清面无表情地说,“我的阿姐死了,你们说我难不难过,痛不痛啊?”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全场噤若寒蝉,没有人跳出来质疑她口口声称的“阿姐”这两字的真实性。 巨大的冲击让空气都跟着死寂片刻,有几人退后几步,刚点开通讯录,倏然听见一道沉哑的女嗓。 盛盏清直截了当地拦下他们试图求证的动作,讥诮地带起一笑,“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别人的家务事,行,我就满足你们。” 一瞬的工夫,话筒齐齐对过去。 “盛盏清确实就是Shadow,原名陆盏清,是陆清和的亲生妹妹,”她直视镜头,声音没有收,“都听见了吗?我是陆清和的妹妹,我的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 枪没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到了这地步,还有人问:“既然如此,盛小姐为什么连陆清和的葬礼都不愿意去?” “请问盛小姐知道陆清和女士自杀的真相吗?她死前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这些人仿佛抓到了眼前女人的死穴,接下来的问题每个都离不开陆清和,一针见血。 盛盏清脸色越发难看。 周遭沸反盈天,窒息感又一次吞没她,她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扇不动鱼鳍,回不到海里。 突地,人群被拨开一道口子,走过来的男人黑衣黑裤,挡去大半扎眼的光。 他笔直地朝她走过去,在沸腾的躁动声里,贴在她的耳际,压实嗓音说,“盏清姐,闭上眼睛。” 离水的鱼终于有了依托,呼吸变得顺畅,她照做,温热的手掌随即罩住她的双耳。 她像被藏进鼓里,隔绝外界的大部分声响,可即便如此,还能听到细碎的话语声。 “剩下的问题,我来回答。”江开的半边身子抵住她的脊背,声音沉沉地覆了下去。 他们立即将矛头对准江开,“知南先生,请问你对盛小姐的身份了解多少?” “在知道她的身份后,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对最近发生的,以及两年前的抄袭事件,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虽然我不知道以上这些问题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但如果你们想知道,我只有一句话。”江开眼神变得不一样了,“我信她。” 这便是在向所有人表露自己的立场,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知南和Shadow这两个名字会永远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盛盏清呼吸不受控地一滞,抓住他的手腕,施加了点力,江开读懂她的意思,松开手,眼眸一垂,对上她安抚性的笑。 两个人对视几秒,盛盏清转回头,表情一霎间淡下来,细白手指扶住话筒,清清浅浅地笑了声,“你们到底哪来的脸,在这里质问我陆清和死亡的真相?” 安静的空档,她想起陆清和躺在浴缸里,被血水围绕的画面,平复心情后,冷着表情说,“当初批判她江郎才尽、将她逼到死路的人是你们,现在来哀悼惋惜她人生的又是你们。” 真是笑话。 盛盏清不由抚向手腕处细密的疤痕,这是她情绪波动到了极点后,下意识的反应,江开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停顿片刻,“现在从你们嘴里吐出的每一次‘陆清和’,都让我觉得是在侮辱她。还是说你们以为用现在这种假惺惺的姿态,就能掩盖曾经逼死过一个人的事实吗?” 她目光沉黯冷郁,带着咄咄逼人的腔调,一字一顿地,发了狠地说,“还真是恶心死了。” 字字戳心,于是有人转移话题,“请问盛小姐对隐藏身份这事,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不可否认,我是欺骗了所有人,我有罪,我欠了很多人一个交代,但那些人不可能是你们。”盛盏清最后说。 - 上车后,两个人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车驶离市区后,江开从后视镜看了眼盛盏清,“盏清姐,回别墅还有一段路,你靠着眯会眼睛,到了我叫你。” 盛盏清确实已经疲惫到极点,可这个时候她不能睡。 所有的事情带着她无法承受的重量,一股脑地全部涌向她。 她分明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已经没有办法再用“我还只是个孩子”的借口哄骗自己,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不成熟的大人。 “以前觉得自己是个宝,谁捡到谁有福,现在倒觉得自己就是个麻烦。”盛盏清自我调侃。 这个时候,傅则林应该忙得焦头烂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惹出的事似乎比她创造出的成就还要多。 傅则林说的对,她就是他上辈子未消的孽。 江开承认,“确实是挺麻烦。” 盛盏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下。 “你在Shadow那会就有不少男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我估计又多了不少情敌。”他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盛盏清直勾勾地看过去,片刻改口笑道:“我说错了,你才是宝。” 她掐了把他的脸,“我睡会,到了叫我。” 江开应了声。 半小时后,车停在别墅门口。 她看上去很累,睡觉不太安稳,一直锁着眉头,江开没叫醒她,手臂绕过她的后颈和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腘窝,将她轻轻抱起,放到床上。 他安静看了会,拿上手机走到阳台,摁下一串刚问傅则林要来的号码。 宋姝刚结束一场重头戏,下水后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收到江开打来的电话,她接过助手递来的毛巾,将湿淋淋的头发拦到一侧,对面的人说,“本来还以为你是个趋利避害的聪明人,现在看来,是我错得离谱。” 十月天,接连几场秋雨后,气温断崖式下跌。 风一吹,宋姝潮湿的身体被激得一颤,冷到骨头缝里。 她很快反应过来,用眼神示意助手,兀自走到休息室,“没错,她是Shadow这件事确实是我爆料的,至于你说的趋利避害,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乔柏遥许诺了你多少好处,要你做到这份上。”江开懒得用她虚与委蛇。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又关乔柏遥什么事?” 她的语气不疑有假。 确实都到了这份上,她没有必要再为乔柏遥打掩护,再说乔柏遥也不见得想要盛盏清的身份曝光,这对他没有好处。现在唯一的可能是,她会知道盛盏清的身份,没有借任何人的手。 但这些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得在宋姝下一步计划行动前,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你曾经对她说过,她失去过她最在乎的东西,应该比别人更能懂这种感受。”江开轻哂,“我以为能说出这句话的你,应该也比别人都懂这种感受,但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血。” 宋姝没听明白。 “你对着盛盏清的时候,就不会想到自己吗?” 不就是揪着对方的死穴不放吗?宋姝会玩人心,他江开同样会。 “还是说,韩霜露的死,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一提?” 第54章 [VIP] 江开对宋姝的事情不感兴趣, 但她对盛盏清若有若无的敌意,让他不得不上心,托人调查后, 才得以知晓她同韩霜露间的那层隐秘关系。 影视圈和乐坛虽同属娱乐圈,但术业有专攻,两者间多多少少存在隔膜。在Shadow出现之前,江开基本没关注过娱乐圈,两层因素叠加, 他对影视圈的消息闻知甚少。饶是如此, 韩霜露这个名字却经常在他耳边响起。 年少成名,十八岁斩获影后殊荣, 成为金像奖史上最年轻影后。如果说陆清和是当时乐坛的天之骄子,韩霜露无疑是影视圈里“出于其类, 拔乎其萃”的存在。 那时候,没有人不看好这两位天才的未来。 奈何娱乐圈不仅是个大染缸, 还是一个庞大的流水线工程建设基地。灵气会有被消磨殆尽的时候, 天赋也抵不过大众越来越难以满足的胃口, 似乎所有的天才都耗不过一句“江郎才尽”,沦落为伤仲永的下场只是时间问题。 韩霜露不过二十出头, 瘦削的身子承受不住皇冠的重压。日复一日的自我怀疑,削去这位年轻影后的血肉和筋骨, 昔日的无限风光最终成了不到七十斤的空架子。 恰好那时,新的竞争对手出现,对家买了大量水军抹黑韩霜露。韩霜露口碑直线下滑,也因此丢了不少好资源。 没多久, 公司发表声明宣布韩霜露将暂退娱乐圈, 事实上那个时候已经将她送到了国外疗伤。 疗的是严重的心理疾病, 去的是多次自杀未遂后留下的疤。 机缘巧合下,韩霜露见到同自己分别多年,一直在国外生活的亲生妹妹,宋姝。 两人父母在她们很小时便离异,韩霜露跟了父亲,宋姝被再婚的母亲带去国外生活。 大概是被失败的婚姻伤狠了,宋姝母亲不同意宋姝回国见自己的父亲和姐姐,硬生生地将他们从自己的生活中淘汰。在这之后,宋姝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最喜欢也最疼她的姐姐。 父亲因病去世后,韩霜露一直都是一个人。宋姝的出现,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人都是这样,在慢慢的自我消耗中逐渐失去对生活的信念,却能在见到柳暗花明的那一瞬间,重新燃起希望。 有了寄托,韩霜露的病情稳定下来,两年后彻底痊愈。 二十五岁的年纪,在娱乐圈算不上多年轻,但她的底气和实力让她很快东山再起。 好景不长,剧组发生爆破意外,韩霜露作为那场戏的主角,没能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幸免于难,被送到医院后,重伤不治身亡。 命运的捉弄大抵如此,你想离开时,它死活不让你走。等到你在日暮途穷时,看到一点枯木逢春的迹象,重拾起希望,想将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它却偏不让你如愿。 韩霜露的死,就像是上天给她的惩戒——我给了你别人没有的天赋馈赠,你却想舍弃它们,既然如此,我就得收回曾经给你的一切特权,其中自然包括你的生命。 宋姝不想知道江开是如何得知自己与韩霜露的关系,忍受着心口传来的钝痛,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开暗自揣摩着她的反应,了然:“看来你还不知道。”他手指敲着栏杆,不急不缓,“你应该听说过陆清和这个名字。” 宋姝拧了下眉,这个名字,她经常会从她姐嘴里听到,也知道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她没法到场参加姐姐的葬礼,但从网上消息得知,那场追悼会陆清和有去。 回国前一年,传出陆清和自杀身亡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所能感受到的冲击,并不少于在知晓姐姐意外身亡后产生的哀痛。 “陆清和,”江开眯了眯眼,“是盛盏清的姐姐,亲生姐姐。” 宋姝怔住,回神后沉声道,“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没凭没据的话诓骗我。” “你想要什么凭据?”他冷嘲,“当事人的亲口承认算不算凭据?” 两边同时安静了会,宋姝能听见窗外的虫鸣声,然后才是江开的声音,“你没有给她任何准备,曝光她的身份,现在她成了墙倒众人推的对象,你满意了吗?” 嗓音很冷,比她身上的池水还要凛冽,“盛盏清六岁时陆清和分离,被盛家夫妇带大,十六岁重新和她姐生活在一起,十九岁,亲眼看到自己姐姐的尸体。二十岁,为了完成她姐的夙愿,代替她姐成为CB新一任主唱。二十二岁,被人诬陷,退出娱乐圈。” 江开故意把话往重了说,“我好不容易带她回来,现在又被你,被你们给毁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彻底消失,宋姝愣愣地垂下手,眼睛扫到梳妆镜,镜子里的人跟着她在动,头发黏糊糊的一撮,妆也化得不成样,像宣纸上晕染开的墨,整个人潦草邋遢,浑然不见往昔的光彩。 她自嘲一笑,随意抹了把脸,点开微博,连着三条都能看见盛盏清的名字。 #盛盏清亲口承认# #盛盏清与陆清和的关系# #盛盏清身份曝光# 【这可以列为娱乐圈年度最玄幻新闻了吧?我之前就觉得Shadow在陆清和死后,对她的态度奇奇怪怪的,没想到两个人居然是亲姐妹!】 【这能构成欺骗了吧?她的粉丝也太惨了,被耍得团团转。正主倒好,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不说,一面还美滋滋和帅哥谈恋爱。】 【据可靠瓜说,陆清和自杀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就是Shadow。卧槽!亲眼看见姐姐的死,这也太惨了吧。】 宋姝缓慢吐出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浊气,退出微博,手指在键盘上输入一句话:【我们聊聊。】 收件人是盛盏清。 发完后,宋姝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除了垃圾短信外不见对方的回复。 抬眸的瞬间,再次扫到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狼狈,但至少五官还是漂亮的。忽然想起媒体给她的评价: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几乎没有人不赞同这种说法,但鲜少有人知道,她在镜头前的风光,是靠着无数的孤寂落寞和自我嘲讽堆砌起来的。 还有记忆中的那张脸,就像埋在她心里的地雷,总会在她最难捱的日子里被引爆。 她开始意识到,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韩霜露了,那被世人冠以“英年早逝”之名的姐姐。 烟瘾越积越大,包里总会备上一盒烟,宋姝拿起烟盒跟打火机走到窗边,不着急抽,指尖缓慢捻着烟蒂。 直到有人来敲门,她才对嘴猛吸了口,将烟尽数吞没到肺里,心上灼热的疼痛瞬间得到转移。 她掐灭烟头,与此同时,手机传来叮的一声,是盛盏清的回复。 - 盛盏清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迷蒙中脑海里的影像仿佛走马灯,一幕幕一帧帧,都让她生出难言的动容。 最后的画面,是阿姐背着她走出满是煤气的出租屋,“阿盏,你醒醒。” 于是,她醒来了。 窗帘拉着,窗外的日色幽暗地投在深灰色真丝帘幕上,衬得卧室冷冷清清的。 盛盏清下意识往身旁探去,摸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愣了愣,偏头看去。 一个巨型白熊玩偶。 不出所料,应该是江开放在那的。 盛盏清揉了下眼,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界面多出一串未接来电,有苏母的,苏燃的,傅则林的…… 她一一回拨过去,最后看见夹在其中的一条匿名短信。 号码挺熟悉,宋姝的。 她冷笑了声,不遮不掩地回过去两个字:【有病。】 盛盏清随便套了件衣服,走出客厅,看见江开叉着腿,形神俱懒地靠在椅背上。 “你一晚没睡?”她坐过去,他眼下乌青明显。 江开揽她入怀,一面低低应了声,“今天心情好点没有?” 盛盏清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笑着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知道而已。” 他眼神幽深,一本正经地说着情话,“要是你不开心的话,我就会分心。” 盛盏清奖励性地将唇送上去,“再难过的日子也都过来了,现在算得了什么?”况且现在她也不是一个人了。 江开加深这个吻。 客厅的窗帘也拉着,只露出一道缝隙,光束在枫木地板上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他们就在静寂晦暗的空间里,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盏清靠着江开的肩,在他为自己打造的象牙塔里阖了会眼,将心里的烦闷消化完后,睁开眼打开个人账号,编辑微博。 傅则林的意思也是这样,再好的公关,也抵不过当事人一句真情实意的认错。 况且她不是那种知错执拗着不改的性子,逃避这么久了,是时候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就当为了一如既往站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她也没有资格继续逃避下去。 半个小时后,一条热搜慢慢顶了上去。 @szq:【如采访所言,我是前CB主唱Shadow,陆清和是我的亲姐姐。 当初选择加入CB,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了姐姐的影响。但后来,我真正爱上了站在舞台上的感觉,看着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我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感谢你们在我做出幼稚的决定后,依旧不离不弃地陪伴着。 还有,对不起。 是我的懦弱,给大家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和伤害。 但对于抄袭事件,不管是过去还是最近,我都问心无愧。 最后说一句,我回来了,这次不会再逃了。】 - 吃完午饭,盛盏清戴上口罩帽子,去了趟医院。徐若心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 盛盏清拿钱去缴费处,护士盯着她看了近半分钟,“你是Shadow?” 这会她已经把口罩拉下一半,能认出不奇怪。 盛盏清点了下头,直截了当地说:“301床,徐若心。” 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后,护士回:“徐若心的费用已经全部缴清了。” 盛盏清微愣,“好的,谢谢。” “Shadow。” 身后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她止步回头,听见刚才那护士说,“加油。” “好。”她笑着应下。 刚走到病房门口,徐母推门出来,不眠不休的照顾后,人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盛盏清顿住手足无措起来,一定程度上,她是间接害了徐若心的人。 但徐母却什么也没指责,而是说,“要是心心醒来知道你回来的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盛盏清微顿,看了眼玻璃里的人,笑盈盈地说:“一定会的。” 