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欢》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见卿欢》 作者:温词故 温柔善良世家小姐&意气风发少年将军 /内敛少女vs直球少年/双向暗恋/先婚后爱 文案: 当朝丞相独女温扶桑生来体弱多病,自幼静养在寺庙中。 长雍十九年,十二岁的温扶桑在后山遇见了一位少年。 少年披花舞剑,身影恣意又张扬。 温扶桑躲在石墙后看了许久,直到有人前来唤他。 她慌乱逃离通往后山的唯一小径,心如擂鼓。 - 长雍二十二年,及笄之年的温扶桑返回京城。 正巧此日,英勇善战的萧小将军扩大当朝疆土,得胜回朝。 为庆国安,皇帝设宴。 觥筹交错间,众人才知庆安为其二,其一是要给这萧小将军赐婚。 少年将领坦率直白,道言已有心悦之人,需过几日,自给赐婚答复。 几日之内,京城千金常现于安南侯府外,载诗载文,莺歌燕语。 无人料到,最终的赐婚对象会是刚回京的丞相千金。 后来,好几次都被人看见— 战场上以一敌十,傲视群雄的萧将军在自家夫人面前低着头,轻声不知哄说了什么。 怀里刚给他擦过药的人脸红了,主动亲了亲他。 然后,萧将军毫无忌惮地笑了。 众人这才知,原来那日的“心悦之人”并非是托辞。 不像三年前,仅有佛知— 提剑少年在庙堂外驻足了很久,视线紧笼着佛旁伏案抄写经书的少女。 听闻她每日必去后山学习医书,于是那日,他先了她一步。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扶桑,萧季和 ┃ 配角:温京墨,姜慕宜,萧孟思,萧仲辞 ┃ 其它:其他 一句话简介:少年夫妻共同成长 立意:安其家,更要安其国 第一章 长雍二十二年寒露,天地昏暗了颜色,寒气夹着秋意弥散在京城里。 雨水顺着屋脊而倾,滴落至下方的油纸伞上。帘中水珠连连划过伞面,随即没入石板路里。 引路的小厮先收了伞,回头微低下身,对着眼前女子恭敬道:“君请稍等,小的现在进去通报一声。”说完便慢慢退后。 雨中的女子步至檐下,顺势也收了伞,左手稍提襦裙,轻拂去沾到的水汽。而后,她抬起头,看向牌匾——万灯茗。 “万灯,“她念念出声,须臾便抿唇浅笑,“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是个好名。 未等片刻,一位老嬷嬷步履缓慢却显焦急地走了过来,她先是瞧了女子两眼,然后难掩眸中疑问犹豫之色。 眼前女子看着只有二八年华,眉似远山,下及明眸皓齿,恰如温婉。只这身形纤细,肌凝瑞雪,尤着一身银白素裙,莫名有着一丝病态。 温扶桑看见老嬷嬷身上的暗紫长裙衣,想必是要见之人的贴身服侍。她将伞立好在茶楼外,右手提着的药箱才暴露在昏暗的天色里。 老嬷嬷忙不迭地迎上来。 温扶桑不动声色靠近她几步,听见她开口:“大夫,奴婢帮你。” 温扶桑伸手扶到她倾下的手臂,将药箱稍稍后移,微微一笑道:“无碍。“ 老嬷嬷不禁抬头望向女子,婉婉有仪,定是不俗之人。她收回手,不觉焦急之色已被缓和,“大夫,请随我来。” 温扶桑点点头,跟着老嬷嬷进入茶楼。 与外面的凉寒静寂不同,茶楼里暖气氤氲。“要说四月初四那夜,月黑风高,军营顶上的军旗那可是被吹得猎猎作响。”不显高亢却浑厚有力的声音绕着整座茶楼,说书的先生手提折扇,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勾着台下众人的目光。 温扶桑略了一眼。 她自幼在寺庙里长大,庙里喜静。倒也有一人独讲百人听的场景,不过那是集体诵经。底下的人是不能有各种随着自己心意表情的,不似现在。 以前只听兄长说过,真真见着时,方觉有趣多了。 只这瞬间,温扶桑已跟着老嬷嬷来到茶楼后院。 “吱呀,”房屋的木门被推开,屋内的人似乎等待已久,快步走了过来。“大夫呢?”屋内的人不等老嬷嬷回答,就越过她直向后望。 北房。 温扶桑心里想着刚刚过来的路线,又看着身前人的穿着,不出所料,他是茶楼掌柜。掌管两层楼的当家人却在此时毫无保留地露出急色,那她要诊治之人应该是掌柜夫人。 理清这个关系后,温扶桑替老嬷嬷作了回答,“是我。” 茶楼掌柜微愣,他让老嬷嬷先行退下,“你……”,即使他年过半百,识人无数,但瞧着眼前这位女子,仍不觉皱了皱眉头。 温扶桑站在门口,离他稍远,只见他嘴唇动了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只此刻,她抿了抿唇,似乎在思忖,不过仅几秒,便嗓音淡淡开口:“大人,不妨先让我给令夫人诊断一番,至于——“ 温扶桑没有把话说完。 当朝是男女平等,官职不限。他的犹豫定不是冲着自己身为女娇娥,那便只有阅历了。可偏偏这词,是温扶桑最不怕的。 阿母从小便教导她:笨人勤学早成材。她自知生性愚钝,身体也常常抱恙,尤是听弱。无法跟随兄长出入学堂,只能一人静坐在寺庙后山的医书阁里,至今也有十余年了。 茶楼掌柜察到自己方才的不妥,忙说了几遍,“请,请,请。” 屋内暖气更甚,熏炉摆了四周。 温扶桑绕过屏风。床上卧着的人面色潮红,唇却不见血色,眼眸微微弯了弯,婉柔得不似寻常妇女。“见过大夫。”只这几个字,她却说的断断续续,带着咳嗽。 “夫人,”掌柜大步走到床边,将床上妇人垫在身后的枕头扶直,又将她身上的被褥稍稍上提,生怕寒气侵袭。 妇人摇了摇头,以示安抚。 温扶桑放下药箱,然后走至离自己最近的熏炉旁,她将手放近,以便双手快速散去寒气。 屋内剩下的两人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这位女娇娥,倒真是心细。 须臾,温扶桑便坐到床旁椅子上,拿出脉枕,将妇人的手轻放上去。随后,她将自己的右手搭在妇人的脉象上。 脉象浮紧,血液在脉中流动紧绷有力,脉搏速度较快。加之刚刚启唇时,温扶桑看见她舌苔薄白。 典型的感染风寒。 只是—— 温扶桑手稍稍移动,脉象又往来流利,圆滑跳动,呈珠滚玉盘之状。 她不疾不徐收回手,带着浅笑,温和道:“恭喜大人和夫人,是喜脉。” 屋内静默微凉的气氛被这句话打破,似是一下回了春,注入了生机与活力。 眼前这对夫妻脸上有了笑意,茶楼掌柜忙道了声谢。 温扶桑从药箱里拿出笔墨与纸,写下药方,递给掌柜,嘱咐说:“只夫人的身体目前还染上风寒,大人记得每日派人去抓药治疗便可。” “好,好。”掌柜将妇人扶下躺着,又将手中药方递给守在门口的嬷嬷手中,安顿好以后,他亲自引着温扶桑出去。 许是刚知晓自家夫人怀孕,掌柜喜色不消,热切地向温扶桑介绍了一路。 温扶桑听不太真切他在说什么,但也没有打断。 温扶桑跟着他走过长廊,走进茶楼里。说书先生仍在正襟危坐,他像是讲到了肃杀之处,声音越来越低,颇有欲扬先抑之意。 掌柜喋喋介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温扶桑不由被吸引目光。 只听台上的人忽然放高音量,激动道:“说是那时,萧小将军直拔剑锋,抵住蛮夷首领,手腕微转,首领的头颅——” 众人不禁跟着提了口气,可台上的人淡定般抿了口茶,才又徐徐道:“可谓是顷刻落地。“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台下的人立马鼓起掌,满堂喝彩,不住地说:“好!” 温扶桑也被气氛感染,她也随着众人笑了笑。 茶楼掌柜以为她对此感兴趣,说道:“安南侯府上的萧季和小将军真不愧为朝中神将,百年难遇啊,百年难遇。” “萧季和。”温扶桑垂眸轻念了一遍。 原来他叫萧季和。 不知为什么,满堂喧闹中,她却独独听见了他的名讳。 温扶桑走近了掌柜几步,带着不确定问:“是安南侯府的萧小将军吗?” 掌柜拍了拍自己的嘴,先是歉意笑道:“瞧我这嘴,萧小将军的名讳也是我辈能念的。”后才虚指台上,“适才啊,先生说的就是那位。众人虽没见过,但不妨碍敬仰小将军的人多,来吃茶的人总是听不烦关于小将军的故事。” 怎么会听烦,萧季和可谓是文朝的功臣。 幼年随父安镇南方一隅,束发之年就能替父出征,征战沙场。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都说在战场以一敌百,年仅十七就替朝中收复蛮夷之地,一战成名,后封越骑校尉。 且不说远,只前几日,萧家军就又传来捷报。于是今日京城告示有言——安南侯府的萧校尉,率领精兵仅八千有余。经几月,使西蛮凉夏臣服,不敢再侵入圣朝领土。特赦萧校尉于“平南将军”,以安国心。 此则告示弄得百姓皆欢。 茶楼掌柜叨着补充:“听闻萧小将军今日回京,不少百姓前去城门候着。但未料秋雨先行,百姓们纷纷躲进我这茶楼,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座无虚席。” 原来她心悦的少年一直如此意气。 温扶桑不着声色地淡淡一笑。 茶楼柜前的小厮忽然寻了过来,不知与掌柜说了什么,只见掌柜略有局促地准备往二楼去,抬步前,他想叮嘱小厮将眼前的女子送回去。 温扶桑看懂他的意思,缓缓启唇:“无妨,我自己回去便可。”她颔首表示告辞。 大概事情危急,掌柜也没有强求,疾步去往二楼。 温扶桑还想着刚刚掌柜的话,今日回京?现在约是午时,那还能在城门处见到他吗? 她心念着见面,又想着自己刚刚听见的名讳——萧季和。 “萧”她是知道的,只“季和”,到底是哪两个字,哪个ji,哪个he? 该问问的。 温扶桑懊恼般咬了咬唇,未注意到自己脚下应当迈过的门槛。 “小心——” 独属于少年干净的声音在满脸懊色的少女耳边响起。 楼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少年一袭黑衣,却似带着微光照进少女的余光里。 温扶桑抬起头,只见少年身量高挑,面容俊秀。皮肤白净却一点儿不显女气,大抵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 黑白分明,清澈锐利。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不可一世的意气。 温扶桑自幼学的都是克己复礼,她从未如此失礼地盯着旁人看过。而这双如此好看的眼睛此时也在看着她,深邃但又似藏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在里。 一抹绯红慢慢浮上她素净的脸庞。 刚刚所念之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温扶桑不敢再打量,她垂目,睫毛像失了方向的蝶翼,不由轻颤了几下。 她把自己的手腕从少年的手中抽出,欠下身,低声说了句:“多谢萧将军。” 少年收回手,反而抱臂靠在茶楼外的墙上,“你识得我?” 他携着笑意的嗓音让温扶桑即使未抬头,也能轻易感受到神色中的恣意。 她一时失语,不知作何回答。 片刻,她只好踌躇般摇了摇头。 “真的?”少年问。 “我……”温扶桑因紧张,额上渐有薄汗冒出。 她不会撒谎,脑子里想过了无数解释话语,最终也就仅说出了这一个字。 只这时,面前的少年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像是夏日里的山涧清泉,清越作响,带着细石连连投进她的心田,使之泛起一道又一道波纹。 温扶桑不禁抬起头,然后她听见他说:“可我曾见过你的。” 作者有话说: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妙法莲华经》 第二章 见过? 温扶桑细细回想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眼前少年相遇的场景。 那日她与寻常一样,在佛旁抄完经书后,便准备去后山医书阁学习医书。 前日刚下过雨,山里寒凉。对平常人来说是凉气刚好,散去了春日的闷燥。但对她来说,是身体疾病的易发期。 后山的医书阁为了防火不设熏炉,师父让她记得带着随身暖炉。于是她回了趟自己所住的禅房。 也正是耽误的这些时辰,才让温扶桑遇见了此后在心底埋藏了三年的少年。 少年身着红衣,高高束起的发随春风飘逸,手提长剑,剑如游龙,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一旁桃花树里,花瓣簌簌落下,铺了满地春色,也映入少女眼中。 眼中的身影是如此张扬且热烈,于温扶桑而言,是闯入自己认知世界里的新的一束光亮。满是素色的寡淡世界里,他永是不同的,让她不自觉想靠近,甚至想成为和他一样热烈。 又就像是平淡无波的镜湖上,反射了火的影子,因此搅乱了一池湖水。 不想静于山里一庙,而想安在人间烟火。 这些仅因为眼前少年而诞生的想法使温扶桑没来由的心悸,躲于石碑后面的眼睛也在告诉着她此时的失礼与不妥。直到听见有人前来唤他,她慌乱逃离通往后山的唯一小径,心如擂鼓。 不过,怎能算见过? 明明都不算相遇,是她躲在石碑处偷偷看的。 那年桃花树下的少年,从未注意到她。 温扶桑怔了怔,目光不经意与眼前少年的对上。 她第一眼没看懂的情绪在此刻又从那双好看的眼眸中泄露了出来。像夜晚山林里的静静流淌着的月光,让她不由自主被温柔吸引,但当随着它走进林中深处时,却发现藏着一丝狡黠与挑逗。 到底是她看错了唇语还是他具有男儿郎的劣性? 是不是每有女子行路不小心时,他都会如此? 温扶桑心下一颤,刚鼓足勇气抬起的头又马上低了下去。 这个距离,不足以她听清萧季和刚刚轻飘飘似的一句,但此刻她也不敢让眼前的人重复一句。 终究到底,也仅不过是见了几面之人,不敢唐突。 空气静默一瞬。 温扶桑纠于心里所想,没意识到自己的眉头不自觉地轻皱着,皓齿也轻咬着下唇。 仗着身高,萧季和轻而易举地将少女神色收入眼底。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悔,然后不自在地撇开目光,连带着声音都变得飘忽,“你,你是生气了吗?” 见温扶桑没有反应,萧季和便觉有些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 于是手在半空悬着,嘴巴也微张着。 正此时。 “小姐,”温扶桑的贴身侍女月白站在茶楼对面,等见自家小姐身前站着一个人后,她走到温扶桑眼前的步子顿生缓慢。 温扶桑转头看了一眼,心下一松,随即对着萧季和再次稍稍俯下身,“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先行告退。“说完,她弯腰取走立在茶楼外的油纸伞。 伞靠的地方离萧季和极近。 温扶桑甫一靠近,少女身上淡淡的药香就袭进少年感官里。无人看见之处,少年偷偷红了耳朵。 月白跟在她家小姐身后,直到看不见茶楼,她家小姐才回头。 月白先是把自己一直搭在手臂上的浅青色斗篷披在温扶桑的身上,然后才开口:“小姐,你出来时应该叫上我,你一个人会叫人不放心。”她系好绳扣,语气自责般:“都怪我,要是我没睡着就好了。小姐你定又是舍不得叫我。” 温扶桑笑了笑,像是听惯了她说这些,“月白,你家小姐又不是纸人做的,没有——” 月白知道温扶桑下面要说什么,立马不赞同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好不容易求得老爷同意才能回京的,你的身体要好好保护。” “就譬如现在,微雨凉天,小姐你不能帮别人看病就忘了自己。”月白从温扶桑手里拿过药箱,嘴里还是嘀咕了句:“小姐你就是太不顾自己了,老是为了别人着想。” 温扶桑知道小姑娘又因为没能照顾好自己而沮丧,她抬手捏了捏月白的脸,带着笑安抚道:“好了,下次一定带你。” 月白比温扶桑要小两个年月,她从七岁起就跟着温扶桑了。两人一道在寺庙里长大,感情很是深厚,不似奴仆,倒像是金兰之好。 月白点点头,她只是时会怨天。 为什么她家小姐这么善良,老天却还是如此不公。 一想到她家小姐每年因体弱而受到的病痛折磨,月白就忍不住抱怨,可小姐却从不多说什么,反而还总会安慰她。 她家小姐,定是这世上最有菩萨心的人。 月白感受到温扶桑手上的凉意,她把温扶桑刚刚没给她的伞也拿到自己手上。 温扶桑笑了笑,随着她去了。 “哎?”月白手摸过伞柄,确定上面的字后,抬头不解:“小姐,这伞是安南侯府上的。” 温扶桑愣了一瞬,她摸了摸伞柄,而后望了望茶楼的方向,复又看向月白,心生叹息却又像认了般无奈道:“月白,我们可能得回去一趟了。” 月白反倒显得有些莫名兴奋,她走着走着突然拉着温扶桑停下,然后笑问:“小姐,那刚刚同你讲话的,是安南侯府上的萧小将军吗?” 温扶桑有些惊讶,惊讶于她是怎知萧季和的。 要知道,没回京时,她们可只知经书与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月白看出对面人的惊讶,她以为她家小姐不知道那个人是萧小将军,于是她凑近温扶桑耳边,颇有自豪说:“小姐,他可是我们文朝的功臣。他……”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又听了一遍萧季和英勇故事的温扶桑不免扶额失笑。 月白以为她这是不相信,便马上正色道:“小姐,这可都是真的。” “嗯,我相信你。”温扶桑收了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不过,”她问:“你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昨夜同小姐出门的时候啊,”月白指着医馆的方向,“小姐你当时在里面跟着师父学药,我站在外面侯你的那时侯。” 温扶桑一下了然。 因为听力问题,她对外界的声音本就不敏感,再加上是在学习,就更别提去听了。 “但是小姐,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那位是不是萧小将军啊?”月白急切想知道个答案,不仅是对那位勇如天神般的萧小将军长相好奇,更是对她家小姐当时的反应好奇。 月白哪见到过自家小姐脸红无措过。在月白心里,温扶桑是温柔如天神。温柔是必然,说是天神,是觉着她无所不能,从不见慌神之象。 但此时,温扶桑支支吾吾给了两个字,“不是。” 如果回答是,温扶桑不知月白还会再问出什么问题来。毕竟对于她来说,刚刚与萧季和的相遇不算愉悦。 那句“我曾见过你的。”还萦在她的心头。 温扶桑自觉内心感想:应该算不上生气或者是烦恼,只是有种落差。 落差感来自于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美玉,现在终于见到了,却发现美玉并非纯洁无瑕,这块美玉上面就带有瑕疵。 可到底和自己也算不上有关系不是? 美玉不是她的独有物。 温扶桑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用力,一寸一寸划过上面刻着的安南侯府的“萧“字。 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突然心生了失落。 还没等温扶桑想明白,万灯茗的牌匾就再次映入眼中。 月白上前把立于茶楼外的伞和温扶桑手上的伞换了回来,她手晃了晃,将两把伞作了对比,心想怪不得小姐会拿错,这两把伞可真是一模一样。 温扶桑怕会再遇到萧季和,见月白已经换好,于是就对她说可以走了。 月白顺着几步台阶过来,忍不住念了句:“小姐,安南侯府的伞为何会与你这把一样?” 温扶桑这把伞是她那日无事,自己跟着寺里的师父做的。为了防止旁人误拿,温扶桑便顺着伞骨画了几朵扶桑花。 是用银白墨水画的。伞本来就是白色,再加上画的小,因此不易注意到。直到适才离得近,月白才看见。 温扶桑淡淡笑了笑,拂不去的失落让笑意未到眼底,她也只当月白说的是伞的颜色,于是答道:“巧合罢了。” 茶楼二楼,雅轩居。 姜怀若手拿了两粒花生米,吃了一粒,扔了一粒。 扔的那粒完美砸到趴在窗边人的脸上。 “喂!”他背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高高翘在桌上,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此举行为再加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和暗紫衣服上的金纹。 只一副纨绔弟子的模样。 见窗边的人毫无回应,姜怀若又拿了粒扔过去。 这下,萧季和总算看了过来。 姜怀若懒懒地开了口:“我说你看什么呢?“瞧着萧季和满脸不愿多说的样子,他拖腔怪调接着道:”方才只说出去送个东西就让我一个人在楼上好等,现在到了楼上又不说话。怎么?你见着你那位小菩萨了?” 萧季和皱了皱眉,把他刚刚扔过来的花生米又砸了回去,带有警告开口:“别胡说。” 姜怀若被脸上两粒正中脑门的花生米砸得嗷嗷叫,他的力气和准度可比不上一个常年在军营的人,但他的嘴可以。 “你可别不承认,”姜怀若捂着脑门,声音大且带着泄愤意味:“你不是每月必去城郊净南寺的吗?” 他眼神直往萧季和身上飘,“不喜神佛,却去寺庙。”姜怀若的声音低了下来,拖着椅子巴巴凑到萧季和身边,打着手势让萧季和也把脸凑过来。 萧季和瞥他一眼,脸上虽有嫌弃,但还是靠了过去。 “你的小菩萨是丞相府的千金啊?”姜怀若虽声音低,语气却万般笃定。 萧季和瞳孔微张,不过下一秒他就立马反驳:“不是!” 姜怀若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人一堆否认的神色,最后只指了指他的耳朵,然后好整以暇说了句:“萧将军,你耳朵红了。“ “……” 萧季和没理他,只带着满脸不自然,把头转向窗外。 姜怀若不免觉得好笑,他刚重新凑过去,就听见萧季和说:“早知道不救你了。” 刚准备作知心哥哥说点什么的姜怀若:“……” 姜怀若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你这是作什么话,我现在好歹是楚王,能不能客气点。” 文朝天子为姜氏,姜怀若是皇后的小儿子,天子的第七子。 年幼便被朝廷派往凉夏作为质子,文夏开战后,萧季和带军围剿凉夏王族余党,余党以姜怀若作人质求他放他们一条生路。 谁知萧季和当场来了句不认识。姜怀若气得要死,假意被挟持的他也玩不下去了,反手就把身后的人擒拿住,按在地上。 后来被按在地上的人从衣服里掏出匕首,想暗中伤姜怀若时,被萧季和一脚踢下山崖。 姜怀若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萧季和这厮就是故意的,想借此试探出他的身手。 可他当时不知道啊,还以为真不打算救呢。他现在回想起萧季和那时盔甲下的睥睨一切的眼神都无由冒出冷汗。 哪有现在可爱。 萧季和挑了挑眉,摊着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楚王?”他思忖了几秒,便带着笑淡淡道:“你的王府修葺好了吗?” 早晨才领旨受封的姜怀若:“……”收回!收回!一点也不可爱! 姜怀若止住这岔开的话头,“那萧将军可是承认了我所说的?”他又拖着调,“小菩萨?” 他在凉夏就听闻丞相府中的千金,病如西子,沉鱼落雁,婉秀之姿。 萧季和垂眸不言。 姜怀若顺着窗外方向,突然掷出一句,“我今早在朝堂听见那无能皇帝问了温丞相他家千金多大?又提到了荒京与我朝的来往,你猜,他这是何意?” 除了朝堂之上,姜怀若不称天子为父皇,只说皇帝。 至于无能—— 只想安稳一隅,割地贡财。 姜怀若瞧见身旁少年一瞬冷掉的面色,突然有些害怕,他挠了挠头,弱弱补了句:“也不一定就是我想的那个样子,你先——” 萧季和转身拿起桌上的佩剑。 “去哪?” “沐浴,”萧季和顿了顿,“好去今晚的宫宴。” 第三章 天色愈加昏暗,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万灯茗离医馆不远,月白替温扶桑打着伞。到了医馆后,月白收了伞,就忙着给温扶桑擦拭着衣服上的水珠。 温扶桑把衣袖稍稍抬着,方便她的动作。待她完全弄好后,温扶桑把随身带着的手帕递给了她,“你也擦擦吧。” 语气温温和和,像这檐外的雨帘。 月白也是习惯了,她和往常一样,推了推温扶桑伸出的手,不甚在意,“我不大紧。” 其实平常月白会接受温扶桑的善意,只不过…女子的手帕到底是不同的。 在文朝,女子的儒裙内面设计有口袋,是专门用来装手帕的。 关于这个,坊间是有说法的,说是女子要是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羞于说出口的话,可以把自己的手帕交付于他。口袋设计在上衣左边,靠近心口,代表心意的意思。 故有一句言:“若遇心悦人,当递怀中思。” 手帕是丝织,“丝”与“思”同音。 温扶桑不是不知道这个意思,她倒没这么刻板觉得,只是不想让月白着凉罢了。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还没说,就看见月白满脸惊喜道:“清影,你怎么来了?” 温扶桑也看了过去,脸上的喜色不比月白,却也从嘴角扬了出去。 被唤作清影的女子一袭青衣,眉目清秀,高束起来的长发给这清秀的面庞增添了不少英气。 她怀里抱着剑,面上表情淡淡,她先是看了月白一眼,然后目光便转向了温扶桑。 她开口时的语气和她面容给人的感觉一样,冷淡无波得像是没有一样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她说:“主人。” 温扶桑点了点头。 清影是她一年前在京城过节后返回净南寺的路上遇到的。 温扶桑还记得,当时是夜路休息,她是丞相府的小姐,护送的人不敢离她近,于是他们的休息之处在视线范围里的最远地方。 月白帮她找暖炉出了马车,温扶桑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突然听见了微弱的求救声。 那个时候正值下完大雪后,树林里白天都是寂静无声的。掀开车帘,头伸出去看时,就看见了满身是血的清影。 温扶桑不知她以前经历过什么,问什么,她都不回答,戒备心很强。只能肯定一点,她是江湖中人,会武功,手上拿剑。她不想说,温扶桑便也没有多加追问。 只是对着她柔声道:“你愿意跟着我吗?若是愿意,那以后便叫你清影可好?” “清”意为洁净,温扶桑是想对她说,以前过得不好当是过去了,以后跟着自己,就是洁净之人,远离黑暗,当是再活一次好了。 清影不唤温扶桑为小姐,唤为主人。她这条命是温扶桑救的,那以后就无论是非对错,她都会永远追随温扶桑。 “清影,我阿兄他可有为难你?”只清影走过来这几步,温扶桑就看出她面色有点苍白。 清影摇了摇头,“没有,温廷尉教了我许多东西。”回答完后,她用怀里的剑柄指了指馆内,“主人,丞相府上的人刚刚随我一道等你,说是有要事交代。” 爹爹府上的人? “好,我马上过去,”温扶桑忍着疑惑应了下来,她侧首:“月白,你不用跟着我。”温扶桑手碰了碰清影的左臂,不出意外,清影眉头一皱,她收回手,“去帮清影把这里用药擦一下。” 月白愣愣点头。经温扶桑手一碰,她才反应过来。清影惯用左手,而她刚刚用右手拿剑,自己擦药肯定也不方便,她快速放下手里的东西,应道:“好的,小姐。” 月白带着清影去了偏房,温扶桑一个人去了医馆正房。 正房里的嬷嬷看见她后,立马迎了上来,欠下身正色道:“小姐。” 温扶桑不在府上长大,每年仅元日过节时返回京城,故府上的人对她也不熟悉。 “嬷嬷,”温扶桑手扶着她,让她不必多礼,“可是阿母叫你来的?” 嬷嬷有些惶恐,她是温家侍仆,怎能让小姐扶着自己,有失了分寸。她后退一步,身子仍低着,“不是夫人,是老爷。” “小姐,”她抬头看了温扶桑一眼,“老爷吩咐我来叫你尽快回府,夫人也回了府上,该是要事。” 嬷嬷低下头,不久前夫人就是这么交代她的,还嘱咐她道:“要不这么说,小姐定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先忙着照料那些药材。” “阿母也回去了?” “是的。” “那阿兄呢?”温扶桑又问。 “少爷也在。” 想来是大事,温扶桑不敢耽搁,她把万灯茗掌柜夫人的药方递给百子柜前坐着的伙计,带着刚到正房的月白和清影回了丞相府。 到了府上,刚刚她问过嬷嬷的人都在堂间坐着,像是一起在候着她。 三个人,主位两个,旁位一个。颇有三足鼎立的局面,气氛不算愉悦。 温扶桑俯下身,先行了礼,“见过爹爹,阿母,”她稍侧身,“见过阿兄。” “窈窈,”温平温丞相快步走过来,他身穿官服,虽头发渐白,但气色红润,精神矍铄,说道:“快起来,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行礼。” 窈是温扶桑的字,取为字的重要原因是“窈”含在她的乳名里,自小唤到大。 “阿窈,过来我这里。”主位上的另一个人,身着浅青色服裙,气质温婉,眉目大方的便是丞相府主母也是唯一的丞相夫人张氏。 张氏出身医药世家,父亲是当朝有名的张太医。她本人也精通医术,但早已不对外问诊。 除了每年的寺庙例诊,免费帮庙里僧人治病,这也是为了当作女儿在净南寺静养的报答,时间便就是这几日。 “阿母,”温扶桑走近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张氏先是抬手摸了摸温扶桑的头发,慈爱笑了笑,后笑容收起,瞥了温平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让你动了?” 是的,当朝温平温大丞相,是个妻管严。 “没动,没动。”温丞相坐回原位,好不委屈,“我这不是看见窈窈,有些开心就忘了。”温丞相声音越说越低。 “好了,”旁位上的人终于开口。 他的一身官服还没有换下,衬得面目比平日要正经许多。面容俊秀,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也收起了温情。不似母亲的温婉气质,他随了父亲,温润里又像带有冷淡气息,言有杀人于无形之气质。 这便是温扶桑的兄长,也是朝中廷尉,温京墨。 温京墨手指曲起,轻扣着木桌面,“现在阿窈也在,刚刚提到的事就对她说了吧。该让她自己来决定。” 此话一出,气氛又回到了温扶桑刚到时的样子。 张氏看着温扶桑欲言又止。 温扶桑看了她一眼,后又看了一眼温丞相,开口:“阿母,爹爹,”她转头又看向温京墨,平声道:“你们但说无妨。” “窈窈,”温丞相和张氏对视了一眼,然后说:“近日荒京外使到我朝拜访,外使大有传递希望两国和平往来之意。再有就是今日皇上突然向爹爹询问了你的情况,今夜有宫宴,爹爹怕…” 温丞相有些开不了口,在他领会到皇帝意思时,他就想反言说:家中小女身体常抱恙,经不住远行,不适外亲。 但皇帝没有开口,温丞相是怕皇帝今晚突然赐婚。 宫宴是迎安南侯府上的萧小将军凯旋归来而设,喜庆国安。若是那时再拒,怕是扫了皇帝兴致,也更怕城中其他皇室权贵不住劝说。 “怕……什么?”温扶桑已经大致猜到,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清楚。 “怕叫你去和亲。”张氏替温丞相说了出来。 果然如此,温扶桑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她已是及笄之年,正是可以成亲的年纪。 “阿窈,”张氏握着温扶桑的手,安抚着,“阿母不去净南寺了,阿母在替你想办法。” 温扶桑另一只手紧攥着儒裙,她不是理不清这里的轻重关系。要是真在宫宴上提到,她该怎么拒绝,她又能怎么拒绝。 温扶桑尽量稳着声调问:“爹爹,荒京—”只说了这几个字,她便开不了口了。 她怕再开口,声音会哽咽。可她不知,自己的眼睛已经被泪珠沾湿。 “窈窈,”温丞相慌了神。他喜爱女儿,尤其是温扶桑因体弱从小又不算在身边长大,可即便如此,他也一周去看望她一次。 “爹爹是先和你说一声,宫宴上皇上要是提了,爹爹定帮你言拒。” 温扶桑低着头,眨了眨眼后才觉眼眶已经湿润了。 张氏替她擦去眼泪,又像温扶桑幼时害怕黑暗时般轻抚着她的背,语气止不住的疼爱道:“阿窈别怕。” 温京墨也开了口:“阿窈。” “嗯。”温扶桑转头看他。 “阿窈,”念着这两个字时,温京墨身上的冷淡也消失了。 温扶桑听见他对着主位上的人说:“既然阿窈知晓了,不同意了。那爹,你说完之后有个准备,我也会替我这个妹妹拒绝。” 温丞相难得看见温京墨这副正经严肃的语气和模样,他点了点头,又忙着安抚温扶桑去了,“窈窈不怕了啊,爹爹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张氏柔声道:“阿窈,我,你爹爹和你兄长都会护着你的。” 温扶桑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即使是拖着一身病体,还是很幸运。生来就有爹爹和阿母一直护着她,自己唯一的兄长也是。 佛书上说:“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温扶桑不敢去想,自己前世是修得多少福,今生才会有这般家人。 第四章 城南,安南侯府。 “恪卿,你不是去了茶楼和怀若有事要谈吗?”姜氏递了杯热茶给萧季和,徐徐开口道:“怎么现在回来了?” 恪卿为萧季和的字。他虽不及弱冠,但因已经作了几年将领,于是便早早取了字,方便别人称呼。 姜氏忆阳长公主是天子一母同胞的姐姐。 “并没有要事,”萧季和抿了口茶,想起茶楼里姜怀若故意提温扶桑后,又忍不住一本正经的一吐为快道:“他就是闲的无聊,才诈我出去陪他的。” 姜氏被自家儿子调侃自家侄子的语气逗笑,她语气缓缓,“对待他啊,你多担着点。” “阿母,我知道了。”萧季和先回答了。 不用她多说,萧季和就下面的话意思定是—姜怀若自小就被送走去别国,且不说亲人,就是朋友也没有。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这个做姑姑可不好好疼爱。 平日里萧季和最怕的就是姜氏温温柔柔的笑着和他说话,因为这温柔里是藏了刀的。反驳解释的再多,最后也往往都是无可奈何的照着她说的做。 至于姜怀若…… 本来定好是今日回京,可偏偏他听信了姜怀若的话,说是太久没见到这大文的皇宫,思念太甚,想早一点到达。于是他们赶着行程,昨夜抵京。 直到早晨入宫时,萧季和才知姜怀若是怕见人,他经受不住万人围观的目光。也就是嘴硬,义正言辞抵赖道:自己身娇体贵,淋不得雨。 萧季和懒得理他。 但这友谊也不是一无是处,萧季和蓦地想起茶楼里姜怀若的话,他放下手里的茶盏。 “阿母,今夜…” 他说的声音小,姜氏没听见。她只顾着让他把茶盏里的热茶喝完,暖暖身子,防止着凉。 萧季和清了清嗓子,抛去心里第一次提这个话题会有不自在的想法。他看了眼姜氏,复又转移了视线。 因劝他喝茶,姜氏自然看见了他这个举动。 姜氏也不禁正色起来,她放下茶盏,打量了一下萧季和的神色。 然后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带着笑先开了口:“怎么?这是有什么事不能和阿母提了?” “也不是不能提,”萧季和手无意识摩挲着放在桌上的佩剑。 与往日里的意气风发,气定神闲不同,他语气有些唯诺般又叫了她一声。 “嗯,”毕竟也是一国长公主,姜氏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倒是许多年没看见过自己小儿子这副模样过,她眼里笑意愈发收不住。 “我爹呢?”萧季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给长辈二人都知晓的好。 “恪卿,”姜氏以手掩嘴,“你纠结这么一会儿,就是为说这个?”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季和本就不好意思提,现在又听见了姜氏的笑声,他恼红着脸,“阿母,你别笑我。” 此话一出,姜氏更是笑的愈发厉害。 “恪卿,” 说这话的人正是这府上的主人,安南侯萧临。人过中年,说话却中气十足,一点不减当年大将军的威风。 不过,也就在自家夫人面前,老虎才会变得温顺。 萧临坐到姜氏身边,以手探过她的掌心温度后,什么也没说,只眉头皱了皱,而后把手里的暖炉交付给她。 原本笑容已经收起的姜氏又微微笑了起来,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抬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你啊,”萧临笑了笑,笑里带着无可奈何般的纵容。 姜氏抿着唇,也在笑。 萧临握着自己夫人的手,转头时脸上的温和已收了许多,“你是有要事同我们说?” 面对萧临,萧季和敛了神色,字字掷地道:“阿母,爹,你们曾教导过我,‘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现在孩儿就想向你们坦白一件事。” “孩儿早已行过束发之礼,来年就是孩儿的弱冠之年。到了这般可以成婚的年纪,国朝疆土也得以收复。孩儿私心想安其国的同时,也能安其家。若有心悦之人,孩儿还望阿母和爹成全。” 姜氏和萧临对视了一眼,她垂眸,略微思索后开口:“那恪卿可是有了所言中的心悦之人?” 萧季和:“是。” “那就好。”姜氏失笑应了,心里说不出来的欣慰。 还以为这个儿子会因为常驻沙场,不懂世俗,最终孑然一身。 现在看来是不会了,那就好。 萧临接着开口:“对于安国与安家,我和你阿母不会强迫你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他又道:“但你需要记住,自己名字里的‘和’当为什么意思。” “自是知晓,”萧季和语气坚定,不卑不亢道:“爹同我讲过,不刚不柔曰和;推贤让能曰和;柔远能迩曰和;号令悦民曰和;敦睦九族曰和;怀柔胥洽曰和;温厚无苛曰和。” 萧临眼里划过一抹赞许,他点点头,点到为止般提点一句:“希望你做事时也要记得。” 萧季和拿起剑,“那阿母,爹,孩儿先行退下了。”他转身离开了正房。 姜氏望着萧季和的背影,轻拍了下萧临的手臂,责怪道:“你为何同他那般讲,恪卿他原本就干不来强取豪夺这类事。” 萧临从善如流地把姜氏的手纳入掌心握着,摇头否认说:“恪卿像我,不喜限于条框中,也不会顾于旁人言语。”他淡笑道:“做事有分寸的前提定是不涉及自己的心上人。” “那他要是吃亏了呢?”姜氏终究是女子,感情细腻,想的通透些。她是怕人家姑娘不喜欢,最后再惹得他自己一身麻烦。 萧临安慰她,“要是孩子们两情相悦,亏在官场,我这个当爹的,舍了自己也要保全他。要是他单方面相思,亏在个人,就无需我们插手再管。” 姜氏看着他不说话。 萧临拥着她的肩,缓着她的不安道:“相信我,儿孙自有儿孙福。” 申时,天色彻底失了光亮,陷入黑暗。城中人家开始点亮了灯火,晕黄的灯光照得人也显得愈发柔和。 宫宴即将开始,月白打着宫灯走在前头,张氏和温扶桑跟着她的灯光,清影在最后。 “丞相夫人。” 刚走至通往文清殿设宴地方的小径时,张氏就听见有人在后头唤自己。 “阿母?”温扶桑没有听见后头人的声音,见张氏突然停下,她有些疑惑。 张氏还没来得及同温扶桑解释,后头的人已经迎了上来。 张氏只好应付笑道:“原来是太常夫人,”她贴近温扶桑柔声说:“阿窈,这位是太常夫人。” 温扶桑欠下身,浅浅微笑道:“见过太常夫人。” 称作太常夫人的王氏笑了笑,艳丽奢风的服装衬得她精明至极。 她侧了侧身,让身后的人也显在宫灯之下,是一位眉眼和穿衣风格与王氏极为相似的年轻女子。 王氏学着张氏同温扶桑讲话的样子,也道:“这位是丞相夫人。” 年轻女子颇不领情,退后一步,远离王氏靠过来的身体。 她拍了拍不存在的脂粉,语气厌恶:“王姨母,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离我这么近。” 王氏被她下了面子,一时脸上收不住笑,她压着声音:“那你倒是问好啊。” 年轻女子不耐道:“见过丞相夫人。”说完,她就绕过温扶桑,想先往文清殿去。 王氏赔了笑后立马跟了上去。 待两人完全走过,温扶桑才捂着胸口,俯下身,慢慢缓着呼吸。 那年轻女子身上戴了味道极浓的香囊。本就雨后潮湿,湿气重,再加上黏腻在风里的香味,让温扶桑闻着不适。 “估计是为了讨着见今晚宫宴主人公萧将军用的。”张氏扶着温扶桑,心疼之余不住抱怨出声。 温扶桑却好似恍醒,喃喃道:“原来是为了见萧季和啊。” 是啊,今日之宴,就是为这位萧将军而设的啊。 她也想见他。 若是今晚真提了和亲…… 温扶桑抿唇皱眉,她不想见他了。 温扶桑垂目,声音些许低落,“阿母,这位萧将军…是不是…” “是不是很多人都心悦他?” 张氏光想着她好点没,没注意到她的语气,本能回答:“少年将军,一身战场本事不谈,光是鲜衣怒马,就足以招姑娘们的喜欢了。” “阿母还听那些夫人们说,自家的女儿们对这萧将军都赞誉不绝。” 温扶桑失了语,复而嘴角勉强上扬,低声说:“阿母,你先过去吧。我还有些不适,想去湖边缓缓再过来寻你。” 张氏一瞬发觉到了温扶桑的不对劲,“阿窈,”她看了看离所站距离几米远的湖,想说她陪她过去。 “阿母,”温扶桑温声却不可抗拒地打断她,“让我一个人过去便好。” 张氏以为仍是荒京和亲一事,她只言:“好,等阿窈不怕。” 温扶桑让月白和清影随张氏一同进去。 这条小径是通往文清殿的偏路,宫宴的宾客多从正路进,是以湖边一片寂静。 就是在这样一片寂静中,站在湖边的人盯着湖面上的月光失了神。 真正剩下一个人时,温扶桑自己也不知道过来缓什么? 鼻子嗅到的香味早就散去了,要缓的可能只有自己的心思。 温扶桑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手指拂过帕上的桃花。 白色丝织上的一抹粉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是那年初遇时少年剑头挑着的那朵,一下亮进温扶桑的眼眸中。 稍不留神的时间里,晚风乍起,搭在掌心里的手帕随风轻飘飘吹落到湖边。 温扶桑走过去,就看见手帕被勾在湖岸边上的草丛里。 刚下过雨,湖岸边很潮。防止沾湿,她稍提着裙摆。身子刚朝着那个方向踏出两步,手臂就再次被人攥住。 温扶桑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萧季和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你这人,”他顿了顿,挑着眉好笑问:“是想投湖自尽吗?” 温扶桑不敢和他对视,她的目光随着心跳一起失序,她小声反驳:“才不是。” 萧季和听见了她的回答,笑了。然后一个借力把她轻松提到湖边安全区来,“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语气问的如此自然,仿佛他们之间很是熟稔。 温扶桑又看向他。 他那双意气的眼眸里此刻有着细细碎碎的光亮,比粼粼湖面上反射的月光还要漂亮,让她不自觉却又甘愿沦陷其中。 “拾东西。”温扶桑乖乖回答了他。 “拾的是什么?” “手帕。” 萧季和朝岸边望了望,确定方向后,叮嘱她道:“在这儿等我。” 鬼使神差的,温扶桑又乖乖应了,她点了点头,“好。” 萧季和这才松了手,走向湖边。 许久,温扶桑怔愣似的垂下眼眸,盯着衣服上有褶皱的地方,不自知地笑了。 巧的是,她目光未及,月光高照处的人蹲下身子拾起手帕,也悄悄扬起了唇。 作者有话说: 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 ——《隋书·文帝纪》 不刚不柔曰和;推贤让能曰和;柔远能迩曰和;号令悦民曰和;敦睦九族曰和;怀柔胥洽曰和;温厚无苛曰和。 ——《逸周书·谥法解》 第五章 “阿窈?”刚在廷尉府处理完事情的温京墨怕来不及,想赶近路,未料会看见温扶桑一个人站在这里,他问:“你在这里作什么?” “我…”温扶桑瞥了眼还在湖边的人,莫名有些心虚,她下意识侧着身子,让本就不易被看见的人这下彻底消失在温京墨的视线里。 温扶桑抽了抽鼻子,双手合十微微搓了下,抬起头回答说:“刚刚有些头晕就让阿母先进去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温京墨看她这般动作,眉头一皱,语气带有责怪:“知道冷还不快先进去。” 他曲起手指,像幼时一样,在她额上轻敲了敲,“非得要等到发热了,才知道照顾自己。” “兄长是指那年塑雪狮吗?”温扶桑也像幼时做错事情一般,手拉了拉温京墨垂下的衣服袖口,“阿窈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说着,温京墨就带着她文清殿的方向去,他笑:“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 京城很少下雪,温扶桑自小到大也就看过两次。一是她刚到净南寺那年,二是七岁时的元日。 那时温扶桑也是第一次从净南寺回府过节,她贪这雪景,但很怕被温丞相和张氏责怪。 温扶桑望了望自己的屋子,光是这不大的屋子,就摆了不少暖炉。若是出去玩,定少不了念叨。 那日的温扶桑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直到温京墨敲了敲她的房门。 那年温京墨十二岁。 他和她不一样,他自幼不仅会跟着张氏学习医术,也会跟着温丞相学习谋略。 书生气掩盖不住精于算计的狐狸气息,于是人们都说温少爷看着温润如玉,实则不然,最喜就是笑里藏刀。似笑非笑地看着你时,会让你莫名心惊。 温扶桑才不会听信他们,明明她这兄长是这世上顶顶温润的人。她看见这温润的人问她:“阿窈,要和我一起塑雪狮吗?” 温京墨刚刚一直在书房看书,无意远眺时就看她站在窗边盯着这雪景望了许久。 “要!”温扶桑惊喜言于脸上,她迫不及待就想往院子里走。 温京墨抬手拦住她,笑说:“先去把斗篷穿上。” “好!”温扶桑快速穿好衣服。 “阿窈,等一下。”温京墨从怀里掏出一个棉布袋子,他把这个挂在温扶桑腰腹处的丝带上,又用手将它翻了一面,使之夹在丝带与温扶桑的身体之间。 等他挂了好一会儿后,有丝丝热意慢慢袭进身体里,温扶桑俯身在上面轻嗅了嗅,后抬起头,“取适量独活,枸杞,再取适量草乌,川乌,附子,白芷,防风,准备一些苏木,续断,最后碾成细粉装入袋,可有发热之用。” “是这样的吗?阿兄。” 温京墨一点也不惊讶她会一下全部说出来,他嘴角噙着笑,手却不算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头,故意逆着意思道:“我们阿窈不是一脸的胸有成竹吗?” 温扶桑抬手理了理被他拂乱的头发,视线不自然地飘忽,还撇嘴道:“你就不能夸夸我。” 温京墨被她满脸幽怨逗笑,“好,阿兄夸你。”他步调放快,声音也随之扩大,“我们阿窈啊,是最聪慧的。” 说着,他随手捏了把雪,朝她掷了过去。 雪球擦着温扶桑的斗篷落地,“阿兄怎能如此!”她气恼着,也捧着雪朝他扔去。 “是啊,”温京墨叹了口气,瞧了她一眼,“你应该是把那日爹打我的模样牢牢记着了吧。” 那次玩得太疯,没在意时间,温扶桑吹了很久的冷风,直接导致了夜里的急病。之后,好几天都是因为受寒而发热的断断续续。 温丞相心疼坏了,又气极了,凶不得女儿,就把自称是罪魁祸首的儿子拖过来一顿打骂。 温扶桑抿着唇浅笑着,过后声音清浅道:“阿兄,一直以来阿窈都该和你说声谢谢的。” 谢谢你一直都在照顾着我,庇护着我。 “怎么突然说这个?”温京墨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是谁啊,你可是我独一的妹妹。” 他将手忽然抬起,扶正温扶桑头上的步摇,目光与湖边一直看着他们的人视线对上。 温京墨不咸不淡地移开视线,他的手顺势往下,理好温扶桑的碎发,“你心悦他?” 温扶桑心下一颤,眼睫不自觉抖动:“谁?” “萧季和。” 温京墨收回手,“我是廷尉,负责的是管理天下刑狱。”他啧了声,云淡风轻道:“要是这点观察力没有,那我怎么做事?” “更何况,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是会心有灵犀的。 “行了,阿兄先走了。”温京墨甩了甩衣袖,“阿兄得对得起你那句谢谢,所以你别耽搁太久。” 他忽然淡淡的语气让温扶桑听不出话里的情绪来,等她想说些什么时,萧季和已经站在她的眼前了。 “走吧,”萧季和仿佛不知道他们刚刚是在讨论自己一样,随口对着她道。 “嗯?”只顾着看他眼睛的温扶桑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也忘了看他的说话时的唇形。 萧季和盯着她看了一瞬。 这一瞬,原本安静的空气好似更加静默,像是小径旁的绿丛上的一滴秋露落在石板上都能听见声音。 突然,萧季和像是明白了什么,朝她走近了一步,然后低下身,唇贴近她的耳朵,“我刚刚说——我们走吧” 他离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是远看暧昧,近看疏离的程度,礼貌程度被把握的刚刚好。 但对于温扶桑来说,却是猝不及防。 许是他刚刚去过湖边,他身上的草木清香混入了清爽的凉意,却吹的她脸部发烫。 温扶桑猛地后退,脚下抵到的石板使她身子晃悠了一下。 萧季和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借势把人拉近自己,他抬手拨正了她头上的步摇,嗓音夹着笑道:“你这是故意的?” 温扶桑:“?” 萧季和:“故意想让我扶你?” “……” 温扶桑羞红了脸,刹时想起下午茶楼外的那句“我曾见过你的。” 气血一下涌上脑门,她鼓足勇气,不顾开口还是带着磕绊道:“你…你…不知羞耻。” 温扶桑抬起头,一双秋水翦瞳湿漉漉地看着他。 她尽量稳着声调,想强硬些,可嗓音却还是软的:“我们明明都不算相识,更何况说发乎情。但即使这样,你都不能够做到止乎礼。” “实难为君子。” “作君子如何?不作君子又能如何?”萧季和将她扶好站直,手却一直没松。 君子是什么?能追求人吗? “你!”温扶桑撇开视线,自认说不出话来。她白净的脸上仍挂着绯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他果真带着男儿郎的劣性。 想到这个的温扶桑气极了,少女的娇态也显了出来,她鼓着嘴,眉目里都是恼怒。 可萧季和好似不觉事情的严重性,他笑了笑,然后变本加厉一样,抬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脸。 趁着温扶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俯身靠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认真道:“温扶桑,我是藏于心了。” 你得知道,你是被我藏在心里了。 温扶桑怔松着。 耳边近距离的话语是如此清晰。 只是,拆开了看都能明白。怎么合在一起,温扶桑就彻底愣住了。 发乎情,止乎礼,藏于心。 原来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了。 “小姐,”月白的叫声愈来愈近。 愣在原地的人还是毫无反应,刚刚说话的反倒是离开了。 月白认出了萧季和。 虽然她家小姐下午否认了,但她也记得小姐同她说过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是无条件相信她家小姐,但这心里却总留有疑惑。 月白没敢看他,只好快步走到温扶桑身边,“小姐,你好点了吗?夫人让我叫你进去,说是时辰快要到了。” 温扶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叫了她,“月白,” “嗯,月白在。” 温扶桑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算了,”她低呢着:“好像不是梦。” 月白被温扶桑弄得不明所以,她不解问:“小姐?” 温扶桑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月白跟在她身边,小姑娘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姐,为什么你每次见过萧将军后就…就反应不正常?” 她拧眉想了想,刮净脑海才终于想到了,“对,就是害羞。像是小姐你教我的那句—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温扶桑失语扶额,知道月白这是说自己像是喝醉了般脸红羞涩呢。 她只好红着脸恼道:“并没有你说的这样。” 月白噢了一声。 小姐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了。 但小姐刚刚又是承认了那位俊秀男子是萧将军,看来只要是问小姐关于萧将军的事,小姐都会反着说话。 可这是为什么呢? 月白搞不懂。 小径上的主仆二人各有心思。 走进文清殿后,温扶桑也撇去了自己刚刚心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 因为她发现,理清了半天,最终围绕的中心也都是“萧季和”这三个字。 于是索性不再理了。 温扶桑坐到张氏身边,叫了声阿母后,便低顺着眉目,一言不发。 张氏以为她还是心情不虞,给她添了杯茶水后就一直握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温京墨不随她们同坐,他坐在东边第二位。皇帝坐北向南,因此他右边即东边第一位,坐着的便是今晚宫宴的主人公,萧季和。 皇室一族还没到,宴席上的人还都三三两两。 姜怀若绕过温京墨坐到萧季和身边,他大剌着姿态,说话却悄声的:“萧季和,你真回府沐浴去了?” “……”萧季和目光轻轻瞥过他,脸上是一副不想同他讲话的模样。 他越不想说,姜怀若就莫名越兴奋。 噢,原来是闻到了真相的味道! 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意思:我懂。 “我可是看见了温家那位,果然如传闻啊!”姜怀若啧啧出声,煞有其事地摸着下巴,总结般:“这应该挺惹人怜爱的吧。” 这厢萧季和还没出声,旁边的温京墨自顾自地添了杯茶。 水从壶出的时候,他凉凉的话也从嘴里说了出来,他说:“我这妹妹,不提旁人,光是自家人就疼爱不过来。” 毕竟是当着别人家人的面,姜怀若讪讪道:“原来是温廷尉,一直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温京墨朝他淡淡笑了笑,不过很快就把目光移到了萧季和的身上,“萧将军,你觉得呢?” “的确如此,”萧季和回视他,气场毫不逊色,“叫我于千千万万人中一眼就难忘。” 作者有话说: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招魂》 第六章 温京墨:“……” 正近酉时,殿外起了风,把帷幔下的珠子吹得叮铃作响。 “皇上驾到—”李公公尖细的声音穿透过金碧辉煌的宫殿。 宴席上的众人纷纷行礼,异口同声地说:“见过皇上。” 文顺帝不急不缓地走到主位上,气场强大却眉目慈祥,连带着说话时的语气都万般和蔼,“诸位不必多礼。” 他坐在主位,扬出手来指着萧季和坐的方向,“这场宫宴是朕独为萧将军而设。” 然后他收回手,理过衣袖,脸上带笑,高亢着声音道:“前几日的文夏一战,萧将军仅率精兵八千有余,就替朕收复了这西蛮凉夏领地,朕深感欣慰。” 说着,文顺帝高举桌前的酒盏,侧身对着萧季和道:“萧将军少年有为,也属我朝荣幸。朕敬你一杯。” 萧季和谦卑同举,掷声道:“皇上谬赞,末将能替当朝收复失地,是末将之荣幸。” 文顺帝赞同般点头,而后呵呵一笑,转而对着一旁的萧临说:“安南侯,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儿子可是全承你当年风范。” 先帝在位时,萧临就被封为了大将军,后娶了忆阳公主为妻。文顺帝姜渊即位后,因年岁渐长,于是以战功封为安南侯。 萧临不容置否,只回:“只要能为皇上效力,那小儿这一生就不算枉过。” “你们萧家人啊,”文顺帝饮了口酒,脸上笑容越发收不住。 席下众人面面相觑。 可不,这萧家主母是一国长公主,膝下三个孩子。 长女萧孟思年初刚嫁入东宫,成为位高权重的太子妃。今夜身穿华服锦衣,挨着太子姜怀信坐在旁桌。 二儿子萧仲辞,刚过弱冠,就在朝中任太常掌故。做事手段凌厉,却深得人心。这不近来一直在北部灾县,迟迟未回京。 至于萧家老幺,萧季和,那也无需多说,这两年光是告示就看了无数张,英勇战事被传的神乎其神。 要不是萧家老三早年夭折,现在定也为朝廷效力。 一家子的高位。 文顺帝干了杯酒,对着众臣有所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只让人觉这殿内气氛忽有凝重。 他看着萧季和,话却说给萧临听道:“明年,恪卿就该及弱冠了。男子成年就要考虑成家的事情了。前人云先成家后立业,你反倒是颠倒过来了。”他轻拍了下桌子,感慨般地笑了笑。 底下百官皆会意,开始奉承道:“皇上所言极是!” “这萧将军一表人才,又精通武功,这可不最好找夫人。”说这话的便是先前温扶桑点头问好的王氏夫君,李江李太常。 李太常脸稍稍前倾着,笑容满面,“要是臣没记错的话,遇宁公主是去年及竿的。郎才女貌,如若成为一对,对我朝前景而言,更是锦上添花之用。” 方才跟在王氏身后的女子现在坐在李太常的身后,听见这话,她不服气低声喊了声:“爹!” 李太常脸色微变,警告似地看她一眼,再转过头时已瞬间变回了笑容。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坐在文顺帝一旁的孝敏皇后,她打趣道:“太常大人怎么忽然关心起沛宜来了。沛宜还小,尽管已过及竿,但心智尚未成熟。在本宫眼里她自己就还是个孩子,这要是说现在成了亲,恐怕持操不了一个家庭。” 她转头看向坐席与她同等般地位的人,巧笑问:“沈贵妃,你觉得呢?” 被唤作沈贵妃的人自始至终都一副温温婉婉的大方样子,她无视底下姜沛宜的怒目,淡然道:“臣妾与姐姐的想法不谋而合。” 果真是受宠一世的娇软贵妃。 打李江建言时,剩下的百官又何尝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 皇上惮忌萧家势力并非一日,即使萧家主母为长公主也毫不放心。先赐婚萧孟思嫁入东宫,现又打到萧季和的主意。 皇宫里有两位公主,一为已故宠妃顾贵妃的女儿,随安公主姜慕宜;二为现下宠妃沈贵妃的女儿,遇宁公主姜沛宜。 至于为什么提遇宁公主,自然因为她是由沈贵妃所生。沈贵妃她啊,不但受宠,而且还是当朝太尉的庶女。 这李江李太常是打算借此一石二鸟。既想讨得皇上欢心,又想巴结一下沈太尉。 但他却独独忘了孝敏皇后。 孝敏皇后是已故平西王嫡女,当时与皇上的婚约还是由先帝指婚。都知皇上与皇后之间没有太多感情,但她稳坐后宫之位,即使贵妃再受宠又能如何。 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姜怀信自然是太子,而小儿子姜怀若刚出生没多久就派为质子,保了国家与刚收复的凉夏之间的安宁。 这般牺牲,足够保她地位权重一世。 要是姜沛宜嫁给萧季和,很难不威胁到她。 无声的剑拔弩张之中,忆阳长公主姜氏用手指抵了抵萧临的手臂,萧临捉住她的手,悄悄地牵住。 “多谢太常大人美意,”萧临点头致意,他浅笑了一下,“不瞒皇上说,我家小儿已有了成家想法。我想过不了多久,我这安南侯府就会迎接一件喜事。” “哦?”文顺帝借着萧临给的台阶下来,话头跟着转了,“恪卿这是—” 萧季和正色,认真道:“正是,末将已有心悦之人。” 此话一出,席位上的唏嘘声此起彼伏,特意来参宴的众千金纷纷失了兴致。平日里一起聊天的姐姐妹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唯一低下头的就只有温扶桑。 她紧紧盯着儒裙上的花纹,肩头控制不住地耸拉着,心里不住地想:他说他有了心悦之人。 这一句就把她所念的一切都打得四分五裂,拼也拼凑不起来。 “那朕可倒想知道,恪卿这是看上了哪家千金?” 萧季和不动声色地望了对面温扶桑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再开口后语气都柔缓起来,“现在还无法说,末将还没问过她,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让末将说出来。等过了几日,末将定给答复。” “哈哈哈哈,”文顺帝被这话惹得随心笑起来。他刚刚没见萧季和望向席下哪位,于是认为只是寻常百姓女子,他瞬间宽心顺从道:“好,好,朕不问。” “既然成家之事无需朕插手,那你再好好想想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文顺帝大方摆手,客气说:“就当朕赐了你一个许诺,你只要说出来,朕必定满足你。” 萧季和也客气回道:“末将此刻还没想出来,但末将希望皇上能让我保留这个许诺的权利,等日后想起再用。”他行礼说:“还望皇上成全。” 文顺帝脸上拂过笑,“好!朕就给你这个许诺!” 宫宴接着往下进行,陆续有宫女上来,该奏乐的奏乐,跳舞的就跳舞。 一片祥和。 觥筹交错间,文顺帝好似又想起来了什么事,他挥手示意,一下殿内的丝竹奏乐就完全消失。 喧闹后的寂静无端引人心惊。 终究,温扶桑还是听见他说:“温平,你夫人身旁坐着的可就是你那丞相府的千金?” 温扶桑站起身来,欠身先行了礼,“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文顺帝让她坐回座位上,又如先前询问萧季和般慈爱着:“你父亲同朕说你今年刚及笄,可是真的?” “是真的。” 拜这一室寂静所赐,即使温扶桑没有抬头看着文顺帝,也仍旧听见他的声音。 文顺帝转了视线,开了另一个话题,“前几日荒京外使前来我朝,他与朕欢谈甚久。” “在这期间,谈到两国长久维持和平关系一事,不知诸位爱卿有何看法?”他笑,“原本不该在此提到这事,只不过朕刚刚提到了萧将军成家一事,就想一并说了便好。” “朕知晓,荒京太子尚未娶妻。朕想,若是我朝有女子愿意过去和亲,那这必定就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听外使提,荒京人尤喜温婉南方女子,朕瞧了瞧朕的二位公主,觉得都不及你。”众人纷纷跟着文顺帝,把目光放在温扶桑身上。 温扶桑顶着这么多视线,脸上未见慌色,只手紧紧攥着身上的儒裙一角。 该来的总会来,该担忧的也总会到。 “皇上,”温平温丞相急急离座,走到殿前。 他俯身,双手恭在胸前,低头正词道:“皇上,你有所不知。我这小女脸色之所以素净淡雅,只因小女她自幼便体弱多病。她这副身体经受不住远行,就算到那,也经不住春夏闷热,秋冬寒冷的变换交替。” “只恐会久久卧病。”温平继续道:“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文顺帝不以为意说:“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温丞相的夫人便是大夫。朕的国药库里便有上好的药材,温丞相若是早提,令千金的病定被早除。” “皇上,” 就在温平打算再说些什么时,一道婉转女声先他开口,似软语却有着叫人不可忽视的气势。 温扶桑也离了席,她对着温京墨微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不经意与他身边的萧季和的对上,不过她很快就撇开了。 温扶桑不缩不惧地看向主位方向,开口娓娓道:“民女承蒙皇上的厚爱。”