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四食》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文名:山间四食 作者:汪惹惹 文案: 岑家的哥儿岑宁嫁给了隔壁村的庄稼汉陆云川做夫郎。 几间靠山的小屋,几亩田地,两个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种田生活。 一年四时,一日三餐。 春雨过后,挖一篮春笋煮一碗香气四溢的鲜笋汤,汤白,笋黄,咸肉红,撒上嫩绿的葱花。 夏日在石桌上切开一枚红油咸鸭蛋,蛋黄流油起沙,配上清新爽口的荷叶粥,暑气消散。 仲秋进补养生,老鸭汤滋味鲜美,汤煮滚后放一把枸杞子,热腾腾的,筷子轻轻一碰,炖得酥烂的鸭肉就从骨头上剥落下来。 腊月白雪挂满山头,屋外冰天雪地,朔风凛冽,屋内炉火正旺,在柴火的爆裂声中吃一碗油润润的腊肉焖饭,满嘴咸香。 1.文章细碎,没什么情节转折,就是平平淡淡的农家日常。 2.非爽文,主角一直都是庄稼汉,没有发家致富上县城。 3.【因为舍不得主角吃不好,所以文里的生活条件完全是理想化,脱离实际,一堆bug!!!!】 4.有极品,但少且怂,后期有包子。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宁,陆云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庄稼汉和夫郎的山村平淡生活 立意:珍惜粮食 第1章 成亲1 六月份,山里开始升温。 半晌午的时候太阳没那么毒,云溪村里有媳妇和哥儿结伴端着木盆和棒槌去河边洗衣裳。 一个媳妇放下木盆对旁边人说:“听说了没,陆家二小子要成亲了,娶的是隔壁村猎户岑家的哥儿。” “这谁不知道,我听我婆母说了,那岑家哥儿模样好的不得了,家里面阿爹和哥哥又都会打猎,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那怎么就相中二小子了?” “瞧你说的,陆家二小子也不差啊,生的高大又俊朗,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就是不大爱说话,沉默寡言的,不过这样的汉子靠得住,比那油嘴滑舌的强。” “说的这样好,那去年你家姊妹说亲的时候怎么不说给他,还要往外村找人家?” “嘿——” 那两个媳妇笑着打闹起来,这时旁边一个哥儿突然咳嗽了两声,往岸边努了努嘴。 几个人顺着方向望过去,岸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媳妇抱着木盆正往河边走过来,这妇人穿着身靛蓝的布衣,头上又是银簪子又是绢花,打扮的比村里的年轻媳妇还亮丽几分。 正是那陆家二小子的后娘,王凤玉。 王凤玉嘴里哼着小调,抱着木盆在河边石头墩子上放下,瞧见媳妇们都往自己身上看,说:“不洗衣裳,都瞧着我做什么?” 刚与人打闹的那个媳妇笑道:“婶子,你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我瞧着不是粗布,是上好的棉布呢,不便宜吧?” 王凤玉嘴角顿时上扬,仰起下巴抻了抻袖子道:“一匹也就三百多文吧,前儿刚去镇子上扯了布做出来的。” ”哟!”那媳妇瞪大眼,“三百多文,够我做四五身衣裳的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也就凤玉婶子家里日子过得好,舍得做新衣裳穿。” 王凤玉更得意了,扶了扶鬓边的银簪子正欲说什么,那媳妇暗地里拿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媳妇,朝她使了个眼色。 被碰的媳妇顿时会意,挑起眉头道:“阿姐,这你就不知道了,都说陆家二小子马上就要娶夫郎,虽说是分家了,但凤玉婶子好歹也是做后娘的,当然要置办身体面衣裳好去吃酒见新妇了。” “什、什么夫郎?”王凤玉嘴角的笑僵住。 “凤玉婶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川子要娶亲了,娶的是隔壁村岑家的哥儿哪。” “还是村长媳妇亲自做的媒,那岑家哥儿长的好看,家里面日子也红火,川子可真是好福气。” “哎,婶子,你不洗衣裳了?” 几个媳妇你一言我一语,王凤玉听了抱起木盆,绷着脸丢下一句:“这会儿晒得慌,我下午再来洗。”急匆匆地走了。 先前那媳妇望着她背影冷哼一声道:“就瞧不惯她那样,我为什么不把我妹子说给陆家,还不是因为有这黑心肝的在,要是陆家二小子亲娘还活着,他家就是不给聘礼,我也愿意把妹子嫁过去。” 说起陆家的事,云溪村里没人不知道,就连小娃娃们也都能晃着脑袋说上一句:“不要后娘。” 这是平时皮狠了被自家阿娘拎着耳朵教育出来的。 “你不听话把我给气死了,让你爹给你找个王凤玉那样的后娘回来,看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陆家原是云溪村数得上号的好人家,屋子新,田地多,家里一儿一女,女儿早些年许给了临村殷实的木匠,儿子陆德兴娶了卫家的幺女卫竹茗。 只可惜卫竹茗身体不好,陆云朗陆云川两兄弟还小时就撒手去了,陆德兴后头又娶了王凤玉进门。 头两年公婆还在时,王凤玉对兄弟俩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公婆一走,王凤玉彻底露出了真面目。 家里所有的重活粗活都交给年幼的兄弟俩干不说,为了供自己后生的儿子陆云瑞念书,酷暑寒冬还逼着兄弟俩去镇上做苦力赚钱。 镇子上做工的都是成年汉子,兄弟俩夹在中间搬砖搬木头,后背手掌磨的稀烂,连工头看着都不忍心,在心里狠啐了几口,什么黑心爹娘! 但村里重孝道,兄弟俩即使是吃尽了苦头,也一直忍着,直到前几年王凤玉要把自家神智有问题的外侄女硬嫁给陆云朗,二人这才忍无可忍,请了村长和陆家族里人要分家。 父母亲尚在就要分家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事,可陆家兄弟俩这些年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村里人也都看在眼里,吃不饱穿不暖还日夜劳累。 最后吵吵嚷嚷好几天,期间王凤玉又是跳河又是上吊的,最后她好端端的什么事没有,陆云朗和陆云川空着手去了陆家破败不堪的老屋里单过。 陆家的新屋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几间瓦房连着大院子,宽敞又气派。 堂屋里,陆德兴正悠哉悠哉地坐着喝茶,只见王凤玉从外面回来,怒气冲冲地把手里抱着的木盆往地下狠狠一摔,吓得陆德兴忙探头去望,生怕自家的地给砸出个大洞。 “不是去洗衣裳吗,怎么这么大火气?” 连在侧屋念书的陆云瑞也被惊扰,走出房门不大高兴地说:“娘,你干什么呢?我正温书呢。” 换做以往,见自己吵到了儿子念书考功名,王凤玉立马就要赔笑脸,可今天实在是太气,王凤玉叉着腰喊道:“陆云川要成亲了!” “成亲?!”陆德兴手掌一拍桌子,“我怎么不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是个后娘没错,但你可是亲爹,你去问问你那两个好儿子,成亲这样的大事都不来和亲爹说一声,安的是什么心?”王凤玉怒道。 早些年陆云朗娶亲就没和他们说,摆酒的那天也不来请他们过去,让他们在村子里闹了个好大的没脸,最后王凤玉硬是跑过去拿了满满一兜子东西回来才消气。 “娶的是哪家的姑娘?”陆德兴脸色铁青。 这话才是重点,王凤玉恨恨地说:“是隔壁村猎户岑家的哥儿!” 陆德兴听了皱眉道:“怎么娶了个哥儿?” “那可是岑家的哥儿!模样好就算了,你知道他家三个汉子打猎能挣到多少钱吗?这样的哥儿,怎么就跟了陆云川呢。” 王凤玉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她娘家侄子今年十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因着家里贫困,就想说门好亲事,讨个能帮衬点的媳妇。 瞧了许多人家,她侄子一眼就相中了岑家的岑宁,叫王凤玉帮着看,王凤玉也满意。 虽然比她侄子大一些,但模样好,能拴住他侄子,家里条件也好,以后不愁她侄子没岳家帮衬,自己家吃肉,能眼睁睁看着哥儿在夫家吃糠? 为此,王凤玉专门掏了十两银子出来,让娘家盖间新屋,想着把聘礼凑得足足的,又盖了新屋子,这门亲事指定能成。 谁知那岑家居然不愿意,侄子为表诚意亲自跑去求娶还被赶出了门。 一想到自家侄子伤心到卧床还惦记着那岑家的哥儿,王凤玉心里就心疼得紧。 这会儿听见岑家把哥儿嫁给了陆云川,她又是恨侄子失了门好亲事,又是不忿陆云川能讨到个好夫郎。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让那哥儿嫁进来。”王凤玉在心里想,嫁给了陆云川,那她侄子怎么办,上哪儿再去找门这么好的亲事? 瞧见身旁沉着脸的陆德兴,王凤玉说:“儿女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是二小子的亲爹,分了家你也是他老子,你不点头,这亲事就不能成。” 陆云瑞站在一旁听了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自己娘亲的意思。 本来这些小事他懒得管,那岑家的哥儿再好也是个乡下人,能好到哪儿去。他娘的那个侄子他更是看不上,走在路上瞧见个有些模样的寡妇都能对着人流口水,粗鄙得很。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年为着分家的事,村里不少人都在背后指着他爹娘骂,全靠着自己是个读书人,才没人当面给他们一家脸色看。 要是他娘再去坏了陆云川的亲事,以后在村子里可真就抬不起头了,最主要还影响自己的名声。 故而陆云瑞走到他娘身边劝道:“娘,一个哥儿而已,陆云川娶就娶了,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急什么? “再说了,我马上就要去府城考功名,你不为别的,也该为儿子想想,可不能乱做事坏了我的名声。” “可、可你二表哥他……” “等我考上了秀才,表哥想娶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陆云瑞随口敷衍道。 王凤玉喝了杯茶,想着儿子说的不错,总归是自家云瑞考功名的事最重要。 那岑家嫌贫爱富不愿意把哥儿嫁给自己侄子,可陆云川那小子能有几个钱,成亲后不知要怎么吵闹呢,到时候她乐得看笑话。 心里那口气顺了过来,王凤玉忙拍着陆云瑞的手道:“我的儿,还是你有出息,快进屋念书去吧,娘不吵你了啊。” 说话间眼角余光瞥见刚进院门的兰姐儿,脸一沉斥道:“你个小妮子,让你把菜园里的菜浇了,你上哪儿躲懒去了?就吃饭的时候知道使劲,一干活就跑,养你有什么用!” 兰姐儿今年十岁,生得黑瘦,被她娘骂了,缩了缩肩膀小声说:“菜都浇过了,三哥说中午想吃煎豆腐,让我去村口买豆腐去了。” 说着把竹篮里放着的一碗豆腐拿出来给王凤玉看。 听见是儿子喊的,王凤玉缓了脸色,说:“那还不端去厨房里放好,买豆腐花了几文钱,没昧下吧?” 兰姐儿忙摇头:“没有,爹给了我两个铜板,我就买了两文钱的豆腐。” 王凤玉没再理自己姑娘,转头对陆云瑞说:“儿啊,豆腐有什么好吃的,娘中午给你杀只鸡补补。” 听见要杀鸡,兰姐儿咽了咽口水,但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往厨房放豆腐去了。 陆家老屋在村尾,靠着山,原先是间破烂的茅草屋。 陆大陆二兄弟俩刚分家那会没田没钱,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后来是姑姑陆望月听说了,哭着从夫家赶回来,塞给了两个侄子一两银子。 兄弟俩挣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鸡蛋和糕饼去了姑姑家,还了这笔钱。 兄弟俩勤快,这些年农忙时帮人割麦,农闲时去镇上做工,不仅买了田地还新盖了屋子,日子越过越好。 老屋虽破,但靠着山脚地方宽敞,四周也不紧挨着什么人家,兄弟俩的屋子盖得一前一后,都是三间青砖房,前头屋子住着陆云朗一家,后头一直是陆云川一人住着。 到了成亲前日,后头屋子里热闹极了。 几个请来帮忙的婶子在厨房里清点东西,陆云朗和陆云川则忙着把新打的桌子和柜子搬进新房。 都是找了木匠用好木头打出来的,陆云朗的媳妇姚春玲摸了摸,满意地点了点头。 添了桌子和柜子,窗户上贴上红艳艳的囍字,炕尾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叠放着新做的被褥,连炕上的垫单都换了新的,姚春玲又往桌子上添置了铜镜和木匣等事物,是专门从镇子上买来给新夫郎用的。 原本简朴的屋子这样一拾掇,喜庆得很。 “川子今晚在前头屋子凑活一晚上,这新被单得等着明晚和夫郎一块儿睡呢。”姚春玲笑道。 陆云川生得高大,一张脸棱角分明,虽俊朗,但难免显出几分冷硬,明明也还不到二十岁,瞧着却沉稳,成日里只闷着头做活。 但此刻听着长嫂的玩笑话,又想起自己的夫郎,陆云川还是忍不住露出些笑模样。 他是见过夫郎一面的,去年冬天,他和大哥去隔壁村卖柴火,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雪,有位好心的猎户瞧见了,喊他们去家里避一避,烘烘火暖暖身子。 因着自己还没成亲,陆云川进屋前特意问了一句猎户家中有没有待嫁的姑娘或哥儿,怕自己撞见了影响那姑娘或是哥儿的名声。 “家里有个幺哥儿尚未出嫁,但天冷,他一贯只待在自己屋里,不妨事。” 即便是这样,陆云川进了堂屋后也不曾四处看,只盯着眼前的炭盆。 等到雪停,兄弟俩和猎户道谢回家,给铜板猎户不收,就留下了两捆柴火当作谢礼。 走出几步,陆云朗一捂胸口,说不小心将钱袋落下了,陆云川脚快,当即调头回去拿。 走到院门口,陆云川正要喊一声,却见从侧屋里走出来一个眉目如画的哥儿,满院子白雪皑皑,那哥儿身旁的红梅却正怒放,衬得他整个人莹白如玉。 陆云川立刻背过身回避,他靠在院墙外,听着那哥儿清而软的声音说:“爹爹,我中午煮的面好不好吃?客人可满意?” 陆云川垂在身侧的宽厚大掌攥紧,眼角余光瞧见远处陆云朗的身影,陆云朗向前跑了几步,指指身后的背篓,示意钱袋在背篓里。 回去的路上,扑面的冷风夹杂着从树梢上吹下的雪花,陆云朗觉得弟弟格外的沉默,以为是冻着了,想着到家要让媳妇煮锅浓浓的姜汤喝。 而陆云川望着山间洁白的积雪,想着中午在猎户家吃的那碗热腾腾的清汤面,汤汁鲜美,白面条上撒了葱花,碗底还卧了个鸡蛋和一把猪油渣。 第2章 成亲2 一大早,梅岭村的猎户岑家就热闹起来。 今天是岑家的哥儿岑宁出嫁的日子。 新妇成亲这天要抹粉涂脂,岑宁穿着嫁衣坐在桌子前,他大嫂正给他梳妆。 “我瞧着涂些口脂就行了,这粉抹上还没我们宁儿白呢。” 铜镜中的哥儿一头秀发乌黑,肤白如玉,一双眸子玉石般清透明亮,红色嫁衣衬着昳丽眉眼,更添几分神韵。 大嫂二嫂嘴里止不住地夸,沈氏握着岑宁的手,更是千般万般舍不得。 家里三个孩子,岑宁是最小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哥儿,是她当眼珠子养大的。上头两个小子皮实,会走路起就和他们爹上山追野鸡,怀第三胎的时候,她一心就想要个贴心的闺女或者哥儿。 岑宁是在大冬天出生的,屋外鹅毛大雪,屋里起了炭盆,裹在襁褓里小小一只,他两个哥哥生出来是猴子的话,他就是只元宵。 生得漂亮,性格还好,一点不娇气,家里不叫他做重活,但洗衣做饭女红样样都会。 到了年纪,媒婆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她和岑宁他爹看了那么多人家,没一家满意的,硬是把岑宁在家里留到了十七。 瞧沈氏握着幺儿的手,大嫂和二嫂对视一眼关上门出去了,留他们二人说体己话。 沈氏拉着岑宁坐到床边,掏出个钱袋塞到岑宁手里:“宁儿,这里头是十两银子,你揣好了,到了夫家也别委屈了自己。” 十两银子有些重量,岑宁一早起来双颊上的绯红就没退下去过,此时着急道:“阿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这钱,你和阿爹不是给了我嫁妆了吗?” “傻孩子。”沈氏道:“那嫁妆又不能换钱用,没有婆母,你去了夫家就要当家作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村子里娶哥儿的聘礼比娶姑娘的聘礼少,一般都是五两银子,聘礼少,嫁妆自然也不会多,普通人家就是两床被褥两件衣裳,疼哥儿的人家再给扯块布添妆。 陆云川给岑家的聘礼是按照给姑娘的标准来的,封了八两的聘金,还额外拎了酒和茶叶,并两只鸡。 岑家感念他的诚意,外加疼岑宁,嫁妆也准备得足。 被褥衣裳都是用了厚实的棉花和上好的料子做的,两匹布也是棉布,沈氏还额外给岑宁买了妆匣并一对银镯子,又找了村里的老木匠打了一口香樟木的箱子来抬嫁妆。 这样的嫁妆哪怕放到镇子上的普通人家也称得上丰厚,可沈氏还觉得不够,怕岑宁吃苦,又怕给多了让哥婿多心,所以只能偷着塞银子给岑宁。 “阿娘,家里为我花用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要这个钱。”岑宁坚持将银袋塞回了沈氏怀里。 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沈氏怎么会不知道岑宁的意思,这是怕两个嫂嫂知道了不高兴。 家里日子过得好,全靠着岑宁他爹和两个哥哥上山打猎,沈氏不是那计较的婆母,两个儿子打的猎物卖的银钱,她向来只收一半充公,剩下一半留给儿子儿媳攒家底,平时一大家子的吃喝也都是从公中出,放眼几个村子,没几个婆母能做到她这样的。 也正因如此,她给岑宁张罗嫁妆的时候,两个媳妇不但没说嘴还一人给岑宁做了双新鞋。 可嫁妆是嫁妆,另给十两银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要是知道婆母给了这么多银钱给宁哥儿,两个媳妇面上可能没什么,但心里肯定不舒坦。 “那你少拿点,拿五两去傍身,哥婿家条件不那么好,过起日子来难哪,你是阿娘的心肝,阿娘总担心你去夫家会吃苦。”沈氏说着眼眶开始泛红。 “阿娘。”岑宁忍住鼻尖酸涩说:“这钱我不能要,我去了夫家你也别担心,爹看人总是不会错的,只要相、相公为人正直,清苦一点不算什么,我会和相公好好过日子的。” 沈氏听了眼眶更红了,其实沈氏一开始不同意这门亲事,那陆家二小子虽有田有新屋,但身上不见得能有几两银子,况且还和父亲后娘分了家,宁儿嫁过去事事都没有婆母帮衬。 但岑宁他爹和云溪村的村长媳妇是一族里的人,听村长媳妇说了陆家的那些事,觉得陆家二小子人品好,年纪不大却是个能扛事的。 两个人为此犹豫不决,干脆去问岑宁自己的意思。 岑宁模样长得好,虽然有阿爹和哥哥们护着,但长大后免不了被村里汉子们嘴上调戏,那些人来家里提亲,一旦被拒就恼羞成怒,在背后羞辱岑宁。 现在仗着副好模样挑三拣四的,总归是要给人当夫郎的,到时候进了门,身子给出去,谁还稀罕你?还不是要乖乖低头给汉子暖被窝生孩子吗? 说起屋里的事,一群人言语粗鄙,笑得也猥琐下流。 岑宁被气得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好几次,所以听阿爹说起陆云川,他当即就点了头。 只要相公人品好,家里穷点算什么,总比嫁给那些花花肠子,进门后任人羞辱磋磨的好。 见岑宁自己都愿意嫁,沈氏也就松了口,罢了,她家宁儿的性子她清楚,只要哥婿是个会疼人靠得住的,日子苦点累点,但不愁过不好。 银子没给出去,沈氏拉着岑宁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都是嘱咐过千遍万遍的话,但当娘的,无论说了多少遍都还是不放心。 后来还是大嫂在外面隔着门说:“娘,宁儿,哥婿来迎亲啦!” 沈氏于是忙擦了眼泪,给岑宁盖上了红盖头。 锣鼓喧天,喜乐声混着人声,岑家门口挤满了人。 陆云川穿着红色衣裳走在前头,身型高大,脸庞轮廓分明,瞧着内敛又沉稳。 “哟,这宁哥儿的汉子长得可真俊啊,个儿怎么这样高?” “怪不得岑家这次点了头,长得这样好,任哪个姑娘哥儿看了都迷糊。” “可不止是长得好,我云溪村的二婶子说,宁哥儿这汉子可能干了,整日里闷着头干活的。” “要我说岑家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这哥婿早早和爹娘分了家,把哥儿嫁进这样的人家,家里没有婆母,以后谁伺候月子,谁帮着照顾孩子?莫不是嫁出去了还要娘家往里贴补银钱和力气?” “那是我们这样想,人老两口可不在乎,谁不知道他们两口子一贯偏心宁哥儿,一个哥儿而已,两口子也当个宝似的,看得比小子还重,真是稀罕。” “我听阿姐你讲话阴阳怪气的,莫不是还记恨着你家大牛的事吧,依我说,要是当初大牛没翻墙想偷看宁哥儿,也不会被岑家两个小子打成那副模样丢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是要我撕了你的嘴?我家大牛是醉了酒走错了屋子,谁让你在这乱放屁的!” 人群吵吵嚷嚷,陆云川站得笔挺,等着迎他的夫郎。 进了岑家院门,岑老大站在堂屋里,等陆云川走近了,瞧着他说:“当初我带你和你兄长回来避雪,没想到你还有再踏进我家院门的这一天。” 当初这小子进门前知道问一句家里有无待嫁的姑娘和哥儿,临走时又执意要留下柴火当谢礼,岑老大就觉得这小子知礼数。听了陆家那些事,他更觉得这小子是个踏实可靠的,如今把宁哥儿嫁给他,也算是放心了。 “梅岭村离你云溪村不远,我老了,但宁儿还有两个哥哥在,你千万要待他好。” 陆云川正了神色,对着老丈人郑重道:“岳父放心,我会好好对夫郎的。” 岑老大个是个粗汉子,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也不想像村里有些人家那样刁难哥婿,“嗯”了一声就示意两个儿子让哥婿进屋。 村里的习俗,新妇这天脚不沾地,得由相公从娘家背进花轿,再从花轿里背进新房。 陆云川迈进岑宁的屋子,屋外栽着棵梅树,四周吵闹,但他好像又回到那年冬天,大雪停了,那个哥儿站在满院积雪里,四周都是梅花的幽香。 再一抬头,屋里床上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端坐着的,是他就要过门的夫郎。 “去吧。”沈氏对陆云川说。 朝着岳母颔首,陆云川衣袖下的手紧了紧,走到夫郎身前蹲下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一股皂荚香味袭来,背部贴上来一具温软身躯,陆云川的肩背几乎是瞬间就紧绷起来,等到夫郎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轻轻环住他脖颈,陆云川更是连喉咙都发紧。 “愣着干什么,快上花轿呀。”旁边站着的二嫂笑道。 陆云川稳下心神,手臂使劲,稳稳当当地背起夫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出屋子和院门,在花轿前蹲下,又扶着夫郎在轿中坐好。 哥儿出嫁是件大喜事,岑家众人纵使是舍不得,但也都满面笑意地在家门口撒铜板散喜气,众人争抢着,一时间更加热闹。 在一片敲锣打鼓与欢笑声中,迎亲的队伍奏着喜乐往云溪村去了。 第3章 成亲3 云溪村,陆家后屋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姚春玲把新房的红垫被抚了又抚,确保一丝褶皱都看不见才收手。 旁边的钱婶笑她:“我说春玲儿,二小子成亲,倒把你这个嫂子忙坏了。” “那是,长嫂如母,我婆母去得早,我这个做嫂子的可不得多为川子操心嘛。” 钱婶子又说:“川子今天办席,真不喊那头的过来吗?” 那头指的是陆德兴和王凤玉。 姚春玲听见这两个人名字就撇嘴,说:“我可不敢喊这两位来,婶子,我和你是说知心话,就说这方圆几里,哪家汉子讨媳妇,当亲爹的问都不问一句的?当初云朗去我家提亲,兄弟俩为了凑聘礼的钱没日没夜的帮人干活,连我阿爹阿娘看了都不落忍,那头的可伸手给过一个铜板?” “吃席的时候那后娘倒是来了,空着手来的,厨房里的鸡鸭带走了不算,还想进屋来翻我的嫁妆,你说哪有这样不体面的人?所以这次川子成亲,我们说都没和那头说,也不求他们带着礼来吃席,只求着他们别来添乱,在新夫郎面前丢我们家的人就行。” 见姚春玲说得脸上起了怒色,钱婶忙挑起别的话来说:“大喜的日子,不说那头了,干果准备好了没有?该撒上了。” “早备好了,专门挑了饱满个头大的。”说起成亲的事姚春玲就高兴,抱来一个装着干果的小筐,两个人抓了撒在床上。 红枣、桂圆和花生,意在早生贵子,多子多福,讨个好彩头。 “春玲儿,春玲儿,回来啦,迎亲的回来啦——”门外有婶子在喊。 “回来了?!”姚春玲把筐往钱婶怀里一塞,理了理衣裳忙往外走。 喜乐声由远及近,花轿停在后屋院门口的时候,满院子人都探头去看花轿里的夫郎,院门都给堵住了。 姚春玲眉飞色舞道:“都坐下都坐下,等他们拜了堂,我们就开席。” 陆云川从花轿里背出岑宁,一路走到堂屋前才放下,两个人牵着手跨了火盆拜堂,堂上没坐长辈,只放着卫竹茗和陆家爷奶的牌位。 “这川子成亲是真不请他爹过来?” “大喜的日子,快别找晦气提了。” “看见新夫郎那嫁妆没有,得要三个汉子一块抬,二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可马上就没嘴说话了。 新人进了屋,院子里就该开席了。 村子里无论喜丧办席都是统一的十大碗,可每家的十大碗都不是一样的,盛菜的是大碗还是小碗,十碗里有几碗是荤腥,全看主人家怎么操办。 成亲的席办的怎么样也代表着这家对娶进门的媳妇和哥儿的重视程度,陆家兄弟俩虽然穷,但成亲办酒席都是讲究的。 每桌十大碗里四道素菜,凉拌黄花菜、小葱拌豆腐、炒春笋并一盘炖芋头。 五道荤菜有一大海碗的扣肉,一盘炒猪耳朵和一碗炖猪肚,还有一碗熏鸭和一盘鱼,汤虽是青菜豆腐汤,但也往里面嗑了个鸡蛋,更别说每个桌上摆着的一筐子蒸得宣软的大馒头,一点杂面都没掺,是胖乎乎的白面馒头。 一时间,村里人吃得头都不抬。 云溪村地方好,土壤肥,家家户户不缺粮食,可每家顶多一天里切几片腊肉或是炒盘子鸡蛋油油嘴,不是逢年过节的,哪舍得做这么多荤腥。 “上一次吃到这么好的席还是陆大娶媳妇的时候。”一个年纪轻的汉子吃得满嘴流油道。 一抬眼见身边坐着的虎头虎脑的小子是村长家大孙子,又凑过去同他说:“大虎子,再往上就数你三叔娶媳妇的席最好吃,那盘炒大肠香得很。” 是吗?大虎子心里想,他三叔娶三婶和朗子叔娶姚婶的时候他才一岁多点,正吃米糊糊呢,错过了。 给他弟二虎子夹一筷子菜,大虎子说:“叔,我有大名,贺子溱,你能不能别喊我小名儿了?” “嘿,你这虎头虎脑的,不叫你大虎子叫什么?” “行吧。”大虎子无奈地摇摇头,又给他弟夹一筷子扣肉。 小孩人小胃也小,二虎子扒干净了碗里的肉,小嘴油汪汪地打了个饱嗝,说:“哥,我吃饱了。” “成。”大虎子给他弟擦干净嘴,转头见他爷爷和他爹正喝酒呢,对他弟说:“那我俩去厨房和姚婶说一声就回家。” “嗯。”二虎子点点头。 大虎子牵着他弟的手走去厨房,人都在院子里吃饭,厨房里就他姚婶一人在灶前忙着什么。 “姚婶,我们吃好了,准备家去了,你也快出去吃两口吧。”大虎子说。 “是大虎子啊,和你弟吃饱了没有?”姚春玲听见声音转头笑着问。 “都吃撑了,可多好吃的,姚婶费心了。” 姚春玲见大虎子有礼数心里喜欢,又想着川子的这门亲事是村长媳妇从中牵的线,更是感激。 于是说:“大虎子,带你弟在板凳上坐一会儿,姚婶正做糖水蛋呢,给你俩盛一碗尝尝。” 听见糖水蛋,二虎子激动地又打了个饱嗝,肚子被肉和白面馒头撑饱了,但如果是糖水蛋,也能喝下去溜个缝。 “谢谢姚婶。”大虎子领着他弟在灶前的板凳上坐下,不坐不知道,原来厨房里不止他姚婶一个人, 灶台旁边还坐了个软绵绵的小哥儿,因着小,被他姚婶挡住了。 大虎子知道,这是他朗子叔和姚婶的哥儿,叫芷哥儿,长得像个小点的白面馒头,他阿娘在家里总念叨着芷哥儿漂亮,想生。 芷哥儿还不到四岁,坐在他阿娘旁边安安静静的,见大虎子二虎子坐过来,冲他们弯了弯大眼睛。 真的漂亮,想让阿娘生。 “烫,慢点喝。”姚春玲盛了满满一碗糖水蛋放在灶台上,又盛了一大碗递给大虎子。 “姚婶,让芷哥儿喝吧,他没出去吃饭呢。”大虎子说着把碗往回推。 二虎子见了眼眶里顿时含了一泡泪,但也坐着没说什么。 “芷哥儿吃过鸡蛋羹了,你们拿着喝,大虎子可真懂事,你爷爷把你教得好。” 大虎子这才接过碗,吹了吹往二虎子嘴边送,又因着被夸了,有点害羞地红了脸。 灶台上的那碗糖水蛋放凉了些,姚春玲端起碗递给芷哥儿捧着,嘱咐说:“乖乖,碗端好了别洒了。” 芷哥儿捧着碗点了点头,小步小步地朝着侧屋的方向走。 大虎子知道,这是给他川子叔的夫郎送吃的,新夫郎的脸不能随便被别人看到,要等他川子叔掀完盖头,但小哥儿看了没事。 正巧陆云川推门进来,看见芷哥儿捧着碗,了然蹲下身说:“好芷哥儿,待会儿进门前先喊小嬷一声,等小嬷应了再推门进去好不好?”这是怕芷哥儿突然进去发出声响,吓到蒙着盖头的岑宁。 芷哥儿喜欢他二叔,听见二叔嘱咐,使劲地点了点小脑袋,往侧屋见他小嬷去了。 “川子叔。”等陆云川和姚春玲说好话,大虎子喊了陆云川一声。 他川子叔许是在外头喝了许多酒,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气,但面上看还是沉稳的,不像有些叔伯醉了酒就开始发疯,吓人得很。 陆云川瞧见大虎子,他心里也感激村长一家,想和大虎子说说话,院子里又有人喊他出去喝酒。 仓促间见二虎子捧着糖水蛋喝得喷香,就从柜子里掰了一块饴糖递给大虎子,摸了摸他的头出去了。 大虎子想,他川子叔就连掰糖块都看上去很威风。 向姚婶要了块布把饴糖装好,大虎子对眼巴巴的二虎子说:“别瞧了,这是给家里的妹妹和幺哥儿吃的。” 今天吃席,家里就来了他和他弟两个孩子,两个妹妹和幺哥儿都留在家里。 他三婶前段时间生了个小妹妹正在坐月子,家里的糖和蛋都得紧着三婶补身子,这块糖带回去给妹妹和幺哥儿甜甜嘴。 听见他哥这样说,二虎子也就不去瞧那糖了,把碗往他哥嘴边凑了凑:“哥,快喝,可甜了。” 这边芷哥儿去给他小嬷送糖水蛋,回来时小脸蛋羞红。 拉着姚春玲的衣角说:“阿娘,小嬷好看,香香的,和阿娘一样。” 想着小嬷抱着他给他擦手,喝糖水蛋时先喂给他喝,还给他剥桂圆吃,芷哥儿喜欢小嬷喜欢的不得了,一个人捧着脸笑。 天色已晚,吃席的客人散去,陆家后屋里一时只剩下自家人和几个请来帮忙收拾的婶子,芷哥儿年纪小,困得早,姚春玲让钱婶带他回去睡了。 院子里的桌椅和碗筷都是找村里人借了凑齐的,姚春玲和几个婶子动作麻利地擦洗干净,明天好还回去。 席上的菜一点没剩,倒是厨房里还有一些没炒的猪下水,大喜的日子不能吝啬,姚春玲让几个婶子分了带回家去吃。 拿了钱和猪下水,几个婶子笑着回家了,院子里就剩下陆云朗夫妇和陆云川。 陆云川今天喝了许多酒,姚春玲把晒干的葛花泡了水递给他,喝了解酒。 天色不早了,姚春玲看了眼侧屋,低声对陆云川说:“新夫郎坐了一天也该乏了,我和你大哥先回去了,你快进屋吧。” 陆云朗夫妇一走,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侧屋里点着油灯,隔着窗户都能看见柔和的光亮。 陆云川插好了院门,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推开了侧屋的门。 第4章 洞房 侧屋里,听见推门的响动,岑宁心里一紧,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绞在一起。 烛火跳动,他从盖头下看着陆云川慢慢走近,盖头被挑起。 岑宁忍着羞意抬头,看见面前穿着喜服的陆云川,烧红了脸,低声道:“相公。” 面前的夫郎面如桃瓣,眉目含情,在烛火下,整个人如温玉一般笼着柔光。 陆云川怔怔地看着,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放,双手搓了搓大腿外侧的料子,低声说:“可、可饿吗?” 岑宁摇头说:“不饿,芷哥儿给我端了糖水蛋和面条来了。” 陆云川点点头,怕身上酒气太重熏着夫郎,不敢靠得太近,只站在床边说话:“坐了一天肯定累了,厨房里烧了热水,我拎进屋里,你、擦洗一下。” 岑宁闻言脸更红了,垂首攥紧了身上的嫁衣。 陆云川拎了桶热水进屋,又把专门买回来的新木盆和新布巾放在旁边,对岑宁说:“我就在院子里洗,有事就喊我。” 说着关上了房门。 院里很快响起冲洗的水声,岑宁抿了抿唇站起来,解开身上的衣裳也开始擦洗。 累倒是不累的,早起他二嫂煮了碗酸梅水给他喝了,又让他嚼了颗梅子,说新妇成亲,最受苦的不是在新房里坐着等掀盖头,而是坐轿子。 乡间的路不平,坐在花轿里能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跑出来,头要晕上一整天。 可他坐着轿子来云溪村的路上,听见陆云川嘱咐请来抬轿的人走慢些,又专门走到花轿边伸手稳住了轿子,一直到进了村子听见人声才重新站回花轿前面。 岑宁垂着眸子想,只要相公能一直待他好,不学那些无赖做派,就算日子苦点累点,他也过得舒心觉得乐意。 洗漱好,桶里还剩下小半桶热水,岑宁倒进盆里,听着院外没了水声,推开门对着陆云川低声说:“今日走了许多路,相公进来泡泡脚吧。” 陆云川一愣,忙道:“好、好。” 双脚泡进有些滚烫的水里,身上的疲乏都减轻许多。 岑宁穿着白色里衣坐在床边,一双嫩白的脚浅浅挨在水面上。 陆云川见状抬高了脚背,说:“水烫,搭在我脚上泡吧。” 岑宁轻轻“嗯”了一声,拿脚尖小心翼翼去探陆云川的脚背,又缓缓地一点点地贴实了。 夜色朦胧,今夜的月亮挂在空中格外得亮。 洗漱好,陆云川把水端去外面倒掉,岑宁穿着白色里衣坐在床铺上心中忐忑。 堂屋里的油灯被吹灭,陆云川走进屋里关上了门,在床边坐下。 纵使是夏天,山里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冷,陆云川拉开被子,两个人在床上躺下,都默不作声。 直到身上压下来一具高大温热的身躯,岑宁才没忍住小声惊呼出来。 但连忙又噤了声,成亲前,阿娘是让大嫂教导过他这事的。 里衣被解开,腰部被大掌握住,肌肤相贴,岑宁忍着羞赧环住了身上人的脖颈,不知从哪生出几分依赖,颤声道:“相公,我、我有些怕。” 看着夫郎埋在自己怀里露出的一段白皙后颈,陆云川深邃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温柔,大掌拍了拍夫郎的背,他哑着嗓子道:“不怕。” 夜深交颈,被翻红浪,窗边的烛影摇晃,到最后连灯芯都慢慢燃尽…… 翌日,岑宁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身侧床铺是空的,他急忙起身,忍着身上不适穿好衣裳,推开门就见陆云川坐在院里编竹筐。 见岑宁出来,陆云川放下手里的活道:“醒了?我给你打水洗漱,洗好后吃饭。” 岑宁小声呐呐:“我起晚了。” “不晚,我也刚起。”看出岑宁有些不安,陆云川顿了顿说:“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什么规矩,多歇会儿没事,家里的活都有我呢。” 新妇进门第一日给公婆敬茶,婆婆是要给立规矩的,陆云川和那头分了家自然就没这规矩,而且他娶岑宁也不是为了让夫郎干活的。 早饭是陆云川做的,一筐子白面馒头,一锅白米粥配上两样小菜。 陆云川摸摸鼻尖说:“我不大会做饭,吃两口垫垫肚子。” 他对吃食不讲究,没成亲前不愿意总去前头屋子麻烦大嫂,常常一个人在家啃几个冷馒头就对付过去。 白米粥就差煮成干饭,岑宁捧起碗笑了笑,低声说:“以后我给你做。” 陆云川抬眼,笑道:“好。” 吃完饭,陆云川动作快把碗筷拿去厨房清洗,岑宁本想同他争,陆云川一句“你身子不舒服,歇着吧”,岑宁就红着脸坐下了。 洗好碗筷,陆云川进屋拿了个盒子出来,打开递到岑宁面前。 “这是家里的田契地契和银钱,交给你收着。” 盒子里放着几张纸并三两银子,成亲花了不少钱,家里剩下的银钱并不多。 陆云川搓了搓腿,他到底年轻,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能吃饱就行,但有了夫郎,免不了开始担心夫郎跟着他会吃苦。 村长媳妇第一次来家里说愿意帮他去向梅玲村岑家提亲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 村长媳妇摸不着头脑:“那岑家的哥儿模样性格都是顶好的,怎么不愿意呢?是看中别家的姑娘哥儿了?” 陆云川摇摇头,想起那年冬天见着的哥儿,闷声说:“我家的条件婶子你是知道的,不好让人跟着我吃苦。” 还是村长媳妇劝他:“哪里就吃苦了,你家里是少吃的还是少穿的了?不过就是没有公婆而已,你嫂子嫁给你兄长不也过的好得很吗?人岑家说了,只想找个踏实本分的哥婿,别的不在意。 “真要挑个村里的富户嫁了,遇见那汉子不老实,成亲后还想往外寻小妾的,才是吃苦头呢。婶子也是知道你的为人,才想帮你在岑家面前提一提。” 他这才点了头,心里却还是不做指望,想着那样的哥儿该找个更好的人家才是,不该嫁给自己这样的庄稼汉。 现在夫郎就坐在他面前,陆云川有些窘迫地说:“钱不多,但等收了麦子卖了粮食能好些,等到农闲去镇子上做工也能赚些钱,我…定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伸手合上盒子,岑宁浅笑着说:“相公交给我,我会好好收着的。” 又垂下眼睫,声音轻却认真:“我不怕吃苦的。” 日子,总是能越过越好的。 清早,外面刚传来高亢的鸡鸣,岑宁就睁开了眼睛,屋里又暗又静,只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手被陆云川握住,岑宁微红着脸挣开,看了眼枕边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后,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夏天天明得早,屋外已是一片大亮了。 洗漱后,先去厨房生火烧水,又推门去后院鸡舍喂了鸡捡鸡蛋。 家里养的鸡不多,一天就能摸到两三个蛋,不往外卖,就自家炒着或者煮着吃。 小菜园里的菜打了井水上来浇过一遍,岑宁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早饭一贯简单,熬一锅杂粮稀饭,往灶子里塞了几个玉米饼子和馒头,又煮了两个白水蛋。 本来是只煮一个的,最近农忙干活要出力气,岑宁想着每天早上煮个鸡蛋给陆云川吃,他自己不下地干活用不着吃鸡蛋。 可每次陆云川剥好壳就往他嘴里塞,他没办法只能煮两个,起码让陆云川能吃到。 盛稀饭的时候陆云川也起了,就着岑宁备好的水在洗漱,岑宁把早饭端到院里的石桌上,拿过一旁架子上搭着的布巾递给陆云川擦脸。 “天还早,以后早上不用起这么早,多眯一会。”陆云川接过布巾几下擦干净水珠。 “没事,我不困。”岑宁再伸手拿回布巾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掌不免相触,都是干过活的手,但陆云川这种常干重活粗活的汉子的手可比岑宁的糙多了,手掌宽厚,布满了老茧。 岑宁缩回指尖,低下头掩盖泛红的脸,他与陆云川成亲不过几天,虽然日日亲近,但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这样的距离和肢体接触。 坐到石桌旁吃早饭,陆云川拿起鸡蛋剥壳随口问:“忘盛小菜了吗?” 话刚说出口就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阴了些。 岑宁见状忙说:“后院的黄瓜熟了,我待会儿去摘一筐腌酸黄瓜,过两天就能吃。” 意识到自己脸色不好,陆云川忙缓过神色,把手里的煮鸡蛋递给岑宁说:“以后她要是再过来,你直接去地里喊我,或者去前头喊嫂子。” “我知道了。”岑宁点头。 两人嘴里说的是王凤玉,原是前日是岑宁回门的日子,陆云川和岑宁一大早就往梅岭村赶,饴糖、红鸡蛋和酒拎了满手,陆云川还专门剁了两斤排骨肉。 村里人看见了都说陆家二小子疼惜夫郎,聘礼、酒席和回门礼,样样都置办的精心,王凤玉在村里溜达一圈把话听进耳朵,回到家坐都坐不住。 陆云川成亲那日,她心里记着陆云瑞的话没撺掇陆德兴去闹事,可听村里人吃席回来对着席面和新夫郎赞不绝口,她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气自己没能去翻翻那新夫郎的嫁妆,拿点好东西回来。 她想的简单,要不是岑家嫁妆给的丰厚,陆云川那穷小子能舍得下这么大血本? 在家里煎熬两日,趁着昨日陆云川去地里割麦,王凤玉想着岑宁一个新嫁过来的哥儿不敢驳她这个婆婆的面子,跑去陆云川院子里大闹了一场。 进门就往侧屋里走,要去开岑宁的嫁妆箱子。 嘴里嚷嚷着:“再怎么样,我也是他后娘,是你婆母,成亲不懂礼数不请我们来吃席就算了,知道往娘家扒拉东西,不懂得孝敬公婆?” 岑宁拿她没办法,到最后还是姚春玲来找岑宁一起纳鞋底瞧见了,想着当初王凤玉也是这样拿走了自己嫁妆里的一块布,叉着腰三两句把王凤玉骂走了。 “老泼妇,打量着宁哥儿脾气好跑来撒泼,分家分了多少年了,一个懦弱无能的爹,一个苛待人的后娘,谁给你们脸了还好意思来翻嫁妆,省省你那老脸皮吧。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去喊村长了。” 王凤玉被骂得说不出话,又怕真把村长找来,回到家陆云瑞要说她,一把推翻了院子里放着的腌菜缸就跑了。 第5章 酸黄瓜 吃过早饭,陆云川帮着岑宁一起把碗收到厨房,兑了水就要洗碗。 “你放下吧,我来洗。”岑宁从陆云川手里拿过丝瓜瓤。 成亲好几日了,每次吃完饭两个人总一起拾掇碗筷,两个人吃饭用的碗筷不多,陆云川常常在他之前就已经摞好袖子拿起丝瓜瓤开始涮洗。 岑宁虽然心里熨帖,但也知道这样实在不像话,于是这次鼓起勇气从陆云川手里夺下了碗。 “我来洗。”岑宁看着陆云川又小声说了一遍。 “好。”陆云川笑笑,走去院子里收拾农具去了。 岑宁利索地洗好碗筷,出了厨房看见陆云川在整理锄头,知道他是要去地里干活了,这段时间要割麦晒麦,地里的活重得很。 他跑去后院竹林里掐了一把竹芯,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出来,露水还没散去,这时候的竹芯最水嫩最好。 竹芯淘洗干净,搁进水壶里,倒上烧开的水冲泡就是竹芯水,喝着能去火。 院子里陆云川已经背上了背篓,岑宁走过去把水壶递给他:“天热了,多喝些水。” 说着又拿来一条布巾叠好放进背篓里,是给陆云川擦汗用的。 陆云川干起活来不讲究,流着汗赤手就擦了,经常从地里回来眼睛被汗辣的通红,脸上全是草屑。 “中午日头大了就早些回来吧,太热了人该受不住了。” 陆云川低头看着面前絮叨着的夫郎,冷硬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他娘和他爷奶去世后他过惯了苦日子,后来和他哥分家出来单过,两个大男人之间更是谈不上什么贴心,前几年他哥娶了亲,一直和他念叨有媳妇的好处,如今他自己也有了夫郎,总算是体会到有人体贴的滋味了。 岑宁嘱咐到一半感觉面前人好似在发呆,一抬头就发现陆云川正直勾勾地在瞧自己。 他低垂下眉眼,指尖按在陆云川腰间朝外推了一把,猫儿一样的力气。 “快去地里吧。” 等到陆云川背着背篓走远了,岑宁这才拍了拍发热的脸开始干活。 天气好,岑宁把屋里的被褥拿出来晾晒,被褥是为了成亲置办的新被,柔软又蓬松,把被子在竹架子上支好,岑宁心里想着要腌黄瓜,拎着篮子去了后院。 这时候的黄瓜鲜嫩,岑宁摘了满满一篮子,一根根洗干净后对半切开,腌菜缸他昨天就擦洗干净了,这会儿子搬过来,在缸里铺一层黄瓜撒一把粗盐,装满后,在最上面洒上一层蒜泥提香。 合上盖子,这样腌两三天后再拿出来晒干就行了,早晚配着米粥吃,酸脆开胃,这一大缸够他和陆云川两个人吃一年的。 晒好之后要给嫂嫂送去一点,岑宁在心里想着,又把篮子里剩下的黄瓜去籽切成黄瓜条,在盐水里腌渍一会儿,用手揉出水份,平铺在簸箕上放到太阳底下晒干。 晒干后的黄瓜皮容易保存,放进坛子里收好,等到了冬天没有新鲜蔬菜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和腊肉一起炒着吃,清香的干黄瓜裹上腊肉的油香,最是下饭。 一篮子黄瓜收拾好费了不少时间,日头越来越大,岑宁站在院子里给被褥翻个面掸个灰的功夫,额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他进屋喝了杯水,想着地里那么晒,他只给陆云川带了一水壶的水怕是不够喝。 家里就一个水壶,岑宁从厨房里拿出瓦罐,早上掐的竹芯还剩下一小把,他把竹芯放进去满上水,一手提着瓦罐一手掩上院门,顶着大太阳上地里去了。 陆云川买的地离家不远,岑宁走到田埂边就看见陆云川在弯腰播种,后背的衣物都被汗浸透了,背篓就放在田埂边,岑宁拿起里面的水壶晃了晃,就剩个壶底了。 还好自己送水过来了,岑宁心里想,不然这么热的天没水喝,那该多遭罪。 刚把手里的瓦罐放下就听见身后陆云川的声音,“怎么来地里了?” 两人成亲也有几天了,陆云川知道自己生得冷硬,对着夫郎时一直都是带着笑模样的,此时却皱起了眉:“这么大的太阳,怎么也不戴个藤帽就这么过来了?” 岑宁回过头就看见陆云川满头满脸的汗,于是也顾不上去瞧他神色,更顾不上害羞,拿起背篓上搭着的布巾就上前给他擦汗:“离得不远,没那么娇气的。” 又把水壶拧开递给陆云川:“快喝些水,我瞧着日头太大了,怕水壶的水不够喝,给你送些水过来。” 陆云川仰头喝了个干净,瞧见夫郎鼻尖上的汗珠想伸手抹,又觉得自己手上脏,小心地捏起布巾一角给他擦了擦,“水不够我自己回家去装,外面这么晒,哪值当你专门跑一趟?” 说是这样说,但两个人都知道,陆云川是决计不会耽误地里的活计跑回去取水的。 岑宁抿了抿嘴:“我是你夫郎,照顾你是应该的,哪有什么值当不值当。” 他知道陆云川是体贴他,宁愿自己渴着也不想让他顶着太阳跑一趟,但既然他俩已经成了亲,他自然也想好好照顾陆云川。 自己是个哥儿,家里的重活陆云川不让他插手,但送水擦汗这样的小事他总是能做得的。 察觉出夫郎不太高兴,陆云川怔了怔忙说:“是,我说错话了,幸好你过来了,不然水壶里的水还真撑不到晌午回家。” 岑宁这才重新露出笑意。 虽然想和自家夫郎一起多待一会儿,但看着岑宁脸上的薄汗,陆云川还是把手里的水壶递给岑宁:“快回家吧,我把剩下这些干完就回去。” 知道自己留在这帮不上忙还耽误陆云川干活,岑宁把擦汗的布巾打了个结系在陆云川腰间方便他擦汗,抱着水壶回家了。 回到家,岑宁又提着篮子去了趟后院,后院的许多果子已经能吃了。 摘了些桃子李子并两个西瓜,岑宁分出一半放进竹筐里丢到井里浸着,另一半他提着去了前头屋子。 陆大家门敞着,院子里却不见人影。 “嫂嫂?芷哥儿?” “宁儿来了?快进屋里坐。”姚春玲听见声音从后院匆匆赶来,笑着招呼岑宁。 “不坐了,我来送些果子,都是刚摘的,这个天拿井水湃着吃去暑。”岑宁也笑着放下手里的篮子, “院子里没人,我还以为嫂嫂你没在家呢,芷哥儿呢?” “芷哥上钱婶家玩去了,我在后院种豆芽呢。”都是一家人,姚春玲也没客气,拿了自家的竹筐腾出来果子,在上面绑好了绳子顺着放进井里,“你大哥和芷哥儿都爱吃豆芽,每年夏天都得种上些。” 种豆芽,这倒是提醒了岑宁,这会儿正到了该种豆芽的时候了。 “宁儿你等会儿,”姚春玲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了个小坛子放进了岑宁提来的篮子里。 “昨天那么一折腾,我想着你们家里现在没小菜吃,这是我自己做的腌萝卜,你拿回去和川子下饭吃。” “谢谢嫂嫂,”岑宁接了,“等我腌的黄瓜晒好了,也给你送些尝尝。” 提着篮子回家,离晌午还有一会,想着姚春玲说种豆芽,岑宁立马去厨房里倒出来半盆绿豆,这会儿拿水泡上,下午就能拿去小菜园里种了。 擦干手,岑宁捧了针线篮坐到树荫下,打算给陆云川多做几件中衣,农忙的时候衣裳汗湿的快,多做几件替换着穿,不至于把汗捂在身上难受。 村里人穿的衣服大都是粗麻布,耐磨还便宜,但中衣毕竟是要贴身穿,岑宁特意从箱子里翻出来一块深色棉布,这是他嫁妆里的,棉布柔和又透气,缝成中衣穿起来舒服。 想着陆云川,岑宁弯了弯眼角,利索地裁了布穿了针线。 他还没给相公做过衣服呢,只在成亲前夕按照习俗给陆云川做过一双鞋,当时媒人带着鞋样子来家里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这样大的脚?! “啊哟,”媒人眉飞色舞道,“那陆家二小子生的可高大了,高大又健壮,十里八乡找不出比他更俊的汉子了,配你的模样正合适!” 岑宁到底是羞涩,听媒婆这样讲,他捏着鞋样子没作声,可那几天做着鞋他总忍不住想,自己相公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 直到成亲当天,踏进房里的人高大伟岸,背起他的背膀宽阔的不得了。 第6章 种豆芽 中衣做起来容易,两件缝制好到了晌午,岑宁放下针线走到院门口张望着,没一会儿就看见陆云川扛着家伙什的身影。 陆云川浑身都被汗湿透,进了院门卸下农具后说:“我身上脏,你帮我拿件换洗衣裳,我搁院子里洗洗再进屋。” 乡下人干起活来其实不在意这些,汗湿的衣裳穿一天再正常不过,农忙的时候中午换了下午又要弄脏,没那么多精力洗。 陆云川和陆云朗过得艰难的那段时间,一身衣裳穿上个把月也是常有的。 但陆云川知道自己夫郎爱干净,平日洗头洗衣裳都勤快,于是也讲究起来,怕让夫郎嫌弃。 太阳大,没必要浪费柴火烧水洗,陆云川就着井水冲了冲身上的汗和泥。 岑宁拿衣裳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赤着身子在擦身,顿时呆在了原地,一双眼睛盯着鞋尖不敢乱瞟,面上绯红一片。 纵使每晚都睡在一起,那也是天黑的时候,何曾这样大白天盯着陆云川看过。 等陆云川擦拭好,岑宁递上手里的衣物,垂着眼一连串说道:“你自己穿戴吧,换下来的衣裳我下午拿去河边洗,里浸着果子,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我现在就去煮饭。” 陆云川看着他一溜烟跑进厨房的模样失笑,穿好衣服后去井边提果子,果子在井水里浸了好一会儿,清甜解渴,两口就啃完一个。 厨房里,岑宁想着干活劳累,特意把午饭做的扎实些。 从米缸里舀出两大碗米下锅,煮熟后盛到盆里,冬瓜切成丁,豌豆剥出豌豆米,和姜蒜一起用油炒,再加上盐调味,放一勺酱油下去,顿时炒出来颜色,香味也飘出来。 又往锅里倒一瓢水,把米饭打散放进去和冬瓜豌豆一块蒸,做焖饭吃。 想着要给陆云川做些荤腥,岑宁又切了几片油汪汪的腊肉和辣椒一起炒。早上摘的黄瓜他留了两根,拍碎了加上醋和香油凉拌,又打开坛子夹了一碟姚春玲腌的萝卜块,和腊肉一起吃清爽解腻。 中午还是在院子里吃,石桌在树荫下面倒是不怎么热。 陆云川干一上午活饿狠了,上桌后闷着头大口扒饭,吃了大半碗焖饭才缓过来饿劲,他夹一筷子腌萝卜吃了,嚼了嚼问:“萝卜吃着像嫂子做的。” “我上午送果子过去,嫂嫂给了坛萝卜让我带回来了。”岑宁也夹一块吃了,酸甜脆爽,夏天就得吃些爽口的小菜才有胃口。 “我上午腌了酸黄瓜,等回头晒好了,和萝卜一起配着米粥吃。” “等过段时间下场雨,山上的圆竹笋就该冒头了,挖来做腌酸笋吃也好吃,就是味道不大好闻。” 岑宁捧着碗念叨着吃食,没注意陆云川正看着他笑。 农忙的时候时间紧张,吃完饭略歇了一会儿,陆云川就又起身去地里。 这次岑宁把瓦罐和水壶都装满了水让陆云川带着,还往背篓里放进去两个解渴的果子,擦汗的布巾他也给换了一条新的,大热天的洗晒都方便,勤着换也不费事。 陆云川走后他继续坐在树下缝中衣,一连缝了三件,岑宁估摸着够穿了,把几件中衣和陆云川换下来的脏衣裳装进木盆里,带上皂角和棒槌去河边捶洗衣服。 村里人洗头洗澡洗衣裳都是用皂角,山上长出来的东西不要钱,捶碎之后搓一搓就能用。 镇上铺子里倒是还卖一种香珠子,是把皂角磨成汁和香料一起制成丸子大小,摸起来光滑不说,洗完后身上头发上能一直带着香。 听说镇上的老爷富户家里都用那个,但那东西小小一个要卖上半匹布的钱,乡下人哪舍得买,于是都还是去山里摘皂角回来直接用。 岑宁爱干净,洗的勤,家里皂角也用的快,从河边回来晾晒好衣服,他提着篮子去山上摘皂角,稍矮一点地方的皂荚树基本都被摘的差不多了,岑宁只能再往山上面走。 他记着陆云川叮嘱过的不让他一个人进深山的话,只提着篮子在山腰四处找,找了老半天也才摘了小半篮子,下山的时候还不小心被野草割了手臂,他为了摘皂角摞起了衣袖,手臂上留了道血痕。 伤口不深,岑宁也没在意,只随便擦了擦,他摘皂角花了不少时间,正急着赶回家种豆芽呢。 种豆芽是简单活计,岑宁端着泡绿豆的木盆去了后院小菜园,拿锄头在地里刨一个坑,往坑里浇两瓢泡绿豆的水,再把绿豆均匀撒下去,最后把坑口堵住,这样过个两三天就能来摘豆芽了。 绿豆芽无论是凉拌着吃还是清炒着吃都可口,等到下雨天,还能放进砂锅里和肉汤豆腐皮一起煮着吃,吸满了汤汁的豆芽,吃一口整个人都能在雨天里暖和起来。 做起事情来时间就过得快,朝外面看看天色,岑宁从菜园回来就进了厨房生火烧饭。 中午吃了干饭,晚上就没再舀米出来,大锅里蒸着几个荞麦馒头,小锅里倒油炒了盘金灿灿的鸡蛋,荞麦馒头吃起来带点苦味,得就着油润的炒鸡蛋吃才香。 锅底的油不能浪费,岑宁去小菜园摘了把木耳菜和几个西红柿,木耳菜下锅和蒜清炒,颜色翠绿,入口爽滑带一股清香,自己种的西红柿洗干净了直接啃着吃,甜得很。 正是每天最热闹的时候,太阳下了山,暑气渐退,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飘出饭菜的香味。 村里这段时间正预备着收麦子,今年天气好,地里收成也好,粮食能卖多些银钱,这段时间村里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 汉子们扛着农具三两人闲聊着往家里走,孩子们山上田里疯玩了一下午这时也急着回家要填饱肚子。 饭菜要等家里干活的人回来一起吃,便向母亲讨要一块饼或是半个馍,拿到手里又兔子一样冲出家门顽去了,得等到母亲在家门口喊上几遍名字才舍得回来。 陆云川背着背篓往家里走,走到院门外就看见点着油灯的厨房里夫郎正忙碌的身影,看见他回来,夫郎一双杏眼弯了弯,眉欢眼笑道:“回来啦。” “嗯,回来了。” 山里夏意正浓。 到了晚上,岑宁洗漱过后进屋里铺床,晒过的被子柔软又蓬松,虽说入夏升温,但山里早晚还是有些凉意,睡觉的时候得拿被子盖着肚子。 陆云川擦洗后去院子里插好院门,进屋看见岑宁穿着中衣在铺床,露在外面的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怎么弄伤了?”他上前握住岑宁的胳膊细看。 岑宁生得白净,血痕在他身上格外刺眼,伤口渗着血丝,周围被刮破了皮,红肿凸起一片。 “上山摘皂角不小心被草划了一下,没事的。”乡下人每天山上地里的忙活,哪有不受伤的,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岑宁自己都没太在意。 陆云川看着伤口嘴角紧绷,语气却放轻柔:“是家里皂角不够用了吗?下次不够了和我说,我上山去摘。” “地里的活不能耽搁,我下次小心些就是了。”岑宁冲陆云川笑着说。 “山上的皂角被摘的差不多了,得让它们再长长,这段时间就不往山上去了。” 随即转身从床尾的箱子上拿起一摞衣裳,拿起一件往陆云传身上比:“我给你做了几件中衣,以后替换着穿就不必捂着汗,身上干爽总是舒坦些。” 陆云川有些愣,他看着那几件中衣,件件都是细腻整齐的针脚,用的还是好棉布,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他想说给我做中衣不必用这么好的布料,想说你带来的嫁妆该用来给自己做身新衣裳穿才是。 