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狗》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苍狗 作者:她行歌 标签:虐恋、强攻弱受 简介:隔壁新文《白日贪婪》,心口不一深情攻 V 被虐千百遍也要追夫的小可怜受。 ———— 他的爱短暂,如苍狗。 他的爱不息,如长风。 攻各种作,作没了老婆的故事。 魏启东的世界太大,拥有很多很多,财富,朋友,眼界,故事,也包括前赴后继的爱和追捧。 姜小溪的世界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家,家里有一个他捡来的人,那是他想一起度过余生的人。而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有一种离别,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你爱着的那个人,明明在你眼前,却又不是原来的灵魂。 你爱过的那个人,没死也没离开,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作死渣攻 软萌弱受 魏启东(姜大鱼)& 姜小溪 HE 避雷:攻很凶很坏,后期有强制爱,不怎么做人。 第1章 大鱼 盛夏,多鱼岛。 “光叔——”姜小溪站在矮墙外,他跑得汗津津,说起话来带着喘,拉长了声调喊,“你见到大鱼了吗?” 墙内院子里的中年男人正在把饭桌支起来,准备开饭,闻言抬起头来:“没有啊,又找他吃饭?” “我让他去码头接货,等了好久也不见回来。”光叔家的小餐馆就建在小岛进出码头的唯一一条大路边,如果光叔也没看见,那大鱼去了哪里呢? 姜小溪声调急促起来,“我做好了饭出门找他,结果发现货就在门口放着,人不见了。” “不用着急,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光叔劝慰着,可是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摇了摇头。大鱼可不是就是把自己丢到多鱼岛上的嘛! 光婶也端着饭出来了,刚出锅的炸鱼香喷喷,离得老远都能闻到。 见姜小溪一脸着急,她擦擦手走过来,拿一条小炸鱼塞进他嘴里,“可能去后山了吧,你在这儿等等,反正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他还能跑到天上去?” 姜小溪机械地嚼了两口,平常最爱吃的炸鱼味同嚼蜡,心里想着还是得去后山找找。 多鱼岛后山地势险要,别看风光不错,但蛇虫很多,也咬人,当地岛民进出自如,可不代表大鱼也可以。 主意打定,他顾不上再说话,撒丫子就往后山跑。 没跑两步,就见山脚处正慢腾腾走着一个人,很高,身材结实,一身黑色背心和短裤,和平常岛民打扮没什么不同,但感觉上又有很大不同。 哪里不同说不上来,姜小溪已经看习惯了。 他高喊一声“大鱼”,向那人奔去。 直到看见姜小溪,姜大鱼才把阴沉着的表情收了收,接住他扑过来的身子,任由他查看。 “你干嘛去了?”姜小溪终于放下心来,欢喜过后又有些生气,唬起脸凶巴巴问,“不是说好了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吗?到了饭点也不知道回家——” 姜大鱼手臂上一块暗红色的血迹并不刺目,却让姜小溪把剩下的话猛地噎了回去。 “你……怎么流血了?伤到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姜小溪呼吸不太稳,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肉乎乎的双唇也微微张开来,露出一点点粉红舌尖。 喉结极慢地滚了滚,姜大鱼用宽大的手掌压了压对方翘起来的头发,在焦金流石的日光中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没事,不是我的血。”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漫不经心半阖着,嘴角微微翘起来,整张脸线条锋利,如今又因为整日的风吹日晒变得黝黑,就算温和示人时也看起来很凶。 姜大鱼揽过姜小溪的肩膀,双臂略用力,慢慢推着他往前走,“回去再说。” 四个字让姜小溪把一肚子的疑惑压了下去。 路过光叔家的时候,光婶追过来,用一个藤编的小托盘盛了满满一盘炸鱼,塞到姜小溪怀里。“你看,我说你别着急吧,大鱼都这么大人了,走不丢。” 姜小溪接过盘子,讪讪笑了几声,嘴巴甜甜地谢过光婶,一手托着炸鱼,一手拉着姜大鱼,快步往自己家走去。 姜小溪的家距离光叔的小餐馆不过百米,距离码头也不过两公里。 一栋二层小楼,外面围着一圈和光叔家差不多的镂空矮墙,是岛上常见的民宅样式。唯一不同的是,靠近街道的那一面,辟出了一扇小门,上面挂着一个小小招牌“小溪冷饮店”。这也是多鱼岛上唯一的一家冷饮店,至于生意嘛,反正饿不死。 一楼是冷饮店,二楼是起居室,午饭一般都在一楼店里吃。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道酱油蛏子 ,一道香酥鸡,一道蒜蓉秋葵,还有两碗茄子鸡蛋面。再加上光婶送的小炸鱼,小圆桌上满满当当。 姜小溪把姜大鱼按在椅子上,反正中午没什么人,干脆把店门也关了。 静静看着略略有点慌张的人,姜大鱼眼底温柔浮动。 “怕什么,我说了又不是我的血。” 姜小溪已经拿了一条湿帕子过来,把姜大鱼胳膊拿过来,撑在自己腿上,小心擦了擦,血迹果然擦没了。然后又举着胳膊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到伤口,这才定下神来。 肌肉鼓动的手臂同样黝黑有力,这会儿还撑在姜小溪大腿上,被他白皙的肌肤一衬,倒是衬出一点趣味来。姜大鱼饶有兴趣地盯着看,刚才还饿着的肚子倒是不着急吃饭了。 姜小溪松了口气,终于能腾出时间来想别的:“你去后山干什么啊?知不知道那里有蛇啊,有毒的,而且花蜘蛛也咬人,被咬了怎么办?还有,你手臂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啊?” 姜小溪又肉又粉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了半天,发现对面这人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只是一味盯着自己的脸看。他脸色一变,又摆出凶巴巴的样子——瞪圆了眼睛,鼻头也粉粉的,自己觉得很凶,但在别人眼里可爱得要命——把脸往姜大鱼面前送了送:“喂,大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哦——”姜大鱼拉长了声调,学着姜小溪说话的样子,“我拿货回来,家门口看见了八斗家的狼狗。” “什么?”姜小溪悚然一惊。 他怕狗,从小就怕,小时候曾经被狗追着跑了两里地,自此之后就得了恶犬PTSD,看见狗就浑身发抖,走不了路,说不了话。 八斗是岛上的一个刺头儿,平常纠集着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从小就爱欺负无父无母的姜小溪,知道他怕狗,有一次还放自己养的狼狗去咬小溪。 不过这都是姜大鱼来这儿之前的事了。 姜大鱼来了之后,八斗有一次在冷饮店闹事,又故意放狼狗去咬小溪,被姜大鱼连人带狗拖到路边,一脚踹得吐了血。自此之后,八斗就不敢明目张胆来欺负人了。 那件事不但压下了八斗的气焰,也吓到了姜小溪。 那时候姜大鱼刚来,不爱说话,天天阴着一张脸,连姜小溪都有点怕他。可是处的时间长了,姜小溪才知道,他就是长那样,哭起来笑起来生气起来高兴起来,都一个表情。 就很凶。 但就算脸长得凶,也没见他真正动过怒发过火。 到现在姜小溪还记得那天。 姜大鱼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很安静,也没什么要爆发的迹象,只是很平常地走到正在叫嚣着的八斗跟前,咔一声卸了他的胳膊,然后一只手拖着龇牙咧嘴的八斗,扔到了路边。八斗还在骂,姜大鱼四处看了看,从路边捡起一根棍子。 在姜小溪的惊呼中,姜大鱼当胸一脚将八斗踹出两米远,然后回头冲着扑上来的狼狗一棍子呼了过去。这事儿的结果就是,八斗吐了血,狼狗断了腿。 用时不过30秒,姜大鱼从容得像给客人点了一杯菠萝冰。 “所以……那狗又来了?”姜小溪脸白了白。 “嗯,”姜大鱼拿过筷子,开始吃面条,他最爱吃这个,天天缠着姜小溪给他做,“我看这狗和人一样,不长记性。” 他狼吞虎咽了半碗面条,又去拿小炸鱼,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唏哩呼噜的调子:“我拿了块肉,将那狗引到后山,敲了几棍子,踹到河里了。” 仿佛在说“该吃饭了”那么平静。 “放心,没死。”他眯眼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反正看着还有气儿。” “大鱼……”姜小溪颤巍巍地问,“你……以前干什么的啊?真的……完全想不起来吗?” 不会是逃犯或者是什么黑社会吧?姜小溪脑袋里冒出来好多看过的古惑仔电影,还有一些凶杀案纪录片。 姜大鱼摇摇头,真想不起来了。 唯一的记忆,就是一醒来看到的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多鱼岛和把他捡回来的姜小溪。 第2章 看着不大像好人 姜大鱼是姜小溪捡回来的。 多鱼岛很闭塞,在地图上甚至都找不到。岛上的人自得其乐,岛外的人也很少进来。进出只靠一艘陈旧的客运船,每周一班,带人出岛,然后回来时带点物资,也会带人回来。岛上生态原始,风景极好,岛民也淳朴善良,当然八斗那样的只是个例。 姜小溪22岁的人生简单如一张白纸。 他出生在多鱼岛。十来岁的时候,父母出海打渔,再也没有回来。小溪跟随爷爷长大,生活简单,性格单纯。自从父母遭遇海难之后,爷爷为了不让姜小溪走父母老路,坚决地要送他出去读书。 他小时候几乎没离开过多鱼岛,在这里读了小学、初中,后来被爷爷送去距离多鱼岛最近的沿海小城——云城,读完高中,并且考上了云城师范。 毕业后,姜小溪本来已经成功应聘了云城一所小学当老师。但此时爷爷病重,他便又回到多鱼岛上照顾爷爷,直到爷爷去世。 姜家的老宅地理位置不错,又靠近码头,爷爷一直经营着一家小商店,再加上以前的一点积蓄,抚养小溪长大成人。后来爷爷不在了,姜小溪便接手了小商店,但多鱼岛上小商店竞争激烈,他就把店铺改成了冷饮店。 姜小溪其实有点社恐,他不喜欢云城,也不喜欢多鱼岛外面的世界,虽然岛上有讨人厌的八斗,但他还是很爱很爱自己的家。 于是这一回来,便再没出去。 姜小溪每周从岛外进一次货,客运船上的吴哥和他很熟,每次都当中介把货运过来,姜小溪从码头接货,然后再给吴哥写一张下周要用的货品名单,岛上其他的小商户也是如此。 有一次接货,姜小溪来晚了,等跑到码头的时候,看到围了一些岛民。他扒拉开人群,便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姜大鱼。 姜大鱼双眼紧闭,躺在码头的一块石头上,额头上有血迹,身上衣服也看不出来什么颜色。他很高也很精壮,就算闭眼躺着,也看着不大像好人。来接货的人围成一圈,猜测一番,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找医生来给他看看吧?” “报警吧?” “这个人看着不大像好人。” 最后这句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晚霞醉人,渔舟唱晚。 大家纷纷散了,只留下还抻着脖子研究地上这人的姜小溪。 “这人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吧?”吴哥也把脖子伸过来,看看姜大鱼,又看看姜小溪,一脸“反正我不管”的表情。 姜小溪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有。头上有伤,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伤,姜小溪一只手小心托起他的胳膊,想检查一下,可是这人连胳膊都死沉。 姜小溪又靠近一点,整个上半身俯下去,两只手圈住他的肩膀,试着看能不能把他拉起来。 然后就对上了那人睁开的眼。 因为用了力气,再加上暑气蒸腾,姜小溪整个人都冒着热气,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耷拉在额角,一双大眼睛也仿佛泡在水里,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嫩白的牙齿。 姜大鱼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湿漉漉、软乎乎的姜小溪。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大鱼的记忆发生断裂,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姜小溪把姜大鱼带回了家。 去岛上的社区警务中心报过警,但民警也没啥好办法;又去社区卫生中心请了医生,医生给简单处理了伤口,语重心长地告诉姜小溪,还是得去岛外的大医院给看看,失忆这种电视里才会有的事情,他们也治不了。 然后又迎来台风季,封了岛,这下哪里也去不成了。 姜大鱼便踏踏实实在姜小溪家住了下来。 养了几天伤,除了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姜大鱼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他帮姜小溪看店、接货、打扫,虽然笨手笨脚,但是很勤快,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姜小溪还有个弟弟,叫姜小川。 姜小川11岁,在岛上读小学六年级,已经长到1米7,个头直逼姜小溪。姜小川其实是小溪爷爷收养的孩子,父母也死于海难,和姜家是本家远亲,爷爷看孩子可怜,就接到了自己家里。 爷爷走后,就这哥俩相依为命。别看姜小川年纪小,但性格强硬,很疼哥哥,一点也不像姜小溪那般绵软没脾气。有人欺负他们,都是小川反击,还常常嫌弃小溪很怂。 后来姜大鱼来了,就用不上姜小川了。 姜小川坐在院子里,吃着一碗面,看着对面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端着一碗面“暴风吸入”。 “给你取个名字吧?”姜小川说。 是的,姜大鱼那时候还不叫姜大鱼,是个没有名字的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姜小鱼怎么样?”姜小溪走出来,听到弟弟这么说,来了兴致,开始出主意,“小溪,小川,小鱼,多配。” 姜小川瞥一眼对方逼近1米9的身高,摇摇头:“姜小鱼没气势。” “那你想叫什么?”姜小溪嗒嗒跑到人跟前,眼睛亮闪闪。 “都行。”男人不太在意。 “哦——”姜小溪又开始拉长声调,有点憨憨的,“那咱们取个有气势的名字吧,嗯,大鱼,大鱼怎么样?” 然后满怀期待看着男人,脸上写着“这个名字好,快夸我”几个大字。 男人笑起来,抬手压了压姜小溪头顶,掌心热度传到脸上,姜小溪微红了脸。 “好。” 姜小川午饭在学校吃食堂,只有晚上放学回家,所以店里大部分时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大鱼住到台风季都过去了,也没恢复记忆。 他不太爱说话,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冰冰的,又凶。来吃冷饮的客人大多是岛民,和小溪很熟,便偶尔有好事的人把他拉到角落里窃窃私语。 “小溪,这个人来路不明,你这样收留他,小心将来有麻烦。” “怕是有什么黑历史啊!” “这样白吃白住,将来一走了之,你不亏死了?” 姜小溪一概回复:“大鱼是好人,他现在落难了,我能帮就帮一把。况且他每天在店里帮我做事,还不收工资,哪里白吃白住了!” “哎,小溪你就是心太软了,你这个性子早晚吃亏。”一位本家叔叔劝了几句见劝不动,便也不管了。 姜小溪送走了人,转身就看见姜大鱼站在身后。 他眉毛很浓很黑,又微微上挑,带着一股戾气,眼睛很深,颧骨高,脸型锋利,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眼神很凶,笑起来的时候又看起来不是真心想笑,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这样一个人却说出了很软的话。 “小溪,我不会。” 姜小溪愣了一瞬,心里旋即涌上一股暖意,他虽然单纯,但他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真心与否。感知是一种直觉,他直觉大鱼真心对他,也真心对小川。 “我知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安心在这待着。”姜小溪拍拍姜大鱼的胳膊,眨眨眼,脸上笑得很甜,一直甜到姜大鱼心里。 后来,八斗听说姜小溪家来了个男人,便来看热闹,结果一人一狗被收拾了一顿。 再后来,大家看大鱼安分守己,也护着小溪小川,便没再有说闲话的了。岛民们思想单纯,来往多了,对姜大鱼的戒备也便消了,有时候路上或者店里遇到,也会直接喊他名字,聊几句。 尽管姜大鱼说话很少,但他会认真倾听。 渐渐地,姜大鱼就真的成了多鱼岛上的岛民。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姜大鱼已经来了两个月,记忆没有进展,饭量倒是与日俱增。 姜小溪闲来无事,最喜欢的就是猜测他以前的事情。 比如现在。 “你说,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姜小溪两只手托着脸,看着已经干掉一大碗茄子面的姜大鱼,“又能吃,下手还狠,你不会是黑社会老大的打手吧?” “不知道,面条还有吗?” “有,”姜小溪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吃我的。” 天太热,他有点厌食。 然后继续苦思冥想。哎,还是得抓紧攒点钱,带大鱼去云城大医院看看才行。爷爷之前生病已经花光了积蓄,冷饮店又赚不了几个钱,他得想想办法。 姜大鱼看了一眼面前愁眉苦脸的一张小脸,上手就捏了一把,手感真好。 “干什么呢,说正事呢!”姜小溪耷拉着眼皮,拍开姜大鱼的手。 姜大鱼逗他:“应该不是黑社会,身上都没有纹身。不过……”他正色道,“肯定有仇家。” 虽然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根据自己身上的伤来看,不像是一般的打架斗殴。 还有一件事他没和姜小溪说,他发现自己身上有枪伤。T国禁枪,但因为靠近边境,弄到枪支并不难。即便如此,普通的黑社会也不会有枪。 他猜测自己的仇家不是一般人,所以他没着急出岛,在没恢复记忆或者弄明白自己身份之前,贸然回去太危险。 这是他留下来的原因。当然这个原因姜小溪并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刚开始,他对姜小溪哥俩是有戒备的,但只相处了短短几天,就判断出这俩人绝对无害,姜家也是目前最佳的避难所。 就算他什么也不记得,本性里的多疑和凶狠却没变。他不愿意暴露太多,八斗那件事纯是意外。 他无法容忍那个无赖欺负姜小溪。下手的时候已经留了五分,但依然有点吓到姜小溪了。 索性姜小溪并没有因此怕他,反而更加依赖他了。 他在姜小溪心中的分量越重,就越容易留下来。 “不过就算你有什么黑历史,我和小川也不在乎,我觉得现在的姜大鱼很好,虽然凶了点,但瑕不掩瑜嘛。”姜小溪乐滋滋地说。 然后看了一眼姜大鱼已经空了的两个碗,又有点忧郁:“大鱼,你目测得有30岁了吧?” 姜大鱼挑眉。 “你又不长身体了,为啥吃这么多?”说完又觉得不妥,急急解释,“我不是嫌你吃得多,我就是……就是……哎,算了,我去光叔那里买三斤牛腱子,晚上给你做酱牛肉。” 姜大鱼好笑地敲敲碗,“你要是能有我一半能吃,就不会瘦成这样。” 别看姜小溪脸上肉肉的,身板却单薄,像一个没长开的少年,看起来还没姜小川结实。 这是他的软肋,说他矮说他瘦,他就翻脸。果然,姜小溪开始气鼓鼓地吃饭。 “慢点吃。”姜大鱼把他爱吃的炸鱼推近些,又把秋葵里的蒜蓉拣出来,看着姜小溪埋头苦吃,脸上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第3章 你要是敢,我杀了你 下午,姜大鱼看店,姜小溪又跑去光叔那里。 三斤新鲜的牛腱子切好,装袋,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又要做酱牛肉给大鱼吃?”光叔又往袋子里塞了一包炖肉料,看了姜小溪一眼,“你这孩子就是老实,这么实心实意对他,将来……算了……”光叔叹口气,他从小看着姜小溪长大,有些事情他心里有数。 姜大鱼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不会属于多鱼岛,现在小溪天天围着他转,将来怕是要伤心。 可是看到小溪自从姜大鱼来了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样子,有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姜小溪又和光叔光婶聊了一会儿,便提着牛肉往回走,刚走到店门口,就看见八斗灰头土脸跑了出来。 一个跑得太急,一个退得太晚,两人结结实实撞到一起。 姜小溪闷哼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八斗也被撞得趔趄两步,抬头看清来人,刚要说什么,就被猛然拉来的门打断了。 姜大鱼从台阶上下来,两步到了姜小溪跟前,两手抄到他腋下,像抱小孩一样,把被撞得懵圈的姜小溪提了起来。 然后冷着脸回头看八斗,吐出一个字:“滚!” 八斗仿佛受了惊吓,急急喘了两口气,恶狠狠瞪了姜小溪一眼,转身跑了。 “他……怎么了?”姜小溪一脸惊愕。 姜大鱼半抱着他往回走,两步跨上台阶,进到店里,把人放到椅子上,接过他手里的牛肉放好,才慢条斯理地说:“来找他的狗。” “啊?他的狗不会还在河里吧?”姜小溪想起午饭时姜大鱼告诉他,把八斗家的狼狗踹到河里了,不由地有些紧张,“你不是说还有气吗?” 姜大鱼看他那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简直要气笑了:“姜小溪,我没来之前,你也是这么被人欺负吗?也这么怂吗?” 姜小溪又瞪圆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了:“以前也就是八斗这几个人来找找麻烦,没什么大事,我都能忍。再说,我也没有很怂吧……”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那你在害怕什么?”姜大鱼冷哼一声,“我把他狗踹河里,谁看见了?他来找狗,还要闹事,我还不能让他滚?倒是你,一副理亏的样子,让别人看着就想欺负你。” “哦,”姜小溪臊眉耷拉眼。 “他找不到狗,怀疑是我,就找来了。我把他赶出去了,就这么简单。”姜大鱼平静地说。 当然不是。 八斗从后山找到狗的时候,那狗就只剩下一口气了,他再晚去一步,他家狗就得出殡。一打听,知道刚刚来过后山的只有姜大鱼,他气不过,怒气冲冲便来质问,冲动之下早就忘了自己被一脚踹吐血的事情了。 冷饮店面积不大,一个小小的操作台加上五六张桌椅,一眼就能看清全貌。浅米色简约布置,跟主人一样看起来干净整洁。 店里只有姜大鱼在,天太热,他把上衣脱了,光着精壮的上身在拖地。后背上几条深深浅浅的伤疤,随着动作起起伏伏。像蛰伏的豹,只要你一旦发出声响或者露出敌意,它随时会扑过来拧断你的喉咙。 人都进来了,这个时候认怂就太丢脸了。 八斗提高了嗓门,显得气势汹汹:“我知道是你。我告诉你,要是我家狗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姜大鱼慢慢直起身子,手肘搁在拖把杆上,面无表情看着八斗放狠话。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看你能护他多久。”八斗不懂见好就收,只会恃强凌弱,见姜大鱼没反应,本来想放完狠话就赶紧走的心思又来劲了。 他阴恻恻地舔舔嘴唇:“怎么,你也想上那个怂包?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男人吧!打着失忆的名头住在他家,谁知道心里装了什么龌龊的想法。” 姜大鱼眼神沉了沉,他听到了“也”。 “他身子软,性子也软,就是不知道叫起来软不软……”八斗的眼神滑腻腻,不知道想到什么,玩味地笑起来,带着点挑衅去看姜大鱼。 说起来,自从姜小溪从云城回来,他就藏了这个心思——曾经病秧子一样的瘦弱少年变成了青葱一样嫩白的青年,又软又怂,还天真得要命——每次见到姜小溪,由最开始的想要欺负两下,渐渐变成了想要干别的,想要更多,想得心里都发狂了。可是,偏偏来了一个野男人,坏了自己好事。 姜大鱼把拖把放到水盆里,然后去角落里开冰箱。 八斗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嘴里还在说个不停:“等着看吧,姜小溪早晚有一天落我手里——”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八斗脖子上顶着一根冰锥,是姜小溪昨晚冻在冰箱里用来挫冰的。此刻,锋利的尖头顶在脖子大动脉上,另一头握在姜大鱼手里。 姜大鱼过来得速度太快,以至于八斗半步都没退出去就被“捕获”了。 散发着热气的身体像一座塔,居高临下,一张脸浸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五官,呼吸不疾不徐,喷在八斗脸上。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八斗只觉得从尾椎爬上一股凉意,并迅速涌上四肢百骸。 冰锥的尖头已经刺破皮肤,冰凉刺骨,更衬出那股温热的流动触感明显。 “你要是敢,我杀了你。”阴冷的声音像吐着红信子的蛇。 八斗相信,姜大鱼在此刻是真的想要他死。 “滚!” 八斗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出了冷饮店,撞到姜小溪的时候,他手捂着脖子,是以姜小溪没看见被冰锥刺出的伤口还在流血。 “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姜大鱼后面这句话脱口就说了出来,没过大脑,说完就觉得不妥。果然,姜小溪眼角眉梢又往下耷拉了一寸。他低头沉默着,刚才还惊慌的人,突然又陷入另一个更沉重的惊慌里。 对啊,以后姜大鱼离开了,我可怎么办? 两个月,足够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养成习惯、行成依赖。姜大鱼已经在这两个月里融入了他和小川的生活,成为了姜家的家庭成员,甚至有点顶梁柱的意思。 姜小溪的人生信条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父母走了,爷爷走了,他担负着自己和小川的生活,其实自己心里压力很大。但自从姜大鱼来了之后,好像这副担子被神奇地转移到对方身上了。 光叔和其他邻居说过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来,让他整颗心突然飘起来,落不到实处。 “想什么呢?”姜大鱼拧着眉毛,哭笑不得,“我要是走了,上哪里再去找这么个世外桃源。而且我的仇家那么凶残,万一我一出岛就被打死呢?” 他拉把椅子过来,坐在姜小溪对面,膝盖抵着膝盖,微微弯下腰,抬头去看姜小溪的脸色,还学人做了个皱脸的表情,一下子就把姜小溪逗笑了。 姜小溪抬手捏他高挺的鼻子,嘟囔了一句“好凶”。 “那倒是,多鱼岛风景秀美,人杰地灵,你要是离开了,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姜小溪又振奋起来,“将来你恢复了记忆,也可以留下来呀!” “到时候,如果外面有工作,我就辞了。如果找到了父母家人,我就告诉他们我要来这里定居,然后还可以接他们过来度假。”姜大鱼说。 姜小溪整张脸都放着光,使劲点点头。 好骗得要命。 牛肉切大块洗干净,再用热水焯一焯,码进一口铜锅里。然后依次倒黄酒、老抽、炖肉料,全部备好,端上灶台,开大火煮开,再小火慢炖两个小时。 姜小溪围着一条浅蓝色围裙,精准计算着牛肉和调料的对比,时间和火候的掌控也记在旁边的便签纸上。看着鼻头不一会儿便冒出细小汗珠的一张粉脸,姜大鱼调侃:“你做饭的时候很像一个数学家,所有的宇宙公式都围在你身边,等候你差遣。” 简直可爱极了。 姜小溪咯咯笑起来:“我小时候数学可差了,常常完不成作业被老师罚站。上了高中以后,就更差了。好不容易考上云城师范,算是熬出头了。” “那怎么不留在云城?” “我舍不得爷爷和小川,而且……”姜小溪撇撇嘴,想起以前的事有点小忧愁,“我是真的很社恐,一去人多的地方就不自在,还是在家里待着开心。”他拿勺子又撇了一遍浮沫,等彻底干净了,才盖好锅盖。 又问:“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姜大鱼说:“出息不是判断一个人生活是否舒服的量尺,只要你自己觉得舒服就可以了。” “那你觉得现在的生活舒服吗?” “舒服。” 姜小溪脸上笑开了花,他极容易满足,只要小川和大鱼觉得现在的生活舒服,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肯定和安慰。 “小溪,”姜大鱼喊他,然后斟酌了一下,问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以前八斗怎么欺负你的?” “嗯?”姜小溪想了想,有些生气,“他最讨厌了,小时候就喜欢欺负我,常常把我的文具弄坏,有时候还骂我。我那时候很怕他,见了他都绕着走。不过爷爷还在的时候,还没大有事。后来爷爷不在了,他就开始变本加厉。” “怎么个变本加厉法?动过手吗?我是说,有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之类的。”姜大鱼瞳仁很黑,看人很专注,让姜小溪有一种自己很被珍惜的感觉。 他心里暖暖的,突然觉得那些欺负也不算什么讨厌的事了。 “你没来的时候,他有时候来店里一待半天,也不走,就盯着我看,看得我毛毛的。”姜小溪很平常地说,“有时候会突然凑过来,吓我一跳。我们没有动过手,只有一次,他突然推我,还把我推到了厨房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可能是想打人。” 姜大鱼眼神冷下来:“然后呢?” “然后正好光叔进来了,给光婶买棒棒冰,就把八斗轰出去了。”姜小溪得意起来,一点也没有差点大难临头的自觉,“再然后,你就来啦!他就吐血了,他的狗也掉进河里了。” 姜大鱼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好说出了父母教育子女的那句经典台词:“小溪,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你知道吗?以后不要单独和八斗这样的人在一起。” 姜小溪点点头,很敷衍。 算了,以后还是看紧一点吧!姜大鱼心想。 ------ 姜小溪现在还是个直男 第4章 你还要和我一起睡吗 姜小川放学回来,一进门就闻着味儿大喊:“哥,你又炖了酱牛肉,太棒啦!”书包一扔,就去掀锅,被姜小溪打了一下手,“别毛毛躁躁,很烫。去坐着等,马上就开饭了。” 姜小溪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把店门关了,三人开始享受悠闲的晚饭时光。 “谢谢大鱼。”姜小川嘴里塞满了肉,说话瓮声瓮气。 “为什么是谢谢大鱼,不应该谢谢你哥哥我嘛?”姜小溪不满,拿筷子敲了敲姜小川的大油手。 “你还好意思说,你以前炖肉往高压锅里随手一扔,熟倒是熟了,啥味道没有。我早就跟你说过,炖肉要用火,小火慢炖,爷爷之前就这么做。但是你不听啊,嫌麻烦,害得吃肉吃不过瘾。”姜小川历数他哥的懒,“自从大鱼来了之后,你总算良心发现了。” 姜小溪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把碗里几块嫩一些的牛肉都扒拉到姜大鱼和姜小溪碗里,自己挑了几块带筋不好咬的肉,边吃边解释:“那是因为大鱼吃不惯高压锅做出来的东西嘛。” “大鱼,你都这么大人了,为什么吃饭这么娇气。”姜小川又将不满对准姜大鱼。 被点名的人正在埋头苦吃,闻言头都没抬:“不知道,可能以前就是个娇气的人吧,反正吃到不合胃口的东西就想吐,宁愿饿着也不吃。” 姜小川默默竖了根大拇指,你牛! 哥仨把三斤牛肉一顿干了出来,吃完饭,姜小川便麻溜回自己房间写作业了,逃避刷碗干家务的理由充分的不容反驳。 剩下的两人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消完食,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慢腾腾上楼准备洗刷睡觉。 二楼只有两间房,一间小的姜小川住,还有一间大些的是姜小溪住。大鱼来了之后,姜小溪在自己房间里又安了一张单人床,两张床挨着两面墙,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过道。床脚位置是一个大衣柜,靠窗还有一张小小的写字台,此外就真的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 晚上照例还是姜小溪先洗澡,他晚上吃撑着了,洗完澡出来就把脸拱到枕头里,曲腿跪在床上,屁股半坐在小腿上,棉质短睡裤勾勒出挺翘浑圆的臀形,两只手放在腿侧抓扯床单,还配合着深深浅浅的呼吸。 姜大鱼开门进来,一眼就看到这一幕。 “你在干什么?”他声音低下来。 “哦,我在消食啊!”姜小溪闷闷的声线从枕头里传来。 双手继续不停抓挠床单,发出一种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他还觉得不过瘾,还要配合喉咙里发出的闷哼,跟猫叫一样,挠得姜大鱼心头火起。 “你能不能别出这种动静,”姜大鱼说,然后又补上一句,“还有这种姿势。” “这叫婴儿式,可以起到消食和快速恢复体力的功能。”姜小溪不满,不知道姜大鱼突然生的哪门子气。 他把脸从枕头里拿出来,侧头看着站在那里拿着浴巾擦头发的姜大鱼,“你也试试啊,这个姿势可舒服了。” 姜大鱼擦头发的动作停了。 因为侧着脸,姜小溪的眉眼鼻唇都挤在一起,像雨后刚露头的春笋,挤挤挨挨,白白嫩嫩,让人有一种现在就想扑过去乱啃一气的冲动。 “快来嘛!”姜小溪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邀请,“来试试嘛!” 兔子在邀请猎豹来享受晚餐。 姜大鱼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又进了浴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姜小溪愣了一下,咕哝了一句:“怎么了嘛!真是暴殄天物。”然后又把脸埋回枕头,配合呼吸,再来一遍。 姜大鱼硬了。 脑子里都是八斗说的那句话,他身子软,性子也软,就是不知道叫起来软不软。 再出来的时候,姜小溪总算结束了婴儿式,捧着一本《烹饪大全》倚在床头看。 “我想做几个新菜给你吃。”姜小溪兴冲冲地说,随手点了几个菜的页面给姜大鱼看,“这几道,都不用放葱姜蒜,也不是你讨厌的口味。” 姜大鱼别看吃的多,但吃东西却很挑,葱姜蒜不吃,带壳的不吃,内脏不吃,咖喱不吃,土豆丝不吃土豆块吃,西红柿煮熟了不吃生的吃,甜椒炒熟了不吃凉拌吃,酸甜口不吃酸辣口吃,青木瓜切片不吃切丝吃。 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什么黑社会,我看你以前就是个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在大房子里巨有钱的那种。”姜小溪哀嚎一声,站起来从自己床上跳到另一张床上,打了个滚。 姜大鱼咬咬牙,好声好气地说:“起来,回你床上去。” 他不想再回一趟浴室了。 “我不,我在这儿苦思冥想给你做什么菜,你却赶我走。”姜小溪滚成个圆包,眼睛眨眨,要笑不笑,简直甜度爆表。 姜大鱼决定动手。 他俯身一把捞起躺着耍赖的人,一手托着后背,一手托着膝窝,猛地举了起来。姜小溪被这么突然一吓,惊呼一声,双手本能去抱姜大鱼的脖子。 刚洗过澡的身体芬芳柔软,入眼入鼻都是香甜可口。姜大鱼站着没动,盯着压在自己胸口上的人,眼神深不见底。有什么情绪就要压不住,一触即发,姜大鱼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欲望中已经很难保持清醒,他是失了忆,但身体和本性还存有潜意识,此刻他只想把这人扔到床上,然后撕碎,看他哭,看他求饶。 他想,自己以前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姜小溪还在不知死活地乱动,嚷嚷着“放我下来”。 可是无意间对上姜大鱼的眼神,他突然噤了声。 大鱼的眼神很可怕,好像要吃了他一样,他不知道怎么了,猜想可能是自己太闹把人闹烦了,便小小声地求:“大鱼,你……你怎么了?你不要生气嘛,我就和你闹着玩儿。你先把我放下来啊,你这样抱着我很累的。” 真是个小傻子,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别人累不累。姜大鱼心想,算了,别把小傻子吓坏了。 他把姜小溪放回自己床上,若无其事去喝水。 姜小溪见没事了,又欢腾起来:“大鱼,我也要喝水。” 一杯水很快见底,姜小溪闹够了,书也看够了,食也消好了,又开始语出惊人:“大鱼,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你前两天晚上做噩梦了,我和你一起睡,等你一做噩梦我就把你拍醒。”爷爷说过,做噩梦的人一定要及时叫醒,不然魇着了,容易生病。 姜大鱼终于忍不下去了,他面无表情给了姜小溪一记猛锤。 “我不和你一起睡,我喜欢男人。” 然后看着姜小溪一脸懵逼的脸,那人明显还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喜欢男人。”姜大鱼慢慢逼近一点,对上姜小溪怔愣的脸,“这样,你也要和我一起睡?” 什么?!!姜小溪已经傻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那……你、你不要有负担,爱不分性别嘛……”他话说得干巴巴,又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可是乍一听到这个惊天秘密,实在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负担?我为什么要有负担。”姜大鱼问。 “那……不是……有很多人羞于启齿自己是同、同性恋嘛,我的意思是,我、我和小川不会歧视你……”姜小溪快说不下去了。 他在云城读书的时候,听说自己学校里就有一对男性恋人,但没见过。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同性原来也能在一起,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也没觉得和自己生活有什么关系,因为这种事看起来离自己很远,毕竟身边大部分都是更为世人所接受的异性恋。 现在猛然听闻姜大鱼竟然也是,他单纯的大脑一下子思考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频频卡壳,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姜大鱼没再逼他,给了他一点缓冲和消化的时间,自己坐在床头,捧起那本《烹饪大全》津津有味看起来。 “那个……大鱼,”姜小溪终于回过神来,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你不要介意,我就是太惊讶了,没有别的意思。”然后又急急忙忙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不会让人知道的。” “是吗?那我得谢谢你了。”姜大鱼笑了,不打算放过他,“那你还要和我一起睡吗?” 姜小溪:“……” 他默默低下头,像个鹌鹑。想到刚才自己又是婴儿式,又是跳到人家床上打滚,还抱着人脖子不撒手,再也没脸抬起头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晕蒸腾,像极了捡到大鱼那天的醉人晚霞。 第5章 攒到三万块,我们就去云城 姜大鱼心情大好,一夜无梦。姜小溪却在“原来大鱼喜欢男人”这一消息带来的后劲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做早饭的人,无精打采,见到一身神清气爽出来吃饭的姜大鱼,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或者别的什么了,打着哈欠招呼他吃饭。 姜大鱼吃了两个巴掌大加满了厚火腿的三明治,又喝了两碗粥,刚要站起来去刷碗,就被姜小溪按下了。 两大块牛肉切成厚片递过来,姜小溪眨眨眼:“昨晚偷偷给你留的。” 两块牛肉下肚,姜大鱼彻底吃撑了。 店里没什么客人,姜小溪又进入八点档狗血剧时间。 “我猜你以前应该有男朋友。”姜小溪歪着头思考了一阵,开始八卦姜大鱼的过去,“你这么帅,一定很多男的喜欢你。” “我看起来很滥情?”姜大鱼不置可否。 姜小溪看看他的脸,目光又游移到他的宽肩窄腰上,突然有点红脸。 “不是啦,我听同学说你们……这样的人,一般很多……朋友。尤其长得好看的,很受欢迎。” “哦,那也要问我喜不喜欢,我口味可是很挑的。”姜大鱼继续逗他。 果然,好奇心成功被勾了起来,姜小溪忙问:“你记得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 “不记得,但是喜欢不需要记忆。”姜大鱼继续说,“靠本能就行了。” “什么本能?”姜小溪一脸求知欲。 “能调动欲望的本能,比如身材,脸,还有性格和笑容。”他平静说着,像在评价今天食材新不新鲜一样,一本正经地样子让人自然而然跟着他的思路走,“我不知道之前喜欢什么类型,但知道以后喜欢什么类型。” 他端起杯子喝一口冷饮,压下嘴角笑意,话说的意有所指。 原来大鱼有喜欢的类型。 姜小溪懵懵懂懂,情绪莫名低落下来:“哦,那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记得和我说啊。” “好,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店门口的风铃响起来,有客人上门。姜大鱼站起来,拍拍还在发愣的姜小溪,该干活了。 挑起话题的是你,现在不高兴的也是你。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可爱。 姜小溪是被姜大鱼的挣扎弄醒的。 他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嘴里发出痛苦的呢喃,无意识地扭动身体,身下床单被他抓得簌簌作响。 姜小溪一骨碌爬起来,扭开昏暗的床头灯,扑过去看他。“大鱼,大鱼,你醒醒。”轻轻捧住他的脸,放缓了声调喊梦中人。 姜大鱼猛地坐起来,右手死死抓住紧贴头皮的毛寸,有些片刻失声,看得出来应该很痛。 “是不是头又疼了?”姜小溪快急哭了,“你别想事情,没事,没事,我去给你拿止痛药。” 他手忙脚乱去翻书桌,从抽屉里掏出一瓶布洛芬,又匆忙倒一杯水,扑回姜大鱼身前。 姜大鱼抓住姜小溪的手腕,很用力,直接用嘴去吃他手心里的胶囊,嘴唇实实在在擦过掌心,触感柔软滚烫。 姜小溪过电般抖了抖。 吃了药没一会儿,头痛就止住了。姜大鱼安静下来,看着还在一脸焦急观察他的姜小溪,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脸。“没事,估计还是脑袋受伤之后的后遗症。” “你今天格外严重,不但头疼犯了,好像还做了噩梦。”姜小溪不放心,眼里的心疼和关切犹如实质,将姜大鱼刚刚沉浸在梦中恐怖事物的惊惧抚平,顷刻间消散。 “做了一个很杂乱的梦,梦里有火光,叫喊,还有人朝我开枪。我好像掉进了海里,很冷,很深,感觉再也出不来了。”姜大鱼回忆着梦中的景象,一抬头,发现姜小溪眼眶微红。 “大鱼,你等等我,再有几个月,我就能攒一笔钱,到时候我们去云城看病。”他语调悲伤,情绪低落,仿佛姜大鱼今天受的所有的罪,都是姜小溪的错。 “哦?小溪攒了多少钱了?” 姜小溪伸出两根指头,“已经有两万了,之前给爷爷看病,钱都花光了。这些是我重新攒的,等再过段时间,攒到三万块,我们就去云城。” 盛夏已过,秋风微凉,昏黄灯光下映出姜小溪认真承诺的脸庞。 ——是姜大鱼最喜欢的季节,也是他很喜欢的人。 “光叔——”姜小溪又拉长声调喊人,光叔走出来,笑骂道:“小崽子,你这样喊准是有求于人,说吧,什么事?” 姜小溪讨好地笑笑,推开院门走进去,举着自己新做的两杯红豆牛乳,塞到光叔怀里,嘴甜笑容也甜:“光叔,我记得你之前做噩梦,光婶用一个土方子给你治好了,我想讨个方子。” “是不是大鱼魇着了?”想也是他,来路不明,谁知道做过什么坏事,他不做噩梦谁做噩梦。也就是姜小溪把他捧在手心里当个宝一样。 姜小溪猛点头,可怜巴巴看着光叔。 光叔叹口气:“哎,说你什么好。”到底还是不忍心姜小溪为难,走回屋拿了一包黑乎乎的东西出来,扔他怀里:“每次三只,碾成末,铁锅炒熟,用温水冲服,吃个三四次就行。不管用别赖我啊!” 姜小溪千恩万谢抱着东西一溜烟跑了。 姜大鱼迈进屋,正看见姜小溪背对着他在哼哧哼哧捣鼓什么东西,因为过于用力,肩胛骨都高高耸了起来。 他贴过来,从姜小溪肩侧窥探,皱着眉头问:“在做什么?” 面板上摊着一层黑乎乎的颗粒,姜小溪正拿着一根擀面杖用力碾压,试图碾得更细碎一些。 “这是土鳖啊,三只念成粉末,炒熟,你就可以吃了。”姜小溪嘴里解释着,手下不停,面板上咯吱咯吱的声响有点瘆人。 姜大鱼只听见了他那句“你就可以吃了”,有些疑惑地问:“什么?什么是我就可以吃了?什么是土鳖?这啥玩意?” “你不是做噩梦嘛,我去跟光叔要的土方子,我给你说你不要不当回事,这个可是岛上秘传的方子,一般人根本不知道。” “我跟光叔讨了好久才给我了十来只,你看!”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只完整的土鳖,给姜大鱼看,黑色,拇指大小,有硬壳,看起来有点像……屎壳郎。 姜大鱼猛地跳出半米远,只觉胃里生起一股恶寒:“我不吃,打死也不吃。” 姜大鱼喝了半碗土鳖汤,干呕了半小时,晚上终于没再梦魇。 姜小溪睡眠浅,每隔几分钟就屏息听听对面床的动静。翻身、呼吸、呓语,对面的每一个细微动静都能清晰落进他耳朵里。 怕大鱼再魇着,干脆不睡了,起来看着他。光叔说,只要吃了药第一晚上没再魇着,以后就都不会再魇着了。 窗外月华如水,虫啾鸟鸣,当下简直是最幸福的时光。 姜大鱼睡得踏实,平时凶狠的面相睡梦中舒展开来,露出柔软的肚皮,很有一些祥和的味道。姜小溪伸出一根手指,悬空描绘深睡眠中的面孔轮廓,暗暗感叹他的大鱼可真帅。 想着想着,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噗嗤笑出来,脸又红了。于是又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父母不在了,爷爷和小川爱着他,爷爷不在了,老天又送来了大鱼,他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大鱼,和小川,这样永远开心生活下去。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说永远太远,小小的多鱼岛,盛不下他简单的幸福。 第6章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秋末的一场急雨,浇透了楼顶的一块天棚。 姜小溪挽着裤脚,抱着两个木桶,在屋内和漏水作战。雨不见小,这样下去还没修好屋顶,大鱼就要淋病了。 于是他又把头探出去,顶着倾盆大雨,含糊不清地喊着大鱼:“快下来,等雨停了再说。” 两个人都湿透了,等雨小一点,两人收拾好残局,便先后去卫生间洗热水澡。 “等冬天可怎么办?”姜小溪拢着被子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南方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但湿冷也很厉害,房子还是得修缮一下才行。 “明天我去找人修一下吧,别说冬天了,先熬过现在再说。”姜大鱼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被淋透了,洗澡的时间长了些,不然真要感冒,这会儿全身散着一股热热的蒸汽,姜小溪又突然觉得冬天也没那么难熬。 “再说吧,这场雨过去冬天就来了,岛上冬天就是有点冷,很少有雨,修不修都一样。钱马上就要攒够了,过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去云城看病了。” 修房子太贵,人工、材料都需要钱,姜小溪去问过,修好了得小一万,他想想就肉疼,抓紧带大鱼看病找家人才是正事。 姜大鱼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你拿自己的钱给我看病,我不要。” 突然听他这么说,姜小溪有点急:“你怎么了大鱼?这不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吗?” “以前也是你在说,我从来没同意过。” “你别闹……”姜小溪从被子里爬出来,仔细想了想姜大鱼好像是从来没同意过,“为什么突然不想看病啊,你不想恢复记忆找到家人吗?” “想啊,”姜大鱼点头,“但不想用你的钱。” 姜小溪这下真有点急了,从被子里爬出来,又听见姜大鱼说了一句,“因为我没有资格。” “我以什么身份用你的钱呢?”姜大鱼嘴角勾起,像是问了一个很困惑的问题。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朋友,我的钱你当然可以用啊!”姜小溪突然有点生气,仿佛这个问题就不应该问。 “天下没不散的筵席,兄弟、朋友都有分开的那天,我不想欠你。”姜大鱼慢悠悠地说,看向姜小溪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引诱。 “那……那……”姜小溪被这番说辞驳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幸这时姜大鱼又补了一句:“但有一种关系很牢固,可以永远都不分开。” 姜小溪脑袋里缓缓冒出个问号。 “夫妻关系。”姜大鱼又说。 姜小溪愣在原地。 姜大鱼没给他缓冲的时间,倾身过来,两条大长腿分开,夹住他坐在床边的膝盖,不让他乱动,又去握他的手。 “如果我们是这种关系,我就可以以男朋友或者老公的身份花你的钱了。”姜大鱼都佩服自己,吃软饭吃得如此理直气壮和气势逼人,除了他也没谁了。 像平地惊雷,一个连着一个炸,炸得姜小溪脑子一片混沌,耳边只剩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在说话。 夫妻关系。 男朋友。 所以,大鱼喜欢的是……我? 姜小溪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了番茄。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姜大鱼这是在跟他表白? 这次留够了缓冲时间。 “我……我没喜欢过别人,我不知道……行不行……”姜小溪说得磕磕绊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但是如果男人是姜大鱼的话…… 好像也能接受? 随后他又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一张脸上根本藏不住情绪变化,在姜大鱼眼里简直可爱到爆。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姜大鱼觉得自己像一个捕猎的野兽,用尽手段将这只兔子往自己窝里拐。 直到姜大鱼钳住他的下巴亲上来,滚烫柔软的吻在他唇齿间啃噬厮磨,他脑袋中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花,才迟钝地明白了姜大鱼说“试试就知道了”的真正意思。 他紧闭着眼,从耳尖到脖子粉红一片,近在咫尺的声音低沉暗哑,还配合着一声笑,问他:“试了之后怎么样?” 他才恍然那个吻已经结束,亲他的人正忍着笑问他感觉如何,而他竟然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吻里昏头转向不能自拔。 太丢人啦! 姜小溪简直想躲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你是鸵鸟吗?光把脑袋藏被子里有什么用!”姜大鱼简直被他气笑了,又轻又快地拍了还露在被子外的屁股两巴掌,让姜小溪恨不能当场“社死”。 “我亲你,会排斥吗?”姜大鱼三两下把姜小溪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两只手夹住他的乱晃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小溪,告诉我实话。” 脸上红潮还未褪去,眼睛和嘴巴因为刚才的吻都变得湿漉漉的,姜小溪终于鼓起勇气对上姜大鱼很黑很黑的瞳仁,缓缓摇了摇头。 “那喜欢吗?” 停顿了一小会,姜小溪又慢慢点了点头,幅度很小。如果不是捧着他的脸,能清晰感受到下巴有个向下的力,姜大鱼怀疑只凭肉眼可能都看不到。 “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姜小溪又开始害羞了,他低着头,手指头搓着被角,没让大鱼等很久,轻轻说了一个词。 “愿意。” 姜大鱼猛地将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搂在自己怀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心里有些细碎的感动冲上来,冲到眼睛里,很上头,也很踏实。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不是旗开得胜,不是胸有成竹,而是一颗心落到实处的踏实安定。 姜大鱼怀疑,以前的自己应该没喜欢过什么人。 姜小溪又在椰子多多里加了奶。小姑娘噘着嘴不乐意:“小溪哥,我的椰汁呢?”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放错了,都怪椰汁和牛奶一个颜色。我再给你做一杯,不收钱,哈哈。”姜小溪手忙脚乱又重新做了一杯,塞到小姑娘手里,眯着眼看着她笑。 “做错了,还这么开心,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姑娘嘟囔着,灵光一闪,“你不是谈恋爱了吧?”她哥哥也刚谈恋爱,也是这么一副无脑傻乐的样子。 “说什么呢,我每天守在店里,哪有时间恋爱呀?”姜小溪忙摆手否认,心里却甜得吃了蜜,那可不嘛,我家大鱼喜欢我呢,谁还没有个灵魂伴侣呢!你们这些人有的,我姜小溪也有。 小姑娘看着姜小溪一脸桃花的笑容,无语地拿着自己两杯饮料走了,一杯也没付钱。 好喜欢大鱼,好喜欢好喜欢。 而且大鱼也很喜欢我,好开心好开心。 姜小溪在空无一人的店里转了个圈。 自从两人挑明心意,姜大鱼就不再有什么顾忌,每晚都摁着姜小溪亲来亲去,有时候店里没人,白天也要找机会亲亲。 白天还好,晚上这么个亲法难免擦枪走火。每次到了要时控的时候,姜小溪都气喘吁吁喊停。 “小川在外面……能听到……” 老房子隔音差,他们和小川的房间又紧挨着,小学生现在的作业也多,有时候熬到很晚才睡。 姜大鱼憋得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也乖乖听话。姜小溪红着脸,期期艾艾,其实他自从和大鱼在一起后,偷偷上网查过,两个男的应该怎么做,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大开眼界,吓得他每次亲亲的时候都会菊花一紧。 他觉得如果自己在上面可能不现实,但是自己在下面又觉得还没准备好。除开这个技术性难题不说,小川在隔壁也许会听到。 总之就是时机不对。 姜大鱼看他实在勉强,便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哑着嗓子引诱他:“那就换个法子,不做到底。”话不等说完就捉住姜小溪的手,摁在自己两腿之间,然后自己也抚上他的。 “换个法子”好歹也算是解决了问题。 姜小溪红着脸,精疲力尽拱在姜大鱼怀里睡过去,姜大鱼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心满意足。 果然,以后每晚的主题从亲亲又增加了一项“换个法子”,姜大鱼好像永不餍足,在这种事情上乐此不彼,每天都能开发出新趣味,除了最后一步,他俩几乎都做了一遍。 “大鱼,你以前肯定很有经验。”姜小溪断言。 “我不能无师自通吗?”姜大鱼不满。 姜小溪摇摇头,他是单纯,又不是傻,一个人有没有经验又不是感觉不出来。他不在意姜大鱼以前怎么样,只是有点担心姜大鱼以前真的有男朋友,而且如果没有分手,他岂不是成了第三者。 想到这里,情绪又低落下来。 姜大鱼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走过来揉揉他脑袋,眼睛里的宠溺温柔化不开:“我以前应该是有那种朋友,”临到嘴边,他把性伴侣换了个词,“但绝对没有喜欢过别人,你信我,我的直觉不会错。所以就算我的病好了,找到了家人,也不会冒出来什么情比金坚的恋人。” “我保证,只有你一个。”姜大鱼把这个皱着脸的小可爱揽进怀里,亲亲他额角软软的头发,再用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去扎他嫩白的脸。 姜小溪的烦恼很快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 进入魏启东时间倒计时 第7章 我也会带你,一起走 姜小溪从码头回来,一进院子就看到姜大鱼蹲在房顶上,正在铺一种亮晶晶的防水卷材,手边还放着已经打开的大卷油毛毡布。 踩着楼梯爬上去,姜小溪左右看了看,开始帮忙递工具:“大鱼,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修房顶?” 姜大鱼戴着白色线手套,手上忙不停:“我去问了岛上的工匠,他正好给一户居民修房顶,情况和我们家差不多,我就在旁边盯了半天,学会了。去买了点材料,自己修修试试。” 姜小溪一脸惊愕,这也行? 姜大鱼擦把汗,脸上乌漆嘛黑一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姜小溪是个守财奴,心心念念要攒钱给男朋友看病,天天抱着自己的钱盒子像个宝贝,所以男朋友只好自己上啦!” 姜小溪又没心没肺笑起来。 别看姜大鱼身高体壮,显然没怎么干过这种粗活,忙活完下来,脸上身上到处脏兮兮,姜小溪做了好多吃的,一定要给他补一补。 结果就补大了。 姜小川参加了云城一个训练营,要去一个月,还没回来。从弟弟离开家那一天,姜大鱼就憋着坏,每天晚上缠磨他,姜小溪总也对自己下不了狠手,是以他俩还停留在之前的阶段。 晚上姜大鱼哼哼唧唧说自己吃撑了,要运动消食才行,姜小溪早就料到,呵呵笑着随手拿出两粒消食片塞进他嘴里,让他憋回去。 “补了一天房顶,就这待遇,啧啧!”姜大鱼不满,他连东西都准备好了,可是看到小溪确实有点紧张,也只好默念几遍我爱他,然后真的憋回去。 深夜总能让人情绪丰富,并放大每一寸知觉。 热乎乎的人钻进被子,趴在宽阔胸膛上,强装镇定地问:“不然……我们试试?” 姜大鱼从睡梦中惊醒,夜太黑,却依然看得清姜小溪闪闪发亮的眼神,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近到呼吸交缠,心跳可闻。 见姜大鱼久久没有反应,他本就耗费了全部羞耻心才鼓起的那点勇气消失殆尽,有些尴尬地动了动,企图从大鱼身上爬起来。 然后就被一双手臂箍住了。 “想好了?”姜大鱼一开口嗓子就是哑的,带着迅速攀升的欲望,做好了将人吞吃殆尽的准备,“你半夜不睡觉爬到我床上来,还这么撩拨人,知道结果会怎样吧!” 姜小溪顿时有点怂:“……那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吗?” “晚了。” 姜大鱼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炙热的吻来势汹汹。 每一步都做到了极致的耐心,姜大鱼下了十足的力气让他舒服,他想让姜小溪回忆起他们的第一次,永远都是美好甜蜜。然而真到了最后一步还是疼,细细密密的疼痛被同样细密的吻掩盖,暧昧吟哦像断了调子的诗,忽高忽低,伴着叹息,唱尽了甜蜜爱人的浪漫炙热和坚定不移。 后来也确实如姜大鱼所愿,姜小溪所有对情事的美好感知,都停留在多鱼岛,停留在他们最初相爱的日子里,停留在真正的“姜大鱼”回来之前。 不出意料,姜小溪第二天没起来床。 腰酸背痛腿抽筋,嗓子还哑了。姜大鱼做好早饭端到房间里,把他从床上扶起来,腰后塞一个枕头,然后喂他喝粥。姜小溪抱着他胳膊哼哼唧唧,一言难尽。 “为什么现实和理想差这么远呢?” 姜大鱼脸一黑:“这才刚得到我,就嫌弃了?我技术不行吗?” 姜小溪一口粥噎在喉间不上不下,扭了扭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声音像蚊子哼哼:“我看网上……不是应该……那个……” “你还上网看?”姜大鱼语重心长,把笑压回喉咙里,“网上都假的,那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不是纪录片,以后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姜小溪乖乖低头喝光了粥。 第一次之后,姜大鱼似乎是打开了潘多拉盒子,每天拉着姜小溪理论加实践,力证自己技术很行,两个人每晚都胡天海地,搞得姜小溪精疲力尽。之前还想着怎么给姜大鱼补,现在只想怎么给自己补补。 一个月很快过去,弟弟要回家了。 晚上姜小溪要做大餐迎接姜小川,发现薄荷用完了,就打发大鱼去光叔家要。 姜大鱼在院子里简单洗了把脸,出门往光叔家走,走到一半,正好遇到光婶回家。光婶从小看着小溪长大,最疼这个孩子,拉着姜大鱼聊他小时候的事情,自己说得乐呵呵,姜大鱼在旁边认真听,也不多话。 光叔提着一小袋薄荷走出来,递给姜大鱼,送他到门口,有话想说。 姜大鱼静静等着。 “小溪对你很有心,这是把你当一家人了。”光叔说。 人年龄大了看人准,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小小的多鱼岛能留住的。“你别看小溪现在每天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这个孩子很敏感。他家庭情况你也知道,从小没爹没妈还带着个弟弟,一个人过得很苦。” “你没来之前,他都不怎么说话。从你来了之后,这孩子眼见着开朗多了。小溪很单纯,又重感情,当初没留在云城,虽说是为了照顾爷爷,但爷爷走了之后,他其实还是可以回去的,但他舍不下小川。小川不是他亲弟弟,但他对小川好得没话说。” “现在你来了,他又把你当哥哥。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和对小川是不一样的,他很依赖你。如果以后……以后有什么变故,你一定要好好和他说,要善待他,不要让他伤心。” 姜大鱼立在光叔家的矮墙外,面对着姜小溪时的言笑晏晏不再,带着30岁成年男人的稳重和不可捉摸,但回答光叔问题的时候很慎重,也郑重:“我会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多鱼岛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 阴冷的天气让姜大鱼头上旧疾复发,常常头痛得睡不好觉,白天看起来也没精打采。姜小溪心里着急,抱着自己钱罐子数了又数,想到一个核磁共振就需要两千多,也不知道自己存的这点钱够不够。后来干脆心一横,够不够的吧,先去看看再说,实在不够,再想办法凑钱。 于是他跟姜大鱼商量,下个星期出岛。姜大鱼却兴致缺缺,对看病这件事没什么期待,甚至有点抵触。 出岛的日子临近,姜大鱼晚上抱着人睡觉,抱得很紧,似乎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不见了,为此姜小溪总是打趣他:“抱我这么紧,是怕我跑了吗?” 姜大鱼用胡茬扎他脖子,也不说话。 “等你病好了,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说不定就看不上我了,我还怕你跑了呢!”姜小溪翻个身,面对面贴着他的脸,开够了玩笑,呼吸柔软下来,眼底带了一丝不确定和担忧,“大鱼,等你好了,找到了家,如果……如果你家里人不接受或者有其他变故,我们……” 再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姜大鱼明白。 “我喜欢你,喜欢这里,病好了我也会陪着你。就算必须要离开,我也会带你,还有小川,咱们一起走。”姜大鱼的声音从胸腔里传出来,直抵姜小溪心窝。 姜小溪猛地抱紧他,眼中热意打湿姜大鱼赤裸的胸膛,心中默念,大鱼,大鱼,有你这句话,我吃多少苦都愿意。 这个周五,吴哥又带了货过来。姜大鱼去码头接货,冬天客人少,这次要的货不多。还要跟吴哥打个招呼,下周五就不用再送货了,而且他和小溪也要一起坐船走。 “一晃已经半年多了,还记得刚发现你的时候,全身是伤,太吓人了。”吴哥卸完货,跟姜大鱼闲聊。以前他们也聊几句,吴哥说得多,他比划了一下当初姜大鱼躺着的位置,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开了一个半小时船,都没发现你昏在货舱里。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上的我的船,又是怎么走下了码头。”吴哥没什么心眼,有些话照实说,有些事儿他到现在还很疑惑。以前他也想问问姜大鱼,但是男人每次来接货都冷着脸,不怎么搭理人,看着就让人不敢接近。今天说起来,还是因为姜大鱼主动跟他打招呼,说下周五要出岛。 其实和姜大鱼想得差不多,他应该是在云城码头附近遇袭,然后躲进了即将出港的客运船货仓里,昏过去后被船带来多鱼岛。客运船每次来多鱼岛都要停留大半天,他从货舱里醒来,走上这个陌生的码头,浑身是血倒了下去。之后的事,当然就是被姜小溪捡走了。 至于袭击他的人,应该是在云城码头断了线索,所以没追到多鱼岛。 虽然没了记忆,但是直觉不会变,他心里隐约知道自己得罪过很多人,而且身份也不怎么干净,之前不敢贸然出去,但现在已经躲了大半年,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唯一担心的是姜小溪,如果真如自己猜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可别连累了他才好。 他抽了一口吴哥递过来的烟,有点呛,倚在一棵树旁,低头看自己躺过的那块石头,眼前浮现出刚睁开眼看见姜小溪的那一幕,嘴角勾起来,表情柔软。 “大家一看你伤这么重,都跑了,只有小溪看你可怜,把你捡回去。”吴哥兀自说着。 “他最善良了,谁也不舍得伤害。”姜大鱼把烟碾灭,冲吴哥挥挥手,回家去了。 上次修完房顶之后,还剩下半卷油毛毡布,放着也是放着,姜大鱼便打算将剩下的也铺到楼顶上,后来因为头疼犯了,这事便搁置了。 姜小溪看了眼院子里那半卷材料,挽了挽袖子抱着材料就爬上了楼顶。铺个材料而已,趁大鱼还没回来,自己抓紧铺完算了。他最近头老是头疼,一疼起来就发晕,从楼顶上摔下来就麻烦了。 姜家的楼顶不是特别平,大概有个30度斜角,干起活来多少有点不方便。姜小溪站在中间,微微歪着身子,两只手抓住毛毡布的两角一抖,厚厚的毡布便滚了出去。他弯腰去拿一块角落里的红砖,还没想好下一步压在哪一处翘起的边角上,就觉得腰间一凉。 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姜小溪本能低头去看,一只手正摸在他因为动作过大露出的半截细腰上。 身后赫然站在一个人,八斗。 条件反射地一声惊叫,姜小溪猛地后撤一步,大喊一声:“你干什么?!” 八斗的笑容和平常不太一样,带着一种阴沉沉的欲望和贪婪:“姜小溪,我听说你下周就和那个野男人离开了?这么着急把自己卖了啊!将来他要是不要你了,你说你要怎么办?” 姜小溪气得发抖:“你是不是有病!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家,你走开。” 自从他和姜大鱼在一起后,想事情不像以前那么单纯,如今再看八斗的眼神和动作,想也知道这人存了什么心思。 八斗明显是瞅准了姜大鱼不在家特意过来,他听说姜小溪要出岛,只以为对方是要彻底离开,心里又恨又急,刚才上到房顶,看姜小溪那一截明晃晃的细腰,更是瞬间生起一股贪婪邪念。只恨自己之前对他太手下留情,要是早下了手,哪还有姜大鱼什么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野男人什么关系。”八斗冷哼一声,“我们是一类人,他心里想什么,我一看就知道。” 他逼近一步,姜小溪已经退到墙角,再无可退。 “你不和他走,我保证以后不欺负你了,还会好好对你。”八斗说,“但你若是走了,等哪天他不要你了,再灰溜溜回来,我保证让你不会有好日子过。” ------ 魏启东下章王者归来,开启渣攻之路。他是个前甜后虐的小可爱。 第8章 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是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姜大鱼不知何时上来的,立在房顶上像一座山,气势压人,脸上挂着一贯的冷漠表情,“那我们走之前,就先毁了你的日子吧。” 他动作很快,八斗来不及躲,就被欺身而上的姜大鱼抓住了手腕。他没留力,咔一声骨头脆裂的轻响传来,那句“是这只手吗”的问话才缓缓跟上来。 八斗惨叫一声,跌坐下去,右手呈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被硬生生掰断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姜小溪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靠着本能捂住嘴巴,把惊叫压进嗓子里。 姜大鱼看了一眼那只被折断的手,目光又移到对方的脸上,像看一堆垃圾。 他竟敢摸姜小溪的腰! 原始的嗜血破坏欲迅速冲破阈值,于是那只手更碍眼了。 “我说过,你要是敢,我杀了你。”姜大鱼提起八斗的肩膀,把他半拉起来,另一只手压着他上半身,拖到平台边沿只有20公分高的护栏上,头朝下摁了下去。 八斗的眼球在桎梏中迅速充血,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嘶叫声,虚晃的视线里是姜大鱼狰狞笑起来的脸,他在那一刻终于相信,他真的惹上了一个十足的疯子——自己完了,姜小溪也完了,这是他脑海里仅剩的念头。 最先缓过神来的是姜小溪,他扑过来,抱住姜大鱼随时可能放开的手臂,用力拍打:“大鱼,大鱼,你放开他,你别……”他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他从未见过真正发怒的姜大鱼,那个人仿佛在瞬间被一个十恶不赦的凶犯附体,将手中的八斗头朝下扔下去,他甚至能想象,八斗的脑袋在地上摔得稀烂的血腥画面。 “大鱼,你冷静一下啊……”姜小溪抖着手,话也说不利索,他看到姜大鱼缓缓转过脸来,眉眼间冷得能凝出冰来,看着他的眼神有片刻的疑惑,随后便恢复清明。 八斗被拉回平台,整个人瘫在那里,胳膊和后腰都磨破了皮,血迹渗出来,染得衬衣斑驳。 姜小溪抱着姜大鱼的腰,声音发颤,脸色惨白,努力安抚着他:“我没事,你别急,我们快点下去吧!”他真的担心再待下去,姜大鱼又起了要弄死八斗的心思。他从不相信武侠小说里写的有“杀气”这种东西,但他刚才从姜大鱼身上,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杀意”。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拦着,八斗会被摔死。 姜大鱼脸色依然不怎么好,但还是顺着姜小溪的意思点了头,冲动是魔鬼,他人即地狱,自己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垃圾惹上麻烦。 经过一番折腾,铺好的毛毡布一片狼藉,平台角落里堆着的几块砖也散落的到处都是。 意外来得毫无预兆,两人已经走到转角楼梯处,身后正狼狈着爬起来的八斗,用那只没坏的手,狠狠扯了一把身下的毛毡布。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大约是真的见不得姜小溪好,也受不了被姜小溪无视吧——他当然明白姜小溪拦着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真的被摔死,那人自始至终就没看过自己哪怕一眼。 一只脚还踩在毡布上的姜小溪,被突然而来的力道击中,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瞬间失重让他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害怕,就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温软的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砸到地上。他听到肋骨碎裂的声音,听到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然后睁开眼,看到满地的血。 他从姜大鱼身上爬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用了几秒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姜大鱼在他摔下来之前抱住了他,两人从楼梯上滚下来,姜大鱼全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掌还护着他的头,落地时自己垫在了下面。 他的眼泪崩了满脸,跪在地上去摸姜大鱼的脸。 血是从脑后流出来的,不一会儿便洇湿了一小块地面砖。姜小溪不敢碰他,连喊了两声大鱼,也不见那人睁开眼睛。 姜小溪疯了一样跑回房间,拿着手机又跑回来,抖着手按了几次终于解锁开屏,屏幕上的亮光映出他失魂落魄惊惧过度的脸:“光叔,光叔,你快叫姜医生来,大鱼他、他流了好多血……” 他语无伦次,挂了电话又给吴哥打:“吴哥,你别走,船别走,等着……” 八斗捂着手从楼梯上下来,看了看六神无主的姜小溪,转头走了。 姜小溪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他扔了手机,扑到姜大鱼跟前:“大鱼,你别怕,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你别扔下我,我们还要去看病呢……” 姜大鱼双眼紧闭,全身是血,和姜小溪最开始捡到他的时候一个模样。 岛上的姜医生就住在光叔家隔壁,很快就过来了。 简单看了看情况,姜医生有些棘手:“外伤好说,但他摔到了头,我这边不好处理,咱们岛上社区医院也不具备治疗条件,还是得抓紧送去医院看看。” 简单止血包扎之后,姜大鱼被小心抬上担架。姜小溪跑回房间,将钱一股脑全拿出来塞到口袋里,又随便拿了几件大鱼的换洗衣服,踉踉跄跄跑出来,正要跟着走,被光叔一把拉住了。 “小溪,你别着急。你乱了,大鱼怎么办?小川怎么办?” 一句话把姜小溪点醒。 对啊,他不能乱,大鱼经历过一次受伤,他很有福气,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强忍着心焦,拜托光叔照顾一下小川,自己这一次出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光叔让他放心:“你安心去外头和大鱼看病。有什么情况,一定要打电话说一声,需要钱也说一声。不要怕,有大家呢!” 吴哥把船开出了有史以来的最高时速。 直到把姜大鱼送上等在云城码头的救护车,姜小溪才觉得一颗心稍微定了定。 姜大鱼的情况比预想中的好,三根肋骨骨折,软组织挫伤,没其他更严重的外伤了。唯一的问题是颅内出血,万幸出血位置不算凶险。主治医生跟姜小溪说,要再观察24小时,之后具体治疗方案根据出血量的大小及出血部位决定,如果出血量较少,可以内科保守治疗,如果出血量较大,且压迫脑组织严重的话,就要尽早手术,把血肿清除。 姜小溪听得一知半解,但知道就算是最坏的情况,顶多就是手术,且成功率很高。 他总算把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先给光叔打了电话报平安,让他给小川说好好上课不要担心哥哥们,然后就去医院门口和吴哥汇合。 住院动手术都需要提供患者身份证,医生建议他去派出所补办,但补办身份证需要本人去,实在不方便的话,能提供自己的身份信息也行。可是大鱼什么也没有,姜小溪彻底没了主意,还好吴哥有个朋友是当地派出所的一个片警,便给他出主意,拿着姜大鱼的一张照片去派出所信息库比对,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身份信息,再找到他的家人。 吴哥带着姜小溪去了派出所,姜大鱼的照片还是之前两人的一张合照,姜小溪有些紧张地把照片发给片警朋友,输入数据库,比对结果很快就有了。 查到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份简单的身份信息: 魏启东,男,32岁,身份证号,家庭住址。 再无其他。 原来,你是叫这个名字吗?真好听。 姜小溪有些发愣地看着打印出来的那页纸,是大鱼的身份证正面。照片上的人表情平静,眉眼带些不近人情的冷淡,虽然和现在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但看起来却有点陌生。上面登记的家庭住址显示是位于这个国家首府的一个地方。姜小溪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首府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遥远很陌生的城市,他从未去过,只是从电视里看过那个城市的宏伟和繁华。 原来大鱼是从那么大的城市来的啊! 姜小溪摩挲着这张纸,还沉浸在自己的浮想联翩中。片警朋友把他和吴哥拉到旁边,有些为难地说:“网上信息只能查到这么多,其他的我没有权限了。这样的话,还是联系不到他家人。你们就算是现在去他身份证上的地址找,也来不及。”片警朋友的意思是,可以先拿着这个补办个临时身份证,先把住院这些流程补全,其他的以后再说。 也只能这么办了。 临时身份证很快办好了,姜小溪看了又看,小心翼翼放进口袋,谢过了吴哥和片警朋友,又快步向医院跑去。大鱼还在等他,他要等大鱼一醒过来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找到大鱼的身份了,虽然只有名字、年龄和简单的家庭住址,但已经很满足了。 第9章 你不能带他走 幸运之神终于钟情了姜小溪一回。 他在忐忑不安中等过了24小时,医生告诉他,姜大鱼的出血情况比较理想,可以保守治疗,暂时不用手术了,虽然人还在昏迷,但很快就能醒来。 他一颗心彻底落了地,再加上查到了大鱼的身份信息,渐渐又高兴起来。他打好了热水,小心给大鱼擦洗了一遍身体,又把脏衣服拿去盥洗室洗了。还去医院门口小店里买了一大束扶郎花,插在花瓶里,摆在大鱼床头,希望他一醒来就能心情变得很好。 姜大鱼住的双人病房,隔壁病床是个老人,一个劲儿夸姜小溪勤快。 “这是你哥哥吗?看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姜小溪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是我哥哥。” 下午医生来查房,说姜大鱼可能晚上就能醒。姜小溪开心坏了,询问了医生的饮食注意事项,便打算亲自做点吃的。住院部后面有个小型康养中心,里面有厨房,交点钱就可以租用。姜小溪去超市买了鸡蛋和面条,打算给大鱼做他最爱吃的茄子鸡蛋面。 热腾腾的鸡蛋面做好,装进饭盒里,姜小溪往病房走。 一推门,里面坐着一个男人。 隔壁老人看到姜小溪,立刻说:“这就是他弟弟,刚才做饭去了。小溪,这是你哥的朋友,刚过来。” 姜小溪愣了愣,这才发现那个男人坐在姜大鱼的病床一侧,怎么也不可能是隔壁老人的家属。 朋友?什么朋友?怎么找到的这里?姜小溪心中一凛,该不会是之前袭击大鱼的仇家? 那男人也在打量他,但很快神情如常站起来,走到姜小溪面前,说话客气有礼:“我是他家里人,特意过来找他,方便的话出去谈一谈吧。” 那人站起来很高,一身黑衣黑裤,自带一股威压,嘴里说着商量的话,语气却不容反驳,那感觉……莫名和姜大鱼有点像。 