她压重嗓音,保证下面说的能让殿内所有人听见。 她说:“民女确实自幼体弱多病,身体常常抱恙。民女自知如若不是有家人庇护,自己恐怕早已失去性命。” “窈窈,”温平轻声唤了她一句,仿佛知道她下面是要说什么般,语气焦急却带着心疼。 温扶桑转头看他,朝他微微一笑,复又神色淡然地看向文顺帝,字字句句得郑重掩过了她因紧张而一直微微抖动的睫毛。 她接着说:“民女以前在书上看过一句—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 所有的伪装都只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于自己下面要说的,无论温扶桑再怎么想镇定都做不到了。 她声音轻颤补充道:“民女所知和亲是喜事,但民女自小就听弱。距离隔得远了,便一句听不见了。方才皇上同民女讲的话,民女…” 温扶桑顿了下,垂眸,“民女都听不真切。” 底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即使说是听弱,也都会被人们自动记为聋人。 以前人人都知丞相千金是体弱多病,但未曾想到是残疾。 残疾,在文朝,又或是说无论在哪朝,都是会获得别人异样眼光的存在。 这样的女子要是被派去别国和亲,也是会被视为不祥。 “窈窈!”事到如今,温平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他这个女儿虽看着软弱,但内心里很有主见。 温丞相自认是不怕掉官职,他只怕自己这放在掌心疼爱的唯一女儿成为别人的茶后谈资。又或者是无论在哪儿都得到的满满目光,同情,嘲笑,讽刺的,他统统都不想看见。 “爹爹,我没事。”温扶桑朝他淡淡笑了笑。 她想:说出来也好。 这从来就不该是耻于说出口的事情。 每个人都像是盛夏傍晚天色上的一块晚霞,大部分的绚烂是大部分人的,总有人是深浅交接的那部分。 无法选择却又是必须存在。 第七章 “小姐?”月白把手在温扶桑面前挥了挥。 自宫宴结束后,她家小姐就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适才在回丞相府的路上,不止她,夫人也问过好几遍了,偏偏小姐还总说自己没事。 “月白,”温扶桑坐在床边,“我要休息了,你也去休息吧。” “可月白一点都不觉累。”月白不敢离开,有些惶恐说道。 温扶桑却笑了笑,语气一如往常温和,“回去吧。” 月白没走,和温扶桑相看好几眼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小姐,你别理她们说的。在月白心里,小姐你还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温扶桑有些失笑:“月白你何时看过你家小姐在意旁人的看法了?” 她说话缓缓,“别人的想法我们从来都是控制不住的,只要我们自己不在意,那无论怎么想都是她们的事。” 说她残疾也好,论她为了不去和亲出此下策也罢。 前人云,一笔可抵三千剑。可现在倒好,是一唇可抵三千剑。 如此柔软的部位却往往带给人最冰冷的感受。 “好。”月白自是听信她家小姐的,她替她关上了门。 温扶桑走到屏风前的桌边,俯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屋里陷入黑暗,只有一边地上的月光在屋内静静流淌。 突然, 窗边传来了一声响,闷闷的,重重的,像是有人拿石子砸了一下。 “谁?”温扶桑本能地轻问了一句,没等听见回答,她就准备摸黑走到门口,打算开门叫人。 她走得艰难,也没听见窗边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她手搭上门的那刻,温扶桑感受到耳边掀起了一阵风。 她下意识转过身,心脏一下就提到了心口,但还来不及惊呼,就被来人捂住了嘴。 “温扶桑,是我。” 在文朝,女子的名字是不能随意喊的,尤其是出自权贵之身。而同样也是在文朝,能这么肆无忌惮说出她名字的也就只有今夜湖边的萧季和。 萧季和是翻墙进来的,他可不敢让温扶桑去叫人来抓他。 可受了惊吓的人哪里能注意听见耳边的动静,更莫说他用的是气音。这对温扶桑来说,是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唇形。 她双手使了全力捶打着他,她说不出话,嘴里就不住的发出呜呜声。 萧季和无视她那像猫抓似的力气,俯身贴近她。在她的耳畔边念了好几遍她的名字,可她的呜呜声却一直没停过。 他听得恼了,唇离得她耳朵更近了,加重语气恶狠狠道:“不许发出声音了,不然我就亲你。” 温扶桑不知是被他的语气还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一下失了声,安静了下来。 “萧季和?”温扶桑抽抽噎噎的,“是,是你吗?” “嗯,是我。”萧季和应了声。 他松了手,侧身倚靠着门而站。 “噢。”温扶桑慢慢地点了下头,软着嗓音道。 她不问他怎么来的,也不问他为什么来的。 明明说的不算相识,可不知道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还是怎么回事。 至少现在,她毫不介意他突然闯入了自己的屋内。就像三年前的那个张扬少年毫无预兆地一瞬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样。 两人就无声地站着,他看着她,而她低头不知道在看哪儿。 终于,萧季和先开了口:“温扶桑,你有心悦的人吗?” “嗯?”温扶桑愣愣抬头看他。 其实两人都隐于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脸,却无端觉得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于是趁着黑暗,少女的脸悄悄红了,她垂目不语。 同样趁着黑暗红了耳朵的少年却鼓足勇气,他说:“没有的话,我娶你吧。” 温扶桑红了眼,眼泪不禁滴落下来,划过月光照着的地面。 萧季和听见了隐隐的啜泣声,他神色顿慌,“哎,你别哭啊!”他想伸手去碰她,又怕她这姑娘家家说他不知羞耻,叫人过来。 “别哭,别哭了。”萧季和他不会哄人,就知道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说。 “萧季和,”温扶桑带着哭腔叫他。 “我在,我在这儿。”萧季和急急切切地回。 温扶桑叫过他后,就又低头抽泣着,又不说话了。 没看见的时候是不觉得,看见了之后,才觉自己一点儿也听不得她哭。 短短几瞬,就惹得他无措烦躁。 萧季和想到了她刚刚的呜呜声,于是故技重施,再次佯装恶狠狠道:“不许哭了,再哭我就…我就抱你了。” 他不敢说亲了,怕她骂他。 这次没在耳边,还在抽噎的温扶桑自然没听见他说什么。 “你还哭!”说着,萧季和向她站的方向迈了一小步。 他眼睫微抖,声音也在微抖,“那我抱你了啊,”他又向她站着的方向迈了一小步,嘴里念道:“我说话可都是要算话的。” 毕竟他是军中将领,开口便是承诺。 萧季和低下身,双臂绕过她纤细的腰身。他的脸与她的仅隔着几厘距离,呼吸开始慢慢交缠。 温扶桑的抽泣声停了,但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要停了。 他不知从哪儿来的,身上的松木清香比当时在湖边的还要带有凉意,不仅如此,味道里还萦绕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但她却不觉讨厌。 耳边终于安静了。萧季和抬起手,动作很不熟练地在她背上轻拍了拍,然后很快退开。 他先发制人要求道:“你不能骂我,我同你说过的。” 温扶桑:“说…什么?” 萧季和不自然道:“谁让你一直在哭,”他撇开目光,重重道:“我都说了,你再哭我就抱你了。” “然后你还哭。”语气里含着苦闷,像是他也不想这样的。 “……”温扶桑羞恼极了,她说不出难听的骂人话,于是对着他道:“流氓!坏人!” 萧季和轻咳一声,心虚且生硬转移话题问:“那你倒是同我讲讲,你刚刚为什么要哭?” 就这么不想我娶你。 温扶桑不知道他的心里想法,她默了会儿,才开口:“你是因为同情我,才和我提…”成亲的吗? “成亲”二字,她没说出口,不过萧季和也明白了。 “不是,”他说。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提?” 萧季和不回答她,反倒问:“那你答应我吗?” 温扶桑没说话。 良久,萧季和兀自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答应我吧。” 他娓娓诱哄说:“你想,在今夜宫宴上,你不想和亲,皇上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我,也要过几日给皇上一个赐婚答复。” “可你今晚言说你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温扶桑纠结着,隐含期待地问:“莫非是假的?” 萧季和现在对她是小心翼翼了,不敢逼急,于是接道:“对啊,所以说,你要是答应我了,这岂不就是两全其美。” 说完,萧季和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况且,你也不讨厌我。” 他引着她走到月光照到的地方下,手上拿着的帕子就暴露在她的视线里,他说:“不然你也不会让我帮你拾这手帕。” 温扶桑抬起头,细细看了他两眼。 不知是月色蛊人,还是他那灿如星辰的眼眸蛊人,又或是他循循善诱的语气蛊惑了她。 可能每个都有,也有可能只其中一个。 总之,她开口说:“好。” “你这是答应了?”萧季和保持心平气和地问。 “嗯。” “萧季和,”温扶桑看他,“我爹爹和我阿母很相爱,他只娶了我阿母这一个人。”她紧张道:“所以我能不能要求你,如果我们成亲后,你不能再娶其他女子。” 她不敢要求他爱她,但也不要自己输得太惨。 她这个人喜旧,一样钟情的物件会喜欢很久,所以她自知对人也是。 她心悦于他,以前是,以后应该也会一直都是。 相敬如宾,已经是她能想象到最好的样子。 “我答应你。”萧季和快速应后,也不放心地提了同样要求,“那你也不能想与我和离去找其他男子。” “嗯。”温扶桑点头。 萧季和走回窗边,对着她道:“那我走了。”他手攀着窗棂,借力一步跃到窗外。 “小心,”温扶桑怕他摔倒,连忙说着,急乱中,她的手碰到了他的。 温扶桑迫切想看他落地落没落稳,没在意自己的手放哪儿了。 可萧季和却在意到了手背上的温热,他一本正经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温扶桑顺着目光,完全看清后,她薄脸一红,匆匆移开自己的手。 萧季和大方建议:“你或许可以同我商量,我应该会同意你的。” 温扶桑有些疑惑。 萧季和不动声色地勾着唇,语气却听着无辜,“就同我讲,你想碰我的手就好了。” 温扶桑:“……”她试图开口解释,可又觉得说什么他好像都不会信。 怎么一碰上他,自己就总变得笨嘴拙舌的样子。 萧季和满足地看着她的反应,准备转身离开时,又想到了自己今晚来的目的,他转回身。 “对了,我还有一句话想对你说的,”萧季和仰着头看她,“你没有缺陷,有缺陷的从来都是他们。” 温扶桑被他说的怔然。 他这是在回答她— 他从来没觉得她有缺陷,所以何来同情她这一说法。 萧季和笑了笑,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递到她的掌心。 温扶桑自然低头,就看见了她的手帕。 那朵粉色桃花上的泥尘消失不见了,不知他是何时洗净的。 萧季和也在看她,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无声道:“温扶桑,记得等我来娶你。” 作者有话说: 萧季和:她怎么老是故意想和我发生肢体接触? 作者:先不提这个。你来和我说说,窈窈她什么时候主动叫你帮她拾帕子了? 萧季和:……反正她就是不讨厌我 第八章 萧季和很快便消失在温扶桑的视线里,她合上窗户,然后打开门,走到屋外。 “清影,”温扶桑以手半掩唇,小声喊着。 屋顶传来声声轻响,随后就听见一声落地的声音。清影站到温扶桑的面前,低头道:“主人。” 其实温扶桑也没什么事,她只是突然想问问清影,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屋里的动静。但这会儿清影就站在自己眼前时,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问了。 她不说话,清影自也不说话。 终于,温扶桑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开了口:“你方才有没有听见我屋内有什么动静?” “没有。”清影稍摇了摇头,回道。 温扶桑眼里闪过喜色,要知道清影的双耳最是厉害的。“真的没有吗?”她急切地重复问了一遍。 此话一出,一向冷淡的清影都忍不住抬头看她,在她满眼都是期盼的目光下,清影又点头,又说了句:“确实没有。” 温扶桑低头笑了笑,这萧将军的身法果真非同一般。 同样也是夜,文乾宫。 “母妃,你好狠的心啊。”姜沛宜用手指着沈氏,气急败坏道:“你为何不同意我和安南侯府萧季和的亲事?你自己平日里软弱也就罢了,可方才那谈论的可是你女儿的终生大事,你还要去顺着皇后娘娘说吗?” 沈氏的一双眸里波澜不惊,她安安静静听完姜沛宜的话,然后温温柔柔地开口和她说:“沛宜,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适才就算定了亲,也自然过不了多久便会被退亲。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你?” 姜沛宜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母亲这副事不关己的疏离样子,她冷哼一声,“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喜欢那萧将军的?”她没好气地接着说:“母妃,你应该去好好问问,这京城女子,有谁不爱慕萧将军。” “沛宜,”沈氏走至她面前,好言道:“你那般感情不是和他定亲的缘由,这撑不过多久的。” 一时的爱慕支撑不了一世的陪伴。 她这个女儿,正如孝敏皇后所言一样。心智尚未成熟,嚣张跋扈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若是无人教着她,她害怕她会吃亏。 沈氏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和她说宫宴上的太常大人之所以提到她,不过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官途着想。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可姜沛宜没那么多耐心等着沈氏,她动了动,站得离沈氏远了些,“母妃,我看你是自己过得不幸,所以也不想让我好过吧!” 沈氏年轻未进宫时,就已和自己的竹马定下终身。当时还不是太尉的沈大人自是不同意,沈氏不想从,可又不得不从。后来她被安排入宫,就一直在深宫里生活到现在。 所以她深知不爱一个人却还要陪在他的身边是有多不好过。 日子过得是度日如年般,如履薄冰的感情禁不住一点矛盾,猜忌怀疑无时不在。她又是在帝王权贵边,这痛苦更是像加倍。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把她想得如此不堪,沈氏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你知道你刚刚在胡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姜沛宜捂着脸,尖叫着大声吼她:“你居然敢打我!” 殿外的下人听见这般动静,立马都跑了进来,文乾宫内一片慌乱。 宫外的廊道。 随安公主姜慕宜捂着怀里小家伙的耳朵,引着他放轻脚步走出了文乾宫。 “慕宜阿姐,”怀里唤她的正是皇上与沈贵妃所生的最小的皇子,姜怀秉。 “嗯?阿姐在。”姜慕宜摸了摸他的头。 姜怀秉手紧紧拽着她的裙角,不安道:“阿姐,我皇姐是不是又和母妃吵起来了?” 他虽和姜沛宜一母所生,但平日里和姜慕宜相处的时间长。这不,姜慕宜刚带着他从文清殿的宫宴上回来,谁料文乾宫里发生了这事。 姜慕宜迟疑地摇了摇头。 姜怀秉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低下头,默默抠着自己胸前的衣服。 “怀秉,”姜慕宜蹲了下来。 一旁的侍女看见了,弯腰想拎起她垂地的裙角,以免沾了潮湿。 但姜慕宜摇了摇头。侍女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身走得远些。 旁人不在了,姜怀秉就再也忍不住了,他趴进姜慕宜怀里,无声哭泣着。 到底也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哪里受得了天天的耳边争吵。 姜慕宜把小家伙的脸抬起,用里衣的衣袖替他擦去泪水,无声安抚着他的情绪。 “阿姐,”姜怀秉下巴搁在她肩上,抽抽噎噎的时候带着下巴也一点一点的,他委委屈屈:“你说是不是没人想要我啊?” 估计是姜沛宜每次给沈贵妃找不快时,都是以他为的借口。所以现在给小家伙留下阴影了。 “怎么会呢?”姜慕宜一下没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你皇姐和母妃刚刚没有争吵,而且啊,她们也从来没有说不要你,她们都很爱你。” 姜慕宜擦干净他的脸,问他:“刚刚宫宴上有没有饱食?” 姜怀秉摇了摇头。他胳膊不够长,碰不到吃食,坐在身边的皇姐又不给他拿。 “那阿姐给你做点桂花糕好不好?” “嗯嗯,”他猛地点点头,“我要吃阿姐做的,阿姐做的是怀秉最欢喜的。” “好。” 大概年纪尚小,悲伤去的也快。这样真好,姜慕宜想,不像她,日日都念着。 姜慕宜把他带回随安宫,想安排他在殿内坐好等她。他说不要,一步一步紧紧跟着她。 姜慕宜笑着随他去了。 没过一会儿, “怀秉,阿姐这里好像没有饴糖了。”姜慕宜望向姜怀秉坐着的地方,就发现他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走近,把他抱到宫内偏房的床上。他平日里也会求着沈贵妃让他住随安宫,所以这间偏房也只有他在住。 姜慕宜替他脱了外衣和鞋,又拿了毛巾浸了温水,帮他擦了擦脸。 突然他的嘴巴动了动,姜慕宜靠近他,就听见他嚅声说:“阿姐的桂花糕,好甜。” 姜慕宜失笑,她起身出了偏房,把门关上了。 刚回宫时,因觉时辰太晚,她便吩咐侍女先去休息了,于是她只好打算一个人去御膳房。 随安宫与御膳房的这条夜路,她自幼便走得多了。像小时候一样,姜慕宜沿着御路走,把身子隐在石柱后。 忽然前面传来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姜慕宜只好慌乱躲到离自己最近的石柱后面。 就在她打算藏住身影时,不料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廷尉大人,温京墨。 姜慕宜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顾不得太多,忙温声软语道:“大人,他们过来了。” 她意想让他往一旁靠靠,否则她就被人看见了。这日后若是皇后知晓了,那就少不了责骂。 温京墨轻笑了一声,也没往一旁看,就直接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前。 “你!”姜慕宜抬头看他,脸上的神色还是一时缓不来的震惊。 “嘘,”温京墨也在低头看她,他伸出食指抵至她的唇上,轻声道:“别出声。” 他另一只手摸到她的脑后,自然把人按进自己的怀里。 脸靠在他怀里的人因为紧张没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妥。等到耳边再无声音时,她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御路上已不见人影,姜慕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温京墨也适时收了手,低下身给她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姜慕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她踮起脚,抬起手遮住他的唇。 她手没碰到他,只是想提醒说不要说话。 温京墨眼眸里悄无声息般闪过笑意,他道:“公主这么晚了,是想去哪里?” 姜慕宜看了看他,想着要是能有他帮忙,自己应该也无需这般心惊。 她犹犹豫豫后,回他:“御膳房。” 温京墨挑了挑眉,没说话。 姜慕宜自己原地纠结了会儿,她早就听闻温廷尉最善笑里藏刀了,她皱了皱眉头,那想必一定不好相处。 “公主有什么想与臣说的,但说无妨。” 第一次主动开口求人,姜慕宜颇有不好意思之感,她小声道:“就是…你能不能引我过去啊?” 不同意就算了,反正她可以自己去的。 “自然可以。” 姜慕宜:“多谢大人。” 温京墨客气回:“能为公主效力,是臣的荣幸。” 姜慕宜跟在他身后,靠着他,即使遇见了侍卫也无人发现。 因为他们见到温京墨后都忙着行礼,无人敢抬起头,自然也没人注意到她。 “他们都怕你,那你为何会躲在那里?”姜慕宜有些不解。 “微臣何时躲了?”温京墨回她,他淡声解释:“今日夜色重,臣只是想靠着灯火亮处行路。” 他说的神色认真,姜慕宜自是信了。 到了御膳房,温京墨带着她打算从正门进。刚抬步,姜慕宜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温京墨转头看她。 “我们走这边。”姜慕宜轻声说。 温京墨虽不解但也顺着她,和她一起走了偏门。 姜慕宜熟门熟路地取到饴糖,转身的时候才看见站在门外候着她的人一直在盯着她看。 姜慕宜猜测大概是自己这种行为在他眼里看起来很是奇怪,于是她开口:“大人是不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公主?” 温京墨仍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慕宜也不在意,她自顾自说道:“或许你被饿一次就知道了,要饿到接近死去的时候。”说完,她笑了笑,“不过,你应该不会。” 她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温大人,我还可以麻烦你护送我回宫吗?” “自是可以。” 温京墨把她送回随安宫后就离了宫,马车行至丞相府门口,他却看见了萧季和。 他走过去,眯着眼语气危险问:“萧将军还有夜里爬墙的爱好?” 和宫宴上的气势相当不同,萧季和恭恭敬敬道:“见过兄长。” “……”温京墨打量着他,“刚见过我妹妹?” 萧季和老实点头,“我想同阿窈定亲,所以就忍不住来问她了。” “阿窈也是你能叫的?”温京墨想打他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妹妹,他只能挥手道:“滚吧。” 温京墨没回自己的屋,他敲了敲温扶桑的门,“阿窈,是我。” 门很快被打开,温扶桑让他进来,“阿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温京墨坐着,别有深意道:“是啊,这么晚了。阿窈可以让其他人来,却不能让我来?” 温扶桑:“阿兄,你见到他了?” “嗯,看见了。”温京墨饮了口桌上的茶,“在他翻墙出府的时候。” 温扶桑抿着唇笑,认真问:“那阿兄觉得他如何?” “不错吧,”温京墨放下茶盏,“要不是不错,会让我们阿窈记了这么多年吗?” 温京墨和温扶桑虽然幼时未能一起长大,但是这兄妹俩一直都是无话不谈。 “那阿兄呢?”温扶桑问,“阿兄找到了那位幼时救过你的人了吗?” 温京墨想到了今晚遇见的姜慕宜,他垂目低声道:“找到了,但阿兄才知道,她以前过得不好。” 应该是很不好。 温扶桑第一次看见温京墨会这样,做什么都胸有成竹的他现在神色里都是挫败与自责,像是整个人都被浸过了水,没有一丝生气。 她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到自己床边,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坛酒。 温扶桑打开封布,往桌上的茶盏里倒满了酒。 温京墨知晓她的藏酒习惯,她从小就是这样藏的,现在还这样。 “阿兄,你帮我尝尝。”温扶桑把茶盏推了过去,“你说过的,一酒解万愁。” “不心疼啊?”温京墨好笑问。 “不心疼。”温扶桑摇头。 他们是兄妹,在什么事情上的见解基本都是一样的。 譬如感情,心动一下便能钟情很久。 “你多喝一点,我少喝一点。”温扶桑歪了歪头,朝他笑了笑,“就当是收买阿兄好了。” 温京墨知道她是指,明天她告知父母想同萧季和定亲时,他得帮她说话。 温京墨自是愿意的,只他心里颇为不爽:“就一定非他不可了?” “嗯,非他不可。”温扶桑举着自己的茶盏,同他的轻碰了一下,然后借着抿酒的动作悄悄笑了笑。 “好了,”温京墨无语道:“一提到他就笑。开心就开心,还怕打击到我?” 温扶桑摇头,露出了只在他面前会有的狡黠,她道:“阿窈也希望阿兄能早日抱得嫂嫂归。” 温京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不住说:“说好的,你少喝点的。” “好,好。” “阿窈知道了。” 第九章 翌日,天气放晴。 丞相府上, “不行,”温丞相听完温扶桑的话后,语气坚决道:“我们家的窈窈怎么能随便嫁给一个随便的人!我不同意!” 温扶桑小声反驳道:“爹爹,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听见这话的温丞相气血更涌上心头了,这还没怎么呢,他的这个掌上明珠就替那个随便的人说话了。 “那爹爹也不同意,”温丞相好言好语说:“窈窈啊,爹爹很高兴庇护你一生平安顺意的。哪怕是让爹爹不做这个丞相,所以你不用怕那什么未定的和亲之事。” 温平不是温京墨,他不知道温扶桑说心悦萧季和不是一时起意。 温扶桑摇头,只还坚持自己回:“爹爹,女儿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女儿是真的觉得萧小将军很好。” “好什么好?”温平皱了皱眉,嫌弃道:“就是个小土匪。”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想私自和他的女儿定亲,可不就是小土匪吗! 温扶桑也有些着急了:“爹,他不是土匪。” 温丞相再次气血涌上心头,听听,他就说不得那小土匪不好。 “夫人,你瞧窈窈。”温平捂着心口坐回自家夫人身边,向她告状。 温扶桑也望向了张氏,“阿母,你听爹爹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爹爹可是一朝丞相,怎么会断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既随便又土匪的。 张氏先是安抚性看了温平两眼,然后才转头看向温扶桑,她开口:“阿窈,成亲这等大事,只要说出口了,那便就是绝无戏言。” “你可知晓?” “嗯。”温扶桑点头。 “阿母相信你方才说的话,”张氏盯着这不知何时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儿,“只阿母想问你一句,如若成亲后,你过得不如意了,你当怎做?” “自是和离,回到爹爹阿母身边。” 关于这个问题,温扶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夜。 那时她睡不着,便和张氏谈心。谈着谈着张氏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叹息道:“等再过几年,我们阿窈要是成亲了,阿母可怎么过呀。” 温扶桑依偎在她怀里,否决说:“阿窈才不要嫁人,阿窈是要一直陪着爹爹和阿母的。” 张氏笑了,理过她耳边的碎发,“那也不行,阿母其实最想看的是我们阿窈以后能过得幸福美满。” “可阿窈在爹爹和阿母身边就很幸福啊!” “傻窈窈,幸福是分好多种的。”张氏细细说给她听,关于亲情的,关于友情的,最后是关于爱情的。 温扶桑听得认真,她有了亲情,也有了友情,“那阿窈以后也会遇见一个意中人吗?” “当然会,他可能是突然出现在我们阿窈的世界里,然后就一眼,我们阿窈就欢喜上了。”张氏笑:“也有可能是另一种,他和我们阿窈以友情关系相处了好久,他对我们阿窈一直都是无微不至,最后我们阿窈慢慢欢喜上了他。” “欢喜他以后呢?” “心意互通后,自然就会成亲。” “成亲后的话,我和他会同你和爹爹这般吗?” “也许会,”张氏如实说,“有些人的心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时间在变,他的心也是。” “阿母自是希望你所遇良人,但如果你以后遇人不淑,一定要记住主动和离,回到阿母和爹爹身边来。不用在意闲言碎语,我们定会给你撑腰。” “好,”温扶桑往张氏怀里又靠了靠,“阿窈知道了。” 彼时年幼,只觉成亲这事离自己十分遥远。而现在,温扶桑想,她遇见那个人了,是阿母口中的意中人。 “你知晓便好,”张氏拉着她的手坐下,“能同阿母讲讲,你是什么时候同那萧季和说好的?” 从昨夜到今日,她实在想不出是哪段时间里。 温扶桑顿了一下,她目光闪躲,不知作何反应时看见了坐在一旁的温京墨,她连忙道:“是阿兄,阿兄同我说的。” 因宿醉正揉着太阳穴的温京墨:“?” 这等大事,还有托别人转告的吗? 顶着几道目光,温京墨放下手,只好正色点了点头。 张氏瞧此,不放心说:“阿窈,那萧季和欢喜你吗?” 方才温扶桑只说他们要定亲,也没提“相识相知再相爱”的事。 现在张氏的问题就把她问倒了,这该怎么回? 温扶桑撒不了谎,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温京墨。 温京墨:“……” 这傻妹妹,不会没看出来那萧季和的心思吧?要不是知晓他们两情相悦,别说爹和阿母了,他都不会同意。 “阿母,定是欢喜的,”他适时开了口,替温扶桑解了围。 一直悄悄关注这边动静的温丞相没好气道:“你又不是阿窈,欢不欢喜你怎么知道?” “爹,”温京墨好笑说:“不就是你以前同萧季和的爹不对付吗?怎么老是把怨念放到他儿子身上?” “你这兔崽子胡说什么呢!”温平拒不承认,“我才不认识那个大土匪。” 温扶桑被他们说得云里雾里的,张氏便解释了,“安南侯和你爹自小一道长大的。你爹看不惯安南侯这种习武的人,总觉得是粗暴无比。而安南侯自是也看不惯你爹这种习文的,总说是表面君子。” 后来萧临带军常驻南方,两人的联系也就渐渐少了。萧家迁回京城后,他为丞相,他为安南侯,能遇上面时还是争锋相对。 反正就互不顺眼罢了。 就同一时刻,萧临把手上的茶盖重重盖到茶盏上,不确定问:“你说你那心悦之人是丞相府上的千金?” “是她。”萧季和坚定道。 萧临哈哈大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姜氏,期盼道:“夫人,你说我们几日去提亲比较好?” 没料到这种回答的萧季和:“爹,你这么快就同意了吗?” 姜氏在一旁应他道:“你爹和温丞相是旧交,他为何不同意?” “阿母,那你呢?” “我?”姜氏也笑,“阿母昨夜宫宴上就觉得丞相府的千金很是不错。” 婉婉有仪,般般入画,林下有风致。 姜氏又道:“阿母只觉恪卿以后有福了。” “时烨,你还不着急吗?”姜氏唤的是今早刚抵府的萧家老二,萧仲辞。 时烨是他的字。 萧仲辞身着白衣,一张俊秀脸庞衬上气质萧萧肃肃,温其如玉。 他开口清浅道:“时烨一直挂念着,只不过好事多磨,成家这等大事急不得。” “你呀,”姜氏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她收了话题,又顾萧季和而言,“那外面的那帮小姐千金们,是阿母帮你打发,还是你自己去?” 萧季和:“?” “谁叫你昨夜没说清楚?让旁人都以为你是临时起意,是拒婚的推辞。”萧临不满地看了萧季和一眼,“打辰时起,我这安南侯府的门槛都要叫那些人给踏破了。” 文朝对待男女对待感情一事,较为开放。虽说心意不能直言,但也没有严禁男女之间拒绝见面往来,暗中含蓄表达,总是可以的。 于是乎,安南侯府外此时站了不少妙龄女子。载诗载文,莺歌燕语。其为首的,可正是李太常的嫡女,李容烟。 李容烟看到萧季和从府院里出来,就忙迎了上去,“萧季和,你识得我吗?” 萧季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又自动站得离她远了些,实话实说了,“不认识。” “我昨夜宫宴坐在你的对面,是往西数的第五位。”李容烟羞红了脸,“我的名字是李容烟,我爹是当朝的太常大人。” 昨夜在外人面前也一丝不给自己姨母王氏面子的人,此刻在萧季和眼前收起了所有爪牙。 “噢。”萧季和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然后如此回了她。 满心急着坦白心意的女子羞羞怯怯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慢慢挪动几步靠近了他,娇滴滴说:“萧小将军,” 这下,萧季和没给机会让她说完了。 他连连离她好几步远,有些恼了,“还请李小姐自重。” 李容烟也有些恼急了,“萧小将军,容烟是想说如若将军不嫌弃,容烟可以嫁给将军,让将军好给皇上一个答复。” “我嫌弃,”萧季和直言不讳道,他已有的君子礼数早就在她一步一步的不知分寸里消耗殆尽。 他自小长在军营,骨子里多的还是率真直白。 萧季和凉凉道:“萧某昨夜所言句句为实,毫无欺瞒圣上之意。还望李小姐不要给萧某施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说完,他提高声音,不止说给李容烟,更是说给她身后的一众千金:“萧某惧内,平生最怕的就是家里那位不开心了。还望各位小姐早日回府,否则若是让我家那位知晓了,恐萧某便是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此言一出,院中这些千金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明事理,要些面子的,既然现在萧季和主动给了台阶在她们眼前,那为何不顺着下呢? 终于把她们打发走的萧季和默默松了口气。 “舍不得啊?”正巧听了一耳的萧仲辞又走了过来,边笑问边示意了一下那些渐渐离去的倩影。 “兄长是从哪里见得?”萧季和放松神色,也笑,“我明明是巴不得她们快些离开好吗?” 萧仲辞轻嘶一声,调侃道:“看来我这未来弟妹很是凶狠啊?你所言的惧内,是怕她知晓后生气打你啊?” 提到这个,萧季和神色又耸拉下来,丧气道:“要是她知晓后会生气就好了。” 哪怕是动手打他。 他刚刚言说这些时,就想,要是温扶桑知道了,会怎样? 萧季和这心是诚惶诚恐的,怕她生气又怕她不生气。 他烦闷了,对着萧仲辞道:“兄长有句话说错了,我家阿窈一点也不凶,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子。” 萧仲辞:“……” 作者有话说: 作者:行了,别愁了,好处都在后面呢! 萧季和:真的? 作者:相信我![疯狂点头] 萧仲辞:……我呢? 作者:你也有,你也有! 第十章 “小姐,小姐,”月白从医馆前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她喘着气,“月白有要事要同你讲。” 医馆内,只有温扶桑一人坐在百子柜前。她被月白的咋咋唬唬吓了一跳,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温扶桑手上写字的动作未停,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月白拍了拍胸口,缓着呼吸说:“月白刚刚帮小姐送药材到万灯茗的时候,在那里撞见了不少京城里的千金们。” “嗯。”温扶桑神色淡淡,只猜月白是遇见了什么不打紧的趣事,她埋头继续在纸上记述着药方。 月白也缓了过来,继续说:“月白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听她们讲她们今日一道去了安南侯府。” 温扶桑目光失了分寸,手上的笔也顿在了纸上,墨水洇开一片。 温扶桑重新拿了张纸,若无其事地淡声问:“然后呢?” “然后…”月白摇了摇头,“她们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抱怨着自己都是被赶出来的。” 温扶桑笑了笑,未道一言关于此事。 “小姐,你就是这个反应啊?”月白嘀咕了句,“月白还以为小姐会十分在意呢。” 温扶桑没听见她后面的话,便只回:“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她浅笑道:“无关紧要的人不必在意。” “知道了,小姐。”月白沮丧说:“我还以为萧小将军对小姐来说是与旁人不太一样的。” “他啊,”温扶桑把写好的药方折起来,“是不太一样。” 月白怔愣抬起头,“真的?” “嗯。” “那可真是太好了。”月白高兴道。 萧小将军那么好,她家小姐也那么好,要是以后能成一家,那她家小姐一定会很幸福的。 小姐越幸福,她就越开心。 温扶桑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问她,“万夫人的身体如何了?” 万夫人是万灯茗的掌柜夫人。 经温扶桑这一问,月白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差点忘了,”她道:“我临走前万掌柜同我说万夫人最近害口得厉害。” “说是找过其他大夫看过了,但药喝了下去都没有用,反而会吐出来。于是就让我问问小姐你能不能给开个药方止吐。” 温扶桑略略思考了下,然后她提起药箱,决定亲自过去一趟。 万灯茗,北房。 温扶桑给万夫人把完脉,确定只是害口后,她对万掌柜道:“大人可否把之前大夫开的药方拿给我一看?” 站在一旁不停踱步的万掌柜闻言立即让门口的下人去膳房找了。 下人很快回来,万掌柜把药方递给温扶桑,用恳求的语气说:“温大夫,麻烦你帮我夫人好好看看吧,她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温扶桑点了点头,“大人无需多言,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温扶桑看着手里的药方,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万掌柜:“可是这药方有不妥?” 温扶桑摇头迟疑说:“药方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是止吐的方子。” 她把药方放在桌上,待万掌柜看清后,用手指出一处,“只是这味半夏的量不对。万夫人脾胃虚,气血虚,只宜用少量半夏。” 温扶桑收回手,问:“万大人可否同我仔细说说万夫人近日的具体状况?” “可以,可以,”万掌柜边回想边说:“我夫人最近老是说自己头痛胸闷,口中苦涩又觉干燥,但水喝了一口就会吐出来,更别提饭食了。” 温扶桑默默记下症状后,又问躺在床上的人,“夫人呕吐的可都是酸水或是苦水?” 万夫人虚弱地点了点头。 “如厕可否顺利?” “这…”万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温扶桑朝她微微笑了笑,“但说无妨,我是大夫,万夫人不必介意。” 万夫人被温扶桑的笑容安抚住了,她放下心,然后摇了摇头。 温扶桑问完了,她写下药方交给万掌柜。 怕他不放心,她主动解释:“万夫人的脾虚导致了出现肝血不足的症状,加之她有孕。这些药是专治清肝润燥和胃止呕的。” “黄芩有清肝胆经之热,白芍、石斛、麦冬润燥养肝,竹茹止呕,紫苏宽中。每味药后面的用量,我也特意按照万夫人的身体调整过了。” 万掌柜有些羞赦,“我没有不相信温大夫的意思,只是我夫人这情况,让我不得不多加在意。” 温扶桑体谅他这种心情,温和道:“无碍。” 越关心才会越慎重,越在意才会越小心。 许是身上有了婚约,温扶桑也突然不自觉地想:她以后要是生病的话,萧季和也会这样吗? 半晌,她摇了摇头,想着还是别了。她深知自己的身体,一受病就反反复复好几夜都不得让人好好休息,且不说旁人,只自己都觉得疲烦。 温扶桑这般想着,回过神来时,也正巧看见了站在前面树下的两人。 一男一女,男子她识得,女子…她也识得。 鬼使神差的,温扶桑停住了脚步。 树下, “萧小将军,” 这欢欢喜喜的语气,可不就是出自李容烟之口吗? 李容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萧季和。今早在安南侯府时,要不是身边一众姐妹拉着她,她才不想离开呢。 以前,她阿母就同她不止说过一遍,这自古至今的男子就没几个不带着劣性的。 她爹和阿母成亲时还承诺不看其他女子一眼,结果没几年,她的王姨母就嫁进了太常府。 她不贪心的。 如果夫君是萧季和的话,她愿作妾。 萧季和顿住脚步,看见是她后,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淡声问:“你有何事?” 李容烟仿佛自动略过了他的神色,满心满意的欢喜道:“好巧啊,容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萧季和撇了她一眼,压着性子没说话。 他不回,李容烟便也不说话了,就一直忙着看她。 “还有事?”萧季和耐心又将耗尽,眉色里愈有急躁。 “有的,”李容烟低下头,怯怯说:“容烟是想问问将军你觉得容烟怎么样?如果可以,容烟也愿嫁给你。” “你?”这话给萧季和听笑了,“可我为什么要娶你?” 他毫不留情面地掷声道:“你有哪点比得上我尚要求娶的夫人?长相、气质、礼数教养,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我家夫人都是最好的。” 可是她心悦于他啊。 李容烟的脸上失了血色,她着急忙慌的还想再说些什么。 萧季和识破她的心思,先了她一步开口:“还望李小姐慎言。” 他道:“正如今日在府上所言,萧某不想让别人误会,尤其是我家里那位。” 说完,萧季和抬步就离开。 他懒得管她什么反应,他现在只想见到他的阿窈。 他刚从城外军营回来,路过医馆的时候,忍不住想进去看看,结果阿窈不在。 月白倒是认出来了他,告诉他温扶桑去给万灯茗的万夫人看病了。 然后萧季和就到了这里,但哪知又遇见了李容烟,还听了她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 也不知道他的阿窈有没有离开。 萧季和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温扶桑提着药箱站在后院的廊道上。 她今天穿的裙子是粉色,显得她面容也有些薄粉。盈盈玉貌,楚楚梅妆,可真是好看。 他家阿窈就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就足以让他心生欢喜。 温扶桑以为他是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心里一阵忐忑,见他走过来,她试探般先开了口:“萧将军,好巧。” “不巧,不巧,我特意过来寻你的。”萧季和直言后,又拧了拧眉头,有些不满,有些诱哄说:“你能不能叫我名字?或者叫我的字也行。” 萧将军这个称呼,他不喜她说,总觉得生分。 “……”他这话,温扶桑没法接。 萧季和看了看她,惶恐且小心翼翼开口:“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啊?比如什么奇怪的人?” 温扶桑犹豫了,没回他。 “那你也没有听见什么吗?” 温扶桑抬起眸,看着他的眼睛,“萧…”她停顿了一下后说:“萧季和,你是指太常府的千金吗?” “那我看见了,”温扶桑目光投向此时已没有人的树下,仿佛又看见了方才那两人站着说话的场景。 她收回目光,没有情绪浅声道:“至于听见了什么,”她抬头,“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什么也没听见。” 萧季和有些慌了,“我不是故意问这个的。” 是他着急想知道她的反应了,一时忘了他家阿窈听弱的问题。 “那你想问什么?”温扶桑突然就有点恼了。 不过不是恼他,她是在恼自己,恼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气。 方才李容烟站的位置是正对着她的方向的,她不是看不出来李容烟脸上的爱慕。她都看出来了,难道他就不知吗? 偏偏他们还说了那么久的话,温扶桑低落着情绪,明明昨夜他才答应过她的。 “我什么也不问了,”萧季和无措,轻声哄道:“你别生气了。” 他俯下身,目光想寻她的眼睛,“我想再向你解释一下。” 温扶桑不看他,却也没阻止。 萧季和:“那个奇怪的人今天老是对着我说些奇怪的话,”他言里有告状般意味,“我明明都不认识她,她就说要嫁我。” 温扶桑眼睫不动声色地狠狠一颤。 “那我可就不高兴了。”萧季和弯腰提过她手上的药箱。 温扶桑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反应不过来,不自觉看向他。 萧季和朝她笑了笑,一脸当然地继续道:“于是我就只好同她讲讲你有多好了,后来她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和你的差距太大。” 萧季和正经思索:“我觉得她是感到自卑了,然后难受哭了。” 作者有话说: 黄芩有清肝胆经之热,白芍、石斛、麦冬润燥养肝,竹茹止呕,紫苏宽中。 注:有参考百度 第十一章 萧季和掂了掂手上的药箱,然后很快就把它放到地上。 他牵过温扶桑的手,仔仔细细瞧着她的掌心,眉目里满是疼惜,“这东西这么重,你看看,都红了。” 是红了,尤其她肤色白,衬得勒红处有些泛紫。 不过温扶桑倒没什么反应,她的第一想法就是以后拿的次数多一点就好了,现在只是自己还不适应。 她低头看着萧季和手碰到的那处,身子里无端燥热起来,特别是他盯着的地方,更像是要着了火。 “嗯,我没事。”温扶桑收回手,低身欲把药箱拿回来。 萧季和自是不会让她拿的,他小声道:“你还在生我气吗?” 温扶桑摇了摇头,她只道:“我怕你拿会不方便。” 他说的,她都相信。 知道她没生气,萧季和脸上就见了笑意,他说:“方便的。” 温扶桑也顺着他去了,她往茶楼外走,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季和跟在她身旁,其实本就没什么事,他虽不敢但也不想撒谎瞒她,于是坦白道:“我就是想来见见你。” 温扶桑的呼吸一滞。内心顿时像是生了藤蔓,丝丝缠绕她的心脏,同时还裹挟着难言的欣喜。 萧季和以为她这又是恼了,他硬着头皮,有些不好意思,“你别恼我,也别烦我。” 他快速说着:“我送你回医馆就走。” 温扶桑压住内心深处的感觉,垂目无言。 萧季和早就特意对手下的人说不用等他,他一步一步紧挨着温扶桑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与昨日的秋雨寂静天不同,今日天色大晴,街上也由着多了许多热闹。 温扶桑从小到大都习惯待着安静处,唯有的几次热闹印象都已记忆久远。再见这般热闹时,自然有点兴奋。 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微微弯了弧度的杏眼替她告诉了萧季和她内心的欢喜。 萧季和绕到温扶桑的左手边,让她走里侧。他问:“要不要随处看看?” 担忧着萧季和不方便的温扶桑立即抬眸,“你会同我一起吗?” 萧季和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他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 温扶桑更开心了,她稍提了提儒裙,小跑到前面卖糖人的地方,“婆婆,你可以给我拿一个吗?” 坐在板凳上的老妇人忙说:“好啊,姑娘想要个什么图案的?” 温扶桑想了想后指着那个花朵图案的,“帮我拿这个吧。” 老妇人笑眯眯地问:“姑娘你方便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吗?”她解释说:“我这双眼睛看不见,怕给姑娘你拿错了。” 温扶桑无意看了一下她的眼睛,不过很快就撇开视线。她接着用刚才的语气道:“就是婆婆你右手旁边的那个。” 老妇人把她说的那个递给了她。 “婆婆,”温扶桑躬着身子:“这个值几钱?” 老妇人指了指身旁的木板,“姑娘你照着给就好了,我家女儿帮我把价钱都写在上面了。” 温扶桑顺着视线,就看见写字的人把每个糖人的图案都写在前方,价钱是用重重的字迹标在后面。 大概是怕遇见蛮横不讲理的人,所以就先把价钱定好写好了。 不过,此时的温扶桑就成了那“蛮横之人”。 她没有随身带钱财的习惯,而现在月白也不在身边。即使老妇人看不见她,她也仍脸色涨红着,手上的糖人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慢了她几步的萧季和刚到这儿就察觉了她的异样,他先是用手背靠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没问题后才问:“怎么了?” 温扶桑看了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伸手向别人要钱,她有点羞赦,“你带钱了吗?能不能借十文钱给我?” 萧季和听到这话后也明白了,他望了望她手上的糖人,好笑道:“没钱你还敢拿。” “……”温扶桑脸更红了,她嘟囔道:“不是有你在吗?” 她看着萧季和掏出钱袋,在他准备拿钱时,她又抬手抵在他的手上。 萧季和有些愣住。 温扶桑犹犹豫豫后还是凑到了他的身边,“你能多给她一点吗?” 萧季和被突然袭来的淡淡药香弄得彻底愣住。 温扶桑以为他是在不解,于是她离他又近了近,说话很轻,“这个婆婆她看不见,然后东西也卖得很少。” 她想帮帮她。 “好,”萧季和反应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动作机械了,连着说话都带着磕绊,“你…你来。” 说完,他把手上的钱袋一股脑儿塞到了温扶桑的手上。 温扶桑拿了一两银子出来,她放到老妇人的钱袋里,和她说了声便离开了。 还没怎么缓过来的萧季和又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终于走了几米远后,温扶桑才停下来。她停的突然,身后的萧季和没来得及反应,还在往前走。 于是她撞进了他的怀里。 也不是没有靠得这么近过,不过那次是夜晚,还是他主动上前的,顾着紧张自是忘了反应。 哪像现在。 萧季和低目就见温扶桑密密的睫毛在阳光底下像是晕上了光,然后是小而巧的鼻尖,最后是下面的朱樱一点。 萧季和这下可不止是脸红耳朵红,他脖子也红了,整个人处于慌神状态。 温扶桑没在意到他的不同寻常,“方才拿出的一两银子,等回了医馆我就会给你的。” 她把手上的钱袋递给他,可他却迟迟未接。 温扶桑疑惑抬头,就见萧季和直直盯着她,不知是看了多久。 而萧季和见她看过来后,就立即把视线移开,不自在地说:“你,你看我作什么?” 温扶桑摇摇头。 奇怪,明明是他先盯着自己看的,但自己就是没底气说出来问他。 不过,萧季和可主动解释:“你,你脸上方才有脏东西,”他煞有其事地虚指着一处,“就在这里来着,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噢。”温扶桑毫不怀疑地应了。 萧季和松了口气,他把钱袋接了过来,“不用你还,”他道:“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帮她。” 他这个人没什么多余的耐心。 要是以前遇见这般可怜人,最多是直接给钱财走人,不会周旋太久。 但他的阿窈不是,所以他也不能这样了。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很愿意给她买东西。 他爹萧大将军带他阿母姜氏出门时,就是姜氏要什么,萧大将军跟在身后买什么。 所以他也想跟在她身后替她买东西。 况且,他的本来就是她的。 就算现在不是,那以后也会是。 见温扶桑还是不好意思,他就主动体谅说:“那就当你手上的东西算我们一人一半,行吗?” “这个吗?”温扶桑示意了下手上拿着的糖人。 “嗯,”萧季和顺着往下说:“但是呢,因为我不喜甜食,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我的那一半给吃掉?” “意思就是,”萧季和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把糖人整个圈了进去,“它都是你的。” 温扶桑被他说的怔了怔,良久后才抿唇一笑。 “你快尝尝这个甜不甜?”萧季和指着糖人。 温扶桑尝了一口,“甜,”比她吃过的所有甜食都要甜。 “那就好,”萧季和比自己吃到还要满足地笑了,“我再带你去别处逛逛吧。” 他碎碎念着:“你只住过寺庙和丞相府,一个人走在这里太危险了。” 温扶桑跟着他走。 他们两人就这么慢慢走在人群里,遇见新奇的,温扶桑还是会停下,不过萧季和也会站在她的身边,然后给她付钱。 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有味是清欢。 大抵就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偷得浮生半日闲”——唐·李涉《题鹤林寺僧舍》 “人间有味是清欢”——宋·苏轼《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第十二章 次日,东宫。 “儿臣拜见母后。”太子姜怀信躬着身给孝敏皇后行礼。 “信儿不必多礼,”孝敏皇后坐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嬷嬷,嬷嬷瞬间会意,忙安排着殿内的下人随她一同去往殿外。 “近来信儿养在城外的羽卫可还好?”孝敏皇后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茶,艳丽极了的唇勾着笑,野心也随着露了出来。 她对着茶面缓缓吹了下,然后小抿了一口。 姜怀信突然跪在地上,“儿臣恳求母后肯出手帮助儿臣,”他低着头,“这次是儿臣心急了,派去凉夏的羽卫无一生还。” 文朝这位太子啊,忌惮这皇位已久,而这皇后呢,自是庇着自己的儿子。 前几日的文夏之战,凉夏的精兵可有大部分都来自太子私养的羽卫。 孝敏皇后红唇微启,“信儿不必担心,母后自会保你周全。更何况你忘了母后给你的底牌了?” “母后是指?”伏在地上的姜怀信突然抬起头,“是指萧孟思?” 萧孟思,安南侯的长女,他的太子妃。 “正是,”孝敏皇后点到为止,“至少她还称得上最后的免死金牌。” 文朝百官皆知,当今朝廷分为太子与晋王两大阵营。 晋王姜怀危是大鸿胪嫡女柳贵妃所生,心思缜密,尤其讨圣上喜欢。 “那需儿臣如何做?”姜怀信眼里划过精光。 “母后应该知晓的,萧家老二萧仲辞与姜怀危是深交。”他思考说:“光靠一个萧孟思能让整个萧家站在我这边吗?” 孝敏皇后没直回答他的问题,她感叹一句,“信儿,这东宫还是热闹点的好。”她走到姜怀信的面前,把他扶起来,“不然等这来年的秋日,殿内还是如此苍凉。” “母后累了,这段时间都想好好歇息着,”孝敏皇后拍了拍他的手,“你也是,好生歇息一会儿。” 姜怀信点头,“儿臣知晓了。” 都说太子麾下没有谋士,可谁又能知,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就是太子最好的谋士。 等到孝敏皇后离开后,姜怀信吩咐下人领着他去了东宫偏院。 秋色已经渐浓了,偏院中央的槐树底下堆满了落叶。 树下坐着的人穿着白裙,面上的脸色比裙子还要白,听见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抬起眸,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不知望着何处。 姜怀信从下人手里接过手帕,打发他们离开后,他才踏步进去。 槐树下有一方石桌,他用帕子擦过女子对面的石凳,然后才嫌恶不堪般地坐了下去。 女子轻笑了一声。 姜怀信也不见恼,他哼笑道:“都说萧家长女一笑倾人城,那双明眸叫人看一眼就会难忘,怎得今日落到如此境地,”他上下打量说:“看来我这太子妃也不过如此。” 萧孟思又轻笑了一声,她毫不吝啬表明自己对他的嘲讽说:“太子长到这般年纪想必也听过一句话。”她淡声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近的可是脏堪无比之人,能成现在这副模样,我萧孟思也知足了。” “萧孟思你,”姜怀信身子倾向她,抬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嗤笑道:“我再脏能有你脏?” 他用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左手腕,宽大的衣袖立即滑落下去,肤如凝脂的手臂上空空如也。 姜怀信迫使她转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臂,一字一句阴着脸道:“萧孟思,你未出阁时就失了贞洁,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的时候都觉得恶心。” 被他桎梏住的萧孟思还是那副淡然的神色,像是听多了他这般的羞辱,整个人没有丝毫反应。 姜怀信甩开她的手腕和下巴,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把自己两只手擦了又擦,他冷声道:“萧小姐还是好好住在我这东宫吧,不想给你们萧家惹事的话,就要一直安分着。” 萧孟思没说话。 姜怀信也习惯了她这样。 “对了,”走了几步的姜怀信又突然返回来,“母后想要我们生个孩子,萧小姐记得保重自己身体,不吃饭是不行的。” 一直没有反应的萧孟思终于肯抬头看他了,她说:“你妄想!” 姜怀信厌恶看她,“你以为我想?”他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 还坐在树下的萧孟思听见他对着外面看守的下人叮嘱说每日每顿的膳食要盯着她吃完,还要每个时辰都进去察看她的情况。 萧孟思眼睫颤动了一下,她摸着左手前臂上那块看不出来的伤疤,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她任着泪珠滚落,水雾氤氲时就像是看见了自己初进皇宫的那天。皇上指婚,家人愿想替她毁掉婚约,可是她自己答应了。 为什么答应了呢? 萧孟思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自己出嫁那天的安南侯府,不知是满目喜庆红色衬的还是他的眼眶原本就是红的,他哽着声音却笑着对她说:“萧孟思,你真够狠心的。” 在安南侯府,能正大光明进到她闺房的男子只两位。 幺弟喜唤她阿姐,只有他才喜欢直呼她的名字。 秋风又起,刮卷着的落叶吹至文极殿。 “末将拜见皇上。”萧季和行至殿前行礼。 “原来是恪卿,”文顺帝原地站起身,意思是不必多礼。 他对着一旁姜怀若和姜怀危道:“你们先回去吧,朕同你们说的都说完了。” “那儿臣告退。”姜怀若和姜怀危异口同声道。 转身临走前,姜怀若瞧了萧季和一眼,然后兀自笑了。 到了殿外,姜怀危莫名,“你笑什么?” “我能笑什么?”姜怀若一脸深不可测,“我是笑又有一个人要成家失去自由身了。” 此话一出,姜怀危想起了前日宫宴上的事,了然之后,他更是莫名,“也不知你这孤家寡人有什么好开心的。” 姜怀若:“?” “是,是,是!”他愤愤道:“幼央真是看错人了,怎么偏偏嫁了你。” 提到沈幼央,姜怀危面上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也带了笑意:“去我的晋王府上住几日吧,你一个王爷常在客栈住,有点不像话。” 也是前日宫宴上,姜怀若认出了姜怀危的夫人沈幼央是当时在凉夏照顾过自己的妹妹。 那时他还未入凉夏境内,夜里护送队伍休息时他就悄悄跑走了。 阴差阳错的,他跑进了沈幼央的家里。 虽然沈幼央的义父因为赏金千两把他交付了出去,但那几日他的饭食都是沈幼央偷偷塞给他的。 于是乎,相认出来后,他这几日也与姜怀危熟络起来。 大概是志同道合。 但此时的姜怀若:“……” 这能怪他吗?能怪他吗?皇帝赐给他的那个王府风格可太丑了,不好好修葺修葺,他可不住。 文极殿内。 “恪卿有话且说无妨,”文顺帝哈哈一笑道:“莫是想与朕谈论谈论你的婚事?” 萧季和直言:“皇上明察,”他恭敬道:“正是。” 文顺帝脸上堆着笑,“恪卿看中的可是哪家女子?” 萧季和眉头轻皱,脸上有些犹豫。 文顺帝见状,忙道:“恪卿不妨直说好了,”他不甚在意地说:“朕还欠你个承诺,你难道还怕朕不会同意吗?” 萧季和等的就是眼前人的这句话,他不动声色地敛去笑,正声道:“恪卿想娶的是丞相府千金,”他强调着:“非她不可。” 文顺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萧季和躬着身子,恳求道:“还望圣上成全。” “成全,自是成全。”文顺帝又恢复笑意,只笑意不达眼底,“朕作为一朝之君,怎会出尔反尔。” 萧季和:“末将叩谢皇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注:小说里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仅人设需要 第十三章 万灯茗,二楼雅轩居。 姜怀若支着下巴,一会儿看看对面的那两人,一会儿又看看自己右手边的那位。来回几次后,终于,他受不了了。 他先是对着自己对面那两人说:“行了啊,你们两别太过分。” 坐在他对面的可不就是晋王夫妇吗? 女子就是他认的妹妹,沈幼央。 沈幼央脸皮薄,听到姜怀若的话后,脸就瞬间红透了。她边摇头说不要了,边把脸往姜怀危的怀里藏。 姜怀危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人的脑袋,像是在安抚着。 然后他抬眼轻轻瞥了姜怀若一眼,又低下头哄着:“幼央听话,再吃一块好不好?” 