最终他握住岑宁的手,低声说:“多谢夫郎。” “和我说谢做什么……”岑宁到底还是脸皮薄,顶着头顶炽热的视线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夜深了,歇息吧。” “好。” 吹灭油灯躺到床上,屋里一片昏暗,岑宁刚理好被褥盖住两人肚腹,腰间就被一双炙热大掌紧紧握住。 中衣被解开,屋外蝉鸣声阵阵,岑宁红着脸在陆云川怀里扭着腰想,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歇息啊。 油灯重又被点起,岑宁腿软得起不了身,陆云川拧了布巾给他擦拭好后,自己去院子里冲了个澡,再躺回床上时,岑宁枕着他的臂弯已然昏昏欲睡。 “睡吧。”陆云川将夫郎往怀里搂了搂,温声道。 借着窗边浅淡的月色,陆云川用拇指轻轻蹭了蹭岑宁的脸颊,他是从小苦到大的,儿时没有母亲疼爱,大一点和他大哥相依为命,整天为了填饱肚子发愁。可他现在却娶到了这样好的夫郎,把他放在心上疼他体贴他,让他知道原来日子还能过得这般好。 万万不能辜负夫郎,要加倍的对岑宁好才是,陆云川心里这样想着。 第7章 鱼汤 晴了一个多月,到了七月末,天气阴晴无常,山里时不时就要下场雨。 这日上午还骄阳肆虐,晌午天就阴了下来,陆云川从地里回来洗了把脸说:“这天变得这么快,下午估计有场大雨。” 岑宁拿了布巾给他擦干水:“下场雨也好,正好歇一歇。” 今年麦子收成好,玉米和大豆也趁前两天种了下去,这段时间地里的活就不用像前段时间那么赶了。 前段时间收麦子,家里几亩田就靠陆云川一个人干,每天从地里回来浑身都被汗透,双手更是被农具磨得红肿。 岑宁看着心疼,每晚烧热水给陆云川泡脚,睡前又帮着陆云川按揉肩颈,就想让他好好歇歇。 山头上的树被大风吹得沙沙响,空气里都带着水汽,是大雨前特有的凉爽。 厨房里陆云川生火,岑宁擀面,煮了一大锅面条。 不知道为什么,陆云川对吃食不挑,但尤其爱吃他做的面条,岑宁每每都要煮上一大锅才够他吃。 面条和青菜叶子一起煮,煮熟后捞进碗里撒上翠绿的葱花,又在碗底卧上两个荷包蛋,淋了几滴香油。 前段时间腌的酸黄瓜能吃了,岑宁从腌菜缸里夹出两根,切成黄瓜丁,不用调料拌,空口吃就又脆又爽口。 两人端着碗就在厨房里吃,一碗面条下肚,屋外雨点就落了下来。 夏天的雨急,很快就下大了,淅淅沥沥敲得屋顶上的瓦叮铃叮当响。 岑宁洗好碗筷出来,乳白色的山雾围绕山间,空气里浸透着满满的湿意,山里一旦下雨就有大风,这会子凉快的不得了。 陆云川坐在屋檐下编竹筐,不干农活的时候编些小玩意,攒一攒回头能拿到镇子上去卖钱。 岑宁泡了壶大麦茶搁在旁边的木几上,也端了板凳坐到陆云川旁边绣手帕,镇子上的铺子收这个,他和姚春玲空闲时就绣一些,等到陆云朗和陆云川去镇上时带去一起卖了,能赚得几个钱家用。 雨越下越大,连带着天色也昏沉下来。 陆云川编好一个竹筐,灌下去一杯大麦茶,嘴里顿时涌起浓浓的麦香。 这是岑宁前段时间弄的,大麦炒制成焦黄放进布袋子里收好,要喝时直接倒些出来拿热水冲泡就行,比茶水喝着更香。 “天暗了,仔细伤眼睛,进屋歇会儿吧。”平日地里忙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清闲下来,听着雨声反倒觉得困了。 岑宁就想让陆云川多歇一歇,听见这话放下针线和陆云川进屋,屋里也暗,两人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打窗楣的声音,没一会儿就搂在一块儿睡着了。 岑宁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身侧是空的,院门外陆云川正和谁说着话。 起身穿好衣服,岑宁走到屋外的时候陆云川正推院门进来。 “是谁来家里了吗?怎么不让进来坐坐喝杯茶?” “村长家的二小子,来和我说镇上有老爷在招人干活,问我去不去,知道你在屋里睡觉就没进家里,说几句话的功夫,不妨事。” 岑宁点头,又问:“要去镇子上干活吗?刚割完麦子,还没歇上几天呢。” “农闲时碰见活计难得,放心,我不累。”陆云川伸手抚平岑宁上衣的褶皱,“打算明天先去镇子上看看,我去大哥家和他也说一声,一起去坐会儿?” 知道陆云川要干活自己劝不住,岑宁只好点头:“好,那我把针线篮带上,去找嫂嫂一起绣手帕。” 两人套上院门,一起走去前头屋子。 山里下雨后就会起雾,又因着雨停了天色亮了几分,一眼望过去云雾缭绕,好看的紧。 雨后凉快,村里家家都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唠家常,陆云朗和姚春玲也在院子里陪着芷哥儿玩,看见他俩过来忙泡了茶水洗了果子。 陆云朗和陆云川在一边说去镇上干活的事,岑宁就端着针线篮和姚春玲一起做针线,芷哥儿乖巧,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自己剥果子吃,还时不时喂给姚春玲和岑宁一个。 “谢谢芷哥儿。”岑宁低头吃了果子,笑着摸了摸芷哥儿的头。 芷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双大眼睛水润润的。 姚春玲也笑:“你上次给缝的那两件肚兜他可喜欢了,每天晚上睡觉都得穿上拿手拍一拍,前天下雨洗了没干,晚上跑到架子下面眼巴巴地瞅着,你大哥疼他,最后硬是跑去厨房生了火,烘干后给他穿上了。” 上次给陆云川裁布做中衣余了一些布料,岑宁想着夏天天热,小孩子睡觉蹬被容易着凉,就给芷哥儿做了两件小肚兜护住肚子。 想着是小哥儿的肚兜,还特地拿彩线绣了图案,一件上面是大雁,一件上面是小兔,他针线活手艺好,绣出来好看的紧,姚春玲见了夸了半天。 其实肚兜倒都是小事,棉布那样金贵的东西,岑宁能想着拿来给芷哥儿缝肚兜怕他夜里着凉,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当初陆云川娶亲,陆云朗姚春玲作为长兄长嫂忙前忙后,没少为他操心,如今见岑宁是个好性子好相与的,姚春玲才算是放心了。 雨停了,村里的孩子闲不住纷纷跑出来玩。 陆大家院子里栽了颗李子树,有孩子们成群经过,看见垂到院墙外面的果实,领头的孩子是大虎子,探头进院里问:“姚婶婶,你家李子给摘吗?” “给摘,但树太高了不能爬树,让你们朗子叔拿棍子给你们打下来。” 一帮孩子欢呼着涌进院子里,陆云朗和陆云川拿了棍子打李子,他们就等在树下面捡,一时之间院子里欢声笑语,连芷哥儿也跑过去蹲着捡了几个,不过没留给自己,全递出去了。 捡完李子,孩子们嘴里道着谢又一窝蜂跑出去玩。 “芷哥儿,你去不去玩?”最小的那个孩子刚得了芷哥儿分给他的李子,凑过来问芷哥儿。 还没等芷哥儿张嘴,大虎子一巴掌就拍了下来:“你是个傻的?哪有小哥儿跟着一群小子四处玩的。” 那孩子捂着脑袋被拎走了,芷哥儿不好意思地往姚春玲怀里缩了缩,姚春玲抱着他笑道:“芷哥儿就不去了,你们自己去玩,李子要洗干净了再吃,别净学着大人们拿衣服擦。” 果子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会让孩子摘去吃,而且这群孩子也不白摘,吃了谁家的果子心里都记着呢,有时候上山挖了野菜或者下河摸了田螺,总会一人分出来一些凑成一小筐搁到那家门口。 陆云川和陆云朗说定了明天早起去镇上看看那活计,就准备和岑宁回家,姚春玲拎了条黑鱼让他们带回去煮汤喝,陆云朗看了看一会儿功夫又变了的天嘱咐陆云川:“估摸着还有一场雨,雨大了还得去地里望两眼。” 回到家简单吃了顿馒头稀饭,到了晚间,果然又下起雨,起先还是小雨,到后来越下越大。 陆云川带上斗笠和农具对岑宁说:“这雨太大了,田埂怕是要塌,我去地里看看,要是晚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雨横风狂,雷声乍响,岑宁一个人在堂屋里坐着还有些怵,把油灯捧到了屋里,边绣手帕边等陆云川回来,可几条帕子绣好,院门没动静,雨势也不见小。 岑宁又丢了针线跑去厨房生火烧了两大锅的水。 山里到了晚上本就凉快,下着大雨刮着风坐在屋里都觉得冷,这个天在雨里淋上一会儿,再好的体格也受不住,等陆云川回来了得拿热水擦擦身才好。 看着火朝院子里望,岑宁心里有些焦急,又担心陆云川忙活一通回来肚子饿,索性把下午提回来的黑鱼处理了,打算煲鱼汤喝。 处理好的鱼切块,下锅煎至两面微黄,葱段和姜片炒香后倒进开水,撒上盐,开始慢炖,味道飘出来,整个厨房都是鲜香味。 岑宁一边把着火候一边朝外望,到最后索性把板凳搬到厨房门口看着院门等。 不知道往外面看了多久,风吹得双手冰凉,院门外终于出现隐隐约约的光亮。 院门被推开,陆云川浑身都是泥,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快,我烧了热水,快去洗洗,我给你拿干净衣裳。”岑宁拿了衣裳舀了热水,外面下着雨,陆云川就直接在厨房擦洗。 手脚冰凉,热水洗过后人总算舒坦些,陆云川擦着头发闻着满屋子的香味,问:“煮了鱼汤?” “是,晚上吃的简单,我怕你饿,就把嫂嫂给的那条黑鱼炖了,鱼不大,正好煮一小锅鱼汤喝着驱寒。” 岑宁说着掀起锅盖,锅里的鱼汤炖的又白又鲜,趁着汤煮滚了,又切了几块豆腐放进去。 厨房地下湿着,岑宁把鱼汤盛出来,又拿了碗筷,两人在堂屋的木桌边坐下。 点上油灯,外面雨势不见小,风还更大了,刮得后面山上的树都沙沙作响。 岑宁方才一个人待着害怕,这会儿陆云川就在他旁边,反而觉得听着雨声舒服。 陆云川捧着碗大口喝汤,岑宁笑得眉眼弯弯:“慢点喝,烫呢。” 陆云川也笑,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挑给岑宁,豆腐煮在鱼汤里面又嫩又滑,岑宁喜欢吃。 窗外漆黑如墨,急风骤雨,屋里却亮着昏黄的烛光,两个人喝一碗热腾腾的鱼汤唠着家常,浑身都暖和起来。 等到回里屋睡觉,岑宁把被褥铺的齐齐整整的,四边朝内压起来,这样不钻风,暖和。 吹了油灯,两个人拥着躺在被窝里,听着屋外的大雨声,一夜好眠。 第8章 烙饼 翌日,雨停了,陆云川和陆云朗起了个大早去镇上看活计。 从村子里走到镇上要一个时辰,陆云川出门时天刚蒙蒙亮,陆云朗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岑宁出来塞给他们一个小布包,说:“这里面是烙饼还有几个煮鸡蛋,早上没吃饭,待会儿赶路饿了吃。” 陆云朗憨厚,笑着说:“不用忙活,你嫂子也给带了一袋子干粮,够吃了。” 陆云川接过布包放进背篓里:“带着也好,如果那活计能干,今天就先留在镇子上干一天,干粮带着中午吃。” 转头又对岑宁说:“隔壁吴叔和他夫郎早辰要去镇子上卖鸡蛋,如果我和大哥留在镇子上干活,我就让他夫郎来家里同你说一声。” 陆云朗听了挠挠头:“我还忘记这回事了,那我们要是不回来,宁哥儿你往前头跑一趟,告诉你嫂子中午别做我的饭了。” “好,我记着呢。”岑宁答应着,看着陆云朗和陆云川背着背篓走远了才掩上院门。 陆云川不在家,他一个人就没再熬稀饭,从锅里拿了个烙饼就着萝卜干吃了。 想着陆云川今天要赶路,他昨晚睡前就发好了面,早上天没亮就起来烙饼。 生小火,锅里刷上一层薄油,将撒了盐的面团按压擀薄后一张张放进去,烙的过程中不时翻面转动,这样烙出来的饼,饼皮酥脆,内里松软有嚼劲。 可惜陆云川要赶路,时间紧,不然熬一锅稀饭配着吃,或者炒两个菜卷在饼里做成烙饼卷,比空口吃更有味道。 吃完一张饼,岑宁洗了手开始干活。 昨晚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洗,他抱着盆和棒槌出门,路过前头屋子被姚春玲喊住。 “宁儿,去河边洗衣服?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好嘞,”岑宁抱着盆在院子里等,“留芷哥儿一个人在家行吗?” “他还睡着呢,我把院门插上就行,他醒了见不着我知道自己穿衣裳吃饭。” 姚春玲嫁进陆家后,陆云朗和陆云川成日忙着地里的活,她自己也要操持家里,事事没有公婆帮衬,连坐月子都是陆云朗花钱请了村里的婶子来照顾的,芷哥儿虽然年纪小,但也被教得很懂事。 两人抱着木盆去河边,说起陆云朗和陆云川去镇子上干活的事。 岑宁:“川子出门前说了,如果那活计能干,就先和大哥留在镇上干一天,让吴阿嬷来家里传个话,中午就不用做他们的饭了。” 姚春玲听了点头道:“还是川子细心,你大哥压根没想到这茬,要是他俩中午不回来,你就上我家来,和芷哥儿一起我们三人吃,下午还能一起绣绣帕子说说话。” “成。” 河边已经有不少媳妇和哥儿在洗衣裳了,姚春玲和岑宁打了招呼后找了石头墩子坐下,边捶洗衣裳边听他们闲聊。 说村头李家小子下个月要成亲了,娶的是隔壁村的姑娘,得提前准备好鸡蛋和糕饼等吃席那天提过去,可不能让隔壁村的人小瞧了我们,不过也不知道李家的席面办的怎么样,有没有陆家二小子前段时间办得好。 又说沈家大孙子要去府城里考秀才了,沈家阿奶天天烧香拜佛,就指望她大孙子这次能高中呢。” 说到这,坐在姚春玲旁边的媳妇扭过头来问她:“春玲,听说你婆婆家的瑞小子这次也去考呢,你婆婆这两天都在雇去府城的车了,乖乖,那可是府城。” 姚春玲捶着衣裳道:“阿姐,我们家云朗云川和那边早分家了,我哪来的什么婆婆,至于她家小子,别说是去府城,就是去了京城,干我们什么事。” 那媳妇撇撇嘴:“春玲,话可不能这么说,凤玉婶子是凤玉婶子,瑞小子是瑞小子,都说瑞小子聪慧,万一这次真的考中了呢,那可就是秀才老爷了,多金贵啊!说不定念着两个哥哥曾经干活供他读书的好,也愿意帮衬帮衬你们。” “任他多金贵,也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用不着他来帮衬。” 姚春玲洗好了衣裳,拧干水放进盆里,瞧见岑宁也好了,姚春玲端起盆说:“宁儿,我们走吧。” 又对那几个媳妇说:“阿姐,我们衣裳少,洗好了先回去了,有空上家里说话啊。” 两人端着盆走远了,和姚春玲说话的媳妇嘀咕道:“春玲这个急性子,我也没说错什么啊,秀才老爷可不比她家两个庄稼汉强多了。” “你快别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凤玉婶子是什么人,瑞小子要真考上了,她不跑去陆大陆二家挤兑一通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帮衬。” “就是。” 那媳妇听见另外几人这么说,红着脸不说话了。 倒是旁边的哥儿探头道:“别说,陆二家的夫郎真是生得好样貌,光听你们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真是好看,陆二倒是个有福气的。” 这边几人重新有了兴致说起岑宁,那边岑宁正被姚春玲拽着语重心长地说话。 “宁儿,你可别听她们说瞎话,那边的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管他陆云瑞是什么老爷,我们只顾着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晓得的,嫂嫂。” 姚春玲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不招惹他们,但也用不着怵他们,要是下次王凤玉再来家里闹,你下不去嘴骂人就一盆水泼出去,村里头大多人都明白事理,不会背后说闲话的。” 也是巧,两个人正说着话,转个弯就看见前面迎面走来两个人,正是王凤玉和陆云瑞。 王凤玉平时就拾掇的亮丽,今天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 旁边的陆云瑞也不像村里的汉子都穿着耐脏的深色麻衣,而是穿了身浅色的长袍,还拿了把扇子。 “哟,”王凤玉也看见了他们,大老远就扯着嗓子道,“这不是老大老二家的嘛。” 狭路相逢,王凤玉记恨着上次在陆云川家被姚春玲叉着腰骂出来的事,逮着机会开始显摆。 “我正要和云瑞搭牛车去镇子上置办东西呢,我们云瑞啊,马上就要去府城考秀才了,那可是府城!连村长都没去过,有些山里人一辈子也没机会去瞧上一眼。” 姚春玲冷哼一声:“是嘛,那可真是大喜事,我刚洗衣服时还听她们说呢,说沈家小子也考秀才,天天早起贪黑的温习功课,家里人走路都不敢用力,生怕吵着他念书。” “要我说,婶娘您也该学学人家,别三天两头这嚷一嗓子那嚷一嗓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瑞小子已经是秀才老爷了呢,天天瞎显摆。” 王凤玉眉头一竖:“说什么呢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嫁了个窝囊的庄稼汉,就眼红我们云瑞。” “谁窝囊了?你说谁窝囊呢?要说眼红,我还不如去眼红镇子上卖猪肉的,起码人家的肉可是天天实打实摆在案板上的,不像你这个秀才老爷,还搁天上飘着呢,谁知道当不当得上。” 这边王凤玉忙着和姚春玲斗嘴,没注意到身边的陆云瑞在见到岑宁的第一眼就变了神色。 陆云川成亲的事陆云瑞是知道的,毕竟王凤玉不忿了好一阵子,天天在家里念叨陆云川娶了个好哥儿。 陆云瑞当时没当一回事,心里还觉得自己娘眼皮子太浅,一个乡下的哥儿,从小干活风吹日晒的,能好到哪儿去? 可谁知,岑宁竟生得这么白皙标致,不抹粉不涂脂,丝毫不比镇上风月楼的姑娘和哥儿们差,还更添了几分清纯。 这样的哥儿,难怪会看不上他那二表哥,不过怎的就愿意嫁给陆云川那个糙汉了?! 姚春玲骂累了,岑宁正腾出手来给她顺气,抬眼看见陆云瑞盯着自己的眼神,只觉得这人怪异的很。 明明穿着读书人穿的长袍,摆出一副儒雅做派,却让他无端想起以前村里子那些下流汉子,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嫂嫂。”岑宁开口劝道:“芷哥儿这会儿该醒了,我们回去吧。” 听岑宁这样说,姚春玲斜了王凤玉一眼,昂着头从她旁边走了。 剩下王凤玉气得直拍胸口,转头看见陆云瑞面色不豫,以为他是气姚春玲刚才说的话,忙安慰道:“儿啊,你可别把那毒妇的胡话放在心上,我儿这次定能考中的。” 陆云瑞皱着眉说:“我自然不会理会那无知村妇,不过,娘,那岑家怎么就看中陆云川了?” “啊?”王凤玉愣了,看见自己儿子还在望着岑宁背影,顿时明白过来。 虽然她心里也觉得岑家人是瞎了眼才把哥儿嫁给陆云川,但她儿子是要考秀才当大官的,可不能被个村子里的哥儿勾引去了。 何况,她原先还想着要娘家侄子娶岑宁呢。 王凤玉在陆云瑞眼前挥了挥帕子说:“不过是一个猎户家的哥儿,等我儿考上秀才,什么样的姑娘和哥儿娶不到?快走了,还要去镇上给你置办东西呢。” 陆云瑞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岑宁纤细的身影,他当然是要娶大户人家的女儿的,只不过看岑宁生得有几分姿色却跟了陆云川这个没出息的庄稼汉,替他不值得罢了。 不然凭着样貌倒是能嫁给自己做个妾,性格温柔可人一点,自己也不会亏待他。 想着岑宁的模样,陆云瑞顿觉身上燥热。 “娘,待会儿买好东西你先回来吧,我今日要与同窗品茗写诗,就在镇上过夜了,你再给我些钱。” “又要写诗?这段时间家里用钱用的太快了,要不这次就不去了吧。”王凤玉说。 倒不是王凤玉小气,这段时间,陆云瑞三天两头就说要去镇上与同窗切磋学问,每每还都要一笔银钱,家里条件再好那也是乡下人家,哪禁得住这么花用。 “娘,你懂什么?我去赴宴也是为了考上秀才啊,去府城许多事我们都不懂,我这次没去,万一他们说了什么消息我错过了,耽误我考功名怎么办?” “那可不成!”听见功名王凤玉就急了,“去,得去!” 银钱掏出来,王凤玉掂了掂轻了许多的钱袋子,心里像在滴血。 都怪陆云朗和陆云川那两个不孝子,当初吵着闹着要分家,不然前段时间地里收麦子哪用得着雇人干,能省下好大一笔钱呢。 岑宁的嫁妆自己也没捞到什么,还有姚春玲那个毒妇,要是她那些话坏了自家儿子的运气,自己非得去撕了她的嘴不可。 第9章 槽子糕 岑宁和姚春玲到家的时候,芷哥儿已经起了,自己穿好了衣裳,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捧着个馒头在吃,看见他们回来,大眼睛亮了亮,迈着腿就扑腾过来。 “阿娘,小嬷。”头顶上散开的小啾啾跑得直晃。 锅铲沉,芷哥儿盛不动稀饭,就只拿了个馒头干吃,姚春玲连忙放下木盆进厨房里给他盛稀饭和鸡蛋,岑宁进屋拿了把梳子出来给芷哥儿梳头,重新给扎了个圆圆的小发髻。 芷哥儿喜欢小嬷,拿手碰了碰,笑得眼睛弯弯的。 “婶子,那我先回去干活了。” 和姚春玲打过招呼,岑宁抱着盆往家里走。 昨日下了场大雨,今天却出了太阳,把衣裳一件件晾好,岑宁背上背篓,拿起弯刀,准备去后山挖些慈竹笋。 慈竹笋不像春笋那么鲜嫩,肉少,还带着苦味,夏季山里能吃的东西多,村里人都不大挖这个。 但岑宁出嫁前在家里,经常跟着他阿娘去山里挖来吃。 他阿娘手巧又有耐心,笋子去皮后和竹叶一起放进锅里煮,煮熟后捞上来,用凉水反复浸泡几次,苦涩味就没有了,炒着吃的口感反倒比春笋更嫩更脆爽,他爹最爱吃这个。 多余的慈竹笋切片后晒成笋干,薄薄的容易保存。等到猫冬的时候,他娘时不时抓一把出来泡发,和肉一起炖着吃,那滋味比肉还鲜美。 他爹和哥哥都会打猎,家里面从不缺肉吃,常常到最后锅里的肉还剩着,浸着肉汤的笋干全被挑着吃完了。 慈竹笋漫山都是,岑宁不一会儿就挖了满满一筐子,趁现在笋子长得好多挖一点,到了冬天家里也能多一样蔬菜吃。 学着阿娘,岑宁把去了皮的笋煮熟后捞上来,用凉水泡上,又把家里所有的簸箕拿出来铺在院子里,待会儿好晒笋干。 晒笋子用不了这些个簸箕,岑宁想了想,跑去屋后面摘了两把黄花菜,煮熟晒干后的黄花菜干无论是煮面条还是炒鸡蛋都好吃。 把一筐笋子收拾好,也到晌午了,岑宁正准备坐下歇歇,吴叔家的夫郎就来了家里。 “岑哥儿,二小子让我来同你传个话,他们兄弟俩今天留在镇上干活,估计得等到傍晚才回来呢。” “我知道了,谢谢阿嬷。”岑宁站起身,来不及准备别的东西,就兜了两把笋子递给了吴家夫郎。 “阿嬷,这笋我焯过水的,吃起来一点不苦,您拿回去炒着尝尝。” “是嘛,那我就收下了,要是好吃,赶明儿我也上山去挖一点。”接过东西,吴家夫郎脸上的笑更热切了两份,东西虽然不贵重,但也是份心意。 陆云川和陆云朗中午不回来,岑宁锁上了院门,装了筐笋子,又拿上针线篮往前头屋子去了。 瞧见岑宁来了,姚春玲就知道兄弟俩是留在镇子上干活了,中午就他们三人吃饭,没有干活的汉子,饭食做起来简单。 姚春玲没让岑宁帮忙,让他去院子里陪芷哥儿翻花绳玩。 自己利利索索地把岑宁带来的笋子炒了一盘,用酱油焖了碗冬瓜,又跑去菜园里现摘了把新鲜苋菜和蒜瓣一起炒了,没热馒头,舀米煮了锅新鲜干饭吃。 苋菜炒出来汤汁是红色的,姚春玲盛了一小碗米饭,舀了几勺苋菜的汤汁,把米饭拌红了递给芷哥儿。 芷哥儿瞧着颜色好玩,拿着勺子一勺勺塞进嘴里,还知道抻着点脖子以免弄脏衣裳。 姚春玲夹了一筷子笋子尝了,说:“还是你有办法,这笋子泡完水之后果然不苦了,吃着还怪脆的。” 岑宁说:“是呢,挖点回来晒成笋干,留到冬天拿水泡发了就能吃。” 芷哥儿听了鼓着腮帮子从碗里抬起头:“留着冬天吃。” “是,阿娘明天就带你去山上挖,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姚春玲笑着说。 山里就是这样,才夏天就要慢慢准备着冬天的吃食,平日里勤快些多预备些,等到天寒的时候,一家人才能舒舒服服地猫个冬,好好地歇上一歇,故而连孩子都知道冬天前家里要囤上满满的粮食才好。 吃过午饭,岑宁抢在姚春玲之前洗了碗筷,芷哥儿年纪小中午要睡上一觉,他们两人就洗了果子,在堂屋里绣手帕。 前段时间绣的帕子让兄弟俩今天带去镇子上顺便卖了,也不知道能卖什么价钱。 夏日午后,两个人坐在堂屋里,听着屋外蝉鸣,绣绣手帕唠唠家常,乏了就吃颗果子喝口凉茶,倒也惬意的很。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陆云朗和陆云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饭菜已经焖在了锅里,两个人打水洗手的时候,姚春玲和岑宁把饭摆上了桌。 陆云朗擦干手抱起芷哥儿亲了亲,胡子扎得芷哥儿直笑。 一盘笋子炒腊肉,一盘炒鸡蛋,并上一碗四季豆和一大盆酸汤,酸汤里放了豆腐皮、西红柿和木耳,和酸菜叶子一起煮,闻着就酸爽。 再加上米饭和馒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陆云朗先夹了块鸡蛋喂给芷哥儿:“饿了吧,多吃些。” 姚春玲看得好笑:“没饿着你的心肝,早早蒸了碗鸡蛋羹让他吃了,你快吃你的吧,那么操心呢。” 陆云朗挠了挠头,笑着又给自己媳妇夹了一筷子,这才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岑宁在旁边瞧着弯起了眼,突然桌下的大腿被贴住,对方的体温隔着衣裳布料都能感受得到,顿时捧起碗喝了口汤,朝陆云川轻轻斜了一眼,眼里透是羞怯。 陆云川闷头扒了口饭,正了正神色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是镇上有位老爷要修缮自家的园子,有专门的人去做事,我们是去打杂,帮着运泥运木头。那老爷着急,让在二十日内完工,我们这些小工的工钱按工时结算,我和大哥一天能干四个时辰,这样下来,等完工那天也能挣到个一两多银子。” 这工钱在镇上已经算得上高了,农闲时能有这个进项,大家听了都觉得这活计很是不错。 “还好我和川子去得早,后面人招满了,就不再要人了。”陆云朗捧着碗道。 陆云川又说:“帕子也送去店铺里卖了,一条帕子换了两文钱。” 布和彩线都是自己出,店里给的这个价钱不算高,但也不低,好歹能换些钱补贴家用,姚春玲和岑宁也都满意。 家里有了进项,人人都觉得高兴,庄稼人就是这样,有活干日子就有了盼头,有了盼头才有劲。 吃过晚饭,陆云川和岑宁回到自己家,搬了一天的泥,陆云川也累的不轻,两个人洗漱后就进了屋里准备休息。 屋里点了油灯,岑宁铺了被子坐在床里侧,陆云川手里拿了个钱袋也上了床,然后从钱袋里倒出三十文钱来。 “这是你那些帕子换的钱,你收着,自己花用。”陆云川笑着说。 也不是没见过钱,以前在家里帮阿娘理钱时见的银钱可比这多多了,可岑宁看着这三十个铜板,心里还是忍不住激动。 这是他挣的钱,是他为自己和陆云川这个家挣的钱。 陆云川看着岑宁笑盈盈的模样也高兴,不过没忘记嘱咐道:“绣手帕挣钱自然是好,但也得注意别伤了眼睛,闲暇时绣两张就好,别累着自己,家里的花用有我呢。” “我知道的,我从来都是白天绣帕子,不会累着自己的。” 看着陆云川点头,岑宁收起铜板,放进家里装钱的盒子里,虽然现在盒子里的银钱不多,但岑宁还是很满足。 成亲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庆幸。 庆幸相公来他家提亲了,庆幸当时阿爹阿娘问他时,他选了陆云川。 他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这日往后,陆云川和陆云朗日日早起去镇上干活,岑宁就在家里收拾屋子打理菜园,闲暇时去找姚春玲一起绣帕子,陪着芷哥儿玩。 就是早饭做的比之前更精细了,想着干活疲累,每日的早饭岑宁都是下了功夫做的。 把饼烙的松软有韧劲,往饼上刷一层黄豆酱,再塞上满满的菜卷起来,配菜或是煎鸡蛋或是咸肉和梅干菜,每日换着花样来,就是放冷了也能吃,不影响味道。 陆云朗第一次吃到烙饼卷,回到家赞不绝口,惹得姚春玲专门和岑宁学了这一手,自此之后,兄弟俩天天揣着一小包烙饼卷去做工。 镇子上的吃食贵,来干小工的汉子不舍得掏钱买吃食,都是从家里带干粮,干粮无非就是馒头大饼一类,干巴巴的衬得陆家兄弟俩的烙饼卷格外的香。 每每到了工地中午歇息吃饭的时候,不停有汉子探头来看兄弟俩的吃食,还都要感叹一句:“家里人如此贤惠,真是有福气啊。” 就这样干活干到八月上旬,姚家小子也就是姚春玲的娘家弟弟要娶媳妇了,家里的屋子老了,姚家打算盖间新屋。 虽然姚父姚母说已经找好了人,不要陆云朗去帮忙,但想着当初岳父岳母不嫌自己家贫把女儿嫁给自己,还时常拿东西贴补他们,陆云朗还是当即辞了镇上的活计,提前结了工钱,帮老丈人家盖屋子去了。 陆云川则是一直干到了八月中旬,整整二十天,一天四个时辰,管家给陆云川结了一两半的银子。 揣着沉甸甸的钱袋,陆云川也扬起嘴角喜悦非常,有了这银钱,他总算是能买到那两样要紧东西了。 匆匆往店铺里赶,等两样东西买好,仔细放进了背篓里,陆云川舒一口气,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背着背篓往家赶,路过包子铺的时候,老板娘招呼道:“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咬一口满嘴流油啊,郎君可要来个包子尝尝?” 笼屉里的包子热气腾腾,看上去又白又松软,陆云川停下了脚步。 却不是因为肉包子,而是因为看见了包子铺旁边的糕饼铺。糕饼铺里的木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糕饼,闻着就无比香甜。 陆云川自己从没在糕饼铺买过吃食,都是金贵的东西,他也从没想着要吃,只陆云朗有时会给芷哥儿买上一小块。 可如今家里有了夫郎,想着岑宁眉眼弯弯的样子,陆云川走进店铺里对伙计说:“给我包两包槽子糕。” 伙计忙答应着:“好嘞,咱家的槽子糕松而不散,油润绵软,入口扎实又香甜,包您吃了还想吃,两包二十个铜板,客人您拿好了。” 陆云川递给伙计二十文钱,接过油纸包放进背篓里,背着满满一筐东西回家了。 太阳就要落山,想着夫郎正在厨房里卷着袖子忙活,做着热饭热汤等他回去,陆云川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第10章 香珠子 陆家后屋里,岑宁正和钱婶家的哥儿说话。 岑宁嫁到云溪村这么多天,钱婶见他模样好,举止又得体,还会绣得一手好花,有心想让自家的哥儿和他学一学。 她家竹哥儿今年十六,已经定下了村里的杀猪佬吴大家。吴家殷实,家里兄弟俩并一个姑娘,老大前几年就娶了媳妇,老二和竹哥儿明年就该成亲了。 于是这日午后,钱婶洗好碗筷,打开橱柜,拿油纸包了些果脯。 堂屋里找不到人,钱婶问儿媳妇:“竹哥儿呢?又跑出门玩去了?” 儿媳李氏正在院子里给孩子做鞋,闻言说:“竹哥儿进屋了,他今天早晨起得早,这会儿估计累了。” 钱婶走到竹哥儿屋前推开门,果然见竹哥儿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 “祖宗诶,吃完饭就睡,也不知道帮着你娘洗洗碗,还睡成这副光着腚的模样,哪里像个哥儿啊?” 钱婶看着直发愁,上前一巴掌拍在竹哥儿屁股上,“就你这样子我都怕嫁出去,人吴家再给你送回来,快起来,别睡了!” 竹哥儿翻个身逃离他娘的魔爪,嘟囔道:“阿娘,我都累死了,上午要不是我和茹姐儿去河边摸鱼,中午家里哪来的鱼汤喝?让我睡会吧。” 想着中午那锅奶白的鱼汤,钱婶动作轻了些,无奈道:“你川子哥的夫郎嫁过来好几日了,你睡醒拿着针线也去走动走动说说话,和人家学着点儿。” “明年就要成亲了,还一副孩子样,怎么给人当夫郎?” 话还没说完,屋里就响起了竹哥儿轻轻的鼾声。 “真是个祖宗,愁死人了。”钱婶给竹哥儿盖上被,叹着气出了屋。 等竹哥儿睡醒,按着他娘的嘱咐拿了油纸包和针线走去陆家后屋。 竹哥儿长得圆脸杏眼,又爱笑,性子也爽朗,没说几句话就和岑宁熟络起来。 成亲时买的炒货家里还剩下一些,岑宁抓了一大把炒瓜子和花生,又泡了杯蜂蜜水。 “家里没什么零嘴,只能拿这个招待你了。” 竹哥儿捧着蜂蜜水吸溜一口,甜得眼睛都眯起来:“这已经很好啦,我都好久没尝过蜂蜜的味道了,我家那罐野蜂蜜我阿娘看得跟什么似的。” 两个人边做针线边说笑,竹哥儿嘴快,一下午功夫村里头大大小小的八卦让他说尽了,岑宁在旁边不停给他添水,怕他嘴干。 直到村子里升起炊烟,岑宁要生火烧锅了,竹哥儿才端着针线篮回家。 回到家,钱婶在厨房烧饭,李氏在院子里哄孩子,小侄子才两岁,竹哥儿逗了几下,趁他张嘴哭出来之前溜进厨房帮忙去了。 钱婶正炒菜,看见竹哥儿问:“怎么样,看见人宁哥儿知道自己不像话了吧?” 想着岑宁长的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的,还给他泡蜂蜜水,竹哥儿点了点头,想着下次再摸到鱼要给岑宁送一条。 钱婶趁热打铁道:“知道了就要改,以后少上山下田的晃悠,在家里好好练练针线,不然成亲前鞋子都做不好,我看吴家还要不要你?” 竹哥儿听了嘴一撇道:“吴二河那闷葫芦,敢不要我?” 吴家兄妹三个,老大叫吴大江,老二叫吴二河,幺女叫吴小溪。 钱婶听了一巴掌糊在竹哥儿背上:“还没成亲就说这种话,不知羞!” 这头陆云川赶到家时天色还亮着。 村里有颗老树,这时节,村里得闲的汉子们喜欢围在树荫下下棋,看见陆云川背着背篓回来都要打声招呼。 陆云川一一回应过去,等走到自家院门口,岑宁果然正在厨房里忙活。 听见院门外有响动,岑宁从厨房里探头看,看见是陆云川有些惊喜:“今天这样早就回来了?” “走的快了些。” 陆云川走到石桌旁把背篓卸下放上去,看见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瓜子和杯子,问:“家里来人了?” 岑宁倒了杯大麦茶递给他,笑着说:“钱婶家的竹哥儿来了,刚走没一会儿。” 看岑宁高兴,陆云川心里也松快:“竹哥儿性子好,你一个人在家无聊就多找他说说话。” “嗯。”岑宁笑着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陆云川喝了茶水,从衣兜里掏出钱袋,递给岑宁说:“工钱结下来了,一两半的银子,我在镇上买东西用了四百二十文,剩下的钱交给你收着。” 说着又掀开背篓上面的布巾,将买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糕饼铺特有的油纸包,还有一整匹的棉布。 岑宁吃惊道:“怎么买了这些东西?”话还没说完,陆云川又拿了个小盒子出来打开了。 “香珠子?” 糕点,布匹,岑宁万没想到陆云川竟然还买了香珠子。 慌忙抬眼,岑宁问:“怎、怎么买这样金贵的东西?” 陆云川笑了笑说:“之前家里银钱不多,成亲后一直没给你买些什么,今年收成好,现在手里也有了些银钱,自然不能委屈你。” 岑宁:“我没觉得委屈。” “我知道,”陆云川捏了捏岑宁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汉子挣钱,不就是给家里的夫郎孩子花用的吗,我们现在没孩子,当然就要先仅着你一个人花用。” 做工是卖苦力的活计,除了中午吃饭能歇上一小会,其他时候得一刻不停地干活,这个季节天气又热,一天下来肩背酸痛,满脸的灰和尘土,还得走上一个时辰的山路回家。 陆云川完全是想着家里的夫郎才扛下来,他自己吃苦没关系,一定要让夫郎过上好日子才行。 村里的习俗,新媳妇进门后,家里婆婆尚在的,都会扯布给新妇做一身新衣裳。 他和父亲后娘分了家,岑宁嫁给他自然就没有新衣裳穿,不仅没新衣裳,岑宁还反把嫁妆里的布拿出来给他缝了中衣。 陆云川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没道理其他人都有的岑宁没有,所以拿到工钱后立马就去镇子上最好的布坊挑了一匹布。 村里人做衣裳大多都是用麻布,一匹麻布只要一百多文,缝衣裳实惠的紧。 布坊的活计看他身上穿着粗麻布衣,也给他推荐的麻布,但陆云川给夫郎挑了匹烟青色的上好棉布,布料柔软,一匹三百文,比岑宁嫁妆里的布还要好。 香珠子里因为掺了香料,价钱贵,一盒两个,统共一百文钱。 陆云川说:“这布的颜色衬你,我一眼望过去就觉得你穿上肯定好看,你拿来给自己做件新衣裳穿,剩下的布等天冷了,还能缝两件夹袄。” “还有香珠子,有了这个,你就不用节省着使皂角了。” 岑宁摸摸布,又碰了碰香珠子,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省着用的。” 他上次摘皂角划伤手臂后,陆云川就不再让他上山,自己跑去深山里摘了两次,他心疼陆云川干活回来还要上山太劳累,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省着用皂角,一把皂角要洗上好几次才舍得丢。 却不想陆云川竟注意到了。 两个人坐在石桌旁垂眼牵着手,直到听见院门处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匆匆放开。 “川子——”院门外陆云朗的声音戛然而止。 岑宁满面羞红地站起身:“大、大哥来了。” 陆云朗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岑宁的脸更红了。 陆云川站起来:“哥,喊我什么事?” “这不我刚从老丈人家回来,老丈人给了两只酱鸭,想着来喊你们过去吃晚饭,一块儿尝尝。” “行,”陆云川答应着,“我们待会儿就过去。” “成,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俩了。”陆云朗笑着走了。 岑宁已经炒好了两盘菜,怕天气热放坏了,索性带去前头屋子一块吃。 把锅里的菜放进篮子里装好,陆云川提着篮子说:“把槽子糕带上吧,一袋你和嫂子还有芷哥儿吃,一袋待会儿送去村长家。” 岑宁听了拎上油纸包,又拿了个香珠子说:“香珠子有两个,都说这东西经用,我拿一个给嫂嫂,让她也试试。” 两个人提着满手东西往前头屋子走。 等到了陆大家,姚春玲瞧见香珠子惊喜的很:“呀,这样好的东西我只听说过,还是头一回见呢。” 说着等不急就沾水在手上搓了搓,一闻,“果然是香,这东西可比皂角好用多了,不便宜吧。” 陆云川正抱着芷哥儿给他解油纸包上的绳子,闻言说:“好用就行,我闻着这东西也怪香的,店里伙计说镇子上的太太小姐都爱用这个。” 姚春玲听了更高兴了,乖乖,她一个村妇居然也和镇上的太太小姐用上一样的东西了。 陆云朗在一旁听了也笑:“就是,你和宁儿只管用,用完了下次我再去镇子上买。” 姚春玲听了嗔怪地斜他一眼道:“本就该如此,你一个做大哥的还要弟弟考虑在你前头,我和芷哥儿尽沾二小子的光去了。” 芷哥儿正捧了一块槽子糕吃得眉眼弯弯的,听见阿娘喊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歪着小脑袋跟在阿娘后面说:“芷哥儿沾光了。” 逗得大家笑成一团。 陆云朗从陆云川怀里抱过芷哥儿,往空中抛起又稳稳接住,听着芷哥儿咯咯的笑声笑道:“芷哥儿是沾二叔的光,以后让阿娘拿香珠子给你洗澡洗衣裳,我们芷哥儿就成小香哥儿咯!” 笑闹之后,岑宁和姚春玲在旁边吃槽子糕,陆云川对陆云朗说:“这糕饼我买了两袋,还有一袋我想着拿给村长。” 陆云朗听了点头:“是该这样,待会儿再提一只酱鸭过去,算是谢礼。” 这次镇子上的活计,是村长听说后特意让家里人跑来告诉他们的,知道他们兄弟俩从小不容易,村长这么多年一直帮衬着他们,就连两个人的亲事都是村长媳妇做的媒,这份恩情兄弟俩一直记在心里。 晚饭丰盛,岑宁端了一盘子白菜炒肉片和一碗焖茄子过来,姚春玲斩了半只酱鸭,又炒了盘黄瓜猪耳朵,焖了一锅带甜味的红薯饭。 吃过饭,陆云川和陆云朗提着槽子糕和酱鸭往村长家去。 村长家人丁兴旺,房屋也盖得宽敞。 陆云川和陆云朗到的时候,一家子大人在堂屋里闲聊,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 虽然是在玩却并不吵闹,看见有客人来,大虎子对着堂屋里喊道:“阿爹阿奶,朗子叔和川子叔来了。” “陆家小子们来了?快进来坐。”村长媳妇忙搬出两张板凳,又忙倒茶水。 陆云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村长媳妇说:“婶子,不用忙,我们坐坐就走。” 酱鸭和镇上铺子里的糕饼都是好东西,知道镇子上干活的事,村长媳妇也没客气,笑着收下了。 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还把媳妇孩子都喊到自己屋去了。 堂屋一下子清净下来,村长喝了口茶说:“镇子上的活干完了?” “干完了。” 村长点点头:“是累人的活,我想着你们兄弟俩年纪轻力气足,趁现在干得动的时候吃些苦,多攒些家底,往后家里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当今圣上体恤百姓,赋税低,村里的日子都不差。 唯一只有陆家兄弟俩手上没有祖传的田地,要靠着自己买田买地,村长也就额外关照些。 想到陆家,村长又说:“瑞小子上府城考科举的事你们可知道?” 兄弟俩点点头,王凤玉走哪吆喝到哪,方圆百里的人全知晓了。 “瑞小子聪慧,我也希望他能高中,村子里能出个秀才,这是大事。以后村里无论是小子娶亲,还是姑娘和哥儿外嫁,都能跟着沾光。 瑞小子念书是苦了你们两个才供出来的,照理他该懂得感恩才是,可我也知道你们后娘的脾性,所以才和你们提这一嘴。” “叔,我们都明白的,既然已经分了家,那边的事我们也不愿意掺和,瑞小子考上了我们不嫉恨,没考上我们也不会多事。” 村长欣慰地摸了摸胡子:“这样想很好,人啊,一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现在这世道好,只要肯出力气,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庄稼人,吃饱穿暖,就很好。” 兄弟俩听了点头。 临走前,村长媳妇出了屋子,问陆云川:“和夫郎两人可还好?” “还要多谢婶子,夫郎很好。”陆云川点头,眼底满上笑意。 第11章 摸鱼 日子慢悠悠过去,岑宁刚嫁进陆家时还是大暑,转眼就快要秋分了。 今年的天让人捉摸不透,明明上半年风调雨顺,麦子长得粒粒饱满,入秋后却久雨,连村里老人都说这天怪得很,不好。 好几天不见太阳,家里家外都一股子潮味,被褥感觉都能滴出水来。 这日没下雨,但天也阴着,岑宁把竹架搬进屋里,把被子铺在上面,又烧了炭盆放在被子下,打算烘一烘被子去去潮。 陆云川从地里回来,看见岑宁在烘被子低着头笑了两声。 “笑什么?”岑宁恼他,成亲也有两个月了,不像最初说句话都要脸红,岑宁对陆云川也渐渐露出些原先在阿爹阿娘面前的小脾气。 对此陆云川喜闻乐见,他都不觉得夫郎是在耍小脾气,那分明是在和他亲近。 “没笑什么。”陆云川低着头洗手。 等洗好拿布巾擦干净,他走到岑宁旁边帮着翻被子,像是不经意地说:“烘一烘好,晚上睡觉你就能不那么难受了。” 惹得岑宁红着脸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天潮,没太阳晒被子,被褥潮乎乎的。每晚睡觉时岑宁都觉得浑身不舒服,翻来覆去的,被陆云川捞进怀里才能好些。 陆云川年轻火力壮,体温高,挨着他跟挨着暖炉一样。 岑宁睡前还怕羞,被陆云川搂着就不动了,等到睡着了,整个人直往陆云川怀里钻,手脚并用,陆云川好几次半夜被勒得醒过来,看着怀里的夫郎失笑。 背上挨了一拳,陆云川老实道:“我去厨房生火。” 岑宁不理他,只一个人烘被子,等到陆云川走出屋,才忍不住弯起嘴角。 阴雨天得吃些热腾腾的东西,岑宁进了厨房,舀了碗面粉出来揉面,打算做个面片汤。 揉好的面团擀成面饼,用刀切成一块块面片,陆云川不喜欢吃糊软的,岑宁特地切得厚实。 从菜园里摘了两个西红柿并一把绿叶菜,西红柿洗净切好炝锅,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一起翻炒。 等西红柿炒出汁水,往锅里倒上一瓢水,等水烧开下面片,岑宁焖上盖子等着面片煮开。 “这里暖和。”陆云川拍拍旁边的板凳,岑宁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山里一夜之间就凉了下来,岑宁说:“往年这时候还热着呢,今年凉得这么早又总是下雨,地里的玉米可怎么办?” 连续下雨田地太湿,田里的玉米容易倒,籽粒也会发霉。陆云川这几天隔一会就要去地里看看,怕有积水。 陆云川也微微皱起眉道:“这天实在是怪,我们这倒还好,下几天雨也能有个晴天,听说府城里已经一个多月没出过太阳了,雨下得也大,连房子都塌了几处。” “这样严重?”岑宁听了睁大眼。 陆云川点头,瞧着夫郎呆愣愣的模样心里喜欢,眉头也松开了,伸手摸了摸夫郎的脑袋。 岑宁习惯了陆云川冷不丁摸他头捏他脸的小动作,红着脸却也没躲。 等锅里的面片煮熟了,岑宁起身把洗好择好的绿叶菜丢进去,菜烫滚了就能吃。 刚出锅的面片汤烫,陆云川没让岑宁动手,自己端着一大盆去了堂屋。 面片汤容易饿,得配着扎实的东西一起吃才能饱肚子,岑宁又拿了碗出来装了几个油饼。油饼也不用热,冷饼子泡进汤里,吸汤汁还不容易泡烂,有嚼头。 吃过饭,陆云川照样去地里,庄稼人,就算田里没活心里也放不下。 岑宁回屋把被子收起来,想着自己昨天和竹哥儿说好了去河边摸鱼,准备提着木桶过去找他。 第一次上人家里拜访不能空手,竹哥儿爱喝蜂蜜水,岑宁打开橱柜,拿出蜂蜜罐子倒了一竹筒蜂蜜。 钱家在村里算过得好的人家,家里的屋子是竹哥儿他哥娶媳妇时新盖的砖瓦房。 岑宁上门的时候竹哥儿正在院子里逗他小侄儿,拿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饴糖把他侄儿忽悠得团团转,最后把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才两岁的胖小子,张大嘴伤心得直哭,李氏抱着儿子不好说什么,钱婶几巴掌下来把竹哥儿打得抱头直蹿。 “多大的人了!多大的人了!还逗你侄子,你个完蛋玩意儿!你嫂子哄孩子多辛苦,你还惹他哭。” 中午一家子美美吃了顿猪肉炖粉条,钱婶这几下巴掌打得格外有力气。 “阿娘,痛死了!我吐出来行不行?” 一时之间院子里哭得哭,喊得喊,劝得劝,一阵鸡飞狗跳,岑宁提着东西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还是李氏先看见他,忙道:“宁哥儿来了?快进屋里坐。” 岑宁这才插得上嘴打招呼:“婶子好,嫂嫂好,我来找竹哥儿。” “宁哥儿啊,快坐快坐,哎呀,让你看笑话了。”钱婶听见儿媳妇的话忙住了手,理了理衣裳有些不好意思。 等看见岑宁手上的东西又皱起眉道:“来就来,带蜂蜜这么金贵的东西做什么,你快拿回去留着自家吃。” “川子不爱吃甜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婶子收下泡水喝吧,也不多。” 竹哥儿见岑宁过来就去厨房里拿了摸鱼的桶,出来看见蜂蜜,拿手指蘸了点凑到他小侄儿嘴边。 小侄儿尚在一旁伤心抽泣,嘴边有了东西下意识拿嘴裹了裹,尝见甜味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也不哭了,笑着把糊了泪水的胖脸蛋子往竹哥儿手上蹭。 家里人都爱捏他脸蛋子,他人小,却也知道不乐意,只高兴的时候才给人捏两下。 竹哥儿嘴上笑,手上使足劲捏了两把,在他侄儿再次撇嘴哭出来之前忙拉着岑宁走了:“我带宁儿上河边摸鱼去!” 只留钱家院子里传出孩童响亮的哭声和钱婶的骂声:“小兔崽子,你个手欠的!” 涨水摸鱼,落水摸虾,连下了几天雨,村里的河水涨起来,正是摸鱼的好时候。 村子前边的河宽,摸鱼的人也多,竹哥儿带着岑宁绕路去村后边的小河里抓。 “前头有许多闲汉子光膀子,难看得很,眼睛都要痛,我们去清静地方慢慢抓。” 岑宁自然是同意。 走了一段山路,山后边的小河里果然没人。 竹哥儿放下桶,撸起裤脚:“今天没下雨,没人,昨儿许多婶子都来抓,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跟练过功夫一样,我站在下边只能捡那漏网的。” 昨儿竹哥儿摸了一桶小鱼,匀了岑宁半桶。 鱼小,岑宁把鱼肉剔出来,和葱花姜丝一起煮了锅鱼片粥,香得陆云川就着饼子喝下三大碗。 以前村子里人也摸鱼,但岑宁家从来没摸过,他阿爹说既然家里边会打猎不缺肉,就别去和村里人争鱼吃。许多人家平时舍不得割肉吃的,就靠着摸几条鱼回去给家里人开荤。 岑宁是看陆云川喜欢吃鱼,才让竹哥儿带他来摸几条。 他学着竹哥儿的样子脱了鞋,卷起裤脚下了河。 竹哥儿回头一看,嘴里咂巴着:“宁儿,你可真白,你这和川子哥脱了衣裳一比,那颜色得差成什么样啊。” 岑宁嗔他:“你还没成亲,说什么呢。” 竹哥儿笑:“这就我们俩嘛,有旁人在我才不说呢。” 河水涨,两人没往深处走,就在浅地弯腰摸。 竹哥儿熟练,虽然慢但一模一个准。岑宁第一次摸,鱼又滑溜溜的,经常没送到桶里鱼就跑走了,尾巴还甩他一脸水。竹哥儿教他练了一会儿才琢磨出力道来,一会儿功夫倒也摸着了几条。 摸够了他和陆云川两人吃的,又替大哥大嫂摸了几条,岑宁看也有了大半桶,拎着桶就准备上岸。 都快走到岸边了,脚下踩了块松动的石头,脚底一滑,岑宁整个人栽进河里摔了个屁股蹲。 竹哥儿吓了一跳,忙扔了桶过来扶他。 “宁儿,你没事吧?” 岑宁屁股着了地才反应过来,屁股结结实实摔了一下,痛倒是其次,主要是吓着了。 被竹哥儿拉起来,伸手一摸,裤子后头全是污泥。 “也是奇了,都摔成这样了,桶里的鱼倒是一条没跑。”竹哥儿一手拎着桶,一手扶着岑宁往岸边走,嘴里啧啧称奇。 岑宁红着脸哭笑不得,刚想说要快点回去洗一洗,竹哥儿突然睁大眼一指:“呀,破了。” “哪破了?”岑宁赶紧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 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岑宁大腿外侧的衣裳破了一大块,整个大腿都露在外面。 “糟了。”岑宁捂住腿,这下是真的着急了,“这可怎么办?” 村里最忌讳这个,一个刚嫁人的哥儿这样光着大腿走回去,被其他汉子瞧了,他哪还有清白,陆云川又哪还有脸面。 竹哥儿也急得团团转,想说自己回家去拿衣裳来,又想到万一待会儿有汉子来了,碰见岑宁一个人更说不清了。 两个人焦头烂额,岑宁捂着腿急得都要哭出来。 突然旁边林子里传来响动。 竹哥儿一个激灵把岑宁挡在身后望过去,林子里走下来一个姑娘,黑瘦的,背着个大背篓。 “兰姐儿?” 岑宁探头望过去,竹哥儿低声说:“这是川子哥那后娘的闺女。” 兰姐儿听见竹哥儿喊他,又看见他背后的岑宁,止住了脚步,却也没上前来,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许是总缩着肩膀的原因,兰姐儿看上去总是怯怯的。 也没别的办法,竹哥儿对兰姐儿说:“兰姐儿,我们下河摸鱼不小心跌了一跤,衣裳污了,你能不能——” 竹哥儿说话的时候兰姐儿一直盯着岑宁看,岑宁弯腰捂着大腿的动作毕竟怪异,指间又露出肌肤,再加上竹哥儿说的话,一下子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等竹哥儿说完,兰姐儿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下一秒闷着头就跑了。 看着兰姐儿背着大背篓往山下跑的背影,竹哥儿愣了,舌头打结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呢?” “竹哥儿,这是我相公后娘的女儿。”岑宁小声说。 王凤玉的女儿,怎么会帮他呢。 竹哥儿也听出了岑宁的意思,连忙道:“兰姐儿和她娘不一样,不是黑心的,她既然点了头,我们且等一会儿。” 岑宁听了也只好点头。 两个人坐在河边等,衣裳破了,屁股还火辣辣地疼,岑宁心里泛上点委屈,不知道陆云川现在在哪。 陆家这头,陆云瑞正躺在床上看话本。他前阵子去府城参加院试才赶回来,每天不是去镇上就是在家里歇息。 话本看到带劲的地方,陆云瑞心驰神往,正满心满眼地陶醉其中,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滋味被打断,陆云瑞生出几分火气,丢下书往外走,只见兰姐儿跑进房里的身影和搁在地上装着野果子的篮筐。 陆云瑞走到兰姐儿屋门口训斥她:“怎么回事?放东西也不轻点,我正看书呢。” “对、对不起,哥,我下次注意。”兰姐儿正在箱子里翻着什么,听见声音慌张转过身,结结巴巴的。 “做贼一样,怀里抱着什么呢?”陆云瑞问。 “没、没什么。”兰姐儿一向怵她哥,被她哥一问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在找、找衣裳,我自己的。” 陆云瑞瞧着兰姐儿这幅样子就嫌恶:“说个话支支吾吾的,小家子气。” 兰姐儿低着头没敢作声。 直到陆云瑞回了自己屋里,兰姐儿这才撒开腿跑出门。 陆云瑞趟回床上拿起话本,正准备重新找找感觉,突然皱起眉。 “大白天的,拿衣裳出门干什么?” 第12章 炸小鱼 兰姐儿跑回河边的时候,岑宁和竹哥儿都惊着了。 怎的这样快? 兰姐儿跑到他们面前,把手里的衣裳递给岑宁,气喘吁吁又小声地说:“是、干、干净的,你、挡一下。” 不等岑宁道谢,兰姐儿就又退到了一旁,低下了头。 竹哥儿展开衣裳,系在了岑宁腰间:“虽然这样不好看,但能挡住就行。” 岑宁点头,往前两步对兰姐儿说:“兰姐儿,多谢你。” 兰姐儿愣愣地抬头,对上岑宁含笑的眼睛脸涨得通红,摆着手说:“不、不谢。” 她二哥的夫郎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兰姐儿偷偷地想。 见兰姐儿头上全是汗珠,岑宁温声说:“擦擦汗吧,辛苦兰姐儿了。” 兰姐儿有些窘迫,连忙抬起衣袖擦了擦。 岑宁怔了怔,刚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兰姐儿,林子里突然传出道声音:“兰姐儿,你跑得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 三双眼睛同时望过去,来的人是陆云瑞。 陆云瑞在家里左思右想不知兰姐儿拿着衣裳是要干什么,反正闲得慌,索性跟来看看,却没想到看见了岑宁。 兰姐儿听见陆云瑞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摇头说:“没干什么,我准备回家了。” 陆云瑞哪还有心思搭理她,岑宁腰间绑着兰姐儿的衣服,裤脚上满是淤泥,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换做平常,陆云瑞倒也能装出个斯文模样,但他刚看了话本,想起话本里的什么素肤若凝脂,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就忍不住地躁动,眼睛直往岑宁系在腰间的衣裳下面瞟。 偏偏还做作地拱手让了个礼:“原来是竹哥儿和…宁哥儿,我见兰姐儿举止慌张,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做兄长的当然要来望一眼才放心。” 竹哥儿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装模作样。” 岑宁不作声,只暗自拿手压住了衣裳,陆云瑞的眼神和那天一样,让他觉得不舒服甚至感到被冒犯。 兰姐儿抿了抿嘴,不自然地上前两步挡住岑宁,对陆云瑞说:“哥,没什么事,我、我们回家吧,你还要看书呢。” 岑宁被遮住,陆云瑞看着兰姐儿眼神暗了暗,但狠意转瞬即逝,他笑着又上前一步:“莫非是摸鱼扭了脚,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岑宁开口,冷冰冰的,“多谢你好心,我们也要回家了,同行不便,还请你先行。” 没想到岑宁看起来乖软却这么油盐不进,本想看些含羞做派解解馋却撞上了冰碴子,陆云瑞噎了一下。 走又舍不得走,还想开口再纠缠一会。 竹哥儿突然满面惊喜地喊道:“川子哥!” 陆云瑞回过头,果然见他那哥哥从林子里走出来。 陆云川生得高大又常年出力气干活,走到陆云瑞身边,陆云瑞只觉得有股子无形的压迫感。 明明他身上穿着长袍,陆云川穿着粗布麻衣,下摆还溅了泥,自己却好似矮了他一头似的。 “二哥。”陆云瑞扯着嘴角笑道。 陆云川没理他,越过他走向岑宁和竹哥儿。 “你怎么来了?”岑宁惊喜地说,方才的坚冰顿时化成汪春水。 