姜小溪压下心头不安,点点头,然后绕过男人,把饭盒放在小桌子上,又低头凑近姜大鱼的脸,柔声对着还在睡的人说:“大鱼,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你要是醒了也不要怕,隔壁伯伯会喊我的。”然后又抬头给隔壁床老人说:“伯伯,如果他醒了,麻烦您喊我一声,我就在外面走廊里,不走远。” 他怕姜大鱼醒了看不见他会难过。 他转过身来,发现那男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也不在意,说“走吧”,便当先出了门。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站定,静默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姜小溪对突然出现的这位家里人充满警惕,似乎这人对姜小溪也满是警惕。 “他为什么会住院?怎么受的伤?”男人先开了口,话里也没有质疑的意思,就是很平常的问句,“你们什么关系?” 姜小溪谨慎地往后退了退,他想帮姜大鱼找到家人,但没想到这么快,“家人”便自己找了过来,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也不答话,反问了一句:“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面前的人看起来年纪很小,像个还在上学的小男孩,神态紧张,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却还要努力做出一种“我不好惹,你别骗我”的姿态,有些好笑。 男人只考虑了一秒不到,判断出只有实话实说才能获得对方信任,这个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别有用心的样子。 “你好,我叫魏玄。我查到你重新补办了他的信息。”男人说,信息一变动,他立刻就监控到了,“所以我当天就从首府过来了,一路找到这里。” “我怎么相信你真的是大鱼的家人?”姜小溪嘴唇紧抿,眼神里的不信任太明显。 “什么?”魏玄怔了一下,然后像是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忽而笑了,“他叫大鱼?” 姜小溪不觉得好笑,板着的小脸愈发严肃。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并排站着三个人,背景是一栋大宅的正门口,中间那个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姜大鱼,那时候他比现在稚嫩,十八九岁的样子,穿一身网球服,脸板着,手里拿着球杆。另外两个人笑容却很灿烂,一看就是刚运动完,勾肩搭背搂在一起。其中一个人便是站在姜小溪面前的人。 “只有一张照片怎么证明?”果然,姜小溪又问。 这下男人真笑了,他看着姜小溪明明紧张得要死,却依然撑着勇气企图替床上那人挡开危险,他东哥真是牛,落个难都能找到死心塌地的护花使者。 魏玄又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递给姜小溪。 里面还有很多姜大鱼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去,会议中的、工地上的、书房里的、宴会上的,都是各种场景中的姜大鱼,是西装革履气势迫人的姜大鱼,是姜小溪完全陌生的姜大鱼。 “他真名魏启东,32岁,我是他本家弟弟,或者说,是心腹更准确。”男人在姜小溪翻开照片的间隙说,“半年前他被仇人暗算,我们在云城走散失联。这大半年,我一直在找他,但查不到任何消息。好了,我说完了,接下来你要告诉我这半年他的情况。”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如果你说的不是实话,我也能查出来。” 姜小溪抓着男人的手机,手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潮。 “你不用担心,我如果是他的仇家,会在这里和你废话这么久?早就直接把人带走了。”男人耐心告罄,脸色冷下来。 姜小溪咬咬牙,把这半年的姜大鱼的情况挑挑拣拣说了一些,当然,他们之间的恋人关系是没必要告诉眼前这人的。 “怪不得联系不上,原来失忆了。”男人听完,脸色有些僵,魏启东跋扈多年,竟然有这么凄惨的一天,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岛上憋屈了半年,还给一个小孩打工。他知道姜小溪说的话还有所保留,不过那也不影响什么,他只需要了解大概,就好应对接下来的事了。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这小孩,魏启东才能好好活下来,失踪的这大半年里没出什么幺蛾子,这么说这人算是他们的恩人了。 魏玄紧绷着的表情柔和了些:“医生说他现在昏迷,还不方便转院。等他醒了,我会带他离开,到时候我们会好好谢谢你的。” 姜小溪有点不太明白他的话。 男人又说:“还有,他在岛上的一些事情,希望你能保密。我会拟一份保密协议,需要你签字,到时候和报酬一起给你。” 姜小溪这下有点明白了,声调一下子提高了半度:“你要带他去哪里?他、他,他不能走的。” 男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眯着眼看了他片刻,刚才那点柔和消失不见:“不能走?” “大鱼说过,他、他就算恢复了,也还是要跟我回去的。” “回去?”男人嗤笑一声,“回多鱼岛?” 姜小溪用力点点头:“你不能带他走。” “好吧!”男人懒得和他再说,“等东哥醒了,让他自己决定吧。” 魏启东要是还想跟着眼前这个叫姜小溪的人回多鱼岛,把他杀了他都不信。 不多一会儿,魏玄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打开,是姜小溪的个人情况,一目了然,简单无趣。 魏玄收起手机,又回了病房。 他一进来,姜小溪就充满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啧!现在倒不害怕自己是仇家了,应该是害怕自己把他的大鱼带走。 过了晚饭时间,面条都成了一坨,姜大鱼也没醒。 姜小溪又打来热水,仔细给他擦脸和手,又撩起衣服来,仔细擦后背和小腹,最后又把两只脚擦干净,每个脚趾头都不放过。擦完这一切,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剪指刀,耐心地给他剪指甲,每个指甲都剪得圆润才肯罢休。 刚才医生例行查房,对姜小溪说,病人没有按照估算的时间醒来也不要太担心,再耐心等一等。但是姜小溪明显有点焦急起来,他严严实实护在姜大鱼病床旁边,连去厕所都不肯。在不确定魏玄的真正身份和真实意图之前,他不会把姜大鱼单独留在对方视线里。 这可不像是单纯的救命恩人关系,看姜小溪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对魏启东也是真心实意的好,爱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魏玄心里的猜测渐渐清晰,心里忍不住腹诽,就算失忆也能招个桃花回来,真不愧是魏启东。不过看这个小孩和以前那些莺莺燕燕不太一样,整个一单纯无知的小兔子,爱意也是真真切切,将来见识到魏启东的真面目,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啧,可惜了。 魏玄难得的对一个陌生人起了那么点可怜的心思。 第10章 他想看姜小溪哭 晚上,姜小溪把陪护床拉到旁边,陪着姜大鱼睡。魏玄去外面走廊将就了一晚。 早上医生查过房,姜小溪又给大鱼洗了手和脸,还仔细给他刮了胡子,简直比十级护理还要仔细,看得一旁的魏玄眉毛直跳,心里却已经对这个小孩有了点好感。 说话也没那么冷了:“你陪着他吧,我去买早餐。” 或许是过了一夜,也或许是魏玄一直老老实实待着没再说让人不爱听的话,姜小溪对他的戒备心消了些:“我去买吧,有些东西他不吃,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他。” 魏玄疑惑了一下:“他也要吃?他还没醒呢。” “没醒也要备着啊。”姜小溪怼了一句,还说是家里人呢,一点也不关心大鱼,光想着自己吃饭。 魏玄眉毛又跳,不说话了。 姜小溪带着饭盒急匆匆出去了,他担心那个叫魏玄的人照顾不好大鱼,也担心大鱼万一醒了看不到会慌乱,打个饭急得跟打仗一样。 小心护着饭盒往回跑,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东哥,医生说你没事,不过咱们还是得回去再仔细看看,万一留下后遗症——” 姜小溪愣了一瞬,突然明白过来,砰一声撞开了门。他都来不及放下饭盒,就扑到了姜大鱼床前,惊喜中透着激动和微喘:“大鱼,你醒了?太好啦,你终于醒了。” 他想去抱大鱼,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饭盒,回头把饭盒一放,转过身来就抱住了姜大鱼的胳膊:“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还好医生说没有大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两天面对着昏迷的姜大鱼,他太担心,太着急,在无尽的煎熬和忐忑中终于盼到了姜大鱼醒来,他又太激动,太开心,各种情绪大起大落,让他心里脑里都闹哄哄的。 是以他没有发现姜大鱼看到他时,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微妙表情。 姜大鱼半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伏在眼前一脸激动的人,面色微怔。 见他没有说话,姜小溪只以为他刚醒来还不太适应,便缓缓放柔了声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是打印好的A4纸。 他小心拆开,递到姜大鱼眼前,献宝一样:“大鱼,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看,我从派出所查到你的身份信息了。你的名字叫魏启东,今年32岁了。”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魏玄,拉着姜大鱼的手紧了紧,“他叫魏玄,说是你的家人,来找你的,他昨天——” “我知道。”姜大鱼突然打断他,开口说了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声音如常,还是大鱼的声音,但语调很平,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没什么值得开心和激动的。 姜小溪一顿,有些迟疑地问:“你……知道?” 姜大鱼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又说了第二句话:“我想起来了。” 姜小溪愣在那里,他微微张着红润的唇,眼睛里也亮晶晶的,好一会儿才从“大鱼恢复记忆”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又确认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你恢复记忆了?” 他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其实应该是开心的,大鱼终于恢复记忆了,这当然是大好事。可他内心却没来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对未来不确定的隐忧。 这感觉来得很快,一闪而过,他没有抓住。 他本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还要很久很久才能落脚到恢复记忆这个问题上,至少他做足了要在“求医问药”上打持久战的准备,他的大鱼一点点地恢复记忆,他们一点点地分享喜悦和成果,然后一点点地商量和探讨未来的计划。 没想到这么快。 但姜小溪是个简单的人,从来不妄自揣度别人的用心,所以他很快就把隐忧和不确定的感觉甩开,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 “太好了,大鱼,”姜小溪眼睛弯弯,“那我去问问医生,你这种情况是不是彻底好了,还需要做什么后续治疗。” 医生很快来了,重新检查了一番,脑部疾病引发失忆,再恢复记忆,本身就很难有迹可循,例行检查没再发现问题,医生只是嘱咐要好好休息,随时观察。 姜小溪彻底放下了心,等病房里的人都走了,他才想起来大鱼还没有吃饭。 “大鱼,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姜小溪打开饭盒,粥已经凉了。他皱皱眉,有些懊恼,“都怪我,刚才太激动了,忘了给你吃饭。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小厨房给你做鸡蛋面好不好?” 应付完医生的检查,姜大鱼看起来有些疲惫,他靠在床头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姜小溪说话,便睁看眼看了看,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 姜小溪一走,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魏玄打完电话,从门外走进来:“东哥,都安排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先缓一缓。”魏启东捏一捏胀痛的眉心,有些事不能急。 “好,那他呢?”魏玄又问。 他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这个人要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 魏启东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直到姜小溪端着热腾腾的鸡蛋面回来,魏玄也没听到答案。 最初的开心和激动之后,姜小溪终于知道那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姜大鱼状态不太对。 以前他也不爱说话,但是眼神炙热,到哪儿都黏着姜小溪。可是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很安静,带着点疏离和冷漠。姜小溪问,他就答,不问,就没什么反应,你明明认识他,又好像不认识他。 有点捉摸不透。 又过了两天,魏玄进进出出,似乎很忙,常常在姜小溪不在的时候和大鱼说些什么。时间一长,姜小溪只要看到魏玄回来,就特意躲出去,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姜小溪有一点点失落,但转念一想,可能是恢复记忆的冲击太大,大鱼需要时间适应。魏玄早就将姜大鱼的房间换成了VIP,宽敞的单间,卫浴、陪床一应俱全。姜小溪还是每晚都陪在姜大鱼身边,冷了热了,渴了饿了,他总能精准地把握到姜大鱼的需求。 单独相处的时候,姜小溪曾经试探着和大鱼聊天,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大鱼醒了并且恢复记忆之后,他突然就变得有些拘谨起来,聊个天也带着点小心的样子。 “大鱼,你记不记得八斗?” 姜大鱼半躺着,闻言微微侧头,他看人的时候黑眼珠很深,下面露出点白眼球,下三白的人不笑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凶,但之前姜大鱼面对着姜小溪的时候,总是笑,笑起来就看不见下三白,五官也柔和下来。 现在他没笑,看着姜小溪的样子,仿佛被问了一句废话。 姜小溪开始打磕巴:“那个……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 当然记得,为了护着眼前这个人,为了怕他摔着,哪怕受一点伤也不行,所以自己垫在下面摔下来了。 魏启东的记忆清晰、条理,并且有逻辑,他清楚记得每一件事,失忆之前的,失忆之后的。自己如何到的多鱼岛,在多鱼岛上发生了什么,当时是怎样的心理状态,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找不到共鸣,或者说无法共情。 多鱼岛上的姜大鱼仿佛是个陌生人,而他,魏启东,冷眼看着那个叫姜大鱼的人做的一切,就是无法产生共情。 姜大鱼热爱多鱼岛,姜大鱼喜欢姜小溪,这些魏启东都知道,但无法感同身受。 就像冷眼旁观着镜子里的一个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做着一些奇怪的事。 他明白姜小溪的意思,所以他说:“我都记得。” 然后看着姜小溪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小小的雀跃起来。他总是很容易就开心,也很容易满足。 “那……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这是大鱼之前答应过他的。 姜小溪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主人公失忆之后,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后来恢复了记忆,却又忘了失忆期间的日子。姜大鱼这些天的沉默和状态让他害怕,虽然大鱼不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但总是感觉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纱,捉摸不定也看不透。 既然都记得,那就好办了。 姜小溪带着点期待的样子很天真,也有些好笑。所以魏启东笑了下,嘴角幅度很小,但绝对算不上愉悦的笑容:“恐怕不行。” 果然,那个天真的笑容僵住了。 魏启东突然生出了点恶劣的念头,他想看姜小溪哭。 第11章 是不是至少和他说一声 “为……为什么?”姜小溪磕磕巴巴地问,意料之外的这个答案让他有点发懵。 “我知道你肯定很想家,是不是……想要先回家一趟?”姜小溪已经替他想好了理由,说完了自己还下意识点点头,“那你先回去,我……我陪着你。” 如果是姜大鱼,会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使劲揉他的头发和脸,摆着很凶很凶的脸色,却说着很温柔的话,笑他:“你不跟我回去,还想去哪里,傻子!” 但魏启东不是姜大鱼。 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现在事情有点多,到时候再说吧。” 姜小溪睡得不好,晚上老是做梦。一会儿梦见姜大鱼抱着他喊他傻瓜,一会儿又梦见姜大鱼冷漠地站在远处叫他离开。 早上醒过来,他第一时间去看姜大鱼的情况,然后庆幸叫他离开的姜大鱼还好只是在梦里出现。 这几天来病房的人多起来,都是和魏玄差不多的人。姜大鱼面色越来越冷,他从未说让姜小溪留下来,所以姜小溪一看到有人来就会主动回避。 他刚开始在走廊外站着,后来病房内的谈话时间越来越久,他站得累了想去外面坐一会儿,但又怕大鱼渴了饿了喊他,于是也不敢走远,只好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拖一把椅子坐下来。 渐渐地,纵是再迟钝他也发现了不对。病房周围总是有人盯着,那些人很警惕,是几张陌生的面孔,都藏在暗处,有时候他出去打饭,也会有人在后面跟着。那些人似乎听魏玄指挥,应该是来保护大鱼的。 姜小溪会胡思乱想,他猜想大鱼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而且病房里进出的人也都个个气势十足,一看都不好惹。 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自从醒来后,姜大鱼似乎不愿意和他多交谈,眼神有时候看起来也很陌生,有时候会盯着他出神,仿佛在打量什么东西,这眼神让姜小溪发怵。 但好在没有拒绝他的照顾,也不排斥他的亲近。 他偷偷问过医生,医生说脑部受伤的病人可能情绪和表达上会和之前有所不同,让他耐心一些,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 于是姜小溪听了医生的话,一门心思尽心尽力照顾好大鱼,至于其他的,就跟大鱼说的那样,到时候再说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大鱼似乎也没有要出院的意思,他身体明明已经看起来很好了,连医生都不来查房了。 姜小溪已经和康养中心的人混熟了,每天变着花样给大鱼做好吃的。一个人的口味不会变,他看着大鱼吃得开心,他也开心,有时候也会多做一些,分给魏玄。 魏玄现在基本不离大鱼左右,除了晚上。以前吃到他做的东西,刚开始还有些嫌弃的样子,后来便开始一改常态,比魏启东吃得还多,有时候还不吝啬夸赞几句“做得比外面好吃多了”之类的话,让姜小溪有些不好意思。 姜小溪很容易满足,既然魏玄是大鱼的家人,那也是自己的家人。 姜大鱼已经彻底变成魏启东。 他虽然没有出院,但已经开始在病房里处理工作,看各种文件,也不停地和人视频开会。有时候气氛很凝重,魏玄大气不敢出,姜小溪也好不到哪里,两个人就会偷偷在门外躲一会儿。 “他以前也这样吗?”姜小溪试探着问,他不知道姜大鱼做什么工作,各种数据和专业术语他也听不太懂,只是单纯觉得姜大鱼工作起来的状态很吓人。 “不,”魏玄摇摇头,心有余悸,“以前比现在更吓人。可能是因为生病吧,现在斯文多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魏玄在高压气氛里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问他:“他在岛上的时候,也这样吗?” “嗯?”姜小溪还没反应过来。 “也这么脾气暴躁?”魏玄解释,“失忆了,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暴躁啊!你是怎么捡到他的?怎么不扔了呢?” 姜小溪噗嗤一声笑了,本能就替大鱼说话:“大鱼虽然很凶,但是对我很好啊,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勤快,很安全,也很……”他脸有点红,“也很爱我”这句话纵是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来。 “哦,情人眼中出西施。”魏玄难得开了一个玩笑,然后看着姜小溪的脸慢慢红成了番茄。 喜欢魏启东?好惨! 他心里默默叹口气。 “你们两个,进来!”魏启东在里面喊,声音不大,威慑性很足。 两个人慢腾腾进去,都低着头。 眼神在两人脸上巡睃一遍,魏启东似乎在思量什么。空气寂静,有些压抑,姜小溪抬眼悄悄看了看沙发上的人,可能是工作太久没顾上喝水,嘴唇有些轻微起皮,眼下也挂着淡淡乌青。 他大着胆子挪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又悄悄挪到魏启东跟前,将水杯塞进他手里:“喝水,”然后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起皮了,不要咬。” 以前这人的嘴巴也好起皮,一起皮他就咬,常常把一大块皮撕下来,连带着出血。每次都是姜小溪提醒他不能咬,晚上临睡前还会给他涂上厚厚一层木瓜膏。 魏启东没再发脾气,听话地喝完了一整杯水。等放下水杯,发现面前的姜小溪正举着一根红色的管状物体,并且已经挤了一点透明膏体出来。 像往常一样,姜小溪细白的食指伸过来,指腹上那一点膏体散发着淡香,就要搽到唇上时,魏启东偏头躲开了。 他似乎有些尴尬,脸色不太好,垂眼说:“我不用这个。” 姜小溪顺嘴就哄他:“就搽一下,明天嘴巴就好了。”以前姜大鱼也不爱搽这个,但是一哄就行。 魏启东到底没躲过去,嘴唇上被涂了薄薄一层木瓜膏。 姜小溪很开心,一时也忘了当下境况,嘴里很轻地咕哝了一句“大鱼最棒了”。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和魏启东都愣了。 还在一旁站着的魏玄更是一脸黑线。 气氛从压抑转为尴尬。 魏启东最先打破沉默,他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来得及。 “小溪,我想吃你做的菜肉包。”他看着眼前瘦弱的男孩,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和在多鱼岛无数个普通的上午一样,和爱人商量着午饭吃什么。是很平常的话,但在姜小溪那里却很珍贵。 事实上,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是魏启东自从醒了之后,第一次喊小溪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诉求。 姜小溪在他刚醒时曾经问他记不记得八斗,其实是在隐晦地问他,记不记得多鱼岛,记不记得姜小溪——因为他从恢复记忆后,从未喊过小溪的名字。 这对姜小溪的意义非同寻常,就像是个验证,代表着魏启东愿意认可多鱼岛的一切。 萦绕在心头多日的不安和忐忑瞬间一扫而空,姜小溪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去买菜和肉。”他又匆忙去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刚过十点,来得及,“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做好,你先歇一会儿,如果饿了就吃点饼干垫一垫,我很快。” 他声音里甚至带了点震颤,小小的一个要求就能让他快乐无边。 看着姜小溪临走之前,还从包里掏出一包梳打饼干塞到魏启东手里,魏玄欲言又止,脸色有点不忍。 “东哥,是不是至少和他说一声啊。” 魏启东把饼干扔到桌上,没说话。 “他……毕竟救了你。”魏玄咬咬牙,又说。 魏启东舔了舔嘴唇,木瓜膏独有的清香浸润舌尖,是属于多鱼岛的味道,属于姜小溪的味道。 “带他回去也无暇他顾,只会增添麻烦和危险。”他说,解释给魏玄听,也给自己听,“留给他的东西准备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姜小溪两手提了一大堆食材,跑进康养中心的小厨房,发面、剁馅,一个个包得圆胖,再上锅蒸。菜肉包流程繁琐,小厨房灶具简单,但这都难不倒姜小溪,只要大鱼想吃,满汉全席他都能想办法做出来。 一笼包子用了两个小时,终于出锅,一个个松软可爱,老远就闻到香喷喷的味道。 怕包子凉了,又怕热气出不来打湿包子皮,他又去小超市买了细纱布,小心将包子裹好,这才兴冲冲往病房跑。 12点多了,大鱼应该不会太饿,应该来得及。 满心雀跃在推开病房门的刹那戛然而止。 姜小溪提着一袋刚出笼的包子,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突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床铺整洁,窗户大开,没有扔在桌上的电脑和文件,没有挂在衣架上的衬衣和毛巾,当然也没有姜大鱼。 他退回去,又看了一眼病房门,是这间没错。他心口有点不正常地跳着,回头就往护士站跑。 “医生,36病房的人呢?” “哦,他刚刚出院了。”小护士认识他,知道这人是陪床家属,脸上露出点惊讶来,“你不知道吗?” “什、什么时候走的?”姜小溪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办的出院手续。”小护士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他们走的时候好像在病房里留了东西,说一会有一位姜先生会来取。” 姜小溪懵懵地点头,“是我,我这就去取。” 大鱼给他留了东西,大鱼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走得这样急?难道遇到了什么危险? 姜小溪脑子里很乱,他又急忙跑回病房,这次很快就发现了姜大鱼留下的东西:一个黑色的文件袋,很显眼,就放在床头小柜子上。 文件袋里只有一张银行卡。 姜小溪握着卡反复看,背面有一行数字,应该是密码。然后又去翻文件袋,再无其他。 他不死心,甚至把文件袋撕开,妄图从里面找到姜大鱼留给他的哪怕只言片语也好,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在病房里又转了一圈,在卫生间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袋子,里面是自己和大鱼的的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个充电器。从多鱼岛来时走得匆忙,那几乎是他和大鱼带出来的全部行李。 ——如今,它们也被留下了,和姜小溪一起。 第12章 之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姜小溪窝在沙发里,想了又想,大鱼为什么突然要走。 最终也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直到护士来委婉地告诉他,有新病人要住进来,他才慌张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往外走。 走到医院大门口又停下,他看着那个大门发愣,一只手提着自己一袋行李,一只手还提着已经凉透了的菜肉包,不知道该去哪里。 门口有家银行,他进去查了查大鱼留下的银行卡,被里面的一串数字吓到。他抖着手把卡揣到口袋里,薄薄的一张卡仿佛千斤重。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迷茫,只记得自己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小宾馆住下来,开始以医院为中心漫无目的寻找。 他没有大鱼的电话,也不知道魏玄的联系方式。他以前和大鱼形影不离,从未想过会有失联的一天,他很后悔,应该给大鱼买个手机。可是,可是大鱼现在应该有手机了吧,可为什么都不肯给他留个电话号码呢? 银行卡的密码都写上了,再多写个手机号那么难吗? 他在云城住了三天,每天都出来找人,他知道不会有结果,大鱼不可能还留在云城。可是如果不找,他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让他这么离开,他做不到。 他也想过要去大鱼身份证上那个遥远的城市,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不傻,只是不愿意面对真相。 姜大鱼为什么非要在离开那天吃菜肉包,不是因为真的想吃,而是做这个的时间很长,长到他可以安置好医院的一切,然后从容离开。 即便如此,他也在为姜大鱼的离开找各种理由,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 但是那张卡,也在提醒着另一种可能:清醒以后的姜大鱼,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所以用付酬劳的方式和他两清。 吴哥开船之前,照例去码头上的卫生间上厕所,回来时便看到坐在一排塑料椅上的姜小溪。 小小的蓝白色客运船行驶在海面上,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海浪声纠缠在一起,刺激着鼓膜,让他有些恶心。吴哥第三次走到客舱,递给他一杯热水。刚见到人时问的那些话,姜小溪含含糊糊说不明白,比如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比如姜大鱼去了哪里,比如你脸色这么差是生病了吗? 吴哥也就不问了。 有些事,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一个人努力就可以的。他叹口气,只是这么失魂落魄的小溪,他还是头一次见。 姜小川放了学,还没走到大门口,抬眼就看到半敞的院门,脸上划过一丝惊喜,猛跑两步进了家门。 “哥,哥!你们回来了!”姜小川把书包一扔,寻着饭菜的香味跑进厨房,一把抱住正在做饭的姜小溪。他自己在家里待了两个多星期了,虽然他哥打过电话说一切顺利,但他还是一直担着心。 他的兴奋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就发现姜小溪状态不对。 姜小川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很早没了爸妈,被姜爷爷捡回来养大,爷爷走了之后,他的世界里,除了姜小溪再无别人。姜小溪就是他的命,以前八斗来惹事,碰上姜小川在家,能直接拿刀往上冲,谁敢欺负他哥,他绝对拼命。 后来姜大鱼来了,虽然他嘴里冷嘲热讽的,但心里是高兴的。不是高兴自己又多了一个哥哥,而是高兴自己不在的时候,姜小溪多了一个护着他的人。 他会好好读书,会照顾好小溪,也会把姜大鱼当一家人。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晚饭,他在自己屋里写了一会儿作业,敲开了姜小溪的房门。 房间里还是之前的摆设,姜小溪坐在自己床上,捧着一本菜谱看。另一张单人床上,还铺着之前的床单,枕头和薄被都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似乎主人随时回来,抖开被子就能躺下睡觉。 姜小溪抬起头,窗外月光拢在身上和脸上,肉眼可见的萎靡落寞,一丝生气也无。 姜小川上前抱住他:“哥,以后我陪着你。” “哥,你别难过。” 姜小溪的冷饮店没开门,他没什么心思,每天都像一棵晒不到太阳的扶郎花,蔫蔫的。 每天晚上只有小川放学回来那段时间,他才恢复点儿生机,做饭、打扫房间,也会故意板着脸检查小川的作业。知道他虚张声势、外强中干,小川也不点破他,垂着头虚心受教。 “你的作业越来越难了,我以后不检查了。”姜小溪有些气馁。 “不行,你不检查,我就不想好好写了。”姜小川哄他,“哥,要是没了你,我学业都荒废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姜小川,”姜小溪看看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心里泛酸,“等你将来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胡说,我要一辈子黏着哥。” 兄弟俩沉默了一会儿,姜小川踌躇半晌,拉过他哥的手,在手心里画圈。以前他有心事不开心的时候,或者快到考试时紧张焦虑的时候,姜小溪总是这样在他手心里画圈。 手心里痒痒的,有股温热的触感,心情也会随之放松下来。 “我不知道大鱼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你想,就去找他吧。”姜小川说,“哥,你勇敢一点。” 姜小溪一震,视线从手心移到弟弟脸上。姜小川歪着头绽开一个笑,孩子气的眉眼青涩却坚定,“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给我说过,有些事情一定要去尝试,试了就有成功的可能,但是不试就一定失败。” “最差的结果,哥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 一个孩子都比他有勇气。姜小溪很羞愧。 回来这半个月,家里到处都是大鱼的痕迹,冷着脸的、笑着的、皱着眉毛的、动着情的……各种表情的大鱼的脸,交替闪现。他炙热的唇齿、滚烫的眼神、温暖的怀抱,在每天独自一人的深夜里将他裹挟,唤醒着他的味觉、视觉、触觉,甚至痛觉。 他想大鱼,想得发疯。 他想扑进大鱼怀里,问问那个一直拉扯着心脏的问题:为什么你连一句话都不留下就离开。 没有答案。 他早就意识到,姜大鱼,或者说魏启东,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他还是想去问问那个答案,想去问问大鱼,之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还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他又坐上了吴哥的船。 在姜小川再三保证能照顾好自己之后,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要去找他的大鱼回来。 他给姜小川留了大部分的钱,自己只带了一点路费。魏启东留给他的银行卡还在他兜里,他想见了面还是要还回去的。这笔钱他绝对不会要,对魏启东的救命之恩也好,对大鱼的爱也好,都不能用钱来结算。 他不要钱,他只想要大鱼回来。 从云城乘上南下的火车,到首府要花13个小时。他挤在车厢里,看着窗外疾驰的风景,只觉得天气越来越热,太阳越来越晒。 等他下了车,真正走进这座熙熙攘攘的繁华都市,抬头是不见顶的高楼大厦,低头是摩肩接踵的川流人群,才真正意识到,他和大鱼的世界,原来这么不一样。 在嘈杂的人群中,他那点社恐的情绪一旦冒头,就刹不住了。从多鱼岛出来之前生出的那点勇气,也被这热闹的光天化日晒得稀薄。 他像被扔进大海的一尾惶窘的鱼,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地址,去寻找一份无法预期的未来和归宿。 第13章 那里没有人,让他走 姜小溪仅剩的勇气在持续按了十分钟门铃却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消失殆尽。 黑色厚重的木门像一堵墙,立在姜小溪面前,门里没有人声,也没有灯光,更不会有人来给他开门。他背靠着门,缓缓坐下来,抱着膝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从车站出来,先是坐地铁,又乘公交,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大鱼身份证上的这个地址。在小区门口被保安盘问了半天,又是登记身份证又是留电话,才被放行。 保安是个40来岁的中年男人,面色和善,看姜小溪这样也拿不准该怎么办,于是给他出主意:“不然你去保安室等等?或者你给业主打个电话?” 这个小区在周边属于高档社区,私密性极强。这家平常很少有人来,应该是业主不住在这里,他不敢擅自把业主的电话和情况告诉来人,这人这么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能在这里等吗?”姜小溪问,然后又补了一句,“我没有他电话,只有地址。” 于坤接到物业电话的时候,还在公司39楼焦头烂额处理一堆烂摊子。 大老板开了整整一下午的季度会议,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把几个高管的汇报材料批得一无是处。结束会议后,大家战战兢兢回到办公室,就提出来的问题立刻整改,也没人敢说下班。新来的行政助理大气不敢喘,过来问他要不要给大老板订餐,于坤摇摇头,安慰他没事,大老板生气的时候,一般不会吃晚饭。 整个38楼、39楼灯火通明,除了一线员工,几乎所有高层都在陪着大老板加班。自从大老板回来之后,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半个月。 于坤自从大老板上位以来,就一直是他的第一助理,深谙老板生活习惯和脾气性格。本来这通电话来的就不是时候,再听说有个莫名其妙的人等在澜苑门口时,理所当然以为又是老板之前那些风流债找上门了。他给老板处理过不少这种事,遇上不敢直接来公司找人,只敢偷偷去大老板永远也不可能去的某套公寓堵人的那种莺莺燕燕,一般都会置之不理,谅对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所以他连对方名字也没问,只冷淡地说了一句“愿意等就等吧”,就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次日上午9点,于坤准时守在瑞虹居。魏启东出门时脸色如常,一身冷肃,看不出来只睡了三个小时。 一上车,于坤就用最快的时间把昨天开会的最新进展和今天的行程汇报一遍,然后安静下来,等大老板指示。魏启东捏一捏紧皱的眉心,问了一句:“老大那边什么动静?” 于坤斟酌了一下,才说:“那几个人被架空之后,老爷子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您动作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是既成事实,再闹也没什么用。” 魏启东冷嗤一声,“等着吧,老大沉不住气的。让他去老爷子那里闹,闹得满城风雨才好。” 于坤点点头,他了解魏启东,这人就是一头蛰伏的豹子,不出手看不出来凶残,一旦出手,凶残得不是人。 消失了大半年,甚至连魏家老大和老爷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知道真相的只有于坤和魏渊魏玄两兄弟。他们仨一个稳住魏家,一个稳住公司,一个四处打探寻找,各司其职,做得滴水不漏,才使得魏启东一回来就能控制住摇摇欲坠的局面,把虎视眈眈的魏家老大迅速给镇住。趁着对方弄不清虚实的空挡,以雷霆之势将安插在魏氏内部的几个高管架空,不着痕迹剥夺了这几个人在几个重大项目上的监督权、人事任免权和决策权。 整整半个月,他们仨和魏启东都没睡过一个整觉。 魏氏好歹没有易主。 即便如此,魏氏和魏启东依然被虎狼环伺,明处的魏家老大,暗处的仇家对家,未来还有几场硬仗要打,他们站在风口浪尖,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有一丝懈怠。 即便再累,只要魏启东回来了,他们也就吃了定心丸。跟着魏启东打拼了十几年的这三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大老板再晚回来个几天,他仨就要撑不住了。 安静的车厢里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来。于坤看了一眼来电,直接挂了。没一会儿,又有震动传来,魏启东在他又想挂断之前不耐烦说了一句“接吧”。 还是那个物业保安,于坤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压低声音说:“那里没有人,让他走。” “可是他怎么也不肯走,已经等了一晚上……”模糊的几句话在车厢里听不太清楚。 “那要你们物业做什么,实在不走就报警,我现在没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于坤说完直接扣了电话。 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魏启东靠在后座头枕上,闭着眼,眉毛微蹙。于坤知道他没睡,想了想,最终斟酌着开了口:“魏总,有个事情给您汇报下。” 他仔细观察着老板,在他不耐烦的微表情里抓住了“有话快说”的一点示意,赶紧说:“有个人……说是在澜苑那里等您。” 果然,魏启东连眼睛都没睁开,摆摆手让他闭嘴。 于坤转过头去,不再多言。魏启东有很多情人,或者说床伴,他对人大方,很多人前赴后继,但一旦有些人不安分,把他惹烦了,他下手也是真狠。 真心这种东西,他老板真没有。 于坤暗忖,不管那个等在澜苑的人是谁,他都仁至义尽了。 车子拐进最后一个路口,已经能看见魏氏大楼高耸入云的尖顶了。 魏启东突然问:“你说澜苑?” 于坤下意识点点头,随后一惊。魏启东那些情人,没人知道澜苑。澜苑是魏启东母亲留给他的私产,为了方便管理,业主电话留的都是于坤的号码,魏启东从未带人去过澜苑。 那么这个在澜苑的人,不是老板情人? 魏启东沉思不语,想到一个可能。 他沉声说:“去澜苑。” 车子很快绕过魏氏大楼,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姜小溪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可怜,他是个成年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自己的意愿,没人逼迫。他愿意等,等一天一夜也没事,但他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当等到那个“让他走或者再不走就报警”的电话时,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保安打电话时就在他身边,他不知道这个接电话的人是谁,不知道“不用管他”是不是魏启东的意思。 所以保安挂了电话之后,无奈地看着他时,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他慢慢站起来,坐了一夜的腿僵直麻木,缓了好久才能挪动。他在保安有点可怜的眼神中转过身,还不忘跟人家道声谢,然后慢慢走出公寓大门。 他沿着小区里的步行道一直走,走出那个跟宫殿一样的大门,随便找了一个方向,继续缓慢走着。直到那个保安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说了半天,他那和肢体一样僵化了的大脑才重新工作,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业主刚才打来电话,说很快就过来,让他等着,不要离开。 于是他又被带回小区,再次穿过宫殿般的大门,进了保安值班室。 余下的时间仍是等。 首府位于这个国家的最南方,但冬天依然湿冷难熬。姜小溪坐在值班室里,连续喝了两杯热水,脸上才有了点血色。 在第三杯热水蒸腾的雾气中,保安室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逆着光,像来特赦他的天神。姜小溪愣愣盯着眼前的身影,在一身西装革履和缄默压抑的陌生气势包裹下,终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大鱼……” 所有来之前的顾虑忐忑和纠结妥协,所有来之后的无所适从和不安委屈,都在见到姜大鱼那一刻不重要了。 姜小溪扔掉水杯,扑进日思夜想的怀里,死死抓住那人的衣袖,再也不想放开。 然后听到对方用低沉温柔的嗓音喊他:“小溪。” 一声“小溪”,让他所有勇气回笼。 第14章 留一个合意的人陪伴 车子驶回瑞虹居。 于坤规规矩矩坐在副驾上,目不斜视。后排很安静,他只能从后视镜的余光中,瞥见他老板和那个看起来瘦弱憔悴的男孩子握在一起的手。 “怎么会突然过来?”魏启东的声线在空寂的车厢内,没什么起伏,也有些陌生。但于坤仍然从里面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关心和不满。 于坤出了一身冷汗,他总觉得这不满针对的是自己。 那男孩说话很软,有点腼腆,可能是因为顾及车内还有其他人,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不该说,所以回复略有些犹豫:“我只知道这个地址……怕你有事,就想过来找你。” “我不知道你过来,等了很久?”魏启东轻轻捏他手背,示意他不用紧张。 “没有,没有等很久。”姜小溪无端生出些拘谨来。事实上,自从姜大鱼变成魏启东,他在他面前就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坦然自如和完全放松了。 能顺利找到姜大鱼,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话题到此结束,魏启东又捏了捏紧皱的眉心。事实上,他还没想过要怎么安排姜小溪,这个他失忆期间的救命恩人,以及失忆期间的男朋友。 他一回来就被扔进尔虞我诈和腥风血雨中,被利益和争斗裹挟着,无暇去思考之前那半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无暇顾及多鱼岛上的一切,当然这也包括姜小溪。 现在来看,姜小溪其实是很合他心意的。但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姜小溪并不是最首要处理的“当务之急”。所以他毫不犹豫离开,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自己顾不上,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有多余的人或者事来分散精力。当初从云城离开时,魏玄问他以后要怎么处置这个人和这件事。他心里是有答案的,先给钱,等回来把正事办完了,如果还有心思,那就把人接过来。 至于再以后怎么样,他想不了那么远,也懒得费心思去想。 他没想到的是,姜小溪竟然能找到首府来。既然来了,就先这样吧,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倒也不错。 魏启东在感情上一向干脆利落,既然做好了决定,也没什么再犹豫思量的。 车子很快停在瑞虹居。姜小溪跟着魏启东下了车,被他一路牵着进了房间。 瑞虹居是近郊一处高档社区,一共十几栋二层别墅,错落分布在绿化环境极佳的一个个小型花园中。魏启东喜欢独居,常年生活在这里,除了定期过来打扫和做饭的家政人员,从未有别人住进来过。 于坤跟在后面,手心有点冒汗,不由地多看了姜小溪几眼,能劳动大老板亲自去接,还是接回了瑞虹居,这件事本身就够史无前例。看这个样子,大老板还想着让这个人在这里长期住下去。 魏启东带姜小溪进屋,还给他拿了一双新拖鞋。 “你以后住在这里,中午会有人过来做饭、打扫卫生,我先带你去卧室,你先洗个澡睡一觉。”魏启东牵着姜小溪去二楼,开了一间客卧,就在他自己的主卧旁边。 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才说:“我还要去公司,有事晚上回来再说。” 姜小溪在接踵而至的一波三折中,还没有回过神来,此时听到魏启东要走,本能去扯他的衣袖,满眼都写着“别抛下我”的乞求。 魏启东突然心情变好了点,被人这么无条件无目的依赖的感觉很熟悉,也很好。 所以他很轻地揉了揉姜小溪的头发,就像在多鱼岛上的无数个日夜一样,说话的声音也柔下来:“你安心待着,不用想别的。” 车子引擎声由近及远,渐渐完全听不见了。 姜小溪站在空荡荡的卧室里,隔着窗户目送魏启东下楼离开。他应该是真的很忙,从大门口到上车那段距离走得很快,手里拿着电话,似乎在处理什么事情。从上往下看,能看到他凌厉的发顶和微蹙的眉毛,拿着手机的手臂肌肉鼓动有力,走姿干净利落。 刚刚还在柔声和他说话的姜大鱼,似乎一离开就立刻变成了魏启东。 姜小溪拍拍自己的脸,感觉脑子还是木木的,直到感觉到疼,才知道真的不是做梦。他真的找到了大鱼,而且跟着大鱼回了家。而不是一觉醒来,还蜷缩在那个漆黑空旷的走廊里,背后是永远不会打开的大门,前面是永远不会出现的脚步。 这个房子很大,姜小溪从卧室出来,在魏启东门口驻足了一会儿,然后从二楼走廊下到一楼,慢慢在客厅里转了转,又走去餐厅和厨房。 家政中午才会来,现在房子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但他依然走得小心翼翼,好像一只刚睁开眼的雏鸟,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新世界,这是魏启东的世界。 可能没谁谈个恋爱像他一样了。 他深爱的人,给他的每一份甜蜜和喜悦都让人从头到脚觉得幸福,他们彼此相爱,彼此熟悉对方的性格、生活和习性,彼此没有秘密,触摸过对方最隐私的内心和灵魂。 然而,他的爱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又完全是个陌生人,名字、背景、经历、情感,一概陌生。 或者说,他爱的人,只是魏启东的某个阶段,而不是魏启东的全部。 但此时的姜小溪,还意识不到这两种爱情之间的差别,就已经无可救药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房间布置简单,基础色是灰和白,没有多余的色彩和装饰,和主人一样。 姜小溪想起之前看过的杂志上说,这种装修风格应该就是性冷淡风。但是要说和大鱼一样,那就有点牵强了,毕竟大鱼在某些方面可一点也不冷淡。姜小溪晃晃头,拍拍自己微红的脸,暗骂自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真是不知羞。 他满心雀跃,在客厅的角落里小幅度转了个圈,又转了一个,然后双手捂住脸,发出了一点欢快的哼唧声。终于找到了大鱼,之前想问的那个答案好像也不重要了。 因为大鱼带他回了家。 光想想这件事,他这段时间悬着的一颗心便都落到了实处。 他一整晚没怎么睡,精神再怎么亢奋,身体也被迟来的疲累拖垮。他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简单冲了一个澡,很快便陷入沉睡。 夜色泼墨般晕开,只有客厅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餐厅里盖着做好的饭菜,整个家里都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样。白天寻来的那个男孩,仿佛只是魏启东连日废寝忘食的工作导致大脑短暂停摆的幻觉。 脱了外套,换上鞋,魏启东往二楼客卧走去。 卧室昏黑,窗帘只露了一条缝隙,院落里的一点点灯光得以泄进来,将将能看清床上躺着的人。蜷成一团的被子裹得像一只蛹,只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姜小溪长长的睫毛阖着,脸颊两侧各有一团不明显的红晕,两片肉肉的嘴唇微微嘟起,像在索吻。 毫无征兆的,在多鱼岛上那半年的记忆突然潮涌而来,感知也在无限重合。 魏启东就这么站在床前,不由自主舔了一下自己的唇。姜小溪不谙世事的笑闹、柔软芬芳的亲吻、滑腻雪白的身体、全身心的爱和依赖,一瞬间真真切切扑到眼前,触手可及。那个被他在云城抛下的男孩,不再只是停留在他某段无关痛痒的记忆里,此刻真实地烙进自己的感知中。 如果说早上接他回来时,心里还存着些“且走且看”的意思,那么此刻,他终于明确了未来的安排。 ——让姜小溪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在成年人的角力和争斗中,给自己留一块净土,留一个合意的人陪伴,是相当不错的事。 于是魏启东蹲下身来,用拇指轻轻去揉那两片唇。 姜小溪迷糊中醒来,对上的是一双情/欲浓重的眼。 吻来势汹汹,姜小溪本能挣扎了一瞬,就被魏启东强势压下了所有动作。他被人从被子里剥出来,刚睡醒的肌肤烫人,灼烧着魏启东每一寸神经。 “大鱼……”姜小溪整个人都被覆在下面,用力让自己的口鼻寻到一点空隙,急急地唤人,想要确定什么。 魏启东手劲稍松,沾染了烟草和欲望的嗓音浑厚低沉:“是我。” 身下那人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卸了力。 双手缠上来,抱紧魏启东的脖子。刚从外面进来,魏启东整个人还透着一股凉意,衬衣领子也摸着扎人,姜小溪把自己的脸贴过来,给他暖一暖。冷意扎人,胡茬也扎人,但姜小溪觉得满足,心里沉甸甸像灌满了牛乳奶茶,又浓又甜。 姜小溪穿了一件旧衬衣,那还是魏启东在多鱼岛时穿过的,本来想要扔掉的,被姜小溪改了改过长的袖子,留下来当了睡衣。现在这件睡衣又被带到这件卧室里,成了遮拦欲望的最后一道屏障。 魏启东抓着姜小溪的衬衣领子,呼吸明显粗重了些,他没什么耐心一颗一颗解扣子,两只手插进空隙里,稍一用力就撕开了,有扣子崩出去,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姜小溪似乎有点心疼,一只手伸出来徒劳地抓了一把,又被魏启东压回去。 “别管它……衣服破了还有。” 姜小溪像个破壳的熟鸡蛋,终于被完整剥出来,被毫无空隙地压进绵软的被褥里。魏启东在情事里从不克制,不管他处于什么阶段,姜大鱼也好,现在也好,他对情爱的态度和行动始终高度统一。他喜欢看姜小溪笑,也爱看他哭,他习惯掌控一切,而姜小溪对他从来也都是予取予求。 夜很长,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喘息是一首甜蜜的调子,被冠以爱情的名义,在爱着的人心上开出花来,任被爱着的人采撷。 恨不能将整个花期都奉上。 第15章 有个称心的人,挺好 周六上午九点半,越洋视频会议开完,魏启东拉开阳台门,散一散烟味。 四个人,三个老烟枪,两个小时的会开完,书房里呛人。 “听说李既白把望合卖了,李家那几个旁支快被他整死了。”魏渊挑起话头,他和魏玄是亲兄弟,从小就和魏启东在一起,再加上于坤,铁四角牢不可破。 这四个人里,魏渊最稳。魏启东失联这大半年,全靠魏渊稳着,另外两人才没崩,得以撑到魏启东回来。 “他自己发疯就发吧,暂时顾不上他。”提到他的死对头,魏启东脸上不好看,他刚回来,现在还不是和李既白闹翻的时候,至少面上得过得去。 尽管他是因为伤了李既白的情人才被算计,尽管他和李既白早已经你死我活好几回,但成年人的世界很简单,利益跟前就算上一秒我们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下一秒我们也能其乐融融兄友弟恭。 “可是他害的东哥失踪了半年,在那个破岛上受苦,就这么算了?”魏玄愤愤。 魏渊看了弟弟一眼,示意他闭嘴。 “先稳住自家人,外人那里再说。而且最近李既白行为诡异,做事无常,别和他正面冲突。”魏渊说。 四个人陷入沉默,各人抽各人的烟。 敲门声传来的时候,尽管声音很低,但在片刻之间安静下来的书房内依然清晰。 书房没有关严实,留了一道缝隙。他们习惯周末在家里开会,这里向来只有魏启东一个人,他们几个都知道,所以在书房议事时从不关门。 一个明显是刚睡醒的男孩子,轻轻推开门,出现在四张面色各异的脸前。 姜小溪只从门缝里露出半个身子,就停住了。他脸上是刚睡醒的呆,看着书房里四个衬衣西裤吞云吐雾的男人,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他时,反应了几秒,脸腾地又红了。 “大鱼……”他本能喊了一声坐在书桌正中的男人,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太冒失,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去倒茶。” 砰一声又关上了门。 于坤立刻说了一句“我来就行”,眼疾手快跟了出去。 魏玄一脸震惊,看了眼神色不明的魏启东,又看了眼也是一脸状况之外的魏渊,问:“东哥,他怎么在这儿?” 昨天折腾得太晚,姜小溪起得也晚。他昨天的睡衣扯坏了,又找了魏启东一件半旧的棉衬衣穿着,下面一条松松垮垮的卫裤,衬得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衬衣显然也没怎么好好穿,随意系着几颗扣子,他没想到家里有人,一觉醒来不见魏启东,心里都是慌的,急匆匆出来找,脸上又呆又憨,眼神懵懂,嘴唇鲜润,脖子上的痕迹还在,简直就是一个掉进狼窝里的小羊羔,让人光看着就忍不住全身发紧。 魏启东脑子里全是刚才那只小羊羔闯进来的样子,魏玄连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 问的什么?哦,他怎么在这儿! 刚简单说了个大概,小羊羔又回来了。 这次衬衣扣好了,整整齐齐从头扣到尾。魏启东巡睃了一遍,脸色缓和了些,招呼他进来。 于坤在后面神色严肃地端着茶盘,每个人跟前放了一杯热普洱。 “不打扰你们了,家政还没有来,有事喊我就行。”姜小溪有些局促,也害羞,想到自己刚刚那样闯进来,很不礼貌,而且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让他有点难熬。 他很乖地站在魏启东旁边,和大家打过招呼之后,便又去看魏启东,很依赖很听话的样子。得到许可之后又腼腆地笑了笑,冲对方眨眨眼,便出去了,这次轻轻带上了门。 魏玄心里暗骂一声操,这小孩太撩人,怪不得东哥为了他能破例。 魏启东的私事他们向来不敢过问,但如果涉及到打破原则和界限的情况,魏渊还是会有些担忧。现在这种情况就很明显了。 毕竟魏启东之前情人很多,从未带人回瑞虹居过,而且看这个样子,魏启东对他完全不设防。 “东哥,你什么打算?”魏渊斟酌了一下,问道。 魏启东喝一口普洱,入口醇香,温热的触感一直流到胃里。 “家里有个称心的人,挺好。”魏启东语气很淡,但依然能捕捉到一丝愉悦。他从回来以后就忙得脚不沾地,欲望和压力都找不到宣泄口,脾气也越发无常。 直到昨天回家,从被子里剥出个热乎乎的姜小溪来,才真切感受到家里有个可心人的好。 抱着睡一觉,暖和又解压。 魏渊便不说话了。 称心的人,魏启东从来就没缺过。大概是合适的时间又遇上了合适的人。只要不作妖不碍事,他们从不干涉魏启东的私生活。 往常他们中午会一起吃个饭,因为多了一个姜小溪,上午很快就散了。 魏启东想了想,有些事还是得和姜小溪讲明白,自从他找来,两个人还没有正儿八经聊过。 “大鱼——”姜小溪从二楼走廊里探出头来,热切的目光落在刚送走那三个人之后返回的魏启东身上。 他拉长了声调,像往常一样,来不及等到魏启东上楼,就飞奔下来,扑进那人怀里。 “太爱脸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魏启东笑他,明明是自己主动拱到别人怀里的,自己倒先脸红了。 “我不知道刚才有人在,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注意的。”姜小溪还在为自己的冒失懊恼,抓着人的衣袖不自觉地撒娇。 “没事,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你早晚也会见到他们的。”魏启东说。 他带姜小溪去客厅沙发上。 “小溪,在云城的时候,”魏启东开了个头,姜小溪立刻把小身板挺直了,“我家里情况复杂,贸然带你回来不安全,我当时也确实顾不上,所以才没给你说清楚就走了。” 顿了顿,他抬手摸姜小溪的头发,又说:“你别怪我。” 果然,姜小溪意料之中的摇摇头。 他不会怪大鱼,大鱼真的有苦衷,不是故意抛下他不管。但是那个问题,他还是想问问大鱼,或者是是魏启东更贴切。 “之前……你说的话还算数吗?你、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他鼓足了勇气问,声音似乎被罩在玻璃盖子里,嗡嗡的,细弱又没底气。虽然他被带回了大鱼的家,但没有听到明确的答案,他还是会患得患失。 魏启东是个对承诺看得很轻的人。他的原则看心情,承诺也常常见风使舵。 但是当下,至少此刻,他愿意回应。 “我可能没法和你一起回多鱼岛,以后就要委屈你留下来陪我了。”他没正面回答,但已把将来安排妥当,“小川毕业之后,转到首府来读初中吧。” 魏启东的解释来得晚,承诺也简单。 但哪怕只有一句话,也能让姜小溪的世界再次从灰败变得生机勃勃。 他抬眸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魏启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诱惑,释放出一种甜蜜的毒,引人飞蛾扑火。 彼时的姜小溪只是沉浸在爱情里的小白,一招一式都沿着魏启东给的方向比划,语言的漏洞和人性的恶意,他从未真正体会过,当然也察觉不了。 他揣着怦怦跳的心脏,压进魏启东胸膛里,呼吸灼热,喃喃低语:“大鱼,我好爱你,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以后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虽然他的大鱼高高在上,他只能在很低的地方仰望,但他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去爱这个人,给爱人温暖,祈望爱人在今后的每一天幸福安康。 他从不吝于表达,话随心动,喜欢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魏启东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话假意威胁:“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是变卦,我可饶不了你。” “嗯,一辈子不变卦。”姜小溪眉眼弯弯,举起三根手指放到脑门上,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第16章 那你可要看好他 魏启东再次出现T国首府交际圈里,是在一个小型聚会上。 他出现得很突然,毕竟失踪了大半年,一点消息也没有,很多人甚至以为魏家要易主了。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大刀阔斧整顿,很快就把他大哥的动作压下去,魏氏当家人的身份算是基本坐稳了。 有些消息是捂不住的。 暗地里都在传,他游戏人间30多年,一着不慎被对家暗算,摔坏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被扔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岛上待了大半年,才被心腹找到,悄悄接回了首府。 一回来就忙着争权夺利,内忧就让他够焦头烂额了,外患他目前顾不上报复,至少现在还不到时机。所以他见着自己的死对头李既白,两个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 至于我曾经抢过你男人,你曾经打爆过我的头,那都不是事儿。 很多人围上来,殷切寒暄,你来我往,也有好事人问起这半年去了哪里,魏启东只淡淡说去了国外,用行动和笑容彰示着自己没有被绑架,没有被下放,当然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听说你把望合卖了。”魏启东要笑不笑的脸映在高脚杯上,有些变形。 对面的男人斯文英俊,笑而不答。 “佩服。”魏启东又说,“成年人的爱情果然都很贵。” 男人笑笑:“只有混蛋才没有弱点和软肋。我不像你,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那真是可惜了,你以后要扳倒我很难呢,恐怕还得忍着恶心合作。”魏启东一口饮尽那酒,不怀好意看着李既白。 李既白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眼底浮上一丝玩味:“我也听说,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魏启东放下酒杯,给了个“所以呢”的眼神。 李既白上前半步,拍拍他的肩膀,吐出了几个字:“那你可要看好他。” 魏启东一直坚持到聚会结束才离开,尽管他烦躁透顶,依然谨守着成年人的社交礼仪,给足了主人面子。 当然,鉴于这场聚会的重要性和在场人物的重量级别,几乎也没人提前离场。 魏启东也不能例外。 本来就不佳的心情被李既白最后那句话毁得消失殆尽。 李既白善度人心。他们斗了那么多年没什么结果,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的死对头有时候远比你自己了解你。 他是瞧不起李既白的,那么运筹帷幄精于算计的一个人,到头来为了一个男人把祖业卖了,传出去都没法听。 真情可贵这四个字,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在他小学时就扔垃圾桶里了。 可是李既白最后那个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一种看透了的眼神,等着看他笑话的眼神。 所以当天晚上他折腾起来人来格外狠。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 深夜,姜小溪守在客厅里等他,困得直点头。魏启东裹挟着酒精和寒意进门,没等姜小溪说话就将人横抱起来扔到沙发上。 姜小溪“呜呜”两声,用力推了推,身上的人重若千斤。 “大鱼……先喝点醒酒汤。” “……去卧室好不好?” 身上的人似乎嫌他烦,捏着脸便亲上来,堵住他的嘴,把不爱听的话压回去。 酒精混着烟草和香水的味道,在唇齿厮磨的空挡过渡到另一个人的口腔,再加上短时间的缺氧,让人头昏脑涨,除了刚开始说的那几句话,再也讲不出完整句子来。 他们最终也没有去卧室,就在客厅里偌大的米色真皮沙发上,姜小溪柔软的身体被拆解到极致,骨头咔咔轻响。他趴着,肩胛架在沙发扶手上,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艰难转过头去,希望大鱼能再亲亲他。 魏启东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动作,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这一件事上,冰冷得不近人情。 …… 姜小溪抖着腿去浴室洗了一回,又烫了一块热热的毛巾回来。 魏启东已经睡过去了,他似乎很累,连日的压力得以宣泄,酒精让他很快进入睡眠。 拖回房间是不可能的,姜小溪没这个力气。就算在沙发上睡,也得睡得舒服一点啊。姜小溪擅长照顾人,一点一点妥帖地将魏启东的身上擦了一遍,又拿来厚厚的毯子将他盖好,连边边角角都掖得严实。 早就煮好的醒酒汤已经凉了,又热了一遍,倒进杯子里,拿一只吸管放到魏启东嘴边,轻声哄着:“大鱼,喝一点点好不好?你乖啊,就喝一点。” 沉睡的那人总算有了点反应,可能是真渴了,纡尊降贵地动了动脑袋,含住吸管勉强喝了几口,又不耐烦地哼了几声,没动静了。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魏启东睡梦中牵起嘴角,任由哄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哄他睡觉,哄他喝水,哄一个从上幼儿园起就没再被哄过的人。 32岁的人了,只觉得自己睡在柔软的云朵里,舒服得紧。 姜小溪坐在地板上,头歪在魏启东肚子上,热热的,暖暖的,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他脸上笑着,嘴上却不满:“不是说喝多了的人不行吗?你怎么还能这么折腾。” 说完又觉得害臊,忍不住小小地发脾气:“就你最会折磨人了,明天醒了不给你吃早饭。” “……如果明天早上你不发起床气的话,也……也不是不可以吃早饭,毕竟上班那么辛苦。” “给你做蔬菜鸡蛋饼配红枣豆浆,好不好?” 夜色氤氲、情人絮语,睡梦中的人有着不自知的被艳羡的幸福。 情意真挚,触手可及。 魏启东半夜是被痒醒的。 他略略抬了抬头,入目便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扎在他胸口,软软的发梢趴在他脖子上,随着起身的动作扫来扫去,痒得难受。 姜小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就坐在地板上,上半身伏在魏启东身上,两只手臂张开,呈一个环抱的姿势,像是护着自己宝物的巨龙,小心而珍视,不容旁人觊觎。 “怎么睡在这里?”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震动鼓膜,姜小溪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看魏启东略显无语地看着自己。 “哦哦……你睡着了,我拉不动。”姜小溪咕哝着,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所以你就也睡在这里了?”魏启东干脆坐起来,将姜小溪半边身子也扯起来。 对方“哎呦”了两声,笑得慢吞吞:“起不来了,麻了。” “活该。”魏启东拍他麻掉的腿,说:“回屋里睡。” 缓了很久,姜小溪才颤着腿站起来,两只手抓着魏启东手臂,笑得傻乎乎。 魏启东难得有耐心等他,半拖半抱地带着尾巴一样的人上楼。 腿软得很,魏启东全程没放开他。姜小溪心里升起一点点隐秘的期盼,孩子气的,带着点小小的算计。 然而这期盼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人打散了。 停在客卧门口,魏启东像往常一样跟他说:“早点睡。” 姜小溪脸上有不明显的僵,但很快就换上一贯的笑容,无害的、单纯的、善解人意的笑,冲魏启东轻轻点点头,柔声说:“晚安哦,大鱼,做个好梦。” 这个时候如果魏启东仔细看,就会发现姜小溪眼睛里有很浅很淡的失落,像跌碎的流星,瞬间失去光泽。 但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揉揉姜小溪脑袋,没再说话,转身去了主卧,关上了门。 姜小溪又默默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回房时很轻地嘀咕了一句:“大鱼,你怎么不让我和你一起睡呀!” 在多鱼岛一起睡的日子似乎被魏启东选择性遗忘了,只有姜小溪一个人想着。想着每晚他俩都躲在一床被子里胡天海地,想着大鱼挤在他的单人床上搂得人很紧才肯睡去,想着大鱼梦魇时对他的依赖和毫不设防。 好想每晚还睡在一起啊! 要说姜小溪有一点点不满意,就是这个了。大鱼还是像以前那么喜欢折腾他,几乎每晚都要做,同样的,每次做完了之后都会让他回自己房间去睡。 说再多晚安,也安抚不了自己独自睡去的可怜。姜小溪希望能被留下来,而不是像完成了任务之后就要被遣返原籍的独行客。 但他不好意思说,试了几次也开不了口。 或许是大鱼工作太累,睡觉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愿意被打扰;也或许是大鱼忘记了在多鱼岛同居一室的乐趣,总之,他从未在亲密结束后被允许留下来。 姜小溪躺在客卧两米大床上打了个滚,有些懊恼和无奈地快速蹬了几下腿。 呜呜,大鱼我要和你一起睡,下次留下我吧好吗? 第17章 “祸水”姜小溪 周末于坤来接魏启东的时候,见到后面跟着的姜小溪,有点惊讶,但没表现出来。 姜小溪穿着简单的白色速干T,黑色运动长裤,头发比上次见面时剪短了些,跟在肩宽腿长的魏启东后面,像个刚放学回来要跟着家长去春游的小朋友。 他将球拍抱在胸前,一脸娇憨地冲于坤打招呼:“于哥好。” 于坤被他一声称呼钉在原地,视线从他脸上迅速移开,含糊地回了一句“你好”,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运动包,赶紧回了车上,假装看不见魏启东不太高兴的眼神。 车一路向网球馆驶去,于坤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依然面色不虞的魏启东,和趴在车窗上好奇看外面风景的姜小溪。 “他们到了吗?”魏启东问。 “已经到了,正在热身。”于坤答。 车内又陷入沉默。 感觉到气压有点低,姜小溪把脑袋从窗边缩回来,看了看魏启东,不知道大鱼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他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来几块奶糖,剥开一粒儿,递到魏启东嘴边,哄着人吃下去。 “先吃块糖啊,不然一会儿运动起来容易晕。” 魏启东不动。 他又往嘴边递了递,说出来的话比奶糖还要软香:“是你最喜欢的乳酸菌口味,吃一块嘛。” 魏启东勉为其难张嘴吃下去,脸上表情看着和缓不少。 前面专心开车的于坤有点起鸡皮疙瘩。 姜小溪松了一口气,另剥了一块也想放到自己嘴里,临时又想起来车里不只有他们俩人,还有一个开车的于坤。他稍稍往前排趴了趴身子,将手里的糖递出去:“于哥,你也吃一块吧。” 于坤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厢内就想起“啪”一声轻响。 姜小溪吃痛“嘶”了一声,抽回手一看,手背上已经浮起一块儿红。 刚才魏启东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不重,带着点惩罚意味,吓得他赶紧抽回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他不吃。”魏启东又说,“管好你自己就行。” “哦……”姜小溪有些尴尬,当众被训让他多少有点没面子,只好默默把糖放进自己嘴里,安安稳稳坐直了,眼睛也不敢东张西望了,嘴角也垮下来,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 他第一次跟大鱼出来,就惹大鱼不高兴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鱼刚出门的时候看起来明明挺开心,怎么一见到于坤就不高兴了。 于坤一边开车一遍暗骂。 魏启东这是真把这小孩儿当回事了,占有欲这么强,叫别人一声哥,给别人块糖,他都能发飙。 他心里已经给姜小溪扣了“祸水”的帽子,并且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离这个小孩儿远一点。 “祸水”姜小溪自愈能力很强,郁闷的心情在看到网球馆大门时又开始雀跃起来。 魏渊和魏玄已经换好衣服等着他们,他们见到跟在魏启东后面亦步亦趋的姜小溪时,也同样有点惊讶。 魏玄挥了挥拍:“来,双打。” 魏启东热爱一切球类运动,姜小溪和他相反,是个运动白痴。 他坐在休息椅上看着那四个人打了一个小时,直到魏启东喊停,另外三个人才终于能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一会。 “我以为你来了,我能歇着呢。”魏玄跑过来挨着姜小溪坐,因为之前在云城的交集,魏玄算是姜小溪在魏启东的圈子里认识的唯一熟人,没那么拘束。 他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打球。” 魏玄惊讶:“你不会打球?” 那你来干什么?这句话没说出来。 魏启东再忙,每周末都会雷打不动地运动,尤以打网球最多。每次打球的阵容也都是他们四个人,抛开繁重的工作和社交,这是他们难得的休闲时间。这个时候他们之间不会有明显的上下级压力,更像老朋友之间聚会,私密而核心,故而魏启东从未带过别人。 所以姜小溪真不是来打球的,只是代表着被纳入了魏启东最私密的代表着“自己人”的圈子。 魏玄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姜小溪,暗忖他哥说得对,看来东哥这次挺认真。 被纳入圈子的姜小溪还不知道自己在另外三人眼中的地位已经发生变化,他只是费神地举着球拍,听大鱼给他讲发球要领。 正手握拍,双脚自然分开站立,然后抛球、挥拍,一套动作折腾下来,他也累得不轻快。但好歹年轻,体力跟得上,得了趣之后就玩得不亦乐乎。 五个人打一打,歇一歇,姜小溪不算主要选手,但加入进来之后,几个人也都新鲜,尽心尽力教他。正玩得尽兴,球场另一头远远就听见有个清脆的声音喊“东哥”。 一个唇红面白、身材高挑的男孩跑过来,眼中带着惊喜:“东哥,这么巧,你们也来打球。” 抛开其他莺莺燕燕不说,段亦奇算是魏启东唯一承认过的恋人。 段家在当地有钱有势,小儿子段亦奇喜欢男人,家里人也宠着惯着。段亦奇也是神奇,放着一堆追求他的人不要,偏偏就跟魏启东较上了劲,两个人还轰轰烈烈谈了大半年。 无奈喜欢上的这人并非良配,换情人跟换衣服一样,而且心又狠手又毒。段家和魏家合作了一个项目,本来项目是魏家老大的,可随着段亦奇和魏启东的关系一公开,那个项目理所当然归了魏启东。 两人一度如胶似漆,甚至连魏启东的父亲魏守中也默许了两人的关系。然而随着项目结束,两人出人意料地分了手。 圈里人都说魏启东不厚道,打了半年的合作炮,项目结束立刻甩了段亦奇。还有人传,曾看到段亦奇在夜店买醉,又去国外疗伤,才堪堪痊愈。不过外面怎么传也都是些八卦,真实情况谁也不知道。 这俩人后来见了面,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痴男怨女剑拔弩张,反而像多年老友一派和乐。 段亦奇和几个朋友一起来打球,当然不是偶遇。他存着破镜重圆的心思,面上更加殷勤。 平衡很快被打破,几个人重新组队,又打了几局。 姜小溪喝着运动饮料,眼睛盯着场上魏启东和段亦奇的身影,耳朵里听着其他人在八卦。 “小段和东哥还是很有默契嘛,看来复合有望。” “那是,人家两个人灵肉相通,门当户对,东哥要是一定要找个男人结婚的话,小段是最好的选择。” 和段亦奇同来的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笑着,没把姜小溪放在眼里。 跟着魏启东的人多了去了,在大家心里,唯有一个段亦奇是不同的。 姜小溪垂着眼看自己鞋带,今天出门太开心了,走得急,一只鞋子系了蝴蝶结扣,另一只系了死扣。连个鞋带都系不好,心里又恼又委屈。 他手里还捏着饮料瓶,吱吱咯咯的轻响从手心里传出来。场上赛事正酣,没人管他是不是喝完了饮料,是否还要再喝一瓶。 有了段亦奇加入,场面热闹起来。魏启东被许多人围着,球场变成了交际场。 “东哥,中午定了你最爱吃的淮扬菜,一起吧。”段亦奇擦把汗,笑得明亮张扬。 “下次再聚,今天还有事,先回去了。”魏启东不打算留,今天这些人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不发作不代表不烦。 