姜怀若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这几日他已经在晋王府看过类似场景无数次,但他也是真的没想到即使在外面,这个传闻中无情无欲无求的晋王也是这般模样。 果然是京城少妇们最艳羡的晋王妃啊。 当初晋王力排众议娶了出生清贫且来历不明的晋王妃,是京城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家都说晋王此举可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可晋王不仅娶了,还言拒了所有圣上赐他的小妾。 那时的朝廷重臣也多有不满,少部分的人也因此站到了姜怀信的阵营。 但姜怀危却无所谓,他早在遇见沈幼央那刻就告诉了自己,她是他认定的夫人。 如果她真的如传闻所言出身清贫来历不明就好了,可她不是,他的晋王妃是遭受了很多苦难才来到他身边的。 沈幼央及竿那年,她的义父打算把她卖到青楼去,好赚取银子再赌。 于是那夜,她逃了。 之前不是没想过逃离,她的义父贪赌成性,每每输钱喝完酒还会打骂她。但因着养育之恩,她迟迟没有离开。 还好那夜她鼓足勇气离开了,从此遇见了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沈幼央的厌食恶习便是因为以前常常吃不饱饭而留下的。 胃习惯了饥饿感,所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姜怀危知道了以后,就一直会喜欢盯着她吃饭。 脸藏在姜怀危怀里的沈幼央继续摇着头。 姜怀危笑了笑,脸上也不见丝毫不耐。 姜怀若总觉得他笑得危险,果不其然,姜怀若看见他低头不知在沈幼央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怀里原本就脸红的女子顿时脸更红了。 她乖乖抬起头,张嘴吃掉了他手里的桂花糕。 姜怀若:“……”登徒浪子!表面君子! 偏偏他那个妹妹还那么乖巧,没眼看啊,没眼看。 他转头望向另一边,控诉道:“萧季和,你看看他们。” 萧季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窗边去了,姜怀若心想:果然也有人早就看不下去了。 他起身走过去,感叹似的来一句,“我们两可终于想到一起去了。” 萧季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姜怀若无视他的嫌弃与不解,也凑到他身旁张望着窗外。 “你看什么呢?”他趴着瞧了瞧,“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有,”萧季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他指着窗外某处,“我家阿窈现在就在那里。” 托这几日姜怀若作贱跟着萧季和去了几日军营的福,他已经知道了阿窈就是温扶桑。他顺着萧季和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满脸无语。 就是个破屋顶也能看这么久? 姜怀若有点想打自己一巴掌了,干嘛要拾掇他们出来呢。 噢,好像是因为萧季和要成婚了,婚前太紧张,于是他就找姜怀危来给他开解开解。 姜怀危同沈幼央说了几句话后,就也走到萧季和身边,“恪卿,你的婚期定在何时?” “十月初八。”萧季和回答。 前些日子,姜氏同张氏一道去寺里找人结合他同温扶桑的生辰八字算过了。 “怀危兄,”萧季和迟疑道:“成婚前我都不可以见她吗?” 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温扶桑了。 姜氏说成婚有三书六礼,得一步一步来。 现在就只剩下三书里的第三书“迎书”和六礼里的第六礼“亲迎”。 可他真的很想见他的阿窈。 他像是已经忘了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下来的一样,现在他在军营里都魂不守舍的,所有的事情都统统交给了手下的副将。 姜怀危自是明白“她”指的是温扶桑,他笑:“我所知晓的萧将军可不是这样畏手畏脚的人。” 萧季和听出他话的意思是说想做就做才是他这个萧将军的一贯作风。 “是有句俗话说,婚前见面,婚后不相见。”姜怀危又道:“但那是在男女双方没见过面,只承父母之命的前提下。所以对于恪卿你来说,除却婚前最后三天,其余应该不必有顾虑。” 婚前最后三天是不能相见的,否则会被视为不吉利。 今日为十月初四,于是当夜亥时,丞相府悄悄来了位不速之客。 “小姐,”月白打了个盹儿,“你还不休息吗?” 月白搞不懂她家小姐近来是怎么了,每夜掌着的灯火都是很晚才灭。 “你先回房吧,”同前几日一样,温扶桑打算看完手上这本经书再休息。 月白是熬不住了,她只道:“那小姐你也早点休息。” “嗯,”温扶桑叫住她,“月白,你同屋外的清影也说一声。” 月白:“好的,小姐。” 她转身便关上了门。 温扶桑目光仍是放在经书上的,只思绪不知飘往了哪里。 她许久没见到萧季和了,可为什么她所到之处都会有他的影子。 爹爹说府上摆着的众多箱子里是萧家下的聘礼。 阿母前些日子也去求了福,是替她与萧季和求的平安顺意。 阿兄也说他近来在朝中见到萧季和,总会听他恭敬地叫着兄长。 还有月白和清影,她们说医馆里新来的宝贵药材都是萧小将军派人送来的。 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她平淡生活里的每一处,然后开始在此大肆掠夺。只城池尽失不见人影时,她才方觉原来是自己的内心早就为他投了降。 温扶桑合上书,相思也倾之。 窗外。 躲在树上的萧季和终于等到了她起身,他跳下树。 不能叩窗户,他家阿窈会听不见。于是萧季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打开窗跳了进去。 温扶桑被突然进来的他吓了一跳,她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地直愣愣看着他。 萧季和被她看的有些手足无措,他走过去,想碰她又不敢碰。 他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胳膊,“你被我吓到了吗?”他拧了拧眉,小心翼翼地,“还是打算叫人过来?” “嗯,有点。”温扶桑挨着回答他的问题,“我没有打算叫人。” 萧季和看着她笑了,他家阿窈好乖哦。 温扶桑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也露出浅浅笑容,她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想你了,”这三个字不经思索就被萧季和脱口而出。 他道:“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他不想逼她太急的,可他这个人不善含蓄也不愿撒谎,尤其是对待她。 然后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说出口了。 温扶桑敛眸,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总是这么直白,直白热烈到让她有些无措。 无措于自己能相信他的话吗?可他才认识自己没多久。 萧季和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他问:“那你呢?” “我…”温扶桑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自己的儒裙,“我…” 她薄唇微张着,鼻尖也因紧张而冒出了些许薄汗。 良久后, “想的,”她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于是就把头低了下去。 是想的,不然她这些日子里就不会频频拿错药材,写错字,以及心不在焉地看了好多的经书。 她是还无措着,但不想骗他,更不想骗自己。 她虽说的声音小,可萧季和就是听见了。 “温扶桑,”他在唤她。 “嗯。” “你要不要抬头?” “好。” 她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他盛满笑意的眼眸。 “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可以。” 萧季和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除了上次和她匆匆拥抱了之外,他再也没有其他拥抱经验。 他不熟练,她也是。 萧季和生疏地用双臂揽着她的背,眼睫不住地在抖动,心脏跳得很快。 他从来不知原来女子的身体会这么香,这么软。他喉结滚了滚,无意识地吞咽一下,觉得自己忽然就想吃点甜的东西了。 而被他抱在怀里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 温扶桑的手沾了汗湿,却还是紧紧攥着他腰部的衣服。 鼻子嗅到了他身上干净舒服的味道,很好闻。 耳边清晰传来了他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她抿着嘴偷偷地笑了,好巧啊,和她的一模一样。 萧季和没敢抱太久,他以摸了摸她的长发作为这个拥抱的结束。 他退开,低头看着她,“阿窈,我明日就不能来找你了。” 他眉目里有散不开的郁结与烦躁。 温扶桑虽然不舍,但藏得很深。她点了点头,“嗯。” 萧季和苦闷着:“不是我不想来见你,而是我们成婚的前三天是一定不能见你的。” “为什么?”温扶桑还不知道这个。 “因为会不吉利,”许是想到还要再忍三天,萧季和颇为烦闷,他直说道:“我原本是不会信这些的,可有关于你的,我就不敢不信了。” “可我信你啊,”温扶桑不想看他难过,她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信你。” 她可以不信这些,只相信与她成婚的他就够了。 就像他从来不信神佛,却会每月都去寺庙,只为了看她一样。 有些东西,我是不信的,比如这世界的所有;但还有一些东西,我是信的,比如和你有关的所有。 作者有话说: 1.我觉得自己太想每个人都幸福了,所以文里会有除了男女主以外的其他配角故事线。 [因为总认为男女主是被我定义出来的主角,而他们(配角)本来就会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2.以防看乱(虽然可能没多少人看QAQ) 总结一下提到的皇室人物关系: 姜怀信(太子) 孝敏皇后所生 姜怀若(秦王) 姜沛宜(遇宁公主) 沈贵妃所生 姜怀秉(最小皇子) 柳贵妃所生:姜怀危(晋王) 已故顾贵妃所生:姜慕宜(随安公主) 3.祝你们中秋快乐呀! 第十四章 长雍二十二年的初冬,秋意似乎滞留在了京城。今日不同往常般寒冷,只有着丝丝凉意。 十月初八,天气大晴,惠风和畅。黄历有言:今日宜嫁娶。 丞相府。 温扶桑坐在梳妆镜前,她今日穿着火红的嫁衣,嫁衣上的金绣线蔓延着至她的胸前。 许是自己第一次穿如此艳丽的颜色,温扶桑觉得自己的面色愈变苍白了。 “阿母,”温扶桑从镜中看着张氏,抬手握着张氏搭在她肩上的手,“你看阿窈是不是不比平常气色好了?” “嗯?”张氏才反应过来,她转头悄悄抹去眼泪,然后才看着镜中的温扶桑,她笑着说:“哪有,我们阿窈今日可好看了。” 确实哪有。 镜中女子一身的红映衬着抹了胭脂的面容,微晕红潮一线,拂拂桃腮熟。脖颈处露出的肌肤更是肌凝瑞雪,冰肌玉肤。 而后她微微一笑,面上的淡淡春山随杏眼而弯,丹唇稍抿便自成风情。 张氏拿过一旁桌上的梳子,她感叹着:“我们阿窈长大了,不是以前哭着要阿母抱的阿窈了。” 张氏手轻抚过温扶桑垂在背上的长发,许是淡淡的松木香熏住了眼,让她不自觉落了泪。 她忍住泪意,边梳着头发,边认真说:“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阿母,”温扶桑眼眶也红了,她哽着声音叫她。 张氏慢慢放下梳子,给她绾好发后才回她,“阿母在呢。” 她用手帕轻轻拭去温扶桑的泪珠,“阿窈别哭,哭就不好看了。”张氏拿过早就放置在一旁的凤冠,给温扶桑戴上。 她手理过温扶桑的耳边碎发,又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阿窈真漂亮。” “嗯。”温扶桑带着哭腔应了。 “好了,不能哭鼻子了。阿母最后就想对我们阿窈说一句话,”张氏理好温扶桑凤冠上的红盖头,然后她说:“阿母会一直在我们阿窈身边的。” 温扶桑抽了抽鼻子,“阿母,爹爹呢?” 她从今日起,就没看见过温丞相。 张氏笑:“你爹爹肯定躲在哪里悄悄抹眼泪呢。” 毕竟从前几夜开始就辗转难眠,一直难过着。 “我才没有。”刚进门的温丞相嘴硬着来了一句,他走至她们身边。 “爹爹。”温扶桑软着声音叫他。 温丞相一听见这两个字,神色就难受了。 “窈窈,”他胡子轻颤着,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只对她说:“只要我们窈窈以后好好的,爹爹就放心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温丞相和张氏要去正堂。 张氏拍了拍温扶桑的手,“你坐在这里等着你兄长,阿母和爹爹先出去了。” “嗯。” 温扶桑一个人坐在这里,她两手放好在腿上,仔细听的时候才能听见了外面隐约的热闹声音。 她昨夜睡得很晚,可现在却一点儿不觉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阿窈,”温京墨走至她面前,同她说话的语气比以往还要温柔,他说:“我妹妹今日可真好看。” 温扶桑红盖头下的唇浅浅弯着,“因为你是我阿兄啊,是阿兄好看,阿窈才能好看的。” “你啊,”温京墨无奈叹口气,“还好是嫁出去了,不然我是会被你烦死。” 温扶桑自是听出话里的宠溺,她嗔道:“谁叫你是我的阿兄。” 像小时候遇见了大雨天一样,温扶桑不想走路,便会趴在温京墨的背上。 只不过这次路的尽头不再是丞相府。 萧季和站在门外看着他们走了出来。 他视线紧紧绕着温扶桑。 尽管看不见她的脸,他也觉庆幸。还好有着盖头,让旁人瞧不见他家阿窈的漂亮。 “将军,将军,”站在萧季和身边的是他的副将,竹修。 竹修用剑柄抵了抵萧季和的胳膊。 萧季和这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还没看够他的阿窈呢。 温扶桑上了花轿,帘子甫一掀开,她就感受到了丝丝暖意。进轿坐好的途中,温扶桑低头看见了轿子里摆置于各角的暖炉。 她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随后响起了无数的爆竹声,迎亲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 京城街道两旁的百姓翘首以盼,接着他们远远地看见一片火红朝着这边过来,满目的喜庆。 百姓们惊叹于这十里红妆,停不下来的交谈声让挂了满街树的红丝带随风飘扬。 终于到了安南侯府。 跟随迎亲队伍一道的月白扶着温扶桑下了花轿。 温扶桑被剥夺了视线,加之耳边又是不住地嘈杂,于是她手不自觉地牢牢抓着月白的胳膊。 不安与紧张都显在迟迟未松的手上。 就这时,一只拿着红绸带的手出现在她红盖头下的目光里。 她终于松了手,然后伸手把红绸带接了过来。 许是感受到了她拉扯的力气,那只干净修长的手顺着红绸带摸到她的,随即握了一下。 力道很轻很轻,却带着许多的安抚意味。 温扶桑淡淡笑了笑,她放松了身子,仍由拿着红绸带另一端的他带着自己走。 该是温扶桑把全身心都交付给了萧季和,直到拜完堂坐到洞房榻上时,她才再有了反应。 她不安地叫了他一声,“萧季和。” “嗯。”萧季和应她。 “阿窈一个人在这儿别害怕,”萧季和不动声色地瞥了此时站在窗外的那几人一眼,然后继续柔声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好。” 自打那晚萧季和当着她面叫过一声阿窈后,他就打算以后也这样唤她了。 屋外站着的姜怀若:“他出来了,出来了。” 姜怀危表示对此不感兴趣,他继续顾着低头和自家夫人说话。 竹修也木着脸继续抱着剑候在门外。 萧仲辞也没兴趣,他心里藏着事,不想理这些。 这里也就姜怀若一个人对闹洞房这件事异常执着。 但由于他不认识温扶桑,所以也不敢进去,只能在窗外望望。 他见萧季和打开门,眼角夹笑地凑上去,“成婚的感觉如何?” 萧季和淡淡瞥他,“你成一个不就知晓了?” 姜怀若:“……”你新婚,我不跟你计较! 屋内, 温扶桑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她细细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恍然觉得如是一场梦。 她视线紧盯着自己身上的火红嫁衣,手不住摩挲时,门也被人打开。 来的人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 “萧季和,是你吗?”她有些害怕了,害怕是别人误走了进来。 “是我。” 萧季和为了拦着姜怀若不来打搅温扶桑,被他强灌了好几杯酒下肚。 他说的声音轻,温扶桑听不到。 惊慌之下,她头上的红盖头被他掀起。 她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却又像万分注定般与他的对上。 萧季和倏忽笑了笑,“阿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毫不掩饰着自己的欣喜,他道:“你好好看。” “嗯。”温扶桑经受不住他这般动作和话语。 她想低头,可头上的凤冠太重,于是只能作罢。 萧季和把放在桌上的合卺酒递给她,许是怕她不愿,他解释道:“合卺酒是成婚的正常礼节。” 温扶桑看他。 “所,所以,”萧季和耳朵红了,说话也磕绊着:“你,你同我一起吗?” 温扶桑接过他手上的酒盏,不知所从地点了点头。 萧季和稍稍俯下身贴近她,他们的呼吸一下子拉近。 两人都懵懵懂懂的,互相看彼此一眼后就都有些不自在。 视线一触即分。 他抬头看着她的凤冠,而她低头看着他的衣襟。 “阿,阿窈,”萧季和试图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你紧张吗?” 没等温扶桑回话,萧季和便又道:“我好像很紧张。” 他脸上闪过暗恼的神色。 “无碍,”温扶桑目光还是盯着他的衣襟的,她说:“我也是。” 萧季和:“那你别紧张,很快就好了。” “嗯。” 萧季和伸出手臂绕过她的,温扶桑随着他的动作一道,而后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喝完,萧季和悄悄笑了笑。 因为喝了合卺酒,他和他的阿窈以后就不会分离了。 萧季和拿过温扶桑手里的酒盏,替她在桌上放好。而后他微微低身,取下了她头上的凤冠。 自始至终,温扶桑都垂目端坐着,她手局促地紧握在一起,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别害怕,”萧季和在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 “温扶桑,虽然现在我们,”他顿了下,然后笑了笑,不知是在抚慰她还是在抚慰自己。 他说:“虽然现在我们还算不上多么相识,但你别害怕我,成不?” 他今日同她讲的最多的,就是“别害怕”这三个字。 他说话很轻,但语速却很慢。仰头看她时,她目光的主导权就是在他的手里。 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字一句她虽听不见,但是都看见了。 他耳朵很红,脖颈也是。 他也是很紧张的,对吧? 温扶桑点了点头。 成婚前她想他们相敬如宾就好,可现在,温扶桑突然就想贪心点了。 她喜欢他这般同她说话,她喜欢他这般看着她,她喜欢他这个人。 从小到大,她都从未主动争求点什么 他是她的贪念,仅此唯一。 那他呢?他这些种种,都是因为与他成婚的人是自己吗? 她不懂。 萧季和看着她点头,笑:“那就好。” 那就好,他以后就能肆无忌惮对她好了,也不用再担心她会不会恼了。 作者有话说: “微晕红潮一线,拂拂桃腮熟。”——宋·方千里《六么令》 第十五章 夜色凉如水,明月上树梢。 月光照得树下两人面色苍白,彼时他们间的凝重气氛也与这满是喜庆的安南侯府格格不入。 “他打你了?”萧仲辞尽量忍着怒气问着眼前的女子。 “放手!”女子也恼急了。 她的手腕被他紧攥着,力道大得让她完全无法挣脱开。 女子想压着声音不叫旁人听见,可萧仲辞不给她这个机会。 “回答我,”萧仲辞沉着声,言里带着威胁:“不回的话,我去问他。”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萧孟思慌了,她拉住他的衣袖,压着怒火质问他:“你是不是疯了?” “对,我疯了。”他一双眸紧盯着萧孟思看,“但你呢?你没疯?” “你喜欢他吗?还是只是为了躲我才答应的?” 凡是见过萧仲辞的人,都道他清风霁月。可此刻的他,陌生的让萧孟思有些害怕。 他眼眸里有令她不安的欲望。 萧孟思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她低下头,漠声道:“我答应嫁入东宫,是出自本意。” “萧孟思,”萧仲辞冷着脸,说话的语气比脸色更冷,“你能看着我再说一遍?” 萧孟思没抬头,良久,她只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抬步就准备离开。可还没等她踏出一步,她的肩就被人按住了。 萧孟思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她肩处的白衣就被染出了一道红。 萧仲辞拉着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抵到树上。 他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眼中的狠色更甚,“怎么伤的?” 萧孟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回不过神来。 “萧孟思,我问你到底是怎么伤的?” “不用你管,”萧孟思被后背的凉意与身前的炙热共同包裹着,她双手也被萧仲辞压制在身后。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可萧仲辞却恍若未闻,他用手继续拨开她的领口,直到包扎伤口的纱布露了出来。 他像是失了魂魄,手不住摩挲的同时,嘴里也喃喃道:“怎么会受伤呢?疼不疼啊?” 萧仲辞目光投向她,“疼吗?” “你放开我!”萧孟思眼角划过泪,“也求求你别问了。” 萧孟思一向强硬不轻易示弱。 自幼以来就没哭过几次,可她现在是真的怕了。也不想再让萧仲辞问,像是要给自己保留最后一块遮羞布。 手臂和肩处的伤都是她自己弄的。 因为只有这样,姜怀信才不会碰她。 姜怀信素爱干净的女子,不仅要没破过身,还要身子上不带伤疤。 “萧孟思,”萧仲辞用手温柔擦拭去她的泪珠,有些诱哄,有些乞求,“你同他和离好不好?” 像许久前的一夜一样,他又对她说:“我会待你很好的,你一直陪着我吧。” “你疯了?!”萧孟思终于挣开他的束缚,扬手打在他的脸上。 她拽过自己的衣领遮住伤口,然后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萧仲辞,我只当你今夜是醉意上头。以后这种胡言乱语,莫要再让我听到一遍。” 萧仲辞垂目,自嘲般笑了笑,“萧孟思,那你现在过得好吗?” “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莫名的,萧孟思心里有股难言的难过。 “好,”萧仲辞点了点头,“以前没问过,现在倒是想问了。” 他抬眼看她,“萧孟思,你可对我有过一丝男女之情?” 萧孟思视线不躲不避地看他,“从来没有。”她拼命压住内心深处的说不明的情绪,掷声道:“我从来都只把你当作我的家人。” 说完,萧孟思就低头留下一句,“时辰已经不早,我该回宫了。” 萧仲辞目光难掩落寞地望着她的背影,他轻声道:“可我不是啊。” 鲜有人知,萧家老二萧仲辞是萧临以前手底下副将家的孩子。 那位副将葬身沙场的时候,孩子才刚满三岁,妻子抛弃孩子另嫁他人。 姜氏听闻后于心不忍,就把孩子领了回来,取名改姓为萧仲辞。 夜色变得浓重,明月也渐渐隐入云中。 屋内的烛火早已被熄灭,可温扶桑却迟迟未能睡着。她闭着眼,身体也紧绷着,想放松却做不到。 “阿窈,你有睡着吗?” 许是夜色撩人,温扶桑觉得萧季和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清越,相较要温和许多。 温扶桑睁开眼,“还没有。” 她侧过身,纠结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如果他真是因为这样才没睡的话,她想,自己会让他上来睡的吧。 “我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的,”萧季和也把身子侧向她那边,“男子汉大丈夫睡哪都是睡,以前随我爹出征的时候,我还在树上睡过。” “树上?”温扶桑有点想不出来该是怎样的场景,她好奇问:“那不会摔下来吗?” 萧季和笑:“反正我没摔过。”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自带着少年风发的意气,让温扶桑不自觉信服。 “阿窈,你以前睡不着时会做些什么?” 萧季和觉得她今日太累了,是要好好休息的。 “看书,”温扶桑浅声道。 萧季和想到他那夜在她窗外看见的景象的,他拧眉,“书好看吗?” 他怎么就觉得枯燥无比,还不如练练剑来得有用。 温扶桑笑,她顺着他的意思,“就是因为不好看才要看啊,这样才容易入睡。” “你想要试试吗?” “好,”萧季和毫不犹豫地掀开被褥,他点亮烛火,从床底下掏出了几本书。 温扶桑也坐起身来,她惊诧于他藏的地方。 萧季和把书递给她,顺便解释:“我不喜看这些,但阿母总要求我,所以就藏在床底了。” 温扶桑把书接了过来。 她翻开时,能闻到淡淡墨香,约是许久都没人看过了。 萧季和坐在自己方才睡的地铺上,他手上也拿了一本。 只是,他没看多久,目光就移到了坐在床上的人的身上。 温扶桑没看过兵法,许是觉着新鲜,她看得万般认真,没察觉一旁的人已经看了她很久。 忽然, “阿窈,”萧季和唤她,“你该休息了。” “等一下就好。” 大概又过了一会儿, 萧季和:“阿窈,一下已经过去了。” 温扶桑:“再等我一下。” 终于, 萧季和起身走至床边,他抬手把书从温扶桑的眼前抽走。 温扶桑顺着视线抬起头,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然后她巴巴说:“让我把那个故事看完就好。” 语气是不自知的撒娇与恳求。 萧季和撇开眼,不和她对视说话才能硬气起来。 于是他强硬冷漠又别扭道:“那……只能看这一个。” “嗯嗯,”温扶桑眉眼弯弯,向他点了点头。 怕他等急,她揭开被褥跪坐在床上,指着自己看的地方想与他同享。 “你看这里……”温扶桑把那几个字念了出声,然后接着往下读了去。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而他也第一次欢喜地看书。 读了,看了很久书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两人都醒得稍迟。 刚出膳房的姜氏在廊道上就看见萧季和在后院练剑,她走过去,“恪卿,” “阿母,”萧季和停了下来,把剑别在身后。 姜氏笑问:“窈窈呢?” “她…” 萧季和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己醒来瞧见的画面,他有些红脸。 他家阿窈睡的乖是乖,只因为是侧着身子,衣领不觉滑落,领口开至肩。 萧季和当时就愣住了,然后伸手捏住她的衣领,提好盖住了。 可盖是盖住了,但他身体里难言的燥热久久未散,这才一大早就跑来练剑了。 萧季和:“她还在休息。” 姜氏听见这话,嗔怪道:“恪卿,定是窈窈她许着你胡来了。” 萧季和:“?” 他怎么有点听不懂了,明明昨夜他催促着早些休息的。 姜氏瞧见他这神色,点拨说:“窈窈她身子骨本就柔弱,你注意点,别太过分了。我和你爹也没想这时就抱到孙儿。” “……”终于听懂姜氏在说什么的萧季和脸真红了。 他气急败坏道:“阿母,这话你在我这儿胡说就算了,不许到阿窈面前说。” “好,好”姜氏从善如流地应了,“阿母不胡说,那你以后也别胡来。” 她又道:“都那么晚了,你屋里还掌着灯火。” “我…”萧季和想解释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于是只能作罢。 姜氏算了算时辰,“你去叫窈窈起身吧。” 萧家是不怎么看重规矩的,但姜氏怕温扶桑看重,尤其是小姑娘脸薄。 萧季和闻言,转身去了屋内。 他走到床前,随后蹲下身。 “阿窈,阿窈。”他声音不好放大,可又怕她听不见,兀自纠结会儿后还是稍稍凑了过去。 这一凑,可出事了。 少女身上独有的甜香猝不及防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萧季和身子猛地向后仰,然后“咚”的一声,他跌坐在了地上。 还在睡梦中的温扶桑耳边突然传来的动静让她不自觉皱了皱眉,她拉高了被褥,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月白,再让我休息一会儿。”温扶桑躲在被褥里闷闷出声,而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睁开眼,拉下被褥坐起身来。 萧季和还坐在地上,神色还没缓过来。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 温扶桑骤然慌了神,她急急地下了床。 昨日张氏特意同她说过,今日是要早早起身敬茶的。 萧季和站起来拉住她,“不用急,现在还早。” “真的吗?”温扶桑转头看他,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事实上是已经哭了,被吓的。 萧季和牵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没松,转而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真的。” 因着这出,他方才心里的旖旎都散了去。 温扶桑没察觉太多,她不自在别开脸,嗓音带着哽咽闷声道:“我还没有洗漱,脏。” 萧季和倒是没她那么不自在。 他手顺势抬高,压住她头上有些翘起的秀发,“这有什么?”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又不嫌你。” 第十六章 安南侯府正堂。 “窈窈啊,”姜氏拉着敬完茶的温扶桑坐了下来,“我听恪卿讲,你是大夫?” 她脸上满带笑,看温扶桑啊可是越看越喜欢。 “嗯,”温扶桑也喜欢姜氏。 她虽不从容,但对姜氏还是较一般人亲切很多。她道:“自幼随阿母学过一点。” 姜氏了然,“那以后带我这个阿母也去医馆瞧瞧吧。” 温扶桑听见她的这个称呼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了。 姜氏又和她说了些有的没的,给她介绍了萧家的情况,也说了一些萧季和幼时的事情。 温扶桑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时不时随姜氏一道笑了起来。 萧季和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姜氏也瞧见了他,忙起身体贴让座。她对着温扶桑道:“阿母要去膳房看看,你可以叫恪卿带你到处走走。” 姜氏上次同张氏去寺庙算婚期时,特意向张氏询问了温扶桑的喜好。 知道她喜欢吃鱼,所以膳房里的鱼汤独为她熬了许久。 温扶桑是背对着正堂门槛的,她还没明白姜氏话里的意思,萧季和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阿窈,”萧季和在她面前时,脸上从来藏不住情绪的。 譬如现在,他有些不解。 “怎么了?”温扶桑看他。 “你这里可有不留疤痕的药膏?” 温扶桑拧眉思索,“医馆里有,但药分许多种,我能问问是什么样的伤口吗?” 萧季和也懵了,他坐到她身边,“我也不知道,不是我要用的。” 要药膏的人正巧此时进了正堂。 萧仲辞对温扶桑笑了笑,他说:“弟妹。” 温扶桑也识得眼前的温润君子是萧季和的兄长萧仲辞,她起身,“见过兄长。” 萧仲辞坐在她和萧季和的对面,“药膏是我问恪卿要的,知晓弟妹是大夫,所以就想问问有没有?” 温扶桑:“兄长可否把伤口说的具体些?” 萧仲辞视线一顿,想到了昨夜的萧孟思,他开口:“肩处是匕首所划伤,手臂上的…应该也是。” 温扶桑听完,从随身带着的药囊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萧仲辞。 “兄长只要把这里面的药粉洒在划伤处就好,然后记得用纱布包扎,包扎完后伤口不可碰水。”温扶桑宽慰他,多说一句:“不用换药,伤口便会自愈且不留疤痕。” 萧仲辞接过瓶子,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阿窈,”萧季和终于能问了,“那药粉这么神奇?是什么做的?” 温扶桑听不出他的语气是打趣,她只认真回道:“取约一两干品的红花、乳香、没药、和半两的黄丹、冰片、白芷……” 她终于瞧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忙止了话,半天憋出来了句:“反正你也不懂。” 萧季和笑,不甚在意道:“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人懂就好了。” 温扶桑抿唇,佯装听不明白的样子。 萧季和也没多说,又问:“你怎会随身带这个东西?”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身子倾向她那边,“阿窈,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温扶桑小声道:“这不是给我自己备着的。” 知晓她没受伤,萧季和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只不过听见了她这句话,他那颗心又随即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那…阿窈,你这是给我备着的吗?” 萧季和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他想,要是她回答是,自己可能会欢喜极了。要是她回答不是…… “窈窈快过来,”姜氏派人把鱼汤端在一旁的方桌上,她自己转身叫着温扶桑。 “好,来了。”温扶桑低着头偷偷笑了笑,起身过去了。 唯一留在正堂的萧季和:“……” 他现在信了今早姜氏说不想要孙儿的话了。 皇宫,廷尉府。 “温大人,府外有人找你,”温京墨的贴身侍卫时风踌躇犹豫了一下。 温京墨放下卷宗,淡声道:“谁?” 时风:“是六殿下。” 此时满脸忧色站在廷尉府门口的小人,可不就是姜怀秉吗? 他一看见温京墨出来,就蹬蹬跑了过去,“你见到我阿姐了吗?” 温京墨俯身向他行礼,“微臣见过六殿下。” 姜怀秉不要他行礼,他拽着温京墨的官服,急急又重复了一遍,“你见过我阿姐了没有?” 姜怀秉身后的侍女见此,忙要把他拉下来,然后他瞪了她们一眼,凶巴巴道:“你们别碰我。”?婲 温京墨对她们示意了一下,意思是无碍。 他蹲下身,与姜怀秉平视,“你是找遇宁公主?” “不是,不是皇姐,”姜怀秉抽抽鼻子,磕磕绊绊:“是阿姐,是慕宜阿姐。” 姜慕宜? 温京墨对时风使了个眼色,时风会意。 待温京墨把人带进去后,他同姜怀秉的侍女说了几句场面话,把人都留在了府外。 廷尉府内。 温京墨:“我没见过她” 姜怀秉忧色被害怕替代了,“你真的没有见过我阿姐吗?” 温京墨摇了摇头。 这下是真的被吓着了,姜怀秉哭哭泣泣道:“我已经一整天都没看见慕宜阿姐了,我也不敢同别人说,”他哽咽:“就只能自己找,可是我找不到。” “那其他人不找?除了你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抽噎着:“除了我没有人会关心阿姐,他们说阿姐不吉利,脾气也古怪,所以都不喜欢阿姐。” 温京墨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姜怀秉感知到了,他扯了扯他的衣袖,“大人,你能不能帮我找找阿姐。” “自是可以。”温京墨敛眸收起眼中的情绪,淡声道。 他叫来了廷尉府的侍卫,同他交代了几句话后,就带着时风随姜怀秉去了随安宫。 殿外站着的侍女看见他,行礼:“见过廷尉大人。” 温京墨看了她们一眼,冷声说:“我是来找随安公主的,还烦请你们进去通报一声。” “这…”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忙低下头,不敢说话。 “我阿姐是不是不见了?”姜怀秉跑到她们面前,气急道:“亏我阿姐平日里待你们那么好,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阿姐的吗?” 温京墨也走至她们面前,他俯视着她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奴婢不知,”侍女跪在地上,忙解释道:“奴婢也不知公主去哪儿了,这不关奴婢的事。” “那你为何不报?” “奴婢…奴婢…” “时风,”温京墨漠着脸命令:“把她们都带到廷尉府上好生照顾着。” 两个侍女都慌了神。 这廷尉府可是押管犯人的地方,她们要是去了,能有什么好下场。又是廷尉大人亲自发话,估计是她们死了都无人知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温京墨耐心颇好,“那你们都同我说说,你们错哪儿了?” “奴婢,奴婢不该到处道公主的不好,奴婢也不该不好好照顾公主,奴婢更不该对公主视而不见。” 她每说一句,温京墨的脸色就冷掉一分。 “时风,”他声音里压着克制,“把她们带走。” “是,大人。” “大人,”姜怀秉忧心仲仲,“你说我阿姐能去哪儿了?” 温京墨尽量掩饰住迷茫无措,平和回他,“我不知道。” 温京墨推门踏入殿内,不知为何,他只觉这宫殿冷清无比。 冷清到让人心生难过。 “六殿下,”他问:“这宫里还有其他偏院吗?” “有,不过那是我休息的地方,阿姐不在那里。” 温京墨皱眉,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这宫内可有池塘?” 姜怀秉:“有的,”他虽疑惑,但还是说出具体位置,“就在偏院的东边。” 温京墨:“还请六殿下带我过去。” 随安宫的池塘两边不知是养的什么草木,即使是冬天,灌草也足有半个青年男子的身高。 “烦请六殿下到宫外回避一下,”温京墨言里带有不动声色的威胁:“待臣找到公主,定会与殿下禀报。” 到底还是年幼,姜怀秉被他的气场所震住,愣愣点头照做了。 温京墨拨开草木,踏步走到深处,待看见坐在河边的人后,一直紧绷的内心才松了下来。 姜慕宜听见动静,回头看他。 她有些惊诧,惊诧于他来到了这,更惊诧于是他。 她用手抹去眼泪,不知是自嘲还是故作轻松道:“居然还会有人过来找我。” 温京墨没说话,也没行礼,直接坐到她的身边。 姜慕宜也不介意,她笑:“廷尉府今日是没事吗?大人怎么还管起我这般无关紧要的人来了?” 他不说话,她也能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 “大人,我要是杀了人后主动去廷尉府认罪的话,那处罚会轻点吗?” “好像轻不轻也不是紧要之事。” “不如杀了人后再自杀吧。”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她强撑欢笑问他,“你觉得呢?温大人。” 从刚刚起,温京墨就是一直在看她。 当她转头问他时,他看见她蓄在眼眶里好久的泪水也划了出来,可她的嘴角还是上扬的。 温京墨忍住抬手帮她擦去泪水的想法,他只开口说:“公主若是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笑。” 姜慕宜低头,兀自把脸埋进臂弯里,任泪珠打湿自己衣服。 温京墨:“要是公主的话,臣会尽力保公主无罪之有。” 他这是在回答她刚刚的一切问题。 姜慕宜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看他,“大人不该是伸张正义的吗?” 温京墨笑了笑,“那公主呢?公主会想杀死一个完全无辜的人吗?” 他说:“臣认为正义从来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法之责任就会是宽待于相对里的正义一方。” “或许是从轻发落,或许是无罪之有。”温京墨回视她,“但臣想,能让公主动手的,那他定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姜慕宜凝视他的眼睛,不确定道:“我是不是之前同大人认识?”说完,她就反驳了自己,她笑:“我这是在胡说些什么?” “是,”温京墨却不把她那句话当作玩笑,他正色重复,“是见过。” 姜慕宜只以为他是在提御道上遇见的那次,她道:“我没忘那夜也是大人帮了我。” 就这时,在门口迟迟未等到人的姜怀秉也独自进来钻过了草木。 “慕宜阿姐,”他边喊边扑进了姜慕宜的怀里。 姜慕宜被他突如其来的猛扑弄得猝不及防,她身子不觉后仰,也未觉自己腰后有只手扶住了她。 “阿姐,你是一直都在这里吗?”姜怀秉搂着她的脖子,好不委屈道:“怀秉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你,怀秉还以为阿姐丢了。” “怎么会?”姜慕宜安抚他,“你现在不是就找到阿姐了吗?” 姜怀秉摇头,“不是怀秉找的,是大人找到的。” 他从姜慕宜的怀里出来,看了眼温京墨,随后又看了眼姜慕宜,他颇为自豪道:“阿姐,你画像好厉害哦!我觉得…” 姜慕宜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抬头朝温京墨局促般笑了笑,“大人,他说他想学画像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被捂着嘴的姜怀秉支支吾吾地被姜慕宜带走,留在原地的人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第十七章 次日辰时,文极殿外。 御史大夫王大人将笏板垂了下来,小声对着身边的太史方大人道:“日后这朝堂,我看呐,还指不定是谁做主呢。” 方大人同他走在御道一侧,稍稍摇头,“此言差矣,这萧家既无二心又全力拥护太子,何来这话可言?” “哎?”王大人不赞同:“你可从哪里看出萧家全力拥护太子了,”他瞧了一眼笏板,“这北方万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方大人思索,“但太子此行不必多言,定会是俘获众多民心。” 王大人笑:“方大人这就眼拙了,我倒是瞧那掌故大人是站在晋王一伍了。” 且说文极殿内。 文顺帝身坐龙椅,对着殿中人说:“怀信,此次北方万夷赈灾之事,朕看就交付于你了。”他道:“朕想了想,朕这位置日后还是留给你的。仲辞言之也有理,一朝之君重在民。这次就当是朕给你的考验好了。” 北方万夷受灾,掌故萧仲辞前往此地一月有余。前几日赈款告急,萧仲辞返京,不料国库空虚。 掌故萧仲辞借此进谏:不如让太子殿下前往万夷筹集赈款,一来稳重臣,二来得民心。 文顺帝犹豫之时,丞相大人道附议,旋即,朝中大臣纷纷附议。 姜怀信低头,借以遮住自己阴沉的脸色,“儿臣遵旨,谢父皇。” 他退出文极殿,就见萧仲辞站在殿前的御道上。他快几步走上前去,皮笑肉不笑的,“掌故大人可是真真关切我这个太子。” 萧仲辞微微一笑,似乎瞧不见他的暗讽,眼里只有淡定与从容。 他道:“太子殿下知晓便好,毕竟臣日后还会全力为太子殿下效力。” 姜怀信气结:“那我这太子还得好好谢谢掌故大人了。” 萧仲辞不可置否:“太子殿下的能力是朝中大臣皆知,臣也不过是其中一位罢了。” “殿下要是无其他事情,臣先告退。” 萧仲辞转身离开。 “殿下为何如此生气?”姜怀信的随从不解,“若是殿下做好此事,北方百姓定会拥护殿下的。” 姜怀信撇他一眼,“你真当这赈灾之事如此好做?” 先不说当前他那父皇不肯放权下位,就说北方万夷,那以前可是晋王姜怀危所管之地,盐商大户怎会轻易听从他的上缴赈款。 再往前说一步,要是他做不好这事,就相当于自己拱手相让了一个机会给姜怀危。 所以说,这萧仲辞哪是真的关切他啊,这是挖坑给他往里跳呢。 更让他恼怒的是,这坑他不跳也得跳。 东宫偏院。 “小姐,你已经很久都没吃过东西了,奴婢恳求小姐吃点吧。” 说话的是随萧孟思陪嫁到东宫的贴身侍女,林杏。 先前她一进宫,就被姜怀信安排到浣衣局去了。这两天回到萧孟思身边后,林杏才知道她家小姐在这东宫过的是这般日子。 “林杏,端下去吧。”萧孟思收回远望的视线,抬手把石桌上的棋子往前走了一格。 “小姐,”林杏实在不知萧孟思是怎么了。 这几日她看到的萧孟思不是发呆就是自己同自己下棋。 萧孟思让她还是同以前一样唤她为小姐,可林杏只觉萧孟思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萧孟思放下棋子,说不出什么情绪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林杏不肯,她道:“小姐,林杏虽不知小姐为何变成这样,但林杏觉得要是老爷和夫人看见了小姐不好好照顾自己,他们肯定会伤心的。” 听见萧临和姜氏,萧孟思的眼眸轻颤了一下。 “对了,”林杏又说:“还有二公子和小公子也是。” 萧孟思抬眸,良久,她低下头轻笑一声,“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林杏把饭食放在萧孟思眼前,“就是因为二公子,林杏才能过来再照顾小姐的。” 萧孟思内心波动了一下,她佯装无事问:“是这样的吗?” 她以为是姜怀信想同她示好,所以才让林杏过来。 林杏未察觉话里深意,她实话实讲:“林杏听说是二公子命令浣衣局的掌事嬷嬷将我送回来的。” 这几日,姜怀信确实吩咐过找一位侍女来照顾萧孟思,他只知萧孟思原来的侍女叫林杏,但不识得脸。 因此浣衣局的掌事嬷嬷才敢答应萧仲辞把林杏再送回来。 萧孟思有些无言,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那日回答完萧仲辞的问题后,她就再也不愿去回想那日,回想他了。 可现在经林杏一提,她才方觉记忆又纷至沓来。 萧孟思笑了笑,许是这几日在这儿待久了,没事可做才会如此荒唐。 林杏不知她想了这么多,她只试探再开口:“小姐,你要吃点吗?” “嗯。”萧孟思拿起筷子。 林杏忙帮她把饭菜摆好,谢天谢地,她家小姐终于肯用膳了。 她兴冲冲道:“小姐,林杏再去拿点你平日里最喜欢吃的杏仁酥过来。” 她原以为她家小姐不会用膳,所以杏仁酥是打算未时再送来的。 林杏快步走出偏院,却没想到在偏院门口遇见了萧仲辞。 “二公子,”她忙惊喜想回去告诉萧孟思,可萧仲辞朝她摇了摇头。 林杏会意,随他走到一边。 萧仲辞也不需她行礼,他只把药瓶递给她,然后道:“你把这里面的药粉洒在她的伤口处,然后包扎好。无需换药,但记得切勿让伤口沾水。” “二公子,”林杏接了过来,她知道话里的“她”指的是萧孟思。但她疑惑:“你为何不亲自给小姐?” 萧仲辞没回答她的问题,淡笑嘱咐说:“别让她知晓我来过这里。” 没过多久,林杏端着杏仁酥再次进入偏院。 萧孟思:“林杏,方才是有人同你说话吗?” 她好像听见了萧仲辞的声音,所以甚至没敢问是谁同她说话。 林杏摇头,“许是小姐听错了,林杏方才直接去了膳房。” 她手里还握着萧仲辞给的药瓶,于是她又说:“林杏知晓小姐肩上有伤,还去向人讨了药回来。等小姐用完膳,林杏就帮小姐上药吧。” “好。”萧孟思没有追问,兀自低下了头。 安南侯府。 温扶桑这几日都没去医馆,是以她现在正坐在萧季和的书桌前看着医书。萧季和这几日也没去军营,一直留在府上陪她。 萧季和拿起温扶桑手边的药材放在鼻下轻嗅了嗅,好奇问:“阿窈,这是什么?”说完,他手还仔细摸了摸。 温扶桑抬头看过去,神色忽地一顿。 萧季和立即把药材放好,“我不能碰吗?” “不是,”温扶桑犹豫了下,而后答:“望月砂。” “噢,这名字还挺好听的。”说着,萧季和又摸了摸。 “你,你还是别碰了。”温扶桑面露纠结,“这是兔子的粪便。” 怕他不舒服,她立即又说:“但这没毒,还有明目,解毒杀虫的效用呢。” 萧季和面上不显慌张,他又拿起另一种,“那这个呢?” 温扶桑看他一眼,“是夜明砂。” 萧季和笑:“这总不会还是什么动物的粪便吧?” 温扶桑尽量放轻声音,“是蝙蝠的,有清热解毒,去血散瘀的效用。” 萧季和:“……” 萧季和的手收了回来。 温扶桑瞧着他,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萧季和原本就觉不自在着,经她这么一笑,他更不自在了。 搭在桌上的手觉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萧季和别别扭扭地没气势凶她,“阿窈,你别笑了。” “好。” 温扶桑虽这么应着,但她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消散,一双眉眼仍是弯弯的。 “阿窈!你还笑。”萧季和不自在极了,可又舍不得凶她。 于是他转过头不看她。 温扶桑以为他这是恼了。 她心里顿觉慌乱,像同温京墨认错一般,她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袖。 萧季和转头看她。 “你是生气了吗?”温扶桑看着他,没等他回答,她便又说:“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语气里带有自责与愧疚。 萧季和扭扭捏捏地回:“我没生气,”他挫败着:“你笑话我,可我又不会凶你,所以只能不看你。” “我没有笑话你,”温扶桑急急解释:“我是觉得你刚刚同我以前很像,因为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反应也是这样。” 说完,她不安地轻声问他,“你信我说的吗?” 萧季和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温扶桑松了手,她有些无措,也有些失落,“我…” “信,”萧季和接着她那个字说:“我说我信你。” 温扶桑看他,“真的吗?” “真的,”萧季和低头继续帮她研墨,毫无保留道:“你好像还不知道一件事。” 温扶桑:“什么?” 萧季和:“其实只要是你说的,我便都会信。” 温扶桑脸红了,她讷讷道:“你想不想再认识一下其他的药材?” 萧季和手上动作停了,他看她,笑问:“又会是动物……?” “不是,”温扶桑鼓足勇气和他对视,“我想教你认其他的,行吗?” 许是怕他不同意,她补充说:“我还认识很多与那个无关的,而且和动物也无关。” “行啊,”萧季和干脆道:“我又不会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萧将军内心: ——她想离我近点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她喽。 第十八章 温扶桑瞧过桌旁的另一堆药材,然后她拿起一种,放到萧季和的鼻下。 “你闻闻,”她一脸期冀地看着他,“是不是有股清香?” 萧季和就着她的手,低头仔细嗅了嗅,“这是什么?” “是檀香,”温扶桑软声道:“取自檀木,一般用于行气温中,开胃止痛。” 她手又拿起另一种,“你再闻闻这个。” 萧季和凑过来,思忖道:“味道有点香,又有点…苦?” 他说不上来,好闻又不好闻。 “这是辛夷,”温扶桑解释:“也是玉兰的花蕾,有发散风寒,通鼻之效。” 说完后,她转头把视线凝着桌上,像是在纠结下一个拿什么。 刚从她对面坐到她身边的萧季和一直看着她。 “阿窈,”他突然唤她。 “嗯?” “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大夫啊?” 萧季和所了解到的京城千金们多是在家里琴棋书画,很少会有小姐的选择和温扶桑的一样。 温扶桑抬头看他,“因为我总想尽自己的能力去做点什么。” 她缓缓道:“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一句话,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她笑:“不过我的抱负没有那么大,我想,如果自己能救治好一个人,那我只要得到一点点的功德便好。” “那阿窈还看过另一句话吗?”萧季和盯着她,一双眸里有着温柔,他语速慢慢地说:“凡为医者,性情温雅,志必谦恭,动必礼节,举止和柔。” 萧季和脸上带笑,语气却十分认真道:“温扶桑,我觉得这句话就是在形容你。” 他家阿窈啊,同他提到医书药材时,眼眸里的光亮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那你呢?”温扶桑也微微笑着,“你为何作了将军?” “我幼时,我爹就会同我讲,欲安其家,必先安于国。”他瞧她,意气一笑,“后来我也觉得一寸山河一寸金,我们岂能让外人讨去?” 温扶桑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大概就是书中所言的少年之志吧。 “阿窈,”萧季和突然靠近她。 “怎,怎么了?” 他离得她很近,是叫她莫名心慌得近,但她却没躲。 萧季和又近了近。 温扶桑垂目,脸后知后觉地发烫了起来。 “你…”萧季和抬手,用指腹在她的下巴上轻轻刮蹭着,他笑:“阿窈,你这里怎会沾上了墨水?” “我,”温扶桑身子不觉后仰,她恼羞了,“那你同我讲一声就好了。” “为什么要突然离我那么近?”她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要……” “我要什么?”萧季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诱导着她说出口,“你以为我方才要做什么?” “我,我…”温扶桑结结巴巴的,她不懂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懂自己该说什么。 萧季和望着她笑,也没再问下去。 他低头继续用指腹擦过她下巴上的墨水。 下巴处的温热让温扶桑不敢动,她的视线也不知道该放哪儿,飘忽不定了半天,最终还是回到了面前人的身上。 萧季和虽没看她,但余光早就注意到了。 于是他故意调侃道:“想看就看吧。” 温扶桑:“……” 也不知是故意和他较劲还是什么,反正她立马就把目光瞥向别方。 瞥向别方的同时还不忘微微鼓着嘴,表明了她在生气。 萧季和给她擦干净下巴后,手顺势而上,捏了捏她一侧的脸颊,明知故问道:“你这是生气了吗?” 温扶桑不看他,脸也转了过去。 萧季和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副耍小性子的模样,他笑:“阿窈,我阿母说女子若是生气的话就会变得不漂亮了。” “那你要同我和离吗?”温扶桑转头看着他。 “为什么要和离?”萧季和:“我们那夜说好的,永远不会和离的。” 他指的是她答应与他定亲的那夜。 “那便无碍了。”她又把脸转了过去。 萧季和拿她没办法,只能她转向哪边,他就坐到哪边。 “阿窈。” 温扶桑不看他。 “阿窈,阿窈。” 温扶桑不理他。 “阿窈,阿窈,阿窈。” 他说话的尾音一声比一声悠长。 温扶桑抿唇忍住笑意,僵硬着语气道:“干什么?” “你笑了,”萧季和凑上去,盯着她盛满笑意的眸子看,“阿窈,你笑了。” 他试着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就不生气了啊?” “嗯。”温扶桑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想藏住笑容,于是无意识地把额头轻磕在他的肩上。 萧季和也没注意她这个动作的亲近。 他抬手帮她扶正头上一晃一晃的簪子,然后才低头看她。 “阿窈,”他面露难色,“我今夜去丞相府,还能好好回来吗?” 今日便是回门的日子,他们要一起回丞相府用晚膳。 萧季和想到成婚那天他见到的温丞相。 虽然是满面笑容看他,但他无端觉得害怕,其实也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心虚。 就好比他是个小贼,偷窃了温丞相最宝贝的东西。 尽管事实原本就是如此。 温扶桑抬头,疑惑:“为什么不能好好回来?” 萧季和叹了口气,“因为你呀,” 算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无由说了句,“要打就打吧。” 温扶桑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她笑:“怎么会呢?” 萧季和看着她。 温扶桑:“你还有我啊。” 酉时,初冬的天色黑得很快。 丞相府门口的两个大灯笼将远处的马车照得愈来愈近。 萧季和先下了马车,同张氏问候后,才揭开帘子,扶着温扶桑下来。 “阿母,”温扶桑甫一下了马车就快几步走到了张氏身边。 张氏细细瞧着她。 看她气色红润,满面春风就放下心来。 张氏嗔怪道:“慢点走过来就好了,阿母又不走。” 她说完,看向了一旁的萧季和,带着笑抚慰道:“恪卿,你不用紧张,今夜就当是过来吃顿饭就好。” 萧季和点头应了。 “阿母,爹爹和阿兄呢?” 温扶桑走得稍落张氏一步,同萧季和站在一起。 张氏看见了,无声笑了笑后,才答:“你爹爹在书房。你阿兄还没回来,估摸着是廷尉府上有要事耽搁了。” “阿窈,”张氏回头,温声道:“你先带恪卿去正堂坐着休息,和喝杯茶暖暖身子,我去看看你爹爹忙完了吗?” “好,”温扶桑带着萧季和去了正堂,她给他倒了杯茶。 边倒边问:“你还是很紧张吗?” 萧季和喝了一口,神色怔松地摇摇头,“还好。” 温扶桑没再问,她低头,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然后她嘟囔了一句,“胡说,明明脉搏跳得很快。” 萧季和被她正色的模样逗笑,他乐道:“那阿窈打算怎么帮我?” 温扶桑坐了下来,她握着她的手,将他手掌摊开,指着一处同他道:“这里是劳宫穴。” 她用拇指按住那处,“刺激劳宫穴会起到清心火、安心神的作用。”说着,她抬头,“有没有好受点?” 好不好受萧季和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貌似不仅是紧张了,身子还有点发热。 此时,在廊道上正巧看见的温丞相:“……” “夫人,你看那小土匪拉着我们家窈窈的手干什么呢!” 张氏也看见了,自是看出把脉之姿。她笑:“窈窈这是在给他看脉。” 温丞相好不生气道:“他对我们家窈窈是真的吗?” 且不提旁的,温丞相至少确定温扶桑是真心悦萧季和的。 张氏回:“你怎么现在还在怀疑?”她颇具耐心又答:“是真的。” 姜氏同她提过,又加上方才她是看得清楚,萧季和的眼神骗不了人。 张氏又好言道:“你进去后,同恪卿好好说话。孩子是好孩子,你别吓着他。” “我…” “不行,”温丞相一想到这两天退朝后看见的萧临满面笑容,他十分不快。 但温丞相此刻看见了自家夫人收了笑的表情后,他迅速改口:“好,好,都听夫人的。” 正堂里,温扶桑还拧着眉盯着萧季和的手看,她不解,“怎么会没有用呢?” 她指腹用力,再次按住后又问:“现在有感觉了吗?” 萧季和没有回答。 “难道是我找错穴位了吗?”她摩挲着,自言自语:“是第二掌骨与第三掌骨之间啊。” 这是温扶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她一向笃定的,尤其是对待医术。 她抬头,仔细看着萧季和会儿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她当即松了手。 “阿窈,”萧季和捉住她的手,牢牢握着,“我现在好像有点不舒服了。” 她看出来了。 他脸红了,所以她也脸红了。 “咳咳…”刚进正堂的温丞相以手捂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爹爹,”温扶桑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萧季和也适时松了手,同她一道起身,“岳父大人。” 温丞相轻飘飘望了他一眼,然后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问:“恪卿刚刚和我们窈窈做什么呢?” “认穴,”温扶桑先萧季和一步回答,“是我想教他认穴来着。” “可还认得明白?” 温扶桑:“明白的。” 温丞相:“……” 他心里苦,不想说话。 他的宝贝窈窈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 萧季和开口:“我算愚笨之人,是…”他顿了一下,到嘴边的阿窈又咽了回去,“是扶桑她有耐心。” 张氏被眼前人这一言一语弄得直笑。 刚到府的温京墨也走了进来,“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张氏只字未提,她道:“既然人都到了,那可以用膳了。” 温京墨一头雾水。 等看到温丞相的一脸苦涩和悄悄对视的萧季和夫妇后,他轻啧了一声。 他这个妹妹呀,还真是……挺偏爱的。 作者有话说: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序》 “凡为医者,性情温雅,志必谦恭,动必礼节,举止和柔。”——南宋《小儿卫生总微论方·医工论》 “欲安其家,必先安于国”——武则天 第十九章 几日后。 阳光高照,冬日里的暖意攀升,但也抵不过这沁人的凉。 “小姐,”月白把马车里的暖炉拿了下来,她快走几步赶上温扶桑,“小姐,你忘了把这个拿在手里了。”说着,月白把暖炉递给温扶桑。 温扶桑失笑:“可我已经披好斗篷了,不冷。” 月白不赞同道:“小姐,姑爷特意嘱咐过了,叫月白记得提醒你。” “好,”月白一提到萧季和,温扶桑就拿她没辙了,“我拿着,拿着。” 温扶桑今日是来净南寺例诊的。 因为她与萧季和定亲一事,张氏把例诊一直后延到现在。 前日里听张氏提起后,温扶桑便想替她来。 