没几分钟,傅则林的电话进来,说的是司机肇事逃逸那事。 “人抓到了?”她冷冰冰地问。 “不,人是自己去自首的。” 傅则林在电话里说,“这人,你也知道。” 第55章 [VIP] 这事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盛盏清直接打车回了映像,办公室里只有傅则林,江开在录音室录歌。 “肇事司机是陈蔓衣的助理, ”傅则林声音里透着冷意,“出事那天,她开的也是陈蔓衣的车。” 外头天色正好,风轻云淡,澄澈透亮的日光照不亮屋里的阴霾。 盛盏清忘了沉默的时间有多久, 等找回意识后, 发觉自己已经手脚冰冷,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 紧攥着不放的衣角一片濡湿。 她深深吸了口气,“当时陈蔓衣在车上吗?” 傅则林懂她的怀疑, 当他听说这件事后,反应比她还大。知情的人, 谁不得说一句“真是离谱至极的巧合”。 “根据路上的监控看, 车上只有一个人。” 这话说得严谨, 只有一个人,并不代表这个人就是陈蔓衣助理。 显然傅则林也不相信这种巧合, “那人戴着口罩,所以看不清脸, 但身量确实和她助理很像。” 盛盏清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听见傅则林补充道:“据陈蔓衣助理交代,当天陈蔓衣见雨势大,怕她不好打车, 就把车给她开, 这就对上了为什么车是从陈蔓衣家开出的。” “我怎么不知道, 陈蔓衣还是这种体贴下属的老板。”她讽刺了句。 “人主动跳出来自首,现在也没有别的证据,怀疑只能是怀疑。”想起什么,傅则林问:“对了,你那学生怎么样了?” “稳定了,今天已经转到普通病房。” “那就好。” 傅则林又一次岔开话题,“现在网上的风向,你先别理会。” 在盛盏清承认和陆清和的亲属关系后,之前“Shadow用不体面的手段,挤掉CB前主唱陆清和”的谣言不攻自破,唯一不好翻篇的是,她隐藏身份再次进入娱乐圈和抄袭这两件事。 虽然她已经在声明中简单澄清了句,但没有证据的话,很容易被视作空口无凭的狡辩。要想彻底解决这事,还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 “阿盏,有没有办法能证明陈蔓衣用来反咬你一口的那首歌,是你的原创作品?” 盛盏清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侥幸心理,“我上哪给你找证据去?还是你觉得那个时候的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提前预判到乔柏遥会和陈蔓衣串通一气陷害我?” 傅则林只得作罢。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一个足以转移大众视线的话题,顺利把矛头引过去,但什么热度能媲美盛盏清传奇般的人生? 谈话不了了之,傅则林家里临时有事,剩下盛盏清一个人在办公室,等江开录完歌一起回去。 傍晚,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盛盏清没想到宋姝会亲自来找她,早上发去那则短信后,她直接将她号码拉黑。 宋姝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盛盏清反应迟钝半拍,而后嘲讽似地抬了下眉,“还以为你这次来是想看看我现在有多落魄,没想到居然是跟我道歉。如果是为了曝光这事,就免了,大家都忙,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逐客令下得坦荡,宋姝苦笑不已,但这也是她自找的,她没法据理力争,只能死乞白赖地无视这句刺耳的话。 见她短时间内没有离开的打算,盛盏清面上一哂,没再看她,兀自点上一支烟,在落地窗前立定。 夜色还不浓,市区的灯火已经接连亮,遥遥望去,天际像坠了条广袤的银河。映像门口聚集着不少人,站成一排,灯牌在夜里清晰地闪烁着。 背后探究的眸光不减,就在她等得不耐烦,想开口催促时,宋姝清冷的声线终于打破沉默。 “能给根烟吗?” 盛盏清顿了顿,回头看她,发现她已经别开眼,看向在茶几上的烟盒。 “随便。”盛盏清冷声说。 宋姝衔烟点上,起身拉近与盛盏清的距离。 盛盏清不适地往一旁退了退,宋姝看在眼里,不甚在意地一笑,忽而说,“下面都是你的粉丝?” 盛盏清目光低垂,不受控地牵起一笑。 当了近两年的素人,她早就忘了被人追逐簇拥着的感觉。直到今天下午,看见围在映像大楼门前的这些粉丝,架势把她吓了一跳。 有人冲她喊:“Shadow,你别怕,我们都在。” 现在的她,怎么可能还会怕? 盛盏清不爱做表面功夫,喜欢就是喜欢,她只会用行动表明,遇到讨厌的人或事,她也不屑于去奉承巴结。 于是,她将身子转了过去,对着那些人,深深鞠了一躬。 盛盏清视线不收,答非所问:“我明明让他们早点回去的。” 她语气里的自豪不带修饰地流露出来,宋姝心突地被挠了下,许久没曾感受过的动容,随着她挂在唇角不断加深的笑意复苏。 “现在的你,看上去有些陌生。”宋姝斟酌着措辞。 说完,她开始回忆起之前和盛盏清的几次见面,都算不上愉快,最后一次,更是因自己的狂妄无知,连表面的和谐都不愿维持下去,直接同面前这人撕破了脸。 盛盏清不置可否,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宋姝改口,“应该说是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盛盏清点头,承认得坦然,“是不一样。” 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那些因距离而变得渺小的灯牌,在低垂的夜幕里熠熠生辉。 她笑笑,“我好像比想象中的更爱他们。” 从前觉得把爱放在嘴边是一个再矫情不过的行为,等到她自然而然地将这个字说出口,才发现众人趋之若鹜的情话,确确实实有它独到的魅力。 她愿沉沦于此。 宋姝走神片刻,目光落在盛盏清身上。 她五官生得比陆清和更精致,眉骨轮廓深邃,抹着红色口红的唇瓣挑起时带点异域风情。瘦削的下颌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平生给人一种心高气傲的感觉。 了解过后才知道,她并非用她表现出的那般目中无人,她的倨傲在她在乎的人面前,会自动磨平棱角,将唯一的尖锐对准自己。 说起来讽刺,人似乎都有这样的德行,等到真正做错事后,一双眼睛就变得清澈通透起来,甚至能看见寻常时候看不见的东西。 宋姝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像现在这般了解盛盏清,懂她的苦衷,懂她这些年的哀伤,懂她高傲皮囊下的本性。 这样的人,值得底下那些人的陪伴和守护。 “我喜欢过你,”宋姝垂下眼皮,没有看她,清晰有力地将话说完,“当然这种喜欢和情爱无关,更多的是赞赏和心疼。” 赞赏的是盛盏清的才华,心疼的却是和盛盏清性情、经历相似的自己。换句话说,那会的宋姝是将盛盏清当成了自己。 “我十八岁出道,背后也没人撑腰,刚进娱乐圈那会,我受到的质疑并不比你少。” 吞云吐雾里,盛盏清倏然偏过头看她,而那人也在看自己。 “那个时候,我心气高,可偏偏靠自己力量得到的一切,要么被视作理所当然,要么被说成是不过如此。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Shadow出现了,她离经叛道,做了被强行循规蹈矩下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宋姝极淡地笑了笑,“所以,那会我把你当成了我的救世主。” 盛盏清平静地将话接下去,“所以,在我退出CB,退出娱乐圈后,你就恨上了我。” “是。”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宋姝索性大方承认。 盛盏清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跟她心平气和地聊天,也惊愕于她坦荡的态度。 “那现在呢?又变了吗?还是说你想将情敌的身份继续到底。” 宋姝摇头,“没必要了,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两件事。” 盛盏清看见宋姝这副神情,不自觉弹了下烟蒂,烟灰落到白鞋上,她抬脚挥开。 “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喜欢江开,或许更多的是欣赏,还有想跟你一较高下的念头。”宋姝说。 “另一件事是什么?” “我觉得我也没差到这个份上吧,非得死缠烂打地去求一个注定不会爱我的人的喜欢。”她停顿几秒,语气轻松却不免带点自嘲意味,“他不喜欢我,那就只能是他的眼光问题。” 盛盏清跟着笑起来。 毋庸置疑,宋姝这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高傲,但她却活得比自己要洒脱。 宋姝现在的眉眼是放纵肆意的,让盛盏清不由想起一个人,多年前的影像和现实终于缓慢重合上,她心头猛地一颤,“韩霜露是你什么人?” 阿姐的朋友她见过几次,也曾从那人口中反复听到一个名字:小姝。 哪个姝? “她是我姐。”宋姝解答她的困惑。 怪不得会觉得眼熟。 “宋姝。”盛盏清最后叫住她。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感谢你曾经喜欢过我。” 良久,宋姝回:“我觉得下次你再说这话时,可以去掉过去时态。” - 新歌进行到收尾阶段,江开没有关掉设备,大剌剌地靠在沙发椅上,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江家见到的那张脸。 江铎的状态很差,几乎要瘦成皮包骨,脸色像糊在水里的纸浆,浑浊的白。 据佣人反应,江铎这状态已经持续将近半个月,吃不下饭,连药都是用灌的,显然受了不少折磨。 对着那副凄惨模样,江开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是李知南,江开只是他的皮,他的灵魂早就和这人面兽心的东西脱离了干系。 而江铎的生死,也已经成了他的定数,与自己无关。 江开收敛思绪,看了眼时间,目光懒懒散散地扫过电脑屏幕,拿起手机起身离开。 一开门,视线和乔柏遥在半空短短相交,江开率先别开眼,余光没有错过乔柏遥的含笑示意。 咔的一声,江开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乔柏遥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和在采访里那样,一如既往的虚伪。 采访还是傅则林给自己看的,画面里乔柏遥一身西装,镇定自若地接受着各方记者的刁难。 “请问乔先生知道盛盏清小姐和陆清和女士的关系吗?” 傅则林眸光微闪,随即被他掩饰过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有她的考量,我不便插手。” “请问乔先生对陈蔓衣小姐最近的传闻作何感想?” 男人他操弄着话术,语气诚恳,挑不出错来,“我们两个最近工作都很忙,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江开嗤了声,淡淡收回视线,从兜里摸出手机,给盛盏清发去一条消息:【快结束了,盏清姐再等我一会。】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更,明天再双更:) 正文没几章啦~ 第56章 [VIP] 娱乐圈更新换代速度快, 没多久,和盛盏清有关的热搜被新的八卦消息覆盖,等到热搜榜单上查无此人时, 《天籁之合》也结束了最后一期的录制。 因两大自带话题的流量加入,无需节目组刻意剪辑引导,就已经吸引来空前的关注度,播放量创下今年综艺最高纪录。 录制地点在南城,庆功宴就近选在仓澜江的一艘游轮上。 在场无人不知江开名草有主的身份, 但事实上, 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和盛盏清的真情参杂太多水分,恩爱不过是在媒体前的作秀, 毕竟圈里风气就在那,明面上如胶似漆的情侣没几个不是玩玩而已。 有了这种认知, 加上江开和宋姝曾经传过绯闻,有前辈便随心所欲地开起玩笑, “知南, 你老实跟大伙说, 和我们宋姝大美人合作的时候,有没有动过心?” 说话这人是圈里出了名的老油条, 仗着自己家有背景,背地里没少行腌臜事。 江开眼底结上一层薄薄的霜, 那人喝得醉醺醺的,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 其他人见气氛冷下来,连忙出声打圆场,江开冷冷淡淡地扫了一圈, 起身到甲板上。 宋姝找了个借口离开, 在江开身侧停下, “抱歉,当初要不是我让张哥炒cp,现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张哥是她经纪人。 江开摇头,平视前方,两指间烟丝袅袅,“和你没关系,嘴脏的人,想说什么不是人能拦得住的。” 宋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前是沉到发黑的江水映下穹宇间的一轮圆月,轮船划过,割裂水中静谧的景致。 凄冷的夜,江面上雾气腾腾,灯塔的亮光时隐时现,但不管船开到何处,总能看见它的指引。 宋姝眼睫微微颤动,被江风吹到有些发凉的心脏,在这一刻又被这道永不消散的亮光捂热,江开随即而来的声音盖过胸腔的轰鸣声,“多谢了。” 她微顿,不确定地问:“你指的是我在微博上支持她这事?” “不光如此,更主要的是你告诉了她,曾喜欢过她这件事。” 江开的短发被吹得凌乱,他的眸光却很平静,“她是个很矛盾的人,倨傲,但有时候也会不自信,尤其是退出CB后,所以你的肯定和支持对她来说很重要。” “你俩还真是绝配。”宋姝笑了笑。 江开不明所以地抬了下眉。 宋姝解释,“我去找她那天,她最后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是多谢我曾经喜欢过她。” 停顿片刻,她自嘲地弯起唇角,“曾经喜欢有什么用,后来还不是恨上了,还为了踩她,耍了这么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江开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极淡地说,“那个时候,我也几乎要恨上她。” 猝不及防的一句坦诚,让宋姝一怔,“可你现在更爱她了,所以我到底在哪一步出了差错?” 还是说她的喜欢太自私,太浅薄了? “大概是因为我比你有更多的耐心。”江开笑了下,那笑容很淡,却很真实,“她需要时间成长,只有这样才能消磨她的不成熟。庆幸的是,我在恨她之前,就迎来了一个足够成熟坚强的盛盏清。” - 江开在南城待了两天,回来的晚,正好错过苏燃为庆祝酒吧上个季度营业额大增举行的聚会活动。 地点设在她家别墅。 路上堵车,盛盏清迟到近半小时。来得巧,赶上阿利的点评小课堂。 阿利刚看完最后一期的《天籁之合》,知南和宋姝被抽到一组,两个人没有了初舞台时的隔阂,几乎完美的合作将这期节目推上一个小高潮。 背对着盛盏清,他啧了声,口吻说不出的惋惜,“知南和我宋女神看上去是真配,可惜啊,知姝达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知南这朵鲜花怎么就配了个霸王龙呐。” 小柯忙不迭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没察觉,只是觉得身后凉飕飕的一阵风,严丝合缝地渗进他的脊背。 “谁把空调开这么低的,冻坏老子冰肌玉体了怎么办?” 阿利嚷嚷着回头,脸色瞬间像吞了苍蝇一般,青紫红白轮番上演,迅速起身,拉开旁边的椅子,很龟孙地摆出绅士手势:“我们盏姐可算来了,您赶紧入座!小二,来壶酒!” “来你妈。”苏燃从厨房回来,把红酒放上转盘,顺便给了他一脑瓜,“你这张嘴以后还是少说话,怎么能做到每次说坏话都被逮到?” 盛盏清皮笑肉不笑地睨着阿利,“他这张嘴不说坏话,还能给你吐出象牙来?” 阿利想起正事,直接将这波冷嘲热讽抛之脑后,起身从茶几上拿了张CB乐队专辑来,恭敬地举起双手呈到盛盏清面前,“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你的铁杆粉丝!能给我签个名不?” 盛盏清嗤了声,“我倒不知道,哪个铁杆粉丝会在背后这么说偶像的不是。”嘴上嫌弃着,手上动作却没停。 阿利:“……” 有人起头后,小柯他们也都纷纷上前。 不经意间,盛盏清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在天桥见到的男生,也是朝露乐队的新主唱,这人别捏地将手里的专辑推到她面前。 刷刷两笔后,她把专辑还回去,眼皮不抬地说,语气像是随口一问,“你有没有想过,去签个经纪公司?朝露太小,不适合你待太久。” 再傲的鹰被长期困在笼子里,不但爪牙会退化,羽翼也会因积压的惰性而变得沉重,彻底失去野性后,便再也飞不出这片桎梏住它的狭隘的天。 陈齐有点摸不准她的态度,一时没说话。 苏燃耳尖,举着酒杯过来,“你倒挺有意思,自己干到一半跑路不说,现在又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 盛盏清脸上不见被戳穿的窘迫,接过酒杯的同时,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陈齐的方向。 聚会进行都一半,阿利收到女友发来的消息,点开链接,眼神蓦地一变,上上下下细读几遍后,抬眸暗暗觑了盛盏清一眼,对方有所感应地抬起头,躲避已经来不及,视线与她直直地撞上。 “什么事?” 他笑容勉强,“没什么。” 阿利属于那种有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的人,盛盏清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心中莫名一刺,直接把话挑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饭桌上有些闹,但这边的动静还是让其余人劝酒的架势齐齐一停,不约而同地扭头看过来。 猝不及防成了焦点,阿利又心虚几分,下意识垂眸,手机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盛盏清睨着他的反应,心里有了猜测,大半是网上又出现了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身正不怕影子斜,抱着旁观者的心态,她掏出自己手机,手指划拉两下,目光陡然一滞。 猜测出现偏差,今天的热搜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话题的中心人物却是她最在乎的和她最厌恶的人。 #知南新歌涉嫌抄袭乔柏遥# 盛盏清忽然想起,今天是江开新歌正式上线的日子,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两年前,她被人爆出抄袭的时候。 也是在她新歌发布当天,有网友指出自己的新歌和蓝星,也就是现在的陈蔓衣有高达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实锤之下,她百口莫辩。 这条热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至榜单第一。 【有意思,情侣俩都是抄抄。两家粉丝还成天嚷着我家宝贝是天才,抄袭天才吗?笑死!】 【我记得当初Shadow 也是在新歌发布当天,被人爆出与陈蔓衣在两个月前发表的新歌有高度相似。这次知南也隔了两个月,抄袭对象还是乔柏遥,两对情侣赶到一起了,yysy,这也太巧合了吧。】 