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鹿》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林中鹿 作者:她行歌 简介:隔壁新文,魏启东的故事,欢迎收藏哦! 强攻弱受,狗血,强制。 —— 林深曾经爱上过李既白。 在M国的那三年,林深动了心,李既白却没有。 李既白跟小情人说话,也故意说给林深听,他只能是助手,充其量是偶尔打个炮的助手,不代表什么,培养那么久,是工作用的,不是用来上*的。 于是林深认清现实,开始安分做助手。 —— 李既白将林深留给合作方,将林深作为赌注,将林深关在狗屋里。 林深却为他挡了一枪。 —— 林深复仇、背叛、逃离。 人人都劝李既白算了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对李既白来说那都是屁话。就算搅翻整个江湖,也要将那人找出来相濡以沫。 一句话:爱的本质是自私和占有 避雷:有强制,小黑屋,个别场面略暴力,攻曾经把受送给合作方,但受跑了。 攻渣是因为不爱,爱上以后深情坚定。 微博:她行歌 # 正文 第1章 楔子:看在我爱过你的份上 8月的T国热得人站不住脚。 林深刚从码头回来,他跟着小岛上唯一的一家冷饮店老板去接了一批货,都是些饮料、小吃和生活日用品,等将货物理顺了,这才发现都过了饭点了。老板留林深吃饭,林深礼貌地拒绝了,他还是更喜欢回家自己待着。 老板也没强留,笑呵呵地嘱咐他,下午在家歇着就行,反正店里也没事,明天再来。 林深也不觉得饿,便晃悠悠地往家走。 酷热的午后,小岛陷入漫无边际的绿意和灼热中,只剩下陷入午睡的安静岛民和虫鸣蛙叫的音符,慵懒低调又生机勃勃。 林深很喜欢这里。 回到家,他可以自己下碗面,老板娘给了他一大把新摘的豌豆苗,还带着新鲜的泥土香味,他提在手里珍惜得跟什么似的。 嘴角不自觉带了点笑意,他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林深住的地方在半山腰,是建在一栋民宅房顶平台上的阁楼,十分简陋,但林深很喜欢,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第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攀上一条长长的台阶,便到了房顶平台。平台很宽阔,四周围了栏杆。正冲着阁楼大门的空地上,有几个花盆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开满了大片的太阳花和天竺葵,空地的晾衣架上,搭着林深早上刚洗好的T恤和短裤。 人间烟火,岁月静好,看起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在距离大门还有三步远的时候,林深已经掏出钥匙的手顿了顿,又将钥匙塞回了裤兜。 他没有急着进屋。 林深将手里盛着豌豆苗的袋子随意挂在晾衣架上,去墙角拿过一把水壶,似乎想去浇一浇门口的花。但水壶在他转身的瞬间,从他手里飞出去,以雷霆之势砸向阁楼右侧的一个角落——那里是个视线盲区。 同一时间,他飞速冲向围栏,右手一撑,整个身子飞跃而下,落在两层楼高的地面上。地面其实是个山坡,凹凸不平,导致他落地时有瞬间失去平衡,脚卡在一个浅坑里别了一下。 他顾不上疼,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他熟悉岛上的地形,前面就是一片密林,穿过密林就能到后山。他在后山一片礁石滩里藏了一只快艇,只要他够快,就还有机会能逃出去。 他心跳如雷,汗出如浆,强迫自己不要恐惧,逼自己奋力一搏,或许还有生路。 他冲进密林,不顾一切往前跑,汗水滴进眼睛刺得生疼,藤蔓和绿叶拍打在他身上脸上,让他有些辨不清方向。他其实早就做好了余生都在逃命的准备,但危险真正逼近,灭顶的绝望仍然会轻易将他击垮。 他停下,粗喘着看向前面不远处,那绝望来得太快。 罗毅倚在一棵树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深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T恤和灰色短裤,如果不是在逃命,就和岛上普通的青年别无二致。但他现在太狼狈了,裸露的小腿和胳膊上全是荆棘和藤蔓划出的细小伤口,一边的脚踝好像还扭伤了。 “别逃了,回吧!”罗毅似有些不忍,兴许是为了怕他还想反抗,又补了一句:“逃也逃不掉的,留点力气,也少吃点苦头。” 林深慢慢滑坐在地上,他确实逃不掉。 能和罗毅正面对上,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他至今还没见过一个。况且,他们已经找到了这里,就不会只有罗毅一个人来。 罗毅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李既白也来了。 做了一年的准备,成功逃了两个月,最后依然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如果没有尝过自由的滋味还好,现在他已经尝到了,再让他眼睁睁看着它溜走,他不甘心! 罗毅一步步靠近他,手里拿着一条软皮鞭。 林深垂着眼,睫毛轻颤,表情已经从最初的绝望恢复平静。他任由罗毅将他的双手从后面捆住,打了一个军用绳结——没有专业手法,被捆住的人永远无法打开。 这个绳结他很熟悉,因为他也很擅长打这种绳结,只不过现在被捆住的人换了自己。 罗毅没再说话,沉默永远是他的风格。 林深被人抓住右臂,磕磕绊绊往回走,他脚踝已经肿了,又被捆着,走得异常缓慢。 但是再慢的路,总会走到终点。 林深又被带回自己的阁楼前,五分钟前他刚刚拼命逃离的地方。乔恩站在门口,淡淡看了他一眼,打开门,将他推了进去。 随后门轻轻关上了。 关门声很轻,却重重敲在林深心口,他使劲眨了眨眼,想把眼中的水汽挤出去。 屋里陈设简单,光线很足,收拾得也很干净。