他收起球拍,回头看一眼已经在角落里坐了很久的姜小溪,那小孩正竖着耳朵往他这里看。 魏启东勾勾嘴角,跟段亦奇挥挥手,准备走了。 “东哥。”段亦奇又喊,“等等我。”话没说完,整个人扑过来,撞进了驻足回头的魏启东怀里。 冲撞的力道有点大,魏启东后退两步才稳住身体。“给点面子啊,东哥。”段亦奇两手圈住魏启东脖子,姿态亲昵,丝毫不顾及在场人的目光。 魏启东眉头微蹙,正要把段亦奇推开,突然一个人影冲过来,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把段亦奇从魏启东怀里扯了出去。 姜小溪像一只小豹子,脸涨得红红的,因为跑得太快还在微喘。他其实也没把段亦奇扯多远,但已有足够的距离能再插进来一个人。 他现在就是插在这两人中间,后背贴着魏启东的胸膛,把他护在身后,和刚刚站稳的段亦奇正面对峙时,又推了人家一把,让距离更远一些。 在场几个人一时之间都傻了眼。 剧情怎么突然从破镜重圆变成三角虐恋了。 “你、你们已经分手了,我现在——”姜小溪在有限的人生中从未与人发生过冲突,更遑论当众夺爱了,“我现在是他男朋友,你不能抱他。”他终于磕磕绊绊把话说完,从耳朵到脖子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现场冷寂了几秒,突然有轻笑传来。 继而传来哄笑。 围观的人群面色都很精彩,或鄙夷或好笑,带着打量和玩味,高高在上地以审判者的姿态,看着这个跟在魏启东旁边的男孩,大概又是某个床伴或者情人不自量力,以为抱上大腿就可以恃宠而骄。 他们都在等着看他笑话,看魏启东怎么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小玩意儿。 毕竟还没有人敢当众让魏启东下不来台。 第18章 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段亦奇抱臂站在对面,歪着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像护雏鸟一样的男孩。 他一来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孩,没在意,猜想这人应该是魏启东现阶段的某个慰藉。魏启东对感情的态度他清楚,没长性、够绝情,一切都可以为了利益让步,但他不在意。他就是喜欢他,被下了降头一样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身体,也喜欢他坏得透顶。 他还记得魏启东和他提分手的时候,晚上还浓情蜜意,早上收到秘书电话说项目已经到手后,连早饭都懒得一起吃,穿上衣服就走人。临走时扔下一份基金转让合同和一句冷冰冰的话:“这是你应得的,我们到此为止。” 看,魏启东给所有的东西都标好了价格,银货两讫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他甚至吝啬于施舍给无关紧要的人一个多余的笑容。如果他对你笑,对你嘘寒问暖,那他一定对你有等价索取的需求。 魏启东就是这样一个混蛋。 如今这个混蛋却被人护在身后。 真是好笑透顶。 “东哥,什么时候换口味了?”段亦奇好整以暇,目光流连在姜小溪脸上,故意说道:“倒是挺可爱的,我不介意一起。” 姜小溪显然不明白“一起”的真正意思,他显而易见更紧张了,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怼回去:“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你胡说什么!” 话一说完,又传来一阵哄笑。 段亦奇懒得再分一个眼神给姜小溪,他全程不把对方放在眼里,魏启东的一个小宠而已,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所以他懒洋洋地看向魏启东,说出的话带着惯有的高高在上和侮辱恶意:“东哥,他说是你男朋友?哈哈哈,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纯情玩意儿——” “段亦奇!”魏启东没等他说完,突然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冰碴,方才还冷眼旁观两人对峙的人明显没了耐心,并且心情不好,“段家和魏氏的合作可以继续,其他的我没兴趣。” 他把挡在前面的姜小溪往旁边带了带,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后者气得睫毛乱闪,脸蛋也一阵红一阵白。姜小溪讲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也不擅长和人吵架,段亦奇的恶意已经让姜小溪三观崩塌,他不明白有着如此矜贵外表的人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恶心的话。 直到魏启东坚实的手掌贴上他后背,他才回过神来,有些怔忪地回头去寻魏启东的脸。 魏启东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转身离开之前,又回头对面色难看的段亦奇扔下一句话:“毕竟我们之间,金钱关系更合适。” 这么闹了一场,大家都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心情。 魏渊魏玄回了家,魏启东和姜小溪也回了瑞虹居。 来的时候不高兴,回去的时候也不高兴。魏启东头微仰在靠背上,闭着眼,车厢内气氛缄默。姜小溪垂着眼掰自己手指玩儿,他心里难过,知道自己可能又搞砸了,大鱼不高兴,肯定是因为自己在球场让他丢人了。但自己也很生气,那个人凭什么那么说话。 可是撕开这些层层叠叠的情绪,隐藏在最深处的,也是他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人问魏启东“他说是你男朋友”的时候,他期盼着身后那人给一个正面的回答,然而等了很久也没有。其实从他来这里寻魏启东之后,始终在等一个正面的肯定。 就像在多鱼岛一样,姜大鱼有了“男朋友”的身份,才肯接受姜小溪的钱。 男朋友的身份,真的很重要。 姜小溪单纯乐观,但也细腻敏感。尽管解释合情合理,但在云城被抛下,始终在他心里是一条分界线。 “男朋友”的身份在去云城之前用尽了,后来到了首府这个陌生的城市,“男朋友”的身份需要再次被明确认可,才能给他容纳了太多患得患失的心脏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然而,姜小溪这隐秘的期盼,始终被魏启东视而不见。 怎么可能不失落。 以前这份失落并不明显,而今天,只是刚刚踏足一点点魏启东的圈子和世界,就发现自己的天真和格格不入。他们之间的对话、对感情的态度、对身边人的随意,都和姜小溪生活了23年的世界不一样,有一种陌生的冰冷和无情。 而面对情敌的挑衅,他突然发现除了干巴巴说话之外,也并没有格外的倚仗。 魏启东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他头一次产生了疑惑。 直到回到瑞虹居,踏进玄关,姜小溪才茫茫然回过神来。 本来他们中午要在外面吃的,便给负责做饭的乔姐放了假。这会儿冷锅冷灶,也没什么可吃的。姜小溪去厨房洗了手,问魏启东:“想吃什么?我做吧。” 他呆愣愣的,说话也无精打采,但还是努力堆起个笑来,想让大鱼吃得舒服一些。 魏启东看他备受打击的样子,本来想叫外卖,想了想又说:“做茄子鸡蛋面吧,好久没吃了。” 姜小溪领命而去,十来分钟就做出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面条筋道、茄子绵软、鸡蛋鲜香,还是之前的味道。魏启东运动了一上午的身体和胃得到妥善安置之后,整个人像刚狩猎结束回到山洞的狮子,放松下来。 “那个人……”姜小溪收拾完厨房,静静坐在看杂志的魏启东身边,踌躇半晌,问道,“是你之前的恋人吗?” 明知故问。 “算是吧。”魏启东冷淡地说,“在一起半年。”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没什么意思了。” 魏启东翻了一页财经杂志,不愿多谈,又翻了一页,直到翻完才意识到,姜小溪呆愣愣坐在一边,没再继续说话。 “怎么了?觉得我无情?”魏启东逗他。 姜小溪撇撇嘴,没接话。 魏启东把手里杂志放下,把姜小溪拉进自己怀里,吃完饭洗过澡的人皮肤温热,散发出淡淡的皂香,给人一种居家的满足。 “之前和你说,我没有恋人,那时候不记得了。”魏启东指的是自己在多鱼岛的时候说过的话,“现在都记起来了,我有过一个恋人,就是今天你看到的那一个。不过已经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复合。” 魏启东说得坦然,难得解释,好像这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所以你在纠结什么?” 时间安静了几秒。 魏启东凑近了,把姜小溪的脸掰过来,发现这小孩儿苦着一张脸,上面写满了心事重重和忐忑不安。 魏启东拍拍他:“去午睡。” 姜小溪的世界太简单,魏启东不想让他的世界沾染太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小溪落后两步台阶,慢吞吞走着,然后停下来,抬头仰视着走在前面的魏启东,声音不高不低,却异常坚定的说:“大鱼,我爱你。” 魏启东转过头,有些莫名其妙,但下面那个男孩又说了一句“我爱你”,比刚才声音提高了一点,怕人听不见似的。 所以呢? 姜小溪仰着脖子,执拗地摆出一种弧度,在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回应。 他的瞳仁很黑,映出魏启东坚硬的轮廓。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 姜小溪有点坚持不下去了,默默垂下头,缩了缩身子。他不是个善于纠缠糖果的小孩,得不到便肆无忌惮打滚撒泼,那也得要在爱你的人面前才适用。 他说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强行给自己解围的尴尬:“哦,那……你早点睡。” “我也爱你。” 魏启东突然说,声音平静,不像是说情话,倒像是阐述事实。但这就够了。 这句话不啻于平地春雷,炸响在姜小溪耳边,让他一颗干枯的心转瞬间原地复活。 这真是,太开心了! 魏启东下来两步,捏住姜小溪因为太过开心却还要顾忌矜持憋着笑的脸蛋,心情大好,“想笑就笑,憋着算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姜小溪突然小声尖叫了几声,原地弹起来,撞进魏启东怀里。 他高兴坏了,像吃了很久的苦果子,突然尝到一点点甜,就完全忘掉了之前所有的苦。 “大鱼,大鱼,”姜小溪喃喃唤他,“我以后天天给你做各种各样好吃的,永远对你好。” 话语炽热,字字肺腑,这让魏启东想起姜小溪曾在某个夜晚许下的诺言——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以后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一股陌生的情绪流淌过心脏,很暖,促使他毫不迟疑抱紧了姜小溪。 直到很久之后,他回忆起这个瞬间,才明白那是他作为“魏启东”以来的第一次心动。 第19章 再不错,也妨碍不了什么 真正走进魏启东的生活,才知道他光鲜的外表下掩盖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压力和忙碌。 大抵人都如此吧!不管在什么阶层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 魏启东在家的时间很少,白天永远在忙,晚上永远在应酬。从零星的信息中,姜小溪也能窥见一角魏家的利益纠葛和繁杂关系。 魏启东不在的这大半年,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重。 魏氏集团主营商业地产和运输业,是当地龙头企业,在整个东南亚都占有稳定的市场份额。魏家老爷子魏同民算是魏氏创始人。他几个儿子在魏氏各自为政,导致魏氏早些年内斗厉害,一度风雨飘摇。后来老爷子改变经营模式,只选一个当家人,其他人占点股份分点红利就行了,完全可以满足奢侈舒适的生活。 魏氏现在的当家人是魏启东的父亲魏守中。两个儿子当中,他一向属意小儿子魏启东,早就打算将家业完全交给他打理,至于大儿子,给些股份和几家小公司也够了。 魏启东失踪的时候,其实已经实际控制了魏氏,只不过还没有正式进行表决程序成为董事长。但他在接任集团的关键时刻无故失踪,这给了魏家老大机会。魏如风趁着弟弟不在动作不断,企图彻底把持魏氏,将魏启东驱逐。 如果只有一个魏如风,魏启东倒是不会多在意,可魏如风不知怎么悄悄搭上了李既白,这两个人合起伙来想置他于死地,导致魏启东一回来就被逼得手忙脚乱。 忙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稳住局面,魏家老爷子又病了。这一生病,局面又微妙起来。 和父亲不同,爷爷魏同民更喜欢大孙子魏如风。 魏家老宅里这几天不安分。先是老爷子的儿孙辈络绎不绝,打着探病的旗号窥探口风,几乎就要吃住在老宅了,生怕自己少分一杯羹。再就是老爷子的心腹张律师也被召了过去,和老爷子常常在房间里密谈,立遗嘱的事情几乎已经提到明面上来。 其他的东西魏启东不稀罕,但老爷子在魏氏的股份如果都留给魏如风,那么再想把老大踢出去就困难了。 魏启东推了一个商务活动,早早就到了老宅。 进门时瞥见魏如风新买的跑车停在花园一角,火红色,流光溢彩。 老管家将他迎到客厅,恭谨地说,老爷子最近精神好点了,现在正在书房,要等一等才能上去。 魏启东坐着喝了一杯红茶,没等太久,老管家又过来,说“二少爷可以上去了”。 走到二楼书房门口,房内传来老爷子的笑声,还隐约传出女人的说话声。老管家敲敲门,听到老爷子说了一句“进来”,才推开门,让出位置,让魏启东进去。 魏启东一踏进书房,相谈甚欢的气氛立刻冷下来。 老爷子半躺在书房特制的医疗床上,没胖没瘦,气色尚可。魏如风正殷勤坐在爷爷右手边,旁边还坐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魏启东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坐在魏同民对面的沙发上。 老爷子惯例问了几句公司的事情,也没避着另外俩人,听着最近几个大项目都顺顺当当、井井有条,脸上神色和缓不少。对这个孙子,魏同民的感情很复杂。魏启东为人冷硬又势利,行事狠辣又圆滑,亲情冷漠、利益至上,很矛盾也很无情的一个人,做长辈的很难喜欢这样的后辈。 但又不得不承认,魏氏交到魏启东手里,才是最好的选择。魏如风也不差,只是跟弟弟比还是稍逊一筹。魏同民在感情上更喜欢魏如风,希望将来魏如风能过得开心如意一些,至于其他的,只能顺其自然。 说完了正事,魏启东起身告辞。 候在外面的医生走进来,要将老爷子推去房间休息。临走前,魏同民拍拍魏如风的手,魏如风俯下身,轻轻喊了一声爷爷:“我这两天都不去公司了,陪着您。” 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嘴里却说着严苛的话:“一点小病不值当的你来回跑,工作要紧,有事情随时过来就行。还有,你也多陪陪亦嘉,你们年轻人多出去玩儿,不用担心我。” “爷爷,如风想要陪着您,您可不能赶他走。我也能借着找他的由头,多来陪陪爷爷。”段亦嘉如小女人般撒着娇,几句话就把人的心说软了。 人老了耳根子软,最见不得合自己心意的小辈撒娇,魏同民当下也不拦着了,连说了几个“好”,便回头吩咐老管家,再准备一间客房,欢迎段小姐随时来住。 然后又示意他俩,去送送魏启东。 魏启东挑挑眉,笑得不明所以,目送着老爷子回了房,抬脚就走。 “启东。”段亦嘉跟上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两人走到偏厅露台。 段亦嘉笑意盈盈地开了口:“我还以为你会惊讶,我这么快就和如风在一起了。” 魏启东笑笑:“男欢女爱本就是常事,恭喜。” “亦奇最近不太好。”段亦嘉也不废话,“我这个弟弟从小被惯坏了,想着你,心里就容不下别人。你又不肯见他,他天天在家里闹腾。” 她又试探着问:“听说,你这次带了个人回来?” 正常带个情人什么的,是不值得问的,但听说魏启东不但让这个人住进了瑞虹居,还带着他去参加私人聚会圈子,似乎宝贝得很。 魏启东不置可否,反问一句:“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我啊,就是替亦奇打听打听,看你是怎么想的。”段亦嘉和魏启东从小相识,没有利益冲突,算是关系不错的发小,当然也知道他的做派,但弟弟就是喜欢他,她这个做姐姐的只能想办法帮一把。 “他帮过我,也很不错。”魏启东转一转手里的茶杯,面上看不出高兴不高兴。 段亦嘉观察着对方的微表情,有些拿捏不准,干脆直接问:“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吗? 这句话问出起来,多少带着些玩味。他们这样的人,婚姻和前途紧密相连,认真到什么程度,都有个界限。认真地当情人,认真地做床伴,也都是时间长短而已。结束之后再给予适当的好处,安排个合适的去处,这就是认真的极限了。 谈恋爱或者结婚,那得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才可以。 段亦嘉问的“认真”,也只是问的时间长短,半年以上三年以内,给房给车给资源,这就是认真了。 魏启东微微叹一口气,放下茶杯,反问一句:“你呢,认真的吗?” 魏启东问的“认真”,就是是否要结婚的认真了,段、魏两家是否要联姻,什么人要联姻,这也关系到他和魏如风将来的权利撕扯和斗争。 魏如风早就存了想借势段家的心思,为自己的地位再加一份筹码,因此一直在追求段亦嘉,只不过段家大小姐眼高于顶又聪敏通透,根本不搭理他。 现在突然在一起了,倒很是时候。 段亦嘉拨弄一下乌黑卷发,眉眼娇媚,红唇微启:“认不认真,你说了算。” “你和老大情真意切,关我什么事?”魏启东撇撇嘴,一脸无辜地说,“我说了不让你们在一起,你们就能听我的了?当然了,我是真的不愿意你们在一起。一个魏如风就够我忙了,再加上你段家大小姐,我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你不认真,我就不认真。”段亦嘉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点开,关上,亮起的屏保上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笑得灿烂的人,前面是她,后面的是她弟弟段亦奇。 魏启东的视线移到她手机上,笑而不语。 她又说:“我这个弟弟,脾气轴,认死理,也长情。之前你说甩就甩了他,我这个做姐姐的,可是心疼得不得了。要不是因为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真想找人揍你一顿。” “我跟你大哥也就那么回事,结婚也未尝不可,不结婚也没什么,爱情这玩意儿在我这里不重要。你也知道,我最宝贝的就是亦奇。” 她说了这么多,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也懒得再卖关子:“亦奇呢,就是还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我就不掺和了。” “你不怕我又一时兴起甩了他?”魏启东问。段亦嘉为了弟弟的任性买单,不计后果的做派再次刷新他的认知。 “太长远的事我管不了,我弟弟当下高兴就行。”段亦嘉满不在乎,“我们这种人,要什么没有?高兴最重要。况且,将来说不定你们能走到最后呢,毕竟你非要找个男人结婚的话,亦奇是很合适的。” 佣人又端来了新的红茶续杯,还有几个和果子。 段亦嘉拢拢头发,将点心盘子往前推一推:“这是你们家新请来的日本厨师做的,味道很正宗,你尝尝看。” 她当先拿了一个放进嘴里,脸上露出个赞许的表情。 魏启东也尝了一个,语气平常:“你倒是清楚得很。” “谁让我最近来得勤呢!” 两人各怀心事地吃着点心。 沉默少于,段亦嘉漫不经心地问:“你说那个小孩帮过你,人也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 时间差不多该走了,魏启东站起来,神色冷淡:“再不错,也妨碍不了什么。” 第20章 魏启东的世界高大而遥远 桌上的菜热了两遍,依然凉得很快。 姜小溪坐在餐桌上,没什么胃口,手臂撑着额头,蔫蔫的。 魏启东早上出门的时候,接过姜小溪递过来的运动包,只留下一句“我走了,乖乖在家等我”,就转身出了门。姜小溪只来得及追着问了一句:“中午还回来吃饭吗?”魏启东背对着他大步离开,抬手向后挥了挥,算是回答。 敏感的人善于做检讨。于是整个上午,姜小溪都在“检讨”自己的错误。 一定是自己上次在球馆让大鱼丢了脸,所以后来打球再也不带他了;抑或是自己太黏人,大鱼有点烦了;自己没什么本事,不像魏渊魏玄他们那么能干,工作上的事完全帮不上忙;还有,还有就是自己在床上太娇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会,好几次都不能让他尽兴。 晚上,魏启东带着满身酒气回来。 已经做完深刻检讨并且立志改正的人,小心黏上来,抱住胳膊不撒手。 “怎么了?这么想我?”魏启东拍拍他手臂,示意他先放开,然后脱了外套,喝了一碗姜小溪递过来的醒酒汤,长吁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嗯,很想你。”姜小溪坦白道,然后又问:“是不是特别累,我帮你揉揉。” 姜小溪柔软带着温度的手指抚上额头,从眉心,到太阳穴,指尖力透皮肉,每个穴位都在他手下服帖、舒缓,让人心里也跟着喟叹。 清醒片刻,再睁开眼,对上姜小溪灿若星子的双眸,他嘴唇一开一合,说着最温柔的话:“去洗个澡,躺倒床上睡好不好?不舒服的话我再帮你揉一揉。” 魏启东喝了汤,洗了澡,白天的一身戒备和剑拔弩张都被姜小溪收拾妥帖,再累心里也舒坦了。他躺在床上,头枕着姜小溪盘坐的双腿,阖着眼感受温柔有力的手指在他额头上游走,将尖锐的头痛从神经末梢挤出去,像沉沦在软绵温暖的意识海里,无忧无虑不愿醒来。 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魏启东从宿醉中醒来,难得没像往常那样头痛乏力。也许是醒酒汤喝得太及时,也许是手指温柔的触感还在,总之他心情不错。 下了楼,姜小溪正在厨房里忙。他系着一条鹅黄色带小鸡图案的围裙,穿一条短裤,细白脚踝伶仃,一会儿忙着把烤好的蛋糕端出来,一会又忙着去看新磨的五谷豆浆。像个忙碌的田螺姑娘,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人。 这座冰冷的房子里,自从又住进来一个人,肉眼可见地有了烟火气。桌上摆着的小雏菊,无论多晚回来都亮着的灯,厨房里永远煲着的热汤,还有随时都能抱在怀里厮磨的温软身体。 繁重的争斗和遍地的阴谋总是让人心生厌倦,人性的各种恶让人满身戾气,而姜小溪仿佛是一把能打开潘多拉盒子的钥匙,那个盒子里没有千奇百怪的妖魔和算计,只有无尽的包容和爱意。 无论你怎么对他,他都能温柔地抱你。 魏启东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留下姜小溪的决定十分正确。 早饭非常丰盛,戚风蛋糕、鲜磨豆浆、茴香小油条、太阳蛋、火腿芝士三明治、水果蔬菜沙拉,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做这么多,田螺姑娘累不累?”魏启东坐下,接过姜小溪递来的勺子,思考着从哪里下嘴。 “今天难得你休息嘛,我多做一点,你养养胃。” 桌上全是热的,没有以前常喝的苦咖啡或是牛奶,做成沙拉的水果和蔬菜也都用热水烫过一遍。 常年的节制和紧绷让魏启东裹了一层坚硬的皮,连跟在身边的魏渊魏玄也看不出来,但姜小溪就是知道。从他吃过东西之后微皱的眉头里,从他偶尔将手掌抵在胃口上按压,从他一口水果也不吃,从各种细小琐碎的细节里,知道他的胃又不舒服了。 姜小溪看他吃,比自己吃下去还开心。眼睛亮闪闪,睫毛也一抖一抖,跃动着开心,脸上藏也藏不住。 魏启东心里突然变得又软了一点,想把这样的姜小溪也填进胃里。 “大鱼,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姜小溪软软的语调又拖长了,是撒娇的前兆。 收到魏启东“你说”的眼神,他才坐正了身体,略严肃一下脸部表情,开口道:“我老在家里闲置,感觉自己快要废掉了,长期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办法呢!” “所以呢?” “嗯,所以我想出去工作。” 魏启东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姜小溪眼疾手快把碗拿过去,盛满,再送回来,还顺带着挑了一根粗细均匀的小油条,塞进对方手里。 又调皮又谄媚。 对这样的姜小溪,魏启东生不起气来。 “好。”魏启东点头,然后还没等姜小溪反应过来,又补上一句:“你再休息一段时间,去魏氏分公司上班吧。” “哦……可是,可是……” 魏启东抬头睨他。 “可是我已经从网上找了一份工作了。”姜小溪声音越说越小,底气不足,看到魏启东面色不虞,又急急忙忙解释,“我只是笔试过了,还没有去面试。是一家私立小学,他们有一堂艺术课,想找一个老师去教小朋友们学摄影。” 姜小溪在云城读书的时候是学校摄影协会的副会长,他虽然不爱社交,但是一台单反拍天下,也多次获奖,教教小学生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魏启东是知道的,但是知道不代表愿意接受。 气氛有点冷下来,对面的人还在专心喝着豆浆,不置可否。 姜小溪两只手在桌布下卷着纸巾,卷起来,解开,再卷起来,一直把纸巾卷毛了边,在手里碎成一条条。 “我……挺没用的,帮不了你,在家里又会胡思乱想。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去学校,那我就不去面试了……”他说,把纸巾碎屑团在手里,握成一小团。 “没不让你去。”魏启东淡淡地说,“怕你人生地不熟,自己找的工作又累。如果你想,可以去试试,不行的话再去我那里上班。” “真的吗?”姜小溪瞬间又活了过来,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通过面试,能不能去上班还不一定呢。”顿了顿,他又说:“我跟小孩子打交道容易些,去很多人的那种地方上班,就会不自在。” 姜小溪有些社恐,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二十好几的人了,在人前说几句话还会脸红,又乖又可怜。魏启东想到这样的姜小溪,如果被别人看了去,还不知道要起什么龌龊的念头,有些气结。 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地点了头:“你先去面试,根据情况再定。” 姜小溪开开心心去面试,回来后第二天便等到了“摄影课已经临时取消”的电话通知,对方语气恳切,仿佛很遗憾很抱歉,最后还祝他前途似锦。 第一次找工作败北,姜小溪有些失落。 “课程取消是客观原因,又不是因为你水平不行。”魏启东波澜不惊地安慰他。 “哦,好吧。”姜小溪没什么精神。 “真是个小孩。”魏启东笑他。 姜小溪不满,跳起来撞进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魏启东怀里,“小孩很沉,小孩压死你。” 这样又过了几天,按照魏启东的安排,姜小溪便去了魏氏旗下一家分公司的工作室。 工作室在老城区的一条艺术街上,规模不大,主营广告设计、品牌策划和形象设计,只接高端客户,门槛很高。工作室人不多,分工明确,姜小溪来了之后做些不累人的行政工作,偶尔也客串给客人拍拍照。 姜小溪第一天上班,就有了专车和司机。 魏启东拨了信得过的人,每天接送他,早上9点出门,下午5点回家,中午还会送饭。姜小溪试图拒绝这种安排,但没用。好在工作室的同事们没人表现出惊讶或者反感情绪,只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托关系进来,家里照顾得妥帖罢了。 大凡社恐的人有两类,一类是不善于和人群打交道,一类是羞于和人群打交道。姜小溪明显是后者,他很害羞,但同时也很努力,善于学习,性格好,长得好,这样的人真正进入某些环境,很容易就成为团宠。 见他工作顺利,之前预想的问题没有出现,魏启东也略略松了一口气。 车子驶过一个繁华路口,路边一家奶茶店一晃而过。 姜小溪下巴搁在手掌上,扒着车窗只看见熟悉的招牌一角。 他让司机在路边停车,快步向奶茶店跑去。排了十几分钟的队,终于买到三杯牛乳啵啵。 递给前面司机一杯,他把剩下的两杯拢在怀里,把手机拿出来点点点,最后又把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心里想着,要给他个惊喜。 车子拐了个弯,开向和平时回家相反的方向。 魏氏大楼位于CBD,宏伟壮观,高耸入云,站在一楼入口平台向上看,头仰到极限才能看到塔尖。 以前从网上搜到过这个建筑,那时候姜小溪只是单纯想看看大鱼在哪里上班。现在站在这里,那一瞬间才真切感受到魏启东的世界高大而遥远,把姜小溪衬得渺小如斯。 连一楼大厅的迎宾台都精致昂贵得仿佛不穿一身高定就没脸入内。 前台秘书礼貌温和,问他要见谁,又问有没有预约,要办理什么业务。 专业谨慎的态度让姜小溪羞红了脸,越发显得自己居心不良。 我来找魏启东,没有预约,是来给他送惊喜的,惊喜是网红店里排队买的奶茶。 这些话姜小溪实在没法说出口,在对方眼里越发幼稚可笑。 他最终在画着一丝不苟妆容的秘书礼貌又不屑的目光中节节败退,讪讪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 便逃也似的离开。 大厅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了半个多小时,自己的一杯奶茶已经下了肚,姜小溪还没想好继续等还是回家。 一杯奶茶而已,或许并不能给大鱼带来惊喜,尽管在多鱼岛的时候,大鱼最爱他做的牛乳啵啵。 最终还是发了一条信息出去:“今天几点下班呢?大鱼。”后面又紧跟着发了一个胖兔子举着一大颗爱心的表情包。 魏启东的消息回得很快:“今晚有事,你早点睡。” 文字平铺直述,在冰冷屏幕上难以分辨情绪。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姜小溪举着手机的手垂下,垂头丧气站起来,他想,或许今天不应该来。 刚站起来,身后便传来一阵轻微喧哗声,他回头,看到大厅电梯口走出来一群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人,比人群高了半个头,一身灰色西装,身型挺拔修长,平时冷硬的脸上挂着浅笑,步伐不快,走姿沉稳有力,边走边侧头和身边人说着什么。 姜小溪只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躲到了角落的一大盆绿植后面,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口,然后又猛地坠下去。 正向着大门走过来的、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耀眼到发光的那个人,是魏启东。 而紧紧挨在他身边、和他谈笑风声的、丝毫不逊色的俊朗男人,是段亦奇。 第21章 而且门当户对 不记得怎么回的家,姜小溪木愣愣地坐在客厅里,手里还紧紧抱着早就凉透的奶茶。喝一口,酸涩黏腻,难以下咽。 他点开和魏启东的信息页面,在那行“今晚有事,你早点睡”的文字背后,艰难猜测发出这条消息的人,当时在干什么,又怀着怎么的心态打下这行字。 魏启东整夜都没有回来。 早上司机照例来接他,被他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和一脸精神不振吓了一跳,但他面对关心依然很礼貌温和地说自己没事,就是有点失眠。司机也就没当回事。 到了工作室,姜小溪跟主管请了假,便独自背着包离开。跟着导航坐上地铁,一个小时后,他再次站在了魏氏大楼的一楼大厅里。 “我找魏启东,我是……他的朋友。” 面对着昨天那个前台秘书,说出自己的来意时,他只在自己是谁这个问题上打了磕巴。 魏启东说也爱他,但从未说过他是他的什么,男朋友、恋人或者爱人。 ——姜小溪是姜大鱼的男朋友,但却不知道自己该是魏启东的什么人。 前台秘书识人无数,精明也周到。她这次仔细打量了一下昨天就来过的这个青年,单薄清秀,真挚无辜,说到大老板的时候有种亲昵熟稔的情感一闪而过,不是装出来的。 联络了总台秘书,又转到行政助理秘书处,最终得到大老板还没来公司的消息。 姜小溪搓着手指,听着对方客气疏离地说:“先生,您可以留下姓名电话,我会转给秘书处,等魏总来了我们会汇报。或者您如果有魏总电话,直接联系他也可以。” 是啊,为什么不敢直接给他打电话问清楚呢?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呢? 或许段亦奇来找魏启东只是个意外,他们有生意要谈,也可能只是单纯聚一聚,晚上没回来也许是忙着应酬,并不代表他俩整晚在一起。 可能,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他要相信大鱼,也要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 倒是自己,为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失魂落魄了一整晚,还可笑地跑到魏氏大楼来想要询证什么,想想就觉得自己的怀疑对大鱼是种亵渎。 假已经请好了,家里也不想回去。 姜小溪犹犹豫豫往外走。 大堂一角有一个咖啡书吧,他不知怎么地,就拐了进去。 临近中午,几个打扮精致时髦的女孩子走进来,要了简餐咖啡,边吃边聊。这里不比公司餐厅,来的人少,几个女孩子八卦起来一时忘形,声音大了起来。 “最近那个帅哥常来啊,总秘群里天天讨论他。” “是段家那位吗?” “是啊,他每次来都直奔魏总办公室,他俩太好嗑了。” “前几天魏总还带着他出席了集团半年会,两人全程腻在一起。有同事拍了他俩的照片,给你们看看。”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又有女孩说:“他俩也太有夫夫相了,而且门当户对。如果魏总将来要和男人结婚的话,肯定是他没跑了。” “我们部门小姑娘还建了一个他俩的CP群,每天嗑得上头。” “魏总能和男人结婚吗?家里能同意吗?”有人质疑。 “魏总什么人啊,他家里谁能管得了他?都到塔尖了,结婚这种事情还不是看自己心情。魏总和段亦奇在一起,肯定是因为喜欢他啊,难不成还有人能逼他?你是不是狗血小说看多了!” …… 女孩去卫生间,回来路上和一个急匆匆往外走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擦到了对方肩膀。 “对不起……”那个男孩子似乎受了点惊吓,忙不迭道歉。女孩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工作胸牌,友善地说没关系。抬眼却看见男孩在盯着自己胸牌看,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就是魏氏集团的工牌,没什么值得研究的。 那男孩移开目光,又说了一句“抱歉”,便快步离开了。 女孩撇撇嘴,心想这个男孩子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呢,还一副又软又好欺负的样子,真是很难让人生起气来。 CBD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一个大型迷宫,每一栋都离得很近,但真正走起来,就会发现很远,远到会产生一种永远走不出去的错觉。 姜小溪没什么方向感,只是茫然在路上走走停停。身边络绎的人群脚步匆匆,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多数人雷厉奔忙,少数人闲散小憩。只有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但是大脑却渐渐清明起来。 自己上班的工作室远离魏氏大楼,不是因为这份工作更适合,也不是因为考虑到他社恐,而只是不想让他看见不该看见的,抑或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不再带他去网球馆,但是带了别人。他在首府的交际圈除了魏启东,就只有一个魏玄。在魏玄为数不多的朋友圈里,一张周末网球聚会的照片上,他认出了一只意外出境的手——尾指上带着一只素戒,是段亦奇的手。 又想起在网球馆段亦奇的蔑视和玩味,魏启东一句“段家和魏氏的合作可以继续,其他的我没兴趣”的回复,其实也充满了不确定和模棱两可。 段亦奇当时并没把他当回事,或许,魏启东也是。 姜小溪坐在台阶上,午后阳光正烈,他走了满身汗,心里却很冷。 翻看着之前应聘不成功的那个小学,官网上介绍的艺术课,摄影课赫然在列。他执着地把电话打过去,对方显然忘了这个小事,直言不讳说学校摄影课是他们学校的特色。 “之前我应聘的时候,您不是说课程停了吗?” 对方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是学生家长?是要应聘的老师?” 得到肯定答案之后,那人开始打哈哈:“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了解,很遗憾,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们可以再联络。” 电话挂断了很久,姜小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怕是这个工作,也是魏启东暗中做了手脚,不想让他变成不可控因素吧。 这座熙熙攘攘的繁华都市,始终是镜花水月,姜小溪从走进首府的那一刻,就从未真正融入过。初来时的惶窘又漫上心头,他茫然四顾,他的那尾大鱼,或许早就游远了。 司机很急,也很忐忑,支支吾吾说,下午去工作室没有接到人,打电话也不通。问了工作室主管,说是人上午就请假离开了。 司机跟了魏启东多年,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出入瑞虹居的男孩子的重要性,所以毫不犹豫给魏启东打了电话,一点时间也不敢拖延。 已是傍晚,魏启东挂了司机电话,立刻打给姜小溪,电话关机,又往家里打,没人接。 他让行政秘书把晚上饭局推了,穿上外套往外走。行政秘书看老板走得急,紧跟了两步:“魏总,今天有人来找过您,没有预约,姓姜。” 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例行汇报,以免疏漏造成问责,没想到老板竟然停了脚步,回头问:“什么时候?” 秘书立刻反应过来,心里一惊,“上午十点,您当时不在单位,所以……” 正常情况下没有预约、不打电话找来的人,一般不重要,行政秘书组会自行判断,进而是否需要优先汇报,但今天这个,显然失误了。 还好老板没有怪罪,脸色也正常,说了一句“知道了”,便两三步跨进了电梯。 第22章 他哪里是魏启东的对手 车子拐进小区,远远就看到小花园里亮着昏黄的地灯,魏启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等开门进来,在玄关换好鞋,情绪已经调整成往常波澜不惊的模式。 姜小溪坐在客厅里。和往常一样,穿着纯棉米色睡衣,刘海散乱地遮住眉眼,天然微翘的唇角就算是十足难过的时候,也看起来并没有很伤心。 “你怎么回事,一声不吭跑到哪里去了?” 魏启东边走边脱外套,领带、包,一股脑儿全扔到沙发上,带着些倦意坐在姜小溪对面,语气很平,目光坦荡。 姜小溪咬着下唇,不自觉地,被对方先声夺人的气势压得瑟缩了一下。 他哪里是魏启东的对手,连对峙都毫无底气。 “我……今天去了你公司。”姜小溪努力提高音调,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质问。 他只是希望对方能认真回答。 “其实,昨天下班前,我也去了。”他手里拿着手机,食指一点点抠着手机壳外面的立体浮雕,那是一个卡通兔子,眼睛是红色的,水汪汪的,就像他现在的样子。 “去公司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等了很久?”魏启东蹙眉,昨天下午也来了,他竟然不知道。昨天段亦奇也在,缠着他晚上要去UK玩,他没什么兴致,但也不好拂人面子。去了之后喝得有点多,便在他常包的客房里睡了一晚,直到今天上午才回公司。 姜小溪这么反常,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但他无所谓,一点小事情,不至于大动干戈到需要解释。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意义。 姜小溪没有接他的话,抬起湿漉漉的眼看他:“大鱼,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魏启东沉吟不语。 “你说……不会和段亦奇复合。那他为什么参加你公司的半年会,还和你一起去打球?” “你听谁说的?”听谁说的并不重要,知不知道也并不重要,但凭空给自己平静的生活添堵,这就很烦了。魏启东站起来,去餐桌旁倒了一杯水,然后注意到厨房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晚饭。 他中午忙,只简单吃了几口,又开了一下午会,刚刚还担着姜小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心,眼下饿着肚子又被平常温软柔和的人质问,就像是妻子在质疑丈夫出轨。 喝了一半的水杯啪一声放回桌上,在寂静空旷的房子似一道叱责, 带着不满的、烦躁的不耐。 因为一个水杯,姜小溪噤了声。 没有人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魏启东走回沙发,在姜小溪身边坐下。 空气流动起来,气氛由压抑转向缓和。 “对不起,我刚才情绪不是太好。”魏启东先开口。他把姜小溪僵硬的肩膀转过来,面朝着自己,去揉他低垂的脑袋。 “昨天下午段亦奇过来,是谈工作上的事情,后来我们一起离开,也是去应酬。晚上我喝多了,回家太折腾,就干脆在会所睡了。”魏启东柔声说着,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蛊惑和安抚,“带他去半年会和打球,性质都一样,仅仅是应酬。不带你去,是因为不想把你推到明面上来,太多人盯着我,不安好心。” 过长的刘海有点遮眼睛,魏启东帮他拨了拨,顺势握着他下巴抬起头来。 姜小溪眼神可怜兮兮,又委屈又带着一点恼,看得人心软。 魏启东拇指摁上他唇角,刚才的那股暴躁已经消散。 “大鱼,只有情人才会被藏起来,被昭然示人的才是爱人。”姜小溪或许单纯好骗,但不傻,他希望得到魏启东的认可,渴望光明正大站在他旁边,不想再听到别人议论他的恋人和谁谁谁很般配。 爱情是自私的,姜小溪无法例外。 “所以,你要和他结婚吗?”之前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姜小溪便又问了一句,比之前更尖锐。 他又想起之前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把我当什么?对方回答“我也爱你”。听起来貌似没有问题,却充满了语言漏洞——我也爱你,并不代表我把你当爱人。情人也爱,父母、朋友,甚至床伴也都可以爱。 姜小溪在等他的答案,魏启东终是叹了口气。 “小溪,你是成年人了,应该成熟一点。有些事情再当不得真,也必须要逢场作戏下去。段家和魏家合作密切,魏如风一直在追求段亦奇的姐姐段亦嘉。他们姐弟对我的态度很明确,如果我和段亦奇在一起,段亦嘉就和魏如风一拍两散。小溪,成年人的世界很残酷,时间也是分秒必争,我需要时间,你明白吗?” 说了这么多,姜小溪其实听不太懂,耳朵里只听见了“如果我和段亦奇在一起”这几个字,于是他又问了一句:“所以,你要和他在一起,要结婚吗?” 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又重复道:“所以,要一直逢场作戏下去,直到结婚吗?” 魏启东面色冷下来。 他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只知道哭闹的孩子,在伸手向大人要一个买不到的糖果、祈求一个实现不了的愿望。 姜小溪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将头一点点垂下去。 有些事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就干脆说清楚,拖泥带水不是魏启东的风格,他并不想以后每天回到家还不得放松,费心思去猜测家里人的委屈别扭。 “小溪,藏起来的不一定是情人,昭然示人的也未必是爱人。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人。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我需要时间让魏如风彻底出局,需要时间周旋于段亦奇或者其他既得利益者之间。在这段时间内,有很多事情我会身不由己。” 魏启东握住姜小溪搁在膝盖上有些发白的手,声音带着成年人和上位者特有的笃定和残忍:“将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会在各种场合,通过各种途径看到我和他的消息,我希望你理解,不要再像今天一样让我担心。” 怎么会不理解呢?就算不是段亦奇,也会是别的什么人。这就是魏启东的世界,他不是多鱼岛上只会陪着姜小溪一个人的姜大鱼,尽管他也会说“你才是最重要的人”。 这就够了吧。 不然还能怎样呢? 他那么累,每天斡旋在尔虞我诈中,没有一丝停顿和放松可言。看着这样的大鱼,姜小溪会心疼,宁愿自己辛苦一些,也不想看见他每天深夜回来之后疲惫的双眼。 姜小溪慢慢靠进他怀里,双手环绕上他的肩膀,用力抱紧。 他对爱情的三观和底线被魏启东逼得一退再退,最终败给一句“成年人应该成熟一点”。 他已经妥协,没什么力气和精神地喃喃说着最后几句话。 “这段时间……是多久?” 魏启东吐出一口气:“大概半年。”又说,“这半年,只好委屈你了。” “这半年,你都要和段亦奇在一起,”姜小溪自虐般重复了一遍,又问,“你们会接吻吗?会……上床吗?” 魏启东没说话,眼中晦涩不明。 过了许久,他抱紧姜小溪,贴在对方耳边,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爱的人是你。” 姜小溪忍了很长时间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到魏启东肩上,浸入白色衬衣,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块块暗沉的斑驳。 摔碎了的心,原来还可以摔得更碎。 姜小溪心甘情愿做了被藏起来的那个人。 后来也确实和魏启东说的一样,他从各种途径看到过那两个执手而笑、亲密恩爱的两人:电视里他们一起出席活动,新闻里他们执手剪彩,朋友圈里他们酒会相拥,高调坦荡地诉说着浓情蜜意。 而那个真正的爱人——魏启东口里无论发生什么始终最爱的人——则日复一日住在一所空旷的房子里,白天做着所有流程都提前安排好的工作,晚上回家做好饭,等着大部分时间不会回来的人,然后在晚上10点准时回客房睡觉。 姜小溪有时也会闹得凶。 有一次看到魏启东发了一条两人出席活动的朋友圈,积攒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被压垮,他无法发泄——无论怎么做都怕给魏启东惹麻烦,于是在失控的情绪下,剪烂了主卧里那人的枕头。 十足的孩子气行为。 等他醒过酒来——他其实只喝了两杯啤酒,就醉得胡闹了——在魏启东明显带着心疼和纵容的目光中,大哭一场,把眼泪和鼻涕蹭得床单上到处都是。魏启东抱着他,安抚了好久,他还是哭得打嗝。 “你为什么要发朋友圈?网络你管不了,新闻你管不了,你自己的手机也管不了吗?”他借着酒劲,大声质问,十足是个耍赖的孩子。 “对不起,”看他这个样子,魏启东无奈又心疼,“是段亦奇拿我手机发的,他知道你还在我身边,所以故意气你的。我们就当看不见好不好,不搭理他好不好?” “好,好,我可以当看不见,也可以不搭理。”姜小溪眼泪不停流,双手抓住魏启东皱皱巴巴的衬衣领口,胡乱地说,“你们一起出差了,你们还一起去度假了,那你能不能管好自己下半身,能不能不接吻,不上床?” 魏启东又沉默下来。 “一说到这个话题你就沉默,就不说话。”姜小溪崩溃地喊,“还有多久啊?大鱼,大鱼……我坚持不下去了。” 逢场作戏做得足才能取信于人,这个话题无论再怎么避而不谈,也无法自欺欺人。 魏启东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将姜小溪的肉一片片往下割。 “你不是我的大鱼,你不是!大鱼才不会这么对我!”姜小溪受不了,推开魏启东就往外跑,又被一把揽住,拖回来。 “胡说什么?!”魏启东低叱一声,“你能不能别闹了!” 然后又软下声调,哄劝着被吼得有些怔愣的人:“小溪,再忍忍,我也很难,求你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好不好?” 姜小溪在无望的等待中磋磨,度日如年,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魏启东又来施舍一点点好,又能让他义无反顾爱下去。 那个时候他还很傻,其实他一直都很傻,以为一味的退让和付出终能换来回报,不知道爱情不能做等量交换,人心也最是易变。 第23章 言城也看着他笑 闹过几场,姜小溪渐渐也就不闹了,他怕给魏启东添麻烦,也怕任由情绪发散下去再像上次那样行为失控,于是渐渐像个合格的成年人,喜怒哀乐都咽回肚子里。 工作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撇开一开始无精打采的那几天,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努力社交,也努力藏在背后爱着人。 工作室主管最近常带着姜小溪出去,多是拍摄一些照片,活儿不多,也不累,就是不怎么有闲暇时间。 主管姓靳,30来岁,留长发,身材颀长,是从国外艺术院校留学回来的大拿,在圈子里很有影响力。姜小溪跟着大家喊他靳哥,跟他出去的时候诚惶诚恐,后来渐渐熟了,靳哥常常开他玩笑,也便不那么拘谨了。 朱颜的整体形象设计项目接手之后,基本全是靳哥亲自上阵,没办法,大客户,给的钱够多,点名靳哥上手。每周五上午,靳哥雷打不动去言氏大楼,和朱颜的负责人沟通,设计方案基本定了,只剩一些细节调整。 车子拐上另一条路的时候,副驾上抱着相机的姜小溪只是瞥了一眼。听到主驾上的靳哥噗嗤一声笑了,他才疑惑地转了一下头。 靳哥看他呆呆的样子,更觉可爱,又忍不住逗他:“小溪,我要是把你卖了,得多久你才能反应过来?” 姜小溪眼睛略略睁大了:“嗯?” “我们今天不去言氏总部,去工地看看。”靳哥腾出右手拍他肩膀,很大力,拍得他上半身都垮了一下,“你没发现今天走的路不对吗?哦,你发现了,但你无所谓,哈哈!” 靳哥爽朗地笑,又要来拍他,姜小溪赶紧侧一侧身子躲开:“靳哥,你手劲太大了。” 见他终于魂魄归位,靳哥放心了。 姜小溪是怎么入的职,靳哥是知道的,大老板特意交待过,不能累着不能闲着,不能磕着不能碰着。靳哥有艺术家的脾气,当时就不乐意了,我这里是用来工作的,不是用来塞娇贵少爷或者老板小情的。没想到后来相处下来,他发现姜小溪就是一个普通男孩,又软又乖,做事努力,也没有什么坏习惯。 至于姜小溪和大老板是什么关系,靳哥琢磨了一阵子,说是情人不大像,说是男朋友又不大可能,后来也就懒得想了,物尽其用,多关照关照就行了。 最近这段时间姜小溪上班的时候总是发呆,神情恍惚,靳哥对应了一下大老板和段家少爷最近的曝光度和热度,心里也就明白的差不多了。 车子停在工地旁,姜小溪熟门熟路地拿着相机取景拍摄,靳哥在旁边看,不时指点一下。角度、光线、建筑位置,姜小溪拍得认真,靳哥百无聊赖,就去车里坐着等人了。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灰色越野开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姜小溪听到靳哥在远处喊他,便抱着相机往回走。走近了,发现还有个男人站在靳哥旁边,两人都在看他。 他赶紧快跑两步,额头和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脸上透着运动之后的粉,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额上汗津津的头发,小声说:“靳哥,我没听见你喊我。” “没事,知道你忙起来双耳不闻天下事。”靳哥取笑他,指一指旁边那位,“这位是言医生,朱颜的负责人,也是我们的大金主。” “言医生您好。”姜小溪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立刻伸出手问好,却瞥见手背上一块脏,那是他刚才蹲在地上拍照片蹭上的,于是又想把手收回来。 言医生的手已经握上来,温暖有力,没让他把手收回去。 “你好,我是言城。”言城的手正好覆上那块脏,但他毫不介意,用力一握,随后便礼貌地松开了。 “你是姜小溪,我听阿靳提过,我们这个项目很累,辛苦你了。”言城谈吐儒雅,笑容和煦,跟以往的甲方很不一样。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姜小溪才知道,言城是言家的大公子,言家在首府是医疗世家、书香门第。言城学医,去年才从国外留学回来,投资了这家大型医美中心。 或者是医生的职业光环加持,也或者是言城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商人形象,他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一种类似信任的熟稔感,跟他相交多年的靳哥对此评价,是因为从言医生身上总能感受到对人类对生命的敬畏。 本来要走了,言城接到一个电话,要去工地后面的仓库看一眼,靳哥去车上紧急处理一个文件,便让姜小溪陪着。 言城话不多,也不冷场,仅几个来回就看出姜小溪不擅社交,所以并不勉强他有问必答。 看完仓库,两人沿着台阶往下走,边缘没有护栏,旋转楼梯走久了就开始犯晕。再加上恐高,姜小溪走得胆战心惊。 在越来越心慌的视野内,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礼貌地停在姜小溪身侧,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把手给我吧。” 姜小溪不敢四处乱看,抬头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小声说着“谢谢”,右手抓住了言城手腕。 两个人龟速下楼,言城试着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恐高?” “嗯,”姜小溪紧紧抓着言城手腕,瞪大眼睛看着脚下让人眩晕的楼梯,实在没有多余的智力维持得体的社交和思考,只凭本能答题,“吓人,想吐……” 见他脸色都白了,言城拍拍他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背,示意他放松:“以前也这样吗?” “不是……从楼顶摔下来过,就这样了……” 言城点点头:“那应该是心理暗示,最近你很焦虑吗?” “嗯。”姜小溪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嗯?” 像个丧失了语言和思考能力的小傻子。 言城被他可爱到了,不太厚道地低低笑了两声,随后又觉得嘲笑别人的缺点不太好,教养不允许,只好咳嗽一声,本着医者仁心的精神安抚他。 “你的恐高症状应该是心理原因引起的,适当体育锻炼,疏导焦虑情绪,试着和家人朋友多沟通,建立和谐健康的人际关系,能缓解心理性恐高。” 姜小溪半弯着腰,落后言城一个台阶。言城说话的时候脚步停了,回头去看他,正好接住姜小溪有些疑惑的眼神,透亮、清澈,瞳仁里面映出言城身上米色的风衣,恍然间产生了一种映在他眼里的人也映在他心底的错觉。 ——他肉乎乎的嘴唇微微张开一点,唇角天然上翘,鼻头带着点小倔强,十足认真地看着你,眼里心里全是你。 言城缓缓闭了闭眼,心里微不可察滑过一丝涟漪。 还有几步台阶就到地面,姜小溪停下来,松开言城手腕之后,登时脸红了。 他一直抓着言城手腕部位的衣袖,并未接触皮肤,两个男人手贴手不符合社交常理,所以他特意往上抓了抓。但是抓得太紧,他手心里又吓出了很多汗,待到松开手才发现,那件米色风衣的袖子变成了湿漉漉、皱皱巴巴的一截。 姜小溪目瞪口呆。 言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一截布料,再看姜小溪满脸悔恨尴尬的表情,不着痕迹地说:“没事,本来就是来工地才会穿的。”说罢扯了扯袖口,拍平整了,轻笑道,“喏,好了。” 他的善意和教养总是体现在细枝末节,让人温暖。 姜小溪摸摸后脑勺,腼腆地笑。 言城也看着他笑。 两人走到门口,墙边竖着两张宽大的玻璃,有一片碎了,露出尖利的角。 其实距离不算近,言城走在前面,心中突然滑过一丝不安,停下脚步回头,想要提醒姜小溪注意。 姜小溪跟得很紧,可能在走神儿,言城突然停下,他便直直撞上来。 “啊!”他本能喊了一声,在要撞上人之前,努力往旁边移了移身体。这下好了,整个人栽向那块碎玻璃,言城反应很快地去拉他。 但是已经晚了。 “姜小溪!”言城带着惊慌的声音传来,混合着姜小溪的闷哼,在空旷的仓库里听起来格外疼。 第24章 之前确实挺喜欢的 靳哥赶到仓库的时候,言城已经给姜小溪做了止血包扎。 米色的风衣脱下来,缠在流血的胳膊上和肩膀上,很快又渗出血色。 姜小溪坐在地上,嘴唇发白,意识有点模糊,强撑着精神安慰言城:“言医生,我没事,不要紧的……”他整个身子倒向玻璃,要不是言城拉住他抵消了大半的冲力,后果就不是只划伤大臂那么简单了。 “怎么回事?”靳哥也急了,好好的人跟自己出来一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没法跟大老板交代不说,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言城刚要说什么,姜小溪截过话头:“靳哥,是我自己不小心,差点撞到言医生。” 他努力撑着眼皮,疼痛和流血让人眩晕,吐出的气息越来越弱:“言医生,你的衣服……” “这个时候就不要管这些东西了,别说话,闭上眼休息,救护车很快就到。”言城眉头紧蹙,握着姜小溪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感受到他手心温度冰凉。 “阿靳,你联系他家里人,手臂和肩膀都割伤了,骨头和神经应该没事,但还得到医院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 在姜小溪最后的意识里,面带焦急的靳哥拿出手机拨打号码,他还来不及制止,就陷入黑暗。 魏家大宅里的午餐一改往日安静,圆形餐桌上的位置几乎坐满了。 主位坐着魏同民,看起来气色不错,生了一场病,已经渐好。魏守中坐在老爷子右手边,50多岁的人身材和面容都保养得当,不说话的时候和小儿子魏启东面目轮廓很像,但多了些不怒自威和难以捉摸。 魏如风坐在父亲旁边,旁若无人地看着对面的魏启东和紧挨着他的段亦奇。 老爷子偶尔会说几句话,毕竟有客人在,段亦奇也不时对老爷子嘘寒问暖,一顿饭下来倒不至于冷场,但是气氛多少有点尴尬。 手边电话响了,魏启东看了一眼,没接,扣在了桌子上。 老爷子吃了一会儿,就被医生送回房间休息。 他懒得管子孙们的感情事,这几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老爷子看得再透,也不屑置喙。 就算尴尬,也是魏守中父子尴尬。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和段家两姐弟谈恋爱,跟预谋好了一样,魏启东前脚刚宣布和段家二少爷在一起,段亦嘉后脚就和魏如风分了手。大儿子被甩,小儿子还喜欢男人,圈子里又有一段谈资了。 不过魏启东倒是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把面前的牛排吃得干净,还吃了半颗苹果。 老爷子一走,餐桌周边的空气流动了些。 魏守中询问了段亦奇的父母近况,又适当表达了作为长辈的关心。话题差不多要结束了,魏守中也不打算再留,段亦奇却突然又挑起话题:“魏伯伯,我想开一家游戏公司,之前已经和东哥谈过了,他愿意帮我一起做。” 魏守中没当回事,小孩子开个公司玩很正常,便点点头说好。 段亦奇看了魏启东一眼,又说:“游戏烧钱,我爸给我的预算有限,我也不好意思给东哥要。”他笑起来带着股野性,张扬又自信,这会儿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魏守中刹住要走的心思,听他要说什么。 “我妈给我存了一笔信托,我想取出来用,但前提是结婚之后才能拿到。”段亦奇说,“魏伯伯,如果我和东哥结婚的话,您没意见吧?” 这话说得太突然,魏守中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启东转头去看他。 连魏如风都听得眉毛一挑。 餐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段亦奇眨眨眼,也不尴尬:“先订婚也行啊,我妈说订婚的话可以先给我一部分。” 魏启东咬了咬后槽牙,下颌线条绷成一道直线。 段亦奇凑过来,嬉皮笑脸地推他胳膊:“东哥,你不愿意和我订婚吗?你是不是还有别人?” 魏启东瞧着这张漂亮的诡计多端的脸,一口长气压回胸腔。段亦奇不按常理出牌,惯会这样子装无辜,又擅长拿捏人的痛处。对两人的关系,他们早就达成一致,对将来的走向也没有分歧。没想到这人在这里给他一刀,还真是睚眦必报。 “要订婚吗?”魏守中沉吟了一下,看向小儿子。 “爸,这件事再商量。”魏启东不愿多谈,起身要走。 “不用再商量了,如果段家父母愿意,我们两家就约出来见一见,你们也都不小了,订婚、结婚都可以提上日程。”魏守中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给段亦奇的提议下了定论。 段家实力雄厚,段亦奇的母亲家族在M国从政,将来对魏家都是很强的助力。段家虽然属意女儿接管家业,但毕竟只有段亦奇一个儿子,他们家又极为宠爱这个小少爷,如果魏启东一定要和男人结婚,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是不错的人选。 魏启东将再次响起的手机扣死,曲起的指关节敲在座椅扶手上,压住情绪没发作。 魏如风冷哼一声,姗姗来迟补刀:“启东带回来的那个人还在瑞虹居?” 话一说完,气氛又紧张起来。 魏启东在多鱼岛上发生的事,在魏家已经不是秘密,他带回来的那个人,虽然没见过,但却是知道的。魏守中并不关心儿子的身边人是谁,他这个小儿子从小花名在外,玩得开,也没和谁当过真,好在工作上的事从未出过疏漏,所以一直不怎么管他。 “他来了大半年了,差不多就送走吧。”魏守中不觉得这是个事儿,但当着段亦奇的面,作为家长总得说几句过个面子,“该给的钱不要少,毕竟帮过你。” 魏启东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没说话,也没表情。 “启动,你该不会是真喜欢他吧?”魏如风阴阳怪气笑了两声,又去看段亦奇,“亦奇,这你也能忍啊。” 魏启东冷冷瞥了一眼魏如风,眼神如刀。 “启东心里有数,你管好自己就行了。”魏守中不悦地看了一眼大儿子,示意他闭嘴。随后又看向魏启东,等他给一个答案。 魏启东抬手去捏段亦奇的脸,他很少在人前做这么亲昵的动作,语气也少见地愉悦起来:“父亲说得对,订婚之前我会把他送走的。” “我看他真是很喜欢你,看得很紧,这段时间你和我在一起,他有没有闹你?”段亦奇也笑嘻嘻回应他,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放在自己手里揉搓,又补上一句,“你还喜欢他吗?” “之前确实挺喜欢的。”魏启东神态自如,“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睁开眼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只看得见眼前这一个人,谁都会产生雏鸟效应。” “那后来呢?你都恢复记忆了,还把他带回来,还那么在意,不会是从雏鸟效应过渡成吊桥效应了吧。”段亦奇步步紧逼。 “嗯,或许吧。”魏启东偏头看着段亦奇笑了笑,随口应着,眼前段亦奇的脸却恍惚变成了姜小溪的脸。 他们第一次见面吗?当然印象很深。 在多鱼岛炎热的傍晚,姜小溪整个人都冒着热气,一双大眼睛也仿佛泡在水里,肉乎乎的嘴唇微微张着,湿漉漉、软乎乎;浑身是血躺在码头上来路不明的人,只有姜小溪愿意收留;在刚吃过晚饭的院子里,姜小溪拉长了声调,给他取了一个“有气势”的名字。 魏启东笑得太过温柔,段亦奇一时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笑容不是给他的。 就算认可他们之间的协议,但看到这般样子的魏启东,他还是有点恼羞成怒。今天本来就不想让他好过,恶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那既然如此,就按照魏伯伯说的,尽快把他送回多鱼岛吧。如果他不愿意回去,安排他去别的城市也可以,最好不要再留在首府了,但也不要让人觉得我们忘恩负义。”段亦奇说。 魏启东终于抬起头来,说:“好,我会尽快安排。”然后又去转头看他爸,站起身来,“爸,公司下午还有事,我先走了。” 魏守中也累了,点点头,大家便都散了。 第25章 怎么伤的? 对上言城询问的目光,靳哥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没接,他是老板推荐过来的人,我只能给老板打,没他家人电话。” “哪个?”言城问。魏氏分支太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被阿靳称为老板。 “……魏启东。” 果然。 “他们什么关系?”言城又问,他倒是没想到姜小溪能和魏氏准当家人扯上关系。 “是老板特意打过招呼的……其他的不清楚。”阿靳没法往下说,大老板的事讳莫如深,和姜小溪的关系也只是猜测,“可能是亲戚吧!” 阿靳尴尬地笑笑。打了三个电话都被扣掉,他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姜小溪在大老板那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重要与否,他都说不准。或许大老板根本不在意,他这样接二连三打过去,适得其反也不一定。 “那手术我来签字吧!”言城不再犹豫,心中已有猜测。 手机上三个工作室未接来电,魏启东大步走进地库,刚按上回拨键,身后就有人喊他。 “东哥,”段亦奇站在不远处,地库里明亮的灯光打在身上,笑得肆意,一点也没有刚拆完台的愧疚,“真生气啦?” 魏启东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站直了身子回头,怒意不再掩饰。 “段亦奇,我还以为我们对将来已经达成协议,你今天闹这么这一出,是想毁约?”魏启东走近了些,气势压人,“还是想真的和我结婚?” “别别,东哥,我就是开个玩笑。”段亦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把他护得这么严实,我有点嫉妒,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协议我是不敢单方面撕毁的,你可别说话吓我。” 他笑着后退了几步,离魏启东远一点,一直退到自己车边,打开车门上车前,又不怕死扔下一句:“如果你不弄死我,对我一直很好,我当然想和你结婚啊!东哥,我等你改主意哦!” 然后一脚油门轰鸣而去。 手术很快结束,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和神经,局麻之后,姜小溪精神也还可以,两个小时之后缓缓清醒过来。 靳哥不在,姜小溪一睁眼就看到守在病床前的言城。 “你的伤没有大问题,但是两个月不能碰水,将来可能会留疤。”言城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膝盖,微微低着头,以一个十分温柔的姿势面对着侧卧的姜小溪。 他的肩背和胳膊打了厚厚的绷带,掩在被子下的上半身露出来一点,苍白脆弱,听着言城的话,乖乖点了点头。 “留疤不怕,以后我给你祛疤。”言城忍不住想揉他头发,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转而扯了扯被角,将他露在外面的那一块肌肤盖好。 “阿靳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走访,先回工作室了。你不用担心,在这里住一晚观察一下,明天就可以出院。” “我没事的,言医生,你也快去忙吧,耽误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姜小溪有些愧疚。 “别这么说,要不是因为我突然停下,你也不会撞到玻璃上,说起来是我害你受伤,我陪着你,明天一起出院。” 言城说到这个,姜小溪突然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怎么了?”言城疑惑。 “……是我太笨了,差点撞到你,跟你没关系。”姜小溪脸红了,走路平地摔不说,还常常左腿绊右腿,甚至有一次走在路上一头扎进了绿化带里,这些事情说出来太丢人。 护士过来查看点滴,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然后同时开口: “我想打个电话。” “你手机摔坏了。” 言城把手机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放到床头上,手机屏幕碎成了花,开不了机了。 言城斟酌了一下:“我们不知道你家人电话,阿靳给你的……朋友打过电话,没人接,所以你的手术是我签的字。你如果想打电话,用我的吧。” 打给魏启东的三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姜小溪是知道的,他当时并没有完全昏迷,就像喝醉的人,虽然闭着眼犯着迷糊,但身旁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其实很清楚。 可能是在忙吧!姜小溪心想。 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魏启东不接靳哥的电话是正常的,自己本来也想制止的不是吗? 可现在他肩膀和手臂很疼,刚摔伤时也很怕,一个人待在医院里很难过,他想,就任性一次,让大鱼来看他,来陪着他,来接他回家。 “言医生,我用你电话吧,谢谢。”姜小溪说,“我让家人过来,不能再麻烦你了。” 言城把电话递给他,然后站起身离开病房,贴心地留给他打电话的时间。 电话打过去,铃声响起,在另一个空间里空旷寂寥,像奔波了一路站在门前等待家人开门的旅客,期盼而焦急。没人接,可能是陌生电话不想接吧,姜小溪想。又拨过去,还是没人接,忙音很久之后自动挂断。可能是在开会吧,他又想。 言城进来的时候,姜小溪还是原来的姿势,闭着眼,呼吸均匀。原以为他又睡着了,可听到动静突然就睁开了眼,一闪而过的失望很淡。 “言医生,你不用管我了,先回去吧。”姜小溪很慢地眨眼,再次妥帖而周到的下“逐客令”。 “等你家里人过来,我们交接好,我再走。”言城说,又问,“说好了吗?几点过来?” 姜小溪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言城叹口气,把手机拿过来,翻了翻,看着两通没有接起来的电话:“我陪着你吧,有时候麻烦别人,也是别人有存在价值和有被需求的体现。” “嗯,他可能在忙。那谢谢你了,言医生。”姜小溪不好意思再推拒,只好应下。 魏启东开完会,发现手机上又多了五个未接来电,两个是陌生号码,三个是司机。 他捏捏眉心,中午在老宅被段亦奇闹了一通,下午又连开两个会,脑袋昏昏沉沉。随后神色一厉,又想到上午没接起来的三通工作室负责人来电,还有自己没有拨出去的回电,心里一惊,立刻拨打姜小溪的电话。 电话打不通,他又打给司机。 只响了一声,司机几乎立刻接了起来:“魏总,我没接到姜先生,问了工作室的人,说他下午出去一直没回来。”司机有些着急,距离正常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姜小溪联系不上,大老板也不接电话,因为前车之鉴,司机怕姜小溪别又跑到哪里给大老板惹了麻烦回来,还得牵连自己。 魏启东沉沉地说一声“知道了”,终于回拨了早该在中午就回拨的那串号码。 晚上六点半,魏启东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姜小溪坐在病床上,正在小口喝粥。他一个姿势躺了太久,全身酸麻,坐起来也只能歪在床头,不敢碰到伤口。一只手不敢动,言城便端了碗,递到他嘴边,让他自己拿着勺子喝。 他只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喂饭这种事情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太过暧昧,但是言城一脸坦荡,显得姜小溪越发局促。 魏启东推门进来的时候,姜小溪猛得呛了一口。 言城起身给他拿纸巾,把碗放到旁边小桌上,这才不紧不慢转过身,看着魏启东,礼貌颔首。 魏启东旁若无人走过来,也不顾忌身边的言城,径直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拇指擦上姜小溪唇角,把一粒米揩走,又把言城塞在姜小溪手里的纸巾抽出来,擦了擦手,扔到一旁垃圾桶里,这才开口问:“怎么伤的?” 口气说不上关心还是怎样,倒带着点质问。 他从阿靳那里已经知道详情,不问也知道怎么伤的,伤得重不重。姜小溪还没从魏启东失联了大半天突然又“从天而降”的行为里回过神来,木愣愣看着他,但很快就品出他话里的不悦。 正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言城在一旁开了口。 “抱歉,是我的错。”言城简单说了一下现场情况,之后又走到姜小溪面前。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人的眼睛,语气诚恳,给人一种很珍惜在意你的感觉:“小溪,既然魏总来了,我就先回去了。让你受伤很抱歉,等你伤好了,我去工作室请你和阿靳吃饭赔罪。” 要是这个时候姜小溪还听不出来魏启东方才那一句质问,针对的是谁,那就太呆了。 “言医生,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千万别这么说……”他急急地解释,眼睛看着言城,话却是说给魏启东听。 “小溪,”魏启东打断他,转头看言城,“言医生,不打扰你了,这里有我就行了。” 言城点下头,微笑着跟姜小溪说再见,然后拿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第26章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静默下来。 明明是自己受了伤,明明是魏启东联系不上,却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局促和不安初时不明显,像刚点燃的倒流香,久了便渐渐浮沉开来。 “疼吗?”魏启东当先打破沉默,靠近了一点,伸出手掌轻轻摩挲他肩背上厚厚的绷带。 手掌的温热透过绷带和皮肉,瞬间捂热了心脏,姜小溪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精神,委委屈屈地撇嘴,说“疼”。 “我问过医生了,得好好养两个月。”魏启东眼底带着心疼和烦躁,“工作室我也说好了,两个月之后再去上班。” “我没事的,大鱼,医生说两个月不能碰水,上班还是可以的。”姜小溪小声说,“靳哥那里我刚上手,朱颜的项目有很多工作都在我这里,我不想半途而废……”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朱颜?”魏启东冷嗤一声,言家的医美项目他之前想介入,但言父把项目交给了留学回来的言城,很快就和李既白谈妥合作,魏启东没插得进手。后来倒是阿靳凭着和言城的私交,拿到了朱颜的设计项目,但那都是寥寥的事,魏启东懒得过问。 工作室好歹是魏氏分公司旗下的,阿靳也是高薪聘请回来的,虽说在整个魏氏集团里沧海一粟,但安置一下姜小溪还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姜小溪今天没有受伤的话,如果他一进门没看到言城关切看着姜小溪的眼神的话。 魏启东不满:“为什么想回去上班?” “……我在家里没什么事,不想变得很废。” 还有句话他没法说出口,他现在这样被偷偷藏着,本来就情绪敏感,如果再不出去工作,只怕情绪会更容易失控,哪一天真把自己逼疯了,恐怕魏启东也会厌倦。 魏启东当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沉吟了一下,也不想逼得人太急:“那至少在家里休息一个月,不能再少了。”末了还象征性询问了对方意见,“好吗?” 姜小溪哪里敢说不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姜小溪把自己摔倒的细节原原本本讲了,只说是自己的问题,魏启东听着简直哭笑不得,阿靳电话里只说他跟着言城在仓库受了伤,太细节的东西不知道,现在来看,还真是姜小溪这个“平地摔”的问题。 “我在老宅和爷爷父亲吃饭,当时不方便接电话。”魏启东说,他并不想说家宴上的细节,含糊着略过,“工作室给我打过三个电话,后来要回拨的时候被人打断了,下午又去公司开了两场财务会议,直到司机打给我,才知道你受伤了。” 他说:“小溪,对不起。” 可能陷入爱情的人就是这样,对方所有的不好和慢待,积攒了很久,成了沉疴,但因为突然而起的体贴和给予,让你瞬间破防,眼里心里只抓着那一点好不放。磋磨了99步,只因为最后一步他伸出了手,你就义无反顾又扑进那人怀里。 魏启东说,对不起,瞳仁里映出姜小溪全部的身影。 于是姜小溪所有的委屈瞬间消散。 他窝在魏启东怀里,额头抵住胸口坚硬的肌肉,手指扯着对方的衬衣扣子拧来拧去,听魏启东讲公司的事和家里的事,还讲魏家和言家、李家的事,讲他和言城在场合上见过几次面,但不熟,也并未留彼此电话,所以没接那两个陌生来电。又讲他不希望言城和姜小溪过多来往,原因是单纯不喜欢言城这个人。 “成年人要成熟一点。”姜小溪忍不住怼他,学着魏启东曾经的口气说话,“不能因为单纯的喜不喜欢就不和人交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翻了个白眼,翘起来的头发也跟着附和,抖来抖去的,把魏启东惹笑了。 魏启东是一匹狼,男人的本能让他觉得言城带着威胁性,只有姜小溪这只傻兔子不知道。 真实的理由他当然不会说给姜小溪听。 这段时间姜小溪过得委屈,魏氏到处都是魏启东和段亦奇的八卦,就算工作室远离集团中心,大老板的绯闻也是工作之余的谈资,姜小溪避不开,常常因为一两句话陷入焦虑。 魏启东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一只小船,”姜小溪说,“在海上,一会儿被抛到浪尖,一会儿又被打入浪底。只有我一个人,很害怕,没法靠岸。” 姜小溪又问了那个问题:还有多久。他觉得自己像个怨妇,或者是祥林嫂,重复着等待,在不断的失望中抱着希望,陷入又傻又蠢的怪圈,但靠着自己的力量却走不出来。 “再等等,很快了。”魏启东抱得他更紧了些。 魏启东在密集的工作中,硬挤了两天出来,带姜小溪去东郊新开的温泉山庄玩。 他在车上给秘书打电话,说把所有工作往后推的时候,姜小溪看着他说话的侧脸,线条冷硬、不近人情,却为了一个人也会破例。 这时候的魏启东,和之前多鱼岛上的姜大鱼,似乎已经分裂成两个人,让姜小溪有些恍惚,他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大半年,最初的目的已经模糊,他自己已经搞不清到底是来寻姜大鱼的,还是在这里又重新认识了魏启东。 ——这两个人太割裂,姜小溪有时候甚至会有移情别恋魏启东而背叛姜大鱼的错觉。但事实是,魏启东和姜大鱼确确实实是同一个人。他痛苦于魏启东给他的不能全身心投入的爱情,又沉醉于魏启东身上“姜大鱼式”的宠溺和爱护。 每当他觉得魏启东全然陌生,姜大鱼又见缝插针地出现,这两个人分裂又不会完全剥离,最终成为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成为姜小溪深爱的人。 他们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启程去温泉山庄。姜小溪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绷带已经拆了,但肩背还不能大幅度活动,正常出门问题不大。 他们住在很大的套间里,露天温泉池就在屋外,姜小溪像个小孩,扔下行李就冲进池子里,像个撒欢的小黄鸭浮在水里扑腾。 