见气氛不对,场上不明真相的人,照本宣科跟着盛盏清拿出手机,点开微博,愣住。 良久,才抬头看向盛盏清。 室内灯光泛白,照拂在她肃冷的脸上,气氛冷到极点,迎来拖沓冗长的沉寂。 在众人欲言又止的神色中,盛盏清面无表情地起身,“我有事先走了,你们继续。” 苏燃叫不住她,只能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后。 镇定在离开别墅的那一刻尽数崩塌,盛盏清狠狠吸了口气,哆嗦着手指,拨打江开的电话,没有人接。 她找到傅则林的号码,嘟声快断前对面才接起,“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江开策划的?”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可怕。 盛盏清淋在雨中,静静等着电话那头的回复。 身子湿了大半,傅则林才回:“阿盏,这事我劝过他很多次,但你也知道,他决定好的事,谁劝都没有用,我已经……” 盛盏清冷硬地掐断电话,脚步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管一味地往前跑。 没多久,胃里一阵阵地绞着,难忍的刺痛托住她的脚步,她渐渐失了力气,不由趔趄几步,勉强站稳身子后,抱腹蹲下。 横卧在大厦间的LED大屏幕,在朦胧烟雨里忽明忽暗,画面里是乔柏遥的个人剪辑,风华正好。 盛盏清脸色白得难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砸在身上的触感消失,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鞋,水幕铺了一层,显得鞋面光滑透亮。 脚步声戛然而止,距离被拉近到濡湿的空气里,全是他的气息。 第57章 [VIP] 盛盏清愣怔几秒, 倏地抬头,撑着双膝缓慢起身,脸上看不出表情。 江开自然而然地将伞往她那处倾倒, 自己大半截身子没了遮挡,肩背很快被雨水洇湿。 他摸了摸口袋,察觉自己没带任何可以擦拭的纸帕,只能用还算得上干的袖口,拂去她脸颊上突兀的水渍, “盏清姐怎么出来了?” 声音埋在口罩里, 比下午的惊雷还要闷。 盛盏清安静看他片刻,分不清他现在这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为什么出来,你不知道?”她面色沉下来, 透着冷意,虽没到二月天, 嘴唇一动便已呵气成霜。 按这架势, 再装傻充愣显然已经失去功效, 江开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雨大,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他顺势牵住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心归拢到一处。 盛盏清手朝反方向一扯,他握得不紧,以至于她轻轻松松就摆脱了他的桎梏。 整个人像千斤重的磐石,即便被风雨侵袭到失去原本的色泽, 却还是伫在原地岿然不动。 她用力闭了闭眼, 挤去悬在睫羽上的雨丝, 拿执拗的目光看他。 僵持状态持续很久,她没忍住咬牙切齿地问:“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带点自欺欺人的意味,他想做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而且在打电话跟傅则林求证前就猜到了。 为什么要让乔柏遥进映像之作?为什么放着顶级设备不用,把录音地点改为映像公共录音室?为什么恰好在哪几天坏了监控? 别人不懂,她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所有的一切,随着这桩抄袭流言的诞生,有了最为合理而又残忍的解释。 江开从一开始就设下了一个大圈套,以己为饵,诱敌入局。 稍有不慎,代价就是他的名誉,也可能是他的前程。 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她好像更爱这个疯子了。 “盏清姐看出来了啊。”江开无所谓地提了提唇,情话信手拈来,“果然,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还是你。” 都到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说笑。 盛盏清气急,胸口不可遏制地颤动,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全然暴露在雨中。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以后在做决定前,能不能先和我商量?”她冷笑,颤抖的声线里也含着一层冰,冷而单薄。 她不愿意躲在他的伞下避雨,江开便只能将雨伞扔下,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站在僵死停滞的时光里,在烟雨蒙蒙里,被城市的万丈灯火踩在脚底。 “要真事先和你商量了,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有一个。”江开敛下眉眼间的惫懒,轻笑着说,“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事我都得做。” 江开的衬衫很快被雨打湿,显露出嶙峋的肩线,胸膛被削成钢片,很硬,可他向着她的心是软的。 盛盏清神色松动下来,不管如何,他的初衷都是为了她,她没法真正责备他。抬眸看见江开颤着睫毛,隔开每个字音,眉眼却含着笑意,“盏清姐,我冷。” “……” 盛盏清抹不开脸,没有立刻妥协,在心里倒数五个数,还没数到二,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说,“这样,会被人发现吧。” 他当着她的面摘下口罩,不遮不掩。 夜色在霓虹招牌的光影里沉沉浮浮,他们站在广场中心,被雨浇透,怪异的举动时不时引来注视,虽然隔得远,行人也少,但不能保证两个人会不会被认出。 “我看你是真疯了。”她赶紧把他口罩捂了回去。 藏在口罩下的唇线微微牵起,他威胁道:“如果盏清姐不想明天在网上出现,你跟我感情生变,当街对峙的新闻的话,现在就跟我回去,有任何想问我的,我都会告诉你。” 话说到这份上了,再难放下的面子也得暂置一边。 “伞呢?”她硬邦邦地问。 江开下意识往脚边看去,雨伞一路被风推攘到路边,随即被开过的汽车碾碎伞骨。 顺着他视线望去的盛盏清:“……” 他无辜地笑了下,抖了抖搭在臂弯的西装,将她整个人包住。 大半视线受阻,盛盏清抗拒地掐了把他腰腹的软肉,头顶传来江开闷闷的声音,“别动,有人在看我们。” 她迅速往他怀里躲。 江开笑得没个正经。 回别墅后,江开先把盛盏清推进浴室,到客厅给苏燃打去电话,“别担心,我已经带她回来了。” 声音有些吵,苏燃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江开,阿盏她很担心你,所以这事,能解释清楚就尽量解释清楚。” “我知道了。”江开懒懒地说。 挂断电话没多久,大概只有一根烟的工夫,盛盏清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身上只套了件抹胸浴袍,露出细瘦的锁骨和大片莹白。 江开眸光有些深,瞥见她发尾的水珠,立即掐灭烟头,把空调调高几度,又去浴室拿出吹风机。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来回掠过的间隙,盛盏清心里却平静到极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 等声响消停后,单刀直入地说,“你想对付乔柏遥有很多种方法,没必要非得走这步棋,风险太大。”她至今没法赞同他的做法。 江开沉默两秒,把她拉近自己怀里坐下后说,“既然要赌,不如就赌一把大的,好歹最后赢得也体面。” 他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态度,却让她心彻底软化下来,心底那方不深不浅的塘里,汲着他的汹涌暗潮。 “况且……”江开忽然止住。 盛盏清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追问到底:“况且什么?” 对视几秒,他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在你心里,还有没有梦。” 盛盏清心不自觉跟着一颤,她记得,也记得当时她不答反问道:“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梦想被人弄脏了的感觉。” 更记得他沉稳有力的答案:“我当然知道。” 现在,他看着她平静地说:“之所以想将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是因为我得让他们知道,我的梦想有多伟大。而他们,当初不分青红皂白的想法有多愚蠢。” 盛盏清喉咙一哽,“要是到最后你输了呢?” “输了大不了再领几次三个月活动限制期。”他轻描淡写地回。 一阵无言,盛盏清说,“江开,我并不想你为了我做到这份上。” 捕捉到他眼里的执拗和深情,她的心不可避免地一震,缓和情绪后,继续说,“你该有自己的未来,而不是重复我走过的路。” “是,我确实一直在走你走过的路,可我们的路其实并不完全相同。”她的眼睛太美,他不由吻过去,半晌才说,“我的路要比你来时的更加平坦广阔,可是,你知道吗?” 她无声问他,知道什么? “等我站在舞台上,才发现那些鲜花和掌声,恭维和赞美从来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舞台下的人,才是我过去和现在,甚至是未来,都不会有一丝一毫改变的追求。” “盏清姐,你听明白了吗?你和那些真正爱我的人,才是我的梦想。” 他只用了这样一句话,便让她溃不成军。 盛盏清垂下眼眸,看见肩头落着他的影子,任命般的屈服道:“算了,再说下去就显得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 江开神色松懈一半,蓦地听见她将话锋一转,“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现在一并说了。” 觑着他的反应,盛盏清倏地将眼一横,用的肯定句,“还真有。” 他无辜道:“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 话音一顿,“是许临越。” 盛盏清不自觉直起身子,“关他什么事?” “你住院的第二天,许临越来过医院。”江开语气不咸不淡的,“说要和我合作,一起搞垮乔柏遥。” 要说主动抛出橄榄枝的人,不附赠点筹码,盛盏清是不信的,所以清楚江开这会是把话挑着说,隐藏了最关键的信息。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搞垮他,只是用今天这种方法?”对于两个人背着她,达成协议这事,说不气恼是假的,她冷笑了声。 江开想了想,“他给了我足够多能毁掉乔柏遥的证据。” 盛盏清问:“什么证据?” 江开笑了下,“男人间的约定,盏清姐就别问了。” “……” “行我不问,但你得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的,会比今天还危险吗?” 江开思考几秒,肯定道:“不会。” 盛盏清盯着他看了会,“我总觉得你为了我舍弃了太多……不,不是觉得,是事实。” “我说过,如果你真觉得自己亏欠了我,那就多爱我一点,”他手指划过她鼻梁,在她唇角轻轻摩挲着,“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 第二天早上,江开准备好早餐后去映像,盛盏清从被子里爬起,吃完饭后,给苏燃打去电话,大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遍。 苏燃沉默很久,听见盛盏清说,“要知道他这么疯,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去招惹他。” 隔着电话,苏燃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觉着她话里含笑,少见的温软。 “可招都招了,还能有什么办法?”盛盏清唇瓣弯起,隐约可见一道清浅的梨涡,“只能凑合着过了。” 苏燃跟着笑起来,片刻想起什么,“阿盏,陈齐最近写了首新歌,想让你给他看看。” 盛盏清愣了下,她和陈齐昨晚已经互加微信,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苏燃率先解释,“还不是这臭小子死要面子,怕自己的作品被你否定,扭扭捏捏的,要不是阿利这大嘴巴,我也不知道这事。” 盛盏清哦了声,“行,你把音频发给我。” 听过苏燃传来的文件后,盛盏清直接找到陈齐,细致地提了几点意见,最后说:【我这存着几首谱子,可能对你解决flow不和谐的问题有点帮助,我回头发你邮箱。】 陈齐:【OK。】 两分钟后,【谢谢。】 盛盏清嘁了下,摁灭屏幕,抱着笔记本电脑进了书房。 她习惯性地把音频都放在一个U盘里,有些日子没用过,忘了放在哪,找了很久,才在书桌最后一层的抽屉里找到。 屏幕里只跳出一个她没见过的文件夹,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U盘是江开的。 这时候,画面里出现了一段录音,鬼使神差般的,她点进去。 下一秒,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被录音里熟悉的声音野蛮地拉扯到天上,不过几十秒的工夫,她被重重甩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文案最后一段出来啦~ “我走过你来时的路,比你平坦,比你辽阔。 可在鲜花盛开的过去和未来里。 只有你,才是我年复一年至始至终的梦想。” 第58章 [VIP] 秋雨停歇, 落地窗外泛黄的树叶簌簌作响,一小片枯叶凋零,碾在未干的玻璃上, 像晕开的巴掌印。 盛盏清已经无暇顾及录音的来源,脑子里的乱麻,随着陆清和颓靡的声线响起时,越绕越繁重。 不知道呆坐多久,听了多少遍录音, 天色逐渐放晴, 云层稀薄,一方斜阳投射进来, 晒烫她的肌肤,眼皮火辣辣的疼。 她揉了揉眼睛, 呼出沉在嗓子眼的凛冽气息,手指不由摁下鼠标, 将进度倒回最开始。 一遍又一遍地质疑后, 盛盏清没法再欺骗自己。 录音并不是合成的, 里面的声音也确实属于陆清和与乔柏遥。 屋外传来车辆碾过枯枝的咔咔声,她茫然地扭过头, 视线笔直地对上萧瑟的薄光,眼睛轻微一刺, 不适地阖了阖眼后,只能看见车屁股的残影。 不是江开。 她收回视线,度过漫长的空白期后,将录音传输到手机里, U盘放回抽屉, 关上笔记本电脑, 靠在椅背上阖眼一会,换上衣服出门。 午休时间,办公大楼门口的人往来不断,玻璃门开了又合。 盛盏清在一边烦躁地碾着脚尖,心生退意。 她猜想录音是许临越交给江开的,心里一冲动,就想来问个明白。 可到了许临越的工作地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无话可说。人都走了,问他这录音是怎么得到的,还有意思吗? 有人看过来,随即扭头对着同伴窃窃私语,盛盏清眸光微闪,下意识背对过去,抬手拉了拉口罩,又压低帽檐。 正准备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阿盏。” 声音很耳熟,她回头看去,许临越大步朝她走来。 “来找我的?” 盛盏清顿了下,点头,却不说明来意。 许临越在她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心突地一跳,有了不安稳的预感。 “去我家说吧。”他在前面引路,“就在附近。” 盛盏清看了眼手表,距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许临越步子迈得不大,她很快跟上。 住的公寓是单位统一分配的,一室一厅一卫,面积很小,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房子里没半点烟火气,黑白色系装饰将清冷的氛围拉满。 简洁得过分,实在不像一个准备长居的人,盛盏清问,“哥,你还回老家吗?” “等过了这阵,就回去。” 一时间没了话题,她极轻地哦了声。 “家里只有这个了。”许临越拿着矿泉水的手伸到一半收回,拧开瓶盖后再次递过去。 盛盏清接过,囫囵灌了口,将瓶盖拧回去,又打开,循环几次后,被许临越打断,“阿盏,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你现在这副样子,倒不像你了。” 他的刻意催促,让她有了种逼不得已的错觉,只能将自己压了一路的情绪表露出来。 录音响起的那一刻,许临越脸色蓦地一沉,眼底泛着不容忽视的冷意。 对比起来,盛盏清的反应淡了许多,早已没有了最开始的震撼,只有不露声色的压抑和忿恨。 “这首也不行吗?”陆清和问。 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的陆清和的声音,多了些粗糙的质感,也可能那会她的嗓子就是哑的。 隐隐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是乔柏遥的声音,“清和,这和你之前的水平差太远了,这种作品就算拿出去也不会有人关注。” “我已经改过很多次了,我觉得……”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我知道你已经努力了,但娱乐圈就是这么残酷,根本不缺努力的人,只有创作出好作品的人才能立稳脚跟。” 乔柏遥说,“清和,CB已经不像七年前那样了,再过些日子,又出来几个像过去的你,和现在的阿盏这样的天才,它就什么都不是了。” 很长一段时间,录音里都听不见陆清和的回应,只有乔柏遥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出现着,最后他说,“清和,你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别再让我失望了。” 盛盏清收回视线,余光捕捉到桌几上的三人合照,陆清和眉眼带笑,笑起时梨涡比她要深些。 不设防地,她的记忆因这张脸,倏然被带回到过去。 陆清和在离世前半个月,过完自己最后一个生日,那天也是陆清和同乔柏遥提出分手的日子。 照旧生日聚会定在苏燃别墅,来的是乐队那几人,苏燃让盛盏清去二楼卧室替她拿件小开衫。 刚到楼梯拐角处,盛盏清遥遥听见一道女声,对方在极力克制地压住音量,声线有些抖,以至于听上去像是在哭。 盛盏清认出那是陆清和的声音,正欲上前,随即一声冷笑轻飘飘地从耳边掠过,她脚步倏地一顿,那人说,“和我分手,然后去找许临越吗?” 近两秒的沉默后,乔柏遥说,“清和,但凡你还爱我,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的原因,他的嗓音听上去没有平日的温润,沉冷到令人发颤。 盛盏清微滞,等反应过来,就想上去抽他一巴掌。 阿姐这般爱他,他怎么说出这种话? 乔柏遥转身进了苏燃特地腾出来的休息室,人声消失后,盛盏清探出半截身子,望了眼停在原地的陆清和,忽然不确定自己这会该不该上前。 在她踟蹰不定的时候,陆清和察觉到角落处的半截衣衫,无措不安半晌,妥协般的抬脚走过去。 盛盏清有所预感地偏过头,撞进对方云淡风轻的笑容里,听墙角被捉包的赧然渐渐浮上心头。 