在这个他生活了两个月的房间里,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跑了两个月,藏在这么个小岛上,在冷饮店打工,住在阁楼里——”那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给自己留了多么了不得的退路。” “也对,你杀了大伯全家,一旦被李家找上,必然没有任何活路。所以才找这么个破地方,能躲一时是一时,还能方便随时逃跑,对吗?” 李既白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姿态闲散,看似随意的表皮下却隐藏着汹涌怒意。林深太了解他,单看他说话的语气和小动作,就知道这人现在能杀人。果然,李既白懒得再伪装,声音渐冷:“我都不知道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狗,竟然是别人家的,这一口咬得真够深。” 李既白面色阴冷,五官像淬了一层冰,他站起来,慢慢走向林深。 多年的臣服和惧怕已成习惯,林深咬着牙,强忍下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抬起头正视眼前的男人:“是他罪有应得。” 从刚才发现危险,然后逃跑,再到被抓回来,直到现在面对他人生中最大的恐惧,林深几乎濒临崩溃,他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但就算如此,提到那个人——李既白的大伯,他依然不肯示弱。 “他罪有应得!”林深眼尾通红,面色浮上恨意,“难道他不该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吗?” 李既白一步上前,抬手掐住他的脖子,手下一用力,猛地将他抡到墙上。林深被撞得闷哼一声,受伤的脚踝无法抵御重击,整个人像一块破布一样摔在墙角。 “很好。”李既白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没留一点儿力气,几乎要将他下颌捏碎。 “李清洛是该死。你在李家蛰伏了13年,现在大仇得报,你们的账清了。”李既白眼里涌出浓重的杀意,几乎要将林深钉死在地上,“现在,来算算我们的账吧。” “我不欠你!”林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微弱的气音说着,“……都还你了。”带他读书学习,他用身体还了,给他产业基金,他用多年兢兢业业的工作还了,至于其他的车房这些身外物,他更是不会带走。 现在,他没什么欠李既白的。 李既白怒意更盛:“欠不欠我,不是你说了算。” “是,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东西,要怎么处置随便你。”林深眼底血红一片,反正逃不了,与其被抓回去折磨,不如求个速死。 李既白处置叛徒的手法他亲眼见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真是凶残至极。 “我最开始的计划可不仅仅是李清洛,是你们整个李家……可惜来不及实施就被你识破。”林深断续说着,试图激怒他。 但李既白显然不会轻易让他死,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这些年对他都是利用,并在关键时刻反咬他一口,如果人就这么轻易死了,怎么可能让他消气? 李既白一甩手,林深下巴骤然失去控制,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林深心底顿觉发冷。 李既白情绪已经迅速平复下来,他干脆坐在地板上,居高临下看着狼狈躺在地上的人:“想激怒我求个痛快?我费时费力找了你两个月,就这么一枪崩了你,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 他俯下身子,嘴唇擦过林深耳朵,停留在耳垂位置,似笑非笑盯着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李既白面容精致俊美,初见他的人甚至常常被他的笑容迷惑,以为他是一个家世优渥、教养良好、外貌出众的优秀青年,岂不知这人只是披了一张优秀青年的皮,内里跟良善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以前不碰你,是因为拿你当伙伴,当助手,你大好年华应该用来为我工作,而不是当个玩意儿。”李既白顶着一张俊美的脸,却说着最残忍的话,他俯在林深耳边,像情人之间呢喃,然而说出的每个字都让林深如坠冰窟。 “你回来以后,工作是没法再做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用带了些欣慰的语气,继续说:“魏启东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说,如果这次把你送给他,彻底遂了他的愿,后面魏家那个项目,他会不会再让我半个点?” 林深咬紧牙关,背后紧紧捆在一起的双手手腕已经红肿不堪,他一只手的指甲用力掐住另一只手腕,不一会儿就已经血迹斑斑。 只是双手背在身后,没人发现。 李既白盯着他的脸,看到这人脸上强忍着的崩溃即将一触即发,才终于满意起来。 这就受不了吗?这才刚开始。 “你放心,在你跟魏启东之前,允许你先去我那里伺候几天。”李既白从旁边桌子上抽出一张湿巾,仔细擦着自己的手,然后随手扔在林深脸前的地板上。 “魏启东那里,你也不会待很久,我会和他约定个期限,到了时间你就回来。然后——”他偏头想了想,“然后有别人需要的话,你再过去。” “李既白……” 林深嘶哑着喉咙,叫他的名字。 躺在地上的人面色灰白,眼神中的绝望和痛苦太过明显,导致他嘴里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仿佛泣着血。 “能不能……看在我爱过你的份上……直接杀了我……” 林深仰着头,有湿润划过眼角。 “那年在M国,我知道,那些话是你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是……”他几乎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但是,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你为难……” “我原本想,做不了恋人,给你做助手也是好的……就算要报仇,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将来我是死是活,只要你过得好就可以。” 