其实也不算替,而是本应该。 张氏例诊是还她在净南寺静养多年的人情,现在她回京了,就应该是她来还。 净南寺在京城郊外的净南山下,寺庙在半山腰处,通往寺庙需走过一百零八阶。 “扶桑,”庙前拿着扫帚正在扫地的小僧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十三,我今日是来例诊的,”温扶桑笑了笑,“你又被师父罚了?” 年轻小僧是去年才皈依的佛门,成为温扶桑师父座下的第十三弟子,于是旁人都唤他十三。 “扶桑,你别提了。”十三苦闷着张脸。 “师父他老人家可真够狠的,就因为我抄经书时睡着了,他就大手一挥,叫我打扫一个月。”他抱着扫帚,满是丧气道:“每天还分早晚呢,说是落叶多,一次不扫都不行。” 温扶桑像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她摇了摇头,“十三,谁叫你敢在抄经书时睡着。师父最讨厌对佛不敬之人了。” 十三心虚道:“还不是因为太困。” “十三,谁准你休息了?” 说这话的正是他们的师父,明一大师。 明一大师走至庙前。 十三低下头,恭恭敬敬道了声师父后就回去继续打扫了。 温扶桑也道:“师父。” 明一大师点了点头,“扶桑,你随我来。” 温扶桑叫月白和清影在此地等着自己,她跟在明一大师身后。 路过十三时,十三悄悄同她无声说了一句,温扶桑抿着唇笑了笑。 他说:“师父他老人家就知道凶我。” 明一大师比温丞相还要大,再加之不苟言笑,穿着一身袈裟。 总归不是平易近人的形象。 月白和清影等了许久,才看见温扶桑从里面出来。 “小姐,”月白迎上去,“我们是要到哪里例诊啊?” 温扶桑脸上笑意未散,她还在想着师父同她说的那句: “得其所爱,会比任何药方都来得有用。” “小姐?” 月白看了看清影。 清影淡着声:“主人,我们下面应该去哪?” “嗯?”温扶桑敛了笑,眉目温和道:“后山。” “但师父叫我们明日再来,今日有法会,不宜例诊。” “噢,”可月白忍不住好奇,她试探开口:“小姐,你方才是在开心什么啊?” 温扶桑不自知,她疑惑:“我有吗?” “有啊,”月白拉过清影,问她,“清影,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清影点了点头。 “我,我,还有我!”十三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扶桑,你刚刚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温扶桑看了他们一眼,她遮遮掩掩地,“我…我…” “我知道了,”月白笑,“小姐肯定是想到姑爷了,所以才这么开心的。” “姑爷,”十三点头,意思是懂了。不过,下一秒— “姑爷?!”十三一直抱着的扫帚落地了,“扶桑,你什么时候成的婚?” 他很伤心,他很难过,这么大喜的日子,她居然没请他去。 亏他还把她当作自己的好朋友。 “也就是不久前,”温扶桑有些愧疚,“我忘了。” 自从十三进了净南寺后,他就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一起学习的。 十三抓住月白一个劲的发问:“那姑爷长得可好看?品行好不好?对我们扶桑如何?” 月白:“这……” 不是不好回答,而是她被问愣住了,不知先回答他哪个问题。 十三瞥她一眼,又看向温扶桑,万般无奈说:“扶桑,你可别叫人拐了去。” “没有,”温扶桑笑:“好,好,都好。” 十三满脸不信,“真的?”他靠她一步走,“扶桑,你一说谎就会脸红,我倒要瞧瞧你骗我了没?” 就这时, “温扶桑!” 刚爬完一百零八阶,刚走到庙门前,刚准备去找他家阿窈的萧季和快步走过来。 他仿若一位正逮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 说话还是温和的,就语气有点不善,他道:“温扶桑,你不是同我说你是来例诊的吗?” 亏他还是趁着休息时间来看望看望她。 可结果呢? 他就看见在佛门重地前,有一个小白脸过来勾搭他家阿窈。 萧季和是不会责怪,对温扶桑说什么重话的。 于是他把人拉向自己这边,对着“小白脸”十三冷声道:“你想问什么?” 十三一脸莫名,他插着腰,“哎,你这人谁啊?” 萧季和不言,他低头看了眼温扶桑。 温扶桑同他对视一眼,而后看着十三,“十三,他是我…我…” 温扶桑有些急切,可她不知是怎么了。 脑海里没有一个能形容她和萧季和之间关系的称呼。 “我是她的夫君。” 萧季和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十三怔了怔。 过会儿,他才问月白,“他说他是什么?” 月白同他小声道:“他就是我刚刚说的姑爷。” 十三:“……” “扶桑,你…” “温扶桑,你随我过来。” 萧季和先十三一步说完,他牵住温扶桑的手腕,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就把她拉走了。 温扶桑随他走到一旁。 萧季和松了手,开始问她:“你今早不是说来例诊的吗?” “是,”温扶桑点头,“但师父说今日有法会,让我明日再来。” “第二个问题,”萧季和远远看了眼月白那边,又将视线放在眼前人的身上,“那个人是谁?” “十三师弟。” “那他刚刚想问你什么?” “问…问…” 温扶桑有点说不出口。 萧季和:“那他方才为什么离你那么近?” 温扶桑拧了拧眉,这个她没注意到。 “温扶桑,”萧季和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忽然有些泄气,但还是说了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温扶桑说不出来。 良久,她才再开口:“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也不确定。 所有人都知他们是夫妻,可实际上呢,除了那一纸婚约,再无任何证明。 萧季和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想说什么,但最终在低头看她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季和才再次开口:“我休息的时辰要到了,先回军营了。” 温扶桑盯着落叶的视线一顿,“好。”她应道。 萧季和走到月白身边,又和她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十三,”温扶桑温声道:“我回府了,明日再过来。” 十三不敢说话,他回想到萧季和临走前看他的那个眼神,他小心翼翼的,“扶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温扶桑摇了摇头。 随后她强撑着笑了笑:“十三,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用多想。” 此时,离净南寺一公里远的军营。 “萧季和,”姜怀若晃晃悠悠地荡到箭道处,他微眯着眼,待看清远处的箭靶后,啧啧出声,“这靶子惹你了啊?” 萧季和恍若未闻,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他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支箭来,一瞬的功夫,箭已正中靶心。 “竹修,”姜怀若仰着头,“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竹修微微摇头。 “那他方才是急着去哪儿了?” “净南寺。” “哦,”姜怀若拖腔怪调着,“原来是那寺里小菩萨惹得祸啊。” 萧季和拉着箭弓的手一顿,然后很快恢复正常。 他一只眼睛微眯找准靶心后,语气淡淡开口:“你要没事就赶紧滚。” 姜怀若笑了,他调侃道:“你在她面前也敢这么说话?” 萧季和没吭声。 “怎么了这是,你惹她生气了?”姜怀若自觉排除是萧季和被惹生气的可能,他循循善诱般开口:“小姑娘家嘛,只要用心哄,肯定能哄好的。” 萧季和手上的动作又是一顿。 姜怀若撇了一眼,又当作是无意般说:“送朵花,买胭脂,买簪子……” 他还没说完,就被萧季和打断,“那是她们,又不是我家阿窈。” “嗯,行,”姜怀若从善如流般接道:“那请问萧将军,你同你家那位感情这般好,还闹什么别扭啊?” “没有闹别扭。” 萧季和垂目,只答了这么一句。 姜怀若瞧他,好笑道:“萧季和,你知道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像什么吗?” 萧季和:“像什么?” 姜怀若毫不客气说:“就像那诗里描写深闺里怨妇的形象。” 难得的,萧季和沉默了。 没得到反驳的姜怀若莫名不安。 “不是,”他疑惑,“你们真出问题了?”说完,他自答:“不应该啊,你不是钟情她好多年了吗?” 光这几个月来,炫耀还来不及炫耀呢。 “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啊?” 出奇了,就这一时,姜怀若还看不得萧季和这般样子。 “我的,”萧季和轻声说,“是我的。” 然后姜怀若就不知他是说给谁听的,反正他一遍一遍重复着。 最后,姜怀若听见他说:“怎么会是她的呢?” 作者有话说: 1.十三离阿窈没有很近,所以阿窈也没有察觉。但是从萧将军的角度看,这距离…很成问题。 2.下一章解释和好,然后…是该确定关系了。(说出口的确定) 第二十章 是夜,安南侯府。 “窈窈,”姜氏按住她的手,“窈窈,你怎么了?” “嗯?”温扶桑低下头,才看见自己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 她放下茶盏,忙说:“阿母,我没事。” “窈窈,”姜氏原本按在她手背上的手转而把她的握住,“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方才用膳时,姜氏就察觉到了温扶桑的心不在焉。 姜氏温声道:“虽然阿母不知你是所为何事,但阿母觉得你说出来些许会好受点。”她笑了笑:“或许阿母可以给你点建议。” 许是被姜氏的温柔打动,温扶桑尝试开口:“阿母,是…” 温扶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凡是一提起与萧季和的事情,她就失了底气,开始变得吞吞吐吐。 “是与恪卿有关吗?”姜氏笑着替她说完。 温扶桑不自在地点头。 “恪卿他,”姜氏抚着她的手,低头沉吟了许久,却最终还是柔声细语道:“窈窈,实话同你讲,阿母也不知该怎么说。” 温扶桑倏地笑了笑。 她知晓的,一个人的形象再怎么如此也不会仅三言两语就能道得明白。 “但是,窈窈,”姜氏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不出来的,往往就是只有用心才能看出来的。嘴会骗人,但心不会,身体上的行动更不会。” 其实姜氏又怎会不知,这两个孩子成婚时感情没到深厚,所以现在彼此间有了疑虑。 但这世间又恰恰正好是情感一事来不得半点含糊,慢慢来总归是种诚意,水到渠成方能长久。 于是姜氏又道:“尤其恪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阿母还是相信他的。” 温扶桑乖巧点头。 姜氏笑:“不过,窈窈也要记得,要是恪卿欺负你了,你也别怕。你同阿母讲,阿母给你做主。” 姜氏是真心喜欢温扶桑的。 第一眼就合了眼缘,现在真是越看越喜欢。 “他很好,”温扶桑低头,又说了一遍,“阿母,他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就像刚刚在用膳时,即使是今日闹了不快,但他还是同以往一样照顾自己。 是她不好,是她退缩了,是她变得不敢接受了。 “窈窈,”姜氏瞧见廊道上正寻过来的人,她浅声道:“你要不要回头看看是谁来了?” “嗯?” 温扶桑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萧季和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距离之外。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温扶桑低下了头,先撇开眼。 姜氏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她道:“时辰不早了,阿母想回房休息了,你们也记得早些歇息。” 说着,姜氏便起身离开。 萧季和看着眼前一直低着头的人,然后他忽然笑了,“你是以后都不打算抬头看我了吗?阿窈。” 这不是温扶桑第一次听他唤阿窈,可是是今日的第一次。 “不是,” 她抬起头,却不敢望他,于是把脸僵硬地转向别处。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温扶桑眼睫颤了颤,连带着声音也在发抖。 萧季和惊喜于她会主动开口,他说:“好。” “萧季和,”温扶桑敛眸,余下的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她道:“要是当初同你成婚的是其他女子,你待她也会与待我一样吗?” 从在茶楼外初遇起的第一句话到现在一直以来的接近。 即使她对于情之事再迟钝,她也感受到了萧季和对自己的不同。 “阿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萧季和说这话时一直在盯着她看,目光专注的像是怕错过她脸上神色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他急于想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对自己有了那么点的欢喜。 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就知足了。 “因为,” 温扶桑突然看向他,复又低下头。她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珠也随着低头的动作而掉落下来,忽的打在她因紧张而扣在一起的手上。 “因为我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温扶桑忍了又忍,可嗓音还是止不住地哽咽了,她接着说:“我会忍不住习惯你的好,然后会依赖你。” 最后成为了她单方面的沦陷。 她会变得自私,她会想要占有,她想要他对她的好是她独属的,她不想与任何人共享。 “阿窈,” 萧季和突然伸手将她的脸抬起,他用里衣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泪,他说:“阿窈,我很开心听见你说自己有感受到我对你的不同。” 萧季和凝视着她的眼眸,认真道:“但你不用怀疑,因为那本来就是真的。” 他红着耳朵,“阿窈,其实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想我也不会成婚的。” “还有,”萧季和即使觉得万般不自在却还是坚持说出来,“还有就是我想被你依赖。如果是你的话,我希望你能赖上我一辈子。” 温扶桑看着他,“可你,你不会觉得我烦吗?” “为什么要觉得?”萧季和理所当然道:“我欢喜于你都欢喜不过来了,怎么还会再去觉得你烦?” “只是阿窈呢?”萧季和声线也在微颤,他在紧张,“只是阿窈现在有没有也在欢喜着我?” 他很紧张,但却想求的不多。 她只要点头便好。 “有的,”温扶桑不仅点头,她还小声却坚定道:“我对你的欢喜也是很多很多。” 萧季和终于笑了,他替她擦干净泪珠后,问她:“要不要拥抱?” 他说:“我喜欢和你拥抱的感觉。” 温扶桑眼睛不红了,可脸红了。 她也笑:“要。” 温扶桑走近了他一步,然后先抱住了他的腰。 因为过于害羞,她立即就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好闻,耳边传来的心跳声也是,同她的,同以前一样的杂乱无章。 萧季和一只手圈住她的背,另一只手在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安抚她的同时,也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内心所想。“阿窈,我现在真的很开心。” 他声音里有止不住的笑意。 温扶桑躲在他的怀里偷偷抿着唇笑,她回:“我也是。” “那…以后别人要是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该怎么回?”萧季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意有所指般:“就比如今日那样场景。” 温扶桑咬了咬唇。 她不好意思了。 “不许咬,”萧季和抬手按在她的下巴上,他道:“也不许躲避这个问题。” 温扶桑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转移视线。 她羞怯道:“夫君。” 温扶桑又把脸躲进了他的怀里,随即闷闷出声:“就回他,你是我的夫君。” 萧季和满足了,被她三言两语哄的心花怒放。 但他面上不显,故作镇定道:“嗯,就这么回好了。” 省得以后再有人惦记他的阿窈。 不过,提到今日,温扶桑抬头,小声问:“你是不是有误会了什么呀?” 萧季和还不知她在指什么。 温扶桑:“今日十三说话时并没有离我很近,我们中间还可以再站下两个人呢。” 她这是在回答他今日在庙前问她的问题。 “还有就是,”温扶桑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她说:“今日十三是问我,你对我如何?然后我回他说好。他不信,所以才想离我近一步看我有没有撒谎的。” 萧季和被她亲的那么一下弄愣住了,他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有没有撒谎?” “当然没有,”温扶桑红着脸笑:“为什么要撒谎?你本来就对我很好啊!” 萧季和这下才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侧脸,磕磕巴巴道:“你,你这是在哄我吗?” 他扭捏着:“因为知道我一下午都在不开心?” “不是,”温扶桑摇头,小声说:“我只是突然就想亲你了。” 萧季和还没从她的这句话中反应过来,自己的另一边脸就感受到了同样的温热。 然后他听见她说:“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再哄哄你。” 萧季和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很快。 他家阿窈好会哦。 温扶桑看着他脸渐渐变红,于是她后知后觉的羞涩也涌了上来。 她结巴着:“我们,我们要不要一起回房休息?” 萧季和又是一愣。 良久,他低头,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别扭,“阿窈,这是不是…是不是太快了?” 温扶桑也是一怔。 然后她想到了他是在说什么,好不容易降温下来的脸又一瞬红透,“我,我,我的意思就是同往常一样休息。” “噢,”萧季和微微低落,不过很快他便又抬头朝她笑,“阿窈,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啊?” 他解释:“我想牵着你走回去。” “好像…不是很可以,”温扶桑不好意思,讷讷道:“我手上满是汗湿,脏。” 尽管她已经紧攥着衣服了,可还是抵不住紧张。 “没关系,”萧季和一把牵住她的手,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地说:“我不嫌你。” 温扶桑也笑了,她说:“好。” 萧季和牵着她走回去,边走边同她说:“阿窈,你手好凉。你刚刚是不是一直都很冷啊?” “不是,”温扶桑解释:“是我的手本就不易热起来。” “那阿窈有没有找大夫看过?”萧季和担忧不安,“我明日随你一道去看看。” “不用,”温扶桑握紧他的手,抿唇浅笑:“我自己就是大夫啊。” 萧季和一窘,“我怎么忘了?” “那阿窈,”他目光四处胡乱看着,“以后外面再这么冷的话,我就牵着你好了。” 他没什么底气说:“我牵着你,你手就不会凉了。” “嗯。”温扶桑毫不犹豫地应了。 她是大夫,自知这种方法并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但她为什么应了呢? 大概是有一个人和有一些事本就是不需要使用任何理论来解释说服自己,她的本心就想顺着他。 原来对于情一事,她也不会理智。 “对了,阿窈,”萧季和引着她到屋里坐下,他转身去抱了一个盒子过来。 温扶桑看着他打开盒子。 “阿窈,”萧季和将盒子递给她,“这里面都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虽然他在军营时反驳了姜怀若,但是他回府路过京城街道时,还是忍不住去给他家阿窈买了。 盒子里有花,有胭脂,还有簪子。 他不知他的阿窈欢喜哪种,于是他买了好多。 温扶桑抬头看他,一双眸子里映有暖色灯火,显得温温婉婉。 她说:“我都喜欢。” 萧季和被她看的不自在,半天才回:“你喜欢就好。” 不过,他有些沮丧,“我原以为你对这些不在意的,所以姜怀若同我说时,我还反对了。” “那你以为我喜欢什么?” 萧季和毫不迟疑,“书,还有宝贵药材。” “可那是以前啊,”温扶桑说:“它们现在是第二喜欢,我现在第一喜欢你,所以你送我的,我都会喜欢。” 萧季和笑了。 他真的好喜欢看着他家阿窈一脸正经地同他说自己欢喜他的模样啊。 作者有话说: 温·撩人不自知·扶桑 萧·宠妻且自知·季和 第二十一章 翌日,清晨。 “阿窈,你要尝尝这块芝麻糖吗?”萧季和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拿起筷子,“我给你夹。” “不用了,”温扶桑顶着桌上其他人的目光,有些窘迫。 她手伸到桌下,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同他私语,“我已经吃好了。” 萧季和放下筷子,乖巧应:“好,阿窈说不吃那我就不夹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萧仲辞:“……” 他似乎有点不认识自己这个弟弟了。 坐在主位的姜氏同萧临对视一眼后,她笑:“时烨,昨日有媒人来安南侯府,说是城西商贾人家的女儿楚楚待嫁。” 姜氏放下筷子,“我估摸着她是想给你说媒,但是阿母一时不知你的想法,所以没拒绝也没答应。” “阿母,”萧仲辞淡淡笑了笑,“帮我回绝了吧。” 姜氏失了言,她答应:“好。” 虽无奈,但这种事也确实强求不得。 萧仲辞自小就不爱说话,姜氏当时就怕,怕他一个人不说,会胡思乱想。 但还好有阿思,会主动同他说话,后来他也就不那么沉默了。 可现在的姜氏也像以前那般害怕,萧孟思和萧季和都成了家,她怕萧仲辞最后总是一个人。 安南侯府门口。 “你的马车呢?”萧仲辞停下脚步,转而问站在他一旁的萧季和。 原本探头向里望的萧季和闻言道:“兄长无需担心,我同阿窈坐一辆就好。” 萧仲辞:“……” 他双手抱臂,好整以暇说:“恪卿,我发觉弟妹还真是够神奇的。” 萧季和:“?” 萧仲辞继续道:“就这短短几月,就将你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般模样不好吗?”萧季和一脸正色道:“兄长,等以后你遇见心悦的人了,你也会变的。” 萧仲辞的眸色一沉。 “但愿吧。”他不动声色地敛去眸中情绪。 萧季和满心满意都放在正走出门的温扶桑,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 “兄长,阿窈出来了,恪卿先走一步。”说着,他就小跑去迎温扶桑了。 萧仲辞看着眼前的一对人。 他那个之前对女子没有一点好感的弟弟主动牵起身侧人的手,还止不住地在同她说话。 看神色,应该是关心话语。 萧仲辞收回目光,他低头兀自笑了笑。 还真是挺让人羡慕的。 另一边, 萧季和瞧着温扶桑头上的簪子,“阿窈,你现在戴的这支就是我昨日特意为你选的,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温扶桑点头,嗯了一声。 许是她的勇气都在昨夜用完了。 坦白心意后,温扶桑只觉自己现在在萧季和面前,哪哪都不甚自在。 而且他喜欢坦率直白,这下就更让她招架不住了。 “阿窈,”萧季和低头去寻她的视线,“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 到底还是不敢同他对视。 她急急撇开视线,然后摇头,“没有。” “可是阿窈,”萧季和有点不信,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你的脸现在很红,很烫。” 说着,他就拧眉,似乎觉得她就是生病了。 “阿窈,你……” 这下他还没说完,温扶桑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别开视线,生硬道:“我没事。” 她手与萧季和的唇仅隔几厘距离,但萦绕在鼻间的淡淡药香不是。 萧季和也移开视线了,他忽觉这马车上有些闷热。 温扶桑还没放下手,她又磕绊着补充一句:“你,你不要再说话了。” “噢。”萧季和乖乖闭上嘴。 原来他家阿窈这是害羞了呀。 萧季和抬手捉住了温扶桑的,将她的纳入自己掌心。 温扶桑下意识地看向他,就见他正朝着自己笑。 万般不自在想抽回手的温扶桑也停了动作,她低下头,也笑。 萧季和每日去的军营离净南寺不过一公里远,于是他同温扶桑说以后不妨坐一辆马车一起去再一起回来好了。 他提的,温扶桑自然不会拒绝。 净南寺前, “扶桑,”十三又想像昨日一样走过来。 只他刚走了几步,就注意到了温扶桑身旁一道不算和善的目光。 十三犹豫了,他也不知这下一步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不过他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与昨日不同,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十三,”温扶桑已经走至他面前。 十三尽量忽视萧季和看他的目光,他道:“扶桑,你直接去后山医书阁那处就好了。” 医书阁旁的小屋,就是例诊的地方。 十三嘱咐了句:“还有,这几日可能会有很多人前去,你先有个准备。” 净南寺附近的村庄有很多村民没钱看病,都会等在每年寺里有例诊时过来。而且十三听说最近有不少人都染上了风寒,后山早就排起了长队。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句的,十三是怕温扶桑会应付不过来。 温扶桑笑了笑:“无碍。” 十三又不放心地交代了句:“扶桑,如果遇见了蛮横之人,你不理他便好。” 他不敢看萧季和,于是看向了温扶桑身后的清影,“叫你身后那位女侠把他赶走就行。” 女侠清影:“……” 温扶桑笑了笑,女侠这个称呼是有来历的。 之前有一次十三的脚受伤了,一瘸一拐地走石阶不方便,还是清影把他背下去的。 从那以后,他就唤清影为女侠了。 温扶桑:“我想,应该不会吧。” 前来例诊的都是参加过寺里法会的,一心向佛之人,总不能在佛门重地处蛮横。 “扶桑,”十三皱眉,“有些人不会如你想象中那般好的。” 就比如前几日,净南寺里就有人大闹,说是佛祖不灵,叫老天还是收走了她儿子的命。那妇人哭吵着要拿回香火钱,引得寺里一片混乱。 “好,我会注意。” 十三交代完后,也忽觉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个,”他看向萧季和,“我该叫你什么?” 十三想,他总归是温扶桑的家人,以后还会常遇见的,不能每次见到都大眼瞪小眼。 “萧季和。” 十三怔愣了,“你说你叫什么?” 他有点怀疑这个世界了。 他此刻眼前站着的人是那个特别厉害,特别有名的萧小将军? 萧季和看他一眼,又同他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说完,萧季和就见他还是一脸怔松。 于是萧季和俯身贴近温扶桑的耳朵,小声问她:“阿窈,你这个师弟是不是…是不是反应迟钝啊?” 昨日也是这般样子。 萧季和想,要是他反应迟钝的话,自己下次同他说话时会记得放慢语速的。 温扶桑也疑惑十三的反应,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你,你真和我们扶桑是那种关系?” 萧季和瞧着他满脸不相信的神色,心中无端有点恼了。 他低头唤:“阿窈,” “嗯?”温扶桑抬头。 萧季和:“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温扶桑:“……” 她想起了昨夜,他特意问过她的,也让她怎么回答的。 “十三,”温扶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确是我的夫君。” “扶桑,”十三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只能道:“你好厉害。” 返京几个月,成婚了不说,成婚对象还是他之前一直仰敬的人。 还有,十三很羡慕,为什么有的人文武双全就算了,长得还那般英俊。 不过这样也好,十三想,刚刚好配得上温扶桑。 温扶桑看了眼萧季和,又不好意思地笑着应了。 “十三,”温扶桑拉过萧季和的手,同他道:“那我们先走了。” 没走几步, “阿窈,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萧季和喜悦言于色,他手悄悄地晃了晃,又说:“我很开心。” 温扶桑害羞了,她只点了点头,怕他看不见,于是小声道:“你开心就好。” 从寺庙通往后山就只有一条小径,温扶桑走过的时候,借着低头偷偷笑了笑。 她第一次遇见萧季和便是在这后山。 只今昔不同往日,这次,是他们一起来的。 “阿窈,”萧季和将另一只手一直拿着暖炉递给她,他道:“我得回军营了。” 原本他是打算随温扶桑适应下例诊后就走的,结果在庙前耽误了不少时辰。 “好。”温扶桑接过暖炉。 萧季和垂头,别别扭扭道:“你就不想再同我说点什么了?” 温扶桑:“?” 萧季和有些丧气,“做点什么也行啊。” 温扶桑是真的不懂,但她试着开口:“我,我要做什么?” “算了,我来教你。” 说完,萧季和笨拙地抱了抱她,还在她耳边说:“阿窈下次记得也要这样。” “好,”温扶桑懵懵地点头,“还,还有呢?” 原本打算就此离开的萧季和望着她,“还有…” 他低头倏地亲了她一下。 亲完……他就跑了。 温扶桑一时失了神,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忽的笑了起来。 “小姐,”被落在后面的月白和清影才走上来,“姑爷怎么是慌乱地走了?” “是吗?”温扶桑眸里淡淡笑意始终不散,她说:“我不知道。” 月白瞧着她脸上的笑容也知了七八分,她问:“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笑的?” 说完,月白道:“月白还发现,好像一提到姑爷,小姐你就会笑。” 温扶桑被她几句话调侃得满脸通红,可偏偏自己还反驳不了什么。 “不过月白很替小姐开心,因为小姐现在脸上不见往常的虚弱了。” 月白想,果然,小姐同萧小将军成一家,小姐就会很幸福的。 温扶桑笑:“例诊的时辰要到了,我们走吧。” “好。” 第二十二章 皇宫,廷尉府。 时风站在温京墨的桌前,“大人,今日的膳食可还要现在就送过来?” 温京墨放下卷宗,抬头:“现在是什么时辰?” 时风:“未时。” 温京墨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道:“再等等吧。” “是,大人。” 时风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 时风:“大人,现在已过申时,大人还要接着等吗?” 温京墨无声笑了笑,“不用,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廷尉大人,” 说这话的正是随安公主姜慕宜。 这几日她来得多了,廷尉府上上下下早已识得她。 至于为什么她来去自如,也没有人阻拦,那就是廷尉大人私下特意同他们嘱咐过的。 时风自觉退下了。 “温大人,”姜慕宜习惯性坐到温京墨的对面。 她把带过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她低垂着头,一句没一句地说:“大人,其实我今日原本是想做点别的带过来。” “但我不会,膳房里被我弄得满是烟雾。” “好不容易做出来了,我尝了尝,觉得味道很奇怪。” “于是我就把它扔了。” 温京墨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还是同前几日一样的饭食。 “我想,还是等我多做了几次后,再带过来给大人吧。” “不用,”温京墨看着她,“我就喜欢现在的这些。” 姜慕宜抬头。 温京墨却把头低了下去,他笑:“公主有所不知,臣这个人心思不多。除了处理公事,对待其他的都是会专一许久,” 他同她对视,徐徐道:“对待人也是。” 姜慕宜心下一紧,她慌乱转移视线,“大人怎忽然说起这个?” 温京墨不语。 他反问:“公主今日是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 虽是问题,但他的语气却是笃定。 姜慕宜愣了一下,随即兀自笑:“我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她大概是自己都没发现。 她只要一难过,在温京墨的面前话就会变得很多。 “能遇见什么啊?”姜慕宜又笑,轻松说:“无非就是遇见一些自己过得不如意就想找我寻开心的人。” “我以为自己会习惯了,”她垂目,“可不知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姜慕宜的母妃早逝。 如若不是她的母妃生前极其受宠,她估计也不会活下来,更别说被冠以“宜”字取名。 自小就独自一人,说不被欺负肯定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后宫。 “不过大人,”姜慕宜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凑近他悄悄问:“我宫里的那些侍女,你是在哪里找的?” 她回想今日场景,说:“她们是不是都会武功啊?” 不然的话,该怎么解释姜沛宜一直捂着手腕在殿外气急败坏地大喊。 温京墨垂目看她,云淡风轻地回:“随便安排的。” “噢,”姜慕宜点点头。 可下一秒,她就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她眸里闪过一丝狡黠,身子又往温京墨那边凑了凑,“所以大人这是承认我宫里的那些人是你安排进来的喽?” 自打那日他在随安宫的池塘边找到她后,姜慕宜就发现自己宫里的人都被换了。 新来的这些侍女不仅什么都会,同她说话也十分尊敬。 该怎么说呢?不同主仆之间的尊敬,倒更像是知己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卸防。 这几日她都不知问过他多少次,结果次次都摇头说不是。 温京墨:“……” 他别开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答非所问回:“公主若是难过,臣自有让公主开心的方法,公主不必拿臣寻开心。” 姜慕宜适可而止了,她十分顺从道:“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温京墨忽的笑了,他向她勾了勾手。 原本离他很近的姜慕宜有些慌神了,她头稍稍后仰,强撑着镇定问他:“干什么?” 温京墨嘴角悄无声息地扬了扬。 他低眸,语气淡淡道:“公主信得过臣吗?” “……”姜慕宜故作淡定,她硬着头皮回:“信啊。” 温京墨细细看了她两眼,然后突然伸手隔着衣服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朝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他说:“那臣或许要冒犯了。” 姜慕宜懵住了,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 “你,你,你…”她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什么?”温京墨低头看她,猝不及防地笑了,“公主方才不是说相信臣的吗?” 姜慕宜:“……” 她有点恼羞成怒了,说话还颇有虚张声势的意味,“我是相信你,但我们为什么…” 她想了想措辞,决定还是直接问:“但我们为什么要离这么近?!”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愈来愈烦躁,就在她受不住要起身时,眼前的人忽然有了动作。 温京墨抬手,将手轻搁在她的发顶上,不动声色地安抚她道:“公主不必生气,臣只要一点点时辰就好。” “我没生气!”她嘴硬着来了一句。 姜慕宜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小声嘀咕:“你怎么还叫我公主啊,那我还觉得你现在是在以下犯上呢。” 她可没看过有那位大人能靠公主这么近的。 温京墨悄无声息地笑了笑,他道:“那该叫你什么?” “叫…”姜慕宜想了想,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笑:“算了吧,就像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大人。” “随安,”温京墨看她,“你就叫我名字就行。” “你,”姜慕宜手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你刚刚叫我什么?” 温京墨笑:“随安,以后我就叫你随安如何?” “好。”姜慕宜缓缓地点头。 不是姜慕宜,也不是随安公主。 是随安,以前只有她最爱的母妃会这么叫她。 姜慕宜眨了眨眼,“你现在是在我头顶上做什么了呀?” “这里,”温京墨手上稍稍用力,“这里是百会穴,刺激百会穴有平心神的作用,”他低头问:“有开心点了吗?” 姜慕宜惊奇:“你还懂这个?” 温京墨解释道:“以前家里妹妹随阿母学习时总会叫我陪她,于是就耳濡目染了点。” 他又按了一会儿后,才放下手。 “感觉怎么样?”他问。 姜慕宜觉得自己还没怎么享受到,于是她撇撇嘴,犹豫一下后道:“也就一般般吧。” 温京墨点头,脸上只见笑意也不见不耐烦。 他煞有其事地开口:“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我是问你现在的心情感觉怎么样?” 误以为叫她评价手感的姜慕宜:“……” “那也一般般,”她轻声哼哼:“就非得拆穿我吗。” 本来是坏心情变好了,可她丢了面子,现在有点不开心。 而且, 她本来很稳重的,可一遇到他,她就觉得自己变幼稚了。 温京墨不知她想了这么多,反正就看见她的脸色由羞愤变为沮丧,再由沮丧变为懊悔。 他只能开口:“随安。” 姜慕宜:“嗯?” “该用膳了。” “噢。” 净南寺里, 后山的医书阁前果真如十三所言,排满了长队。 现在是酉时,按例已经到了例诊结束的时辰,但温扶桑仍坐在桌前。 她把包好的药材递给眼前这个孩童,温声道:“回家后记得同你的阿母讲,每日煎一次就好。” “阿母吗?”孩童缓缓摇摇头,“我没有阿母。” 她低下头,轻声说:“不过还是谢谢姐姐。”她拿了药,兀自转身离开。 温扶桑没有听见她的后一句,她想叫住她,但最后也没有开口。 “阿窈,”萧季和过来时就看见她坐在那里失神。 “嗯?”温扶桑朝他笑了笑,“是你来了啊。” 萧季和坐在她的身边,“你怎么了?” 刚刚的那位孩童是今日最后一位例诊病人,月白和清影去把药材搬回医书阁了。 只有温扶桑一个人坐在斜阳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阿窈,”萧季和以为她是累了。 他兀自纠结了会儿,还是抬手揽住了她的肩,他说:“累的话,我可以给你靠靠。” “其实也不是累,” 温扶桑虽这么说,但还是下意识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她语气难过着:“我今日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然后我觉得有点无力。” 以前她想,救治好一个人,自己只需得到一点点的功德便好。 但她今日才知,其实有更多的人是请不起大夫的。 贫穷这两字不过由十几笔构成,但却好似一座沉甸甸的山,轻易压得一个人或一个家都会喘不过气来。 她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她深知疾病带来的痛苦。 但是同时,她又三生有幸,遇见了把她庇护得很好的家人。 “阿窈,”萧季和生硬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问:“那你想怎么做?” 他家阿窈心很软,很善良,但也很有自己的主见。 如果是说出口了,那心里便也就是有了想法。 他想,无论她打算怎么帮那些人,他都会支持她的吧。 温扶桑抬头,“我想把医馆开在山下,”她认真道:“我想帮帮他们。” “不收一分钱吗?”萧季和拧了拧眉,“这样可能不行。” 他担心她的真心换不来他们的真心,反而会适得其反。 温扶桑:“那我少收一些钱。” 萧季和点头,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多派点暗卫在她周围。 “你,”温扶桑突然反应过来,“你不反对我这么做吗?” “为什么要反对?”萧季和问她。 温扶桑犹豫着:“我以为别人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荒唐。” “可你都说了,那是别人啊,”萧季和笑:“我不是。” 他可是她的夫君。 “阿窈,”萧季和正色道:“你看过一句话吗?”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温扶桑笑了,她看过的。 于是她接着说了下去,“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萧季和抱了抱她。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叫我怎么反对? 作者有话说: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唐·孙思邈《大医精诚》 第二十三章 次日,净南寺。 “姐姐,” 温扶桑的裙角被人拉住,她低头,顺着视线望去,就看见了昨日的那个孩童。 “怎么了?”温扶桑蹲下身,同她平视。 约莫是怕生,孩童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也紧紧盯着自己的脚下。 她道:“姐姐,你能不能给我的祖母看病?” 温扶桑:“你的祖母…她有随你一道过来吗?” 孩童摇了摇头,“祖母她没法同我一起过来,”她鼓足勇气同温扶桑对视,开口解释:“祖母走不了路了,可她昨夜咳得很厉害。” “姐姐,”她拉着温扶桑裙角的手不觉用力,“兰秋求求你救救祖母吧。” 温扶桑思忖了几秒,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 她先安抚住兰秋,然后让月白带兰秋到一边坐下。 “清影,”温扶桑起身,“你随我过来一下。” 清影随温扶桑走出兰秋的视线。 “主人,”清影皱了皱眉,“你真要同那孩童下山吗?” 她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温扶桑瞧她,然后微微一笑:“要不你觉得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 她自是也觉得奇怪。 此刻正值酉时,同昨日一样,这孩童又是队伍的最后一位。 人少又天色渐黑,就算温扶桑再怎么相信她,要帮她,也断断不会一个人前往。 “清影,”温扶桑收拾好了药箱,安排道:“你同我一起过去,这里的就让月白整理。” “好的,主人。” 清影拿好了佩剑,跟在温扶桑的身后。 “小姐,”月白看着温扶桑提着药箱过来,她站起身,“小姐,你…?” 温扶桑朝她摇摇头,见兰秋一直低着头,她才轻声说:“无碍。” 月白看了一眼清影,然后才点头放下心来。 她就说吗,她家小姐也不是不会保护自己的。 “兰秋,”温扶桑摸了摸她的头发,“能麻烦你带我们过去一趟吗?” 到底还是个孩童,兰秋的喜色立马全都现在脸上,“姐姐,你同意了吗?” 她还以为自己会被赶走。 温扶桑点头,然后笑了笑,“能帮到你就好。” “太好了,祖母终于能够不疼了,”兰秋激动地又道:“我现在就带姐姐过去。” “月白,”温扶桑叮嘱她:“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温扶桑看了看天色,想了下还是说:“要是萧将军来了,你就同他讲,让他先回去便好。” 她不知晓自己会耽搁多少时辰,也不想叫他在这里干等。 时辰过晚的话,她可以住在净南寺里。 月白:“是,小姐。” “那我们走吧。” 兰秋带着温扶桑和清影下了山。 净南寺的四周都有村庄,兰秋带她们去的是东边那处。 她们甫一进了村子,就吸引了村民的目光。多是带有惊诧,然后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什么。 站在温扶桑身旁引路的兰秋除了同温扶桑说话时才抬头,其余时刻都是在低着头走。 温扶桑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却也从兰秋的反应上感知到了什么。 她突然停了下来,低头笑了笑后说:“兰秋,姐姐是第一次来这里,有点怕生。” 兰秋抬头看她,有些愣住。 温扶桑把没提药箱的那只手伸向她,柔声道:“你能不能牵着姐姐走啊?” 兰秋将视线缓缓低下,许久,她才一点一点地松开紧攥着衣角的手。 温扶桑又把手伸向她一点。 兰秋一直看着她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这一过程,兰秋都不敢抬头看她。 温扶桑牵紧了她,又摸了摸她的头,笑:“多谢我们的兰秋,姐姐现在觉得好多了。” 兰秋讷讷点头。 跟在她们身后的清影瞥了眼那些在小声说话的人,温扶桑听不见不代表她听不见。 清影回想他们说话的内容,不由得蹙了蹙眉。 温扶桑随着兰秋走到村庄的最尽头,只两间草屋便组成了一户人家。 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兰秋当即慌了神。 “祖母,”她边喊边跑进了屋。 清影也走到温扶桑身边,“主人,这户人家…” 她把刚刚听见的,重要的都同温扶桑讲了一遍。 兰秋的阿母是前两年跑走的,因为丈夫整日无所事事还贪赌成性,脾性也不好。尤其是极好面子,村上那些原本想帮助兰秋的人统统都被他给赶骂走,这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想管他们家了。 温扶桑敛眸,沉默不语。 屋里又传来了一阵的咳嗽声,这次,还夹杂着兰秋无力的哭声。 “清影,”温扶桑看向她,“我们进去吧。” 清影神色怔松,过会儿,她垂眸。 对啊,她的主人从来不会放任一条生命不管的。不然,她也不会活下来。 “清影,”温扶桑已经半掀起帘子回头笑看她,“随我一起啊。” 清影走向她,同她一起进去。 后山,医书阁。 月白刚从医书阁里出来,就看见萧季和从后山小径那边走过来。 萧季和先是去了医书阁旁的小屋看了看,但没见到温扶桑的身影。 于是他问:“阿窈呢?” “姑爷,”月白把温扶桑同她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萧季和拧了拧眉,“她一个人去的吗?” “不是,还有清影。” “那你可知那村庄在哪儿?” 月白思索几秒后,摇了摇头。 那孩童没说具体位置。 萧季和有些不安,他道:“你先去收拾吧。” 萧季和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他目光紧盯着这小径,可迟迟不见人来。 眼看天色愈来愈暗,他内心的不安也达到了极点。他让月白下山了,自己打算去找温扶桑时又不知去哪儿,于是就在寺前停住了脚步。 “萧,萧将军?”正从寺里出来扫地的十三看见了他。 萧季和回头看了他一眼。 莫名的,十三觉得他的眼神很不友善。 十三挠了挠头,不解:“萧将军,你怎一个人在这?”他四处瞧了瞧,“扶桑她例诊的时辰不是早到了吗?” 萧季和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十三抱着扫帚靠近他,“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等她。”萧季和低垂着视线,不知在看什么。 月白和他转告说,小姐交代的,姑爷可以先回府,不必等小姐。 可他怎么可能放心离开,他只能坐这等她,去找她,找不到又怕和她错过。 他有点迷茫。 就在十三打算说点什么时,他听见了温扶桑唤萧季和的声音。 是失了往日的平和,带着急促呼吸的声音。 他不禁望过去,然后他第一次在温扶桑的脸上看见了焦急的神色。 “阿窈,”萧季和站在原地。 他面上的迷茫还没有收起,连带着语气也有了丝迷茫。 “嗯,我在这儿。” 温扶桑是小跑上来的,她慢慢平缓着呼吸,然后才走向他。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这儿等我?” 还没等他回答,温扶桑就有些气恼道:“我不是让你先回府的吗?山上的夜风那么凉,” 她摸了摸他的手,想强硬着语气却还是忍不住心疼:“万一你生病了怎么办?” 萧季和笑了,他低头看她,“你不就是大夫吗?” 温扶桑抬头,无助道:“可我又不能替你疼。” 她生得病多了,自知风寒发热又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好的。 萧季和眼中笑意更甚,大概也只有他的阿窈才会认为他这么脆弱。 “无碍的,”萧季和说:“我没有那么容易生病,而且最主要的是,我要等你一起回家。” “我…” 温扶桑听见“一起回家”这四个字,也就瞬间什么都恼不起来了。 萧季和擦去她额上的薄汗,又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 “阿窈,”他才反应过来,“你是跑上来找我的吗?” “嗯,”温扶桑不自在地点头。 她和清影刚到山下,就看见了月白。月白同她说,姑爷还在山上等她。 于是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想快点看见他。 “阿窈,”萧季和开心道:“你对我好好。” 温扶桑没说话,她只手上用力地抱紧了他。 萧季和悄悄地笑了,手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缓着还有点急促的呼吸。 另一边,目睹全程的十三呆愣愣地,“萧将军,扶桑,” 他随即讪讪道:“我是不是不该在这儿?” 刚刚满眼都是萧季和的温扶桑现在才知十三就在他们的旁边。 她害羞了,不敢抬头,只能把脸往萧季和的怀里靠。 萧季和抿着唇笑,摸了摸怀里人的脑袋,以示安抚。 他看了眼十三,毫不含糊地开口:“你确实不该在这儿。” 十三:“……” 又不是我想出来打扫的,而且,刚刚是谁一副像是被抛弃的模样。 十三心里想了这么多,但面上还是笑了笑。 他十分自觉道:“那我先进去了。” 等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萧季和才低头道:“好了,他走了。” 温扶桑慢慢退开,她嗔怪他:“你怎么不同我说,十三也在这里。” 萧季和笑:“是你一到这里就拉我手的。” 说着,他还晃了晃两人还在相牵的手。 温扶桑:“……”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力道抵不过他。 “阿窈,”萧季和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你脸红了。” 他想,他的阿窈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温扶桑别开眼,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一般。 她道:“才不是,明明就是被风吹的。” “是吗?”萧季和松开她,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问她:“那你看看我有没有脸红?” 温扶桑盯着他的眸看,而后趁他不防备时亲了他的眼睛一下。 萧季和愣了。 可温扶桑却笑了,她说:“你有。” 第二十四章 “阿窈!”萧季和兀自忸怩着,他眼睫眨了又眨,但身子却始终没动。 他不自在了,温扶桑就莫名大胆了起来。她又凑过去,眉眼弯弯地明知故问:“你叫我干什么?” 萧季和不回答,也拿她没办法。 他只好转移话题,“你方才是去哪儿了?” 温扶桑听见这句话,一直看着他的视线也随即低了下来。 她神色倏松,周身弥有淡淡的失落。 “怎么了?” 原本牵着她走下阶梯的萧季和也不由停了下来,他拧眉,担忧问:“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温扶桑抬头看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兰秋祖母的咳嗽是由普通风寒引起的,温扶桑给她开了药方。按例照着药方来的话,应该能够恢复正常。 只是祖母年纪大,再加之身体一直虚弱,也没有得到好好调养,温扶桑恐她活不了多久。 温扶桑突然垂目看着自己的手,适才兰秋的祖母也是同萧季和这般握住她手的。 “大夫,”兰秋的祖母身子半靠在床边,面色消瘦,没什么血色却还是强撑着对温扶桑笑说:“我这老婆子都已经活到这般年纪,也该知足了。” 她捂嘴咳了两声,趁着随清影去拿药的兰秋还没回来,吃力接着道:“但我这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这个孙儿,还烦请大夫以后不用照着药方拿药给我。大夫你就随便找几种相似的,不要钱地塞进去就好。” 她望着温扶桑,毫无保留地笑了笑,“我那仅存的一点银子,是想留给兰秋以后用的。她生在这里,已经受了不少委屈。” “婆婆,”温扶桑也朝她笑了笑,慢慢说道:“兰秋她很爱你,她定希望你可以再陪她久一些。” 温扶桑继续道:“而且婆婆你可以放心,我此次来是因为净南寺的例诊,是不收钱的。” “祖母,”兰秋此时也正好进来,只听见最后一句的她忙走到床边,“祖母,这位姐姐是个好人。兰秋昨日的药便是姐姐送给我的。” 温扶桑没说什么,她提起药箱起身,就准备和清影离开了。 只她们没走几步,兰秋就追了上来。 “姐姐,” 温扶桑回头。 兰秋把手上抱着的包袱递给温扶桑,小心翼翼地,“祖母让我把这个给你。” 温扶桑低头看了眼,是一包袱的米。 她蹲下身,从兰秋手上接了过来。 温扶桑同兰秋平视,她道:“兰秋,姐姐以前看过一本话本,那话本里讲善良的孩童做了好事就会得到回报。” 她将手上的包袱又递了回去,“姐姐觉得今日的兰秋做得很好,所以姐姐想把这个作为你的回报。” 兰秋似懂非懂地又把包袱接了回来。 温扶桑笑了,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要是你的祖母问起来,兰秋就如此回好了。” 兰秋点头,小心抱好怀里的东西,转身又跑了回去。 温扶桑一直盯着兰秋的背影。 过会儿,她突然道:“清影,你拿的是够几日的药材?” 清影:“十日。” 温扶桑敛眸,喃声道:“十日吗?或许足够了。” “阿窈,”萧季和唤她,他想安慰她,于是便说:“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温扶桑缓缓点头,“想。” 她知自己现在一心只想着兰秋祖母的身体。 温扶桑垂首,她想,无论萧季和说什么都好,只要让她暂时不再去想兰秋一家。 萧季和引着她坐上了马车,他开口:“阿窈,我第一次随我爹出征回来的那夜,感受或许同你现在的一样。” 温扶桑握紧了他的手,她大致知晓他要说什么了。 但她突然不想要他再开口。 萧季和安抚性地同她笑了笑,接着道:“那次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失了性命倒在我的眼前,我不敢看,可我不得不看。” 萧季和低头,一向清越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他说:“因为我知晓,我们只要穿上了盔甲,我们的命就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 它们属于朝廷,属于百姓,更属于脚下所及之处的每一寸土地。 “阿窈,”萧季和凝视着她的眼眸,“我理解你不忍看见一条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流逝,但你也要学会鼓励自己敢于面对。” 她是大夫,他是将军。 他们都不可能保证自己的手上不沾一条人命,但同时他们也都无法选择却也无法躲避。 唯一能够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勇敢。 温扶桑看着他,忽地想起了自己决心返京的那夜。 那时她的勇气也是他给的。 “好,”温扶桑自是明白他所说的道理,内心的失落在慢慢消散,她道:“我会尽力的。” 萧季和笑了,他没再提及此事,转而问:“阿窈饿不饿?” 经他这么一说,温扶桑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萧季和从怀里掏出几个果子递给她,顺便解释:“这是我特意给你摘的。” 说着,他还拿出一方帕子,仔仔细细地又给她擦了一遍。 他嘴上还在解释着:“你可以放心的,这些没毒,而且我之前也洗过一遍了。” 温扶桑没见过野果子,她从他手里拿过擦好的一个,手上不住摩挲的同时,眼神里也有着新奇。 她凑到他那边,借着马车外的灯火努力将手上的东西看清。 萧季和看了她一眼,“阿窈,” 他把自己刚擦完的同她手上的换了一下,“你吃这个干净的。” 温扶桑有些懵:“你不是说没毒的吗?而且还说是洗过的。” 萧季和直言道:“你没洗手,方才还一直摸它。” 病从口入,他家阿窈身虚体弱,他不得不对她的身体多上点心。 温扶桑接受他的解释了,她笑了笑,然后咬了一口他刚换给她的这个。 “这个好甜。”她将手举到他的眼前,下意识说:“你要尝尝吗?” 萧季和自是知晓她喜甜的,所以才给她摘的。 可眼下,他低头,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温扶桑以为他是不信自己,她又强调:“是真的很甜。” 说完,她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啊?” 她想收回手,但萧季和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道:“不是因为这个。” 她不介意,萧季和便也就在果子的另一边咬了一口。 “是不是很甜?”温扶桑笑着问。 萧季和点头。 甜,比他吃过所有的东西都要甜。 温扶桑这下是满足地把手收了回来。 “阿窈,”萧季和还是没忍住,他迟疑道:“你要不要换一个啊?” 温扶桑不解:“为什么?” 问完,她就无意低头看了眼,然后她便知道为什么了。 两人之间一时寂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那个,”温扶桑先尝试开口:“我,我可以不换的。” 她不敢转向他那边,就只目视前方说着。 “嗯,”萧季和也不敢看她,他就只应了一声。 “小姐,姑爷,”月白的声音突然传进他们的耳朵里,她说:“到府上了。” 姜氏早已在门口等了许久,直到看见他们,她才放下心来。 “窈窈,”姜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她的反应同那日萧季和的一样,“你是不是吹了冷风,生病了啊?” 温扶桑有些窘迫,她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不自觉看向萧季和。 姜氏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眼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人。 待看清他与温扶桑如出一辙的脸红后,姜氏笑了,她也不问了。 “走吧,阿母还特意留了饭食给你们。”姜氏同温扶桑一道走,她问:“窈窈啊,这两日例诊下来觉得如何?” 温扶桑:“还好。” 姜氏又问了她许多,一言一语也让温扶桑放松下来。 用完膳后, “恪卿,”姜氏叫住了后一步离开的萧季和,她面露愁容:“你知不知时烨近日是在与哪家小姐往来?” “兄长吗?”萧季和思忖片刻后,还是摇头。 “算了,”姜氏回想方才在萧仲辞手腕上看见的抓痕,她笑:“还是等他想告诉我们的时候再说吧。” “阿母,” 姜氏:“嗯?” 萧季和脸上的犹豫只现了一瞬。 过会儿,他摇头:“没事。” 姜氏也没追问,她只道:“回去吧,别落窈窈一个人在那。” “那阿母你也早些歇息。”萧季和转身离开了。 姜氏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坐在这里许久。 刚出书房的萧临看见了她,径直走了过来。 “可还想着时烨那事?”萧临坐到她身边,习惯地握住她的手。 “我怕,”姜氏抬头看他,“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把时烨当作自己亲生孩子来养的。” 姜氏面色有些苍白,“自打阿思嫁入东宫后,时烨虽面上不显,但我能感受到他变了。” 变得像刚到萧家的那阵一样。 萧临默默听着她说,说的无非就是萧孟思与萧仲辞幼时的一些事情。 萧家取名是按照顺序来的,孟、仲、叔、季。 她喜爱也珍爱萧家的每一个孩子,即使是夭折的儿子,姜氏也给取了名,叫萧叔憬。 良久,萧临才开口:“我们明日去看看孟思吧。” “好。”姜氏闭了闭眼,总归是要面对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迟了。 