陆云川低声道:“我回家没见到你,钱婶说你和竹哥儿上河边摸鱼有一会儿了,就过来看看。” 看见岑宁腰间系着的衣服和裤脚的淤泥,陆云川紧张道:“摔了?” “嗯,但不碍事。”瞥了眼陆云瑞,岑宁又小声说,“我想回家。” 陆云川握着他的手安抚地捏了捏,转头沉着脸说:“瑞小子,岑宁是我的夫郎,竹哥儿也已经定了亲,你一个未成亲的汉子和他们待在一块不合适,下次碰见记得回避,这是礼数。” 陆云瑞见了岑宁对着他和陆云川的变脸心中本就气闷,这会儿被陆云川一个庄稼汉拿话讽刺他不知礼数更是火冒三丈。 失了面子,他连表面样子都做不下去了,转头对着兰姐儿疾言厉色道:“兰姐儿,看你下次还敢四处乱跑,连带着污了我的名声,还不快回家。” 兰姐儿一个激灵:“是,我、我不敢了。” “在别人面前摆出这幅怯弱模样做什么,家里谁欺负你了不成?!” “没、没有。” 陆云瑞铁青着脸一挥袖子走了,兰姐儿赶紧跟在他身后。 “兰姐儿,等等。”岑宁拿起身边的鱼桶,想把摸到的鱼给兰姐儿。 不等兰姐儿摆手,陆云川先拦下了他,说:“不用。” 回到家,陆云川关上院门就去扯岑宁腰间的衣裳:“摔哪了?摔疼了没有?” 衣裳掀开,露出岑宁一片沾着泥的大腿。 岑宁咬着唇:“脚底滑了一下,屁股摔了,衣服是被划破的。” 岑宁下半身全是淤泥,陆云川说:“先进屋把衣裳脱下来,厨房里烧着水,洗一洗我再看……伤口。” “…嗯。”岑宁低着头进屋脱衣裳。 陆云川兑好了水,把盆端进屋里,岑宁赤身站着,看见陆云川进来还是忍不住拿手挡了一下。 “你站进来,我给你擦。”陆云川撸起袖子蹲在木盆边,手里拿着布巾。 “我自己擦就行。”这也太害臊了,岑宁想。 “你看不见后面,快来,水要冷了。”陆云川正色道。 见陆云川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岑宁只好走过去,站进木盆里,动都不敢动。 陆云川拿着布巾沾湿水给他擦腿上的泥,双腿擦干净后又凑近看岑宁摔伤的地方。 岑宁摔的时候没哭,这会儿倒是要哭出来,臊得声音都染了哭腔:“没伤着,别看了。” “磨破了皮,估计要肿。”陆云川拿布巾擦了擦问,“痛不痛?” “现在不疼了。”岑宁说。 光害臊去了,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伤口。 陆云川拿了块干布擦干了岑宁身上的水珠,把岑宁抱到床上:“趴着,我给你擦脚。” 岑宁听话地趴过去,手指把垫背攥得皱成一团。 陆云川出去倒水,再进屋时手上拿着药罐子。 村里的药膏都是从村里的老郎中那儿买来的草药粉末,要用的时候兑些水调成糊状直接抹在伤处,拿纱布绑起来就行。 岑宁趴在床上任陆云川给他涂药膏,药膏冰凉,抹到伤口上他忍不住轻轻发抖。 陆云川用大掌按住,低声说:“别动,很快就好。” 于是岑宁不动了,把通红的脸埋进枕头里,掌下的垫背险些被他抓破。 涂好药,岑宁颤抖着长舒一口气。 陆云川把干净衣裳递给岑宁,看着他眼尾潮湿的样子好笑,故意逗他:“这样娇气?” 岑宁忙道:“才不是因为伤口娇气,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岑宁不说话了,红着脸瞪陆云川一眼,穿好衣裳跑到院子里去了。 陆云川跟在后头摇头失笑。 给夫郎倒一杯茶水,抓一把干果,陆云川吊了井水上来洗衣裳。 岑宁坐在石桌旁喝一口热茶,看着陆云川换了好几遍水才搓掉衣服上的泥,又恼相公刚才逗他又觉得相公对自己实在太好。 正独自纠结着一副心肝,听见陆云川问他:“这是兰姐儿的衣裳吧。” 看着陆云川手里的衣裳,岑宁点头:“衣裳破了不知道怎么办,正好碰见兰姐儿,她跑回去给我拿的。” 想起什么,岑宁又问:“刚才在河边,我…我想把鱼给兰姐儿,相公你为什么不让?” 他知道陆云川绝非小气的人,也不会因为王凤玉的原因迁怒兰姐儿一个姑娘,所以纵使当时疑惑他也没问,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才问出来。 又换了盆清水,陆云川拿香珠子仔细搓洗盆里的衣裳,香珠子有岑宁拳头那么大,在他手里却小小一颗:“你让兰姐儿把鱼拎回去,她也吃不到。” “为什么?” “王凤玉不喜欢她闺女。”陆云川言简意赅。 准确的说,王凤玉眼里只有陆云瑞一个人。还没分家时,陆云郎和陆云川在她眼里是要吃她一口饭的干活的“牲畜”,兰姐儿在她眼里是个迟早要嫁出去换彩礼的赔钱货,只有陆云瑞是她的心头宝心尖肉。 “怎么会这样?”岑宁拧着眉,“我想谢谢兰姐儿的,她跑得好急给我送衣裳,那么远的路,她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陆云川没应声,拧着衣裳反说起别的:“昨天喝了鱼片粥,今天炸小鱼吃吧。” 见陆云川没再提起兰姐儿,岑宁捧着杯子也不说话了,心里想着,等明天把兰姐儿的衣裳还给她时再拿东西谢她,相公……应该不会对他生气的吧。 拿大眼睛偷瞧了几眼陆云川,岑宁站起身去厨房炸小鱼了。 摸上来的鱼手掌大小,炸着吃正合适,岑宁分了半桶出来清理鱼鳞和内脏,剩下半桶待会儿让陆云川拿去给大哥大嫂。 把鱼收拾干净,装进盆里拿盐、姜片和香橼皮腌一会儿去腥。 趁着这功夫,岑宁从菜园里摘了个冬瓜,洗干净后,带皮切成小块,和杂粮米放进锅里一起煮,这个天喝冬瓜粥能祛湿。 腌好的鱼放进用鸡蛋和面粉调出来的面糊里拌匀,等锅热后,一条条放下去炸,炸至金黄捞出来,再下锅复炸,这样炸出来的小鱼不容易回软,更香。 陆云川把湿衣裳拿进厨房里烘干,闻见味道说:“好香。” 岑宁笑,成亲这么长时间,虽然陆云川对吃食不挑,每餐都吃的干干净净,他也还是摸清了陆云川的口味。 不爱吃甜的,不爱吃糊软的,喜欢吃有嚼头的,每餐可以没荤腥但不能没馒头和饭,喜欢吃炒大肠也喜欢吃鱼。 一锅冬瓜粥,一盘炸小鱼,岑宁又拿鸡蛋炖了碗丝瓜。 菜摆上桌,陆云川没动筷子,进厨房拿了个空碗,夹了几条大的鱼放在一旁。 “这是干嘛?晚上饿了我再给你做别的吃食,现在趁热吃。” “没事。”陆云川放好碗,给岑宁夹条鱼,“吃吧。” 岑宁不知所以,拿起筷子吃饭。 等到天黑下来,村里人都准备洗洗睡觉,陆云川把烘干的衣裳收好叠好,拿起兰姐儿的那一件对岑宁说:“走吧。” “去哪儿?”岑宁疑惑道。 陆云川笑:“今晚要是没能让兰姐儿吃到鱼,你怕是要翻来覆去睡不香了。” 岑宁瞪大一双圆眼睛。 陆云川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包着的正是晚饭时夹出来的那几条鱼。 岑宁惊喜的不行,笑得眉眼弯弯,被陆云川牵着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又想起什么,跑回屋里拿了样东西塞进了兰姐儿的衣裳里。两个人摸黑来到陆家屋侧。 “拉好我,小心点脚下,别绊倒了。”陆云川低声提醒。 岑宁点点头,大晚上的和陆云川偷偷摸摸跑到别人家里,黑暗里交握的手反倒让他觉出股隐秘的刺激。 陆家院子里没人,堂屋也暗着,只有侧屋和厨房里亮着油灯。 厨房里传出洗涮的声音,知道这一晚还在厨房忙活的不会是别人,陆云川捡起两颗小石子,朝着厨房窗户砸过去。 “叮。”“叮。” 两声后,厨房里走出一人,正是兰姐儿。 看见陆云川和岑宁,兰姐儿睁大眼,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往侧屋瞧,见侧屋里没什么动静,她这才轻轻溜出了院门。 “二哥?二、二嫂?”兰姐儿小声说,眼睛因为惊讶仍然瞪着。 “嘘。”陆云川朝兰姐儿比了个手势,把怀里的东西塞给她,“快回去,自己吃。” 兰姐儿捧着东西尚未反应过来,陆云川收着力气推了她一把,带着岑宁转身回家了。 兰姐儿来不及说什么,只好又偷溜回院子。 刚回到厨房就听见侧屋里传出响动,兰姐儿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藏到灶子里,刚藏好站起身王凤玉就进来了。 “不洗碗干什么呢?是不是在偷吃?!” “没有阿娘,我、我洗好碗了,在打扫灶台。” 王凤玉狐疑地看着兰姐儿,打开橱柜检查了一番,见半个馒头也没少放下心来,板着脸说:“洗好了就快回房,明天早些起来干活,多大的姑娘了一点不勤块,整天偷懒,还惹你哥生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兰姐儿嚅嗫道:“我不敢了,阿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不惹兄长生气。” “这还差不多。”王凤玉说着去柴房解手去了。 把厨房收拾好,侧屋的油灯都灭了,兰姐儿拿着东西悄悄回了屋。 关好门点起油灯,兰姐儿拿起最上面的油纸包打开。 炸鱼?! 兰姐儿咽了咽口水,急忙走到门边听了会,确定了外面没动静后,这才回到床边捧起油纸包。 她凑近闻了闻,眼眶登时就红了。 家里爹娘不会饿着她,却也不准她吃好的。每次吃饭,她只低头啃自己的馒头和萝卜,桌上的荤腥她是碰都不敢碰的,除非爹娘和三哥吃不下了,剩的那一点留不足第二顿,才会让她吃几口。 今天她让兄长生气了,她阿娘不准她晚上吃饭,她都想好要是饿得睡不着就去喝几口井水填一填肚子,谁知她二哥和二嫂居然专门给她送了吃的,还是用了油的炸鱼。 兰姐儿伸手抹了眼泪,又把自己的衣裳拿起来。 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下午专门翻出来拿给二嫂的,二嫂看起来白皙又干净,她怕别的衣裳让他嫌弃。 衣裳想必是被清洗过,即使藏在灶子里沾上了些灶灰还是香香的。 兰姐儿展开衣裳准备收回箱子里,却从衣裳里飘出样东西,她忙捡起来。 掌心里静静躺着条新帕子,帕子上还绣了株兰花。 这是岑宁跑回屋专门拿的,本是他准备拿去镇上卖的。 村里半大的姑娘和哥儿都会随身带着帕子,下午见兰姐儿拿袖子擦汗,又听陆云川说王凤玉不喜欢兰姐儿,岑宁就猜到必定是王凤玉没舍得给兰姐儿买,也吝啬着布和彩线给兰姐儿做,所以他专门回屋拿了条,还特地挑选了花样子。 深夜,云溪村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出几声犬吠,月亮在天上挂着,陆家屋里亮起微弱的光亮。 屋子里,兰姐儿嘴里塞着鱼,手里握着帕子,眼泪湿了脸颊。 第13章 疫病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下几天晴一日。 村里最近许多人腹痛,尤其是孩童,老郎中的诊屋里几乎日日都有人,连村长也专门跑去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郎中眯起眼:“怕是和这天有关,天不好,这段时日让村里人都把水烧开了喝,别喝井水。” “还好我们家的水都是烧开的,没贪那口凉快。”听见陆云郎和陆云川从村长家回来这么说,姚春玲抱着芷哥儿松了口气。 陆云朗说:“不止是我们村,村长说平小子传信回来,镇上最近也是许多人腹痛,想是天不好,水脏,医馆最近忙坏了。” 村长家的平小子在镇上酒楼当账房,他的话不会有假。 “今年这天是不好,这雨再不停,人病了,庄稼也该病了。”姚春玲说。 因为入秋久雨,地里的玉米长势不好,村里家家户户望着玉米地都愁得慌,这可是过冬的粮食。 好在听了老郎中的话后,村里人腹痛的症状好了许多,就是再抠门的人家,也知道不能心疼那点柴火,吃进嘴里的水要烧开了才行。 不过镇上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平小子经常托村里去镇上卖东西的人家捎信回来,说镇上去医馆求医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是腹痛,许多人还发热,舌头充血,看着甚是吓人。 每次平小子捎回来信,村长都会把村里的汉子喊到家里来念给他们听。 信念完,院里的汉子们皱起眉。 “没想到镇子上这么严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把水烧开不就好了吗?” “谁知道呢,听着怪吓人的,我本来还准备明天和我媳妇去镇子上卖鸭子,这下都不敢去了,要是去一趟回来又染上病,得耽误不少活计呢。” “话说,这回这病来的蹊跷,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人都犯一样的毛病,倒是我老娘说,像是她年轻那会闹的疫……” 那人突然噤了声,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村长。 村长手里拿着信还没放下,听见这话眉头又皱紧了些。 院子里因着这个字炸开了锅。 “不会吧,我们村人不都好了吗,我看啊,是镇上人自己不讲究,喝的水没烧开,他们的柴火又不像我们只用费些力气上山砍,那是要拿铜板买的。” “我瞧着也是,三柱,别听你娘吓唬人。” “就是,再不济,还有府城呢,府城肯定不会不管,怕是过两天就要派郎中下来了。” 三柱挠挠头:“我也是不小心这么一秃噜,别听我的,听村长的。” 村长看着这些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面色凝重道:“别吵了,信念完了,镇子上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甭管是什么毛病,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这些日子能不去镇子上就别去了。” 陆云川从村长家回到家时,岑宁正在院子里熏艾草。 艾草是端午时系在房檐上的,早已晒干了,岑宁常掐一把下来点燃放在院子里熏,不仅能防蚊虫,烧着的艾草还会散出一股清香。 见陆云川回来,岑宁问:“怎么样,村长这次说什么了?” 陆云川帮着岑宁燃一把艾草,说:“镇上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怎么会?”岑宁惊讶道,“老郎中能治好我们,镇上的医馆治不好他们吗?” 陆云川拧着眉:“或许,我们村是水的问题,但镇子上……不止是水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岑宁问。 陆云川道:“不知道,看镇上的医馆能不能找出源头吧,我最近就不往镇子上去了。” 岑宁听了直点头,镇子上要真那样严重,他也不放心陆云川去。 瞥见后屋的鸡舍,陆云川拿起铁锹:“我去把鸡舍打扫了。” 岑宁熏着艾草愣了一下,不是昨天刚打扫过吗? 村里家家都养了家畜,鸡鸭鹅兔,富一点的人家还养猪养牛。养牲畜自然就会有粪便,农家这些粪便都有用,自然就要存着,到了这种阴雨天,味道最是难闻。 家里只养了几只鸡,再加上爱干净打扫得勤快,已经比村里别人家好上许多了,很少会有味道。 陆云川拿着铁锹把鸡舍打扫干净,又清理了茅房,做完这些也不歇,又把房前屋后乃至院子里的缸子盆子处的积水都清了,大阴天的忙出了一身的汗。 岑宁煮好饭喊他吃饭的时候,他正满院子的熏艾草,连菜园里都放了一把。 晚上躺在床上,岑宁照例躺在陆云川怀里,想来想去觉得相公今天不对劲,蹭一蹭陆云川的下巴小声说:“你有事瞒着我。” 陆云川下意识想回复没有,岑宁又说:“你不说出来我今晚该睡不香了。” 经过上次兰姐儿的事,岑宁就拿这个当成了杀手锏,陆云川大多时候都顺着他,所以这招能用上的次数不多,但次次有效。 果然,陆云川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拿大掌摸了摸岑宁的脸。 “到底是什么事?”岑宁抬头看着陆云川的眼睛问。 “不是什么事,只是我心里猜想。”陆云川顿了顿道,“下午在村长家,三柱说这毛病来的蹊跷,他娘说像是……疫病。” “疫病?!”岑宁瞪圆了眼。 陆云川把下午在村长家的事细细讲了,“所以我心里头有些担心。” 疫病不是闹着玩的,陆云川自己虽没亲历过,但小时候听他爷奶讲过,说三十多年前那场疫病死的人不计其数,到最后尸体都没地方埋,只能拿火烧,城外空地上焚尸的大火燃了几天几夜。疫病后,城里空了一大半的房屋,那是一家人都在疫病中去了。 所以下午听柱子提起,陆云川的心就一直提着,回家后把屋前屋后打扫过一遍才稍稍安心,他爷说了,疫病时最怕那些腌臜东西,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才好。 见岑宁有些被吓着,陆云川拍了拍他的背哄他:“别怕,我只是担心,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岑宁往陆云川怀里埋近了些,自我安慰似的说:“嗯,而且像他们说的,到时候府城应该会派人来的吧,府城的郎中医术厉害,总会有办法的。” 殊不知府城这时候已然自顾不暇了。 这日深夜,家家户户都熄灯入睡了,有两个汉子背着背篓从山道跑进了云溪村。 两个汉子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见慢下脚步,其中一人被路边石子绊倒在地,马上又爬起来继续跑,都顾不得拍拍衣裳。 村里响起犬吠,两个人一路跑到村长家院门口,拍着院门大喊。 “爹,娘,快开门,不好了!” “村长,村长快开门啊,出大事了!” 村长家各屋里传出响动,村长急匆匆披着衣裳推开屋门的时候见几个儿子儿媳都被吵醒了,都披着衣裳出来朝院子里望。 “我怎么听着像幺儿的声音?” 老大大步走到院子里,门一打开,外头站着平小子和周家大郎。 还没等屋里人出声问。 平小子白着一张脸说:“爹,不好了,发疫病了。” 第14章 封村1 “什么?!”一屋子人震惊道。 平小子是连夜逃回来的。 看着镇子上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医馆里的病人越来越多,他心里就觉得不好,上次托人送信回来后,他悄悄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想着事态再严重些就和酒楼掌柜告假回家。 今日傍晚,有位酒楼的熟客从府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门什么话不说,只匆匆买了许多熏鸭咸肉和腊肠要带走。 禁不住掌柜的好奇发问,他才掩着嘴说府城发疫病了,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真的假的,老兄,你莫不是在唬我?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我骗你这个干嘛!我本想去府城送躺货赚些银子,都进了城门了又连夜赶回来了,府城里的衙门不让说,但我见街上那样子分明就是疫病啊,医馆门口那些病人进气多出气少,看着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那、那我们镇子上这些人难不成也是……” “除了疫病还能有什么!老兄啊,看在咱俩之间的交情上我劝你一句,别做生意了,趁着现在还没乱起来,囤些粮食好好待家里吧,银钱比不上一家老小的命重要啊!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得去买些米油呢。” 那熟客一走,老板吓得即刻就要关楼,平小子进屋背起背篓连夜跑回村,跑前还不忘拉着同在镇上的吴家大郎一起回来。 夜阑人静,平小子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一屋子人听了都吓坏了。 “这、这可怎么办?” “居然是疫病,这可是要死人的啊。”几个儿媳面色苍白惶惶道。 村长一时也被这消息惊得愣住了,半晌反应过来后,对老伴许氏大声道:“快,快去烧水,给他俩从头到脚好好洗一洗,换下来的衣服别舍不得,直接拿火烧了,快!” 这时候也顾不上心疼衣裳和害怕了,许氏和几个儿媳忙跑去厨房生火烧水。 村长又对几个儿子说:“挨家挨户去敲门,村里每家都不能漏,让汉子们都到村口老树下等着,动作快点!” 儿子们也拿了油灯跑出去了,院子里一时就剩下平小子和吴家大郎。 听村长说要烧衣裳,两个人反应过来后腿都软了,但立马就退到了墙根下,注意着没碰到院子里其他人。 “大小伙子有点出息,别怕,待会儿把身上好好洗一洗,衣裳一件都不能留,鞋子也烧了。” 村长绷着脸说完也提着油灯出门了,一路脚步匆匆地往南走,去请村里的老郎中。 侧屋里,大虎子早就醒了,一直趴在门窗上朝外面看,看他爹娘和叔叔婶子人人都一副慌乱的样子,又看他爹和叔叔们都走了,院子里他小叔缩在墙角。 大虎子溜下炕穿好鞋,跑到院子里说:“小叔,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犯错被爷爷训了?我去给你求情,你进屋吧。” “大虎子别过来,离我远点!”平小子忙伸手喝止,“你、你听话,小叔没惹爷爷生气,你听话,快回屋里睡觉去。” 大虎子挠挠头,又转身跑去找他阿娘,“阿娘,小叔为什么不让我离他近?爷爷他们这么晚上哪去了?” 朱氏正在灶前手忙脚乱地生火,闻言摸摸儿子的头道:“大虎子乖,没事啊,大人们有事要忙,二虎子和幺哥儿还在屋里睡觉呢,你回屋去帮娘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蹬被子着凉了。” 大虎子于是又跑回屋里,油灯亮着微弱的光,他两个弟弟在炕上呼呼睡着还没醒,他脱了鞋子爬上炕,给他俩掖好了被角又拍了拍,自己裹好被子凑到窗边,继续朝着院子里头看。 月挂枝头,云溪村里一阵敲门与高呼声,家家户户陆续燃起油灯,一时之间灯火通明。 云溪村村口有颗老树,到了夏季村里人都爱在树下乘凉,可此刻树下点起了火把,站满了人。 人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地慌张惊惧,听见发疫病了,有些汉子连衣裳都没系好,披着就跑过来了。 “还真让三柱他娘说准了,居然还真是疫病。” “那我们现在可怎么办,疫病可是要死好多人的!” “别急啊,村长大半夜把我们叫过来肯定就是有话要说,我们听村长的。” “是啊,村长呢?” 人群吵吵嚷嚷,村长和老郎中匆匆赶到。 “安静,听我说。”村长站到众人前面,面色凝重,话语却透出威严。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村长沉声道:“是什么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确实是府城发了疫病。平小子今晚听酒楼客人说,府城里生病的人和镇上生病的人的症状一样,俱都是腹痛、发热和舌头充血,而且…已经开始死人了。 听见这话,人群又慌起来,有个汉子问:“村长,为什么我们村人腹痛就能好,他们好不了?” “对啊,我们村怎么就没人发热充血?是不是这病我们得不着,不用害怕?” 村长没说话,他身旁的老郎中摸了摸胡子说:“村里腹痛,多半是因为入秋久雨,喝的井水里有脏东西才引发的,把水烧开,水里的脏东西没了,病自然就好了。可府城和镇子上的人发热和舌头充血,想必是因为降雨后,街道上蚊虫苍蝇和老鼠的死尸没有及时清理,污了水源才引发的瘟疫啊。” 府城入秋后暴雨不止,街道司的役夫也不便出来打扫,街道上尤其是平民所住街区的老鼠蚊虫的死尸不能及时清扫焚烧,尸体腐烂后污染了水源,自然就易传播疾病。 而村里地方宽敞,家家户户扫得干净,又有野猫逮老鼠,自然就比府城好上许多。村民们唯一的症状腹痛也只是因为饮了雨后的生水,坏了肠道而已。 听老郎中这么说,村里人放下心来。 “还是我们村里好啊,我就说府城那么多人挤在一个旮旯里住着,能不坏事吗?” “老郎中,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这疫病总归到不了我们这来的。” 老郎中摇了摇头:“三十年前那场瘟疫起先也只发生在府城的一个街区里,瘟疫不同别的病,一人染上就殃及一片哪。” 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场瘟疫,人群顿时噤了声,即使是自己没经历过但也都听家里老人心有余悸地说起过。 起先只是府城东城区里的一个役夫生了怪病,发热不止身上还起疹子,到最后蔓延到整个府城,乃至下面的乡镇上都有许多人患上了同样的毛病。 医馆人满为患,里面待不下就排到外面大街上,到最后整条街全是病人,街道上随处可见来不及收拾的尸体,堪称人间炼狱。 府城里已经开始死人,说明源头就在那,镇子上患病的人说不定都是去府城送货染上的。 “府城已经开始死人了,镇上……”老郎中话未说尽,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去过镇上?”村长沉声问。 人群俱都摇头,自从上次村长让他们少去镇上后都没再去过了,倒不是因为别的,是怕去一趟回来又染病耽误家里的活计。 “还好没去啊,谁知还真是会死人的疫病呢。”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起一颗心,“那、那平小子?” “平小子和吴家大郎是连夜跑回来的,两人都未患病,我已让家里人烧水给他们擦洗,衣裳鞋子也全都拿火烧掉了。”村长道,“平小子说镇上暂时还没多少人怀疑是疫病,他也是听酒楼里从府城赶回来的客人说了才知道,但怕是撑不过两天,镇上就该乱了。” “我听我奶说起过,说三十多年前镇上犯疫病后,不仅愁着没郎中治病更愁买不到粮食吃,许多人饿狠了直接跑去底下村子里去求去抢,到最后失了粮食反倒是小事,最可恨的是那些人把疫病也带去了,害了一个村子的人!” “啊?那我们村可不能让那些人进来,给点粮食也就算了,带病过来可不成,我家娃娃还小呢。” “说得简单,腿长在别人身上,到时候又饿又怕,凭你叉腰喊一句‘不要过来’,人真就不过来了吗?命都不保的时候谁还搭理你?” “就是,再说了,给了这批人粮食,那批人你给不给?今年玉米本来长势就不好,自家能不能过冬都不知道,哪还有粮食给别人,我们手上才多少粮食啊,要也该跑去找官老爷们要才是。” 你一言我一语,场面顿时喧闹起来。 村长沉吟许久,开口道:“别吵了,我之所以大半夜把大家喊醒叫来这里,也正是因为这事。疫病不是小事,是会死人的大事,现在若是有人还觉得无所谓的,那是因为这会儿还没闹起来,等府城和镇子上的人真正到了活不了命的时候,我们再想法子就晚了。” “那村长您有什么法子,我们都听您的。” “对啊,村长您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村长面色凝重,半晌后说:“挖路,封村。” 第15章 封村2 镇子上的疫病爆发后,肯定会有人想躲到乡下来。比起镇上,乡下没有疫病,不缺粮食,可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可谁知道来的这些人身上有没有带病?再者,供一天粮食可以,时间久了,哪家有这么多粮食往外给? 让这批人留下了不留那批,今天给了粮食明天不给,到时候只会麻烦不断,整个村子都要跟着遭殃。 虽说都是老百姓,都只是想好好活命过日子,但事关整个村子的安危,村长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都回去拿家伙,把村里到镇子上的那条土路挖了。”村长沉声道。又转头对大儿子说:“你领两个人赶牛车去四周村子走一遍,把这事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也早想办法,动作快点,在路挖好之前回来。” 方圆几里的村子之间关系走得近,不是这家的女儿嫁过去了,就是那家的哥儿嫁来村里了,遇见这种大事,总是要说一声的。 不敢耽搁,老大立刻回家去系牛车,众人也快步往家走去拿铁锹。 方才被敲门声喊醒,陆云川怕岑宁夜里一个人睡害怕,就带着他往前头和姚春玲做个伴。 前头屋子里,芷哥儿裹着小被子睡在一旁,岑宁和姚春玲担心地睡不着,索性把案几移到炕中央,点了盏油灯两个人坐在炕上小声说着话。 “你大哥跑出去开门,我听见声音走到屋门口,迷迷糊糊就只听见疫病两个字,心慌得不得了,从来也只是在家里听老人们说起过瘟疫的厉害,哪想到这年头突然又有了呢。”姚春玲皱着眉说。 岑宁道:“我听川子说现在还只是府城出了事,镇上都还没收到消息,想必事态还没那么严重,不知府城可想出办法了。” 姚春玲拍拍胸口:“老天爷保佑,快想出法子治好吧,三十年前那场瘟疫病死饿死那么多人,我光听着都害怕,可不能再来一次。” 没一会儿又朝窗外望,“他俩去了也有一会儿了,怎的还不回来?” 岑宁心里也慌,稳住心神说:“这大半夜的来家里敲门,定是村长找他们商量事去了,我们且等一会儿。” 两个人提着心看着窗外漆黑夜色,不一会儿院门口传出响动。 “呀,回来了!”姚春玲压着声音道。 把芷哥儿抱进炕里侧以防滚下炕摔倒,姚春玲和岑宁急忙穿了鞋迎到院门口。 陆云郎和陆云川脚步匆匆地推了院门进来,瞧他们两个站在院子里,陆云朗道:“怎么不睡觉?” “出了这样大的事,谁睡得着。”姚春玲等不急问,“村长喊你们过去说了什么?商量出什么法子了没?真的是瘟疫?” 陆云朗挠挠头道:“真的是,村长让我们回来拿家伙,挖路,封村子。” “封村子?!”岑宁睁大眼,望向陆云川,有些着急。 陆云川走上前说:“村长也已经让人赶着牛车去周边村子里报信了,疫病不是小事,一旦听说了,他们肯定也会想办法的,不着急。 听见发了疫病,岑宁一晚上心里头也惦记着他爹娘和哥嫂,听见陆云川这么说才放下心。他阿爹一贯有办法,提前知道了消息,定能护住一大家子。姚春玲也松了口气。 陆云郎和陆云川只是回来拿家伙,两个人扛着铁锹就又立马出门了。 夜半三更,云溪村的村口燃起火把,汉子们手里拿着家伙什开始挖路。 云溪村靠着山,村子里到镇子上只有一条路可走,路也不宽,一侧是山壁,一侧是山崖。 只要将路挖出个坑,坑里再盖上带刺的野草,再围上栅栏,旁人就轻易过不来。 汉子们挖得大汗淋漓,其中一人撩起衣裳擦了擦汗道:“这原是对付野猪的法子,哪能想到有一天会拿来对付人呢。”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他们逃过来是想活命,我们不让他们进村也是想活命,都是为了活命过日子,总不能拿我们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吧。” “唉,大家都不容易,但谁还没个一家老小了?总不能真让他们祸害了整个村子。” 一行人嘴里手上都不停,村长家老大和同行的人赶着两辆牛车回来了。 将牛车系到一旁,老大走到村长旁边说:“爹,我和老三一人一边,把周边的村子都走了一趟,找到村长们说了。听见我们连夜在挖路,他们也都准备起来了。” 半夜打扰本失了礼数,但一推门听见是发了疫病,个个都吓坏了,知道云溪村村长家大儿子来传的消息不会是假话,一边道着谢一边就已经开始喊人了,要命的事情耽搁不得。 村长点了点头,老大灌了几口水,脱了外衣绑在腰间,拿起旁边的铁锹上前挖路去了。 火把燃了一夜,挖土的声音和汉子们出力气时的吆喝声也响了一夜,直到村里家家户户养的鸡开始打鸣,路才挖好。 把土在坑后堆好,又在深坑里铺上满满的带刺灌木,围上圈木头。 熬了一整晚,众人眼里都布满了血丝,扛着家伙打着哈欠回家歇息去了。 天色一亮岑宁就从前头屋子回了家,生火烧了一锅热水,往灶子里丢了几个馒头和饼子。又和这些日子每日做的一样,把鸡舍和茅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满院子熏上了艾草。 陆云川回来的时候岑宁坐在石桌上撑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地。 疲惫的脸上露出笑,陆云川打水洗手,用洗干净的手轻轻碰了碰岑宁的脸轻声说:“宁儿,去屋里睡。” 岑宁听见声音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迷糊道:“回来了,路挖好了吗?” “挖好了,困了就去屋里睡,别着凉了。” 岑宁摇摇头:“我待会儿再去睡,厨房里烧着水,你擦一擦吃些东西也进屋睡会儿。” 两个人都一夜未眠,简单擦洗了一下,随便啃了几口馒头就回屋睡觉了。 通往镇子上的路被挖断,没有人知道镇上和府城现在的情况,村口每天都有村民站在坑前朝林子那边的路张望。 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大家心里免不了都有些焦躁。 府城里的情况有没有加重?镇子上是不是已经察觉出这不是寻常的病而是疫病了?医馆能不能控制住这场瘟疫? 大家一边提着心过日子,一边按老郎中嘱咐的那样日日把家里的粪便污水清理干净,在屋檐挂上了草药包。 “都好几天了,怎么没什么动静呢。”竹哥儿磕着瓜子嘀咕道,“搞得人提心吊胆的。” 这日陆云川正在院子里劈柴火,竹哥儿来找岑宁,两个人坐在堂屋里说话。 岑宁给竹哥儿添一杯茶道:“没动静也是好事,兴许是这疫病没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呢。” “那是最好不过了,你都不知道,我娘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每天打扫不说,我哥嫂的屋子挂满了草药包,一进去就一股味儿。我那天回家没洗手逗了逗我侄儿,晚上吃饭时我娘肉都不许我夹着吃。”竹哥儿气道,“那肉还是吴二河提来的呢。” 吴二河是竹哥儿定了亲的相公。 岑宁笑道:“你侄儿还小,当然要注意些,我们家芷哥儿也是这般呢,这段时间都不让他出门顽的。” 竹哥儿撇撇嘴:“我娘天天在家数落我,说我这样不够贴心,心眼比碗口还粗的,以后当不成好夫郎也不是个好阿娘。” 岑宁看他气鼓鼓的,忙剥一把花生哄他:“钱婶和你说玩笑话呢,我瞧你的性子就挺好。” 竹哥儿听了抿嘴笑,笑完看见院子里埋头干活的陆云川,朝岑宁凑近了些,问:“宁儿,你和川子哥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岑宁脸一红,看了眼陆云川小声道:“这哪是想要就能要的。” 哥儿不比女子易受孕,有不少哥儿成亲多年也没能怀上的。 岑宁嫁过来这么长时间,陆云川也好,大哥大嫂也好,从没在他面前提过孩子的事。 他自己心里头虽时常想着,但也觉得不着急,养孩子不比旁的,总要等他和陆云川再攒些银钱,用心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何况今年流年不好,眼下可还有疫病这道坎呢。 安稳了几日,村里人都习惯这般与世隔绝了,这日村子里照例有人晃去村口遛弯,可远处的山路却不似往日平静,而是远远地就能听见那头的模糊人声和脚步声。 那声响由远及近,路旁的林子里显出几道脚步匆匆的人影来。 “妈呀,快去告诉村长,真有人往我们村子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好好做人了(˙-˙)汪! 第16章 投奔 镇上东城区的弄堂后巷里,王来财面上围着布巾,手里提着东西,一路上避着人群走到自家院门口。 两下敲门声后,门从里面被打开条缝,王来财钻进门,又从里面把院门插好。 他媳妇张氏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看了一眼,道:“怎的就买了这么些米?面也不是白面。” “还就这些?”王来财道:“现在外面一斗米要卖上两百多文哪!白面更是贵,先将就着吃些杂面吧。” “又涨价了?”张氏瞪大眼,“这群黑心肝的,这时候卖这么贵是想饿死我们不成?”随即又叹气道:“可再贵也得多买些啊,家里米缸就剩个底了,这一小袋米只够我们一家人吃个几天的。” “先忍忍,看过几天官府能不能出面让那□□商卖便宜点。”王来财说着朝地下啐了一口,“都怪这破瘟疫。” 前几天镇上医馆接治的一个病人突然没气了,家里人跑去医馆门口好一通闹,说是郎中无能。 等到镇上接二连三有病人去世,众人这才慌了,府城的消息也压不住传了出来,一听说是瘟疫,医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不说,米油价钱更是涨得吓人。这两日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既怕被传染上瘟疫,又怕逢乱家里遭贼。 天一暗,张氏把饭菜端上桌。 四碗白米稀饭和一篮子杂面馍馍,再并上两样腌菜。 “吃饭了。”张氏喊道。 家里的两个孩子听见声音蹿进屋里,手都没洗就往桌子上扑。 “玩的和泥猴一样,到了晚间又要费柴火烧水擦洗,那柴火不要钱?你们两个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两个孩子顾不上听母亲唠叨,先伸长脖子去瞧桌子上的菜,瞧清楚后嘴就撅起来了。 “怎么又是腌菜啊,娘,我要吃肉!要吃肉!” “我不要吃杂面窝头,我要吃白馒头。” 两个孩子扯着嗓子嚷嚷,张氏本就心烦,听着哭声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扯着孩子一人屁股上给了一巴掌。 “都什么时候了,我上哪给你们割肉买白面,哪来的钱!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挑,再哭嚎我就给你们扔出去,去和那些染了瘟疫的人待一块。” 知道外面的瘟疫吓人,染上了是要死人的,听阿娘这样说,两个孩子也不敢闹了,只撅着嘴不停抹眼泪。 王来财走到灶屋门口听见了里面的动静,锁着眉说:“和孩子说这些话做什么。” 张氏道:“家里没肉可不就得这样吗,米都没得吃了,还想吃肉。” 王来财不说话了,在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喝了口稀饭咬了口杂面馍馍。他在镇上的绣坊里当管事,每月月银不少,家里日子一向过得不错,吃惯了白面馍,再吃这杂面的只觉得剌嗓子。 两个孩子更是吃不惯,小儿子眼里还含着泡泪,憋着气说:“隔壁周婶家今天烧鸡了,大庆今天下午朝我家院子里扔鸡骨头和我臭显摆呢,我们和周婶要周婶还骗我们说没有。” “当真?我怎么没闻见味?”张氏诧异道。 这弄堂里家家户户挨着住,哪家中午晚上吃了什么,一闻就知道,要是真烧了鸡,那香味早该从弄堂口飘到弄堂尾了。 “好啊,”张氏想了会反应过来,“定是堵着门窗拿炉子煨出来的,家家户户困难的时候,就她家躲着吃独食。不就一只鸡吗?就知道仅着自己家孩子,娃娃们才能吃下多少,几块鸡肉都舍不得给,这么多年的邻居真是白当了!” 两个孩子吃着稀饭馍馍,想着下午的鸡骨头更馋了,不过这回不敢大声哭闹,只敢小声抽抽噎噎着说想吃鸡。 王来财对自己两个儿子是喜爱的,见儿子们馋成这样也有些不忍心。其实家里还有些家底,就算现在米面油肉涨了价,也不是吃不起。 但因为瘟疫绣坊关了门,他领不到月钱,这两天物价飞涨银钱又流水一样往外花,实在是肉痛的很。 那边张氏仍在絮叨着隔壁:“不就是自家有个好兄弟吗,在乡下养鸡养鸭,时不时上镇上来给她送几只,有什么可显摆的,下次大庆再和你们说家里烧了肉,你们就来告诉我,听见没有?” 王来财正捧碗喝稀饭,听见自己媳妇的话眉头一挑,乡下? 一拍腿,王来财道:“对啊,乡下,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没想到什么?”张氏疑惑问。 “你乡下的两个兄长啊!” 张氏不解:“好端端的想到他们做什么?” 王来财也顾不得喝稀饭了,说:“还能做什么?镇上发了瘟疫,那病人全挤在医馆里了,乡下反倒不见得会有。而且村子里大多养猪养鸡鸭,前段时间收麦子又是大丰收,家家都不缺粮食。我们待在镇上担惊受怕还吃不饱的,不如去乡下投奔你兄长。” 张氏听了眉心一动,但又担忧道:“可……可我们和他们好些年都不曾来往了,前几年那事他们更是恼了我们,不一定愿意让我们住下。” 这张氏原是幼时被丢弃,被张家婶子进山摘野菜瞧见了,见她可怜抱回家去养的。 张家两个儿子,抱回去一个女婴,一家人也精心着养大。张氏长大后出落得漂亮,随张家婶子去镇上裁布时遇见王来财,几回见了就定下了亲事。 村子里的闺女能嫁到镇上去的还是头一回,村里人原先都羡慕张氏命好,又说张家好福气,捡了个女儿回来养还赚得一位镇上的女婿,镇上人不比乡下泥腿子,以后有事肯定能帮衬着。 只张家自己知道,王来财父母嫌弃儿媳妇是个乡下人,彩礼准备的敷衍不说,还直接开口讨要了不少嫁妆,为此张氏两个嫂子在公婆面前没少埋怨。 张氏刚嫁去王家时,张家两个兄弟去镇上卖山货时也提着东西去看望过几回。可王来财父母不待见儿媳妇娘家人,不说招待,反而次次黑着脸,张家觉出味来后就不怎么去了。 一段时间不去,张氏反回了娘家,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是嫌镇上粮食贵,想从娘家拿些粮食。 儿子儿媳自然是不乐意,哪有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拿粮食去供夫家的,更何况夫家条件比他们这些田里刨食的乡下人好多了,但张家婶子怕张氏空手回去在夫家受气,次次都装了米面让张氏带回去了。 等到张氏生了小儿子,婆母已经去世,找不到人伺候月子,把主意打到了她娘家嫂子身上,又想把大儿子送回村子里让张家婶子帮着照顾。 张家婶子心疼姑娘,但兄长嫂子对小妹和妹夫不满已久,死活没答应,两家关系这才彻底闹僵。 张家婶子在世时逢年过节倒还有些往来,张家婶子一去世,见小妹又回来要粮食,兄弟俩门都不愿意开了,几乎断了联系。 此时王来财突然说要去投奔兄长,张氏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都翻了脸了何必还要往来呢,到时候被关在门外,还嫌前几年丢人丢的不够吗?” 王来财劝道:“可这会发了疫病,都是一家人,你兄长难道还能见死不救不成?都是兄弟姊妹,隔壁周婶兄弟能一直往镇上送牲畜,你兄长怎么就不能在这关头帮衬一把小妹和外甥了?” 见张氏还是犹豫,王来财“哎哟”一声:“家里本就不富裕,这瘟疫也不知道要闹多久,一直这样只出不进的,没病死倒先饿死了,你不想着我和你,也要想想儿子吧,就这么两天都饿瘦了。” 两个孩子在一旁听见乡下能有鸡鸭鱼肉吃,眼睛早睁大了,一副馋样。 张氏看看儿子们,又想到家里越来越少的银钱,纠结半晌还是点了头。 “行吧,我们就去乡下,好歹我和兄长们一起长大,总不能真把我们关门外看着我们饿死。” “好嘞。” 后半夜,镇上依旧灯火通明,医馆容不下那么多病人,别无他法只能在街道上搭了棚子,将染了瘟疫的人集中在一处治疗。 家家户户也不熄灯,镇上人都道瘟疫是邪神作祟,得时刻在家里点着灯火才好赶走邪神,得神明庇佑。 王家院子里,王来财摇醒酣睡的两个儿子,和张氏收拾了衣物轻手轻脚锁上了院门。 “何必走的这样着急,等天亮了再走不行吗?黑漆漆地赶山路怪瘆人的。” “嘘,”王来财轻声说,“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摸黑走,等到了云溪村天也亮了,你兄长他们也起来了。” 两个孩子睡梦中被叫醒,此时尚迷糊着,走路都晃悠悠的。 张氏拍拍儿子们的脸:“别发懵,早一些到乡下就早些吃上肉,你们第一次去舅父家,他们怎么也得给你俩杀只鸡吃吃。” 听到能吃鸡,两个孩子瞬间精神了。 “那,那我们再快些走,去乡下吃肉去。” “乡下又有鸡鸭又有猪,等回来家看大庆还怎么嘲我们显摆。” 一家人笑着步伐匆匆地向着城外的方向去了。 第17章 疫病 竹哥儿来找他俩的时候,陆云川正在后院打扫鸡舍,岑宁从菜园里摘了菜准备煮米豆腐。 每年农忙要是遇上大丰收,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做米豆腐吃,随便走到哪家院门口都能闻见浓浓的米浆香气。 今年本也是要做的,可偏偏遇上久雨地里玉米长势不好,又发了瘟疫,也就没几家有心情做这个。比起做成米豆腐尝个新鲜,还是把粮食留着过冬最踏实。 岑宁本也没打算做,只他昨儿去前头屋子找姚春玲绣帕子,芷哥儿在一旁玩时突然想起米豆腐说想吃了,家里疼芷哥儿,立马就盛了白米出来做。 米豆腐做起来麻烦,光是用磨盘将大米磨成米浆就费了不少功夫,等到把米浆倒进锅里翻炒,岑宁和姚春玲胳膊都酸了,叫了陆云川和陆云朗兄弟俩来炒。 把米浆炒成黏糊的米团,圆盘底面涂上薄薄一层油,再把米团放进去摊平就可以下锅蒸。 米团下锅,外面的天色也暗下来。芷哥儿扒着灶台乐呵呵的,姚春玲笑着捏了捏他脸蛋:“很要蒸一会儿呢,今天是吃不上了,等明天早上起来阿娘给你煮米豆腐汤吃。” 蒸好的米豆腐放凉一夜就能吃,今天清早姚春玲切了一半送了过来。岑宁拿刀切成块状,捡了一块尝了,米豆腐瓷实有韧劲,嚼一口满嘴都是米香。 陆云川打扫完鸡舍打水洗手,打旁边经过岑宁把剩下一半塞进他嘴里:“尝尝味道。” 陆云川嚼了嚼点头道:“香。” 岑宁笑着说:“那早上不吃粥和馒头了,煮米豆腐吃。” 米豆腐凉拌煎炸煮汤都好吃,但入秋后天气凉了些,清早吃些热乎的肚子里舒服。 因为厚实,一般米豆腐汤都是放辣椒煮,热油淋上辣子,再放米豆腐进去煮到软烂,吃起来最入味。 岑宁刚从菜园子里摘了辣椒和一把绿叶菜,竹哥儿就来了,脚步匆匆的,嘴里还叼了块馒头:“宁儿,川子哥。” 岑宁应道:“在呢,怎么干吃馒头,我正准备煮米豆腐呢,来一块吃点。” “你们做米豆腐啦?那我是得尝一碗,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竹哥儿语气着急,“村口来人了!” 岑宁被竹哥儿拉着就往村口走,陆云川跟在他们身后,知道他俩没吃早饭,竹哥儿还给分了个馒头。 “我们家正吃饭呢,听见村里有人找村长,嘴里喊着什么‘来人了,来人了‘,我爹娘他们端着碗就往村口去了,我怕你们不知道,来找你们一块去看看。” 三个人紧赶慢赶到村口,已经围了一圈的人,远远听着就吵吵嚷嚷的。 “婶子,这是怎么了?”竹哥儿凑近问旁边的婶娘。 婶娘正看戏呢,听竹哥儿问来劲了:“老张家抱回来的那闺女带着相公孩子从镇上跑来想要投奔他们兄弟俩来了,一看我们把路挖了过不来正搁这吵吵呢。” 岑宁刚嫁过来,对村里人还不完全熟悉,听了抬头去看。 坑那边站着一对夫妻并两个孩子,四人都是镇上人装扮,穿着上好的棉布做的衣裳和鞋。只不过此刻那两个孩子仰着头哭得厉害,夫妻俩更是面色涨红。 “两位舅哥,我带着妻儿赶了一晚上的山路来投奔你们,你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对啊,兄长嫂嫂,就是看在你们两个外甥的份上,也不能就这样把我们一家人拦在这儿啊。” 这边张家一家人和村长站在一块,张家兄弟俩和媳妇面色难看没说话,倒是村长先开了口。 “后生,这路是我让他们挖的,外头瘟疫闹得严重,任何村子外的人都不给放进来,并不是只针对你们,依我看,你们还是带着孩子快些回去吧。” “回去?!”王来财跳脚道:“镇上现在那么危险,你们赶我们一家人回去不是想害死我们吗?只知道挖路保自己的命,就不曾想帮一把别人,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 张氏一听要赶他们回去也急了:“兄长,我们可是一家人啊,你怎么能赶我们走呢,要是阿娘还在,她定不会舍得的。” “阿娘在你们也得走!”张大沉着脸说:“路已经挖断了,我不可能让你们进来祸害整个村子。而且,别和我提什么一家人,我和老二早没你这个妹了。” 张大看着面前的小妹心里发沉,他们一家待小妹不薄,从小没怎么让她受过委屈,出嫁也是风风光光。几年前小妹和妹夫做的事确实让他们寒了心,阿娘去世后这么多年没再来往也是他给出的态度了。 见兄长铁了心不愿意帮自己,张氏慌得去拽王来财的衣角:“这、这可怎么好,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你的好兄长,我能想什么法子。”王来财恶狠狠道。 双方僵持着,一时之间只能听见两个孩子的哭嚎声和张氏的低泣。 王来财顺了口气,丧着脸又换了副面容:“兄长,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路已经挖了,我们也不好再打扰。只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两个孩子也少见舅舅舅娘,你拿些粮食鸡鸭给我们,就当全了孩子们大老远赶来见舅舅的一番心意,如何?总不能真让孩子们寒心哪。” 听丈夫这么说,张氏擦擦眼泪暗自掐了儿子们一把,两个孩子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还不等张家兄弟俩回话,老二媳妇先叉腰骂起来:“我呸,什么寒心不寒心的,要我说你们两个仗着孩子的面在这要粮食才让孩子寒心呢!从小妹嫁进你们家起,你们家白吃了我们多少粮食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又拖家带口跑来要粮,知道的以为你在镇上当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镇上做乞丐呢。” 围观的人听了张二媳妇这句话,也议论纷纷。 “我本以为张家闺女嫁了个什么好人家呢,连粮食都要找岳家白要,实在不像话。” “就是,在镇上赚那么多银子还买不起粮不成?我们种点粮食出来容易吗,占便宜都占到娘家来了,要我一粒米都不带给他们的。” 更有和张家熟悉的劝道:“今年这气候玉米不知道能收回来多少,自己家过冬都困难,就这亲戚还是快些打发了吧。” 被这么一通数落,王来财见要粮不成还丢了面子,气得也不端城里人的架子了,撩了衣摆就往地下坐,一副要不到粮食不罢休的无赖架势。 岑宁看的都瞪大了眼:“怎么还能这般呢。” 陆云川说:“怕是城里的米面涨价了,舍不得那些银钱,才这样来村子里要粮食。” 岑宁轻轻皱眉:“那、那往后买不起粮,来村子里的人岂不是会越来越多。” 陆云川点头:“所以村长这样做是对的,今天还只是村里人家的亲戚,到往后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跑来要粮,买也好讨也好,一旦开了口就止不住了。不过也不必太担心,过段时间官府应该会出面压价的。” 岑宁知道这个理,也就不耐烦在这待着瞧吵架了,拉着陆云川想走。 又问竹哥儿:“竹哥儿,去不去我家吃碗米豆腐。” 竹哥儿也懒得看王来财撒泼打滚的样,听了岑宁的话忙点头,今早起了风还有几丝凉意,还是吃碗热乎乎的米豆腐更香。 王来财带着老婆孩子在村口坐到晌午,一家子想着来投奔张氏能吃些好的,包袱里连个充饥的干粮都没带,饿得实在受不了又见张家是铁了心不会给粮食,只好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不过正如陆云川想的那样,往后几天从镇上跑来村里的人越来越多,在看见村口的大坑时无一例外都愣住了。 有些看见过不去就走去别的村子,更多的还是哭嚎着引来村民想要讨些粮食。 一次有村里人瞧有个小孩饿得可怜扔了个馒头过去,没多久村口就围满了人,要不到粮就往村里扔石块砸人。 村长知道后找出人来狠狠骂了一通,还对着村里人道:“以后再有那往外给粮的,我就带人把你家粮食搬空全散出去,也算是替你行善了。” 村口闹哄哄的,陆云川和岑宁住在靠后山处倒是落得清净,只不过听人说起心里总还是不舒服。 连着几天岑宁都没煮干饭,和面也是杂面放的多,每餐就是馍馍稀饭,菜都炒得少。 陆云川明白他的心思,岑宁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曾在这上面多说一字半句。 一次姚春玲送东西过来的时候瞧见了,问道:“这是怎么了,中午一餐饭怎么不炒个菜吃吃?” 岑宁揪着衣角支吾着说不出话,陆云川说:“地里没什么活,我想着对付几口就行。” “那怎么成,”姚春玲数落陆云川道,“又不是往年的穷苦日子,中午这一顿总该吃个菜,菜园里的菜不吃也是烂了浪费。况且你吃着行,怎么能让宁儿也跟着你吃这个。” 两个人点着头把姚春玲送走,岑宁面上已是通红:“我、我去炒两个菜。” 陆云川握着他腕子拉住他,嘴笨不会哄人,找着话宽慰道:“不用,这都吃一半了,再说我吃这就挺好,没成亲的时候我连热粥都喝不上呢。” 可偏偏他这样一说岑宁越发内疚:“我不该这样的,我是听竹哥儿说起村口那些人……” “我知道,你也别担心,到了百姓吃不起饭的时候,官府会让人搭棚子施粥的。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没怎么下雨,想是疫病也该过去了。” 果然,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口围聚的人越来越少,小半月后,更是一连几天也不见人来了。 村长带着村里的汉子们把路重新填起来一半,让平小子进城去打探消息,平小子回来说是从京城派下了太医,镇上的疫病已经快要平息了,街边好些店铺都已开门做买卖了。 满一个月时,疫病终于平息,平小子和吴家大郎提着包袱重新回镇上做工,村口的坑也彻底填了起来。 岑宁一早起来推开屋门,迎面风吹来,满满的凉意,还未洗漱人已神清气爽。 他回屋从箱子里翻出两件一大一小的厚外套:“天凉啦,该穿厚衣裳了。” 第18章 回娘家 天气说凉就凉,疫病那一个月每天过的糊里糊涂的,反应过来田里的玉米都该收了。 前段时间下了那么久的雨,村里人本都想着今年玉米指定长得不好,可去地里一掰,不说丰收,但比预想中长得好多了,于是因为暴雨和疫病沉闷了许久的村庄又活跃起来。 玉米主要是晒干后脱成粒,让家养的牲畜冬天能有口吃的,玉米芯和杆还能拿来当柴火。 家里因为人口少又不养猪,玉米栽得少,收起来倒不那么累,陆云川在田里割玉米杆,岑宁就拿着筐在旁边掰玉米棒子。 趁着几天日头好的时候,村里人头全聚在田里抢着收玉米,采收后的玉米大多没熟透,里面水分大,要趁着天晴及时晒干脱皮。 等玉米全部掰完,还要把地耙一遍,把玉米烙打碎埋进地里肥地。 玉米棒子一筐一筐地背回家,脱完粒晒干后就能拿去磨成玉米面,用来做玉米面窝头和玉米饼子吃。 岑宁还在家时,每到收玉米的时候最爱吃他阿娘做的玉米糍粑。 “把玉米粒磨成泥,拿白面和糖揉在一起放在玉米叶上蒸,吃起来全是玉米香。”岑宁边掰玉米粒边和陆云川说,眼睛亮晶晶的,“我小时候喊我阿娘做糍粑吃,我大哥不爱吃甜的就故意逗我,拿家里的鹿肉去和村里杀猪的人家换排骨回来,非让我在糍粑和玉米排骨汤里选一个。 我嘴馋,又想吃糍粑又想喝汤,被他逗得直哭,我爹听见我哭就跑来打我大哥,到最后玉米糍粑和排骨汤都摆上桌,我大哥在院子里罚站,还得我偷着盛给他喝。” 陆云川安静听着,脑子里想着更小些的岑宁被逗得抹眼泪又心软捧着碗给兄长送汤的样子,嘴角扬起。 岑宁一顿叽里咕噜说完,一抬头见陆云川正朝着他笑才想起来害臊,红着脸垂着眼道:“等这些玉米粒子脱完,我也蒸笼糍粑,再去割块排骨回来炖汤给你尝尝。” “好。”陆云川笑着应下。 深秋的早上泛着凉意,山间起了大雾。 山脚下,吴家院子里传出声响。吴家阿嬷在厨房里装馒头,吴大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拢进筐里,这是待会儿要挑去镇子上卖的。 “装好了没?今儿耽误了,待会儿得走快些。”吴家阿嬷装好馒头出来。 吴大挑起竹筐:“不着急。” “什么不着急,去晚了大家都买了别人的了,咋们这筐就不好卖了。” 说着院门被人敲响。 “这么早,能是谁来了?” “我去看看。”吴大说着上前推开院门。 门外站着的是陆云川。 “陆二小子?” 清晨山上还吹着凉风,陆云川的额头却起了一层薄汗,说话间还有些微微的喘:“吴叔,吴婶,我来想买些鸡蛋。” “赶巧了,我们正准备挑去镇上卖呢,你要多少?我现在给你装。”吴大道。 吴家阿嬷在一旁问:“二小子你这是上哪儿去要这么多鸡蛋,我记得你自家养了鸡啊。” 陆云川擦了汗缓了口气道:“我今儿陪夫郎回岳丈家。” “岳丈家,”吴家阿嬷愣了一下,“这是要陪宁哥儿回娘家?那我给你挑几个个头大的。” “多谢婶子了。” 挑好鸡蛋付了钱,吴家阿嬷帮着把鸡蛋放进陆云川身后的背篓里,陆云川道了谢往家里走。 剩吴家阿嬷瞧着他背影嘀咕道:“这也不是过年过节的,二小子还陪着宁哥儿回娘家呢。” 这片山上的习俗,闺女或是哥儿出嫁后,除了逢年过节都不怎么往娘家跑,要是遇见岳父岳母整十贺寿,兴许相公还能陪着媳妇或夫郎一起回家。放在平时,能带着礼陪媳妇或是夫郎回家的那是十足十的敬重疼爱了。 “我刚给二小子放鸡蛋的时候瞧见了,那背篓里放着好一大块排骨呢,陪着回娘家还拿这么重的礼,宁哥儿倒是好福气。” 