不管和李家隔了多大的仇,林深都没有想过要将李既白卷进复仇的漩涡,也从没有一刻想过要害他。 因为这是他唯一爱过的人。 如今,这人却变成一把淬了毒的利刃,插进他的五脏六腑。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求你……现在就杀了我吧……”他终于崩溃,胸腔剧烈颤抖,压抑的喘息声堵在喉头,泪水沿着脸颊大片大片滑落,洇湿了一小块地板。 李既白僵坐在原地,神色莫辨。 这是他第一次见林深哭,也是第一次听见林深亲口说爱。 十来岁的少年接受非人训练时没哭,留学时被几个当地学生围攻打得两个月下不来床时没哭,回T国后无数次面对威胁恐吓无数次受伤时没哭,甚至被李既白恶意留在酒会上时也没哭,现在却哭得像个小孩子。 “怕成这样?” 李既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脏深处弥漫上来的阵阵收缩和不适,冷着脸开口。 “背叛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我不会杀你,你也别想求死,我们的账清不了。至于回去之后怎么处置你,那就要看我心情了 。”李既白站起来,单手将躺在地上的人提起,跨过大门,将他扔给守在门外的罗毅。 几辆黑车驶向码头,经过冷饮店。 老板夫妻俩和十来岁的女儿正在院子里吃饭,白砖砌成的矮墙挡不住欢声笑语和一家安乐。林深透过车窗,愣愣看着他曾经触手可及的烟火热意,眼里最后一点光也沉寂下去。 车开进轮船,载着他们离开。 小岛已经远远被甩在身后,林深最后扭头看了一眼。 ------ 开新文啦,依然狗血 第2章 大家倒是都很喜欢你 一年前。 送完最后一批客人,方元捏一捏眉心,不敢露出一丝疲态。 山庄里喧嚣渐去,大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宴会过后的处理工作,悄声而快速,想要尽快还夜色一个安静。 方元悄声走上二楼,轻叩房门。 李既白只穿着衬衣西裤,领带随意扔在一边,他夹着一根烟,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元汇报了十几分钟,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确定他老板有没有在听,但也不敢停。 “他回来了吗?”李既白突然打断他。 “他原本今天傍晚该回来,但途中出了一点小意外,耽误了点时间。”方元知道老板问的是谁,他看看手表,已经快深夜12点了,便又补上一句:“我们刚通过电话,他说半小时后就能到。” 李既白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元立刻又说:“他说意外也已经解决了。” 李既白没问什么意外,这不是需要他关注的,他只是奇怪一向守时、毫无差错的林深,竟然会没有按时回来。林深按计划是应该出现在今晚宴会上的。 今天魏家也来了人,之前鸿百和魏家有过一次冲突,林深是被推到冲突前台的人,这次林深的职责是在酒会上和魏家的人演一出“都是误会以后还是朋友”的戏码。但是如今主角缺了一个,这戏码就不太好演。 半个小时后,林深便到了。 “货里面多了一箱东西,我趁巡检来之前沉海了。”林深解释着意外,“内鬼也抓住了,锁在码头仓库里。”他短短几句话,就把事情交代完了,仿佛就是一件极平常的事。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天过得多惊险,整船的红酒里面,被多放了一箱违禁品,偏巧巡检就这天检查。 他反应够快,立刻让人将箱子沉海,应付过检查之后,这才假意离开。然后留下人布局,自己再突然杀个回马枪,将内鬼揪了出来,晚上又开了6个小时车回来,将人带回李家的私人码头。 李既白点点头:“人从哪儿来的,送哪儿去吧!” 林深说好,毫不意外。 将内鬼送回老东家,不但告诉了对方自己知道了是谁搞鬼,也警告了对方别再轻举妄动。 李既白一再宽容,不知道还能容忍多久。林深心想,李既白就像一头鹰,宽容久了,就容易让敌人忘了他狠辣凶猛的一面,忘了等鹰真想反扑的时候,你再躲都能被啄掉一只眼。 李既白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青年,他穿一件黑色套头毛衣,一条牛仔裤,他只要出门不是处理什么上台面的正经工作,就会穿得很随意,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做事方便。可能因为忙了一天,他整个人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脸上也略有疲倦,和平常西装衬衣精英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次是辛苦他了。 李既白知道这批货会出问题,有人盯上了他这条航线,想闹点动静出来。闹大是不可能的,但却能膈应他一下,所以他才让林深去接。那边的工作人员突然见到大老板的第一心腹来督工,当即便有些紧张,一紧张便漏了马脚,这才被林深逮住机会,将内鬼除了。 李既白事前没和林深说,以林深的能力,发现问题并解决内鬼那不算什么,李既白信他。 就是没想到,林深没赶得及晚上的宴会。 “不想见魏家的人?”林深以为过关,刚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李既白突然问了一句。 “……不是。”林深顿了一下,接着说:“是我没把控好时间,没来得及赶回来,对不起。”他抿下嘴唇,手心已经有些微汗。其实可以按时回来的,他给自己人为制造了一点小障碍,硬生生拖了四个小时,才往回赶。 他确实不想见魏家人。他也知道这种小把戏非要认真起来一查也就明白了。但他赌李既白忙于今晚的宴会,顾不上这些,也不会关注这些小事。 但失算了。 