刚想解释,陆清和截断她的话头,“阿盏,今天这事先别告诉苏燃他们。” “为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和他提出分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陆清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很淡,却也真实存在着。 自从生病后,陆清和开始变得不争不闹,安静得像抹空气,摸不着边。 “姐,和他在一起你累吗?”盛盏清不懂她的犹豫不决,爱就在一起,不爱就离开,哪有这么多的考量。 陆清和心颤了下,无力地提了提唇角。大病一场后,她几乎瘦到脱相,笑起来都能看到脸上分明的纹理。 往昔的美人失了灵魂,连皮骨都透着弱不经风的颓败。 “这种事情不是一个累不累,就能理清楚的。”陆清和说。 盛盏清皱起眉头,“那你还爱他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爱的,但是……” 说着,陆清和看了眼乔柏遥待的那间房,白枫木门板隔开了泾渭分明的两边,“阿盏你知道吗?我并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可我又好像没法停止。我知道,如果我再爱他,那我就永远没有办法爱自己了。” 盛盏清从回忆里抽身,耳边又重复起了这段录音。 无疑,录音里的内容是离谱的,可当盛盏清记忆里的细枝末节经过重组,她恍然意识到再离谱的事,也并非无迹可循。 就像毕加索的抽象画,荒诞不经的本质是现实。 盛盏清又想起乔柏遥在演唱会当天,曾声色俱厉地谴责她,是她害死了她的阿姐。 他将罪责推给了所有人,唯独不提自己犯下的恶,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从阿姐那搜刮来的荣誉。 盛盏清莫名想笑。 唯一的受害者死了,跑了,逃开了,忘记了。 而在灯红酒绿的另一个世界,处处可见不明真相的旁观者们起舞狂欢的身影。 除此之外,还留下无数的加害者在原地推诿扯皮,纠缠不清,就是没有人愿意承认,是自己的无知和残忍,将一个无辜的天才推向了深渊。 盛盏清凝了凝神,问:“录音是你给江开的,是吗?”她语气里没有太大起伏,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 许临越没有看她,但从她话里知道这件事江开并没有告诉她,而是她自己察觉到的。 他用指腹轻轻磨着塑料盖,片刻说,“这件事你还是去问江开的好。” 盛盏清却摇头,略带自嘲地说,“你知道的,我这人脾气冲,没准三句不到就开始放冷气。我已经质问过他太多回了,每次都能伤到他,所以这次我没法再当面问他了。” 她不想再让他受伤。 一向我行我素的她,突然有了顾虑,许临越不由侧目看她,“你是真的变了不少。” 不待她回应,他又说,“这段录音是之前在录音室的时候,意外录下的,我也是最近整理音频的时候发现的。” 盛盏清相信他的说辞。 要是许临越从一开始就知情,断然不会让乔柏遥继续这么作践阿姐。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它给我?” “因为还不到时候。”许临越低声说,“也没法一直放在我这里,我怕我看到乔柏遥那张脸后会忍不住。” 他没说的是:阿盏,你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你依赖江开,远甚于依赖我。 盛盏清眼尾一垂,瞥见他无名指上的银戒,心口倏然一滞。 之前在酒吧光线昏暗,她没看清这枚戒指,现在才发觉这是当初阿姐准备送给乔柏遥的,不知道丢在哪里,怎么也找不回来。 察觉到她的注视,许临越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将手垂在微叉的双腿间。 片刻问,“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盏清突然开口:“哥,你说要是我把录音曝光了,我姐她会原谅我吗?” “你说过,离开是清和做出的选择,她只不过是做了当时最能让自己好受的决定。”许临越看她一眼,“你公开录音,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也不过是做出了当下自己最想做的选择,清和她不会怪你。” “那你呢?” 许临越摇头,“阿盏,你是我的亲人,真正的亲人之间,是不存在责怪的。” 他松垮地说,“换位思考,如果有一天,我也做出了不可理喻的选择,我想你也不会怪我的。“ 盛盏清的心思被磨得细腻许多,许临越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语,已经不是装傻充愣能翻篇的,不安的预感轰地占据她的大脑,她深深看他,“你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对吗?” 她咬重了最后两个字音。 许临越似有似无地笑了下,没有回答她的话。 “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还是不回答。 盛盏清无意间看到挂在墙上的日历,画着鲜红的一个圆,圈出的正是陆清和的生日“0202”。 她心猛地一怔,良久说,“我姐的离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确实没法干预,但即便是这样,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想尝试在她累到想要放弃的那瞬间,拉她一把。” 盛盏清目光锁住他,悠远绵长,“那个时候的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肯定也想让我们拉她上来。” 因为阿姐在很久之前就知道,离开的人带不走任何东西,但能给留下的人带去数不尽的折磨。 这是陆家夫妇在自杀后,给十三岁的陆清和上过的最为沉重的一课。 “哥。”盛盏清说,“再坚持一下吧,都会好的。” - 今天的风有些大,到了黄昏,又急又烈,吹得盛盏清脑袋昏昏沉沉的。 回到别墅,在看到厨房那道颀长熟悉的身影时,麻木已久的神情忽然有了变化,难以言喻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 “盏清姐,你去哪了?”江开低着头拆解外卖盒,没有察觉她不经意展露在脸上的异样,象征性地问了句。 盛盏清不自觉抿了抿唇,接过他递来的碗筷,轻声说,“出去随便走走。” 江开抬眼看她一会,应了声。 那声嗯被他压得极低,盛盏清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将目光从碗里抽出,却意外撞上他沉黯的眉眼。 心头一紧,踟蹰几秒坦白道:“我去见许临越了。” 她没说完,但江开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可他什么话都没接下去。 盛盏清却不打算瞒他,一股脑全交代了,“你书房里的录音我听过了。” 客厅开着空调,落地窗漫开一层薄薄的白雾,将婆娑的树影和偶尔行经的车辆拦截在外,借着路灯,发出幽暗昏黄的光。 缄默僵持的状态,趁得空调风声都格外的响。两个人坐得很近,但不知怎的,她突兀地生出了一种天涯海角的错觉。 暗自较劲一番,江开妥协,和盘托出:“这段录音是许临越交给我的。” 他抬眸,见她眉眼淡淡,明白这件事她已经知晓。 当初许临越的原话是,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盛盏清,至于最后如何处理它,选择权在她手上。 盛盏清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米饭,尝不出滋味。 江开沉出一口气,缓慢说,“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所以我没打算把它藏一辈子,但至少不是现在让你知道。” 好半晌,盛盏清才抬头看他,他宽阔的肩膀撑着大半如昼的灯光,她摇摆不定的心忽然有了着落,平静地随口一问,“所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江开的目光因她这个问题,难得有了片刻的无所适从,辗转过后停驻在她脸上,沉声道:“至少等到这次的抄袭事件过去。” 盛盏清微顿,放下筷子,后背抵上椅子,紧绷着下颌,一句话没说。 江开起身走过去,手掌摁住她后脑勺,将她轻轻往怀里一带,呼出的气息柔软地拂过她耳际。 “如果现在把这些事告诉你,难保你会冲动,想用它来对付乔柏遥,也顺便用它产生的冲击替我转移大众的注意。” 他陡然变换称呼,“阿盏,我不想你后悔。” 公开录音,意味着再一次将陆清和推到风口浪尖上。 逝者虽已矣,但只要活着的人还能开口说话,其中一部分人就能继续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无辜的受害者进行自以为是的教导。 就好比被侵犯的女性,明明遭受伤害的人是她们,却随处可见各种受害者有罪论。从衣着打扮到行为举止,不管如何,总能被人指出“不体面”,之后就成了“活该”。 盛盏清在乎陆清和,定不会原因让她在离世后,还继续承受着世俗将塞给她的污名。若此刻因一时恼怒,将录音公开,等到冷静下来,追悔莫及的还是她自己。 盛盏清不动声色地将脸从他肩窝初抬起,“我不会后悔,我从来都没有比现在这个时候,更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心里一直有一杆刻度明晰的标尺,之所以没有亲自对乔柏遥出手,仅仅用着“陆清和曾和乔柏遥相爱过”这一缘由摁住心里的怨怼,现在看来,这缘由也是个假命题,荒诞经不起推敲。 “我知道公开录音后意味着什么,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就当为了阿姐,为了有着和阿姐一样经历的人。”盛盏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当然江开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她不想他继续活在大众的唾沫星子里,没有做过的事,他又凭什么要遭受这些骂名? 她展现出来的执拗,让江开明白,这件事已经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只能妥协,“录音我们得告诉林哥,他知道怎么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舆论,将这件事推到高/潮。” 盛盏清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还有件事她没想明白,便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和许临越合作?” 停顿片刻,江开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和许临越合作,也没打算走现在这步请君入瓮的险棋,乔柏遥错就错在,他不该动你。” 每次想起她揪着衣襟,脸色刷白地蜷缩在黑暗里,江开的心都能被震到发疼。 若是乔柏遥能够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那他还能体面地送他退场。可这人偏偏没有心,只有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残忍。 乔柏遥的所作所为,越了江开心里的那条线。既然底线已经被逾越,再心慈手软下去,伤的只会是自己在乎的人,而他没法再看着她受伤。 江开的表情不似他的语气那般狠绝,而是冷冷清清的,仿佛在阐述一个稀松平常的事。 可话里的深刻含义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表达出来的。 他右手来回摩挲着她的细腕,又轻轻摁了摁凸起的腕骨,看她时的眼睛深而亮,盛盏清只觉得被他探过的每寸肌肤都有烧灼的触感,脉搏飞快地跳着。 “江开,许临越今天说我变了。”她笑说,“我觉得也是。” 江开抬了下眉,不多时听见她说,“好像变得更爱你了。” - 隔天,盛盏清去了趟城北墓园。 因是私人墓园,需要登记核实亲属身份才能进去。 盛盏清把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对方看她几眼,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会,两指捻在卡片一角,缓慢推过去,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盛盏清有些反感这样的视线,随口道了声谢后,将身份证收回口袋,顺着指路牌的方向走去。 那人在她离开后,飞快发了条消息给朋友:【惊天大消息!Shadow来祭拜她姐了!】 这事很快被po到微博上,没多久就上了热搜。 盛盏清来看陆清和这件事,除了江开和盛父盛母没有人知道,手机也在下车后开了静音,自然而然地错过了苏燃他们打来的电话,也因此对网上正在热议的话题毫不知情。 沿着花坛走了一圈,拾级而上,近两层楼的高度,停下脚步,沉沉呼出一口气后,将身子转过去。 灰黑色墓碑蕴着一层水雾,遗像是苏燃挑的。 盛盏清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脑海中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残像里,这大概是阿姐笑得最明快的模样。 她的心飘向很远的地方,目光跟着像缕风,漫无边际地环游,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守墓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上去四十出头,平时闲着没事也爱冲浪,所以在盛盏清进墓园的那一刻,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一圈外人,对于网上的真真假假,没法中肯地做出评价。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她也是个母亲,所以在知道面前这对亲姐妹儿时的遭遇后,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残忍的父母,自己没了活下去的希望,还非要去剥夺一双女儿的生存权利,倘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没准这对姐妹的未来也不会像今天这般,死的死,活着的也不见得过得有多轻松。 “盛小姐。”女人礼貌地唤了声。 盛盏清怔了下,循声看过去,视线里对方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放着一包纸巾。 “拿去擦擦吧。” 一阵风吹来,脸上有冰凉的触感,盛盏清猛地一颤,下意识别过脸,对上一旁擦得锃亮的玻璃。 里面的人跟着她在动,一张素白的脸泛着透亮的晶莹,强装的坚强在这一霎付之一炬。 “谢谢。”盛盏清扯了扯唇。 那女人临走前说了句,“盛小姐,你的姐姐会理解你的。” 盛盏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在苍凉日暮里转回身。 许久,空气里响起一道哑涩的声音,“陆清和。” 这个名字在她唇齿间倾轧而过,然后才是,“姐。” 逃不开,走不出,不去谅解,也不被原谅……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一声烟消云散,她如释重负地松下因长时间紧绷而酸痛无力的脊背。 “姐,对不起啊,过了这么久才敢来看你。” 风很静,她用指腹捻去墓碑上的一小片尘埃,“对不起,当初我没能察觉到你的痛苦,丢下你一个人孤单地走完这条路。”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我能再细心点,把棱角磨得再平滑些,我们所有人的结局大概会发生变化吧。” 陆清和笑着看她。 她跟着破涕为笑,“你冲我笑了,我就当是你原谅我的任性和自大了。” 盛盏清不是话痨,更多时候她更愿意安静地待着。可能是迟到了太多年,又积攒了太多心里话,现在她没有一刻想停下自己的嘴,喋喋不休的模样与平日里的自己截然不同。 等自己反应过来,自嘲般地笑了声。 朦胧间,她最后问道:“你同意我把录音曝光吗?” 盛盏清知道不可能等来陆清和的回答,便只能自欺欺人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走出墓园,斜阳像晕染在天际的水粉画,云层嵌在橙红色的薄光里,显得纹路更加分明。 盛盏清拿出手机,略过一众未接来电,给傅则林发去消息:【开始吧。】 傅则林花了大价钱,#陆清和乔柏遥#没多久就占据了热搜榜第一的位置。 【卧槽!先前就觉得乔柏遥这男人可会装,没想到私底下是这德行,这算得上是pua了吧!本人不是陆清和粉丝,也都怜爱了。】 一部分乔粉出来为偶像解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录音,就说是真的,现在互联网造谣的成本这么低了吗?】 类似言论很快遭到专业人士打脸:【该录音无任何造假成分。】 乔粉纷纷装死。 就在这时候,网友发现录音开头那段歌曲,和乔柏遥在两年前发布的《夜莺》有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相似。 也就意味着,乔柏遥不仅是挥下砍刀,害死陆清和的刽子手,甚至在她死后,剽窃了属于陆清和的、又曾被他自己嗤之以鼻的作品。 声讨大军出没,没多久乔柏遥评论区彻底沦陷,以至于这会几乎没有人再去关注“知南抄袭乔柏遥”这个显然失真的传闻,也因此,在热搜榜待了几天的话题终于被撤下。 围观网友纷纷@盛盏清,问她对此事的看法。 距离这条热搜被爆后近三小时,盛盏清发了条微博。 @szq:不要在垃圾堆和火葬场里找男人。 第59章 [VIP] 发完这条动态后, 盛盏清没再去管网上的风声,缩在她的一隅天地里,要么写歌, 要么陪江开疯闹。 就在她对风向一无所知的时候,网上已经出现不少质疑“知南新歌抄袭乔柏遥”这话题真实度的网友,烧开的这把火甚至蔓延到了Shadow身上。 乔柏遥自己就是个小偷,现在却来指责知南抄袭,交的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底子清白的人, 偏偏这人还和Shadow有过一段渊源。 四人之间的纠葛剪不清, 理还乱。 加上两年前的事,和最近的抄袭事件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巧合一旦高到一定程度,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究竟混杂进去多少人为因素。 有网友开始复盘起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因经过。正好这时, 宋姝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支持知南和盛盏清, “Shadow曾经和我同属一个公司, 知南也和我合作过几次, 不说知根知底,但我相信他们, 把舞台当作自己生命的人,是不会做出抄袭这种事的。” 在她之后, 陈慕华转发了知南几天前的微博。 @陈慕华v:期待下次合作//知南v:没抄。 这算是陈老先生在娱乐圈几十年,第一次公开表明自己态度。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真相已经变得不重要,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比不上自己的前途。 因而陈慕华的立场, 没多久就引起了一波转发热潮。