T^T 第二十五章 翌日,东宫。 “孟思姐姐,”姜慕宜用手指了指她自己的脖颈,小声问:“你这里是怎么了?” 原先她是没看见的,只萧孟思倾身给她倒茶时,她才看见。 萧孟思注意了她的动作,而后稍一愣神。 这殿里也没有下人,姜慕宜走到萧孟思的身边。 她什么也没问,就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萧孟思。 “孟思姐姐,这个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姜慕宜强调着,语气莫名有丝自豪,“这个很管用,你只擦一点,伤口就不会泛红了。” 萧孟思垂眸,一时不知接还是不接。 “慕宜,我这里…” 她有些难以启齿。 她和姜慕宜是在孝敏皇后的生辰宴上互相认识的,姜怀信借着贺礼为由,想灌她喝酒。 萧孟思也习惯他这种卑劣之举,她没说话,只准备举杯之时,一旁的姜慕宜看不下去了,替她四两拨千斤地将酒挡了回去。 自那以后,姜慕宜也会时常来着东宫找她,尤其是近日姜怀信去了北方万夷。 萧孟思曾问过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但姜慕宜只是笑说:“因为我和孟思姐姐投缘啊,而且还是一眼就相中的缘分。” 于是萧孟思也笑了。 她想,宫里的传闻果真是三分都信不得。 自己眼前的人明明是心思细腻又通透,哪来的古怪一说。 姜慕宜唤她为姐姐,她自也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 “慕宜,”萧孟思将她手上的东西又推了回去,“我不用。” 说着,萧孟思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她记得今早是特意用胭脂遮了。 毕竟那处不是伤口,是咬痕。 姜慕宜没经历过风月之事,自是不懂这些。 她只以为是萧孟思不好意思接受,于是她开口:“孟思姐姐,你就收下吧。” 姜慕宜眉目弯弯继续说:“你就当是帮慕宜的一个忙好了。” 萧孟思抬头看她。 然后就看见一向坦荡的女子羞红了脸。 姜慕宜忸怩了,她说:“你要是收下的话,我就可以寻这理由再去找他了。” 除了每日的午膳,她可没有借口再去廷尉府了。每次都想在那里磨蹭,但又怕温京墨烦她,这下多好,她一会儿就能去看他了。 “好,”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了,萧孟思也不再拒绝。 不过, “他?”萧孟思踌躇问:“可是廷尉大人?” “孟思姐姐,”姜慕宜有些愣住,“你是如何知晓的?” 她好像还没同她讲过吧。 萧孟思笑:“看出来的。” 她想了想后又说:“你不是上次问过我吗,问我廷尉大人可有欢喜的人?” “……”姜慕宜回想着,别别扭扭:“我明明问的是关于你的那个弟妹。” “是,”萧孟思笑了笑,顺着她说:“顺便问了问我弟妹的兄长。” 姜慕宜:“……” 她无话可说了。 “那,那,”姜慕宜叮嘱她,“那孟思姐姐你可别同旁人讲。” 她多说一句:“这人我还没追到,他要是提前被我吓跑了怎么办?” 萧孟思想了下自己见过几面的温京墨,然后她点头应了声。 “阿姐,”刚进殿的姜怀秉就听见了一句,他问:“谁要被阿姐吓跑啊?” 姜慕宜坐了回去,淡然道:“没有人。” 她不说,姜怀秉就跑到了萧孟思那里,“孟思姐姐,阿姐刚刚是在说谁啊?” 萧孟思笑而不语。 姜怀秉晃了晃脑袋,“怀秉知道了,”他笑眯眼睛问:“是不是温大人?” 他提前躲进萧孟思的怀里,“阿姐画了好多关于大人的画像,怀秉都瞧见了。” 姜慕宜:“你!” 她拿躲进萧孟思怀里的他没办法,于是只能问:“这事你可还说出去了?” 她可没忘,上次要不是她及时反应过来,他就要说漏嘴了。 姜怀秉想起温京墨对他的嘱咐。 所以他摇了摇头,尽量不心虚道:“没有。” 姜慕宜还没来得及再问,殿外的林杏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小姐,”林杏知晓姜氏姐弟同萧孟思交好,她直言道:“夫人来了。” 萧孟思怔了怔,随即说:“好,我知晓了。” “怀秉,过来。”姜慕宜起身,“那孟思姐姐,我们就先回去了。” 萧孟思嗯了一声。 姜慕宜和姜怀秉甫一出了东宫,就遇见了温京墨。 “廷尉大人,”姜慕宜先唤他。 私下里,她是直呼他名字的。但在其他人面前,他们默契地还是同以前一样。 温京墨行礼:“微臣见过公主,见过六殿下。” 姜慕宜也不怕旁人目光,她低下身子,对着姜怀秉说:“怀秉,你先去随安宫,阿姐一会儿就过去找你,好不好?” 姜怀秉看了一眼她,然后又抬头看了眼温京墨。 “好,”他只能点头。 姜慕宜看着他离开。 随后,她站起身。 “大人,”她温温和和道:“我可否能求大人帮我一件事?” 温京墨淡淡笑了笑,应和她说:“那公主随臣过来便是。” “嗯嗯,”姜慕宜欢喜都露在脸上。 不过只一秒,她便反应过来。 她轻咳一声,然后又以落落大方的口吻道:“那还烦请大人给我带路。” “……” 温京墨稍稍低头,兀自失笑。 东宫内。 姜氏坐在萧孟思的身边。 “阿思,”她抚着萧孟思的头发,柔声问:“你同阿母讲,你这一年过得可还好?” 萧孟思忽地低下头,这是姜氏第三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许是心虚作祟,让她这次不敢再轻易回答。 姜氏有些难言,她是姜怀信的姑姑,自是知晓姜怀信的秉性。 当初圣上借由亲上加亲赐婚时,她就心下一慌,但萧孟思是同意的,于是她也不能说什么。 可现在…… 姜氏尽量平和道:“若是过得不好…” “阿母,”萧孟思打断她,她抬起头,有点哽咽回:“阿母,我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不知说好还是不好,当初是自己选错了路,她不能让别人来替她担错。 萧孟思想起昨夜的萧仲辞,他也问她,过得好吗? 那时的她是怎么回的? 她看着他,“都好。” 萧仲辞却笑了,他瞥了眼这东宫殿内,“萧孟思,你是喜欢这些东西吗?” 他想,如果她想要的话,他也可以给她修建一座宫殿。 萧孟思顺着他的目光看,然后她摇头。 她是昨日才搬离的东宫偏院,姜怀信不在京城,皇后娘娘说东宫需人坐镇。 她这个太子妃啊,当的是有名无分。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萧仲辞靠近她,一双眸紧盯着她的同时,嘴里也在说:“他对你不好,这让我很生气。” “我想找人打他,”萧仲辞垂目,语气淡淡道:“可我又更怕你生气。” 萧孟思失语,以前他们同上学堂时也是。 一回有几个顽皮的男童在互扔石子,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她被误伤到了。 萧仲辞是在回府后才知晓这件事的,她记得第二天自己就看见误将石子扔在她身上的人脸上有了淤青。 那日下学时,她没等他,独自一个人走了。 后来还是萧仲辞答应她再也不会打人后,她才再理他的。 她当时就同他说了,“你这样很危险,我不是担心他们,我是担心你。” 她怕他会被报复。 萧仲辞就静静地看着她给自己包扎伤口,然后点头。 “萧孟思,”萧仲辞又忍不住诱哄着她,“你同他和离好不好?” 鬼使神差的,萧孟思这次没说话。 她不说话,萧仲辞便又离她近了近,“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直都对你好的,”他眼眸里映有这东宫通明的灯火,仿佛欲望在呼之欲出,“你只要一直在我身边就好。” “我…”萧孟思不敢看他。 这几日她也想了许多,想了许多后,她由原来的笃定便为了不确定。 不确定自己一直以来,对于他的感情是否只是亲情。 他没挑明时,尚且不知,可自从他摊牌后,她也开始怀疑自己。 “我…” 萧孟思再次尝试开口,只这次,她剩下的话也未能出口。 她被他抱住了。 是以一种被他紧紧箍在怀里的姿势。 她感知到了,他很不安。 “阿思,”他唇贴近她的耳朵轻声唤她,语气里带有缱绻温柔。 萧孟思怔松着,她下意识回:“嗯?” 萧仲辞将自己的脸靠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也随之洒了上去。 萧孟思觉得痒,她不敢动却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也没想躲。 “阿思,阿思,”他一下没一下地叫着她,知晓她不反感自己后,他有些得寸进尺了,唇从她的耳侧顺势往下,随即轻咬了一下她的脖颈。 萧孟思闷哼了一声,然后手无措地抓住他的手腕。 她有些慌乱道:“外面,外面会有人进来的。” “不会,”萧仲辞笑:“他们不敢进来。” 东宫外一直看守保护她的,早就被他暗自换成他的人了。 萧孟思此时看着姜氏。 姜氏什么也没说,她替她擦去眼泪,“阿思,阿母都知晓的。” 她说:“阿母早该看出来的,时烨同你,就像恪卿同窈窈那般。” 心悦一个人时,欢喜是会不由自主地从眼眸里溢出来的。 萧孟思低头,仍由眼泪掉落,“阿母,不怪你,都怪我自己。” 怪她自己反应迟钝,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第二十六章 “大人,原来你的廷尉府还有这处吗?” 姜慕宜随温京墨走进一个暗室,里面多是瓶瓶罐罐。 温京墨任她随意打量着这里,自己去寻她方才朝他要的药膏去了。 没过多久, “随安,”温京墨及时叫住她。 “怎么了?” 姜慕宜手上的动作停了,她下意识收回要打开暗柜的手。 温京墨却又没再说什么,只走过去,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她。 他不说,姜慕宜就自己忍不住猜测了。 “这里是藏了什么宝贝吗?” “别人送你的?” “你偷来的?” “那难不成还是你夜里悄悄去挖的前朝先人坟墓?” 温京墨:“……” 越说越没谱了她。 姜慕宜又看了看四周,她放低声音,“温京墨,你同我讲,这里是不是藏了什么毒药啊?” 她眨巴眨巴眼睛,“应该还是巨毒无比的那种。” 温京墨:“?” 姜慕宜以为自己这是猜对了,她笑:“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我要是你,遇见那种不听话的犯人,也是想直接把他们给毒死。” 压根没往这儿想过的温京墨说不出自己这是什么感受。 他失语了片刻后,看着她忽地笑了。 姜慕宜被他这个反应弄得不知所措。 她讪讪道:“虽然我猜对了,但你也没必要同我这般笑。” “什么猜对,”温京墨曲起手指轻叩了下她的额头,“哪会有人如你所说的那样审犯人?” 他语气似责怪又似无奈。 姜慕宜捂着额头,小声嘟囔:“那我问你,你又不说,现在还在怪我。” 她抬头,看他,板着脸一本正经:“我觉得自己现在有点生气了。” 谁让他先笑她来着。 “嗯,所以呢?”温京墨忍着笑意问她。 姜慕宜眼睛一瞬睁大了,“嗯!” 她确认,“你就回了句嗯!?” 温京墨轻啧一声,故意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还说了一句所以呢?” 姜慕宜:“!” 不行,不行,她真的要生气了。 她把手从额上放下来,气鼓鼓地转身就要走。 可她都已经走了两步了,身后的人还迟迟没有动作。 他居然不拉着她! 姜慕宜低着头转身,顶着一张红脸,语气颇有怨念:“我都同你说了,我生气了。” “你都不来哄我。” “我很好哄的。” 她声音越说越低,“你摸摸我的头,抱抱我,或者…” 算了, 她想,亲亲也太快了。 说完,她觉得这暗室里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她头也越来越低。 姜慕宜咬了咬唇。 怎么还是没忍住,他肯定是被自己吓着了。 她抬头,“那个…” “随安,” 温京墨走近她一步,轻轻地抱了她一下,而后照着她说的,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低声道:“方才都是我的错。” 姜慕宜懵懵地,“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哄你。” 他说的过于理所当然,让她一时没回过神来。 一瞬后, 她害羞了,开心了,低头抿着唇在偷笑。 “你知错便好,”姜慕宜抬眸,大方得体地道:“我原谅你了。” 温京墨也十分上道,顺着她笑说:“多谢公主。” 安南侯府。 “阿窈,”萧季和侧过身子,面向她那边。 “怎么了?” 她注意到了,他今日的情绪莫名低落。 温扶桑放在身侧的手慢慢往他的那边移。 他从昨夜开始就同她一起睡在床榻上,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床被褥。 温扶桑仔细回想他手习惯放的位置,然后用自己的手稍稍勾住了他的。 “你是在担心兄长的那件事吗?” 萧季和感受到她的动作,他扣紧她的手。 “阿窈,”他突然问:“喜欢的话,就一定会在一起吗?” 他的兄长喜欢他的阿姐。 虽然外面鲜有人知他的兄长并非亲生,但他作为萧家人是知的。 因为每年,爹和阿母都会带他们去兄长生父的埋葬处扫墓。 无论是萧孟思还是萧仲辞,他都希望他们会幸福。 “如若是一个人喜欢的话,那是不一定的。”温扶桑沉吟片刻,她失神笑:“其实如若是两个人互相喜欢,也会不一定的。” 可能只一句话,一个转身,两人就会错过。 然后一错过便是一辈子。 许是黑暗放大了人的情绪。 萧季和沉着声音,徐徐问:“阿窈,那我们是属于哪一种?” 他不开心了,温扶桑就不会在意很多。 她主动将身子倾向他,同他讲:“我们不属于我方才所讲的任何一种。” 她欢喜他,并且他也是。 所以,他们是幸运的。 “阿窈,”萧季和抓住她的手,直白道:“我想抱着你睡,可以吗?” “嗯,”温扶桑良久后才回他这么一句。 她躺在他的身侧,随即她就被他搂进了怀里。 “萧季和,”温扶桑在他的怀里讷讷出声,“你别难过了,我相信兄长,阿母还有爹爹都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萧季和笑:“嗯,我都听阿窈的。” 正堂内。 萧临和姜氏沉默了许久,最终萧临开口也只是问:“时烨,你可想清楚了?” 跪在地上的萧仲辞低着头,语气却不卑不亢回:“爹,时烨清楚。” 萧临也没再说什么。 一国之君首当为仁君,对于朝中形势,萧家一直是保持中立。 但现在… 姜氏看了他一眼。 他只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萧临微微笑了,“世间的权力仅会是那些,后生往前,我们自该要退。” 萧临的意思是自己现在年数大了。 朝中诡谲多变,明者与智者间的斗争他无意参与也无需参与,自有后生为天下苍生着想。 姜氏笑,她知晓了,她也是如此想的。 年数渐长时,不知为何,人就很难再思索考虑其他的一些。 于是唯一余下的精力就只想儿孙幸福美满便好。 姜氏起身,扶起萧仲辞。 “时烨,你爹和阿母都相信你方才的所说。” 姜氏顿了顿,虽今日她在萧孟思面前是平和的,但真正知他们心意互通时,姜氏也有些难言。 萧仲辞明白她想叮嘱的,于是先开口:“阿母,时烨自有分寸。” 姜氏点头,浅笑道:“你知晓就好。” 对两个孩子的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更恍若萧孟思现在已入东宫。 副不副实尚且不管,但有名分在那儿,她也断不想自己的孩子们会遭人闲语。 东宫。 “林杏,”萧孟思放下手上的书,淡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林杏思索了会儿,“小姐,该是戌时了。” “好,你退下吧。” 萧孟思继续垂目看着书。 “孟思姐姐,”姜慕宜带着姜怀秉从殿外进来。 “这个,”姜慕宜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她,“这是掌故大人托我给你的。” 姜慕宜同萧仲辞有过几面之缘,多是在她经常来东宫找萧孟思遇见的。 方才她刚从廷尉府出来就碰见了萧仲辞,他像是等了她许久,可又什么也没多说,就让她把这封信递给萧孟思。 萧孟思接了过来,顺着手上的动作把它压在书下。 “孟思姐姐,”姜慕宜坐在她身边,“你怎么了?” 一旁跟着她的姜怀秉也轻声道:“孟思姐姐是不是不开心啊?” “嗯?”萧孟思才回过神来。 她摇头,微微一笑道:“没有。” 姜怀秉也摇头,“孟思姐姐,你是不是在想自己欢喜的人啊?” 他道:“阿姐想温大人的时候也会这样。” 姜慕宜:“……” 自打他有了萧孟思的庇护后,说话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萧孟思被他一脸正经的模样逗笑:“怀秉知晓什么是欢喜吗?” 姜怀秉摇头,后又点头。 他解释:“怀秉一开始不知晓的,但看见阿姐对温大人同对我不一样后就知晓了。” 姜怀秉凑近萧孟思,撇撇嘴悄悄告状:“我今日可是在宫里等了许久,阿姐都没回来。” 阿姐就会想着温大人,他可不开心了。 萧孟思这下笑意是真真切切露在脸上了。 姜慕宜抚额,她不想说话。 “怀秉,”萧孟思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温声教导说:“以后这样的话最多只能在我面前讲,其他地方可不能开口说了。” 姜怀秉重重点头。 他知道的,他谁也没说,连温大人都没有。 噢,除了画像那件事。 姜慕宜也知他的分寸,除了在她们面前,其他时候的姜怀秉也只知沉默。 “孟思姐姐,”姜怀秉疑惑,“那你是承认怀秉所说的吗?” 他耸拉着小脸,“你是在想皇兄吗?” 他不喜皇兄的,皇兄这个人不好,以前还欺负过慕宜阿姐。 可他喜欢孟思姐姐啊,这可怎么办? 萧孟思神色忽顿,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怀秉,”姜慕宜瞧见了萧孟思的脸色,她正色道:“我方才让你来做什么的?” 姜怀秉眼眸放光,他忙从袖口掏出一朵小花来,“孟思姐姐,你看。” 他兴致冲冲讲:“这是我和阿姐偷偷从御花园里摘的,阿姐说这朵最漂亮,最适合孟思姐姐了。”他将花放在桌上,笑:“怀秉也是这么觉得的。” 萧孟思盯着那朵花看,是白梅花。 她忽而抬头看了眼姜慕宜。 姜慕宜同她笑,然后又从自己的袖口里拿出一朵,放在桌上。 她说:“孟思姐姐,做你自己想做的便好。” 作者有话说: “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三国志》 第二十七章 “扶桑,”十三弯着身子从医书阁里叫她,“你快过来。” 温扶桑看他一眼,随即放下手里的暖炉。 “怎么了?十三。” 她走了过去。 十三引着到自己的书桌前,“扶桑,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温扶桑笑,随着他坐下,“你同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十三支支吾吾地,“你,你这例诊结束后,打算做什么啊?” 温扶桑望见他这副模样,小心思突起。 她拧了拧眉,低声说:“不知道,可能还是回京城吧。” “什么?”十三站起身,“你不是,不是同萧将军讲要在净南山下开个医馆的吗!” 温扶桑抬头看他,不解问:“谁说的?” 十三:“那日我想来寻你,然后听见的。” 趁着温扶桑还没什么反应,他立马又道:“不过扶桑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站直身子,捂着自己良心保证,“我绝对没看见萧将军抱你了。” 温扶桑:“……” “不是,不是,”十三说完自己就缓过来,他又坐下,急急道:“扶桑,我没同别人讲。” “嗯,” 其实温扶桑除了一开始的害羞,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也不敢逗他了,于是说:“是真的,你听见的是真的。” “扶桑,”十三松了口气,然后抱怨说:“你都变坏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低头肯定地说了句,“定是萧将军把你带坏了。” 温扶桑听见这话,立即就要起身。 她道:“那这样的话,你就别同我说了。” “哎,哎,”十三立马改口,“不坏,不坏,你是好人,是好人。” 温扶桑站着没说话。 十三会意,补救说:“萧将军也是,你们都是。”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 温扶桑又坐了下来。 十三擦了擦头上的虚汗,有些紧张道:“我以后能不能随你一起去医馆啊?” 温扶桑疑惑:“师父他不会同意的吧?” “同意,”十三摆手,“就当下山历练了呗。” “现在就是你,你同意吗?” 温扶桑笑,“当然同意啊,你可是我的十三师弟。” 十三把桌上的书一合,“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抄书了。”他起身,“扶桑,我现在就要和你一起出去。” 温扶桑将他的书拿好,又抱着放回原处。 全部整理好后才回:“嗯。” 温扶桑甫一出了医书阁,月白就迎了过来。 “小姐,”她犹豫不定着,“方才有人找你。” “嗯?” 温扶桑眼神略过四周,也没瞧见生人。 月白也百思不解,她老实交代,“是兰秋,不过她只问你今日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我回了她是后,她就离开了。” 温扶桑:“是什么时辰的事?” 月白:“就刚刚,”她思忖几秒后,又回:“估计她现在还没有下山。” 温扶桑听见这句话后,凝神片刻。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清影,”温扶桑吩咐她,“你去兰秋家里看看吧。” 清影点头后便离开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十三看见温扶桑的脸色后,有些不安,“扶桑,你想到什么了?” 兰秋这个名字他也听过的。 以前师父做法会时,他经常看见一位老婆婆由自己的孙女搀扶着过来,那个女童便叫兰秋。 见到的次数多了,他也听闻了些关于她们家的事情。 温扶桑只在思考,她算了算时日。 今日该是抓药的第十日了。 “没什么,”温扶桑对十三强抹着笑,“我也不确定。” 不知过了多久, “小姐,”月白终于敢出声打断温扶桑的沉思了。 “嗯?”温扶桑回神,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怎么了?” 月白:“是清影回来了。” “主人,”清影也走至小屋门口,她如实说:“兰秋祖母今日清晨…” 她没说完,温扶桑却也懂了。 “你在路上可还遇见兰秋了?” 清影摇头,“她家围了许多人,但我没看见她。” 是许多人,草屋容不下后,就将身子躬着以便趴在窗户向里看。 清影没有听见哭声。 躺着的人安安静静地,仍由站着的人指指点点。 清影想,还好她听不见了。 温扶桑点头,“好,我知晓了。” 她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扶桑,”十三视线往下,用一旁的毛笔抵了抵她的手。 温扶桑下意识低头,待看清自己的手后,她立即放开被自己紧攥在手里的书页。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抬眼看他,“十三,谢谢你啊。” 十三摇头,“扶桑,你现在很不对劲。”他安慰她,“生老病死,时至即行。” 这句话是师父同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他不想看她责怪自己。 “嗯,我没事,”温扶桑敛眸,解释说:“刚刚就是有点没回过神。” 十三瞧一眼她的脸色,一时不知是真的没事还是假的没事。 他打算再说些什么,只有人过来看病,于是他也没开口。 十三就在一旁替温扶桑拿药材,他看温扶桑还是和往常一般的模样,就觉放下心来。 酉时, 萧季和刚到这里,仅看了温扶桑一眼,就察觉到了她的低落。 十三也看见他了,“扶桑,今日的例诊已经结束了,我先回寺里了。” “嗯,”一直低头写例诊药方记录的温扶桑应了他一声。 十三走了两步,随后又返回,“扶桑,我今日下午同你讲的,你莫忘了。” “我知晓了。” 等身边的人离开后,温扶桑一直记录的笔也停了下来。 她紧盯着纸上墨水洇开的那处。 身旁再次有人坐下,温扶桑忙动笔准备继续写字。 她还开口:“十三,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忘的。” 说着她便抬起头,然后她就撞进萧季和的视线里。 温扶桑忘了反应。 她记得他今早说今日会晚点过来,所以她一直憋着坏情绪。 此刻一看见他,她就觉自己要忍不住了。 萧季和倒是没说话,他先是笑,而后握着她的手,自己用另一只手将她手里的笔拿过来放好。 做完这一切后,萧季和才抬眼与她一直凝视他的目光对上。 温扶桑抽了抽鼻子,随即她低下视线,眼睫沾上了一直蓄在眼眶里的眼泪。 “阿窈,” “嗯?” 萧季和抬手轻轻擦去她的泪珠,温扶抬眼,又看着他。 “阿窈,你怎么了?” 这几个字像是打开了温扶桑内心所有坏情绪的心门。 终于,她忍不住了。 萧季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扶桑就一把抱住了他。 她将脸躲入他的怀里,声音带有一丝哭腔道:“萧季和,我今日很难过。” 温扶桑抱紧了他,把脸又朝他的怀里靠了靠,她说:“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可我控制不住。” 她知道生死有命,她也知道不用责怪自己,她更知道自己该早些适应的。 但她也不知为何,看见他的时候,她就不想冷静了。 “阿窈,” 她抱他抱得很紧,萧季和便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他将手放在她的背后,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 “不哭了,阿窈不哭了。” 他不会哄人,于是只能把这两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 他怀里的人才稍稍平静下来。 温扶桑突然抬头,她平日里一双始终带笑的眼眸此刻萦有悲伤。 她红着眼,声音微哑道:“我,我是不是很烦?” 他明明上次已经安慰过她一次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萧季和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眼泪,擦完后又觉不满意。 他家阿窈的眼里还是只有难过。 于是萧季和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温扶桑的眼睫忽颤,她用来抓住他衣服的手不自主地用力。 萧季和却恍若未觉,他唇凑上去,又亲了亲她的另一只眼睛。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唇依次向下,亲了亲她的鼻尖。 “阿窈,”他的声音也有些泛哑。 他说:“我能不能亲你?” 温扶桑的手仍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她没有说话。 “阿窈,我想亲你。” “可以吗?” 温扶桑仔细地看着他。 她最喜欢他的眼睛,而此时他的眼眸里满是她的身影。 温扶桑想,此时她的应该也是。 “嗯。”温扶桑轻轻回了一声。 萧季和垂目,将自己的唇与她的稍稍贴近。 呼吸只完全交缠了一瞬,他便退开。 萧季和的手一点点往上移,盖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蜻蜓点水般的吻又落在她的唇上。 最后是额头。 “阿窈,”萧季和稍低下身子,将她整个人完全地拢在怀里。 他脸靠在她的肩上,微微侧头,唇就贴近了她的耳朵。 他说:“我有同你说过的,我欢喜你还来不及欢喜,怎么可能会嫌你烦。” 温扶桑想抬手将他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拿下来。 她想看着他。 萧季和却不让,他附身在她耳旁,嗓音低低地笑了声。 他笑的时间很短,声音也很轻,但温扶桑莫名觉得心下一颤。 果不其然,她下一瞬就听见他说:“以后阿窈若是再这么胡说,我就还这样。” 温扶桑下意识回:“哪…哪样?” 萧季和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他笑:“就这样。”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临时有事,所以迟了。T^T 第二十八章 过了一会儿后,萧季和才松开手。 他仍是抱着她的姿势,带着占有侵略性的意味。 不过他开口却是不急不慢道:“阿窈,我喜欢你这般只在我面前会露出失落的样子。” 他喜欢她的所有情绪,也更喜欢她只在他面前情绪外露的样子。 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他与旁人在她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萧季和又开口道:“我那日同你说的,”他忽然笑:“阿窈,我那日同你说的该是一个慢慢的过程。”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哪有人会一口吃成胖子的?” 温扶桑自是也知是自己急于求成了,她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萧季和看着她笑,而后又抬起另一只手。 他双手向外轻轻拉扯着温扶桑的脸颊,嘴上还不忘故意说:“阿窈,你胖的时候脸会变成这样吗?” 说完,他眼里的笑意还不散,仿若此刻的温扶桑俨然已变成了他方才说的模样。 温扶桑:“……” 她低眸看了眼他的手,见他还不放开,她就不自觉地又抬眼看他。 她方才的难过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羞赦。 温扶桑撇撇嘴,小声反驳:“我没胖,你才胖呢。” “胖有什么不好?”萧季和笑了笑,随即他的手就往下寻到了她的腰。 萧季和低头,手指张开,一寸一寸地像是在仔细地丈量般,“你看,我记得我第一次抱你时你就这样,结果现在还这样。” 他拧了拧眉,认真思索,“可我明明已经很认真地在盯着你吃饭了啊。” 萧季和是真的不解。 即使是在冬日里穿的衣服较多,他也觉温扶桑还和以前一样瘦。 那平日他盯着她吃的那些是长哪里去了? “阿窈,”萧季和抬头看她,一脸苦闷,“我觉得你还是得多吃点,之前的那些还是少了。” 温扶桑也不解他对于自己吃多少的事情为何如此执着,于是她温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为什么?”萧季和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解释:“因为你要长得白白胖胖的,这样才不会生病。” 白白胖胖? 温扶桑愣了愣,随即笑:“没关系的,我现在就已经很少生病了,你不用担心我。” “那怎么行?”萧季和一本正经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说完,他就把桌上的暖炉放进她的手心里,“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我也会担心的。” “所以阿窈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他一句没一句地在说:“尤其是我不在你身边时,你更要是。” “你照顾好自己,我才能放心。” “不然我每天可能只念着阿窈有没有吃饭,有没有休息,是不是忙着照顾别人就忘了自己?” 温扶桑安安静静地在听他说,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萧季和牵着她起身,又去一旁找来她的斗篷替她披好系好。 他状似无意问:“就像我是阿窈的夫君,那阿窈会不会…” “会,”温扶桑没等他说完,就立即同他讲。 “我会,”她知晓了,他今日为何要与她说这么多了。 温扶桑刚缓和下来的低落又如藤蔓般地疯长,然后一点点,慢慢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只觉现在的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会的,”温扶桑强忍住泪意,一字一句道:“所以萧季和,你要保护好自己。” 前日里南方的荒京一族屡来侵犯文朝边境。 安南侯萧临以前就是安镇南方一隅,圣上自然想到派萧季和去南方平定此事。 温扶桑早就听萧季和提及过,但一直没说是何时。 这几日他来净南寺寻她的时辰越来越晚,但今日却格外的早。 她早该想到的。 “萧季和,你是我的夫君,”温扶桑细细看过他身体上自己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处,她抽咽了一下,却还是掷声道:“我不想看见你受伤,无论伤在哪里都不可以,无论伤得多轻也不可以。” 其实她想说自己不愿他去的,可她不能。 她见过他眼里的万里山河,她也知他心系天下。 他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百姓口里的英勇将军。 所以她只能说不要受伤。 萧季和难言自己现在的内心所想。 以前的他最向往的就是战场,但现在他有她了。 如此小的战事竟也让他心有羁绊,顿生不舍。 “阿窈,”萧季和同她郑重承诺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他垂首沉吟了会儿,“要是我受伤了,那我就…” “我不要听,”温扶桑踮起脚,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她有些气恼地在凶他,“我不想也不要听你说这些。” “好,”虽然他被她凶了,但是他却一直在笑。 他笑眯了眯眼睛,连带着声音都充满愉悦。 他说:“阿窈,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他话题转移得太快,温扶桑松了手,脸红着回了声“嗯。” 回完,她又觉不够,然后小声补充一句:“我也是。” 她说她也是好喜欢好喜欢他呢。 萧季和笑意更甚,他牵着她走,晃晃手的同时也道:“我知晓的。” 他对她从来就是没有保留地袒露爱意,所以他又说:“阿窈,以后你若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也可以不说。我来替你说,你就回我声嗯就好了。” 他的阿窈会害羞,但是没关系,他可以说出口。 翌日,安南侯府。 姜氏轻叩了叩温扶桑的房门。 “窈窈,是阿母。” 温扶桑随即放下手中的笔墨,她打开房门,“阿母,” 姜氏看了她两眼后,抬手轻抚过她的眼睛,“窈窈,你若是没事的话就陪阿母说说话吧。” “嗯,”温扶桑点头。 姜氏带着她到院里的廊亭处坐下,接着又给她倒了杯茶。 自今日卯时萧季和走后,温扶桑就一直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就比如此时,没坐多久,她就开始盯着这桌上的茶水开始走神。 “窈窈,”姜氏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阿母,”温扶桑终于回过神。 她兀自懊恼着,只觉得方才的自己有失分寸。 姜氏倒没想这么多,她也正是担心温扶桑一个人会这样,所以她才把她叫出来的。 “窈窈,阿母以前也会像你这样。”姜氏看着温扶桑,仿佛看见了自己二十年前的模样,她笑:“阿母那个时候还怀有身孕呢。” “……”温扶桑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而后悄悄红了脸。 姜氏忙调侃道:“阿母同你说这些,不是想急着抱孙儿的。” 她宽慰说:“阿母早和恪卿说过了,叫他别仗着你惯着他就胡来。” 温扶桑羞涩了,她急忙把视线从自己腹部转移到其他地方。 姜氏瞧见她心情好点后才继续开口:“窈窈,阿母是想同你说,阿母以前也会如你一样,一样的不安担忧。” 姜氏摸了摸温扶桑的头发,“但是呢,阿母作为一个过来人,此刻更想我们的窈窈能够开心一点,阿母喜欢看窈窈笑起来的样子。” 不安担忧是不起作用的,反而徒留神伤。 温扶桑微微失神,然后笑了笑。 姜氏点头,柔声说道:“这才对,这样的话,恪卿也会放下心的。” 提及萧季和, “他啊,”姜氏笑:“恪卿他生怕你会不开心,昨夜还特意找了我,让我多生照看着你。” 温扶桑垂目,原来他昨夜是因为这个才说要出去一趟的。 姜氏还从廊亭桌下的夹层里拿出一样东西来,“这个,”她推到温扶桑的眼前。“这个也是恪卿交代我,让我记得给你的。” 温扶桑接了过来。 她拼命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出一分来。 “阿母,”温扶桑抬眸,目光无序,轻声道:“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休息了。” “好,”姜氏这次没留她。 温扶桑抓住手里的东西,而后站起身。 “窈窈,”姜氏突然叫住她,她只道:“不能偷偷哭鼻子,多笑笑。” “嗯,谢谢阿母。” 温扶桑走回屋内。 她关上门,站在门处看时才觉这屋子一瞬空荡荡的。 温扶桑别开眼,她低头打开方才姜氏递给她的锦袋,里面装有许多纸条。 她坐在书桌前,抖着手将纸条全部摊在桌上。 里面仅有一张是未封口的,温扶桑将它拿了过来,上面写— 阿窈,我知晓相思难于写在纸上,但我也知晓我的阿窈一不开心时便会写字。 于是我就想,不如我来写吧,阿窈每日打开一个就好了。 温扶桑望过桌上其他的,这才看见那些封口处都写了她该打开的时日。 她兀自低下头。 “啪嗒,”是她的眼泪打在纸上的声音。 纸上的墨水晕开,连带着那勾满意气的笔迹也在她的视线里模糊起来。 温扶桑抿了抿唇,她打开今日该打开的那张。然后她忽地笑了,不过她笑着笑着就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处。 窗外有风吹过,像是吹进了她手上拿着的那副画里。 那是她返京后第一次遇见他的那日。是茶楼外,是他眼里的她的模样。 画旁还写了句话:“阿窈,等我回来。” 温扶桑擦了擦眼泪,她撇撇嘴,神态上带有女儿家的娇态。 她喃声说:“你将我画的那么不好看,我才不要呢。” 说完,她还是乖乖地将打开的那张重新折好,叠进自己方才所抄写的经书里。弄完后,她又把未打开的按照次序装进锦袋。 他说的,他来写相思,所以她会记得的。 第二十九章 “竹修,”姜怀若绕过马匹,四处张望的同时不忘问他,“萧季和人呢?” 一路上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就算了,现在都已入夜,却还见不到人影。 竹修瞥了他一眼,然后漠声开口:“将军说过,让秦王好生歇息就好,无需去找他在哪里。” 姜怀若:“……” 这都能提前预知? 他拍了拍竹修的肩,脸上不见丝毫尴尬,“我找他是有急事,不是找他玩的。” 竹修仍是板着张脸。 姜怀若:“你这人吧,怎么这么死脑筋呢?”他撸了撸袖子,准备好好教导教导他,“我这真是急事,你看你…” “竹修,”竹修身后的营帐里传来了萧季和的声音,他说:“你放他进来吧。” 姜怀若听见这话,立马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理好后他还轻哼了一声。 他就说嘛,自己毕竟同萧季和有过生死之交,他怎么可能会叫人拦着自己。 姜怀若掀起帘子,走进去时就看见萧季和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他轻啧了一声,“萧将军,你什么时候还来这套了?” 萧季和没说话,但面上也不见不好意思,手上也没藏,就大大方方仍他看。 姜怀若走近瞧了一眼。 怪不得啊,这画的不都是温扶桑吗。 姜怀若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他回想着自己记忆里见过几次面的温扶桑,然后称奇:“萧季和,你这画像功夫可以啊。” 闻言,萧季和抬头,他将他手上的拿回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好回原处。 全部做完后才回:“你要是幼时天天被逮着画,也可以。” 萧季和幼时常去军营,养的一身顽皮急躁的性子。后来萧临就给他立了规矩,只要是莽莽撞撞行事,发现一次就去画两个时辰的画像。 姜怀若看他,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道:“你前几日不会也一个人偷偷在忙着画像吧?” 一得空就不见踪迹。 萧季和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 他停了笔,收好面前刚刚画好的这副,然后笑:“那些都是我留给阿窈的。” 他想,他的阿窈今日已经看见一张了。他是提前算好的,等她全部看完后,他也该回去了。 姜怀若也是无语了,怎么自己身边一个两个都是满眼离不开夫人的。 萧季和看见了他的神色,语气淡淡道:“我忘了,你没有,所以你不懂。” 姜怀若:“……” 你们有,你们了不起。 萧季和没再和他提别的,他问:“你说的急事是什么?” 姜怀若坐了下来,他把自己方才收的信封递给萧季和。 等到萧季和看完后,他才正色道:“这是姜怀危叫人送给我的。” 萧季和“嗯”了一声,随即把信纸折好。 姜怀若被他这个毫不在意的反应弄愣住了,“不是,”他打开信纸,指着上面的“太子羽卫”四个字道:“你不害怕?也不着急?” 他补充说:“我这几日在晋王府听姜怀危提过姜怀信私养的那几支羽卫,听说都是来自西方善骑射一族,兵力不容小觑。” “这有什么?”萧季和一直等他说完才开口,“你不会一直在担心这个吧?” 萧季和笑:“你也太小看我和我手下的萧家军了,”他用佩剑抵了抵姜怀若的肩,“他们那些,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说的笃定,叫姜怀若也失了反应。 良久,姜怀若笑:“我怎忘了,你可是萧将军。” 萧季和坦然接受了他的夸奖。 不过,经他一提,萧季和突然想起来几月前的文夏一战。 当时竹修负伤,中的箭镞上抹有毒物,他后来给温扶桑形容过,温扶桑答那种毒药的原材是一种西方特有的植株。 “喂,”姜怀若见他突然不说话,问:“你在想什么呢?” 萧季和不答反问:“怀危兄是何时知晓太子羽卫一事的?” “就前两日,”姜怀若如实告知,“姜怀信解决不来北方赈灾之事,反倒使得百姓连连遭殃。姜怀危就另请命前往,也就是这期间,他发现了姜怀信有私养兵队。” 萧季和敛眸。 根据姜怀信的性子,失了颜面后就必然沉不住气,露出马脚来自然也是正常。 东宫。 “孟思姐姐,”姜慕宜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子,“你说我是今日穿的这件好看还是昨日穿的那件好看?” 萧孟思看她,然后回:“都好看。” 小姑娘低下头,随即又抬起头,“不行,孟思姐姐一定得选出来一件,”她思忖说:“要看起来最乖巧的那件。” 她这几日在廷尉府可上上下下都打听过了,她家温大人喜欢乖巧的。 萧孟思失笑,“也都很乖巧。” 小姑娘年纪小,近来穿的颜色都是浅色,再加上在熟人面前又常常带着笑,可不就是乖巧得惹人喜爱吗。 “好吧,”姜慕宜想了想,“那我明日就穿今日的这身了。” “孟思姐姐,”姜慕宜不待她问就自己招了,她笑弯了眼睛,“我明日要随我家温大人出宫玩。” “你家?”萧孟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即笑:“我们慕宜这么厉害啊。” 姜慕宜羞红了脸,她坦白:“其实现在还不是,是我嘴快了。” 萧孟思笑而不语。 大抵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小姐,”林杏从殿外进来,“宫外有人找随安公主。” 林杏:“是廷尉大人。” “温大人?”姜慕宜立即站起身,她走两步后才转身道:“孟思姐姐,我先回去了。” 萧孟思:“嗯。” 宫外的温京墨没等多久,就看见姜慕宜小跑了过来。 她今日身后没跟着侍女,温京墨等她到了自己眼前后,就自然抬手把人拦了下来。 想借力故意到他怀里的姜慕宜:“……” 她自也是看见了他身后只跟着时风,于是她没有顾忌地满眼带笑开口:“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找我了呀?” 她同他说话时,尾音总是微微上扬的,毫无保留却不自知地在表达愉悦。 许是今夜的月光太亮,叫温京墨只知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他也没什么事,就是方才在廷尉府和萧仲辞聊完事后,听见他的贴身侍卫与他说了句随安公主此刻在东宫。 于是他就来了。 姜慕宜不解他为何这么盯着自己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说着就低下头,不打算给他看见自己的窘迫。 温京墨笑了笑,他说:“没有。”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很漂亮。” 突然被他夸了一句,姜慕宜觉得自己现在都有些轻飘飘的。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又端着大方姿态道:“你太说笑了,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温京墨只笑,不说话。 顿觉尴尬的姜慕宜又咳了咳,“你快说啊,是不是?” “……” 她凑到他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咬着牙低声道:“你只要说声是就好了。” 姜慕宜瞥了眼时风后又扶额望着温京墨,语气软但语调很重,“我要丢人了。” “都怪你。” “我好歹也是一个公主,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温京墨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满面笑意回她:“是,你一直都很漂亮。” 姜慕宜没注意他的手上动作,只顾着小声哼哼:“你知道就好。” 东宫内。 萧孟思坐在床榻边低头看书,余光瞥见殿外有人进来时,她只当是林杏,于是开口道:“林杏,你来帮我更衣吧。” 说完,她便抬起头来。 “阿思,”萧仲辞走近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又重重地落在萧孟思的心上。 他说:“我很想你。” 萧孟思慌乱低下头,她忙说:“你快回去吧。你答应阿母的,别乱了分寸。” 那日他信上说了。 他答应了姜氏,自知分寸,不会乱来的,所以也无法来见她。 而萧孟思也知姜氏担心的是什么。 她自己虽生性坦荡,不怕别人的闲语,但是她不想他遭人议论。 “阿思,” 萧仲辞蹲在她的身前,他低头捉住了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吻了吻。 随即他才抬起头看她,“我是真的很想你。” 他也不想来的,可是他抵不住想念。在知晓温京墨过来接姜慕宜后,他就等不及地过来了。 “萧仲辞,”萧孟思身子不由往后退了退,她别开眼,尽量平着声说:“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她不敢露出一分真实情意来。 他们之间已经是有违背礼序了,在什么都没发生前,她不能拉着他同自己下沉。 可是她往后退一点,萧仲辞就起身继续靠近她一点。 在一旁的烛火将萧孟思完全笼在他的身影里时,她有些慌了。 萧孟思抬手取下了头上的簪子,她将锋利的那端向着他,颤着声音讲:“你,你别再过来了。” “阿思,” 萧仲辞低眸看了眼簪子,后又看了一眼她。 没有犹豫的,他准备伸手握住那端。 “萧仲辞,”萧孟思先他一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她扑进他的怀里,泪水涟涟地在说:“我也很想你。” 她平日里就一个人在这东宫,除了姜慕宜和姜怀秉时常过来同她说话,其他再无别人。 她很难过,也很压抑。 萧仲辞怔松了,良久,他才敢抬手回抱住她。 “阿思,”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吻去她的眼泪,温声说:“很快就结束了。” 第三十章 净南山下。 “扶桑,”十三抱着一堆药材,然后又对着百子柜上的名称,一个一个给它们放好。 他手上动作没停,边收拾边说:“你真的是打算低价钱帮人看病吗?” 说完,他还四处打量了下这新建好的医馆。 十三咂舌。 虽说这里装饰简单,但是他大约估摸了下,也能抵得上寺庙一月的香火钱呢。 “十三,”一旁擦拭桌子的月白回答他,“小姐不在这里,她方才去了后院。” 十三点头,他向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悄声问:“扶桑又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吗?” 月白:“嗯。” 十三嘀嘀咕咕:“自打萧将军走后,扶桑就老是一个人待在屋里。” 他有点不放心,说着说着就打算过去看看。 “哎,”月白拦住他,“你还是别过去了。” 十三不解:“为什么?” 月白笑了笑:“小姐是在里面看姑爷给她留的东西呢。”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她只知小姐每次看完后,心情都会好很多。 月白说这话时,温扶桑也从后院过来了。 “扶桑,”十三没提其他的,他就又问了遍自己一开始的问题,“你是真要低价钱给人看病吗?” 其实他觉得依照温扶桑的医术,就算是同别人一样的收费,这医馆应该也不会关门。 “是真的,”温扶桑帮他把药材放进百子柜里。 她柔声却格外坚定道:“十三,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也没什么欲望。” 她不缺银两,她唯一想的就是尽自己的一点点力量去帮助别人。 不对, 温扶桑忽地笑了,现在她不该是这样说了。 现在她该说她想尽力守护好他保护下来的每一位百姓。 她的夫君啊,可是一位将军。 医馆外突然有一辆马车停下。 “小姐,”月白看了医馆外一眼,然后忽然惊喜道:“你快快看看是谁来了?” “嗯?”温扶桑回头,目光顺着她说的望过去。 “阿兄,”温扶桑面露笑容,“你怎么来了?” 温京墨先是朝她笑了笑,随即四处打量了一眼后才开口:“我来看看你。” 温扶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直站在温京墨身后的人先探头出来。 姜慕宜站到温扶桑的眼前,然后弯着一双眼眸道:“扶桑,” 她离温扶桑又近了近,亲近问:“我能这么叫你吗?” 温扶桑看了她一眼,后又看了眼温京墨。 原来这就是她的嫂嫂啊。 温扶桑笑,“可以。” 她点头。 她答应了,姜慕宜便把她当自己熟人看待了。她算了算两人的生辰,而后说:“扶桑,你叫我慕宜姐姐就好。”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说:“你应该识得我吧?我叫姜慕宜。” “随安公主?”一旁的十三捂着自己的嘴巴,“你是随安公主?” 现在是在皇宫外面,姜慕宜就不喜听见这个称呼。 她拧了拧眉,“你们叫我时都叫我名字就好。” 温扶桑又看了一眼温京墨,她同他对视。 趁着姜慕宜在与十三说话,温扶桑无声说了两个字:“嫂嫂” 温京墨大方点头承认了。 然后温扶桑就笑了,她又说:“阿兄眼光真好。” 温京墨笑而不语。 “随安,”他对着和十三喋喋不休的人道:“该过来了。” “好,”姜慕宜立即止了话,回到温京墨的身边。 姜慕宜想起来温京墨来之前同她说过什么了,她挽住温扶桑的臂弯,笑说:“扶桑,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你能不能带我四处看看啊?” “自是可以。” 温扶桑同月白交代了几句后,便和姜慕宜往山上的净南寺去了。 姜慕宜自幼到现在就没出过宫,她见到寺庙自是新奇。 “扶桑,”她绕了寺庙转一圈后,指了指寺前的那棵树,问:“那上面为什么要挂红条啊?” 温扶桑顺着她指的看过去,树是姻缘树,那上面挂着的… 温扶桑:“是用来求姻缘的。” “姻缘?”姜慕宜盯着那棵树迟疑道:“这准吗?” 温扶桑老实回答:“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看见了姜慕宜脸上的神情,然后问:“慕宜姐姐,你信这些吗?” “嗯?我吗?”姜慕宜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面上原先的笑意变得很淡,她说:“不信。” 这些要是有用的话,她的母妃怎么会早早就抛下她不管。 “好了,扶桑,”姜慕宜又一瞬恢复神色,她轻松道:“我们还是下山吧,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慕宜姐姐,”温扶桑顿了顿,“你…” 她还没说完,姜慕宜就笑了笑,“我没事。” 温扶桑知她这是不愿开口的意思,于是转了话题说:“其实我也不信这些的。” 姜慕宜这下是真笑出来了。 她从温京墨口中知晓温扶桑自幼便是在寺庙长大的。 姜慕宜捏了捏温扶桑的脸,“扶桑,慕宜姐姐我好喜欢你啊。” “……”温扶桑有些脸红。 姜慕宜看见了后又笑出声,她解释:“我也想要你这个妹妹。” “慕宜姐姐,”温扶桑认真思考了后说:“你以后要是成为了我嫂嫂,那我就是你妹妹了。” “嫂嫂…?” 这下脸红的人变为姜慕宜了,她松了手,不自在地说:“那还有好久呢。” 说完,姜慕宜就惆怅了。 怎么谁都看出来她心悦温京墨了啊,可为什么他本人就看不出来呢? 都说没人可以在廷尉大人面前藏住心思,偏偏就她可以。 姜慕宜这般想着,耳边就忽然传来了一声“姐姐”。 她低头看过去的时候,没听见声音的温扶桑也看了过去。 “兰秋?”温扶桑蹲下身,自然与她对视,“你怎么了?” 问着,温扶桑就掏出帕子帮她擦着脸上还未干的泪痕。 “姐姐,” 温扶桑只听见兰秋磕绊着说了这两个字,然后便是姜慕宜略显急切的声音。 “扶桑,小心。” 因为温扶桑是蹲着,又加上她面前站着兰秋。 姜慕宜下意识地把她们搂在怀里,将自己的后背露了出去。 “慕宜姐姐,”温扶桑听见了姜慕宜的闷哼一声,她慌了神,“慕宜姐姐。” 同样慌了神的还有刚到这里的温京墨。 “时风,”他瞥了眼在看见他们后立即逃跑的人,“把人抓回来。” 时风:“是,大人。” 姜慕宜满心注意力都在怀里的两个人身上,她倒像不觉疼痛一样地安抚温扶桑道:“我没事。” 说着,她就想站起身来。 只不过… 姜慕宜轻嘶了一声,她被重重砸中的地方是背,所以现在压根就没法借力站起来。 “……”姜慕宜咬了咬牙,就在她准备忍着痛意起身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她熟悉的身影。 她抬头,方才还不觉得什么的疼痛像是立马变得十分严重起来。 “温京墨,”她抽了抽鼻子,嗓音还在发抖,她说:“我疼。” 温京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蹲在了她身前,“上来。” “噢,”姜慕宜乖乖趴到他背上。 “扶桑,”她还不忘转头嘱咐:“我先走了。” “嗯。”温扶桑稍稍放下心。 从山上到山下的医馆,一路上的无声。 “温京墨,”姜慕宜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脸靠在他的肩上开口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他到现在都不同她说话,她就只能自己猜测。 温京墨敛眸。 许是她受了伤,与他说话时声音都不比往常。 他还是没说话,只动作异常小心地将她放下来。 “你是真的生气了吗?”姜慕宜坐到床榻上,“为什么啊?” 温京墨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只看着她问:“现在还疼吗?” 姜慕宜原本是想如实说疼的,但一见他不算好的脸色就立马改了口,她笑:“不疼。” “哎呀,你不用担心我。”姜慕宜故作淡定说:“我虽一直是被他们称呼为公主,但其实很皮糙肉厚的。你那么在意你妹妹,我肯定也要保护好她啊。” “我想啊,你叫我过来是说陪陪你妹妹的,”姜慕宜抬头看着他道:“那你说,我是不是得完成好你交代给我的。” “不是,”温京墨与她对视,他坦白:“那只是我想找你出来的借口。” “姜慕宜,”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仅在意我妹妹,我更在意你。” 第一次听他念自己名字的姜慕宜有些愣住了,她无意识回:“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同我讲话吗?” “是我听错了吧?” 她一句没一句地在说着。 温京墨:“……” 他直接弯下身,亲了她一下。 她的眼睛一瞬睁大。 温京墨还没退离,他抬手捂住她的双眸,而后咬在她的唇上。 他沉着声音说:“张嘴。” 被剥夺视线的姜慕宜下意识照他说的做了。 然后她就被咬了好几口。 还是带有泄愤意味。 等她再能看见眼前人的时候,她委委屈屈地:“你咬我。” “嗯,是我咬的。” 温京墨笑了笑,抬手替她擦去唇边的水渍。 姜慕宜瘪着嘴看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她又说:“你对我一点都不温柔。” 温京墨笑,他又低下身。 “随安,”他轻声唤她,“乖,听话,张嘴。” 作者有话说: 今早再看时,总觉得昨晚的温大人不符人设,所以改了。 第三十一章 “扶桑,”姜慕宜趴在床榻上,她稍稍转头,“你之前可还有过其他的嫂嫂?” 温扶桑手上给她擦药的动作没停。 她摇了摇头,摇完后才知姜慕宜看不见,于是她开口:“没有。” “没有呀,”姜慕宜下巴搁在手臂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她嘟囔着:“没有的话,他怎么那么会。” 姜慕宜想起方才就一阵脸红。 最后一次亲吻是不是她自己主动来着? 姜慕宜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而后倏地低头。她将脸埋在臂弯里,抿着唇在笑。 “嘶,”姜慕宜身子一颤。 温扶桑立即停了动作,“慕宜姐姐,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不是,不是,”姜慕宜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乱动了。” 温扶桑帮她把衣服穿好。 “慕宜姐姐,你这里每日上一次药就好。”温扶桑将药膏放在一旁,“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嗯,”姜慕宜点头。 温扶桑轻声掩上门。 “阿兄,”她远远看了眼此时在前屋坐着的兰秋,不自觉地拧了拧眉,“时风带回来的是何人?” 在门外已经候了一会儿的温京墨带着她往偏处走了两步,“是那女童的爹爹。” 温扶桑垂目思索。 “阿窈,”温京墨想起方才去审问时听见的一堆污言秽语,他正色问:“你不怕吗?” 他知自己这个妹妹善良,但他作为兄长有时又不愿看她如此。 对于她,他想的简单,他就想她自己这一生能够平安快乐就行。 “阿窈,若是以后你在这儿…” “阿兄,”温扶桑第一次打断他说话,她看着他笑,“这不是还有你吗?” 她低下视线,目光不知在看向哪里,“阿窈还记得阿兄以前念过的一句话,” “法令者,所以抑暴扶弱,欲其难犯而易避也。” 温扶桑又抬头看他,“阿窈现在的所想大抵同那时的阿兄一样。” 这句话是温京墨刚当上廷尉时,温扶桑问他为什么选择做这个,他便是回了这句。 “而且,”温扶桑拉了拉他的衣袖,软声说:“阿窈觉得有阿兄这样的廷尉,世上就会少很多那般不讲道理的人。” “你啊,”她一同他撒娇,温京墨就会拿她没办法,更仿若说这次她还是拿自己说过的话来堵他。 “我真是有被你折腾的命,”温京墨叮嘱道:“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记得把清影带上。” 清影是他让时风带着练过的,不然他还不放心。 温扶桑点头,“阿窈知晓了。” “对了,”温京墨道:“对于那个人,你觉得阿兄该怎么处置他?” 温扶桑没思考太久便回:“阿兄按照一般的法理来处置就好,做错事情了就该是自己来承担责任。” 温京墨瞥了眼兰秋,他笑:“我还以为你会心疼的让我把人放走。” “那你会吗?” 且不说温扶桑不是盲目善良,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极其护短。 她说:“他伤了慕宜姐姐,阿兄还会放他走吗?” 温京墨自是摇头,他藏了藏袖子上沾到的血迹,语气淡淡道:“所以阿兄方才问他时,脑子里先撇开了法理。” 屋内, 因为伤到的地方是背,于是姜慕宜只能趴在床榻上。 又因为她刚刚满脑子都是温京墨,于是她又强迫着自己开始数一旁帘子上的串珠。 “有多少?”温京墨站在床榻边,低眸看着她问。 “嗯?”耳边突然的声音叫姜慕宜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抬头看他。 视线仅接触了一瞬,她便低下了头。 她结巴着:“是,是温大人啊。” 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之前还不知,现在见到人了,姜慕宜就觉哪哪都不自在。 叫他不自在,看他也不自在。 而且! 姜慕宜将头又低了低,他亲了她,可又没说欢喜她。 她脑袋冷静下来后就一直都在想这个。 “随安,”温京墨看了眼她的背,又问:“还疼吗?” “疼不疼都不要你管,”姜慕宜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将脸转向一侧,余光都不看他。她低声道:“我现在才不想要看见你。” 温京墨无声笑了笑,然后坐在了她的床榻边上。 因侧着脸而不得不看他的姜慕宜随即瞥了他一眼,她故意冷着声:“你要干什么?” 温京墨微微侧头看她,“你这样,我好像不好抱你。” 姜慕宜:“?” 温京墨笑,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又倾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垂目看着她,开口:“哄你。” 姜慕宜眼睫轻颤了下。 原来他知晓自己上次没说完的是什么。 她也垂目,“温京墨,你是不是早就知晓我欢喜你了啊?” 温京墨:“是又不是。” 姜慕宜抬头,“什么意思?” 