李既白看了他一眼,说:“这件事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这就是不追究了。 林深松口气,转身离开前,依然谨慎地说了一句:“抱歉,下次不会了。” 林深的房间在二楼拐角最后一间,他这次出去了三四天,忙得脚不沾地,眼下却毫无睡意。 洗完澡出来,换上宽松的棉质睡衣,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只向日葵图案的帆布飞碟,晃着下了楼。 布鲁克的狗屋在主楼东侧的小花园里,还是林深和工匠一起搭建的,亭台楼阁外加庭院,像一座迷你联排别墅。这个时间这只德国牧羊犬应该已经睡了。 林深悄悄来到狗屋前,还没站稳,就见布鲁克扑了出来。他前爪跳到林深肩上,伸出大舌头呼呼舔,痒得林深边笑边躲。“这么晚了还不睡?是等我吗?”林深干脆坐下来,揉揉布鲁克的脑袋,将手里的飞碟在狗脸前晃了晃,惹得布鲁克又是一阵呼哧呼哧喘。 一人一狗亲热了一会儿,林深便站起身往回走。要说他出差这几天,最想念的就是这条狗了,或者说,最想念他的,也是这条狗。 路过一楼,棋牌室里还亮着灯。 林深探头看了一眼,罗毅和乔恩还没睡,窝在那里看电影。三人打了个招呼,各忙各的去了。 过了一会儿,林深又下楼来,将一个蛋糕塞到罗毅手里:“过了12点了,生日快乐。” 罗毅一愣,接着说了谢谢。 “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路过金麒麟,顺手买了。”林深笑着说,“你们吃,我先上去补觉了。” 等林深离开了,罗毅才把手里蛋糕打开,小巧的蜂蜜柚子蛋糕,是他喜欢的味道。 “你生日?”乔恩有些惊讶,他和罗毅同为李既白的保镖,打小就生活在李家,两个人又亲如兄弟,说起话来随意很多。然后又问:“林深竟然记得你生日?” 罗毅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来情绪:“自从他和先生回山庄之后,每年都在我生日当天送个蛋糕。”再说一句生日快乐。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普通同事之间的普通关怀,但在没人记得自己生日的时候,这关怀就让人有些感动了。 乔恩啧了一声:“这个林深怪不得能成为先生心腹呢,做事太得人心了。” 罗毅瞥了他一眼,将一块蛋糕塞到他手里:“少说话,多吃饭。” 林深早上6点准时起床,多年养成的生物钟,让他无论多晚睡,第二天都会在相同的时间醒过来。 他来到一楼餐厅,苏姨已经将早餐摆上桌,正指挥着其他人将另一份早餐送到健身房去。 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分头吃早餐,罗毅和乔恩一起吃,林深一个人吃,李既白早起健身之后喜欢在健身房露台餐桌上吃。 苏姨见林深下楼来,便单独端了一个三明治和太阳蛋过来,话里添了些嗔怪:“你这孩子,昨天那么晚回来,也不好好歇歇,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林深只管笑着,将早餐接过来,随后又将另一只手里的一个方形盒子递给苏姨:“我这次去那边,给您买了当地产的黑石护腰带,专治腰痛,据说效果很好。” “你出去办事那么忙,就不要老是想着我了。”苏姨笑得褶子都出来了,接过盒子,又忍不住感慨一句:“还是阿深好,只有你记得苏姨腰不好,没白疼你。” “苏姨,只有阿深好吗?”背后传来一声朗笑,刚健完身的李既白还穿着一身速干衣,走到两人身边。 “先生,您在这儿吃早餐吗?”苏姨赶紧说,看到李既白点头后,立刻招呼人把准备送去健身房的早餐端过来,也放到了餐桌上。随后便带着大家悄悄退出了餐厅。 “大家倒是都很喜欢你。”李既白坐下,示意站在一旁的林深也坐,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李既白很久没和他坐在一起吃饭了,林深有些尴尬地坐在他对面,斟酌着说:“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肯定都有感情的,我一直把苏姨当长辈。” 李既白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个太阳蛋,他刚运动完,身上有一股蒸腾而起的水汽和红润,透过全身凌厉的肌肉线条散发出来,看起来攻击性格外强。 林深撇开眼,埋头吃饭,李既白问一句他便答一句,谨慎而有分寸。 早饭过后,林深和李既白一起去鸿百。鸿百大厦位于寸土寸金的CBD,是两栋60多层的双子楼。鸿百集团占据了其中一栋,另一栋对外出租。 李既白上午有个视频会议,林深就像往常一样去自己办公室,埋头处理积压了三四天的工作。鸿百集团这几年的生意都渐渐转到明面上,但仍有一些暗线生意需要处理善后,水太深,牵扯利益面太广,不是说砍就能砍掉,林深主要负责的就是这些暗线生意。他不在,没人敢动,都等着他回来。 临近中午,李既白终于开完会,将林深叫进自己办公室。 “魏启东约我吃午饭。”李既白开门见山,将手里的文件放下,似笑未笑地看着他:“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 “鸿百和魏氏的矛盾也不是一两天了,那几座矿总得争出个主次来。这次咱们做绝了,人家肯定得来要个说法。”李既白停了一下,语气重了些:“看来,不下点猛药是消停不了的。” 林深垂着眼,没说话。 他脸色有些白,红唇黑发,白衬衫系到最上面一个扣子,过于瘦削的身体站在那里,看起来禁欲又无辜。李既白撇开视线,问:“你怎么想?” 林深说:“魏启东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不如趁着这次魏家内讧,我们支持他夺权,让他把那几座矿的股份卖给鸿百,我们一次性买断,将来永绝后患。” 李既白点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现在魏家三个儿子正在闹分家,魏启东作为小儿子,虽然为人阴损了点儿,但大事上还可以合作。那几座翡翠矿在边境线上,是多年前他们父辈共同开发的,分成比例一直不够清晰,到了子孙辈,多年来矛盾不断。前段时间矿上两派工人闹事,林深前往解决,一点也不留情面,将魏家派系的工人一顿收拾,领头的直接开除,剩下的分散到不痛不痒的岗位,不讲道理不论规矩,下手狠辣无情,这下终于惹急了魏家。 