他还没和魏启东一起出来玩过,第一次总是很有意义,就算是只来个近郊的山庄,也让他十分珍惜,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还生气魏启东带着名义上男朋友去国外度假的事。 “大鱼,快来游泳。”姜小溪喊,透过房间和泉池之间的落地玻璃窗和蒸腾的雾气,他看到魏启东已经打开随身携带的笔电在打字,眉眼严肃,似乎在处理文件。 他便噤了声。 独自泡了一会儿,姜小溪觉得无聊,又不敢去打扰正在工作的魏启东,便穿好浴袍,坐在露台上喝饮料看风景。 温泉山庄坐落在一片山谷里,对面植被苍翠,白云飞鸟,风景美妙至极。姜小溪却无端想起和大鱼在多鱼岛的日子,他常常和大鱼去后山看日落,避开咬人的蜘蛛和藤蔓,两人手牵手走到山顶最高处,寻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为着圆滚滚的落日像鸭蛋黄还是鸡蛋黄争论不休。 那时候的日子真美啊! 那时候的姜大鱼还不是无所不能的魏启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多鱼岛岛民,是他一个人独享的恋人。 温泉山庄的老板约魏启东见面,好不容易来一趟,老朋友了,约着一起聊两句。简单和姜小溪交代了一下,魏启东便走了。 房间里又剩下姜小溪一个人。他撇撇嘴,已经习惯了这样忙碌的人,爱情之于魏启东,可能要一直往后排。 电视里播着一档无聊的娱乐新闻,追求眼球效应的报道说得绘声绘色,好像是在讲两个名人的感情纠葛。卧室和户外泉池之间的玻璃门半开着,姜小溪趿拉着拖鞋,咬着吸管,溜达着去室外找落在露台上的手机, 在跨过台阶时猛地停住了。 “经过半年多的热恋期,魏氏集团准当家人宣布即将订婚……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双方家长见证下,魏启东已经向伴侣段先生求婚,两人曾几度分分合合……魏段两大家族的结合,也间接坐实了魏启东即将全面接任魏氏的消息……”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从家世、长相到两人的感情经历和八卦传闻,几乎扒了个遍,画面配上魏启东出席活动的几个场景,简直就是一出大型豪门感情戏码。 姜小溪呆呆盯着画面里魏启东的脸,身体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击中,瞬间被碾落成泥。 眼中是魏启东和段亦奇各种恩爱的画面,耳中反复播放着“订婚”“结婚”“家长见证”的字眼,饮料掉在地上,打湿了脚背和白色的羊毛地毯,黏糊糊得令人恶心。 魏启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门大踏步走进来,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他只看到对方开开合合的嘴唇,和带着焦急神色的脸,然后突然闻到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恶心的味道,推开挡在面前的那只手,冲进了卫生间。 他反锁了门,伏在马桶上吐了很久,任由外面拍门声由大变小,渐渐听不见了。 冲了水,他抖着腿站起来,去洗脸洗手,怎么也洗不干净,脸上的泪比龙头里的水流得急,他举起右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27章 魏先生……我来这里,找的不是你 身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魏启东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冲进来抱他。 姜小溪已经没有力气哭喊和质问。 质问他什么呢?骗子吗? 是我自己选择了做那个被藏起来的人,是我相信了你说快结束了,是我傻到你们都公布要订婚了还在憧憬两个人的未来可期。 姜小溪无话可说。 “我之前问你,要一直逢场作戏下去,直到结婚吗?” 姜小溪困倦极了,他刚遭受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他心底十分珍贵的东西被彻底碾碎,在这样绝望和愤怒的前提下说出的话依然不带一丝攻击性,他只是无力地发问。 “你一直没有回答。” “我假装看不见你们在一起,不去想你们去约会去度假去见家长,你们接吻、上床、逢场作戏,都与我无关……是我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是我活该,虽然有时候难过得整夜睡不着,但还想着总有希望……”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恢复记忆后就变了,现在我明白了。 “你没有变,你只是不是他。” 姜小溪抬眼看着魏启东,眼底悲哀,说出的话依然柔软,却将魏启东的心击出一个窟窿。 “魏先生……我来这里,找的不是你。” 段亦奇躲了两个电话,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硬着头皮接起来。 电话那边劈头就骂。 “你非要把事情做的这么难看吗?”魏启东想把手机砸在对方脸上。 “怎么了,我没违反协议啊,”段亦奇装傻,“这种事,他不是早晚得知道吗?你这么在乎,那干嘛还答应我做这场戏呢?做了就要舍得。再说了,成年人哪有这么脆弱,听个消息就能要死要活,开什么玩笑!” “谁让你当初一声不吭甩了我,咱俩算是扯平了。” 电话那端的人深呼吸两次,暴躁的气息听得段亦奇胆战心惊。 干巴巴咳嗽了两声,段亦奇服软地解释了几句:“消息是我姐放出去的,不是我,我也不想啊,但是我姐想成人之美,我又不能把咱俩的协议告诉她,只好由她去了。” “要实在不行,等以后我给他解释解释?”段亦奇干笑两声。 沉默少顷,电话那端传来一句“挂了”,段亦奇“哎哎哎”了两声,忙不迭问,“你先别挂啊,订婚的事怎么办啊?” 然后又咕哝着补了一句:“反正都人尽皆知了……” 魏启东冷冷地说:“继续。” 对方已经挂断电话,段亦奇咂咂嘴,不愧是魏启东,什么时候都是理智先于感情十公里开外。至于他要怎么哄自己的小恋人,那就不关自己事了。他乐得看魏启东吃瘪,最好吃撑死才好,也算报了当年被甩之仇。 他抽出电话卡扔进垃圾桶,捏着秘书刚买的机票,麻溜溜登了机。 现在的魏启东能吃人,他还是躲远一点,等事态平息下来再说吧。 温泉之旅彻底泡了汤。 姜小溪之前的所有隐忍和委屈都在听到订婚消息后决堤,情绪集中反扑。但他没像之前那样哭闹,沉默着不肯说话,这反而让魏启东心惊。 魏启东花了很大的耐心安抚他。 “我和段亦奇很早就达成了口头协议,他需要钱开游戏公司,我需要段亦嘉放弃魏如风。我们各取所需,订婚可以,但结婚是不可能的 。” “彻底拿到魏氏之后,我会将国外的一条运输线给段家,之后就会一拍两散。” “今天的消息是段家放出来的,段家怕我不肯订婚,也怕夜长梦多,逼我认可这个结果,然后过段时间由段亦奇提出悔婚,也算给自己一个面子。” “我们之前出去度假,也没有上床。” …… 但姜小溪就像听不见,沉默了很久,才突然喃喃自语:“从你提出逢场作戏,我就该离开……” 他就不应该妥协,一旦让步,就会一退再退,退到危崖之际,往后一步粉身碎骨,往前也再无路可去。 他们两人还是维持着之前谈话的姿势,姜小溪缩在沙发角落里,魏启东坐在窗台上,长腿撑地,两手以一种绝对控制的姿势半环住沙发扶手。 两人挨得近于社交距离,远于亲密伴侣。 窗外的泉池氤氲着白色雾气,浮浮袅袅,把周遭都笼罩在雾里。 姜小溪垂着眼,泡透了温泉的皮肤还泛着粉嫩,神色却在散进来的雾气中忽远忽近,一碰就碎。 魏启东伸出手,虚空中捞了一把,想要抓住什么。他有那么一刻觉得姜小溪变得像那雾气般不可控,仿佛随时会在空中飘散。 叹了口气,他在莫名的不安中终于耐心告罄。 “小溪,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你在纠结什么?很多事情都是暂时的无奈之举,你非要感情用事逼我二选一吗?” 他一晚上已经焦头烂额,处理感情事从不在他的处事习惯里,他没有经验,之前也不需要费心思讨好谁,现在已经为此一而再地破例。 他压下隐隐浮起来的焦躁,按压两下酸胀的太阳穴,“还有,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姜大鱼是我的一个阶段,是我的一部分,你来找的人也是我,以后别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 “我应该成熟点,是吗?”姜小溪抬眼和他对视,带着少见的执拗和不服输。 魏启东太阳穴跳得更凶了,仍然压着语气,尽量放平声调:“能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还有两个月就订婚,你再忍忍。” 还有两个月,魏氏两个董事就会退休,退出董事会,魏启东背后已经做足了工夫,将这两人的全部股份买过来,那时候就能以绝对的持股比例控制魏氏。他原本没有和段亦奇订婚的计划,只是营造热恋中的假象,就能稳定其他观望者的态度,可是段家这么一公布,他已经骑虎难下,不同意或者延迟订婚,都会让人生疑。这两个月,他不能允许自己出一点错。 他自认为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也不认为自己掌控不了姜小溪,但眼前这个状态,已经有点失控,因为姜小溪说: “……我不想忍了。” 魏启东突然站起来,迫人的气压在房间里瞬间爆开,声音冷得带了冰碴:“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然后站起来,摔门走了出去。 姜小溪眼神涣散,慢慢将头埋进膝盖里。 电视里的节目已经播完,正播放着一首流行歌曲,大概是歌手功力不够,一首缠绵的情歌唱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被糊住了口鼻,让人窒息。 于坤在紧急处理魏启东婚讯的事情,铺天盖地的消息很快压下去,但魏启东依然接了不少恭喜的电话,他心不在焉敷衍着,事已至此,只能把消息做实。 姜小溪被魏玄接回了瑞虹居,魏启东则直接去了公司。 姜小溪不再像以前那样服软和妥协,魏启东则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也不常回来,两人之间气氛冷凝,前所未有地陷入了一场持久冷战。 肩膀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期间言城打了几个电话过来,想约姜小溪吃饭。他不愿意出门,像失了空气的球,干瘪瘪地躲在家里,只好推辞说,等上了班再说。靳哥也关心过几次,他也给了同样的回答。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了要离开的想法。 最开始那一次,是魏启东喝多了回来。 两个人太久没有交流,姜小溪也不再等在客厅里给他递上一杯醒酒汤,魏启东似乎执拗地在等,等姜小溪像往常那样体量他的身不由己,像往常那样温柔接住他所有的尖锐和焦躁。 他就像吃惯了糖的孩子,一旦断了甜,不但不反思,反而会更加变本加厉索取。 魏启东将客房里熟睡的姜小溪拉起来,想要亲他。 受过伤的手臂还没好全,姜小溪意识到对方的醉鬼状态没法沟通,便强忍着脾气推他。或许是被姜小溪抗拒的姿态惹恼了,魏启东抬手就把他压到床上,没留力气,姜小溪痛嘶一声,瞬间被他的粗暴吓得彻底清醒过来。 后来的场景很混乱。 魏启东的怒火和情欲一样来得无迹可寻,姜小溪没有安抚醉鬼的经验,但他也知道如何让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受伤,没法沟通,只好求饶。 两个人最终还是做完了。 中间魏启东就已经清醒过来,他酒量大,但是这天晚上喝得太急,又心有不快,等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喝已经晚了。酒精放大了他这些天的不痛快,搅乱了他的理智,暴露了他的本性。 他那时还压在姜小溪身上,神智一有恢复,心里就一惊,立刻去检查对方受过伤的肩背,还好没事。所以,他没有停下,尽管在接下来的情事中他小心避开了伤处。 姜小溪软软地趴着,没什么反应,手指紧紧攥住床单。魏启东将他的手指掰开,又去翻他的脸,摸到一把泪。 魏启东怒火更盛,喘着粗气问他:“不愿意吗?就这么委屈?” 然后又拍打他:“屁股抬起来。” 姜小溪只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拉到广场上暴晒,难堪和羞辱让他恨不能就地打个洞埋进去。窒息也好,淹没也好,他都不想再出来。 可魏启东还在说:“委屈也要忍着。”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现在算了,前面受的那些委屈岂不白受了?我不会这么做,你也不能这么做。” 除了最初求了几句绕,姜小溪没再说一句话。魏启东说的每个字都将他钉在床上,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满足魏启东而存在的一个道具,不是爱人,没有灵魂,也没有说话的权利。 原来,在魏启东这里,爱一个人和伤害一个人,并不冲突。 第28章 你听话 他要离开的心思有时也会在看到魏启东无处发泄的疲惫时左右摇摆。 每次魏启东晚归,姜小溪其实都没有对方认为的那么漠不关心,他时常关着灯坐在窗台上,盯着外面,直到车灯亮起来。有时候魏启东一个人回来,有时候是于坤送他回来,清醒着回来,或者醉着回来。 但总要等他回来,姜小溪才能睡得着。 姜小溪回工作室上班的时候,距离魏启东承诺的日子已经只剩一个月。 言城来过工作室两次,都是谈设计方案,工作之余吃个饭,算是个不错的朋友。工作一忙起来,大段的时间被填满,无暇想太多,这对姜小溪来说是种幸运。 他始终想着,再忍一个月吧,就一个月了。 然而变故总是频生,一点希望刚刚要冒头的时候,又被狠狠掐掉。 姜小溪在自己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一段音频。 两分钟不到,简单几句话而已。 “之前确实挺喜欢的。”是魏启东的声音,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偶尔能听到餐具碰撞的轻响。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睁开眼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只看得见眼前这一个人,谁都会产生雏鸟效应。” 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说:“那既然如此,就按照魏伯伯说的,尽快把他送回多鱼岛吧。如果他不愿意回去,安排他去别的城市也可以,最好不要再留在首府了,但也不要让人觉得我们忘恩负义。” 魏启东的声音又响起来:“好,我会尽快安排。” …… 姜小溪听了三遍,努力地确认着对话的那两个人的身份。第一遍听完,他似乎没明白,又循环播放一遍,还是不懂,直到第三遍,迟钝的大脑才开始工作。 然后他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理解了这段话的意思。 他以前夏天很爱喝一种很凉的冰水,微甜,有些回甘。小时候贪凉,常常一大杯咕咚咕咚灌下去,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那股凉瞬间冲进身体,扎进脑袋里,太阳穴仿佛被瞬间冰镇,头痛欲裂,整个上半身也随之瘫痪,不能动弹。 没想到长大了,还能再体会一次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靳哥从茶水室出来,看到姜小溪趴在自己工位上,走上前拍拍他,嘴里开着玩笑:“偷懒呢?” 姜小溪不抬头,也不说话,靳哥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姜小溪在发抖。 “怎么了?”靳哥把茶杯放下,迅速扫了一眼,办公室中午有聚餐,只有他俩没去,大家这会儿都已经走了。 过了一会儿,姜小溪抬起头,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吓了靳哥一跳——他脸色苍白如纸,大睁着眼睛,嘴巴张合了几次,说不出话来。 “小溪,你怎么了?”靳哥上前一步扶他,靠近了才发现他眼神空洞洞的,直到被靳哥扯着手臂晃了晃,似乎才回过神来。 “靳哥,我想回家……”姜小溪喃喃着。 “好,好,我送你回去。” “不……”姜小溪又改口,“我想回……多鱼岛。” 看着眼前的人,靳哥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累累若丧家之狗。 靳哥再次前车之鉴,直接给大老板打了电话,说明情况以后,按照指示开车将姜小溪送到瑞虹居。 姜小溪坐在台阶上,没有进屋,他不断回头张望,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丢了什么。 耳朵里那几句对话还在响,他们开着玩笑,丝毫不在意,轻而易举地就处置了他的未来。 他该早点离开的。 等到现在,除了自己难看,什么也没留下。 他垂头看自己,身上穿着魏启东买给他的衣服,他不认识牌子,但想也知道很贵。来的时候没带什么行李,走的时候倒也轻松。等魏启东回来,和他打个招呼,说一声,就走吧! 魏启东是从一场很重要的会议上直接离开的。 等他急火火赶回来,远远就看见姜小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青色大理石台阶泛着水润光泽,身后的房子精致气派,前庭小花园里开着各种颜色的扶郎花,一派欣欣向荣。只有姜小溪,像一个冰冻住的雕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魏启东的人生里没有多少耐心,但是无论有多少,都一点不剩地给了姜小溪。 他自认为付出了全部耐心,却依然没有得到体谅,对此他很不能理解。 “又怎么了?”魏启东压着火问。 姜小溪抬起头看他,比以往的时候勇敢了一点,说话也没有抖:“我……我回去吧……” 魏启东皱眉:“回去哪里?” “回岛上……” “姜小溪,”魏启东蹲下身,去拉他的手,捏住他的虎口,用力揉了揉,“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等月底订完婚,几个老董事退休,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是姜小溪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要离开,之前闹得再厉害,也没开过口。但魏启东明白,姜小溪心里肯定不止一次想过离开的问题,今天却突然说出来,不是一时冲动。 他迅速而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原因,段亦奇不敢再捣乱,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他闹闹脾气罢了,不会轻易再招惹姜小溪。那么就只剩下他那个正在做最后挣扎的便宜哥哥了。 他以不容置疑口气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又说,“不要浪费时间。” 听完整段音频的时候,魏启东脸色阴沉如墨。 他压着粗重的两口呼吸,强忍着怒气调动脸部肌肉,努力做出个安抚的表情。 “这是魏如风发给你的,”他查都不用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企图用你搅乱我订婚的节奏,一旦另生事端,他就还有机会翻身。” 姜小溪还坐在台阶上,很凉,他觉得腰腹的位置已经有点麻,心里也冷,说话也不怎么利索。魏启东就半蹲在他前面,想把他拉起来,他不肯,一副想在这里说完赶紧走的架势。 “他竟然会这么认为,我怎么可能搅得乱你的节奏?”姜小溪喃喃地道,“这些话是不是也是逢场作戏?” 魏启东看着反应不同往常的姜小溪,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然……我先回去吧,等一个月后,如果你愿意,可以再来找我。如果你忙……忙的话,那随你怎样都可以的……”姜小溪说。这些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他把决定权交到魏启东手里,自己全然放弃。 “不行。”魏启东断然否决,“你不能离开这里,就在我身边。” 姜小溪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魏启东攥得紧,他抽出来用了些力气。 魏启东又是那个表情,夹杂着不耐和无奈。 “你那么忙,不用回来这一趟的。我本来就想好了,和你见一面,说一声,就回去了……”姜小溪说,甚至还提起嘴角笑了笑。他被磋磨得有些憔悴,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蔫蔫的。 魏启东用了点力气,把他拉起来,一只手揽在他腰上,带着人往屋里走。 “大鱼——”姜小溪往外挣了挣,没挣开。 魏启东回过头来看他,眼神很冷:“你听话。” “听话吗?”姜小溪终于受不了了,他忍了太久,一次一次为了魏启东让步,但是现在他突然很想大声问一句——就像平常情侣吵架那般,不用顾忌,不用害怕,也不用那么委曲求全——所以他问了。 “那订婚之后呢,如果还有别的事没做完,如果还要等,等到你结婚吗?算了,真的算了,我回去吧,这样你也轻松,也不用每天担心别人来钻你的空子,不用担心别人怎么说你。我本来……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之前来找你,也不是非要抱着之前的承诺和你在一起,我来看看你,就满足了。” “你不用有压力,我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们本来就——” “够了!”魏启东打断他。 姜小溪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绝情的话,是的,绝情。从他嘴里,魏启东永远听到的都是可爱的、娇憨的、甜蜜的、充满依赖的话语,原来他的小爱人竟然也会说伤人的话。 “这段对话和订婚的本质一样,我不想再解释了,也不要再说离开的话。”魏启东周身鼓动着一种强压下去的戾气,姜小溪没敢再说话,他敏锐地直觉告诉自己,魏启东濒临爆发。 魏启东没在家里待很久,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做。他走之前也没让姜小溪独自待在家里,叫了魏玄过来。 两个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魏启东才和于坤离开。走的时候他已经面色如常,但并没有和姜小溪打招呼,姜小溪也没有出来送他。 第29章 过两天我就宣布取消订婚 魏玄叹了一口气,对姜小溪的语气更温柔了些。 “老狐狸一着不慎,被人算计,暴跳如雷,我们都跟着遭殃。”魏玄撇撇嘴,觑了一眼缩在沙发角落里埋头不语的人,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觉得魏启东混蛋吧,又不能直接说出来,觉得姜小溪傻可怜吧,他有时候又很清醒。但不管怎样,他还得替东哥把这些事儿圆过去,于是继续劝道: “东哥生气,也是因为在乎你。你是他唯一的软肋,很多盯着他的人都想从你这里下手。这种情况下,东哥和你,你们两个人要同心同力,不给别人留缺口的机会,才能顺利走下去。” 他说得口干舌燥,去拿放在沙发边柜上的茶杯,听到姜小溪喃喃说道: “同心同力?三观一致的人才可以做到,我和大鱼……和魏先生,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生活天差地别,对生活和爱情的态度也不一样。” “魏玄,当初你们从云城医院离开,其实那时候就是抛下我了吧,没有什么之后稳定了再来接我……”姜小溪抬起头来,泛红的眼眶看着眼神躲闪的魏玄,又说,“是我自己不自量力,又找了过来,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找来吧,可还是留下我。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他很低很低地嗤笑一声,“我听话,顺手,不闹,又自己送上门来,大概是个人都会觉得留下我没有任何负担吧。” “可是我最近不听话了,因为对爱情的要求过高,再也不是让他觉得没有负担的那个人了,所以他生气,他……最近过得不好。” “他……不是大鱼。” “哪里有什么大鱼……” 魏启东爱他吗?姜小溪想,是爱的。 爱情是能被感觉到的,但魏启东的爱太少。如果姜小溪的爱是弱水三千,魏启东的爱只有一瓢。两个人对爱情的付出不是一个量级,对爱情的理解也不在一个纬度,最要命的,是对爱情的三观有着天差地别。 爱情对魏启东这样的人来说,就像西餐摆盘里的迷迭香,换成别的点缀也没什么要紧。 姜小溪和别的什么东西分隔在魏启东的天平两端,他的分量太轻,也许根本引不起一丝波动。 姜小溪没再提要走的事,魏启东已经到关键时刻,他没法走,也走不了,依旧和往常一样麻木等着。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或者私底下又达成什么协议,魏启东和段亦奇定于月底的订婚仪式没有如期举行。听说是段亦奇在国外旅行的时候遇到了抢劫,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订婚只好延期。 有媒体拍到魏启东满脸担忧地急匆匆飞去国外,猜测是去看望未婚夫,又大张旗鼓渲染了两人的感情深厚。 又过了几天,魏启东如愿收购了退休董事手上的股份,于坤暗中运营的公司也以各种渠道将市面上很多散股买了过来。自此,魏启东以31%的持股比例成为魏氏最大股东。 魏氏局面已经明朗,再没有什么能掣魏启东的肘。 魏启东依然很忙,魏渊魏玄和于坤他们依然每周末来家里,只是气氛明显轻松起来,山雨已走,满楼无风。 这个周末,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个不速之客。 段亦奇坐在客厅沙发上,来者不善盯着姜小溪看。 “还是你有本事,一声没吭,就让他打乱了计划。”段亦奇啧一声,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人,比初见时瘦了不少,也远没有之前的神采飞扬和娇憨可爱,却多了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要不是撞号,段亦奇都想试试这种类型的男人了。 他兀自满脑子开车,魏玄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紧挨着姜小溪坐下,插了一块凤梨递给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搭腔:“段少爷,你可是一点亏都没吃,东哥还多给了你 一套国外的私产,现在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段亦奇干笑两声,也探着身子去拿水果,也插了一块凤梨,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早知如此,非要折腾那么多干嘛?魏启东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觉得订婚最省事,没想到外面是省事了,家里却失火了。” “怪谁?”魏玄冷嗤,“要不是你当着人家爷爷的面,把订婚结婚的事拿出来说,东哥至于这么被动?” “哦……”段亦奇自知理亏,“我这不来解释了嘛!” “再说,当年他甩了我,整个圈子里都看我笑话,天蝎座最记仇了,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吞下一大块凤梨,又去喝水漱口,喝完水睨了一眼姜小溪,又说:“这场戏下来,我们都受益,何乐而不为。就是委屈你了,小溪,我能这样喊你吧。” 他边喊着姜小溪,边站起来,临走前又不怀好意地笑。 “小溪,过两天我就宣布取消订婚。”他人已经走到玄关,去拿放在鞋柜里的球鞋,出门前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又回头说:“戏是假的,人却是真的。你和魏启东,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祝你们幸福喽!” 说罢开门走了。 戏是假的,人是真的。 姜小溪细细咀嚼这句话,不得不说段亦奇很了解魏启东。 虽然订婚本身是假的,但魏启东在爱情里的精于算计和来去自如却是真的。 其实就算是再来一次,魏启东依然会把利益放在首位。他心里有一杆精准的秤,计算功过和得失是行为本能,他永远在追求利益最大化 ,当他发现姜小溪带给他的烦恼高于订婚带来的益处之后,便立刻将段家弃之不顾。 ——但在魏启东心里,这并不代表爱情更重要。 暮色四合,家里安静下来,魏启东看着专注修剪花枝的姜小溪,放下手中文件,慢慢走过来。 他穿着浅灰色家居服,少了平时的凌厉,气势也没往常那么高不可攀和陌生。他成熟稳重,看起来比正常情况下可靠和值得信任。 但他依然不是大鱼。姜小溪想。 “小溪,这件事情过去了。”他淡淡地说道,求和也看起来不情不愿,好像原本就一点问题没有。顿了顿,他又说,“你要开心,我们好好的。” 姜小溪沉默良久。 轻轻说了一声“好”。 第30章 赌注 魏启东重新出现到彻底坐稳魏氏,只用了半年。这半年间,他动作很多,几个魏氏老人被他架空,魏家老大被彻底踢出局,和段家订婚又取消婚约,入流的不入流的手段,明面上暗地里的做派,旁人都看得胆战心惊。 他面上披着良善得体的皮,但谁都知道他里子就是一条疯狗。 但有件事却是鲜少有人知道的,魏启东消失大半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舍得把你带出来了,怎么,这次当真了?” 声音从阳台靠近栏杆的角落传来,一个身量很高的西装男人,啪点了支烟,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喷到他面前一个矮一些的男孩脸上。 是魏如风,和魏启东从出生就斗到现在的大哥。同父异母,比魏启东只大了两岁,却处处被弟弟压制的魏家长子。 魏如风的身高体型和气势,压制性极强。那个男孩被他挡着,看不太清楚样貌,但是说话气息已经不稳。 “我要回去了。”声如蚊蚋。 “听说在那个岛上是你救了他,你们一起生活了大半年?怪不得,我弟弟这个人浪迹花丛半生,怎么就和你处了这么久也不腻,原来是救命之恩。”魏如风显然不想放过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甚至扯了一把那男孩要转身的胳膊,又讥讽道,“为了你,我那弟弟连婚都不定了。怎么,见过我父亲了吧!” 姿势稍变,这下能看清楚男孩的样子了。 身量不高,瘦弱,看起来20岁左右甚至更小,脸圆圆的,和纤细的身板不同,五官却是肉肉的,眼底汪着一掬水,被气势迫人的魏如风逼得节节后退,不敢抬眼。 光看着就觉得可怜。 “魏先生,我要回去了……”男孩音量提高了一点点,发出微不足道的抗议。 魏如风笑起来,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似乎别有用心:“怕什么,我又不吃人。我弟弟那里你要是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 剩下的话被突然的开门声打断,魏启东走进来,淡淡看一眼挨得极近的两个人,脸上看不出生气不生气。 魏如风挪开了一点,冲着对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临走又看了一眼紧贴在墙上的男孩,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魏如风离开后,魏启东很长时间没说话,男孩也依旧僵硬站着。 阳台另一边的沙发暗处,李既白喝一口气泡水,窥探着眼前这一幕修罗场。 他真是无意的,他只是厌烦了没完没了的应酬,躲到阳台上透会儿气而已。可是人幸运起来就是躲着也能捡到金子。他心里笑着,脸上也不掩饰开心,要不是担心引起人注意,现在他就想给林深发信息,告诉他自己的计划。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魏启东说,无人的环境里他不需要伪装,也无需压抑怒火,“也不要跟人单独在这样的环境里相处。” 见男孩没反应,他没什么耐心地追问一句:“知道了吗?” “嗯,”姜小溪点头,小声说:“知道了。” 他腰背笔直,又站了很久,久到开始走神,想起来小学时因为没有完成作业偶尔被老师罚站,也是这样子,腰椎处的酸麻感向四肢蔓延,垂下来的双手手指发胀,也不敢动一下。 终于,魏启东沉沉的声音又响起,“他碰你了?” 姜小溪有些茫然,摇摇头。 魏启东不说话,看着他,一副“你最好说实话我都看到了”的样子。 如果刚才扯了他一把也算“碰”的话,那确实是碰了。于是他又点点头,好声好气地答:“我想离开,他不让,抓了一把手腕,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真是个老实的小孩。 老实小孩突然上前一步,去抓魏启东的手,晃了两晃,哄着人:“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不该一个人跑到阳台上透气。里面人太多了,我……我有点不自在。” 魏启东脸色松了一点,口气也没刚才那么咄咄逼人,抬腕看一眼手表:“我让魏玄带你去休息一会儿,等结束了一起走。” 两人离开,魏启东在骤亮的视野里,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除了躲在暗处的李既白,没人看到。 或许连魏启东自己也没意识到。 下半场,常规的商务应酬进入自由玩乐阶段,留下来的也多是圈子里的熟人,是以玩得很开。 魏启东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离开时,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挑眉,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李既白。周围没什么人,他俩也不用装其乐融融。 “你哥哥南部那家公司,真实的财务报表在我这里。”李既白说。 “我知道你在查,也能查出来。”李既白老神在在,“但需要时间。而你,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南部那家公司是魏如风的底牌。 魏启东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也从不相信什么骨肉情深,他只知道,一个人只要还有哪怕一丁点机会,也可能会星火燎原。斩草除根是他的行为准则,这一点李既白知道,他自己当然也知道。 那家公司财务状况漏洞百出,魏启东知道,只要拿此事做文章,够魏如风进去待个十几年了。 但是李既白说的对,调查需要时间,至少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变数太多,魏启东等不起。 “条件是什么?”魏启东问。 “很简单,”李既白慢条斯理地说,“你身边那个男孩子不错,我很喜欢。今晚他跟我走,明天一早,我让他带着资料回去。” 魏启东眉眼冷下来,转身就走。 “或者——”李既白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止住了他离开的脚步,“你要是不愿意,我们赌一局也可以。” 魏启东脚步一滞。 李既白笑了,他知道还没开始赌,自己就已经赢了。 “德州扑克。”李既白选了他和魏启东都擅长的,“你赢了,资料给你,我赢了——”他拉长声调,带着一点暧昧和玩味,“那个小可爱归我。” 没考虑太久,魏启东点了头。 牌局很快开始,也没用太多时间结束。 两个人都是玩扑克的高手,不过魏启东少年时曾经沉迷过一段时间德州扑克,更精于伪装和计算。 渐渐围上来看热闹的几个熟人,开玩笑地问赌注是什么,李既白笑而不答,魏启东冷着脸。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起来,大家都识趣地闭了嘴,专心当看客。 荷官发牌,两人开局。 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刀光剑影,很快地,李既白掀开最后两张底牌,对上魏启东的,输得不算难看。 “可惜了,”李既白笑容和煦,一点也看不出输牌的不甘,“小可爱今天我带不走了,那就祝你们幸福吧。” 他松一松领带,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大衣,冲魏启东打了个响指,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不远处廊柱后面露出的半个身影,转身临走前又扔下一句,“材料明天一早送到你办公室,如果你还缺什么,可以再来找我赌一把,赌局长期有效。” 魏启东扔下牌,对李既白的话未置可否。 大家陆续都散了,这个赌局在整场聚会中就像一时兴起的一个游戏,没人在意,也没人当真。 一个熟人递了一杯酒过来,调侃道,老魏,你技术不减当年啊,赢得毫无悬念。 魏启东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留学时玩牌就鲜逢敌手,李既白想赢是很难的。他对自己有信心,也知道李既白存的是什么心思,但他不在乎。 所以当他转身看见傻愣愣立在廊柱后面的姜小溪时,依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他像往常那样走过去,说:“走了。”然后又像往常那样去拉姜小溪的手。 却被甩开了。 平时又软又怂的小孩脸色白得像纸,似乎看见了什么吓人的怪物,牙齿磕绊,说出的话里带着不可置信:“你……你如果输了……” 魏启东心里暗骂,面上不显。 “一场游戏而已,当什么真。” “我听到了……你输了,我要跟他走……”姜小溪两手紧紧抓住衣服下摆,新定做的昂贵礼服被他扯得皱皱巴巴。他少有的看着魏启东的一双圆眼睛里带着愤怒,反问:“对不对?” 魏启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手抓着姜小溪的小臂往外走。 “放开……”姜小溪这时候还顾着魏启东的身份和面子,怕闹开了不好看,所以连反抗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声。 就这样被半拖半拉塞进车里。 司机走了,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气氛压抑,空气紧张。 “那份材料很重要,”魏启东开口,算是解释,“而且我也不会输。” 他坐在驾驶位上,下颌和侧脸绷成一条锋利的线,眼神透着烦躁和不耐,“这种赌局没几个人当真,就是一个游戏罢了。” “所以……没人在意,你也不在意,赌注是什么?”姜小溪咬着唇,不一会儿便滴血般红,他没什么本事,也没多少脾气,柔软惯了,所以如果真伤了心,似乎也不会引来别人重视。 一直如此。 在今天之前,他还是爱着这个人,恐怕之后也是。 之前那些,误会也好,伤害也罢,都不是直冲着姜小溪来的,姜小溪确定魏启东爱他,也确定自己爱魏启东。 可是今天,他不确定了,他头一次觉得魏启东可怕。 他躲在廊柱后面,清晰地听到魏启东同意了那个赌局,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恐惧,直到赌局结束,他都没回过神来。 眼前只有魏启东毫不迟疑点头同意的样子,那么轻易,又那么不在乎。 魏启东所在的世界,连游戏都是可怕的。 “我说了,我不会输。”车速很快,彰显着驾驶人的情绪,“你在闹什么?” “如果……万一呢?”赌博哪里有绝对的输赢,姜小溪不懂玩扑克,但也知道最浅显的道理。 “没有万一!”魏启东音量突然提高,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车身跟着极速一晃。 姜小溪被他吼得噤了声。 直到下车,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第31章 如果真有视频,拿出来我看 是夜,姜小溪很快就洗刷完躺下了,他蔫蔫的,脸色依旧很白,像是惊吓过度,也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侧身睡在床的一角,缩成一个小圆包。 魏启东睡不着。 说不清什么感觉,但是有什么正在渐渐失控。他回头看到姜小溪就站在那里时,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心里有一刻是慌的。 姜小溪是一块软肉,软到让人忘了他其实也有外壳,一旦感知到危险,就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任你再怎么哄骗,壳都不再轻易打开。 是没有万一。 魏启东不是说气话,也不是夸海口。他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输牌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输了,他也绝不会让李既白带走姜小溪,那是他一个人的宝贝,谁都不能染指。 输了就输了,他不信李既白还能现场抢人。反正早就把那人得罪透了,也不差这一件事。 他何尝不知道李既白的意图。 表面看是赢了,可实际上只要应下赌约,他就输了——输掉了姜小溪对他无条件的爱和信任。 只不过这时候,他眼里还只有魏家和胜负,也以为时间还长,没什么是不能补偿的。 到底还是把姜小溪的不反抗又当成了妥协。 朱颜的项目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姜小溪一直跟这个项目,熟悉情况,也不繁琐,靳哥便全部交给他来善后。 他每天工作室和工地两边跑,有时还会去言氏大楼。 这天谈完了几个执行细节,临近中午,他收拾好东西,和对方项目经理道别,准备下楼回公司。刚推开会议室的门,就看见言城走过来。 “走,一起去吃饭。”言城笑眯眯看着他。 姜小溪看看表,11点10分,吃饭还有点早,便不太好意思:“不了吧,我回公司吃就行。”想了想又问,“言医生,你今天没去医院?” 言城笑了:“我知道你要过来谈事情,所以特意赶着饭点来。好久没见了,走吧,吃过了再回公司。” 说着,言城虚虚揽了一把姜小溪的腰,把他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后面有人正抱着大堆资料往这边来,因为视线受阻,差点撞上他。 “我现在总担心你磕着碰着。”言城说,声音温和,不过分亲密,也不疏离,姜小溪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十分舒服。 “嗯,那好吧,之前都是你请客,这次我请好不好?” “好啊,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就在楼下,我带你去。” 两人下楼吃饭。言城聊着医院的一些趣事,惹得姜小溪一路都在笑。 他们在一家环境不错的粤菜店坐下,边吃边聊。 姜小溪把收尾工作的一些细节,挑挑拣拣和言城说了。言城耐心听着,听到最后,觉出不对来,便半开玩笑地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见最后一面呢!你交代的这么清楚长远做什么?” 姜小溪嘴角笑容滞了滞,过了一会儿才抬眼认真地看着言城说:“言医生,我做完这个项目,不打算再做了。” 言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问他: “你要辞职?” “嗯,”姜小溪点点头,“我打算离开首府。” “你……”言城斟酌着问,“是因为魏启东吗?” 听到这个名字,姜小溪情绪迅速低下来,默认了。 “小溪,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魏启东这个人……”言城停顿了一下,他实在没有说人坏话的习惯,但涉及到姜小溪,他情绪上很难理智,“他在圈子里感情方面的名声不太好,为人也很无情,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将来怕是要受很多苦。 “之前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因为我没立场,现在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我就没法看着你这样继续下去。小溪,有些苦是你不该受着的。” 姜小溪拿勺子一下一下戳着盘子里一个白嫩虾仁,嘴角无意识耷着,像个委屈迷茫的小孩,在原地打转找不到出路。 他能认知到言城说的这些话,也已经亲身感受到魏启东的名声和无情。 人被一次次伤了心,感情上再怎么不认同理智,也会慢慢向理智倾斜,直到最后作出最妥当的决定。 “我……”姜小溪再开口声音有点哑,“我来找他,可能……找错了人。” “他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处置我……我不理解他的世界,他对我的世界也没法共情,我真的……真的找错了人……”姜小溪喃喃自语。 赌注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棵稻草。和订婚一样,赌注也是解决问题最便利的方法,段亦奇最后的警告没错,魏启东“人是真的”,将来遇到任何事,他永远都会奉行这个最便利准则。 这让姜小溪崩溃。 他从未在人前吐露过自己的困惑、痛苦和想法,遇到所有的不公和慢待也都是自己硬抗,所以他太需要安慰,负面情绪积压了太久,已经挤压到心脏难以承受,他现在迫切需要有个人来认真听他说说话,来帮帮他。 “小溪,你不要难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讲讲吗?我来做你的树洞,帮你渡过难关可以吗?” 言城太过温柔,目光也充满悲悯,让人无限信任。 于是姜小溪把从多鱼岛到首府的经历,挑挑拣拣和言城说了说,除了关于魏启东的私事他只字不提,两个人从认识到交往的脉络基本都说清楚了。 言城听完,许久都没有说话。 久到姜小溪以为自己这些零碎的感情小事烦到他了,刚要开口抱歉,就听到言城说——他似乎是下了一番决心,抛开了一些什么顾虑,带着不忍和怜悯——“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失忆流落到岛上吗?” 姜小溪一愣,他听魏启东和魏玄提过这个话题,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暗算打伤,自己逃到码头,无意中乘轮渡到了多鱼岛。至于背后什么原因,他从未深究过,而且这是魏启东的私事,他不说,姜小溪也不会问。 言城观察着他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在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再确认一遍,你是不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了。” 要离开的心曾经反复摇摆,钝刀割肉般痛得喘不过气来。但姜小溪又很清醒,他知道魏启东不是大鱼,他必须要离开。 所以尽管艰难,他依然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之前那段日子很难,我不想横生事端,所以……等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姜小溪说。 言城知道他说的那段日子是什么日子,从一回来到公布婚讯再到扳倒魏如风,魏启东不能出一点差错,以姜小溪对感情需求的纯粹程度,如果不是顾忌着魏启东的成败和心情,怕是早在他公布婚讯时就离开了。 “魏启东是被李既白报复,才流落到多鱼岛失踪了这大半年的。”言城开门见山,但提到李既白,依然小心看了一眼姜小溪的神色,见他无异样,这才又说,“李既白的爱人,叫林深,是我的好朋友。” 姜小溪有点惊讶于这层关系,就听言城继续说: “魏启东对人没什么真心,以前看上谁了,随便……处个几天,就分了。”面对着姜小溪,言城“随便玩一玩就扔”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很折中地选了一般正常人能接受的表述,但显然姜小溪听懂了。眼见着他脸色白了白,言城停下了话头。 “言医生,你说就行。”姜小溪低声说道。 言城喝了一口柠檬水,这才又说: “魏启东看上过林深,那时候林深还是李既白的特助,魏启东做了个局,在一场交易会上,将林深关在了仓库里……当时林深伤得很重,被救护车带走的时候仓库里到处都是他的血。” “后来,魏启东又以生意为由,直接跟李既白要人。那一次,林深也受了重伤。” “李既白和林深在一起之后,便找机会报仇,放了假消息,引魏启东去云城,然后将计就计将他打伤,扔到轮渡上。没想到他竟然失忆了,这倒也正合李既白的意。”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李既白一定要和魏启东赌一局了吧!他要让魏启东也要尝一尝亲手把爱人送出去的滋味。” 一时之间信息量过大,姜小溪很难消化。他只是个普通人,对这类豪门秘辛和争斗,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他缓缓地摇摇头,似乎对这些话里的很多重点不能理解,但最后只问了一句:“林深受伤……都是他害的吗?” 言城点点头:“圈子里几乎都知道,甚至……甚至他还拍过林深遭受伤害的视频,也被传了出来。” “什么……视频?”姜小溪有些迟钝地问,他脑子有点木,但潜意识不愿意相信魏启东是这样的人,尽管他有很多毛病,但基本的道德底线是有的。怎么说呢,姜小溪到了此刻还是本能想着去维护他。 姜小溪自己也没有觉出来,自己的话里是带着情绪的:“他不会的,如果真有视频,拿出来我看。” 第32章 不如我们……就到此结束吧 言城有些不忍,但决定不破不立。 他很快从加密邮箱里翻出那个视频,他曾经以为自己在看过第一次之后,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一方面是因为对好友不尊重,另一方面也实在是里面的画面太过残忍。 但如果这个视频能彻底让姜小溪从泥淖中脱身,也算是值了,相信林深也乐见其成。 两个人单独坐在包厢里, 一首轻缓的粤语老歌呢喃低语,让人在惬意的午后放松沉醉。 姜小溪却觉得被人生生扼住咽喉。 约十分钟的视频不长,但姜小溪只坚持看到第三分钟。他猛地推开手机,霍地站起来。 言城也跟着站起来,紧张看着他:“小溪……” 许久,姜小溪又缓缓坐下,胳膊撑在桌子上,颓然捂住自己的双眼。 眼泪很快就从指缝里溢出来,顺着手背滑下来,洇湿了衬衫的白色袖口。他说了一句什么,言城微微探身靠近一点,才听清楚他说的话。 他说:他为什么要这样。 那些骇人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动,那里面有他从未认识过的魏启东。 ——魔鬼一般的魏启东。 他几乎要把身下那人撕碎,那个叫林深的人,那个言医生的好朋友,身上全是血,甚至有几滴溅到正前方的摄像头上,刺目鲜红。 良久,姜小溪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像浮在空中,缥缈虚无:“他……他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一个人,不管喜欢他的皮囊,还是灵魂,都不应该这么对他。 言城听懂了。 “这不是喜欢,是一时兴起,是无所顾忌。这样的人很可怕,因为没底线。”言城叹口气,他今天叹了太多气,姜小溪是单纯赤诚的人,不该受这些他认知之外的丑陋冲击。 言城关了手机,沉吟良久,又说:“林深只是受伤,他们没有做到最后。” 但没什么区别。 姜小溪慢慢站起来,努力保持着礼貌,和言城说:“我回去了。” “我送你。” 姜小溪摇摇头,言城没有永远陪他的义务,有些事他必须要自己面对。 在今天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退到悬崖,却不知道原来悬崖后面还插满了利刃,他仿佛不认识画面中的那个人,凶狠、残暴,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施以暴行。 他单纯并不天真,不会相信浪子回头或者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这样的事,更不会自信到认为自己就是那个特殊的,能让魏启东收心的例外。 世上哪有那么多童话。 魏启东这样的男人,就算收起了尖齿,也会在你不知道的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从背后露出利 于坤来接他,车直接开到了工作室楼下。 发现姜小溪还没回来,才知道他去言氏大楼了。他给魏启东去了一条信息,很快便收到一个定位,于是根据定位沿途去找。 在路上看到姜小溪的时候,于坤停了车,按了几下喇叭,姜小溪回头去看,认出了于坤,很安静地上了车,也不问怎么找到的自己,又为什么是于坤来接。 于坤倒是有些意外,不动声色解释了一句:“工作室的人说你来这边了。”然后又说,“我今天正好在附近办事,魏总让我来看看你,正好送你回家。” 姜小溪垂着眼,脸色很白,初来时肉肉的脸蛋已经消了,只剩下嘴唇和鼻头还是圆圆的,是一张毫无攻击性且善良无害的脸。和魏启东分处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世界里,如果不是那场失忆,魏启东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这样的人有纠葛吧! 于坤从后视镜里移开视线,斟酌着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老板最近很忙,在公司里连饭都顾不上吃,但是月底挤了三天假期出来。”暗示的话点到即止。 然而姜小溪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车快开到瑞虹居,后座上的姜小溪才突然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于坤被问得一愣,随后给了一个万能答案:“忙完了吧。” 魏启东好几天没有回来了,最近公司新开了一条国外运输线,晚上工作或者应酬到太晚,他就会直接在公司睡。赌局事件之后,他们关系不冷不热,姜小溪迟钝又冷淡,魏启东偶尔在家的日子,他也尽量躲在房里不出来。 魏启东没办法,他自己又脱不开身,如今想要看看人怎么样,还要拐好几个弯安排助理过来装偶遇。 送下人,于坤回公司路上拨通了魏启东电话。 “他问您什么时候回家。”于坤不敢删减增加,把姜小溪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魏启东。他敏锐觉出姜小溪和魏启东的关系岌岌可危,但是老板又和之前的处理方式不一样,搞得他这个忙得四脚朝天的特助还得亲自来查看情况,他也很无奈好吗? “你觉得他是想让我回去吗?”魏启东难得不确定。 我觉得不是。 于坤心想。 但他不敢直说,语言不能光凭文字本身来理解,还要配合当时的语境和情绪来判断。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魏启东已经挂了电话。 姜小溪刚刚给自己下好一碗面,就听到玄关处开门的声音。 魏启东进门换好鞋,把手里的包随手往柜子上一放,直接走进餐厅。他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料理台,视线搁在姜小溪那一晚面上停留了几秒,听不出情绪地说了一句:“饿了。” 姜小溪有些呆,显然没料到他会回来这么早,只好说:“哦,那我给你也做一碗。” 他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做了一碗同样的素面出来。 魏启东已经在餐桌旁坐好,看着姜小溪慢吞吞捧着一大碗面出来,放到他面前,小声说了一句“吃吧”,然后自己又坐在原来位置,埋头去吃自己那碗面。 魏启东皱皱眉,食指扣了扣桌面,姜小溪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不知道他是对面不满意,还是对自己不满意。 “我想吃茄子鸡蛋面。”魏启东突然开口提要求。 “没有茄子。”姜小溪说。 他想到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让魏启东不愉快,现在就把他惹怒不太好,停顿一下又解释道:“不知道你要回来吃饭,厨房没准备。” 好在魏启东没再提要求。 两个人很快吃完饭,姜小溪异常沉默,魏启东几次抬头看他,只看见他快把头低到碗里去了,便也觉得兴致寥寥,吃完饭把碗一推,上楼去了。 魏启东先去卧室洗了个澡,然后去书房处理工作。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瞥一眼笔电右下角的时间,还不到八点,嘴角有了点笑意。 最近姜小溪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犹豫、痛苦、纠结,可毕竟单纯,还是小孩心性。小孩情绪熬不住,总会妥协和退让的。 他说“进来”,头也没抬,继续处理手里的文件。 然后猝不及防的,听到姜小溪说要走。 “什么?”魏启东抬起头来,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姜小溪逼自己抬起头来,正视魏启东已经迅速冷下去的脸,声音提高了一些,说:“我想回去了……我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我们也不合适,你有你的生活,不如,不如我们……就到此结束吧。” 书房里灯光很亮,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头的话,做出了比撕碎血肉更疼的决定。他站在门口,后背还抵在门上,再多靠近魏启东一步也不肯,逼自己斩断过去,逼自己和姜大鱼彻底说再见 魏启东冷眼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眼下发乌,应该是没怎么睡好。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是他从多鱼岛带来的衣服,之前魏启东买给他的睡衣不见了。 他不肯过来,恨不能贴在门上说话,甚至用了个带点防御的姿势。 魏启东突然笑了。 “你不是第一次说要走了,这次应该是真的下定决心了。”魏启东说,笑容意义不明。 “说来听听,总得有个契机。”魏启东一字一句,像是在鼓励小孩说出真实意图的大人,不见动怒,也游刃有余。但只要你说出真相,大人就会秒变恶魔,把你撕碎。 姜小溪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魏启东是这么个反应。说真的他现在是有点不能面对他的,那张脸总是和视频里那张施暴的脸重合,他没法不害怕。 “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意思,在你身边这么久,也没什么能再给你的。”姜小溪把积压了很久的心里话说出来,他不想撒谎,随便说个理由,他第一次恋爱,爱得这么深,现在要分手了,他还是想诚恳地面对对方。 他又说:“我们在云城,从你恢复记忆,就应该结束的。其实……那个时候,你本来也没打算再继续……我都知道。” 他声音慢慢低下去,鼻子很酸,但他忍着不肯揉一下。 “是我太天真,一定要来找你……” “后来发生了好多事……我,我真的无法理解你的世界,也接受不了,其实归根结底,是我们身份和地位悬殊太大。” “将来,你总会遇到真正喜欢的、合你心意的人,所以……所以,魏……” 话说到最后磕磕绊绊,每说完一句,就像剥掉了自己一层皮那么痛,但他不得不剥皮求生。 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真正面对着这个人说出来,还是很难。 空气里长久的静默。 过了许久,魏启东问: “说完了?” 姜小溪垂着头,像犯了错,很轻微地点点头。 “所以你今晚等我回来,是要通知我,我们要分手。” 随后冷嗤一声:“我还以为你前几天闹情绪,今天想通了,来找我缓和关系的。没想到,我的小溪也会给人当头一棒了。” 他冷冷说着,从书桌后面站起来,随手合上笔电,向姜小溪走来。 第33章 行,那你走吧 铺着厚羊毛毯的地板,吸收了脚步的声音,却放大了感官上的每一处体验,呼吸、眼神、气势,就算铺再厚的地毯也没用。 凭着本能,姜小溪慌张地抬眼看了下魏启东。 就是这一眼,让他停住了脚步。 魏启东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从未看过的一种情绪,不同于之前的悲伤、妥协、痛苦和麻木,那是一种掺杂着恐惧的绝望。 他突然意识到,提出分手的那个人更痛。 魏启东深呼吸两次,才把刚才已在失控边缘的情绪拉回来。然后告诉自己,不能用对付别人的手段来对姜小溪。 “刚才一直不敢看我,现在倒是敢了。”魏启东停在姜小溪两步之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但迫人的气势已经散了。 “我就当你闹脾气,分手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乖一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之前也都顺着你的意,取消了订婚。” 顿了顿,他又说: “李既白那件事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但我给你交个底,就算我输了,也没有任何人能带走你。” “你要是想回多鱼岛,等我忙完这阵子可以带你回去看看,小川也快毕业了,正好转到首府来上中学。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魏启东说这些话,依然不自觉带着些居高临下的骄傲的。他从未在感情里跟谁妥协过,如今为了姜小溪,自认为已经屡次破例了,这不是魏启东能干出来的事。这要是往前退一年,他打死也不信自己能为了留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以为姿态已经放得够低,所以当看到姜小溪很慢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时,之前压下去的不耐烦和暴躁感又冲上大脑。 “我们差距太大了,这些都过不去的。”姜小溪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瞳仁很黑,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光,“如果你一直是姜大鱼,一直在多鱼岛陪着我,我们能过到底的。可是……可是你是魏启东,你有你的世界。我们就这样吧。” “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姜小溪又说,“跟你告别以后,明天我就走了。” “魏启东,”姜小溪跟他的名字,“希望你能找到那个让你视若珍宝的人。” 魏启东突然就懂了他的意思。 姜小溪认为爱一个人就该把他视如珍宝,而不是随意践踏真心。正如魏启东也不能理解姜小溪的世界,明明都是一些逢场作戏的把戏,却死咬着细节不放,眼睛里全是爱情,类似小孩子玩物丧志的东西。 魏启东还是问了一句话,“你刚来时,说过将来无论怎样都会陪着我,还记得吧?” 姜小溪只是说:“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魏启东打开书房的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行,那你走吧。” 姜小溪没想到魏启东能那么痛快答应,也做好了要吵架被骂的准备,可他最后却那么轻易说“那你走吧”,想来在这一年里也厌倦了自己。 很快,他就会有新的爱人。姜小溪在他心里将永远变成一个过客,甚至将来都记不起来自己是谁,和朋友讨论起来的时候,可能也会随口说一句无所谓的话来评价他们这段关系。 他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背着来时的行李,就只有一个单肩包,魏启东买给他的东西一件没带,都整整齐齐放在客房里。临出门时,他轻轻换了鞋,把钥匙放在玄关柜子上,回头看一眼楼梯方向,然后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开门走了出去。 他像来时一样,独自乘坐公交,半个小时后转乘地铁,去了火车站。 买好了去云城的票,他才有时间喘口气,找个角落坐下,等四个小时之后才会开的动车。 早上没有吃饭,他也不觉得饿,整个人坐在那里还是懵的。昨天晚上还和魏启东相对而谈,今天之后就要永远离开了,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那人的脸、笑容、温热的气息、耳边的呓语,还萦绕在周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他仿佛都近在咫尺,无孔不入。 “行,那你走吧。”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在耳边嗡嗡作响,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清晰异常。 他忍不住回头望,非休息日和节假日的车站人流不多,可依然看不见尽头,到处都是匆忙来去的陌生人。他觉得自己浮在深海里,一个由魏启东的各种气息构建而成的深海,将他包围,让他溺毙。 他如今终于爬上了岸,却已经浑身湿淋淋,再也没有力气去走到阳光底下,把自己晒一晒,变成原来干爽快乐的姜小溪了。 失恋的痛苦仿若绝症。 魏启东盯着电脑屏幕,看监控画面里姜小溪一声不吭离开,带着一个旧帆布包,穿着来时的衣服,临走时还把钥匙留下了。 其实姜小溪最后离开前回头看那一眼的时候,魏启东心里说不上来的什么感觉,他差点就要站起来。他甚至准备好了,如果姜小溪回来敲门说自己后悔了,他要怎么回答,当然人还是要晾一晾的,得让他知道轻易说这些话的厉害。 可是姜小溪没回来。 魏启东把手里的笔猛地扔出去,啪一声打到门上,打到姜小溪昨天靠着的那个位置上。 于坤很快就把姜小溪那天的行程发到魏启东手机上。 姜小溪一早先去了工地,然后中午时分从言氏大楼出来,和言城进了一家粤菜馆吃饭。吃个饭本没什么,可是他们吃了两个半小时。能聊那么久,关系不一般不说,聊得也一定很深入。 这次吃饭之后,当天晚上姜小溪就提了分手。 原来这就是那个契机。 于坤看出来他在压着火,以前和魏如风斗得最狠的时候,都没这样过。魏启东这个人,于坤比较了解,他越冷静,就越骇人。 老板被人甩了这件事,不但超出了于坤的预判和认知,也同样挑战了魏启东的底线。 于坤站在那里,头一次生出了不知所措的意思。作为永远游刃有余的第一特助,他觉得自己很失职,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魏启东做不出来给言城打电话质问这样的事,自己养的人要走,却还要去质问别人跟他说了什么,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显得自己无能且操之过急。 工作室的电话也打到于坤手机上,于坤接了,听对方说了什么,回了一句:好,发过来吧。 姜小溪的辞职信很快由工作主管发到于坤手机上,得到示意后,又发到魏启东手机上。 信写得很短,大意是因为个人原因突然辞职,对公司造成不便深感抱歉,手头上的工作已经整理成压缩包,附在辞职信后面。 落款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 看样子是在离开的路上写的,可能是在地铁上,也可能是在车站,仓促简短,但决心很重。 当初他去工作室上班,没签合同,也没走录用手续,本就是魏启东哄着他玩,找点事消遣一下的,现在倒是给他辞职提供了便利。 直到此刻,魏启东才真正意识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姜小溪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不是闹情绪,也不是欲擒故纵。 从客房里整齐摆放的魏启东曾买给他的一堆物品里,一张银行卡放得位置算比较明显。大概是涉及到钱的事情,姜小溪比较谨慎,也不想留下什么误会。 魏启东甚至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张卡是在云城抛下姜小溪离开的时候,留在病房桌子上的。 卡里一分钱也没少。 姜小溪拿着这张卡,从多鱼岛来到这里,想要寻回自己的爱情。他还很年轻,想事情也简单,只是单纯认为他和大鱼之间的感情不能用钱买断,所以要走了,也要用魏启东看来幼稚无比的行为来昭示自己的感情纯粹。 于坤看着阴沉沉的魏启东,硬着头皮问:“最快去云城的火车要两个小时之后开,要去留一下吗?” 他说得含蓄,没用“拦”这个字眼。 “让他走。”魏启动说。 “他会回来的。” 他只要动动手指,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姜小溪就会回来求他。所以他不在意,总要吃些苦头,才知道魏启东这里的好。 也要吃些苦头,才能更顺他的心意一些,变成一个知情知意的小爱人。 姜小溪在他怀里说“会永远陪着他”说“很爱他”的画面恍惚闪过,他当时怎么回应的? 他说:“你以后要是变卦,我可饶不了你。” 第34章 、却再也回不来了 姜小溪在火车站呆坐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开始迟来地处理善后工作。 他花了一个小时写好了辞职信,把自己负责的工作整理了一份情况说明,和辞职信一起发给靳哥。靳哥大概也明白他的处境,没打电话,发信息关心了几句,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想了想,他又给言城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说自己辞职了,现在要回多鱼岛,以后见不到了,但是很感谢言医生这段时间的帮助。 言城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进来。 姜小溪略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言城仔细问了问他现在的情况,又叮嘱他到家之后一定要发个信息报平安。 “小溪,不管怎么样,你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将来还有很多可能,你的人生也不是只局限于某个人某段感情。” 言城是个体贴的人,话也说得温柔,在姜小溪此刻泥泞不堪的感情困境里给了他一点温暖,姜小溪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眶很酸,说“谢谢你言医生”。 电话那边的人轻轻笑着,说:“我们之前算是工作伙伴,现在算是好朋友吧。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也不用叫我言医生,叫一声哥吧,我想我还担得起。” 姜小溪迟疑地叫了一声“言哥”。 言城语调上扬了一些:“小溪,你先回家,过段时间我休假,想去多鱼岛看看,你能不能接待我啊?” 姜小溪点点头,随后又意识到言城看不到,就又说了一声“好”。 挂了言城电话,正好听到旅客检票的提示,姜小溪提着包站起来,坐了四个小时的腿麻得厉害,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走向检票口。 相比多鱼岛,云城很大,相比首府,云城又很小,小到每天只有一趟火车往返。 车厢玻璃外面是高大的穹廊和绵长的铁轨,间隙中露出湛蓝的天和轻柔的云。姜小溪木呆呆看着,心想怪不得年轻人都愿意往大城市去,可是大城市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他只想赶紧逃回家去。 云城到多鱼岛的轮渡只有每周五一班,他本意是想在云城呆到周五,于是想在码头附近找个小旅馆住下。没想到就遇到了吴哥,这才知道,他走的这一年,到多鱼岛的轮渡已经增加到每周两班,当天中午就一艘船过去。 这可能是姜小溪这段时间遇到的最开心的事了。 他和吴哥一起在船上吃了盒饭,然后就等着开船。 姜小川在码头等他,见他下船就跑了过来,接过行李,又抱抱他哥。 快一年不见,姜小川又长高了一些,不同于之前视频里看到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更真实。他撇下姜小川这么久,心里很愧疚,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眼泪又要掉下来。 “哥,我们回家。”姜小川用力搂了搂他哥的肩膀,牵着他往家走。 回到阔别许久的家,姜小溪放下行李,就开始打扫卫生。自从他走后,姜小川就一个人在家,他虽然能照顾自己,但一个12岁的孩子做家务是不太行的。 快到毕业考试,姜小川需要安心学习,姜小溪不让他帮忙,一个人把房间和院落收拾了整整一个下午,总算有了点之前干净整洁的样子。 姜小溪在外面的时候,每隔两三天就会和弟弟视频,他的情况姜小川大致了解,这次回来之前也和弟弟透露过一点,所以兄弟两人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姜小川心思敏感,知道他哥伤心,也故意找些自己在学校的话题说来逗他哥,绝口不提姜大鱼这三个字。 可是家里处处都是姜大鱼。 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床上的枕头被单、卫生间里的牙杯和毛巾,全是姜大鱼的东西。他找了一个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将那人用过的东西全收起来,放到储物间最里面。睡过的床也好办,把床架拆了,床腿卸掉,堆到院子角落里,可以当木柴烧,或者送给收废品的人。 忙完这些,他又开了一楼冷饮店的门。 冷饮店歇业快一年了,平时锁着,这会儿人一进来,全是灰尘。 姜小溪咳嗽两声,重新打了水进来,开始拖地擦桌子。 “小溪,尝一口,软不软?”姜大鱼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布丁,塞进姜小溪嘴里,又用拇指将嘴角的一点白渣抹去,指腹温暖,滑过唇角、脸颊和耳垂。 “这个糯米冰说不定能火。”姜大鱼把煮好的糯米加进冷饮里,搅了搅,又尝了尝味道,脸上有点得意,而后又喝了一大口,将姜小溪猛地拉过来,吻了上去。糯米冰软糯香甜,混着姜大鱼的热度,烫红了姜小溪的脸。 “我喜欢你,喜欢这里,病好了我也会陪着你。就算必须要离开,我也会带你,还有小川,咱们一起走。”姜大鱼说。 姜大鱼又出现在冷饮店的各个角落,做着各种各样的事,亲密的、温柔的、凶巴巴的,全都是姜大鱼。 可是他转过头来,又换了另一张脸,一张和姜大鱼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冷冷地说: “行,那你走吧。” 姜小溪开始每晚梦见一个人。 那个人有时候和颜悦色,过来亲他抱他,温柔地告诉他:“小溪,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之前经历的那些,都是一场梦,你看,梦醒了,我就回来了。” 那个人有时候又穷凶极恶,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天神俯视,眼神冰冷,说出来的话似刀:“我要结婚了,你走吧。” 姜小溪常常在大汗淋漓中醒来,痛苦像一堵封死的墙,四面八方都砌着阴暗潮湿的青砖,让人不见天日,一口一口喘不上气来。 在这种刺骨的缓慢的疼痛中,姜小溪逼自己认清现实。 ——姜大鱼已经不在了,从二楼房顶上护着姜小溪摔下来的那一刻,他就不在了。留在这世间的是魏启东。那不是他的爱人,他的爱人明明还在这个世界上,却再也回不来了。 光叔小餐馆里雇的人因为有事不做了,正好小溪回来了,也闲着,便常常来帮光叔的忙。 本来日子也算是无风无浪地过着,但渐渐地,岛上有了一些奇怪的流言。 先是饭馆里的客人打量他,偶尔窃窃私语。 “就是这个男孩吗?看着挺正常的,长得模样也不错,没想到在外面那么乱。” “大城市哪里那么好混,不靠这些靠什么?” “被有钱人包养了,又被赶出来,过惯了富贵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咱们这种小地方。” “好好的男人,找个正经工作娶个媳妇成家立业不好吗?非要干这个,他爹妈和爷爷还在世的话,不得被他气死。” …… 光叔听出点不对劲来,冷着脸把几个客人赶走了。 后来不只是在餐馆,连走在路上,姜小溪也常常被人指指点点了。 小岛很封闭,大家又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三步一亲戚五步一朋友,流言传着传着就成了真,成了人尽皆知的谈资。 姜小溪后来便不敢出门了,流言杀人,越封闭的地方越是如此,他不能让光叔生气,也不能让姜小川跟着担心。 他狼狈不堪地躲在家里,像一只不敢露头的小动物,惶惶不可终日。 但还是有人不放过他。 时隔一年,八斗还是老样子,眼带贪婪地盯着姜小溪。 两人最后那一面,还是在房顶,姜小溪被姜大鱼护着滚落下来,后面又发生的事,姜小溪一件也不愿意回想。 “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你不和他走,我保证以后不欺负你,还会好好对你。”八斗说,“现在好了,那个野男人不要你了,也没人护着你,你还能怎么办呢?” “那种有钱人,怎么会看得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么,现在你名声也坏了,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保证你在岛上能过得很舒服。” 姜小溪靠在廊前一截花砖墙上,用力握紧拳头,面对着突然闯进来的无赖,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是你……传的谣言。” 无赖也不否认:“是,但你敢说自己没做这些事?”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姜小溪还算冷静,八斗不可能知道他在外面的事,传言虽然和事实有悖,但如果不知道内情,有些话是说不出来的。 “谁不知道魏氏集团的老板是谁,电视里天天放新闻,怎么,傍上大人物,就看不起我们这穷乡僻壤了?”八斗冷笑一声,向姜小溪的方向靠过去。 “反正你也喜欢男人,不如和我也试试。看看是大老板让你爽,还是我能让你爽。” 姜小溪反手从砖墙上抄起一块石头,砸向八斗,然后转身往外跑。 他从小就不是八斗的对手,刚才说那么多也是拖延时间。但八斗比他想象中速度更快,在他跑到大门口时压上他的肩膀,将他胳膊反拧到身后。 姜小溪被拖进一楼冷饮店里,身体砸在桌子上。 八斗紧跟上来,将他摁在地上,压坐在他柔软的腹部,一只手制住他拼命挣扎的上半身,另一只手去扯他的裤子。 第35章 如果魏先生能领养姜小川 身下的人突然卸了力气。 姜小川不在家,外面房门紧锁,冷饮店不再营业,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人发现正在有人欺负他,而他获救的可能性也很小很小。最重要的是,再也没有一个姜大鱼会从天而降,冲进来救他。 姜小溪似乎放弃了反抗,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放声大哭。 眼泪顺着脸角淌下来,流不尽似的,洇湿了耳后的头发和小块地板。 他哭得太伤心,也太放肆,似乎把之前受的所有委屈、眼下受的所有欺辱都哭了出来。 八斗停在他腰间的手有点抖,狠狠压在他腹部的重量往上提了提。眼前这个痛哭不止的男孩子,其实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那时候他还小,不知道一直想欺负一个人是因为什么,等他长大了,知道原因了,姜小溪却看都不看他,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一般,还跟着另一个野男人跑了。 现在人回来了,再也没什么能阻碍自己继续欺负他了,可看他这么个哭法,突然就下不去手了。 八斗从姜小溪身上爬起来,含糊地扔下一句话:“哭什么,烦死了!” 然后便打开门跑了出去。 来得嚣张,离开得狼狈。 姜小溪哭累了,慢慢爬起来。外面天已经黑了,姜小川快要放学回家,他还要做饭,还要洗个澡,还要努力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擦擦眼泪,大哭一场之后的精神和肉体都极度疲乏,但生活还得继续。他告诉自己,以前没有姜大鱼,他不是照样过得很好?以后他也可以。 如果用尽一生也无法忘记一个人,那就记住吧。 靠时间这副良药,慢慢熬着,慢慢治愈,以后再想起来时,也能笑着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然而变故接踵而至,姜小溪还是高估了自己应对生活鞭挞的能力。 杨老师带着两个男人找上门的时候,姜小溪很忐忑,还以为是姜小川在学校里闯了祸。 等说明来意,姜小溪傻在当场。 