这些转发的人里, 有一部分甚至不曾关注过知南。 墙倒众人推, 乔柏遥被挂在热搜上狙了几天,站姐的最新路透里,他瘦了不少,面相憔悴,双颊清晰可见凹陷的弧度,裤腿里像盛着两缕风,空荡荡的。 这些事还是傅则林告诉盛盏清的。 第三者转述的话,多少带点夸张的失真成分,即便这是盛盏清想要看到的画面,但那一刻她也只是当成玩笑话听听。 最近几天江开都没有行程,母亲李云枝的昔日好友与人合资,开了家私立幼儿园,拜托他来教授一节音乐课,当是为学校做波宣传。 因母亲的关系,江开欣然答应,顺便拉上盛盏清。 盛盏清的课在江开之前,临近下课,她象征性地问了句,“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提问。” 很快有小朋友举手,“阿盏姐姐,你是不是喜欢知南哥哥啊?” 盛盏清笑容一滞,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问:“为什么这么问啊?” “我刚才看到了哦,上课前,姐姐偷偷看了知南哥哥好多次。”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知南哥哥跟我们林老师说话时,姐姐的表情很恐怖,就和我妈妈看见有漂亮阿姨跟我爸爸说话时,一个样子。我爸爸说,我妈妈她这是吃醋了。” 盛盏清皮笑肉不笑的,“你懂得可真多,但是哦,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第二节 课,江开也说了和盛盏清相同的话。 这次底下的小朋友换了个问题:“知南哥哥,为什么阿盏姐姐不承认喜欢你啊?” 盛盏清的整堂课,江开都站在门口等着。一墙之隔,里面的声音还算得上清楚,他一字不落地听全了,这会很快反应过来。 他倾身,拉平与她的视线,淡笑着说:“因为你们的阿盏姐姐反应有些迟钝,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盛盏清挂在嘴边的笑一点点地敛了。 “知南哥哥,我知道喜欢是什么!”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抢答:“就像我对棒棒糖一样,妈妈一天不让我吃我就浑身难受。” “答对了。”江开打了个响指,另一条手臂撑在讲台桌上,笑得有些懒散,眼神轻飘飘地掠过在玻璃门后偷听的盛盏清,笑容又深了几分。 随即说,“你们阿盏姐姐一天不喜欢我也浑身难受。” 盛盏清:“……”狗东西。 盛盏清垂眸低低地笑了下,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她拿起一看,苏燃的名字出现在屏幕里。 转身,还没走出几步,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擦过她的肩。 盛盏清没在意,倒是这人突然回头,喊了声,“你是Shadow?” 她止步回头,轻轻点了下头,听见这人又说,“听说你要来,本来还以为是校方在忽悠人,没想到是真的。” “我家孩子现在就在里面上课,”女人指了指教室的方向,微扬的嗓音又惊又喜,“这是什么缘分,偶像竟然成了我家宝贝的老师,不行,我待会一定要发条朋友圈。” 说完,她正准备掏出手机,瞥见盛盏清不太自在的笑容,收回手,毫不尴尬地笑道:“我特别喜欢你,从小就听你的歌长大。” “……” 盛盏清扯了下嘴角,微微颔首道:“谢谢。” 她又说了一大堆表示支持偶像的话,最后问:“我们还能听到你的现场吗?你已经好久没有出新歌了,我们真的很希望能在舞台上再次看到你唱自己的新歌。”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盛盏清忽然笑道:“会的,应该快了。” 楼道里炙热的白织灯,映亮她的眼。 上午的课结束,校方想留盛盏清他们吃顿饭,盛盏清委婉拒绝,调出大众点评上收藏的一家火锅店。 这家店是苏燃推荐的,刚开业不久,盛盏清嫌路远,一直没去成,趁这机会便拉着江开去了。 等菜的途中,频频有人过来求个合影,直到锅底上来,盛盏清微僵的脸皮才得到松弛。 四方小桌,江开就坐在她旁边。她侧着脑袋看他好半会,捏着他的下巴,声音里却带点笑意,“上课的时候,你教小朋友什么呢?” 江开反应过来,装傻道:“基础乐理。” 盛盏清当作没听见,又说,“让你来带他们感受一下音乐,你倒好,净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才多大,思想都被你污染了。” “我说的不是实话?”尾音跟着他眉梢一同扬起。 盛盏清嗤笑一声,刚想反驳的时候,江开曲指弹了下她脑门,“我没说错,你是喜欢我。” 他稍稍歪着脑袋,显露出几分吊儿郎当的姿态,“而且从很早就喜欢上了,一边乱吃着宋姝的醋,另一边还非得撑着脸皮装不在意。所以我没骗小朋友,林哥也没说错。” 拖腔带调的,“姐姐你就是典型的爱而不自知。” 跟他讲理,等于给自己找麻烦,盛盏清懒得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拿小馒头堵住他的嘴,“食不言寝不语。” 江开悄声笑。 - 这天之后,网上出现一条新热搜,“Shadow即将携带新曲回归舞台。” 盛盏清看到时,愣怔了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应该是之前在教室门口遇到的那位家长传出来的消息。 她确实有那想法,所以就没澄清。 在江开私人录音室待了几天,新歌成功到了收尾阶段,周三下午盛盏清去了趟映像,同傅则林细致商量了后期的制作宣发事宜。 离开办公室后,在过道撞见乔柏遥,她愣了下,发觉傅则林先前的描述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不过短短几天工夫,互联网就把一个前不久还风光无限的大明星逼成了假人,浑身上下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力量感,尖锐的下巴刺出根根短硬的胡渣。 乔柏遥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声,还未等盛盏清琢磨出这笑的深意,便被他堵在楼梯口。 乔柏遥看着她,“你这么做,有想过你姐吗?” 即便到了这地步,他还不忘维持谦谦君子的人设,尽可能地克制住自己的怒火,让语调变得平缓。 盛盏清顿了顿,反应过来,半掀的眼皮撞见他额角隐忍的青筋,冷笑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恶心的就是你这张冠冕堂皇的嘴,你都做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资格提起我姐?” “你懂什么?”他的怒气几乎要压不住,额角青筋突突跳着,眼底泛着圈猩红,“她可没有你们想象中的这么爱我,爱这个乐队。” 盛盏清喉咙一痛,不可置信地提了音量,“就因为你觉得她没有这么爱你们,所以你才要毁了她?” “就因为这样吗?”掷地有声的反问,像悬挂在墙面上的金属相框,质地冷硬,棱角尖锐,不可避免地在人心上砸开血花。 压抑的沉默来袭,隐约能听见空调出风口呼呼的风声。乔柏遥盯住她,忽然涌上一瞬的恍惚。 这张和陆清和相像的脸,曾经是他的梦。只不过这梦并不纯粹,美梦和噩梦时刻交织在一起,他爱她,更恨她。 十八岁的陆清和组建了CB,最开始CB还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地下乐队,商演价格不过三位数。然而有天赋的人更容易被眷顾,《殊途》出世后,CB名声大噪,很快被经纪公司看上,但条件是:他们只能签下陆清和一个人。 陆清和没有答应,“CB是我的家,我不可能脱离它,要么签下整个乐队,要么我们的合作只能止步于此。” 光年看中了她的潜力,想将她打造成继影后韩霜露之后的第二个天才少女,见她不肯松口,双方只能各退一步,做出妥协。 没有人不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乐队其他人都为这个消息而雀跃,唯独乔柏遥,被他压制已久的嫉妒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陆清和生下来就是主角,而他们不过是主角的附赠品,被市场淘汰后明码标价的“买一送一”。 凭什么? 但他心里也清楚,陆清和为了整个乐队,究竟舍弃了多少。 她的能力更适合solo,乐队不过是绑住她的枷锁,但她不以为意,仿佛前途在一路相互扶持的伙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最恶心的就是她那副普度众生的菩萨嘴脸,就好像我们只有靠着她的施舍,才能吃到那点肉糜一样,可就那点东西谁会稀罕?” 说到这,乔柏遥喉结剧烈地动了下,最后以一句“虚伪透了”结束对昔日恋人的评价。 盛盏清目光从他脸上反复碾过,忽然笑了下,反问道:“你要真不稀罕,为什么还有偷走我姐留下的作品?乔柏遥,虚伪到恶心的那个人是你。” 她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其他人我不知道,但要不是我姐,你连闻到肉糜的资格都没有。说到底,你不过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所以才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阿姐身上。你自卑,所以你还得反复践踏她的信心,让她体会到和你一样的痛苦。” 乔柏遥唇线绷得厉害,盛盏清扬着下巴,声线清晰,“但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掩盖你不如她的事实吗?” 她笑到不行,“别做梦了,你不但不如她,你还比不上我,也比不上知南。听到了吗?你他妈谁都比不上。” 间隔不过两秒,掌风贴着脸颊而过,砰的一声,砸到墙上。 盛盏清不避不让,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微抬的下颌线流畅却凛冽。 乔柏遥手缓慢垂落下来,最后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盛盏清不自觉瞥了眼监控探头的方向,等乔柏遥的身影完全融进黑暗,她发紧的身子骤然松垮,贴着墙边的背一寸寸地滑落,将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间。 心情是畅快不少,但同时也变空不少,就好像快要失去了可以付诸怨恨的对象,心茫然而无所依托。 脑海里忽然闪现江开的脸,这个时候,她就想他陪在身边。 空气再度沉寂下来,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卷土重来。 过了很久,也可能是短短的几分钟,听见鞋跟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沉闷声响。 ——咚、咚。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她身侧消失,心跳陡然失了节奏,飘忽不定的心被薄荷味拥住。 局促的视线里,进来一双洗到发白的帆布板鞋,一下子把她的记忆拉到初次见到江开那晚。 他也像今天这般,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世界,给了她退路,只不过那条退路像丝带一般窄,甚至容不下她纤薄的身躯。 她缓慢抬起头,见他倾身,薄而瘦的手掌,纹路细密。 “盛盏清,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更:) 第60章 [VIP] 明显的高度差, 使得盛盏清不得不扬起下巴,眯着眼睛去寻对方的脸。 与江开清炯的目光交缠片刻,心里的海风终于迎来彻彻底底的停歇, 无法再用自己力量带起的海浪,在她平静的海域里不动声色地来,转瞬又退离。 “我没事。”盛盏清把手放进他掌心,随即被他稳稳拉起。 江开扣住她的五指,“刚才碰到乔柏遥了?”他语气笃定, 听上去不像是个问句。 盛盏清嗯了声, 不自觉收紧手。 察觉到细微的动静,江开低头看她, 这会已经看不见她脸上的怨怼和无措,极淡的表情藏住所有情绪。 他沉声道:“再等一会, 到时候我给你报仇。” 她不由偏头看他,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夹克衫, 深色牛仔长裤, 衬得肩宽腿长的, 单手插兜,姿态有些散漫, 像是为了安抚她,刻意显露出的。 因他这句话, 盛盏清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你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江开既然敢用自己的前程作为筹码,引乔柏遥入局,显然事前做足了准备, 不说万无一失, 起码不会让自己落个血本无归的下场。 “能证明我没有抄袭的证据, 也是能逼乔柏遥滚出我们视线的武器。” 盛盏清不执着于他口中的证据,正想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反击,电梯门忽然打开,有人进来,她等人走后才说,“现在的局势对乔柏遥很不利,这时候出手应该能给他致命一击,你还在等什么?” “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对上盛盏清执着的视线,江开不紧不慢地解释,“等到这次的抄袭风波快要平息后。” 快要沉入谷底,再来个触底反弹,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足够大的冲击力,还能延长乔柏遥受人指骂的时间。 然后让乔柏遥这个名字,连同他的人,一起烂死在“抄袭”的泥潭里。 江开看着她,话锋一转,“盏清姐,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就当是庆祝你的新歌,也当是为了迎接你即将到来的舞台。” - 同一时间。 离开映像后,乔柏遥直接回了住所。 屋里亮着灯,玄关处横着一双黑色细高跟,他拉直唇线,松了松靠近衬衫领口的那几粒纽扣,瘦到脱相的骨架分明地袒露在空气里。 他不进去,而是敲出一支烟抽起来。烟灰在脚边越积越多,大概是闻到了烟味,晃神很久的陈蔓衣终于有了些反应,抻长脖子往玄关的方向看了眼,与乔柏遥沉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乔柏遥抽着烟,走到客厅,离她几米外立定,“我这可不是你家。” 陈蔓衣被他通身的烟味呛到难受,缓过后,“警察又来找我了。” 他缓慢抬眼看过去,陈蔓衣继续说,“好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你说还能有什么新发现?那路口明明没有监控,小陈她也都自首了,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再查下去。每天犯罪的人这么多,逃罪的人也一大把,他们怎么就抓着我不放?” 她直起身,朝他而去,语气慌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扯住他衣角,“你再帮我一次,我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她那点破事吗。 乔柏遥盯她许久,悄声笑起来。 陈蔓衣好趋炎附势,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聪明人,她能走到今天,全靠着乔柏遥在背后出谋划策,但他如今这副态度,摆明了想当个甩手掌柜,将她当作随手一抛的弃子。 她面色一沉,心里的惶恐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增无减,强行压下不安后,用尖锐的嗓音替自己造势,“当初是你让我找个替罪羊的,我全按你说的做了,现在倒好,不但马上要被安上一个肇事逃逸,还多了桩什么破妨碍作证罪!乔柏遥,我他妈算是被你给坑死了!” 乔柏遥抬头,眼底结着霜,气极反笑,“我逼你了?酒是你喝的,车是开的,人也是你撞的,你怪不了别人,全是你自找的。” 挑不出差错的话,让陈蔓衣喉间一哽,一时找不到话反驳,然后听见乔柏遥又说,“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当初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到现在还烂在蓝星这个名字里,没准到死也烂在那。” 她彻底呆住。 和乔柏遥相处久了,陈蔓衣越觉得这人的心不是又冷又硬,而是他的情感是缺失的,他爱标榜自己,爱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上,高高在上地伸出一只镶金戴银的手,手上还放着那些被他自己视作子民的生死锦囊。 这样的人本质上无情无爱,一举一动都透着赤/裸/裸的目的性。 更遑论他爱过陆清和。 既然乔柏遥喜欢看到别人在他面前摇尾乞怜,陈蔓衣便松了态度,语气温温软软的,“你就当帮我最后一次,这一次之后,咱俩好聚好散,之前的那些秘密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乔柏遥看着她,轻轻笑了声,指尖的烟灰跟着往下落。 片刻,夹烟的手垂了下去,右手手指拂过她耳坠,忽然用力往下一扯,不顾她疼到发白的脸,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不肖想那些自己配不上的东西,现在会沦落到这地步吗?既然知道自己没那富贵命,当初就该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话外之音很明晰,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行,”她抚了抚耳垂,将血珠碾平在指腹,神色平静,“既然这样,直接散伙吧。” 听着她和往常不一样的冷冷淡淡的语调,乔柏遥吐出含在嘴里的那口烟,于朦胧的雾色中看她,烟雾没能挡出她显露在脸上,鱼死网破般的坚决。 他又提了下唇角,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别忘了,你留在我这里的东西也不少。如果你非得做到那份上,到那时候,你不见得比我好过。” 这一路上,两个人各报目的,像藤蔓一般相互纠缠到今天,早已是盘根错节,哪边都无法轻易抽身而出。 乔柏遥顿了下,没多少起伏地说,“还是说,你已经厌烦了这两年的富贵舒快生活,开始怀念起当蓝星那会,被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日子?” 他不再看她,转身回沙发坐下,好半会,身后传来一道几不可查的呢喃。 那人又说了遍,这次他才听清。 “已经没差别了。” - 经过这次和乔柏遥的单方面商讨,更坚定了陈蔓衣等到山穷水尽后,与之玉石俱焚的念头。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警察在此上门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即便如此,陈蔓衣依旧存着一丝“漏网之鱼”的侥幸心理,没有选择自首,而是被动地接受制裁。 放纵的日子不到一周,警方掌握了最新证据,直达云山别墅区,越过凋敝的花园,敲响了那扇红漆大门。 提前做足心理准备,陈蔓衣此刻的情绪反而平静到了极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换上针织连衣裙,对着梳妆镜,浆果色口红在唇上细致地描摹一番后,点开微博,将提前准备后的文本复制粘贴,指尖在发送键轻轻一按。 等到屏幕自动按下,她收回视线,盯着镜子检查了会,妆容艳丽,姿态大方得体,挑不出任何差错。 