李既白要的就是这效果。 鸿百集团在T国首府立足多年,是典型的家族生意,涉及地产、进出口贸易、艺术品收藏、航运等,黑白都沾。爷爷和父亲那一辈忙着发财,到了李既白这儿,就开始忙着洗白上岸。魏家在当地算是能和李家对垒的家族,两家牵扯颇深,有合作也有矛盾,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但现在鸿百的当家人是李既白,一人一手遮天,魏家却是兄弟阋墙,闹得厉害,这几年虽已渐渐落了李家下风,但依然不容小觑。 “我们和魏启东合作,魏家其他人怕是会闹事,你这段时间小心着点。”李既白提醒道,魏家有人要泄愤,不敢找李家人,但作为心腹的林深会首当其冲,不得不防。 “好的,我知道了。”林深说。 “这段时间涉及到魏家的所有事务,你都不用参与了。”李既白站起来,穿上西装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回头冲着落后他一步的林深,又补了一句:“反正也错过了昨晚的宴会,就干脆彻底别见魏家人了,有事我来处理。过几天会有的别的任务给你。” 林深不明显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既白打量了他一眼,状若无意地问:“你怕魏启东?” 林深呼吸骤紧,抬眼看向李既白,语气却平淡无波:“他毕竟以心狠手辣著称,和他打交道总得小心为上。”这话说得中规中矩,倒是听不出毛病。 李既白笑笑,推门而去。 ------ 林深:大家都喜欢我,我逃跑的时候助攻才多。 第3章 我也很好奇,什么能打动你 李既白和魏启东谈了什么不知道,但接下来一段时间,魏家的风向已经有所转变,魏启东在他兄弟们中间已经隐隐占了上风。 林深不关心这个,反正这俩人合作也是迟早的事。 既然李既白有心让他不接触魏家,他也懒得往前凑,他自己的事情尚且理不清,能避开魏家这趟浑水求之不得。 李既白给他的新任务很快来了。 家里那位大少爷来了。 李临州见到接机的林深,倒也没表现出不耐,只是脸色有些沉。直到回到酒店安顿好,到了晚饭时间,李既白依然没有出现,李临州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我这个弟弟想见一面可真难。”李临州冷哼一声,他把公司一堆事放下,专程跑过来,是求合作也好,安抚也罢,都表明了自己是真诚以待,这个堂弟倒摆起架子来了。 林深态度恭谨,语气从容:“先生今晚和市政厅的人见面,是早先就约好的,来之前先生嘱咐我一定给您解释好,让您今晚先好好休息。” 见李临州神色稍霁,林深便准备告别:“李先生,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李临州慢条斯理地说:“别着急走,李既白不在,我们聊聊吧!” 李临州比李既白大5岁,五官冷硬,常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说话做事不容反驳,面上比李既白少了一丝温和。这话一说出来,就带着些压迫。 两人一坐一站,身份差别摆在那儿,但林深一直笑容得体,有问必答,纵是李临州想给他点压力,也效果甚微。 “林深,你从12岁来我们家,现在也13年了。那一批孩子里你能力最出众。我知道你当初是想回国跟着我父亲的,但半路被叔叔要了去,给了既白。”李临州点了一支烟,不急不慢地说:“这么多年了,既白虽然把你当心腹,但你到底也没得多少好处。人还是要往长远了看,你也总不能一直跟着他。这样吧,你以后跟着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林深认真听着,看起来十分专注。 李临州慢慢吐出一口烟圈,等他答复。 “大少,”林深不再称呼他李先生,改成了小时候的称谓,带着点亲近的意思:“您太高看我了,跟着谁都是为李家工作。是李家养大了我,不管我在鸿百还是望合,若您有需要,我定会赴汤蹈火。但是——”他顿了顿,又说:“我这些年一直是先生护着,过得顺风顺水,我很感激他知遇之恩。将来的事情不知道,但目前我还是想继续留在T国,暂时不想回国。” 也对,这么容易就被拉拢过来,也就不是林深了。 李临州不急,一个助手,再怎么能干他还看不上,但林深之于李既白的意义不同,要是能通过林深给他这个堂弟致命一击,那整个李家被他握在手里也指日可待了。 “等你知道我可以给你什么,再答复也不迟。”李临州站起来,靠近林深,似笑非笑的样子从某个角度看有点像李既白,让林深有一瞬间的恍惚。 李临州将林深的表情尽收眼底,满意地笑了笑。 千万别用利益去考验人性,没人经得住考验。 林深回到闲月山庄时不算太晚。 照例,他去书房汇报今天的情况。 “既然想拉拢你,也不用着急回复,就先这么吊着他吧!到时候你就狮子大张口,看看他能给你什么。”李既白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半湿,穿着一身棉质家居服,褪去了白天凌厉的眉眼,带着和年龄相称的笑意,“其实,我也很好奇,什么能打动你。” 他样子懒散,像一只卸去了攻击性的狮子,勾着唇去看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的林深。 “我没什么亲人朋友,也没什么追求,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李家,能平安退休就好。”林深说的是实话,至少前半部分是。 李既白听他这么说,笑意更甚:“你才25岁,现在就想着退休,是不是太早了些?年轻人要有点理想才对。” 林深抬头,自嘲地笑了笑:“真没理想。” 李既白又问:“难道不想成家吗?” 林深一愣,显然没料到李既白会这么说。深夜谈理想谈人生这种事本来也不适合他俩这种关系和角色。 他有些回避,没什么情绪地说“没想过”。 李既白不再逗他:“林深,将来你若想要什么,不需要别人给,来找我拿。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我不能容忍背叛,你是我的人,就永远是我的,不能有丝毫外心。否则——”他声音冷下来,“你知道后果。” 右手大拇指使劲搓了搓食指,林深点头,说:“是!” 