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嘀咕着,岑宁醒来时身边床铺是空的,想着陆云川可能是去地里了,他穿衣洗漱好,拿玉米杆烧开锅准备早饭。 玉米棒子蒸熟,稀饭也熬好了,却迟迟不见陆云川回来。 岑宁把早饭温好,想着把昨天没脱完粒的玉米剥了,正好等等陆云川。可等他打开粮仓一看,不仅昨晚放进来的玉米棒子没了,就连晒好堆好的玉米粒都不见了。 难不成是陆云川早起剥好送去磨面了?那得起多早啊。 岑宁一拍脑袋埋怨自己,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他怕冷,一到入了秋早晨开始起凉风他就爱赖被窝,陆云川发现后,早晨起床都是轻手轻脚地起,从没喊过他。 理好衣裳,岑宁刚准备去村里的磨坊找陆云川,院门就从外面被推开,陆云川背着背篓回来了。 “你把玉米掰好送去磨面了?怎么不喊我一起?”岑宁走上前去帮忙卸背篓。 陆云川瞧见他,笑着道:“玉米我早上剥好送去大哥家了,让他今天去磨面的时候帮忙带过去,我早起去镇上割了块排骨。” “起这么早去割排骨干什么?晚点也行啊,快去歇歇吃早饭。”想起自己昨天说要炖排骨汤,岑宁说着去掀背篓上的布。 布被掀开,背篓里除了一大块排骨还有十几个浑圆的鸡蛋。 岑宁讶异道:“怎么还买了这么些鸡蛋?” “家里的鸡蛋不够了,我就去找吴叔买了一些。” 岑宁摸不着头脑:“不够,这些鸡蛋要拿去做什么吗?” 陆云川最喜欢岑宁一双清透眸子睁得圆溜溜的样子,夫郎眉眼呹丽,睁圆眼睛时倒透出几分孩子气 来。 他摸了摸岑宁的头笑着说:“要拿去见我岳丈岳母。” 岑宁眼睛更圆了,反应过来后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是、是要同我回家吗?” 陆云川笑着点头。 昨天见岑宁说起家里的事开心的模样,他就留了心。 自己夫郎是在家里父母兄长娇宠着长大的,嫁给他后,除了回门那一次,足足有小半年没回家看过了,心里定是想家了。 “是我马虎,一直没想起来,疫病刚过去不久,按照礼数,我也该陪你家去看看。” 岑宁哪里不知道一般村子里的习俗,知道陆云川是爱惜自己才想着陪自己回娘家,一时之间心里又暖又软,说不出话来。 他和陆云川亲密,不想同旁人一般朝着夫君也道谢,忍着羞臊上前一步靠进陆云川怀里,红着脸不出声了。 怀里贴进一具熟悉的温软身躯,陆云川喉结滚动,大掌拢上夫郎的背。 亲近一会儿,俩人都怪害臊。岑宁把早饭盛出来,陆云川啃了口玉米棒子道:“等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 陪夫郎回娘家都是上午去,没有过了晌午才到的道理,去的越早越能显出夫婿对岳丈一家的敬重。 这也是为什么陆云川天不亮就背着背篓去镇上割肉回来。他原还想着要买些糕点,无奈太早镇上的糕点铺子都关着门。 村里头话传得快,又最爱嚼这些家长里短的舌根,他爱惜岑宁,敬重岳家,当然要方方面面都显出来,全了岑宁的面子。 吃完早饭,两个人整理好竹筐,陆云川又额外装进去一壶酒,俩人高高兴兴锁上院门出发了。 这日上午云溪村的河边热闹得很,洗衣的婶子们凑到一处,嘴里说的都是陆云川和岑宁。 “你们瞧见了没,陆家二小子今儿陪着夫郎回娘家去了。” “这谁没瞧见,那竹筐塞的满满当当的,不知装了多少好东西,二小子对夫郎那是真没话说。” “今早上我听见二小子去吴家买鸡蛋了,虽说陆家穷了些,但要论起对夫郎,我看村子里还真没几个比得上二小子的。” “看你们一个个的,陆家二小子成亲还不到一年呢,刚成亲时哪家媳妇哥儿不是享福去的,日子还长着呢,谁能说准往后怎么样?” 这边,陆云川和岑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到往后了。山路走得累,陆云川心疼夫郎,想着出发早时间上不紧张,于是一路半走半歇,路上还摘了不少野果子给岑宁解渴。 岑宁自己吃几个喂给陆云川几个,几枝果子给他俩吃完,也走到了梅岭村的村口。 一进村子,村口处干活的凑一处唠嗑的全看了过来,见是岑宁,纷纷招呼。 “哟,宁哥儿这是带着相公回娘家了。” 这里面不少婶子都是曾经替自家儿子或是侄儿相中了岑宁,上岑家提亲却被拒绝的。 岑宁见了下意识往陆云川身边贴近了点,面上带上笑道:“婶子阿嬷们好。” 陆云川也跟着岑宁打了招呼。 众人哪怕心里有小九九,面上倒是都一团和气,纷纷夸岑宁出嫁后气色更好,又夸陆云川孝顺体贴。 等俩人走远,笑意立马收起,从俩人身上穿的衣,脚上穿的鞋,再到那竹筐里放的东西,方方面面评论上一番。 “宁哥儿过的倒还不错,身上那衣裳是棉布做的呢,看起来还是新的。” “你知道那布是哪来的?怕是岑家给的嫁妆呢,都说那陆家穷,哪有钱买棉布裁衣穿。” “我瞧着宁哥儿嫁过去过的不差,你看那哥婿手上提的竹筐,瞧着又有蛋又有肉的,说明疼宁哥儿呢。” “什么疼宁哥儿啊,依我看,那是带着宁哥儿回来打秋风来了,你瞧这会儿竹筐装的满,待会儿回去说不定装的更满呢。我瞧那陆家小子,从样貌到家世,没一样比得上我儿和你家侄子的。” “阿姐你说大话可甭带上我,我听这话都臊得慌,娘看儿子,那是屎都能看成金子。” “放你的屁,我儿子哪点比不上那小子了?” 第19章 回娘家2 岑家屋子同陆家一样,靠着山脚,在村子最里边。俩人从村口走到村尾,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人。 岑宁跟在陆云川旁边,见了人就带上笑打招呼,直到路过一间很是气派的院子,迎面遇上个穿着长袍的书生。 这装束陆云川熟悉,同陆云瑞一样,读书人才这么穿,且衣料比陆云瑞的更精细些,还带着纹样。 陆云川多看了两眼,想着过阵子再去看看有没有活能干,这料子岑宁肯定喜欢。 而岑宁在看见林三的一瞬间脸就黑了。 村里的林家原先家贫,因着家里女儿给了镇上的老爷做了小妾才富裕起来,借着老爷“女婿”的光,如今倒也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 林三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都道: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这话倒一点不假。 林三大岑宁两岁,几年前岑宁还没到正经说亲的年纪,林家老太太就一边央着女儿吹吹枕头风给小儿子在镇上说门体面亲事一边进了岑家的门。 瞧着岑宁模样俊秀,性格乖顺,是村里出落得最好的哥儿,林家老太太心里满意。 一开口,却是想学着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做派,给林三在成亲前纳岑宁作通房。 “我是瞧着你们家宁哥儿模样和性格都好,进门后能伺候好我家幺儿,我家幺儿也对他满意才来的,不然镇子上大把的姑娘和哥儿任我们幺儿挑——哎哟喂!” 一盆水劈头盖脸泼过来的时候林家老太太话都还没说完。 沈氏手里拿着铜盆,气得声音都发抖:“放你娘的臭屁你个老妖婆,一大把年纪了还跑来我家满嘴喷粪,也不怕阎王爷等不及今晚就收了你这条老命去!” “你家能腆着脸把女儿送给个老头子做妾,我家可不像你们这样黑了心肝,纳我家宁儿作通房?你也不瞧瞧你儿子是个什么货色,快给我滚!” 连人带东西被扔到岑家院子外,林家老太太这些年自诩高人一等,村里人人见了她都要说上几句奉承话,何曾这般丢脸过? 怒气冲冲回到家就哭天喊地要丈夫和儿子去帮她出气,岑家父子三人本身就高大,又常年打猎,林家人哪敢硬碰硬,口头安慰了林家老太太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可林三心里始终憋着口气,这些年他仗着姐夫姐姐的势,吃好穿好又花钱请了先生念了几年书,他姐姐平日从姐夫那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给他用。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心里早就觉得自己和镇上的少爷已经没什么两样了,起码在这个村子里,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哥儿要不到? 谁曾想到在岑宁这儿栽了跟头,还闹得整个村子人尽皆知。 他本不想放过岑家,他姐夫和官府的人颇有交情,只要去求一求姐姐,让姐夫说动官府出面,任岑家怎么嚣张,也只能低头把岑宁往自己床上送。 偏偏对他有求必应的长姐这次拒了他。 “幺儿,你暂且忍下这口气,老爷最近迷上了风月楼的头牌,来我屋里……都来的少了,我实在不好和老爷开口。” “那我和母亲在村里丢了这么大的面子,阿姐你就忍心不管吗?任姐夫迷上谁,阿姐你去姐夫面前使些手段卖卖乖,姐夫一向疼你,会允了这件事的。” “幺儿,”林家大姑娘罕见的正色,“前儿母亲还让我求老爷给你寻一位镇上千金说门好亲事,今儿你又要让老爷找官府给你纳通房,我们家求老爷的事已经够多了,要是惹得老爷不悦,你的前程可怎么办?等你考上秀才出来,还指望着老爷给你派个好差事呢。” 事关自己的亲事和前程,林三也只能忍。 不过后头他私下花了些银钱请了村里不少没说亲的汉子去风月楼里快活了一回,有意无意说起岑宁,果然往后村里编排岑宁的话多了起来,岑家深受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那之后,林家又为他找了个外村穷苦人家的姑娘作了通房,又借着他姐姐百般央求的光娶了位镇上的小姐回家。 娇妻美妾在侧,林三每天陷在温香软玉里,也就慢慢忘了岑宁。 直到如今,甫一遇到岑宁,林三见岑宁嫁人后模样越发出众且更添几丝成熟韵味,心里又痒痒起来。 目光一转见到岑宁旁边的陆云川,林三面色沉了沉,眸子里透出妒火。 凭什么这么好的哥儿让他享了去? 瞧着陆云川的粗衣草鞋,林三心中得意,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长袍,折扇一展,端起架子正要开口。 却见岑宁眼神都不曾给他一个,挨着相公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 林三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岑宁捏了捏陆云川的衣角,陆云川偏头正欲听他说话,岑宁低头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陆云川掌心。 林三捏着扇子的手背冒出亲筋,陆云川也愣了。 出嫁的哥儿和汉子得避嫌,所以岑宁没同那书生打招呼,陆云川也没起疑。 不过岑宁主动来拉他的手着实让他愣了一下。 陆云川一边握紧夫郎的手,一边低头小声问道:“怎么了?” 岑宁抿了抿唇:“…累了,有些走不动了。” 想着今天上午确实赶了不少路,陆云川放缓声音:“那你靠着我,借我的力走,马上就到家了。” “嗯。”岑宁咬唇答应着,顺着陆云川手臂的劲靠在他身上,一低头微微红了脸。 走到岑家院门口,岑宁远远就望见阿娘和两个嫂嫂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 许久不见阿娘,岑宁难掩激动,几步迈上前:“阿娘,嫂嫂——” 沈氏抬头见是幺儿带着相公回家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丢了针线就上前去迎人,“怎的突然回来了!” 一把把岑宁揽进怀里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又去迎落后一步的陆云川。 “哥婿来了,快,快进屋坐着喝茶,走了那么久的路定是累了。” 二嫂在一旁笑道:“我去喊爹他们回来。” 岑宁问:“爹他们上山了吗?” “没呢,”沈氏忙着泡茶拿干果,大嫂接过话头说,“他们去村口磨玉米面子去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爹今天早上还念你呢,说往年这时候,你头一个的吵着要吃玉米糍粑,今年在夫家怕是该馋嘴了。” 岑宁听着捧着茶眯眼笑,又歪头看一眼陆云川,有些不好意思。四处看了一圈又问:“裕儿呢?怎么不见他?” 裕儿是他二哥和二嫂家的小子。 “裕小子跟着凑热闹去了,回来见了你指定高兴。” 除了阿娘,裕儿在家里最喜欢岑宁,因为岑宁经常拿零用钱给他买糖吃。那种货郎挑担子卖的敲糖,一个铜板一块,一小块能吃上两天。因此岑宁成亲那日,裕儿哭得比谁都更伤心些。 沈氏在一旁忙前忙后,任陆云川说不劳烦,也还是坚持把茶水干果摆满了整张桌子。 岑宁回来她心里高兴,嘴上却道:“这么远的路,最近地里头又忙,怎么能劳着哥婿陪着你这么来回一趟,也忒不懂事了。” 不等岑宁开口,陆云川说:“宁儿许久没回来看望您和岳父,又逢着疫病刚消,我陪着他回来一趟是应该的。” 沈氏听了这话,再瞧着面前的哥婿,愈发满意。 院门闹哄起来,岑宁望过去:“爹和哥哥们回来了!” 岑老大走在最前头,往后是岑宁的两个哥哥,一人扛着袋玉米面,更后头是二嫂牵着裕儿。 知道岑宁和陆云川在家里,一行人脚步都有些急匆匆的。 进了院门,裕儿看见岑宁最先跑过去,一头埋进岑宁怀里,圆乎乎的脸蛋蹭来蹭去。 直到被阿娘拍了屁股:“你这孩子,叔父在呢,快喊叔父。” 裕儿抬起头,看见身旁的陆云川,往岑宁怀里缩了缩。陆云川面容英挺,棱角分明,不笑时看上去着实有些冷硬唬人。 陆云川笑笑,抬手在桌上抓了把干果放到裕儿手里,因着家里有芷哥儿,他对孩子一向有耐心。 一行人坐在堂屋里说话,见哥婿举止体贴,话里话外处处护着岑宁,同岑宁处得好,心里都对陆云川满意。 到了晌午,沈氏留汉子们坐在堂屋里说话,带着儿媳和岑宁去厨房生火做饭。 岑二坐在堂屋门槛前,这会儿道:“娘,粮仓里还留了几篮子新鲜玉米,碾了做些玉米糍粑吃吧,宁儿爱吃那黏糊糊的玩意。” “这还用你说,”沈氏笑儿子,“幺哥儿成亲了,你这做哥哥的倒知道疼弟弟了。” 岑二挠了挠头,眼睛瞥见岑宁脑后束的一绺头发,习惯使然,伸手就扯。 结果被沈氏一巴掌拍过来“啪”的一声响:“手欠的你,还当幺儿小呢!” 见二哥吃瘪,岑宁昂首挺胸和阿娘走了。 到了灶房门口,二嫂进去生火说:“娘,宁儿上午赶路累着了,你陪着他再歇会儿吧,生火我来就行,等锅热了再喊你。” 知道儿媳是腾时间给他俩说体己话,沈氏心里受用,拉着岑宁进了自己屋里。 岑宁屁股刚挨到炕,沈氏拉着他问:“身上可还有钱用吗?” 岑宁失笑:“阿娘,有的。” 他抿抿唇道:“相公勤快的很,地里没活就去镇上找活干,让他歇歇他都不肯的,家里的钱也都交给我收着,阿娘,你就放心吧。” 沈氏听了点头:“我就知道哥婿是个好的,当初那么多人家,你爹选了他,也是因为听说他勤劳本分,你过得好就好。你不知道,哥婿能陪着你回来我和你爹心里头有多高兴。” 又问:“跟家里头相处的可好?” 岑宁点头:“都好,大哥大嫂脾性都可好了,对我也好。” “能碰上好人家不容易,妯娌间关系最是麻烦,既然大嫂是个好的,你就多同她来往,能帮的就帮,凡事少计较。没有婆母,你们两家往后互相帮衬的时候多着呢。” 事事都关照到,沈氏拍了拍胸口:“阿弥陀佛,你两个哥哥成亲后,我把你两个嫂嫂当自己姑娘一般疼,就是想着以后你嫁人了,去夫家日子也能过得好,如今这般,我总算放心了。” 这个世道,姑娘家和哥儿的命比汉子贱,能嫁得个好人家,有夫君庇护,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沈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想起什么又露出笑来:“正巧你回来了,还有件喜事得同你说说,你大嫂有身孕了!” “真的?!” 哥儿不易受孕,他大哥大嫂成亲多年无所出,虽然家里没人说叨,但瞧着裕儿都已长大了,心里总还是盼着再多个孩子。 岑宁惊喜道:“早知道大嫂有了身孕,我该扯些布回来的,得给小孩做小衣裳呢。” 提起儿媳的身孕,沈氏喜气洋洋:“用不着你花费,前段时间疫病刚消,我就给了银子让你大哥去镇上扯了块好布回来,你大嫂估摸着明年春天生,这阵子我都开始在缝襁褓了。” 沈氏拿了针线篮里做了一半的活计给岑宁看,又说:“等你以后有了身孕,阿娘保准把襁褓衣裳鞋子做全了给你送去。” “阿娘,我还早着呢。” “同阿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沈氏瞧着好笑,“哥婿家人丁单薄,有了小孩才有热乎气呢。不过阿娘也只是提一提,生孩子那么难,哪舍得看你这么早就生。” 岑宁听了正色道:“阿娘你可别这么说了,嫂嫂听了该不高兴了。” 沈氏忙说:“我自然也是疼你两个嫂嫂的,你大嫂有了身孕后家里的活计我都不许她插手。不过是你年纪还小,生孩子更难些罢了。再说你是我的心肝,任谁都比不过你去的,等你有了孩子就该明白了。” 第20章 红糖炖蛋 因着陆云川和岑宁回来,岑家今天中午的锅炉烧了足有一个时辰,香味飘得远,惹得邻里在家里闻着味咬耳朵。 “大老远就闻见炖肉味了,岑家的可真舍得,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 “人哥儿领着哥婿回来了,高兴呗。” 沈氏确实高兴,也顾不上这些,招呼着二儿媳把菜端上桌。 一碗排骨,一碟□□骨,一锅清炖土鸡并上几盘子拌菜炒菜,又蒸了一屉玉米糍粑,摊了几张芝麻烧饼。 裕儿晃着脑袋在桌子前巴巴地瞧着,桌上碗盘摆得满当,沈氏又额外从锅里端一碗骨头汤,大儿媳怀孕胃口清淡吃不得油,这是给他单独备下的。 到了秋天,山路不好趁着黑走,怕撞见山兽,吃过午饭略坐了坐就得赶路回去。 沈氏想给他们装些东西,但顾及着外人瞧见要在哥婿面前说闲话只好作罢。 只偷偷喊了岑宁说:“要是哥婿下次还愿意来,你别让哥婿拿那么些东西了,不说那两斤排骨得花多少钱,酒那么金贵可千万别再拿了,你们自己留着。” 岑宁嘴上答应,心里知道陆云川要真想往家里拿东西他劝也劝不住。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人,天凉快又有风,手上也没提东西,两个人都轻松的很。 岑宁见了家里人心情好,见路边有土坎子,玩心起来,不走路跑去走那个。 双手张开保持着平衡,脚下不稳歪了斜了,陆云川就在旁边伸手扶他一把。 山间风大,岑宁头发被风吹乱,他伸手往耳后掖好,问:“玉米糍粑好吃吗?” 陆云川点头:“好吃。” 软糯清甜还带着玉米香。 虽说就是新鲜玉米做成的不费什么,但做起来麻烦,乡下人做饭不图新鲜口味,量大能填饱肚子就行,岑宁阿娘能年年给岑宁做这个吃,可见有多疼岑宁。 岑宁笑:“今天阿娘做的时候我在旁边瞧清楚了,等回去我也试着做一些,给大嫂他们都尝尝。” * 天气转凉,地里头的活松了些,陆云川和陆云朗就商量着另外找些活干,赚些钱好过冬。 正巧临村有户人家起新屋找了他们俩去,包中午一餐饭,每日天不亮过去,天黑了才回来。 岑宁这几日趁着太阳好,拆洗了夏日盖的薄被和薄衣裳,又从橱柜里翻出厚被褥来晒。 橱柜夹层里放了两床被。 天热时不讲究,天冷的时候一般人家的炕上都是铺两床铺盖,一个人睡一床被子比两人睡暖和,不钻风。 但陆云川不曾开口提,岑宁抿抿嘴,还是只抱了一床被褥出来。 到了深秋,村里人都闲了些,过了丰收的时候,货郎就冒出头来,背着竹筐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叫卖。 筐里一般摆着栗子糕和糖豆大酸枣儿,不比镇上铺子里的糕饼味道好,但胜在便宜,乡下孩子朝父母卖乖要个一百文就能买得起。 一个铜板换一把糖豆或是一块碗口那么大的栗子糕,味道虽说不上有多香甜,但大把大把往嘴里塞也不心疼,能给馋嘴的孩子过个嘴瘾。 这日下午,岑宁把晒的各类瓜果收拾好,进屋从铺盖底下的钱袋子里摸了两枚铜板出来。 家里的整钱兑成了银子都收在钱匣子里,袋子里装着几十枚铜板,给岑宁平时拿来买块豆腐或是买彩线用。 岑宁揣着铜板往村口走,他平日出门少,走到村口树下见围了不少人还有些惴惴。 货郎每日到村子里都是差不多的时辰,他是估摸着时候来的,这会儿村口已经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们在等着了。 岑宁有些认生怕人,没往那正凑在一处唠嗑的婶子们那儿去,只自己站在树下等着货郎。 他今日穿着陆云川给他扯的那块烟青棉布做的棉衣,一头长发拿同色的发绳系起来,没戴绢花也没首饰,通身干干净净的,但站在那儿就是比旁人瞧着好看些。 岑宁感觉到四周的视线,指尖紧了紧,衣角从身后被人拉了两下。 他低头去看:“大虎子?” 大虎子点头问好:“宁婶儿,你也来买零嘴吗?” 岑宁笑笑:“是,我来给芷哥儿买一些。” 芷哥儿前两天睡觉时着凉发了热,这两日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陆云朗得出去干活,家里就姚春玲一个人,岑宁每日下午会去帮着哄一会儿芷哥儿,好让姚春玲睡一会松松神。 昨日下午他抱着芷哥儿在堂屋里玩,院门外有两个大点的孩子手里捧着糖豆经过,芷哥儿瞧见了,虽没说想要,但眼巴巴的模样看得岑宁心软。 但到底怕抱他去村口买会吹风又着了凉,只好今日才跑来买。 货郎的叫卖声响起,孩子们哄着一拥而上,大虎子也领着弟弟妹妹跑了过去。 岑宁站在一旁等孩子们买完了,才走上前,买了把糖豆大酸枣儿,又买了些带芝麻的糖瓜。 递过去两枚铜板,岑宁拿着零嘴走去大嫂家。 里屋里芷哥儿午睡刚醒,小小一只裹在被褥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见岑宁进来了就眯起眼睛笑。 岑宁把手捂暖了才去摸他:“今儿看起来精神好些了,昨儿夜里可烧了吗?” 姚春玲倚在炕上绣花,芷哥儿病了,她一连两三日没睡好觉,瞧着也没什么精神:“后半夜烧了,但没那么烫,捂了些汗出来就退了,就是还吃不下什么东西。” 岑宁点头:“今儿再捂些汗出来,晚上暖暖和和睡一觉就该好了。” 芷哥儿这会睡饱了不乐意躺着,从被褥里伸出胳膊要岑宁抱。 岑宁一边给他穿衣裳一边说:“嫂子你睡会儿吧,这会还有太阳,我给他穿暖些出去透透气。” 又去哄芷哥儿:“小嬷给买了糖豆大酸枣和糖瓜,裹了白芝麻的,芷哥儿待会儿吃两颗甜甜嘴,再去吃饭好不好?” 听见有零嘴,芷哥儿高兴得笑出对小酒窝,拿暖乎乎的脸蛋去贴岑宁的脖颈。 岑宁把他裹得圆滚滚的抱去堂屋,用锅里的热水给洗了脸后到太阳底下坐着。 芷哥儿嘴里含着颗豆子,手里拿着块糖瓜。 岑宁问:“甜不甜?” “甜!”芷哥儿奶声奶气的点头,把手里的糖瓜往岑宁面前递。 “小嬷不吃,芷哥儿吃。”岑宁握着芷哥儿的小手哄他,“小嬷给炖红糖鸡蛋吃好不好?也是甜的,吃了病就能好,芷哥儿就能出去玩了。” 芷哥儿咽下嘴里的糖豆,把糖瓜塞进嘴里犹豫着。 生病时嘴里发苦,他这两天不爱吃饭。但他又实在很想出去玩,所以大眼睛眨巴两下,还是点了头。 “真乖。”岑宁摸了摸芷哥儿的脑袋把他抱去厨房小板凳上坐着,又给喂了颗糖豆。 打了两个鸡蛋,又掰了点红糖块,红糖蛋跟鸡蛋羹一样的做法,只不过得放上红糖和足足的麻油,这样炖出来的蛋羹油润润甜滋滋的。 他和兄长小时候生病,吃碗红糖炖蛋后发发汗就能好,比喝药还管用。 因着放了红糖味道好,他兄长小时候为了吃碗这个跑去淋雨,结果红糖蛋没吃着,狠狠吃了顿竹鞭子。 想起小时候的事岑宁发笑,芷哥儿瞧着他乐也跟着笑,一大一小凑在厨房里乐呵呵的。 第21章 野板栗 陆云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岑宁在厨房忙活,见他回来也没往堂屋端菜,天凉,凑在炉灶前吃饭暖和。 岑宁拿热油炕了几个馍,拿笋干和干豆角炒了盘腊肉,又切了两个咸鸭蛋。 腌到这会儿的鸭蛋空口吃太咸,配米粥吃正好。 陆云川拿馍夹着腊肉吃,两三口就吃完一个。 他在人家做活,那人家管中午一顿饭。毕竟是白往外给的粮食,荤腥和干饭肯定是没有,拿稀饭和腌菜对付一顿填填肚子罢了,半下午能再给根腌萝卜嚼嚼。 腌菜吃多了烧胃,陆云川吃了三个馍,又配着鸭蛋呼噜喝了一碗粥才把胃里那股子火烧火燎的劲压下去。 岑宁见状问他:“这活干完就不干了吧?” 陆云川点头:“干完这活天就冷了,我就和大哥去山上砍柴火,趁着下雪前连着地里的白菜一起拿去镇子上卖些钱,也预备些家里过冬烧锅用。” 吃过晚饭,两人擦洗后关上院门回里屋。 “换被褥了?”陆云川瞧一眼炕上问。 “嗯,趁着太阳好换洗了,晒暖和了盖着舒服。” 两个人脱了外衣和鞋袜躺进被窝,陆云川转头吹灭了油灯。 房间陷入昏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天冷了睡得早。岑宁翻了个身,被窝外的冷风钻进来,陆云川拿手招呼着他后背,把他身后的被角往里掖了掖。 岑宁静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睡觉不老实,这会儿天愈发凉了……明儿我再铺一床铺盖吧。” 话刚说完,黑暗中熟悉气息袭来,他被陆云川搂进怀里,陆云川说话间的气息洒在他颈侧,惹得岑宁肩颈颤了颤:“不用,一块儿睡更暖和。” 说着带上笑意,像是在逗岑宁:“我搂着你,夜里不让你乱动。” 岑宁没说话,跟着扬起嘴角,把头埋进陆云川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里屋里呼吸声绵长,屋外有野猫悄步踏进来,在墙角盘成一团,尾巴轻轻点地。 * 这日岑宁去菜园里扒南瓜,田里头南瓜容易长,随手撒几粒种子,不去打理也能结得好。 而且这东西耐吃,能一直从嫩南瓜吃到收老南瓜,南瓜尖和南瓜花炒着蒸着都能吃。 尤其是南瓜籽,清洗晾干后放锅里炕一下,过年家里招待客人的零嘴就有了,庄稼人最稀罕这种。 前段时间南瓜还嫩时,岑宁时常拿猪油爆香蒜瓣后放南瓜进去做成面条浇头,陆云川干活回来能吃一锅。 这会儿南瓜藤干了,南瓜老了,岑宁拿筐子背回去堆在粮仓角落里。南瓜好保存,不容易坏也少生虫,冬天可以拿来焖南瓜饭或者炸南瓜饼,吃不完还能喂给猪牛吃。 老南瓜甜,岑宁挑了一个削皮切块放进小锅里煮,又放一碗细米,放两勺糖,打算煮了南瓜粥端去给芷哥儿喝。 “宁儿,宁儿你在家吗?”院门外响起竹哥儿的声音。 岑宁擦擦手走出厨房:“在呢,快些进来。” 竹哥儿推开院门进来,身后还背着个篓,问:“我去后山上打板栗,你要不要一起去?” “现在还有板栗吗?” “有呢,后山上的板栗结得晚,这会儿去打正好,再不去该被村里人打没了。” “那你等会我,我拿个筐。”岑宁放下袖子背起竹筐,又拿上火钳,“我去打一点回来做些板栗饼吃。” 昨儿他去给芷哥儿买零嘴,见那货郎的筐里装着栗子糕,挺有分量的一块,但瞧着就是用杂面粉做的,糕体有些开裂,看起来就剌嗓子。 他没给买,正好现在打些板栗回来自己做些板栗饼尝尝。 两个人背着竹筐,顺着小路上山。 这会儿凉快,风刮过连绵起伏的山脉舒爽得很,走着也不累。 竹哥儿掐着野草玩,说:“对了,宁儿,茹姐儿她娘还有事托我找你呢。” 岑宁不认识茹姐儿是谁,只听竹哥儿提起过两次:“是什么事找我?” 竹哥儿说:“茹姐儿她哥要娶媳妇儿了,家里头正准备被褥呢,她娘听我娘说你绣活做得好,想请你帮忙绣两床喜庆被面。” 岑宁道:“我只做过些简单的绣活,成亲被面不比香囊手帕那些寻常物件,我没绣过,怕绣不好,还是让茹姐儿阿娘另找人绣吧。” “可别和我这样说,我又不是没瞧见过你绣的东西,村子里没人能比你绣得更精细了。”竹哥儿笑道,“料子和彩线她们家出,工钱虽然比不得镇上但也不算少,你要是愿意,我明儿就带着茹姐儿她娘上你家去仔细说。” 岑宁听了想了片刻,他虽然没绣过被面,但成亲时的嫁衣是他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的一对鸳鸯连阿娘见了都说是一等一的好。 如今快要到节下,家里过冬过节都得要银子,想着陆云川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赶去干活,肩背都是扛搬重物留下的印子。 岑宁点点头对竹哥儿笑道:“那得劳你和茹姐儿阿娘说一声了。” 竹哥儿一摆手:“小事,到时候你的板栗饼做出来给我一个尝尝就行。” 两人笑闹着往后山走。 后山上的栗子树果然多,用不着去打,地上就散着满满一地。 板栗壳掉的刺最尖利,一脚踩上去能把鞋底穿通。 两个人一边提防着脚底下的刺,一边拿火钳去夹地上的栗子。 岑宁想起陆云川说起过竹哥儿定亲的事,问道:“你年后成亲,岂不是也要开始预备些东西了?” 说起自己成亲的事,竹哥儿脸上透出些红:“我可不管这些,任吴二河他们家置办去。” 岑宁嗤的一声笑道:“别的不管也就罢了,你的嫁衣可绣了?” 姑娘和哥儿成亲时的嫁衣都得自个儿绣,成亲那日穿上,绣活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 竹哥儿最烦做绣活,听起嫁衣就头疼:“快别说了,我阿娘见天儿的催我呢。我得趁着现在天气舒爽多出来走动,等入了冬,怕是得日日待在屋子里做绣活了。” 又用手肘去碰岑宁:“等我绣得差不多了,你帮我改几针,别让吴家人瞧了笑话我。” 两人说说笑笑一人捡了半筐板栗背下山,板栗连壳重的很,筐子装满了背不动。 一路瞧见有柿子树,岑宁拿手碰了碰:“这会儿还硬邦呢,等过几日熟透了来摘些吃,晒成柿饼子吃也是好的。” 第22章 板栗饼 翌日,竹哥儿果然带着茹姐儿她娘来找岑宁。 茹姐儿她娘拿篮子装了被面和各色彩线,岑宁接过东西却没急着应下,先去自己屋里取了他成亲时的嫁衣和平日绣的手帕香囊出来。 “婶子,这些都是我自个绣的,您先看看,要是觉得这花样好,我再给您绣被面。”岑宁说着把东西递过去。 茹姐儿她娘心里满意岑宁做事体贴细致,暗赞陆二小子娶了个好夫郎。 等接过岑宁的嫁衣一看,更是满意:“哎哟,瞧这鸳鸯绣的,就跟那活的似的,这牡丹花绣得也好。” 竹哥儿跟夸的是自己一般,得意道:“是吧,我和我阿娘可没唬婶子你吧,我阿娘成天的叫我和宁哥儿学做女红呢。” “没唬我,没唬我,改天我得登门去谢你阿娘呢!”茹姐儿她娘抚着那鸳鸯笑,越看越满意,“那宁哥儿,两床被面,你一床给绣上鸳鸯的样儿,另一床给绣个双喜可好?” 岑宁记下来,又和茹姐儿她娘商量了日子和价钱,这才送了她出门。 竹哥儿没走,留下来笑道:“接了活干,这下你可有的忙了。” 岑宁把茹姐儿她娘带来的被面针线放进里屋收拾好,又拿了把自己炒的南瓜子出来给竹哥儿磕:“到了年节下,忙些也好。” 他和竹哥儿熟络了,也常和他说知心话:“没有婆母,我第一次张罗过年的事,心里头慌,手头多些银钱总是好的。” 乡下人不大讲究节日,平日遇上端午七夕,无非有条件的人家给做点时节点心添个嘴,那热闹都是镇子上的有钱人家凑的。 也就碰见清明,因着老祖宗的缘故所以讲究些。 但过年不一样,在田里雨淋日灸劳碌一年,寒来暑往的终于能猫个冬歇一歇,家家户户都得喜气洋洋操持起来的。 农村里一贯有说法,一家老小和睦团圆平平安安过了年关,来年才能吉祥如意。 岑宁还在家时,每到年节便是他阿娘最忙碌的时候,招呼着一日三餐,还得筹备着走亲访友,忙得脚不沾地的。 现在嫁给了陆云川,他得第一次操持着过年的事,心里总是没底。 还有个缘由倒不好张口和竹哥儿说了,他心里惦记着陆云川从前过的苦日子,到了年节也不见能有多松快,大哥大嫂毕竟要回娘家走亲戚,到了正月,陆云川怕是常常一个人守着冷锅冷灶过。 如今他们两个人有了家,他要尽心操办,好好过个年才是。 竹哥儿磕着瓜子宽慰他:“你肯定能办好的,而且陆家亲戚少,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省事多了,我家亲戚多,每每到了节下,满屋子光着腚的孩子到处爬,直把人都憋闷得慌。到了吃饭的时候,那饭菜刚上桌就得抢空了。” 岑宁笑他:“你净胡说。” “真的!”竹哥儿见岑宁不信他,急忙争辩,“你是不知道,每年家里来亲戚吃饭,我阿娘都得提前在锅炉里剩些烧饼,好等着亲戚走了我们家人填肚子,你要想吃上肉,那得从小孩碗里抢,是门功夫呢!” 竹哥儿眉毛一挑笑道:“得亏我是习惯了,依你平日里那讲究样,见了那场面都该吃不下了。” 岑宁把瓜子仁塞他手里:“吃你的吧!” 想起什么,岑宁从厨房拿了个盘子出来:“这是我做的板栗饼,这会儿凉了吃正好,你尝尝。” “就做好啦,那么些板栗你都踩了剥了?”竹哥儿拿起一个。 “川子昨晚回来都给收拾好了。”岑宁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想让陆云川歇着,但陆云川说这活费手,一个人全给弄完了。 “还是川子哥贴心,要我说,村里那些汉子都该和他学学怎么疼媳妇。”竹哥儿说着咬了一口饼。 板栗饼饼皮酥脆,馅料却软糯香甜,入口满满的栗子清香。 “宁儿,你手真巧,好吃!”竹哥儿睁大眼,咂巴两下细品了品。 “是吗?”岑宁弯起眼睛笑,“我拿给芷哥儿,芷哥儿也爱吃。” “真的,比我娘买给我侄子的栗子糕的味好多了,估计镇上糕饼铺里的糕点也就这味道了。”竹哥儿吃完一个还有些意犹未尽。 岑宁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本就是给你吃的,你把这块也吃了罢。” 盘子里的板栗饼胖乎乎,竹哥儿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住了:“我不吃了,这块我带家去给我那臭侄儿尝尝吧。” * 晚间陆云川干活回来,厨房里飘着香气却不见岑宁人影。 他洗了把手和脸进屋,岑宁正坐在炕上在油灯旁绣花。 见陆云川回来他放下针线:“回来了?饿了吧,饭在锅里焖着呢,我这就去端。” 岑宁昨晚就和他说了帮茹姐儿家里绣被面的事,陆云川看一眼被面说:“晚上少绣些,别把眼睛熬坏了,日子来不及就只接一床,村里能绣被面的人多,茹姐儿家找别人也方便的。” 岑宁揽着他胳膊往厨房走:“来得及的,我都和人家说好了。我这是等你回来没事做打个花样,而且我点着灯呢,不费眼睛。” 岑宁语气一软陆云川就拿他没法,只好闭上嘴不再唠叨。 晚饭岑宁拿玉米粒和南瓜蒸了锅干饭,知道陆云川中午做工吃不好后他晚饭就做的用心,炒了两个鸡蛋又炒了一盘子肉片炸辣酱,都是有滋味能填肚子的菜。 晚饭吃多了,到了睡觉的时候,两个人睁着眼睛都睡不着。 岑宁不知道陆云川还没睡,脸埋在被子里想着索性睡不着,不如披了衣服去堂屋绣会被面,找点事做比干躺着要好。 可刚一动弹,陆云川手掌就揽住他肩背,问:“怎么了?” 岑宁一惊,然后小声说:“我睡不着。” 陆云川“嗯”一声,岑宁以为自己吵着他,忙道:“你继续睡,我睡不着去堂屋坐会。” 说着他就要起身,可陆云川胳膊还环在他身上,压着他动不了。 黑暗中陆云川喉结滚动,声音很低:“你今日……累不累?” 岑宁不明所以,呆呆答道:“今日没做什么,不累啊。” 话音刚落,陆云川胳膊一使劲,他就又被搂回了怀里。 陆云川把岑宁按在床铺上,拿手捏着他一截露在中衣外的白皙后颈,唇舌重重地在岑宁颈侧辗转碾磨。 上次颈侧留了印子,岑宁怕被人瞧见耻笑,两三天没敢迈出门。 此刻他伏在陆云川身下想起这窘迫,仰着头拿手掌去拍陆云川的背,小声哼道:“别……别留印。” 陆云川在岑宁耳边重重喘着粗气,闻言果然放开了岑宁的脖颈。 岑宁刚松了口气,衣带就被双大手扯开,陆云川手指有厚茧,岑宁禁不住微微颤抖,借着月光,在昏暗室内散出一片玉白。 陆云川挺直肩背,见着岑宁乌发散开,双眼潮湿的模样喉头滚动两下,又深深俯下身去。 次日岑宁醒来时,屋里已是大亮,陆云川该走了好些时候了。 全身上下是熟悉的隐隐密密的酸痛,岑宁起身穿好衣裳,把脏了的被单拆下来拿去院子里洗。 早饭是陆云川出门前做的,岑宁洗好被单喝了半碗粥,身上还是不太爽快。 索性又关了院门回到里屋,把被褥垫在腰后开始绣被面。 虽然茹姐儿她娘要的不急,但他还是想早些绣好给人家看看,这样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时间也宽裕。 鸳鸯尾刚勾好,院门外响起孩童的哭声,随即自家院门被敲响。 怕是哪家孩子在自家院门口摔了跟头,岑宁匆忙踏了鞋跑去开门。 门一开,门外站着的却是竹哥儿他嫂子李氏,李氏怀里抱着竹哥儿小侄儿,面上还挂着泪珠子。 见岑宁开了门,李氏朝他笑笑,问:“宁哥儿,昨儿你给竹哥儿的板栗饼这孩子吃着好,今天还闹着要吃,你家里可还有吗?” 第23章 糖栗子 岑宁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歉意道:“婶子,那不巧了,我本是想着做一些给芷哥儿尝尝鲜,所以做的少,家里已经没了。” “哦,是这样啊。”李氏听罢勉强笑了笑,转头对怀里的儿子说:“听见了没?已经没了,可别再吵着要吃了。” 竹哥儿他侄儿听见这话,伤心自己是吃不上香甜板栗饼了,刚止住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滚,扯着嗓子又哭嚎起来:“阿娘,要吃……” 岑宁毕竟年纪还小没孩子,娘家家中的裕儿又最皮实不过,一年也哼不上几回。 这会儿见竹哥儿他侄儿在面前哭得厉害,手足无措地哄:“没有板栗饼,小嬷给你兑蜂蜜水喝好不好?也可甜了。” 要是放在平日自然是好,可板栗饼着实软糯香甜,竹哥儿他侄一时哭得收不住:“要呜呜…要栗子…” 李氏抱着儿子,朝陆家院中瞧了一眼道:“宁哥儿你家中可还有板栗?没有的话昨儿竹哥儿背回去的那半筐我们家还没动呢,要不我待会儿给你抓一些来,你今儿……可还做几个栗子饼吗?” 换做平常,岑宁念在和竹哥儿的情分以及钱婶的面子上也就应下来了,全当哄孩子高兴。 只是做糕点得时时刻刻站在锅灶前看着火候,他今儿身子实在是不舒服,在锅灶前站一会儿怕是双腿都要打摆。 于是只能同李氏温声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婶子,我今儿是真做不了,等我下次再做,一定多送些给你们尝尝,可好?” 听岑宁这么说,李氏脸上的笑收了收,点了点头抱着儿子转身走了。 * 李氏抱着儿子走到自家院子门口,竹哥儿跟个炮弹儿一样从里面冲了出去,唬了她一跳:“哎哟,竹哥儿,怎的跑得这样咋咋唬唬的?” 竹哥儿刹住车,张嘴问道:“嫂嫂,你抱着这小子去哪儿了?” 李氏愣了愣,走进院子里坐下喝了口水说:“没去哪,就去外头晃了晃。” “你还骗我!”竹哥儿道:“你是不是带他去宁哥儿家要饼子去了?” 李氏拿布巾给儿子擦了擦眼泪,瞧着竹哥儿的态度有些不大痛快:“竹哥儿,不就是块饼子吗,难道我还要不得了?” 竹哥儿脾气暴,这会儿生气道:“我说了我去给这小子买别的零嘴吃,嫂嫂你也答应下来了,结果我往村口跑一趟的功夫你就带着他去找了宁儿,你这不是唬我吗!” 说着竹哥儿把一包糖豆酸枣拍在桌子上。 李氏面上挂不住,见状也有些恼怒:“你侄子就是吵着要吃宁哥儿做的那板栗饼,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就看着他哭闹?我是他亲娘,我心疼呢!” 言外之意是数落竹哥儿为了岑宁一个外人,反倒委屈了自己亲侄子了。 竹哥儿听了他嫂嫂这话,心里的火压不住:“我不疼他?我不疼他我跑去村口给他买零嘴干什么?吵着要栗子饼就没办法了?那年前这小子哭着闹着要吃嫂嫂你娘家带回来的那果脯的时候,嫂嫂你怎么不也跑回娘家去要呢?怎么就任他哭了呢!” 竹哥儿嘴皮子利落,李氏见自己争不过他,又气竹哥儿拿她娘家的事来刻薄她面子,抹着眼泪去找婆母讨公道。 钱婶一直在屋里听着院子里头的动静。一边是儿媳妇和孙子,一边是自己的哥儿,哪边她都不好偏颇。本想索性任他们自己去争个明白,谁知两个人大动干戈,儿媳妇还掉了眼泪珠子。 她开了屋门出来,忙和稀泥道:“行了行了,不就是小孩子馋嘴吗,都是一家人,为这点事闹起来没得让人笑话,快都收一收。” 李氏心里头委屈,哭啼道:“娘,你来说,不就是几块板栗饼吗?宁哥儿尚没给我脸色看呢,反倒是自家人先看我不惯了,再怎么说我也给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啊!况且平日里竹哥儿捞鱼摸瓜回来总要分一点给陆家,就这样家里还不能吃他家几块饼了?” 钱婶本还宽慰着儿媳,想着儿媳嫁进来这么些年,除了有些爱贪小便宜没什么别的缺点。 但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道:“可不能这么说,你又不是没进过厨房,宁哥儿那饼一瞧就是拿好面好糖做出来的,面和糖要不要银钱?就村口那栗子饼还卖一个铜板呢。” “再说了,竹哥儿给人送些东西,哪一次人家没回礼?上次你见芷哥儿那肚兜好看,托宁哥儿给缝一件一样的,你可给了他布和彩线?那人还不是绣得好好的给你送来了吗。” “可、可咱家还给他介绍了个绣被面的好活计呢,两床被面少说也能有个一百多文。” 李氏还有些不服气,可钱婶已经变了脸色:“你这孩子,往日我总说你好,如今怎么越过越不明白事了?就为了个活计难道你以为我们家就能拿捏陆家了不成?你可千万别再提这事,不然村里人不定怎么数落我们家穷酸气呢!” 见一向对她好脾气的婆母都绷了脸色,李氏低头咬着唇,不说话了。 一家人正僵持着,院门被人扣响,抬头一望,门口站着的却是岑宁。 竹哥儿忙迎上去,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好意思:“宁儿,你怎么来了?” 钱婶也忙让岑宁进屋坐。 岑宁笑得温和,迈进院子里温声道:“婶子抱着侄儿第一次去我家,不但没喝着我家一口茶,我还让侄儿空手回来了,实在是不应该。我刚煮了碗糖栗子,来送给你们尝尝。” 又去哄竹哥儿他侄儿:“好孩子,快尝尝,这也甜呢!” 方才李氏一走,岑宁想了想,心里不乐意因为件小事让两家人之间有了隔阂,所以拿家里剩下的一碗板栗仁煮了糖栗子。 这玩意做起来简单,把饴糖熬成黏稠的糖浆后放栗子进去一起煮,煮出来既好吃,他身子也能受得住。 见岑宁端了吃食来家里,钱婶和竹哥儿面上都有些不好意思,李氏也不自在起来。 “这,这本是家里小孩贪嘴惹的,怎么还能麻烦你这般呢?还专门做了吃食来跑一趟。”钱婶面上歉疚道。 岑宁放下糖栗子,笑道:“钱婶您平日里那么照顾我,这次茹姐儿她娘找我绣被面的活也多亏了你和竹哥儿,我早就该上门道谢了。” 岑宁越这么说钱婶心里越不舒坦,她心里一直记挂着陆家二小子和岑宁都是实在人,结交起来往后两家能互相帮衬。 怕因为今日的事让岑宁多心,忙喊岑宁坐,又要去给他端干果。 话还没说出口,一直没做声的竹哥儿站起来,把那碗糖栗子放在自己侄子面前,然后任钱婶和李氏在身后招呼,使出蛮劲拉着岑宁就走了。 第24章 辣子 竹哥儿把岑宁一路从自己家拉回陆家。 “这么大气性?”到了自己家院里,岑宁给竹哥儿兑了碗蜂蜜水,“喝点蜜水,去去火。” 竹哥儿见岑宁面上带笑,假意瞪他一眼嘟囔道:“你还笑!” 岑宁笑意更深,哄他道:“我知道你向着我,但不过一碟子零嘴而已,犯不着和你嫂嫂这么闹别扭,毕竟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竹哥儿皱了皱鼻子道:“我也明白这个理,就是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他捧着蜜水,想了会说,“其实除了有些小气爱计较,我嫂嫂人还是挺好的,平日里我阿娘骂我,她都是帮着我说话。” 岑宁道:“这才对嘛,都是一家人,有些事彼此松快些也就过去了,况且你年后就要成亲,以后家里许多事就剩你嫂子帮着忙活,你趁着现在多体贴体贴她。” 竹哥儿听了眉头松开,捧了蜂蜜水喝了几口。 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岑宁宽慰两句就把刚才的不虞抛到脑后,只管和岑宁说起别的话了。 西边的李婶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取了小名叫铁牛,一听就好养活;村头黎婶子打算给她闺女招个赘婿,一口气出五十两银子,这几天家门口男人扎了堆,瞧几眼都眼睛痛…… 直说得口干舌燥,岑宁在一旁给他添了三次水。 * 立秋后日子过得快,偶两场秋雨落下来,天就一天凉似一天。 岑宁每日做了早饭送陆云川出门后,就窝在里屋绣被面。 他记着陆云川要当心眼睛的话,估摸着时间绣一会儿就出去院子里走一走,把粮仓里晒干的瓜果收拾收拾。 菜园里的菜多,他和陆云川两个人吃不完,趁着前段时间日头好全晒成了菜干,等到冬天可以拿来炒腊肉吃或者煮菜汤喝。 竹哥儿就快成亲,被钱婶看着天天在家里绣嫁衣,偶尔溜出来找岑宁玩,两个人背着筐子去山上摘皂角。 到了再天冷些的时候,皂荚树也得跟着猫冬不再结果了,得趁着现在摘。 家里陆云川买的香珠子,岑宁只舍得拿来洗澡用,洗衣服还是使皂角。 天一冷,村里人洗衣裳洗得就少了,河水太冻手,一人一件冬衣能管上一个冬天。 所以这时候皂荚树上的皂角没什么人摘,挂得满当当的。 岑宁爱干净,加上芷哥儿和竹哥儿他侄都小,换衣裳换得勤,到了冬天得烧热水来涮洗。 这天岑宁照常放下针线走到院里歇一歇,姚春玲领着芷哥儿来了。 “小嬷。”芷哥儿奶声奶气地喊。 天凉,姚春玲给芷哥儿穿得厚,显得胖乎乎的,芷哥儿又白嫩,瞧着跟个面团子一样。 岑宁抱起芷哥儿掂了掂笑:“再裹厚些小嬷都要抱不动了。” 姚春玲也笑:“也就出门这么穿,怕他再着了凉,出门前给穿衣裳的时候可不乐意了,嫌身上重。”又道,“宁儿,你帮我带他一会儿,村口今天磨辣子,我去看看凑个热闹,带着他去不方便。” 磨辣子要用上村口那个老石磨子,人指定多,芷哥儿年纪小,去年磨辣子姚春玲把他带过去,小小一个再加上穿得多站不稳,旁人碰一下就摔个屁股蹲儿。 辣子磨完,裤子都在地下蹭烂了些,还好裹得厚,里头屁股没什么事。 所以现在被阿娘塞给小嬷,芷哥儿也没哭闹,只坐在岑宁怀里晃脚。 “磨辣子?”岑宁抱着芷哥儿问。 “是,你拿个坛子给我,我也给你装一坛子回来,拿来炖豆腐吃可好了。”姚春玲说着也不等岑宁动手,自己去厨房挑了个大个的坛子,“村里的老石磨磨出来的辣子香,比那镇子上卖得还要好。” 姚春玲做事一贯雷厉风行,拿了坛子就出了门。 剩下岑宁和芷哥儿两个大眼瞪小眼。 芷哥儿拿手指着院子里一面金黄的柿子串:“柿饼子,阿娘也挂。” 云溪村后山上不少野柿子树,任着人摘。 每年这时候,家家都开始晒柿饼,等到了大雪的时候正好能吃。 晒好的柿饼甜腻又软绵,拿来待客摆着也好看,外头那层柿霜还能润燥止咳,是稀罕东西。 “晒上月余,等到了下雪的时候芷哥儿就能掰着吃了。” 芷哥儿点点头,又晃晃脑袋:“小嬷,热。” 岑宁看着他粉扑扑的小脸失笑:“去里屋,里屋暖和,小嬷给你把衣裳脱了,你好活动。” 进了里屋,岑宁把芷哥儿最外头的一件棉衣给脱了,又给他喂了几口热水。 棉衣厚重,脱下来芷哥儿身上松快不少,他性子乖,穿着棉背心坐在岑宁怀里也不吵,静静看着岑宁绣被面。 岑宁勾完一朵花,芷哥儿拿干净小手轻轻摸了摸:“哇!” 岑宁笑道:“我们芷哥儿开始喜欢小花了是不是?等年节的时候,小嬷给绣个小花手帕别在棉衣上,你拿来擦嘴好不好?” “嗯!”芷哥儿高兴得把脸蛋子贴在岑宁怀里。小嬷给他绣肚兜,还经常给他端好吃的,他喜欢小嬷。 姚春玲提着辣子回来时天都麻麻黑,岑宁正带着芷哥儿在厨房里生火准备烧锅。 两口喝完一碗水,姚春玲喘口气道:“人多着呢,王婶家一家子要了一整担子,全等她去了,还有好些没磨上的,明儿还得接着去。” 岑宁掀了坛子去看辣子,味道直冲鼻:“呀,好香!” “是吧。”姚春玲拿了筷子点了一点给岑宁尝味道,“老石磨磨出来的格外咸香些,你把这坛子拿布封好了,能吃上好久呢。等真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不吃些辣子暖暖身子可怎么行,人都要冻死了。” 岑宁把筷子尖上的一点吃了,点头道:“味道是好,比我娘家那小石磨磨出来的更细腻些。” 想着下午姚春玲说这辣子炖豆腐好,橱柜里正好有一块豆腐,是他早上买来打算晚上煎着吃的。 岑宁和姚春玲说:“嫂嫂,晚上就在这边吃吧,天也不早了,省得跑回去生火,咱们用这新鲜辣子炖豆腐吃。” “成,那今晚不煮干饭了,多蒸几个馍馍,再摊张饼,夹着辣子吃最有滋味了。”陆云川和陆云朗是亲兄弟,正经些说是自小相依为命过来的,两家比起旁的弟兄家更亲近,吃几顿饭的事用不着扭捏。 姚春玲大方应了,洗了手帮岑宁舀了玉米面来活面团。 芷哥儿坐在炉灶前自己翻花绳玩,边等着他的鸡蛋羹吃。 姚春玲生芷哥儿时是早产,大冬天的陆云朗和陆云川冒着风雪走山路,拿板凳把郎中抬到家里来才顺利生下来,生出来时哭得和小猫似的。 所以家里养芷哥儿养得精心,每天吃一碗鸡蛋羹,三岁前,家里养不起羊,陆云朗每两天走山路去隔壁村里养羊的人家买一碗羊奶来给芷哥儿喝,饶是大冬天的也不曾落下一碗。 当时村子里不少人都暗地里说陆大夫妇糊涂,一个小哥儿,养得比小子还费心,明明家里也没几个钱还这般穷讲究,还能养出个花来不成? 陆云朗和姚春玲任人嚼舌根,照常每天一碗蛋羹,两天一碗羊奶的养着。 村里人见他们夫妇俩说不通,就跑去陆云川跟前唠叨。 你哥嫂有那给哥儿吃鸡蛋买羊奶的钱,不如去割些肉来吃吃呢,你和你哥整天带着干馒头来地里啃,我瞧着都不忍心。” 谁知陆二小子更是个闷葫芦,这闷葫芦还长得格外冷硬些,那双眼睛一瞥看过来,几个人忙闭上嘴,一溜烟地就走了。 殊不知陆大有时候顾不上来,芷哥儿喝的那羊奶都是陆云川提着水壶去人家里挤的。 陆家一家子就在村里人的闲话下把芷哥儿养得水灵灵的,成了村子里最好看的小娃娃,村长家的哥儿都没芷哥儿长得这般好,谁见了都喜欢。 村里人当初嚼陆家的舌根,是觉得村里子的孩子从小都是一般养,阿娘有奶时喝奶,没奶后就喝米汤米糊糊,等长了牙就和大人们吃一样的东西,馍馍干饭嚼不动,大人放嘴里嚼碎了再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怎么到了你陆家就不一样了?成日鸡蛋羊奶的喂,喂的还不是个大胖小子是个哥儿。 一对比,这心里头就开始不舒服了。 不过两年一过去,见芷哥儿一个早产的娃娃能长得这般漂亮又乖巧,年画娃娃一般,不少人家瞧着心动。 家里养鸡每天能下蛋,两天一碗羊奶也花不了几枚铜板。最重要的是,人陆家都能供得起,我家岂不是更能! 要是自家娃娃都能长成芷哥儿那般,就是花几个钱也无妨。 奇就奇在,这些跟着陆家后头给自家娃娃吃鸡蛋喝羊奶的,长得还真比村子里一般的娃娃要好。 不是说模样多好看,而是身子骨更强些。 小娃娃难养活,不说生场病阎王爷就能带走,便是有时抱出去玩时撞见些什么,半夜都能发起热来。 但喂了鸡蛋羊奶的娃娃无一例外都长得健壮,平日里头疼脑热的都少。 这下再没人说陆家的不是了,村里头婶子们凑一块唠嗑都是夸的。 “我家那大孙子喂了两年羊奶,壮得跟头牛似的,看着就喜庆,我媳妇回娘家时带着他去,没一个人不夸的!都说看着就是有福气的!” “别说,这陆家还真是心思巧,田耕得好不说,娃娃都养得好!” 第25章 岑宁把豆腐从橱柜里拿出来,切成小块后下锅焯水去豆腥味。既然是夹在馍里吃,他把豆腐切得细。 水稍微滚起来些,把豆腐捞起来,再用葫芦瓢把锅里的水舀出来。 “芷哥儿,端好碗往旁边坐些,待会儿油烟子厉害,别呛着。”岑宁对芷哥儿说。 芷哥儿正捧着碗,自己拿勺舀蛋羹吃。 听罢软软地应和一声,先双手捧着碗勺搁到远处放好,又小跑回来搬他的小凳子,重新捧着蛋羹坐下,芷哥儿朝着岑宁说:“小嬷,我好啦。” 姜蒜下锅用油爆香,岑宁拿筷子把渣子剔出来,开了坛子放进去满满一勺子辣子。 姚春玲偏头咳了两声:“哟,这新鲜辣子就是不一样,呛得很!” 岑宁也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翻炒两下,就把豆腐块倒进去,开始炖。 炖豆腐,得注意着火候慢慢来,火小了不鲜嫩,火大了就碎开了。 乡下灶台都是一体的,两口大锅用来炒菜炖菜蒸东西,中间两口小的可以拿来烧水。 姚春玲在一旁捏玉米窝头,岑宁切了半块南瓜,蒸熟后做了锅南瓜糊糊,干吃馍馍噎得慌。 玉米窝头刚蒸好,兄弟俩闻着味就回来了。 “我见前头屋子黑着灯,就猜到你带着芷哥儿来这了。”陆云朗踏进屋嗅一口,“你俩做的什么这么香?” “今儿村口在磨辣子,晚上炖辣子豆腐吃。”姚春玲把蒸好的玉米窝头趁热一个个捡到篮子里,眼角余光瞥见陆云朗伸手要去摸芷哥儿,一瞪眼道:“手洗了吗就摸他!他好好吃饭呢,你别闹他。” 陆云朗收回手,朝芷哥儿一耸肩忙两步迈出去和陆云川一道洗手了。 岑宁看着好笑,朝院子里望了一眼陆云川,又转过头继续帮着姚春玲拾玉米窝头。 家里没割新鲜肉,岑宁切一块腊肉下来,因为要夹在玉米窝头里吃,特意剁得细细的,和腌好的酸豆角和辣椒一起炒。 怕两个干活的人吃不饱,姚春玲还另外摊了几张厚实的烙饼。 晚饭摆在堂屋里吃,陆云川点一盏油灯,姚春玲和岑宁把菜和窝头一齐端上桌。 都是鲜辣开胃的菜,饼子和窝头中间抹上辣子,放上肉沫夹好,咬一口香得不得了,还饱肚子。 到最后一篮子玉米窝头和饼吃得干干净净。 姚春玲念叨着明天还得再去村口磨一坛子辣子,反正菜园里辣椒多的是,吃都吃不完。 * 转眼到寒露,清晨岑宁推开屋门,迎面的寒气吹得人一个激灵,本还有些瞌睡,这下给吹清醒了。 厨房生起火就暖和些,岑宁烧水后和面擀面,面条切好,锅里的水也沸了,面条下锅,煮面的功夫岑宁去后院鸡舍拾了今日下的蛋。 等面条煮好了放进粗碗里,撒上葱花,再铺上猪油煎的鸡蛋,滚烫的面汤往上一淋,陆云川的早饭就做好了。 岑宁早上胃口小,吃不下面条,捏了几个花卷蒸着吃,早上吃一个,剩下的中午配着菜汤吃。 陆云川打扫好鸡舍走进厨房。 岑宁端起面碗:“正好能吃了,今早上风大,吃点热乎的待会儿赶山路也暖和些。” 他看陆云川穿着的还是往日的薄棉衣,擦了把手就要去里屋给他找衣裳:“怎么穿的这件,今天冷,该穿厚些,我去给你找件厚衣裳出来换了。” 陆云川一手端面碗一手拦他:“干活时穿这个正好,动起来就不觉得冷了,还有几分热呢,快坐下吃饭。” 岑宁这才坐下,伸手拿了个花卷说:“趁还没入冬,我去镇子上买些棉花和布回来,给你缝件棉衣棉裤。” 陆云川夹了一筷子鸡蛋喂给他,闻言摇头道:“我有棉衣,不用给我做,不过棉花和布是得买些,到了年节,你该给自己做身新衣裳穿。” 说完怕岑宁和他置气,又想了想道,“快过年了,你们哥儿和姑娘该多打扮打扮,穿得好看些,我穿衣裳不注意,再好的穿几天也给糟蹋了,有棉衣穿着保暖就行。” 岑宁听着好笑,上次他收拾橱柜时翻出来陆云川的两件厚棉衣,该是穿了好多年了,补丁打满了不说,有几处棉花都露出来,早该不暖和了。 但他也不和陆云川说嘴,心里想着等他做好了,陆云川总不能不穿的。 “现在这活计什么时候能做完?”岑宁转头说起别的事。 陆云川吸溜一大口面,又喝了口面汤:“快了,加些紧,三四日就能做完,做完这活,我就和大哥上山砍柴火去,再烧些木炭。” 山里的冬天不比旁的地方,柴火和木炭是越多越好,一个拿来烧锅,一个拿来取暖。 吃过早饭,岑宁照常给陆云川灌满水壶:“天冷,你和大哥干活歇下来多喝些水,嘴巴都干了。” 至于怎么晓得的陆云川嘴巴干,岑宁抿抿唇,不乐意说话了。 送了陆云川出门,岑宁洗好碗筷,把手洗干净后,去里屋拿了被面出来。 被面昨晚就绣好了,他把茹姐儿她娘拿来的针线篮收拾好,多出来的彩线按色捆好铺在底下,两床被面放在上面,拎着去了茹姐儿家。 茹姐儿家在村口,岑宁走到院门口时正碰上茹姐儿在院里喂鸡,这些鸡是要留着她哥成亲时杀了摆宴的。 看见岑宁来了,手里还提着针线篮,茹姐儿把鸡赶进鸡舍里,一边招呼岑宁进屋一边喊她娘:“阿娘,宁哥儿来了。” “这丫头,没一点礼数,宁哥儿是你喊的吗,你得喊婶子!”茹姐儿她娘嘴里念叨着从厨房走出来,见着岑宁忙带上笑,“宁儿快进堂屋做,最近家里乱得很。” 茹姐儿被她阿娘训了也没恼,嘀咕一声:“都怪竹哥儿,我和他学的。”又甩着两条粗辫子蹦跶进厨房给岑宁倒水去了。 岑宁把针线篮递给茹姐儿她娘:“婶子,这是两床被面,按你说的一床绣了双囍,一床勾了鸳鸯,你看看可还行,不行我再拿回去改针。” “这么快就绣好了?”茹姐儿她娘接过篮子看被面,只见两床都针脚细密,绣工精细,满意得眼角皱纹都笑出来,“哎哟,我瞧着比镇上铺子里卖的还好呢,我那儿媳指定满意!” 待翻过被面看见底下一捆捆的彩线,心里更是熨帖,觉得陆二小子这夫郎待人做事没一处不得体的,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 心里满意,出手就利落,茹姐儿她娘进屋拿红纸包了一百个钱。 “好宁哥儿,工钱你收着,婶子还另外有事求你。”把红纸包塞给岑宁后,茹姐儿她娘拉着岑宁的手道,“我那小子五日后成亲,合该是要请你和二小子来吃喜酒的,但婶子还想请你成亲那日来帮我压一压新房,也算是让我儿子儿媳沾一沾你和二小子的福气。” 村里人成亲当日,讲究些的人家都要请几个成了亲的、家里头和睦的妇人来压一压新房,也算是让新人讨个吉利的彩头。 当初陆云川和岑宁成亲时,姚春玲也是请了两个嫂子的。 