两人自称是县里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这一年在做全县民政普查工作时,发现姜小川不符合领养程序,按照相关规定,要重新走一遍领养手续,才能继续留在姜家,留在多鱼岛上学。 两个人当着杨老师的面儿,把工作证、证明材料都展示给他看。他也顾不上杨老师的面子,每一项条款都仔仔细细地看,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 那两个人也颇有耐心,不懂的地方就告诉他,但说来说去就一件事,姜小川不能留在姜家了。 “那我重新走领养程序,我领养小川。小川是我弟弟,他不能去别的地方。” 其中一个眼镜男略带遗憾地说:“单身男人领养未成年孩子,必须是年满30周岁。姜先生恐怕不行。”然后又说,姜小川情况特殊,因为马上要考试,可以通融到考完试之后,再送去县福利院,然后选择合适的家庭领养。 县福利院在云城城郊,地处偏僻,姜小溪念书的时候听过那个地方,也去过那里做义工,那里环境先不说好不好,基本都是被遗弃的有残疾的儿童,健康的孩子去了那里,很快就会被领养走,但是小川这么大的孩子,很多家庭会有顾虑,一般不会领养,所以小川如果去了那里,很有可能要待到成年之后才能离开。 “那我怎么才能领养小川?”姜小溪有点急,话也说得冲。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摇摇头,没说话。 杨老师赶紧站起来安抚他:“小溪,你先别着急,刚也不也说了可以通融到小川毕业考试之后再说,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或者,你还有什么符合条件的亲人,可以走领养手续,之后还是让小川跟着你就行了。”杨老师提醒道。 他哪还有什么亲人,哪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晚上,姜小川放学回来,默默放下书包,洗手吃饭。 姜小溪看他眼圈红红的,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小川,你别怕,哥哥不会让你离开的。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姜小溪夹了一大块红烧排骨给他放到碗里。 排骨酥香软烂,一看就炖足了工夫 ,喷香的酱汁融进米饭里,色泽诱人勾着味蕾。姜小川垂着头看着这碗饭,眼泪突然掉下来,一颗一颗掉进碗里,他也不说话,就闷声哭。 姜小溪使劲咬着牙,他不能哭,他没有让两个人都崩溃的资本。 “小川,你先考完试,其他的都别想。我现在正联系一个亲戚,他是符合领养条件的,等走完程序,你还是能和哥哥在一起。”姜小溪隔着窄窄的饭桌,伸手过来拨一拨他凌乱的刘海,看到他被泪水濡湿的睫毛一簇簇粘在一起。12岁的男孩早就懂事很久了,久到有时候比他这个哥哥还要能担事儿。 “我炖了两个小时,放了很多冰糖,你要吃一大碗才对得起我哦。”姜小溪努力撑着嘴角笑,语气轻松,听起来似乎并不困扰,这件事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姜小川到底还是个孩子,抬起通红的眼看了一眼姜小溪,这才轻轻“嗯”了一声,埋头去吃饭。 亲戚确实是有,姜小溪陪着笑脸说明来意,人家表示很为难。做监护人是要承担责任的,谁也不愿意多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的风险。任是他好说歹说,那家人都不肯,到最后反而起了疑心,冷下脸来撂下一句话:“小溪,我不是不帮你。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岛上的人到处都在说你闲话,你自己还要带一个半大孩子,指不定别人又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如果我们领养了小川,将来要是你们兄弟俩出点事,我们也要被闲话的。” 姜小溪脸都涨红了:“四姨,我没有做过别人说的那些事,小川也是个好孩子,我们是没有父母爷爷,但我们行得正做得直。” “你这孩子,还说不得了吗?”四姨也动了气。 姜小溪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天,姜小溪沿着环岛路走了很久。 路过姜小川学校的时候,他坐在对面一处山坡上,远远看着那个有些破旧的校门,听着上课铃响了又响,孩子们蜂拥而出,又鱼贯跑入教室,欢笑声、读书声充斥着这一方天地。他努力在一群孩子里寻找着姜小川,但是没找到。 他想,或许以后他在一群孩子里面,再也找不到姜小川了。 在弟弟面前强装的坚强一触即溃,他将头慢慢埋在膝盖里,肩膀抖了很久,风中传来的呜咽声才停。 手机铃声第三遍,姜小溪才从床上爬起来接听。 他下午哭过一场,回到家只觉得天昏地暗,倒头就睡了过去。这会儿接起电话,听对方说了很久的话,才渐渐回过神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来自首府一所知名私立初中。 对方说了来意之后,面对姜小溪的疑惑,依然不厌其烦地详细解释道:“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入学申请已经签批下来,只需要监护人签字,就可以来学校报到了。” 姜小溪这才彻底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 当初魏启东跟他商量,要把姜小川转来首府上初中,并把这件事交给了于坤去办。姜小溪当时问过于坤,知道那是当地最好的一所私立学校,教学软件和硬件都是顶级,当然学费也高得离谱,而且入学条件极为苛刻,并不是你有钱或者有权才能进得去。 姜小溪握着电话的手有些紧,他讷讷地说抱歉,说可能没法去上学了。 刚要挂电话,对方又说等等。 姜小溪只好又听下去。 “姜先生,你知道争取到这个名额很难吧?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不想让孩子来上学呢?” 姜小溪捏了捏眉心,很轻地叹了口气:“谢谢您把名额给我们,但是……我没有钱支付学费。” 他了解过,那所学校一年的学费,姜小溪不吃不喝攒十年也未必够。其实当时他也不太同意魏启东把姜小川转到这里来,如此一来势必要花魏启东的钱。他也是男人,不想依附于爱人生存,但当时魏启东态度强硬,他提了几次后,便只能由着他去。 当时魏启东说:“小川也是我弟弟,我给我弟弟提供好的教育,你有意见?” 对方听到学费这个原因,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这你无需担心,姜小川入学是不需要支付学费的,因为魏氏给我们学校捐过一笔资金,条件之一就是希望姜小川能入学。” 什么?姜小溪睁大了眼睛,他显然不知道有这回事。 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于先生跟我们联系的时候,就打过来这笔捐款了。但是因为涉及到开学时间和学籍等一些问题,所以入学报到的时间拖到现在。” 不需要支付学费就可以去上最好的初中,这种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姜小溪对姜小川的学习早在捡到姜大鱼之前就有规划。在岛上上学总不是个办法,他想多攒点钱,把姜小川转到云城中学去,为此他早就开始留意云城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只等小川一毕业,他俩就一起去云城,小溪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弟弟。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尽自己所能,给姜小川最好的教育。 可是这种“馅饼”,他们不能要。 “就算不需要支付学费,我们也去不了。”姜小溪说,“我们和魏氏集团没有关系,他们捐了款,就把名额留给他们吧。再说,我不是监护人,也没法签字。” 姜小溪客气地说了再见,冷静地挂了电话。 他从首府回来,已经过去两周,却感觉过了两个世纪那么长。 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魏启东的事,心脏依然针扎般难受。 他就那么握着电话,直挺挺坐在床边,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来。 是于坤。 “姜先生,”于坤口气算不上陌生,语气也和往常一样冷淡无波,他没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耽误孩子学习。” 姜小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于坤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在电话里截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不想欠魏氏的,但是这笔捐款已经出去了,要不回来的,无论你让不让姜小川来上学,你都欠下了。所以,我才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再答复。” 于坤是个谈判高手,深谙人性,拿捏姜小溪手到擒来。 说了要让他好好想一想,可能只给了他三秒钟不到,于坤就继续说:“姜小川来上学,四年的学费你都不用交,学校有最好的教学和食宿,这个名额不用就浪费了,我们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学生来顶。” 说到最后,语气带了点诱哄:“你来送下他,就什么也不用管了。” “可是……小川要被福利院带走了,我、我不是监护人……”姜小溪几乎要被他说动了,但眼下最紧要的是小川的领养问题,如果他拿不到监护权,说什么都是白搭。 果然,于坤没了声音。 他似乎沉吟了很久,也很为难的样子,最后善意地提醒姜小溪:“这个问题,确实不好解决。不过,我倒是认识省民政厅的人,可以跟他打个招呼,特事特办一下。” “如果魏先生能领养姜小川,做他的监护人,这样就可以特事特办了。” 他的话点到为止,姜小溪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太天真了。 挂电话前,于坤不忍再逼他,倒是说了一句带点私人感情的话:“姜先生,有些事不要着急下定论,有时候路走着走着就通了。” 第36章 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 姜小溪没有考虑太久,因为时间来不及了。 考试结束的第二天,上次来的那个眼镜男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说因为考虑到未成年人的实际情况,第二天就要来把姜小川带走。 姜小溪像棋盘上一颗小小的白子,被一个接一个的黑子围困,逼至绝境,然后看黑子从容堵上缺口,毫无还手之力。 是的,所有人都在逼他回去求魏启东。 姜小川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打到第六遍的时候,才终于被接起来。 电话接通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微弱的电流声清晰可闻,刺激着姜小溪的耳膜。 他张了好几次嘴,才挤出一点声音来: “……魏先生,小川不能……去福利院的……”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冰冷:“姜小溪,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 姜小溪手心出了汗,脸也很热,眼前雾蒙蒙一片,喉咙也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他兀自对着面前的空气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自尊心碾碎了一地,可电话里的人还是不肯放过他。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不该任性……不该说走就走……你、你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大局,我不该不懂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姜小溪用力咬住自己虎口,堵住快到嘴边的哭泣和崩溃,“求求你,让我回去吧,我以后一定会很乖很听话……求求你魏先生……别让小川去福利院……” 魏启东挂了电话,脸色很沉,心情很差。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也如自己所说,动了动手指而已,就逼得姜小溪回来求他。他那些手段,哪怕挑一两个最简单的用,十个姜小溪也不是对手。 但他还是很不开心。 他听得出来姜小溪已经无路可去,呜咽着求人的时候他一点快感也没有。 于坤亲自来接的人。 姜小溪在单方面离开魏启东一个月之后,又回了首府,这次同行的还有姜小川。 车子开回瑞虹居,一路上姜小溪都没有说话,下车前,姜小川默默去牵他哥的手。姜小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又用力捏了捏弟弟的手心。 于坤把这些小细节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魏先生今天有活动,晚上也不回来。” 说完,果然就看到姜小溪松了一口气。 离开一个月的房间布局没什么变化,但是家里来一个阿姨,姓方,原来是在魏家老宅工作的。这次家里又多了一个姜小川,尽管他将来要住校,但家务总归是多了些,于是方姨便跟了过来。 方姨已经收拾好了一个房间给姜小川住,然后又带着姜小溪往主卧走。 姜小溪停在之前自己住过的客卧门口,看着走在前面的方姨,喊了一句:“方姨,这是我的房间。” “姜先生,您住这里。”方姨温和有礼,话也得体,她推开主卧的门,再次示意姜小溪过来,“魏先生嘱咐过了,您回来之后,要住在主卧里。” 姜小溪慢吞吞走过来,跟着方姨进了房间。 主卧是个很大的套间,还是原先的布置和摆设,方姨打开衣帽间的其中一面衣柜,姜小溪之前留在客卧里的衣服整整齐齐挂在里面,还有之前魏启东买给他的一些私人物品。 方姨将他安顿好,说让他好好休息,晚饭好了会再来叫他下楼吃饭,然后便离开了。 这两天的变故来得太快,他还恍惚着,慢慢走到窗边发呆。 靠墙放着一张白色羊羔毛的休闲沙发,他很喜欢,之前每次来主卧,只有那一件事要做,每次魏启东都折腾很久,他常常累得站不起来,做完了就直接回自己房间睡觉了,没有闲暇时间能坐在这里放松。 他慢慢坐下去,只靠坐着半边身子,背挺得很直,让他想起小时候读书时坐的那种窄条的硬板凳。虽然身下触感柔软,可是他再也放松不起来。 魏启东的卧室很大,装修风格也和他本人一样,看起来冰冷无情。 视线落在中间那张大床上,长绒棉被褥整齐铺着,他想以后自己要每晚睡在这张床上了。就是不需要做爱的时候,也能躺在这张床上。 ——这竟然是他之前小小的梦想。他常常盼着魏启东能留下他,像普通情侣一样,相拥睡在一起,然后每天在甜蜜的早安吻中醒来。这就是他曾经对于爱情的微小的期待。 这次,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房间、在这张床上睡多久。 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魏启东执意要让他回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以魏启东的性格,在自己不想放手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替他做决定。 姜小溪单方面离开,大约是触到了魏启东底线。 他只好等着,等到有一天,魏启东厌倦了主动放手吧,希望那时候自己还有力气,能重新面对一次离别。 晚饭只有姜小溪和姜小川,魏启东果然没有回来。 洗完澡,姜小溪没留在主卧,去了弟弟的房间。 “哥,以后我去住校,你怎么办?”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姜小川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担忧。他虽然年龄小,但这几天来哥哥的惶恐和纠结他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哥哥应该会更开心一些。 “你以前也不是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啊,我不是照样好好的。”姜小溪说,开始叮嘱千篇一律的话,“你去了学校好好学习,不用担心我。这个学习机会很难得,你要把握住,如果有同学欺负你,你就打电话告诉我。” “哥,”姜小川打断他,“这些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都记住了。” 沉默少顷,他又问:“你和大鱼,你们……你们又和好了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但他直觉姜小溪的情绪不对。 姜小溪“嗯”了一声,说:“我们之前闹了点误会,是我发脾气自己回了家。现在事情都过去了。” “真的?”姜小川半信半疑,“可是之前看你那个样子,明明就是失恋啊,现在说和好就和好了?” “真的,”姜小溪撑起身子,笑着去揉姜小川的脸,“你个小屁孩,还知道什么失恋和好呢。如果没有和好,我们为什么要回来?如果没有和好,大鱼为什么要领养你,帮你办入学?” 姜小川狐疑地看着姜小溪,又兀自想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在床上打了个滚:“好啦,那你们以后不要吵架了嘛,你看看你,那两天在家里魂不守舍,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出。你们成年人谈个恋爱,真是折磨人。” 姜小溪抱抱他,说“好”。 于坤第二天带了律师和民政部门的人来,姜小溪终于见识到什么是“特事特办”。 从进门到核实小川身份、双方签字、档案入库,总共用了十分钟不到,魏启东就成了姜小川的合法监护人。姜小溪看于坤和那些人握手道别,心里止不住发冷。民政部门的人能盯上一个小小海岛上12岁的小孩,恐怕也是有人在背后“特事特办”。 于坤回身对上姜小溪的眼神,一愣,随即了然。 姜小溪又不是傻子,早点明白也没什么不好,但于坤心里对他多少有愧,因此话也说得温和:“学校那边手续办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报到。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他嘱咐完,离开前又回头说:“今晚魏总回来吃饭,明天他和你一起去送小川。” 第37章 笨、胆子小,还脆弱 说是回来吃晚饭,但直到晚上十点,魏启东也没有回来。 他让小川早早睡下了,自己等在客厅里,桌上还放着饭菜。姜小溪拿不准魏启东的态度,不敢把菜撤掉,也不敢独自去房间睡觉。只好披了个毯子坐在沙发上,找出个老电影打发时间。 电影里主人公还在絮絮说着话,灯光昏黄,晕染地周边光影如幻,姜小溪整个人埋在毯子里闭着眼,一只手塞进侧脸和沙发软垫之间,因为挤压微微嘟起嘴唇,呼吸安静,已经睡熟了。 魏启东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换了鞋,将外套脱了,又把手机扔到玄关柜子上,声音不大,但足够把熟睡的人惊醒。 姜小溪睁开眼,猛地站起来,起得太急,身体晃了晃,扶住沙发才堪堪站稳。 “这么紧张做什么?”魏启东站在几步开外,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气势很足,带着逼人的审视和打量,让人无处遁形。 姜小溪又瘦了了一些,脸色也有点暗,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魏启东总觉得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在等我?”他又问。 姜小溪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低着头不说话。 魏启东冷笑一声,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姜小溪躺过的地方温热,有一股独属于他的味道,魏启东之前在家里总能闻到这股味道,带点洗衣粉的淡香,干净温暖。但姜小溪离开之后的这一个月里,这股味道早就消散了。如今再次涌入鼻尖,让他觉得因为应酬时间太久引发的偏头疼都好些了。 “求人的时候,也没见你变成哑巴。”魏启东盯着姜小溪的脸,他瞳仁很深,像一潭不见底的湖,嘴角笑着,眼神却无端让人发冷。 “在、在等你。”姜小溪磕磕巴巴地说,他像一只被人攥在手里的鸟,飞不起来,也落不了地。 魏启东手臂向前一捞,姜小溪跌坐在他腿上。 人被圈在怀里,两张脸近在方寸之间,呼吸可闻。魏启东身上有淡淡的烟酒气,挑眉看着怀里的人,貌似开玩笑地问:“还走吗?” “不走了……”姜小溪无处可躲,脸涨得通红,“我们好好的……我会好好待着,不再让你操心了,直到……” 直到你不喜欢了,我再离开。 魏启东对他的答案显然比较满意,压人的气势收了一点,也没再追问姜小溪的“直到”后面是什么。 “上楼吧。”魏启东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站起来。 姜小溪立刻说:“你先去,我收拾一下。” 魏启东皱眉,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不用管,让方姨收拾。” “方姨已经睡了,别打扰她了。我来就行,很快的,你先上去洗个澡睡觉吧。”姜小溪说着,就往餐桌方向走,可还没迈出一步,手臂就被扯了回来。 魏启东眯着眼看他,没给他留余地:“躲是没用的。” 姜小溪眼神闪了闪,喉结随着吞咽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姜小溪,我以为经过这一次,你怎么也学乖了,现在这是做什么?如果你不想上楼,我不勉强你。”魏启东手上用力,将姜小溪扯到自己跟前,“那就在这里做吧。” 姜小溪被大力压进沙发里的时候才明白,魏启东进门时那点平和根本就是假象,可怜他还抱着那一点假象,希望魏启东能给自己一个体面。可是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能得到体面,他有什么底牌值得魏启东珍惜他呢? 那人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就能让他深陷流言和家人离别之苦,他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没有任何求人的资本。 他没见过这样的魏启东。以前的魏启东再凶,对他也是留有分寸的。 他情急之下去抱魏启东的脖子,以近乎乞求的讨好姿势迎上去:“别……别,别在这里……” 魏启东心里有气,但也不至于真要在这里就教训他。故意晾了他两天,回来之后看他那个不情不愿的样子,原本窝着的火,很快又被撩起来,本意也只是吓一吓他,眼下却看他吓得牙齿都在打颤,也就顺着他求饶的话停下了动作。 姜小溪紧紧抓着魏启东的袖子,出于身体本能,去看一楼关着的方姨的房门,刚才他们那么大动静,方姨一定听得到。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方姨出来会怎么样,万一小川也听到动静下楼来,他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楼好不好?”姜小溪眼底晕着水光,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找魏启东的手。 魏启东两只手都被他抓住,感受到他手心的颤抖和温度,到底不忍心再吓他,沉默少许,把他拉进怀里,淡淡说了一声“好。” 第二天的安排很顺利,魏启东亲自去送姜小川入学。几个西装革履的校领导一路陪着笑,把人接到学校里,又陪着参观了一圈学校的宿舍、餐厅和教室。 姜小川对新环境适应能力很强,他本就是个过早懂事和极为自律的孩子,姜小溪看他这个样子也放下心来。 和公立学校不同,虽说现在是暑假,但这里已经开学了,艺术课和学习班也安排得很满。今天报到之后,就能立即上课。 姜小川的宿舍环境很好,是个两居室的套间,舍友也很友善。姜小溪帮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紧跟在后面的宿管老师就赶紧走上前来,示意自己来就好。 姜小溪讪讪住了手,有点无事可做、又找不到理由再留一会儿的尴尬。 已经和学校领导应酬完的魏启东推开宿舍门,看到兄弟两人在那里说话,也不催,径直找个沙发坐下,耐心等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姜小溪再说话的时候语速就快了点。 “小川,你好好上课,不用担心我。如果想家就给我打电话,反正每隔两周就能回来一次。” “知道了,哥。”姜小川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旁边的魏启东,伸手捏一捏姜小溪紧绷的肩膀,“哥,这么着急干什么,又没人催你。” 魏启东眉毛一挑,抬眼看向已经隐隐比姜小溪还要高的少年。 “我哪着急了?”姜小溪不肯承认。 姜小川嘿嘿笑了两声,又用力捏了一下,姜小溪小声叫着去打他的手:“你这熊孩子,什么时候手劲这么大了,连哥哥都敢捏。” “你紧张地肩膀都吊起来了,不给你捏一捏,怎么放松?”姜小川手上不停,视线越过他哥头顶,对上魏启东的眼神:“大鱼,我哥交给你了,他笨,胆子小,还很脆弱,你们可别再吵架了,他会害怕的。” 姜小溪听了又要去打他,姜小川赶紧跳开。 两人这么一闹,气氛反而轻松下来。 学校地处首府郊区,到瑞虹居大约一个小时车程。 回程路上,魏启东一直用笔电处理工作,还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视频会议。姜小溪怕打扰他,缩在后座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 等忙完,魏启东抬头看见姜小溪的姿势,伸手把他拉过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没好气地问。 “啊?”姜小溪疑惑地反问。刚才被拖过来时,裤子和真皮座椅摩擦的声音传出来,有点像放屁,姜小溪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根本没听清魏启东说的什么,反而扑哧一声笑了。 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笑,是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不设防、没有任何需要讨好的目的,就是单纯想到好玩的事情,忍不住地笑。 魏启东心下一暖,脸上却不显,唬着脸问:“笑什么?” “那个……那个,”他瞥一眼前排正襟危坐的司机和于坤,实在说不出口,干脆附在魏启东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魏启东没什么反应,小孩子的幼稚言语罢了,但姜小溪说出来,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在人心尖上点了一颗痣,又酥又麻。 人最怕就是自己说了个笑话,别人不笑。姜小溪收了笑容,有点讪讪地坐直了,心想可能自己又说错话惹人不高兴了,就听见魏启东说:“小川说得对。” “笨、胆子小,还脆弱。”魏启东说,嘴角慢慢挑起个不明显的弧度。 还有句话他没说,只要你乖乖的,我怎么舍得和你吵架,让你害怕。 第38章 你真可怕 很意外的,魏同民将自己的股份全留给了魏启东,留给魏如风的是国外的几栋私产、一座百货,还有一大笔基金。有人说老爷子关键时刻还是更看重家业,毕竟魏启东更适合做当家人,也有人说魏启东拿到老大的把柄,以送魏如风坐牢的条件逼魏同民选择。 这把柄据传是李既白送到魏启东手上的,不过真真假假谁也不清楚。但此事之后,魏李两家倒是缓解了之前剑拔弩张的关系,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魏启东很忙,但应酬再晚都会回瑞虹居过夜。 两人睡在一间卧室里,除了姜小溪刚被接回来那一晚,魏启东以他逃避上二楼为由狠狠折腾了他一顿之后,剩下的日子还算照顾他。 表面上的日子并不难过,但姜小溪仍然不能放松,他以一个十分消极的状态应对着魏启东,仿佛单等着魏启东腻了以后点头,他就会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姜小川每隔两周回一次瑞虹居,姜小溪和司机一起去接他。只有弟弟回来的两天,他才会难得放松一下心情,脸上笑容也看着真实一些。 每次都是一样的话,要好好学习,将来…… 将来的话他说不出口,但心里明白,将来哥哥要带你离开这里。 姜小川比同龄孩子聪明通透得多,姜小溪不敢表现出什么,只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好在每次姜小川在家的时候,魏启东并不怎么为难他。 其实,自从他这次回来,魏启东也没怎么为难他,可能之前为难的太多了,如此别扭的日子也看起来很平静难得。 有时候日子过得像往常一样平淡是一种奢侈。 言城下班前给姜小溪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很快就接起来。 “小溪,我下个周休息,想去多鱼岛看看,你愿意接待我吗?”言城声音愉悦,来兑换他的承诺。 姜小溪在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言城脸色渐渐沉下来,直到电话里传来忙音,他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通话时间很短,姜小溪也只说了几句话。 “言哥,我现在不在多鱼岛,不好意思不能接待你了。” “对,我回来了,在首府。” 言城似乎又问了他是不是和魏启东在一起之类的话,他也没听清楚,只是含糊着回答是的。 他语气紧张,措辞小心,言城知道他身边有人,沉默少倾,便挂了电话。 姜小溪屏着一口气,看一眼坐在他对面八风不动吃晚饭的人,肩背上紧张的不适感又隐隐作乱。 魏启东难得回来吃晚餐,偏偏就这个时候接到言城电话。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在他接起电话叫出“言哥”那两个字的瞬间,正在吃饭的那人把勺子扔在了餐桌上。 陶瓷和实木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响,敲了姜小溪一个机灵。 “多鱼岛?”魏启东把汤盅推开,用筷子夹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直到完全咽下去,才说,“你们约了在那里见面。” 说的肯定句,连疑问都省了。 姜小溪硬着头皮解释:“言医生说,想找个海岛度假。” “全世界那么多海岛,单单挑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穷地方,他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魏启东看起来面色如常,声音也没起伏,但说出来的话让听的人刺耳。 姜小溪脸涨红了:“我们只是朋友。” “是朋友,第一时间知道我们分了手,知道你回了多鱼岛。”魏启东抽一张纸巾擦擦手,扔到餐桌上,“然后要去找你,之后呢?你想再玩一次捡人游戏?由朋友变成男朋友?” 一连串的反问咄咄逼人,姜小溪一口气哽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什么捡人游戏,你不要胡说。” 姜小溪不擅长和人理论,生气了骂人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顶多来来去去地说对方“有病”,但他不想用这个词说魏启东,尽管他真的觉得魏启东这个想法是“有病”。 偌大的餐厅很安静,方姨不见踪影,整个别墅里似乎只能听见魏启东冷淡中带着刀的话。 “我很好奇,你提分手那一次,言城给你说了什么,让你突然有了要走的决心。你们在饭店待了两个多小时,总不能只是讨论天气和菜品吧?”魏启东审视着姜小溪渐渐变白的脸,不再拐弯抹角。 魏启东对姜小溪的把控和“十拿九稳”,是在言城这个人出现之后才有了裂缝。开始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也不屑于在自己枕边人身上深究情感波动和情绪异常。但在他和姜小溪的每个问题节点上,都似乎有言城的身影。 这个人像一根刺,渐渐扎进魏启东心脏里,让他想不顾理智拔出来。 这时候他还不愿意承认,这种十分负面的情绪就是嫉妒。 而姜小溪也很错误地在这“嫉妒”之上又添了一把火。 “你怎么知道?” “你监视我?” 姜小溪这才想起来,那天来接他的于坤,怎么可能那么准确地知道他的位置。是他太傻,听信了别人偶遇的话。 魏启东沉沉看着他,没否认。 姜小溪心底轰地涌上来一股情绪,一下子冲到脑子里,他很少失控,口不择言,就算在极度震惊和生气的情况下,也会记得深呼吸。然而监视人这种只会从电视里看到的情节,在现实中出现在自己身上,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你真可怕。” 这句话压在他心里很久,在无数次被伤害和慢待的事件中,姜小溪已经给魏启东打上了“可怕”这个标签,但这次不同的是,他亲口说了出来。 他说:“魏启东,你真可怕。” 魏启东笑了,满不在乎地挑眉:“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和我这个可怕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不愿意!是你逼我的!”姜小溪站起来,身子向后撤了两步,下意识做出来一个防御的姿势,“是你在岛上散播的流言吧,也是你找了民政局的人来调查小川,是你逼我的。” 这段时间的平和假象在这一刻终于撕碎,露出了原本的样子。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创口很深,现在只用一块没什么用的创可贴遮着,只是起到了表面上好看的作用,其实骨子里仍在渗血,只是姜小溪假装看不见而已。 他也只能看不见,看不见魏启东的钳制、威胁和手段。 看见了又怎样,还是摆脱不了。 魏启东冷冷说道:“姜小溪,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我也说过,你要是食言,我饶不了你。” “我为什么食言,你最清楚原因。” 姜小溪拳头攥紧,眼底通红,颤抖的话从嗓子里一字一句挤出来:“那天我看了视频。” 然后没给魏启东思考和疑惑的时间,又说:“你和林深的视频。” 时间凝固了一瞬。 魏启东霍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尖利的刺啦声,他恶狠狠地说:“言城还真是不遗余力。” “你自己做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姜小溪声音提高了一些,像是质问,也是诘责。 “我想离开,跟视频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不是大鱼。我们早就完了。” 这句话不啻于一条引线,在本就干燥炎热的午后引爆了一个地雷。 魏启东最讨厌听到姜小溪说什么他不是大鱼,他不是大鱼谁是,是言城吗?是外面任何一个觊觎姜小溪的人吗? 姜小溪防御的姿势、紧绷的身体和惊惧愤怒的表情,让魏启东保存了小部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努力克制着想撕碎眼前这个人的冲动:“如果你还想回多鱼岛,还想见到你弟弟,以后最好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魏启东绕过长长的餐桌,一步一步向姜小溪走过来,“你在等,等我够了腻了,愿意放过你了,你立刻就走。” 冷笑声从他胸腔处传来,像魔鬼在低语:“你以为多鱼岛你还能回得去?你以为姜小川你还能带得走?” 对恐惧的本能让姜小溪不断后退,脚下的拖鞋也不见了,两只苍白脆弱的脚顶到墙根。他已经退到餐桌最后面的墙上,那面墙绘了立体浮雕,一些小小的凸起顶在背上,很疼。 姜小溪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眉眼、鼻子、嘴巴,都是大鱼的样子,可是表情却不是,灵魂也不是,他爱的人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也不会做这样伤人的事。 眼泪从睁大的眼睛里一颗一颗砸下来,落在脚背上。他就是这么不争气。 “所有人都耻笑我,骂我不要脸,被包养,你知不知道,八斗那天来找过我,他……” 魏启东眼神迅速沉下去,心底刮过一丝又快又利的疼,然后听姜小溪又说:“他差点……强暴我。” 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抖动,难以启齿到想把自己扔进某个黑洞里,再也不要出来。 “我早就回不了家了……” 第39章 最缺的就是良心 姜小溪说,他早就回不了家了,他也知道,自己带不走弟弟了。除非魏启东肯。所以他委曲求全,在忍,在等,等魏启东良心发现能放他一马。 可是魏启东哪里有良心。 他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良心。 姜小溪最后哭得直不起腰来,缩在餐桌后面的角落里,像个迷失在川流人群中和父母失联的不知所措的孩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暴怒的情绪来得很快,去的也很及时,让濒临失控的局面归于平静。 不然魏启东肯定会后悔。 他在想自己做了什么。 他只是派人去暗示了一下八斗,把一些真真假假的话,用八斗的嘴传出去,没想到却差点被那个无赖钻了空子。 原来伤害的行径是可以设计的,但结果却不是每次都可控的,因为你不知道它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位于风暴中心的人是否足够有应对伤害的能力。 魏启东等着他哭完。 姜小溪哭累了,坐在地上神情恹恹地发呆。 魏启东也坐下来,面对面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一直没有正面解决,像积在瓶底的泥沙,越积越多,再经过哪怕一点点风雨,就能把瓶子爆开。 魏启东毕竟大了姜小溪十岁,知道他已经到极限,再逼他,自己也很难把控后果。 在姜小溪离开那段时间,他常常问自己,是不是非他不可。他没什么明确答案,他身边从未缺过人,换成张小溪、王小溪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于是他又把问题倒推,如果姜小溪在别人身边行不行,那个别人也可以抱他吻他,和他吃饭旅行,相拥而眠,死后葬在同一块墓地。 他意识到有这个可能的时候,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失眠了半宿,差点当天晚上就让人去多鱼岛把姜小溪弄回来,管他用什么方法。 姜小溪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于是他意识到,他必须要把姜小溪留在身边。这几乎要和他当初抢魏氏的目标同等比重。 但他知道,他想长长久久,以前的老办法行不通。 他伸手去擦姜小溪眼角的泪,那些泪水已经干了,指腹上只沾到一点不明显的痕迹。 姜小溪本能躲了一下,没躲过,便由着他擦。 最后,魏启东还是说了一句话,不像承诺不像情话,不是威胁不似乞求,倒像是总结陈词: “你不能离开,陪着我,还有小川,我们一起。” 魏启东内心或许是愧疚的,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对姜小溪的管束和控制没那么严了。 姜小溪这次回来之后,除了去送姜小川入学那一趟,从未出过瑞虹居一步。虽然魏启东并未限制他的自由,但他心里对自己有清楚的定位和认知,他不出门,也不多话。 魏启东对他的行为是默认的,也从未说让他出去走走之类,至于工作,那都是正常人才有的配置。 闹过这一场以后,魏启东意识到不能把人拘在家里,时间久了精神就容易垮了。 所以姜小溪被允许偶尔出去逛逛,但是下午五点前必须回来。刚开始,有司机跟着他,后来见他最多就是去图书馆坐坐,偶尔去公园溜达,慢慢也就不跟着他了。 他自由了很多,坐公共交通出门,逛逛书店,看场电影,有时候还会长途跋涉去小川的学校门口坐坐。 看完一场电影之后,他漫无目的瞎逛,一转身就看到了言城。 “言哥,这么巧?”姜小溪很惊喜,首府常住人口三千万人,两个熟人偶遇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言城带他去喝咖啡,闲聊了几句之后才说:“不巧,我特意来找你的。你出门时间固定,回家时间也固定,要找你很容易。” 他手上慢慢搅着咖啡,脸上表情不似之前轻松:“知道你回来之后,我就来找过你,但你每次出门,都跟着人。我不确定贸然找你会不会让你难做,就一直等。后来见你一个人出来,也怕有人暗中跟着你,所以直到现在才找你。” 姜小溪尴尬地垂下眼,他和魏启东的事虽然没背着言城,但被人直接点出自己的困境,多少有点难堪。 “小溪,你为什么还回来?”言城问。 姜小溪嗫嚅着回答不出来。 言城叹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是他难为你了。”魏启东的做派,对付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姜小溪,都不用废太多脑子。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再过段时间,他可能就、就腻了,我想带着弟弟离开这里,去云城生活。” 没捡到魏启东之前,他本来也打算带姜小川去云城的。 言城沉默下来,这句话里包含几个意思,他很清楚。但魏启东未必能如姜小溪所愿,而且时间太长的话变数太多,他不能让姜小溪在一个没底线的人手里再受伤害。 言城有自己的私心,没人能对自己喜欢的人轻易放手。 “其实你未必一定要离开首府,在这里生活也很好。你弟弟留在这里上学,也比云城好很多。”言城说。 姜小溪摇摇头。 姜小川的问题是个隐患,他只希望魏启东放他离开的时候大发善心,能不以监护人的身份干涉姜小川的生活,让兄弟俩能一起离开。 但随即又想到那晚魏启东说过的话——你以为姜小川你还能带得走——他就感觉身体像被拉扯着往下沉。直觉不会错,他和小川只怕将来会离开得很艰难。 言城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想再让他难受,便岔开话题,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聊了一会儿,姜小溪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挂断之后他明显雀跃起来。不等言城问,他便分享起这个好消息。 “我找了一份家教,对方是一个生病休学在家的小孩子,每天去辅导他数学和语文,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之前去试过课了,刚刚家长打电话来说,那个孩子很喜欢我,以后我就可以长期担任他的家教了。”姜小溪开心起来,仿佛又回到之前言城初见他的时候,单纯快乐,一点点好事就能让他感到幸福。 “你喜欢当老师?”言城问。 姜小溪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老师,所以才读了师范学校。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现在白天很空,魏……他允许我出来,我想提前找份工作,攒点钱,将来和弟弟离开也不至于太穷。”他说着说着笑起来。 姜小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爱恨和喜怒都很简单。再艰难的境况下,他也能找到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夹缝,未来再不确定,也不妨碍他充满憧憬。他对人对事的态度也简单,如果你愿意爱他,他就能给你带来快乐。如果你好好对他,他也会永远愿意把自己微笑的一面给你。魏启东会爱上这样的人不奇怪,自己会被他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看到这样的姜小溪,言城却有点笑不出来。他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需要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姜小溪连连摆手:“我之前在工作室干了大半年,靳哥给我发了好多工资呢,这个家教给的钱比一般家教多,我干一段时间也没问题,以后离开了还可以找个稳定的学校工作。” “你离开魏启东,不用一定要离开首府。”言城把话题又转回来,“你弟弟要上学,你也可以留着这里工作,这里机会毕竟要比外面多一些。再说,你也不用担心和魏启东偶遇,这个几率多低,我不说你也知道。” 这次姜小溪没再摇头,言城说得对,他和魏启东的圈子有云泥之别,就算在同一个城市,不是刻意,遇见的几率几乎为零。他没必要因噎废食,留在首府和去云城区别不大,但小川就不同了,教育环境对一个孩子的前途有决定性作用。 言城看他有所松动,沉吟一下又说:“你有没有想过先搬出来?” 姜小溪一愣,随即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不会同意。” “不是让你当下就搬出来。你可以先租一套房子,靠近你工作的地方。这样你白天也不至于没地方可去。将来你彻底搬出来的时候,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姜小溪算算自己少得可怜的那点积蓄,还是算了吧。如果言城知道如今不差钱的魏启东当初是花光了姜小溪的积蓄治的病,不知道会怎么想。 言城看出他的窘迫,也不点破。有些事细水长流,不急在一时。 第40章 第三次就是现在了 姜小溪的家教工作做得很顺利。 那对夫妇都在外企工作,平时很忙,孩子生病后没人管,他们试用了姜小溪之后,发现孩子很喜欢他,便放心地让他留下来。教学内容也比较轻松,一周五天课,上午两节,下午一节。唯一的问题就是距离瑞虹居比较远。 魏启东每天7点出门,姜小溪送走他之后,简单收拾一下,然后在8点准时出门,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过去,下午课程结束后,再乘公交回来。 他出门的时间太规律,以至于魏启东不得不过问两句,他只说自己要去市中心的图书馆看书。因着每天他都正常回家,而且气色和情绪也渐渐好了不少,魏启东也便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任他自由来去。 反正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也没找人再看着他。 首府的夏天骄阳似火,上午上完课,姜小溪走出小区,沿着墙根树荫慢慢走。 这个小区不远处有一条小商品街,姜小溪一般会去这里打发中午时间。在一家小餐馆里吃完午饭,他抬眼就看到墙上贴了一个房屋出租广告。 他连续两个多周都来这里吃午饭,老板认识他了,这会儿看他望着出租信息看,便问他是不是想租房子。这套房子是老板自己的房子,就在三楼,一室一厅,价格也很合适。 姜小溪脑子里迅速闪过言城说过的话,他知道自己早晚要离开,早点准备也未尝不可。而且最近魏启东很忙,也不太管他,很快就兴趣淡了也说不定。 以上种种给了他错觉,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谈好价格,现场写好合同,只用了半个小时,姜小溪就坐在了租好的房子里。他坐在沙发上愣了一刻钟,使劲拍了拍脸,才意识到自己有了新家。 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打扫完卫生,又去楼下小商店简单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眼看着下午上课的时间快到了,他便急匆匆出了门。 下午课程结束,他又回到出租屋,转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出门。 回到瑞虹居的时候正好差一刻钟五点。今天他做了一件玩火的事儿,心里有点不安,但是晚上魏启东回来也和往常一样,没发现异常,姜小溪才舒了一口气。 于是,姜小溪每天开始了“新生活”。 白天上课,中午在自己房子里休息,下午下课之后赶回瑞虹居。刚开始他还怕魏启东发现,可后来渐渐发现魏启东忙起来根本见不到人,哪里会在意这种小事。这样平安无事又过了一个多月,他就彻底放松下来。 M国一个仓储分公司和当地政府出了一些问题,魏启东亲自带人过去交涉,行程定得很急,当天晚上就要飞过去。 直到于坤过来问姜小溪的护照信息,他才意识到,魏启东想带他一起去。 “护照?”姜小溪反应过来之后懵了一瞬,脑子里天人交战了一刻,这才磕磕巴巴地说:“我不记得放到哪里了,应该……是在多鱼岛。” 魏启东刚刚结束和M国分公司的视频会议,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休闲些的衣服。他们乘私人飞机过去,已经申请好了航线,立刻就走。 姜小溪转过脸看他,定了定神,摆出一副“我真的不记得护照在哪儿”的样子。 魏启东只思考了大概三秒钟不到,便做了决定:“那你留在家里吧。本来想借着这次出门带你一起出去逛逛,时间上确实太紧张了,等下次再说吧。” 说完他去看于坤,示意他带着行李先上车。 他快走两步,过来拉了一把姜小溪,将人拢进怀里,低沉的嗓音从胸腔里传来,抵上姜小溪耳膜:“这次去的时间不好说,我尽快忙完回来。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有事就找魏玄,你乖一点,不要乱跑。” 然后又把他用力往怀里摁了摁,这才放开他。 姜小溪闷头“嗯”了一声。 魏启东一走半个月。姜小溪最开始按时回瑞虹居睡觉,后来方姨有几次被叫回老宅,家里彻底没了人,姜小溪便大着胆子留宿在自己的出租房里。 他甚至在自己那里接待过言城。 言城一早知道他租了房子,便说要来看看,一并给他温锅。姜小溪拗不过,便挑了一个方姨不在家的日子,邀请言城来吃晚饭。他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还喝了一点点啤酒,心里高兴,好像话也多起来。 他在首府没有朋友,言城给了他力所能及的关心,也从无逾矩,这让他对这个陌生的城市终于有了一点点好感,也有了要留下来独自生活的勇气。 他喝得脸上红扑扑,举着酒杯冲言城笑:“至于大鱼,那是好久之前的事啦!” 这样一幅场景太温暖、太熟悉,在多鱼岛上,他也曾和爱的人一起举杯畅饮,畅想未来,他们要把店面再扩大一些,还要将房子翻修一新,等多攒点钱,每年都要出去旅行,还要养两只猫三只狗,连名字都取好了。 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他早就失去了大鱼,也该向前走了。 言城沉默不语地看他,对他的痴话和胡闹照单全收,最后无奈地把没喝两瓶就烂醉如泥的人收拾好,抱到床上让他睡觉。 姜小溪酒品很好,喝多了顶多就是话多一点,然后就剩下傻笑。他躺下的瞬间虚空抓了一把,一只手扯住言城的衣领,咕哝了一句什么。言城呼吸重了一分,微微倾下身去看他的脸,却听清了他的呓语: “大鱼……我们回家了……” 言城自嘲地笑了一声,握住姜小溪的手,放回毯子里。又收拾了房间,坐了一会儿,这才将灯关了,轻轻开门离开。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该向前走的人,梦话说的还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言城觉得,自己可能还要再花点力气,才能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姜小溪给补习的孩子做了小测验,三科全是一百分。孩子的父母很开心,热情留他吃晚饭。他推辞不过,左右家里没人,他也不需要回瑞虹居,便留下吃了。 晚饭之前言城就给他打电话,说自己正好在附近办事,等他吃完饭,就过来接他。 吃完饭不到八点,姜小溪出来时,言城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他穿着浅色衬衣配黑色西裤,身高腿长、温润如玉,站在车前拿着一杯奶茶等人,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过往散步的人都要多看两眼。 姜小溪两三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言哥,等久了吧。” “跑什么?我又不着急。”言城说着,极为自然地伸手扯了扯他的T恤领子。T恤领口太大,因为跑动歪到了一边,姜小溪浑不在意擦了一把汗,接过言城手里的奶茶,咕嘟咕嘟猛喝两口,说笑着坐上了副驾驶。 拐过一个路口,就到姜小溪家。言城把车停在路边,和姜小溪一起上楼。 “这么近,走路都用不了十分钟,都说了不用送。”姜小溪吸了一大口奶茶,声音里带着咕哝咕哝的气息,格外软糯。 “怎么不用?男孩子在外面也需要保护好自己啊,况且小溪还是个美男子呢!”言城的玩笑引得姜小溪哈哈大笑。 褪去白天的蒸腾热气,夜风舒适温凉,昏黄路灯下伴随着笑声的话隐隐传来,直至消失在那个窄窄的楼道里,却一丝不落地落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于坤看着魏启东一张脸几乎凝出冰碴,大气不敢出。 他也是倒霉,今天一下飞机,就陪老板去公司处理了几个积压事项,送老板回家时已经晚上六点。他看得出来老板是有期盼的,半个月没见面,姜小溪终究是在老板心里有分量的。 结果回到家发现屋里漆黑一片,姜小溪不在,打电话关机。魏启东压着火打给方姨,才知道方姨被老爷子叫回去了,好几天没回来了。 魏启东上了楼,发现主卧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便冷着脸查了别墅这几天的监控。 结果可想而知,方姨不在那几天,姜小溪也没回来。他不知道家里有监控,有次明明已经回来了,发现方姨不在,简单拿了点衣物,很快又背着包离开。 魏启东冷着眉眼,打开手机,点进一个软件。 其实这个定位软件很少打开,魏启东初时也不是为了监视,他们这个层面的人,安全很重要,姜小溪作为身边人,自然也得周全一些才行。 上次查他的位置,还是发现姜小溪和言城吃饭那次,回来以后姜小溪提了分手,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没想到这次,他还是和言城在一起。 从言城接上他,送他回家,于坤都跟在后面,和老板一起,全程目睹,并且看着言城跟着姜小溪上了楼,过了一会儿,三楼一个窗口亮了灯。 熄火之后的车厢内空气不流通,于坤想咳嗽也不敢,他觉得车子现在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选择在哪一刻爆炸,要看老板心情。 他只希望爆炸时不要伤及无辜。 “你先回去吧。”魏启东的声音突然响起,声调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喜怒,和平常一样,给于坤交代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事。 于坤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魏总,”他下车前,出于一丝对姜小溪的同情,也出于跟随魏启东多年的感情,怕有些事当局者迷,到最后无法收场,还是咬牙说了一句看起来有点逾越的话,“您……问清楚再说。” 言尽于此,再多了他也没法说了。 说起来他跟着魏启东这些年,见他真正动过两次怒,一次是在他生母葬礼上魏如风挑衅,还有一次是被他的死对头李既白设局伏击。 魏启东面对外界的喜怒哀乐,几乎全都是装出来的,应着景,做该做的反应。但那两次不是,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反而十分平静,只是后果十分严重。 第三次就是现在了。 于坤下了车,没马上走,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才打车离开。 魏启东坐在车里,大约一个小时后,看见言城从楼道里走了出来,然后开车离开。 ------ 下章强制爱预警 第41章 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场行凶 言城的车融进夜色,很快看不见了。 魏启东靠在车门前抽完两支烟,抬头看一眼三楼亮灯的窗口,不时有人影走来走去。 家教的事,魏启东知道。他没阻拦,是因为这在他的接受范围内。但是出来租房子,又和言城在一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底线。 皮鞋将最后一颗烟头碾灭,他这才不紧不慢地上楼。 楼道很窄,老楼房灯光昏暗,墙上随处可见斑驳的小广告,转角处堆放着一些住户的杂物。在这样一条破旧肮脏的楼道里,姜小溪竟然能笑得出来——他当然能笑得出来,因为言城,也或者因为自以为即将到来的自由。 三楼有三户人家,魏启东站在中间户门前,不轻不重敲了两声。 片刻之后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隔着门,那声音也独属于姜小溪,轻快的,没有戒心的,就那样打开了门。 然后就看到了姜小溪怔住的脸。 怎么说呢,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面有惊讶、紧张、心虚,甚至还有恐惧,但就是没有喜悦。一点点正面的情绪也没有。 魏启东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请我进去吗?” 姜小溪似乎打了一个冷战,但还是慢慢打开门,让开身子,放魏启东进屋。 和楼道里脏乱差不同,屋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清房子全部格局,一居室,装修简单,家具不多,客厅里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旁边餐桌上放着两个杯子,是刚刚招待过客人的样子。 魏启东站在客厅里,像不请自来的陌生来客,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危险,闯进了一个柔软梦乡里,单看他心情好坏,否则顷刻间就能让梦乡变成地狱。 姜小溪全身肌肉有点不听使唤,他僵硬地站在墙角,塑料拖鞋里的白嫩脚趾微微蜷起,看着魏启东高大的身躯站在自己面前。 魏启东没看他,旁若无人从客厅走去卧室,扫了一眼,又去厨房和卫生间转了转,仿佛是来参观的。 参观完了,魏启东坐在客厅里唯一的沙发上。 沙发是新买的,那种豆袋一样的双人沙发,一看就是姜小溪的品味,他喜欢这种可爱的不实用的东西,常常买一堆放到家里,在多鱼岛的时候就是这样。 魏启东体量太大,沙发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他坐好了,理一理衬衣和西裤,这才抬眼去看站在墙角没有动作的姜小溪。 “房子不错。”他要笑不笑,开口说了进屋以来第二句话。 姜小溪站得离他尽量远,但是空间就这么点,躲是没用的。 “你……你怎么来了?” 魏启东出现得太突然,被突然识破计划的恐慌还没苏醒,但是身体对危险的本能预判让姜小溪迅速集中精神,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脑子里一瞬间涌进大量信息和应对办法,最终心一横,反正也被抓了个正着,干脆实话实说:“你看到了……我自己租的房子,是做家教赚的钱。” 他一股脑地说出来,生怕一停顿就没勇气说下去。 魏启东眼眸漆黑,像翻涌的深渊,姜小溪不敢直视,微微偏了头,视线定格在沙发边几上的一套摄影书上,那是言城刚刚送给他的,腰封和包装已经撕开,他刚刚才翻了两页。 “中午回去太远了,就住在这里,晚上……晚上回去。” 他磕磕巴巴讲着话,鼻头上泛着粉,额上也有细密的汗珠涌出来,强压着镇定的样子像个被掐住脖子的兔子,在被咬断脖子之前试图跟一只狼讲道理。 魏启东甚至笑了笑,也不接他的话,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你和言城睡了?” 言语平淡,表情如常,就跟问了一句今晚吃了什么一样。 什么?姜小溪似乎花了点时间理解了一下这个问题,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脸猛地涨红了,圆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在胡说什么?” 没再纠缠这个问题,魏启东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对面那人,说:“走吧。” 姜小溪往后靠了靠,没说话。 “准备得这么充分,难道不是想分手吗?”魏启东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诡异的鼓励和诱惑,“好,那你把留在我那里的东西拿走。” 什么?! 姜小溪被魏启东的反应搞蒙了,他这是同意分手了? 但又直觉哪里不对。 魏启东已经走到门口,他伸出手,没有碰姜小溪,但动作中的命令意味不容置疑。 姜小溪脑子彻底被打乱,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循着本能说了一句:“那我明天就去拿,可以吗?” “姜小溪,这不是你说了算的。”魏启东冷冷地重复,“现在就去。” 姜小溪只觉全身发毛,他定了定神,细声说“好”。 两人前后脚往楼下走。 这种老式楼房,邻里之间说话声音大点就能听到。经过二楼时,孩子玩闹的声音、邻居咳嗽的声音,都穿过入户门传出来,清晰可闻。 走到一楼,还差几级台阶时,姜小溪停下了。 他用力握着生锈的斑驳栏杆,或许是觉得今天的一切太反常,也或许是清醒了一点的脑子里本能觉察到危险,于是他不肯再往下走,站在那里,声如蚊蚋: “我还是不去了,明天等你上了班,我自己去拿行李就好。你可以让方姨看着我,我不会乱动你家里的东西。” 魏启东回头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看一只即将落入陷阱却还在妄图和凶残的猎人讲道理的小动物,幼稚得可笑。 然后他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如果你不想整个楼的人都被你吵醒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姜小溪还是坐进了魏启东的车。 他两只手紧紧抓着安全带,努力想平静下来:“我很快就走,不会耽误你时间的。” 魏启东并不答话。 车子很快开回瑞虹居。下了车,魏启东打开车门走出来,然后站在一边,等姜小溪慢吞吞出来。 姜小溪脑子有些木,但到了这一步,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屋。 在玄关迅速换好鞋,姜小溪只想快一点离开,打定主意随便收拾一下就走,所以他顾不上其他,目标明确地往二楼走去。 然而魏启东没有动。他站在玄关的暗影里,不说话也不动,像从地狱里一步步走出来的修罗,在酝酿着将人怎么撕碎才能泄愤。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刚踏上二楼台阶的姜小溪转过头来,脸上写着疑惑,明显忘了魏启东问了什么问题。 “你和言城睡了?”魏启东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侮辱性极强的问题。 魏启东像一块行走的冰川,厚厚的冰层下面压着翻涌的火山,没爆发之前,和常人没什么两样。现在,火山爆发了。 姜小溪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他被骗了,他走不掉了。 姜小溪两只手紧紧攥着,指甲掐进肉里,紧抿的嘴唇失了平时的肉粉,他这是真气急了,不可理喻的问题他不想回答。 他转身走上楼梯,回了一句”我先去收拾东西”。 然而刚迈出一步,姜小溪的手臂就突然被一股巨力抓住,往上一扯,整个人摔向楼梯。 台阶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突然而来的力度让瞬间失控的身体结结实实撞在上面,胸腔内立刻传来破碎的痛楚。 姜小溪闷哼一声,来不及站起来,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沿着楼梯向上拖去。 他本能挣扎,另一只手胡乱抓着,混乱中抓住了身侧的栏杆,然而只停留了一瞬,就被扯开。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场行凶。 “你放开……”姜小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在经历短暂的空白之后,大脑出于应激本能给出反应,他惊声尖叫,试图摆脱那只要把他拖向地狱的手。 他见识过魏启东的恶劣,在那段视频里,魏启东将身下那人几乎撕碎,嘶喊、打斗、鲜血,以及视频里魏启东充满恶意的笑容,隔着屏幕传递出来的恐惧让他记忆犹新。 然而,那些影像带来的震惊和恐惧,和现在比,简直不及万一。 姜小溪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男孩子,前24年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他承载不了魏启东那个高高在上的世界带来的冲击,也很快就要被那个世界的随意和恶意吞噬。 他被拖上楼梯,也不知怎么瞅准时机一口咬在魏启东虎口上。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牙齿的颤动,然后立刻就尝到了铁锈味。 魏启东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蹲下来,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稍一用力,便把手拿了出来。 鲜血淋淋的虎口,映在魏启东瞳仁里,像是什么不值得疼痛的物件。 他只冷冷瞥了一眼,连呼吸节奏都没变。 “小溪会咬人了,嗯?”魏启东看看姜小溪惨白的脸,甚至轻轻笑了下,“该罚。” 旋转楼梯不长,他又被拖拽着上行。 那双抱过他、爱过他、为他挡过风雨、接住从高处跌落的他的手,如今毫不怜惜地拖着他,从一楼一直拖到二楼平台上。 姜小溪挣扎中抓了一把魏启东受伤的虎口,满手的鲜血滑腻温热。魏启东像是感觉不到疼,单手抓着他头发,另一只手推开主卧的门,将人扔到地板上。 姜小溪T恤已经破了,脸上有擦伤和血迹,他的身体对即将要发生的事产生了应激反应,试过几次想爬起来,但意识脱离了肉体,无法指挥行动。 他看到魏启东蹲下来,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那眼神里带着一点可惜,但更多的是暴虐的疯狂,这一刻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之前的魏启东之于他,还是带着大鱼对他的怜惜的。现在完全褪去了大鱼影子的人,是个魔鬼。 ------ 下章继续 第42章 大鱼……救我 姜小溪终于崩溃,他想爬起来,但很难。 那人还在逼近。 后背顶上坚硬的床腿,之前受过伤的肩膀传来撕裂感,他全身都疼,脑子里嗡嗡作响,终于语无伦次地求饶和哭喊。 “别……别……求你了……” “我会乖的……以后再也不出门了……” “……没和……别人在一起,只有你……” 魏启东仿佛听不见,一只手捏住姜小溪的下巴,另一只手去擦他糊了一脸的泪,轻轻说了一句: “这下小溪不能咬人了,也不能说我不爱听的话了。” 姜小溪有个小毛病,他一哭,鼻子就会堵塞,严重的时候完全无法呼吸。 魏启东没再管他,转身下了楼,似乎是去餐厅喝水,但等他过了几分钟再上来的时候,发现姜小溪躺在地上,已经憋得脸通红,神智也不太清醒。 他一惊,赶紧去床头柜子里拿喷剂。对着姜小溪的鼻子连喷了几下,对方才缓过来。 魏启东这时候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他之前被气昏了头,下了狠心一定要给姜小溪个教训。他自认为自己手下留了情,却忘了他就算用往常十分之一的手段和力度,姜小溪这种从小到大连上学迟到都觉得是罪大恶极的乖孩子,也根本承受不住。 …… 清醒了些的姜小溪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被T恤紧紧缠在一起的双手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无意识乱晃。 “大鱼……救我……” 魏启东以为姜小溪在喊他,把他满是眼泪的脸抬起来,可是定睛看过去,才发现姜小溪眼神涣散,透过自己的脸,看向虚空,他嘴里喊着的大鱼,是另外一个人,不是他。 “我就是大鱼。” 姜小溪失控尖叫:“你不是……你走开……我要大鱼回来……” 魏启东捏着他的脸:“看着我,我是谁?” 姜小溪疼得快要死掉了,他脑子里又闪过几个小时前,自己和言城在家里喝茶的片段,他心想,如果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时候就知道今晚要遭遇这场灾难,那么当时他一定毫不犹豫放下茶杯,冲到窗口,从那里跳下去。 或者更早些时候,魏启东从病床上醒过来,他就应该立刻离开。他的大鱼早就死了,他一个人留在世上被另一个人这样对待,大鱼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 魏启东直到最后都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洗完澡,把昏过去的姜小溪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他起身走了出去。 他穿着浴袍,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之前姜小溪听到那段音频后,也是这样坐在台阶上,跟自己说想回去。而自己怎么回答的? “你不能离开这里,就在我身边。” “你听话。” 于是姜小溪听了话,留了下来,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磨难。 魏启东回头,夜风吹过花园中的绿植,窸窸窣窣,像有人在哭。他心头一凛,侧耳又去听,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哭腔,在他耳边呜咽着“大鱼救我”。 迟来的心痛像一瓶毒药,初时不觉有异,渐渐地毒性上来,搅拌着心脏和血肉,让人直不起腰来。 他又回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丢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魏启东在客卧睡了一晚。 他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再踏进主卧一步。等第二天早上浑浑噩噩醒来,发现手机上有三个于坤的未接来电。 拨回去,于坤立刻就接了。他说已经到了瑞虹居,问魏启东什么时候出门,又简单汇报了今天上午还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开,询问是否延期。 魏启东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九点钟了,早就过了上班和开会的时间。 “不延期,让魏渊替我开。还有,我今天不去公司了。”简单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昨夜的种种回笼,魏启东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睡在姜小溪以前的房间里。 姜小溪的心事和喜怒全写在脸上,魏启东跟他在一起,完全不用费心思去猜测什么。他从小到大,身边人都藏着心机和算计,朋友不是朋友,亲人不是亲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久了,越缺什么就像往什么。魏启东也不例外,和姜小溪在一起的放松和舒适,让他着迷和上瘾。 刚住进来时,他一眼就看穿姜小溪想要和他住在一个房间的期盼,但他假装看不见,那时候他觉得任何关系都要适度,而且他不喜欢被人过多浸入自己的私密空间。 现在他想了,可是对方却要逃离。 他在主卧门前站了一分钟,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侧卧蜷缩在被子里,还是昨晚放下他时的姿势。 魏启东拉开窗帘,又打开新风通风,然后才去试图叫醒他。姜小溪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睁开眼。 他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脸上满是淤青和伤痕,嘴角破了,一晚上的时间落了一块结痂。 魏启东压下心脏处传来的细密的一阵收缩,面无表情地说:“把衣服穿上,出来吃饭。”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足足过去半个多小时,穿好衣服的姜小溪才慢吞吞走下来。 昨天的衣服没法穿了,他套了一件宽大的衬衣和长裤,衬衣扣子都系错了,歪歪扭扭地没有对齐。他也没有穿鞋,就那么赤着脚,双手抓着护栏,一步一步挪下来。 魏启东小时候有个很喜欢的机器人玩偶,是妈妈从M国带回来送给他的,里面装了芯片,能识别简单的指令,还能和人进行简单的沟通。那时候魏启东大概7岁,不大不小的孩子,每天抱着玩偶碎碎念。后来有一天放学回家,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自己的玩具,已经被他父亲撕碎了。 当时他还太小,但已经记住了父亲给他的四字评价:玩物丧志。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姜小溪,和当年那个玩偶的脸渐渐重合,不是崭新的玩偶,是被他父亲剪碎之后扔在垃圾桶里的那个玩偶,一个破碎的没有灵魂的玩偶。 姜小溪只喝了几口粥,就吃不下去了。 魏启东坐在餐桌对面看他,把一份蒸蛋推过去,说:“吃了。” 姜小溪看起来木呆呆的,对魏启东下达的指令无条件遵从,吃了的意思就是吃了,没有其他的可能和选择。 看着他埋着头又吃了几口,确实吃不下去了,魏启东才又下达了新的指令: “吃完了去卧室。” ------ wb:她行歌 第43章 像是精神有点问题 “过来。”魏启东坐在床上,眉眼平静,再次下达指令。 今天是个晴天,上午的阳光从窗台里洒进来,一点暗影都没有。卧室里厚软的地毯、浅色的寝具、米色的沙发,全都浸润在阳光里,曾经是姜小溪最喜欢的家的样子。 如今,这些东西却在光线里变得扭曲狰狞,生出了满身的尖刺,透着寒意,即将刺穿他的身体。 姜小溪低着头,反应了一会儿,才很慢很慢走过来。 “把衣服脱了。”魏启东似乎很有耐心,不催促,只在他完成一件事之后,才又说另一件。 于是姜小溪开始解衬衣扣子。他的手指发着抖,解了好几次都解不开。 昨天的恐惧裹挟着绝望再次席卷四肢百骸,他做不出多余的表情,也说不了话。本能驱使着他要听话,听话才不会受伤,听话才不会疼,对魏启东的指令再也不敢生出一丝反抗。 但是太怕了,他不知道自己又哭了,大颗眼泪砸下来,落在地板上,在脚边洇出一小块痕迹。 如果下跪能让眼前的这个叫“魏启东”的人走开,他想他会毫不迟疑跪下来。 然后又听到那个人的命令:去床上趴着。 那声音仿佛埋在一层大雾里,忽远忽近,自高而下,冰冷无情。 他用手背揉揉眼,不小心碰到嘴角的伤,那是口*的皮带勒的,摁上去有点钝痛。他大概花了五分钟,才把上衣脱了,又把裤子脱了,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皮肉接触空气,漂浮的尘埃犹如实质,叫嚣着、旋转着,嘲弄着,要叫他粉身碎骨。 面前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能拆皮剥骨,他不敢抬头,不敢动,不敢呼吸。 趴下,把头埋进枕头里,腰侧大片红肿和淤青,姹紫嫣红,像是开出了一朵浓郁的花,绚丽刺目。 魏启东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别开眼,从旁边柜子上拿了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点药油出来,在手心里搓热,轻轻摁在淤紫上。 手下的皮肤传来细微的颤动,那人已经濒临极限,脆弱不堪,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 于坤再见到姜小溪,是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 公司和合作方有个酒会,应酬到一半,魏启东发现一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了,便让于坤回去取。于坤到了瑞虹居,用密码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轻车熟路往二楼书房走。 楼梯走到一半,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咳嗽声,还有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他便停了脚步。 瑞虹居治安很好,老板家里监控和安保设备齐全,进来小偷是不可能的。于坤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于是他折返回来,向着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楼梯下面是一个杂物间,平常也不怎么放东西,装着隐藏式柜门,位置隐蔽,如果不是魏启东曾经顺手把球拍放在里面,于坤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柜门没有关严,于坤伸手一拉便开了。 里面灯亮着,映出惨白的一张脸。 拿了文件,开了半个多小时车,于坤才赶回酒会现场。 后半场,魏启东和合作方几个负责人去了别处密谈,于坤没再跟着,独自找了个角落小憩。 脑子里总是挥之不去那张苍白脆弱的脸。 第一次见他,是在澜苑的保安室里,等了一夜的男孩子见到人的那一刻,眼底亮晶晶的,满脸惊喜和雀跃。后来他站在自己爱人旁边,永远都是全身心依赖的样子,满眼的花花世界一点也看不到,眼里只有一个魏启东。 再后来,亲眼看他一点点憔悴、萎靡下去,对爱情失望,对身边人忌惮,对平常事也越来越谨小慎微。 直到刚才,他又看到那个躲在楼梯间,将抱枕抵在胸前,下意识做出防御姿势的满脸惊惶的人。 于坤不想置喙什么,这也不关他的事。但他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耳边还响着那人曾经脆生生叫他的那一声“于哥”。 上次魏启东将人带回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以他老板的手段,闭着眼也知道不好过。于是在返程的路上,于坤头一次,多说了几句工作之外的话。 没有过多修饰,他直话直说。 “魏总,我回去取材料的时候,看到姜先生了。”他开车到手依然很稳,边说着,边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面的人。 魏启东闭着的双眼睁开了,很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他知道于坤回去或许能碰到姜小溪,但他并不在意。于坤跟了他很多年,做事稳妥,从不出错。于坤不同于魏渊魏玄两兄弟的更亲近自然,从不多话他的私人生活,现在既然开了口,就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他躲在楼梯间柜子里。”于坤又说。 据他观察,姜小溪不是被魏启东关在里面的,魏启东还不至于这么变态,他应该是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自己害怕躲进去的。 瑞虹居平常没有别人,姜小溪躲避的人,怕是只有魏启东了。 于坤说完又去看魏启东,他脸色未变,看来知道这事。 于是于坤又斟酌着说:“我和他说话,想让他出来……他不肯。” “我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于坤停了停。 “是什么?”