第二天又晾了李临州一上午,李既白才不紧不慢地到了酒店。 李临州面色不虞,但又不好发作。 “既白,我之前跟你提的交换条件,你不亏。你有心进国内开拓,这是个好时机,我正好借你这条航线打开东南亚市场,这是双赢。”李临州说,“再说都是李家的产业,左手倒右手的事儿,我们兄弟联手,爷爷那边也好交代。” 李既白:“大哥,合作没有问题,但你那块地开发前景我做过评估,利润和那条航线比起来不算什么,你这样我也很为难的。” “大伯在国内接手望合,我在国外接手鸿百,这几年各做各的,大家一直相安无事。但你的人在我码头上做手脚,就算说到老爷子那里,也没这个道理,是吧?” 李临州面色更加难看,他这个堂弟向来无所顾忌,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简直打他的脸。 “既白,这件事是我不察,让下面人钻了空子。这样吧,如果你觉得那块地不行,你看看再加什么,只要合适,大哥都可以给你。” 李既白展开笑容,姿态悠闲随意,谈判场上的那些伪装是对外人的,对相互制衡又彼此牵绊的自家人,他从不隐藏,也不屑周旋。 李既白抛出底价:“国内南城那块地给我,航线归你,但利润我抽三成。” 李临州脸上肌肉一抽,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句。 李家最早是从国内最大的滨海城市南城发家,后来经过几十年运营,国外的生意和资产已经和国内规模旗鼓相当。当年李老爷子早早就做好了分割,老大李清洛接了李家国内的望合集团,老二李清贤则接手了国外的鸿百集团,各自经营得都不错。 李清贤早早将鸿百交给了李既白,自己满世界游山玩水去了。而李清洛却依然为了望合在操劳,为此李清洛常常把“学学你堂弟既白”这句话挂在嘴边,听得李临州十分窝火。 看着李临州吃瘪,李既白幸灾乐祸。 这个堂哥这些年一直觊觎鸿百的生意,千方百计挖墙脚,动不动就使绊子,都被自己不动声色拔除了,现在倒好,不但明目张胆在码头上放内鬼,竟然还想打林深的主意。他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做事一直留有余地,但是李临州却总是搞不清形势,动不动就来招惹他。 晚上,李既白接到大伯李清洛的电话。 “既白,我知道临州去找你了。合作的事情你们年轻人谈,我不插手。你大哥做的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你看在大伯面子上,别和他生气。”接通电话后,李清洛便开门见山。 他知道,他这个侄子行事稳健、性格强硬,一向不肯吃亏。自己的两个儿子里,虽然老大李临州还算上道儿,但比起李既白还是差了一大截,老二李江沐就更不用说了,是典型的纨绔,除了花钱就是惹是生非。这也是这几年,他不敢放手将望合交给儿子的原因。 他怕自己一放手,望合就会被李既白吞了。 李既白恭敬有礼的客气了一番,才将大伯安抚好。 放下电话,李既白嗤笑一声:“大伯这几年也真是操碎了心,抓着望合不放手,两个儿子只能眼巴巴看着。” “两个少爷不理解他父亲的苦心。”林深收拾好桌上的文件,笑了笑,“不放手,还能姓李,一放手,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李既白:“他除了同意我的条件没别的路,到时候你负责和望合的人办交接。” 林深略迟疑了一下:“需要借着这次交接安排几个内线吗?” “不用。这条航线比较干净,李临州再不济也是李家人。你去办,交接清楚了就行,其他的事不用做,不然我给大伯那边也不好交代。” 林深神色不变,说了声好。 李临州在T国又拖了些时日,李既白好吃好玩伺候着,但就是不松口利益分成的事。 他最终同意了李既白的条件。他太想拿下国际市场,李既白也看准了这一点,天天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得李临州上火却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边一确定好,李临州立刻就回了南城。李既白亲自送他去机场,好好演了一场兄弟情深,才将他送上飞机。 这边堂哥刚走,那边亲弟弟就来了。 还是林深来接机。 飞机已经落地半个多小时,大厅里人都快走没了,也没见李蓄出来。人不见踪影,电话也打不通,林深让其他人分散去找,终于在一家咖啡店前看到了人。 那人斜倚在吧台上,正和一个金发碧眼的辣妹聊得火热。李蓄五官俊美身材颀长,一身浅米色休闲装,更是衬得他肩宽体长,这样的外型,扔在人群里扎眼得很。再加上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玩世不恭和出手阔绰,走到哪儿都像孔雀开屏,狂蜂浪蝶不断。 如果说他亲哥李既白是一个合格的商人,那李蓄就是一个称职的纨绔。 林深站在不远处,没再上前。 吧台处那两人聊着聊着就紧紧挨到了一起,李蓄圈住对方的纤腰,那金发辣妹已顺势钻进他怀里。也不知道李蓄说了什么,那美女笑得花枝乱颤又含羞带怯。 眼看着这俩人搂在一起,要起身离开,下一步走向十分明确。 林深这才上前两步,喊他的名字:“李蓄。” 第4章 浪到飞起 李蓄回头,看到远处的林深,“啧”一声撇了撇嘴,一脸遗憾。他附在美女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又将一张名片拿出来塞进对方包里,才依依不舍和她告别。 “阿深,你这人还是喜欢和以前一样,”他吊儿郎当走过来,刚才勾搭人时端着的那点斯文已经荡然无存,“总是扫我兴。” 林深上前拿过他的行李箱,忍下笑意,赶紧给这位少爷顺毛:“这里不比国内,你刚刚过来,那人来路不明,谨慎点总是好的。” 李蓄嗤笑一声:“你和我哥一样,被害狂想症都很严重。”说完又愤愤不平,“不管,你补偿我。” “你再晚来一分钟我就去快活了,一分钟你都不肯给我。”李蓄继续碎碎念,“你不知道我这几年在国内过的什么日子,爷爷每周给我设五天门禁,只有周末我才能出去嗨,我现在在南城的纨绔圈里都抬不起头来。” 李蓄从小跟着李家老爷子在国内南城长大,老爷子虽然宠他,但也管得很严。他亲哥李既白常年在T国,父亲李清贤也不在身边,他早就想脱离老爷子控制,来他哥这里过无拘无束的生活了。老爷子又不是不知道他德性,怎么都不肯答应,一直以国内学业为由,不肯放他走。 