她说:“我比较笨,你可不可以说得清楚点?” “因为我不确定,”一向认为自己冷静自持的温京墨在此刻自嘲般地笑了笑,“因为我不确定究竟是错觉还是真的。” “这怎么能是错觉呢?”姜慕宜急急道:“寻常男子都靠近不了我的,就你可以,而且我先前还天天都去廷尉府找你。” “那你呢?”温京墨听完她说的后,也问:“随安,你有感受到我早就欢喜你了吗?” 温京墨从她的眉眼望过,“我欢喜你很久很久了。” 姜慕宜稍稍愣住。 温京墨倒笑了,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循循善诱地开口:“你去了那么多次廷尉府,有没有觉得里面少了点什么?” 知晓她不敢猜,于是他索性直言:“你要来做我的廷尉夫人吗?” “要!” 姜慕宜立马回。 “我觉得我很合适。” “你觉得呢?廷尉大人。” 廷尉大人温京墨:“嗯。” 毕竟这个位置,他为了她留了好多年。 医馆前屋, “姐姐,”兰秋低着头,讷讷出声:“兰秋又麻烦你了。” 温扶桑看清她在说什么后,问:“他经常打你吗?” 兰秋缓缓点头。 因为她是女童,没法靠苦力替他赚钱。而且她年纪也不够,他也卖不出她。 她这次想同以往一样躲进寺庙里,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遭打。 但她没想到会遇见温扶桑。 “姐姐,”兰秋双目无神,小声问:“那位姐姐怎么样了?” 她的手紧攥着衣角。 她那时不该叫温扶桑的。 温扶桑想起擦药前姜慕宜同她交代的,她开口宽慰兰秋,“那位姐姐没有什么大碍。” “但你爹爹…”温扶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提及“爹爹”这个称呼,兰秋一直无神的双目动了动,她抬头,“姐姐,你让方才那位大人将他永远关起来吧。” “祖母就是因为他才气急离开我的,他之前还说要去找你。”兰秋拉着温扶桑的衣服,“姐姐,你别把他放出来了,他就是个坏人。他说过的,要将祖母的死都怪在姐姐开的药方上。” 温扶桑怔了怔。 怪不得兰秋祖母死的那日月白说兰秋有过来问她是不是一直在净南寺里。 “扶桑,”听了全程的十三气结,他一瞬忘了自己的身份,开口骂道:“这个畜生。”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之前这个畜生真的闹了,那会将温扶桑置于何等境地。 温扶桑垂目,她没有说话。 “兰秋,”门外忽然有道女声传来,“兰秋,阿母在这儿。” 女子捂着嘴,却还是颤着声音继续道:“快过来。” “阿母?”兰秋似是低头喃喃了一声,她又抬头看了女子一眼,“阿母,”她跑进门口女子的怀里,哭着说:“阿母,兰秋好想你啊。” 温扶桑收了情绪起身。 女子擦了擦眼泪,抱住兰秋的同时也笑着开口:“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位女大夫吧?” 她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她将钱袋递给温扶桑,“多谢你这几日照顾我家兰秋。” 她虽跑了几年,但也没有离开村庄太远。 终究还是太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在知晓家里出了这些事后,她就想将兰秋带走。 “无事,”温扶桑又用手将钱袋推了回去,她柔声细语地,“那时本就是寺里例诊,况且兰秋也帮了我很多。” “大夫,”女子有些拘谨,年纪不大,头发却微微发白。 她不好意思碰温扶桑,于是就将钱袋搁置在一旁桌上。 “大夫,你是一位好人。我知晓的,如果不是你,”她低头看了眼兰秋,声音一瞬哽咽,“我这女儿也不会活到现在。” 说完,她就牵着兰秋准备要走。 “兰秋,”温扶桑同女子笑了笑后,弯下身子对兰秋说:“姐姐现在想要你帮我个忙,可以吗?” “嗯,”兰秋红着双眼睛慢慢点头。 温扶桑将钱袋塞到她的手上,“兰秋,姐姐想把这些钱先借给你,”温扶桑看了眼女子,又解释:“因为姐姐觉得,若是兰秋用这些钱去上学堂的话,以后定会赚得更多。” 温扶桑摸了摸她的头,笑:“等到那个时候,你再将这些钱还给姐姐,好不好?” 兰秋只懵懵问:“那我以后也能成为像姐姐这样的人吗?” “当然可以,”温扶桑道:“只有兰秋在学堂里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大夫…”女子想弯下腰,想将钱袋从兰秋手里拿过来。 温扶桑笑着朝她摇头,“女子一人也可以成家,以后记得好好生活。” “阿母,”兰秋牵着女子的手,抬头说:“我们回家吧。” “好,”女子眼里含泪点头,后才低头对兰秋说:“我们回家,阿母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法令者,所以抑暴扶弱,欲其难犯而易避也。” ——班固《汉书·刑法志》 第三十二章 (二合一) “扶桑,”十三一直等到兰秋母女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开口:“扶桑,我觉得你还是别对那些人那般好了。” 他抬了抬下巴,气急道:“他们简直是得寸进尺。” 其实他是想说连畜生都不如的,但怕脏了温扶桑的耳朵,于是这才换了话语。 总是会一味地依仗他人的善良,自己有需要时还可以再他人反咬一口。 可不就是畜生不如。 “可是十三,”温扶桑看向兰秋母女离开的视线到现在才收回,她微微笑:“你方才有注意到兰秋脸上的笑容吗?” “总会有恶人的,可他们的最终归宿不该是我管。”温扶桑想起萧季和那日在马车上同她说的,她此刻的心情大抵如他一样。 她缓缓说:“我想管的是许许多多人中的大部分善人,他们是不该被我们划入到戒备线之外。” 生活不是权谋场,无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 温扶桑继续道:“而我既然选择作为大夫,那我要做好的第一件事便是敢于面对。” 恶人的宿命是由法理来决定,她无权也无法插手。 于是当恶意袭来时,她信这世间公平会给她一个交代。 因为一个百姓安宁的社会往往就是靠公正的法理来维系。 温扶桑忽然低头,她笑了笑。 他们都有各自的战场,他在他的战场里独当一面。 那她现在也要在自己的战场里做将军。 是夜,安南侯府。 姜氏还同往常一样,在休息之前会与温扶桑在正堂这处坐坐。 也不做什么,就只说说话。 姜氏数了数时日,忽开口说:“窈窈,明日该是恪卿回来的时日了吧?” “嗯,阿母,”温扶桑低眸,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她毫不迟疑回:“是明日。” 前几日萧季和派人送过来一封信,据信上所言,抵京之日该是明日。 姜氏浅笑:“那窈窈明日可还要去城门接吗?” 姜氏也是猜测,上次萧季和就提前进京,这次倒是不知晓。 但如若真是白天从城门一列一列地走过,那人群定是必不可少的。 温扶桑摸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一瞬后,她才不好意思地点头。 “那窈窈明日可得记好要穿厚一点,”姜氏不放心嘱咐:“到时你手上定要拿好暖炉。” 此时正值寒冬时节,姜氏其实是认为不去也可以,她怕温扶桑受凉,引起风寒发热。 但当她话问出口那刻,她又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迟钝了。两个孩子许久未见,估摸着会是一时都等不及。 她这般想着,目光里也带有慈爱地看着温扶桑。 一会儿后, “窈窈,”姜氏忽然抬手,她用手背贴了贴温扶桑的侧脸,“你今日可是吹了许久的冷风?脸怎么这么烫?” “嗯?” 就在温扶桑准备回时,嗓子却突然泛痒,她捂着唇轻咳了銥嬅两声。 “都怪阿母,”姜氏忙起身,“这么久了,阿母竟也没注意到你的异样。” 说着,她便去打算唤人去叫大夫。 “阿母,”温扶桑也起身,她笑:“我没事的。” 顺便温扶桑解释:“不能怪阿母,要怪该怪我自己,到现在都没察觉到。” 许是今日在净南山上吹的冷风多了,这才会引起风寒。 “窈窈,”姜氏又试了试她的手,试完还是不放心,“阿母这就去找人来给你看看。” 温扶桑瞧了眼外面的夜色,而后她微微摇头,“阿母,窈窈自己便是大夫。” 毕竟以前生的病次数多了,即使她不是,病久也自会成医。 “阿母,你先回去休息吧,”温扶桑安抚她,“我可以叫月白来照顾我。” 姜氏知晓她不会让留自己下来,于是只能先答应。 “好,那窈窈喝完药后也记得早些休息。” 温扶桑笑着点头。 等到姜氏回屋后,她才掏出帕子,低头捂住唇又咳了咳。 “小姐,”一直在堂外候着的月白等到姜氏离开后才快步走进来,她小心地扶着温扶桑,“小姐,月白先扶你回去休息。” 也是这几个月的温扶桑气色好了许多,叫月白都差点忘了以前在净南寺时的场景。 她习惯地扶温扶桑坐下后,才从屋内角落的柜子里拿出药包准备去煎药。 “月白,”无意看见她拿药的温扶桑叫住她,“那里…?” 温扶桑原先是打算让清影带月白回京城里医馆去拿药。 那个医馆是她的阿母所开,里面专门留有一个柜子用来放她的药。 “小姐,”温扶桑虽然没说完,但月白已经猜出她想问什么了,于是先答道:“这个柜子是姑爷特意给小姐留的。从小姐住进来的第一日,这里便备好了药。” 月白又说:“不仅如此,月白听府上的人说了,这个柜子是姑爷自己亲手做的。” “小姐,”月白指了指,“你看,这处是不是同医馆里的那个一样?” 温扶桑盯着那处看,是一样。 医馆柜子上的扶桑花是她爹爹找了京城最好的木匠刻上去的,可温扶桑却觉得没有这个好看。 “好,我知晓了。” 温扶桑垂目,她没有说太多。 不知是病弱还是什么,她只觉自己现在很想他。 很想很想。 温扶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她拿过藏在枕头下的经书,然后一页一页地翻开。 她手碰了碰书里夹着的画像,一寸一寸地划过时,眼泪也忽地落下。 “萧季和,”她轻声说:“你骗我,那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了。” 他骗她,锦袋里的画像早就被她看完了,可他要明日才能回来。 她想见他,她现在就想见他。 子时,安南侯府。 “阿母?”刚到廊道的萧季和稍稍怔住,“你怎会现在在这儿?” 姜氏看见他自然也是一怔。 萧季和主动解释:“阿母,是我自己等不到明日再回来,于是才这时到府上的。” 说完,萧季和看了眼屋内,“阿窈才刚刚休息吗?” “不是,休息好一阵儿了。”姜氏没说他早回来晚回来还是什么,她只道:“阿窈受了风寒,我适才刚给她擦过汗。” “她睡得不安稳,阿母也不敢叫醒她。”姜氏想起自己方才听见的温扶桑的呢喃,她又说:“恪卿,窈窈该是梦见你了。” 萧季和又望了眼屋内,只这次,他的视线久久没有离开。 姜氏适时开口:“那阿母先走了。” 屋内, 温扶桑眉头紧紧皱着,她是侧着睡的,身子也不自觉蜷缩着,很没有安全感。 走近了,萧季和才听见她的低语。 其实她一直都在说三个字。 “萧季和”,是他的名字。 “阿窈,”萧季和不敢碰她,他身上带着寒气,于是他只能倾身唤着:“阿窈,别怕。” “别怕,是我回来了。” 他将手放得离暖炉又近了近,一会儿后,他才敢伸手碰她。 借着窗外的月光,萧季和拿过姜氏留下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擦完后,又沾了热水,而后他准备将帕子放在她的额上。 只他刚弯下腰,床榻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温扶桑一点也看不见眼前的人是谁,但莫名的,她就是知道。 “萧季和,”她一开口就带有了一丝泪意。 而后,她慢慢地说:“我很想你。” 说完,还觉不够。 她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抽咽着:“是很想很想。” “可是你骗我,”温扶桑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嘴上却在说:“你骗我等了你好久,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了。” 她生着病,即使是想硬着语气说话,此时也显得虚弱无力。 “阿窈,”萧季和仍是弯着腰的姿势,他嗓音发涩,“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我不许你这样说,”温扶桑的手立马移至他的唇上,她似气恼着:“谁都不许说你不好,你也不可以。” 她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性般:“谁说你不好,我以后就不欢喜谁。” 萧季和不言,他盯着她的眼眸看。 温扶桑刚刚哭过,眼眶边上的泪珠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明亮。 她又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说话声音虽小却又在这屋里掷地有声。 她说:“萧季和,即使我方才说了以后都不要理你,但我还是很欢喜你。” “是特别特别…” 她的唇上有了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这抹温热现在在一点一点地拉扯着她。 拉着她沉沦。 “阿窈,”萧季和的唇就贴着她的在说话。 他用的还是气音。 发音时缱绻地开口闭口,惹得她唇上一阵发麻。 “嗯?”温扶桑没躲开,她也悄声问:“怎…?” 她甫一开口,未尽的话语就淹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他将她一直扣住自己手腕的手顺势反压住在床榻边,然后他的手指不住地在摩挲着她的手腕处,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在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 “疼,”温扶桑稍稍低下头,侧过脸来避开他。 这次她的声音除了虚弱之外,还微微发哑,“你弄疼我了,我不要了。” 萧季和点亮一旁的烛火,他的声音也泛哑,寻常的清越到这时也变得低沉许多。 温扶桑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她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阿窈,”萧季和看见了她唇上的泛红之处,他懊恼问:“还疼吗?” 温扶桑没说话。 “阿窈?” 萧季和抬眸,同她对视。 “萧季和,”温扶桑伸出手拽住他的领口。 无需她多用什么力气,萧季和就顺着她弯身。 “你再亲亲我,”温扶桑鼓足勇气看着他,她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和他说话,“我要你再亲亲我。” 她直白了,萧季和就莫名觉得耳热。 他低头避开自己刚才咬到的那处。 反而在她唇的另一边啄了一下。 “不要,我不要这样的,”温扶桑仰头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 她说:“我要这种。” 萧季和微微愣神,随即他吹灭了灯火。 “阿窈,”他轻声唤她,他磕绊着:“你,你张开嘴巴。” 温扶桑顺从地做了。 萧季和吻得生疏,而她也是。 又是没过多久, “萧季和,”温扶桑又像小孩子般耍脾气,她不开心道:“你老是会咬我,我都被你咬疼了。” “阿窈,”萧季和安抚性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他诱哄说:“阿窈,再让我试一次,下一次就好了。” 说完也不等她同意还是不同意就直接凑了上来。 她嘴里还漫有淡淡的药香,但萧季和却不觉得苦,他反倒觉得很甜。 “阿窈,”他稍稍退开些。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唇,问:“这次还疼吗?” 温扶桑摇头,她将身子微微下移,躲进了他的怀里。 她说:“不疼。” 萧季和笑,他把人从怀里捞了出来。 “阿窈听话,”他拿过一旁早已不留温存的帕子。 他又将它重新用热水沾湿后放在她的额上。 温扶桑躺好,任由他动作。 “阿窈,”萧季和坐在床榻边。 他没掌着灯火,就是在黑暗里同她说话。 “你想休息吗?”萧季和替她掖了掖被褥,使她只露出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来。 温扶桑也尽力看着他,她说:“不想,我只想看着你。” “不想啊,”萧季和牵着她的手,“那阿窈同我说说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温扶桑想了想,她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萧季和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他扶正她额头上的帕子。 “那阿窈这算好还是不好?” 温扶桑:“我不知道,因为你不在。” 她轻声细语地开口:“若是说脸上带笑就算过得好的话,那我这些日子也不算差。” “可是萧季和,”温扶桑牵紧了他的手,“可是你不在,我不知该和谁说。有些话,我只想对你讲,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 萧季和亲了亲她的眼睛,“阿窈别怕,我现在就在这里。” “嗯,”温扶桑笑,后又低头咳了咳,“我知晓你就在这里。” 萧季和听见她的咳声,忙又将被褥拉高,“阿窈,你还冷不冷?” 他不忍责怪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以后再出门我定要将你裹得严严实实,不能让你吹到一点冷风。” “那我是不是眼睛也看不见了啊?”温扶桑缓和他的情绪道:“那阿窈可就没法走路了。” 萧季和满是理所当然回:“我可以抱着你走,或者背着你。” 他用手指圈住她的手腕,空余的大片以用来代表她有多瘦。 他说:“你这个身形,我一次可以背起两个。” 温扶桑沉吟片刻后,说:“你这个意思是,除了我,你还想背另外的女子?” 她说的神色认真,仿佛真的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阿窈!”萧季和捏了捏她的脸,“你又胡说!” 见他终于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了,她笑:“那你要惩罚我吗?” 温扶桑用胳膊借力支起身子,她唇凑到他的唇边。 不是像以前他亲她一样,她这次不仅啄了一下,唇微微离开时,她还有试探般地轻咬了一下。 等到完全离开时, 温扶桑满是病容的脸上却笑意盈盈,她问:“是这样的吗?” 萧季和的身子不觉往后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忸怩了。 “阿窈,”他说话声音小,却又确保温扶桑能听见,他问:“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从你这里啊,”温扶桑躺了回去,她眉眼弯了弯,“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你。” 萧季和开心了,他低头笑了笑后才抬头说:“嗯,” 即使他没开口,也能听出他声音里带着愉悦。 “我欢喜阿窈这样,”他毫不掩饰自己所想,“你以后都可以对我这样的。” 这下忸怩的变为温扶桑了,她只讷讷回:“好。” 翌日, “恪卿,”姜氏叩了叩门,随即又唤道:“窈窈,” 此时已过卯时,姜氏是想来看看温扶桑身子有没有好些的,但因为萧季和在屋内,所以她只好在屋外叩门。 “阿母,”萧季和打开门。 “窈窈好些了没?” 问着,姜氏就准备进屋看一眼。 “好…好些了,”萧季和将门合上了点,意思就是无需她进来。 姜氏这才抬头细细看他。 “阿母,”萧季和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别开脸,尽量平静道:“阿窈她真的已经好多了。” 至于为什么不能让她进去。 萧季和侧头看了眼床榻上还在睡觉的人,他顿时有些脸红。 还没等姜氏再说什么,萧季和就说:“阿母,没什么其他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关门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补充道:“因为昨夜照顾阿窈照顾得有些晚了,所以我还没休息好。” 姜氏瞧过他嘴唇上破的那处痕迹,她笑:“好,那你休息。” 萧季和关上了门,他走到床边理了理被褥,替温扶桑盖好。 盖完,他坐在了床榻边上。 今日他起得是早的。他专门去了趟医馆,然后买了盒药膏回来。 萧季和用手将药膏轻轻柔柔地涂在温扶桑唇上,边涂脸上还边闪过懊悔。 因为他不会,所以她才会被他咬伤的。 唇上突然的凉意使还在睡梦中的温扶桑瑟缩了一下,她缓缓睁开眼。 昨夜还十分直率坦诚的人一瞬红了脸,温扶桑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就把脸埋进被褥里。 萧季和笑,他知晓她的习惯,于是开口:“阿窈,不要咬嘴唇。” 刚要咬的温扶桑:“……” 她闭了闭眼,在被褥里闷闷出声:“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为什么?”萧季和不明所以,他搂住她的脖颈,将人从被褥里拉出来。 他直视着她,语气似乎带有哀怨:“你昨夜还说自己很欢喜我的。” “还是特别特别的欢喜,你还说…” 温扶桑跪坐在床榻上,然后用被褥捂住他的嘴。 她低下视线看着被褥,别扭道:“你别说了。” “阿窈,”萧季和扶着她的肩让她坐好,他拧了拧眉,“我不说了。” “但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回我是或不是就好。” 他早就和她说过,她说不出口的话,他可以替她说。 她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回应就好。 萧季和将她额前碎发理到耳后,使她那双杏眼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下。 他问:“可以吗?” 温扶桑点头。 萧季和笑:“阿窈是不是很想很想我?” 温扶桑看他,开口:“是。” “那阿窈昨夜是不是说特别特别欢喜我?” “……” 温扶桑低头,“是,” “你还说即使是生气不想理我,也会欢喜我,是吗?” “是。” “阿窈,”萧季和抱住她,直言道:“我也很想很想你。” 是很想,所以他等不及到第二日就想看见她。 “萧季和,”温扶桑缓缓抬手。 该是她的身子好些了,所以她才会觉得他的这个拥抱和这句话带来的真实感比昨夜更多。 温扶桑趴在他怀里,“萧季和,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难过。” 她以为是自己太空闲了所以才这样,可后来她发现并不是。 有时越忙,身边的人越多,她才越会想他。 “但是,”温扶桑在他怀里抬起头,笑:“但是同时我也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的夫君很厉害。” 她的意思是他无需再说什么责怪自己的话语,她不喜他说也不要他说。 温扶桑抬手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忽地想起来问:“那里可还一切都好?” 问完,她就四处打量他,“你有没有受伤?” “好,好,”萧季和大大方方地仍她看,回:“没有。” 温扶桑随即放下心来。 “阿窈,”萧季和试了试她的额头,“你呢,你头还晕不晕?” 温扶桑又把脸趴进他怀里,她摇头。 “那我们该去用膳了,” 见怀里的人还没有反应,他故意慢慢道:“不好好吃饭的话,也会有惩罚。” 萧季和坏着笑:“和阿窈昨夜的一样。” “……”温扶桑终于舍得抬头了,她撇了撇嘴,“我讨厌你。” 听见这句话,萧季和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带着威胁:“阿窈再同我讲一遍吧。” “我…”温扶桑抬眸看他,仅对视一瞬,她就瞬间泄气。 料到她会是这般样子,萧季和笑,他抱着她下床,“你该说,你欢喜我。” 温扶桑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她脸红了,于是故意不看他。 她说:“我才不要。” 萧季和也不恼,他只回:“不要的话,我也不介意一直抱着阿窈用膳。” “你…”温扶桑抱紧他,脸埋在他的脖颈小声说:“我欢喜你。”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下午 (我觉得系统排的不好看,所以上来亲自说一下) 终于我也是有什么霸王票排名的人,谢谢~ 第三十三章 (二更) 几日后, 万灯茗,二楼雅轩居。 “怀危兄,”萧季和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符牌递给他,“萧家军里的有一批暗卫,他们是仅受这块符牌调遣。” 因为萧季和刚回京,需照例上朝禀报北方荒京一事。 于是他这才知,自己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圣上突然龙体欠安,政事全权交代由丞相处理。 这一处理便是一月有余,朝廷各方蠢蠢欲动,尤是为晋王和太子为首的两大阵营。 姜怀危接过符牌,他笑:“恪卿,你站在我这方,是因为你的兄长吗?” 他知晓的,原本的萧季和是不会插手官场之事。倒也不是不适合,而是他不愿。 就比如此时, 萧季和之所以给姜怀危符牌,是因为他发现这些日子里在与荒京交涉时,并没有见到如文夏一战里的西部善骑射一族人。太子羽卫一事不会是假,再加之姜怀信从万夷悄悄赶回京城,但却没入宫,反倒是住在京城郊外。 萧季和猜测他可能是想带兵逼宫。 万夷筹集赈款不成一事不仅使姜怀信丢了民心,而且还失了在圣上眼前的一个大好表现机会。 萧季和想,照他那般早就急不得的性子,除了这条路,其他脏不了自己手的法子大概也想不到。 萧季和坦白回:“有一部分是。” “但更多的是想百姓能够过得幸福,”他说:“怀危兄,他们不该沦为这般境地的。” 不知是不是与温扶桑待得多了,他现在竟也见不得流离失所之人。 以前只会觉得无奈,但现在他想帮他们改变。 他的阿窈说过,她不贪心,救治好一个人的话,自己只要得到一点点的功德便好。 他也不贪心的,他只要将他的那一点点功德加在她的上面就好。 “恪卿,”姜怀危思索会儿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好像变了。” 他笑:“变得越来越亲和了。” “时烨也是,”姜怀危想起这几日的萧仲辞,“你们可还真是如出一辙。” 萧季和不否认。 东宫, “孟思姐姐,”姜慕宜趴在床榻上,她问:“你看我背上的可还恢复了?” 萧孟思正在给她上药,她看了看后回:“已经比昨日好多了。” 姜慕宜听完“啊”了一声,她失落了,“那我还怎么去温大人那里博得同情啊?” 萧孟思被她这语气逗笑,她点拨说:“你去找他,还需什么理由吗?” “不需要啊。” 她现在可是未正名的廷尉夫人。 “那你想让他哄你,也还需什么理由吗?” “是哦,”刚反应过来的小姑娘低着头笑,“我忘了,现在不需要了。” “孟思姐姐,”姜慕宜穿好衣服,她坐起身,“你还在难过吗?” 她说:“因为皇后娘娘。” “没有,”萧孟思摇头,淡声道:“我从来不在意旁人眼光的。” 昨日的赏花宴上,皇后娘娘突然提及太子子嗣一事。温柔的话语里藏有刀子,尤在后宫众多人眼前,让萧孟思一时下不来台。 “孟思姐姐,” 萧孟思脸上神色自若,叫姜慕宜分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但姜慕宜还是开口宽慰:“我幼时也常常被她骂,我没有母妃,她便把我养在膝下。” “我那时可真是傻,”姜慕宜笑:“我还以为她是真心待我的,后来才知她不过是利用我。她养我,便是为了自己母仪天下的形象。” “慕宜,”萧孟思一直不知她还经历过这些。 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道:“都过去了。” “所以孟思姐姐也要开心点啊,”姜慕宜看了眼一旁桌上摆着的两朵白梅花,“你也要坚信,这些都会过去的。” 萧孟思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慕宜,谢谢你。” “孟思姐姐,”姜怀秉从外面进来,“你要谢阿姐什么啊?” 萧孟思笑而不语。 于是姜怀秉就坐在姜慕宜的身边,“阿姐,孟思姐姐为什么要谢谢你啊?” 姜慕宜曲指刮了刮他的鼻子,她不答反问:“怀秉,你的话怎么这么多呀?” 姜怀秉注意力被她转移,他瘪着嘴怨念道:“阿姐你又在嫌我烦!” “阿姐没有,”姜慕宜笑,她戳了戳他的脸颊,然后抱了抱他,“阿姐怎么会嫌弃怀秉?” 萧孟思看着他们两,倏忽想起自己幼时和萧仲辞也是这般。 那时的他们是多大? 萧孟思低头怔松着。 不知过了多久, “阿思,”萧仲辞还是像往常一样,在这时过来找她。 “嗯?”萧孟思抬起头,看见是他后,又立马四处看了看,她茫然问:“慕宜和怀秉呢?” 萧仲辞摇头,“我来时他们就不在这里了。” “大概是我糊涂了,”萧孟思目光还是失神的,她喃声:“我最近总是会无故走神,事后又总是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阿思,”萧仲辞将她搂在怀里,他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阿思,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孟思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她低声道:“萧仲辞,我不想再在这里了。” 她也不想伪装了,她在向他示弱。 “阿思,”萧仲辞亲了亲她的侧脸,放缓声音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萧仲辞想,若是她仍想做高高在上的女子,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众人知晓她不再是太子妃,而是他的掌故夫人。 但若是她厌倦了这般生活,想过得平淡,他也会辞官陪她。 “有你,”萧孟思缓缓道:“有阿母,有爹爹,还有幺弟和弟妹就好。” 她也不知自己这样还算不算奢求太多,萧孟思兀自失笑:“以后还会有吗?” “会的,”萧仲辞吻她,“你有了我,这些便都会有的。” 净南山下, “扶桑,”十三对着药方抓药,“望月砂是在哪里?” 也不能怪他,这百子柜可太难记了。他都记了几日了,结果到了抓药时还是会手忙脚乱。 十三喃声说:“望月砂,望月砂,该是草木吗?” “不是,”温扶桑刚准备回答他,一进门的萧季和就接着她说:“不是草木。” 温扶桑同他对视一眼后笑:“十三,你大概不想知晓它是什么。” 她将位置指给十三后,就快步走到萧季和的面前。 她脸上的笑意一点未收,连带着声音都轻飘飘的,“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啊,”萧季和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如实回答:“因为我想你了。” 他拧了拧眉,“你这几日太忙,回府后都很少同我说话。那我只能白天也要来找你。” 温扶桑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了一丝窘色。 她嗔怪他,“我明明没有很少同你说话。” 这几日医馆刚开张,温扶桑每日确实忙了许多,但她也没有不同他说话了呀。 “阿窈,”萧季和一条一条地给她列出,“你还说,你吃饭也吃得少,每日休息也是那么早。” “那你都那么累了,”萧季和别别扭扭道:“我心疼你都心疼不过来,还怎么舍得打扰你。” 所以他只好现在过来了。 他的阿窈太忙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那他只能乖乖的。 温扶桑忽然心生愧疚,她温声问:“你要陪我一起吗?” “不用你干什么,”温扶桑牵起他的手,羞涩地笑了笑:“你只要坐在我身边就好。” “嗯,”萧季和脸上立马现了愉悦,他说:“好,我要陪你一起。” “那你随我过来,”温扶桑牵着他走,“我适才有读到一首很有意思的诗,我想读给你听。” “嗯,”萧季和毫不迟疑地应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十三:“……” 所以温扶桑开始时说的望月砂位置是在哪里来着? 他忘了。 屋内, “阿窈,”萧季和看见了桌上摆着的经书,他自也是看见了里面的画像。 “嗯?” 温扶桑抬头,于是她也看见了。 她立马伸手压住书页,连带着他的手也被压在里面。 “我,我随便画的。”温扶桑支支吾吾地,“你还是别看了。” 萧季和盯着她看了一瞬,然后忽地笑了。 他想了想,脑海里组织了许多措辞,开口时却还是没忍住:“原来我在阿窈眼里一直是这样吗?” “不是,”温扶桑的头低得很低,她现在想钻进地里。 她小声回:“是我不会画。” 其实在动笔前,她想了他的眉眼无数次,可一落笔就觉得哪哪都不对。 再加上, 温扶桑耸拉着脸,“我不会画像。” 她就会画点花草,但即使是这样,她心里也想试试画他。 “这有什么?”萧季和拿过一支笔放进她的手里,然后再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 他靠在她的身后说:“我来教你。” 温扶桑仰着头看他,“可我反应会比较慢,你不会介意吗?” 自幼就是,她学什么都很慢。 萧季和抿着唇笑,“不介意。” 毕竟她学得越慢,他才能教得越长。 “可是,”温扶桑想起以前的温京墨陪她学习时的模样,“可是我…” 她还是仰着头的姿态,于是萧季和一低头,唇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要再可是了,”萧季和别开眼,低声说:“我就欢喜学东西慢的。” “噢,”温扶桑乖巧地低下头。 萧季和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在教她。 温扶桑是很认真地在学了,只他手一放开,她就不行了。 过了一会儿, “阿窈,”萧季和思忖几秒后还是说:“你画的是谁啊?” “……”温扶桑笔下一顿,她回:“是你。” 萧季和笑了,“这也是我吗?怎么和我刚刚看的不一样?” “我…”温扶桑想解释一下,但自己又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她放下笔,“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萧季和拿过她笔下的,“这幅能送给我吗?” 他手指了指经书,“那些我也都想要。” 温扶桑不知所言,良久,才缓缓点头。 萧季和兀自翻看着,除了她画的那些,书里剩下的就是他送给她的。 她都有好好保存着,那么多张,愣是一丝褶皱都没有。 “阿窈,”还不等她回应,萧季和就突然将她拉至自己的怀里。 他说:“我想亲你。” 说着,就靠了上来。 温扶桑脸红了,却也不避。 “嗯,”她抬眸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而后闭上眼。 除了他刚回来那夜,他就再也没亲过她了。 萧季和亲得很凶,中途往往是她还来不及换气,他就又贴了过来。 温扶桑的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颈,任由他索取。 “扶桑,”外面的十三突然敲门,他叫她,“有人来找你看病。” 温扶桑的眼睛一瞬睁开,她抵了抵萧季和。 萧季和用手握住她的,而后轻咬了她一下,温声警告:“阿窈,认真一点。” “扶桑?”十三敲门的动作还没停,他又叫,“萧将军?” 十三挠了挠头,嘀咕着:“难道不在里面吗?” 温扶桑又抵了抵萧季和,她脸稍稍后退,“我,我得出去了。” 说完,她就要站起身。 “阿窈,”萧季和把人又拉了回来,他笑:“你现在这样,怎么出去?” 温扶桑:“?” 萧季和笑着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然后又整理好了她的衣服。 最后,他又倾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好了,”萧季和扶着她站起来,“这下可以了。” “扶桑,你是不在里面吗?” 十三刚准备去敲下一个,门就被温扶桑打开了。 “十三,我方才没听见你叫我。”温扶桑不自在地撒谎,“不好意思啊。” 十三倒没觉得有什么,他知晓温扶桑的听力问题。 于是他摆手,不甚在意道:“没事的扶桑,你快去吧。” “嗯,”温扶桑低着头走去前屋。 十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不解:“那萧将军也没有听见吗?” 作者有话说: 十三:细思极恐 第三十四章 皇宫,廷尉府。 坐在书桌一角的姜慕宜突然曲指叩了叩桌子,但同时,她的视线也没有从面前的书上离开。 她一脸的神色凝重,仿佛方才的动作是无意之举。 温京墨抬头看了眼她,然后很快又低头看着卷宗。 趁着低头动作,他唇边的笑意也一晃而过。 余光一直关注他的姜慕宜:“……” 她又动了动,腰直了起来,手也将书捧着,视线顺着上移。 这还不够, 一片安静中,她忽然清了清嗓子,发出了几声咳嗽。 姜慕宜的脸稍稍移了移,目光从书上瞥过,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 她要气死了,这回他居然连头都没抬。而且,他甚至还将书翻了一页。 姜慕宜把手上的书重重地反扣在桌上,她走过去,俯身将温京墨手里的卷宗抽走。 温京墨自是抬头望她。 “看什么看?”姜慕宜俯视着他,眼神轻飘飘地从他脸上掠过。她说话时语气冲冲的,话语里幽怨的意味很重,“不许你看我。” 随即她轻哼了一声,颇有兴致地翻开手里的卷宗。 只没看两眼,姜慕宜便蹙了蹙眉,“这上面怎么没有字?”她又往前翻开好多页后,才看见字。 “什么呀,”姜慕宜嘟囔着:“你不是都看完了吗?” 都看完还不找她讲话,她过来又不是专门找他一起看书的。 姜慕宜跪坐在他身边,她还不忘自己方才的气势,又故作正经问:“这个好看吗?” 她别过眼,“它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都不看我。” “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女子。” 姜慕宜说着说着就叹气,她打量了眼四周,煞有其事道:“我感觉这里很冷,比外面的冷风还要冷。” 见身边的人还没有动静。 姜慕宜:“算了,我还不如去外面吹吹冷风好了。” 说着,她就站起身。 温京墨笑着把人拉回来,从善如流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姜慕宜抬了抬下巴,将脸转向一边,“没有人想和我说话,我要学会沉默。” “尤其是温大人,公事繁忙得很,我要乖巧一点。” “我不能打扰到大人,我要去看书,大人欢喜乖巧的女子。” 温京墨瞧她,意味深长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欢喜乖巧的了?” 姜慕宜一时嘴快,“我都来了那么多次,还能不打听打听啊。” “从谁哪里?” “都有,”姜慕宜老实回:“一整个廷尉府都问遍了。” 温京墨稍稍愣神,然后他笑了。 他笑了,姜慕宜就莫名恼了,“你笑什么?你真的欢喜乖巧的?” 她仔细回想了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撒泼应该算不上,但总归也不是乖巧。 姜慕宜闷闷不乐道:“那你那日说的可都是骗我的?” 他还说他欢喜自己好久了,她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一见钟情呢。 还说什么廷尉夫人,呸呸呸,她不要当了。 不乖就不乖,谁乖去找谁吧。 短短几瞬,她脑里就想了这么多。 温京墨看着她的眉头愈发紧锁,仿佛像是遇见了天大的苦恼。 “随安,”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同自己对视。 然后他慢慢地,确保她能完完全全听清楚地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姜慕宜:“?” 温京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他说:“冷宫外,池塘里,还有你的一方手帕。” “你…” 姜慕宜将他左手的衣袖掀了上去,她摸了摸他手腕上方的伤疤,意想不到地说:“原来那位俊秀兄长是你。” 温京墨顺势将她的手纳入掌心,“你记得了?” 姜慕宜笑:“怎么会忘?你不是我救上来的吗?” 那年温京墨随着温丞相进宫,宫里御道交错,他因一时走神而没跟住。 他正好路过池塘边,菡萏盛放,他就想取下一朵带给温扶桑。结果岸边泥土湿滑,他不甚掉进池塘里。 那时,姜慕宜原本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边难过。 那天是她母妃的忌日,冷宫是她母妃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于是她才过来的。她当时听见了呼救声后,就立马过去了,然后就把人拉了上来。 姜慕宜又笑,“要不是看你长得俊秀,我可能就不管了。” 她犹记得那天自己回去后,胳膊上一片红。 姜慕宜哼哼道:“拉你可费劲可费劲了,那时还差点把我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温京墨没有否认,他笑:“多谢随安。” 姜慕宜眉眼跃上喜色,同他说话也开始与以前一样了,“那你是什么时候识出我的呀?” 她记得他们没有互说名字。 那时的他们聊了什么呢,好像是她看见了他的手腕在流血,然后她就掏出手帕给他包扎。 他就问了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她回答说因为皇宫里只有池塘边上才不会有人,所以她一不开心就会到这里。 “很久之前,”温京墨也看着她笑,“随安,我上次同你说的欢喜你很久很久了,是真的。” 是很久以前在御道上无意看见她给姜怀秉擦眼泪时用的手帕。 因为不敢唐突,他只能默默在意。 知晓只有她的母妃会叫她随安,知晓她过去过得不好,也知晓她即使经历了苦难却还是在努力地生活。 “原来那么久了啊,”姜慕宜低下头,她轻声问:“如果救了你的是另一个人,你也会这般吗?” 温京墨一怔,他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姜慕宜也没等他的回答,她轻声继续说:“现在你同我更加熟悉了,不后悔吗?” 她微微笑了笑,“或许你想对我好,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姜慕宜故作轻松地,“其实没事的,我又不会叫你以身相许。你…” “是我自愿的,”温京墨打断她,“我欢喜你只是因为是你,没有什么其他的缘由。” “如若是其他人,我大可有其他的法子。”温京墨也笑:“我不缺权力,也不缺钱财。她要是想要什么,我给她什么就是了。” 姜慕宜抬头看他。 “随安,仅你是不一样的。”温京墨抬手擦过她的眼泪,“现在是我想问你,我要给你我这个人,你要吗?” 她问现在同她更熟悉了后,有没有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他只会心疼她。 “要,要,”姜慕宜靠他近了近,她一把抱住了他。 她说:“我要。” 明明她才是没有人要的那个,可他却会这么问她。 “随安,”温京墨摸着她的头发,“我这里就是你的家。” “嗯。” 姜慕宜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悄悄滴进了他的官服里。 净南山下,医馆。 “十三,”温扶桑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忽地想起来问:“萧季和呢?” 她说叫他陪着自己的,但一忙起来,就忘记他了。 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在意。 十三叠好了最后一个药包,“萧将军吗?” “我没注意到,”温扶桑忙的时候,他也忙,忙着找药。 “小姐,”月白指了指后院的屋子,“我好像看见姑爷进了屋,然后就没出来过。” “好,”温扶桑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我知晓了。” 月白指的屋子是她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温扶桑推开门,就看见萧季和躺在她的床榻上。 “萧季和?” 她先开口,待她走近后,才知晓他是睡着了。 温扶桑小心翼翼地将一旁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就坐在一边看着他。 没过多久,她突然起身蹲在床榻边上。 “你怎么睡着了呀?”温扶桑伸出手指,轻戳了戳他的侧脸。 结果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腰就被人搂住了。 温扶桑轻呼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被人压在身下了。 “阿窈方才在做什么?”萧季和盯着她笑,他也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 温扶桑往他怀里躲了躲,她开口问:“你什么时候醒的呀?” “从你推门的那刻,”萧季和坦诚:“我还知道阿窈偷偷看了我好久。” 他笑:“你可以光明正大看的。” “……”温扶桑将脸彻底埋进了他的怀里,她不想说话。 萧季和知晓她脸薄,也不再说了。他试了试她的额头,问:“今日觉得还好吗?” 她的风寒还没有完全好,也就在家养病了几天。 萧季和原是不同意她来医馆的,只她同他撒撒娇,他就同意了。 “嗯,”温扶桑点头,“该是要好了。” 萧季和却不太放心,她这几天的夜里总会反反复复地咳嗽发热。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又不自知。 但睡在她一旁的萧季和在听到她第一夜的咳声后就再也没有早早休息过,总是守她守得很晚。 温扶桑看见了他的神色,她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坐起了身。 她握住他的手腕,随即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她说:“我来教你识脉吧,这很简单的。”温扶桑抿着唇笑了笑,“这样你就不会说我骗你了。” 萧季和垂目看着她的手。 温扶桑指着一处同他说:“你看啊,这里是…”她说的很慢,一步一步地在认真教他。 “好了,”温扶桑在说完所有之后,将自己的手腕递给他,“你来试试。” 只听了大概的萧季和先同她一样,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位置不对,”温扶桑握着他的手,帮他放正确。 萧季和却没低头,他一直在看着她。 没过多久,温扶桑抬头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嗯?”萧季和慌乱躲避视线,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微微泛红。 “我,我…”萧季和一瞬将内心所想说了出来,“我看出来阿窈你好好看。” 第三十五章 次日,医馆。 “大夫,大夫,”一道焦急的男声由远及近地从门外传来。 “你快救救我的这个孩子,快救救她。”男人佝偻着身子,边说话边低头望着怀里抱着的孩子,“桃花,不难受了啊,爹爹在找大夫来救你。” 随着男人一起过来的女人也捂着嘴在哭,她哽着声音同男人一起在哄:“桃花,桃花,阿母就在这儿。” 女人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脸上尽量抹出笑来,“阿母就在这儿,阿母就在这儿,桃花别怕。”她还是忍不住哭腔,“桃花…别怕啊。” 听见他们动静的温扶桑立即起身走到他们的面前。 “大人,”温扶桑只看了一眼男人怀里抱着的孩子,随即说:“你将她先抱至里屋的床榻上吧。” 男人忙应:“好,好。” “十三,”温扶桑往柜台处看了一眼。 “怎么了?”十三呆滞在原地。 他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 温扶桑:“你现在带着他们去里屋。” “噢,我马上,”十三连忙站起身,打翻了自己方才在拨弄的算盘。 落他们一步的温扶桑拿上了要用的东西后,才进了里屋。 她甫一进去,里屋的人就迎了上来。 “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我求求你救救她。” 女人说着说着就打算给温扶桑跪下。 “夫人,”温扶桑扶着她的手臂,“你先起来。” 她看了眼十三,十三立即帮她一块扶起这对夫妻。 温扶桑也没再同他们说话,她只坐在床榻边,然后取出要用的银针。 这么多日下来,即使温扶桑什么也没说,一旁的十三也能很快会意。 “你们随我出来等候便是,”十三引着这对夫妻,还不忘安抚他们道:“我家大夫定会尽全力救治她的。” 等到他们离开后,温扶桑自然解开女童的衣襟。 她先用银针封住穴位,而后才开始问诊把脉女童的状况。 屋外的女人低着头,她用手帕紧紧地捂着嘴,好让自己的哭声不被人听见。她身边的男人抱着头蹲在地上,目光无神,不知在看着哪里。 没过多久,里屋的门就被人打开。 “大夫,”女人晃了晃身子先过来,“我女儿她如何了?” 她抓着温扶桑的手,哭着问:“她…她还活着吗?” 女人回想起自己女儿送来时面色青紫,呼吸困难的样子,她就不忍再望屋内看去。 “夫人可以稍稍宽心,”温扶桑没挣开她牢牢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反倒抬手将她搀扶起来,“毒素我已经先止住了,接下来该等用完药后再看。” 听见她的这句话,女人微微怔松。男人抱住了她的肩,声音泛哑但不掩庆幸地说:“桃花得救了,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无碍,”温扶桑摇了摇头。 她转而将手上的药方递给十三,对着他道:“十三,你去叫月白按照这个煎药。” “大夫,”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眼,“我们现在可还能进去看看桃花?” 温扶桑想起方才桃花对她的喃声,她迟疑了一下。 良久,她才开口:“大人和夫人可以先去前屋休息一会儿,桃花还没醒。” 女人有些犹豫,她想张口说什么,但旁边的男人倒是十分相信温扶桑,他立马接道:“好,我们先过去。” 他们转身时,温扶桑听见他对女人说:“这个大夫是不会骗我们的,前几天也是无意中毒的村西边的人,来着给这位大夫瞧过后,昨日身子就好了。” “我们桃花福大命大,定也能够好好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扶桑,”十三惊喜着,“这位叫桃花的女童醒了,她醒了。” 温扶桑走了过来,她给她检查了下后,才问:“我现在能叫你阿母和爹爹进来吗?” 桃花的视线低垂了下去,她没说话。 温扶桑又道:“他们很关心你,也很想进来看看你。” 桃花的眼睫微微一颤。 温扶桑耐心地等着她给自己答复。 片刻后,桃花还是摇了摇头,她开口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姐姐,”她说:“桃花想让你叫他们先回家吧,这几日家里的地不能没有人管。” “那桃花呢?”温扶桑拿出手帕替她擦去眼泪,“那桃花就不要他们管了吗?” “不要了,”桃花抽咽了一下,“不要,不要了。” 她说话无声,除了温扶桑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一旁的十三只一直看着她在掉眼泪,于是不明所以地问:“扶桑,她这是怎么了?” 温扶桑微微摇头,随即她安抚性地摸了摸桃花的头发。 “桃花,”温扶桑慢慢地开口:“或许姐姐不能帮你撒这个谎。” 温扶桑认真地在同她解释:“桃花,你的阿母和爹爹方才很是着急。姐姐看出来,他们很担心你。若是姐姐今日帮你说了,我想即使是他们回去了,心里也在挂念着你。” 桃花抬眼看她。 她犹豫后问:“真的吗?” 温扶桑宽慰地笑了笑:“自然是真的。” “那姐姐现在可以叫他们进来了吗?”她问她。 桃花踌躇了一下后,缓缓点头。 “十三,”温扶桑转头对着他道:“可以让前屋的人进来了。” “好,我这就去。” 十三立马去叫人了。 等到那对夫妻进来后,温扶桑也适时退了出去。 “扶桑,”站在门外的十三终于可以开口问了,“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发出声音说话啊?” 温扶桑:“她是半夏中毒,发不出声音来是正常现象。” “半夏?”十三不解:“她虽年纪不大,但也不是幼童。怎会随随便便误食东西?” 十三说完后又问:“那她现在算是好了还是没好?” 温扶桑摇头,“没有。” 根据桃花被送来时的症状看,她还要每时辰服用一次生姜汁。 温扶桑又写了药方递给十三,“将这些按照我写的用量包好交给月白,让她现在煎药吧。” 十三:“桃花今夜不走吗?” 温扶桑不言,许久才说:“或许。” 她话音刚落,里屋内就隐隐传来了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温扶桑一进去,就看见床榻上的桃花指着门外的方向,意思像是让他们出去。 而女人抽抽泣泣着,“桃花,我是阿母啊,你不想见到阿母了吗?” “出去,”桃花哑着嗓音冲他们大喊,“你们都出去。” 温扶桑快步走到床榻边,她将桃花手上的药碗夺了下来。 和她一起进来的十三自然带着他们离开。 “大夫,”女人已经泣不成声:“她…她这是怎么了?” 温扶桑只对她说了一句:“她是因为食用了半夏而中毒,我觉得她这般年纪很难说是误食。” “大夫,你的意思是…”男人难以接受地问:“是桃花她想自尽吗?” 说完,他就自己否认:“大夫,你肯定是诊断失错了。我和她阿母平日里看见的桃花都是满脸带笑的,我们桃花怎么会想自尽?” “是,是这样,”女人也道:“桃花她在学堂里总会被先生夸奖,功课也从来不会出错。我和她爹因为这个都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 温扶桑敛眸思索,“学堂吗?” 提及这个,原本伤心的女人不自觉自豪骄傲地说:“我家桃花可是个好书生,那些其他的孩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温扶桑应着她的情绪强硬地笑了笑。 “大夫,”女人看了里屋一眼,“可还能麻烦你帮我进去同她说说,看她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想看见我和她爹,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温扶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后说:“那我进去看看吧。” 申时, “扶桑,方才你进去是同那个桃花说了什么啊?”十三又接着把他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的,“她爹和她阿母都不信你说的,也不知你留她是干什么。” 说完,十三等了许久都没听见有人回话,于是他抬头。 “扶桑,”他对着对面的人提高音量道:“扶桑。” “嗯?”温扶桑才回过神来,“你方才是在同我说话吗?” “对啊,”十三往四处看了看,他理所当然地,“不然这里也没人了。” 温扶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是想问我什么?” “问你关于桃花的,”十三又拿起算盘盘账,“你为何要留她?” 温扶桑解释:“她得吃药,而且她还不愿意跟他们走。” 说起这个,十三停了动作,“所以那桃花到底是怎么了?真是想自尽?” 温扶桑微微点头,“嗯。” “不是吧?”十三想着那对夫妻说的,“他们不是说,不是说…” “不是说什么?”正进门的萧季和接着他的话问。 十三收了话,讪讪道:“萧将军,是你来了啊。” 温扶桑也抬眸看过去。 “阿窈,”萧季和没再问,他走到温扶桑身边,自然问:“阿窈,你今日忙完了吗?” “我带你去看灯吧,” 萧季和今日听姜怀若提及,今夜的京城护城河边有灯会。他猜想温扶桑定是没看过,于是就想带她去看看。 “可能…不行,”温扶桑犹豫了,“我今夜有位病人。” 萧季和微微一滞,不过很快他就又恢复了笑容,“没事的,那我等以后再和阿窈一起去看好了。” 他朝她笑了笑,可温扶桑却笑不起来,她有些内疚,“我…” “好了,”萧季和不等她说完。 他抬手将她的脸往两边稍稍提了提,这样看起来的唇形像是她平日里笑起来的样子。 他说:“我是无所谓的,阿窈也别说叫我一个人去看的这种话来。” 温扶桑看他。 他又笑:“我今夜就在这儿陪你一起,哪儿也不走。” 作者有话说: 因为我觉得系统排的不好看,所以我就在这说一下谢谢。 另外:我今天好像蹭到了国庆的流量,多了好多读者,好开心!谢谢你们! 第三十六章 “小姐,”月白从后院跑过来,“那位叫桃花的女童…” 她看见萧季和的手还在自家小姐的脸上,于是就立马止住了话头。 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温扶桑自然而然地抬手将萧季和的牵住,然后才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月白:“这女童不肯吃药,而且,”她拧了拧眉,“她好像很不想活下去。” 月白解释:“她老是会往一处看,目光也无神。” 月白纠结了下还是开了口:“她还问我,我们这里能死人吗?如果死了,那会不会不吉利?” 桃花说话没有声音,月白记得自己当时还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后,才知她的的确确就是在问自己这个。 温扶桑闻言,脸上没什么情绪道:“我去看看。” 萧季和跟着她到里屋门外,松手前,他先将她拉住。 “怎么了?” 一心想去看看桃花的温扶桑忽地停下。 萧季和笑,他俯身抱住她,然后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阿窈,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我就在这里。” 温扶桑怔了怔后,也笑:“我知晓啊。” 她一直都知晓。 萧季和摸了摸她的头发:“嗯,那阿窈进去吧。” 温扶桑推开门进去。 她看了眼坐在床榻上的人,然后很快收回视线,转身将门关上。 温扶桑知晓桃花一直看着自己,但她神色自若,随意地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 她抬目,大大方方地同桃花对视。 没过多久,桃花先低下了头。 温扶桑端过桌子上的药碗,试着开口:“现在可以喝药了吗?” 桃花没回答她,她抬头,“姐姐,你还是别救我了。” “桃花不是答应姐姐了吗?”温扶桑手上还端着药碗,她笑了笑,“你不是说只要姐姐留你,你就会好好喝药的吗?” 桃花一瞬愣神,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会被拒绝的。 毕竟是她提的要求过分了。 温扶桑看了她一眼后,放下药碗,“如若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同我说说你是怎么了?” 她柔声提了个词,“学堂。” 听见这两个字,桃花回过神来看她。 然后她微微一笑,只笑意不达眼底,“是我阿母和你说的吗?” 她不知看向哪里,“该是说我常常被先生夸奖,功课也总不会出错,还说其他的孩子都比不上我。” 温扶桑丝毫不疑她能将女人的话全部复述出来。 “姐姐,”桃花突然看着温扶桑,她小心翼翼地,像是求证般地询问:“是不是只有我一直这样,阿母和爹爹才会对我好啊?” 问完,她也没等温扶桑回答就继续开口道:“我不想回家,因为我前几日在学堂里总是被先生责备。” 桃花用衣袖擦过自己脸上的眼泪,“我阿母要是知道了,定会打骂我。” “他们只会对我说家里已经很困难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在供我读书。” “可我很笨,我不够聪明,我只要稍稍落下一步就追不上他们了。” “我阿母说的那般是我很努力很努力后才能达到的,但是我累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桃花坐在床榻上,她双膝曲起,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桃花,”温扶桑安安静静地听完她说的所有后开口:“你阿母和你爹爹是不会把你看作为拖累的。他们只是太关心你了,因为他们不想要你以后成为像他们现在的这般样子。” 桃花抬头。 温扶桑又缓缓道:“若是你觉得他们的方法不对,你或许可以同他们说出来。不要觉得开不了口,他们是你至亲的人,你也该把自己最亲和的一面用来对待他们。” 至于学堂里的事…… 温扶桑突然朝她笑了笑,“桃花,姐姐以前读书时的困惑同你一样,认为自己很笨。而且,”温扶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姐姐还有耳疾。” 闻言, 桃花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是觉得难以置信。 温扶桑脸上神色未变,她温柔地说:“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她一直都相信,勤能补拙。 “姐姐,你…” 桃花缓过神,怪不得即使自己没有发出声音地在说话,姐姐也能一下知晓。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先生也教过她这句话的。 “我…”桃花缓缓开口:“姐姐你觉得我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温扶桑重新端起一旁的药碗。 