细高跟哒哒的声音敲了近三分钟后,那扇门终于被打开。 对比当事人的心平气和,互联网上却已掀起一波惊涛骇浪。 陈蔓衣的自白不到五百字,却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和乔柏遥之间的恩爱假象,缘起不过是“利益交换”这四个字。 为了让自己这段说辞更具说服力,陈蔓衣还放上一小段录音,是他们首次合作时,她暗地里录下的。 乔柏遥说:“盛盏清的新歌已经完成了,正式上线在两个月后,明天我把demo发你,你尽早以自己的名义传到网上,等她新歌发布后,你不需要做什么,自然会有人帮你狙她。到时候,她垮了,你也能凭这个为自己赚波热度。” 就着这些信息,有网友提炼出三个关键点: Shadow是被乔柏遥和陈蔓衣联手陷害的。 恋情是受利益驱使下的合作。 乔柏遥的成名曲也是入围金曲奖的原创作品,包括后续的几首让他在乐坛站稳脚跟的作品,都是陆清和留下的。 在这之后,有人爆出一个多前在安定路发生的那起肇事逃逸案,司机并不是陈蔓衣的助手,而是她本人。在陈蔓衣发博没多久,就被带到警局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笑死,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楼上说错了吧,这分明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么精彩的狗咬狗一幕,别再说小说离谱了,我看现实比小说狗血的多!】 【要说惨还是Shadow跟陆清和这对姐妹惨,一个被pua到死,死后还被剽了作品,要是我,棺材板都压不住。还有一个么被逼到退出CB,重回娱乐圈后又被这对作妖的假情侣泼脏水。这难道就是天才的下场吗?还好我妈把我生成了蠢材(笑哭.jpg)】 盛盏清看到这条热搜,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情,那会她刚结束新歌制作的最后一个环节,便接到傅则林打来的电话。 “打了你这么多通电话,可算接了。”傅则林呼了口气,“看到热搜了没?”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沉,听得盛盏清心头闷闷的,下意识换了只手拿手机,“又出什么事了?” “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对方沉默片刻,转而说,“算了,你还是自己看热搜吧。” 盛盏清打开微博的前一分钟,网上正好多出一个新话题#乔柏遥采访# 她点开视频,从画里里可以看出那是乔柏遥刚下综艺录制,被记者堵在路上。 “请问乔先生,对陈蔓衣小姐发表的这些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提问这人,盛盏清还有点印象,正是当初逼得自己一气之下,将与陆清和的关系和盘托出的那位女记者。 在后台,乔柏遥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没料到陈蔓衣还准备了这一手,比起恼怒和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这一锤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软肋上,连喊痛卖惨的机会都没给他,就被人埋进土里。 第一次,乔柏遥没有回答记者的话,像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盛盏清一寸寸地收紧手指,指节泛白明显。将眼睛从屏幕上剥离后,才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间隔不到一小时,陈慕华发了段近五分钟的视频,文案只有一句话:“三个月前拍的。” 视频里只出现了知南一个人,看背景是在录音棚,他唱得入神,歌曲旋律与他被指出抄袭乔柏遥的那首别无二样。 乔柏遥的歌发布在两个月前,而视频诞生于三个月前,何况以陈老先生的名望,犯不着撒这种低级谎言,去陷害一个无辜的人。 这无疑又给乔柏遥的罪责加上了一个铁证——抄袭的是他,而不是知南。 有网友质疑这段视频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像是刻意为之。 要真有这证据,为什么不在抄袭风波出现后的第一时间,拿出来澄清? 但这些言论,很快淹没在对乔柏遥的声讨大军中。 盛盏清愣怔片刻,动态栏出现一个突兀的红色数字。 点进去:“特别关注知南发微博了”。 @知南v:你随意的跟风,敲下的每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符,都有可能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意有所指的一段话,让盛盏清心砰砰直跳,等到耳边江开的声音响起后,那股躁动便再也压不住。 “盏清姐,我替你报仇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一更:) 正文差不多还有四五章吧~ 第61章 [VIP] 两个人的目光, 在静默无言的氛围里痴缠很久,盛盏清心猛地动了下。 她主动攀上他的肩,笑着问,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开篇第一句,就提乔柏遥和陈蔓衣那些影响心情的,未免太过无趣。 言笑晏晏的模样,烫到江开的心,他没忍住亲上她的唇。 她今天的唇没有沾染上一丝的尼古丁气味, 带点柑橘味润唇膏的清香, 江开不受控地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道是谁先缴械投降,总是等到快喘不上气时, 才肯撤离。 嘴唇酥酥麻麻的,盛盏清用手机摄像头照了下, 那处地方已经被亲到发红,她摁灭屏幕, 含笑的眼神睨过去, “弟弟, 你是禽兽吗?” 江开也笑,刻意压低音量地说, “姐姐,我要真是禽兽, 你现在还能说出这么完整的一句话吗?” 听着他色气满满的腔调,盛盏清招架不住地红了脸,还是不太习惯他现在张口就是荤话的臭德行。 不管明骚还是暗骚,在他面前, 她只能甘拜下风。 两人插科打诨好一阵, 盛盏清才将话题拐到乔柏遥身上, “欸,你之前不是说打算等到抄袭风波过去后,才会出手的吗?” “之前确实是这么打算。”江开精准抓住她在自己胸膛作恶的手,“但我没料到陈蔓衣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与其等到风波平息,还不如趁这机会,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些。” 盛盏清不置可否,片刻说:“我想提前发表新歌。” “不是不行,”江开斟酌着说,“只不过时间会匆忙些,要是宣传工作不到位,前期发展会相对艰难。” “在我还没进圈前,就听见不少类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言论,当初我不信,现在我依旧不信。所以,我很清楚曝光度对一件作品,甚至是一个人的前途,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说到这,盛盏清不以为意地一笑,“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市场和销量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就算宣传力度不够,我也相信,那些真正喜欢你的,总会在第一时间来支持你。况且从一开始,我就是冲着这样的想法去的——” 话音一顿,“我想告诉他们,我回来了。他们等待了两年多的舞台,也会跟着回来。” 等了太久的答案,在这一刻听她吐露出来,江开反倒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将她揽进怀里,一寸寸地收紧手臂,虚无感才得以消弥。 眼前的人,是真的变了。 良久,江开说:“前几天不是说要带你去个地方?就定在明天吧。” “明天不行。” 他眉心簇起,“你要去哪?” 盛盏清没回答,撤出他的怀抱,解锁手机给他看。 江开从屏幕里看到一行字:【盛小姐,心心今天醒了。】 - 知道徐若心对自己的心意后,盛盏清心里不可避免地升起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面对自己的学生。 等到见面后,才发觉自己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盛盏清不喜社交,因有傅则林的照顾,在娱乐圈那会,避开了不少觥筹交错。即便如此,这一路走来,还是让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心,分得清什么样的情绪是真实的。 比如这一刻,徐若心脸上的欣喜。 “阿盏姐姐。”徐若心顿了顿,不确定地问,“我还能继续这么叫你吗?” 徐若心的嗓子听上去有些哑,盛盏清倒了杯水递给她,笑说,“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徐若心攥着水杯缄默很久,盛盏清知道她有很多话想说,便没有出声,给足她缓冲时间。 在盛盏清平静的注视下,徐若心放松下来,“阿盏姐姐,之前没告诉你我喜欢你,是因为我怕把你吓跑。你离开舞台这么久,我好不容易又见到你,还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那一天,我是真的很高兴,可我又怕有一天你会再一次地消失。” 她的话音里不乏稚气,可就是这样的稚嫩,才能坦荡地将那份喜欢和藏在心底的患得患失,轻松吐露出来,也让盛盏清早已起了波澜的心,翻起巨浪。 “不后悔吗?”盛盏清问徐若心,也是在问所有不求回报爱着她的人。 徐若心摇头,嘴唇翕张,似乎在心里斟酌妥当的措辞,沉默好一会才说,“阿盏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是与众不同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盛盏清很早就知道徐若心有中度抑郁症,因受到校园暴力,曾经自杀过几回,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会对她产生这般大的力量。 徐若心又停顿片刻,抿了抿唇说,“等你回来,是我最想完成的心愿。就算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我也不会后悔。这是我的选择,你不要觉得有任何负担。退圈也好,重新站上舞台也好,这些都是阿盏姐姐你的选择,你只管做那些你觉得开心有意义的事,这就够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所谓的圆满,图的不过是一个不留遗憾的活在当下。 徐若心不知道自己孤注一掷的等待,能不能换来偶像的再一次登台,她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她漫长的未来将会重新延续在遇见Shadow之前,那片潦草荒芜的空白。 望着那张不足巴掌血色不足,却扬着希望的脸,盛盏清忽然有些懂了——先生曾告知她的那席话。 “音乐为什么会在世界上流传这么久?它不是孤芳自赏的艺术品,而是人人皆可悦纳传递的美。” “这就是音乐的魅力,我治愈你,你救赎他。” “姑娘,再去拼一次吧,放大它的魅力,去治愈更多的人。” 盛盏清敛了敛神,笑说:“你等我一会。” 她垂下眼,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把手机递到徐若心面前。 徐若心呼吸不自觉一紧,微颤后接过。视线垂落到下一秒,她的手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szq:【CB乐队是我姐陆清和和她的朋友们组建的,但不管是他们,还是我,都没有对这两个字母做出过任何解释。 事实上CB= Cocoon-break 破茧而生。】 底下还有转发的音源链接,标题写着:盛盏清《Break out of the cocoon》。 - 回到公寓,江开已经从片场回来,坐在沙发上等她。 盛盏清沉在自己思绪里,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直到江开故意咳了几声,她才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 “……” “盏清姐,你那学生怎么样了?”江开给自己找存在感。 盛盏清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回了两个字,“挺好。” “你今天和她聊什么了?” “随便聊聊。” “我们今晚吃什么?” “随便吃吃。” “……” 遇上了个随便就能把天聊死的女朋友,江开实在找不到话题,只能开始动手动脚,时不时捏捏盛盏清的手背,又吻上她的耳垂,千方百计地想引起她的注意力。 盛盏清对于他的幼稚行径,不堪其扰,终于抬头看他,“你属狗的?” 江开没脸没皮地笑了下,脑袋凑过去,“在看什么?” 盛盏我迅速摁灭屏幕,故作平静地说:“没什么。” 江开没再追问下去,“现在穿上外套,我带你出门。” “干什么去?” “带你挑衣服。” 路上,盛盏清得知江开口中的挑衣服,并非是去商场这些地方挑选日常便服,而是用于年度华语金曲颁奖典礼上的礼服。 盛盏清笑到不行,“我说你没必要吧,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怎么就料定主办方一定会邀请我去。” “如果这次穿不上,以后也总会有机会。”江开从后视镜里扫她一眼,“他也设计婚纱,到时候你可以选个几套,反正再过几天我就到了法定结婚年纪,正好趁这机会一并试了。” 盛盏清一顿,偏过脑袋看他,见他神色懒散,当他是在开玩笑,便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行啊,要是有看中的,你记得到时候把账结了就行。” 工作室面积很大,装修走的简约风,以黑白灰的色调为主,偶尔一处用一道亮黄色协调,贴墙的地方,人形衣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身上套着半成品。 江开的这位朋友,不到三十岁,已经是时尚圈小有名气的设计师,盛盏清经常从苏燃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靳淮,久仰。”他相貌周正,大概是不爱笑的缘故,气质有些冷。 “盛盏清,”她顿了下,跟着补上,“久仰。” 握住的双手一触即离,目光也是。 靳淮打开其中一扇门,言简意赅地说,“衣服都在里面,你自己挑。” 停顿几秒,他又说,“样衣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 盛盏清眼睛倏地斜过去,江开朝她弯了弯唇角,像在邀功。 盛盏清:“……” 盛盏清选了条抹胸连衣裙,正准备换上,放在外套里的手机响了几声。 她把衣服挂回去,拿出手机,晃了眼亮白屏幕,是一串陌生号码,来得突然却又不是无迹可循。 心里有了猜测,却没急着接。 余光瞥了眼镜前盛妆的女人,从纤长笔直的双腿,细瘦的腰,晶亮的肌肤,平直的锁骨,最后到涂着蜜色口红的嘴唇。 那里唇形饱满,像簇着一团烧不熄的烈火,微扬时带点讥诮。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江开在和朋友聊天,盛盏清卡在喉咙的那口气顿时像春日的风,来无影去无踪。 踟蹰片刻,她摁下接听键。 “阿盏,我要见你一面。”电话里,乔柏遥这般对她说。 作者有话说: 我写文不写大纲,但这本的立意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年少成名究竟能带来什么/粉丝与偶像是相互成全的关系 到这章应该能看出来了……吧 (有二更~) 第62章 [VIP] 乔柏遥的语调里听不出太多乞求, 反倒有种不容置喙的意思。 当她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盛盏清顿了很久,忽然笑了下, “可我没空。”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就在盛盏清耐心告罄前,乔柏遥拿出可以将话题继续下去的筹码,“你不是想要回你姐留下的作品吗?我可以给你,但是……” 能用上转折的, 大多都不带什么好征兆, 盛盏清不耐烦地打断他,“都到这份上了, 你还想着跟我谈条件?就你现在这处境,配吗?” 乔柏遥的眼睛被自己吐出的烟雾熏到难受, 他掐灭烟头,重新点上一支, 夹在指间没抽, 只是让它自己燃着。 他眯了眯眼, 开始回忆盛盏清刚才的话以及她饱含讥讽的腔调。 从她离开乐队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 占据上风的基本都是他,很少能看到她像今天这般态度冷硬, 甚至在他提到陆清和时,依旧能保持冷静。 硬的不行,乔柏遥便来软的,他的语气跟着软化下去, “阿盏, 对不起, 我承认我是做了很多伤害你的错事。” 盛盏清舌尖在上齿刮蹭一圈后,冷声道,“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也不是一个对不起就能翻篇的……想让我原谅你,替你在公众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是吗?” 她把问题甩回去,乔柏遥有自己骄傲的底线,应下她这句几乎施舍般的话,未免显得过于跌份。 见他默不作声,盛盏清转而说,“说起来,你欠我姐的比欠我的要多得多。如果你非要求个心安理得的原谅,那你就去死吧。” 她语气平而流畅,像在心里排练过很多遍,趁这机会才有了宣泄口。 想起许临越留下的那段录音,她改口:“算了,我姐应该不想见到你,所以你还是像现在这样,继续跟条狗一样活着。” 挂断电话前,盛盏清最后说:“乔柏遥,你也是时候该体会我和阿姐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也是时候站在自己最爱的镁光灯下,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失去人声的空气一下子静下来,盛盏清眼睛放空几秒,回神后,视线恰好又对上镜中的女人,嘴角讥讽的笑慢慢敛住。 说不上压抑,但也不能欺骗自己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心口那缕飘渺感让她的思绪来了又去,空荡荡的,莫名想来支不合时宜的烟,压下那股躁动。 江开的声音再度从门后响起,代替烟草,成了燃在她心里的尼古丁,同时将乔柏遥留下的负面情绪烧灼成灰烬。 平复好情绪后,她换上选中的黑裙。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江开。 嗓音懒懒散散的,“衣服换好了吗?” 盛盏清应了声,随即电话里的声音和现实重合,是江开停在门前说:“那我进来了。” “行”字刚落下,咔的一声,她下意识抬起眼皮,从落地镜里看见江开在门边立定,眼睛盯住她,反手关上了门。 间隔不到两秒,看见他收回手,往墙上的开关探去,还来不及反应,房间里倏然暗下,却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依稀能看见他的轮廓,以及朝她走来的剪影。 “你关什么灯?”盛盏清转过身问。 江开在晦暗的环境里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脸,“这样看的更清楚。” 