好不容易毕业了,李蓄又闹了几次,老爷子也懒得再拘着他,便把他打发到他哥这儿来了。 司机把行李放好,两人便上了车,往闲月山庄驶去。 或许看到自由生活即将在自己眼前展开,李蓄坐在车上还停不下一身的兴奋劲儿。 林深问:“你是怎么说服老爷子让你过来的?” “这你可就问到重点了。”李蓄得意洋洋地说:“我最近玩得比较疯,老爷子担心我变成李江沐那样的败类,就麻溜把我送过来了。” 李家两个儿子四个孙子,李临州和李既白都是当继承人培养的,另外的两个弟弟就随他们玩乐享受,只要不出大事就行。于是,李江沐和李蓄都变成了吃喝玩乐的纨绔。 但这两个弟弟又很不一样。李蓄是纯吃喝玩乐,李江沐却常常玩出人命,是真的坏到骨子里。 李既白跟大伯李清洛表面关系还可以,这几年看在爷爷面子上,一直处处让着大伯家两个儿子,也偶尔出面帮李江沐收拾过残局。 说到李江沐,李蓄开始不愤:“我哥也是,给李江沐善什么后?他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烂事?让他烂死多好,李家还能少一个败类。” 李蓄打小就和李江沐不对付,是恨不得掐死对方那种关系。李蓄比林深小两岁,他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感情不好,跟年长他四五岁的亲哥也玩不到一起去,却唯独和林深亲厚。 “你们毕竟都是一家人,先生帮他善后也在情理之中。”林深眸光晦暗,随即又轻轻说了一句,“不过,种其因者须食其果,在罪恶中游泳的人,也必将在悲哀中沉没。” 李蓄还在碎碎念,显然没听见林深的这句话。 “阿深,我好不容易出来,你要给我接风洗尘大宴三天,好好补偿我。” “老爷子让你来,是想让你多学点东西,先生也心里有数。我倒是想补偿你,先生也得让啊!”林深翻了个白眼,“顶多,把你的门禁取消了。” 李蓄一听不干了,一个虎扑过来,将林深压在座椅上,两个人闹成一团。 前面司机和保镖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露惊讶的神情。这位刚来的二少爷他们不了解,但是林深却是整个鸿百都知道的。他算是鸿百的二号人物,平常跟着先生出入,从未有过不得体和大笑大闹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斯文稳重办事妥当的精英风,和现在滚在座椅上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林深也意识到不好,费力将李蓄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好啦!别闹了,多大了都。” 李蓄这才收起笑脸:“你说你,20来岁的人天天被我哥搞得跟个老大爷似的,能不能拿出点年轻人的快乐来?”他说了两句又不正经起来,趴在林深耳边悄悄说:“我来了,保准你以后的生活多姿多彩的,弟弟带你从和尚庙浪到飞起。” 李蓄并没有得到补偿,也没有浪到飞起。 林深把他安顿好,就去了公司,李既白也忙得见不着人。到了晚上两人也没回来,直到他哥给他打个电话,他才知道那两人当天下午就飞M国出差了。 一晃四五天下来,他几乎要闲得长毛了,美好的生活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只好在园子里遛狗。布鲁克刚开始对他充满敌意,后来渐渐地竟然也不嫌弃他了,能勉为其难和他一起玩一下丢飞碟的游戏。 直到一周后,他才见到李既白和林深。 这天晚上,李既白将他叫到书房,林深也在,一看就是要正式谈话的样子。他哥还没开口,李蓄就已经在气势上蔫了半截。等从家族传承谈到个人成长,再从人生抱负谈到生命哲学,李蓄已经蔫透了。 “这段时间我暂时不会再出门了,你先跟着阿深,明天就去公司上班。”李既白一锤定音,李蓄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哀嚎。 “哥,你能不能让我先缓一缓,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啊?”李蓄试图谈判。 李既白睨他一眼,不行。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留在国内呢,至少还有朋友。”李蓄耷拉着脸,嘀嘀咕咕地生闷气。 “朋友?”李既白脸色冷下来,“你那些什么朋友趁早都断了,尤其是和方家那个小儿子方河。” 李蓄莫名:“为什么?” 他和方河也不是关系多好,就是一直从小到大都在一块玩,一个圈子里的,平常也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一直也没什么大事。但是方河那人,跟李江沐有类似之处,玩起来比较没底线,遇上这种情况,李蓄一般会回避,从不掺和。一方面是因为家里管得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蓄自认为心理健康。 不过李既白竟然会关注南城的商圈,倒在他意料之外,原本他以为他哥不关注这些的。 “方家得罪了人,很快就会有人收拾他们了。你记住,不管你在哪里,都不要再和方河联络。” 李蓄有点被他哥一脸冷凝的样子吓到了,低声下气地“噢”了一声。 从那天之后,李蓄开始了苦逼的社畜生活。林深让他从基层开始锻炼,他每天自己开车上下班,参加各种会议,约见各种甲乙方,中午还要吃员工餐厅。 这天终于挨到周末晚上,却被告知第二天还要加班,李蓄顿时不干了:“我们家不是黑道起家的吗?为什么现在要天天上下班啊?怎么能没有一点黑社会的样子呢?” 他歪倒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发出了灵魂三问。四周来往的佣人没一个人理他。 李家早些年确实黑白两吃,李既白接手鸿百后已经极力洗白,现在可是正经商人。至于望合,也在走这条路线,已经再也没人像这家二少爷一样,发出这样的抱怨了。 林深正好缓步下楼,他穿着一件造型简约的白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了两颗扣子,身形瘦削挺拔,脸上带着笑意,过来拍拍发愣看他的李蓄:“走。” “干嘛去?”李蓄愣愣地问。 