魏启东问。 于坤咬咬牙,说:“像是精神有点问题。” 魏启东不说话了。 魏启东知道,姜小溪精神没有问题,他只是太害怕了。怕自己回家,怕自己和他说话,怕自己让他吃饭睡觉,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发疯。 有时候突然站起来,或者突然走过来,姜小溪都会吓得发抖。于是魏启东尽量在动作之前先咳嗽一声,给他个准备。但是咳嗽渐渐也不管用了,因为突然的咳嗽也会让他脸色发白。 姜小溪本能抗拒着魏启东的一切,但身体又应激般地执行着魏启东下达的每一个指令。身体和精神来回拉扯,早已经完全没了脾气和自我。 魏启东不想要这样的姜小溪。 刚开始,他以为姜小溪是装的。偶尔生气了还是会折腾他。 他们自从那次惨烈的伤害之后,没再发生过关系。有一次魏启东想要,姜小溪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那避如蛇蝎的眼神再次点燃了对方的怒火。 魏启东让他跪在地板上,强迫他口出来。 很多时候的失控是一环扣一环,未必是当事人原本的意思。但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伤害是不可逆的。 随着动作越来越快,濒死的窒息感让他本能挣扎。姜小溪最后干呕着冲进卫生间,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脏震碎。魏启东上前,想看看他怎么样了,打开门的瞬间,姜小溪抱头尖叫,一头撞向马桶上面的铜质壁灯。 要不是魏启东眼疾手快抓住他,怕是脑袋也磕坏了。 自那之后魏启东收敛了很多,轻易不碰他,在家里也开始任由他躲着自己,不再勉强他说话、吃饭或者行动。 方姨被重新叫了回来,同来的还有一个常年在魏家做事的中年男人老傅。两个人常住下来,最重要的任务是看着姜小溪,不能让他出事。 他不想要这样的姜小溪,可却是他自己让姜小溪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姜小川每两周回来一次,是姜小溪最开心的日子。 他少有地鲜活起来。 一早起来就扒在窗口,眼巴巴盯着大门,等载着小川的车子出现。 他现在不能出门了,魏启东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自己走不出那个大门。家教的工作也被魏启东辞了,租的小房子也没再管,反正交不上房租找不到人,房东自然就会把房子收回去。 魏启东问过他,要不要跟司机一起去学校接小川回来。他摇摇头,说不去,要在家里等。魏启东听到这个回答,神色间是满意的。 姜小川回来之后,会很兴奋地跟哥哥聊学校的事情,他毕竟是个孩子,很容易就被新鲜事物吸引。姜小溪强打着精神,陪他笑闹,看到弟弟开心,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但还是被姜小川看出了端倪。 一次临上学之前,姜小川把他拉到自己房间里,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哥,说:“你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迟钝,还有,越来越笨。” 他问得很认真,不是开玩笑。 姜小溪打了他一下,勉强笑了笑:“你现在长大了,嫌弃哥哥是笨蛋了吗?我现在很好,你别瞎想。” 姜小川的疑惑写在脸上,但他回来的时间太短了,他在的这段时间,魏启东又和平常没差,对他哥的关心和关注也不似作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 但他哥确实有些不对头,行为和说话很迟缓,反应也很慢。嘴角明明是笑着,眼睛却好像在哭,常常看着自己发呆,有时候喊他好几声都听不见。 直到后来很久之后,姜小川长大了,在大学里修了一门临床心理学,才知道他哥现在所有的表现,都指向大家耳熟能详的一种心理疾病——抑郁症。 他后来常常想,其实哥哥潜意识里是在向他求救吧,一想到这个,后悔和心痛就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以至于后来很多年,他都不肯和魏启东说话。 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只有13岁的姜小川,临返校前抱住他哥,说:“哥,你要是过得不开心,或者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我带你走。” 姜小溪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哭出来。 终于哄走了弟弟,他躲进弟弟房间的衣柜里,抱着姜小川的衣服,哭到喘不上气来。 魏启东找到他,神色复杂地把他从衣柜里抱出来,想说什么,但看见姜小溪惊慌地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 我把魏启东代入了李洙赫的脸,想想就没那么气了 第44章 放姜小溪走,条件你开 客厅里电话响了两遍,老傅接了。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老傅有点为难,但还是客气地说:“请问您找他什么事?” 最终,老傅看了看不远处的姜小溪,说:“姜先生,有人找。”然后又补了一句,“说是您朋友。” 姜小溪一接起电话,就听见言城焦急的声音:“小溪,你怎么样?还好吗?我就在瑞虹居门口,你出来。” “我……”姜小溪抬眼去看守在一旁的老傅,“言哥,我现在……可能……出不去。” 言城咬咬牙,气息有点不稳:“小溪,你来门口,我就看看你,有几句话要说。如果有人拦着你,你就说你不出去,你就在门口见见朋友。如果还是不行,我就去找魏启东,他总不能让你永远不见人。” 姜小溪又去看老傅,机械重复言城教给他的话:“我就去门口见见朋友,我不出去。” 老傅赶紧摆手:“姜先生,去哪里是您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只是——”他做出些为难的样子,“只是,我得给魏总打电话请示一下。” 姜小溪垂下头“嗯”了一声。 电话很快接通了,老傅也没回避姜小溪,把情况汇报了一番,得到对面的指示后才挂了电话,说:“姜先生,我陪您出去吧。” 穿过小花园,镂空大门外停着一辆车,言城站在门外,正焦急地往里张望。 “小溪!” 入户玻璃大门打开,一个消瘦的人影慢吞吞走出来,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姜小溪头发有点长了,脸色苍白不见血色,缓缓走过来的时候,微微垂着头,缩着肩,直到走近了,才抬头看了言城一眼,轻轻喊了一声“言哥”。 那一眼,把言城钉在原地。 那是一个极为惊惶的眼神,像盘旋在低空被群鹰啄食的雏鸟,飞不起来,也不敢落地。仅仅一个多月而已,那样鲜活的一张脸上便再也不见一丝生气。 当然不可能真的让他俩隔着门这么交谈,老傅把门打开,礼貌地邀请言城进来坐坐。 言城压下满腔焦虑,跟着姜小溪进了屋。老傅端了茶过来,便回避了。 “小溪,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言城环顾四周,他知道魏启东不会放心他们单独见面,眼下不知道几个摄像头正对着他。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就停机了。你租的房子没再去过,家教也辞了,我能找过的地方都找了。”言城稳了稳情绪,他很少激动,也很少失控,但当他四处找不到人,意识到姜小溪可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再也冷静不下来。 实在没办法了,他只好来瑞虹居找人。 刚开始他不想惊动魏启东,怕姜小溪为难,便等在小区外,可等了几天也不见人出来,倒是魏启东每天卡着点上下班。渐渐地,有一个荒谬的设想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姜小溪不是不想出门,是不能出门。 “小溪,他是不是……”言城停顿了一瞬,用尽量委婉的措辞说,“你别怕,告诉我,如果你不想留下来,我带你离开。”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纱幔被微风吹起,窗外正对着的小花园里,方姨和老傅在侍弄花草,间或透过窗户往里瞧一眼。 客厅里光线很好,迎着阳光能看到漫在空气中的微波粼粼,映在姜小溪脸上,是一层柔和的金光。 这样温柔的时刻,这样温柔的一个姜小溪,却说着最冰冷的话。 “言哥……谢谢你来看我,以后……别来了,别管我了。” “魏先生……他以为我们有什么,很生气……我不想他生气,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 “小溪!”言城声音提高了一点,但随后又把情绪强压下去,他深呼吸了几次,再开口时勉强平静下来,“这里有监控,你不要怕,魏启东这个人,你也不要怕。” “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要你想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魏启东就算现在赶回来,也来不及,外面那两个人,也拦不住。”言城探手去抓姜小溪手腕,语气很重地又强调了一遍,“只要你想走,我们立刻就可以走。” 姜小溪像是吓了一大跳,猛地抽回手站起来,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在角柜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别,别,言哥,你别说话……我不走,我不走了……你回去吧言哥,求求你了,别管我了……”姜小溪把自己被言城握过的手腕藏在身后,惊慌失措地说着,又抬头去看天花板的一个位置。 那里有个闪烁着红光的摄像头。 言城把一起看在眼里,只觉得心脏被人紧紧勒住,他死死盯着姜小溪的眼睛,然而那里面只有空洞和害怕,再也找不到其他。 “言哥……你走吧……” 谢谢你帮我,但你没道理永远帮我。 言城在姜小溪绝望恐惧的哭求中败下阵来。 “小溪,你听我说……我这就走,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怕……”言城站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反复地柔声安慰他。 言城不敢再刺激他,他知道症结不在姜小溪这里。 他离开瑞虹居之后,直接开车去了魏氏集团大楼。 魏启东似乎也在等他,甚至连咖啡都煮好了。 他们生意上没什么来往,公事上和私底下仅是点头之交,如今却为着一个人,站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对立面。 言城懒得废话,直接说:“你放姜小溪走,条件你开。” 他是一路开快车过来的,上楼的时候也带着怒气,脑子里全是姜小溪的那个眼神,他冷静不下来。这会儿坐在这里企图和一个老狐狸谈判,一上来就处于劣势。 果然,魏启东笑起来。言家几代高知,言城更是仁心仁术、克己复礼,原来也会为了感情乱了分寸。 “条件?”魏启东饶有兴致地问,“你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和魏启东谈判是一件很难的事,很少有人能在他手里讨到便宜。 “你把他困在家里,已经造成非法囚禁的事实,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但如果真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言城停了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要冷静下来,否则带不走姜小溪。 “不管怎么说,他救过你,在你最难的时候收留你,照顾你,之后也义无反顾跟着你。你这样对他恩将仇报,控制他伤害他,传出去就不单单是私事了。” 这已经上升到人品问题。 魏启东私生活风评很差,但他从不会因为这些影响到工作,言城在赌,赌魏启东对姜小溪没有多少真心,权衡利弊之下,能果断舍弃。 “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了。”魏启东收起笑容, 眉眼凝上冰霜。 他呷一口咖啡,慢腾腾站起来,走回办公桌前,把开着的笔电转过来,正对着言城的方向。 画面上排列着瑞虹居的监控画面,庭院、卧室、客厅、回廊,每个场景都看得清清楚楚,方姨在其中一间卧室里里铺床单,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也清晰入耳。 言城忍不住从画面上寻找姜小溪的身影,然而哪里也看不到。 “你知道他躲在哪里吗?”魏启东冰冷的声音响起,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凉薄,无所谓,“是他自己不愿意出去,就算躲起来,也要躲在家里。” “他是我爱人,正如你所说,他救过我,我们一起经历过患难,我怎么可能会放弃他?”魏启东看着言城,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倒是你,以什么身份跑到我家里,要把我爱人带走?他不肯走,你竟又跑到我这里,让我开条件。” “言医生,你言家有头有脸,世代高知,这种迫不及待要夺人所爱的行为,你不觉得有失体面吗?” “也不知道这种事传出去,是谁丢人。” 被倒打一耙,言城气得眉毛直抽。 “我不像你,任何人和事都可以拿来加码、谈条件。”言城用力闭了闭眼,他太阳穴还在跳,刚才监控画面里都没有姜小溪,他想,姜小溪一定躲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哭,他只觉得自己的肺腑都在往外撕裂。 “朱颜,”言城缓缓开口,主动抛出了条件,“我们可以谈一谈。” 言家和鸿百合作新建的那个医美项目,魏氏之前一直想介入。言家之前并不想得罪魏氏,本想着三家一起,可是恰巧此时言城回国,言父直接让儿子全权接手了这个项目。言城和李既白的爱人林深是好友,不齿魏启东曾经伤害过林深,干脆理都没理魏氏,直接和鸿百签了合同。 “可以谈?好,那我要替代鸿百加入。”魏启东淡淡地说。 “这怎么可能!我们和鸿百的合作早已经是定局,你可以加入,但不可能把鸿百踢出去。”言城没想到魏启东一张嘴就狮子大开口。 “那就免谈了。” “你根本就没有诚意!” 魏启东八风不动的脸上终于带了些阴狠的表情:“诚意?你说的诚意,就是用一些不入流的条件,来挖我的墙角?” 两个人分坐在办公室两侧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剑拔弩张,刚见面时的表面平和再也维持不下去。 第45章 别迁怒他 言城深呼吸几次,才把暴怒压下去,现在还不是谈崩了的时候,他身处谈判下风,不得不维持风度:“我可以把我个人名义在朱颜的所有收益都转给你,其他的我做不了主。” 这个项目是言城回国之后第一个项目,被父亲重视,也是他立足言家的资本。他不缺能力,但天性温良,是个仁心仁术的医生,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言父想把家业交给他,但始终不放心,有心拿这个最大的项目锤炼他。 这个项目前景好,再加上言家在国内外的关系铺路,几乎稳赚不赔,是言家几十年来最大的一笔投资,几乎倾注了言父和言城所有的心血。 拿出个人在朱颜中的所有收益,这已是言城所能拿出的全部。 言城没有保留,把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 他不愿意再在条件上面来回拉锯,他怕姜小溪等不起。 魏启东看着他,眼神没了之前的戏谑和阴狠,脸上的喜怒也已隐去。 许久之后,他冷笑一声: “言城,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原以为言城对姜小溪只是有些喜欢罢了,断然不会为了这种在他看来“玩物丧志”的爱情,几乎让出自己全部利益,这在他的世界里,或者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得是多么脑子进水才会干出来的事。 但言城就这么干了。 他想嘲笑,却莫名笑不出来。隐在心底已久的恼怒渐渐浮出水面,轰隆隆滚滚而来,要把他淹没——竟然有人可以这么做。 他原本就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言城能做到什么程度,然后想象着对方落荒而逃,自己也可以拿着这件事和姜小溪说笑,告诉他:你看,在利益面前,哪来什么真心,只有待在我身边,才是最佳选择。 可是现在,他的想象落空了。不但落空了,还知道了一个让自己目眦欲裂的事实。 他不愿意承认,深藏在恼怒下面的,还有一层浅淡的,被他刻意忽略的恐惧。 ——有人可能比他更爱姜小溪,有人想要来抢走姜小溪,那么如果姜小溪知道了这个事实,会不会毫不犹豫跟言城走。 “只可惜,我不愿意。”魏启东冷下脸来,又说: “无论你拿什么来换,我都不会放他走!” 言城霍地站起来,他怒极:“他是人,不是你的私有物,他有尊严,有人格,有自由。你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控制他!” “那又如何,那他也是我的。” 魏启东站起来,走到门口,啪一掌打在门口按键上,自动门徐徐打开。 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言城捏紧拳头,瞳仁深处闪过一丝破败,他带不走姜小溪,至少没法主动带走了。难道只能等着魏启东主动放弃吗?他做不到,就算他能做到,姜小溪也怕是等不到。 言城走到门口,转头去看魏启东,两人隔着几步距离。 “刚才在你家里,相信你也看到听到了,”言城突然开口,语气灰败,有一种被压垮的认命和颤抖,“是我一定要去见他的,跟他没关系。” 魏启东没说话,冷冷盯着他。 言城艰难地吞咽,又说:“我是一个医生,魏启东,他……他精神状态不对,你别迁怒他。”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心,想想他在多鱼岛为你做的那些事,对他好一点,别再伤害他了。” “你再考虑一下我提出的条件,如果可以,我随时可以兑现。如果不可以……” 话没有说完,有时候不是说不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是走到了死胡同。就言城而言,单方面的感情,能不能得到回应还不好说,就算有回应,能付出这样的条件和代价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 但言城是个什么人呢?他从小生活优渥,感情纯粹,从不算计得失,他和魏启东就像是两个极端。他的话没有说完,不是那些平常人想来想去的琐碎原因,而是认为自己真的没什么立场和身份。 他希望姜小溪过得好,希望姜小溪没有负担。可眼下他不确定,自己说的哪句话、做的哪件事,无意中就成为姜小溪的负担。 他猜测姜小溪身上有伤,从对方抗拒的姿态和神情,以及对动作的惊恐和反应,但对方心里的伤更重。 他想,无论如何他也会想办法把姜小溪带出来。 魏启东回到家的时候,姜小溪正坐在角落里发呆。 他把抱枕抱在胸前,整个人看起来恍惚没精神。魏启东走到他跟前来,他才迟钝地看向那人的脚尖。再从脚尖往上,看到小腿,就不敢再看了。 “今天做了什么?”魏启东蹲下来,探手去揉他头发。他伸手的动作很慢,带着点提醒的前奏,但依然吓得姜小溪缩了缩肩膀。 “言……来过……”他不敢不答。 “我知道。”魏启东音色冷下来,“我是问你自己在家做了什么?”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姜小溪沉默。 魏启东轻轻叹口气,也席地坐下来,面对面看着姜小溪:“言城喜欢你,你知道吧?没事,就算你不知道也没事,现在知道了,以后你要注意和他的距离。” 姜小溪咬着下唇,点点头,又听魏启东说:“以后你们尽量不要见面。他如果找你,一定要告诉我。” “小溪,我们好好的。”他把全身僵硬的人搂进怀里,喃喃自语,似警告,又似承诺: “你不能离开我,我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魏启东开始频繁带姜小溪出门,一些休闲些的酒会,轻松的商业活动,甚至朋友聚餐,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个躲在魏启东身后不太说话的小爱人。 他一般都会跟人这样介绍,这是我爱人。然后全程十分宣示主权地紧紧揽着人,就算有时候走开,眼睛也会紧盯着他不放。 久而久之,圈子里都说魏老二转了性,玩起了真情实感,还去哪里都带着小爱人,生怕别人不知道。 他甚至在别人问起“是不是好事将近”的时候,笑着去看旁边的姜小溪,柔声说“要看他的意思”,继而大家又起哄问去哪里蜜月,他便又问:“你喜欢哪里?” 有一次魏启东碰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多聊了几句,一转头就不见了姜小溪人影,他神情一凛,立刻冲出去找人。 朋友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跟在他后面喊他也听不见,只好跟他一起找。最终在卫生间找到姜小溪的时候,魏启东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刚洗了一把脸的人,疾言厉色地吼了一句:“你干什么去了?” 姜小溪显然吓了一跳,未干的水珠还挂在脸上,苍白的唇微张着,眼尾一抹红浸润在湿漉漉的瞳仁中,无辜又哀求地挣了挣身子。 他被抓着一只手腕,另一只手扶在身后洗手台上,眼神迅速瞥过魏启东身后被眼前这般境况搞得目瞪口呆的朋友,像是十分艰难地说了一句话:“我很困,过来洗把脸。” 姜小溪的眼神似乎是一种提醒,让魏启东意识到这里还有旁人。等他再说话时就冷静下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困了我们就回家。” 刚才那个瞬间失控的人仿佛是一场幻觉,朋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但还是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调侃着魏启东: “你看得可真紧啊,人上个卫生间而已,你刚才这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酒会没结束,魏启东就带着姜小溪匆匆回了家。 魏启东压着火走路的样子会有些微晃,食指和拇指也会搓来搓去。姜小溪跟在他后面下车,犹犹豫豫不敢跟上来。不管魏启东还是姜大鱼,在情绪上有明显变化的时候,身体上的小动作和微表情总是如此一致,提醒着姜小溪要躲远一点。 时间刚过晚上8点,夜还很长。 两人一路从地库坐电梯上来,魏启东没再说话。事实上,从酒会出来,他就没再说话。那个在人前宠溺地询问“要去哪里度蜜月” 的人,仿佛是姜小溪的幻觉。 进了卧室,魏启东脱了外套,摘了领带手表,又旁若无人换了睡衣。姜小溪不敢离远了,也不敢跟近了,怯怯站在门口墙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魏启东回头看一眼跟鹌鹑一样的人,心下烦躁,大步走过来作势要拉他。 姜小溪看着突然走过来的人,惊惧之下大喊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 果然,魏启东停下了脚步。姜小溪紧抿着唇,努力调整呼吸。 魏启东的无名火常常来得突然,刚开始姜小溪摸不到规律,后来便渐渐发现了端倪,比如今天,他没经过魏启东同意就跑去卫生间,就很不对。 “我头很疼,没看见你和你朋友在聊天,打算洗完脸就回来的。”他脸上红晕未退,饱满圆润的眼角耷着,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头又疼?”魏启东的火气就这么散了些,开口带了点懒洋洋的质疑。 姜小溪点点头,解释道:“人……太多了。” 魏启东目光沉沉盯在他脸上,明知故问:“不愿意和我出去?” 姜小溪快哭了,扁着嘴摇摇头。 自从言城指责他限制人身自由之后,魏启东一反常态,常常带着人出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还很喜欢在人前宣示主权,人后却依然跟个变态一样,把姜小溪看得密不透风。 每次无明业火一上来,就又开始折腾人。 就如现在一样,他步步紧逼:“姜小溪,长了嘴不是只用来吃饭的。” 姜小溪紧紧贴在墙上,妥协求饶:“愿意和你出去……” “那为什么哭,为什么总是哭?”魏启东看他眼泪要掉不掉,心里的火又蹿上来。 “……因为头很疼……”姜小溪扯着自己头发,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把手搭在自己肩上。他沿着墙壁往下滑,话也说不利索,“对不起……我错了……” “别哭了,”魏启东神色复杂看着他,指腹擦上他眼角,掌心握住后颈,将人按进怀里。 得到满意的答案,魏启东又恢复了温柔爱人的样子:“头疼告诉我,我带你看医生。” ------ 魏狗,他为什么哭你不知道? 第46章 我想怎么弄,都是我的事 有些行为会随着惯性失控,直到滑进不可逆的深渊。 就像此刻,魏启东知道这样不对,他们之间已经不是正常的爱与被爱的关系。但他控制不了,说话、行为、思维,全都控制不了,不断做出负面的举动,在他和姜小溪已经岌岌可危的关系上加码。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喊停,但还有个声音在说继续,只有继续才能牢牢把控住他的小爱人,为他自己所独有。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 姜小溪还是十几岁的样子,穿着短裤背心,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青紫,孤零零站在山脚哭。魏启东想过去抱抱他,问他为什么哭。姜小溪难得没有怕他,认真回答问题:“我在等人。” “别哭,我来了。” “不是等你。”姜小溪摇摇头。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什么,冲着自己身后跑去。魏启东回头,发现不远处站着另一个自己,把姜小溪抱在怀里。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离开,他想喊,想冲上去把姜小溪夺回来,想告诉对方那个是假的魏启东。可是他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小溪越走越远,直至连一点人影都看不见。 他从梦中惊醒,看着身侧是还在熟睡的人,心里那种失重感才慢慢消失。 月光如银缎,抚在姜小溪微阖的眼睛上。他眼皮薄得透明,细细的青色血管可见,睫毛轻颤,似乎陷在一场梦魇里,睡不安稳。 魏启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过了许久,慢慢俯身,双唇轻轻印在他额上,口中几不可闻地轻喃一声:“小溪。” 段亦嘉嫁给了她同学,是个金发碧眼的牧师,让人大跌眼镜。 这年头圈子里看不出一点利益纠葛的婚姻很稀罕,但段亦嘉是个狠人,活得通透,随心所欲的状态在她全面接管段家之后更没人能插手。 她在国外办完婚礼,回来小范围宴请亲朋,或许是为了撇清和证明什么,魏启东带着姜小溪去参加了婚宴。 段亦奇端着一杯红酒找到躲在花架后面喝热饮的姜小溪,忍不住啧啧两声:“你们家那位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说罢扭头瞥一眼远处正在和他姐姐说话的魏启东。对方似乎感觉到了,视线遥遥扫过来,在姜小溪身上停了两秒, 才转头继续攀谈。 段亦奇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小溪,眉头微蹙:“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一样?魏启东不会虐待你了吧!” 见姜小溪不理他,他也不觉尴尬,兀自说着:“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魏启东这种人,你要和他长久在一起,就得做好准备。他又没什么真心,就算有那么一点,也要加倍在对方身上讨回来。无论是买卖还是感情,他心里有杆秤,吃一点点亏也不行。” “你看看我就是前车之鉴,不过我能扛摔打啊,你呢?”段亦奇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火上浇油,“你这么个纯情小男孩,不得被他玩儿死。” 婚宴挑了个好日子,吉利,天气也好,户外干燥温暖,怡人的风吹来,让人有些犯懒。 姜小溪喝完最后一口热饮,有些迷茫地对上段亦奇的双眼,对方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串联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想,自己可能又犯困了。 他是这么想的,嘴里也这么说了出来。 段亦奇举着酒杯愣在原地: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睡着了? 但转念又觉得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等姜小溪走远了,他才突然灵光乍现,想起来他以前在国外读书时有个同学,看起来表面一切正常,但是有一天晚上却突然从学校二十几层的图书馆跳了下去。事后他才知道,那同学得了重度抑郁症。 他突然心里一惊,他同学自杀前的那段时间,和人交流说话就是这个样子。 他快走几步,想要跟上已经走远的姜小溪,但一个熟人拦住了他,热切地攀谈。他忙了一会儿,也就忘了之前姜小溪的事情了。 言城来得晚,将邀请函拿出来,被工作人员恭谨地带进婚宴现场。 他和段家姐弟交往不深,本没打算来,半路听朋友说魏启东也来了,心里挂着人,便一路开快车赶了过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坐在一处偏僻台阶上的姜小溪。 他就那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形销骨立,像开在悬崖上的一株瘦白山茶,哪怕一阵微风都可以成为杀死他的刽子手。 言城慢慢走到他跟前,轻轻唤他:“小溪。” 姜小溪视线慢慢聚焦,等看清了眼前人,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喊人:“言……” 另一个字还未喊出口,就被噎回嗓子里。 姜小溪抖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视线从言城身上,迅速转到他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事物。 言城回头,果然看到身后站着一脸寒霜的魏启东。 魏启东不欲在这里发作,他越过言城,两步踏上台阶,却在看见姜小溪的脸时停住动作。 “你哭什么?”魏启东语气阴冷,几乎瞬间爆发,“想跟他走?” 在这种场合上他倒是想给大家都留点面子,可是姜小溪的眼泪和神情让他心里像滚了一遍热油,仿佛向所有人昭示着他的人饱受摧残,不愿意在他身边,急不可耐要跟着别的男人离开。 姜小溪脸色煞白,眼泪却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砸下来,他用力憋着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幅画面像一把锤,砸得言城心痛欲裂,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抓姜小溪的手。姜小溪却如受惊一般,猛地躲到魏启东身后。 多年的教养化为一空,言城嘶吼:“魏启东,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你看到了,不管我做了什么,他也不会离开我。”魏启东脸色不善,但到底是被姜小溪的动作取悦,怒气消散了一点,“言城,你识趣一点,别再来打扰他。” “你这是虐待!”言城气得脸都红了。 魏启东冷嗤一声:“我的人,我想怎么弄,都是我的事。” 言城再也顾不上其他,满眼都是姜小溪那张惨白的脸,冲上前就来拉他。 魏启东挡住言城脚步,一把将姜小溪甩在身后。但他没控制好力度,姜小溪一个踉跄摔在身后台阶上,冰凉的大理石擦过额角,温热的液体淌下来,滑过嘴角,滴落在肩膀上。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已经有人跑过来,一个距离很近的女孩看到流血的姜小溪,小声惊呼起来。 魏启东暴虐的情绪被女孩的叫声拉了回来,等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 姜小溪也不觉的疼,呆愣愣地被人拉起来。后来他怎么离开的记不太清了,似乎是言城怒急,和魏启东动了手。 一个那么宽厚温良给人十足安全感的人,竟也会盛怒之下和人动手。最后被保安拉开的时候,姜小溪只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言城哭了,是为了自己伤心吗?我又让他失望了吧!是我没用,总是给别人带来困扰。魏启东总因为我生气发怒,现在言城也因为我伤心难过。我真是太没用了。 他想着,陷入沉沉黑暗中。 第47章 如果结婚能行,我想试试 “只是轻微脑震荡,为什么还不醒?” “……精神极度焦虑的情况下,身体会启动自我保护机制。” “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等他自己醒过来……” 他睁不开眼,身体仿佛被装在一个很大的套子里,迷迷糊糊,偶尔能听见嗡嗡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陌生,另一个声音让他本能想躲。 但是那个吓人的声音追着他,不停喊他的名字,一声声“小溪”,仿佛催命的惊雷。 后来,渐渐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头很疼,有时候像针扎,有时候像钝刀在磨,他更害怕醒过来了,甚至心里模模糊糊起了期盼,就这样永远睡下去,再也不醒来,不知道爷爷和爸妈会不会来接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真的见到了爷爷。 他知道在梦里,但他还是很开心。爷爷坐在门前的躺椅上,还和以前一样,似乎在等他放学。他开心跑过去,嘴里喊着“爷爷”,心里开心得不行。 可是爷爷突然抬起头来瞪着他,很生气的样子,吓得他停下了脚步。爷爷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冲着他的面门抬手一扬,嘴里喊了一声:“回去!” 沙土进到眼里,又疼又涩,他忍不住掉下泪来,嘴里唤着“爷爷”,慢慢睁开了眼。 “小溪,”魏启东已经守了几天,这会儿看着人终于醒了,立刻俯身过来唤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魏启东的样子有些憔悴,穿着白色家居服,脸上焦急的样子情真意切,看起来温良无害。姜小溪动一动眼珠,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手背上还打着点滴。 “小溪,你摔伤了,没有大碍,只是昏睡了几天。”魏启东解释,“当时……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让你受伤。” 姜小溪还是呆愣愣的模样,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话:“我想回家。”他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看着魏启东,嘴唇动了动,用气声又重复一遍“要回家”。 魏启东断定他还未完全清醒,因为正常状态下的姜小溪是不敢说这话的,他为此吃过苦头。 其实就算是别的什么话,现在姜小溪也很少说了,他好像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只是迟钝地坐卧行走,用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形式,拒绝和魏启东交流。 “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带你回去看看。”魏启东面色平静地说,“你身体不大好,要好好养一养。” 姜小溪缓缓眨了眨眼,两只手抓住被子,很慢很慢地,像一只怕事的蜗牛,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魏启东一只手搭在被子上,沉默应对着姜小溪不加掩饰的抗拒。 两个人已经走进死胡同,互相拉扯着想要对方妥协,魏启东强势蛮横,姜小溪消极抵抗,受伤的从来都不止一个人。 养了一个多星期,姜小溪头上拆了纱布,额角上留了一道淡淡的疤痕,圆圆的,像个小太阳。 姜小川心疼地摸一摸,几次欲言又止。他不傻,哥哥和魏启东之间有问题,他每次回家,哥哥尽管在笑,但很不开心,他看得出来。 “你从云城一声不吭就走了,姜小溪回到家,自己一个人偷偷哭。”离返校还有一个小时,姜小川背着书包,站在院子里,突然停下脚步,冲跟在他后面的魏启东说: “他胆子小,没什么安全感,但从一开始认定了一个人,就一根筋走到底。那时候他整夜抱着你的被子发呆,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守承诺离开,可又不敢出门。” “他不敢出门,不是害怕自己怎么样,是怕你身不由己,怕给你添麻烦。后来终于鼓起勇气来找你,临走前和我说,只要大鱼还记得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不管和你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他都会永远陪着你,永远不放弃。” “可是……我觉得他现在想放弃……我了解我哥,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对他的,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有钱有势,要什么都有,一个姜小溪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是我哥,所有人不爱他我也会爱他。” “你不爱他,你直接说,我跟我哥绝对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你要是爱他,你就别那样欺负他。” “行吗?”姜小川咬着唇,青葱少年已经有了点大人的样子,他很少说这么些话,实在忍不住了,才来质问魏启东。 半大少年说不出什么深刻或者难听的话,但是越简单的质疑越直击人心。 魏启东站在原地,像在思考,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姜小川又说,“但是如果大鱼还在,看到姜小溪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跟人拼命。” “可是大鱼不在了,”姜小川喉咙发紧,眼眶泛红,一字一句地说,“他还有弟弟,他要是再受伤,我也会跟人拼命。” 这一天,接送姜小川的车已经开走了很久,魏启东还站在院子里。他倚在门廊上,抽了一地烟头,方姨来喊了他两次“该吃午饭了”,他才回去。 那之后,言城又来找过他两次,见面都是在公司,他没像之前那么态度倨傲,两个人之间也没再那么剑拔弩张。但魏启东依然强势,姜小溪是他的,这个是原则和底线问题,在这个基础上有些事可以商量,一旦过了线就一切免谈。 他忙碌的间隙常常会想起姜小川的那两句话:“如果大鱼还在”“可是大鱼不在了”。 类似的话姜小溪以前也说过,他不爱听,甚至大发雷霆。可当这两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是最熟悉他俩经历的旁观者姜小川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把刀楔进心脏,将那些丑陋又真实的痛苦,鲜血淋漓地带出来,掉了一地。 他终于肯正面认知这件事:他不是大鱼,大鱼把小溪捧在手心里,而他把小溪拖进了深海里。 可他依然做不到放姜小溪走。 他每天回到卧室,看到缩在床角的一小团时,每天在餐桌上,看到因为他一个眼神不得不喝下半碗粥的人时,他就立刻坚定决绝地告诉自己,哪怕面前这人行尸走肉,只剩一具躯壳,也要留在他身边。 入秋之后,首府华人商会的老会长卸任,新会长一职几经波折,被李既白收入囊中。 李既白手握鸿百和望合两大集团,又和首府政圈高层关系要好,会长一职早就意有所属。其实,商会一直以来都分成两派,一派以支持李既白的新生力量为首,涉猎范围也多是这几年势头正猛的商业地产、新能源和创新科技等。另有一派则是以魏家为首的老牌资本,本来魏启东算是李既白的强劲对手,但魏启东最近似乎无心此事,连流于形式的商会竞选都不见动静。 “要带他去吗?”魏玄拿着烫金的邀请函,问站在窗边想事情的人。见对方不答话,他又绞尽脑汁搬运着自己少得可怜的恋爱经验,劝着人,“东哥,你这跟现场官宣有啥区别?慢慢来就好了,何必这么急?” 魏启东没看他,若有所思。 “大家本来就在传,你是为了那谁,”魏玄卡了一下,看了一眼魏启东面色如常,才又说,“为了那个林深嘛,才放弃会长竞选。现在,你又要带着别人官宣,估计大家都会说……” 说你魏启东脑子进了水,为了一个两个的男人净干一些成年人不该干的事儿。 当然这句话他可不敢说出来,顶多腹诽两句。 爱情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个屁,偶尔放一放,轻松一下,也就算了。这个不行换那个,到了点儿找个正儿八经的人结婚,能不能过得长久那不再考虑之内,身家不贬值、资产不缩水、再想方设法钱生钱壮大事业,这才是正事。 之前李既白为了个林深,把老祖宗留下的产业都卖了,转手全给了人,还去国外领了证,签了婚前协议,如果自己死了或者是分手了,不但望合,连鸿百都要被林深带走。 这事在圈子里不是秘密,他甚至怀疑李既白被人下了降头,才干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儿来。可现在来看,他东哥也似乎也在向着这条路靠拢。 他猛地摇摇头,嘴里说着“使不得”,心里想着应该不至于。 魏启东是谁?他可比李既白的心黑多了。 林深好歹跟着李既白十几年,救过他的命,也是实实在在打心眼里爱着他。只要李既白没问题,林深是绝对不会有异心的。可是姜小溪呢,虽然他也救过魏启东,但两人时间毕竟短,感情基础深浅先放着不说,后期他东哥还干过那么多糟烂事儿,姜小溪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魏玄这会儿满脑子计算得失,方方面面都替魏启东考虑到了,丝毫没有姜小溪才是弱势群体的自觉。 “他来了,陪过我,做过承诺,再要走,这不行。”魏启东说。 他原先那些留人的方式——强硬的手段、金钱的诱惑、感情的牵绊,软的硬的,真心的假意的——在姜小溪这里通通失效。 这让他渐渐生出一些不愿意承认的无助来。 “如果结婚能行,我想试试。”魏启东看着魏玄,说着肯定的话,语气上却泄露出一丝不确定,如果结婚能留下姜小溪,他愿意给出婚姻。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后的手段了。 第48章 谁也别动! 商会老会长月底在白渣海滩举行退休仪式,整个首府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老会长和魏同民是多年至交,与魏家渊源颇深,魏启东的爷爷和他父亲叔叔也全到齐了。 魏启东的打算很简单,借着老会长退休的场子,带着姜小溪和魏家人见个面,借此把事儿挑明了。魏同民本来就对他和段亦奇分手存了不满,又听说家里之前养的那个男孩一直没送走,早就放了话,这种没什么来历背景的人,想要进魏家那是不可能的。 魏启东多少得顾一顾家里人的面子,所以选了这么个时机,带着姜小溪去叫声爷爷,这事就算公开了。魏启东跟老会长几个眼前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到时候说话帮衬着点儿,魏同民人前也得顾一顾孙子的面子,到时候总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魏启东也就借坡下驴讨个巧,把这事儿就这么砸实了,至于之后,魏家再想借此事闹他,他也不怕。 现场带着伴儿来的人不少,但把伴儿舞到家长面前的,魏启东怕是独一份。 魏玄心里不踏实,不远不近保持着和魏启东的距离,生怕出什么幺蛾子。他远远看见李既白和林深也在敬酒,那俩人结婚之后倒是看起来更般配了,气场像是绑在一起,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魏玄啧啧两声,再去看他东哥和姜小溪,心里就有点不对味。 魏启东倒是一如往常,牵着姜小溪去吃点心、喝水,旁若无人,但姜小溪呢,就是一副傻傻愣愣的模样,魏启东让干啥就干啥,眼神也不会动,嘴巴也好像闲置很久了,整个人像是被打了一闷棍的脆弱儿童。 林深应酬了一阵子,觉得有些累,他昨晚终于把论文做完最后一次修改,卡着时间点发给导师,听着电子邮件里传来已送达的“叮”一声响,才彻底瘫在椅子上。 前脚还没喘匀气,后脚李既白就不怀好意凑上来,问他“论文是不是搞完了,之后是不是可以搞点别的了”。两人胡闹到半夜,早上又被拖起来参加这个烦人的宴会,他只觉得一个头二十个大。可不来又不行,谁让李既白接任了新会长呢。 他转身找个角落待着,兀自拿着一块草莓蛋糕吃。他现在没什么压力,放飞自我是常态,不苟言笑和懒得社交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没办法,谁让他有钱呢! 这会儿他眼睛盯着一个人看,边吃蛋糕边琢磨事情。 那个人趁人不注意,也躲进了角落里,和他找清净躲起来不同,那个人是害怕,很明显的表情和动作,是抑制着恐惧的一种状态。 林深皱眉,他知道这个人。 冷眼旁观没有持续多久,那个人躲着躲着,就躲进了他所在的这个地方。 白渣海滩这一处俱乐部是老会长私人产业,整栋建筑建在一处险要山崖上,远处碧海蓝天,可以俯瞰椰林沙滩,占尽位置优势。 姜小溪在一处角落的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大口捧在手里的热饮。首府的初秋气候还是有点闷热,但他依然觉得冷,冷得手脚发抖。 旁边的小吧台台面光滑如镜,他垂着眼,探头去看映在桌面上的自己的脸。 再一抬头时,发现对面不远处正有人看着他,带着打量,表情没什么恶意,是一种平静的审视。那人见他看过来,冲他点头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姜小溪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心里有根弦断了。 他认得这张脸。 在那个视频里,被魏启东压在身下全身浴血,精致昳丽到让人过目难忘的脸,是林深的脸。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感觉耳边好多人在说话,好多人在哭,好多人在追打他,他扶着吧台尝试着慢慢站起来,脚下一点力气也没有,狠狠打了个踉跄。 对面林深明显愣了愣,想要走过来,姜小溪猛地后退一步,把吧台上的一个酒杯撞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另一个人急匆匆过来,越过他,对上林深。 他余光瞥见那两人说了几句话,另一个人回过头来,他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是曾经和魏启东设赌局的人,如果魏启东输了,他要被那个人带走。 那人是李既白。 魏启东被一个合作伙伴叫住谈了几句话,他把姜小溪安置在抬眼就能看得见的地方,他现在不敢让人离开自己视线,生怕出一点意外。 但意外来得始料不及。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服务生擦着他肩膀急匆匆跑过去,魏启东皱眉看了一眼,还没反应,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有人出了什么事,随后他又看到有几个工作人员往那边跑。 喧哗声越来越大,已经引起了不少宾客注意。 魏启东眼神去寻姜小溪,发现原先的那个角落已经没了人,他心里一沉,抓住一个保安问:“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那边有人持刀行凶,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您别过去,我们马上——” 魏启东不等那人说完,一把推开他,向着那边冲过去。 几名保安呈合围之势,将一个人圈在中间,一个领头的人在喊话:“你放下刀,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角落里是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冷盘,铺着白色的流苏桌布,垂在地上,那个保安口中“持刀行凶”的人,蹲坐在桌子下面,丝质流苏挂在他细白持刀的手上,像完全不能抵抗风雨侵蚀的珠帘,脆弱得顷刻之间就能会碾落成泥。 保安看起来凶神恶煞,持刀罪犯倒像是饱受欺凌的弱小可怜。 餐桌上那把剔骨刀窄身薄刃,锋利无比,现在被姜小溪抓在手里。 刚开始他只是很害怕,想要躲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就从桌子上拿到一把刀,然后自己藏在了宽大的桌布下面。 他没想伤人,他只是害怕,怕林深泣血的脸,也怕魏启东又要拿他做赌,或者又用什么方法折磨他。 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很多人,似乎在不停地斥骂着,他更怕了。握着的刀不知怎么划破了自己手背,他看着那抹猩红,又急慌慌抬头,周围那些呵斥他的人不知怎么看起来更加激动起来,仿佛那把刀已经插在他们身上。 哭喊声、嘲笑声、骂声,忽远忽近,像潮汐,席卷而来。他已经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那些声音却像附着在他身上,撕不下来,如影随形。 他四处挥动着手臂,哭喊着“走开”。 为什么这么多人,他想要回家,想要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和聒噪的世界。 魏启东推开人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姜小溪在哭,双手握着刀,后背紧紧抵在餐桌上,嘴里喃喃说些什么,看起来真的就是保安嘴里的“精神不太正常”。 一个保安看准姜小溪眼神空茫的时机,上前一步就要制住他想把刀夺下来。 可是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魏启东在保安冲上来之前,一步挡在姜小溪身前,一脚就把那人踢了出去。然后厉声喝道:“滚!谁也别动!” 魏玄这时候也冲了过来。魏启东心下稍松,转头去抓姜小溪手腕。姜小溪闭着眼将刀挥出去,刀锋擦过皮肉,魏启东没躲,手臂立刻见了血。 白衬衣被顷刻间染红,格外刺眼。人群中传来惊呼,魏家一个同族兄弟喊了一句“东哥你受伤了”。这时又有人想冲上来,魏启东紧紧盯着姜小溪,头也不回喊了一句“魏玄”。 魏玄此刻是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紧张的,但他不敢忤逆魏启东,他也了解魏启东——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要先护住姜小溪。他站在包围圈内,一个反手擒拿就把想冲过来的人推了出去。 大家一看这架势,渐渐回过味来。发疯这人是魏启东的人,不管怎么疯,谁也不能动他。 “小溪,别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魏启东慢慢靠近他,尽量放缓语气,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整条手臂已经被血染红,魏启东浑然不觉,所有注意力都在眼前人身上。 姜小溪弓着腰,视线从魏启东手臂转到手里的刀尖上,突然大喊一声“不要”,将刀冲着魏启东扔过来。人群中又传来一阵惊呼,魏启东本能一侧身,在听到刀落地的声音时一怔,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但那念头太快了,来不及抓住。 就在他这一怔的瞬间,姜小溪转身狂奔出去。 第49章 我想回家 身后的餐桌因为刚才的混乱已经推到旁边,后面露出一截半米高的围栏,围栏再向外不远处,就是一处陡峭的山崖,十几米高,是一处风景秀美的险要地势。老会长给这处山崖取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望月台,还在山崖上搭了一处小小的观景台,远看山海辽阔,长天澄澈,当真是一个好地方。 脑子里嗡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魏启东突然意识到什么,巨大的恐惧来袭,一边冲着不远处观景台上的人大喊“拦住他”,一边狂追。 观景台上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姜小溪已经攀上最高的那处山崖。 魏启东停在几步开外,不敢再上前。 姜小溪双脚堪堪踩在山崖边上,摇摇欲坠,像要展翅的蝶,扑闪着翅膀,随时都会飞向高空,也飞向地狱。 魏启东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在山崖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大轰鸣中,冲上太阳穴,要把他的大脑炸开,把他的眼眶撕碎。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他用尽手段,也留不下姜小溪。他以为时间还长,婚姻、爱情、相濡以沫,都可以弥补他亲手毁掉的那些缺口,他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姜小溪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然后他们相安无事相伴到老。 这些他都想过,他愿意为了一个姜小溪,开启一种全新的从未涉足过的生活。但他羞于讲述,也认为没有必要讲述。 但现在一切都不受掌控了。 他能听见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呼吸和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很低很低的乞求和痛悔,去唤姜小溪的名字。 “别,别,小溪……”他伸出手,徒劳地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求求你……小溪,你回来……” “别怕……你想怎样都可以。” 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姜小溪也曾经这么求过他,但他是怎么做的,他没停下,毫不怜惜地将对方拖入无底深渊。 已经好久了,姜小溪被困在一口深井里。 高处那个小小的圆圆的井口上扣着一张玻璃罩子。 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呼吸过了,四周压抑的湿漉漉的井壁,紧紧箍住他。玻璃罩子外面的天,也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有时候会有人从那里看下来,好像还在和他说话。可他听不清,也看不清,只是茫然望着,看着那一张张脸走来走去,那些嘴巴开开合合,他想尖叫,却叫不出声,想求救,又无人可求。 绝望的窒息感一波一波卷来,他躲不开。 他浑浑噩噩,凭着本能说话行事。 有一天他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崖上,真切感受到了打在皮肤上的海风咸湿,听到耳朵里的海浪汹涌,看到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那个人的惊悸绝望。 那是魏启东。 魏启东。 那个夺走了大鱼的人,那个把他困在井底的人,那个让他窒息绝望的人。 那样一个人,也会害怕吗?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害怕? 然而姜小溪已经不想再费脑子去想了,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是澄蓝的天,他伸了伸手,距离很近,似乎一跃就能跳进那片无边的虚空里。 他想回家。 他说:“我想回家。” 魏启东忙不迭点头:“好,好,我送你回家。” 他笑了笑,圆圆的眼睛弯起来,脸上带着无欲无求的天真,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我自己回去,从这里,”他举起右手,在空中划过,做了个游动的手势,低喃: “就可以……游回去。” 姜小溪真的化成了一尾鱼,从这里跳下去,向东游了很久,终于回了家。 魏启东被这一幕幻想出来的画面激得目眦欲裂,他此刻无比相信,姜小溪会毫不犹豫跳下去。他尝到自己嘴角咸湿的味道,那不是海风,不是海水,是眼泪的味道。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说:“小川呢?” 果然,姜小溪的手臂僵在空中,小川呢?小川呢?他脸上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魏启东往前移了半步,说:“小川游不回去,他要坐船走,你不陪着他吗?” “坐船走……”姜小溪喃喃自语,“走不了的……” 他脸上泛起一股不正常的红晕,仿佛高烧中神智不清的病患,在理智和本能间来回拉锯,最终本能战胜理智,明白了还是最初的办法更能走得掉。 毫无征兆的,他身子一仰,摔了下去。 魏启东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扑了过来。胸膛滑过粗糙岩面,他听到了皮肉摩擦崩裂的声音,但他毫无所觉,只是牢牢抓住手里那一条手臂。 而后,魏玄和其他人冲过来。 魏玄跪在他身旁,两个人合力将人拖上来。魏启东将姜小溪整个扣在怀里,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魏玄喊了他几声,他的眼神才能聚焦,全身上下像被水洗过一样,虚脱到动都动不了。 他抬起僵硬的脖子,嘴唇去够姜小溪耷在他怀里的额头,用极轻的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两个人一起上了救护车。 魏同民气得脸色铁青,想让人把魏启东拉开。魏启东眼神要吃人,赤红着眼去看围上来的保镖,然后瞪着老爷子,沙哑难听的嗓子吐出几个字:“让他们滚!” 直到上了救护车,他才肯放开姜小溪,让医生急救。 他伤得其实更重一些,上半身擦伤严重,手臂上还被划了一刀,刀口深,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一眨不眨看着躺在担架床上的人。 清理创口的疼痛让魏启东回过一丝神来,他问医生:“他为什么不醒,他有没有事?” “目前看没大问题,就是受了些刺激晕过去了,待会儿到了医院还要做个详细检查。”医生说,“倒是你,一身伤。” 魏启东靠在车厢内壁上,缓缓闭上眼。 差一点就要彻底失去的恐惧找上来,紧紧攫住他,他觉得呼吸困难,眼前又浮现出姜小溪站在崖上的一幕。苍白的脸,瘦削的身体,萎靡的精神,那个爱笑爱闹的姜小溪,早就被他折掉楫沉入深海,再也上不来了。 他在慌乱的现场中余光瞥见李既白和林深就在不远处,他知道,姜小溪不会无缘无故失控,一定是被什么事触发到了,情绪崩到临界点,一件很小的事都会让他崩溃。 是李既白,或者是林深。 不管是谁,都是他自己造下的业障。是他的债,他要来还的。 魏守中到医院的时候,魏启东正守在姜小溪病床前,望着挂在床头的点滴出神。医院给他备了单间,但他不肯去,就干脆坐在姜小溪病房里,等着人醒。 看到父亲,他也没多少反应,淡淡地站起来,走到病房外面,在走廊尽头停下来,手从口袋里摸了好几次,才摸出一盒烟来。 魏守中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过了十岁之后,就很难管了。魏启东决定了的事情,天塌下来也会干到底。他之前是得意于自己的教育方式的,也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一代代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今天是想带他来一锤定音的?”魏守中看透了儿子的做派,也不废话,“本来是个好计划,可是他不争气,这么一闹,你爷爷怕是说什么也不同意了。” 魏启东吐出一口烟雾,没说话。 “启东,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魏守中又说,“但有一种人绝对不行。” 拿刀对着他儿子的人,不行。 烟只抽了三口,就被捻灭在窗台上。烟雾散去,魏启东回头看着父亲,认真地说:“他没想杀我,他想杀的是自己。” 姜小溪的刀扔偏了,从别人的角度或许看着像是直取魏启东面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把刀扔过来就是偏的,只是想警告他别跟过来。 魏启东想,姜小溪无论到怎样的境地,都无法对自己下狠手,无论自己是魏启东还是姜大鱼。 他脸上闪过一丝柔软,又说:“是我的错。” 随后又冷脸看向父亲,说:“也是我的事。” 第50章 偌大的城市无处可去 父子两人没再谈下去。 魏启东撕坏的衬衣丢掉了,胳膊上包着白色绷带,胸前也有,赤着上半身,就那么披着一件黑色西装。他头发浓密,根根向上拢着,不想沟通的时候,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带着点天生的不屑,周身散发着生硬难缠的气息。 魏守中很快就走了,他从不在说不通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夜已深,魏启东将病房里的灯调到最暗,坐在姜小溪床边,用眼神勾勒着他的五官。 他睡梦中也很不安稳,有时候双腿蜷起来抽动,有时候肩膀试图缩起来,发着高烧,说着梦话,有时候魏启东听不懂,有时候听得懂。他嗓子里呜咽着,有时候会呢喃“小川”,有时候又会剧烈喘息着叫“大鱼”。 魏启东这一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过,心脏撕扯着难受,恨不能回到过去抽自己两巴掌。 姜小溪在第二天上午才彻底清醒过来,魏启东就坐在床边沙发上,见他醒了,立刻按铃喊医生。一堆医生护士呼啦啦来,检查一遍又呼啦啦退出去,房间里很快又彻底安静下来。 魏启东慢慢握住他的手腕,在自己手心里摩挲,姜小溪是疤痕体质,轻轻揉一下,皮肤就是一层淡粉。 很容易就想到之前那段折磨人的日子,想到姜小溪身上各种各样的痕迹。现在只是一层粉,心里已像被慢火煎熬,那时候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那时候,魏启东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现在知道了,但那又怎样,他们的关系依然没救了。 说对不起是最于事无补的话,但却必须要说。 姜小溪垂着眼,慢慢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缩进被子里。魏启东没阻拦,从现在起,他在爱情中要学的第一节 课就是尊重。 “我……回家……” 魏启东的威慑由来已久,已经成为姜小溪恐惧的本源,但他再怕,也依稀记得晕倒前魏启东答应过的事。他本来也不指望魏启东守诺,因为当时他是抱着必死的心的。 可是自己没死成,又睁开了眼,便不想再死一次了,便希望经过这一场抽筋剥骨换来的承诺能兑现。 “你答应过……”姜小溪抓着被子,往后面靠了靠。额角的头发耷下来盖住了眼角,眼底的水光一闪而过。 魏启东看他紧抿的嘴角干燥发白,抓着被角的四指也用力到发白,整个人像一片苍白空茫的云,一撒手就能消失不见。 可是不撒手又怎么办呢?那云终将也是抓不住了。 “好,”魏启东低沉的嗓音在空寂的病房里回响,他覆上姜小溪的手,将发抖的手指轻轻揉开,放进被子里,无比认真地看着姜小溪的眼睛,来兑现自己的承诺: “回家。” 一周之后,云城码头。 姜小溪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旁边站着姜小川。轮渡要开了,姜小川接过行李箱,另一只手握住哥哥的手腕,走下台阶,登上甲板。 姜小川看起来起色好了些,穿着一件大学时候的白色旧卫衣,胸前还印着一只短腿卡通兔子,可爱得过分。海上风大,衣服被吹得鼓鼓荡荡,也瘦得过分。 鸣笛了,开往多鱼岛的轮渡没几个乘客,大家慢悠悠地在客舱内找座位坐下,小川也提着行李进了客舱。 姜小溪进去之前,在甲板上停了停,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向码头。 短发被风吹得散落在额头,他的眼睛还是像岛上无数个夜晚的星星一样,像汪着一潭水,有着细碎的光,就算是隔得再远,魏启东也看得清清楚楚。 姜小溪冲着他的方向摆摆手,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还是有点呆。 魏启东咬着牙,把眼里的热意逼回去,他也举起右手,冲着姜小溪挥一挥,再挥一挥。和他最爱的人说再见。 船缓缓开出码头,姜小溪进了客舱,寻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从窄小的窗口外,还能看到他莹白的侧脸、乌黑的短发。渐渐地,便只看得见那一方小小的窗口,再后来,只剩下轮渡的一点影子。 直到海面上再也寻不到一点点关于姜小溪的痕迹,魏启东抓着栏杆的手才缓缓松开。 魏玄离他几米远,忧虑地看着他,不敢上前。 魏启东转过身来的时候,面色如常,气息沉稳,和以前一样,说:“走吧。” 魏玄几乎以为魏启东内心毫无波澜——如果不是他上车前恍恍惚惚猛地撞上后视镜差点摔倒、坐在后座上把挡板升起来之前用手捂住了眼睛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魏启东开启了疯狂工作模式,白天永远有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晚上工作到半夜也不回家,干脆就直接在办公室过夜。 公司高管们跟着大老板纷纷开启了过劳猝死模式,大家脸色灰败,夹着尾巴做人,走路用脚尖,说话用气声,生怕撞到枪口上。 姜小溪似乎真的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和他往常那些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样,几天便成过眼云烟。 魏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离开姜小溪,东哥并没有看起来多痛苦,也没有任何失恋后遗症。 失恋这个词用在魏启东身上,简直匪夷所思,正常人经历过的感情劫难,在他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出现。所以魏玄想到这个的时候,甚至忍不住笑了一声,笑自己脑子抽抽,竟然会把这个词和魏启东联系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魏启东回了一次老宅,魏同民看他没事人一样,也就懒得管了。 魏氏运行稳定,掌舵人毫无异常,至于之前在老会长退休宴上闹出来的那场小小风波,过几天也就没人提了。 连轴转了半个多月,铁打的人也受不了。魏启东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回了瑞虹居。 自从送走姜小溪,他没回来过。 有一次于坤送他回来了,他上楼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在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儿,又穿上衣服出了门。 然后发现偌大的城市无处可去。 便又回了公司,继续睡在办公室里面的套房里。于坤早上进办公室看到他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几乎原地石化。 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有个文件忘看了”,于坤赶紧说“是”,说“这个文件过了夜真是不行,太急了”。 这次回瑞虹居的路上,于坤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事没做完,要提前想好,一个好的特助要预判到老板的各种行为,并为他的各种奇葩理由认可、点赞,必要时候陪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魏启东下了车,挥挥手让于坤回去,于坤没敢走,在门外车里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确定这次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这才告诉司机可以回去了。 魏启东自己做了一碗茄子鸡蛋面,味道还过得去。方姨和老傅都让他遣回去了,又换成了之前的家政,每隔两天来打扫一下卫生,往冰箱里补充一些食材,茄子就是他今天特意要求准备的。 他吃完饭,上楼洗了澡,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便又去书房工作。 总不能永远不回家,回来之后总得适应没有姜小溪的生活。 可是不行,他总能听见姜小溪的声音,从房间各个角落传来,呜咽的哭泣、唯唯诺诺的应答、跟猫一样的脚步,敲打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家里到处都是姜小溪的影子。他发了一会儿愣,干脆关上笔电,站起身来去了影音室。 影音室在地下一层,配有立体环绕丹拿音响和巨幕大屏,他很少来这里,这是以前姜小溪最爱待的地方。 他挑了一部老片子,看了十几分钟就关上了。盯着暂停的画面,脑子里想着姜小溪有一次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好像是一部恐怖片。胆子那么小的人,竟然最爱看恐怖片,手里拿着薯条,看着满脸是血的怪物冲出画面,笑得没心没肺。 那笑容鲜明刺目,后来很少出现在姜小溪脸上了。魏启东突然想不起来,那样的笑容是什么样子的,他很想再看看。 脑中突然被什么触动,他霍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操控台上的电脑边,打开连接监控的目录表。 他仿佛无意间发现了宝藏,惊喜和激动一起涌上来,让他的手有些发抖不听使唤。很快,他找到了一整页的监控目录。 最早的日期是一年多前,他屏住呼吸,打开了第一个文件。 第51章 哪怕让我立刻去死,都可以 姜小溪的一颦一笑和一言一行被放大,出现在占了一整面墙的大屏上。 院子里、客厅里、厨房里,姜小溪出现在各个场景中。做饭、干家务、看书,他的每个动作和表情都很真实。 他缠着魏启东尝一口自己新学的菜,从楼梯上冲下来跳上魏启东的背,和魏玄研究新开的游戏,全都是生动鲜活的姜小溪。 魏启东嘴角忍不住扬起来。那是刚来首府的姜小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 魏启东拿着遥控器,快进或者定格,眼睛只贪婪地盯在那一张脸上。 视频循环覆盖,魏玄会定期清理无用的文件,能找到的姜小溪的镜头不多,因为他的那些日常在魏玄眼里就是顶无用的存在。 后面的视频,大概是魏玄还没来得及清理,所以姜小溪的镜头多了起来。 或许魏启东并不想看到这些记录。 姜小溪开始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地出现在这栋房子里,他从偶尔发呆变成大段时间的发呆,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吓到他。 那个他不愿意回忆的夜晚,标着日期在那一排文件里挂着,昭示着他的罪行。 他还是打开了。 大屏上,姜小溪被拖上楼梯,哭着摇头求饶,当时魏启东在失控和暴怒下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在丹拿音响和大屏幕的加持下纤毫毕现,振聋发聩。 姜小溪的腰腹不段地磕在楼梯上,发出一种刺耳的摩擦声。原来那天晚上他哭着求饶过很多次,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无数次试图抓住栏杆的手被粗暴拽开。 可是他哪里有错,他哪里需要说“对不起”。 牙齿咬上虎口的时候,他的眼泪甩到魏启东手上,冲淡了鲜血。魏启东眼睁睁看着自己捏开他的下颌,毫无波澜地说“小溪会咬人了”,十足像个变态。 视频断在他被拖进主卧之后,画面对准了卧室门,只能听见里面传来衣料摩擦和推搡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魏启东出来了,然后又进去,没多久,又传来哭泣和求饶声。 全都是姜小溪痛苦的声音,持续了一夜。 全都是! …… 遥控器掉在地毯上,窝在沙发里的人用力咬着食指指根,眼睛还看着大屏,没有一点声音,眼泪却成串滚下来,沿着手腕流进袖口,一会儿工夫,睡衣袖子已经湿透了。 魏玄找到人的时候,吓了一跳。 魏启东躺在影音室双人沙发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某处,魏玄没细看,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沙发上了。 “东哥,你怎么了?”魏玄惊疑不定地过来拉魏启东,没拉动,便伸手去开大灯。 今天上午有个合作商从欧洲飞过来,有一场重要的洽谈,可魏启东怎么也联系不上,魏玄来瑞虹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卧室没人睡过的样子,玄关也没人离开的痕迹,魏玄想了想,还有一个影音室没去找。 乍然亮起的灯光让魏启东终于有了些反应。 魏玄看着眼前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双眼浮肿、胡子邋遢、形容憔悴,是他从未见过的魏启东。 “……东哥,你……”魏玄的话迟疑咽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启东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慢慢抬起身子,大拇指和中指扣上太阳穴,揉了十几秒钟,才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看到站在一边满脸担忧的魏玄,问:“你怎么来了?” 声音嘶哑难听,整个人像是从荒野深处走来的旅人,连续几天没有吃饭睡觉之后又得了一场要命的重感冒。 “那个……供货商来了,今天上午见面。你电话打不通,我就过来找你了。于坤和我哥先过去接待了,东哥,你收拾一下,咱们也快点过去吧,时间还来得及——” “魏玄。”魏启东开口打断他的话,继而沉默下来。 魏玄闭了嘴,去旁边接了一杯热水,放到魏启东跟前,然后又知情识趣地坐在另一组沙发上,安静等着魏启东继续说。 他知道今天的会谈去不成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魏启东转头,视线又落在昨晚定格的那个镜头上,喃喃自语,似乎在问别人,也在问自己。 魏玄随着他的视线去看大屏,镜头对准的是楼梯下面的储物间,那里平常不怎么用,偶尔放点杂物。 再仔细看,魏玄悚然一惊。储物间的门半开着,昏暗的空间里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坐在里面,半张脸在斑驳光影中若隐若现,脸上一双空茫茫的大眼睛睁着,没有一点神采。 “这是他在家里的最后一个镜头。”魏启东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又说,“我都做了什么,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魏启东的问题,没人会回答他,但他知道答案,这甚至比幼儿园的数学题还简单。他抬手抹一把脸,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怎么也擦不干净,头很疼,全身都叫嚣着疼。 “小川说的对,要是大鱼看到他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疼。” “魏玄,你不知道,我现在……” 他缓了很久才能继续往下说,压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溃不成军: “我现在……要疼死了。” 原来老天曾经把最好的姜小溪送到他面前,原来他曾经走到过姜小溪心底最深处,可是他亲手把这些都毁了,最终把最爱自己的和自己最爱的人弄丢了。 魏玄终于意识到,魏启东得了严重的失恋后遗症。 他平常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仿佛那天在影音室里的事情是一场梦。可是在无数个安静的间隙里,魏启东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做的事也越来越离谱。 有一次秘书抱了一摞文件让他签字,他面无表情刷刷签完就离开了,剩下在后面抱着文件的秘书一脸惊恐,文件上签的名字全是“姜小溪”。 和客户吃饭,有个服务员得罪了在场大佬,被刁难的时候,魏启东突然站起来,拿酒瓶砸了大佬一头血,魏玄他们几个七手八脚把人拉开,无意间一回头,才发现那个瘦弱的服务生竟然和姜小溪有两三分像。 魏玄开始寸步不离跟着他,生怕他想不开出点什么事。 可是这也不行。 出差回来的路上,司机顺手打开电台,一首老歌唱得缠绵悱恻: 以前忘了告诉你 最爱的是你 现在想起来 最爱的是你 魏玄觉得不对,一转头,魏启东倚在后座靠枕上,月光下脸上的眼泪无声淌下来,打湿了滚动的喉结和白色衬衣领口。 魏玄大惊,手忙脚乱去关电台,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瞥见了,吓得脚一抖,车都漂了。 魏玄终于受不了了。 一次陪着他应酬完,回到家他却执意要吃一碗茄子鸡蛋面才肯休息,魏玄一时情急之下口无遮拦:“东哥,我去把姜小溪弄回来行吗?他又不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只要是个活人,就有千百种办法能让他回来。” 魏玄发誓,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无比后悔,因为魏启东平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面,才抬头冷冷看了一眼魏玄,说:“你敢!” 魏玄反应快,干巴巴笑了一声:“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东哥,我就是看你难受,随口那么一说。” 好了,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他要是敢对姜小溪动手,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但有些话他还是想问,魏启东将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要说让魏启东这样的人认命或者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说为了一个人能隐忍这么久没有任何动作。 “小溪在医院的时候,言城来找过我。”魏启东虽然不背他,但也很少有倾诉欲,背后的一些事情魏玄并不清楚。 言城已经听说了老会长退休宴上闹的那一出,现场有言家人。找到魏启东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冷静,在医院小花园里聊了一会儿。 “我上次跟你说过,他精神不太对劲。”言城双手交握坐在长椅上,眼睫微垂,遮住晦涩眼神,“从他的行为和一些表现看,应该是抑郁症,至少中度。那天如果不是你反应够快,人肯定就没了。” “对你来说,姜小溪只是你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甚至算不上。可是对姜小溪来说,姜大鱼是他的全部。他所有的余生规划里,都有姜大鱼。你不是姜大鱼,他的余生没什么希望了,你要他还有什么活得下去的理由?” “你留不下他,就痛快一点放他走吧,他还有个弟弟,至少回到多鱼岛,他还能活得下去,或许也能慢慢恢复到之前的生活里。” “如果你还是要势在必得,那你最后得到的一定不是一个活人。” 