可岑宁刚成亲,哪做过这种事,他心里头知道茹姐儿她娘是看重自己才张这个口,但怕自己没经验反倒坏了事。 刚要推辞,茹姐儿她娘又道:“我还想着也请你嫂嫂过来呢,待会儿我要跑去她家里和她说的,你们妯娌两个贤惠能干性格还好,陆家弟兄俩也踏实,这事可一定答应我。” 岑宁无法,点着头应了下来。 茹姐儿她娘又笑起来,招呼着茹姐儿拿干果给岑宁吃。 她活了一把年纪,村里头各家各户的事她最清楚不过,男人在外头喝花酒的,女人在家里偷汉子的,这种腌臢事可不少。 看来看去,还是陆家弟兄俩靠谱,不说多富裕丰足,但能吃饱穿暖,家里头日子也过得和和睦睦的。 经历过一场瘟疫,她自己也看开了些,平日里羡慕镇子上的人有脸面,但灾祸一来,第一个就跟着遭殃,也没什么好的。 反倒是庄稼人,只要是老天爷肯给口饭吃,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很好了。 这也是她对儿子儿媳最大的指望,人到老了,无非是希望家宅安宁,儿孙日子和美,也不去贪图那些富贵了。 从茹姐儿家出来,岑宁没急着回家,反倒是揣好了半吊钱去了村里的徐婶子家。 他昨天就问了姚春玲,村里的徐婶家常年养鸡鸭,也对外卖。 天冷了,他想买只鸭子回去炖汤给陆云川补一补,这会儿的天干燥,炖只鸭子好补血养胃。 徐婶家院子里有个汉子在劈柴火,一抬眼见自家院子门口站了个哥儿,还没说话先红了脸。 岑宁问:“徐婶子在家吗?我想和她买只鸭子。” “在,在,我娘和我小妹在屋里呢。”那汉子结巴着说。 里屋里,徐婶似是听见动静,走到门口往外看。 徐婶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几个老姐妹在村口树底下、浣衣小河边以及不管谁家院门口坐着唠嗑。 几个人凑一块,能把方圆十里家家户户的事唠个遍,大道谁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小到哪家昨儿中午炖了锅肉。 所以她一见岑宁就认出他是陆家二小子的夫郎,毕竟这门亲事从定亲到成亲,再到上次陆云川陪岑宁回了娘家拿了鸡蛋和排骨,都在她们几人嘴里转了几番了。 “哟,陆二夫郎来啦,快进来坐!”见到岑宁,徐婶子很是热情。 岑宁笑了笑,说:“婶子,我想和你买只鸭子,您帮我挑一只吧。” “鸭子有的是,你是要买回去炖汤?”徐婶听岑宁来买鸭子,更热情了,“这个天炖鸭汤喝最好了,滋补着呢,你等会,我给你挑只大的。” 说着去后院挑了只鸭子拎出来给岑宁看:“这只好,我瞧着你那手白嫩,不好沾血腥,你要是要,婶子我给你杀好烫好,你拿回去只管炖。” “那就谢谢您了。”岑宁也怵杀生,徐婶能帮他收拾干净是最好,“那我先回去,算着时间待会儿再来拿。” “不用。”徐婶一摆手,“我这院子离你家远着呢,一来一回麻烦,你上我里屋坐一会儿,马上就好,我闺女在里面呢,你们凑一处说说话。” 说着在自己儿子头上拍一巴掌:“愣着干什么呢!劈你的柴。” 盛情难却,岑宁只好进了里屋坐下。 里屋果然有个姑娘,见岑宁进来连忙喊人:“婶子,你坐,我去给你倒水,你叫我燕子就行。” 岑宁笑着应了。 燕姐儿原是经常和竹哥儿茹姐儿在一块玩耍的,常听他们俩个说岑宁好,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 “果然是好,长得这么俊俏。”燕姐儿心里想着,给岑宁倒了杯水,还特意拿清水把杯子烫了一遍。 岑宁坐在炕上,见面前的炕桌上散着几块帕子,他也没上手拿,只瞧了几眼上头的花样子。 燕姐儿倒完水见岑宁在看桌上的帕子,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打发时间瞎绣的,绣得不好。” 岑宁对她笑道:“花样子勾得挺好的,就是针脚不够细密,多练练会好些的。” “真的吗?”燕姐儿有些惊喜。 她阿娘不会做绣活,当年出嫁时的嫁衣是直接拿红布裁的,上头一丝花样子也无。 阿娘说那时候日子难过,能吃饱饭就行,哪还管你会不会绣花,绣成真了也换不得一口饭吃。 可现在日子好起来了,燕姐儿瞧着自己身边同龄的姐儿哥儿的都会绣活,再不济也能绣个荷包什么的,也忙练起来。 她阿娘不会,两个嫂嫂忙着操持家里带孩子也没功夫理她,她就去跟着茹姐儿后头学,好歹能绣几样简单花样子了。 她知道岑宁绣活尤其好,能给镇上的铺子送帕子,茹姐儿她娘还专门花钱找他绣被面,于是有些脸红的小声问岑宁:“婶子,你瞧着我的帕子,我还得练多久才能和你一样送去镇上卖啊?” 岑宁一怔,认真把每张帕子都瞧了瞧,说:“这我还真说不准,你想把帕子送去镇上卖?” “嗯。”燕姐儿应了一声,声若蚊蝇,“我想赚几个钱留着当小用钱。” 村里的姑娘和哥儿在出嫁前,除了家里给置办的嫁妆,还会自己攒些小用钱,以防出嫁后夫家日子不顺遂,手里没几个钱要吃苦。 岑宁从前在家里,他爹娘和两个哥哥平日卖了猎物也会给他些铜板,嘱咐他好好收着,留着出嫁时带去夫家用。 燕姐儿成日里和竹哥儿茹姐儿在一块玩,竹哥儿和茹姐儿家里日子松快,或是逢年过节的压岁,又或是平时帮家里照看家禽,都能得几个钱。 可燕姐儿不一样,她上头有三个哥哥,三个小子成亲的彩礼和盖新屋的钱不是小数目,所以即使她家养了那么多鸡鸭,日子也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燕姐儿平时帮家里照看鸡鸭,也不好意思开口朝父母兄嫂要钱,只能自己想办法挣。 姑娘家的要想挣钱,可不就是刺绣一条路了,反正家里的针线是用不着她掏钱的。 岑宁听了,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说:“你现在的手帕送去镇上铺子里,人家怕是不收的,但你可以试着送给货郎,或是等到冬集时拿去集市上卖。” “能卖出去吗?”燕姐儿问。 “我只知道有货郎会在村子里收手帕子,转手去卖给镇子上一些普通人家,但具体收不收,在哪收,怎么分成,我还不太清楚。但冬集上是有人卖帕子的,冬集上价钱不好开得高,但如果卖得多,倒是也能挣一些。” 卖帕子是吃力不讨好的活,除非是绣活极好能像岑宁和姚春玲一样送去镇上店铺里卖的,这种走货郎或是集会上的帕子都是贱卖才能卖出去。 所以村里人做这个的人少,有那绣花的工夫,还不如把家里的鸡鸭喂肥一点,挣得钱也多些呢。 可这对燕姐儿来说不一样,娘家的东西她带不走,也知道自己的嫁妆不会多丰厚,能靠自己挣得一分钱也是好的。 燕姐儿神情有些激动:“冬集那不就剩下二三十日了吗,我得趁着这个机会多绣一些,能卖出去最好,不能卖我也全当练手了。” 岑宁又说,“冬集是年节下,你无需绣得多精细,只多绣些吉利花样,拿彩线绣得喜庆些。除了手帕,还能绣些汗巾子,想必是能卖出去的。” 冬集是每年下雪前镇上会办的集会,镇上人瞧个热闹,村里人有东西要卖的也能趁这机会卖了,好挣些钱猫冬。 有办法能挣些钱,燕姐儿高兴的紧,她也不在意钱少,现在少,等她绣得多了,针脚更好了,挣得不也就多了吗,兴许有一日也能和岑宁一样给镇上铺子里供货,索性她离出嫁还早,不着急。 岑宁拎着徐婶收拾好的鸭子回家,路过前头屋子,他站在院门口冲里屋喊了一声:“嫂嫂,我晚上炖鸭汤,晚上去后头吃饭。” “好嘞。”姚春玲在里屋带着芷哥儿,听见岑宁声音应了一声。 岑宁也没多留,听见回应就回家了。 他把茹姐儿她娘给的半吊钱放进铺盖底下的钱袋里,又把箱子打开,把钱匣子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 陆云川手上的活计再过两三日就能结工钱,等到冬集去镇上卖柴火木炭和白菜时也能挣些钱,他这段日子忙着绣被面,如今被面绣好了,他每天多绣几张帕子,下雪前送去镇上铺子里卖了又是一笔银钱。 如此过冬的钱就不愁了,能置办些年货过个好年。 岑宁数着银钱心里高兴,另拿了一两银子放在钱袋里预备着买棉花和布用,把钱匣子小心地收了起来。 他知道村里人暗地里有笑话陆家穷的,那是因为都觉得陆云川和陆云朗和父母分了家,没有多少田地又没养牲畜。 田地就是庄稼人的天,只有看着你家田地多,农忙时一家几口都收不过来,得往外头请人收才算是正经的大户富户。 可实际上,比起那些一家子十几口人都靠着几块田地吃饭的,陆家的日子反倒宽裕些。 陆云川和陆云朗都是勤快能吃苦的人,不像村里许多汉子地里有活就干,没活就歇。 陆家弟兄俩从来都是地里的活干完见着缝的去另找活干,而且累活脏活从不让家里人插手。 挣了钱也全交给家里人收着,从不拿去嫖赌醉酒。 岑宁在心里不知多少次庆幸自己当初点了头选了嫁给陆云川。 相公体贴可靠,妯娌间融洽和睦,靠着自己双手能挣得吃喝,现在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还在闺中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到了晌午,岑宁把早上蒸的花卷热了,又拿菜干熬了锅菜汤,简单吃过午饭后,就窝进里屋绣手帕子。 他也没坐炕上,搬了个板凳坐在屋门口,绣一会儿就看看远处的山歇歇眼。 陆家的屋子背靠云溪山,朝外望就是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一年四季风景都极好。 绣好两张帕子到了半下午,姚春玲领着芷哥儿来了,还端了一个小罐。 “你说要炖鸭子,我先来帮你搭把手,那玩意炖的时间长。”姚春玲说着把小罐递给岑宁,“这是我自个熬的枇杷膏,拿罐子封好了,秋冬天口干喉咙痛时挖一勺兑水喝。” 岑宁接过来:“我就说呢,总感觉今年忘了些什么,忘了上山去摘枇杷叶了。” 姚春玲笑道:“我瞧着你绣被面肯定是忙不过来,今年就多熬了一些,我还做了些酒酿,这会儿太冷了,估计等到小雪那会儿就能开坛子喝,到时候再搓些丸子一起煮,下雪天喝上一碗全身都暖和。都说镇上的老爷们到了雪天要搬了凳子赏雪煮茶,要我说茶水一年四季都喝,有什么好稀罕的,不如看着雪喝碗酒酿圆子来得美!” 岑宁听了也笑:“行,那我等着下雪的时候找嫂嫂你要酒酿喝。” 两个人说着笑进厨房生火,老鸭汤要拿小火慢炖出来才香,得早早就炖上。 岑宁掰了柴火塞进火灶洞口生火,问姚春玲:“嫂嫂,茹姐儿她娘和你说了要你去压房的事了吗?” “说了。”姚春玲安顿好芷哥儿在一旁斩鸭子,“也奇了怪了,往年村里人成亲压房从没人喊过我家,怎的这次茹姐儿她娘把我们俩都喊上了?” 说完细想了想,肯定道:“怕还是瞧你被面绣得好。” 岑宁不懂这个:“我从来没给人压过房,规矩我都不懂呢。” 姚春玲也没给人压过,但她看过不少,流程大致都知道些,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规矩,就是那天穿戴喜庆点,打扮得……富贵些就行。” “富贵些?”岑宁从火灶旁抬起头。 “给新人沾沾喜气嘛,讨个富贵的好彩头,我之前看村里婶子们压房,家里妆匣子怕都翻空了,一头上插好几根簪子,木的银的晃花了眼。” 岑宁听了,心里大概有了数。 鸭子斩好,岑宁把鸭肉放进水里焯水,等血水煮出来,岑宁把血水舀了,把鸭子端去院里用井水清洗两遍,这样鸭肉能更紧实。 处理好鸭肉,用猪油把姜蒜爆香,又把鸭肉下锅一同翻炒,开了橱柜,还往锅里倒了半勺子酒。 姚春玲在一旁端了汤锅来,岑宁把鸭肉放进汤锅里拿小火慢炖,又丢了几颗干红枣进去。 鸭汤炖上了,其他的菜不急着做,姚春玲和岑宁看着火嗑瓜子唠嗑。 “地里的红薯可扒出来了?” 岑宁摇头:“没呢,我问了川子,他说家里没养猪,总共就种了那么一小块地,估计没多少,也就拿来冬天里烤着吃。” 姚春玲说:“过两天扒出来,可以趁着小阳春前吊粉,这样冬天能有红薯粉条吃,还能炸些粉圆子。等收拾好红薯,地里萝卜也该长好了。” “等萝卜长出来,去镇子上买些猪肚,煲个白萝卜猪肚汤吃吃。” 云溪村地方好,只要没有天灾,地里头一年四季的东西总不会叫人饿肚子。 岑宁剥了把瓜子仁喂给芷哥儿,想到做冬衣的事开口问:“嫂子,马上过冬,你可要去镇上买棉花和布?” “嗯!”姚春玲忙不迭点头,“我也正准备问你呢,芷哥儿身上的棉衣短了些得做新的,还得给你大哥也做一身,你可也要做?” “我有棉衣穿,我是想给川子做身新的,想着要在下雪前穿上,这会儿就得开始做了,不然怕来不及。” 姚春玲点头:“是这个理,那明儿我俩去趟镇子上?” “行。” 晚上陆云朗和陆云川干活回来,姚春玲和岑宁端了饭菜出来。 除了一锅老鸭汤,还另蒸了干饭,炒了盘笋干。 老鸭汤炖得澄清香醇,鸭脂黄亮,肉也酥烂得紧,筷子轻轻一碰,鸭肉就从骨头上剥落下来。 一锅鸭汤四个人连带着芷哥儿每个人都喝了好些,剩下的拿来泡饭吃也鲜美,鸭肉也没剩下。 两只腿子芷哥儿吃了一个,另一个被姚春玲夹给了岑宁,硬看着他咬了一口才转过头自己吃饭。 饭后,岑宁和陆云川说了茹姐儿她娘请自己去压房和明天去镇子上的事。 “压房是好事。”陆云川眸子带笑道,“压房那天热闹的很,你正好去瞧瞧。” 又说起去镇子上买东西,“路远,你和嫂子两个人不好走,芷哥儿要是找不到人带,抱着走更是累人,我这几天和大哥总碰见村长家二柱子赶牛车去镇上拉货,我待会儿去村长家找他说说,你们明天跟着二柱子的牛车走。” 陆云川瞧着天不早,提了一张岑宁烙的饼去了村长家,回来时事情已经说妥,明早二柱子赶着牛车在村口等她们。 晚上两个人睡在炕上,岑宁看着屋顶嘴里絮叨着:“不止要买布和棉花,还要买些大棒骨回来,好容易快要做完活计,这几天多给你煲汤喝,棒骨没什么肉卖得不贵,但煲汤最香了。” “家里的糖也快吃没了,买些回来过年炸些零嘴也是好的,盐和醋也要买上一些,果脯什么的倒不着急,可以等冬集后置办年货时一块买,那时候做果脯的人家多,说不定价钱还能便宜些。” 岑宁的声音轻又软,陆云川最爱听他说话,即便说的是家长里短,但两个人在被窝里贴在一块儿,也透出一股子夜半私语的亲密来。 他和岑宁成亲的时候还是盛夏,转眼都要下雪了,陆云川躺在暖和的被褥里,听着耳边岑宁的低语,只觉得日子是一天更比一天有盼头了。 第二日,岑宁和陆云川照例同时醒来,昨夜烙的饼还在锅里,烙饼凉着也能吃,岑宁就没再生火做其他的。 怕耽误二柱子送货,岑宁胡乱啃了几口饼子就背着竹筐出了门。 姚春玲和芷哥儿已经站在院门口等他,早上冷,芷哥儿显然没睡够,被姚春玲拿了小被子裹了抱在怀里挡风。 “待会儿在车上的时候再睡一觉,嗯?”岑宁边走边哄芷哥儿。 芷哥儿趴在姚春玲怀里笑笑,因着知道阿娘和小嬷要带自己去镇子上买好吃的,一路上都乖巧。 牛车上,姚春玲和岑宁一人一边把芷哥儿围在中间,倒是一点风没吹着。 到了镇上,银钱昨晚陆云川就已经给了,岑宁从竹筐里拿出个布包递给二柱子:“里头是我自己烙的两张饼,二柱子你拿着,中午买碗热汤配着吃也是好的。” 二柱子道谢收下,又和她们约定了下午回村碰面的时间。 日头出来风也小了,姚春玲把芷哥儿外面包的一床被子收进竹筐里,拉着芷哥儿的手走路。 芷哥儿来镇上来得少,此刻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什么都稀奇。 先去买布和棉花,因着打算给陆云川做身暖和的棉衣并棉裤,岑宁买了扎扎实实一打子棉花,又扯了一匹深色的布。 姚春玲也挑了一匹,见那柜台上摆着的一匹红棉布,她眼睫一动,禁不住上手摸了摸:“哟,这布真软和,颜色也好看。” 柜台旁的伙计见了忙道:“这是上好的棉布,从府城里拿的货,拿来给小娃娃们做衣裳最美了,布料软和穿着舒服,马上过年穿红色也喜庆。” 说着瞧一眼姚春玲身边的芷哥儿,再开口更多了几分诚意,“您家这小娃娃长得真好,皮肤白眼睛大,拿这红棉布做身衣裳指定好看!” 姚春玲摸着那布,听着这话越发心动,但她也明白,小孩子个儿长得快,今年的棉衣后年再穿怕就小了。 伙计见姚春玲和岑宁身上没什么首饰,但连着小娃娃一起都收拾的干净,又说一句:“小娃娃个头小,费不了什么布料,您扯半块回去裁身棉衣肯定能够,剩下的边角布还能给娃娃缝条发带。” 姚春玲把那布摸了又摸,咬咬牙:“给我扯半匹吧。” 那伙计脸上笑开,忙下去裁布去了。 “也就小半吊钱,今年多绣些帕子,多卖些萝卜白菜也就回来了。”姚春玲和岑宁说。 转头又笑着摸芷哥儿的脸蛋子:“今年娘给做身漂亮衣裳,给我们芷哥儿打扮成年画娃娃好不好?” 从布坊出来,两人身后的竹筐都满了些,又依次去买了盐、醋和糖。 到了中午,三个人找了个摊子坐下,给芷哥儿要了碗小馄饨,姚春玲和岑宁一人要了一碗冒热气的羊杂汤。 芷哥儿握着勺子能自己舀馄饨吃,烫了还知道嘟起嘴巴吹一吹,岑宁从竹筐里拿出两张饼,递给姚春玲一张:“嫂子,泡在汤里吃。” 热热乎乎吃完一顿午饭,离和二柱子说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三人来镇上都少,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逛一逛。 “乖乖,镇子上还是不一样,真是卖什么的都有。”姚春玲感叹着。 三个人顺着街道往下逛,中途遇见有老人家扛着稻草耙子卖糖葫芦的,芷哥儿看着那红彤彤圆滚滚的玩意觉得稀奇,那老人家扛着耙子走远了还回过头去看了几眼。 姚春玲察觉到,问:“想吃那个了是不是?那个是糖葫芦,山楂果外面裹了糖浆做的。” “糖葫芦。”芷哥儿跟着阿娘后面念。 姚春玲笑了笑,几步追上那老人家,给芷哥儿买了一串,一串糖葫芦四文钱。 芷哥儿没吃过这个,双手捏着底下的棍儿舔了舔,甜得眯起了眼。 “我小时候最爱吃山上那野山楂。”姚春玲看芷哥儿舔糖葫芦的样子笑着说,“当时村里有货郎挑着担子卖樱桃果子,说是果子外头裹了糖粉和芝麻做的,一个钱就有一蒲包。 “那时候我娘刚生了弟弟,家里日子紧,没钱买,看着别人吃又眼馋,我就只能和我大姐跑去山上摘野山楂,两个人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不要钱还过瘾,全当尝了樱桃果子的味。等到后来自己成了家,手里也有钱了,但再没看见过有人卖这个吃食了,也不知道那樱桃果子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岑宁听了心底一软,姚春玲自己平日里节省,但对芷哥儿一向是十足十的舍得。 跟着二柱子回到家,岑宁把竹筐里的东西收拾好,把剩下的银钱收进钱袋里,就开始拆陆云川的旧棉衣棉裤。 这些拆下来往里添点棉花还能缝个冬天盖脚的小被。 把布拆下来拿去院子里涮洗,等过了小阳春,小雪前的太阳就越来越稀罕了。 旧布洗好在日头底下晾晒好,岑宁扛着锄头去后院扒红薯。 红薯禁吃,饱肚子,做起来花样还多,做红薯粥红薯粉条好吃,费些油炸成红薯圆子红薯片更好吃。 岑宁把扒出来的一筐子红薯堆到粮仓里,又挑了一些个头大的,凑在井边洗干净削皮后切成条,打算晒些红薯干吃。 红心的红薯不费油也不费糖,简单晒干后就很甜,可以拿来当零嘴嚼着吃。 岑宁还在家时,冬天一个人窝在屋子炕上绣花,一盘子红薯干一会儿就让他给嚼没了,硬把脸都嚼圆了一圈。 * 红薯干晒个两日就能好,两日一过,岑宁把晒好的红薯干收进布袋里放好,今儿也到了茹姐儿她哥成亲的日子。 岑宁平日里打扮得素净,布衣布鞋,头发就拿布带绑起来,从来不戴花戴首饰的。 但想着姚春玲说的去压床要打扮得富贵喜庆些,他坐在妆台前伸手散了发带,在妆匣子里拿了根木簪子,又拿红线在上头缠了几圈,把头发绾了起来。 又开了衣柜拿了身绀碧色的棉衣换了,等穿戴好,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嫁妆箱子,把他阿娘给他打的一对分量十足的银镯子套在了腕上。 第26章 喝喜酒 拿红纸包了一块饴糖,几个鸡蛋,这是村里去人家喝喜酒时要拿的礼。 锁好院门,岑宁去前头找姚春玲。 姚春玲今日也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身亮色衣裳,头上簪了根银簪子,发髻处别了两朵绢花,还戴了副小巧的耳坠子。 她见了岑宁,忍不住道:“你这还是素净了些,倒不是非要怎么打扮,就怕有婶子在背后嚼舌根。” 说着伸手去摸头上的绢花,想取下来给岑宁戴。 岑宁见状忙拉起衣袖,露出来一双腕子:“嫂嫂,我戴着呢。” 见岑宁腕上戴了対银镯,姚春玲放了心,又捧了岑宁的腕子细看一会,夸道:“这镯子分量真足,花样子也是新的,你皮肤白,腕子又细,戴着好看!平日里怎么没见你拿出来戴?” 岑宁拉下袖子又遮住镯子,说:“嫁妆箱子里的东西,一直放在里头也没想着拿出来,而且平日里干活,戴这个反倒不方便。” 姚春玲点点头:“也是,我这簪子和耳坠子也是当年出嫁前,我阿娘去银铺子里打的,打来也就戴过两回,平日里上山下地的干活,生怕给弄丢了。” 说着又晃晃头,问岑宁:“好看吗?” 她平日持家,甚少会露出年轻妇人的娇态,这会儿抹了口脂,朝岑宁晃动头上的簪子,倒显出几分闺阁女子的娇俏了。 “好看!”岑宁眯起眼睛笑着说。 两个人往茹姐儿家走,一路上欢声笑语。 走到村口,远远就瞧见茹姐儿家挂了红布贴了双囍,又热闹又喜庆。 茹姐儿她娘正站在院子里招待客人,见姚春玲和岑宁来了眼睛一亮,忙迎上来:“快,快去新房里,正等你们呢!” 新房里还另外站着两位妇人,一位是茹姐儿她娘的娘家人,一位是村长家的大儿媳,大虎子的娘亲朱氏,两个人果然都打扮得靓丽。 朱氏头上更是簪了根细金簪子,她在家中帮着村长媳妇管家,还生了好几个娃娃,人人夸赞的好福气,村中有人家要压房的都会去请她过来。 按着压房的流程,四人把红被褥铺好抚平,又在上面撒上桂圆红枣等干果。 朱氏瞧着被褥上的被面问岑宁:“宁哥儿,我听婶子说这被面是她请你绣的,这绣的可真好!” 旁边的妇人也跟着附和。 朱氏又道:“回头我家平小子成亲,也得请你帮着绣两床好被面盖,我可先和你说好了。” 陆云川和岑宁的亲事是村长媳妇做的媒,村长自己也看重陆家弟兄俩,所以朱氏愿意同岑宁和姚春玲亲近。 四个人笑着布置好新房,茹姐儿进屋说:“婶子们,我阿娘喊你们去我屋里吃茶呢,许多婶子婶娘都在。” 堂屋里坐着一干大老爷们儿,媳妇姑娘的被安排在了茹姐儿屋里。 茹姐儿家房屋建得宽敞,屋里地方也大,此刻坐了不少人。 四人进去,有一个坐炕上的妇人给朱氏腾了地方,另外三人另搬了板凳坐。 岑宁甫一坐下,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响起:“哟,来帮人压房就穿戴成这样?一股子穷酸气。” 岑宁动作一怔,抬眼望去,正和王凤玉対上视线。 茹姐儿在一旁听了皱眉:“婶娘你说什么呢,宁婶子是我阿娘正经请来的。” 王凤玉嗤笑一声:“茹姐儿,我看你阿娘是糊涂了,要是请不到人,和我说一声,我帮她找一找也行啊,这么要紧的日子,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请啊!” 屋里头原有那各自说笑的,听了这话都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岑宁和王凤玉,屋里一时无声。 王风玉方才那话说得极刻薄,表面上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挤兑岑宁一头,实际上是在变着法的贬陆云川,毕竟陆云川是家里的汉子,是一家之主。 姚春玲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刚要起身,岑宁拿手按住她,动作间衣袖卷起,露出一片银光。 “哎呀,好亮的银镯子!”坐在炕上的朱氏喊道。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一齐望过去,果真见岑宁腕子上套了一対银镯子,足有拇指那么粗。 “宁哥儿这対镯子得是实心的吧,瞧着真有分量。” “样式也好看,这会子镇上铺子里的银子贵着呢!我本想给我闺女打根簪子,都没舍得。” 几个婶子互相使了眼色,你一句我一句的,再加上姚春玲的应和,直说得王凤玉脸色铁青。 岑宁看向王凤玉,不仅没气恼反而语气如常:“倒不怕各位婶子笑话,我们家确实不是什么丰裕人家,这対镯子也是我阿娘给我压箱底的嫁妆。但就当作没这镯子,我今日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意换了身衣裳来向茹姐儿家讨杯喜酒,怎的在婶子眼里就是穷酸气了呢?” 岑宁这话说完,屋里头各位姑娘婶子们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是啊,难道身上没一件两件首饰的,就是穷酸了不成? 大家都是庄稼人,都是在土里刨食的,王风玉说这话到底是在瞧不起谁呢?在座各位也不是人人都能打得起岑宁手上那対镯子的。 果不其然,默了半晌,屋子角落里有个婶子凉飕飕地说:“凤玉婶子,你不穷酸,你不穷酸昨儿买豆腐时,做什么还为着那一个铜板和刘姐吵嚷半天呢,怕不是把平日冲人抠搜下来的钱拿去打首饰了吧,倒是外香里臭的。” “你……他……”王风玉捂着胸口,抖着手来回指着岑宁和那婶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岑宁年纪小不爱说话是个好拿捏的,谁知道和姚春玲一样,这竟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屋里的气氛陡然僵住,还是茹姐儿机灵,出去捧了瓜果来:“来来来,婶子婶娘们来吃些果子磕些瓜子,今儿我哥成亲,可听不得这些酸话。” “你——”王凤玉刚要发作,茹姐儿抓了把杏干塞进她手里:“婶娘,你多吃些!” 王凤玉气极,碍着场合不好发作只好忍,拿了块杏干放嘴里,刚嚼两下忍不住吐了出来:“好酸!” 屋里头响起一阵低笑声。 姚春玲一贯瞧着王凤玉吃瘪就开心,这下子简直难抑喜色与得意,像是今日要成亲的人是她,浑身都透着舒爽。 岑宁见她表现的实在是太喜气洋洋,端了杯茶递给她,想让她遮一遮咧到耳朵处的嘴角。 姚春玲一边乐呵一边接过,想都不想就往嘴里送,哪成想那茶还热着,霎时睁大了一双眼睛,碍于面子,硬是吞了下去。 幸好那茶不怎么滚,没有烫伤。 * 茹姐儿家的宴席摆的很是精心,十大碗里虽只有三道荤菜,但量足,炒腰花和红烧鸡子都是下了油和大料炒出来的,更别提那碗酱兔肉,鲜香得人翻跟头。 主食除了一篮子玉米窝头,还每桌上了一海碗白面条,里头放了菜干和肉皮酱。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听得见排山倒海的吸溜面条的声音,那叫一个震天响。 岑宁和姚春玲坐着的这一桌多是小孩子,小孩子吃饭要争抢着吃才香,姚春玲和岑宁没和孩子们抢,只简单吃了两口菜,准备等回家再填肚子。 唯独桌上有一盘干炸小丸子,岑宁夹了一颗吃了觉得味道好,多尝了两个。 他细细嚼了嚼,尝出来这大概是拿山薯粉揉的丸子,想着山薯粉家里有,改天可以割一块新鲜肉回来,把肉剁得细细的,混着山薯粉一起炸些山粉肉丸子给陆云川尝尝鲜,他爱吃这些外酥里嫩的炸物。 * 吃过喜酒回家的路上,虽然肚子还空着,舌头被烫得还有些发麻,但丝毫不耽误姚春玲的好心情。 “今日叫那老婆子找我们茬,活该她当众丢面子!真是痛快!”说罢又看向岑宁:“宁儿,你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刻薄人,真是痛快极了!” “是吧。”岑宁也跟着姚春玲笑,他方才面上虽没显出来,但心里高兴不比姚春玲少。 対于王凤玉出言嘲讽自己,岑宁一点儿不在意,自己没做错什么,王凤玉要说什么任她说去,何必费劲搭理她。 但岑宁忍不了王凤玉借着讥讽他去在众人面前贬低陆云川。 陆云川从小因着王凤玉的缘故吃了那么多苦,每每想起来岑宁心里头就不舒服。 偏偏王凤玉还不知悔改,都分了家,还要去在众人面前坏陆云川的名声。 岑宁性子是和软,但人哪有没脾气的呢? 当着我的面说我相公的不是,也忒不识相了,岑宁在心里头默默地想。 出来吃喜酒前,姚春玲把芷哥儿送去了钱婶家里,让竹哥儿帮忙带着。 竹哥儿日日在家绣嫁衣,钱婶怕他出去吃个喜酒把心玩花了,今日没让他过去。 钱婶家院子里,竹哥儿正带着芷哥儿和他侄子一块躲猫玩,一个大人两个小孩玩得不亦乐乎,芷哥儿脸都跑红了。 竹哥儿他嫂子李氏坐在一旁,时不时给两个孩子喂几口水,照顾得很是细致。 姚春玲进院里打了招呼把芷哥儿抱起来,岑宁也上前和李氏打了招呼。 因着上次板栗饼的事,李氏瞧见岑宁还有些尴尬,但见岑宁大大方方的,也就笑着点了头。 “今日真是多谢你们了。”姚春玲抱着芷哥儿道。 李氏拉着芷哥儿的手,说:“不然让芷哥儿再和森小子玩一会儿吧,从前你们不大把芷哥儿带出来玩,今儿我带了芷哥儿半日,他实在是乖巧,我都舍不得了。” 这本是大人间的客套话,姚春玲听过不少,又因为自己家芷哥儿确实是乖巧,姚春玲笑道:“那改日我再带他来找你家森小子玩。” “那敢情好!”李氏还是拉着芷哥儿的手,笑道,“今儿我见芷哥儿和森小子玩了半日,玩得可好了,又想到村里常说什么哥儿大三,抱金砖。我一想,芷哥儿可不就比我们森小子大三岁吗?” 第27章 晚上在前头屋子里吃,陆云朗和陆云川干活回来,姚春玲和岑宁正在灶房里忙活,芷哥儿在院子里和一只野猫玩。 两个人卸下干活的家伙什,洗了手,又拿湿布巾拍了拍身上的灰。 陆云朗一把抱起芷哥儿,笑着问:“想爹爹了没有?” “想!”芷哥儿晃着脑袋说,又踢踢脚,“爹爹你放我下来吧。”他还想下地下和小猫玩。 陆云朗笑着把他放到地上,和陆云川两个汉子坐在一旁看着芷哥儿摸小猫。 晚上吃杂菜饼,姚春玲在杂菜里混着肉拿猪油煎的,香得很,又拿剩下的肉和辣椒一起炒了,另熬了锅南瓜粥。 陆云朗在木凳上坐下,看着桌子随口说道:“又吃南瓜粥啊?” 姚春玲正给芷哥儿擦手,闻言硬邦邦地开口:“家里那么多南瓜,不吃南瓜吃什么?不乐意吃你别吃!” 陆云朗愣了,看了看姚春玲,又转头看看陆云川和岑宁,摸不着头脑:“这、这是怎么了?今儿不高兴?” 姚春玲没说话,自己端了碗喝粥。 陆云川一口馍馍含在嘴里没敢嚼,偏头疑惑地看向岑宁。 岑宁抿着唇,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堂屋里一时无话。 陆云朗挠挠头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今天去压房出了什么事了?还是那边的又来找不痛快了?” “那边的”是指王凤玉和陆德兴。 “砰!”姚春玲把碗砸到桌子上,先缓和了语气对身边坐着的芷哥儿说,“好孩子,小猫还在呢,你拿着肉去院子里喂小猫吃,但别往院子外头跑。” 芷哥儿提前吃鸡蛋羹吃饱了,听了这话高高兴兴捧着碗去院子里找猫了。 等芷哥儿走了,姚春玲才冷着脸把今天下午在钱婶家的事说了。 她说得气愤,说完脸已气得发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当着小孩儿的面就说这种话,她脸皮就这般厚?娃娃亲这种事她一个人张嘴就来,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陆云朗和陆云川听了,脸色都有些发沉,竹哥儿她嫂子这话说得忒没分寸。 可这还没完,姚春玲恨得咬起牙根:“那个不要脸的,我听着她那话已经恼了,抱着芷哥儿就要走,竹哥儿也在一旁说她了,可她还扯着我们芷哥儿的手不放,说是看在我们两家素日邻里的情分上才会开这个口,不然哪家订娃娃亲都是头一个挑姑娘,少要哥儿的。” “又说芷哥儿模样漂亮,性子也乖巧,又大上她儿子岁,以后进了她家肯定贤惠,能好好伺候相公,孝敬公婆——” 更恶心人的话姚春玲不愿意说,李氏还说像芷哥儿这般从小鸡蛋羊奶喂大的,以后身子骨好,生出来的孩子指定也健壮漂亮。 对着两个不过几岁的孩子说这种话,姚春玲当场听了恨不得把李氏的脸扇烂。 陆云朗听不下去了,拍了桌子站起来骂道:“我呸!那刁妇嘴是烂了不成,对着孩子说这些腌臢话!” “那个贱人!下次再要往我跟前撞,我一定撕了她那张烂嘴!”姚春玲性子虽有些泼辣,但甚少同人生气,芷哥儿是她的心肝,这次是真被气得恨了,坐在凳上人都有些发颤。 “我们家就差把芷哥儿含在嘴里养了,我这样疼着宠着养大的,她倒好,张口就来喷粪!什么伺候不伺候,孝敬不孝敬的,她那儿子才两岁出头,当娘的也不知道给他积点德!以为他家是什么皇帝佬儿,生出了个太子不成?” 陆云朗脸色难看至极,他望了一眼正在院子里喂小猫的芷哥儿,沉声道:“以后不要再同他家人来往了,这样的门户,我们沾不起!” 说着,像是意识到岑宁平日里同竹哥儿玩得好,自己这话当着岑宁的面说不合适,刚要同岑宁解释。 岑宁倒先开口了:“竹哥儿就要成亲了,不耽误什么,从前钱婶帮了我和嫂嫂不少忙,今儿下午我拎了鸡蛋过去,就当全了往日里钱婶的情面,今后各过各的,大家邻里之间互不干扰是最好了。” 今儿下午李氏闹了那么一通,姚春玲当场就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岑宁压住了火气没骂人,但回家后就把家里攒的鸡蛋拿了十几个出来,拎着就上钱婶家去了。 钱婶后一步才从茹姐儿家回来,进了自家院门只看见儿媳在抹着泪哭,竹哥儿在一旁生气,还不等她问清楚,岑宁就带着鸡蛋上门来。 岑宁一贯和软,上次板栗饼的事虽是李氏想要贪便宜的错,但他还是做了吃食上门来缓和了关系。但这次却怒形于色,语气也冷硬。 “钱婶,正好你回来了,有话我就直说了。”岑宁放下鸡蛋道,“往日里你对我和我嫂嫂颇多照顾,我们也不是那不要脸皮的人,心中感激,这些鸡蛋你收下补补身体。” “至于别的……”岑宁瞥一眼在一旁面如土色的李氏,“邻里之间的情分难得,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不好闹得太难看。少了往来,自然也就能少些龃龉,以后,我们两家还是少走动得好。” 钱婶听了这话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了?宁儿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娘,这事你别管了。”一旁的竹哥儿出声,把岑宁提来的鸡蛋拿进了自家厨房。 岑宁见了竹哥儿面色稍稍缓和,又道,“婶子,之前我替你家孙儿绣了两件肚兜,我当时考虑得不周全,比着芷哥儿肚兜上的花样子绣了两件一样的,现在想想着实是不合适,若是因着这个让人误会了什么那我的罪过可大了。如此,便请婶子将那两件肚兜给还给我吧。” 钱婶尚被岑宁一连串的话打击的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李氏先跳了脚:“我真是看错你们了!原以为你们家是那知理的,没想到竟是一家子的野蛮人!挤兑我们大人也就算了,现在连小孩的主意都打上了,连件肚兜都要往回要,你也好意思!” “布和彩线是我出的,花样子是我绣的,我也不曾收过嫂子你一枚铜板,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岑宁看着李氏,缓缓地说,“还有,把主意打到孩子身上的可不是我,是你。”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到底趁我不在做了些什么?”钱婶还蒙在鼓里,但见岑宁这会这般不留情面,急得转过头质问李氏。 这边一派吵闹,那边竹哥儿径自走到李氏屋里,在柜子里翻出来两件肚兜。 森小子坐在院子里,听着娘亲和奶奶吵吵嚷嚷的虽然有些害怕,但因着怀里抱了盘零嘴,吃着零嘴倒也没哭闹,但见竹哥儿手里拿了他最喜欢的两件肚兜出来要给人,连忙抛开零嘴跑过去:“啊啊……我的……” “回头让你娘给你绣。”竹哥儿抛下一句。 “啊啊啊……我的我的……”森小子哭着去牵李氏的衣摆,“娘,是我的……啊啊呜呜呜。” 岑宁见森小子哭嚎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毕竟孩子无辜,这件事本不该牵扯到森小子身上,他也并不是因为小气才来要回这两件肚兜。 当初李氏找他要肚兜要得急,说是天气有些凉了,想尽快给森哥儿穿上。 他那段时间忙着收拾菜园里的瓜果,又忙着给镇上的铺子送手帕,所以直接比着芷哥儿肚兜的花样绣了两件。 本来是给孩子们穿的,不必那么讲究,但是今天李氏把话说得实在恶习难听,怕她恼羞成怒到时候拿肚兜的事去四处说嘴,回过头来说自家的不是,岑宁只能狠着心把这肚兜要回来。 院子里一时大人的叫嚷声混着孩子的哭声乱作一团,竹哥儿把肚兜拿给岑宁,凑近后小声说:“别理他们,你快回去,今儿这事我家对不住你们,你帮我和春玲嫂子道个歉,我改天再偷偷去找你。” 岑宁听了,也只好拿着东西扭头走了。 是夜,钱婶家的院子里只堂屋里亮着灯火。 屋里,森小子还埋在李氏怀里抽噎,一双眼睛红肿得可怜。 李氏一边心疼哄儿子一边自己抹眼泪,坐在炕上扭过身子背对着屋里其他人。 钱婶瞅着李氏的样子气极:“你还恼,你有什么可恼的?!看看你今日做的这叫什么事!” 李氏颇不服气,顶撞道:“是娘你让我和陆家人搞好关系留住情分的,我也是看芷哥儿乖巧,想着你曾经说村长家老大媳妇对芷哥儿有这个心思才开了这个口。” 李氏嘟囔着:“既然连她都能看上,说明芷哥儿往后是个抢手的,我帮着家里早早定下来,也是为着家里好啊,结亲这么大的情分,不比竹哥儿平日里给他家小恩小惠的强多了。” “你说什么呢!”竹哥儿说着就要骂,被钱婶一声怒斥打断。 “我原以为你只是爱贪便宜了点,小心眼了点,旁的地方还是好的,如今看,你竟是个最糊涂的!”钱婶指着李氏骂道,“朱氏看上了芷哥儿,你可见她跑去陆家人面前提了?既然村长家都没那个脸去提娃娃亲的事,你又是哪来的脸!张口闭口就要芷哥儿来你家伺候孝敬?!” 李氏嫁进钱家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被婆婆指着鼻子骂,当下委屈得不行,哭喊道:“我怎么就没脸了?难道我矮了她一头不成?村长家是丰裕,但他家那么多儿孙,等分了家大虎子他爹能分个多少?朱氏现在是穿金戴银,往后的日子可有的瞧呢!” “我们家有屋有田地,家里头还只有钱大一个汉子,况且森小子生出来,谁见了不夸一句聪慧?都说看面相以后是要念书考功名的富贵命,难道还配不上他陆家一个小哥儿吗?要我说,还是他家高攀了!” 李氏说着哭得声嘶力竭,半依在钱大怀里抽泣。 钱大看见媳妇这样有些不忍,张口道:“娘,你也是,为了一家子外人回过头来说媳妇孙子的不是,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钱婶看着儿子儿媳这般模样,心下发凉,摇着头道:“是我的错,生了个酒囊饭袋,原想着娶回来一个能持家的儿媳还能有救,谁知两个都是蠢笨的。” 钱大横眉:“娘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这么说自己儿子,你疯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钱老爹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钱大畏惧他爹,知道自己方才失言,讪讪地闭了嘴。 钱婶一颗心凉了半边,冷声道:“我们家六亩地,每到农忙的时候,你可认真割完过一亩?老子累得半死不活,儿子倒在一边逍遥快活,你当真以为村里头没人说我们家,没人说你的闲话吗!我们家现在还能有口饭吃,全仗着你爹一大把年纪在地里卖苦力,等我和你爹死了,你准备怎么填饱你自己和你媳妇儿子的肚子?!” 钱大听了这话羞恼,自觉在媳妇和弟弟面前丢了面子,但钱婶说得字字属实,他也只能喘着粗气低下头忍着。 “我为什么亲近陆家?那是因为我看得出来陆家兄弟俩是踏实本分的人,我帮着把两家的情分结下了,以后有什么事能托他们帮衬些,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钱大撇撇嘴,嘟囔道:“陆家那条件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哪帮得上我们?再说了,何必要外人家帮衬,等竹哥儿和吴二河成了亲,我们和吴家就是亲家,哪还用得着愁吃穿?” “你休想!”钱婶怒站起身,沉声道,“我和你爹一把年纪为了你们操劳是我们生下了你,是我们活该,但你不要想着打竹哥儿的主意!你要是想借着竹哥儿去贪吴家的财,我告诉你,你趁早歇了这份心,没门!” 钱大心思被戳破,霍得站起来道:“哪家的姑娘和哥儿嫁进夫家后不是一门心思惦念着娘家的?怎么就竹哥儿不成?我是他亲哥哥,森小子是他亲侄子,他怎么就不能帮衬帮衬我们了?” 钱婶冷笑道:“是啊,这事还属你媳妇做出来顺手,嫁进来这么多年,不知拿着我们家的粮食银钱补贴了娘家多少!要不是我老婆子还没死,家怕是都要被她搬空了!” 李氏心虚,闻言强忍着气恼不敢做声。 竹哥儿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帮衬?你还要我怎么帮衬?我和吴二河定亲这两年来,每回他们家杀猪,你闻着味的就跑过去,次次拎了肉和猪下水回来,娘拿了钱让你送给人家,你拿钱之后可曾给过吴家一个铜板?森小子出生,吴二河他娘他嫂子拎了重礼来看,嫂子是怎么做的?当着吴家人的面说想吃肉想喝排骨汤,就差伸出手直接讨了!” 竹哥儿说着,心里鄙夷难忍,“我原以为你们只是爱贪小便宜而已,现在想想,你们夫妇根本就是不要脸皮!” “你放屁!” “你怎么和兄长说话呢!” 钱大和李氏被钱婶数落了一晚上,心里气极,但又不能真的对老娘怎么样。 这会儿竹哥儿开了口,两口子满肚子的气找到了地方撒,叫喊着就要朝竹哥儿扑过去。 “反了你们了!”一声重响,桌子几乎被钱老爹拍出个窟窿,钱老爹厉声道,“有打你弟弟的本事,不如我们把家分了,我和你娘后半辈子单过!” 这话一出,钱大和李氏再不敢说话了。 笑话,真分了家,那么多地谁种?森小子谁帮着带?要累死他们两个不成? 堂屋一时无声,良久,钱婶叹了口气,捂着胸口回屋了,钱老爹也沉着脸跟在后头走了。 “哎——”李氏抬头要喊钱婶,被钱大一把拉住:“闹成这样了,你还要干什么?” 李氏瞪眼道:“你娘回屋了,谁带森小子睡觉?!” 如今天冷,小孩子半夜吵闹,起来安抚他磨人得紧,所以天凉后,森小子晚上一直是钱婶带着睡觉的。 这下见她婆婆丢下森小子自己回了屋,李氏老大不乐意:“你娘这是给我们脸色瞧呢。” 竹哥儿在一旁听见他哥嫂的对话,心下嗤笑,都道他家有福气,原来就是个这么有福气的法。 * 钱家那晚发生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隔壁院子听见了动静,第二天凑在村口说嘴了几句,都猜估计又是钱大好吃懒做,被钱婶训了。 过了两日,有人瞧着钱婶拎了竹篮子去了吴家,篮子上面盖着布,也不知里面是些什么,只有个婶子说,她无意间撞见瞥了一眼,布下面像是一吊钱。 日子照常的过,陆云川和陆云朗帮人起屋的活干完,一人结了三百五十个钱。 干完活就要紧跟着去山上砍柴火,冬天一天近似一天,山里只要下了雪就难化,得趁着下雪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陆云川每日天刚亮就带着干粮扛着家伙什上山,上山下山麻烦,他中午都是在山上啃些饼子吃,到了天麻麻黑才下山回家。 岑宁手巧,虽然是饼子也每日换着花样给他做,千层饼、葱油饼、芝麻烧饼、南瓜饼…… 陆云川每次见他从厨房出来都要笑着问一句:“今儿是什么饼?” 岑宁给他把包好了的饼和水壶放进背篓,笑着推他出门:“自己猜。” 陆云川一出门,岑宁就该忙着给他缝棉衣。棉衣、棉裤、棉鞋,岑宁给陆云川好好的预备了一整身。 转眼到霜降,清早,岑宁去后院里拔了两根萝卜。 陆云川从里屋出来看见,问:“现在就拔萝卜了吗?” 岑宁把萝卜须切了,把萝卜放进水里洗去泥土:“今儿吴家杀猪,我想去买些猪肚回来,正好炖萝卜吃,地里剩下的萝卜等再冷些和白菜一道腌成小菜吃。” 擦了手,岑宁回头见陆云川衣裳皱了一块,上前细细抚平:“今天早些回来,我煮汤喝。” “好。”陆云川笑着应了。 杀猪是热闹事,村里人都是要去围着看的,但岑宁害怕看这些,从小爹和哥哥们处理猎物也都避着他。 他一直等到差不多猪已经杀好烫好切好,才摸了铜板拎着篮子往吴家走。 好容易不去镇上就有新鲜肉吃,又快到冬天,这次杀猪村里不少人家都想来割些猪肉,吴家院子里一派热闹。 “婶子你也来买肉啊?” “啊,天冷了,来割些新鲜肉回家炖粉条吃。” “我来买个猪蹄,搞个黄豆炖猪蹄暖暖身子。” …… 卖肉的摊子前站着吴二河和他兄长小妹。 吴二河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出几句话,但知道竹哥儿和岑宁玩得好,看见岑宁连忙招呼:“宁哥儿,你要割哪块肉?” 岑宁挎着篮子上前,笑着说:“我想买猪肚回去炖汤喝。”又递过去一块布,是拿来包肉的。 像猪肚、猪大肠、猪心这些猪下水,吴家一般不拿到面上卖,除非有人指定买去了,不然都是自家炖着自家吃。 吴二河利索地包好猪肚递给岑宁,岑宁给钱时他却连忙摆手:“猪下水不要什么钱,我们都是自己煮着吃,你拿就拿去了。” “这怎么行呢?你快收下。” 两个人拉扯到后来,岑宁都快急眼:“那、那我不要猪肚了,我割排骨吃,你总该收钱了!” 吴二河挠挠脑袋也急了,还是旁边帮忙的他小妹吴小溪看不下去了,对岑宁说:“宁婶子,我哥其实是想让你帮他去看看竹哥儿。” 岑宁一愣:“看竹哥儿?” “嗯。”吴小溪无奈地看了一眼她哥接着说,“上次钱婶往我家跑了一趟,具体什么事我不好说,但我哥怕竹哥儿心情不好,所以想让你帮忙,去看看竹哥儿,他自己不好意思去。” 说着没好气地数落她哥:“忒没出息一汉子。” 岑宁听了刚要说话,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三人望过去,竹哥儿今日穿了身青色棉衣,头发拿发带绑着,比平日更显利落了几分。 他右手臂挎着个篮子,走到岑宁旁边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抬眼看着吴二河道:“看我干嘛?割肉。” 第28章 白萝卜猪肚汤 吴家院子里还有些买肉的人,所以竹哥儿的声音并不大。 但吴二河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听见竹哥儿声音一个激灵就低下了头,也没问竹哥儿要哪块,直接割了刀猪五花包起来。 闷声说:“梅花肉卖出去了,剩下的就这块肉最好。” 竹哥儿点了点头接过肉,从怀里掏出铜板递过去。 “不用给——”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竹哥儿打断:“我娘上次来你家白来了?” 吴二河立马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溪姐儿在一边看着她哥直摇头,上前接过竹哥儿手里的钱,又利索地包了副猪大肠塞到竹哥儿篮子里,笑着说:“竹哥儿,你带点大肠回去一块炒着吃,我记得婶娘爱吃这口。” 因着还没正式成亲,溪姐儿也就没改口。 竹哥儿笑着接过,朝她道了谢,又问岑宁:“宁儿,你买好了吗?好了我俩一块走。” 岑宁点头,把买猪肚的铜板一起递给溪姐儿。 两个人就要转身走,竹哥儿突然回头对吴二河说了句:“我走了。” “哦、好……”吴二河受宠若惊抬起头,一时话都不会说,差点顺嘴说一句下次买肉再来。 竹哥儿瞧着他傻愣愣的模样扬起嘴角,挽着岑宁走了。 自上次李氏的事后,岑宁小半个月没见着竹哥儿,这会见了,他放轻了声音问:“你最近可还好?” “好着呢,”竹哥儿说,“天天吃好喝好的,就等着年后出嫁了。” 他知道岑宁是想问什么,嘴上打趣完后说:“你别担心,我家挺好的。以前吧,我娘总念叨着家和万事兴的,我哥我嫂子有什么事她都让忍着,总怕闹出不和来让别人瞧了笑话,上次那事算是彻底把我们家遮羞布给掀了,现在反倒是舒服了。” 岑宁点了点头没说话。 竹哥儿明白他的心思,说:“你用不着歉疚,上次那事换做是我,当场就要扑上去动手,我现在天天待在自己屋子里绣嫁衣,少和我哥嫂碰面,也不用帮着哄孩子。我哥嫂上次被一通教训后,怕真把我爹娘惹急了要分家,最近老实得很,家里的活也肯干了,我爹娘和我都轻松不少。” 岑宁心里这才舒服些:“那就好,毕竟这事和你和钱婶无关,我心里虽然恼你嫂嫂,但也怕年节下闹得你们家里不安宁。” “放心吧,好着呢,我是烦我嫂子说嘴所以最近没去找你玩,等我年后成了亲就好了。”竹哥儿笑着挎上岑宁胳膊。 说起成亲的事,岑宁想起方才在吴家的场面,轻声说:“我瞧着吴家二小子很好,很能靠得住的样子。” “是吧。”竹哥儿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娘也是瞧着他老实肯干,家里也殷实,所以两年前就帮我把亲定下了,怕他被旁人家抢了去。你不知道,他那个闷葫芦,空长那么大个子没有脾气的,家里又会门杀猪的手艺,哪家姑娘哥儿嫁了他都能享福,在我们村抢手着呢。” “但他喜欢你。”想着吴二河在竹哥儿面前头都不敢抬只偷偷抬眼瞅的样子,岑宁笑道。 “我也不差,他喜欢也是应该。”竹哥儿一点不害臊,挽着岑宁笑得欢快。 两个人像往日里一样闲聊着往家里走。 竹哥儿没跟着岑宁去陆家坐,走到自家院子门口,他朝岑宁摆摆手,几步迈进了院门。 李氏带着森小子在院子里玩,竹哥儿掠过他们进了厨房,和钱婶说:“娘,肉买回来了。” “可收了钱了?”钱婶问。 “收了,溪姐儿给装了副猪大肠,我也收下了。” 钱婶点点头:“猪下水没事,肉的钱一定得给。” 院子里,李氏抱着儿子冷哼一声。 竹哥儿和钱婶都没理会,照常说话。 “吴二河给我切了刀五花,中午炖红烧肉吃吧,猪大肠留着明天再炒。” “成,正好家里有糖块,今儿好好来炖一锅肉吃。” 到了中午,钱老爹和钱大从山上扛着柴火回来。 钱老爹年纪大了,一整天在山上砍柴身子骨受不住,中午得回来歇会。 钱老爹回来,钱大本就受不了山上砍柴的苦累,自然就跟着回来了。 两个人卸了家伙坐下,竹哥儿把提前泡好的茶端给钱老爹,钱大黑脸在旁边看着,见没自己的份,冲李氏努努嘴:“去给我倒杯茶喝,要浓点的,再搁点糖。” 李氏横眉道:“没见我抱着儿子呢,你自己没长手?” 钱大坐在板凳上忍了半晌,还是自己去了厨房。 中午钱婶做了锅红烧肉,放了糖块进去炖的,快入冬,得吃些好的补身子。 红烧肉并馒头菜汤一同端上桌,李氏和往常一样拿了个小碗,夹了满满一碗放在旁边放凉等着喂儿子。 一桌人没人说什么,换做往日,竹哥儿和钱老爹钱婶都有意把肉多留给森小子吃,自己吃两口尝尝味就够了,毕竟是大人,哪能和自家的孩子抢嘴。 李氏每每拿着森小子的小碗盛了一碗又一碗,森小子还小,再好吃的东西塞多了也吃不下,剩下的那些肉李氏就自己吃,或是钱大吃。 竹哥儿和钱老爹钱婶也都觉得没什么,毕竟儿子儿媳给钱家生了个大孙子。 但今日竹哥儿眼都没抬,拿着筷子分别夹了两块肉放到钱老爹钱婶碗里,自己也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一锅肉本来就没多少,几筷子下去就只剩下一半。 可竹哥儿的筷子还没停,嘴里的一块肉咽下又夹一块。 李氏阴着脸看着碗里的米,拿手肘撞了撞钱大。 钱大是个外强中干的,上次敢作势打竹哥儿是当时气氛使然,现在大白天的,要他因为几块肉和竹哥儿杠上,他还怵竹哥儿脾气上来和他动家伙呢。 李氏瞧着丈夫窝囊不吭声的样子心里更憋闷了,想了法子,扯着笑夹了块肉喂给儿子,问:“肉好吃吗?” “好吃!”森小子吞下一块又张大嘴。 李氏笑道:“那你慢慢吃,剩下那半锅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不着急。” 言外之意傻子都能听出来。 竹哥儿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不改色又去锅里夹两块,专挑大块的夹,边往嘴里塞肉边看着森小子说:“你娘说错了,肉是家里的钱买的,是大家吃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听懂了吗?” 森小子嘴里含着肉,傻傻地点了点头。 他年纪小不知事,见自己的小碗里还有许多肉,又加上竹哥儿带他带得多两人亲近,也就没哭闹。 李氏在一旁恨铁不成钢,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小声不满道:“嫁去吴家后想吃多少肉都有,何必在这和一个孩子抢肉吃。” 竹哥儿没说话,只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的吃饭,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肉汁浸着米饭更是香甜。 他顶着李氏愈发怨愤的目光吃了一块又一块,还不忘给他爹娘夹:“家里的活你俩干得最多,得多吃点肉补补。” 一碗米饭下肚,竹哥儿把碗拿进厨房,只觉得神清气爽。 人也是奇怪,原先没闹这出的时候,他哥嫂桩桩件件他都能忍,都快忍成习惯了,也没觉得这样的日子哪里不好。可一旦闹开了,那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谁爱忍谁忍去吧,反正他是不会再忍了。 * 陆家院子里,岑宁把买来的猪肚放进清水里冲洗。 猪下水这东西好吃是好吃,但就是洗起来麻烦,洗不干净就一股子腥臭味。 岑宁在清水里反复冲洗几遍,手被井水冻得发麻,又跑进厨房舀了几瓢烧好的热水倒在猪肚上拿到刮油,最后用盐抹在猪肚内外,搓揉后拿水彻底冲洗干净。 洗好的猪肚岑宁放在厨房里搁好,自己洗了手继续去屋里缝陆云川的棉衣棉裤。 棉衣棉裤里都塞了满满当当的棉花,手肘膝盖处还特地做得更厚实些。 汉子的衣裳不要花样做起来容易,岑宁总算是在立冬前赶了出来,这样陆云川上山砍柴就不用再挨冻了。 棉鞋不着急,等下雪前他再好好给陆云川纳个厚鞋底,这样到冬日脚就不会生冻疮。 天还未黑,陆云川扛着满满一摞子捆好的柴火回来放进粮仓。 家里的粮仓其实就是个专门辟出来放东西的屋子,里头放了岑宁晒好的菜,还有前段时间从地里扒出来的南瓜红薯。 粮仓另一半,堆着满满当当的柴火,是陆云川这几日上山砍的。 庄稼人家,这都是过冬缺不得的东西。 岑宁把炖好的白萝卜猪肚汤端上桌。 汤色浓白冒着热乎气,陆云川洗好手走进堂屋:“好香。” “猪肚汤最香了,你趁着热乎多喝几碗。”岑宁又端一篮子白面馒头放到桌上,“今年地里的白萝卜长得也好,又脆又爽甜,等到冬集开了,和柴火一起拿去卖吧,说不定能卖得好。” “听你的。”陆云川两口喝完一碗汤,“等到小雪前收了白菜,我们把柴火连着萝卜白菜一起担去集会上卖。” 镇子上自家有菜地的少,到了冬季,想吃口新鲜蔬菜得上铺子里买,特别是白菜,这东西吃法多放得久,一到冬天尤其好卖,家家户户都得囤上一点。 等到大雪落下来,屋外大雪纷飞,每家每户都窝在烧着炕的暖和的屋子里。 一家人或是说笑或是闲聊,旁边锅炉里的白菜炖肉咕噜咕噜地冒着响,白菜的鲜嫩裹着肉香,吃一口全身都暖和起来。 第29章 闹别扭 猪肚汤里的猪肚最是鲜美,萝卜也软烂,浸着汤汁舌头一抿就化。 陆云川一碗汤下肚,岑宁接过碗,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猪肚。 看着碗里的猪肚,陆云川突然就想起还没分家的时候。 那时候陆云瑞年纪还小,又日日念书,王凤玉心疼儿子,经常换着花样的给他做吃食补身子。 一次吴家杀猪,王凤玉去买了排骨回来炖汤喝。 到了吃饭的时候,家里六口人坐上桌,排骨汤也端上桌。 一锅排骨汤,王凤玉给陆德兴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都是汤多排骨少。 兰姐儿那时候几岁大,王凤玉没给夹排骨,给兰姐儿盛了一碗汤泡馒头吃。 剩下的排骨王凤玉端到陆云瑞面前:“好儿子,今儿这排骨娘炖了好久,香得很,你多吃几块,对身子可好了。” 排骨炖得软烂,陆云瑞吃肉吃得直砸吧嘴,嘬骨头吸得满嘴都是油。 陆云川和陆云朗那时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天天干重活,瞧着陆云瑞碗里的排骨只觉得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嘴里的杂粮馒头嚼起来仿佛都是排骨的味。 半大小子哪有不馋荤腥的,一年到头喝稀粥啃杂粮馒头,陆云川瞧着陆云瑞吃肉瞧得眼睛发直。 陆云瑞抬眼见了,把碗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是我的肉,你不准看!” 又嫌恶地上下扫了扫陆云川:“你身上又脏又臭的,离我远点!别把我衣裳碰脏了。” 那时地里活重,入了秋天也凉,两个人每次从地里回来全身都是土,王凤玉又吝啬着柴火,他们多用瓢热水擦洗都要骂骂咧咧。 陆云朗听不下去,道:“你怎么和二哥说话呢?” “他不是我二哥,你们没娘,我有娘!你们两个都脏死了,臭死了!离我远点——”陆云瑞摇头跺脚地哭闹。 “你再乱说话!”陆云朗把筷子放下,黑着脸斥道。 这下陆云瑞排骨也不吃了,哭得更厉害了。 “干什么呢,这是干什么呢!”王凤玉一摔筷子,“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见不得你弟弟吃肉是不是?他多大你们多大,他是要念书将来考秀才的,你们呢?” 陆云朗忍着怒意开口:“家里的活不都是我们干的吗,银钱也是我们去镇上做工挣的。而且你听听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你弟弟这么小的年纪说错几句话怎么了?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为着家里干点活就要蹬鼻子上脸了。你们去村子里看看,哪家的半大小子不帮着家里干活的? 难道我伺候你们全家吃喝还不够,还要我下地下干活吗?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老陆家的?自己命苦跟了个带着两个拖油瓶的,现在连自己儿子说错一句话都要被欺负!” “咳,吃饭呢,吵吵什么?”一旁的陆德兴终于肯开口,倒不是因为心疼两个儿子,而是因为王凤玉提到干活的事他面上挂不住,而且瞧着王凤玉越说越离谱了。 村里的确每家半大小子都要帮着家里下地干活,但地里所有的活全指着家里小子干的,陆家还是头一家。 “你说你,这会儿在院子里嚷嚷,待会儿被邻里听见了拿去嚼舌根,你又得生气,何必呢?”陆德兴边宽慰王凤玉边给陆云朗和陆云川一人夹了一块排骨,“不就是想吃肉吗,快吃吧,别在这闹你们弟弟不高兴。” 动作和语气不像是安慰儿子,混像是应付讨吃的狗。 碗里的排骨一股子肉香味,瞧着就鲜嫩多汁,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油,陆云川死死盯着碗里的一块排骨,桌下的手攥得死紧。 “吃啊……哎?!你这死小子做什么呢!” 两块排骨扔出去,院门外的野狗叼起来甩着尾巴就跑了。 陆云川把自己和陆云朗的碗放回桌上,年纪不大,语气沉得吓人:“该给狗吃的东西就拿去给狗吃。” 说着也不理会王凤玉和陆德兴的跳脚辱骂,拉着陆云朗就走了。 两人空着一半肚子去山上摘野果子,没熟透的果子吃多了胃里发酸,但比饿肚子强。 兄弟俩都不是话多的人,填了一肚子野果,闷头坐在山上不说话了。 陆云朗扯了野草来编蚂蚱,他比陆云川大上两岁,和陆云川对娘完全没印象不一样,他还记得小时候卫竹茗教他编草蚂蚱编花环,也记得卫竹茗给他炖肉煲汤。 这样一想,二弟比他更可怜几分。 陆云朗心里不太舒服,瞧着陆云川坐在地上低着头的样子心疼,喉结滚动几番,他拍拍陆云川尚薄弱的肩背,哑着声音道:“走,大哥带你去弄肉吃。” 两个人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能上哪弄肉吃?但陆云川一句话没说还是跟着陆云朗走了。 跟着走到吴家院门口,陆云川拉住陆云朗:“我不吃了,别朝人家伸手要。” 他是馋肉,但陆德兴喂狗似的扔过来的肉他不吃,陆云朗为了他朝别人伸手要的肉他更不会吃。 “不是要,吴家今天又要杀猪又要卖肉,地里的活指定要耽误一天,我们去给他们家做一天活,和他们换些猪下水。” 反正地里的活他俩做惯了,累一些也没什么。 秋天的庄稼离不了人,陆家弟兄俩的为人村里都清楚,说给你干一天活,肯定就会给你干好,不会耍滑头,比起请别的成年汉子来干更让人放心。 何况他们还不要钱,只开口说想换些猪下水。 吴家一口答应下来,等弟兄俩走了,吴婶摇着头对吴老爹道:“今儿王凤玉还来家里割了两斤排骨说要回去煲汤呢,真是作孽。” 一天干了两家的活,等天暗,陆云朗和陆云川筋疲力尽走去吴家院子里。 吴婶自己有儿子,瞧着他们俩比自己儿子都高,但两个人加起来怕都没自己一个儿子重,有些心疼,给拿了个猪肚又拿了副猪大肠,说:“我帮你们炒了,你们就在我家院里吃吧。” 她怕就是些下水被王凤玉瞧见了,那婆娘都要昧了去。 要了人家的下水,哪还能再费人家的柴火和油,弟兄俩没应,拿着猪下水道过谢走了。 不敢回家被家里瞧见,两个人跑去河边就着河水把猪肚和大肠搓了,肚子响了一下午,也来不及管洗没洗干净,直接在后山上生了火就开始烤。 没有油也没香料,下水进嘴一股子腥味,但饿肚子的时候哪还管得了有味没味,两个人凑在后山狼吞虎咽着吃完了。 不知道多久没这样正经吃过一回荤腥,陆云朗看着陆云川闷头使劲嚼的样子湿着眼睛说:“再忍忍,等成了亲就好了,等成了亲我们就去找村长,一间屋子分着过,那样也不算正经分家,也能不再受他们的气。” 那时的陆云川嘴里嚼着烤焦了的大肠,望着他哥发红的眼睛,第一次对以后的日子生出些期盼。 是啊,也许等成了亲就好了,自己疼媳妇,出去干活多赚钱回来给她用,好东西也都仅着她,不让她过苦日子,也不让陆德兴王凤玉像欺辱自己这样欺辱她。 这样,兴许他以后的媳妇也愿意心疼心疼他。 “愣着干什么?汤都要凉了。” 被岑宁的话唤回神,陆云川端着碗眨了眨眼,看着岑宁说:“这猪肚味道好,你洗得干净。” 岑宁笑着说:“我洗了好多遍呢,还拿盐搓过,毕竟是内脏,臭得很,不弄干净了怎么吃。” 陆云川点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他能娶到岑宁,以前那么多的苦就都没白吃。 这时候天黑得早,吃过晚饭,陆云川把今日砍的柴捆好放进粮仓,岑宁洗好碗筷把明早做饼的面提前和好。 干完这些活,两个人拿热水简单擦洗过就进了里屋。 屋里还没开始烧炕,脱了棉衣钻进被子里,被窝还是凉的。 好在刚才拿热水烫了脚,倒也不是那么冷。 陆云川正要去吹油灯,岑宁“呀”一声,从被窝里爬起来去够炕尾箱子上的东西。 “差点忘了,你快穿着试试合不合身。”岑宁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到陆云川面前,一双眸子亮亮的。 陆云川看着面前崭新的棉衣棉裤一怔:“你、你给我做的棉衣?你没给自己做吗?” 他这段时日早出晚归的,人又疲累,压根儿没注意到岑宁是在给他缝棉衣。 “怎么不给自己做一身?我有衣裳穿。” 岑宁作势瞪他,拿了棉衣往他身上比:“还说你有衣裳,那两件棉衣都旧成什么样了,早该不暖和了,你快试试这一身,特别暖和。” “我不怕冷。”陆云川有些急了,他一看就知道这棉衣里头填了不少棉花,握住岑宁要给他套棉衣的手说,“宁儿,我真不怕冷。” 岑宁听了这话,扬起的嘴角抿起来,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些:“大冬天的穿着破棉衣还不怕冷,你是铁人不成?” 换作往日也就算了,但今晚陆云川想起往事,正是钻牛角尖的时候,想着岑宁还穿着旧棉衣,自己反倒要穿新的,实在是不应该,哪能自己日子好了,就这样对夫郎呢。 也没注意到岑宁阴下来的脸色,陆云川嘴里还在说:“我穿那棉衣穿习惯了,真的,宁儿,你把这衣裳改小了自己穿吧……” 岑宁听了这话,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成亲快半年,他第一次同陆云川冷脸,脸绷得紧紧的:“我叫你少出去干些活多歇一歇,你不听我的,我叫你上山砍柴中午回家吃口热乎饭,别天天待在山上吃饼子,你也不听我的,现在就连我给你缝身新棉衣,你说自己穿惯了旧的,叫我改了自己穿……” 陆云川这样让他有点委屈:“那你成亲干什么?家里面白白多一张吃饭的嘴吗?” 第30章 入冬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炕上,屋内一时无声。 岑宁低头红着眼看着手里的棉衣,他不说话是因为又生陆云川的气又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 而陆云川不说话完全就是因为傻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哄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自己干活挣钱是想多赚些银子,中午不愿意回来也是想多砍些柴火赚些银子,没有银子,他怎么让夫郎过得更好呢? 至于衣裳,他舍不得那么好的棉花和布,他想让岑宁穿着暖暖和和地过冬。 怎么就惹得岑宁不高兴了呢? 陆云川坐在炕上呆楞着,直到岑宁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他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这会儿都只穿着里衣,他体格健壮倒没什么,但岑宁身子骨弱,禁不住冻。 “冷,先盖上被子。”陆云川半强迫地搂过岑宁塞进被窝里,给他掖好了被角。 岑宁没反抗,只不过躺下后背对着陆云川,往里挪了挪躲开了陆云川搭在他肩上的手。 陆云川愣了愣,收回手臂后捻了捻指尖,指尖上触到的温度慢慢消失。 屋子里一时之间只听得见屋外的风声。 岑宁把头埋在被子里,眼睛有些酸涩,他不知道现在这样是算什么,他和陆云川成亲这么久,第一次闹别扭。 但他不想和陆云川闹别扭,他在等着陆云川和他说话。 他想只要陆云川先和他服软,都用不着服软,只要陆云川肯穿他做的那身棉衣棉裤,他就和陆云川好好道歉,道歉他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不该使小性子。 他阿爹阿娘和哥哥嫂嫂吵架的时候,都是阿爹和哥哥先低头,岑宁觉得自己这样不算过分。 他拿指尖绞着被子,红着眼睛去听身后陆云川的动静。 被褥和里衣摩擦的声音响起,岑宁都准备好翻身去听陆云川讲话或是像往常一样被陆云川搂进怀里。 可身后响起的不是陆云川说话时的低沉嗓音,而是鞋子踏地声。 门锁被解开,陆云川出门了。 岑宁攥着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 过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坐起来,那身棉衣棉裤就在身后的炕上,他抹了抹眼睛把衣裳折好,鞋也没穿走到橱柜面前,打开柜门把衣裳塞进了最里面一层。 他又去开炕尾的箱子,里面放着陆云川那两件旧棉衣拆洗下来的布和棉花。 洗好晒好后本来准备缝件冬天盖脚的小被子的,但他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来得及缝。 还好没来得及缝。 岑宁把布和棉衣拿出来,他只穿着里衣又没穿鞋,很冷,但他像感觉不到。 “怎么又下来了?”门响,陆云川又走进来,看见岑宁没披衣服站在床边急道,“鞋子怎么也没穿?”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岑宁身边,想去抱岑宁被岑宁躲开。 岑宁自顾自摆弄一团棉花,陆云川在一旁着急道:“什么东西不能明天做?我来给你做,你先上炕,冻病了可怎么办?” 岑宁哑声道:“我把你的棉衣还给你。” 话说完嘴角就忍不住向下撇,眼前顿时又模糊成一片。 陆云川闻言一怔,随后拿下岑宁手里的东西,不顾岑宁反抗将他抱回炕上,又转身将门关好。 岑宁光脚站了这么一会儿身上冰凉,陆云川给他裹上被子,把岑宁冰凉的脚塞进了自己里衣里面贴着小腹。 岑宁抬脚要挣,他大掌把岑宁一双脚按实了,看着岑宁眼睛通红的样子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是个榆木脑袋闷葫芦,想说几句哄人的话都说不来。 他把一旁的热水端在手里,哑声想解释:“我……我不是想要那两件棉衣,我是……大过年的,我想让你穿身新衣裳。” 岑宁这才抬眼看向陆云川,他拿手肘擦了把脸,声音发颤:“可我有衣裳穿,我想让你穿!” 话音刚落,眼泪就又噙了一汪泪。 “是是是,我知道。”手掌被热水的温度捂暖,陆云川抬手抚过岑宁被泪沾湿的眼睫,“是我刚才脑子转不过弯,我不会说话,让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岑宁带着哭腔小声说,“你出门,我以为你生气了。” 陆云川忙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刚穿着里衣坐了那么一会儿,我怕你着凉,给你端杯热水来。” 说着把手里的热水递过去:“不烫了,你先喝几口,驱驱寒。” 岑宁看了陆云川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低头喝了半碗,又摇摇头,示意不要了。 陆云川把碗放到炕尾桌子上,搂着岑宁一起躺回被褥里。 油灯就剩一小截灯芯,在墙角晕开一团昏黄的光。 被厚被子捂住,岑宁顺着陆云川的力躺回他怀里,那股子气性已经过了,他小声嘟囔:“那那身棉衣,你现在可愿意穿了吗?” “穿!”陆云川握住岑宁的手,解释道:“宁儿,我没不愿意穿,你给我做的衣裳,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穿呢?” “我知道。”岑宁垂下眼眉低声道,“我刚才是有些着急了,才会那样说话,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方才委屈是觉得陆云川不珍惜自己的心意,可现下想清楚了,陆云川就是因为太珍惜他,所以才会什么都仅着他来,一件新冬衣也想让穿在他身上,哪怕自己的棉衣已经破得要挨冻了。 想起刚成亲的那晚,陆云川一个高大汉子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带着窘迫地搓着双手说不会让自己跟着他过苦日子,岑宁心里忽的就疼了下。 他朝陆云川贴近了些,手掌贴住陆云川的心口,在这静谧的夜里小声说:“我明白你是心疼我,因为我是你的夫郎。可是……你是我相公,难道我就不能心疼你吗?和你一样,那棉衣穿在你身上比穿在我身上更叫我觉得暖和。” 天旋地转,岑宁险些被陆云川勒得喘不过气。 可他不但不挣扎,任陆云川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还抬起胳膊环住陆云川脖颈,让两人贴得更近了些。 “宁儿……”陆云川嘴巴开开合合,最终也只哑声唤了一声岑宁的名字。 岑宁扬起嘴角闭上眼。 油灯的灯芯燃尽,屋里漆黑一片,寒风吹响窗楣,屋内两人紧贴着的心口却无比滚烫。 陆云川好像只知道怎么疼人,不知道如何被疼,还好有岑宁,就像十几岁的陆云川嚼着烤焦的猪大肠望着月亮时期盼的那样,他的夫郎愿意爱他心疼他。 * 立冬后,吸口气都是凉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岑宁睁开眼,屋子里还黑着,屋外的风吹得哗哗响,听着声音就能感觉到寒意,像刮在了身上似的。 他还困着,下意识往被窝里缩了缩,有点凉的腿脚缠上陆云川,陆云川火气旺,身上暖和。 陆云川被这动静闹醒,把岑宁搂紧了点,一开口声音低哑:“还黑着,鸡还没叫呢,再睡会。” “嗯。”岑宁迷迷糊糊地应着,“入冬了,天亮得越来越晚了。” 声音越来越轻,一句话说完就枕在陆云川肩头又睡了过去。 陆云川一只手搂着岑宁,一只手伸出被窝把两人的棉衣棉裤塞到了被窝里,这样等待会儿起来穿衣服时就能有点热乎气,不冻身子。 两个人又躺了小半个时辰,外头鸡已经叫过两回了。 “得起来看看鸡,天冷了,鸡舍得堆暖和点,别把鸡冻死了。”岑宁推着陆云川起身。 穿好衣裳,岑宁整理好铺盖,把底下的垫被单子拆了下来。 陆云川穿着身新棉衣,精神的不得了,可此刻搓着双手,一副局促样,闷声说:“水冷,我来洗。” “我烧水洗,正好烧柴火烘干。”岑宁抱着被单往外走,陆云川跟在后头摸了摸鼻尖。 推开门,天才麻麻亮,寒风迎面,岑宁一个哆嗦小跑进厨房:“刚入冬就这么冷了,今年估计有几场大雪。” “下大雪好,趁着雪前多砍些柴火,过两日冬集开了就去镇子上,早些卖完心里踏实。”陆云川道。 瑞雪兆丰年,庄稼人看见雪心里稀罕,下得越早越大来年地里的收成就越好。 但雪后走山路不安全,得趁着下雪前把该卖的东西卖了,家里的年货也得上镇子上置办好。 烧水洗漱后陆云川去后头鸡舍喂鸡,天冷了,鸡舍要重新拾掇,怕把鸡冻着。 在鸡舍里铺上厚厚一层稻草,陆云川又拿玉米秸秆把四周围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不让吹进来。 喂食也喂得多些,快到年节,指望着家里的鸡能多下几个蛋。 岑宁把米放进锅里煮粥,又蒸了几个馒头,煮粥的功夫他从厨房里端了热水出来洗被单,被单其实不怎么脏,但毕竟做了那档子事,他觉得那东西腥得紧,每每第二天起来都要拆了垫被重新换洗。 洗完垫被天也亮了,锅里的粥也好了,两人就着小菜喝粥啃馒头。 吃过饭,岑宁跟着陆云川去粮仓里收拾柴火,粮仓大,岑宁那些菜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剩下的全被柴火填满了,外头院子里还有一些。 陆云川做事麻利,柴火也一捆捆堆得整齐:“墙角这些柴火和玉米秸秆我们留着家里头做饭烧炕用,别的我担去镇子上卖。” 他指给岑宁看。 “冬日里柴火卖得快,这么多担去镇子上,两日就能卖完,我趁着这两日再多砍些,今年过年,家里就能多置办些年货。” 岑宁笑着点头,又问:“多砍些?” 陆云川会意,老实道:“我中午仍是回来吃饭。” 第31章 冬日小菜 立冬萝卜,小雪白菜。 今年的天格外寒,陆云川上山砍柴,岑宁卷起棉衣的袖子,背了竹筐去菜地里拔萝卜和白菜。 青红萝卜这时候水嫩脆生的不得了,白菜也碧绿生青。 冬日的新鲜蔬菜少,菜地里水灵一片瞧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一筐白菜,一筐萝卜,岑宁来回两趟背到院子里,拿了家里的木盆出来洗菜,准备开始腌制冬日里吃的小菜。 萝卜缨子切下来,岑宁就着凉水把两盆子菜洗干净,双手已经通红。 萝卜削去尾巴,切成大小匀称的条块状放在木盆里,在上面撒上大把大把的盐,反复揉搓挤压后折出水分,再倒进簸箕里,放在院子里头晾晒。 锅里烧了热水,白菜倒进锅里过水后放进腌菜缸里,叠一层白菜洒上一层盐,最后在上面压上菜石,这样一缸子腌白菜可以吃到明年春天都不会坏。 岑宁又另拿了个小坛子,把过水的白菜挤出水分,把糯米熬出糯米糊,蒜子剁成蒜泥,萝卜和韭菜切丝切段,又倒进辣椒面、盐和料酒,扮成粘稠的酱料,把酱料抹在每一片白菜叶上。 抹好后的白菜通红,依旧放进坛子里封好,等过些时日再吃就是辣白菜。 立冬后下雪前,该是村里人除了农忙外最忙的时日。 家家都忙着砍柴火,忙着腌菜腌腊肉,等过段时间村里杀了猪,还得忙着灌香肠。 雪前还得去一趟镇子上,买齐家里的糖、盐、料酒和果脯炒货,家里日子好的,还得额外拎些糕饼回来,过年摆在桌子上待客看着就有脸面。 总之忙前忙后,日日都没有闲着的。 但越忙心里头越高兴,现在样样置办好,等到了雪后猫冬的时候,就事事不愁,可以窝在家里头好好歇歇了。 两日过去,萝卜晒干,个个在簸箕上缩成一团,萝卜干晒久了吃起来就费牙,晒到皮打卷的样子正合适。 岑宁把大半的萝卜干倒进木盆里,撒上辣椒面和少许糖,再倒进炒香的芝麻和花椒,双手搓拌均匀。 拌好一盆,把红彤彤的萝卜干装进洗好晒好的坛子里,拿布和棉线把坛口扎紧封严实,放到厨房墙角。 墙角堆了不少坛子,等到年节下,日日吃鱼炖肉,开了坛子取一叠腌萝卜干或者腌白菜出来,和腊肉一起炒,香辣脆爽正好解腻。 剩下一些没抹料的萝卜干,冬日里当零嘴嚼着吃也有滋味。 一连两天,陆云川上山砍回来的柴火堆满了家里的院子,岑宁在家里收拾菜地里的萝卜白菜,一部分放进粮仓里留着自家吃,一部分拿去镇子上卖。 两日后,镇子上的集会开集。 陆云川和陆云郎前一日就去镇子上租了板车回来。 东西多,光靠两个人拿竹筐背不了多少,得拿板车拉才行。 一大早,天还黑着,陆云川轻手轻脚地掀了被子要起身。 入冬后陆云川怕冻着岑宁,屋里早早就烧上了炕,此时炕上还暖和着,屋里门窗封了一夜也存着暖气,陆云川掀了被子也不觉得怎么冷。 他刚要往身上穿棉衣,身后岑宁揉着眼睛,伸手扯他衣角,嘟囔着问:“这就要走了?” “嗯,早些去才能有摊位。”陆云川伸手揉揉岑宁散在床铺上的头发,“你再睡会,还早着呢。” 冬集热闹,开集后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去晚了占不到摊位就只能蹲在犄角旮旯卖,生意不好。 岑宁撑着身子坐起来瞧了瞧窗外,窗外一片漆黑,风吹得哗哗响。 “风太大了,走山路风吹得更厉害,我起来给你打个鸡蛋煮碗面条,你吃热乎了再走。” “你不用起身。”陆云川起身穿鞋袜,“锅里有昨晚剩的饼子,我带着路上啃两口就行,晚了怕赶不及,我待会儿把院门关好,你躺下再睡会。” 岑宁挪到炕边,坐直了给陆云川系中衣的衣带,又帮他套上棉衣,说:“那你和大哥到了集会上去买些热乎东西吃,喝完热汤也是好的,等吃暖了身子再开摊,这么冷的天,光啃饼子一点不暖和。” 说着掀了铺盖从里面拿出钱袋递给陆云川。 家里的钱都在岑宁身上收着,陆云川只闷头干活,活干完了结了银钱就揣回来家交给岑宁,平日里身上一个铜板也不带有的。 钱袋里装着几十个钱,是平日岑宁买东西用的,陆云川没接钱袋,只从里面摸了几个铜板出来收好了。 岑宁给他理好衣领,嘱咐道:“天黑着,你和大哥走山路还拉着板车,一定小心些。中午得去买吃的,面条也好馄饨也好,得填饱肚子,别为了省银钱光啃饼子,我回头是要去问大哥的。” 刚同岑宁闹了别扭,陆云川现在对夫郎是言听计从,听了岑宁这话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岑宁满意了,最后嘱咐一句:“我晚上做好饭等你回来。” 陆云川走去院子里,把捆好的柴火堆在板车上,又把白菜萝卜一筐筐放上去拿绳子捆好,开了院门走了。 听见院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岑宁躺回被子里,离他平日里起床的时候还早,这个点屋里和夜里没什么区别,炕上也依旧暖和。 只不过他习惯了陆云川在后头搂着他睡,双腿夹着他的脚给他暖脚,这会子陆云川走了,他一个人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岑宁披上棉衣点起油灯,把针线篮放在腿上,戴上顶针拿着针锥凑在油灯下给陆云川纳鞋底。 纳鞋底是费功夫费劲的活,得先用锥子在鞋底上钻出眼,再穿过麻绳缝制,每一针都要勒紧勒实,这样纳出来的鞋底才耐穿。 因为是冬日里穿的棉鞋,岑宁把袼褙打得格外厚,厚底的鞋穿起来不硌脚,走在雪地里脚也不会湿得太厉害。 也因为袼褙厚,钻眼得使足力气才钻得通,岑宁不过纳了小半边,胳膊就开始酸痛,又纳了一会儿,困意也来了。 打了个哈欠,针线篮放到炕桌上,棉衣搭到被子上,岑宁重新钻进被窝里,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岑宁:待我睡个回笼觉。 没有比冬天早上睁开眼睛,发现还能睡个回笼觉更幸福的事了(*︶*) 第32章 桔子 岑宁这一睡睡到天大亮才起。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窗外大亮,懊恼自己太过懒惰,陆云川这会估计都已经走到镇子上好一会儿了。 洗漱好起身,屋外还是冷,岑宁先去后院鸡舍喂鸡。 这两天拔萝卜,切了许多萝卜叶下来,连带着家里的鸡也跟着饱餐几顿。 捡了今日鸡窝里的蛋,岑宁又给鸡舍里头添了些遮风的稻草。 回到厨房里把蛋搁好,岑宁也没再生火烧锅,拿了锅里剩下的饼子吃了,想着等晚上陆云川回来再做些好的吃。 屋外冷,岑宁吃过早饭还是回到里屋纳鞋底,也就这两天功夫做鞋了,再过两日待陆云川卖完柴火和蔬菜,就得开始忙着熏腊肉灌香肠了。 又想到今年家里的猪还没着落,到了年节,一般人家起码要费掉半头猪。 自己家里就他和陆云川两个人,人口少,但也得要上小半扇才行。 从前家里靠着父兄打猎,能拿兔肉鹿肉去和人换些猪肉回来。 如今他对村里还不熟悉,不知道哪些人家是养了猪愿意往外卖的,还得等陆云川回来问问他才好。腊肉香肠得风吹日晒烟熏火燎小半月才好吃,差不多也要开始预备着,现在同人家订下猪肉,回头好请吴家人帮着杀猪。 到了下午,竹哥儿背着竹筐来了家里。 岑宁惊喜道:“好久不来了,快进来坐,里屋烧着炕暖和着呢。” 竹哥儿也笑嘻嘻的:“我嫂子回娘家去了,所以我来找你玩,快有月余没来找你说话,都给我憋死了。” “怎么这会儿回了娘家?不该节后回吗?”岑宁随口问道。 竹哥儿摆摆手:“我嫂子家里头有两个弟弟,快过年了,可不得拿些东西回去贴补吗,今年算是好的,只拿了些米面同一只鸡,换作往年,我家米缸都要被搬空了。” 岑宁听了笑笑,他不乐意议论竹哥儿家的是非,换了话题问:“你背着筐子是打算去做什么?” 竹哥儿笑道:“差点忘了正事,你快拿着筐子和我走,后山上的桔子熟了好久了,我俩去试试甜不甜。” 岑宁当即去厨房里找了筐子出来,陆云川白日不在家,他每天一个人窝在里屋,许久没出去走动,早觉得有些憋闷了。 这种天气,村里人要么去镇子上赶冬集,要么怕冷待在家里,村子里头静得很,只有几个小孩穿着厚厚的棉衣四处玩闹。 山路上就他们两个人,迎面吹着风,竹哥儿好久没出来放风,兴奋的不得了,也不怕冷,一张嘴叽里咕噜就没停过。 岑宁村子里和他同龄的哥儿少,他从小或跟在父兄屁股后头捡树枝玩,或是跟在阿娘旁边乖乖待着,鲜少有和玩伴上山下河四处疯玩的时候。 还是遇到竹哥儿,才知道和同伴打闹说笑的滋味。 一个已经成了亲,一个年后就要出嫁,两个人一路打闹着上山,倒像是十一二岁还在闺中的孩子了。 后山上,满山的桔子熟透了,颗颗都沉甸甸的,红桔甜,岑宁拿剪子剪下来一个扒了皮和竹哥儿尝了,甘甜得很,一点儿不酸。 竹哥儿嚼着桔子道:“多摘些,回头放在火盆上头烤,好吃还不冻嘴。” 岑宁点头:“还能做些桔糖饼,不然这么些没人摘烂在地下可惜了。” “那玩意太麻烦了,也就你有耐心做。” “川子不在家,就我一个人整日待在家里,也就能弄些吃食了。”岑宁捡着浑圆熟透了的桔子摘了几个。 竹哥儿吃完半边桔子拍怕手,道:“要我说,你就该跟着川子哥一块儿进镇子上摆摊,他卖柴火你卖吃食,赚些银钱还能待在一块儿,不然我每每找你,你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岑宁以为竹哥儿在同他玩笑,随口道:“冬集上吃的喝的那么多,到处都是卖吃食的,我能卖什么?” “卖你做的那些零嘴啊,你手那么巧,做出来的东西比旁人的都好吃。”竹哥儿说,“上次那板栗饼就做的好,要不然我那侄子也不会哭成那样去找你要了。冬集嘛,镇子上人乐意哄小孩,零嘴卖得可快了。” 竹哥儿说的认真,岑宁听了心里一动。 如果他做的吃食真能卖出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就要过年,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能赚一点是一点,这样来年陆云川也不用急着去外头找活干。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能和陆云川一块儿去镇子上,从白天到晚上,整天都待在一块儿。 仔细想一想,从他们成亲到现在,除了疫病那会儿,就没有哪日是整天都在一起的。 陆云川要干活,日日早出晚归的,一天里就吃饭那会儿和晚上能在一块儿说说话。 晚上要是陆云川想要,话都说不上几句,完事后自己倒头就睡过去了。 想什么呢,岑宁摇摇脑袋打断自己,微微红了脸,但心里头对这事上了心。 摘了半筐桔子,岑宁和竹哥儿道别后回了家,坐在板凳上开始琢磨。 桔糖饼做出来橙红的好看,但做起来工序繁杂,蒸蒸晒晒的要花费好几日,现在做是来不及了。 要带去集市上卖,最好是些看着精巧,做起来也方便的吃食,岑宁左思右想,想到小时候他最喜欢的豆酥糖。 豆酥糖是拿麦芽、糯米和黄豆做的吃食,麦芽糖外裹上黄豆粉,香甜可口,好吃还耐吃,一小包就能够孩子们吃上几日。 第33章 豆酥糖 家里有发好的麦芽,本来是打算用来做荞麦窝头的,这会儿正好摘来做麦芽糖。 岑宁把糯米淘洗干净,放到锅里蒸,又把发好的麦芽摘下来。 麦芽发得好,在木盆里长的密得很,岑宁把一盆麦芽剁碎,又把蒸好的糯米拿筷子戳散,铺在簸箕上晾凉。 冬日里凉得快,糯米晾好,倒进坛子里和麦芽碎混在一块,倒一瓢温水后盖上盖子静置。 这都是出力气的活,大冬天的岑宁在厨房忙活着浑身都热起来。 坛子得放上一会儿,岑宁看看屋外,忙活一通天色不早了,岑宁舀了米面出来开始做饭。 和面团蒸馒头,杂粮下锅熬热粥,岑宁又去菜地里拔了萝卜和白菜。白菜用来炒腊肉,放了猪油炒得油滋滋的,又拿酱炖了锅酱焖萝卜,白萝卜鲜香又软烂。 馒头还在蒸,岑宁把炒好的菜放到锅里温着,掀了坛盖去看麦芽。 麦芽和糯米已经发出水分,岑宁拿葫芦瓢舀到洗好的纱布里,扎紧口子开始压麦芽汁,麦芽渣子可以拿去喂鸡吃,压出的麦芽汁倒进锅里熬,熬出来的糖稀就是麦芽糖。 麦芽糖熬到能挂在瓢上时就是熬好了,但此时的糖还稀着团不出模样,等放进坛子里放凉一夜。 把糖搬到厨房角落,又把制麦芽糖的锅和瓢洗干净,院门外传来声响,岑宁丢了抹布外去看。 陆云川拉着板车回来,早上还堆满了东西的板车此时空荡荡的。 “全部卖完了?”岑宁睁大眼。 陆云川笑着说:“是,今年冬集热闹的不得了,萝卜白菜一早上就卖没了,我和大哥等着卖完柴火才回来,等明日我再多带些菜过去。” 岑宁高兴着帮陆云川卸了身上拉板车的麻绳:“原先还愁卖不完,菜烂地里浪费呢,快洗洗手吃饭。” 饭菜端上桌,岑宁咬着筷子看陆云川大口咬馒头的样子没开口说想跟着去摆摊的事,心里想着还是先等陆云川吃饱饭再开口。 等晚上两个人洗漱后进了里屋,两个人盘腿坐在炕上,岑宁给陆云川揉肩背,拉板车的麻绳粗,隔着棉衣都把肩膀勒红了一圈。 陆云川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岑宁:“这是今日赚的钱。” 萝卜白菜家家都种,冬集上卖得人多,所以价钱便宜,柴火稍微贵一点也不过一个铜板一大捆。 但陆云川砍得多,也赚了不少。 岑宁打开布包数了数,说:“照这样卖下去,家里年节下买肉的钱就有了。” 陆云川点头:“肉我回头去村子里找人家定,买半扇猪回来同大哥家分。” 岑宁仔细收好了钱,关上钱匣子开始铺床。 炕烧得暖和,躺在铺盖上一点不冷,灭了油灯,岑宁躺进陆云川怀里说:“我明儿得起来早些。” 陆云川问:“是家里有什么活要干?我走之前替你干了就行,你多躺会。” 岑宁在陆云川怀里摇摇头:“你干不了,我得起来做糖。” “做糖?” 岑宁在被窝里摸到陆云川的手,索性说出来:“我明早起来做糖,我想和你一起去镇子上摆摊。” 陆云川终于反应过来:“你想去镇子上卖糖?” 岑宁点了点头,说了下午和竹哥儿去后山上摘桔子的事。 “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我还从来没卖过自己做的吃食呢,我想试试。”他软着声音去拉陆云川的手,“你明早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你做的吃食自然是好,可是……这天太冷了。”陆云川道。 岑宁撇了撇嘴:“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我难道还是芷哥儿那么大的年纪不成,风都吹不得?” 陆云川怕他生气,搂着哄:“我不是这意思,我们早上走晚上回,一整天就在摊子面前守着,歇息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想你这么累。” “可我也不想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陆云川怔了一下,岑宁小声说:“我想去摆摊,不想总是一个人,平日你干活我不能跟着你一起,现在我又能跟着你又能卖吃食挣钱,不好吗?” 屋内静默半晌,陆云川把岑宁搂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好,明儿你穿暖和点,我们一起去。” “真的?!” “嗯,准备做什么糖卖?我明早起来帮着你一起。” 岑宁高兴,扬起嘴角道:“做豆酥糖,你可吃过?麦芽糖外头裹上黄豆粉,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我爹和兄长……” 夫郎在耳边乖软地小声说个不停,语气里都溢着笑,陆云川摸着岑宁一头乌发,心里想着岑宁方才说不想总是一个人在家。 他日日干活不得空,也没想过岑宁一个人在家里是不是无聊,想着大嫂家里还有个芷哥儿,陆云川在心里悄悄地想,如果他和岑宁能有个孩子,家里应该就能热闹些。 但他也知道哥儿不易受孕,所以从来没在岑宁面前提起过孩子的事,怕岑宁多心。 比起孩子,他还是更想让夫郎过得舒心。 而且总不能有了孩子后,自己出去干活,让岑宁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孩子,那样太累了。 还是再等等,等到过两年家里日子好了,他不再急着找活干了,到那时候如果能有个孩子,他就能有本事把岑宁和孩子都照顾好了。 他和岑宁的孩子,决不能像他小时候一样吃苦。 两个人才躺下三个时辰,就又忍着困意起了身。 岑宁趴在陆云川后背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陆云川轻声问:“不然明天再去吧?今晚睡早点,明儿再起来。” 岑宁一愣神连忙爬起来:“我不困,就今天。” 厨房里亮起油灯,趁着做糖的功夫,岑宁让陆云川生火,自己和了面团打了两个鸡蛋,贴了几张鸡蛋饼当早饭。 吃了饼子,陆云川从院子里抬了家里的小石磨进来磨黄豆。 岑宁开了坛子去看糖稀,放了一夜的麦芽糖稀此时发成了粘稠的麦芽糖,岑宁拿了筷子一团团的挑上来,麦芽糖晶莹剔透,瞧着一点杂质都没有。 陆云川磨好黄豆粉,倒进筛笼里过筛,这样筛过一遍的黄豆粉吃起来更细腻,入口即化。 豆酥糖味道就好在外头这层黄豆粉上头,岑宁小时候吃豆酥糖,总伤心糖外面裹的黄豆粉太少,现在他自个做,把黄豆粉给的足足的。 麦芽糖放到黄豆粉里,双手揉搓,把黄豆粉揉进糖里面,这样吃起来不粘牙,老人小孩吃着方便。 等到揉成不粘手的程度,岑宁把糖团子搓成长条,拿刀切成一个个小糖块,再在糖块上头裹上一层黄豆粉,豆酥糖就做好了。 岑宁拿了一块喂给陆云川:“尝尝味道,好不好吃?” 豆酥糖吃起来甜而不腻,口感韧啾,黄豆粉的香味又浓郁,饶是陆云川不爱吃甜食也觉得味道香甜:“好吃,小孩子肯定喜欢。” 一坛子麦芽糖只用了半坛,岑宁第一次卖吃食,怕生意不好,所以不敢做多了。 毕竟豆酥糖还是他小时候时兴的吃食,现在镇子上的娃娃都爱吃冰糖葫芦 豆酥糖做多了家里头吃不掉浪费,但剩下的麦芽糖可以存着,用来和萝卜片一起泡水喝,治咳嗽咽痛的效果最好了。 两个人成亲时家里头买来剪双喜的红油纸还剩一些,岑宁把油纸裁成方块,拿麻绳把豆酥糖包成一个个红色小纸包,这样方便卖,看着也喜庆。 做好糖,岑宁把纸包放进竹筐里装好放到板车上,陆云川也把柴火和萝卜白菜捆上了车。 吹了厨房的油灯,陆云川进里屋拿了块布巾出来。 “这是做什么用?”岑宁话刚问出口,陆云川就扬手把布巾裹到了他头上。 “山路风大,吹得脑壳都疼,拿布巾裹住能舒服些。”怕岑宁嫌不好看,陆云川又道,“到了镇子上就能取下来。” 布巾裹住了脑袋和耳朵,确实挡住了不少风,岑宁乖乖站着,任陆云川在他下巴处系了个结,朝陆云川抿着唇笑了。 两个人锁了院子出门去找陆云朗,岑宁从前没在这个点出过门不知道,正是风最大的时候,吹在身上像刀割一样,刚才在厨房里蓄的那点儿暖和气出门走两步就没了。 陆云川走在岑宁前头,侧着身子给岑宁挡了大半的风,两个人走到前头屋子,陆云朗正拉了板车出来。 他看见岑宁愣了一下,随即皱眉看向陆云川不赞同地道:“这样冷的天,让宁哥儿跟着出来做什么?” 岑宁笑着应道:“大哥,我要跟着川子去的,我想去镇子上卖吃食。” “卖吃食?” “嗯!卖豆酥糖,等到了镇子上拿给你尝尝。” 岑宁说着小跑进院子里,把手里的一个布包放到院里石桌上,里屋没亮灯,姚春玲带着芷哥儿还睡着,等芷哥儿睡醒了,这是他留给芷哥儿吃的。 三个人冒着风往镇子上走,中间岑宁拗不过陆云川,在板车上坐了一段路程,等到三个人身上几乎快要冻僵的时候,终于到了集市。 岑宁双手一直揣在怀里还有些暖,他见陆云川手冻得发紫,忙拿自己的手去捂,跺跺脚道:“是到了吗?” “是。”陆云川冷得声音有些颤,“转个弯就是了。” 第34章 摆摊 岑宁他们到得早,此时集市上人还不多,到了的也都还在收拾自个的摊位。 等他们找了地方安置好,这条街前头的位子差不多也就满了。 “太冷了,先去吃点热乎东西再来开摊。”陆云川对岑宁说。 陆云川和陆云郎昨日是分着去买吃食,剩下的人留在位子上守着两个摊位,以防被人拿了东西去。 今儿岑宁过来了,自然是先仅着他去吃些东西暖暖身子。 街边卖热乎吃食的这会儿已经开摊了,面条馄饨热汤,热气腾腾的食物冒着白烟,一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四处都是吆喝声。 “热腾腾的面条诶,郎君可来碗羊杂面吗?吃一碗浑身都暖和。” “包子,香喷喷的肉包子,皮薄馅大,咬一口满嘴流油。” “一碗猪杂汤,一碗馄饨,再要一碗热豆浆。” “好嘞,二位旁边坐下等。” 陆云川和岑宁在摊子旁边支着的小桌上坐下。 豆浆先端上来,陆云川端到岑宁面前:“快喝几口暖一暖。” 岑宁捧着碗喝了两口,热豆浆从喉咙烫到心里,这才觉得身上有点热乎气了。 他又捧着凑到陆云川嘴边:“你也快喝。” 陆云川低头喝了口,岑宁把碗递给他:“这碗热着呢,你捧着暖暖手,手都冻紫了。” 陆云川依言捧过碗去,岑宁摸了摸他红肿的手,有些心疼:“昨晚上我忘记了,今晚回家我烧水给你好好泡一泡,可别生冻疮。” 没说自己每年都生冻疮早已经习惯了,陆云川看着岑宁笑着点了点头。 摊主媳妇正在擦旁边的桌子,听见他俩说话笑着说了一句:“夫郎长得秀气,还会心疼人,郎君好福气。” 岑宁听了有些羞,倒是陆云川回过头朝摊主媳妇应了一句。 陆云川坐下来一直背对着摊主媳妇,摊主媳妇没见他正脸,只觉得这郎君身板挺拔得很,一回头,摊主媳妇在心里小小讶异,好俊的汉子,同那哥儿一起般配的很,怪不得两人感情这么好。 猪杂汤和馄饨端上来,香气扑鼻,两个人赶了这么久的路,在家里吃的那两张鸡蛋饼早消化了,正饿的不行。 猪杂汤里放了新鲜粉肠、猪肝和猪心,碗里缀着辣椒油、炸蒜和葱花,这摊主把下水收拾的很干净,一口下去味道鲜甜爽辣,一碗吃完鼻尖都冒汗。 馄饨是猪肉荠菜馅的,清香的荠菜干配上爽滑的面皮,鲜香味美。 两个人吃饱了肚子去付钱,因着今天岑宁跟着一块儿来了,陆云川身上就没揣买吃食的铜板,站在一旁等着岑宁拿了钱袋出来数银钱给摊主。 摊主和摊主媳妇年纪大了,看见长得俊秀感情又好的小夫妻心里喜欢,笑着同岑宁多说了一句:“能把家里银钱交给夫郎管,你这郎君算是跟着了,往后可有的好日子呢。” 岑宁抿着唇点点头,轻声道了谢,付完银钱抬眼看着陆云川,不知怎么心里暖成一片。 两个人回到摊位前,换陆云朗去吃饭,等陆云朗也吃了热汤回来,集市上的人就多起来了。 疫病刚过,大家都想借着年节的喜气去去病气,好保来年万事顺遂,逛冬集的人也比往年更多些。 四周皆是吆喝声,但陆云朗和陆云川从小就是闷葫芦,坐在摊位前只旁人来问了才出声说价钱,别人有意想讲讲价转身走了也不会说些好话挽留一下。 得亏岑宁和姚春玲平日打理菜园打理的精心,萝卜白菜远远看着就水灵。 陆云朗和陆云川的柴火也拾掇得清爽,差不多大小粗细的合成一捆,瞧着比别家散乱在板车上的柴火更利落些。 摊子前的生意不错,像陆云川说的那样,萝卜白菜卖得尤其好,到了冬日,家里存着的尽是菜干,免不了贪这一口新鲜蔬菜吃。 岑宁帮着收钱,看着自己那一包都没卖出去的豆酥糖,心往下沉了沉。 陆云川宽慰他:“现在还早,怕冻着孩子,少有带着孩子来逛的,等到半晌午风小一些,孩子们就多了。” 陆云朗也道:“是啊宁哥儿,别着急,我吃着味道可好,定能卖出去的。” 岑宁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等半晌午风停了,日头出来些,果然集市上穿的圆滚滚的孩童就多了起来。 这一条街上有卖炸货的,有卖果脯的,还有卖冰糖葫芦的,摊主们见着孩子纷纷吆喝出声。 “炸地瓜片,甜滋滋的地瓜片嘞——” “葫芦儿,葫芦儿,蜜啦葫芦冰糖多。” 各种叫卖声引了不少孩子去,岑宁瞧着睁大眼睛,手搓着衣裳纠结不已。 他平日说话都不带大声的,这样当街吆喝一时之间着实有些做不来。 但花了好些心思做的糖不能就这样浪费了,自己要来卖糖,陆云川拿板车拉着自己走了那么久的山路…… 岑宁一咬牙,张嘴刚要喊出声,身边先传来一道声音:“豆酥糖,香甜的豆酥糖……” 岑宁瞪大眼回头,陆云川喊完一声挠挠头:“我没喊过,也不知道这样吆喝行不行。” 岑宁扑哧笑出来:“就这样很好。” 他这下也不怕害臊了,跟着陆云川后头喊出来。 两个人嗓音一个低沉一个清亮,在一片吆喝声中倒是抓耳。 喊了几声后,真有位妇人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阿娘,豆酥糖是什么糖,我没吃过。”怀里的孩子看着红纸包问。 妇人答道:“是阿娘小时候爱吃的糖。”又看向岑宁,“是拿黄豆粉裹的麦芽糖吗?” “是,今早刚发出来的麦芽糖,黄豆也是今早磨的。”岑宁忙说。 陆云朗见那妇人想买,把岑宁给他的一纸包递上前去给那妇人尝味道。 那妇人拿了一块咬了一半,剩下的半块喂给了孩子。 嚼了几口眼睛一亮道:“嗯,你这糖做得好,黄豆粉香得很。” 两个铜板一包,那妇人付了钱,拎着油纸包走了。 第一单生意,岑宁接过两个铜板,摊开掌心给陆云川看,眼睛亮得不行:“真卖出去了!” 陆云川也笑:“是因为你做的好吃,自然就有人买。” 岑宁把两个铜板收进钱袋,情绪高涨起来,充满干劲,吆喝的声音都亮了三分。 刚才幸亏有大哥拿了纸包让那妇人试吃,岑宁学聪明了,拆了一包糖摆在旁边,有人来能给人尝尝味道。 吆喝声不停,断断续续的还真有不少人凑到摊子前来看。 陆云川那边买柴火的人也多,岑宁一个人顾着豆酥糖的生意。 “两个钱一包,这么贵?人冰糖葫芦也才四个钱呢。” “自家给足了糯米发出来的糖,黄豆粉也裹得厚,两个钱不贵了,年节下买一包哄哄孩子也是好的,一小包能吃上两日呢。” 他性子温和,对着谁说话都和煦,人打扮得齐整,糖也拿红纸包得喜庆。 买吃食无非讲究味道、价钱,买给自家小孩吃的东西额外讲究干不干净,许多人听着吆喝声过来,见着岑宁这样,还真拎走一两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卖出去大半。 有位穿红着绿的婶子尝了一块,开口就要四包,和岑宁说:“现在做豆酥糖的少了,以前一到年节,街上尽是挑着担子卖豆酥糖和红米果子的,如今我都没见有什么人卖了。” 岑宁把糖递给她:“红米果子我也能做的,只是那个要趁热吃才好吃,不好拿到镇子上卖。” 红米果子是拿红曲米和糯米做成的米团子,里面可以包上豆沙芝麻各种馅,吃起来香甜软糯,模样也浑圆的好看。 只是冬日里带到镇子上就冷了,口感不好,倒是可以年节下在家里做着自家人尝尝。 一上午的工夫,一篮子豆酥糖就剩下了几包。 岑宁揪着钱袋开心的不得了,中午吃饭时胃口都更好,吃了一大碗烩面。 到了半下午,陆云川和陆云朗板车上的柴火和菜卖完了,岑宁的篮子也空了。 收拾东西准备赶路回家,冬日赶山路怕碰见饿了肚子下山觅食的山兽,得趁着天亮走。 陆云川把拉板车的麻绳捆到身上,岑宁从板车上拿来一包他特地留出来的糖。 他们旁边的铺位是对老人家带着小孙女在卖自家编的竹篮竹筐,小孙女和芷哥儿差不多大的年纪,穿着有些破旧的棉衣,蹲在爷奶旁边安静的很,一整天不哭闹一句的。 中午就着白水吃冷饼子,也一口一口吃得乖巧。 岑宁看见心里头发软,拿了包豆酥糖过去,蹲下身递给小姑娘说:“这是小嬷自个做的糖,见你生得漂亮又乖巧所以想送你,你拿着甜甜嘴。” 那小姑娘正缩成一团蹲在地上,闻言睁圆一双眼睛看着岑宁,不太相信的样子,半晌才小声问:“给……给我吃吗?” 岑宁笑着点点头。 小姑娘瞧着糖咽了咽口水,有些怯怯地看了眼岑宁,又回过头去望一眼自己爷奶。 老人家脸上黑黢黢的,正编竹筐的一双手干枯如柴,瞧着岑宁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岑宁坚持,又看着小孙女眼巴巴盯着糖的样子心疼,只好说道:“妞妞,接着吧。” 妞妞眼睛瞬间亮起来,先小声和岑宁道了谢,才高高兴兴双手接过糖。 老人家见小孙女收了糖,拿了只摊子上的竹筐要送给岑宁,老人家坚持,岑宁没办法只好收下,只趁着老人家没注意在他布包旁边搁下了两枚铜钱。 第35章 汆丸子汤 这日夜里,陆云川和岑宁洗漱好坐在炕上。 岑宁把钱袋里的钱倒出来一枚枚的数。 一连三天去镇子上摆摊,家里的柴火和地里的白菜萝卜卖得差不多了,岑宁发的那一坛子麦芽糖早就已经卖完,中间姚春玲见他们想卖糖另送了一盆家里发好的麦芽来,又做了一坛子,相当于一共卖出去了两坛子糖。 岑宁收好钱袋,高兴道:“这下买整头猪的钱都够了,今年可以多置办些年货回来。” 又说:“柴火和菜卖完了,明天起就不去摆摊了,可以好好在家歇一歇。” 他一开始做豆酥糖的时候压根没指望能卖出去这么多,现在赚得了些置办年货的钱岑宁就已经知足了,既然家里的柴火和蔬菜卖完了,他也没想着继续去镇子上卖糖。 冬天赶山路艰难,岑宁心疼陆云川忙活了一整年,有心想让他在家里好好歇歇。 况且卖豆酥糖本就是卖个新鲜,这几日想尝味道的人都已经买过了,再继续卖下去也不一定能赚到什么钱,不如早些在家里为猫冬和过年做准备。 冬集结束,今年最后一项活计干完,接下来就能待在家里安安稳稳等着过年,陆云川和岑宁躺下,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心里头高兴,吹了油灯,陆云川覆上来的时候岑头一次□□去迎,害臊都顾不上了。 翌日早上,前几日早起习惯了,岑宁到了点就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听着耳边陆云川舒缓的呼吸声才反应过来今儿不用再去镇子上了,在被窝里扶着腰伸了个懒腰,岑宁又舒舒服服地缩回陆云川怀里。 陆云川这几日劳累,此刻还睡着,岑宁平日早起只觉得痛苦的不得了,现在可以睡懒觉反而睡不着了。 他躺在被窝里,脑子里想着事。 离过年还有月余,家里的腊肉快吃完了,得快些买了猪肉回来做熏肉灌香肠,腊肉腊肠满院子的挂起来才算有了年味。 家里的鸡养得少,还得靠着它们下蛋,今年过年就不杀鸡做熏鸡了,等明年开春多抱几只小鸡崽回来养。 针线篮里的手帕已经集了有一打,这几日空下来再绣几张,下雪前去镇子上卖掉,又是一笔进项…… 重新入睡前,岑宁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今年能同陆云川一块过个好年。 两个人起身时已经是半上午,忙活这么久,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睡饱了人也精神,岑宁走进厨房生火,想着今日要做顿好吃的。 这几日早上中午都是在镇子上吃,镇子上的吃食偶尔尝个新鲜还行,吃多了还是觉得自家大锅烧出来的家常菜味道更好。 许久不吃干饭,岑宁舀了米出来打算蒸锅米饭,好好的炒两个菜吃吃。 时候也不早,就当是早饭午饭一块吃了。 陆云川去后头鸡舍喂了鸡摸了蛋出来,和岑宁说:“我去吴家问问,看最近有没有人家要杀猪的,好找人买些肉回来。” “好,要是有现成的新鲜肉,你也割些回来,中午做着吃。” 陆云川听了回身去房里拿了铜钱出门了。 岑宁蒸好米,跑去后院拔了颗白菜,后院菜地里还留着些白菜萝卜没拔,打算留着自家吃。 其实地里的菜等降霜后更清甜,只是雪后山路不好走,所以才早早□□拿去卖。 白菜去掉菜帮子,在锅里焯水后又过一遍冷水,切成片,腊肉放进热锅里翻炒,岑宁又拿水泡了些香菇,打算炖个腊肉白菜煲吃。 家里的石磨辣酱还剩许多,岑宁擦了把手,想去村口买块豆腐回来拿辣酱焖豆腐。 豆腐一年四季都好吃,到了冬日尤其美味,加上价格便宜,一块豆腐就能炒一盘子菜,买的人也多。 岑宁怕去晚了卖完了,关了院门就急匆匆朝村口赶。 村口不知在做什么,这时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像在办喜事一样。 岑宁边瞧边往前头走,走近两步就听见村里人说话的声音。 “哎呀,这可真是文曲星下凡,我们村居然真的出了位秀才老爷了!” “沈家阿奶日日烧香拜佛没白折腾,这沈家小子是个有大出息的,日后要接着他奶去府城当官享福的。” “哎,这沈家二小子还没娶亲呢,好歹是从我们村出来的小子,肥水不流外人田,该在我们村子里定下位姑娘才是,可不能便宜了别的村子去,我家小妹正巧到了年龄,长得跟朵花似的,最是般……” “可闭嘴吧你,心里的算盘打得十里外都听见了,沈家小子现在是秀才老爷,那是要娶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般配的,你可别替你家小妹乱打算了。” 村里人聊天就是这样,说不到两句就要吵吵起来,吵过一顿还能当作无事发生一样接着往下说。 “诶,那谁,陆家那小子不是同沈家小子一块儿考的秀才吗?怎么不见他家出来报喜讯。” “傻啊你,那当然是没考上呗!” “没考上?王凤玉不天天在外头说她儿子聪慧,连私塾里的先生都夸的吗,怎么沈家小子考上了,她家的没考上?” “她那嘴佛前开了光的不成,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别听她瞎显摆,她家小子这次要是考上了,依她那德行,你还能不知道?” “也是。” 岑宁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大致知道是什么事了,不过他心里头记着姚春玲和他说过的话,不让和那头人再有什么联系,所以没多留也没多听,绕了个弯跑去买豆腐去了。 捧着碗豆腐回家,陆云川也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 岑宁说:“我去买了块豆腐,焖着辣酱吃,下饭。” 陆云川点头,跟着岑宁走到厨房:“割了块新鲜肉回来,吴家说外村有户人家找他们后日去杀猪,能帮我们问问,要是那户人家往外卖,就直接帮我们带回来。” “那敢情好,就是有些麻烦他们。” 陆云川本也觉得麻烦人家不好意思,想着那户人家要是答应卖,就自己去跑一趟扛回来,但吴二河见是他要,一口咬定这事交给他。 “估摸着是看在你和竹哥儿的情谊上。”陆云川说。 陆云川买回来的肉瘦肉居多,岑宁打算做个汆丸子汤喝。 做丸子的肉要跺成细细的肉泥,陆云川拿了刀帮忙剁肉,岑宁在一旁切豆腐做辣酱焖豆腐。 瘦肉剁成肉泥,撒上料酒、姜末,红薯粉和盐,岑宁又往里磕了两个鸡蛋清,加了鸡蛋的肉搓成丸子后更容易成型。 肉馅搅拌成粘稠状态后,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岑宁洗干净手,拿了勺子将肉馅在掌心团成丸子,一颗颗下入沸水中,等丸子漂浮起来后又放进去提前泡好的菜干,生汆丸子汤就做好了。 这样煮出来的丸子鲜嫩爽滑,而且没有肉腥味。 一盆汆丸子汤,一碗辣子豆腐,一碗白菜炖腊肉,再加上米饭和馒头。 不用忙着干活,两个人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美滋滋吃了顿饭。 给陆云川又添碗干饭,岑宁想了想,把买豆腐时几个婶子们说的话同陆云川说了。 “我听那几个婶子的意思,好像是沈家小子考上了,那边的……没考上。” 陆云瑞数月前去府城考秀才,王凤玉素来为人嘚瑟,在村子里夸耀的,闹得人人都以为瑞小子这秀才老爷是稳了。村长为此还专门嘱咐过陆云朗和陆云川,让他们放宽心。 可能是疫病耽搁了,今年放榜放得格外晚些。 听岑宁说完,陆云川给他舀一勺肉丸子,面色不改道:“考没考上都同我们没关系,陆云瑞落了榜,他们自个关上门且有的闹腾呢。” 隔了半个村子,那头的陆家屋子里,山雨欲来。 第36章 腊肉香肠 兰姐儿蒸了锅馒头,熬了锅米粥,又拿家里的菜干炒了一盘菜,陆云瑞和王凤玉日日都要吃些荤腥,但是今天王凤玉没给她钱去割肉。 兰姐儿悄悄望了一眼堂屋,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前去要钱。 没办法,只能从家里装鸡蛋的筐子里摸了两个蛋出来,炒了盘鸡蛋。 家里只有陆云瑞每天早上能吃两个拿油煎出来的蛋,或是饿了的时候王凤玉给他做盐焗鸡蛋当零嘴吃。 平常炒菜的时候很少拿鸡蛋炒着吃,王凤玉说那是要留给陆云瑞补脑子的。 把蒸笼里的馒头捡到篮子里,盛一盆米粥,兰姐儿端着午饭轻手轻脚走到堂屋,小心翼翼把菜放到了桌子上:“爹、娘,吃饭吧,我去……喊三哥。” 王凤玉这会儿本来就气不顺,听了兰姐儿说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就一个哥,什么三哥三哥的?你哪来的大哥二哥?这么大人了长不了记性是不是?” 兰姐儿低着头缩着肩膀没敢说话。 王凤玉一上午的气这会儿终于撒了些出来,阴着脸走到桌子旁坐下,但在看到桌上那盘鸡蛋的时候怒火重燃:“谁让你炒鸡蛋的?我怎么和你说的,你现在能耐了是不是?连你娘说的话都不当回事了!” 兰姐儿瑟缩着开口:“不是的娘,是……是家里没肉了,我才炒了两个蛋。” “没肉你不知道去买?肉是死的你人也是死的吗?都说了家里的鸡蛋是要留着给你哥补脑子的,你是个傻的听不懂话是不是?” “行了——”一直坐在一旁的陆德兴陡然开了口,沉声道,“不就一盘子鸡蛋吗,也值得你这样?开口就死不死的,不嫌晦气。再说了,家里一筐子鸡蛋,云瑞有几张嘴要吃那么多,以后家里多吃些鸡蛋,省些割肉的钱。” 王凤玉一摔筷子,“陆德兴你什么意思?云瑞吃鸡蛋吃多少年了不见你说什么,现在说这种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陆德兴瞅了自己婆娘一眼,没说话,拿起个馒头开始吃饭。 王凤玉气不打一出来:“你老陆家祖上大字都不识一个的,陆云朗陆云川也只是两个空会卖苦力的庄稼汉,能出我们云瑞这么个会念书的,那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了!多的是人考秀才几年不中的,你现在这甩脸色给谁看?” “那沈家那小子怎的就考上了?我瞧他整日待在家,也没和云瑞一样三天两头去镇子上见同窗花钱,这下我们家哪来的脸见人?” 王凤玉心里也正烦这事,她家云瑞这次定能高中的话是她自己放出去的,这下没考上,村里不知多少人在瞧自己家笑话。 而且那头的……王凤玉气得咬紧牙,都是让姚春玲那贱人那张烂嘴给咒的,不然她家云瑞怎么会考不上。 王凤玉和陆德兴在堂屋里争执,陆云瑞在自己屋里面阴沉着脸,手里的笔几乎要被他捏断。 自己落了榜也就罢了,沈家那小子居然一次就考上了秀才,那小子明明愚钝不堪,居然会比他先考上秀才……怎么会。 原想着自己今年高中,就能在村子里扬眉吐气受人追捧,兴许还能入了镇上哪位老爷的青眼,寻一门好亲事,娶位家里显赫的小姐,从此平步青云。 那以后别说风月楼里普通的哥儿姐儿,就是风月楼里的头牌,也得在他跟前卖笑。 可如今,他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堂屋里的争吵声隐隐约约传来,陆云瑞脸色更沉,今年落榜,往后他还如何开口向家里要钱去镇上。 一顿午饭,陆云瑞借口身子不舒服没出屋门,陆德兴和王凤玉也没有胃口,这会子王凤玉也没那个心思去管兰姐儿了,兰姐儿破天荒吃了顿好饭。 饭后,陆德兴沉着脸回屋里睡大觉,王凤玉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叩了叩陆云瑞的屋门。 陆云瑞屋里烧着炕,很是暖和,他正躺在炕上想着该怎么弄到钱好再去见见风月楼里的哥儿姐儿的,听见叩门声,忙揉了揉眼换了副神色。 门一开,陆云瑞站在屋里,双眼通红,发髻凌乱,看上去心灰意冷。 王凤玉心里本也有些怨陆云瑞,毕竟为着他当上秀才老爷,家里花出去了不少银子,刚才同陆德兴争辩,也只是想在陆德兴面前给自己和儿子留些脸面。 可现在见到自己儿子这副消沉模样,她心里那点子怒其不争的埋怨瞬间没有了,只剩下心疼。 “儿啊,不过是今年落了榜,你饭也不吃门也不出的,把自个儿的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办啊?” 