她说:“只要桃花觉得自己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温扶桑将药碗递给她,她看着她喝完。 临走前,她然后忽然说:“天南星和半夏是药材里极易弄混的两种。” 桃花拿着药碗的手一顿。 温扶桑替她将药碗放好,“天南星是比半夏看起来有稍扁一些。” 温扶桑想起自己帮她解开衣襟时口袋里掉落出来的书页。 她说:“桃花,一切都会变好的。” 屋外, “阿窈,”萧季和牵过她,“这里面就是你说今夜要照顾的病人?” “嗯。”温扶桑点头。 萧季和也没再过问,他带着她进了她平日休息的屋子。 因为萧季和已经提前烧了暖炉,是以温扶桑一进来就感受到了暖意。 “我让竹修回府同阿母讲一声了,就说我们今夜不回去。” 萧季和给她倒了杯热茶,好让她捂手。 温扶桑接了过来。 一瞬之间,掌心里的暖意顺着手臂延至全身,身子像是在渐渐地回温。 温扶桑看他,只觉得方才的坏情绪全部一扫而空。她突然起身,而后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忙着给她摆置晚膳的萧季和也一下愣住了。 “阿,阿窈,”他僵硬地抬头,“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啊?” 她亲他了是不是? 是不是亲他了来着? 萧季和低下头,等她回答的同时还不忘抿着唇在笑。 他好欢喜她主动啊。 温扶桑只笑,她没回他。反倒开口想问他:“萧季和,” 她就说了他的名字,剩下的还没来得及说,对面的人就立马抬头开心地说了声:“我在。” 温扶桑微微一顿,她要说的被他打断,以至于她此刻有点回不过神来。 萧季和等了她一会儿,然后才问:“阿窈,你要对我说什么啊?” “嗯?”温扶桑有了反应,“嗯…我是想问你,你信命运这种东西吗?” 桃花是险中得生。 如果不是她误将半夏认作为天南星,那她怕是活不到现在。 “不信,”萧季和没犹豫地摇头,“我只信我自己。” “那你呢?”他反问说。 温扶桑看他,“我是信的。” 萧季和:“为什么?” “就是觉得很巧啊,”温扶桑笑:“要是没有巧合的话,我们怎么会遇见?” 所以她信命中注定,她信缘分一说。 因为如若不是这样,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怎会那么巧。 “巧?”萧季和笑了笑,他道:“阿窈,那都是我故意的。” “……” 温扶桑手上的筷子一下落到了地上。 萧季和却未觉有什么,他俯身将筷子拾起。 “你,”温扶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忽地想起他在茶楼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那时的她撒谎说她不识得他。 但他回了她:“可我曾见过你的。” “你真的见过我?” “在茶楼那次的以前?” 温扶桑从来没感到自己如此意乱过,她的慌神甚至暴露在了微微发抖的双手。 “真的,”萧季和直言:“我有次同我阿母来过净南寺,就那时见过的你。” 说着,他有点不自在了。 他移开一直放在她脸上的视线,低头小声却又能保证她可以听见地说:“阿窈,我好像是对你一见钟情。” 温扶桑怔了怔。 他又开口:“反正我真的欢喜你好多年了。以前只要我在京城,我就会月月去净南寺看你。” 他看见过她无事做时在伞骨上画了朵扶桑花;他看见过她一烦闷就会皱眉咬唇;他也看见过她同她兄长撒娇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想的是什么? 萧季和看着她,徐徐说:“那时我就发觉自己对你是越看越欢喜了。” 他说得自然,脸上不见害羞,只耳朵处微微泛红。 可听的人却悄悄红透了一整张脸。 温扶桑垂眸,“月月?”她喃声:“我怎么会一次都没注意?” “你要是注意到了我,那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萧季和看出了她突如其来的低落,他安慰她说:“阿窈,你学的是那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这般模样,万一你害怕了怎么办?” “怎么会?”温扶桑抬头,“我怎么会害怕你呢?” “那阿窈也不要不开心,”萧季和朝她笑:“我知晓阿窈现在欢喜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萧季和,”温扶桑一直忍着的泪意终于忍不住了,她看着他尽量稳住声调地一字一句在说:“我那夜同你说的我很欢喜很欢喜你也是真的。” “我在净南寺的后山看过你,”温扶桑知晓自己不愿再藏着这件事,她也想给他安全感,“我对你也是,也是一见钟情。” “阿窈,”刚抬手替她擦过眼泪的人脸上有了惊喜,又像是有了不敢相信,“你那次真的看见我了?” 温扶桑“嗯”了一声。 萧季和低头亲了她一下,他有些了然地问:“那你方才说的相信命运是因为这个吗?” 温扶桑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 “阿窈,”萧季和将她抱在怀里,笑:“那你以后不如信我吧。” 他道:“我说的故意,包括那次。” 作者有话说: 1.“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中庸》 2.给评论区发了那么多红包的我突然想到了还有一部分小天使是默默追文的来着,我去算算订阅率,然后弄个抽奖。(总想全部水端平的作者开始在计算器上敲敲点点)T^T 第三十七章 长雍十九年,安南侯府。 “恪卿,”姜氏叫住了正准备外出的人,柔声道:“你今日随阿母去趟寺庙吧。” “阿母,” 彼时刚过束发之年的少年耸着肩,他叹了口气,问:“我能不去吗?” 他都和别人约好了,今日要一起去京城郊外打猎来着。 姜氏闻言笑了笑,声音仍是温柔的,:“你随阿母一起。” “……”萧季和也没想她会答应自己,他让竹修去和今日同行的人说一声后,应了姜氏一句,“噢。” 萧季和就没来过如此清净之地。 姜氏一到寺里就忙着去和僧人说话,为家人祈福。 他无心跟在她身后,只自己随处乱看着。 一片安静里,他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扶桑。” 鬼使神差的,原本准备下山等姜氏的他提步迈进了寺庙里。 “扶桑,” 他看见一个年轻小僧边唤着身边的少女,边将一摞经书放到佛像旁的桌上。 “十一师兄,” 被唤为“扶桑”的少女手上的笔没有放下,她朝着十一师兄笑了笑,然后说:“多谢你了。” 十一师兄摆手,“没事的,不过你真打算今日就把这些抄完吗?” “嗯,”少女继续写着,她温声道:“我觉得这些很有意思啊。” 要是以前,听见这句话的萧季和大抵脸上的神情与此刻的十一一样,一样的不敢苟同。 十一讪讪笑道:“那你接着抄吧,师兄先离开了。” “对了,”走了两步的人又折返回来,“师父叫我同你说声,今日你去后山学习医书时,别忘了带好暖炉。” “好,我知晓了。”少女点头。 交代完后,十一很快离开,庙堂里就只有少女一人。 自幼便觉读书枯燥的萧季和一直在看着她,他在等她不耐。 可她果真如她自己所言那般,安安静静地垂眸在写,脸上不见丝毫不耐。 良久,怀里抱着剑的萧季和才收回视线,打算转身离开时却又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于是…… “阿窈,”萧季和颇难为情地说:“那时我也不懂你会欢喜什么,我唯一能拿得出手就是舞剑。” 只要他一舞剑,看见的人就都无一不被吸引。 “哪里都欢喜,”温扶桑脸红浅笑道:“只要是你,我便哪里都欢喜。” “那你…你怎也不同我说?”萧季和回想起自己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事,“你还装作不识得我。” “我…”温扶桑想回却又不知回什么。 后知后觉的窘迫涌了上来。 她讷讷道:“我以前还以为你对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这样。” “任何一个?”萧季和急于解释着:“这怎么可能?我只欢喜过你一个。” “阿窈,你误会我了,”萧季和别扭着:“我那时还是特意在那里等你的,因为我看见你打着伞提着药箱进去了。” 温扶桑稍稍失语,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问:“这次也是吗?” 她以为只有净南寺后山的那次。 “怎么不是?”萧季和知无不言,他庆幸着:“不过还好我就一直在那里侯着你,不然你要是摔伤了怎么办?” 温扶桑神色微顿,她那时也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他的缘故。 原来在那些不知的岁月里,他们互相钟意了对方好多年。 “萧季和,”温扶桑突然抬头,她缓缓道:“我这个人学东西很慢,反应也慢,但我有时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我可以将心思全部花在一处上,又或是只留在一个人身上。” 萧季和愣愣地,“阿窈,你是在说什么?” “我是想说,”温扶桑踮脚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凑近他的,“我会欢喜你很久,像你一样。” 我想要大方袒露于你我的所有爱意,像你对我的一样。 “嗯,”萧季和自然抬手抱着她,他笑得眉目里都是欢喜,“好。” 翌日, “扶桑,”十三看了眼医馆外,“桃花的阿母和爹爹来了。” 温扶桑也抬头,她说:“桃花给你的书信呢?” 闻言,十三立即从袖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他骄傲地回:“我可一直好好收着呢。” 昨夜夜深时,桃花敲了敲温扶桑的屋门。 是萧季和开的门。 正巧出来如厕的十三撞见了,他忙要把信接过来。 他想,这可开不得玩笑,萧将军怎么会允许有人去打扰扶桑休息。 萧季和在温扶桑起身前同她说了这件事,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对话。 十三叫住了刚要进门的夫妻二人,他也礼教地称呼了,然后将信递至二人手上。 “这是桃花想对你们说的,你们在去接她前,还是看一下吧。” 男人不识得几个字,女人就替他读了出来。 一瞬后,女人也只看不言。 医馆里屋, “姐姐,”桃花一看见温扶桑进来,就想问她,“他们…他们看见了吗?” 温扶桑实话实说:“正在看。” 桃花忽而紧张了一下,她低下头,“不知会不会是我不懂事了,他们还会关心我吗?” “桃花,”温扶桑笑了笑,“现在是卯时,天才将破晓。若是不关心你,怎么会这时来接你?” 话落,里屋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桃花,阿母和爹爹来接你回家。” 女人朝温扶桑笑了笑,然后转身抱住了床榻上的人。她摸了摸桃花的头发,“之前都是阿母不好,阿母现在知错了。” “桃花,”男人也走了过来,“爹爹也有错,爹爹不该逼你那么紧的。” 他们看了信后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原来一直过得不开心,是他们把自己的一点牺牲弄得过于悲壮了。 就像他们眼前这位女大夫说的,即使没有桃花,他们仍会努力赚得钱财。 “阿母,”桃花将脸埋在女人怀里,声音带着点点哭腔道:“桃花要与阿母,爹爹一起回家。” — “姐姐,” 已经走离医馆几步远的桃花又小跑了回来,“姐姐,桃花将这个送你。” 温扶桑顺着目光看过去,是一朵用纸折成的花。 温扶桑笑着接过,然后她也说:“姐姐也有样东西要送给桃花。” 温扶桑将自己今早画的一幅“桃花”图放至她手上,“只要过了冬日,那春日里的桃花便是如此美丽。” 桃花看了看手里的画,而后抬头冲温扶桑甜甜一笑说:“姐姐,你果真如他们所说。” “所说什么?”温扶桑顺着她问。 桃花吐了吐舌头,她乖巧地说:“他们都说,寺下的医馆里住着一位善良的菩萨。” 说完,桃花就小跑回去了。她牵着她阿母和爹爹的手,又回头说:“多谢姐姐,姐姐再见。” 还站在原地的温扶桑神色怔松,等他们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她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兀自笑了笑。 “扶桑,”十三晃着身子过来,“那我算什么?” 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后说:“我又是一个和尚?” 天天面对“菩萨”的,那不还是和尚吗? 月白瞥了他一眼,随即先回他道:“你本来就是。” “我…”十三语结,他愤愤地说:“那你就算尼姑。” 这话一出,站在一边的清影又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十三怂了,“你还是女侠。” 温扶桑瞧着他们,而后笑了出来。 “好了,”她及时开口:“没有什么菩萨,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情而已。” 屋内, “阿窈,”萧季和放下手上在收拾的东西,“你怎么会现在过来了?” 他没起身,就蹲着身子在问她:“那位病人离开了吗?” “嗯,”温扶桑也在他身边蹲下,她手摸了下壁柜,“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萧季和抓住她刚要收回的手,他皱眉,“阿窈,这上面都是灰,你别乱碰。万一…” “万一生病了怎么办?”温扶桑笑着接了他的话道。 萧季和抬眸看她。 温扶桑眉眼弯弯地又说:“不是还有你吗?” “你又这样,”萧季和将她的手洗净,无奈道:“你就知道我会拿你没办法。” 温扶桑看着他用干净的帕子把自己的手擦净,她又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萧季和接着做她没来时的事情,“我在帮你擦东西。” 说着,他还叫温扶桑离这里远一点。 温扶桑摇头,她用衣袖捂住口鼻,执意要这里陪他。 萧季和笑着随她去了。 过了会儿,等他把柜子全部擦完后,他起身端着水准备出去。 只他起身,温扶桑也起身。 他走一步,温扶桑也跟着他走一步。 萧季和转身看着她笑:“阿窈,你今日不忙吗?” 温扶桑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就倏地开口:“你还想去看灯吗?” “就是你昨日一过来就同我说的那个,”温扶桑其实一直挂记着这件事,她小声说:“我想和你一起去的。” 萧季和点头,“我还是那句话,我无所谓的,只要和你一起就好。” 无论在哪里。 温扶桑抬头笑,“那我们今夜一起去吧,好不好?” 他怎么会拒绝她,于是他也笑:“好啊。” 问完她了,萧季和就准备接着去换水。 但他一动,身后的人就一步一趋地跟着他。 “阿窈,”萧季和干脆直接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走,他直问:“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温扶桑一脸认真道:“我要陪你。” “陪我做什么?” “陪你就是你做什么我做什么。” 萧季和被她一本正经地撩拨到了,他忸怩着:“你不忙啊?” 温扶桑又是一脸认真地解释:“就是因为不忙,所以才要陪你,不然你又会怪我太忙了不理你。” 萧季和:“……” 那他是不是不算懂事? 作者有话说: #窈窈和她的小娇夫# 第三十八章 “窈窈,”姜氏将自己前几日特意叫人给温扶桑做的斗篷替她披上。 是绛色,衬得温扶桑整个人都多了许多生气。 姜氏满意地看了一眼。 衣服和人很配,将温扶桑前几天的病色都冲了去。 她叮嘱说:“好了,出去的时候记得拿好暖炉。” 温扶桑乖乖点头。 “恪卿,”姜氏知晓即使自己不用担心,却还是开口多说一句:“你将窈窈带好了,可别走丢了。” 因为正近元日,护城河的灯会吸引了不少人。昨夜姜氏也随萧临去看过,她怕今夜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放心吧,阿母。”萧季和牵着温扶桑的手回道:“肯定不会丢的。” 姜氏笑:“丢了你也别回府了。” 温扶桑低着头在微微一笑。 萧季和:“……” 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等到姜氏走后,萧季和才开口:“阿窈,你穿这个好好看。” 他手指了指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的地方,“你这样看起来很像那日的模样。” “哪日?” 萧季和:“你穿嫁衣的那日。” 温扶桑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她笑:“不一样的,这上面绣的是君子兰。” 有吉祥之意。 萧季和不管那么多,他就说:“反正在我眼里你都好看。” 闻言,温扶桑又脸红了。 安南侯府门口, 正下马车的萧仲辞瞧见了他们二人,他笑:“恪卿,你怎么会这时带弟妹出去?” 他可是知晓的。 萧季和前几日因温扶桑染上风寒这事而格外小心地照顾她。用膳什么的,生怕她受了一点冷风。 “兄长,”萧季和回他,“我打算带阿窈去灯会。” 萧仲辞:“灯会?” 萧季和笑了笑:“就像是幼时你和阿姐带我去过的那般。” 萧仲辞稍一走神,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他神色自若道:“那你们多注意安全。” 萧季和应了他一声后才牵着温扶桑离开。 没过多久,皇宫廷尉府。 温京墨看了看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他将桌上的卷宗整理到一旁,也不说话。 萧仲辞先开口:“今夜护城河边有灯会。” “灯会?” “嗯。” 温京墨了然,随即又道:“萧掌故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萧仲辞:“我听闻随安公主最喜好这般热闹场景。” 温京墨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自己先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他说:“确实,但我听闻太子妃也欢喜。” 他先笑,说出萧仲辞迟迟不说的意图,“萧掌故是想叫随安带着太子妃出宫吗?” 听见这话,萧仲辞也端起面前的茶喝了口,“温廷尉真是善察人心。” 温京墨挑眉。 虽话语里听不出什么夸奖,但他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酉时,天色大暗。 护城河边的暗色被一片一片的昏黄给割裂开,花灯遍及河里。 “阿窈,”萧季和想倾身过去看,“你是在纸上写了什么啊?” 温扶桑及时用手捂住了纸,她抬头朝他笑:“不许看。” 她眼眸里映有灯火,脸上也被烟火照得像在泛红,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更觉如画。 萧季和怔了怔,他移开视线,乖巧回:“好,你说不许,我便不看了。” 温扶桑又在纸上添了几笔,写完后,她才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萧季和放下笔看她。 “给你,”温扶桑将纸放在他的手里。 她别开眼,不自在地说:“我写完了。” 萧季和低下视线,然后他就看见温扶桑递给他的纸上写着—— 山中花已开,不及见卿欢。 她说的是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 知晓她害羞,萧季和不敢笑得太放肆。 他偷偷笑了笑后,也不自在地将自己写的纸放进她的掌心里。 温扶桑低头看了眼,而后眉眼微弯。 他也是在想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天。 不过他没写字,他就寥寥画了几笔,是他说的自己在庙堂外看见的她那时模样。 温扶桑将两张纸折好放进锦袋里,然后她把锦袋递给他。 萧季和指着后面祈愿树上的一处,“阿窈,我们挂在这里好不好?” “好,”温扶桑点头,她笑:“我现在不信风水,我只信你。” 祈愿树上挂着许多红色锦袋,里面装着的都是有情人们最难忘的回忆。 他们是芸芸中的之一,没什么特别,不够起眼。 但同时存在的是,他们是彼此眼中的唯一,带着微光却足够耀眼。 一边, “大人,”姜慕宜快了温京墨两步。她倒退着走,眉目里都是愉悦,说话也轻飘飘的,“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了呀?” 她现在都不叫温京墨名字了,要叫就叫他“大人”。 其实一开始还会说廷尉大人的,温京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叫,她说因为这样就相当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她是廷尉夫人。 温京墨笑了笑后让她改。 这种称呼太显生疏。 姜慕宜却说不要。 然后嘛… “你欺负我,”姜慕宜捂着嘴,她眼泪啪啪往下掉,跟不要钱似的。 然后她开口说话还抽抽泣泣着:“随安是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可以有,随安只能乖乖听廷尉大人的话,随安好委屈,随安什么也没做。” 只吻了下她的温京墨:“……” 明知晓她是装的,可他就是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他只能答应。 姜慕宜立马止了眼泪,她笑容满面,“那我退一步好了,我以后就叫你大人。” 温京墨认命般地,他用帕子擦了擦她的泪痕后点头。 那时的姜慕宜也同现在一般,她一把抱住他,然后在他怀里抬起头。 她喜悦着声音道:“大人,随安好生欢喜你呀。” 温京墨扶着她的腰,以免她松了手后身子会不稳。 他也在看她,“嗯,我知晓。” 姜慕宜不满意了,她撇了撇嘴,“你该回我一样的话才对。” 她低下头细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只有每次他亲过她后才会对她说这些话。 于是她拉着他走到桥边暗处。 趁着周遭没有人,她朝他勾了勾手。 温京墨顺从地弯下腰。 姜慕宜想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可她一同他对视,就紧张了。 还是很紧张的那种,她垂在身侧的手抖啊抖啊,连带着眼睫也在颤。 良久,她手还是没能抬起来。 “我…” 她支支吾吾地,一张小脸都被憋红了,可一句话却没憋出来。 姜慕宜先别过脸。 还是算了,她想。 在她余光不见之处,温京墨无声地笑了笑。 “随安,”他唤她。 “怎么了?”姜慕宜下意识转头。 温京墨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桥栏尾部那里。 他仰头看她。 “你来,” 他突然的动作惹得姜慕宜一慌,她搁在他肩上的手不自主地抓紧了他。 她紧张问:“什么?” 温京墨笑:“你来吻我。” 他还不忘解释:“我方才弯腰等你太久,所以这下换你。” “噢,好。”姜慕宜愣愣地将自己的唇凑上去。 不用她说,温京墨就对她城门大开,她试探般地一点一点进去。 不过仅仅一瞬后,她便不知下步动作,打算退开。 但眼前的人没让,温京墨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呼吸交缠不分时,姜慕宜听见了从唇齿之间溢出的声音。 他说:“随安,你也知晓的,我很欢喜你。” 姜慕宜笑了,笑得比桥边的荧荧火光还要好看。 温京墨稍稍退开,他轻咬了她一下,又道:“这次我来教你,下次换你。” 姜慕宜收了笑,她搁在他肩上的手转而搂住他的脖颈。 她软声应他:“好,我会认真跟着大人学的。” 温京墨放在她腰处的手用力,一下将她揽得更紧。 他失笑:“不认真也没关系。” 对你,我有的是耐心。 你该知晓的,我可以等你很久。 另一边, 坐在阶上的萧孟思看着远处的灯火失神,她手摸了摸座下的斗篷,是他方才给她垫好的。 萧仲辞什么也没说,就坐在她一旁。 她在看灯,而他在看她。 “阿思,”萧仲辞抬手理过她的耳旁碎发,他笑说:“以前我们在这里看灯时,我心里想的就和现在一样。” “以前?”萧孟思转头看他,“是指你刚及束发的那年?” “是,”萧仲辞凝着她的眼眸,缓缓道:“男子束发即可成婚。” “但阿母又说,成婚之人最好是意中人。” 萧仲辞忽地笑:“阿思,如若此时能回去,你会选择我吗?” 周身一下安静了起来。 萧孟思怔松地看着他。 而他也一直笑着看她。 萧孟思垂目,她想说些什么打破此时的安静,“我…” 只她一开口。 “阿思,”萧仲辞抬手遮住了她的唇。 萧孟思不明所以,却觉得异常心慌意乱地抬眸看他。 萧仲辞又笑,神色里的淡然一如别人口中的那位温润君子的形象。 他说:“我知晓你此时的心意就好。” 他体谅她当时没有想好,他不会怪她。他想,如果他是她,那一定也是不会接受的。 只他刚刚忽然想问了,可他不想看她为难,也不敢听她的答案。 情感里注定要有卑微一方的话,他不介意那个人是自己。 萧仲辞松开手,他望着河边突然又说起了以前的事。 “那时你让我和恪卿在纸上写下愿望放进花灯里,”萧仲辞语气微顿,而后轻声却郑重道:“现在我的愿望好像实现了。” 因为他写在纸上的只有七个字—— “萧孟思,我只要你。” 萧孟思的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他说完后的一瞬低头,叫她看见了远处不甚明亮的烟火人家,也让她的身子被一阵冷风袭过。 原来他一直在替她挡风,原来他一直在患得患失。 “萧仲辞,” 这大抵是她在他们互晓心意后第一次这么叫他。 萧孟思看着他,眼底尽是坦荡。 她说:“我是欢喜你的。以前是,我想,以后也会是。” 说完,萧孟思又解释:“你那夜说的是真的,”她低头自嘲般地笑了笑:“要是我早看清自己的内心,或许现在就不必这样了。” 萧季和成婚那夜,他问她是不是为了躲避自己才嫁入的东宫。 “是,” 她的这个回答迟到了许久。 “阿思,” 萧仲辞低头在她的额上印有一吻。 带着珍重,还带着一丝庆幸。 萧孟思抬手抱住他,她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安心地闻着他身上能令她放松的味道。 “萧仲辞,以前我同你一道读过一句诗。”她抱紧了他,笑了笑,“不知你还记得没有。” 萧仲辞摸着她的发,“记得。” 那时他们初知世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读到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穿过漫长的年岁,她一片一片拼起那些以前不知现在却觉弥足珍贵的回忆。 这时的她是开心的,但更让她开心的是——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原来他一直都在,都在她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 1.“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 2.作者觉得莫名写出了大结局的感觉 第三十九章 长雍二十二年,元日前两天。 皇宫,随安宫。 “孟思姐姐,”姜慕宜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点的理由来,她直接道:“你今夜就在我这宫里歇息吧。” 正准备起身的萧孟思闻言又坐了下来。 她蹙了蹙眉,然后想起姜慕宜叫她来随安宫的原因也是颇为奇怪。 萧孟思打算开口。 “小姐,”一旁的林杏也说:“林杏也认为小姐不如歇在随安公主这里好了。” 她像是知晓了什么,不自觉抱怨着嘀咕了一句:“反正回去也是住在那东宫偏院,我家小姐本就不该受到这般待遇的。” 萧孟思沉默了。 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慕宜,”萧孟思忽然抬头,“温大人可在廷尉府里?” 姜慕宜:“孟思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孟思笑:“没什么,我只是刚刚想起前几日有事要去找他,但还没来得及去。” 说完,她还似调侃道:“我以为温大人是住在廷尉府的。” 姜慕宜听见她说起这个,也不免语气幽怨:“孟思姐姐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不对?他天天就知晓处理公事。” 姜慕宜碎碎念着,状似无意般地顺着这个话题一直在说。 “慕宜,”萧孟思打断她,“有什么不妨就直接同我说了吧。” 她眼睫低垂,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慌张,“不然,我会胡思乱想。” “孟思姐姐,”姜慕宜照顾着她的情绪,小心翼翼的,“可对于有些事来说,若是自己知晓了不就更会胡思乱想吗?” 因为会忍不住猜测所有的结果,而自己往往不免相信的就是想象中的最坏可能。 “如若是温大人呢?” 萧孟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了,她语气淡淡:“今夜若是我在留你,你会怎么做?” 萧孟思隐隐猜出是与萧仲辞有关了。 一涉及到他,她就一点弯子也不想绕,她也不敢绕。 “……” 姜慕宜收了话,她笑:“那我大抵与孟思姐姐一样。” 萧孟思抬头看她。 姜慕宜也没想过自己几句话就能将她骗过,所以现在的坦白也在意料之中。 京城远郊, “太子殿下,”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低下头禀报:“晋王殿下在方才的确有所动作。” 闻言,姜怀信脸上浮现了笑容。 他得意问:“可是我与你说的那般?” 男子回:“阵仗只怕比殿下说的还要大。” “还要大?”姜怀信语气里的兴奋更甚,“越大才越好。” 他该为他那个即将撒手的父皇做最后一件事,尽最后一次忠了。 酉时,随安宫外突然有了一片嘈杂的声音。 一直强撑着冷静的萧孟思心下一颤,她不由得想起身出去。 “孟思姐姐,”姜慕宜想伸手拉住她。 就这时, “阿思,” 萧孟思终于听见了她久久挂念在心上的声音。 萧仲辞比姜慕宜要先了一步抬手,他扶着萧孟思,随即又唤了一遍:“阿思。” 萧孟思没说话,她就看着他,看着看着她就倏地低下了头。 姜慕宜带着林杏适时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思,”萧仲辞用双手将她的脸捧起,让她与自己对视。而后,他用指腹轻轻地替她擦去眼泪。 “不要哭,”萧仲辞低下头,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吻去她止不住的泪水。 他说:“阿思,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会很难受。” 萧孟思还在气恼着,她用手轻捶了下他的胸膛,开口还带有泪意:“你为什么不同我说?为什么他们都知晓,就我一个人还在被你蒙在鼓里?你知不知晓我方才有多担心你?” 萧孟思看他,“萧仲辞,你不与我说,那我就会担心很多。” 她会担心他今夜会不会遇见谋划之外的情况;她会担心他能否全身而退;她更会担心姜怀信因气急而伤害到他。 她想到什么就会担心什么。 “阿思,”被责怪的萧仲辞听着她这一连串的发问,他笑了笑,顺着她道:“我下次记住了。” 他满面的笑意是收也收不住,于是就随意露在脸上。 他说:“阿思,你在关心我。我很开心。” 听见这句话,他眼前一向大方坦荡的女子也红了脸。 “那你有没有受伤?”她问。 “没有,”萧仲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开口,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我还不至于被他伤到。” 萧孟思拧眉,“干嘛将自己同他比?” “好,”萧仲辞又笑了,“我不同他比。” “阿思,”他牵起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嗯。” 殿外,温京墨随姜慕宜去往随安宫的偏院。 路上,她走在他身边。 “大人,我今日突然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 “是关于我母妃的。” “但我记性不好,反反复复地回想时,一次与一次的内容都不一样。” “你说,这是不是我的错啊?”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还曾关心过害死我母妃的那个人。” “大人,我…” 毫无征兆的,她被人揽进怀里。 “随安,”温京墨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那些不好的人,我来替你惩治。” 那日他第一次进随安宫,并且在池塘边找到她之前,姜慕宜是去文宁宫给孝敏皇后请安了。 殿外没人,刚到殿门的她听见了孝敏皇后与其嬷嬷的对话。 她的母妃顾贵妃不是自愿自缢,她的母妃是为了保全她。 “随安,”温京墨缓缓的声音对她莫名具有无比宽慰的作用。 他说:“我会用我最为敬仰的东西来还你公道。” 他敬仰法理公平,他也钟意她。 所以他怎么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大人,”在他怀里的姜慕宜转而提起另外的话,“我没有完成好你给我的任务,我还是说给孟思姐姐了。” 温京墨正要说无碍。 但她先他说:“因为孟思姐姐对我说,要是今夜的掌故大人换成是你,我会怎么做?” 她愁着张小脸,“我想,我会比孟思姐姐还要担心。” 姜慕宜解释完才想起问:“父皇真的是昨日就驾崩了吗?” 她对自己的父皇没有多少情感,若是说有,也早就一点一点地被败光。 温京墨:“嗯。” 昨日文顺帝驾崩于寝宫,晋王姜怀危手有谕旨。但为除掉姜怀信,这些消息全被瞒下,一直拖到今日。 “皇兄和掌故大人是用的什么手段啊?” 姜慕宜与姜怀危不算熟,除了偶尔在宫宴上见过几次。 温京墨有答必应:“是叫太子自投罗网的手段。” 时辰回到申时,姜怀信带着大批羽卫来到皇宫门外,大有强攻之势。 但令他万没想到的是,他派出去的人看到的不过是一时假象。 宫外的守卫此时是同以往一样,一直在宫门后等候他的晋王姜怀危反将“逼宫”罪名扣在他头上。 而他私养的羽卫也抵不过姜怀危用符牌命令出来的暗卫。 太子一方彻底落败。 新帝姜怀危登基,改年号为知央。 知央一年,元日。 安南侯府。 “阿窈,”萧季和俯身叫她,“你该起身了。” 他也是现在才发现一件事。 若是当日无事做的话,温扶桑在起身前会有点小脾气。 比如现在,她拉高了被褥,闷声回:“你再让我休息一会儿。” 萧季和想起昨夜她特意叮嘱过他,今日一定一定要早早将她叫醒。 于是他又唤:“阿窈,你说了今日要早早起身的。” 将脸埋在被褥里的温扶桑又听见了他的声音,她不回。 “阿窈,” 萧季和第三次唤她。 温扶桑皱眉,随即她拉下被褥。嗓音还是柔的,衬得她原本想语气重的话语都像是变得撒娇起来,“你好烦,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萧季和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同她对视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笑:“到底现在一直赖着不起的是谁啊?” 温扶桑稍稍清醒了。 他又道:“昨夜耍无赖要我讲故事的又是谁啊?” 他昨夜应了温扶桑的要求,给她说了许久自己在军营里发生过的事。 温扶桑脸上开始有了窘色。 萧季和望了她一眼,故意说:“还有,要我一定叫她起身的又是谁啊?” “……”温扶桑掀开被褥了,她讷讷全认:“是我,都是我。” 萧季和还打算开口。 温扶桑及时看他,她小声道:“别…别说了。” 萧季和笑,“没想说你,我是打算帮你梳妆。” 这是他这些日子刚学会的。 温扶桑平日里的发式都极其简单。 自从她和萧季和成婚后,月白也很少会在萧季和在时进来,于是她总会自己打理。 但由于她前几日忙,休息的时辰都不足,萧季和就说他来。 弄得次数多了,他也得心应手了起来。 “阿窈,”萧季和问她,“你今日可想要戴哪支发簪?” 温扶桑看了看桌上那些他买给她的,指着一个道:“这个,我与孟思姐姐说好了,今日同穿绛色。” “好。”萧季和替她戴好。 他们甫一出门,就碰见了廊道上正往正堂走的萧孟思和萧仲辞。 “孟思姐姐,兄长,”温扶桑叫了人,萧季和也随她一道。 “阿思,时烨,”姜氏在正堂前笑着看着他们,“还有窈窈和恪卿,快过来。” 她道:“阿母今早特意给你们做了一道新菜,快来尝尝。” 萧临站在她的一侧,也说:“还不过来吗?” “嗯,来了。” 作者有话说: 1.完蛋,打昨天说像大结局后,越写越这么觉得。好叭,虽然后面仅还有一点了。 第四十章 (一更) 过了元日,风里的暖意也更甚。 暖风吹到文清殿前,将殿内的寂静吹散了不少。 没有犹豫的,萧季和沉声道:“末将领旨。” 这文清殿内没有外人,主位上的姜怀危起身,意思是无需他行礼。 他走到萧季和身前,“恪卿,只因此事事发突然,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着急。” 上次被萧季和打退到边境外的荒京一族知晓文朝换帝,于是就想趁着这时再来打个措手不及。 消息历经七日才传到京城,只恐边境此时乱作一团。 姜怀危说话时的称呼语气还是与以往一样,于是萧季和笑:“怀危兄,我是将军,我的职责就是守卫领土,保护百姓。” 像他同温扶桑说过的那样。 年岁渐长时,也越觉一寸山河一寸金,怎会让外人夺了去? 姜怀危也笑,他点头。 现在看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不仅有了亲和,更有的是稳重。 净南山下,医馆。 “你将这个带回去,记得叫阿母每日煎一次就好,”温扶桑摸了摸孩童的头,她脸上佯装郑重,又嘱咐道:“可不要忘了,是一日一次。” “嗯,谢谢姐姐。”孩童腼腆地朝她笑了笑,随即伸手塞给了她一样东西。塞完后,他就抱着十三递给他的药包跑掉了。 “扶桑,”十三一脸了然般地笑说:“不会又是糕点吧?”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来医馆看病的人虽不多,但每一个都会送温扶桑东西。 尤其是孩童,过冬至春的这一阵易感风寒,拿完药就会塞些糕点给温扶桑。 此刻医馆没有病人,温扶桑打开方才收到的东西,她笑:“是。” 还未用早膳的十三:“……” 他状似无意:“怎么没有人给我送?” 温扶桑顺着他,她回:“大抵是觉得我更好相处。” 十三:“……” 他忘了,扶桑已经不是以前的扶桑了,她变坏了。 温扶桑看了他一眼,然后忽地笑了出来。 她将糕点递过去。 这次,她是按照他的意图回的:“给你,这个是你欢喜的梅花糕。” 十三瞬间喜笑颜开了,他道:“扶桑,我就知道还是你好。” 他立马拿起糕点准备咬上一口。 只他刚抬头,就看见了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萧季和。 还是穿着一身戎装的萧季和。 十三:“萧…” 萧季和与他对视,他看见了他要开口,于是就朝他摇了摇头。 十三会意,他瞥了眼身旁在写记录的温扶桑。 他没有说话。 医馆外, “将军,”即使竹修不想提醒,却也不得不在此刻开口,他道:“时辰快要到了。” 离这不远处的军营里正在集结兵力,等萧季和回去后,就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好,”萧季和敛眸,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竹修:“是。” 医馆内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十三在看到萧季和抬步过来后,他才终于叫了声“扶桑”。 门外投来的阴影要比十三的声音先一步吸引温扶桑的注意力。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外。 “阿窈,” 她看见了萧季和在向她笑。 “嗯?” 温扶桑很快反应,她立即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她什么也没说,只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阿窈,”萧季和又唤了她一声,他有好多想说的。 他想说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太暖和,出门记得要多穿点。 他想说夜里若是休息不好,可以掌着灯火看会儿书,但不要看太久。 他想说早晨起身时要是实在困顿,就再多睡会儿。 但现在,到了他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也就说了一句:“阿窈,照顾好自己。” 温扶桑点点头,她笑:“那我不用等你回来吗?” 不等他回答,她便又说:“你要对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然后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萧季和,” 她从襦裙内面的口袋里拿出昨日才求到的平安穗来。 温扶桑低了低头,一瞬缓过神色后才又抬起头。 她脸上始终带有温温柔柔的笑意,她说:“这个是保平安的。” “你…”温扶桑嗓音一下哽咽了,但她还是强撑着笑说完:“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阿窈,”萧季和将她手里的平安穗接了过来。 “萧季和,”温扶桑打量了他全身一下,而后问:“你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了?” 萧季和:“嗯。” 温扶桑走近他一步,她抬手抱了他一下。抱完后,她又稍稍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这还是他教她的。 那时的她说分别时只知掩住不舍,点点头。 是他教她,不用说什么,只一个拥抱还有……一个亲吻就好。 “阿窈,” 萧季和没给她退开,他就这么紧紧地抱住她,比以往每次拥抱都要紧。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稍一侧头,唇就贴到了她的耳朵。 “等我回来吧,”他方才不敢说,因为他不敢随便约定什么,但他现在不想敢与不敢了,他只想他的阿窈。 温扶桑低下头,她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戎装,很好看。但是味道她不喜欢。 “好不好?”萧季和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问:“阿窈,好不好?” “嗯,”温扶桑重重点头,她眼里隐隐有泪,话里却明显有笑:“好,我会一直在这里等我的夫君回来。” 萧季和终于笑了。 这时的时辰也到。 温扶桑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其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扶桑,”十三难言。 他放下手上拿着的糕点,安慰她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萧将军现在不在这里,他看不见的。” “我没事,”温扶桑收回目光,她脸上的神色还是同往常一样地说:“你快点吃吧,吃完我们该整理药材了。” “噢,好。”十三又拿起糕点。 温扶桑不提,他便也就岔开话题说:“我上次盘账时,发现我们其实还是赚钱的。” 虽然少,但也不亏。 闻言,温扶桑好笑问:“为什么会不赚?” 十三摊手,他对着后面的百子柜划了个圈,“这么多药材要用,扶桑你又想少收钱,我当然以为会入不敷出了。” 温扶桑垂目,认真地答:“十三,我们该相信的。”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将心比心,她一直都觉得真诚的人才会从别人那里收获同样的真诚。 十三笑:“扶桑,我和你是同一个师父,怎么我学的就老是忘呢?” 他想,那日桃花说的也没错。 他看见的温扶桑永远是在险恶世俗里保持善心的人。 温扶桑笑回:“十三师弟该是经书抄得少了。” 一提及抄书,十三皱眉,话里话外都是嫌弃:“那我还是忘着吧。” “扶桑,”医馆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是两道女声。 姜慕宜松开自己挽着萧孟思的那只手,她快步走过来,“扶桑,我可想你了。” “慕宜姐姐,”温扶桑叫完她后,又叫了萧孟思。 然后,她的视线不由下移,放在了牵着萧孟思手的小人身上。 “阿姐,”姜怀秉也在看她,“我该叫这位仙女姐姐什么啊?” 他阿姐说了,今日要带他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位姐姐心情很低落,所以他们要过来陪陪她。 “怀秉,你叫她扶桑姐姐吧。”姜慕宜先同姜怀秉说完后,又对温扶桑道:“扶桑,你叫他怀秉就好了。” “扶桑姐姐,”姜怀秉蹬蹬跑过来,他拉住她的裙角,笑眯眯问:“阿姐说你是大夫,那你是不是很厉害啊?” 温扶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他双目又是一亮,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高兴问:“那扶桑姐姐是不是还会法术?就是只要他们一生病,给你摸摸手腕就会好了?” 温扶桑低下身,她笑:“怀秉,那不是法术,是把脉。” 姜怀秉看了看四周,知晓温扶桑现在不忙后才撩起衣袖说:“那扶桑姐姐教教怀秉吧,怀秉也想学会。” “好啊。” 温扶桑欣然答应。 姜慕宜同萧孟思对视了一眼,等温扶桑带着姜怀秉坐到一旁后,她才开口:“孟思姐姐,扶桑好像也没有我们以为的那般。” 当时萧季和回安南侯府同萧临和姜氏辞别时,姜慕宜和温京墨也在那里。 她家温大人不放心扶桑,但是廷尉府又有急事。 正巧姜慕宜答应过姜怀秉要带他出宫游玩一次,于是她就和也有此意的萧孟思一起过来了。 萧孟思看了眼温扶桑,回:“慕宜,我们是看不出来,但不表示她没有。” 她说:“扶桑这般模样,像是我幼时记忆里看见的我阿母等我爹爹回来时的样子。” 面上从容淡定,实为将军夫人的姿态。 另一边,姜怀秉按住温扶桑方才教过他的位置。 他拧眉思索了一下,随后说:“扶桑姐姐,我好像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了。” 他手又动了动,一步一步地都是按照温扶桑方才教给他的来做。 温扶桑看着他的动作稍稍失神,良久才回:“怀秉真聪明。” 姜怀秉被夸得不好意思,“也没有,是扶桑姐姐有耐心。” 说完还觉不够,他又解释:“像扶桑姐姐这样的先生,怀秉觉得扶桑姐姐无论是教谁,他都能立马学会的。” “不是,”温扶桑盯着自己的脉搏处看,她喃声道:“有个笨蛋就不会。” 温扶桑手无意识地摸了摸那处,她低头微微一笑后又说:“笨蛋。” 他那日说只看出来她好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 1.“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中庸》 2.萧将军和窈窈都有在好好成长[欣慰脸] PS:这是10月7号的那章(终于码完,作者在线秃头了) 第四十一章 (二更) “扶桑姐姐,”听见了她喃声的姜怀秉忍不住问:“你方才是在说谁笨呀?” “嗯?”温扶桑的思绪被他拉了回来,她笑了笑后掷声回:“是一个对姐姐很重要的人。” 姜怀秉还想再说些什么。 “怀秉,”姜慕宜向他招手,“过来阿姐这里,扶桑姐姐要给人看病了。” “噢,怀秉知晓了。” 闻言,温扶桑朝门外看去。 “姐姐,” 是兰秋的声音。 兰秋不似以前怕生的模样了,她大方朝医馆里的众人笑了笑后才走到温扶桑的面前。 “姐姐,”兰秋将手上的钱袋递给温扶桑,“这是我阿母叫我送来的。” 温扶桑低头看了一眼,她下意识想伸手推回去。 兰秋却好似知晓了她的意思,她先一步说:“姐姐这次不要不收了,阿母说姐姐帮了我们很多,这些是姐姐该得到的。” “好,”温扶桑听见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那姐姐这次就收下了,兰秋记得替姐姐谢谢你的阿母。” 从兰秋一进门时温扶桑就在看她,她笑了笑,看来她们母女生活得很好。 那便好。 “扶桑,”姜慕宜等到兰秋离开后才开口:“你是借过钱给她吗?” “不是,” 温扶桑摇头。 “那她为什么要给你钱财呀?” “随安公主,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一旁的十三用自己刚记住的话回:“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姜慕宜没怎么明白。 萧孟思替他解释:“他是在说真诚换真诚,真心换真心。” 十三又道:“扶桑帮助了那个女童和她的阿母。”他回忆着:“扶桑对她阿母说过,女子一人也可以成家。我猜是因为这句话鼓励到她了,所以她们现在才生活得很美满。” 这次是姜怀秉没怎么明白了,他问:“扶桑姐姐,美满是什么意思啊?” 温扶桑也思忖着该怎么解释:“怀秉,美满就是…” 她不懂怎么说了。 姜慕宜捏了捏姜怀秉的脸,“你同阿姐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很快乐?” 姜怀秉点头,毫不犹豫地回:“是。” “那你是不是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也不怕天冷没有衣服穿?” “是呀。” 姜慕宜看了眼温扶桑。 “怀秉,”温扶桑笑,她接道:“美满就是这样的意思。” 姜怀秉眯了眯眼,他说:“扶桑姐姐,那你就是仙女吗?” 温扶桑一愣。 姜怀秉解释说:“我看话本里的仙女都是这样帮助别人的。”他又跑到温扶桑的身边,“扶桑姐姐,我要继续和你学习法术。” 这下,温扶桑的笑意是真真切切地浮在脸上。 她也抱住了冲向她怀里的人,笑道:“虽然姐姐这个不是法术,但姐姐可以教你别的。” “好。”姜怀秉笑弯了眼。 知央一年,立春。 一个人心里一直挂念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会不由得觉日子过得很慢。 有时脑海里回忆往事时甚至会恍惚,不知以前的那些时日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是夜,丞相府。 温京墨盯着桌上的酒盏看了许久后才开口:“阿窈,你是真的要去吗?” 京城收到来信,边境处的百姓因战事接连不断,病人数量日益渐增。 受难者聚于一营,当地能找到的大夫压根就照顾不过来。 温扶桑垂目,她也在盯着酒盏看,随即她毫不思索地回:“嗯。” “阿兄,”她忽然抬头看他,“你知晓的,我不可能会放任不管。” 尤其是他还在那里。 温京墨仅看了她一眼后就低下了头。 他无法与她对视,因为他知道,她的眼眸里一定只会有坚定。 温京墨突然想起上次她同他一道喝酒时的模样。 那夜他问她:“就一定非他不可了?” 她也是同今夜这般回的:“嗯,非他不可。” “罢了,”温京墨长叹了一口气,他拿起酒盏饮了口后说:“阿窈长大了,可以自己选择做什么事情了。” 温扶桑笑了笑,她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对着温京墨道:“阿兄,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温京墨将自己的同她轻碰了一下,他无奈笑:“我又怎会不知你。” 所以在知晓前方战况还算良好时,他没有隐瞒。 “那阿母和爹爹那里…?”温扶桑恳求却又像是不容他拒绝般地开口:“劳烦阿兄了。” 温京墨“嗯”了一声,“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说完,他起身,“好了,我送你回安南侯府。” 温扶桑点头。 次日,卯时。 “窈窈,”姜氏握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是经历过的,所以她知晓温扶桑是什么心情。 只是打昨夜温扶桑与她说过后,她就一直想着这件事。休息也没怎么休息,心里总觉不够安稳。 “阿母,”温扶桑轻声细语地安抚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姜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笑了笑:“阿母方才是在想,若是恪卿看见你了,那他会不会责怪我。” “但阿母更能体谅我们窈窈的心情,”姜氏望过温扶桑的眉眼,柔声道:“这大半月的日子里,我们窈窈定有难过。” 温扶桑没说话,她只微微摇了摇头。 姜氏笑,她最后同她说了一句:“窈窈,阿母就在这里等你和恪卿回来。” — 几日后的军营里。 萧季和正一个人在展开的布防图上标了处记号。 “萧季和,萧季和,” 姜怀若边大声叫着他,边急匆匆地掀起营帘走了进来。 他咋咋呼呼的声音令萧季和不忍蹙了蹙眉头,他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把视线放在眼前的图纸上。 萧季和语气淡淡,“什么事?” 姜怀若瞥了他一眼,他瞧着他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轻哼哼了声。 他佯装无意地走过去,“隔壁营帐里新来了位大夫。” “……” 萧季和又是不解地看他一眼,他开口:“你若是没事就出去。” 姜怀若:“……” 他憋不住说了,“我听他们说,这位大夫是从京城来的。” 萧季和手里的笔停顿了。 姜怀若:“而且他们都叫她温大夫。” 萧季和抬眸。 他声线微颤,不确定却又莫名觉得就是地问:“可是女子?” 姜怀若点头。 仅一瞬,方才还在他眼前的人就没了踪影。他低头笑:“现在怎么不淡定了?” 萧季和甫一出了营帐,就听见了那道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声音。 他听见她对着守卫说:“麻烦找一下你们将军。” 不知守卫是回了什么,他就看见她低下头,轻声重复着:“我是谁啊?” 没过多久,温扶桑浅笑着抬头,“你就说我是…” “她是我的夫人,”萧季和接了她的话。 他的视线一直放在她的身上,话却是对着一众守卫说的,“她是我的夫人。” 温扶桑也转头看见了他,她在朝他笑。 萧季和走到她的身边,他开口叫她,“阿窈。” 温扶桑眉眼弯弯地应:“嗯,我在这里。” 萧季和不敢再看她,他怕这一切都是假象。 许久,他才牵起了她的手,低声道:“随我过来。” 说着,他就旁若无人地将人带进了自己的营帐里。 营帐的帘子刚一被放下,温扶桑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她还没有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反应过来,唇上就有了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温热。 萧季和的手放在她的脸侧。 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她脸的同时,又低下头开始肆无忌惮地吻她。 他毫不客气地夺取走她的全部呼吸,等她喘不过气来时,他的唇又不免下移。 他边吻边轻唤道:“阿窈,阿窈,阿窈…” “嗯,”温扶桑微微仰着头,她手紧攥住他腰侧的衣服,开口时的嗓音也不似平常,她说:“我就在这里。” 萧季和又贴了过来,“阿窈,我想你。” 他额头抵住她的,再一次说:“阿窈,我很想你。” 萧季和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他稍稍侧头,吻了吻她的耳朵后才问:“那你呢?” “想,”温扶桑抱紧了他,她说:“很想很想。” 萧季和满足般地笑了笑,“阿窈,那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不等温扶桑回答,他就亲了亲她的额头,“乖阿窈,这里太危险了,你明日就回去吧。” “不要,”温扶桑抬眸看他,“你这里缺大夫。” 她神色认真地说:“我要留在这里,我想帮帮你。” 萧季和拧眉,他下意识拒绝:“可你在这里,叫我怎么放心。” “萧季和,”温扶桑亲了亲他,她软着声音央求他:“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会顾好自己的,你别赶我走,”温扶桑说着说着声音就染上了泪意,“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一哭,萧季和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别过脸,强硬着语气道:“阿窈,可这…” 萧季和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是自私的。 他想,其他人都可以,就他的阿窈不可以。 因为他怕她受伤。 “可我相信你,”温扶桑打断他,“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保护好我们的。” 萧季和看她。 温扶桑:“所以,你别赶我走了,好不好?” “阿窈,”萧季和移开视线,他挫败着:“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叫你走?” 温扶桑拉了拉他的衣袖,“那你是同意了吗?” 萧季和“嗯”了一声,他将她揽进怀里,“你说的对,我会保护好你。” 作者有话说: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中庸》 第四十二章 “阿窈,”萧季和牵着她到桌旁坐下,他拿出一张纸递至她的眼前。 温扶桑垂目去看,纸上罗列的是军营里现有的药材。 萧季和想,既然自己已经答应她了,那就要毫无保留地说出真实情况。 纸上这些是在城中能找到的所有药材。 原本还算够用,但由于病患的营帐里多的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如若是一人生病没有来得及救治的话,往往会使更多人感染上同样病症。 不仅如此,病人中还有很多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有些是不能靠简单药材就能够医治好的,因为这个,已经有不少人即使是活着回来也丧命于此。 温扶桑将视线凝在眼前的这张纸上,她没有说话。 “阿窈,”萧季和拧眉,“你要是现在想回…” “你相信我吗?”温扶桑抬头看他。 她又问:“你相信我吗?” 萧季和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道:“信。” 温扶桑笑了笑。 她拿起一旁的笔,抬手在纸上添了几笔。 她说:“萧季和,我不留下的话也会有其他大夫来,但他们…”温扶桑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继续道:“但他们不会比我更相信你,而你该也不会更相信他们。” 温扶桑将纸转向他那面,“我有带药材过来,正是你纸上少有的这些。” 边境军营这般地方,京城鲜有大夫会想过来,若是下旨命令,他们大抵也只会来人。不甘不愿的,光是交流,萧季和都颇觉头疼。 他看了眼纸上被添了不少数量的药材,萧季和算了算,足够用到战事彻底结束的。 “阿窈,” 萧季和将她抱坐到自己的身边来,而后他将脸埋进她的怀里,闷声说:“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这几日,他的确都是在愁这些问题,有时他甚至都不敢路过隔壁的营帐。 “当然是,”温扶桑回抱住他,她徐徐地说:“萧季和,我陪你一起守护他们吧。” 你在前方的战场做你的将军,那我就会在你的背后照顾好一切。 萧季和抬头,他有些难耐着:“阿窈,我又想亲你了。” 温扶桑的脸微微泛红,她先是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很快低下头。 她小声回:“你可以直接做的,以后不要再问我了。” “好,”萧季和笑着应了。 翌日, “大夫,”坐在营帐最里面的女子一看见温扶桑进来就叫她,“你快来看看我这小儿是怎么了?” 她用脸贴了贴怀里孩童的额头,反反复复几次后才抬头,她用着万般恳求的语气说:“大夫,他从昨夜开始就发汗不止。这已经吃过药了,怎么现在还是这样?” 温扶桑蹲下身子,她把脉看了一下后才正色说:“是风寒。”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昨夜来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但麻烦大夫你再给我这个小儿瞧瞧,”女子抽泣着:“他一直发汗,明明先前还没有这症状的。一整夜了,他都哭闹着,到现在才终于睡着。” “昨夜的药方在哪儿?”温扶桑体谅她的着急,见她还在低声哭泣着,温扶桑耐下心又问:“昨夜大夫给你开的药方可否给我看一下?” “药方是我开的,”一道轻柔的女声在温扶桑身后响起。 她看见温扶桑望过来后,低下头边打开药箱,边回:“他发汗不止是正常现象。” 温扶桑看着她。 女子朝她一笑后才说:“他是小儿,发热该用桂枝的。” 说完,女子又解释:“但我们这早就没有了,能用的药材少之又少,于是我就改成了麻黄。” 温扶桑了然,她低下身将女子的话转而又说了一遍,等安抚住这位焦急的母亲后,她才走到女子身前。 “无碍的,药库里新添了批药材,你一会儿可以去看看先前缺的那些有没有可以补上。” 女子仔细看了眼温扶桑,她笑:“你就是他们所说的新来的那位大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女子又说:“还是萧将军的夫人?” 温扶桑点了点头。 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 温扶桑一一回答。 女子算了算年岁,她干脆地说:“我比你要大很多,你叫我春岚姐就好了。” 她沉吟了下后接着道:“我就叫你扶桑,可以吗?” 温扶桑也干脆道:“可以。” 