言城离开的时候,说:“我一个朋友是精神科医生,等小溪醒过来,我带朋友来给他看看,开一些药,等他回家的时候带着。” 魏启东倚在一棵桂花树下,待了很久,桂花落在肩头,馥郁馨香。 他想起在多鱼岛,姜小溪做的茄子鸡蛋面和酱牛肉,跑去光叔家里要土鳖给他治梦魇,抱着钱罐子说“攒到三万块我们就去云城看病”,第一次被亲了之后羞得把脑袋扎进被子里不出来,轻声哄着给他起皮的嘴唇上搽木瓜膏,伏在他耳边热乎乎地说“大鱼我永远对你好”。 那个单纯炽热地爱着他的姜小溪,甚至会像小狮子一样把他护在身后的姜小溪,被他亲手一点点毁掉了。 魏启东长这么大,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各式各样,哪一个不是有所求,或求利益,或求庇护,而把他挡在身后、轻声软语哄着宠着他的人,只有一个姜小溪而已。 刚开始是一时新鲜,后来却沉溺不可救药。 魏启东的爱如台风过境,姜小溪的爱又何尝不是蚀骨毒药。 到如今魏启东中毒已深,药石无医。 “言城有句话说得不对,他不是我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魏启东说,“不用言城来这一趟,我早就下了决定。在望月台上,他说要回家的时候,我心里想着,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捱过这次,他无论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 “之前笑话李既白为个男人卖了祖业。”他又扯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淡淡说了一句让魏玄目瞪口呆的话: “当时我想,只要他不跳下去,哪怕让我立刻去死,都可以。” 第54章 能开门吗 魏启东那句“让我立刻去死都可以”确实把魏玄给吓着了。 他当即下了决心,以后姜小溪,他得当祖宗供着。不但他要这样,他还把这事告诉了魏渊和于坤,让他俩也心中有数。 那俩人不出所料地沉默了几分钟。魏渊淡淡地说“知道了”,便转身去忙了。于坤和他对望一眼,摇摇头,说:“我们做好准备吧,这事儿完不了。” “什么意思?”魏玄摸不着头脑。 于坤高深莫测,嘴里哼了一声“以后有咱们受的”,也走了。 剩下魏玄这个恋爱白痴立在当场一筹莫展。 魏启东失恋带来的后劲一直让魏玄深受其害,他本以为熬一熬就快过去了,没想到,这竟是刚开始。 下午,公司年终会议开完,魏启东做好下一年的部署,并交代给他们几个重要项目的注意事项之后,晚饭时间就不见了人。 “东哥,咱们明天走行吗?”魏玄苦着脸,他们当晚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飞过来,到云城已经晚上10点了,本以为能在云城休息一下,可当看到连夜调来的快艇停在云城码头的时候,魏玄还有些不真实感。 “没让你去。”魏启东站在码头冒着湿气的石阶上,单手提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像一个要远行的独行客,坚决又落寞。 他抬脚上了快艇,晚上海风很大,身上的黑色长风衣拢在身上,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冲魏玄打了个“回去”的手势,坐进驾驶舱内。 夜晚的快艇像离弦的箭,劈开海浪,很快便消失在茫茫海平面上。 从首府回来两个多月了,姜小溪还是会被噩梦惊醒,姜小川执意陪着他睡了一段时间,就被他以影响弟弟学习为由赶回自己房间了。 总得撑过去,总得继续生活。 姜小溪按照言城的医嘱,按时吃药,每天找事做,打扫卫生,去光叔家帮忙,还从书柜里找出一套白话版《资治通鉴》开始通读,总之忙碌的生活确实起了点效果。他渐渐不再恍惚,听到动静也不再害怕,精神好了点,食量也大了些。 虽然噩梦还是会找来,但已经没有开始时那么频繁了。 言城说要来看他,被他拒绝了。他知道言城对他的心意以后,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和言城来往。 爱情一场,就算你想着再怎么冷静结束淡然离场,到最后还是免不了抽筋剥骨,才能彻底了断。 姜小溪自问没本事在经历魏启东以后还能接受别人。 唯一心疼的是姜小川。他坚决要退学,跟姜小溪一起回来。姜小溪总觉得折腾一回,最对不起的就是弟弟,但他没有办法,他不能把小川留在那个地方。 姜小川回来以后,一个月没上学,寸步不离跟着他哥,直到看姜小溪好点了,才重新回多鱼岛中学报到。索性他聪明,落下的课程很快就补上了,姜小溪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着,过段时间还得去云城,按照之前的计划,把姜小川转到云城上学,自己在云城找份工作,两个人安静生活。 姜大鱼在他的生活中,将彻底消失。他相信自己总有彻底忘掉和放下的那一天,只要够努力,就能把自己和弟弟的生活拨回正规。 而姜大鱼,就当他从未出现过,也将永不再回来。 姜小溪每晚睡觉之前都会吃药。言城介绍的医生朋友姓秦,是个和颜悦色的圆脸中年人,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秦医生会定期跟他视频,每周两次,跟他聊聊天,了解一下他的日常情况。 今天秦医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小溪,你恢复得很好,从下周开始,晚上的药可以减半了,先试试,如果能睡着最好,如果睡不着,再恢复之前的药量。” “不用担心,你很棒。”秦医生笑嘻嘻地在视频里聊着天,和多年老朋友一样,继续说,“我听说多鱼岛风景很好,等你好了,我去看你,你带我去钓鱼吧。” 姜小溪笑起来依然很腼腆,秦医生的关心和善意让他感动,他郑重地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钓鱼。” 药量减半了一个星期,虽然有点入睡困难,但姜小溪咬牙克服了,实在不行的时候,他就读大部头通史,倒是越来越容易入睡了。 12月的多鱼岛虽然谈不上冷,但海风大,每到深夜,外面便呜呜咽咽地响,像唱歌,也像哭泣,怪吓人。 姜小溪胆子小,最听不得这个,爷爷还在的时候,他就会跑到爷爷被窝里,后来爷爷走了,他就跑到姜小川屋里,还要美其名曰是担心弟弟害怕,姜小川也从来不拆穿他。 今晚的海风格外大,吹得门板都砰砰作响。姜小溪翻个身,皱眉躲进被子里。可是门还在响,不对,姜小溪猛地坐起来,这个声响不是海风吹的,是有人在敲门。 ——有规律的、轻轻的敲门声。 姜小溪眨眨眼,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是真有人在敲门。 挂钟上的时间指向半夜一点,这个点儿,是谁?姜小溪抱紧被子,呼吸紧了紧,他想不到会是谁半夜来敲门,他踌躇着,不敢动,也不敢去喊醒姜小川。 就这么愣愣坐在被子里,姜小溪大脑清醒得要命,听着那敲门声敲一敲停一停,似乎是想叫醒沉睡中的人,又好像怕真把人叫醒,矛盾又犹豫不决。 姜小溪披一件外套,轻手轻脚爬起来,下了一楼。 敲门声又传来,站在廊下听得就更清楚了。姜小溪打开院子里的灯,故意弄了点动静出来,仿佛要给自己壮胆一样,问了一句:“谁?” 敲门声停了。 多鱼岛的民房建筑大都相当,最常见的是砌镂空矮墙和雕花金属门。姜小溪家里的金属门是铝制,靠上部分有镂空装饰,透过那些缝隙,能看到门外站了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 姜小溪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行动先于思维,啪一声又把院子里的灯关了。 他倚在廊下立柱上,心跳很快,只觉得身子很沉,控制不住向下滑。 门外传来一个既轻且慢的声音:“小溪,是我。” 那声音混在风中,清晰传递到姜小溪耳朵里,像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开。 姜小溪只觉得全身血肉往下涌,一下子撑不住坐在地上。 “小溪,”门外声音又传来,语速很慢,怕惊扰什么,“你别怕,我就是来看看你……能开门吗?” 其实那门锁简陋,矮墙也是装饰为主,多鱼岛向来治安很好,虽然达不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但家家户户都不怎么在意安全问题。 魏启东如果要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不……别进来。”话从嗓子里挤出来,嘶哑难听,轻软无力。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风声仍然不停灌进来,像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能冲进来将这一方小天地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平静撕碎。 姜小溪心跳很快,四肢也不听使唤,他没想到那个人还能找来,找来再折磨他吗?他被自己这个笃定的猜测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直处在一种恶劣的环境中,时间久了倒不会那么一惊一乍了。可要是回归平静的环境久了,再突然出现变量,心理上就很容易崩溃。 好在,门外很快就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着点轻柔的安抚,说: “好,我不进去……” 姜小溪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他的双腿像灌了铅,脑子里也一片肿胀。他反锁上门,扑到床上,将被子紧紧蒙在头上。少顷,他又爬起来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和一条毯子,全都堆到床上,然后钻进去,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像经过了一场大难,跋涉过千山万水,姜小溪在极度困累中睡去。 早上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还浑浑噩噩抱着被子睡着。 “哥,我去上学了,早饭放在锅里,你别忘了吃。”姜小川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把姜小溪从睡梦中叫起来。 “哦……走吧,路上小心。”姜小溪含含糊糊地答,慢慢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坐在床上发足了呆,大脑渐渐清醒。 他哎呀一声,早上忘了给小川做饭了,小川也没叫醒他,自己简单做了点就上学去了。姜小川有些惭愧,昨夜的噩梦又开始回笼。 对,他昨天又做噩梦了。在梦里,那个人半夜找来了。姜小溪愣愣坐着,昨天的梦太真实了,也太可怕,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压迫感,都近在咫尺。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抬头去看窗外,狂风过后的花草树木一片狼藉,不过现在天晴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自己吓自己。 他爬起来,揉揉眼,头还有点疼,今天去环岛跑跑步或许能好一些。秦医生跟他说慢跑能缓解抑郁症之后,他就开始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环岛慢跑,每次一小时,能跑个七八公里。不过今天起来这么晚,怕是跑不成了。 他慢腾腾去卫生间洗漱完,又回到卧室,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厚一些的蓝毛衣,正犹豫着穿哪条裤子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动作。 视线又回到床上,两床被子一条毯子堆在床上,高高鼓起来,彰显着昨夜发生在这里的事。 姜小溪坐在廊下,还是昨天晚上那个位置,大门的其中一扇开着,应该是姜小川上学的时候开的,门外是一条石板路,视线所及范围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床上的被子还在,坐在廊下的触感真实,如果昨晚不是一场梦,如果是真的…… 姜小溪咬咬牙,是不是真的,走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总得出去,总得面对,如果他真的来了,躲在哪里都没用。 第53章 我会把大鱼还给你的 门口外面的院墙根下立着一方青石台,上面遮着一块简易雨棚,爷爷喜欢晒太阳,常常坐在那里一待就大半天。爷爷走后,姜小溪不看店的时候也喜欢坐在那里,玩手机、看书,懒洋洋的日光正好,小小的幸福最让人心生温暖。 可眼下再也没有什么比那个人坐在那石台上更让人心惊胆战的了。 魏启东一身黑色风衣,长腿撑地,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后背靠在墙上,眼神定定地望着前方,面容平静无波。 原来真的不是梦,他真的来了。 姜小溪想要退回去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小溪。”魏启东猛地站起来,身体前倾,眼中闪过惊喜。 姜小溪倒退两步,脚磕在一块石头上,一只手撑住大门才没狼狈跌倒。 魏启东硬生生刹住动作,担忧和痛苦一闪而过,但他没再上前,保持着一个前倾的动作,僵立在那里,而后又唤他名字:“我不过去,就站在这里,你别怕,听我说两句话好吗?” 魏启东停下了动作,看着姜小溪踉跄着返身回去,砰一声关上了大门,而后又传来一阵稀里哗啦落锁的声音。 “我不进去,就站在门外,只想和你说几句话。”魏启东又重复一句,苦笑一声,自己做了多混账的事,才让那么好的姜小溪变得风声鹤唳,他的信誉和安全感在姜小溪这里已经破败不堪,毁掉容易,重塑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姜小溪蹲在门里,抱着双臂抖成一团,无声哭泣。 两人一门之隔,却仿佛横亘着渌水长天。 “我昨晚过来的,坐快艇。”魏启东也慢慢蹲下,面朝着大门,一只手轻轻抚上凉滑的金属,仿佛隔空抚上姜小溪柔软的发梢。 “我很想你……公司的事都处理好了,我想来陪着你。之前你刚走的时候,我就想过来,可是怕你害怕,怕影响你治疗,就等到现在。” “昨晚之前我还在想,这次来要好好道歉,好好和你在一起,弥补对你造成的那些伤害。” 他一夜没睡,硬生生坐在冷石板上等了一宿,眼下乌青,衣服凌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逼人气势,倒像一个落魄的找不到家的平常旅人,在暴风雨中迷了路,周身散发着绝望的哀恸。 “可是昨天晚上,我坐在墙边,看你重新熄了灯,再也没出来,我才知道,原来等待这么难熬,原来你等在澜苑门口那一夜是这种心情。” “我才只是做了和你一样的其中一件事,就已经受不了了。我没脸和你道歉,也没脸求你原谅。” 他长长叹了口气,胸口淤塞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最后他说:“小溪,我会把大鱼还给你的。你再信我一次。” 再次视频的时候,秦医生敏锐地发现了姜小溪的异常,他精神恍惚,眼神躲闪,像立在高空悬崖上的雏鸟,随时要粉身碎骨。 “出了什么问题吗?”秦医生问。 姜小溪有些疲惫,缓缓点了点头:“”他……来了。” 秦医生了然。 自那天之后,姜小溪便躲在家里不肯出去,连晨跑都停了。他有时候跟做贼一样,偷偷躲在门口往外看,魏启东倒是再也没出现在门外,也没什么动静。 魏氏那么多事,魏启东也不是来去多自由的人,怎么可能和他耗在一个小岛上。这样想着,姜小溪安慰自己,魏启东或许早就走了。 可是很快,姜小溪就发现隔壁空置的房子里住了人。那是一套和姜小溪家差不多户型的民宅,房主几年前跟着孩子去了云城生活,之后一直闲置。 先是二楼露台上晾起了被子和衣服,然后院子里杂乱无章的东西都突然规整起来,甚至房顶上琉璃瓦缝隙中的杂草也被拔掉了。 在二楼平台上看,隔壁家房间和走廊能看得清清楚楚,姜小溪好奇地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魏启东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下身配灰色休闲长裤,头发松散,神色平静,和之前凌厉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隔着两堵院墙,走到露台边缘,和呆立在那里的姜小溪直线距离不足十米。 “我租下这里了,要住一段时间。”他看着姜小溪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早上去跑步吧,也可以随意去什么地方,不要因为我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小溪,我不打扰你,你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邻居吧。” “所以,这几天他真的没再打扰你,只是安分做邻居?”秦医生问。 姜小溪点点头,魏启东确实没打扰他,没再说什么道歉的话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每天早上总能在露台上看到他,他会微笑着打招呼,说一声“早安”。 “这个人既然绕不过去,那就尝试着忽略,你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如果他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就勇敢表达出来,也要勇敢拒绝。” 秦医生最后又嘱咐他按时吃药,按时跑步,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病情稳定,就按照原计划,继续减少用药。 临近年底,在外面打工、上学的人陆续回来了,多鱼岛渐渐热闹起来。 光叔家的小餐馆更忙了,小溪便开始全天过来帮忙,中午就在光叔家里吃饭,有时候还会跟渔民出海打鱼,日子过得很充实。 姜小溪也开始在各种场合碰上魏启东。 早上跑步的时间固定,六点半到七点半,姜小溪会从家里出来,做完简单的拉伸,逆着环岛路跑。 他们常常会在一个街角小公园遇到,魏启东顺时针跑,穿一件灰色防风衣,里面露出半高领的速干衣,光看外表真是无可挑剔,跑个步都引得晨练的岛民驻足打探。 头一次遇到的时候,姜小溪听歌太专注,直到迎面一个人影笼过来,说了一声“早”,他才发现那人是谁,大脑和身体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就唰地侧身跑了过去,很快不见了人影,徒留姜小溪风中凌乱。 后来再跑步,姜小溪就格外注意前方,如果对面远远跑过来的是魏启东,他就低着头往旁边躲避,装没看见,等人过去他再上路。 大概魏启东察觉到这些,为了不让他作难,再要碰上的时候,魏启东便先绕开,等姜小溪低着头跑过去,才重新跑回环岛路上。这下,就只是远远看一眼,连说声“早”都省了。 早上气温低,拉伸不充分的话,就容易抽筋。再加上姜小溪最近跑步上瘾,强度和距离都在增加,半路上突然就中招了。小腿肚转着筋,拧成一个疙瘩,疼得他蹲在路边草坡上半天动不了。 “抽筋了?”耳畔突然响起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魏启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半跪在草地上,一只手撑住姜小溪的膝盖窝,另一只手抓着对方的脚掌往上提。他也不嫌脏,直接上手抓着鞋底,抬头说:“脚尖用力往上顶。”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跑步的衣服,鬓角和额头有细密的汗珠,甚至喉咙里带了些微喘,一个在运动时都一丝不乱的人,此刻却跪在地上毫不在意抓着姜小溪的鞋子,眼里似乎唯一在意的就是抽筋疼不疼。 还是疼,姜小溪咬着牙抽气。魏启东一看不行,也顾不上之前的顾忌了,半抱住姜小溪的腰直起身体,让他借力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去揉他的小腿肚。 “小腿伸直,脚跟着地,脚尖提起来,用力。”他一边说着,一边腾出右手去揉姜小溪腿上拧在一起的疙瘩,“以后跑步要做足拉伸,不然就算白天不抽筋,晚上睡觉时也会抽,那时候会更疼。 姜小溪疼了满头的汗,终于缓过来,他用力推了一把魏启东,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魏启东也不恼,眼睛定格在姜小溪脸上,良久才说:“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但你抽筋了,不能不管。” 他膝盖和裤子上还沾染了草汁和泥土,手掌也黑乎乎的,这会儿倒是看着心情不错,也不再多说什么,和姜小溪摆摆手,说了一声“再见”,转身离开前又说“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泡脚”,这才跑远了。 第54章 一墙之隔,触手可及 在光叔家的餐馆也会遇到他。 魏启东白天似乎在忙什么,不太在租住的房子里,但中午常常会去光叔家的餐馆吃午餐。 光叔厨艺很好,身兼大厨、老板、收银多重身份。姜小溪啥也干,但以服务生为主,光叔忙起来的时候,他也会上手做饭。 魏启东每次来,也不声响,选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点两个菜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 “请问吃什么?”姜小溪看到又坐在角落的魏启东,硬着头皮上前招呼。 “今天想吃茄子鸡蛋面。”魏启东拿着菜单,眼睛却看着姜小溪。对方穿着普通的毛衣,身上挂着浅蓝色围裙,头发蓬软,捏笔的手指纤细白润。 怎么都好看! 姜小溪眉头微皱:“没有这个。” “那就酱牛肉吧!” “也没有。” 姜小溪用笔点点桌上的菜单,示意他看上面。 魏启东眼神终于从姜小溪身上挪到菜单上,又点了和昨天一样的两个菜。是两个凉菜,剁椒皮蛋和西红柿拌糖。 这两个菜是姜小溪做的。一般情况下,光叔负责做大菜,凉菜之类的姜小溪就顺手做了。魏启东一尝就知道是他做的,剁椒放得多,糖也放得多。 魏启东除了点菜,没再和姜小溪说话,安安静静吃完饭,很快就离开了。 餐馆里今天客人少,最后一桌很快也走了。光叔端着小炸鱼出来,和小溪坐在一起吃午饭。忙碌了一上午的胃得到妥帖照顾,姜小溪脸色红润了一些。 “听他们说,咱们这里要开发了,你知道吗?”光叔闲聊着。 姜小溪摇摇头。 他们在多鱼岛生活了这么多年,开发这种好事从没落到过自己头上,虽然最近有传言,但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我也是听说,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咱们这里风景好,要是花大价钱开发,也是个度假好地方。”光叔乐观畅想着未来,“如果那时候岛上热闹起来,年轻人也不用光想着出去闯荡了。” 姜小溪咽下一口炸鱼,小声说:“在岛上挺好的。” “对,在哪里也不如在自己家里。”光叔盛了满满一碗鸡丝粥,往小溪那里推了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大鱼……跟你回来这么久了,你还不理他?“ 姜小溪当初去首府寻大鱼,在外面发生的事光叔不清楚,但小溪刚回来时的状态确实很差,整个人都瘦成一把骨头,脸上一点光彩也没有,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在外面受了很多苦。 回来两个多月,眼看着姜小溪慢慢缓过来了,没想到大鱼也跟着回来了,还租住在对面的房子里。 ”哎,我看他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但是看你的眼神却还和以前一样。“光叔说着,看姜小溪慢吞吞喝粥,不肯答话,知道有些事说多了也没用,也便停下了话头。 晚上没什么客人,光叔打发姜小溪早点回家休息。 从餐馆回家的路上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带着多鱼岛上特有的静谧。姜小溪站在路灯下,抬头望着灯罩下的光晕出神。几只小虫绕着灯光飞,发出劈啪的碰撞声。 不管是刻意,还是偶遇,魏启东用另外一种方式再次挤进姜小溪的生活。 没有初见时那么怕了,但很疲惫。 不知道下一场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不想思考,也不想打探,姜小溪只想安安静静回到从前,回到没有姜大鱼或者魏启东的生活里。 魏启东迎着灯光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灯下的人。 他那样瘦而脆弱,看起来比灯杆还易折,也不知道吃了晚饭没有,穿那么少会不会冷,夜里是不是还会做噩梦。 姜小溪没躲,迎着走上去。 他不能总是躲,回家的路只有这一条,他用命换来的这条路,他再也不会向什么人妥协。 魏启东微微侧了身,费了好大力克制住想要拉他入怀的冲动,让姜小溪过去。擦肩的瞬间,那股独属于姜小溪的好闻的干净气息,让人忍不住手指发抖。 ”小溪,今晚天气预报说有大风,你睡觉关好门窗。“魏启东说。 姜小溪没回头,开门走进院子,立刻又传来落锁声。 魏启东站在门口好久,才转身也回了屋。 姜小溪是被房顶上的响声惊醒的。 风很大,呼啸而来,敲击着门窗,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姜小溪出了一头汗,心跳很快,他猜测房顶上的毛毡布被刮开了,如果被刮跑了,接下来家里可能会被暴雨淹没。 他抖着手去开灯,连拉了几次开关也打不开,这才迟来的意识到停电了。他又想去喊小川,又忽然想起来小川去云城参加寒假冬令营了,还是姜小溪亲自去报的名。 总之一切都很乱,他脑子里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在屋里躲了一会儿,咬咬牙穿上衣服,找出手电筒,走出房间。 刚走到露台,他就被吹了个趔趄。四周黑乎乎一片,整个多鱼岛都陷在黑沉沉地狂风怒号中,大自然在发疯,仿佛下一秒就能撕毁整个小岛。 他一只手举着手电筒,沿着楼梯,慢慢爬上房顶,去扯被吹得在空中狂舞的毛毡布。 毛毡布太重,风又太大,姜小溪凭一己之力想要把它扯回原位几乎是痴心妄想,用来固定的绳子也被吹得散乱,在浓稠的夜里像张牙舞爪的鬼。 姜小溪咬着牙去抓绳子,脚下一滑,失重感来不及抵达大脑,就跌进一个坚硬的怀里。 “先别管了,明天再说。”身后有声音传来,稳健而滚烫。魏启东一只手牢牢箍住他的胸腹,另一只手稳稳扶着栏杆,抱着他退下来。 这个时候顾不上许多,姜小溪不敢乱动,顺着魏启东的力气一起往下走,总算有惊无险撤回到二楼走廊前。 卧室门砰一声被风刮开,姜小溪全身紧绷了一瞬。魏启东松开他,上前把门关好,又熟门熟路去走廊尽头储藏室里拿出来一个长条锁,从外面把门栓插进去、上锁,一气呵成。 “今晚先去我那里吧,你这里没法住了。”魏启东和姜小溪保持了一臂距离,他把人从房顶上抱下来之后立刻就松了手,正人君子得很,这会儿又像个普通邻居那样,一副只是正常邻里之间提供帮助的样子。 姜小溪不说话,他又惊又累,眼下还要应付魏启东,整个人看起来六神无主。 “我那里有备用发电机,不会太黑。”他抬头看看天,又说,“看样子得刮一晚上,下半夜还有暴雨,你一个人在家里不行。” 他上前一步,隔空伸了伸手,语气有点焦虑:“我可以去隔壁房间,我保证不打扰你。你不喜欢的事情,不想做的事情,我以后绝不勉强你。小溪,你别那么固执,今晚就先听我一次,好吗?” 魏启东带了些他自己也听不出来的乞求和服软,只希望姜小溪赶紧跟他回去。现下风大又冷,他怕这样下去姜小溪会生病。 仿佛为了配合魏启东一般,卧室的一扇窗哗啦一声碎了,碎玻璃滚到地上,吓了姜小溪一跳。魏启东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抓住姜小溪手臂,嘴里催促着:“赶紧走,先过去再说。”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姜小溪没再纠结,跟着魏启东去了他租住的民房。 邻居家的老房子更陈旧,外墙暗沉,走廊和楼梯栏杆锈迹斑驳,角落里陈年污渍难除。尽管看得出来已经仔细打扫过了,但居住环境依然不堪,也不知道魏启东那样养尊处优的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卧室里倒很干净,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个单人沙发。姜小溪坐在沙发上,看着立在床头的一盏落地灯散出昏黄的光圈。 这一点亮,挡下了外面的狂风呼号和惊恐不安。 魏启东遵守了承诺,把姜小溪带进卧室之后,自己就去了隔壁房间。听到姜小溪反锁房门的声音,也没表现出不满,很平常地说了一声“晚安”,就离开了。 姜小溪蜷在沙发上,脑子里不可避免想起以前。 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大鱼为了省钱自己修房子,在房顶上铺毛毡布,从那里护着姜小溪摔下来。 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大鱼血液的温度,痛苦灼热。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固执地认为大鱼已经死了。 可是,刚才在房顶上又抱住他的那只手臂,沉稳有力,和大鱼的温度一模一样。 “大鱼……”姜小溪喃喃自语,甩甩头,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墙之隔,触手可及,魏启东的心跳终于稳下来。 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冷静,今天再次真真切切把人抱到了怀里,那一瞬间他调动了全部精力才压下去疯狂躁动的心跳。小溪还贴在他胸膛上,他怕心跳也会惊扰到对方。 一晚上他都没睡,听着外面的风声和对面的动静。停电之后,他想也没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二楼栏杆翻过院墙,跳进了对面院子里。他眼睁睁看着姜小溪上了房顶,立刻跟上去,还好来得及时,才没让人受伤。 喝了一杯热水,缓了缓高度紧张带来的疲惫,魏启东把一张坐垫扔在地上,靠墙坐了下来。墙的另一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或许已经睡了,或许也和他一样难眠。 总有一天,他会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和壁垒都打掉。 他暗暗发誓,不管用多久,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第55章 回头看看我吧 冬日暖阳干净清爽,总会让人在醒来后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姜小溪揉揉眼,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想把窗帘拉开一些,让阳光再进来一点。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记忆缓缓回笼,他花了半分钟才确定自己在魏启东的卧室里。 睡前明明窝在沙发上的,可能半夜睡迷糊了,就爬到床上来了。姜小溪瞪着床上被他裹成一团的被子,脑子里也一团乱。 床上是天蓝色的被褥,屋内氤氲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是姜小溪钟爱的颜色和味道,也是他之前在瑞虹居客卧里的味道。 昨天经历那一场兵荒马乱之后,倒是十分意外的睡得好。可能是又惊又累的原因,也可能是熟悉的味道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姜小溪想。 侧耳听了听,四周很安静。他打开门,风已经停了,是个好天气。姜小溪沿着楼梯下来,穿过院子,异常顺利地回到一墙之隔的自己家里。 魏启东戴着一副白色线手套,正从房顶楼梯上往下走,看到姜小溪,停下步子,带着笑意问:”醒了?“ 他站在台阶上,穿着一件藏蓝色防寒夹克和黑色运动长裤,逆着光,看不清神色,但语气缓慢而温柔,无端给人一种珍视而宠溺的错觉。 或者不是错觉,只是有人不愿再信。 他一边脱手套,一边又说:”房顶毛毡布弄好了,以后都不用担心了。你房间的玻璃碎了,我已经打了电话,一会儿会有人送新玻璃过来安装。“ 他边走边说,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向着姜小溪的方向走来,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不疾不徐,仿佛他们是生活了好多年的家人,在探讨最平常的琐碎生活小事。 姜小溪垂着头,两只手交握在身前,用力掐自己右手虎口。 ”不要躲,不要怕。“姜小溪告诉自己。 于是他尽量冷静地说了一声”谢谢“,因为低着头,没有看到魏启东黯下来的眼神。他慢慢绕过去那个人,像往常一样,走进房间,关上门。 魏启东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没过多久,就有两个工人模样的人,带了玻璃过来,手脚麻利地安装完了。 姜小溪要付钱,两个工人连连摆手,说”已经有人付过钱了“,然后又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等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想起来彻底检查一下家里的情况。房顶上的毛毡布已经铺好了,被绳子牢牢固定住四角,活儿干得利落扎实,魏启东竟然还记得偷师来的修补技术,也是难得。 院子里也收拾过,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架子,散落在地上的树枝,还有几颗盆栽,都被归置妥当,青石砖地面也被打扫过。 这些活儿……大鱼以前也常做,但不是魏启东会做的。 姜小溪立在廊下,定定看着院子。 穿着T恤长裤的姜大鱼第一次拿着大扫把清扫院子,手上都被扎出了印子。姜小溪学着爷爷的样子给他揉揉吹吹,明明心疼,嘴里却要笑话他:“你之前一定是个大少爷,空长个高大的壳子,里面住着个娇贵的公主,就是一个金刚芭比。” 姜大鱼也不恼,白天让姜小溪嘴上逞了强,晚上一点不肯吃亏地全讨了回来,姜小溪被他折腾得腿都站不起来了,还要被逼着回答“金刚芭比高性能版强不强”。 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姜大鱼浑身是血躺在地上,闭着眼,任凭姜小溪怎么喊,都再也叫不醒。 他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啊! 姜小溪抱紧双臂,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悲鸣:“大鱼,你抱抱我,好冷啊……” 魏启东冷厉的眉眼凝了薄雾。 站在隔壁二楼走廊上,魏启东垂眼看着墙那边站在院子里的人,看得见他头顶的发丝卷出一个小小的旋,看得见他单薄的身躯因为哭泣微微发抖,更看得见他的悲伤和思念都给了另一个人。 不是他魏启东,是姜大鱼。 “小溪,我回来了,你回头看看我……” “小溪,我再也不走了,回头看看我吧。” 可是当初你那么疼,我都没回头看过一眼,现在又有什么资格乞求你回头看看我呢! 算了,小溪,我不要你回头了,我会走到你前面,给你很多很多的爱,多到让你只能看见我。 多鱼岛要开发的传言很快成真。 省市级领导陆续来了几波,项目部也进驻了,当地媒体也对其作为省里招商引资的重点项目进行了大篇幅报道。 一时之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成了天然氧吧和世外桃源的代名词。 姜小溪上着菜,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电视里的新闻和客人们的八卦,这几天他听得多了,知道岛上大概是要建一座超大型度假城,有温泉、乐园和别墅酒店,名号很大,被媒体称为南方最大度假城,可以和首府那家著名的度假圣地相媲美。 也不知道是什么开发商看上了这里。 姜小溪并不是十分关心这个,怎么过日子都是自己的事,多鱼岛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家,但渐渐地他也感受到了岛民的兴奋,变得有一点期待起来。 变化来得也很快。 首当其冲就是交通便利了。一周两趟轮渡,变成了每天都有,一些货船也定期出现,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很多在外面打工的人纷纷回来,在家乡寻找机会和商机,连光叔的小餐馆都日渐火爆起来,不得不开始考虑再雇几个人手。 “八斗你还记得吧?总欺负你那个。”光叔喝一口高度白酒,冲坐在对面埋头吃饭的人说。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姜小溪一顿,“哦”了一声,喝粥的动作慢了下来。 “你这孩子,一紧张就开始慢动作。”光叔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放松,又说,“别担心,告诉你个好消息,他回不来了。” 姜小溪疑惑地抬起头。他回来之后就没见过八斗,还以为对方和其他人年轻人一样,出岛打工去了。 光叔解释:“他也不知道被谁哄骗着去做什么生意,出岛去了云城,没过多久就出事了。警察来人去过他家里调查,好像是涉嫌诈骗,据说数额挺大。” 姜小溪缓慢地眨眨眼,一口菜慢慢咀嚼,表情也看不出来好坏,只在光叔说下一句话时惊诧了一瞬。 “前两天听消息说判了这些年。”光叔两只手举起来,做了个手势,说,“这个无赖,早晚会出事,可别再留在这里祸害人了。” “不过他走之前倒是做了一件好事,那时候你还在首府,不知道这些。”光叔接着说,“他四处跟别人说,是他散播你在外面被包养的谣言,那个人其实是你恋人,不是那种关系。他就是故意想让你难堪。” 怪不得! 怪不得这次姜小溪回来没再听到什么难听的声音,时间虽然会让人淡忘,但如果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56章 你让他睡我的床? 新年要来了,姜小川还在冬令营没回来,姜小溪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两个人。 言城和秦医生一起来的,两个人带着简易行李,坐下午的轮渡进岛,到小溪家的时候正好到饭点儿。 “我终于休假了,小溪,你明天要带我出海钓鱼。” 三个人坐在餐厅里,姜小溪刚把做好的最后一道炸藕合端上来,秦医生也不客气。肉香四溢的藕合一口咬下去,啧啧称叹。 姜小溪腼腆地笑着应下。 “言哥你也多吃点。” “好。”言城眼神在姜小溪脸上转了一圈,笑着说,“小溪,我这次突然跟着秦医生来,也没和你打招呼,但愿没给你添麻烦。” “言哥你别这么说,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多,是我在首府唯一的朋友,我很感激你。” 话虽说得好听,但姜小溪确实没有做好见到言城的准备。当他看到言城和秦医生站在大门外的时候,姜小溪第一反应是去看隔壁院子。 言城就是一把钥匙,能轻易打开魏启东关在笼子里的所有暴虐情绪。每次见到言城,最后受伤的都是姜小溪。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没良心,但好不容易生活恢复平静,他太害怕再出现什么变数。况且,言城对他的心意他也无法回应。 所以对于言城这个人,姜小溪的感激和感谢是真的,紧张和避讳也是真的。 言城似乎看出了姜小溪的不安,神色间有些落寞,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姜小溪太让人心疼,恐怕言城永远无法和魏启东那样,赋予他浓烈的爱,同时也带给他不可逆的伤害。 多鱼岛没有酒店,只有一个小小的招待所,姜小溪不可能让言城和秦医生去那种条件太差的地方住,小川的房间又太小,便让出自己的房间,让他们挤一挤。 姜小溪铺了新的被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屋里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说:“言哥,秦医生,你俩在我的床上挤一挤吧。” 秦医生看着屋里这样只有一米五的床,眼皮跳了跳:“早知道只有一张床,我就带着睡袋来了。”然后又回头奚落言城,“你非要跟我来,害得我只能和你一起睡。” “好好好,是我错。”言城和他多年老朋友,当下也不客气回怼,“知道您秦医生有洁癖,除了女人从不和别的男人躺一起,这样吧,你睡床,我打地铺,互不打扰,可以吧?” 秦医生当下就开心起来:“行,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去洗刷了。” 然后二话不说打开行李箱,竟真的找睡衣准备洗刷睡觉了。 这下姜小溪更尴尬了,他怎么也不可能让言城打地铺,急急忙忙地说:“言哥,你去我弟弟房间吧,我打地铺就好了,哪能让你睡地板呢!” 言城自然也不肯:“你身体不好,不能打地铺,还是我来。” 两人僵持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秦医生洗完澡出来了,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秦医生冷眼看他俩推让了一会儿,心中腹诽了几句,看来自己再不出面,今晚怕是睡不了了。 “小溪,我看你家院子里有一张拆了床头的单人床,把那个抬上来用,不就行了吗?”秦医生说着,也不等姜小溪反应,径自往外走。 姜小溪来不及拦,言城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走到院子里,将在角落的床体和床头都拖了出来,一人抱着一部分返回屋里。 “这张床这不挺好吗,干嘛扔了,以前是谁用的?”秦医生把床靠墙放好,随口问道。 这是姜大鱼的床。 姜小溪第一次决心离开首府之后,就把这张床处理了,本来想着卖废品的,可没在家待几天就被迫又回到魏启东那里。后来姜小川也跟着转学,这张床也就彻底搁置了。 姜小溪含糊着回答了一句,就转移了话题。他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褥铺上,又商量了下明天的行程,看看时间不早了,才和两人说晚安。 敲门声轻轻传来,姜小溪听到言城在门外问:”小溪,你睡了吗?“ ”没,“姜小溪把书放在床头,起身下来开门,”言哥,有事吗?“ ”如果不困的话,去楼下聊聊吧。“言城倚在门边,专注看人的眼睛里有一股不动声色的热切。 ”好。“姜小溪点点头,披了一件厚一点的大衣,跟在言城后面,慢慢向楼下走去。 一楼大厅外面是个连廊,半封闭,其中一头放着两把藤椅和一个小桌子。多鱼岛的冬天温度最低也就十来度,现下坐在这里喝着热茶说话,倒也不冷。 言城没再遮掩,开门见山。 “小溪,想必你知道我的想法和心思。直到现在才过来找你,是想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平静一下。” “我很喜欢你,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幸运,余生都能陪在你身边。” 姜小溪被言城的一记直球钉在原地。他多少看得出来言城是对他有意思的,但是他已经回了多鱼岛,远离了首府那些是非,原本以为言城也就是一时兴起,就算对他真的动过心,随着时间和地点的推移也该按下了。 “……言哥,我……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姜小溪不擅长拒绝别人,也完全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简直手忙脚乱。 ”如果之前的感情让你有顾虑,那么你可以放心。我没有魏启东那么大的手笔和魄力,但也不认可他对感情的态度和做派。小溪,你特别特别好,我愿意给你安稳的余生,在一起了就是一辈子。” “你……愿意吗?” 廊下顶棚上挂着一盏灯泡,光晕发红,映的人脸蛋也红彤彤的,四周空气中散发着海岛夜晚独有的静谧和海腥气,这样的深夜极易让人产生烂漫的念想和冲动。 然而姜小溪依然没有给出言城想要的回应。 “言哥,我……不想再谈恋爱了,也不想和谁在一起。我现在……就是想把我弟弟照顾好,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言哥,你一直帮我,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小川,真的很谢谢你。” “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言城看着姜小溪憋得通红的脸,愧疚不安的样子让人就算被拒绝了,也不忍心生怨怼。 这么好的姜小溪,魏启东这种人竟完完全全拥有过。 压了压鼓胀的失落,言城像老朋友一样倾身过来,十分绅士且礼貌地拍了拍姜小溪肩膀,脸上是一如往常温柔的笑。 “刚刚表白被拒的人是我,为什么感觉要哭的人是你?” 言城半开玩笑:“没事,预料之中。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对不起任何人,以后不可以这么说。而且,我不需要你立刻答复我,你可以慢慢想,我能等。” “小溪,你值得等。” “你看,你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啦,别这样。”言城被姜小溪的表情要逗笑了,“你不要有压力,我也不白等啊,今天这不就赖在你家里又吃又喝的,实在不行,大不了最后还是做朋友。” 言城适时的玩笑和疏阔开朗让气氛轻松起来。 “小溪,虽然你拒绝我让我伤心,但从朋友的立场看,我替你开心。你以后要自私一些,不喜欢的就要说不,别害怕,也别想着息事宁人,没有用。在生活中如此,感情中亦是。” 言城话虽说得好听,面上也不显,心里却仍是沉重的失落。有时候顺序很重要,如果他早一点认识姜小溪,他有信心能成为对方最好的爱人。 不过将来的事未必不如他所愿。姜小溪需要的是时间,他只希望自己来得及。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跟着岛上的渔民出海。跟以前言城他们接触过的出海游玩不同,这种原生态的打渔让人很新鲜。 三个人还去了不远处一座无人的小岛,那里怪石嶙峋,只有鸟类栖息,风光原始,引得秦医生啧啧称奇。 晚上,他们就在渔船上吃了海鲜。是当地人的吃法,海蛎子、海虾、螃蟹捞上来,放在一个大盆里,就着船上滚开的热水一烫,直接蘸酱油吃,味道鲜美,口舌留香。 当天晚上九点多,他们才回来。他们都快累趴下了,洗漱完立刻就进入睡眠状态。 等大家都躺下了,姜小溪想起来没锁门,便披衣起来,往院子里走去。 锁好门回屋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看了眼隔壁,亮着灯,没看见人,魏启东应该回来了。言城和秦医生来住了两晚,闹出的动静不小,隔壁不可能听不到。 姜小溪硬着头皮想,算了,我的朋友来找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呢?他高兴不高兴生气不生气,都和我没关系。 别怕。他默默跟自己说。 次日一早,言城和秦医生吃过早饭就要离开。临走之前,秦医生又作了一番医嘱,给姜小溪留了一些药,他现在已经不把姜小溪单纯当做病人来看了,更像是自己的一个朋友和弟弟,因此话里话外都带着些谆谆之态。 言城到离开也没再说什么让姜小溪难为情的话,只说会再来看他。 ——他们都不知道隔壁就住着姜小溪的致病源,如果知道,恐怕就不能这么轻松地离开了。当然姜小溪也不会说。 把人送到码头,坐上轮渡,告别的时候,姜小溪突然生出点热闹之后的难过来。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有朋友陪着,放松着游玩个一两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舒适温暖,不必遭遇电视或者新闻里才会出现的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 他想,他要的生活和爱情并不复杂,两人三餐四季,不卑微不高攀,能平等地拥抱,无芥蒂地对话,彼此珍惜,然后爱了,就是一辈子。 仅此而已。 推开门,迈进院子,在看清廊下站着的人时,姜小溪浮想联翩的脑袋突然打了结。 他看着站在高处那人,神色不明,喜怒不辨,听着那人开口,一字一句的话像结成冰碴: “你让他睡我的床?” ------ 魏启东:是不是接下来就要睡我的人QAQ 第57章 所以你又要和上次一样吗 “你让他睡我的床?” 早晨的风阴凉,吹进骨头缝里,嘶嘶地叫嚣着冷。姜小溪一早去送人,又在码头上站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有一点感冒的前兆,头皮上几个穴位突突地跳着。刚才已经和光叔说好今天不去餐馆了,回到家只想倒头睡一觉。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魏启东显然是忍了两天之后,在这里等着他。 廊下的人站着不动,微微侧身靠着廊柱,双手抄在裤袋里,眼神密密实实盖在姜小溪身上,砸得人喘不过气来。 比晨风更阴冷。 当真的面对魏启东,姜小溪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建设都瞬间破防。 他抱了抱胳膊,压下手臂皮肤上瞬间升腾起的鸡皮疙瘩,看起来还算镇定地说: “那不是你的床。” 魏启东脸色变了。 他直起身子,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似乎能随时扑过来,将他所有不喜欢的人或事一巴掌拍死。 姜小溪甚至想,他怎么还不扑过来打死自己。装了这么久的从容镇定和情深意长,也该恢复成原来的“魏启东”了。 魏启东迈下台阶,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始终没有拿出来,但透过口袋褶痕,也能看得出来他两只手紧紧攥着。 姜小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退半步的动作,生生定住了魏启东的脚步。于是他只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两个人对峙着。 魏启东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斯文一些,再三告诫自己压住情绪:“和一个对你不怀好意的人聊到深夜,姜小溪,他知道我就住在隔壁吗?” 言城三番两次来挑拨他们的关系,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出现在姜小溪身边,似乎还带着魏启东所不具备的无尽的温柔和爱意,这让魏启东嫉妒的发狂。 忍到他们离开,他才过来,看到屋里的床,又想起那天晚上言城说那些话,都让他受不了,每分每秒都受不了。 “你听到了?”姜小溪愕然。 “对,我一直站在二楼平台上听你们说到大半夜。”魏启东突然冷笑一声,“听他跟你表白,说要等你,听他说让你要学会拒绝,学会说不。” “拒绝谁呢?应该不是他自己吧?” 他毕竟还是魏启东,骨子里的的霸道和阴狠还在,就算为了达到目的再怎么隐忍,也不会变成纯良无害的小白兔。更遑论这人来抢的,还是他的心头肉。 “所以呢?” 姜小溪微微仰起头,鼻头和眼尾氲着红,脸色却苍白,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目光,看着高高在上审判他的人。 “所以你又要和上次那样,把我像狗一样拖到房间里,捆起来强暴吗?” 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眼泪了,可是说出这些难堪的话时,原来泪水只会更多。 “你知不知道,很疼啊……真的很疼……可是眼泪没有用,求饶也没有用……我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让你这么对我啊?” “我不过是一时善心,收留了你,爱上了你,又鼓起勇气去陌生的地方投奔你……我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这么欺负我……” 姜小溪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情绪终于到了临界点,坚持了很久的理智一触即溃,奔涌而出。 他的质问像一枚炸弹,一旦爆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说过让我回家的……可是你又跟过来。你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偶尔有了一个,便不想放手。”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值得你大费周折……魏先生,我不会和言城在一起,也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所以就……别再做一些无所谓的事了,我们就当认识一场,好聚好散吧。” 姜小溪哭得累了,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双臂,只觉得过去一场沉珂难除,总算在今天全部吐干净了。他已经顾不上结果如何,也不在意魏启东的反应。 他太累了,现在只想睡觉。 头更疼了,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这下彻底感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抱紧被子,想寻找一点点温暖。是魏启东抱他进来的,那时候他还隐隐约约有意识。 他可能是哭晕了过去,魏启东在他蹲下的时候已经冲了过来,抱紧了他。 原来魏启东收敛了坏情绪之后,怀抱也是暖的。他听到对方低低叫自己的名字,说对不起。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对不起是世界上最没用的忏悔,解决不了问题,弥补不了伤害。 感冒、高烧,他昏昏沉沉睡了好久,意识时有时无。 他知道一直有人照顾他。额头上湿冷的毛巾,唇边递来的吸管,手背上冰凉的针头,晚上温暖的怀抱……他都能感受到。 生病真好。 意识浮浮沉沉无悲无喜,不用面对害怕的人和事,不用起床吃饭工作做家务,不用长大,不用社交,不用说话。 真希望就永远这么睡下去。 一场病来势汹汹,等他彻底好起来,都快过年了。 姜小川回来了,坐在床边一言难尽看着他。 “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弱鸡了?感个冒昏睡了三四天。要不是大……要不是魏启东这几天照顾你,等我回来你会不会已经烧傻了!” 姜小溪舔舔嘴唇,他口渴得厉害,嗓子也疼,等姜小川终于给他端了水过来,他喝下去才觉得好一些。 “什么时候回来的?”姜小溪问。 “今天上午。”姜小川说着,偏头看了眼窗外,他回来以后,魏启东就离开了。毕竟照顾人好几天,姜小川不好意思冷脸,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又问他要不要等哥哥醒了再走。 魏启东没留,确定了姜小溪没事之后就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小川总觉得他似乎有点怕见到哥哥醒过来,走得有点仓促狼狈。 病了一场,发泄一回,姜小溪觉得心里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春节近了,弟弟也回来了,姜小溪虽然整个人都懒懒的,但也积极着准备年货。 腊月二十八在当地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岛上有个一年一度的大集市,就设在小岛中央的小广场上,然后以小广场为中心,在南北东西两条主路上延伸开来,各种工艺品、年货、小吃,琳琅满目,甚至还有踩高跷玩杂技的民间艺术队来凑热闹。 姜小溪小时候最盼着这个日子,它甚至比除夕还要重要。现在长大了,依然兴趣不减。 一早,姜小溪便背着一个双肩包,拉着弟弟往小广场去。两个人买了一大堆年糕、春联、碗筷,塞得包里都装不下了,才一人举着一根快半米长的糖葫芦边吃边往回走。 迎面走来两个人,远远冲他们招手。姜小溪有点近视,眯着眼看了半天,认出了魏启东身边的另一个人,不是魏玄是谁。 魏玄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喊他,碍于社交礼仪和礼貌,他只好也招招手算是回应。余光瞥到魏启东,那人站着不动,只是专注看着他。 光招招手还不行,魏玄三两步跑过来,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小溪,好久不见。”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过来研究姜小溪举在手里的糖葫芦,“怎么这么长,看起来味道不错。” “哦,”姜小溪僵硬地答。他眼睛不敢四处乱瞟,只想着赶紧回家,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话题,只好敷衍地问道,“你要尝尝吗?” “好。”魏玄在姜小溪目瞪口呆中拿过糖葫芦,用嘴撸了一颗红红的果子。 然后又吃了一颗。 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口气吃了六七颗,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姜小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糖葫芦快速减少。 魏启东沉默地站在一边,盯着眼前脸色终于有了点红润的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小川只是专注盯着自己的糖葫芦,半分视线也没给魏启东。 四人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僵持着,直到魏玄将最后一颗果子塞进嘴里,咽下,又把果核吐出来。 “……你,你怎么来了?”姜小溪尴尬地头都要秃了,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魏玄。 “东哥没给你说吗?我们在这儿过年。” 姜小溪:“……” 魏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启东,转头又和姜小溪说:“公司有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我和东哥都得盯着,所以春节不回去了。” “哦。”姜小溪懒得回应,心里吐槽,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回头拽一把姜小川,说“走了”。 身后又传来魏玄的声音:“小溪,等过年去找你玩啊……” 第58章 不要那么快原谅我 “好吃吗?”魏启东斜着眼看他。 “好吃啊!”魏玄点点头,笑得厚颜无耻,“多少年没吃过了,味道还真不错呢。” “去都买了吧!”魏启东面色不虞,抬抬下巴,示意一下远处正在叫卖的糖葫芦小贩。 魏玄撇撇嘴,心里想还不是为了让你多搭会儿讪,才一口气吃这么多,但他嘴上啥也不敢说,麻溜地向着小贩跑去。 姜小溪没想到魏玄来得这么快。 门外举着整个糖葫芦架子的魏玄,一脸笑容地说:“把你的吃光了,不好意思,所以又给你买了些。” 伸手不打笑脸人。 姜小溪默默接过来,要关门,又被魏玄一伸手挡住了:“小溪,咱们认识那么久,你还没请我来你家看看呢。” 然后自然熟地进了门。 姜小川正在贴春联,踩在椅子上,歪歪扭扭把门框两边的贴好了,门楣上的位置垫着脚有点难够。魏玄上前扶了一把椅子,说:“小川,你下来,换我。” 姜小川应声跳下来,看魏玄踩着椅子上去,很快就把春联贴得规规整整。 “魏玄哥,你怎么买这么多糖葫芦!”姜小川一回头,被那一架子红艳艳的果子吓一跳。他在首府那段时间,和魏玄关系还算不错,也没有像对魏启东那么有敌意。 魏玄笑了笑,小孩子嘛,总是容易哄。 “这不是吃了你哥的糖葫芦嘛,我哥不愿意了,非要让我全都买了给你哥送过来,不然我哥不让我回家吃饭。”他说得煞有介事,扫了一眼面色尴尬的姜小溪,又说,“小川,今天中午在你家吃好不好?” 姜小川又不傻,闻言笑一声:“你哥派你来当说客,我哥听不进去的。你要是单纯来吃饭,那也行,要是想说别的,那我哥指定要赶你走。” 魏玄啧一声:“你这小孩儿,不好哄。” 姜小川也啧一声:“大的更难哄。” 不管他俩扯皮,姜小溪把糖葫芦架子在廊下插好,跟小川说:“留下两串,剩下的下午去给你同学送去。” 姜小川一拍手:“好嘞哥。” 魏玄兀自在院子里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也不说走,闲得很。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姜小溪搬出来一口铁锅,支在院子里,招呼姜小川把提前腌好的东西拿出来。 魏玄好奇地凑上来,看着大锅旁边的篮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腌好的鱼虾、藕合,还有各种各样的面团。 “这是什么?”他闻了闻,闻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拿个板凳坐在姜小溪旁边,看他兄弟俩要干什么。 姜小溪不说话,闷头干活。 姜小川被他的“十万个为什么”烦得够呛,只好仔细跟他解释:“这是我们岛上的风俗,腊月二十八这一天,要做炸货,把过年期间要吃的东西都备好。” “这是提前腌好的鱼,这是加了肉的辣椒和藕……哦,这是我哥用面粉、鸡蛋和蜂蜜做的小麻花,也是炸着吃的。” “……对,我们中午不再单独做饭了,就吃这个。” “……好,等做好了你再吃行吗?” “……吃不了可以放冰箱里,就为了一个好兆头,而且一年就做这一次,不浪费的……” “并不是过年只能吃这个,还可以吃别的啊,但是每顿的餐桌上都要有这些……” 第一波小麻花炸好了,姜小川拿了一个就塞进魏玄嘴里,大少爷终于闭嘴了。 咬一口,酥香爽脆,口感简直好到不行。 “这也太好吃了!”魏玄又抓了一个塞进嘴里,味觉嗅觉都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这次纯粹是被魏启东硬逼着过来的。他刚搭上个肤白貌美的嫩模,正准备过年飞去国外度假,享受一下温香满怀的假期,结果被魏启东一个电话叫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陪着人在这儿过年。 他来了之后,就发现魏启东状态不好,他只好把满肚子怨言咽下去,安心给他东哥当助攻。 来之前他心里清楚,就魏启东之前做的那些事,要想让姜小溪回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别看姜小溪软弱可欺,但有时候却是一根筋,一旦过了底线,那是很难拉回来的。 他觉得魏启东胜算不大,直到他看到集团签署的一个内部文件,才大惊失色,终于意识到还是自己太年轻了。 院子里香味萦绕,姜小川掌勺,姜小川和魏玄一边闲聊一边吃个不停,一派怡然自得的烟火气,惹人艳羡。 魏启东站在二楼平台一角,看着隔壁院子里的快乐,唇边笑意也不自觉跑出来。 魏玄吃撑着了。 他知道姜小溪做饭好吃,但没想到这么好吃。他守着个盛满了食物的大篮子,这也尝尝,那也尝尝,一会儿就撑得脑子都不转悠了,早就把魏启东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下午两点多,魏玄抱着一大碗吃的,回了家。 进门先邀功:“东哥,我特地问小溪要的,味道很好,你快尝尝。” 魏启东眼皮抬了抬,没表现出不满,拿一块炸鱼放嘴里,吃得慢条斯理。 晚上,魏玄又来了。姜小溪不胜其烦,但也做不出拉下脸把人赶出去的举动。 他手里抱着一堆东西,各种小零食、装饰画,还有最新款的游戏。都是从首府带来的,并不值多少钱,是朋友串门会送的东西。 姜小川看了一眼游戏,有点心动,但他还是看了看哥哥的脸色,他哥不开口,他不能接。 “中午拿了你那么多吃的,来送点回礼,别嫌弃哈。”魏玄说得客气,姜小溪再推拒就矫情了,便让小川收了。 送人到门口,姜小溪停下,很认真地看着魏玄,说:“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你别再来了。” 魏玄叹口气,一脸无辜地说:“小溪,我来这里真的是工作,没别的意思。不管你和东哥怎么样,我们好歹朋友一场,你别这么赶我。” 姜小溪皱着眉不说话。 魏玄罪恶感又深了一点,不等人再说什么,道了一声晚安就离开了。 除夕晚上,隔壁院子灯火通明,姜小溪站在廊下抬头望,能看见对面的光影灼灼,但很安静。 他们竟然真的没走,留在了多鱼岛过年。 吃过饺子,外面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喜庆祥和的日子总是让人也心生快乐。 姜小溪拿出一大盘鞭炮,在院子里挂好,手里拿着一只小呲花,点燃引线前心里默念:希望新的一年顺利平安,小川好好学习快乐长大,自己也无波无澜开启新生活。 扔掉呲花,他捂住耳朵飞快跑到角落,和姜小川撞在一起。 “哥,你这个芝麻大点的胆子还敢点火,说了我去点,非不听——” 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把姜小川的抱怨压下去。飞溅的火花映的院子里亮堂堂,也映着姜小溪明晃晃的笑脸。 旧的一年过去了啊,裹挟着那些伤痛,沉没在时间的深海里,新的一年也将迎来新的可能。 真好。 “小溪,小川,新年快乐!”魏玄站在二楼高喊。他怀里抱着一大盒烟花,身后站着魏启东。 “来来来,我们一起放烟花,我买了好多,等我!”说罢便噌噌跑下楼,向姜家奔去。 院子里太小,也怕引起火灾,魏玄拉着姜小川跑到院门外的空地上,把各式样的烟花摆了一地。 烟花络绎升空,炸出一朵朵绚丽明亮的蘑菇伞,大半个海岛都被照得雪亮。没一会儿,岛上很多小孩子便都循着动静跑了来,围在周边热热闹闹地又喊又笑。 人都对美丽的东西趋之若鹜,姜小溪站在门前,视线也被吸引着,这么漂亮的烟花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现场看到竟是另一种真实和震撼。 “小溪,新年快乐。” 魏启东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距离姜小溪一臂距离,嗓音低沉有力。 升腾在空中的明亮色彩映在姜小溪瓷白的脸上,人比烟花好看。 姜小溪回过头,看着同样染了烟火气息的魏启东,一时有些恍惚。他嘴唇张了张,过了很久,也轻轻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魏启东穿了一件厚实的红色冲锋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头微微低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再抬头时,他已经恢复如常。 “谢谢你,小溪,还愿意跟我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新年的气氛太好,姜小溪总觉得魏启东周身散发出一种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气息,是一种温和的、带点小心翼翼的退让。 “上次我又搞砸了,让你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对不起。”魏启东的声音淹没在烟花轰鸣和欢声笑语中,很轻,但依然清晰地送进姜小溪的耳朵,又很重,震得他鼓膜嘶嘶作响。 “我太嫉妒了……嫉妒你对别人笑,带别人出海,给别人做饭。”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又说,“嫉妒得什么也做不下去……之后你生病那几天,我常常在想,你只是做了对朋友该做的一些事,我就这样难过,那么当初我要订婚,你该多痛苦。” “把我对你做的那些事,都尽数还给我吧,再多一些也不要紧。” “小溪,你不要那么快原谅我,我不值得。” 第59章 度假城 魏启东眉眼放松,脸上神色认真,他这种人在“检讨”自己过错的时候,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 但从容是假象。 姜小溪觉得他或许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他在说了“你不要那么快原谅我”之后,沉默少顷,没有等到自己的回答,又补上一句:“我会改的。” “我会改的。” 从小到大没有服软认错过的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生硬的生疏。他下颌紧绷着,眼神中的忐忑一闪而过,似乎姜小溪摇摇头就能判他死刑。所以他说了一遍不行,又说一遍,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姜小溪此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摇头或者点头,所幸一个小孩冲过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胶着和尴尬。 “小溪哥哥,烟花快放完了,还有吗?” 然后又是几个小孩一起扑过来,围着姜小溪要烟花。他们和魏启东不熟悉,本能以为这些烟花都是姜小溪家的。 姜小溪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旁边魏启东说:“有。” 院墙的一侧新开了一扇门,魏启东走过去,将门往上一拽,后面露出个空间宽敞的车库,里面竟然堆满了烟花,满满当当,摞起来快有一人多高。 姜小溪看着面前的“盛况”,目瞪口呆。 “都是买给你的,”魏启东让开身子,让魏玄带着孩子们进去搬烟花,然后又不动声色靠到姜小溪身边,说,“想让你从除夕放到十五。” 姜小溪心脏突然被敲了一下。 那时候的姜大鱼对过去没有记忆,仿佛缺失了一段人生,便缠着姜小溪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从穿开裆裤讲到上幼儿园,然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认识的朋友、做过的趣事、吃过的美食、看过的景致……姜小溪把自己人生的前半段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姜大鱼。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过年放烟花。 “爷爷总是给我买那种很便宜的小呲花,”姜小溪用手比划着,“大桶的烟花太贵了,我们买不起,所以每到过年,我就站在房顶上,看别人家放烟花。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一整个房间的烟花,从除夕放到十五。” 姜大鱼笑他抠门,笑完了又心疼,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而郑重地说:“以后我给你买。” 烟花再次升空而起,硕大的花伞像繁星,接连在空中炸开,流光溢彩。 姜小溪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又抬头去看,眼角的那一点热意终于被他控回眼眶里。 “大鱼,新年快乐。” 他对着遥遥虚空,心中默念。 大鱼,不管你在哪里,我很想你。 春节过后,多鱼岛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 姜小溪的冷饮店又重新开张了。 与此同时,多鱼岛开发项目也全面开工,在春意盎然中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氛围。 魏启东似乎很忙,但每天雷打不动来店里坐一会儿。他通常也不怎么说话,点一杯冷饮,慢慢喝,喝完了就走。魏玄倒是常过来,晚上没事还会来找他玩,说些没营养的话。 一切都还算正常,姜小溪也渐渐平静下来。 就把他俩当成普通邻居。 多鱼岛一天比一天热闹,姜小溪的冷饮店也忙起来。 这天中午,店里来了一个漂亮女人,大波浪、精制套装、烈焰红唇,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老板,来一杯杨枝甘露 ,常温不加糖。”女人施施然坐下,端详了一下姜小溪,露出个好看的笑来。 她喝着饮料,懒懒地支着腮,一边唏哩呼噜吸着饮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姜小溪闲聊。 “老板,我看这岛上只有你一家冷饮店,店里只有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没多少客人,能忙得过来。” “”我想每天从你这里定30杯奶茶,下午四点左右过来拿,可以吗?”女人又问。 “定那么多吗?”姜小溪瞪圆了眼睛,随后又腼腆地笑起来,“当然可以啊,你告诉我地址,我去送就可以的。” “别别,我让人来拿就行,你不用动。”女人赶紧摆手,又说,“我在项目部工作,可能要在这里待到工程结束,以后还会常见面哦。” 女人和姜小溪加了微信,互报了姓名,又聊了一会,便出门离开了。 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电动老爷车,女人坐上去,招呼司机开车,转眼就走没影了。姜小溪余光扫到老爷车后面有一个圆形的LOGO,有点眼熟,但没有多想,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从那天之后,女人每天都从微信上定饮料,然后来取,有时候是她自己来,有时候是托同事来。鉴于别人那么照顾自己生意,姜小溪为表感谢,偶尔也会做一些小点心,和奶茶一起送给她们。 “小溪,我们今天紧急加班,过不去了。这样,我让司机开电动车过去,你把奶茶放到车上就好了。” “白姐姐,我送过去就好了。” “不用不用,司机已经过去了,你在店里待着就好了。” 那边急匆匆收了线,看来是真的很忙。 老爷车一会儿就停到了店门口,司机急匆匆下来,一进门先笑:“老板等久了吧,我这就拿到车上。” 姜小溪帮忙把饮料放到车上,嘴里说了一句“等一下”,又飞快跑到店里,拿出来一大包他自己做的小点心,一起放到车上。 “师傅,麻烦您带我一起去找白姐姐吧,我还没去过项目部呢,正好认认路。如果哪一天你们忙着过不来,我就送过去。” 司机有点为难,看了看那一大堆奶茶,又看了看已经坐进车里的姜小溪,心想白助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别累着冷饮店老板,也没说不让他跟车来啊。 一咬牙,走。 项目部办公区域建在山脚一片开阔地,喷泉绿地,气势恢宏。姜小溪第一次来,看着眼前这一片建筑,惊讶于短短几个月就能建成这样。 听说整座山和山谷都会建成游乐园和温泉酒店,一直蔓延到遥远的海岸线。姜小溪心中咂舌,这阵势确实可以和首府那个度假圣地媲美。 他两手提着满满的奶茶,跟着司机走进办公区。司机一转身不见了,许是去上厕所了,姜小溪张望了一下,便冲着前台走去。 “你好,我找白助理,她定了奶茶。”姜小溪说。 前台是个精神的小伙子,闻言说“好”,便接到白薇薇内线电话上。 老板正在开会,监理方梳理出项目的一个设计方案不符合当地环保政策,各部门正在紧急整合材料制定新的解决方案,白薇薇也紧跟在老板身边,一时半会走不开。 这时,二助走过来,给白薇薇使了个十万火急的眼色,白薇薇悄悄溜出会议室,往外没走几步,就看到大厅前台被一堆奶茶包围着的姜小溪。 “白姐姐,”姜小溪轻声唤了一句,然后伸手想把奶茶提起来,“你办公室在哪里,我给你送——” “哎呀我的祖宗——”白薇薇扑过来,一把拦住人,回头瞪了一眼前台那小伙子,示意他赶紧把奶茶运走。 “小溪,不是说不用你过来吗?”白薇薇心想,坏了,回头老板看这心头肉累着了,她年终福利和假期就要泡汤了。 而且最重要一点,是老板并不想让姜小溪现在就过多了解到这个项目的内情,因此一再嘱咐她只定奶茶就好,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来得快。 既来之则安之吧。 白薇薇心里叹口气,默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希望大老板不要迁怒她才好。 “既然来了,去我办公室坐坐吧。”白薇薇接过姜小溪手里的点心,发出邀请。 “不打扰你工作了白姐姐,我就是来认认路,以后不用麻烦你们自己来取,我来送是应该的。”姜小溪连忙摆手。 白薇薇咬咬牙,让姜小溪来送奶茶,不如干脆直接开除她好了。 “数量太大,你送也不太好拿,还是我们开车去取更方便。” 白薇薇情急之下抓住姜小溪的胳膊,轻轻晃了两晃,尾音带了一点不自觉的撒娇。姜小溪登时红了脸,只得结结巴巴应下,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运,能遇到这么为别人着想的大客户。 这个疑惑在白薇薇送他出门的时候意外得出答案。 ——大厅墙上挂着一整面大屏的规划图,进来的时候匆忙,没看到,现在出去了,倒是一眼就看清了,规划图最上面写着几个斗大的字: 溪东度假城。 大屏上滚动播出的圆形LOGO,和之前老爷车上的喷绘标志一模一样。 姜小溪终于想起来,他在魏氏集团总部大楼外墙上,看到过一样的LOGO。 第60章 当然不是 四个月前。 魏玄看着那叠厚厚的集团内部文件,又问了一遍:“东哥,你认真的?” 魏启东不理他,自顾自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魏玄只好自己消化一会儿。 行政审批、土地出让、可行性报告、规划设计、效果图,林林总总一大摞,摊在办公桌上,集团要开发多鱼岛已是既成事实。 魏启东大刀阔斧拿下多鱼岛项目,从审批到开工一个月不到,不进行前期调研,不听反对意见,冷血无情任性得很。 “溪东度假城?”魏玄看到项目名称的时候又受到了惊吓。 “溪东?为啥不是东溪?”魏玄简直不可思议,忍不住嘴贱道,“东哥,你在爱情里这么卑微,我的心很痛的。” 魏启东没有表情地骂了一句“滚”。 魏玄还在那儿叭叭:“东溪?确实不太好听,像是什么东西,哈哈——” 一打材料扔过来,砸在他头上,魏玄闭了嘴,麻溜跑了。 姜小溪从项目部恍恍惚惚回到店里,大脑有点宕机。 魏启东来的时候,他正两手托腮坐在凳子上发着呆。 门口风铃轻响,火红夕阳嵌在来人身上,仿佛镀上一层金边,让对方看起来温柔可靠。 魏启东有些踌躇,但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是的,多鱼岛的开发商是我。我和魏玄来这里,一部分原因是项目,另一部分原因,是我想陪着你。” “多鱼岛真值得开发吗?”姜小溪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只是心里有点堵。 魏启东显然明白他的意思,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小溪,多鱼岛风景和人文条件都很好,值得开发。集团做过详细的调研,等这边建好了,完全可以成为旅游胜地。” 当然不是。如果不是你在岛上,如果这不是你的家乡。 “需要你一直住在岛上吗?”姜小溪又问。 “这个项目集团寄予厚望,又拿出几十个亿来开发。我作为当家人,整个工程前期运作和后期运营都得盯上。可能我还要在岛上待很久。” 当然不是。如果不是你在岛上,如果不是想陪着你的话。 姜小溪又问:“那奶茶……” 魏启东立刻否认:“白薇薇她们很喜欢喝奶茶,她一来就四处打听岛上的冷饮店,每天从你这里定饮料的事,我也是今天刚知道。” 当然不是。你做的奶茶很好喝,每天我都能喝两杯,然后逼着他们把其他的喝光。还有你送的那些小点心,也都被我拿回家了,一块也没分给别人。 也对,一个大老板,哪有时间管下属喝奶茶的事,姜小溪闻言轻松了些,刚才皱着的眉毛也舒展开。 魏启东不动声色,他的小溪太单纯,又容易社恐和焦虑,他再也不敢制造一点点风吹草动。 今天姜小溪来办公区纯粹是个意外,魏启东没想让姜小溪这么早知道,但白薇薇哭丧着脸去找他认错的时候,他想,干脆就这样吧,下一剂猛药也未尝不可。 当然还有更大的猛药,他可不敢现在就让姜小溪知道。 “那……溪东……”姜小溪觉得羞于启齿。 “溪东是项目名称。我和魏玄讨论过,取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了。”魏启东淡定地胡说八道,“总不能叫东溪。” “东溪,听着很像是东西。”魏启东成功将姜小溪的注意力带偏,“将来大家出来玩,问去哪里玩呢?有人答,去东溪吧,多难听。” 魏启东说完还自嘲地笑了一声,才去看姜小溪通红的耳尖。 当然不是。溪东不仅是以咱俩的名字命名的,而且整个度假城都是你的。我已经办理了赠予登记手续,度假城正式运营一年后,法律就会生效。 这剂猛药当然要等到最后才能告诉姜小溪,因为还需要他签字才能生效。