陆云瑞摇摇头,说话有气无力的:“娘,你放心吧,没事的,我只是……心里头有些难受。” 王凤玉宽慰他:“儿啊,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那么聪慧,总能高中的。” “儿子只是有些想不通。”陆云瑞红着眼道,“平日在学塾里,先生总夸我聪颖,说我文章做得好,同窗们也常争着与我磋磨学问,我怎么会落榜呢?反倒是沈家那个呆子考上了,在学塾里,他可是样样都比不上我的。” 王凤玉也想不通,自家儿子如此聪慧,怎么就没考中呢? 她握住陆云瑞的手骂道:“真是老天无眼,那沈家阿奶天天在家里烧香拜佛,谁知道她是不是动了什么坏心,夺了你的气运去?” 陆云瑞以袖拭泪:“娘,儿子多年的苦读白费了也就罢了,只是连累爹娘也同我一起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儿子实在是羞愧难当,不如就像村里婶子们说的那样,扔了书卷,给家里干活罢。” 听着陆云瑞这么说,王凤玉忙道:“好孩子,这个时候你心里居然还在想着爹娘,我和你爹没白疼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多想,村里这些田里刨食的泥腿子知道些什么?你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不必理会她们,你只一心一意读你的书,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呢。” 王凤玉又安慰了陆云瑞好一阵子,见陆云瑞状态好些才放下心来:“早上中午都没吃,身子怎么受得了?娘去给你打两个鸡蛋下碗面条。” 王凤玉前脚踏出屋子关上门,陆云瑞紧锁的眉头就松开了,眼里的泪水也没了,摆摆袖子又躺回了炕上,脑子里继续着想风月楼的头牌。 * 陆家的事,村里人茶余饭后当作笑料讲了几天也就过去了。 毕竟陆云瑞考没考得上那都是人陆家的事,马上就要到年节,家里又要打扫又要置年货忙得很,还是过好自家的日子最重要。 岑宁这两日更是忙得厉害。 吴二河说要帮陆云川的忙,还真给他们家扛了半扇猪来,给大哥大嫂分了一半去,岑宁马不停蹄开始收拾一木盆的肉。 留一些新鲜肉平日炒着吃,剩下的做成腊肉和香肠,留到明年都可以吃。 吴二河瞧着是个粗汉子,但做事细致,帮忙把肉收拾得干净不说,猪毛都提前烫掉了。 岑宁把肉切成猪肉条,水里放新鲜桔子皮去猪骚味,又拿毛刷把肉清洗干净,洗好的猪肉条晒干水分,其中五花肉用来做腊肉最好。 锅里放八角桂皮和辣椒草果子炒香,再倒入大量的盐和辣椒面翻炒。 五花猪肉条上涂抹上厚厚的香料,香料抹得越足熏好的腊肉就越好吃,猪肉条放进坛子里,放到厨房等它腌制入味,又开始做腊肠。 腊肠是过年必不可少的菜,油润香甜,切半根放到米饭上蒸,米饭都带着股油香味,只就着半根腊肠都能吃下两碗饭,也不似腊肉那样咸硬。 做腊肠的肉得切的小,依然是放进坛子里搁上香料,只不过要多加一味酒,这样做出来的腊肠能有股香味。 香料和猪肉用手揉搓均匀,和腊肉一样装进坛子里等它腌制。 两坛子腊肉腊肠收拾好,陆云川和岑宁抹料的双手也辣得不行,那香料里辣椒面占了大半。 打水洗手,陆云川瞧着岑宁边洗手边皱着眉头想事情的样子发笑:“怎么猫冬反倒比平日里干活的时候更忙了?” 手搓干净,陆云川拿过布巾给岑宁擦干手。 岑宁撅着嘴,心里想汉子就是汉子,陆云川和他阿爹兄长一模一样,平日里埋头干活是一把好手,干活回来家却一点不懂怎么过日子,哪晓得过年前都要准备些什么。 腊肉香肠炸货,吃的时候倒是挺开心,不知道岑宁成日想着预备这些,做梦梦见的都是自己在做吃食。 腊肠腊肉要趁着雪前还有日头的时候熏好,到年节能打开坛子吃。 雪前还要去镇子上买些果脯和厨房里的糖盐等物,年关要腌制的东西多,这些用得快,做坛子腊肉就废去大半。 还得买些小米、薏米、红枣和各类豆子回来,到了腊八节时好熬腊八粥喝。 还有过年祭祀,陆云川定是要去看自己生母的,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婆母,带过去摆的东西也要想好。 第一次自己操持年节,岑宁样样东西都要考虑到,虽然陆云川事事都在帮着他,也还是觉得整个人忙得团团转。 第37章 夜话 三日后,岑宁打开厨房里的坛子。 盖子一开,扑鼻的浓重香味,腊肉已经腌入了味,表面上的香料就可以洗掉不要了。 洗好的肉拿草绳一条条扎孔串起来,放到粮仓的屋檐底下风干,等到半个月后再拿到院子里,用茶壳柏枝橘子皮熏上两日,烟熏腊肉就做好了。 熏好的腊肉可以和辣白菜一起炒着吃,白菜的酸辣解了腊肉的咸,炒着吃的口感也更软和。 腊肠做起来比腊肉费功夫,岑宁前一日已经把猪小肠吹好晒好,用作肠衣。 腌好的肉放进木头工具里慢慢灌到肠衣里,香肠灌饱满后,再拿棉线一股股扎起来,用针在腊肠上钻些孔。 岑宁阿娘还教过他,灌好的腊肠拿烧开的水烫一遍,能让肠衣变得更紧实,这样的香肠吃起来的口感更好,有嚼劲不软烂。 灌好的腊肠同样放到檐下风干,等着和腊肉一起用松枝桔子皮熏。 腊肉香肠做好,过年最重要的一样吃食也就做好了,岑宁心里也轻松了大半。 腊肉香肠可以吃很久,不舍得割新鲜肉吃的人家,到了来年都是拿过年做的腊肉炒菜好吃些荤腥。 晚上躺在炕上,岑宁一身轻松,嘴角就没放下过。 “做好腊肉香肠这么开心?”陆云川问他。 “当然了。”岑宁躺进被子里,双脚有些凉,下意识往陆云川身上凑。 “本来早该做的,因为我要去镇子上卖糖才耽误到现在,入冬后天气说不准,不知道哪日就要下雪,我就怕到时候来不及晒,现在就等熏了,年下其他的事就能慢慢来了。” 陆云川倚着炕尾的箱子半坐着,他火气旺,穿着里衣在炕上也不觉得冷,大掌包住岑宁一双不老实的脚塞进自己里衣里贴住:“来不及就不吃,也没什么的。” “那怎么行?”岑宁拿脚轻踹他,“哪有人家过年不做腊肉香肠吃的,一点年味都没有。而且我第一次同你过年就误事少东西,我才不要这样。” 陆云川笑:“我是说不值当你为着这个发愁。” “可为着这个发愁,我也是高兴地发愁啊。”岑宁晃着脚道。 他活得简单,从小到大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镇子上,一个镇子対他来说就已经很大很大了。 他也曾经听阿爹说起过,说镇子外头还有府城,府城外头还有京城。 京城才是最大的,里头住着皇上,住着达官贵人,他们的一件衣裳能顶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整日操心的也都是关乎天下百姓的大事。 可我只是个庄稼人,岑宁在心里想,他出生在山里,也在山里长大。 每日只想着今日阿娘会做什么吃食,阿爹能不能打到卖钱的猎物,兄长要是再扯他头发要不要去和阿娘告状。 成了亲,做了陆云川的夫郎,他从一个村子搬到另一个村子,依旧是在山上,每日喂鸡绣花洗衣裳,变着法的给自己和陆云川做一日三餐。 睡前同陆云川躺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家里的活。闲时和竹哥儿背着筐子去后山摘野果,去河里摸鱼。见到村口大树下有婶子们凑在一处嗑瓜子闲聊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赶紧躲。 他日日见到的都是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和山间缭绕缥缈的云雾,没见过阿爹说的京城里高大宏伟的城墙,也没想着去见,他觉得像现在这样待在山里就很好。 有几亩田地能种粮食吃饱肚子,有间睡觉的干净屋子,还有陆云川这样体贴可靠的相公。 所以他为着腊肉香肠发愁也是高兴地发愁,这是他和陆云川过年乃至明年的吃食,是他每日最操心的事。 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事可愁的呢? “躺下来睡吧,有些困了。”岑宁拿温热的脚掌点了点陆云川紧实的小腹。 陆云川依言躺下来,吹灭了油灯。 屋里陷入昏暗,岑宁埋进陆云川怀里,伸手抱住陆云川的肩背。 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后突然想起什么,指尖渐渐收紧,攥皱了陆云川后背的衣裳。 “怎么了?脚还是冷?” 陆云川说着要去握岑宁的脚,岑宁弯腿躲过,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 岑宁没吭声,嘴巴被他咬得通红。 陆云川觉得奇怪,一手去点油灯,一手把岑宁从自己怀里捞出来,低头去看他的脸。 巴掌大的脸染上红晕,岑宁垂着眼,烛火下眼睫颤动,声音和哼哼没什么区别:“你今晚……要不要?” 自从卖完柴火,陆云川一年到头好容易能歇息一段时间,大小伙子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就只能留到夜里使在夫郎身上。这段时间格外凶,岑宁好几次都受不住,难堪地哭出声才得以叫停,蜷在被窝里好一会儿腿还在发抖。 可这几日他想着过节的事,每每陆云川伸手碰到他里衣衣带,岑宁总转过身子躲:“不行,明早……明早还得早起呢,要不今晚别弄了。” 陆云川是个老实人,夫郎给就要,夫郎不给,那自然也不能强迫夫郎,于是点头强忍住。 两三次后,岑宁心里也有些打鼓,怕陆云川生气。 家里的大嫂也是个哥儿,他成亲前大嫂同他说过这方面的事。说成亲头两年的汉子最没出息,不大的脑子日日就装着这事不说,你不给他还要恼。 所以今日把肉料理好了,岑宁忍着害臊还是主动开口问了出来。 成亲这么久,这事上他一向依着陆云川,只要上了炕,陆云川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到真受不住的时候他从不反抗的。 他可不想快到年关了,因为这事让陆云川恼了他。 岑宁话音刚落,陆云川呼吸猛得加重,喉结滚动两下,轻声问:“不是说……困了吗?” 岑宁揪着被子小声哼哼:“我就那么一说,而且肉熏好了,明日起晚一些也没什么了。” 手指拽上陆云川衣带,岑宁放软了声音:“前几日……我是怕第二日起晚了耽误事才那样的,你别恼我。” 第38章 腊八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巧。 后半夜陆云川搂着岑宁醒过来,岑宁窝在他怀里还睡得安稳。 年节下吃得好,日日不离荤腥,再加上准备好了过年的东西日子清闲下来,岑宁这些日子倒是长了些肉,一张脸贴在陆云川怀里显得圆乎乎的。 陆云川瞧着喜欢,又不舍得闹醒他,轻手轻脚爬了起来,披了衣裳推开了门。 雪估计是下了有一会儿了,外头天还黑着,但也能看到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风刮得哗哗响,陆云川搂紧棉衣走到后院去看鸡舍,怕这样大的雪把鸡冻着了。 好在他平时收拾鸡舍收拾的精心,鸡舍里没进风雪,几只鸡正窝在一处取暖。 给鸡舍又添了些挡风的稻草,陆云川拿布巾擦了手回了屋里。 岑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半坐在炕上,人还有些迷糊,瞧见陆云川肩头落了雪走进来才清醒几分。 “外头下雪了?”他挪到炕边给陆云川拍干净身上的雪。 “是,地上已经堆起来了,我醒了觉得有些冷,出去看了看,怕把鸡冻坏了。” 陆云川说着脱了棉衣拿到炕边摊开烘干,掀开被子和岑宁重新躺进被窝里。 岑宁习惯了被陆云川搂着睡,方才陆云川下炕没多久,他睡得不踏实就睁开了眼。 这下陆云川躺下了,他重又埋进陆云川怀里,浅浅打了个哈欠道:“正巧是腊八了,还好前两日去镇子上买了年货回来,不然下雪路难走,腊八粥就熬不成了。” 前两日陆云川带着岑宁去了躺镇子上,把岑宁攒了一个冬日的手帕拿去铺子里卖了,又买了些家里过年需要的年货回来,零零散散装满了一整个竹筐。 办完年货回来那日夜里,两个人坐在炕上认认真真数了回家里的钱匣子。 岑宁刚嫁过来那会,家里除了田契地契外就剩下三两银子,这些东西陆云川都交给了岑宁。 如今半年过去,两个人不乱花费也没过分俭省,钱匣子里一共是九两银子并六百个铜钱。 再加上铺盖下钱袋子里的钱,满打满算也能凑得个整十两了。 十两银子的积蓄在村子里不算多,但对陆云川和岑宁来说意义非常。 “才半年,居然就攒下这么多了。”岑宁捧着钱匣子笑得眉眼弯弯。 陆云川喜欢瞧着岑宁笑,他揉揉岑宁的头发说:“我之前一个人从攒不下这么多钱,多亏了你。” 这话不是为了哄岑宁高兴,是陆云川的真心话。 这半年来,他出去干活,岑宁待在家里也从来没闲着,这些银子里不知有多少是岑宁一张张手帕,一包包豆酥糖换来的。 岑宁握住陆云川揉他头发的手放到自己膝上,陆云川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手却满是老茧和细小疤痕,摸上去都觉得刺手。 捧着陆云川一双粗糙大手,岑宁笑着道:“我与你成亲,你是我相公,我们之间不分你我。” 陆云川听了,看着岑宁愣了许久都没能吭声。 岑宁从前同陆云川害臊,许多话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日子过久了,他也摸出自己相公的脾性来,是个宁肯做十桩事,也说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 成亲这么久,没同岑宁说过一句夫妻间好听的情话,床榻间也只知道出力气,嘴巴从不会哄人。 但却肯事事都把岑宁放在最前头,明明自己吃尽了苦头都不带吭声的,却生怕岑宁受了一丁点委屈。 偏生对着夫郎还迟钝得很,分不清岑宁有时是真恼了还是同他害羞。 所以岑宁渐渐也改了性子,心里头有话就说出口,好让陆云川也明白他的心意,别总觉得自己跟着他是受了委屈。 他能嫁给陆云川,分明是他有福气。 * 雪一落下来,就是真正的猫冬了。 下了场雪,山里一时之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远处的山头上覆满了雪,岑宁在厨房里洗了豆子,准备熬腊八粥。 腊八粥又叫佛粥,都说是京城的佛寺里煮来供佛吃的,老百姓腊八这日煮来吃能得佛祖庇佑。 熬腊八粥有讲究,要拿糯米和十八种干果一起煮,这十八种干果代表着天上的十八罗汉,是有定数的,错不得。 陆云川生火,岑宁洗了糯米下锅,把红枣、桂圆、核桃和芝麻等干果依次放进锅里,又放了几勺糖。 煮好的腊八粥黏糊又香甜,干果也煮得软糯。 陆云川不喜欢甜口,但也知道这个习俗错不得,捧着碗呼噜噜喝下一碗,和喝稀饭似的。 “不嚼就往下咽,也不怕呛着。”岑宁带着笑说他。 他知道陆云川不喜欢这黏糊糊甜滋滋的,放下碗开了坛子,取了一碟子辣萝卜干出来。 萝卜干是雪前腌的,这时候吃咸香又脆爽,正正好。 陆云川就着碟萝卜干喝下了三碗甜粥。 屋外的雪依旧在下,午后无事,陆云川和岑宁吃过粥,凑在厨房里望着屋外纷飞的雪烘着火说话。 有出来玩雪的孩子们从他们院门前跑过,陆云川和岑宁就停下来,静静听着屋外的笑闹声,等孩子们笑着又跑远了,再接着开口。 火盆里的柴火不时发出爆裂声,岑宁坐在陆云川身侧,头靠在陆云川肩膀上,掰着陆云川的手指玩。 雪越下越大,岑宁看了看屋外问陆云川:“去年这时候,你在干什么?” 陆云川想了想说:“在大哥大嫂家,吃了腊八粥,正在陪芷哥儿翻花绳玩。” 岑宁想象着陆云川一个高大汉子陪着芷哥儿翻花绳的场面,低低笑了两声问:“你会翻花绳?” 陆云川挠挠头:“不会,但芷哥儿想玩,大嫂在刷碗,大哥在后头理柴火,就我能陪他。” 又说:“只是那绳子太细,我手重,不小心撑断了,芷哥儿差点要哭,我就又忙着哄他了。” 岑宁听了笑得更欢,把脸埋进了陆云川肩颈,嗅到股皂荚的清香味。 村里汉子们少有愿意花时间陪着孩子玩的,更别说是哄小哥儿玩,一是怕失了当家作主的威严,二是带孩子磨人,没那耐心。 所以哄孩子一般都默认是家里女人和哥儿的活,像陆云朗陆云川这样待芷哥儿的是极少数。 陆云川侧过头,拿下巴去贴岑宁的额头,也问:“宁儿,那你呢?你在干什么?” 岑宁掰着陆云川的手指想了想:“吃过腊八粥,围在堂屋烘火,我爹和兄长在收拾张鹿皮,我娘和嫂嫂们在绣花说话,我在旁边拿零嘴逗我小侄儿。” 说完自己都一笑,自己和陆云川虽然不在一处,却都是两个哄孩子的人。 笑完后,厨房里一时无声。 屋外的风刮得猛,屋内的柴火又爆裂开来,发出“劈啦”的声响。 岑宁倚到陆云川大腿上,突然小声的问:“陆云川,你想要个孩子吗?” 不等陆云川回答,他说:“我想了。” 第39章 酒酿圆子 岑宁伏在陆云川腿上,束起来的一头乌发散了陆云川满怀。 陆云川愣了一下,几秒后才说:“都……都好。” 岑宁笑着问:“问你想不想,什么都好?” 陆云川抿了抿唇,低声道:“要不要孩子……都好。” 岑宁笑:“村里人人都希望家里人丁兴旺,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要不要都好了?” “有孩子好,没有孩子,就我们两个,我觉得也很好。”陆云川抚着岑宁的头发道。 哥儿不似女子那般易受孕,村子里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的哥儿也不是没有。 所以平常人家嫁娶,娶哥儿的聘礼都比娶姑娘的聘礼要低些,许多人家要哥儿也是娶回去当二房,全当尝个新鲜。 陆云川不想因为孩子给岑宁压力,他生母去世,又和父亲分了家,只想和岑宁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能有孩子自然是惊喜,但如若没有,也说不上什么失望,家里总还有芷哥儿呢,而且那头也还有个陆云瑞,陆家这香火也不是就要他来续。 况且,“哥儿生孩子艰难,你还……” 还什么陆云川也说不出口了,他原想说岑宁年纪还小,生孩子对身子不好,可村里十五六岁就生孩子的媳妇多得是,岑宁这般年纪嫁给他已经是晚的了。 “总之孩子的事不着急,你要是觉得平时一个人待在家寂寞,我明年就少干些活,多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岑宁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在一处亲昵了一会儿,院门外又响起姚春玲的声音。 岑宁站起身去看,姚春玲拿布巾裹着头站在雪里,扬声冲他们喊道:“这雪下下来了,雪天无事,我酿的一坛子醪糟倒是能喝了,你俩快去前头屋子坐坐,尝尝味道。” “好。”岑宁笑着应道,三个人冒着大雪去了前头。 醪糟早就发酵好,姚春玲封在坛子里蒸过一直存着,今天落了雪才拿出来。 坛子打开,扑鼻的酒香味沁人心脾。 “今年酿得可好了,不酸也不苦,醇香得很。”姚春玲拿勺子舀了些酒液给岑宁尝。 酒液又清又甜,入口还带着浓浓的米香。 岑宁眯起眼:“好喝。” “是吧。”姚春玲得意笑道,“我就爱喝这玩意,年年都酿,数今年这坛子最好,我来搓些丸子,咱们热乎乎地来喝一碗。” 醪糟得和糯米丸子一起煮才最好吃。 外头的雪一直下,地上白茫茫一片,脚印都少有,但陆家这一方小院子里倒是热闹。 堂屋里陆云朗和陆云川带着芷哥儿看雪,姚春玲和岑宁在厨房里搓糯米丸子。 年节下用糯米的地方多,姚春玲早指使着陆云朗磨了一坛糯米粉出来,糯米粉加水搓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小丸子,也不用包馅。 丸子下锅,和红糖、干红枣一起煮,煮熟后再倒酒酿。 糯米丸子软糯有嚼劲,醪糟甜润带着酒香,雪天喝上一口浑身都暖和起来。 芷哥儿年纪小,姚春玲不给他喝酒酿,糯米也不好多吃怕不消化,单煮了碗甜南瓜泥放了两颗丸子,让他坐在板凳上自己捧着碗拿着勺子吃。 堂屋的火盆添了新炭,烧得正旺,几个人坐在屋里看着雪喝一碗酒酿,一点不冷。 不知谁说了一句:“今年这场雪大,明年合该是个好年。” 山中无岁月,初雪渐融那日,陆云川正和岑宁窝在里屋歇息。 猫冬日日清闲,屋里烧着炕又暖和,除了吃饭,两个人几乎不下炕。 倚在炕上或是说说话或是陆云川陪着岑宁绣花,偶尔陆云川闹岑宁,胡乱一通后两个人抱着沉沉睡去,再醒来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只觉得天地间仿佛就他们两个,清静又舒心。 这日午后,家里罕见来了客人。 院门被叩响的时候,岑宁和陆云川正在厨房生火准备做饭。 门打开,看见屋外的两个人陆云川一怔,又忙把两边院门都推开,笑着招呼:“二哥二嫂快进屋坐,宁儿,看谁来了?” 岑二和媳妇拉着板车赶了一上午路,面带倦色,但对着陆云川和岑宁还是笑得高兴。 岑二对着愣在厨房门口的岑宁笑道:“怎么,看见你二哥乐傻了?” 话音刚落就被自己媳妇笑着拍了一掌:“年节下嘴巴还不带关门的,什么傻不傻,我看你才是个傻的。” 陆云川去给他二人倒热茶,岑宁围着岑二和岑二媳妇转,人都乐坏了:“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雪还没化尽也不怕摔着,家里可还好?外头可冷,快进堂屋烘烘火。” 等人坐到堂屋里,陆云川端了热茶来,又给火盆添了炭,坐在岑宁旁边听着岑宁和岑二媳妇说话。 岑二媳妇笑眯眯捧着热茶喝了口:“家里都好,爹娘身体也好,今年天冷,爹和他们上山打了许多猎物,卖了不少钱呢,能过个好年。” “那敢情好。”岑宁听了高兴,又问:“裕儿可好?大嫂这会子月份大了,可难受?” 岑二媳妇也一一答道:“裕儿能有什么不好的,今年家里富足,爹娘给他买了不少玩意儿,日日睁开眼就傻乐。大嫂也好,他肚子里这孩子懂事的紧,知道心疼人,一点都不闹腾。” 家里样样都好,岑宁放下心来。 岑二媳妇笑着道:“你操心家里,家里也记挂着你呢,本来雪前就要来的,家里忙耽搁了,这两日雪化了,我和你二哥立马动了身,给你和哥婿带点鹿肉尝尝。” 岑宁往屋外看,板车上果然放了两个筐子,瞧着就沉甸甸的,他忙道:“这么金贵的东西,该卖掉才是,干什么送给我们?这哪能吃得?” “今年猎了不少,爹就做主留了一头下来自家吃,这才给你们送来了。别说,不怨这玩意卖得贵,吃起来味道真是好,连大嫂怀孕不大吃荤腥的都爱吃。娘怕你没料理过鹿肉害怕,还给去了血水切好了才送来的。” 岑宁听了心里一暖,轻声说:“本来村里人就爱说爹娘闲话,这下你们给我送了鹿肉来,又该说嘴了。” 岑家老两口偏疼岑宁,待岑宁一个哥儿比两个小子还好上几分,村里人茶余饭后常常拿这个说嘴。 “任他们说去。”岑二媳妇道,“自家人吃肉干他们什么事?无非是看着我们家日子好眼红呢,娘说了,让我们甭搭理他们。” 自己婆母偏疼家里的幺哥儿,岑家两个媳妇比谁都清楚,但从来没为这个同婆母和岑宁有过隔阂。 不说沈氏待他们两个媳妇好,从不立规矩,就冲着岑家不是那只重汉子苛待姑娘和哥儿的人家,岑二媳妇怀孕期间从没为着生不出小子烦过心。 日日被家里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村子里没几个媳妇怀孕有她当时那般舒心的。 所以岑二媳妇也打心底喜欢岑宁,沈氏让送鹿肉来给宁哥儿,她和大嫂没有不依的,还帮着收拾了不少。 待岑宁和岑二媳妇叙过了家常,这才轮到一旁的陆云川和岑二开口。 第40章 腊味焖饭 陆云川最是个缄默无言的人,但岑二性子爽朗,又同陆云川说起他们今年上山猎鹿的事,陆云川虽没打过猎,但听他讲述得生动倒也好奇,两个人凑在一处一时间聊得火热。 给他们两个添上茶水抓了干果,岑二媳妇拉着岑宁道:“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自去玩我们的,头一次来,你也带着我逛逛。” 岑宁带着他二嫂屋前屋后逛了一圈,连柴房都开了门让他二嫂看了。 岑二媳妇看得直点头:“可见你和哥婿是勤勉会过日子的,家里收拾得清爽不说,就连后院也干净得很。” 村里人家后院基本上都是用来养家禽和种菜的,收拾得不勤快就显得脏乱,天热时还容易有异味。 岑宁爱干净,陆云川打理得自然就费心,鸡舍菜地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两人又看过了堆得满满当当的粮仓,看着满屋子的柴火和粮食,岑二媳妇握着岑宁的手笑道:“爹娘在家里总是不放心你,如今我替他们来看过了,回去和二老说起来他们也能放心了,你这日子过得不比在家里差,哥婿是个可靠的。” 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岑宁拉着他二嫂走到厨房:“你和二哥赶了一上午路,这会儿肚子肯定饿了,嫂子你坐下来替我看着火,我来好好做顿饭吃。” 岑宁不让他二嫂帮着动手,岑二媳妇只能在炉灶前坐下,边烘火边磕着瓜子和岑宁闲谈。 锅已经烧热了,岑宁从外头屋檐下拿了熏好的腊肉和腊肠,想做个腊味焖饭吃。 “随便做些吃几口就好,不用这么麻烦。”岑二媳妇道。 岑宁笑:“你和二哥第一次来,我要只给你们吃馒头,娘知道了怕是要追着骂我。这腊肉腊肠熏好没几日,我第一次熏这个,二嫂你也帮我尝尝味道。” 米下锅,腊肉腊肠切片满满地在上面铺了一层,岑宁又放了几颗鲜嫩菜心,淋上调好的酱汁,盖上锅盖等着焖熟。 赶巧岑宁早上说想吃豆腐,陆云川跑去村口买了一块,岑宁把豆腐切块,和白菜一起煮了锅白菜炖豆腐,又红烧了一碗萝卜,炒了一盘子笋干。 冬天家里能吃的蔬菜不多,肉也只有腊肉,新鲜肉这会儿去买也来不及了。 岑宁卯着法做了这些,还觉得不够,又跑去屋后摸了五个鸡蛋来。 “够了,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过节呢,一共就四张嘴,吃不了这么些。”岑二媳妇见岑宁忙活这么久,忙拦他。 岑宁利索地在碗沿边磕了鸡蛋:“你和二哥下午还得赶路回去,下雪不冷化雪冷,正是化雪的时候,得吃饱了身上才暖和。” 五个鸡蛋金灿灿地炒了一大盘,岑宁估摸着饭焖好了,去掀锅盖。 锅盖一开,焖饭香味扑鼻,连院子里的岑二都忍不住探头问:“做了什么这么香?” 腊肉咸香,腊肠香甜,米饭吸饱了油汁和酱料,粒粒都油润润的,因着是大锅焖出来的,锅底还炕了些金黄的锅巴,又酥又脆。 一锅焖饭盛了满满一盆,岑宁和岑二媳妇把饭菜端上桌,岑二夸道:“不愧是做人夫郎了,这手艺明显见长,从前在家下个面条还经常烂在锅里呢。” 兄弟友恭还没一会儿,岑宁给了他哥一肘子:“你乱讲,我何时下糊过面条?” “是是,那估计是我误会了,没准你那时做的是面疙瘩汤。” 岑家兄弟三个,岑大性子沉稳,对底下两个弟弟只有爱护,岑二却从小就爱逗岑宁玩,成了亲有了孩子也没耽误。 两个人拌上嘴就不带停的,直到岑二媳妇开了口才乖乖坐下吃饭。 岑宁不乐意他二哥在陆云川面前揭他的短,趁他二哥二嫂没注意给陆云川夹了一筷子鸡蛋,小声为自己辩驳:“我反正记着是没有,要真有的话……肯定也就那一次,我煮面条可好吃了,你知道的。” 陆云川笑着把碗里翠绿的菜心夹给岑宁,认真点了点头。 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第一次吃岑宁做的饭,就是那年冬天他和大哥去梅岭村卖柴,半路下起大雪在岑家躲雪,彼时还不相识的岑宁给他和大哥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如今屋外依旧积着白雪,岑宁却已经是他的夫郎了。 吃过饭,岑二和岑二媳妇坐着又喝了两杯热茶,就该动身回家了。 天暗赶山路不安全,岑宁虽然心里舍不得却也没留。 岑二把板车上的两个筐子搬下来,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这一筐子是鹿肉,你和哥婿煮汤吃也好烤着吃也好,最是补身子的。这边筐子里是娘让带的葛根粉,说鹿肉吃多了上火,冲一碗葛根水或者搓些葛粉圆子吃好去去火气。” 又拿出来一个布包:“这是家里做的熏鸭,大嫂做的,说你爱吃这个,哥婿却还没吃过,让带给哥婿尝尝。” 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堆满了院子里的石桌,岑宁吸了吸鼻子,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大嫂怀着孕呢,怎么好让他做这个。” 岑二媳妇安慰着岑宁,陆云川也去厨房拎了筐东西,是他和岑宁刚才饭后忙着收拾出来的。 岑二和岑二媳妇知道这是他俩的心意,也没推拒。 岑宁把筐子拿到板车上,红着眼交代道:“吃食家里都有,我也没什么好带的,只这一小罐子是家里嫂嫂自个儿酿得醪糟,拿回去煮个酒酿吃最能暖身子。下面这袋子是我晒得瓜果干,冬瓜南瓜笋子样样都有,家里人多,往年每每都不够吃的。最底下是我这些日子无事绣得小孩的棉背心和肚兜,有给裕儿的也有给大嫂肚子里的娃娃的,本想着年后带去,你们既然来了就先带回去穿。” 交代到最后,岑宁揉了揉眼笑着说:“和爹娘说,我和相公好着呢,放宽心就是,等年后我们就回去看他们,你们在家也千万注意身体。” 再不舍得也是要走的,岑二和岑二媳妇推着板车走了,岑宁和陆云川一直送他们到村口,站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踩着积雪往家里走。 第41章 炸年菜 雪还未化尽,过年前一日,又飘下来鹅毛大雪。 这一日山里全然不似往日里那般安静,小山村里家家户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雪地里尽是孩子裹着棉衣在玩雪。 雪落寒枝,陆家前头院子里摆了火盆和火炉,炉子上在煮一壶热茶,旁边放了一小筐上了霜的柿饼。 除夕是要在一块儿过的,陆云川和岑宁这日早早来了大哥家里,帮着料理明日要准备的东西。 “还好趁着前几日有日头把家里洒扫了,今年雪下得格外勤。”姚春玲说着拿了个柿饼给岑宁。 岑宁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又软又甜。 清闲了一段时日,前几日开始扫尘,把家里的大家具搬到院子里,屋子里里外外扫上一遍,地面也撒上水,又把炕上的床单被褥拆洗了换上新的,干干净净等着过年。 喝了一壶热茶,四个人开始为明日的祭祖和年夜饭做准备,厨房炉灶里的火正旺,陆云朗拿玉米杆引火,陆云川在一旁磨米浆,姚春玲和岑宁正围着蒸笼做黄粑,这是明日要拿去祭祖用的。 淘洗好的糯米放在篦子上蒸,蒸好后放到米浆里,倒一点红糖,用手揉成糯米团。 揉好的糯米面团沉淀半个时辰就能成型,切成厚实的黄粑糕,用晒干的慈竹笋的笋壳包起来,这样蒸出来的黄粑自带一股清香味。 “是粽子。”芷哥儿拿着个柿饼子坐在陆云朗怀里烘火,见着阿娘和小嬷包黄粑奶声奶气道。 一屋子人闻言都笑,陆云朗揉揉芷哥儿的小脸:“倒也没错,这是过年的粽子。” 黄粑蒸好,满屋子都是糯米和红糖的香味,岑宁拿了篮子用手去捡,被锅里的热气熏了一下,缩了缩手。 手里的篮子被人接过去,岑宁回头,陆云川站在他旁边没吭声,动手把篦子上的黄粑全捡到篮子里了。 黄粑蒸好后就能剥掉外面包着的笋壳,姚春玲拿筷子夹了两块几个人分着吃了,手揉出来的粑软糯有嚼劲,加了红糖更是甜滋滋的。 做好的黄粑放在篮子里放凉,接下来准备着炸年菜。 外头天寒地冻,厨房里燃着火暖和的紧,几个人额头都出了些细汗。 往年日子紧巴巴的,即便是过年姚春玲也不太张罗,灌了香肠腊肉蒸了黄粑就算完。 但今年不一样了,陆云川娶了门好亲,田里的麦子收得也好,兄弟俩干了几趟活也挣了不少钱,眼见着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向着好势头奔,姚春玲大手一挥,一心要置办个红红火火的好年,盼着来年能更好。 选了鸡舍里最肥的两只鸡,又指挥着兄弟俩去后院杀鸡拔毛,姚春玲关上厨房的门,和岑宁倒油热锅。 “往年又舍不得油又舍不得肉的,都没好好炸过年菜,今年日子好了,咱们也学人家好好炸一些出来,明天拿着孝敬孝敬祖宗。” 鸡收拾好还要一会儿,炸年菜要先炸素再炸荤的,姚春玲和岑宁捡着家里的素菜切了三盆子,一盆子莲菜,一盆子干豆角,一盆豆腐,撒上盐后待油热下锅,满院子都飘香。 炸好的这些菜过年吃起来方便,可以空口配着茶吃,也可以炖汤或者放面条里做卤子,天冷,多放上几日也不会坏。 炸丸子做了荤素两种,肉丸子和萝卜丸子,姚春玲和岑宁站在锅旁边搓,他们两做这个熟练,馅料在手心里一团一捏,再出来就成了滚圆的丸子。 丸子搓圆了直接下锅,用小火慢炸,等到表皮微微发硬就能捞起来。 刚炸出来的丸子焦香酥脆,里头加了红薯粉,口感更是劲道,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 这头丸子刚炸好,那头陆云川拎了收拾好的鸡进来了。 两只鸡切成了小块,拿盐和料酒腌一会儿去掉鸡腥味先煮熟,熟好的鸡块裹上红薯粉和面粉下锅炸,这般炸出来的鸡块色泽金黄,外皮焦脆,里头的鸡肉却鲜嫩多汁,一点不柴。 年菜炸好,锅里炸年菜剩的油却舍不得扔,姚春玲拿葫芦瓢舀起来存好了,等到晚上炒菜还能接着用。 见锅面还沾着一点油,盆里又还剩着一点裹鸡子的面粉,岑宁在面粉里加了些水,把面揉成光滑的面团。 他手巧,三两下揉圆后擀成薄薄的饼,往里面裹进糖馅后四周收口。 煎糖饼用不着什么油,锅里的那些刚刚好,糖饼贴在锅面上,煎好的饼外皮会微微鼓起,吃起来柔软又香甜。 岑宁拿起一张吹了吹,等到不烫手了递给乖巧团在炉灶前的芷哥儿:“饿了吧?双手拿着吃,小心烫。” 刚做好的糖饼饼皮晶莹剔透,芷哥儿小手捧着饼咬了小小一口,里面的白糖馅都流出来,惊喜地睁圆了眼。 炸好的几大盆年菜厨房灶台放不下,只好拿着板凳抬着放到堂屋里,香味顺着风飘。 没一会儿,陆家院门口探出几个脑袋,陆云朗看着好笑,挥手让他们进来。 一群孩子进屋叽叽喳喳的喊着人,姚春玲笑道:“下着雪呢,怎么一个个光着脑袋就跑出来了,回头再冻着。” “雪没事,落在头上一会儿就化了,就要下雪的时候才好玩呢。” “姚婶,我闻着你家的年菜特别香。” “我也闻见了,感觉是炸丸子的味。” 小孩子鼻子灵,在外头玩闹着闻见味,屁颠颠就跑来了,村里日子过得还行,又是年节下正喜庆的时候,不管跑去谁家,都会给孩子们一点吃的,不差那几口。 姚春玲也不是小气人,去厨房拿了些包黄粑剩下的笋壳,在每人手心里放一片,又挑了大块的炸鸡肉和炸丸子放上去:“刚炸好的还热乎着呢,趁热吃,别等冷了吃下去闹肚子。” 一群孩子每人都有,嘴里含着肉,欢呼着又跑走了。 “跑慢点,回头摔破了衣服回家可要挨说。” 孩子们听了一点不怵,一个个还跑得更欢了:“村长爷爷说他家今天炸酥肉,喊我们上他家吃酥肉去。” “顺便去找大虎子玩!” 深山雪纷纷,雪越下越大,孩童的笑闹声在山脚的村庄里回荡,炊烟袅袅,新春就要来了。 第42章 年夜 年三十,陆云川和岑宁一早就起来了。 一年里最喜庆的日子,两人都换上了前几日洗过的干净棉衣,岑宁还特意换了根红色发带绑头发。 他坐在铜镜前梳头发,陆云川就站在他身后看着。 “这颜色亮,好看。” 岑宁从镜子里抬眼看向陆云川,抿着唇笑:“那我以后常拿这根扎。” 洗漱好不干别的,得先给院门口贴上对联。 往年村子里的对联都是由村长写,今年不一样,村子里好容易出了一位秀才老爷,大多数人家的红对联都是去沈家请着沈家小子帮写的。 陆云川前日带着一包果脯和几个鸡蛋去了沈家,也换了一对红对联回来。 两个人都不识字,看不懂对联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但听沈家小子说是很吉利祥瑞的话,也就高高兴兴拿浆糊贴在了院门口。 浆糊是昨天就预备了的,晾了一夜的淀粉加热水搅和两下就成了浆糊。 贴好对联吃早饭,昨儿说好,今天三餐都在前头屋子里吃。 两个人拎着东西往前头去,也没带斗笠和头巾,就在雪里走。 前头屋子里的对联也贴上了,老远看着就红彤彤的,顶着风雪踏进院门,院子里陆云朗在给芷哥儿梳头。 姚春玲过年前拿镇子上买的那块红布给芷哥儿做了身新棉衣,芷哥儿本就白嫩,穿着身红色棉衣坐在飘着雪的院子屋檐下,愈发漂亮,跟年画娃娃一样。 小年画娃娃坐在板凳上撑着脸蛋,一头头发被陆云朗的大手握着越梳越乱,还时不时扯到头皮,疼得芷哥儿直撇嘴。 看见他们两人进来,陆云朗活像看见救星,忙说:“宁哥儿来得正巧,你大嫂在厨房里忙活,芷哥儿刚起来要梳头,我哪做过这种精细活,梳了半天也扎不起来辫子的,这发带也不好使。” 芷哥儿也拿一双大眼睛盯着岑宁:“小嬷梳,小嬷给我梳吧。” 岑宁笑着拿过梳子,三两下给芷哥儿梳顺了头发,在头顶上扎了个小啾啾。 又从怀里掏出张小花手帕别到了芷哥儿的棉衣上:“小嬷给芷哥儿做的,喜不喜欢?” 不似寻常手帕大小,岑宁专门缝得小,给芷哥儿这个小人儿用正正好。 两个人抱在一起看手帕上的小红小绿花,亲热的不行。 陆云川刚把拿来的一筐子鹿肉拿到厨房交给姚春玲,出来见着这场面不自觉就带上笑。 年三十早上得吃枣糕和烩饭,枣糕就是普通米糕上放几颗红枣,烩饭则是土豆白菜豆腐混着米饭和红薯粉条做的,菜炖得烂,松软的米饭还浸满了汤汁,五个人把姚春玲做的一大锅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过早饭,陆云朗和陆云川要到后山上去祭祖上坟。 黄粑、炒年菜、米饭和枣馒头,又热了半壶酒,姚春玲和岑宁把祭祖的东西装好在篮子里递给了陆云朗和陆云川。 “今年东西可真不少。”陆云朗看了看篮子说。 “那可不,多带些过去,也让爷奶和娘知道咱们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让他们在那边尽管放心。” 陆云川接过岑宁手里的篮子,捏了捏岑宁的手笑了笑,岑宁也笑起来,同他说:“下着雪,拎着东西走路小心点。” 村子里祭祖都只家里的汉子去,姚春玲和岑宁就坐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祭祖后一直到准备年夜饭前,没什么别的事了,可以坐下来歇一歇。 姚春玲和岑宁带着芷哥儿坐在堂屋里烘火,围着炉子一边吃零嘴一边闲谈。 火盆里烧的是新炭,岑宁拿了两个桔子放在火钳上烤,这样烤过的桔子热乎乎又软软的,吃起来比平常更甜,还不冰嘴。 寒风吹冻叶,馀雪落寒枝,院子里杏树上的积雪不时砸到地上,在雪地里散成一团,而堂屋里炉火正旺,飘着淡淡的桔子香气。 午饭简单吃了几口,到了下午,姚春玲把面和饺子馅搬到堂屋里,四个人围着桌子开始包饺子。 过年少不了饺子,姚春玲早早备好了馅,是白菜猪肉的。 陆云朗和陆云川手劲大负责擀皮,姚春玲和岑宁在一边包,芷哥儿拿了一小块面粉坐在一旁自个儿捏着玩。 包着饺子,姚春玲说起岑宁家里拿来的那筐子鹿肉:“那样金贵的东西,我既没吃过也没收拾过,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弄着吃。” 岑宁从陆云川手上接过张饺子皮笑道:“我也没怎么吃过呢,往年都是拿到镇子上去卖的,只听我爹说起过,镇子上的老爷买回去,都是拿火烤着吃或者剁碎了熬粥吃。” “乖乖,那么贵的东西熬粥吃,岂不是和白菜豆腐一个样了,可不能这么糟践了。”姚春玲笑道,“还是架上火堆烤着尝尝吧,都说这东西最滋补,说一块鹿肉能顶几锅老鸭汤呢。” 鹿肉难得,左右下午无事,又都好奇鹿肉的味道,包好饺子,陆云朗和陆云川在院子里搭起火堆准备烤鹿肉。 鹿肉是岑宁阿娘收拾好的,怕一时半会儿烤不熟,姚春玲还下锅炖了一会儿。 往肉上撒上盐和香料,刷上油,拿竹签穿了架在火堆上烤。 白雪挂满山头,冰天雪地的,鹿肉的香气却飘得远,大口嚼着肉,雪化在身上都不觉得冷了。 “怪不得这么贵呢,真是好吃。” 鹿肉比鸡肉肥,又比羊肉瘦,炖了一会儿去了腥味后吃起来还带着一股子清香,外焦内软的,咬在嘴里还流油,不说几个大人,就连芷哥儿都拿着签子多吃了两块。 怕年夜饭没肚子吃,从筐子里捡了两块大的肉烤了就熄了火。 等到天色渐暗,村子里家家户户点起厨房里的油灯,这才到年三十的重头戏了。 炒菜烧鱼炖肉,不大的村子热闹的很,大鱼大肉的香味从村头飘到村尾,再紧巴的人家锅里都炖着肉。 炸丸子,炸鸡子,酱鸭,肉皮冻和腊肉香肠,这是早早就预备好的,灶台前锅碗碰撞,姚春玲和岑宁一人守着一个锅忙活,干炸咸鱼、炒猪耳朵、红烧萝卜,小葱拌豆腐,笋子炒鸡蛋、白菜猪肉炖粉条。 再蒸上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煮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饭菜摆满了堂屋里不常用的方木桌子。 夜色已晚,屋子里饭香酒暖,灯火可亲,山脚下每家院子都亮着暖黄的光,伴着笑声闲谈声。 这一盏盏油灯会一直亮到明天早上,迎来山里的又一年岁月。 第43章 春雨 山中不知岁月长,一年四时,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就是几年的光阴。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才出了太阳暖和了几日,这日清晨又淅淅沥沥落起雨来。 不过春雨贵如油,庄稼人人人见了这雨都只有高兴的。 陆云川一早背着竹筐去了镇子上,买了一布袋的小米和红枣,又准备去肉铺割一些新鲜猪骨。 肉铺的老板娘早已经熟悉他,见着陆云川背着筐子朝自家走,远远就招呼道:“陆郎君又来买猪骨?这回还是买回去给夫郎炖汤吗?” “是,劳烦了。”陆云川对着老板娘颔首道。 “不劳烦不劳烦,正巧今儿你来得早,月牙骨还没卖出去,这块骨头拿来炖汤最好了,上头的脆骨多,又滋补又好吃,你家里夫郎指定喜欢。”老板娘热情的很,拿起大刀利落地砍下扇骨前头的大块软骨,拿油纸包着递给了陆云川。 接过骨头付了钱,陆云川把猪骨放进筐子里,拿布巾严严实实遮住了,斜风细雨的,不好叫把筐里的东西打湿了。 街边早市已开,陆云川走到半路见有卖酸枣糕的,拿几枚铜钱买了一小包。 过了寒冬,春意刚露出些苗头。春风吹拂,霏霏小雨,山上的花也吐出些花骨朵来。 山路湿滑,陆云川怕泥点污了衣裳走得慢了些,到家的时候岑宁已经起来了。 披着身薄棉衣,年前陆云川去镇子上挑的一匹雨过天青的料子,岑宁手里拿着个装着稻谷的筐子,正准备去后院喂鸡。 抬眼瞧见陆云川,一双乌亮的眸子露出温润笑意:“回来了。” 寒来暑往又长几岁年纪,岑宁面容不见丝毫变化,只棉衣下的肚腹高耸,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撑着腰。 来不及卸下背上的竹筐,陆云川几步走上前接过岑宁手里的篮子,搀着岑宁在凳子上坐下:“我去喂,你身子重,别做这些。” “起来了没什么事做才想着去喂喂鸡,不碍事的。”岑宁说着伸手去抹陆云川面上的雨水,“都湿了,快去屋里拿布巾擦一擦。” “好,你坐着,我把东西放好就去擦。” 又说:“镇子上有卖酸枣糕的我买了些,你尝尝味道,但别吃多了,这玩意吃多了酸牙齿。” 卸了背上的竹筐,陆云川把酸枣糕打开了递给岑宁,又去后院喂了鸡,拿了干布巾出来擦头发。早春的雨不大,只头上身上洇湿了些而已。 “怎的这会儿起来了,孩子闹你了?” 岑宁抿着酸枣糕摇摇头:“听见外头的雨声才醒的,他这几日乖得很。”说着轻轻抚了抚肚子。 他身子已经八个多月,本就有些瘦弱,身子重了后不说干活,就是站久了坐久了腰都觉得酸,时常睡不好。 想到刚知道岑宁有了身子时两个人是何等惊喜,夜里抱在一处,只觉得怀胎十月漫长得很,简直等不及就想要见到孩子。 可真等孩子在岑宁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才知道怀孕生子原是这般艰辛的事。 岑宁爱护孩子,自己倒不觉得什么,每日抚着肚子心里只有欢喜的,倒是陆云川又是心疼岑宁,又时不时恼怒自己,心里滋味复杂。 幸好这孩子是个乖的,少有闹腾的时候,偶尔在肚子里动弹也是轻轻的,从不叫岑宁难受。 炉子里的羊奶热好,陆云川裹着布提着炉子倒进碗里,羊奶还冒着热气,陆云川躲开岑宁要来接碗的手,把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几上。 “烫,我吹冷一些你再喝。” 岑宁肚子大了后,腿就爱抽筋,严重的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刚开始他怕吵醒陆云川只自己忍着,直到有一次疼得厉害,他忍不住哼出了声,陆云川醒后看见他苍白的脸色才知晓。 成亲五年,那次陆云川第一次对着岑宁板下脸,点了油灯坐在炕上给岑宁揉着腿,后半夜都没合眼,却又不张嘴和岑宁说一句话。 唬得岑宁挺着大肚子险些要哭,陆云川怕他哭疼了眼睛才软下来去哄他:“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却只揣在了你肚子里让你一个人受苦,若是我再不能为着你做些什么,要让你一个人这般忍着,孩子落地我怎么有脸抱他去陆家祖宗面前磕头?” 岑宁听了只呜咽着点头,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瞒着了,一抽筋就去拍陆云川肩背,乖乖让陆云川给揉腿。 后来陆云川提着鸡蛋去找村子里的接生婆,接生婆说喝些羊奶和汤能好受些,陆云川就隔几日去外村挤两碗奶,又常去镇子上割新鲜猪骨回来熬骨头汤。 羊奶味道不大好,岑宁捏着鼻子喝下一碗,没忍住轻轻皱了皱眉。 陆云川给喂一粒果脯,又给倒一碗蜂蜜水,和从前哄芷哥儿喝羊奶时没什么两样。 早饭蒸了馒头煮了米粥,陆云川做的,岑宁的粥里还额外放了几颗红枣和糖。 “家里不是没有枣了吗?”岑宁挑了粒大的喂给陆云川问。 “我今儿去镇子上又买了些,吴婶说了,怀着身子多吃枣好,补血的,还买了小米,以后拿红枣和小米煮粥给你喝。”陆云川手上正给岑宁剥鸡蛋,不得已吃下枣子说,“还割了些猪骨头,中午让吴婶给你炖点汤喝。” 吴婶是陆云川专门请来照顾岑宁的,岑宁身子重了后,陆云川就不让他干活。 他自己要忙田里的庄稼,姚春玲一个人也顾不得两家事,就请了个婶子来家里做饭洗衣,陆云川出去干活时还能陪着岑宁说说话解解闷。 吴婶也是村子里的人,她汉子早年上山不小心摔断了一只腿,勉强能走动,但干重活不行,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几口人等着吃饭,一听陆云川想请人照顾有身孕的夫郎,立马找上了门。 她人老实,干活又麻利又干净,和岑宁也说得上话,而且即便家里日子紧巴,也从没在岑宁面前哭,没有拿过家里半点东西。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陆云川和岑宁都满意,知道吴婶家里日子不好,半旬就给她结一次钱。 吃过早饭,陆云川陪着岑宁坐了坐,摸了摸肚子对着孩子说了几句话,就扛着锄头去了地里,再过一会儿吴婶就该来了,倒不用担心。 二月农事忙,地里正到了春耕的时候,陆云川从镇子上回来时,田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弯腰低头开始忙着翻地了。 岑宁给他系上斗笠,扶着腰送他出了院门,又撑着腰在堂屋里转悠了两圈,等腿不发胀了才坐下,拿过针线篮继续缝一件昨晚没缝好的小肚兜。 第44章 骨头汤 肚里的孩子大约在春日出生,虽然过了冬天,但到底还是有些寒气,一出生襁褓肚兜这些都得备好。 虽然姚春玲帮着给做了些,家里的阿娘和嫂嫂也经常托人来送,但岑宁还是想自己给孩子缝上几件。 他双手因为怀着身孕有些浮肿,握针不方便,缝东西也比从前要慢许多,再加上坐久了腰受不了,一件贴身穿的小肚兜要花费好几日才能缝好。 下着雨,院子里一股泥土的清新味道,岑宁坐在檐下,披着棉衣不热也不冷,抿着陆云川给买的酸枣糕缝肚兜,腰坐得酸了,就撑着腰在堂屋里走一走,顺带歇歇眼睛。 抚着肚子,岑宁嘴角一直含着笑。 中午是吴婶做的饭,看见厨房灶台上的猪骨,吴婶朝岑宁笑道:“川小子又去镇子上买肉了?今早上还下着雨呢。” “正巧家里少了些东西,他去镇子上一块买了。”岑宁笑了下,扶着肚子拿了个盆给吴婶装猪骨。 “你歇着,我来弄。”吴婶忙道,“那今儿中午拿骨头给你煲汤喝,你就快要生了,多喝些汤补好了身子,生孩子时才有力气。” 又想说句吉利话哄岑宁高兴:“我瞧着你肚子前头尖尖的,定能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岑宁摸了摸肚子,笑道:“这孩子乖得很,从不闹腾我的,连动弹都少,我和川子还都觉得应该是个小哥儿。” 吴婶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也点头笑:“都好都好,你和川小子生得俊俏,生下来的孩子不管是小子还是哥儿,肯定也长得漂亮。” 猪骨在盆里焯过水,吴婶端着盆走进厨房,心里要说不艳羡也是假的。 就岑宁刚才那句话,换到别人家,有几个媳妇敢这么说的?都只盼着肚子争气生个大胖小子下来,好让公婆相公更看重自己。 连她自己怀第一个孩子时,整日嚼萝卜干咽酸枣的,也希望酸儿辣女自己真能生出个儿子。就是这样,她后头另生了个姑娘出来,家里的婆母和汉子还老大不高兴。 又想到从前村里人都说陆家小子穷,许多人家不愿意把家里的姑娘和哥儿嫁给他,可谁也没想到,这陆家兄弟俩这么勤快能干,年年忙完地里的就去外头找活做,不过才几年时间,家里攒下的家底不比村里一些好人家的少了。 眼见着陆家这日子越过越红火,村里不少人家都悔青了肠子,这样能干又老实的汉子,自己当初昏了脑袋没看上,反倒让外村的嫁了来。 一时间也没人再说陆家小子傍了个好岳家这种话了,没见逢年过节的,那陆家小子带着夫郎回娘家,手里都拎满了东西吗。 也因此,岑宁嫁过来一直怀不上身子的那几年,村里不少人明里暗里嚼他舌根,说他看着就忒单薄,不像是个有福气会生养的。 可不管村里人怎么说,陆家小子就是不在乎,一门心思仍旧只放在干活和夫郎身上。 如今岑宁好容易怀上了,更是隔三差五就买肉挤奶拎着回来,眼都不带眨的。福气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难说。 午饭煲了锅白萝卜猪骨汤,吴婶又从骨头上剔了些肉,炒了盘子芹菜肉片。 肉片炒好陆云川也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了,手里还捏着把鸡毛菜。 “这是什么?”岑宁看着陆云川手里的绿叶子惊喜着问。 他孕期吃多了肉总觉得腻得慌,就想吃些新鲜绿叶菜,偏偏这个时候新鲜蔬菜还没长出来,陆云川上午锄了地后就上了山,漫山找遍了,才得了这几把鸡毛菜。 陆云川摊手把鸡毛菜拿给岑宁看,这会儿的鸡毛菜嫩生,叶子上还沾着些雨水和泥,瞧着青翠欲滴,岑宁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陆云川看笑了,说:“中午炒一盘子吃,你要是喜欢我下午再去别的山头找,今天下了这么一场雨,过几日山上的野菜也该出来了。” 把鸡毛菜拿给吴婶,吴婶知道岑宁贪这一口清淡的,也没放别的什么,撒了些盐和蒜泥清炒了一盘子。 把饭菜端上桌,吴婶解下腰间的布巾挂好,说:“川小子拔的这鸡毛菜可嫩了,肯定合宁哥儿口味,你们趁着热吃,我先家去了,晚点再过来。” 这边的活忙完,她还要回家给家里人做饭吃,她姑娘还小,熬粥可以,挥铲子炒菜总容易烧糊。 陆云川正给岑宁吹凉一碗骨头汤,岑宁转头对吴婶说:“骨头汤这样多我们两个人喝不了,天气暖了也怕放坏了,吴婶你盛些带回去喝吧。” 吴婶听了搓着手道:“不用,这,这是给你补身子的……” “我胃口小,川子又只啃骨头不爱喝汤,没事的,你来盛一些。”岑宁长相本就和善,有了身子后,说话动作间更添几分温润和气。 吴婶望着他,到底还是心疼家里孩子许久没尝过荤腥,颇不好意思的拿粗碗盛了一碗汤,岑宁又自己动手给她添了几块猪骨。 捧着汤怕洒了,吴婶脚下走得慢了些,走到院门口时,听见身后陆云川正低声哄岑宁多吃肉。 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清清小院,春雨已停,屋檐下正滴答滴答地落着瓦上的积雨,偶有几滴砸进养着荷花和几尾小鱼的水缸里,漾起片片涟漪。 陆云川和岑宁坐在堂屋,桌上简单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岑宁不爱吃油腻的,只一味夹那盘子鸡毛菜吃。 陆云川就捧着汤碗在一旁等,等岑宁咽下嘴里的菜后,拿着勺子凑到他嘴边喂进去一勺汤,又拿筷子把骨头上的软骨和肉细细剔下来,在岑宁碗里拢成一小堆。 那么大个汉子空着肚子做着这些细活,从始至终不曾露出丁点儿不耐烦的样子。 就算是刚成亲的夫妻也没有几对似这般亲近的,吴婶在心里暗暗叹道。 捧着碗往家里走,吴婶瞧着碗里的排骨笑了笑,她自己上了年纪,这辈子苦习惯了,只盼着自家姑娘能有几分岑宁这样的好福气,将来也嫁个好汉子,像这样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第45章 野菜 空山新雨后,远处的群山尚笼着缭绕云雾,早春的嫩芽沐浴过春雨。 院子里此时一股子清新的芳草香味,风吹过,让人心旷神怡。 岑宁站在院子里的水缸旁看水里的几尾小鱼缓缓游动,竹哥儿提着篮子敲响了院门。 “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岑宁转头瞧见,笑着问。 竹哥儿摆摆手:“我嫂子和溪姐儿要去山上采花骨朵回来敷脸,我不爱捯饬这些,来找你玩。” 见岑宁动手想给他泡茶,又道:“行了,你就别动了,渴了我自己倒着喝。” 岑宁也不同他客气,让竹哥儿扶着在石桌旁坐下了。 竹哥儿嫁到吴家也有几年,没了和钱家的那一层龃龉,两个人这些年常常走动,比起从前愈发亲近。 竹哥儿把手里的篮子推到岑宁面前,眨眨眼说:“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是什么?”岑宁被他勾得好奇,笑着去掀篮子上面的布,“呀,好香的味道!” 篮子里放了个粗碗,碗里放着几个圆圆的饼。 竹哥儿挑眉笑道:“酸菜馅的,昨儿你讲胃里腻得慌,我婆婆说我大嫂怀着身子时也是那样,吃些酸的压压就好了,正好我家年节时拿芥菜腌了缸酸菜,我就做了酸菜饼给你尝尝。” 腌酸菜酸爽脆嫩,配着煎得蓬松柔软的饼皮,一口下去酸菜的汁水和饼皮的油汁混在一起,酸香爽口。 岑宁一口气吃下小半个,亮着一双眸子夸道:“好吃,一点儿不腻。” 见岑宁吃得香,竹哥儿捧着脸嘿嘿笑:“喜欢就多吃几个,我特地把酸菜给得足,饼皮也是拿小火慢煎的,就知道你会爱吃。” 又说:“”可惜现在太早了,山上的春笋还没出来,不然我动手腌一缸笋给你吃,那才真是酸爽可口呢,保准你吃了胃口大开,每顿多吃下一碗饭。”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吃着饼说笑,竹哥儿伸手摸了摸岑宁的肚子:“我娘家嫂子怀我侄儿的时候,肚子天天闹腾,有时候我侄儿把肚皮撑得老高,瞧着都有些骇人,你和川子哥这娃娃倒是乖。” 岑宁也跟着摸了摸:“是,都这样说,说这孩子安静得很,以后生出来应该是个乖巧的。” 其实岑宁自个儿不觉得什么,不管是乖巧的还是调皮的,都是他和陆云川的孩子,怎么样他都是喜欢的,不乖也喜欢。 竹哥儿摸着岑宁的肚子,一时间舍不得放手,岑宁看得好笑,拿话逗他:“这么喜欢,你该快些自己怀一个。” 竹哥儿対着岑宁一向不怕害臊,大大方方说:“我倒是想呢,这不是一直怀不上没法子嘛,不然我俩的孩子先后出生,以后在一块儿长大,还能有个伴。” 岑宁闻言也点头。 孩童时能有个玩伴一块儿上山下河的玩闹才不孤独,哪怕玩得脏成个泥人回来也没什么,人活一世,不趁着孩童时候无忧无虑地玩乐一场,还能趁什么时候去玩呢。 轻拍着肚子,岑宁心里想着,爹爹简直等不急想要你快些出来了。 * 雨晴人踏晓,山静鸟啼春,几场薄薄雨雾下过,漫山的花便开了。 春云烟柳,姚春玲带着芷哥儿来陆家后屋院子里送野菜。 知道岑宁这段日子爱吃绿叶菜,姚春玲一早带着芷哥儿背着筐子去山上挖,挖来的野菜上都还沾着露水,新鲜得很。 芷哥儿已经快十岁的年纪,早不是岑宁刚嫁过来时脸蛋圆圆,头顶还绑着小啾啾的奶娃娃了。 但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乖软黏人,卷起袖子黏在岑宁旁边给他剥一颗鹅蛋。 “小嬷,吃吧。”芷哥儿伸着白嫩胳膊把煮鹅蛋递到岑宁嘴边。 “好,芷哥儿也吃,这枣可甜了。” 接过鹅蛋咬了一口,早饭吃的红枣小米粥和煮鹅蛋,陆云川出门干活前做好的。 鹅蛋是岑宁阿娘前段日子让他大哥送来的,说是比鸡蛋吃着更好,陆云川每日早上给岑宁煮上一个,怕岑宁没胃口,还往小米粥里放了红糖。 红枣被炖得软烂,舌头一抿就化在嘴里,岑宁捡着大颗的枣给芷哥儿盛了一碗。 三个人坐在一处吃了早饭,捧着针线篮子做绣活。 芷哥儿的绣活有阿娘和小嬷两个人教,绣出来的东西很是灵巧,他坐在小板凳上,捧着块碎布认认真真往上绣虎头,打算给小嬷肚子里的娃娃绣个虎头香包抓着玩。 