孟春岚将药箱里的一叠纸递给温扶桑,她说:“扶桑,这些都是这个营帐里所有病人的情况,你可以一一记下,也可以照着这些纸去找他们。” 孟春岚四处看了一眼,“以前这里除了我,还有几位大夫,但他们…”她坦然说出:“他们现在基本都回城里去了。” 信传回京城的没两天,他们就说这里不需自己,就想回去。 城里没有了荒京一族的人,军营驻扎的地方又是在边境上。既然有将士守卫在前方,那么后方就想试图恢复原样。 即使他们是身处在残败不堪的废墟里。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孟春岚理解,也自知阻拦没有用,所以现在只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好了,”孟春岚提起药箱,她指了指营帐一边道:“扶桑,那边就交给你了。” “嗯,”温扶桑也提起药箱,“春岚姐,如若你一会儿有需要却不知有没有的药材,可以来问我。” 孟春岚应了她一声。 许久,她回头看了眼温扶桑的背影。但只一眼,她便低下了头。 温扶桑按着孟春岚给她的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等看到最后一个时,营帐外的天色也黑得彻底。 “阿窈,”萧季和边唤她边从帘外进来。 他照例同孟春岚交流了几句话后,才带着温扶桑出来。 “阿窈,”萧季和扶着她坐下,“你是不是午膳都没来得及用?” 他给她夹了几道菜到碗里,随即也将筷子递了过去。 他语气里满是心疼,“你昨日还答应过我,要顾好自己的。” 萧季和刚从军营外的练兵场上回来,就问了一直守在她营帐外的侍卫。 问了才知道,她这一整日都没出过营帐。 “萧季和,”温扶桑没接过筷子,她起身从他的对面坐在了他的身边。 “我不想吃,”温扶桑抬目看他,而后她轻声说:“我现在想抱你。” 温扶桑低垂着眼睫,她问:“可以吗?” “阿窈,”萧季和没回答她的问题,他侧了侧身,然后主动抬手抱住她。他笑:“你不是昨日才和我讲过吗?那时你说,你可以直接做的,以后不要再问我了。” “嗯,”温扶桑也抬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口却似无力般:“我忘了。” 萧季和察觉到了她的疲累,他没说话,只手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以示安抚。 安安静静地抱了会儿后,萧季和才开口:“阿窈,以后累也要记得及时用膳。你是大夫,你更不能先撇下自己就去照顾他们。” “而且,”萧季和手扶着她的腰,他将她身子弄正,低头看了看后神色认真道:“我会心疼你的。” 他语气不似埋怨倒更像是怜惜,“你又瘦了,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没有的,”温扶桑别开视线,她第一次大胆回:“就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才没有。” 温扶桑看了他一眼,鼓起的勇气还在增长。 她说:“因为我光顾着想你了。” 就像她以前说的一样,她以为忙的时候会不想,但有时候越忙,身边的人越多,她也会越想他。 “阿窈,”萧季和的手一瞬觉得无所适从,他轻咳了两声,将笑意都掩在咳声里后才说:“那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你要好好吃饭。” 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温扶桑不自在地低头接过筷子,她“嗯”了一声算是应他。 然后萧季和就果真如她所想般,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她吃饭。 她盯着饭菜看了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温扶桑咬了咬唇,方才的勇气一时不知都跑去哪里了。 她作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后才讷讷问:“你能不能别看了?” “不能,”萧季和笑着回她,“阿窈可是自己说的。” 说的什么,他就没重复了。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可是他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 萧季和直接坐在了她的身侧,“阿窈,方才的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他说:“我好想再听一遍。” 温扶桑埋头,她答非所问:“我…我得接着吃饭了。” 萧季和瞧她,他佯装失落道:“那我还能照着记忆里的自己说一遍给自己听吗?” “……” 温扶桑埋头吃饭的动作停了。 萧季和垂目,他语气难过了,像是被人抛弃般:“可是我记不明白,我怕要是自己说错了,阿窈定会害羞不理我。” 温扶桑放下筷子。 她转头看他,她一直都知晓的,自己看不得他伤心。 但是她实诚开口:“其实我也只是记得大概的意思。” 温扶桑红着脸,“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再说的。”她蹙了蹙眉,“就是可能会与之前说得不一样,这个你介意吗?” 萧季和与她对视一眼后笑了出来,他立马回:“不介意!” 温扶桑见他笑了,莫名的,她自己也笑了笑。 只她准备开口时,萧季和先了她一步说:“阿窈,我真的非常非常欢喜你。” 作者有话说: 1.“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史记》 第四十三章 是夜。 温扶桑小心地掀起营帐的帘子,她进来就看见了坐在桌边的人。 他该是在等她回来。 也不知是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多久。 “阿窈,”萧季和也抬头看见了她,他问:“结束了吗?” 方才隔壁营帐里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哭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萧季和被扰醒,他猜测脚步声是孟春岚的,于是没打算叫起温扶桑。 但就在他准备起身去察看时,一直靠在他怀里的温扶桑抓住了他的手腕。 原以为自己动作已经很小心的萧季和俯身亲了亲她的侧脸,他轻声说:“我一个人去看看就好,你接着休息。” 温扶桑没松手,她立即坐起身,“我和你一起。” 她说话的声音还微微泛哑,像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 知晓自己劝不住她,于是萧季和点亮了帐内的灯火。 “阿窈,”萧季和叫住刚揭开被褥的人,他手上稍稍用力想挣开她的手。 只是温扶桑用的力气比他的要大,她像是要被人抛下般地无助抬头问:“不是说我和你一起的吗?” 萧季和笑,他抬起另一只手,抚慰性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说:“我的意思是,我来给你穿鞋。” “噢,” 知晓他不是抛下自己便放下心的温扶桑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具体意思,她只即刻松了手。 于是等她看清萧季和蹲下身准备做什么后,她怔了怔。 温扶桑愣愣往后退了退,她脸红了,说话也磕绊着:“不…不用,我可以自己来的。” 萧季和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伸手握住她的脚踝,低头兀自开口:“阿窈,你知晓我幼时第一次看见我爹爹替我阿母穿鞋后,我在想什么吗?” 温扶桑摇头。 萧季和笑了笑,“我想啊,阿母难道不会自己穿吗?” 说完,他又道:“可后来,当我遇见你过后,我就突然能理解了。” 温扶桑低下眼眸,视线不期而遇地与他正巧仰头在看着她的视线对上。 然后她就看见他慢慢地说:“因为我什么都想你替做。你自己一个人可以的又或是不可以的,我都想替你。” 萧季和的耳朵在一旁摇曳的烛火照耀下显得更红。 而温扶桑就这么看着他。 萧季和没起身,他仍就是仰着头的姿态。 没多久,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萧季和微微笑了笑,他问:“阿窈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听见他问自己的温扶桑忽然动了动。 她抿唇笑了下,然后开口:“萧季和,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来追求你,好不好?” 温扶桑想了想后,认真地说:“那个时候你需要不欢喜我好久好久。当我对你很好很好时,你再同意我的追求。” 说完,她才低头看他。 她又问:“好不好?” 萧季和没有思考地回:“不好,”他拧了拧眉,正色道:“不要说下辈子,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眼钟情你的。” “即使你在茫茫的人群里,我也会一眼就相中你。” 说完,他还觉不够。 萧季和站起了身,他捧住她的脸,随即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阿窈,”他低垂着目光看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有我们所想的下辈子又或是几世轮回,你还要做我的妻子吗?” 下辈子又或是几世轮回,如此虚无缥缈的事情竟也让温扶桑生出了期待来。 她“嗯”了一声后,说:“要。” “那你呢?”温扶桑抬眸,一双杏眼里满是他的身影,“你要不要做我的夫君?” 萧季和笑了笑,他也掷声回:“要。” 然后他还补充了四个字:“求之不得。” — 温扶桑坐到了他的身边,“嗯,结束了。” 萧季和放下手中的笔,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阿窈累不累?” “还好,”温扶桑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她微微摇头,“有春岚姐帮我一起照顾着。” “阿窈,”萧季和揽住了她的肩,他贴近她的耳朵,像是怕扰了她困意般地缓缓开口:“想休息的话就回榻上吧,我还要再看看。” 萧季和在等她的时候又看了眼布防图,看着看着就觉之前的想法有了不妥之处。 温扶桑又是微微摇头,她说:“我等你一起。” 萧季和没说话,他笑着随她去了。 只他悄无声息地坐直了身子,以方便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营帐里的灯火将他们相靠的影子投在一边,温扶桑自顾自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倏忽笑了。 她低头笑时,身子不由得一晃一晃。 怕她从椅子上摔下去的萧季和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 他以为她是打了盹。 温扶桑也没说什么,她紧靠着他,然后伸头去看他一直在写写画画着什么。 她不是很懂,看了许久后才稍稍侧头问:“你是要围魏救赵吗?” 闻言,萧季和也转头看她,“嗯。” 据他派出去的人交代,荒京一族近日聚集大量兵力在交战处。 虽然说正面攻击也有八成的把握获胜,但萧季和也是才想到,他为何不省出一部分兵力从后方袭击。 这样一来,无论哪一方面损耗都很少,战线也被缩短。 “真的是?”相比较萧季和的淡定,温扶桑就有些喜悦,“我说对了吗?” 萧季和毫不怀疑他们之间的默契。 “阿窈,”他折起纸后才又“嗯”了一声。 温扶桑一瞬笑弯了眉眼,“你还记得吗?这是我和你一起看到的。” 萧季和也回想着:“我记得。” 是她与他成婚的第一夜。 “好了,”见她在笑,萧季和也不觉勾起唇角,一会儿后他才道:“你该休息了。” 营帐里的灯火再次被熄灭。 良久后,温扶桑还没睡不着,她又往他的怀里凑了凑,凑过去时,又觉垫在脸下的手无所适从。 放在这里也不是,那里也不是。 一片黑暗里,萧季和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的手。 “阿窈,”他边唤她,边把她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 然后他便抬手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他抱的动作很熟练,只拍的动作略显生疏。 温扶桑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她耳旁就传来了他的声音。 暗色里,他的声音里少了平日的清越,多了些低沉也多了些温柔。 他说:“现在时辰太晚,不能再掌灯给你看书了。” 温扶桑点了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于是她开口:“我知晓的。” 萧季和还在生疏地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阿窈。” “嗯?”温扶桑立即回了。 然后,帐内的安静就被萧季和的笑声打破。 他笑:“你怎么还没有睡着啊?” 温扶桑不明所以,她懵懵地说:“我该睡着吗?” 萧季和思忖了会儿,但是一会儿后,他也疑惑:“不是说拍背就可以哄人睡觉的吗?” 温扶桑温声问:“你是听谁说的啊?” “不是听谁说的,”萧季和不自在地解释:“我之前看见过。” “看见过什么?” “……”萧季和收回手。 即使知晓温扶桑看不见他,但他还是别开脸后才答:“我看见那些女子就是这般哄怀里的孩童睡觉的。” “……”温扶桑笑了。 “阿窈,”感受到她笑意的萧季和更不自在了,他闷声劝阻:“你别笑了。” 劝阻完,他还为自己解释了一句:“许是我方才的力道没控制好。若是控制好,你现在定是已经睡着了。” 他看见过的,这个法子很有用的。 “萧季和,”温扶桑问:“这也是你想替我做的事情吗?” 他啊,真的把她当作是个孩童。 不过确幸之于人的一生,大抵就是遇见一个像他这么对待她的人。 不等他回答,温扶桑就浅笑着说:“我好像有点困意了。” 萧季和自是不信,他声音还是闷闷的:“阿窈,你就别哄我了。” “真的,”温扶桑靠过去,她强调着说:“是真的。” 对于她,萧季和很好哄,她只说了两遍,他就不再问了。 许久许久后, 温扶桑敛了眸。 她低声叫他,“萧季和。” 她没以为会有人回应,但今夜的他们莫名地十分心有灵犀。 “怎么了?”萧季和也是低声回应她。 又是一阵的沉默。 温扶桑想了想后还是开了口:“你明日是什么时辰出发?” “辰时。” “好。” 温扶桑问完后便不言了,她就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阿窈是因为这个才迟迟未睡吗?”萧季和回抱住她。 他只道:“等回京城后,阿窈带我去一趟净南寺吧。” 萧季和说完就笑着解释:“我想去替阿窈还愿,因为阿窈送我的那个平安穗很灵。” “嗯,”温扶桑知晓他这是在宽慰自己,她答应他,“一回京我就带你去。” 萧季和又抱着她说了许多,说他之前一个人在这里时就想好了回京后要同她一起去做什么。 他还说他来的途中看见了一个药谷,看见的第一眼就猜她会感兴趣,所以回去后,他也要带她去看看。 温扶桑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听着。只最后一句她应了他:“我想要和你一起去的。” 萧季和笑:“别人我也不准。” “萧季和,”温扶桑叮嘱说:“明日你走前将我叫醒吧,可以吗?” 原本没打算这般的萧季和顿了顿后才道:“可以。” 他们以前的分离都不似明日,她与战场的距离,仅是他的一个转身。 “阿窈,”萧季和摸着她的头发,他也叮嘱说:“我走后,不要一个人待在一处。你可以去找孟春岚,或是找些其他的事情做。” 温扶桑笑了笑,她故意说:“我也有很多病人要照顾的,没有空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萧季和也笑道:“是啊,我家阿窈是个很忙的大夫。” “但是你要快些回来,”温扶桑皱了皱眉,像是苦恼般:“不然我可能永远不知停下来。” 萧季和抱紧了她后才回:“好。” 说完,他又低头亲了亲她,“乖阿窈,睡吧。” “嗯。”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四章 (一更) 次日,辰时。 天色早已破晓,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旭阳高照在即将前行的士兵们身上,偶有几缕光线被盔甲折射,光晕之间仿佛叫人见到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温扶桑站在营帐前,她的目光一直放在正站在一方发号施令的人。然后,她看着看着唇角就微微扬起。 那个人,可是她的夫君。 “温大夫,” 温扶桑的身后忽然有道微弱却又含着尊敬的声音响起。 她不免回头。 “婆婆,”她走了过去,稍稍倾身问:“可是心疾又犯了?” 说着,温扶桑就打算扶她回去,替她诊治。 “温大夫,”老婆婆笑着轻抚了下她的手,她仍是用着那道虚弱却又咬字慢慢的尊敬语气说:“我这老婆子不是因为心口痛才出来的。” 闻言,温扶桑侧头望她。 她头发花白,面色也因被病痛折磨已久而略显苍白。 但此刻,她却带有满面的笑意地同自己说话。 温扶桑准备开口。 只这时, “温大夫,” “温大夫,” …… 营帐的帘子被掀起,一个又一个的人陆续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都与温扶桑眼前的这位老婆婆一样,面色苍白却又满带笑意。 走在最前面的男童悄悄捂着嘴跑到温扶桑的身边。 他拉了拉温扶桑的裙角。 “怎么了?” 温扶桑被他及时拉过神来,她看了眼前面的人群,然后才低下了身。 “大夫姐姐,”男童凑到了她的耳边,他将他们出来的缘由告诉了她。 他说:“我们是来陪你一起送萧将军的。” 男童笑了笑,接着道:“因为我们都知晓的,萧将军是我们的大英雄,你也是。” 听见这话的温扶桑一时有了失神,一瞬后,她立马抬头看向了营帐外站着的一群人。 他们只局促般地朝着她笑,未说一言。 “萧将军,”温扶桑身旁的男童看见了正在向他们走来的人,他话里有着兴奋:“是萧将军过来了。” 温扶桑起身回头。 “阿窈,”萧季和的视线一直是放在她的身上的。 她看着他高束着发,手拿盔甲,不疾不徐地向自己走来。 鬼使神差的,温扶桑想到了他昨夜所言: “即使你在茫茫人群里,我也会一眼就相中你。” “阿窈,”彻底走到他们这里的萧季和先是对着他们微微笑了笑,然后他便垂目看着温扶桑。 温扶桑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说话,但她莫名一点都不慌乱。 因为此刻她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交付于他。 萧季和也只是侧头看了她一下,随即他就低下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温扶桑怔了怔。 可罪魁祸首却边抬步离开边后退着对她笑。 营帐外有风吹过,风带来了他恣意笑着说出的话语。 他说:“阿窈,我很快便回,等我。” “好。” 温扶桑也笑了。 “萧将军,我们也会等你回来。”她一旁的男童将双手放在唇侧,稚气的声音一时传遍整个营帐外,“我们都会和温大夫一块。” 已上马的萧季和回头看了一眼,他笑了笑,随即向前。 最前方的军旗被吹得猎猎作响,穿着盔甲的人们背着太阳走。 影子在下一步的落脚处,但是无碍,他们本身就在发光。 等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后,仍站在营帐外的人们才都收回视线。 “扶桑,”方才一直站在最后的孟春岚走出人群,她道:“我们也该开始了。” “嗯。”温扶桑应她。 这几日的她们都是,一人照顾营帐一边的病人。 只温扶桑都走了好几步后,原先站在她身边的人依旧没有动作。 “春岚姐?”她转身叫她,见她看了过来后,温扶桑才问:“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孟春岚忽地浅浅笑了笑,随之,她滞住的眼眸也微微动了动。 “扶桑,” 温扶桑:“怎么了?” 孟春岚细细地瞧着她,而后忽然开口:“我以为你会哭鼻子。” 说完,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又道:“再不是,也该会是一个人在哪里暗自伤神。” “春岚姐,”温扶桑虽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但她也没问。 她只是笑回:“或许等我看完病人后,我就会偷偷哭了。” 温扶桑想了下,又补充着说:“还是那种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的哭。” 孟春岚笑了。 她知晓温扶桑是在想让自己笑。 因为如若真的是像温扶桑所说那般,哪里会有多余精力再管别人。 孟春岚走至温扶桑的身边,她低头轻叹了一句:“扶桑,若是我十几年前能遇见你就好了。” 她兀自说完后,就抬起了头,“我们进去吧。” 温扶桑没看见也没听见她借着低头动作的话语,于是她仅应:“嗯。” 没有例外的,等温扶桑一个一个看过去时,营帐外的天色又是大暗。 “扶桑,”孟春岚收拾好了药箱,她问她:“你要和我一起用膳吗?” 经她一提,温扶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又是一天都没用膳。 要是他知晓了… 温扶桑低垂着眼眸。 一直看着的孟春岚好似看出了什么,她又道:“是萧将军交代过我的。” 温扶桑抬头看她。 孟春岚:“萧将军说自己若是回来迟了,还烦请我照顾好你。” 温扶桑微微一笑,她喃声嗔怪:“明明就不信我。” 孟春岚未言,她将她带到自己的营帐里。 烛火被点亮后,温扶桑才看见她不大的营帐里,全都挂着了一个人的画像,一时显得满满当当。 “那是我的夫君,”孟春岚把桌上饭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她一边拿一边解释:“我给许多画像先生描述过他,但奇怪的是每次画完后,我都觉得不像他,也不是他。” 于是这里就有了这么多幅。 孟春岚坐了下来,她继续说:“但即便是如此,我到哪里却还是忍不住将它们全部带上。”她四处看了看后笑:“这样的话,我一睁开眼就能够看见他了。” 温扶桑看了眼画像下的落款,有两个月前的,有半年前的,有一年前的…… 几十幅不同的落款,画的都是一个人,一位身着戎装的男子。 温扶桑下意识问:“是以前驻扎在这里的将领吗?” 孟春岚回:“不是,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士兵。” “扶桑,”她看着她道:“你很厉害。” 孟春岚想起自己最后一次送丈夫出征时,她也是刚过及笄之年。 那时的她哭着说不想让他走,他一直在哄她,可她却还与他赌气,说他要是离开了,便是不爱自己。 孟春岚现在还记得他临行前最后看着她的眼神。 彼时的她不懂,不懂里面的纠结与克制。 等接到他战死沙场的消息后,孟春岚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茶不思,夜不寐,使得肚子里不大的孩子也流了。 此后她便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他最后守护子民的地方。 孟春岚仔细地看过温扶桑的眉眼,然后她突然抬手理了理温扶桑的碎发。 她笑着柔声道:“刚知有身孕时,我们还一起想过呢。” 想过要是女儿就跟着她学医,要是儿子就跟着他习武。 “但是…”孟春岚收回手,她目光无神地看着某处,微微笑说:“因为是第一胎,总想着以后还会有的,于是我们都期盼着是女儿。” “要是她…”孟春岚嗓音一下哽咽了,她顿了顿后才缓缓道:“要是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大抵此刻是与扶桑一样的岁数。” 还应与她一样,也是一位大夫。 “春岚姐,” 温扶桑将怀里的帕子递给她,待她接过后,她才开口:“你会想去京城吗?” 温扶桑解释:“京城里有家医馆需要大夫。” 孟春岚岂会不知她的意思,她顺着问:“扶桑也在那里吗?” 温扶桑点了点头。 孟春岚笑:“我们扶桑还真是叫我欢喜不得。” 她轻拍了拍温扶桑的手,让温扶桑觉得眼前的人如张氏,如姜氏一般。 她柔声道:“我就不去了,我是要留在这里留一辈子的。” 他因守护这里而死,那她要在这里守护着他。 不然,他多孤独。 — “温大夫,” 营帐的帘子突然被人掀起,“温大夫,是萧将军他们回来了。” 借由他掀起帘子的动作,温扶桑看见了帐外明亮的灯火。 她立即起身,快步走了几步后才回头道:“春岚姐,我先出去了。” 孟春岚坐在原处,她笑着挥手对她说:“快去吧。” “嗯,”温扶桑应完后才小跑着出了营帐。 她甫一出了营帐,周身就被喧闹的声音所淹没。 话语里的信息是得胜归来,并且还是剿除了荒京一族。 温扶桑被出来庆贺的人们推搡着向前进。 许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松了下来,也许是其他的什么。 她的反应也慢了下来。 温扶桑走得很慢,她时不时还低头看眼脚下,以防自己踩到什么。 头顶上明亮的火光突然被人遮住,她也被笼在了阴影之中。 “阿窈,” “嗯?”温扶桑抬起头。 是他啊。 不顾旁人的目光,温扶桑一把抬手抱住了他。 “阿窈,”萧季和却好似乱了神,他想往后退,“阿窈,我身上不干净。你穿的还是白色裙子,还是别抱我了。” 似乎真的怕弄脏她,他甚至连手都没抬。 “不管,”温扶桑眉目里都是愉悦,她说:“我就要抱你。” 说完,她又抬手用里衣衣袖擦了擦他脸上沾到的血迹。 等到血迹被她擦干净后,萧季和的脸也红了。他看了眼周边的人,然后不自在道:“阿窈,我们还是回去吧。” 只要能和他一起,温扶桑就没什么意见。 见她答应了,萧季和牵着她的手转过身交代道:“竹修,这里的庆功宴和百姓们,都交由你来善后。” “喂,我说你不是吧?”站在一旁的姜怀若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变脸也太快了。而且,你这都不来了吗?” 哪有主帅不参加自己庆功宴的? 见他点头,姜怀若转而又问了经这些日相处已经能够说上几句话来的温扶桑:“扶桑,你也不来吗?” 温扶桑抬头看了眼萧季和,然后缓缓点头。 “秦王殿下,”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就别再问萧将军和温大夫了,他们不来也可以体谅。” 话落,有人附和着:“是啊,你就给这对夫妻独自相处好了。” “……”温扶桑听得有些脸红。 但是萧季和却借着他们给的台阶,大方带着她离开了。 营帐内, “阿窈,”萧季和笑了一声,他摸了摸埋首在自己怀里面的人的头发,“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怎么现在突然害羞了。 “那不一样,”温扶桑抬头说:“那个人说的话会叫人误会。” 萧季和回想了一下后,没觉得不妥,于是他问:“误会什么?” 见他满是不解,温扶桑口快地说:“就是很像我们要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正在卸甲的人动作停了。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人帮他卸甲的动作也停了。 温扶桑抬眸看他一眼,结巴解释:“我…不是…” 她有点解释不清了。 温扶桑咬了咬唇。 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温扶桑撇开视线。 但当她转移视线时,她却看见了他里衣肩处的血迹。 “你受伤了?” 她急急又问:“是不是?” 温扶桑踮起脚,她凑过去很认真地看了一下,然后便语气很重地像是在凶他:“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萧季和往肩上看了眼,是箭镞擦伤。 已经很久了,血迹都干了。这般小伤,他也没太在意。 “阿窈,我没事。”萧季和低头看她,“过几日便好了。” 温扶桑未言,她将他拉至床榻边,然后按着他另一边的肩,让他坐下。 原先觉得没什么的萧季和看到她的脸色后也一时噤了声。 温扶桑拿过药箱,她抿唇冷声说:“你把衣服脱了。” “噢,”他听话地照做。 因为时辰太久,有了血迹的衣服都紧沾在皮肤上。 萧季和不觉蹙了蹙眉。 “疼吗?”温扶桑的声音一下就温和了,她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她眉头也是微微蹙起的,仿佛伤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萧季和愣愣地看着她。 “你再忍一下,”温扶桑很轻很轻地擦净了他的伤口,然后又给他擦了药。 她低下头,不觉给他吹了吹。 肩上那处像是被羽毛拂过,轻轻柔柔的,连带着撩拨到了心口。 “阿窈,”萧季和捉住了她的手,他眼尾有些泛红,嗓音也泛了哑。 他说:“我有点难受。” 他想对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孩子大了,有些事情是该提上日程了 另:对不起,发的晚了。 [作者自罚三杯,好的,我好像醉了] 第四十五章 (二更) 萧季和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他难耐着,却也只是将脸靠在她的肩处,甚至都没有靠她脖颈的肌肤太近。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而坐在他腿上的人也没有乱动,脖颈处一直被他的呼吸洒过。 温扶桑眼睫微微颤了颤,她不敢抬眸。 他们从没有如此亲密过,亲密到他是半裸着上身的。 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两人紧靠在一块的身子也越来越烫。 只是不知,这滚烫的来源究竟是谁罢了。 “阿窈,”他忍不住地亲了亲她的侧脸,开口却是万般克制道:“乖阿窈,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好受点?” 萧季和贴近她的脖颈处,声音有些闷闷的,“随便按什么穴都行。” 说完,他便又吻了吻她的脖颈,“阿窈,我现在真的很难受。” “我…” 温扶桑手抓住了他的,她不懂自己该如何回答他,而她此刻一片空白的大脑也没有东西能够回答他。 仅她怔松思索这一会儿,她的脖颈处开始有细细碎碎的吻持续落下。 一片连着一片,沉闷但灼热的呼吸洒过她那处的全部肌肤。 除此之外,落在那处的吻还不是单纯的吻。 偶尔会有丝丝疼痛传来,一开一合间,她是被人咬了一下。 “阿窈,”他唇紧依着她的耳侧,他在唤她,“阿窈。” 温扶桑未言,她只缓缓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她的身子就不自觉地微微动了一下。 仅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足以惹得身下的人呼吸更沉。 “阿窈,” 萧季和声音也更低了,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随即他倾身而上。 不由分说的,他直接吻住了她。 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是他不小心咬到了她。 温扶桑却恍然未觉疼痛,她紧抓这他的衣服,头微微仰着地在迎合他。 萧季和的喉结动了动。 在等她换气的瞬间,他扶着她的腰,将她稍稍上提了后才俯身开始慢慢地来。 萧季和啄了啄她脖颈处被自己弄红的地方。 随即他渐渐往下。 他说:“乖阿窈,让我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 “萧…萧季和,” 温扶桑的嗓音里有着她自己从未听过的娇态,也有着她从未有过的慌乱。 “怎么了?阿窈,”萧季和的目光寻到了她的眼眸后,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温扶桑不敢与他对视,她的视线也不敢上移。 因为方才为了擦药,他现在是半敞衣物。 叫她第一次窥见他平日里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胸膛褪下衣物的模样,也叫她感受到了他的欲望。 “灯…”温扶桑朝他怀里躲了躲,她小声说:“可不可以把灯熄灭?” “阿窈,”萧季和亲了亲她的眼睛,他不答反问:“你怕不怕?” 原先是抓着他衣服的温扶桑慢慢地抬手抱住他的腰。 她摇了摇头。 萧季和也搂住了她,他趴在她的怀里,随之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来。 “乖阿窈,”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这里不好。” 温扶桑没理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萧季和一人烦闷着,他解释:“外面有人,我身上也不干净,所以不好。” 原先他没想碰她的,即使他只穿着里衣,也觉得不该碰。 这般想着,萧季和就打算起身。 但温扶桑不知他想了这么多,她就紧紧抱着他的腰,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阿窈,”萧季和笑了笑后准备开口。 但他还没说,温扶桑就看他,她说:“我没觉得脏,我觉得很干净。” 她的脸还是在泛着红的,此时一双盈盈秋瞳里的秋波更甚。 萧季和把她的衣服理好,然后他将人抱了起来,他捂住她的眼睛,“阿窈,你别这样看我。” 他直言:“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想抱你,忍不住想摸你,忍不住想亲你,更忍不住…” 温扶桑慌乱抬手,她看不见他,于是凭着本能去寻他唇的位置。 她不知自己摸到了哪里,但她只是轻声开口:“你…你别说了。” 萧季和微微低头,他将自己的嘴巴全部掩在她的掌心里后才回:“好,阿窈叫我别说,那我就不说了。” 察觉到他动作的温扶桑抿唇浅笑了一下,她抬手拿下了他的。 然后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 温扶桑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她问:“刚刚这里有没有被弄疼?” 其实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感受到的萧季和瞧了她一眼。 见她一直盯着那处看,他稍稍耸了下肩,顺便低垂了眉眼。 他回:“好像是有点。” 温扶桑靠过去看了眼伤口,她不疑有他的,仔仔细细地给他看着。 “阿窈,”萧季和将人拉了过来,他说:“没事的,以后就会慢慢好的。” 温扶桑眉目间还有拂不去的担忧,她又问:“你这样做事会方便吗?” 萧季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笑:“不方便。” “所以阿窈,”萧季和纠结了一下,但还是小心地,佯装无意地说出了口:“我好像没法自己一个人擦身。” “我来帮你,”温扶桑没有犹豫地答,答完后,她也有些纠结地,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是因为你一个人不方便,所以我才这么说的。” “嗯,”萧季和点点头,大方承认:“是因为我一个人不方便来着。” 营帐外, 姜怀若看见两人从里面出来后,不觉故作惊讶:“你们怎么舍得出来了?” “……”萧季和该怎么回? 回他家阿窈说他今夜不能真的不出来,毕竟他是这里将军。 于是萧季和垂目看了眼身旁的人,他咳了声后道:“出来接水。” 温扶桑:“……” “小姐,”刚到这里的月白走了过来,“什么接水?月白替小姐和姑爷来做就好了。” “月白?”温扶桑向她身后看了看,果不其然的,“还有清影,你们怎么来了?” 萧季和见她们有话要说,他倾身对温扶桑交代了声后才抬步与姜怀若离开。 “小姐,”月白笑道:“这还不是因为姑爷吗?” “姑爷一回来,好消息就传遍了城里。”月白拉过清影,接着道:“然后我们就想着过来照顾你了。” 刚到这里时,温扶桑不想她们两跟着自己来军营,于是就交代说让她们在城中一座客栈里等着她来找她们。 月白和清影听见这个意见自是不同意,但她们没抵过温扶桑的命令,所以直到现在才敢过来。 月白:“小姐,姑爷方才说的接水是什么啊?月白替你们去做好了。” “……”温扶桑不知该怎么回她,她心虚地说:“他方才仅说着玩的。” 她说,月白就信了。 只月白靠近她时,不觉皱了皱眉,“小姐,你莫不是起了疹子?”她虚指着问:“你脖子怎么会这么红?” 经她一提,温扶桑摸了摸那处,她一时更心虚了,“没有。” 温扶桑怕月白会再问一些自己招架不住的问题,于是立即道:“我们先过去吧。” “阿窈,”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的萧季和看见她抬步后就向她挥了挥手,“过来这里。” 他被围坐在人群中,而她就在这么多的目光下缓缓走向他。 “阿窈,”萧季和将身边给她空下来的位置让给她,等她坐下后他才捏了捏她的手,“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萧季和过来这边时看见了孟春岚,所以顺便问了一句。 他给她夹了好多菜,不觉周围人正在看着他们。 他边夹边说:“你还想要尝尝别的吗?” 他挑的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但这桌上还摆了不少只有这个地方才有的特色菜品。 萧季和一时有些拿不准。 温扶桑看了眼面前已经堆成小山似的碗,她按住他的手,“不要了。” 温扶桑还没忘记方才月白与她说的,所以她现在有些如坐针毡。 月白她可以解释,但其他人…… 萧季和以为她这是不好意思了,所以他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 意思是叫大家不用管他们,同他们没来前一样就好。 “阿窈,”萧季和凑到她耳边小声问:“这下你再看看?” 温扶桑没看桌上。 她拧了拧眉,神色苦恼道:“萧季和,我这里还是很明显。” 萧季和侧头看了一眼,他笑:“确实。” “你知晓吗?”温扶桑睁大了双眼,“你不是说帮我涂了东西的吗?” “是涂了,”萧季和解释:“可那是因为被我咬破了,所以才涂的。” “你…”温扶桑羞愤了,她低声怪他:“现在别人都看见了,我不要在这里了。” 说着,她准备起身回去。 “没有,”萧季和及时拉住人。 他低头认真看了看她的脖颈,然后又一脸正色的认真同她说:“除非是离得这么近,要不就是在很亮的灯光下才可以看见。” 说完,他让她看四周,“但现在你的身边只有我,而且这里也没有很亮的灯火。” 温扶桑撇了撇嘴,她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开口:“我才不信。” “阿窈,” 萧季和不提这事了,他眉头紧皱着,声音也无力:“我肩处疼。” “是不是我刚才弄的?” 温扶桑脸上有了内疚。 萧季和摇了摇头,他只煞有其事又:“那阿窈一会儿还要帮我净身吗?阿窈会不会因为怪我而不理我?” “帮,帮你。”温扶桑哄着他,“我没怪你。” 然后,萧季和笑了。 一旁无意听了全程的姜怀若:“……” 他怎么记得今日下午某人说这是一点都不起眼的小伤来着? 作者有话说: 姜怀若以及作者:好心机一男的 第四十六章 城南,安南侯府。 萧孟思盯着石桌上的棋盘看了一会儿后,她蹙了蹙眉。 随后,她抬手,又打算将棋子摆回原处。 “阿思,” 刚回府从廊道那边过来的萧仲辞俯身替她把快要滑落到肩头的斗篷披好。 他未言,只转而面向她,低头将她把绳子系好。 萧孟思垂目看了一眼,然后又抬头看着他。 看他幼时的孤僻疏离早已在无形之中沉淀到了岁月里,随之而来的是眉目里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沉稳与淡定。 他温温润润地朝她笑了笑。 萧孟思与他对视,她也笑:“其实是无需系好的。” 萧孟思抿了下唇后开口解释:“因为马上就该休息了。” “无碍。”萧仲辞继续给她系着,系好后,他还拢了拢斗篷两边,以免透风进去。 他道:“你这几日身子弱,不能受寒。” 见她一脸不解,萧仲辞启唇:“过两日便是初十。” 是她来月事的日子。 知晓她明白了,萧仲辞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看了眼石桌上的棋盘,然后有片刻的微微滞神。 从方才便一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萧孟思自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随即,一向淡定自若的女子便稍稍红了脸,她急匆匆地把桌上棋子打乱。 小小的动作里满是慌乱意味。 偶有几颗棋子掉落至廊亭旁的石阶上,夜深的寂静被清脆的碰撞声打碎成了一片一片。 一片一片的空隙间又传来了萧仲辞低低的笑声。 这下,寂静彻底消散。 “阿思,”萧仲辞笑着看她,他问:“你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吗?” 其实他进院一看见她时就想这么告诉自己的,但他有些不敢。 他怕是自己多想了。 对她,他向来是诚惶诚恐的。 他也一直都知晓,她的一点回应便会使他受宠若惊。 “嗯,” 即使萧孟思稍稍不自在,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只她回答完后,便立即低下身去寻掉落在石阶上的棋子。 “阿思,”萧仲辞先她一步拾起,他坐在了她的身边,然后说:“我来替你拼吧。” “好。” 萧孟思给他拿棋。 须臾,棋盘上原先的“仲辞”便变为了“辞思”。 “辞”字仍是黑子,但“思”字是白子。 萧孟思不太满意,她想抬手用黑子一个一个地把白子替掉。 萧仲辞握住了她的手,他说:“这样很配。” 颜色很配,和他们很配。 因为在他们两人之间,原本就是她像一道光,像一抹纯白至极的痕迹,悄无声息却又不可忽视地在他黑暗的世界里留下重重的一笔。 萧孟思微微用力便挣开了他的手,然后她用自己的另一只手与他相握。 她摇头,语气里有着不由分说的执着,她道:“我要和你一样。” “……”萧仲辞失了语,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地将棋盘上的所有白子替换。 她也真的与他一样了。 “萧仲辞,” 弄完后的萧孟思侧头看他,她大大方方地说出:“你该知晓的,我很钟意你。” 萧仲辞稍稍愣神,平日里的温润公子此刻有点像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好久好久才回:“嗯。” 仅“嗯”的这声很轻,像是怕如果说的重了,它便会落在地上变成幻影。 萧孟思笑了下,她淡声接着说:“俗语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现在我都这样向你表示了。” 萧孟思微微一笑,随之,她慢慢地,坚定地说:“那你要不要来娶我?” “阿思,”萧仲辞怔怔的。 他只知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自己的眼眶却开始泛红。 萧孟思仰头吻了吻他的眼睫,她又认真地在问:“所以你要不要我?” 所以,你要不要来娶我? “要,”萧仲辞抬手揽住了她的腰,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处轻声说:“阿思,我怎会拒绝你。而且,我对你蓄谋已久。” 即使她不提,他也会来提。但他是想等时机再成熟点。 日历上被他圈圈点点出了许多根据两人生辰八字算出来的良日。 为什么是很多? 因为向来说一就一,做事果断的掌故大人萧仲辞想,唐突了不好,太迟了也不好。 萧孟思笑了笑,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发,然后忽然说:“萧仲辞,你知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她不等也不用他的回答,萧孟思言:“现在该是亥时,但我从酉时起便坐在这里了。” 她没有直言,可萧仲辞就是接上了她的话。 他抬眸,眉目里有散不去的愉悦。他道:“那我抱阿思去休息吧。” 萧孟思搂住了他的脖子,她点头:“好。” — “阿窈,”萧季和凑到温扶桑身边,他低头小声地问:“你怎么还没有忙完啊?” 他们昨夜都说好了,今日要去那个药谷看看的。 温扶桑向一旁坐了坐,意思是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她抬头,“你再等等我。” 营帐里临时有人叫大夫,孟春岚在午休,于是温扶桑就过来了。 这一来,便是好几个时辰。 萧季和坐在了她的身侧,他瞧过她手下厚厚的一叠纸,问她:“阿窈,这些都是要记录的吗?” “嗯。” 温扶桑想将自己照顾的病人情况重新记录一份,不然等她走后,孟春岚一个人该会写很久。 “那我来帮你,”萧季和拿起一旁的笔,他从她的手下抽出好一些后才说:“这些给我来写。” “会很麻烦的,”温扶桑怕他适应不过来,她道:“你就坐在这里看着我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 萧季和理所当然地回:“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尤其是对于你的麻烦,我很乐意替你分担的。” 闻言,温扶桑笑了笑。 她靠过去将要注意的地方说给了他,见他完全懂了过后,她才坐好接着写。 因为她手上的一大部分都被萧季和拿了去,所以没过多久,温扶桑这边已经写完了。 她自然凑到他身边看他。 看了一会儿, “萧季和,”温扶桑仰着头问:“你真的不喜读书吗?” 可明明他的字写得很漂亮,笔锋有力,整个的字迹像他这个人,俊逸意气。 温扶桑忽地又想起他同自己讲过的那些话,那些医书…… “阿窈,”萧季和笑,他微微侧头看她,“你觉得呢?” 温扶桑不懂,她实话实讲:“我觉得你不像,可你与我说过你不喜的。” 只他说的,她又相信。 萧季和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坦白道:“字是我爹逼着我练的,画像也是。” “但医书,”他看她,“我是随你看的。” 他确实不喜读书,什么兵法,在他看来,大有纸上谈兵之意。 但她欢喜。 萧季和解释:“我去净南寺看过你那么多次,好几次都想去和你说话,但又不知说什么能引起你的兴趣,于是就只好随你一起看了。” 没料到会是这个缘由的温扶桑下意识问:“那你怎么一次都没有过来找我?” 说起这个,萧季和就忍不住拧眉挫败道:“我背不下来。” 他往往都是在去前就背了好几天,可他一到那里看见她后,就都忘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医者仁心,什么大医精诚,在他的脑子里就只有温扶桑这三个字。 温扶桑浅浅一笑。 “阿窈,”萧季和看了她一眼后,又低下头,“你会嫌弃我吗?” 没等她回答,他就强调着:“可我很努力了,我现在已经可以随口说出几句了。” 他想啊,他的阿窈是一位那么好的大夫,那他也要懂一些。 “不会,”温扶桑立即回,她像是知道他所想一般地说:“萧季和,你要是想学的话,那我以后来教你,好不好?” 温扶桑温声细语接着道:“无论教多久都可以,我很有耐心的。” 她对别人尚且如此,就更别说是对他了。 萧季和盯着她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阿窈,”他突然将脸搁在她的肩上,然后他侧着脸开心地说:“你对我好好。” 温扶桑抿着唇在笑。 萧季和看见了她的这个动作,他脸缓缓地向她的靠过去。 他又说:“要是阿窈能主动抱抱我就更好了,” 说完,他觉得还不够,再补充说:“其实亲一下也可以。” “……”温扶桑及时捂住他的嘴。她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才放下手。 她嗔怪道:“这里有人。” 温扶桑的意思是这里有人,所以他就不要再胡说出这般露骨的话了。 但萧季和会错意。 “嗯嗯,”他点点头,然后神色更愉悦地问她:“那没人的时候阿窈就会照着我说的那样做了吗?” 问完,萧季和就拉着她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的阿窈害羞,所以他要带她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扶桑,” 孟春岚掀起帘子进来,抬眼间,她也看见了萧季和,于是道:“萧将军。” 孟春岚瞧着他们两的这个姿势,又看见了温扶桑的脸红。 她忙笑说:“扶桑,这里就交给我好了。你就随萧将军离开吧。” “春岚姐,我…”温扶桑被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哑口无言。 孟春岚走过去,她将桌上的东西归整到一边,“放心吧,我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 此话一出,原先只是想哄温扶桑脸红的萧季和萧将军都不自在了。 但他没表现出来,神色很快恢复后,他向孟春岚点了点头,“多谢孟大夫。” 温扶桑曲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萧季和握紧了她的手指,等走到帐外,他才松开。 “阿窈,”萧季和小心翼翼问:“我们还回我们自己的营帐吗?” 温扶桑现在就听不得这几个字。 “不回,不回,”萧季和立马自问自答了,他还说:“不要再提这个了,不然阿窈要生气了。” 他说的语气笃定,仿佛在被训的不是他自己。 温扶桑忍不住笑了。 萧季和自是看见,他也笑:“那我就带阿窈去药谷看看好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直球好像会遗传。 阿思也是…… 第四十七章 次日, 孟春岚看着药库里堆满了的药材,然后她便有了一瞬间的愣神。 孟春岚倏忽低下头,良久,才抬头笑着看温扶桑。 “扶桑,”孟春岚即使知道是她,却还是不禁问出口:“这些都是你送来的吗?” 温扶桑点了点头,但一瞬后又微微摇了一下头。 孟春岚笑:“我知晓的,还有萧将军。” 孟春岚郑重地给温扶桑道谢。 像是知道温扶桑会拒绝般,她说出口:“扶桑,这是我该做的。不然以后,我,以及这里的百姓都不会安心。” “春岚姐,”温扶桑还是先了她一步将她要低下的身子扶起。 温扶桑浅笑道:“不必不安心,我们都在文朝国土之上。无论是这里又或是哪里的百姓,我们都本该是一家人。” 一国由许许多多家庭组成,但同时又有的是,只要都在国之领土上,每个人就都是一家。 “扶桑,” 孟春岚一时不知回她什么。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 “春岚姐,”温扶桑看着她道:“一切都会好起来。” 无论是战后的重建,还是人内心的创伤,它们终将会在漫漫岁月里慢慢变好。 “嗯。”孟春岚笑着点头。 — 知央一年春分,艳阳高照,春意盎然,尽然是一番好景象。 只如此春色却不及眼前之人撩人心弦。 净南寺, 姜慕宜松开了温京墨的手,她快走几步到寺前的姻缘树下。 “大人,”她手指着身旁的这棵树,边指边说道:“我之前同扶桑一起来的时候,我问她,这个东西准不准?” 温京墨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抬眸看了眼树上飘着的红丝带。 不过仅一眼,他便又把目光放在树下人的身上。 姜慕宜又问:“大人你猜一下,我当时回答的是准还是不准?” 温京墨没思忖太久,他说:“不准。” 姜慕宜点了点头后走回他的身边。 “大人,”她微微侧头看他,然后眉眼弯弯地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许是有阳光从侧面照了过来,叫温京墨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随安,”他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回:“我不知晓。” 姜慕宜忽地笑了笑,然后她便敛了眸,一言不发地靠在他的怀里。 “随安,”温京墨的身子稍稍退了退,他问她:“还记得我带你去过的暗室吗?” 是她故意向他讨药膏时去的。 “嗯,”姜慕宜点了点头。 温京墨笑:“那你可还记得当时你未打开的柜子?” 她那时初进入,四处随意看着,无意想抬手打开柜子时,他叫住了她。 温京墨:“那里都是你的东西。” “什么?”姜慕宜抬头看他。 她的一双眼眸里满是不解。 而温京墨也一直看着她,目光带有温柔,带有珍重,连及声音里都是。 他回:“那里是你每年的生辰礼。” 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 他不知她会喜什么,又觉她与自己的妹妹一般大,于是他准备的都是那个年纪里的小姑娘会欢喜的。 一岁一礼,他都替她记着。 温京墨见她还似没缓过来,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刚低下眸的她下意识又抬目看他。 目光对上之时,她只见他唇角微微上扬,可耳朵听见的话语语气却又是无比认真。 她听见他说:“随安今年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 姜慕宜盯着他看了许久。 而他也耐心等了她许久。 许久之后,她低下头,眼泪掉落到手上之时她才开了口,仅开口说了两个字。 “大人。” “嗯?” 温京墨笑着用手抬起了她的脸。 他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脸与脸贴得很近时,他道:“我想要给随安一个家。” “不知随安答不答应嫁给我?” “答应。” 姜慕宜笑,她笑着笑着便又有泪珠从眼角滑落。可她却恍若未觉,她只又言:“我答应。” 温京墨替她擦去眼泪,他倾身在她的额头,鼻尖,以及唇上依次吻过。 “随安,不要去多想以前的事情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好。” 姜慕宜朝他笑了笑。 “大人,你随我来。” 说着,她便带着他走回方才经过的石阶上,她站的比他高出两阶。 “好了。”姜慕宜的视线恰好与他的平齐。 她就站在那里,笑魇如花地说:“廷尉大人,现在廷尉夫人就站在你眼前,你要不要抱一抱她?” “抱了,就说明你承认了她的名分,以后可还是要娶的。” 姜慕宜前几日听萧孟思说,是她主动开口问的掌故大人。 然后她也想来问问她的廷尉大人。 尽管大人已经比她先问过,但是她不管,因为她知晓,眼前的人会顺着自己呀。 “随安,”温京墨笑着看她,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将人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姜慕宜也抬手回抱住了他。 以往十几年里,她都独自一人活着,家是什么?她不知晓也无法知晓。 但她想,那定是很美好的一个字,只因为有他。 今年的春分之日,即今日是她的第十八个生辰。 她在以前日日夜夜责怪着的佛前,抱住了她以后的信仰。 至此,她没有了怨念,取而代之的是希望。 石阶下, “阿思,”萧仲辞把手递给了萧孟思,他万般小心地扶着她下来。 萧孟思下了马车,她顺势牵住了他的手,但同时也不忘说:“你不必如此担心的。” 萧仲辞却不觉,他道:“你不能受一点伤的。” 因为过几日,便是他们大婚的日子。是她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嫁给他的日子。而她现在身子弱,他是怕她坐久了,使不上力气。 萧孟思扶额,她回想过今日他对于自己的战战兢兢。 她没法不坦白,于是她将他稍稍拉离自己近了近后说:“我昨夜只是想让你抱我去休息,其实并没有什么的。” 萧孟思昨夜同姜氏说过话。 见他过来寻她时,她伸手说自己这几日总会莫名使不上力气,所以她问他能不能抱她回去。 当时的萧仲辞下意识地试了试她的手,在感受到凉意后便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 他舍不得斥责她,倒是叫人在屋内添了几个暖炉。 昨夜,萧仲辞是抱着她回去的,回去后,他还去给她煎了药。 因为与她平日里来月事的感觉不一样,他还专门去问了温扶桑。 萧孟思见他没什么反应,她低头看了眼,就想把手上的暖炉放回马车里。 “阿思,”萧仲辞按住了她的手,他只笑说:“可我当真了怎么办?” “……”萧孟思微微一窘。 她能回什么,她好像什么也不能回,毕竟确实是她骗了他在先。 萧仲辞就这么看着她,看着看着他突然走近了她一步,然后他抬手给她擦去了她额上的薄汗。 是热出来的。 萧孟思抓住了他的手,她顺着借力仰头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一下。 亲完,她还没退开。 她只问:“现在你有被哄好吗?” 萧仲辞未言,仅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滚了滚。 他不说话,萧孟思就又亲了一下。 她又问:“现在哄好了吗?” 萧仲辞垂目看她,待看清她打算再一次靠过来时,他狼狈般地后退了一步。 萧仲辞别过脸,他的耳朵及脖颈处一片通红,他咳了咳后才“嗯”了一声。 萧孟思笑,她又靠过来,佯装不知道地问:“萧仲辞,你也很热吗?” “……”萧仲辞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他答非所问:“阿思快些去放下暖炉吧。” “不热啊?”萧孟思意有所指般地点了点头。 她寻到了他的手,随即将手里的暖炉放到了他的掌心里,“你要是冷的话,那我不介意把这个给你。” “……” “阿思,”萧仲辞失笑,他只能替她将东西放了回去。 萧孟思笑了,她试图劝阻他,“还是拿着吧,很有用的。”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没有了死气沉沉。 她又变为了以前的那个想笑就笑,大方坦荡的萧孟思。 萧仲辞轻叹了口气,他果断道:“我知错了。” “可是阿思,”萧仲辞低眸看她,他笑:“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的,即使是没有一个缘由。” 只因对我发号施令的人是你,所以我甘愿俯首称臣。 闻言,萧孟思抬步的动作停了。 她站回原地,抬头看他。 “萧仲辞,”萧孟思不顾在寺庙山下,她只神色认真地道:“我想让你吻我。” 即使出乎意料,但萧仲辞也只是一直看着她,他问:“在这里吗?” 萧孟思眼眸溢满了温温和和的笑意,她答:“对,就是在这里。” 不由分说的,他低头吻住了她。 萧孟思微微一笑。 当你小心翼翼地向我走过九十九步时,我便会让你站在那里。 然后我会对你说,剩下的那步,我来。 除此,这一步,我还想要给你与九十九步一样的安全感。 因为,我也真的很爱你。 净南寺后山, 温扶桑抬手抓住了一片正在掉落的桃花,她将手举到萧季和的眼前。 “你看,” 萧季和顺着她说的,视线向她的手上看去。 温扶桑忽然笑了,她说:“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日,这里的桃花也如现在这般。” “阿窈,”萧季和反倒抬手拂去掉落在她发上的,他道:“嗯。” 温扶桑抬起一双杏眸,她眼眸晶晶亮亮的,“你想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看你的吗?” “我好像还没同你说过。” 她拉着他走到石墙后,温扶桑稍稍侧身,然后她才道:“我就是躲在这里看你的。” 萧季和站在了她的位置上,他借由此处看了桃树很久。 温扶桑将手中的桃铱誮花握紧,她回想着记忆里的自己,“我那时也是看了这么久。” “后来,我就听见有人过来了。”温扶桑微微拧眉,神色里有苦恼,她说:“我好像只有那次耳朵很灵一样。” 听见了呼喊声,但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这里又是通向后山的唯一路径,所以她不得不慌乱逃离。 萧季和笑,他抬手抚平她蹙起的眉毛,“听不听见都无事。” 温扶桑摇头,“不是。” 她道:“萧季和,在我心里,你与别人都不一样的。或许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只要有关于你,好的坏的,我都想知晓。” 萧季和突然侧头看她,他也像是有了设想,“坏的?” 他笑:“那阿窈若是听见了,会怎么办?” 温扶桑没有想多久便回:“我会仔细同他讲,你有多好,而且还是很好很好。” “阿窈,”萧季和突然叫她。 温扶桑抬头,“嗯?” 萧季和俯身亲了亲她,然后他便低下身抱住她。 “阿窈,虽然我与你说过无数次了,可我还是想对你说,我真的特别特别欢喜你。” “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 “我知晓啊,”温扶桑松了手,掌心里的桃花被风吹到了一旁。 手上空空,心里满满。 大抵是如此了。 她也柔声回:“我也是。” 一直一直以来都是。 从他恣意张扬地,毫无预兆地闯进她的世界里开始。 他是她平淡生活里的唯一渴望,就像是一片贫瘠之地上突然生出的花束。 叫她不免向往了世俗。 萧季和忽然笑,“阿窈,我现在觉得我曾听过的那句话是对的。” “哪句?” “那句话说,你是我的菩萨。” 她说自己不渡世人,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但她惹了他的贪念。 在她有了渴望之时,她不知的是,与此同时,她也成为了他的唯一贪念,成为了他顺风顺水的生活里唯一变数。 又有桃花飘来,温扶桑摊开掌心。 她接住了花瓣,也开口问:“只渡你吗?” “嗯。” “好,”她笑。 一提及你时,不知为何,我的眉目总会带有笑意。 后来才知,是因为我爱你。 那日我在纸上写—— 山中花已开,不及见卿欢。 现在我想再添两句—— 若能与卿老,此生便无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