如果现在说出来,只会把人吓跑。 姜小溪没再问什么,心里的堵已经变成尴尬。 溪东度假城名字背后的意思显而易见,他又不是傻子。但魏启东不明说,自己若再追问,或者诘责,就显得有点多余。 干脆闭嘴。 无风无浪又过了几天,唯一的变化是,白薇薇一改往常态度,再也没来拿过奶茶。 于是每天下午四点,就变成了姜小溪去项目部送。30多杯奶茶不好拿,每次都是老爷车过来接,然后司机帮着运到车上,两人再一起过去。 “小溪,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跑一趟。”白薇薇跑过来,忍不住抱怨两句,“最近太忙了,根本出不去,只好辛苦你了。” 姜小溪忍不住想,哪里辛苦了,司机接送,帮忙搬运,到了项目部至少会有三个男人出来接。根本没有他动手的机会。 他想说,其实自己来不来都一样,来了还要麻烦司机再把他送回去。但白薇薇一看到他就一脸欣喜的样子,弄得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尴尬应着。 送完全没必要,但不送,好像也说不过去。 姜小溪只好安慰自己,大家开心就好。 “小溪,今天我有时间,带你参观一下。”白薇薇笑嘻嘻地说。 姜小溪来过几次了,都只是在办公区,还没进去内部看过。好奇心勾了起来,他当即点点头,露出一口小白牙,说:“好呀。” 说走就走,白薇薇叫来老爷车,两人坐了上去。 度假城分三大区域,靠近海岸线的是连片温泉酒店,独栋别墅建筑,可售可租可商用;往北的山谷里建游乐园,山峰上设点蹦极、滑翔等极限运动。翻过山谷,是几十亩大片风景很好的山坡,用来建马场和高尔夫球场。 白薇薇一边介绍着,一边不得不感叹老板的实力和魄力。撇开为了他的心头肉不谈,单纯凭多鱼岛本身的环境和条件,也确实有开发的价值。但显然,多鱼岛并不是最有价值的,从商业角度和回报收益率来看,在这里这么大手笔投资,还是有风险的。 所以说他老板老奸巨猾呢,直接和当地政府签了对赌协议,把所有人绑到了一条船上。 这下好了,省市大领导纷纷来站台,想各种办法营销,还把很多省级活动、论坛和会议全安排到了这里,也下了大力气整治当地交通,下一步还要兴建学校、医院和一系列公共设施。 一边追妻火葬场,一边挣钱不耽误,魏启东就没干过亏本的买卖。 姜小溪把身子探出去,望着前面那一片山谷感叹不已。他小时候常常去那里玩,每到春天,那里就长满了大片的小雏菊,五颜六色的。等长大了一些,他带着小川,两人躺在山坡上晒太阳,还会自己动手烤肉吃。 后来,这里渐渐荒凉了,也鲜少有人过来踏青了。 3月的天气已经热熏熏的,老爷车拐过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前面空地上站了七八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姜小溪还没反应过来,白薇薇已经跳下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去。 她跑到人群里,回头遥遥指了指姜小溪的方向,最里面便走出来一个人。 魏启东站在人群中间,个子很高,气场又足,姜小溪总是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衫,走过来的步伐很稳。后面那些人也纷纷冲着老爷车的方向看,但没有人跟过来。 姜小溪缩了缩身子,有点坐立不安。 “小溪,我刚好忙完了,带你四处逛逛吧。”魏启东站在车前,眉眼闪着光,英俊的脸在黑衣映衬下带着一种冷调的温柔。 虽说的是肯定句,却是带着询问的意思,不像往常那样不容拒绝,又能让人感受到那一点期待和迫切。 姜小溪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魏启东这才坐上车,吩咐司机开车。 风吹在脸上,有些痒,像一双干燥的手,将身上湿漉漉的情绪抚平。两人分坐在长椅两端,隔着一个正常的社交距离,姜小溪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魏启东的呼吸、情绪与气场。 ——轻柔、温和与小心翼翼。 老爷车转过一个拐角,停了下来。 姜小溪微微瞪圆了眼睛:视线所及之处是大片的小雏菊,从脚下的山谷一直蔓延到远处山坡,漫山遍野,白得刺目、红得耀眼、黄得明媚、粉得浪漫。 “我让人种的,”魏启东不动声色,声音平和,但接下来的一记直球让姜小溪羞红了耳根,“给你种的。” “以后,你可以和小川在那里烤肉吃。”魏启东抬手往远处指了指,“我在那里建了一个凉亭,设备很齐全。” 他心里又补上一句:当然我也希望和你一起来。 山谷里有一条青石小路,在层层叠叠的花色中蜿蜒开来,魏启东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到还站在原地的姜小溪,喊了一句:“走啊,进来看看。” 姜小溪只踌躇了一瞬,到底挡不住小雏菊的诱惑,迈步跟了上去。 第61章 真傻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小路往深处走。天是蓝的,风是暖的,颜色是绚烂的,呼吸是自由的。 “这一片山谷,紧挨着马场,但不会互通。游客来了,只能远观,进不来。”魏启东俯下身摘了一朵白色重瓣小雏菊,抵在自己下颌,笑着问,“好看吗?” “你别摘……”姜小溪有些无语。 “开在山野是为了你,带回家插进花瓶里也是为了你。”魏启东不疾不徐地说,“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讨你欢心,所以以什么形式存在不重要。” 然后又弯下身,去采花,一会儿工夫就抱了满怀小雏菊,走过来塞进一脸懵的姜小溪怀里。 凉亭建在最里面,两个人走了一会儿才到。 从远处看起来普通的凉亭,走近了才发现另有玄机。 是一个防腐木搭建的凉亭,紧挨着凉亭还建有一座尖顶的木屋,主体建筑刷成了白色,周边的栅栏是黄色,凉亭里还安装了几个五颜六色的蘑菇椅子。 简直就和小时候幻想中的神秘森林小屋一模一样。 很早之前,魏启东就嗤笑过姜小溪喜欢这种看起来可爱的没什么实用性的东西,跟个缺失了童年的小孩一样,沉迷于此不能自拔。 可是现在,当初嗤笑过他的人,却把这些零零碎碎不切实际的愿望都具象化在了他眼前。 无比认真的,具象出了他每一个曾经说出口的愿望。 姜小溪抱着一大束小雏菊,站在凉亭里顺着木屋窗口向里张望,一脸想看又硬要忍着的样子简直太可爱。 魏启东只觉得自己当初的规划无比正确,他恨不得现在就给设计师包个大红包,并瞬间将他引为知己。 心里就像除夕那天的烟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面上却纹丝不动。 “进来看看。”魏启东推开木屋的门,笑得像个诱惑小红帽的狼外婆。 “小红帽”毫无所觉,高高兴兴走了进去。 姜小溪从进门那一刻,就移不开眼了。 这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屋! 原木做的大床、沙发、书柜,还有欧式壁炉,做了简单的分区,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并不拥挤,反而极易让人产生家的温暖感。 餐桌靠窗摆着,上面放着铺了花布的篮子和烛台。神奇的是,篮子里竟然盛着新鲜的面包圈,表层的糖霜和溢出的蓝莓夹心还没有凝固,彰显着面包刚出炉不久。 “师傅每天做两炉,定期来更换。”魏启东说。 “每天都有人来吃吗?”姜小溪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果然,魏启东看着他,慢慢摇摇头:“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人吃。” 姜小溪慢慢瞪圆了眼睛,耳尖又红了。魏启东热腾腾的眼神钉在他脸上,让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回了一个更傻的答复。 “哦,好浪费。” 魏启东装看不见他的别扭,从篮子里拿了一个甜甜圈递过去:“尝尝好吃吗?”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了半篮子甜甜圈。 姜小溪实在吃不下去了,看看天色不早,就站起来要走。魏启东把剩下的面包打包,又把小雏菊抱在怀里,带着姜小溪往外走。 “要都带着吗?”姜小溪看着冷峻严肃的男人一手抱着花,一手抓着面包篮子,有点搞笑。 “嗯,不能浪费。”魏启东点点头,认真地说。 魏启东在前面走,姜小溪默默跟在后面。 夕阳缀在天边,映得周边的世界红彤彤的,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让人心里也觉得流光溢彩。 前面那人突然停下,转过身来,正在走神的姜小溪一头撞上去,脑袋扎进了一大束小雏菊里,淡香从鼻尖瞬间蔓延到心底,仿佛在心脏深处也开了一朵太阳花。 魏启东扑哧笑了一声,他两只手都占着,压制住想要扔掉面包去揉怀里那人头发的冲动,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说:“真傻。” “真傻。”姜大鱼尝了一口姜小溪做糊了的鱼,皱着眉毛说。 “真傻。”姜小溪冲出院子,左脚绊右脚啪叽平地摔,随后姜大鱼冲过来一只手提起他,迅速扫一眼,还好没受伤,于是唬着脸教训他。 “真傻。”姜小溪每天晚上捧着钱罐子数一遍,那个罐子是个饼干盒子,四四方方,很大,纸币放在里面直晃荡。姜大鱼听姜小溪嘟囔着“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带你去看病啊”,忍不住抬手敲他脑门,说他傻。 是啊,他是真傻。 傻得抛下一切去投奔一段来路不明的爱情,傻得以为那人也会兑现大鱼对他的承诺,傻得反复被伤害依然对那人下不了狠心。 傻得人家稍微用点手段就又觉得情有可原。 姜小溪抬眼去看魏启东,他不是不知道,魏启东最近做的这所有一切,都向他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姜大鱼回来了。 可是他再傻,也记得害怕。 他脱了一层皮才走出来,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魏启东静静看着姜小溪脸上表情变了几变,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温水煮青蛙,软刀子磨人最要命。 他有时间,也有信心,把姜大鱼还回去,也把失去的姜小溪寻回来。 电动老爷车开出园区,慢悠悠往姜小溪家的方向驶去。 看着坐在车上纹丝不动的魏启东,姜小溪忍不住问:“你不回去吗?” 魏启东看看腕表,淡定地说:“已经五点半了,下班了。我和你一起回家。”然后想了想,办公室好像还有省领导在等他,又回头试探着说,“办公室有个人在等我,我去和他说一声就走,你能等等我吗?” 屁股底下坐着人家的车,他还能说不行? 老爷车停在办公区内,魏启东下车后给司机使个眼色,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没过两分钟,魏启东和一群人走了出来,还是之前在园区里碰到的那些人。姜小溪看他们寒暄几句,魏启东和其中一人握了握手,而后转身大步走了过来。 “开车。”魏启东还没坐稳,就跟前头的司机交待着。远处那一群人又在行注目礼,姜小溪尴尬地不敢四处看,总觉得是自己打乱了人家的正常工作。 “没事,本来也结束了,晚上魏玄会陪着他们。”魏启东心说,我只想陪你回家。 老爷车停在冷饮店门口,就开回去了。 姜小溪进门,魏启东还跟在后面,不说走,也不说进。 姜小溪只好和他说:“哦,那再见。” 魏启东撇撇嘴,怀里一大束花和篮子被他的手臂挤得哗哗作响:“我帮你把东西放好再走吧。”说完抬头看着人,黑而静的眼珠里带了些期盼,让人很难拒绝这样的他。 姜小溪咬咬牙,只好一再退步,让开身子放人进来。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出个透明的大玻璃杯,灌满水,将小雏菊插进去,又调整了好几次角度,终于看着满意了,这才端给姜小溪看:“好了,放你卧室里怎么样?” “嗯,我自己拿上去就好了。”姜小溪说。然后出于礼貌,又问,“喝不喝饮料?” “牛乳红豆波波,谢谢。”魏启东也不客气,自己在吧台上坐下,看着姜小溪又去弄饮料。 煮得软糯的红豆,倒进乳白的牛奶,又加了半匙糖,是魏启东喜欢的配比。 姜小溪无论遭遇了多少不公,始终把姜大鱼放在潜意识里,把他最爱的人,记得妥帖和周全。而不像魏启东,被繁杂世事迷了眼,被冷漠的惯性支配了思维和行动,直到不可挽回,才当头一棒清醒过来。 “小溪……”魏启东两手交叉握住杯体,浅蓝色衬衣挽到手肘,小臂肌肉线条微微绷起——他在紧张,事实上,他坐在吧台下的双腿也紧张到绷紧了。 姜小溪心无旁骛地抬头应他:“嗯?” “你能不能,”魏启东深吸一口气,“能不能再等等我……” 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弥补所有的过错,所以请你一定要等等我。 空气静默,只有奶茶的香甜在小小空间内流动,姜小溪听懂了魏启东背后说不出口的话。他眨眨眼,再眨一眨,想把那股温热收回去,但是来不及了。 魏启东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去握姜小溪的手,只是担忧又心疼地看着他,说:“别哭。” “小溪,你别哭。” 在之前的无数个夜里,姜小溪哭起来也是很动人的,他很少出声,眼泪就那么掉下来,眼睛里含着破碎的星光,执着而委屈。 有一段时间,魏启东甚至喜欢看他哭。 可是后来,魏启东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姜小溪哭着的样子。 原来是他大错特错,原来姜小溪笑着的样子更好看,原来两个人安静在一起无波无澜地过日子,才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 魏启东手忙脚乱去擦他脸上的眼泪,被姜小溪躲开了。 “没事……你回去吧,我很累,想睡一会儿。”姜小溪吸吸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他看看时间,姜小川快要放学回家了,自己却还在这里哭鼻子,被弟弟看见又该笑话他了。最关键的是,他现在不想看见魏启东。 有些堡垒就是童话里的巧克力做成的,看着牢不可破,其实稍微吹点暖风,就能从里到外融化开。他不敢再让魏启东在这里待着,不敢再听魏启东又要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他聊以自保的堡垒已经岌岌可危。 第62章 你认为我是谁,我才是谁 魏启东是个善于周旋和经营的商人,双商用在感情上也游刃有余。但他不愿意用太多手段,他想用最真实的自己去爱姜小溪。 但如果足够真实,他又怕吓到人,所以每天就在算计和真诚之间纠缠往复。 最早发现他患得患失的人是白薇薇。一个优秀的助理把工作处理妥帖是次要的,毕竟工作方面不差她一个,最重要的还是把老板想干不能干的事、想说不能说的话,都领悟透彻了,然后做好推波助澜和递好台阶。 所以她果断决定让姜小溪每天来送奶茶,并想尽各种办法留他在办公区或者园区参观、转悠以及参加他们的一些有奖竞猜活动。 白薇薇指挥着秘书处的几个人,每周做一次有奖答题,美其名曰是加强和岛民们的互动。姜小溪每次来,都被白薇薇留下,给他们提提意见,并参加一些活动。最后,他还很荣幸被选为岛民代表。 现在的开发商都这么注重和当地土著打好关系吗? 姜小溪不好驳白薇薇的面子,渐渐地也和秘书处的人混熟了。而魏启东也总会在他来送奶茶的时候过来,若无其事拿一杯,和姜小溪说几句话,再回办公室继续工作。 有一次一个不开眼的秘书提前给老板屋里送了一杯过去,毕竟老是让大老板亲自出来拿有失体统。结果魏启东还是照常出来,挑了一杯,又说过几句话之后,临走之前瞥了白薇薇一眼。 老板一走,白薇薇就把人抓到办公室里锁上门一顿臭骂:“我就上个卫生间,你说你怎么这么勤快!?” 第二天,白助理就把那人送到项目上去了。 没眼力见的人不配跟在大老板身边。 到了4月底,园区部分项目封顶,开发商联合当地政府搞了个仪式,晚上还搞了一个户外晚会。中间穿插着抽奖环节,声势浩大,很是热闹。 岛民们淳朴热情,拖儿带女都来围观,魏启东也大方,光是奖品就堆满了后台空地。 直到此时,才有岛民认出那个西装革履亲临现场的幕后老板就是姜大鱼。很多人上来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回应,感谢大家对他在岛上那段时间的照顾。 “大鱼,我们就知道小溪救了你,没救错人。” “对啊大鱼,小溪对你那真是没得说。你刚离开那会儿,小溪也跟丢了魂儿一样,非要去找你。” 魏启东脸上染着笑,他似乎很高兴大家这么喊他。 “是,小溪很好。”魏启东说,冲着坐在人群里被围观之后一脸尴尬的姜小溪递了个眼神,笑着说,“我开发多鱼岛,也是因为离不开他。” 人群中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等笑声散去,魏启东突然正色道:“之前岛上对小溪有不好的传言,我想更正一下。小溪在外面一直住在我那里,还有小川,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听到这个,几个岛民也应和着。 “是啊,都是八斗那个无赖乱说的。小溪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还好那个祸害不回来了,到处惹是生非,真是给咱们多鱼岛抹黑。” ……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很快被又一波抽奖高潮淹没,人们沉浸在兴奋和开心中,这才是多鱼岛的日常。 姜小溪莫名其妙抽中了一大堆奖品。 空调、电视、智能冰箱、高压锅、面包机、烤箱,甚至还有一辆四轮敞篷电动车。林林总总,堆了一地。 活动结束后,白薇薇指挥着几个工人,将东西都运到姜小溪家里,徒留下姜小溪和一辆电动车面面相觑。 “会开吗?”魏启东从会场后面走出来,站定,看看电动车,又有点好笑地去看姜小溪。 夜风很暖,姜小溪有点热,脸也有点酡红。 他在活动现场喝了点果酒,馥郁芬芳,没忍住多喝了几口。原以为是饮料,等有一点酒意上来,才知道里面有酒精。虽然度数很低,但架不住姜小溪是个一杯倒。 喝了酒的人胆子有点大起来,没好气地说:“不就是个电动车!”说着钻进驾驶室,嘴里还兀自咕哝着,“就算给我个拖拉机,我也能开回家去。” 魏启东低着头笑,也眼疾手快进了副驾驶,生怕他一冲动把车开飞了。 姜小溪趴在座位上研究半天,也没找到启动键在哪里,整个人丧气起来,干脆把脸搁到方向盘上,闭上眼睡觉。 月华如缎,姜小溪泛着水光的唇微微撅着,眼睛半阖,睫毛一个劲儿乱闪。 魏启东叹口气,两只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抱起来,放到副驾驶上,给他扣好安全带,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座上。 魏启东也不会开电动车,他研究了一会儿,才找到开关,然后启动,出发往家里开去。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将闭着眼的姜小溪慢慢放到自己腿上,让人半躺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还要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背。 路上有些颠簸,魏启东开得很慢,姜小溪仍然觉得晃荡,不安分地拱了拱脑袋。魏启东一边开车,一边分心低头看他,这才发现他正躺在自己大腿上90度角望天。 魏启东腾出来的右手去捏他的脸蛋,软软的,冒着热气。他知道姜小溪没彻底清醒,不然不会肯老老实实躺在自己腿上。 “难受?”魏启东问。 姜小溪瓮瓮地答:“有点晕。” 魏启东要被他气笑了:“不会喝酒,还学人家喝,抽中了电动车又怎么样,还不是得我给你开回去。” 久久得不到回应,魏启东低头又去看他,才发现他瞪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正愣愣看着自己。 魏启东干脆停下车,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用哄小孩的语气问他:“怎么了?” “他们都叫你大鱼……”姜小溪喃喃地说。 “那你呢?也叫我大鱼可以吗?” 姜小溪很慢很慢地摇摇头,答非所问:“你是大鱼吗?” 魏启东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轻声说道:“别人叫我什么,或者我认为我是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小溪,你认为我是谁,我才是谁。” “小溪,我……“魏启东声音卡顿了一秒,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大鱼吗?” 原来等待的时间那么难熬,等一个想要的答案那么焦灼。 沉默良久,姜小溪闷闷的声音终于响起:“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在首府,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回来了,你……又变了一个人……”姜小溪双手捂住眼,“可是我好想他啊,好想好想……” 魏启东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难过得发紧:“大鱼会回来的,你相信我,小溪,他也很想你,正在加速度向你跑来。” 听了他的话,姜小溪明显高兴起来,拍着魏启东的手背,让他快点开车。 “今天中了好多奖,我发财了。”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倒真的像个小醉鬼了,“肯定是白姐姐放水,是魏启东示意的。” 他念念有词地猜测。 “好多电器家里都有了,根本用不上,浪费了。” 魏启东刚想说“你家里电器都旧了正好换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姜小溪又说:“还不如折现。” 魏启东一口老血憋回去。 “不折现也行,我明天就去卖了,还有这辆车。”他拍着屁股底下的座位,絮絮叨叨,“能卖到三万块吧,这样就有钱了,能去看病了……大鱼,大鱼就能好了。" 魏启东心脏猛地被敲了一下。 他这一晚上的情绪跌宕起伏,快被姜小溪折磨秃了。可这还不算完,姜小溪很快又从高兴无缝切换成悲伤。 “不行……大鱼病好了就要走了,不给他看病……让他一直当个傻子吧。” 魏启东那点伤春悲秋和甜蜜酸涩的情绪终于被姜小溪这个醉鬼磨得一点儿也不剩了。 “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傻子。你就算不给我看病,我也不会一直是个傻子。” 姜小溪气呼呼怼他:“放着这么可爱的姜小溪不要,姜大鱼不是个傻子是什么!” “是是是,他是个傻子,天下第一的大傻子,活该他没老婆。” “你是谁,干嘛这么说大鱼!” 魏启东:“……” 就不应该和醉鬼谈心。 “我还知道好多事情。”姜小溪被魏启东抱到床上,换了睡衣,又擦了手和脸,突然又神神秘秘地说。 “嗯,说来听听。”魏启东很配合地坐在床边,给他掖掖毯子,目光有些沉地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巴。 “八斗的事是魏启东干的。”他说,“我猜,魏启东一定诱惑他犯了罪,所以才被抓了。” “嗯,你猜对了。” “魏启东也很坏,应该把他也抓起来。” 魏启东:“……” 万箭穿心的滋味不怎么好受。 姜小溪的嘴巴还在一开一合,嫩白牙齿和粉红舌尖若隐若现。经过这一路上的晃荡,酒意完全涌上来,他脸更红了,连手指都透着一层薄粉。 自制力是个好东西,但魏启东快没有了。 还好,他在最后一刻站起来,默默关了灯,退出了房间。 他也没走,就靠在廊前柱子上抽了一支烟。 猩红色的烟蒂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映在他嘴角挑起的那一点笑意上。 他看着远处的星空,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也从来没有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如此正确过。 第63章 我能点菜吗 下午四点半了,白薇薇依然没有发信息来定今日份奶茶。 这有点反常。 姜小溪不停看手机,心里不知怎么就有点慌。他坐不住,在店里来回走,又去门口探头张望,哪里有一点老爷车的影子。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电话响起来,白薇薇焦急的声音响起:“小溪,今天不用来送奶茶了,项目上出了点儿事。” “怎么了?”姜小溪心跳有点快。 “啊……没事,没事,”白薇薇欲言又止,电话那端听着有些乱,“总之你别过来了。” “白姐姐,到底怎么了?” 白薇薇似乎纠结了一下,然后语气沉重地说:“刚才工地上塔吊摔了,有个工人受伤了。还有……还有当时魏总也在现场……” “什么!?”姜小溪脑子里砰一声响,急急地问,“他怎么样,受伤了吗?” “你别担心,没有大事。” “没大事就是还是受伤了?” “是……不过不严重,医生也很快就过来了……” 姜小溪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他脚步乱糟糟地跑进院子里,开上抽奖中的那辆电动车,向项目部冲去。 白薇薇挂了电话,擦擦额角的细汗,定了定神,才回头去看沙发上坐着的那两个人。 “他挂电话了,应该在过来的路上。” 魏启东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道高兴不高兴。 白薇薇视线从魏启东染血的手臂上,又移到旁边幸灾乐祸一脸看好戏的魏玄身上,有点心虚地说:“我去外面接接他吧。” “快去,让他别着急,路上开车慢一点。”魏启东点头,又嘱咐道。 白薇薇领命而去。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魏玄就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又想让人家着急,又想让人家别着急。” 魏启东瞥了他一眼,嘴角有点绷不住了。 可不是嘛!电话当着面打的,公放,姜小溪着急的语气和不自觉的担心,他们仨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扎扎实实。 工地确实出了个小事故,魏启东也确实被飞溅的石块砸了一下,不过远没有视觉上看到的这么刺激,衬衫上大部分血迹也是他在帮忙施救的过程中染到的别人的血。 本来回办公室包扎一下也就行了,可魏启东老神在在坐在沙发上,不说让医生进来,也不说换掉扯坏的衣服,就只让助理去给他倒杯咖啡。 白薇薇是谁啊,仅次于于坤的存在,站在魏启东身边多年屹立不倒,那绝对是比魏玄这个铁直男贴心多了。 当即就状若无意地说:“哎呀,忘了定今天的奶茶了,不知道小溪会不会等急了。” 魏启东眉毛一挑,这个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她的眼,于是她接着又说:“不然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今天别送了。” 魏启东听到这话,脸上露了点笑,转瞬即逝。 “白薇薇这个女人,真是只老狐狸啊,我看我的地位要不保了。”魏玄很不服气地说。 他说着,又伸手过来去扯魏启东的衬衣,血液已经凝干了,但在白色衬衣上依然刺目。 “东哥,我建议你在姜小溪来之前包扎一下吧。”他不怀好意地笑,又补上一句,“不然就要痊愈了。” 姜小溪来的时候,白薇薇小跑着迎上来。 “他……怎么样啊?”姜小溪有些喘,他停下车之后是跑过来的,脸上泛着红晕,也顾不得别的了,满脑子就是白薇薇说的那些话。 魏启东受伤了。 他脑子里不可避免想到一些伤情通报的常规操作:凡是人家告诉你,伤得不严重的,一般都是很严重;凡是人家告诉你,你快来看看,也不说伤得什么样的,那多半是人不行了。 他按照这个常识判断,不敢想魏启东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心里打鼓一样怦怦跳。眼下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他没事就好。 白薇薇看姜小溪跑得汗津津的样子,心有点虚,赶紧安慰他:“魏总没事,就是被石头打了一下……我带你去看看吧,他在办公室呢,医生已经过来包扎了。” 两人进来的时候,医生刚刚包扎完手臂。 魏启东后背仰靠在沙发上,眉头微微皱着,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他光着精壮的上身,绷带在胳膊上缠了厚厚一层,看起来伤得不轻。 看到姜小溪进来,他立马坐直了身子,想要起来。 “你别动。”姜小溪急急地喊,往前踏了半步,又生生停住了,视线从他缠满绷带的手臂上又移到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你……伤得严重吗?” 白薇薇悄悄关上门离开之前,听到她大老板忍着痛吸了好几口气,有气无力地说着“很痛”,又说“站不起来了”。 她眉毛抽了抽,旁边魏玄也是一副吃了狗屎的表情,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敢笑。 所以伤了手臂的人为什么会站不起来?! 姜小溪没发现这个逻辑有什么问题,魏启东还光着上身半躺在那里,他脸上还有一小块擦伤,淤青很明显。 他还站在门口,没有再上前的意思,有些踌躇,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自己关心则乱,现在见了人,才觉得自己冲动和冒失。 胡思乱想被一声轻咳打断,他抬头,看着魏启东又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冷”。 他这才回过神来:“把衣服穿上吧。” 魏启东点点头,就看着他,也不说话。 姜小溪叹口气,对这样的行为毫无办法:“在哪里?我去拿。” “里面休息间里。” 姜小溪走进去,休息间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双人沙发。他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几件衣服,衬衣是不能穿了,胳膊包扎成那样,只能穿宽松的T恤和外套。 衣服放在手边,但是手不能动,也穿不上。魏启东看着人,表情渐渐带了一丝委屈。 姜小溪叹口气,他来得太急,情绪暴露得太快,他不想这样,但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其他的反应。魏启东应该也没大事,如果真有什么,早就送去医院了,不至于只叫了一个医生过来包扎。 “我叫你助理过来好不好?”姜小溪看看他手边的衣服,又看看他光着的上身,脸有些热。 “女助理不方便。”魏启东淡淡地说。 “那,男同事好吗?” “不好,我不喜欢别的男人给我穿衣服。”他神色恹恹,又补上一句,“魏玄也不行。” “……你可真别扭。”姜小溪小声嘀咕。 姜小溪无奈地走过去,把衣服拿起来,先给魏启东套上T恤,然后又慢慢帮他穿上外套。 他跪在沙发扶手上,比坐着的魏启东高了一个头,动作的时候带出身体的味道和温度,无一不让人沉迷。 魏启东的脸几乎要埋进姜小溪胸膛里,不动声色深呼吸几口,他觉得自己就跟吸毒一样,偷偷摸摸又让人上瘾。 这不是姜小溪第一次给他穿衣服。 刚来多鱼岛的时候,他受了伤,一日三餐和穿衣睡觉,都是姜小溪照顾他,洗手洗脸擦身子,换药穿衣服穿袜子。那时候的姜小溪心无旁骛,现在的姜小溪却处处顾忌。 都是魏启东自作自受。 他想,以前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他现在所求的,不过只此一人,一日三餐,将来平淡也好,刺激也罢,左右都逃不开是两个人的日子。 穿好了衣服,也到了下班的时间。 姜小溪往外走,魏启东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中一起下了班。 ——大老板看起来比刚才又孱弱了不少,有气无力,走得慢吞吞,看得大家一脸精彩纷呈。 姜小溪也很无语,但是现在那人跟在身后甩也甩不掉,硬甩似乎不太人道,毕竟受了伤,看起来又娇贵得很。 车开到家门口,姜小溪拔了钥匙下车,又抬手把魏启东扶下来,脑海里硬是忽略了“所以手臂受了伤为什么走路不利索”这个逻辑的不合理之处,只当他腿脚也不好使了。 魏启东又跟着进了屋,坐在沙发上,还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眉眼都耷拉着。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姜小溪心想,来都来了,也不好赶走,只好客气地问道。 “可以留下来吃饭吗?”魏启东眼神亮了。 姜小溪:“……” 你都跟进来了,不就是为了留下吃饭吗?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说:“你做饭不方便,岛上也没外卖,晚饭就在这里吃吧。”说完又想了想,似乎还落下一个人,“把魏玄也叫来,一起吃吧。” 魏启东说“好”,拿出手机给魏玄打电话。 “你晚上来小溪家里吃饭吗?” “不来吗?好的。” 然后挂了电话,不冷不热地说:“他晚上有事。” 接了电话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就又被挂断的魏玄,手里举着手机一脸懵逼骂了一句脏话。 “我能点菜吗?”魏启东瘫在沙发上得寸进尺,“不用很复杂,我就想吃茄子鸡蛋面,两碗。” 姜小溪咬咬嘴唇,最终说了一个“好”字。 等姜小川放学回家的时候,面已经做好了,桌上还摆着三个热腾腾的菜。他放下书包,洗了手,和魏启东打个招呼,便紧挨着他哥坐在一起,埋头吃饭。 光叔来敲门,站在院子里和姜小溪聊了几句。 看着光吃饭不言语的姜小川,魏启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孩子产生一种小心翼翼的情绪。 “小川,你愿意重新接受我吗?”魏启东音色平淡,但紧握着筷子的手不太自然,露了一点怯。 姜小川闻言抬头,少年人脸上没什么格外的情绪:“我无所谓,只要我哥开心就行。不管你是谁,之前做过什么,如果你以后能好好对他,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姜小溪多傻啊,我算是看明白了。”姜小川将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压下了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他怕是余生都要和姓魏的纠缠不清了。 但是魏启东明白他的意思,握筷子的手稍松,极郑重地说:“谢谢。” 第64章 谢谢你担心我 姜小川将自己碗筷放到水池里,跟进门的姜小溪说了一句“哥我吃完了回屋写作业去了”,然后便一溜烟上了楼。 弟弟不在,姜小溪单独和魏启东待在一起,有点不太自在。但没办法,饭还得吃。 他重新坐下来,慢慢扒拉碗里的面条。 “光叔来有事吗?”魏启东状若无意地聊家常。 “嗯,电脑系统有点问题,问我怎么弄。”姜小溪说。电脑是光叔上次抽奖中的,市面上的最新款,魏启东也放了水。 “能弄好吗?明天我让技术部同事给他看看?” “会不会太麻烦啊?”姜小溪聊着聊着放松了不少,开始投入到事情本身的忧虑中,“可是我也没弄明白,帮不了忙。” “不麻烦,”魏启东立刻拿出手机给技术部主管打电话,“明天一早去一趟光叔家里,帮他装下电脑,对,就是小溪家斜对面的那家餐馆。” 魏启东余光瞥见姜小溪咬着筷子,正认真听自己讲电话,他嘴唇水润润的,嘬着筷子尖,眼神里还带着一点焦虑和求知欲。 魏启东心头一颤,本来要挂断的电话,硬生生又多说了两分钟。就是电话那头的技术主管冷汗直流,不明白冷漠难搞的老板今天抽什么风,安排好了明天的任务之后,竟然询问他最近工作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老板打电话不停说些有的没的,这就是他遇到的最大困难好吗? 一通电话讲完,两个人之间别扭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姜小溪看看魏启东面前已经有点坨了的面条:“快吃吧,都要凉了。” “等你一起吃。” 魏启东说着,把面条挑起来晃一晃,塞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他好久没吃到这个味道了,如今坐在这里,吃着鸡蛋面,放在半年前,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看他吃面,姜小溪一时也有些恍惚: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面,吃起来还是同样唏哩呼噜的声音和调子。 就是不知道,吃面的人,是不是之前的人。 姜小溪鼻子有点酸,他赶紧低下头,这时候又听吃面的人停了声音,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小溪,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来看我。” “谢谢你担心我。” 凌晨1点,姜小溪还是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瞪着眼,脑子里都是魏启东晚饭时说的那几句话,不停复盘,循环在耳边播放。 今天发生的事太密集也太慌乱,无暇思考,等此刻彻底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他的担心和挂念,无关过去现在,无关时间地点,只关乎魏启东这一个人。 不管是魏启东还是姜大鱼,不管是折磨伤害还是倾心爱慕,这个人,都扎在他心底深处,像一根针,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早就拔不出来了。 他总是这样,尝到一点甜,就忘了之前的苦。 进入6月,游乐园和马场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姜小溪也已经在小木屋外的凉亭里吃了两次烧烤。 一到周末,魏玄就来喊他,要么去郊游,要么去烧烤,他们甚至还一起去了那个无人的小岛。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艘渔船,直到坐进船舱时,魏玄还惊魂未定:“这玩意不会漏水吧?”他看着完全原生态的甲板、缆绳、船上粗陋的布置,还有驾驶舱里两个驾船的当地村民,心里有点不扎实。 被魏启东瞪了一眼,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姜小溪熟稔地和两位村民打招呼:“今天辛苦你们啦!” “小溪,别客气,今天保证能让你们吃到最新鲜最地道的海鲜。”一个青年笑嘻嘻走过来,带着已经发了黑的白色线手套,抬手拍了拍姜小溪的肩,又和其他人打个招呼,便去忙活了。 过了一会儿,那青年从舱里探出头来,喊:“准备开船喽!” 渔船驶入茫茫大海,姜小溪坐在甲板一大团麻绳上,托着下巴远眺。魏启东坐在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去看那海天一色处的茫茫飞鸟。 两个人一时无话,倒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有坐惯了游轮快艇的魏玄不太适应,挨过来,嘀嘀咕咕地抱怨:“东哥,你不是让人把游轮开到码头了吗?放着不用是不是有点浪费啊!” 魏启东神色自如地说:“坏了。” “坏了?”魏玄一惊,又不开眼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坏的?哪里坏了?” 魏启东没理他。 姜小溪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是不是坐不惯呀,可是岛上只有渔船,想要出海的话只能坐这个。” “是你非要出海玩儿,我才托小溪找来这艘渔船,你要是这么多毛病趁早回去。”魏启东冷着脸斥道。 被莫名骂了一顿的魏玄,敢怒不敢言。 是谁非要出海?是他吗? 还游轮坏了,我看是有人心眼坏了! 魏玄越想越悲愤,很没眼力见地又凑到两人跟前,若无其事地问:“小溪,我们一会要去那个小鸟岛吗?” 姜小溪点点头,介绍道:“那个小岛没有名字,是个完全野生的海岛,全是海鸥,风景很美。” “有名字,”魏启东闲闲地说,“已经取好了,叫见溪岛。” 然后不管对面两人惊诧的表情,又气定神闲地解释:“这个岛也是溪东城的一部分,不会开发,保持现在的原生态。将来运营之后会作为一条主打线路,但是游客只能坐船参观,不能上岛。” “坐当地渔船,在大海上吃只用开水烫过的海鲜,去见溪岛看海鸥,”魏启东偏头看着姜小溪,不像在介绍一条旅游线路,倒像在描绘一幅他所期盼的生活画面,“生动、浪漫又带着浓重烟火气,它将会是溪东城最受欢迎的项目。” “哦……那恭喜你,生意兴隆。” 姜小溪捏捏自己鼻尖,脑子一抽,一句话说出来神奇般地冷了场。 魏启东:“……谢谢。” 魏玄憋笑憋出内伤:“姜小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说话这么狠呢?” 他抓住机会使坏:“小溪,你是不是带言医生走过这条线啊?当时他怎么说?”然后装看不见魏启东递来的眼刀子,又引诱着姜小溪说话,“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海浪轻语,风也温柔。 姜小溪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哪怕善意的谎言。他认为只要是谎言就有被拆穿的时候,所以没有必要。 至于为什么没必要,也许是下意识不想有人难过。 所以他说:“言医生觉得这条线路很好玩,他很喜欢。”他停顿少倾,迅速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魏启东,又说,“他帮过我,是我朋友,当然会联系的。” “我知道他挺喜欢你的,不是朋友那种,那你呢?”魏玄又问。 姜小溪摇摇头,很轻很轻地说:“不喜欢。” 言城自从上次离开以后,还是会联系他,两个人偶尔还会视频。 在姜小溪又一次明确表示过拒绝之后,言城忍不住苦笑:“我最近常常剖析自己,发现就算我早在他认识你之前,你也不会喜欢我。” “虽然说出场顺序很重要,但爱情这种东西有时候很玄妙,时间、地点、情绪,都有可能让人在某一刻沦陷。” “就像我喜欢上你,也毫无道理一样。小溪,我可能缺一点运气。” 言城神情黯然,但依然脸上带笑。 “我真羡慕他,刀枪里滚了30多年,精于算计不择手段的人,竟然还能得到最纯粹的感情,老天对他真是不薄。” “不是这样的,”姜小溪轻轻地说,“他吃了很多常人没吃过的苦,也受了很多别人没遭过的罪……” 言城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小溪,你现在分得清他是魏启东,还是姜大鱼吗?” 姜小溪怔住了。 言城苦笑着,算了,被偏爱的人都有恃无恐。 谁也不能例外。 当然这些话姜小溪不会告诉魏启东。 分得清分不清又怎样呢?姜小溪身无长物,人生路漫漫,算计得失论断对错很累,干脆随心而去好了。 至于将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喜欢”这三个字很轻,却随风送进了人耳朵里。 魏玄笑笑,站起来迎着海风大步走到船尾,帮村民撒网去了。 还坐在原地的两个人仿佛突然陷入入了沉默,姜小溪望着远处苍茫的靛蓝色,只能听见耳边魏启东略粗重的呼吸声,和着海浪,一下一下敲在他心头上。 良久,魏启东打破沉默,突然问道:“名字喜欢吗?” “嗯?” “见溪岛。” “……喜欢。” 一个“不喜欢”,一个“喜欢”,似乎胜负已分。 魏启东低着头去数脚下甲板上粗重的纹路,压下嘴角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第65章 他一定能出来的 6月底,魏启东忙起来。魏氏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他不可能任性到永远留在一个项目上。 所以在魏渊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之后,他去和姜小溪告别。 “我很快回来,”他还没走,就开始计划返程时间,“D国之前的一个遗留项目需要收尾,我过去看看,大概一周就能结束。” 姜小溪正在做冰块,一叠叠的冰块盒子放在龙头下冲洗,折射出一点耀眼的光来,映得他的脸蛋发亮。 “嗯……”他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作为邻居的立场,他觉得自己该说一句“一路平安”,所以他就说了。 “一路平安。”姜小溪道。 “好,”魏启东笑,“等我回来,有些事要和你说。” 一周后,姜小溪没有等来魏启东,却等来D国政变的消息。 白薇薇来找他的时候,D国政变新闻已经在网上铺天盖地。国人大多看热闹一样议论着,毕竟这种事离自己太远,没有真实感。别说别人了,就连姜小溪自己,也觉得这种新闻荒谬不真实。 可魏启东还在D国。 “他怎么样?不会有事吧?”姜小溪声音有些发抖,他第一次见如此慌乱无措的白薇薇,心不断往下沉。 白薇薇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但应该不太好……总部给我打了电话,指明要我带你一起走。” 他们很快登上快艇,一个小时后到达云城。早有私人飞机在等,白薇薇握着他的手,一起上了飞机。 一杯热水喝下去很久,姜小溪的手仍冰凉一片,在6月的热气腾腾里冒着冷汗。 魏玄来机场接的他。 见到熟悉的人,姜小溪方定了定神,但是魏玄脸色也很难看,焦灼显而易见,他也并不比姜小溪好多少。 两个人坐在车后座上,气氛僵硬紧张。 车内新闻在播报着最新情况:昨天下午,民间武装力量袭击了D国首都最大的国家会议中心,并挟持了当时正在参加峰会的40余名本国和国外知名人士。 今天凌晨,该武装力量一名领导人出面和政府军谈判,声称在他们给出的规定时间内,如果政府不能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就会狙杀人质。 …… 那圆润的播音腔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像一把冒着寒光的冰刀,向姜小溪心脏扎来。 “魏玄,”他转头去看身旁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车厢上空,没有着落点一般,“他……在里面吗?” 魏玄点点头,声音发紧:“东哥和于坤都在会议中心,本来昨天下午参加完活动,晚上就要飞回来的……” 魏玄说不下去了,他现在也是六神无主,之前魏启东失踪那段时间,他也没像现在这么恐惧。失踪了,没有消息,反而不见得是坏消息,但现在,简直是坏透了。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手背,他抬头,竟看到姜小溪冲他笑:“没事的,他一定没事的,他说让我等他一周,回来还有事情要和我说。” 姜小溪笑着,又撇撇嘴,表情有一点点撕扯,却还在极力安慰别人,或者也是安慰自己:“他那么坏,又不近人情,自私还冷漠,说话不中听,做事讨人厌,这种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出事呢?” 说完这些,他低下头,两只手捂住眼,又喃喃自语:“不会出事的,他一定能回来的。” 晚上十点,魏氏集团大楼总裁办公室内灯火通明,魏渊迎着姜小溪走来,简单说了一句“来了”,便又继续对着屏幕连线视频。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人,除了魏渊魏玄兄弟俩,其他都是生面孔。大家聚在一起,各忙各的,但唯一相同的都是面色沉重。 “他们都是东哥心腹,在想办法营救,还得稳住魏家其他人。”魏玄将姜小溪带到办公室隔间里,让他先休息一下,“老爷子和魏叔叔那边已经安排飞机去了D国,但目前形势严峻,不能入境,只能在边境线停留。只要东哥出来,立刻就能回来。” 是啊,只要他能出来。 “东哥回来,最想看到的人就是你,所以你一定要等他。”魏玄说。 如果魏启东知道姜小溪在等他,一定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死掉。这是魏渊和魏玄的私心。 一整晚,他们都在焦急地关注着每一条消息,在失望和期盼中反复切换。直到凌晨,姜小溪才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中昏昏睡去。 “小溪,小溪,”有人喊他,在半睡半醒中,那个声音暗哑熟悉,“你醒醒,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姜小溪猛地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四下去寻那声音,可是休息室里只有他自己,哪里有魏启东的影子。 看看时间,他才睡了半小时不到。 休息室外,大家都七歪八躺在各处,魏渊仰靠在落地窗前抽着烟。他衬衣胡乱挽着,一截衣角露在外面,胡子邋遢,黑眼圈很重,早已没有往日的半点模样。 看到姜小溪出来,他挪挪身子,露出个位置给对方坐下。 “大使馆正在交涉,施压当地政府答应对方条件,先把人质释放。”魏渊说。 他看着姜小溪不比他好多少的脸色,有点不忍:“你和东哥的事,我们外人没有置喙的资格。东哥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他也是真的爱你。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行事风格早已成型,改不掉,也不会改。” “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理解看问题,更何况你们的背景如此悬殊,必然会导致理解出现偏差。” “但他已经在努力改变自己了,为了你做了很多以前不可能做的事。” “小溪,有天大的错事,看在他为了你努力改变的份上,看在他生死未卜的份上,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不会道德绑架你,也绑架不了你。前提是,你还爱他,就会原谅他。所以这个问题,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吧!” 一支烟没抽几口,已经燃尽。 魏渊咬着烟蒂,说完又自嘲地笑一声:“还有个前提,他得能出来。” 两个人又陷入静默。 姜小溪摇晃着站起来,去冲了两杯热咖啡,一杯递给魏渊,一杯托在自己掌心。 他轻啜一口,说:“他一定能出来的。” 乍然响起的铃声在凌晨四点的办公室里惊醒了所有人。 魏渊立刻坐直了,和姜小溪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魂未定。 ——那是魏渊用来直接对接大使馆的私号。 “嗯……什么!?”魏渊脸色骤变,他深呼吸几次,才把惊悸压下去,“现在能确定被杀人质的身份吗?” 对方还在说着什么,魏渊又交涉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大家都面色紧张地围拢过来,看着魏渊,不知道他要带来什么消息。只有姜小溪,呆站在人群外围,脸色苍白一片。 他的思维定格在“被杀人质”这四个字上。 魏渊定了定神,对着众人说话,眼神却是看着人群外的姜小溪:“情况不太好,那边谈崩了,他们开始杀人质。” 姜小溪脑袋里嗡嗡响,仿佛听不懂魏渊话里的意思,茫茫然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丝声音来。 “现在已经知道有三人死亡,但不确定身份。大使馆那边还在交涉。”魏渊说。 “大家先别急,现在各国使馆都在施压,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了。”魏渊扶着额头,已经出了一头冷汗,安慰人的话没起多少作用,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桌上笔电突然传来一声邮件到达的叮咚声。 魏渊点开电脑,只看一眼脸色又变了。 他似乎被邮件内容震惊了,瞪着电脑足足两分钟,才确定了什么般抬起头来。 大家已经被这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个个脸上也跟着变色。 魏渊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姜小溪,缓缓站起来,他一手托着笔电,慢慢走到投影前。 “正好大家都在,一起见证一下吧。” 众人不明所以,都这个时候了,要见证什么? 很快,他们就知道要见证什么了。 ------ 魏狗追不了几章了 第66章 这是一封遗嘱 这是一封遗嘱。 邮件内容毫无遮拦地投影在大屏上。邮件的标题就是:这是一封遗嘱,请在场所有人见证。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ID看起来像是来自国外。 邮件是一张图片,还有一段音频。 魏渊打开图片,大屏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是手写在一张纸上的几段话,字迹不算潦草,但也绝不能说工整,纸张也是皱皱巴巴,似乎是随手从哪里撕下来的。 ——是仓促之下的产物,是魏启东的笔迹。 立遗嘱人:魏启东,男,35岁,其后是出生日期和身份信息。 遗嘱继承人:姜小溪,男,25岁,后面同样也跟着他的出生日期和身份信息。 因生命危在旦夕,我个人名下所有房产、基金、股票、车、收藏品,全数由姜小溪无条件继承; 魏氏持股38%由姜小溪无条件继承; 在建项目溪东度假城已经签署转让协议,按照协议执行,两年后由姜小溪签字继承; M国国立银行教育基金于今年9月生效,由银行每年支付给姜小川100万元,直至其18岁,剩余款项一次性取出,由姜小川自行处理; …… 后面还罗列了一些条目,大意是指定魏渊和律师团协助姜小溪梳理魏启东庞杂的资产,并保证他不受魏家其他人干扰。 并且还对有可能引发的纠纷做了详细安排。 最后在他的签名处,还有两个见证人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找到的人做见证,杜绝了留下任何让人诟病遗嘱真实性的可能。 所有人都自动给姜小溪让出了一个最中间的位置,保证他把遗嘱上的每一个字都能看清楚。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姜小溪只把目光定在遗嘱开头“生命危在旦夕”几个字上,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脏仿佛僵住了,一点热乎气也没有。 魏渊确定大家都把遗嘱看完了,也不管在场人的反应,又点开了一段音频。 “我是魏启东,我现在神智清醒,”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有些疲惫,但听起来还算从容,“手写遗嘱是我亲笔所写,完全是自愿行为,现场有两个见证人。” 音频里又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于坤,另一个人说着D国话,都验证了自己见证人的身份。 音频里背景渐渐有些嘈杂起来,有陆陆续续的枪声响起,但没有影响到魏启东继续。 不过他的语速明显快了些。 他又简略说了一遍遗嘱上的内容,并做好了后续安排: “如果我遭遇不测,遗嘱即刻生效,姜小溪将成为魏氏第一大股东,你们在场所有人都要保证他安全无虞,顺利走完继承流程,并且有责任将魏氏有可能发生的动荡和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魏渊,你要保证不能让魏家其他人单独见到他,保证他不会遭遇任何危险和威胁。请你陪在他身边,直到所有事都妥善解决,谢谢。” 背景越来越乱,魏启东似乎停顿了几秒,最后说了一句: “小溪,对不起。” 留给姜小溪的只有这一句话。 和立遗嘱时的公事公办语调平直不同,最后这句话似是终于带了点个人情绪,极力压抑着,满满的悲哀和不舍。 音频戛然而止,众人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谁也不知道魏启东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在生命攸关的一刻,通过什么途径发出了这样一封邮件,没有求救,没有说明自身情况,在这种境况下唯一想的是把自己的身家全数留给一个外人,或者说前男友更贴切一点。 手写遗嘱还不够,他一定要再留一段录音遗嘱,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什么都计划好了。 留好了所有退路,并且为了保证姜小溪不会在自己遭遇不测之后,被魏家或其他人虎视眈眈围攻,或者暗算,连后招都留下了。 这简直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三观。 魏渊最先发话,他永远都是魏启东最信任和可靠的伙伴,也永远能在混乱中稳住局面。 “大家看到了也听到了,如果魏总出事,就按照他的遗嘱执行。我们做最坏的打算,也要相信上天自有它最好的安排。” 魏渊走到姜小溪跟前,说:”小溪,这是他的安排,我们……“ ”我不要这个安排,“姜小溪看着魏渊,眼眶里的红血丝像在泣血般,”不要这个……“ 他后退了一步,有些站不稳,魏渊伸手拉他一把,反被姜小溪紧紧抓住了胳膊:”不要他说对不起……我只想要他回来……” 你如果回不来,我要这些有什么用呢? 姜小溪情绪稳定了些,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魏渊已经开始按照遗嘱执行,那或许是魏启东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陪在他身边,直到所有事情妥善解决。 那句话的潜台词他懂。 ——照顾好他,不惜任何代价。 “之前在多鱼岛,他被石头砸伤了,”姜小溪喝了一口热咖啡,身上没刚才那么僵硬了,说话还是软乎乎的调子,“我知道的,他其实没有事,连针都不用缝,就是一个小伤口。”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浮出一个笑容,接着又说:“那么点小伤,呼天抢地地喊疼,生怕别人不知道,30几岁的人,幼稚得让人无语。“ “可是真出了事,反而不声不响地扔下一份遗嘱,只留一句对不起……”姜小溪两只手交叉在一起,紧紧握着,手背上青色血管浮在一片苍白肌肤上,泛起茕茕孑立的哀伤。 “怎么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别人想走的时候,不让人走,别人不想走了,自己倒想着离开了。” 魏渊无法回答他,也无法感同身受。他本质上和魏启东是同样的人。但魏启东遇到了姜小溪,遇到了一个让他变得有软肋、有恐惧的人。 所以有了这些的魏启东,不再那么坚硬如铁,渐渐有温度起来。 局势终于在次日上午有了变化。 武装力量和政府军达成初步协议,不再狙杀人质,根据政府对问题的解决程度,分批释放人质。 大家在熬了几十个小时后,终于缓了一口气,只希望接下来进展顺利,别再出幺蛾子。 下午三点,姜小溪在高度紧张中迷迷糊糊睡过去。 看似睡着了,但听觉还在工作,魏渊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听得见。 手机铃声隐隐约约响起来,魏渊接起来,突然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真的?太好了!” 姜小溪猛地坐起来,起得太急,眼前一阵阵发黑,但耳朵仍能听见魏渊大喜过望的声音,他知道,魏启东出来了。 等他眼前那股黑影子消掉,他看到魏渊激动的脸,冲他喊:“出来了!没事了!” 他只觉得全身发软,血液回流,乍逢大起大落的脑子在一片嘈杂中还没有理清头绪,放在身边的手机响了。 看着手机上熟悉的名字,他抖着手,按了几次才点开接听键。 “小溪,”魏启东的声音从遥远的异国他乡传来,化成一股实质,伴随着电流微弱的刺啦声,打在鼓膜上,生动地让人想笑又想哭,“我没事了,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嗯,没事了……”姜小溪捧着手机,喃喃重复着。 “我现在返程,马上登机,要飞3个多小时,很快就能见面了。”魏启东心里酸胀异常,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更多的则是对姜小溪的担心。 “你有没有受伤?”姜小溪总算找回一点真实感,急急地问。 “没有,”魏启东在电话那边低低笑了一声,“一点伤也没有,不用担心。” “好,那你……早点回来。” 姜小溪挂了电话,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缓了一会儿,脸上才放出个笑容来:“他马上登机了,没有受伤。” “太好了!”一个中年男人跳起来,“魏总没那么容易死,生活又能继续了!我也可以回家抱着老婆孩子好好睡一觉了!” 大家笑起来,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这两天的日子终于像一场噩梦一样,醒来了,过去了,就没事了。 ------ 我一直觉得追妻给钱才能体现真心,捅腰子什么的太吓人QAQ。 第67章 没丢 因为一些出境手续问题耽搁了时间,飞机没能如期落地。 候机室人不少,魏老爷子和魏守中都来了。 因为有大家长在,候机室很安静,落针可闻。姜小溪坐在角落里,攥着手机的手里汗津津的,偶尔有人看向他这边,目光中带着审视。但随后瞥见站在他旁边冷着脸的魏渊,也就赶紧移开了视线。 晚上11点,飞机落地。 魏启东从人群中间走出来,迎向他的父亲和爷爷。 他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没有受伤,简单的白衬衣黑西裤,脸上挂着笑容,不像是刚从生死场上回来,倒像是要奔赴什么快乐梦乡。 和家人简单拥抱了下,又说了几句话,便一起往里走来。 姜小溪站得远,但魏启东每一个表情都仿佛放大在他眼前,看得清清楚楚。 也能隐隐约约听到他和家人的对话。 姜小溪隔着人群,能听到魏启东让爷爷和父亲早点回家休息,自己还要去公司看看,然后又看到魏老爷子难得地露了点真心实意的关心,让他先去休息,工作的事不急。 魏启东将他们送上车,目送着一干人离开,然后转身毫不迟疑地大踏步向姜小溪走来。 然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将姜小溪拽进自己怀里。 还留在现场的人大多是魏启东心腹,也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安排着后续事宜。 熟悉的气息汹涌而来,把姜小溪整个人拢住,恨不能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魏启东长长喘了一口气,气息滑过耳畔,渗透进身体每一个细胞里。 “小溪,我回来了……” 姜小溪用力抱紧他,五指用力到要插进对方后背的肌肉里,声音却又轻又软,带着浓浓的鼻音,只能发出一个音节:“嗯……” 魏启东又低低笑起来,有点不厚道地问:“哭什么?这么担心我啊!” 姜小溪被揭破,有些难为情,在他怀里挣了挣,反击道:“哭我的遗产没了。” 魏启东闷着头笑,又把他往自己怀里塞了塞:“走,回家!” 两人坐在车后座,姜小溪已经从刚见面的激动中魂魄归位,沉默着不说话。 他们没有和好,只是在那种生死攸关的境况里,顾不了太多。现在人回来了,两个人回归正常,便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然而魏启东显然不会有这种难为情。 他侧身倚在车门上,一只手支着脑袋,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姜小溪,直看得人坐立不安、尴尬异常。 “看什么啊?”姜小溪终于受不了了,小声抗议。 “看你好看啊。”魏启东厚颜无耻。 姜小溪“嘶”了一声,无言以对。 盯着人看了一会儿,魏启东忍住上手的冲动,轻咳一声,又正了正神色,说:“小溪,我们……和好行不行?” 姜小溪没说话。 他便又往前凑了凑,再开口带了点乞求:“你这么担心我,又大老远从多鱼岛跑来等我,我很开心。你心里还有我,我们和好吧,行吗?” 姜小溪皱皱眉,迅速抬眼看了看前面。 车厢内已经升起挡板,前面坐着司机和魏渊。当着别人面说这个话题,姜小溪觉得别别扭扭。 “没事,他们听不见。”魏启东说。 前面突然传来魏渊的声音:“对,我们听不见。” 姜小溪一脸无语。 魏启东敲了敲挡板,示意前面闭嘴。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 魏启东靠得他很近,气息和气势都很足,但表情却很违和地带了点可怜巴巴的意思,让姜小溪莫名想到被大鱼踹进河里的八斗家的那只大狼狗。 他抿一抿唇,忍下想笑的冲动,义正严词道:“和好和担心是两回事。” 魏启东狭长的眼眯了眯:“可是我还给你写了遗嘱。” “你没事,遗嘱又不会生效。” “嗯,可是我也不会更改遗嘱了,就用这份,将来等我死了……” “……你闭嘴。” 姜小溪瞅他一眼,多鱼岛风俗传统,很忌讳嘴里说“死”这个字。 魏启东又笑了:“看把你担心的。” 两人说着话,车子已经停在瑞虹居门口。 魏启东牵着姜小溪下车,跟魏渊简单交代了一下明天的事务,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指纹扫开大门,两人一路牵着手往里走。院子里小雏菊开得正好,层层叠叠,似积雪红梅。 “什么时候种的?”姜小溪停下步子,探头去闻花香。 “你走了之后。”魏启东说。 自从姜小溪走后,他就让人把前院重新铲平了,种了满满一院子雏菊。 “我想着,等你哪天愿意回来了,就能看到了,心里或许能开心些。”魏启东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果不是声音粗重了一些,姜小溪不会发现他正在努力压着情绪。 他垂首去看嗅花的人,6月底的热风吹过他额角,吹进他的眼睛、鼻腔、喉咙和胸口,热意漫上来,再也压不下去。 被困在异国他乡危在旦夕时,几经周折逃出生天时,走下飞机人群中第一眼看到朝思暮想的人时,他都很稳,一直很稳,甚至谈笑自如。可如今看见人蹲在院子里,只是普普通通去闻那烂漫雏菊,那种真实的触感铺面而来,他终究还是顶不住了。 “回家的路很短,我却走了很久,”魏启东从后面拢住他,将脸贴在姜小溪脖颈上,“路上还把你弄丢了……” 炙热的呼吸伴随着烫人的眼泪,濡湿了姜小溪衣领。 姜小溪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子,回抱住他。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说了两个字: “没丢……” 魏启东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牢牢黏着姜小溪。 从进门开始,他就跟一只大狗一样,挂在姜小溪肩膀上,一点也没有自己身高体长能压死人的自觉。 “你能不能让一下?”姜小溪手撑在他脸上,往外推了推,“你不是饿了要吃宵夜吗?你这样粘在我身上,我怎么做啊?” 魏启东这才往外撤了撤身子,倚在厨房门框上,看姜小溪开冰箱准备食材。 他刚上楼洗了澡,现在全身清爽,神情亢奋,大半夜的一点也不困。一双眼睛盯着姜小溪烫番茄、下面条,十来分钟就做好了两碗面。 “冰箱里没有茄子,吃番茄面吧。”姜小溪把碗筷摆好,一回头发现魏启东还倚在厨房门上,眼睛里闪着光,暗自偷笑。 “过来吃饭啊。”姜小溪又喊他一声。 魏启东“哦”了一声,慢腾腾走过来,又慢腾腾接过姜小溪递来的筷子,吃面之前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声音脆响,但应该不疼。 姜小溪瞪圆了眼睛看过来,不知道魏启东抽的什么风。 “我怕是个美梦,”魏启东脸上还笑着,“原来是真的,太好了。” 姜小溪撇撇嘴,眼睛却仔细盯着他脸颊看了看,没看到红肿,还好。便不理他了,兀自低下头吃面。 “小溪,你刚才——”魏启东吃了一口面,咽下去,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再确认一下,“刚才你说,没丢,是吧?” 姜小溪埋头吃面不想搭理他。 他有点下不来台,索性抛开那些伪装的淡定不顾了,左右家里就他两个人,这时候要面子有什么用。 “小溪,你说了这话,就代表着我们和好了是不是?” “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魏启东举着筷子,用力在手心里搓一搓,也开始埋头吃面。 夜色安静,餐厅里只有两个人吃面和餐盘碰撞的轻响。 姜小溪重新回到这里,布置没变,人也没变,但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回家的路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但终归是到了。 ------ 新文预收啊 在隔壁《白日贪婪》,一个心口不一深情攻,和一个被虐千万百也要执着追夫的小可怜受。 第68章 让你远离为生活所累(完结 后来,魏启东让律师团针对自己的遗嘱重新做了一些调整,毕竟是仓促之下的产物,很多事情并不具备实操性。但总体意思没变,姜小溪依然是魏启东的第一遗产继承人。 姜小溪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小川的教育基金是你早就买好的吗?还有溪东城,也是要送给我的?” “嗯,那是早就准备好的,不是临时起意。”魏启东气定神闲地说,“我咨询过于坤,他说,他老婆生气了,就是花钱哄好的。” 他脑子里浮现出之前和于坤就追妻这件事的探讨。 于坤似乎深谙其道,很积极地给老板建言献策。 “可是小溪不是那种人,他肯定不会因为给他很多钱就会原谅我的。” “魏总,那是因为给的不够多。” “真的?” “真的。” “好,那我试试。你觉得,我送给他一座全国顶级度假城怎么样?” 于坤一口茶水呛下去,还来不及说什么,魏启东又说:“我还要立一份遗嘱,让他做唯一的继承人。” 原本想抽个时间和律师好好商量下遗嘱的事情,结果却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在顺手从会议现场撕的一张纸上完成,也是魏启东始料未及的。 “你要是回不来,留那么多钱给我,就不怕我立刻带着钱找别的男人吗?”姜小溪咯咯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惹人上火。 “怕呀!”魏启东咬咬牙,去捏他笑得鼓鼓的脸颊,“怎么不怕,可是再怕,也没有比要是我不在了你又穷又找不到归宿更让人害怕的了。” 我不能给你铺好所有的路,但至少能让你远离为生活所累的世俗。 他们在首府安顿好了之后,很快又回了多鱼岛。 魏启东把租的房子退了,又把魏玄打发到项目部宿舍里去住,自己则搬回了姜小溪家。 他彻底当起了闲差,除非必要不去项目部,每天就赖在家里好吃懒做,又开始有事没事算后账。 “我的床为什么只剩下床板了?”魏启东站在院子里,看着角落里那张落满灰的单人床,有些不满。 “过年的时候炸了一锅鱼,没木柴了,就把床头拆了。”姜小溪翻个白眼,手脚麻利地把一大盆衣服抱到院子里,准备晾晒。 “你就是故意的,明明有煤气。” “小川想吃木柴烧的,味道正。” 魏启东冷哼一声,又想起来一件什么很要紧的事,抱怨道:“你还让那姓言的睡我的床。” 不过他不敢大声,只敢小声嘟囔。 “言哥是客人,总不能让客人打地铺。”姜小溪把衣服抖开,甩了魏启东一脸水。 看他还是一脸愤愤,姜小溪手下不停,慢悠悠地说:“不然给你买张新床,赔给你。以后你可以天天睡在你的新床上——” “不行!”魏启东断然否决。 他好不容易才哄着骗着和姜小溪睡到了一张床上,哪有自己再买张新床孤枕难眠的道理。 “算了,床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你把我的衣服绞了做抹布,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重新住回来之后,很快就在厨房灶台上发现了自己一件白T恤做的抹布,后来又在卫生间看到用他的一件羊羔毛牛仔服做成的地垫。还有他用过的运动毛巾,也被做了一个马桶垫。 “那时候我们分手了,你这些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扔了可惜,我看吸水性挺好,就打算物尽其用嘛!”姜小溪乐呵呵地说,丝毫不见愧色。 “再说了,这不又给你买了新的衣服吗?” 魏启东瞅瞅自己身上的白T恤灰短裤,是多鱼岛岛民夏天的常见装扮,小卖部里20块钱一件,老板和姜小溪是熟人,两件只收了35块。 算了,不计较了。 魏启东心想,自己做的那些糟心事,不提也罢,做抹布就做抹布吧,只要别让姜小溪睹物思往事就行。 他自己消了会儿气,便走过来和姜小溪一起晾衣服。 电话响了,他一只手拧着衣服,一只手把电话夹在耳朵上“喂”了一声。 魏玄的声音响起:“东哥,下午你得过来啊,环保组的人说——” 话还没说完,魏启东啪一声按灭了电话,顺便关了机。 “怎么了?”姜小溪抬头问。 “没事,”魏启东笑着回,“骚扰电话。” 想了想,他又说:“小溪,晚上我们吃什么?” “嗯,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啊!” “吃什么都行,你做的都喜欢吃。”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相爱的人在一起,当真是好时光。 ------ 还有两个番外哦 第69章 番外1:一本流水账 12月底,他们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 2年后,姜小溪在转让协议上签了字,溪东度假城的老板换了人。 5年后,他们从国外带回来一个小宝宝,是男孩,姓魏,没人知道孩子怎么来的,但在这个圈子里,这些事不难猜,魏家总得有个继承人。 再后来,宝宝长大了,上了学,旁人渐渐地发现了一点端倪,这孩子圆脸大眼,简直和姜小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下就有点意思了,可也没人敢说什么。 9年后,姜小溪生了一场大病,国内治疗手段不明显,魏启东带他去了国外。 魏氏交给了魏渊主持工作,魏启东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好久好久。 久到首府都快忘了这个人,久到很多后起之秀甚至以为魏渊才是魏氏当家人。 12年后,魏启东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 第70章 番外2:许愿瓶 小溪: 见字如面。 我现在老得不成样子了,走路也不太利索,眼睛也花了。 你看到了,肯定要嫌弃我。 当然了,凌厉的腹肌啊,英俊的线条啊,魅惑的渣男笑啊,这些都没了。 没了又怎样,我不在乎。 你知道的,我只在乎你。 不知道你现在长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20几岁的脸,带着甜死人的笑,眼睛眨啊眨,像星空闪耀。 我为什么这么爱你呢? 小溪,我很想很想你。 如果你能看得到我这封信,能不能也给我回一封,能不能也问问我,你为什么这么爱我,告诉我,你也很想很想我。 不要敷衍,我想听细节。 许愿瓶说,要把对爱人最想说的一句话写在信的末尾,它才能生效,才能愿望成真。 这些年我给你写了很多封信,最后一句总是不能免俗,你肯定在笑我,嫌我越老越没有心意。但我还是要说。 小溪,我这一辈子,因为你才变得有意义。下一辈子,我想早点去找你。 我怕你忘了我,所以我偷偷做了个记号,在身上纹了你的名字。 你要不要猜猜,我纹到哪里了? 光我纹就好了,你就不用纹我的名字了,怕你疼。 好了,本来只剩最后一句话,又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你又该烦了。 这个世界很大,我的小溪很小。 ——但却占满了我的全部人生。 大鱼 2042年8月3日 魏启东端着饭盒,穿着拖鞋,站在床前,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人,一脸悲愤。 “好玩吗?就问你笑话我好玩吗?” “嗯,噗噗噗——”姜小溪笑得捂着眼,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他手里的信纸因为抖动簌簌作响,发出一点点刺耳的声音。 至少魏启东听起来有点刺耳,并且扎心。 “123个瓶子,你竟然写了123个许愿瓶,还都埋在一棵树下。”姜小溪半躺在床上,精神不错,挣了挣身子,试图完全坐起来。 魏启东赶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扶他,手上小心,嘴里却抱怨着:“你才刚醒没几天,能不能好好躺着,非要折腾得自己很累,就开心了?” “医生也说了,我现在可以适当下床活动了,这些天可要闷死我了,你就行行好,带我去外面溜达溜达好不好嘛?” 姜小溪噘着嘴撒娇。 魏启东无奈,只好找来轮椅,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包严实,这才推着他慢慢往病房楼前的小花园走去。 这个城市的夏天烂漫异常,火红的凤凰树开了遍地,一派生机勃勃。 姜小溪瞳仁里映着凤凰树和夕阳,交织缠绵的光影落在脸上,苍白的脸蛋涂了一层金光熠熠的生动。 “真美啊!”他伸出手去,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一节藕色的手臂在宽大的袖口里摇晃,暖风一吹,鼓鼓荡荡。 他眼睛突然有点酸,迎着夕阳轻轻问身边的人:“大鱼,这些日子很辛苦吧?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傻瓜,”魏启东将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揽进怀里,“我这算什么辛苦,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醒过来,让我少活30年都可以。” 姜小溪的先心病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他34岁那年爆炸。 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有这颗炸弹的存在。在此之后,两个人的生活注定改变。 魏启东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带着姜小溪治病。 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去最好的医院,3年来辗转多个国家,终于制定了可行的手术方案。 手术前,魏启东独自一人回到首府,去郊外著名的圣地祈福。他一步一磕头,虔诚地跪完799级石阶,跟着大师傅斋戒7天,才坐上返程的飞机。 他原本要斋戒祈福更久,但是姜小溪的时间不等人。他想,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放到尘埃里,拿出了他能拿出的全部,去求漫天神佛给爱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线生机。 如果世间真有神明,一定可以感受得到他的诚意。 姜小溪的手术很成功。 但他术后一直昏睡,123天,才在耳边那人千呼万唤中醒过来。 123天,魏启东写了123封信,装进了123个许愿瓶。 他这是跟一个异国少女学的,那个少女也是先心病患者,和姜小溪住在同一个医院。她告诉魏启东,她们老家有一个风俗,生病睡去的人,都有自己的许愿瓶数额,如果家人每天写一个许愿瓶,到了日子,病人自然就能醒过来。 魏启东开始写许愿瓶,从初春写到盛夏,从忏悔写到期盼,从青葱写到耄耋。 他把自己想象中每个年龄段的魏启东,是怎么爱姜小溪的,用拙劣的文笔,全部写成了朴素的情话。 他从医院里高价认养了一棵凤凰树,将许愿瓶都埋在树下。 最终,他熬过了独属于姜小溪的许愿瓶数额,等来了自己爱人的苏醒。 “小溪,谢谢你醒过来。”魏启东握着姜小溪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了揉,“你一定是听到了我的愿望吧,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再等下去。” “……不是,我醒过来那天,护士在我耳边说,你要是再往树下埋瓶子,就要破坏掉整个花园的生态系统了……” 姜小溪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在极力忍笑:“人家都很烦你,恨不得赶紧让我们出院……” 魏启东脸色不怎么好看。 姜小溪又凑过来,伸出手指头戳戳他胸口:“所以,你到底把我的名字纹在哪里了?” “想知道?”魏启东这几天被他奚落嘲笑地不轻快,这时总算拿回一点主动权,忍不住又要犯浑,“等你出了院,自己找。 ” 然后笑得一脸轻浮。 姜小溪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干脆闭了嘴。 ------ 小溪和东哥完结啦,祝他们在二次元一直幸福下去吧,懂得爱,才能拥有爱。欢迎各位宝收藏隔壁新文《白日贪婪》哦,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