三个人边做绣活边说话,一上午转眼就过去。 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姚春玲招手让吴婶回去忙自家的活,要自己来给岑宁烧一顿野菜宴。 她做事一贯雷厉风行,也不让岑宁和芷哥儿帮忙,一竹筐野菜倒进盆里,该择得择,该洗的洗,利利落落收拾好端去厨房里开始烧。 野菜倒进锅焯水煮熟后再过一遍冷水,其中蕨菜切段后放葱和红糟清炒,不加别的调料只撒一些盐,吃的就是蕨菜本身的香味。 折耳根放盐、糖和醋抓拌均匀,又放少许辣椒和酱油提味,这东西味道有些怪,凉拌着吃才好吃。 这个时节,清明草刚长出些嫩芽,姚春玲把清明草和糯米粉揉成绿色的面团,又把家里的咸菜和腊肉切得细细的,调了一盆咸菜腊肉的馅,咸菜腊肉包进清明草面团里上锅蒸,蒸出来就是软糯咸香的草团子。 野葱切碎,直接往里磕几个鸡蛋,放进锅里摊了几张野葱蛋饼,野葱最是香,蘸着翠绿的韭花酱吃才算是真正到了春天,尝到春味了。 一桌子绿叶菜,也心疼陆云朗和陆云川干活累,姚春玲蒸了一锅干饭,把腊肉香肠切成丁,打了两个鸡蛋放了小把葱花,做了锅油润润的炒饭。 怀孕以来岑宁数这顿饭吃得最香,陆云川顾不得自己,一个劲给他夹菜。 就着炒蕨菜、草团子和野葱饼,岑宁连素来觉得油腻的炒饭都吃下了一碗。 姚春玲捧着碗瞧他,自己的饭都忘了吃,笑道:“爱吃野菜我就每天上山挖了来给你做,这东西遍山都是,仅着你吃,肉吃多了容易有火气,多吃些菜下下火也好。” 岑宁咬着草团子点头,心里面暖成一片,自己怀着身子,倒把身边的人忙活坏了。 第46章 完结章 孩子出生赶了个好时候,阳春三月,正是生机蓬勃的时节,漫山的柳翠环绕着村庄,莺啼燕语,春水满池塘。 春日桃花盛,后山的桃林盛开,站在山脚望过去像是青山上笼着大片粉色烟雾一般,伴着山顶云海,恍若仙境。 陆云川早起上山挖春笋,折了几枝开得好的回家递给岑宁看。 深深浅浅的花朵堆簇在枝头,花香馥郁,香气沁人。 岑宁放在鼻尖嗅了嗅香味,笑道:“可惜我现在笨重,不然这花开得这么好,做碟子桃花酥吃才应景。” 油酥的外皮里头裹上咸蛋黄和豆沙的馅,饼皮捏成五瓣桃花的形状,又粉嫩又好看,吃起来外皮酥脆,馅料软绵,甜香不腻。 陆云川正站在院里的青石阶上搭葡萄架,闻言笑了笑:“那等明年这时候再做,带着他也一块吃。”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岑宁听了扬起嘴角,明年就该到了一岁的年纪,倒是也能掰一点尝尝味道了。 山风悠悠,岑宁轻拍了拍肚子,轻声道:“差不多也到日子了,安安稳稳睡了这么几个月,可也该出来了。” 盼着他来,可也没想到这一直安安静静的孩子来得这样快。 陆云川早上挖了新鲜春笋,吴婶正搁厨房炒一盘笋尖。 嫩笋尖焯一遍水后和切得细细的小肉丝一起炒,既不油腻味道又鲜美,出锅盛到碗里,青青翠翠,看着就清脆可口。 吴婶刚想着这道菜岑宁肯定爱吃,就听见院子里岑宁高声喊她,声音发颤:“吴,吴婶……” 吴婶听着岑宁声音不对,忙撂下锅铲跑出厨房,就见里屋里岑宁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着橱柜,脸上神色痛楚着弯下了腰。 吴婶慌了,连声道:“这,这怕不是要生了,快,快躺下……” 岑宁本一个人在里屋叠孩子的襁褓和小衣裳,肚子突然一阵阵的疼,他以为是孩子罕见闹腾起来,到肚腹酸痛不止才觉得不对,只怕是孩子闹着要出来了。 吴婶扶着岑宁在炕上躺下,正手忙脚乱不知是先去田里喊陆云川还是去村里找接生婆,姚春玲就带着芷哥儿来了。 活像看见救星,吴婶高声道:“春玲,快,快去喊川子回来,宁哥儿发作了!” ……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里屋里时不时传来岑宁的痛哼声,还有接生婆和姚春玲高高低低的喊声。 陆云川不安地站在里屋门口瞧着里面,一双手握得死紧,面沉如水。 芷哥儿端了碗水递给他:“二叔,你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喝口水吧。” 对着芷哥儿,陆云川神色和缓几分,拍了拍芷哥儿的头哑声道:“谢谢芷哥儿,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家去睡。” 芷哥儿听了摇摇头,他还想等小嬷生出来,看看他和孩子呢。 里屋里,岑宁疼得思绪都飘远,只听得见耳边阵阵“使劲”的喊声,还能依稀辨出是竹哥儿捧着碗在往他嘴里喂糖水。 下身的胀痛积累到临界点时,岑宁痛恨一声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住身下的被褥,等到全身的疼痛倾泻而出的那一下,人也没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皓月当空,屋里烛火摇曳。 眼前映入竹哥儿的脸,竹哥儿见他醒了喜道:“宁儿,你醒了!” 声音一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围过来,陆云川坐到他身边,又忧又喜着问:“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岑宁扯着嘴角笑了笑,摇了摇头,他无力开口,只抬起两根手指碰了碰陆云川的衣袖。 陆云川会意,从姚春玲手里抱过裹得严实的襁褓,凑到了岑宁脸旁。 “是个小子。”陆云川说。 在肚子里那么安静的一个娃娃,是个小子吗? 岑宁扭头去看,孩子缩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团,皱皱红红的,捏着小拳头正呼呼大睡。 姚春玲在一旁笑道:“方才哭了一会儿,喂了些米汤就乖乖睡着了,又白又胖,这孩子俊得很!” 陆云川听了又瞧了一眼自己红红的儿子,对他大嫂的话不置可否,倒是岑宁眼角含着泪点了点头,眼睛就没舍得离开过襁褓。 方才已经夸过了一轮,这会儿岑宁醒了,姚春玲和竹哥儿芷哥儿又围在一处,从孩子红红的小额头夸到粉粉的小脚趾,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屋里不是姑娘就是哥儿,陆云川一个人去了厨房,生火给岑宁煮了碗糖水蛋。 往锅里打了两颗蛋,又开罐子放了足足的红糖,锅里的水汽上涌。 昏黄的厨房里,陆云川撑着灶台看着锅里漂浮的蛋,良久,低下头捂住了眼。 * 孩子出世,岑宁这月子做得舒心,不说家里有姚春玲和吴婶时刻伺候着,竹哥儿也见天儿的跑来,恨不得在陆家住下。 就说他阿娘和两个嫂嫂,也在孩子出生第二天拎着大包小包的赶来了。 岑家一大家子赶着牛车进村,车上放了满当当的东西,村里人有那爱说嘴的还凑在一处嘀咕:“知道的是来看外孙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事,举家来投奔哥婿了呢。” 不过很快就没人再说闲话了,因为岑宁阿娘带着姚春玲和自己的两个儿媳,挨家挨户敲着门送红鸡蛋和饴糖,硬是让村里人给愣住了。 收了人家那么重的礼,一下子村里纷纷开始夸岑宁好福气,相公可靠,娘家又贴心,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 外头的事岑宁一概不知,他正披着衣裳半坐在炕上,背后靠着软垫,抱着儿子轻声哄睡。 快满月了,褪了刚出生时的红,怀里的婴儿皮肤白嫩,小脸蛋软乎乎的,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在爹爹怀里裹着小嘴睡得踏实又香甜。 姚春玲捧着碗进屋,见孩子睡了,轻手轻脚地放下碗,接过岑宁怀里的孩子,示意岑宁先喝汤。 碗里是她炖了一上午的乌鸡,陆云川一大早去买来的,拿小火慢炖出来,浓香醇厚。 岑宁捧着碗轻声说:“嫂子,让我两个嫂嫂别洗了,歇一歇吧。” 从门缝里往外看,院子里他大嫂二嫂一上午就没停过手。 姚春玲抱着孩子无奈道:“我也劝了,他俩只说不累,说好容易今天日头足,得把澜小子的尿布肚兜都洗了晒一遍,穿起来才舒服。” 孩子的名字是陆云川提着鸡蛋和酒请沈家小子给取的,陆江澜。 抱着侄子,姚春玲轻轻拍着,抑制不住疼爱之色:“这孩子真是好带,肚子里乖,生出来也乖,除了肚子饿了哼两声,就没听他哭过,知道要疼爹爹和阿父呢。” 又夸:“我们澜儿明明是个小子,生得比小哥儿还漂亮,像你,白白净净的,瞧着就惹人疼……” 岑宁看着襁褓里的儿子,心里柔暖得化成了水。 舒舒服服做了个月子,岑宁本就年纪轻,又被一大家子人伺候这么久,整天乌鸡鲫鱼的滋补,调养得比生子前还要好,面色红润,身上也长了些软肉。 出了月子第一天,岑宁把白白胖胖吮着手指的儿子交给自己阿娘,自己卷起袖子系上布巾进了厨房。 花团锦簇的院子里,岑老大和沈氏抱着外孙逗弄,喜欢得不知如何疼爱。 岑家陆家两对兄弟端着盆在离澜小子最远的角落里杀鸡拔毛。 芷哥儿带着裕儿和汀哥儿在一旁的秋千架子上荡秋千,裕儿不老实,时不时伸着小胖手揪下一段秋千架子上缠着的葡萄藤。 厨房里锅碗瓢盆热火朝天,岑宁和三个嫂嫂凑在这几尺灶台上,切葱丝,炸丸子,烧鱼炖肉,有着说不完的话…… 炊烟从这方山下的小院里袅袅升起,又散在天地间。 不大的村庄依偎在山脚一旁,与连绵的青山对望。 几间瓦房,四方小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时,一日三餐,岁月就在这样朴实清淡的日子中逝去。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完结了完结啦! 有关养包子的日常和竹哥儿的故事,会在番外写到哒! 几个月前想写这篇文是因为那段时间压力有些大,就想写个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故事。 所以这篇文没有暴富,没有科举,就是两个山里的庄稼人琐碎的日常(其实就是流水账)。 写得不好,也写得很慢,谢谢大家的点击评论和收藏,真的很感谢大家! 祝大家天天开心,吃好睡好,有缘下本再见呀~ 第47章 番外:竹哥儿(1) 成亲前一日,竹哥儿坐在自己屋子里,他娘请了村里的婶子来给他绞脸。 那婶子手上套着一根红色长丝线,绞紧了凑近竹哥儿敷着香粉的脸,手一开一合,线一松一紧,脸上的绒毛就被一根根绞下来。 竹哥儿只觉得线在自己脸上一弹一弹的,还没等他觉出痛,婶子就收起了线,拿起一旁烫好的热布巾给他擦脸,这样就是绞好了。 婶子笑着说了几句吉利话,他娘拿着红鸡蛋和糖送婶子出门,竹哥儿坐在炕上捧着镜子照,觉得好像绞完后脸是要白皙细嫩一些。 “别看了,来拿个鸡蛋滚一滚。”他娘送完绞脸的婶子又走进屋,手里拿了个煮好的鸡蛋。 “滚什么?”竹哥儿问。 “滚你的脸!”钱婶把鸡蛋递给竹哥儿,“有些人绞完脸当时没什么,到了第二天突然就红成一片,你快拿个鸡蛋滚一滚,能好一些。” “那不挺好的吗,省的抹粉了。”竹哥儿接过鸡蛋说。 “你这孩子,这能和抹粉一样吗?快点把壳剥了滚一滚,大喜的日子通红着脸多难看啊。”钱婶说。 “啪”一声,竹哥儿在桌上敲碎了鸡蛋,慢慢剥了壳,然后边看着他娘……边把鸡蛋塞进了嘴里。 “诶,你这孩子!皮痒了是不是?”钱婶见了扬手要打他。 竹哥儿咬着鸡蛋笑着躲:“鸡蛋拿来滚脸多浪费啊,不如让我吃下去补补呢。再说了,我明儿都要嫁出去了,你还打我啊?” 就在一个村子里,走路用不了一刻钟,吴家又是个靠谱人家,对于竹哥儿出嫁,钱婶的喜悦多过不舍。 竹哥儿嚼鸡蛋嚼得腮帮子鼓鼓的,钱婶气得拿手指点竹哥儿额头:“你呀,明日顶着张红脸蛋你就哭去吧。” “红脸蛋就红脸蛋,我蒙着盖头,谁能看得见我?”竹哥儿无所谓道。 至于要掀他盖头的吴二河,竹哥儿更无所谓了,吴二河总不会嫌弃他。 咽下鸡蛋,钱婶去外头张罗明日的事,竹哥儿盘腿坐在炕上只觉得无聊得紧。 今年雪大,开春要晚一些,快二月份了外头还凉飕飕的。 屋里头烧着炕倒是暖和,他躺在炕上看着屋顶听着屋外哗哗的风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外头有声音,竹哥儿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身上,刚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就听见院子里他娘喊道:“宁哥儿?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宁儿? 竹哥儿掀了被子一骨碌坐起身,果然听见院子里岑宁的声音。 他趿拉着鞋下炕,一把拉开门,岑宁拎着个篮子就站在院子里。 “宁儿,快进我屋里来。”他喊道。 钱婶道:“这孩子,怎么也得请宁哥儿去堂屋里喝杯茶水。” 竹哥儿见他哥嫂都在堂屋里,上前揽着岑宁往自己屋里走,嘴里道:“我和宁儿不弄这些虚礼,再说了,他来找我的,喝茶也该在我屋子里喝。” 进屋合上门,竹哥儿转头冲岑宁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自上次李氏那件事后,岑宁再没来过钱家的。竹哥儿倒是能理解他,只是看见岑宁来找自己还是高兴。 岑宁也笑:“你明日成亲,我总要来瞧瞧你。” “快坐下快坐下。”竹哥儿乐道:“外头冷吧,去我炕上坐,我去外头给你倒杯热茶来。” 说着也不等岑宁回话,一溜烟跑出去了。 再回来,手里不仅端着茶,还端了一碟子果脯点心。 东西放到小炕桌上,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 岑宁把带来的篮子递给竹哥儿,说:“打开瞧瞧。” 竹哥儿掀了上头的布,篮子里装着一床及其喜庆的红被面。 竹哥儿张大嘴,把叠好的被面抖搂开,绣的是和合二仙的图样,针脚无一处不细密。 岑宁笑着说:“当作是给你成亲的贺礼,你只放进嫁妆里,明日一块儿抬走。” 竹哥儿抱着被面稀罕的不得了,好话把嘴都说干了。 灌下一杯茶,竹哥儿拽着岑宁的手道:“你费这么大劲给我添嫁妆,不知道我家里这几日因为我的嫁妆已经吵过好几回了。” 他话里带着隐隐怒气:“村里人给哥儿的嫁妆素来是两床被褥两件衣裳,这你是知道的,我爹娘心疼我,再加上吴家送来的聘金也多,就作主给我多添了一块布和一根银簪子。” “这下可了不得了,我哥嫂这几日逮着空儿就在我爹娘面前说嘴,说要么把多添的嫁妆收回来,要么就把吴家给的聘金匀一半给他们俩做私房钱用,可把我爹娘气得够呛,就没听说过哥嫂伸手来要弟弟的礼金的。” 岑宁不大好开口掺合钱家家里的事,只能捡着好话宽慰竹哥儿:“总归你明日要成亲了,别为着这事生气,只体贴了钱叔钱婶对你的心就行。” 竹哥儿挑眉道:“我可不生气,我心里痛快着呢。” 他凑近了同岑宁小声说:“他们吵得我实在是烦不过,昨日茹姐儿来找我说话,我让她偷偷去吴家找吴二河说了,让他们昨日借着送红鸡蛋来把多给的那几两聘金拿回去了。” 还能这样?岑宁听了睁大一双眼。 竹哥儿昂起下巴,得意道:“我的话吴二河没有不听的,聘金给多了也是让我哥嫂占了去,不如拿回去以后我俩自己花用,你都不知道,我哥嫂当时脸都绿了。” 岑宁又是哭笑不得又有些替他担忧:“这样以后怕是更加不好来往了,钱叔钱婶还得跟着你哥嫂一块儿过呢。” 竹哥儿摆摆手:“你甭担心,本来就是吴家给多了,把多的那几两要回去他们也说不着嘴,而且我爹娘给我买的布和银簪子我也退回去了没要呢,只让他们下次去镇子上给退了。” 岑宁听了笑着摇头:“你呀。” 竹哥儿也笑,低头在碟子里捡了块红豆糕递给岑宁:“给,红豆的,你喜欢的。” 岑宁接过去吃了,竹哥儿又挑了块马蹄糕自己吃了。 许久没和岑宁凑在一块儿说话,一时间感觉话都说不完。 说吴家送了一块上好的棉布来,回头他裁一块下来做两个香包,等春天后山的桃花开了把桃花瓣装进去,两个人一块儿系在腰上戴,走动间都能有香味。 又说后山上的薇菜马上也要长出来了,这玩意味道好,到时候去后山摘一篮子,和辣椒酸菜一块儿熬薇菜酱,下面条时放一勺子,素面都香得不得了。 …… 岑宁咬着红豆糕认真听着,时不时给竹哥儿添口茶水。 肚子里一箩筐的话说完,竹哥儿捏着茶杯,罕见的有些扭捏。 他纠结一会儿,咬着嘴唇挪了挪,几乎和岑宁坐在了一块儿,又扭头望了望窗口。 “怎么了?”岑宁低头问他。 竹哥儿抿着唇,面色不自然的哼哼道:“宁儿,你,你和我说说……那事呗。” “哪事?” “就,就那事。” “那事是什么事?”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见岑宁还是没听懂,竹哥儿一个急性子先受不了了,说:“还能是什么事,就床上那事!” “说什么呢你!”岑宁惊得去捂竹哥儿的嘴,“那么大声,你不怕屋外听见?” 竹哥儿被捂住了嘴,声音含糊道:“你都成亲大半年了,怎么比我这个没成亲的还……还那什么。” 岑宁红着脸没说话,半晌小声问竹哥儿:“钱婶……钱婶没同你说吗?” “我娘是女的,我是个哥儿,说了也不一样啊。”竹哥儿道,“你和我都是哥儿,你来和我说说呗,到底舒服吗?还是光疼?” 岑宁从脸红到脖子,方才不觉得,这会儿坐在炕上只觉得坐立难安,如坐针毡。 “说啊,我一个开口问你的都没害臊,你倒是先脸红上了。”竹哥儿说。 禁不住竹哥儿在一旁扯着他袖子催促,岑宁到底还是转过身,拿手遮着,扭捏着,羞臊着,小声着,慢慢和竹哥儿讲了。 …… 磕磕巴巴讲完,岑宁拿起桌子上的茶水一口气喝完,觉得屋子里热得很。 倒是竹哥儿在一旁作恍然大悟状:“哦,怪不得川子哥不让你下地干活呢,那点力气晚上都耗尽了,白天哪还有劲干活?” “你快别说了。”岑宁咬牙。 出了钱家院门往家里走,外头寒风吹着,岑宁却丝毫不觉得冷。 走到家,陆云川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火,听到声响回头看岑宁。 “回来了。”陆云川说,随即讶异道:“怎么脸这样红?” “红,红吗?” “嗯,是竹哥儿家炕烧得太旺了?” 岑宁双手绞紧了衣角,站在原地摇摇头,又点头:“嗯,嗯……大概……是吧。” 第48章 番外:竹哥儿(2) 今年地里依旧是大丰收,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村子上方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喜悦。 天色已晚,吴家正在烧锅做饭。 吴家人多,房屋也盖得宽敞,几间砖瓦房连着前后两个大院子很是气派。 堂屋里点着油灯,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木桌子,吴老大和两个儿子坐在长凳上说着地里的事。老大家的儿子昌小子今年五岁的年纪,正坐在堂屋门槛前拿着树枝划字玩。 厨房里,吴婶、吴家大嫂和竹哥儿在灶台前忙活着晚饭。溪姐儿搬着板凳坐在一旁,边帮着端菜边和她阿娘嫂嫂们说笑。 “这几日卖粮食都累着了,今晚上烧些好的,我们好好吃一顿。”吴婶说。 “我知道呢娘,煮了一锅干饭还蒸了花卷,很是够吃了。”大嫂把蒸笼掀开,刚蒸好的花卷热气腾腾。 竹哥儿卷着袖子在锅灶前炒一锅肉片。 吴家自己养猪卖肉,父子三人还经常被周边几个村子请去家里杀猪,家中从不缺肉吃。 去皮的瘦五花切成薄片,锅里的油热起来后放花椒、姜蒜和自家做的豆豉炒香,再放肉片进去爆炒。 菜园里的青红辣椒切细后下锅,又呛又香,再倒一点盐和料酒调味,炒出来的肉片口感细嫩,又带着辣椒和豆豉的油香。 麻辣鲜香还油润,就着里面的辣椒都能多吃下一碗饭。 溪姐儿在一旁闻着味口水都要滴下来:“二嫂你这肉也太香了,我闻着都饿了。” 竹哥儿边往碗里盛肉边笑她:“今天烧锅烧得晚,可不得饿了吗,待会儿多吃些,今儿这肉可不少。” 拿了两条猪五花炒的,一个碗盛不下,还分了两碗盛。 竹哥儿把碗递给溪姐儿:“端去桌上吧,我再炒两个菜咱们就吃饭。” 有了两大碗荤腥肉菜,再炒两个素菜打个汤就行。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昌小子到底还是个孩子,扒着桌角眼睛都亮起来:“这么多好吃的!” 连吴老大都摸着孙子的头道:“这么多菜,今天倒像是过节了。” 吴婶笑道:“地里大丰收,可不比过节还让人高兴吗?” 提到丰收,一家人都面带喜色,今年可卖了不少粮食呢。 方木桌上放着两个盆,一个装着蒸好的葱油花卷,一个盛着菠菜鸡蛋汤,鸡蛋倒比菠菜还要多。又有几个粗碗,一碗小炒肉,一碗酸辣藕片,还有一碗芹菜炒香干。 每人面前又都摆了一碗压实了的干饭。 热热闹闹吃了顿饭,每个人都吃撑了肚子,涮洗好碗筷后,一家人坐在堂屋里消食闲谈。 竹哥儿从自己屋里拿了家里的钱匣子出来:“今年粮食卖了不少钱,家里也多抱了几只猪崽,我想着咱们也把昌小子念书的事和溪姐儿的嫁妆先定下来。” 要说吴家是个丰裕人家,家里个个还都是不爱吭声的老实人,唯一就是溪姐儿还有些脾性,但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有些事情不好让她出面。 竹哥儿没嫁进来前走动不多不知晓,等到嫁进来后帮着家里卖肉才知道,原来村里不少人家来买肉都是赊着账买。 说得好听是等到年节时一起结,但村里人都大字不识一个,记账记起来又不方便,到最后都成了糊涂账。 等到年节下吴家去找人清账,赊账的人倒成了大爷。 “真有那家里穷困的也就罢了,这里头许多人家又不是给不起那几个钱,只当你们好欺负腆着脸来占便宜呢,不要脸!”竹哥儿坐在炕上朝吴二河气道。 吴家人老实,竹哥儿却不是个能吃亏的。 头天晚上和家里人提了这件事,第二天再卖肉时,竹哥儿撸着袖子提着砍刀站在摊位前,一律不给再赊账。 一手交钱一手交肉,没拿铜钱来连根肉丝都别想拿回去。 村里有些爱占小便宜的瞧这架势愣了,以往和吴家人说几句好话就能赊块肉走的,这下是怎么了? 有那和竹哥儿说好话的:“竹哥儿,婶子家里孩子生病,就等着炖锅排骨补补身子呢,你先给我割块大的记在账上,我过几日就来送钱给你。” 竹哥儿抱着双臂:“婶子,早几日晚几日都是要给的,你还是回家拿了钱再来割肉吧。” “这不是婶子家里没有碎钱了吗,等过几日去镇子上兑了铜板,一定给你。” “那婶子你过几日再来买也成,要是孩子急着补身子,把家里的鸡鸭杀了炖汤也是一样的,不一定非吃猪肉。” 还有那见占不到便宜恼羞成怒的,在吴家摊子前扯着嗓门骂道:“一块肉才几个钱,乡亲间还这样斤斤计较,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竹哥儿丝毫不惧,嗓门比那人还大:“那叔你现在可算是见着了,既然猪肉没几个钱,你倒是给啊,干什么还要赊账?你家该是不缺钱花的人家才是。” …… 不给赊账还不算,竹哥儿还费了一夜的力气把往年吴家的账给理清了,带着吴大河吴二河挨家挨户上门要钱。 他拿着账本走在前头,吴家兄弟俩拿着砍刀跟在后头。 “竹哥儿,这钱是该讨回来,但要不……我们就别拿刀了,都是邻里,别伤了和气。”吴大河小心翼翼道。 吴二河不敢违逆竹哥儿的意思,但听了他哥这话也跟着点头。 竹哥儿转身,抱臂瞧着这兄弟俩:“不是我想伤和气,是不拿刀这钱压根要不回来。一点子买肉的钱能拖上两年都不还的,单靠我们用嘴要,能成吗?” 要不还是竹哥儿厉害,三人上门要钱,有那耍无赖不想给钱的,一看见兄弟俩手里的刀就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吴家买肉不能再赊账,还要把往年赊出去的钱都要回来。 一连数日,村里每天茶余饭后唠嗑都是这件事。 大多数人只当成乐子瞧,只少数人嚼舌根说竹哥儿主意大得很,嫁进吴家还没几天,一个新媳妇就开始想要当家作主了,可见是没把公婆放在眼里。 这些人要么是还想接着赊账,要么是不愿意结清往年欠吴家的钱,凑一处嚼舌根只是想把话传到吴婶耳朵里让她听见,好让她这个做婆母的出面对付竹哥儿。 可吴婶知道自己性子柔和,又知道自己这二儿媳妇是个能干又没坏心眼的,直接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家里的钱匣子交给了竹哥儿。只说:“这家交给竹哥儿来管只有好的没有坏的。” 这就是让竹哥儿管家的意思了。 竹哥儿捧着钱匣子受宠若惊,随即去瞧他大嫂,怕婆母这样让大嫂心里头不痛快。 可吴家大儿媳正望着这几日要回来的银子笑开了花,对着竹哥儿就没有不依的。 所以竹哥儿就这样成了村子里第一个婆母还在就开始管家的媳妇,羡煞了一众人等,就连钱婶那几日出门,都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第49章 番外:竹哥儿(完) 一家人围在堂屋,竹哥儿把钱匣子打开,说:“除了日常拿来花用的那五百个钱,匣子里是十五两银子,前段时间卖粮食卖了十两,一共是二十五两。” 二十五两对庄稼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吴家的积蓄放在村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我们昌儿脑子好,会念书,不好在家里耽搁了,我昨儿去问了宁哥儿,他娘家梅岭村有个秀才,姓朱,说是愿意收学生跟着他一块识字的。我想着我们过几日就先带着礼送昌儿过去看看,要是朱秀才愿意收,就让昌儿以后跟着他后头念。” 竹哥儿说完,吴家大嫂陈氏乐道:“那是最好了,我们村离梅岭村不远,带上点干粮,让他爹早上送过去,下午接回来也不麻烦。” 吴老大和吴婶听了也点头,几代人都是不识字的庄稼汉,大孙子想念书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 竹哥儿又说:“等昌儿跟着朱秀才学上几年,年纪大一些,我们也和沈家一样,把他送去镇子上的私塾里学,说不定以后也能和沈家小子一样,考上个秀才呢。” 吴大河和陈氏听着这话更是高兴,陈氏摸着儿子的头说:“也不敢和沈家小子比,能念几本书认识几个字就是好的了,以后和村长家的平小子一样去镇上谋个活计,也算是祖宗保佑了。”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总想让他过得比自己好一些,去镇子上干活比在乡下耕地杀猪要轻松多了。 昌小子知道自己马上能去念书,心里高兴,低下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他生下来性子就安静,不和别的小子一样爱上山下河的玩,也不爱跟着他阿爹二叔后头看杀猪,唯一沈家小子闲暇时教他认过自己的名字,天天拿着树枝在地上画。 “给朱秀才的束脩从家里头拿就行,两条猪肉一筐鸡蛋都是现成的,昌小子念书晚,我们就再多给一吊钱,好让朱秀才帮着看顾些。”竹哥儿说着从钱匣子里拿了一两银子出来。 “念书写字,砚台、笔墨和纸这些东西不能少,依我和娘的意思,念书是好事,我们一大家子一个字不识的,以后还得靠着昌儿呢,所以供昌儿念书的钱都从公中出。”竹哥儿把银子递给大嫂。 庄稼人想要供个读书人出来,是最烧钱的事,光写字的一刀纸就够家里买只鸡回来。沈家这么多年勒紧了裤腰带才供出来一个秀才老爷,吴大河和陈氏接过钱,心里头都念着家里人的好。 说定了昌小子念书的事,就该说溪姐儿的嫁妆。 吴家给溪姐儿定下的人家是外村的一户木匠,那人家常请吴家人去杀猪,家中幺子和溪姐儿年纪又相当,所以定下了这门亲。 两家人也算熟络,人品脾性都是信得过的。 成亲的日子定在下月中旬,最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嫁妆也该现在预备着了。 说到自己的亲事,溪姐儿有些害臊,扭着脸说要回房洗漱。 竹哥儿拦下她:“嫁妆是大事,你也该听听,有什么想添的也好说出来。” 溪姐儿这才红着脸又坐下了。 娶姑娘的聘礼大多是八两银子,姑娘的嫁妆则比哥儿的要多些,一般是两床被褥两件衣裳,再加两块布,也有那疼姑娘的人家,会额外给打一件簪子耳坠这样的金银首饰。 纳征的日子已过,吴家送来了八两的聘金,提了两块布、一壶酒和一块鹿肉。 中规中矩的聘礼。 “他家兄弟多,能给得这些已经是不错了。”吴婶怕溪姐儿心里不好受,出言道,“布是上好的棉布,鹿肉也难得。” 溪姐儿听了点了点头,她本不在乎这些,她父兄都点头的人家总是不会错的。 她从小见惯了爹娘间的和睦,长大后两个兄长和嫂嫂之间的感情也好,只盼着自己往后和相公也能和爹娘兄嫂一样。 被褥和衣裳少不了,竹哥儿对溪姐儿说:“还有大半月时间,你只顾着绣你的嫁衣,被褥和衣裳自有我和阿娘嫂子给你赶出来,保准不让你操心。” 大嫂也道:“是啊,依我看,不如小妹明日和我们一块儿去趟镇上,我们去给昌儿买纸笔,也陪着你去布坊里逛一圈,你去挑些自己喜欢的花样和颜色,扯了布回来我们就开始给你缝。” 吴婶也点头:“是这个理,你自个儿去挑,成亲的东西可马虎不得。” 阿娘嫂嫂连番这样说,溪姐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竹哥儿又从匣子里拿出四两银子来递给溪姐儿。 溪姐儿惊道:“几块布罢了,要不得这么多银子。” “哪里只买布呢。”竹哥儿笑,“你再让大嫂领着你去金银铺子里逛一逛,去给自己挑件首饰戴。” 吴家疼溪姐儿,竹哥儿一嫁进来就知道,溪姐儿成亲,给置办的嫁妆只会多不会少的。 吴婶在一旁瞧着,心里头对竹哥儿愈发满意,扭头对溪姐儿说:“听你二嫂的,姑娘家去挑件首饰,成亲那日戴着也好看。” 媳妇的嫁妆都是归自己的,不必交给婆母,溪姐儿夫家兄弟多,多带些嫁妆才不会受委屈。 吴婶自己也还有些体己钱,到了溪姐儿出嫁那日也是要给她的。 最重要的两件事说定,一家子人都挺高兴,剥着瓜子花生又说起别的话。 * 又过几日,山上的板栗结得沉甸甸的时候,竹哥儿和吴二河拎着东西回了钱家,这日是钱老大的生辰。 吴二河被留在院子里头坐着喝茶,竹哥儿提着东西和他娘进了厨房。 “这是早上刚杀的鸡,中午拿野板栗炖鸡吃,我爹爱吃这个。”竹哥儿把收拾好的鸡拿出来,又拎了一条排骨,“这个天排骨放着不怕坏,你们留着炖汤喝,你和我爹年纪大了,平日要多喝些骨头汤。” “你这孩子,又杀鸡又拿排骨的,也不怕你婆母和大嫂心里头不痛快。”钱婶说。 “放心吧,这排骨还是我婆母非让我拎来的,我大嫂平日回娘家也是拿的这些,她俩是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竹哥儿洗了刀开始剁鸡。 屋外,森小子估计是从外头玩跑回来。 虽然不喜哥嫂,但对着自己的侄儿竹哥儿还是有感情的,弯下腰摸了摸森小子的头:“去哪玩跑得这样满头大汗的,快去外头擦擦,中午有鸡吃。” 听见有鸡肉吃,森小子蹦跶着就出去了。 “做什么跑这么快,也不怕摔着。” 竹哥儿听见声音直起身,就看见李氏端着碗从外头进来。 他喊了一声:“嫂子。” 李氏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竹哥儿和哥婿回来啦。” 说着把手里的豆腐放在灶台上:“爹今天生日,我带着森小子专门去村口买了两块豆腐回来。” “嫂子有心了。”竹哥儿嘴上说着,手里继续去剁鸡。 李氏瞧了一眼灶台上的排骨和鸡脸色好了些,道:“还是竹哥儿有心,我道你侄子刚才那么高兴呢,他最爱吃水蒸鸡,我去泡点红枣香菇,待会儿中午做蒸鸡吃。” “嫂子不用忙活。”竹哥儿说,“今儿中午这鸡打算拿板栗炖着吃,爹喜欢这样吃,森儿要想吃水蒸鸡,下次你们再杀了鸡给他做,我瞧后院鸡舍的鸡养得挺肥的,能杀了。” 李氏听了,脸色略沉了沉。 待她出去,钱婶无奈道:“你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干什么非和你嫂子过不去?都是鸡肉,就是依了她又能怎么样?你爹那么大年纪了,不是那贪嘴的人。” “今儿是爹的生辰,当然得紧着爹的口味来了,家里每次杀鸡都是蒸着吃,森小子也不差这一顿。” 竹哥儿无所谓道,“再说了,我就这脾气,小心眼的很,对着好的我比她还好,要是碰见那爱计较的,我也能比她还计较。” 钱婶拿竹哥儿没办法,摇摇头不说话了。 一大粗碗板栗炖鸡,又煎了一碗豆腐,红烧了两个芋头,炒了几个鸡蛋。 菜和干饭端上桌,板栗炖鸡里头的栗子甜糯,鸡肉鲜嫩,森小子捡着栗子和鸡肉也吃得香甜,只李氏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给他爹他娘夹了几筷子鸡肉,竹哥儿和吴二河没动那盘子鸡肉和鸡蛋,只夹着旁的菜吃。 吃完午饭,竹哥儿帮着钱婶把碗筷洗好,坐着和他爹说了会儿话,就带着吴二河走了。 一味天凉,十分秋气,这个时节山头上的风吹得人畅快无比。 衣摆被风吹得鼓动,竹哥儿扭头问吴二河:“没吃饱吧?” 吴二河挠了挠头憨笑两声。 他知道竹哥儿和娘家哥嫂之间闹过不痛快,方才在饭桌上,他吃完了手里的一碗饭也不好意思开口说想添第二碗。 村里的桂花开了,竹哥儿抬头去望,他个矮碰不到,吴二河伸手给他折了几枝。 竹哥儿接过来嗅了嗅:“真香,回去晒干了做些香袋使。” 他拿了桂花往前走,还不忘催吴二河:“没吃饱还不走快些,回家拿薇菜酱和鸡蛋给你下面条吃去。” 大锅添水,大火烧开,一把细面,一勺热汤,一根绿葱。 几个滚头过后,放一勺香辣的薇菜酱,卧一颗又嫩又滑的荷包蛋。 一大海碗冒着热气的面,飘着酱料和葱油的香味。 吴二河从碗底捞起鸡蛋,吹凉了喂给竹哥儿一半,这才用筷子挑起面条,边被烫得吸气边往嘴里送。 竹哥儿坐在旁边笑:“吃慢点,也不怕烫着舌头。” 面条筋道弹牙,配着鲜辣的薇菜酱,稀里呼噜吃下一碗,满肚熨帖,在秋日里都要出一额头细汗。 山居于此,一屋,几人,四季,三餐,伴着炊烟和鸟鸣,平淡的日子也仿佛发出声响。 第50章 番外:养包子 村口有颗老树,到了夏日,村里人常在树下乘凉,凑在一处或是下棋或是唠唠家常,比闷在家里要热闹。 陆云川背着背篓回来,人人见了都招呼上一句。 “二小子从镇上做工回来了?” “二小子又去镇上找活计干了啊,真是勤快,可不像我家那个懒的。” 陆云川一一回应过去,走过老树到了池塘边的时候,瞧见一个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 夏季池塘里开了荷花和莲蓬,天热孩子们贪凉,胆大的小子们拿着个木盆就敢进池塘里划水玩,姑娘和小哥儿就在池塘边看看荷花看看小鱼儿,拿手拨一拨水珠。 陆江澜不知从哪得了朵大荷叶,正拿双手举着,和一个小哥儿蹲在荷叶下面亲亲热热地挨着说话。 “元儿。”陆云川喊了一声。 元儿是陆江澜的小名,村里给孩子取小名都取得贱,铁蛋、牛蛋、虎子……贱名好养活,反正也只小时候这么喊,大家也都不太在意。 陆云川和岑宁不乐意给孩子叫这个,陆江澜还在襁褓里的时候白白嫩嫩的一团,冲着个白胖团子喊狗蛋,总觉得喊不出口。 岑宁说不然叫元宵吧,长得像,陆云川一贯听岑宁的,于是陆江澜小名就叫了元宵。 但毕竟是个小子,等到他会蹦会跳了,家里都改口叫他元儿。 小人听见声音从荷叶下面钻出脑袋,看见陆云川眼睛都亮起来,立刻爬起来挥手:“阿父!” 随后扭头和旁边的小哥儿说了几句什么,举着荷叶就朝陆云川跑了过来。 “跑慢点,不着急。”陆云川冲他喊道。 陆江澜人小腿短但迈得快,连滚带爬冲到陆云川面前,一把抱住了陆云川膝盖:“阿父抱!” 村里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一家里得是严父慈母才好,但陆云川不一样,陆江澜是他和岑宁两个人一手带大的,又因为年纪还小,黏人得不得了。 把儿子抱起来,陆云川看着他手里的大荷叶问:“这是哪来的?” 陆江澜把荷叶递给陆云川,自己抱住了陆云川脖子晃着脚:“是凌哥儿给我摘的。” 凌哥儿就是刚才在河边和陆江澜一块儿说话的那个小哥儿。 陆云川问:“凌哥儿是个小哥儿,你是小子,怎么能让小哥儿下河给你摘荷叶?” 陆江澜认认真真道:“因为我怕呀,水好深,我害怕,凌哥儿不害怕。” “那你现在不怕他们笑话你了?”陆云川掂了掂儿子笑着问。 陆江澜长相随岑宁,皮肤白眼睛大,养得白胖,岑宁平日又把他收拾得干净,绑着小啾啾惹人疼的很。 村里谁见了他都要多看几眼逗几下,再说上一句:“哎哟哟,我们元小子长得比小哥儿还漂亮。” 再加上他胆子小,村里一些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子都开玩笑叫他“元哥儿”。 刚开始陆江澜还为此伤心,晚上睡觉前抹着眼睛躺着阿父和爹爹坏里诉苦:“我是个小子,不是小哥儿啊,我以后可嫁给谁呢?” 惹得陆云川和岑宁笑弯了眼。 再后来被“元哥儿”“元哥儿”的喊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玩了一下午有些累,小人趴倒在陆云川肩膀上,撅嘴道:“笑话就笑话我吧,我还不乐意和他们玩呢,我就喜欢和凌哥儿团姐儿玩。” 这话是闹小脾气了,村里小子虽然爱开他玩笑,但要出去玩肯定是要跑到陆家院子前来喊他的。 只不过陆江澜爱干净,有时候见他们要去田里河里玩,他不想弄脏衣裳,就去找小姑娘和小哥儿们翻花绳摘果子。 一路抱回家,刚走进院门,陆江澜睁圆一双眼睛:“肉,爹爹在做肉肉。” 扑腾着腿要陆云川放他下来,陆江澜一下地就往厨房里跑:“爹爹!” 岑宁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腰间还系着布巾,蹲下身一把搂住儿子抱起来,笑道:“鼻子怎么这样灵,玩了一下午,肚子饿没饿?爹爹晚上给你和阿父做肉丸子了。” 陆江澜笑弯一双大眼睛:“我喜欢肉丸子,阿父也喜欢。” “是,你和阿父都喜欢,晚上都多吃一些。”岑宁说着把儿子抱给陆云川,“让阿父带你去洗手,洗干净手我们才能吃肉丸子。” 晚上不仅做了肉丸子,岑宁还蒸了一屉包子。 他昨儿专门跑去吴家和竹哥儿说了,让竹哥儿今早帮他留一块梅花肉和一块五花肉,想给元儿搓肉丸子吃。 肉丸子得肥瘦相间才好吃,没有肥肉吃起来柴,用梅花肉和五花肉拌在一块儿调出来的肉馅口感最好。 两块肉剁成细细的肉沫,挤出血水清洗两遍后一点点挤干,这样洗过的肉馅不会有腥味。 撒盐,加水和料酒,再放一勺玉米淀粉,拿几根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拌,等到肉馅搅起来有劲了,捏起来不会散,就能开始搓肉丸子。 岑宁把肉丸子搓得大,起锅烧油,搓好的大肉丸子下锅炸。 同时另一口锅烧热水,放入姜片和花椒,又放酱料下去煮出颜色,把汤汁熬到浓稠。 等到一锅肉丸子炸至金黄,外皮酥脆,就能捞出来放到料汁里炖,大火炖上一刻钟,掀开锅盖,整个厨房都是肉香味。 元儿被陆云川带去洗手,岑宁捞出锅里的丸子,淋上香浓黏糊的料汁,最后用原汤和淀粉水勾芡浇在肉丸子上,又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裹上了汤汁的肉丸子色泽亮丽,醇香四溢。 陆江澜被陆云川圈在怀里拿小布巾擦干了手,手脚并用爬到桌子旁的木凳上乖乖坐好,就等着爹爹给他围上布兜,说开饭了。 厨房里,蒸笼掀开,里头是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包子皮薄馅大,是豆角鸡蛋馅的,油润可口。岑宁又额外熬了一小碗绵密的红豆沙出来,包了几个红豆包子。 元儿和芷哥儿爱吃甜包子。 装了几个大肉丸子,又捡了几个刚蒸出来的红豆包,岑宁让陆云川给芷哥儿送过去。 一碗肉丸子,一碗清炒四季豆,一碗炒丝瓜,还有一锅小米粥,一篮子蒸包子。 陆云川这几日在镇子上干活,元儿又是个能吃的,岑宁晚饭做得丰盛。 给元儿盛了个肉丸子放进碗里,那丸子足有他一边脸蛋那么大,大肉丸子冒着香气,陆江澜闻着味咽了咽口水:“爹爹,等阿父回来吃。” “爹爹知道呢。”岑宁笑道,“爹爹先给你盛到碗里,你先吹凉,这样等阿父回来再吃就不烫嘴了。” 爹爹说得对,陆江澜抱着脑袋那么大的粗碗嘟起嘴吹丸子,把脸都埋进去,还不忘嘱咐一句:“爹爹和阿父的也吹凉,别烫着。” 一直等到陆云川拿着空碗回来,陆江澜才笑眯了大眼睛咬了一口。 肉丸子炸过又炖过,软烂入味,咸香滋油,一口下去肥而不腻,肉裹满了醇香浓厚的酱汁。 红豆包子蒸得宣软,里头的红豆沙细腻又绵密,配着外皮咬一口又香又甜。 金黄的小米粥熬得软糯,自家后院种的四季豆和丝瓜,不放东西清炒着吃也清甜鲜美。 一顿晚饭,三个人都吃撑了肚子。 饭后消食,陆江澜坐在陆云川自己扎的木秋千上,岑宁和陆云川在后头推着他。 秋千旁就是葡萄架,还是岑宁怀着元儿时陆云川搭的,这时节的葡萄已经结得都坠下来,粒粒饱满圆润,吃起来却不那么甜。 得等到八月雨水多,阳光也充足的时候,那时的葡萄吃起来才又甜又多汁。 陆江澜看着葡萄伸手想要,陆云川给他摘了一颗,葡萄大,占了他大半个掌心。 “这时候的葡萄不甜,等再过些时日,葡萄长得甜了,阿父再给你摘着吃。” 陆江澜点点头,没放进嘴里吃,只拿在手上闻葡萄的果皮香气:“好香,和爹爹一样香。” 他还小,分不清什么味道,不管是花香果香还是家里头香珠子的香,都只会说是和爹爹一样香。 陆云川干活回来晚,晚饭吃得也迟,在院子里荡了一会儿秋千天色就黑下来。 陆云川去厨房烧水,岑宁抱着儿子去里屋找干净衣裳。 天热了,每晚得洗干净了才好上炕。 陆云川带着儿子锁了院门在院子里洗,岑宁在厨房里洗。 听着院子里扑水的声音,岑宁无奈道:“元儿,不能玩水,洗好了就让阿父给你擦干。” 又数落陆云川:“不让他玩水,晚上有风,当心他着凉。” 话音刚落,外头就没声音了,岑宁想也知道那父子俩这会儿定是做了坏事被抓包后在偷笑。 陆云川最是沉稳的一个人,元儿出世后,有时倒带上几分孩子气来。 洗好后换上干净衣裳回里屋,山间夜晚有风,白天燥热,这会儿倒凉快下来。 屋里点着油灯,三个人坐在炕上,身上都带着香珠子的味。 岑宁解开陆江澜头上绑着的小啾啾,拿着木梳给他梳顺头发。 陆江澜穿着爹爹缝的小肚兜躺在爹爹香香软软的怀里,晃着双腿,让阿父抓他脚丫子玩。 “阿父,你明日还要去干活吗?” 陆云川点头。 陆江澜不太高兴,嘴巴嘟起来:“我每日早上起来你已经走了,家里只有爹爹和我,我得等到下午才能看见你啦。” 说着还仰头问岑宁:“是不是,爹爹?” 岑宁揉了揉他软乎乎的脸蛋,低垂着眉眼笑了笑。 他生过孩子后更显温润,眉眼在烛光下像镀了一层光晕,柔和得不像话。 陆云川拍拍儿子的胖脚丫:“两日,阿父的活计再两日就做完了,做完后就常陪你和爹爹,好不好?明日阿父给你带镇子上的桃酥和牛乳枣泥糕吃,你最喜欢的。” “爹爹、大伯母、芷哥儿,都喜欢!” “是,都喜欢,让阿父买多多的回来,大家一块儿吃好不好?” “好!” 小孩子困意来得快,没一会儿陆江澜就揉着眼睛往岑宁怀里钻:“爹爹,拍拍睡。” 还不忘嘟囔一句:“明天早上还吃包子吧,好吗?” “好,你醒来爹爹就给你蒸包子吃,要红豆包,甜甜的是不是?” 陆云川在一旁铺好被褥,岑宁搂着儿子躺下,轻拍着肚子哄,没一会儿就呼噜睡着了,两只手握拳放在脑袋旁边。 陆云川和岑宁看得好笑。 “今儿晚上吃了两个肉丸子,喝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大半个红豆包子,半夜估计得醒。”陆云川给儿子掖好被子。 “他爱吃那些,喜欢吃肉喜欢吃甜的。”岑宁笑,“再得过些日子才能给他再做肉丸子吃,不然迟早吃成个小胖子,真成元宵了。” 第51章 番外:终 深秋时节,风吹不止。 岑宁一早起来,翻箱子找出三件厚衣裳。 陆江澜还在呼呼睡着,岑宁把陆云川的衣裳递给他:“早上起了风,穿厚些再出门。” 陆云川点头接过,岑宁给炕上的陆江澜掖好被子,拿枕头在炕边垫好,和陆云川出了里屋门。 天冷,洗脸都是烧热水兑着洗,两个人洗漱好,陆云川去后院喂鸡拾蛋,岑宁就着热锅准备早饭。 家里现在多养了几只鸡,每日拾的蛋也多,陆云川把鸡蛋一个个擦干净放到厨房的筐子里。 岑宁舀米熬了锅白米稀饭,拿油煎了两个鸡蛋,活好面团等着醒面,打算炸油条吃。天冷了,人得多吃些油。 面团醒好后擀薄,分成均匀的长条,一根根叠起来用筷子一压一抻就成了型,等到锅里的油热起来,下锅用小火慢慢炸至熟透。 刚出锅的油条酥软香脆,一口咬下去有嚼头。 盛了一碟小菜,岑宁又拿碟子舀了两勺酱油,油条蘸酱油吃下稀饭。 饭菜摆上桌,陆云川喝了口热稀饭道:“平小子成亲,家里忙不过来,我今儿陪着二柱子去镇上采买些东西,估计得吃过了午饭再回来。” 平小子是村长家的幺儿,村长这么些年对陆云朗和陆云川兄弟俩多有照拂,有事帮衬着些也是应该的。 岑宁捧着碗点点头,陆云川又问:“家里可缺些什么?我一并买回来。” 岑宁咽下油条想了想:“打壶酱油,买些红枣吧,回头蒸枣糕吃,天冷了,煮汤时放几个也好。” 又道:“再掂些糕饼回来吧,好久没给元儿买着吃了。” 陆云川听了点头:“这段日子往镇子上跑得少,是许久没买了,这次多买些回来。” 岑宁把煎鸡蛋夹到陆云川碗里:“多买些桃酥,那个放得住,能慢慢吃,不好叫他一回吃多了,枣泥方糕也掂一些,芷哥儿爱吃那个。” 陆云川一一记下。 吃过早饭,陆云川背着背篓去村长家找二柱子,岑宁兑了热水在院子里洗昨晚一家人换下来的里衣。 刚洗好挂在麻绳上晾晒,里头屋子传出动静。 “爹爹,来陪陪我好吗?” 岑宁听见声音擦干手往屋里走,进门就看见陆江澜撅着屁股扒在窗户上揉眼睛,看见他进来忙伸胳膊:“爹爹。” 岑宁走上前把他抱起来拍了拍,陆江澜还没睡醒,往爹爹怀里一趴就不动弹了,还想接着睡。 岑宁拿他的小被子裹住他哄:“爹爹给你穿衣裳好不好?穿好衣裳起来吃饭,阿父去镇子上了,你吃完饭去找凌哥儿和团姐儿玩。” 想吃,想玩,但困。 陆江澜扭扭小身子,不想动弹。 岑宁拍拍他的屁股,又说:“早上吃小蒸饼,谁最喜欢的?” “小蒸饼。”陆江澜猛然睁开眼,“元元最喜欢。” 说着向上挣了挣抱住了岑宁脖颈:“爹爹,吃热乎的。” 岑宁笑着揉了揉儿子头发,给穿好了衣裳。 陆江澜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岑宁在他身后拿发带绑头顶的小啾啾,镜子里头的小娃娃长得唇红齿白,因为天气冷吃胖了些,看着更像只元宵了。 陆江澜顶着一张小圆脸自己跑去院子里漱口擦脸,岑宁去厨房端他的早饭。 油条是拿油炸的,不好大早上给陆江澜吃,怕他吃坏肚子,岑宁另给他做了小蒸饼。 白萝卜和土豆切丝,磕一个鸡蛋,放一把葱花,撒上盐抓拌均匀后挤出水份,再和面粉一起搅拌均匀,捏成半边手掌大的小圆饼放锅里蒸熟。 刚出锅的小蒸饼又软又嫩,陆江澜洗漱好往厨房里跑,嘴里还念叨着:“小蒸饼,小蒸饼,元元喜欢小蒸饼……” “我们家是养了只小猪吗?”岑宁点点他额头。 陆江澜咬着小蒸饼美滋滋的,被说小猪也笑咪咪点头:“小猪也喜欢小蒸饼。” 岑宁捏捏儿子脸蛋,正要开口说话,院门外响起竹哥儿的声音:“宁儿,在家吗?” “厨房里呢,进来坐。” “小爹爹,我也在呢。”陆江澜嚼着蒸饼扭头冲门外喊。 两家认了干亲,陆江澜喊竹哥儿都是这么喊。 竹哥儿走进厨房,先和坐在板凳上吃蒸饼的陆江澜玩了一会儿,这才和岑宁说事。 “听说昨天兰姐儿孩子满月,带着夫婿回娘家,没往那头陆家跑,反倒是往你和春玲嫂子这走动了一圈,真的假的?那王凤玉还不得在家里气绿了脸。”竹哥儿拿肩膀碰碰岑宁问。 岑宁把在凉水里浸凉的鹅蛋拿起来剥壳,闻言无奈道:“是真的,我和川子也没想到兰姐儿能上我们这儿来,家里东西少,饭菜都没好好准备,还亏得他俩提了不少东西。” 兰姐儿是两年前出嫁的,是在陆家这方院子里出的门。 两年前,兰姐儿到了成亲的年纪,王凤玉想把她许给外村一户人家。 那家的汉子是个鳏夫,最爱喝酒,每每醉了酒就开始打人,上一个媳妇是被他打得受不了,在家里堂屋梁上吊死的。 年纪大了,那鳏夫想再娶个媳妇生孩子续香火,他家里头有几个钱,说是愿意给双份的彩礼还不要嫁妆。 知道他的品性德行,好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王凤玉却看中了那十几两彩礼银子。 兰姐儿看着懦弱,性子却烈,听说王凤玉想把她卖给一个鳏夫做填房,二话没说跑去后山投了河。 人是无碍,被几个早起去田里的汉子撞见了捞了上来,可等几个汉子帮忙把兰姐儿抬回了陆家,王凤玉却恶狠狠地发了场火。 一个待嫁的姑娘家,被几个汉子看了碰了湿了水的身子,名声都要败光了,哪里还能嫁得出去? 果不其然,侯家那汉子听见风声后立马上门要退亲,还要回了彩礼钱。 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没捂热就被抢了回去,王凤玉恨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养了个女儿十几年就为了这几两彩礼,如今嫁都嫁不出去了,难道还留着在家吃白饭吗?当即把兰姐儿撵出了门。 嘴里还嚷嚷着是兰姐儿一个姑娘家不知廉耻丢了贞洁,怕再留她污了陆家这么多代祖宗的名声。 无处可去,最后是岑宁和陆云川看不下去,把兰姐儿接到了自己家里。 又有姚春玲娘家帮着打听,给兰姐儿重新寻了户人家。 那汉子倒是个老实能干的,唯一就是腿有些跛,是儿时不小心摔的,所以一直没娶到媳妇。 听了兰姐儿的事,只说:“她不嫌我是个跛腿,我自然也不会嫌弃她没能生在个好人家,这事只要她肯点头,我往后一定对她好。” 就这样结下一桩亲事,成亲那日兰姐儿的嫁妆比起村里其他姑娘家分毫不少,是岑宁和姚春玲一块儿给她置办的。 鹅蛋剥好,岑宁递给陆江澜:“吃完小蒸饼把蛋也吃了,这样才长得高呢。” 陆江澜捧着大鹅蛋点点头,乖乖往嘴里送。 竹哥儿瞧着喜欢,边抬手揉他头顶的小啾啾边和岑宁说:“兰姐儿也是个有福气的,爹娘和亲兄长不靠谱,倒是有好心肠的哥哥和嫂子愿意帮衬她一把,现在这日子过得也不差了。” “哪里是什么好心肠,只是不忍心看她一个姑娘家受苦罢了。” “也是。”竹哥儿叹口长气道,“这世道,姑娘家和哥儿最是不容易。” 说着又捧脸看着陆江澜:“王凤玉是个重男轻女的黑心东西,我可不是,老天爷可开开眼给我个姑娘或者哥儿吧,我和吴二河一定当心肝子疼。” 竹哥儿成亲几年肚子一直没动静,虽然家里公婆从来不催他,但他日日看着陆江澜又乖又漂亮,只觉得眼馋得紧,恨不能抱回家里去。 到了半下午,陆云川陪二柱子采买好东西回来,岑宁正在院子里给陆江澜往后背衣裳里垫布巾。 “阿父回来了!”陆江澜被爹爹捉住后脖颈动弹不得,只亮着双大眼睛张嘴喊。 “这是要出去玩?”陆云川问。 怕陆江澜玩闹时出了汗容易着凉,每每出去玩,岑宁都会在他后背垫一块小汗巾。 “凌哥儿和团姐儿喊我去摘野果子。”陆江澜说。 “那正好。”陆云川放下身后的背篓,从里头拿出几个油纸包拆开了,“阿父买了糕饼回来,你拿一些和凌哥儿团姐儿一块吃。” “哇,这么多。”陆江澜眼睛放出光,伸出两个掌心接过糕饼,欢天喜地蹦跶着出门了。 岑宁在他后头嘱咐道:“元儿,别蹦,待会儿摔了。” 陆江澜继续蹦跶。 “糕饼掉了可就该哭了。”陆云川说。 陆江澜顿住了脚,原地静了两秒,才迈着小短腿继续往前,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岑宁摇头失笑,陆云川从怀里另拿出一个油纸包,拆开后推到他面前:“槽子糕,你最喜欢的,伙计刚摆出来,我一路搁在怀里还热着。” 后山上,三个萝卜丁黏在一块,中间放着装糕饼的油纸包。 团姐儿咬着牛乳饼满脸幸福:“真甜真好吃,我这次要自己一个人吃光,可不给我弟分了。”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掰下一半:“我妹乖,我给她留一点。” “你都吃了吧。”陆江澜双手捧着块桃酥说,“还有呢,你先自己吃。” “好吧。”团姐儿高兴了,晃着脑袋把牛乳饼塞进嘴里。 陆江澜吃完一块桃酥,感觉有点噎,想去河边洗两个果子。 他们刚刚上山摘了许多水林子,水林子甜甜软软还有汁水,他喜欢吃。 刚站起身,凌哥儿扭头问他:“干什么去?” 陆江澜说:“桃酥干巴,去洗果子,你吃不吃,我也给你洗一点?” 凌哥儿没说话,把没吃完的糕饼一口塞嘴里,拍拍手站起来,含糊不清道:“我去给你洗,河边滑。” 陆江澜点点头,其实他也有点害怕,高兴道:“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留团姐儿看东西,陆江澜和凌哥儿去河边洗果子。 凌哥儿比陆江澜大三岁,个头也比陆江澜高一些,比起陆江澜还像个奶娃娃,凌哥儿都已经抽条了。 拉着陆江澜走到河岸边,凌哥儿嘱咐他:“就在这等我,站着别动。” 陆江澜点点头。 凌哥儿卷起衣袖,弯下腰洗果子,他洗果子洗的细致,一颗颗拿指腹洗干净。 村里孩子摘了果子都是直接吃,擦都懒得擦,但陆江澜肠胃娇贵,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要生病。 “凌哥儿。”陆江澜开口。 “怎么了?” “你的胳膊红了。” 凌哥儿低头看了看,胳膊上有道红肿印子,是他上山帮他娘背柴火时不小心被树枝划的。 “疼吗?” “不疼。” “肯定很疼的。” 凌哥儿洗好果子,站起身拿果子堵住了陆江澜的嘴:“长在我胳膊上,我说不疼就不疼。” 陆江澜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回到平地上,凌哥儿把果子分给团姐儿,陆江澜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小小的,边角还绣了小花。 他拿手帕把凌哥儿胳膊上的水擦干净,说:“伤口不能沾水沾灰,我帮你裹起来。” 努力回忆着爹爹的样子,陆江澜拿手帕在凌哥儿细白胳膊上绑了个丑丑的结。 团姐儿哈哈笑:“丑死了,还是解开我来吧。” “不用。”凌哥儿摸了摸胳膊上的结,“你吃你的果子吧。” “哦。” 陆江澜倒是对自己绑的结挺满意,他觉得挺好看的。 拿起块枣泥方糕,陆江澜递给凌哥儿:“凌哥儿,你吃这个,这个可甜了,我爹爹和芷哥儿都喜欢吃,哥儿都爱吃。” 说到芷哥儿,团姐儿眼睛一亮,往陆江澜旁边挪了挪。 “你笑得贼兮兮的。”陆江澜说。 团姐儿拧了把陆江澜头上的小啾啾报了仇,继续说:“元儿,听说芷哥儿要嫁给大虎子哥哥了。” “怎么会?”陆江澜难以置信。 “真的!我听我娘说的,说准备先定亲呢,大虎子哥哥可真好看,我也可喜欢了,可是我娘说我太小了,不过芷哥儿也好看,是芷哥儿嫁给大虎子哥哥的话我可以不那么伤心……” 团姐儿自顾自说着,一旁的陆江澜嘴里的果子吃着都不甜了。 “可我舍不得芷哥儿呀,我不想要芷哥儿嫁人。” 团姐儿老成道:“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吧,哥儿和姑娘到了年纪都要嫁人的,我和凌哥儿再过几年也要嫁人啊,你还要娶媳妇呢,不过我们先说好,我以后是肯定不会嫁给你的。” 陆江澜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气呼呼道:“为什么不要嫁给我?” “因为你比我还漂亮!” “漂亮不好吗?你喜欢丑的?” “啊呀,元儿你可真笨,你漂亮不就显得我丑了吗?我可不想这样。” 陆江澜呆呆地说:“那我以后娶个长得比我漂亮的媳妇,像我爹爹那样的。” 团姐儿凝神端详了陆江澜一会儿,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我估计你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啊……” “行了,”凌哥儿实在是受够了这两人,“可闭嘴吧,离你们两个嫁人娶媳妇还早着呢。” 三个人里他年龄最大,陆江澜和团姐儿都听他的话。 闻言果然把嘴闭上,都不吭声了。 要给凌哥儿的枣泥方糕还拿在手上,陆江澜举起来递给凌哥儿。 他手白嫩,手背上还有小窝,拿着印着红字的枣泥方糕尤其好看。 凌哥儿垂眸看看陆江澜的手,又看看陆江澜,他眉眼生得淡,一双眸子漆黑如墨,面无表情时看上去冷冷的。 陆江澜有些怵:“你不爱吃?那我吃吧,你吃块别的。” 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凌哥儿突然低头在枣泥方糕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有些大,牙齿擦过陆江澜的手,指节上留下两道红印。 “呀,咬着了。”团姐儿嚼着果子喊。 “没事,不疼。”陆江澜眨巴着眼睛憨笑,还问道,“怎么样,好吃吗?你喜欢吗?” “傻乎乎的。”凌哥儿眼睫颤了颤,轻声说。 身后的青山连绵起伏像是泼墨上去的一般,田里干活的汉子扛着锄头归家,乡间小路上人来人往,有泥土气味,有饭食香味,还有烂熟了的山果味,夕阳西下,微风摇荡。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感谢支持,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