窗帘没拉实,边角细穗在墙上落下斑驳的投影,还有半簇流光从她莹白的肌肤上轧过,以至于她身处的位置,比其他地方更加亮堂。 距离拉近,盛盏清也看清了他的脸,见他眼神沉黯,不自在地揽了下垂落在胸前的几绺长发,露出白净的耳垂。 因她这番举动,连着锁骨和胸前大片肌肤,都毫无遮拦地落入江开的眼底。 她平时的衣服大多是宽松舒适型的,很少像身上这件贴身裸露。 抹胸设计显得她肩线流畅,蔓延至细长白皙的手臂,腰部两侧显现出一小片镂空纹路,轮廓是蝴蝶半边羽翼,前摆及膝高度,裙褶缀成花苞,后摆逶迤至小腿肚,衬出被细丝带环绕的细瘦脚踝。 按理来说,在这种场合下,作为男朋友最明智的反应应该是先赞叹上几句,可江开什么也没说,缓慢的步伐突然变得急促,抬高她的下巴,吻上去。 盛盏清滞了几秒,稍稍踮起脚尖,环住他脖子。 见状,江开便松开托住她下巴的手,抚过她的脖颈,穿过蝴蝶骨,停下她的腰间。 一时间,空气里只能听到亲吻声。 半明半暗的环境,仅一墙之隔的另一个空间,屋子的主人正在埋首工作。种种,都给这段旖旎的风光增了些越过伦理道德的错觉——像在偷情。 两人虽离经叛道,但心里多少有个度,不敢在别人的地盘过于明目张胆,只能收敛情/欲,点到为止。 身上这条裙子各个尺寸都恰到好处,以至于盛盏清能清晰地感受到江开烙在自己皮肤上的滚烫温度。 听靳淮的意思,这些尺寸都是江开告诉他的,想到这,她眼神蓦地一变,扯下他打在自己腰际不安分的手,“你的手是皮尺做的吗?” 江开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没个正经地说,“感受多了,不就知道了。” “……” 想起乔柏遥,盛盏清唇角的弯止了些许弧度。 “刚在乔柏遥给我打电话了。”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江开摩挲着她后颈的手微顿,“他说什么?” “估计是不死心,想让我给他说几句好话。” 盛盏清面上一哂,“还拿我姐未发表的那些作品威胁我,但我没答应,我不想他好过,也不信他,谁知道这次满足了他,他这狗东西下次会不会又拿我姐做借口,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借着薄光,盛盏清看了江开一眼,他眉眼微垂,让她猜不透他此刻的沉默。 不想再被乔柏遥影响到今天的好心情,她岔开话题,轻轻扯了下他的脸,“欸,还没问你,我身上这件行吗?” “盏清姐要是眼光不行,能看上我?”江开敛了心思,没羞没躁地笑了笑,变相把自己夸进去了。 盛盏清当作听不出他的话外音,虚荣心得到满足,在他怀里闷笑不止,直到靳淮敲门催促,才停下。 - 年底有个原创歌曲大赏,含金量虽不及金曲奖,但在圈里也占据了一定地位。 出乎意料的,江开没有接到主办方的邀请,反倒是淡出大众视野两年之久的盛盏清在受邀名单上。 从傅则林那得知这个消息后,盛盏清有些不知所措,离开名利场太久,本来就淡泊的心态,已经完全变得和这个圈子格格不入。 可江开说,“穿上那条裙子,让所有人都看到曾经惊艳到他们的蝴蝶又能飞了,这一次会飞得更高更稳。” 他伏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蛊惑成分,“你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盛盏清偏过头,跟他对视片刻,“好。” 大赏当天,盛盏清起了个大早做妆发,江开临时有事去片场补录了几个镜头,五点多才结束。 回程路上,收到一条信息。 瞥到发件人那栏,他眼神不由绞了绞。 就算不看短信内容,他也清楚乔柏遥在这个时间联系他的目的。无非是觉得自己在盛盏清那没捞到半点好处,就想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继续用陆清和的由头威胁他。 江开还记得盛盏清在提起这事时,显露出来的晦暗神色。虽然她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拿回属于她姐的东西。 他不想再从她脸上看到类似的阴郁,所以这趟,不管如何,他都得去。 乔柏遥约的这地方挺有意思,就在朝露酒吧后巷,让人一时半会分不清他的本意到底是什么。 冬季白昼消失得要早些,快六点的天已经沉了下来。后巷湿气繁重,裹挟着浓郁的酸腐味,昏暗的视线里,一个身形瘦弱的高个男人靠在墙角。 借着别家玻璃投射出来的光,江开看清了那张脸。 听见声响,乔柏遥侧目,很快收回视线,歪着脑袋点上叼在嘴里的那支烟,吊儿郎当的模样和平日里的儒雅迥然不同。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乔柏遥没头没尾地来了段,“这里是CB最开始演出的地方,那个时候苏燃也只是在这家酒吧工作的服务员。清和死后没多久,正好碰上酒吧老板家里出事,资金周转困难,才被苏燃东拼西凑花高价买下。” 这话和江开说未免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江开当成玩笑听过后,嗤了声。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缅怀过去。”他单刀直入,“有什么条件,你直接提,你现在是没事干,但我没多少时间陪你在这耗。” 乔柏遥脸色一沉,肌肉僵硬无比,挤不出一丝一缕的笑。 “我会进映像,是不是你安排的。”他偶然从别人嘴里听说江开的真实身份,所有不合理的现实,在那一刻都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都到这份上了,江开没想着瞒,双手插兜,懒散地应了声,“是。” 乔柏遥压下怒火,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江开似是而非地答道:“欠了人的,不应该还?” 却见乔柏遥忽然垂下眼皮,呢喃了句,“是啊,欠了人的就应该还。”他倏然抬起头。 江开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底一闪而过的光,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他刺来的刀锋,没多久左手被血浸透。 乔柏遥施力的角度因江开的阻拦,有了些许偏差,刮开江开的外套,贴近他的皮肉,在腰侧斜斜划过。 刺穿的口子,不深却很长,血汩汩地往外冒。 - 从巷口到街角这一段路都没什么人,来得巧,一辆空的士恰好经过。 江开挥手拦下,“盛安会展中心。” 夜色又深了几度,黑色外套上的血在晦暗里看得不太分明。直到上车后,前排司机才闻到空气里不寻常的气味。 他从后视镜看去,后座年轻男人单手捂腰,白皙的手掌被染得通红,看得他整个人发紧。 刚想说什么,男人催促:“师傅,能再开快一点吗?” 司机踩了踩油门,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要去的地方不是医院。 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什么会展中心? 司机开着车,没法一直兼顾他,时不时从后视镜瞥他一眼,见他脸色白得吓人,车里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心慌乱了把,“小伙子,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你这伤可不能拖啊。” “没什么大碍,只是刮到了皮肉,就看着吓人。”江开扯了下唇角,极低地说。 司机还想说什么,被一道压抑沉闷的声音打断,“师傅,我跟你保证,我就到会展中心看一眼,看完后我就去医院。” 江开知道这人是好心,说话时刻意软了腔调,极具耐心。 见他态度坚决,司机便不再多说什么,暗暗踩下油门,片刻忍不住又问:“小伙子,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了,非得去这一趟?” 江开突然笑起来,“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 他打开窗,有月色溢进来,在他惨白的脸上安静淌了会。 “她已经太久没去过那种场合,我怕我不在,她会慌。” 作者有话说: 开开好惨哦~亲妈笑.jpg 江开:?做个人 第63章 [VIP] 江开迟迟不接电话, 发去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 这种情况是第一回 ,盛盏清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盯着屏幕看了好久, 直到助理催促了声,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各种镜头怼过来,寒风顺着微敞的领口滑下,心被结结实实地冻了把, 她倏然升起临阵脱逃的念头。 也就在这时, 她才真正意识到江开对于她的重要性,不是其他人能够比拟的。 没了他, 自己就像无所依托的浮萍,在望不见边际的海上, 被海浪毫不留情地冲打拍击着。 脚下的红毯也是望不见尽头的漫长,闪光灯不断刺痛她的眼, 她脚步渐渐慢下来, 半路彻底停住。 过了近半分钟,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嗓,莫名的, 听上去比平时要更低更哑。 “阿盏。” 盛盏清倏地回头,看见人群中江开的脸, 口罩垂落在他耳际,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忽然想起昨晚江开在她耳边的低语。 “你目光所及的地方,我都会在。” 当着数不清的镜头,她笑了起来, 红唇潋滟, 腰间的蝴蝶振翅而飞。 遥遥对视一会, 盛盏清转过身,落在红毯上的脚步声几不可查,可这次她感受到了沉稳坚定的力量,像江开隔着数十米投来的眸光。 她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现场动静不小,即便如此,也没能掩盖住这猝不及防的一声。 隐约,盛盏清听见有人说,“这是知南吗?” 似有所预感的,她再度转了回去,不受控地往反方向走了好几步。 人群中再也不见江开的脸,却能看见被众人包围的圆圈里,横着一条手臂,食指上缠着一圈银环。 她认出了。 那是她送给江开的戒指。 - 江开被乔柏遥刺伤的下一秒,脑子里不可遏制地跳出一个想法:“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这句话适用的范畴太广,连乔柏遥这样善于趋利避害的人都无法幸免。 那时候,乔柏遥是真的狠了心地想将他置于死地,出手干脆利落,毫无章法可言,刀子只管朝他挥来。 江开高中时没少跟人打架,养出了一身糙筋骨,反应也比常人敏捷。 躲闪的过程中,他眼睛始终不离乔柏遥。抓住空档,猛地曲膝朝他腰腹撞去。 乔柏遥吃痛,下意识退了几步,几乎在同一时刻,江开攥住他手臂,卯足了劲往另一侧掰扯,哐当一声,匕首落地,他整个人也被巨大的推力袭击,后背不受控地往墙上撞去。 正好这时,酒吧服务员提着一袋垃圾出来,见这场面,怔忪片刻,随后听见靠在墙沿男人沉声道:“报警,还有麻烦替我看好他。” 光线昏暗,他没看清对方的脸,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便下意识点了下头,反应过来后,人已经消失在巷口。 江开向盛盏清交代完这大一段过程后,迎来了漫长的沉默,然后才是一道不容忽视的冷嗤。 在突变发生后没多久,网上就传出知南遭到袭击的消息。 从五花八门的传闻里,盛盏清唯一能提炼出的共同点:江开是遭到了乔柏遥的恶意报复,才受的伤。 至于乔柏遥为什么会伤害江开,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盛盏清盯着他被纱布缠绕着的左手,冷冷清清地挤出一声,“江开。” 她顿了顿,咽下卡在喉咙的那句“你太自以为是了”,转而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去见的乔柏遥,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替我拿回了我姐的东西,最后你却出事了,我会怎么想?你真的觉得我心里会好受吗?” 他和阿姐孰轻孰重,盛盏清掂量得清,心里的天平早在很久以前就失了偏颇,指针稳稳当当地落在中心线上。 正因为都是无法取舍的人,她才不希望江开为了她在乎的人而受伤,甚至赔上自己的命。 “江开,”她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虽然还没有像你这般爱我,但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要爱你。” 这段话像乱麻一般,江开耗费了近两秒钟才解开,来不及高兴,砸在他手背上的冰凉液体让他唇角的笑意僵住,呼吸跟着一滞。 抬眼是盛盏清被雾气笼罩后,迷迷蒙蒙的双眸。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哭。 但这次不一样,她只为了他一个人哭。 “别哭。” 江开笨拙地抬手,想揩去那些碍眼的泪,却被盛盏清轻轻挥开,自己胡乱抹了把脸。 失去薄雾覆盖的眼,藏着深深浅浅的偏执,“江开,我这人不会说话,更不爱说那些腻歪的情话,但如果这些话,能让你不再像现在这样妄自菲薄,那我觉得我能多说几次。” “你听好了。”她隔开每个字音,重而坚定,像倾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爱你。” 盛盏清一连说了五遍同样的话,迟迟没等来江开的回应。 好不容易主动一回,被动的那人却没了反应,这让她有些羞恼,转瞬恢复了冷硬又带点讥讽的语气,“哑巴了?” 江开稍稍直起身,无视她的抗议,捏了把她脸颊的软肉,随即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声音懒懒的,“盏清姐,你总得给我时间消化你这爱意,一口气来得太猛,我现在有些扛不住。” “……” 盛盏清又气又笑,报复性地在他脸上用力扯了下。 对上他带点深意的目光,不知不觉中卸了手上的力气。 一阵恍惚,他的脸放大在眼前,微凉的唇探上去,来势汹涌,却在贴上她的那一刻转为绵延轻柔的吻。 盛盏清的心仿佛被一缕清风吹拂着,朦胧中听见江开说,“那你也听好了。” 头顶的白炽灯坠落,映亮他的纯黑瞳色。 “我也爱你。”他笑着说。 - 盛盏清走后没多久,江开堂哥来了趟,先是嘲讽了一波他为了美人,连命都不管不顾的昏君做派。 堂哥和堂嫂那点事,江开多少听说过,稍顿后,不甘示弱地呛了回去:“别光顾着训我,你自己不是?” 江瑾舟看他半晌,嗤了声,“看样子是没伤到脑子,回怼的反应还挺快,这张嘴也还是那么臭。” 明里暗里较劲一番后,江瑾舟散漫的神色敛了几分,隐晦地试探:“小叔也在这家医院。” 他不着痕迹地觑着江开的反应,“看你这样子是不知情了。” 江开语气有些压抑,“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也只是随口一提。” 别人的家事江瑾舟不便插手,也懒得管,再者他自己也看不惯江铎荒诞的行事作风,这会很能理解江开在提到江铎时所表现出的抗拒。 即便如此,江瑾舟还是希望江开能去见见江铎。不为别的,就是想让江开别给自己留下遗憾。有些事,不能一味地逃避下去,更何况留给他解决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听医生说,小叔的病很严重,估计没多少日子能捱了。江开,你一向拿的准主意,我相信这次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听到江瑾舟说到那句“没多少日子能捱”时,说不出的情绪悄然席卷了江开的心肺,算不上有多疼,最多呼吸变得困难了些。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海里只有江铎面朝他时阴鸷怨恨的模样。 盛盏清要回趟映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江开烦闷地扯了下领子,蹦开几粒纽扣。 顾不上系,拿起半垂在沙发上的薄绒大衣,往身上一披。 动作幅度有些大,伤口处传来痛意,绷带缠绕的地方渗出丝丝红色。 他没打算去看江铎,只想找个地方卸下堵住他心肺的那口浊气。 刚走出住院大楼,傅则林电话进来。 “你现在怎么样?能下地了吗?” “能走。”一出声,江开发觉自己现在的声线涩哑不少。 他捏了捏喉咙,“什么事?” “还能走的话,去医院门口一趟。”说着,傅则林忽然改口,“算了,你等我过去再说,我马上就到。” 傅则林不是爱无中生有的人,既然他开口了,这事就不是“算了”两个字能带过的。 腰上的伤虽然不重,但经刚才那番撕扯,多半又裂开了,针刺般的痛感一阵阵袭来。 江开眼前倏地浮现出盛盏清担忧的眸子,兀自笑了声,认命般的回去处理伤口。 快到医院门口时,已经过去近十分钟,浩大声势让江开突地一怔。 大门两侧连着两排铁栏,隔着不远的距离,能清楚地看到七零八落的枝叉丛中攒动的人头。 为了不影响到正常的就医秩序,门口没有一个人,粉丝全都有序地站在铁栏前,面朝着他,挥着手里的横幅。 江开加快步子,轻声细语地对他们说,“我没事。” 这会风有些大,像冰碴反复刮擦着脸,但江开的心是热的,“天气冷,你们赶紧回去,我真没什么事。” 他自认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几乎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盛盏清。但此刻面前这些人发出的每个字音,他都在很认真地听着,然后耐心地回答他们所有问题。 没多久,傅则林赶到医院,江开轻声道:“天气冷,你给他们每人买杯热饮驱驱寒,告诉他们我没事,让他们早点回去。” 傅则林一一应下。 江开走到半路停下,回头望了眼,弯了唇角。 走回住院大楼,手指在楼层按键上顿了一会,摁下江瑾舟告诉自己的楼层号。 病房里没其他人,窗户开着一道缝,窗边的木柜上放着一束天堂鸟。 视线稍偏,是床上江铎快瘦成干的躯壳。 江铎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江开是知情的,甚至猜到了江铎会变成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和沈言齐这私生子脱不了干系。 但江铎从来没把自己当儿子看,他也犯不着为了老祖宗留下的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而用热脸去倒贴这位名义上父亲的冷屁股。 江开拉开床边的椅子,上面还留些体温,显然上个探视的人刚走不久。 病房里消毒水味道不浓,丝丝缕缕的风里藏着些天堂鸟的馨香。 江开懒散地叉开腿,目光在江铎脸上逡巡着,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转醒的迹象,好让自己能在男人意识清醒却无力挣扎的情况下,将那些匿在心底的最尖酸刻薄的话,尽数用来侮辱他。 但江开失望了,此刻的江铎就像没有生命的纸片人,被窗外溢进来的薄风肆意玩弄着。 江开哂笑不已,目光一寸不收。 他和江铎唯一相像的地方是嘴唇,都是冷冰冰的薄。只不过一个吐出的是装腔作势的虚情假意,另一个是对挚爱之人的甜言蜜语。 口袋震动。 江开回过神,拿出手机,看了眼傅则林发来的视频。 短短几十秒,画面里的花一闪而过,连成一片海,海浪中间浮着几张晃眼的手幅,清一色地映上“知南”。 傅则林:【人手一杯热饮,也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们了,但他们都不肯走。】 江开回:【我知道了。晚些我发条微博,当是报个平安。】 不待傅则林回复,江开手指往上划拉,再次点开视频,拿屏幕对准江铎的脸。 江铎还处于昏迷状态,看不见,可能也听不见丝毫动静,但江开还是要说,他得让他知道,他曾经弃如敝屣的东西,现在被多少人珍视着。 “父亲,我已经……” 话还没说完,江开就笑起来,一如多年前的午后,江铎对他展露的恶魔般的笑容,“不需要你了。” “不会再去奢求你那浅薄的爱了。” “听到了吗?我有人爱了,”他缓慢而有力地说,“很多很多人的爱。” 作者有话说: 结尾还在修,尽量晚上发出去,来不及就明天…… 第64章 (正文完) [VIP] 盛盏清没有拿下最佳原创奖, 但这次的入围,已经意味着她得到了众多知名音乐人的承认,是她回归乐坛后的迎头彩。 她和乔柏遥之间的纠葛, 随着后者的锒铛入狱潦草收场。 “阿盏,别恨乔柏遥。”苏燃看着盛盏清说,“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没有必要再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蹉跎半生,那种人就让他烂死算了。” 得知乔柏遥入狱的消息后, 盛盏清情绪没多大起伏, 在看到乔柏遥粉丝寄来的辱骂恐吓信件后,她也没放在心上。 苏燃说的对, 像他那种烂人,她没必要再分出心神理会, 烂死才是他的归宿。 “我知道。”云淡风轻的口吻。 苏燃嗯了声,岔开话题, “真不打算告诉江开?” 说的是盛盏清暗地筹划江开生日聚会这事。 盛盏清很快反应过来, “提前告诉他, 不就没什么惊喜了。江开从来都没有好好过过一次生日,所以这次, 我想给他好好办场。” 她眉梢微吊,“当然主要是想告诉他, 他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而是上天对所有爱他的人的馈赠。” 苏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盏清,温柔又不失力量,这一刻她的情绪是外放的, 能轻易捕捉到她眼里跳跃的光。 苏燃是过来人, 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孩, 终于跨过了这段漫长难捱的荒芜岁月,遇到了能放在心尖上的人,也学会了如何收敛刺人的锋芒,用细腻柔软的心义无反顾地去爱去包容。 江开生日那天,越城下了场雪,素衣挂上枝头,白茫茫的料峭感席卷整座城市。 一大早,两人去了趟梧桐镇。 李云枝的眉眼和江开很像,精致,轮廓深邃,多一分显得凛冽,少一分又过于柔媚,母子俩眼底的执拗也是如出一辙——这是盛盏清在看到李云枝遗像时的第一印象。 “妈,这是我女朋友。”江开顿了下,“你未来儿媳妇。” “……” 盛盏清暗暗掐了把他的腰。 江开无辜的目光转过去,“我没说错,今天我生日,意味着我已经22周岁。” 他拖拉着腔调,听上去漫不经心,眼神却很认真,“所以盏清姐,你懂我的意思吗?” 盛盏清又不是傻的,“你要是不介意明天出现‘知南英年早婚,脑子一热踏进婚姻坟墓’的头条,我是没意见。” “当真?”他眼神突变。 盛盏清笑说:“当假。” 当着亡人的面,盛盏清不敢拿出私底下被江开养到骄纵的脾性,及时收住玩笑话,虔诚地朝着遗像鞠了一躬。 江开愣了愣,回神后接过她转投而来的深沉目光。 半晌,看见她笑着说,“我得谢谢阿姨,要不是她把你生下来了,我哪会遇见你,没准这一辈子孤寡到老。” 末了在心里补充了句:也没准,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了。 江开没察觉到她的话外音,抚了抚她被吹得有些发冷的脸,低声说,“盏清姐,找个时间带我去你出生的地方看看吧。” 盛盏清心里一紧。 她懂他的意思,他想看的不是她生活过的地方,而是将她和阿姐带到人世的那对夫妻。 年幼时懵懂不谙世事,长大后才明白陆家夫妇当初一意孤行犯下的错究竟有多离谱。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无可厚非,可他们不该妄图夸大抬高自己的生育权限,去剥夺一对女儿的对自己人生的主宰权。 因他们的死,她和阿姐成了孤儿,阿姐也染上了病。 明白这些道理后,她对亲生父母的那点眷恋不攻自破,与之而来的是迟到多年的憎恨。 后来盛父盛母给予她的爱,让她逐渐放下了这种怨怼,连同那层薄弱的血缘羁绊也被她一并斩断。 可等到自己也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回忆起那些已经淡到不能再淡的记忆,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他们的做法。 虽理解,但仍然无法苟同。说句心里话,直到今天,她还是不愿意去见他们。 看出她的犹豫和抗拒,江开重重吻上她的唇,笑说,“我也得谢谢他们,谢谢他们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 盛盏清感受着他温热的触碰,良久才应:“好。” 中午,江开带盛盏清去了上次的面馆。吃完饭,两人踩着满地的白色,走到新月桥边,找了张长椅坐下。 盛盏清从包里拿出被缠成一卷的白纸,递给江开。 江开顿了下,微微抬眼看她,她默不作声地直视前方,目光不知道落在哪。 他接过,抽出细长红丝带,摊开。 白纸黑字写着《Bloom Again》。 江开手指忍不住一紧,在边角留下黏湿的印记,他换了只手,视线往下滑。 作曲人:盛盏清 作词人:盛盏清 演唱:知南盛盏清 看到这里,江开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心跳不可遏制地快了几拍,喉结一上一下,等摁下心里的躁动后,故作不解地将询问的目光递过去。 “新歌?”声音透着困惑。 跟江开待得久了,盛盏清已经对他爱装傻充愣的脾性了如指掌,却也不戳破,脸埋在他肩窝蹭了几下,嗓音介于懒散和温软间。 “是啊,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故意对着他的颈侧说话,呼出的气息轻飘飘的,却压得他难受,在她落下最后一个字音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扑灭的暗火倏地复燃。 “这次想和你情歌对唱。” 这句话的威力,并不亚于她在告白那天说的那一长串话,都是心之所求,无法一较高下。 江开低低地笑了声,心像窗外的雪一般,轻而柔软,但他的吻不是。 重的像轧过雪的车轮,在她唇上留下层层辙痕。 苏燃晚上在自家别墅组了个局,两人没再多留。回程路上,江开说:“上次我生日,送了你一个愿望,这次我送你一个礼物。” 盛盏清笑:“明明是你的生日,我怎么觉得占了便宜的人一直是我?” 江开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盏清姐要是这么想回馈我的话,也行啊。” 红灯。他看过去,目光有些沉,声音却似耳语,又轻又缓,“晚上,让我把便宜占回来。” - 今夜无星,灯火阑珊,风雪停歇后有种万籁俱寂的肃清之意。 盛盏清摘下围巾,大衣脱下不到半分钟,又穿了回去,看着满院只着一件单衫的男男女女,微顿,“这种天气,你在花园烧烤,脑子没坏?” “雪夜篝火晚会,懂?”苏燃忙着撒孜然粉,头也不抬地说,“好歹也跟人弟弟谈了这么久的恋爱,结果到现在还是一点情趣都不懂的木头,也不知道江开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盛盏清扫了眼江开的方向,阿利正拉着他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她收回视线,压低音量说,“大概是我的情趣都用在床上了。” “……要点脸。” 盛盏清没皮没脸地耸肩一笑,没再将话题继续下去。 手机铃声响了几下,苏燃把棒签递给盛盏清,胡乱往围裙上揩了把,从兜里摸出手机,看到备注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盛盏清的方向。 盛盏清没察觉,嘴上嫌弃着她烤的肉串没什么味道。 苏燃把手机放回口袋,“你们先吃,我去门口接几个人。” 几个人? “苏老板好客啊。”盛盏清打趣她,说完意识到一件事,搜肠刮肚一番,也没找到想要的答案,“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共同朋友了?” 朝露那些人该来的都来了,连傅则林这种狗逼前任也到场了,盛盏清想不出苏燃还能邀请谁来。 苏燃停顿几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等人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没多久,插科打诨的笑声由远及近,像烈风一样扑倒盛盏清的耳朵里。那几道声音太耳熟,几乎在下一秒,她呼吸屏住。 而后,耳边的声音被江开带点笑意的声线覆盖:“盏清姐,你的礼物到了。” 话落,盛盏清倏然抬起头,不远处那一排人影不偏不倚地落尽她眼底。 笑意一丝丝地滞住,停歇近半日的细碎银粟卷土重来,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长睫上,被温热的眼里融化,那抹冰凉化成了久别重逢的泪。 风雪寂静里,其中一人对她说,“阿盏,好久不见。” 盛盏清心弦被重重拨弄了下,朦胧的视线里,是江开将提前准备好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叔叔让我给你的。”江开说,“我想,现在到时候了。” 盛盏清愣住,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许久才伸手接过。 一霎的工夫,她便认出了上面的笔迹,是陆清和—— 她的阿姐,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 在CB乐队官宣将在越城体育馆举办演唱会的消息后,微博上顿时掀起一阵狂潮,官方账号下出现一连串的“有生之年”。 而热评第一写着这样一句话:【我们欠CB一场演唱会,也欠Shadow一个正式宏大的返场舞台。】 演唱会定在二月,陆清和离世的那一天。 这天照旧下了场暴雨,直到演唱会开始前夕,雨势才有所减弱。 “江开还没到?”盛盏清做完妆发,回休息室问。 许临越摇头。 “刚才给我发消息说在路上了。”盛盏清声音变了调,多了些不确定的意味,“要是赶不回来,我们直接上。” 少了个吉他手,对舞台呈现出来的效果确实会有一定影响,但她不想让那些爱她的人再多等一分一秒。 盛盏清在乐队其他人之后上台,用的升降梯。她出现的那一刻,追光照过来,底下呐喊声划破暴雨后寂静的天。 江开还没有出现。 脚下干冰化成云雾,缭绕而起,不过须臾工夫,台上光影朦胧。 就在盛盏清准备放弃等待江开时,遥遥看见一道修长挺括的身影朝她走来,黑衬衫黑裤,松松垮垮地套着,衣角半扎不扎地攒进腰部,肩膀撑着顶灯投落而来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他这会的发色泛白明显,走进一看,才知道是她少年时期染过的奶奶灰。 沉甸甸的心终于安稳降落地面,随即被狠狠挠了把,上扬的唇角在音乐响起后才收住,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彷徨感。 太久没站上这种规模的舞台,盛盏清心里比谁都想让这次的演出以最完美的效果落幕。但神经绷到一定程度,只会徒增紧张,稳定发挥都成了奢求。 这是她第一次快到副歌,还没有彻底进入状态。 而在这时,全场响起一片音浪。 盛盏清的眼睛随着底下一声声的合唱逐渐迷蒙,潮湿的雾气裹住她的视线,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不断变换着。 恍惚间,她看见T型舞台末端站着一个女人,身形纤细孱弱,像极了她藏在记忆深处的人。 她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视野不再模糊,这人的五官跟着转为清晰,和屏幕里的自己有五分相像。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清和弯了弯唇角。 熟悉的梨涡现出来,盛盏清心口一滞,然后看见她动了几下嘴唇。 “阿盏,”陆清和无声地说,“阿姐只能陪你到这了。” 只能到这了。 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不要回头,跨过一切荆棘与礁石,笔直地往前走。 不受控地,盛盏清再次模糊了眼,稍偏的视线撞上江开的眼,和他特意为自己染的发,所有的彷徨无措在这一瞬间瓦解冰消。 盛盏清用力攥了下话筒,目光自左而右划过,这里人潮涌动,爱意汹涌。 声声海浪,快要将她淹没。 挥舞着灯牌的他们,骤然幻化成巨大的蓝鲸,拯救了不幸失足落海的她。 属于她的舞台,终于回来了。 从今天起,她将彻底告别曾饱受争议和诟病的Shadow,成为能够给自己带来光亮的盛盏清。 - 演唱会结束,一伙人直接杀到朝露。 朝露今天没营业,苏燃特点把空间腾出来,给这帮老友聚会。 不知谁先起了个头,“你们说咱乐队下场演唱会在哪办好?” “选个海滨城市吧,我媳妇想去很久了,还能趁这机会公费旅游啊。” “去西部吧,在大草原上唱歌给牛羊听,完了还能吃顿烤全羊。” 几个大男人聊得起劲,把司兰撇在一边,司兰不满:“欸我说你们别落下我啊!” 祁铭听了,视线停顿几秒,“你瞎掺和什么,摸摸自己这四个月的肚子,先把娃生下来再说,位置又不是不给你留着。” 司兰恨生不逢时,骂骂咧咧好一阵。 “大漂亮,注意胎教啊。”祁铭笑到不行。 重逢的这两个月里,这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聚会,场子很快活络起来,像是要把阔别两年之久的缺失填补上。 盛盏清目光逡巡一圈,忽然笑了声,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么。 独自在散台安静坐了会,她拿上打火机,悄声离开。 江开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见她起身,跟着要离开。 盛盏清的动静虽然小,但乐队那几人谈天说地的同时,偶然也会往她的方向投去几瞥,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唯独陈志远错过了她离开的一幕,只注意到江开起身的动静,被酒精熏得八分醉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以为他要去洗手间。 秉着想和未来妹夫培养感情的想法,非得跟去,“小妹夫,一起啊。” 祁铭对这没有眼力见的大傻缺翻了个白眼,忙不迭拉住他,“我说你这人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没眼力见?人小情侣沟通感情,你跟去干什么?真以为自己剃了个光头,就能当电灯泡了?” 陈志远:“……” 盛盏清止步后巷,站在墙沿上,摸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烟盒,便低头把玩着打火机。 没多久,脚边斜过来一道光束,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江开跟来了。 心里的空白被填满,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撩起眼皮,见他站在明暗交汇处,半边轮廓染上迷离的光晕,整个人看上去不太真实。 静默片刻,盛盏清脚尖碾了碾他映在青石板路上的影子,掐头去尾地说,“其实我都知道,重组乐队这件事已经不现实了。毕竟都过去了两年,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轨道一旦定形,就很难再偏离。”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亮她略显晦涩的瞳仁,“他们还能陪我走这最后一段路,无非是因为他们心里还燃着一团算不上旺的火,想给两年前的不告而别画上一个句号,不让自己留下太大的遗憾。” 江开皱了皱眉。 盛盏清看他一眼,苦笑着说,“说起来都怪我,要不是当初我执意退出乐队,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离开舞台。” 她很清楚,舞台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在他们心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取代它。 江开没法完全赞同她的说法,“对于他们而言,这场演唱会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你替他们完成了毕生的追求,已经足够填满当初CB解散的遗憾。” 他托起她的脸,认真地说,“盏清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人的梦想,所以你没有愧对任何人。比起你的愧歉,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你能继续站在舞台上,将CB的信仰延续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盛盏清潜意识里的偏爱,别人苦口婆心的劝慰,永远抵不上江开的三言两语。 压在心头的苦闷无声无息地消散。 盛盏清不置可否地笑笑,打火机放回口袋,轻轻扯了把他头发,将话题带过,“为我染的?” 江开应了声,“拿着你十七岁那张照片去染的,像素和滤镜问题,染出来应该和当年的你有些差别。” 他薅刘海的动作,让盛盏清瞧见他掌心那道明显的疤,是上次抵挡乔柏遥袭击时伤到的。 盛盏清笑意猛地滞住,想起什么,下巴指过去,“这里就是乔柏遥那狗刺伤你的地方?” 她的表情连同她的声音都很冷,江开有理由相信,只要他点头应了声,她明天就会去监狱问候乔柏遥的祖宗。 无言以对半晌,江开换回松散的模样,声线懒洋洋的,“这里难道不是姐姐盛情邀请我的地方。” 他笑容里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随意,和初见时的无辜无害判若两人,盛盏清一时没了脾气,在心里暗骂了句:乔狗先去死吧。 随后,也学着他,散漫地歪过脑袋,眸光流转间唤了声,“弟弟。” 她手指勾起他下巴,像个无良恶霸一般调戏着他,嘴角噙着轻佻顽劣的笑,“要和姐姐睡吗?” 一切仿佛都回到原点。 只不过这次,他们不再是被俗世抛弃的浪荡游人,多年或潦倒或快意的时光将他们的棱角磨平,最终长成了被无数人爱着的模样,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两人的目光在阴暗静默的小巷里交缠涌动,片刻,江开捏住她搭在自己下颌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应下,“行啊姐姐,睡一辈子也不成问题。” 盛盏清低在他肩头,笑得不成样子。 江开偏过头,去夺她的唇。 盛盏清不依,偏了些角度,避开他濡湿的气息,等到对方不悦地拧起眉后,抗拒的姿态陡然变得温软,微微踮起脚,攻伐性的吻压上去。 江开手掌摁住她后脑,用另一只无所适从的手抚过她的背,在腰间摩挲着。 夜色浓重,风很轻,玦月悬挂于抽开新芽的枝头,里面人声鼎沸,小巷暗火灼热。 不知过了多久,盛盏清放下脚后跟,从他的唇瓣离开,一路辗转,最终印上他的喉结。 在坠落的星光里,偷吻他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把文案的求婚放在番外…… (最近身体不太好,番外得挪到下周更了~) 下本写点轻松的小甜文《心动难眠》,文案就不放了,感兴趣的可以去专栏看看:) 不感兴趣的话,有缘再见~~ ──────────── 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 ────────────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