他刚才抬头一瞬间,被林深惊艳到,明明是一个男人,稍微一捯饬竟然能欲成这个样子,简直像一个行走的发光体,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撩人。 “补偿你。”林深说完,已经向地下车库走去。 李蓄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等等我”,飞速跟了上去。 林深挑了一辆风骚的红色F12超跑,还挺符合李蓄的气质。两人上了车,一脚油门下去,引擎轰鸣着驶出了山庄。 UH是位于T国首府北郊半山腰上的一处会所,全称Utmost.Happiness,十分私密,受当地军方保护,专门接待当地政要和商界名流。林深定了整个三层的房间,借着给李蓄放松的由头,邀请了当地政商圈里的公子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李家有生意来往,都是利益共同体,而且鸿百在东南亚势力雄厚,借着这个场子能认识下李家的二公子,正求之不得。 李蓄别的不行,和这些公子哥们交际应酬很有一套,不过一晚上,就和所有人称兄道弟、相见恨晚了。 之后林深便拟了个名单,挑选了几家和鸿百往来深厚的家族和部门,让李蓄重点和他们应酬。林深在UH常年定了一个包间,每周末李蓄都会和他新认识的朋友们浪到半夜,短短一个月下来,他俨然已经好哥们遍地走了。 李蓄白天在鸿百跟着林深学习,晚上四处寻欢作乐,倒也充实得不行。看他已经渐渐融入了本地圈子,林深便不再像以前那般盯着他了。 转眼又到周末,李蓄这次打定主意要拖着林深一起出去玩儿。林深非工作必要,其实很少出门,李蓄除了第一次去UH是被林深带着去的,后来几次都是自己和保镖出去,林深宁愿在家睡觉,也不肯出门。 李蓄赖在林深房间不走,最终将这个人拖到了位于市中心CBD的一家高端会所。 一推开包厢门,林深就被里面的金迷纸醉晃了一下眼。房间里十几个男男女女正玩得开心,甚至有几对在角落里已经干柴烈火了。看到李蓄进来,立马有几个人迎上来,热情招呼两人入座。 等坐下后,林深才瞪了一眼李蓄。 “新认识的朋友,邀请了好几次,这不我也是第一次来嘛!”李蓄对上林深的眼神,有些心虚,“你之前介绍的那些人,我可是一直迎来送往没落下。这些人吧,虽说玩得过火一些,但玩乐也讲究荤素搭配啊是不是?总不能每次都把玩乐搞成商务应酬,有失我纨绔的身份。” 李蓄知道林深和自己不同,不管他在外面生意场上再怎么如鱼得水,内里却十分保守,除了一些正经的酒会宴会,很少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场合。 “再说了,我答应了要让你从和尚庙里出来,然后浪到无边际,总不能食言吧?”看林深没那么抵触,李蓄也硬气了些,摆摆手招呼人过来,回头问林深:“男伴还是女伴?” 林深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玩,我只喝酒。” 李蓄啧了几声,嘲笑道:“那你继续当和尚吧,有需要了再找弟弟。”说罢搂着旁边早已经贴过来的美女掷骰子去了。 林深实在不愿意和这些人凑在一起,又不放心李蓄一个人待着,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他想独自待着,不代表别人会放任他独自待着。在第三个美女来搭讪被拒绝后,一个秀美少年便凑了上来。 少年脸蛋和嘴唇都肉肉的,刘海有些厚,遮住了大半个额头,看起来有些面熟。这人撑着下巴,弯腰坐在沙发边上,从下往上仰视着林深,也不说话,就这么瞅着他,莫名有几分可爱。 林深忍不住笑起来,问他这是在看什么。 “哥哥,你长得也太好看了。你觉得我怎么样,我也好看,我们俩多般配。”少年说话毫不害躁,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有点喜感。 林深又笑了,这才细细打量起他,这人穿得很干净,应该不是夜场的人,好像是最近热播剧里的一个小明星。 闲着也是闲着,林深便和这少年边喝边聊起来,少年完全被他美色所迷,十分卖力地讨好林深,两人倒是聊得挺开心。不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喝掉了一整瓶伏特加。 林深有些醉了,身子靠在沙发背上,头微仰,闭着眼,幽暗暧昧的灯光映出他秀美英挺的鼻和嫣红丰润的唇,微凸的喉结镶嵌在线条流畅而瓷白的脖子上,看得少年眼都直了。 少年忍不住靠近,毫不犹豫亲上了那人的唇。 柔软温暖,让人舍不得离开。 “哟!怎么还偷吻呢!”身后传来一声怪叫,李蓄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坐过来,看一眼已经睡着的林深,冲着被吓了一跳的少年挤挤眼:“你一会好好伺候我这哥哥,保准以后都是你的好日子。” 少年脸上顿时亮起一道光,猛点头。 外面似乎有吵闹声,随后,包厢门被咚地撞开了。 刚才还坐在林深旁边的少年慌里慌张扑进来,一把拽住林深的衣服大喊:“林先生,你救救我。” 林深本来就是眯了一会儿,睡得并不深,睁开眼便看见那少年衣衫凌乱、满脸惊慌。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几个人便从门外挤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环顾了包厢一周,认出在场的都是本地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便沉声道:“打扰各位,我家先生养的小玩意儿跑出来了,”他边说边上前一步,一把提起那少年,“现在这人我就带走了,各位慢慢玩。” 不成想那少年死命抓住林深的胳膊不放,大喊着:“我不回去,我已经跟了林先生了,林先生你救救我。” 林深酒意上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李蓄却已经一步上前扣住那少年的另一只臂膀,似笑非笑地说:“别着急把人带走啊,你没听见他说,他已经有主了吗?” 那男人没想到会有人横插一杠子出来,在场的人都不好得罪,虽然面前拦住他的这人看着面生,但林深他是认识的。于是便转头看着林深:“林先生,我家先生姓孟,就在隔壁包厢,这是孟先生的人,已经跑出来好几天了,没想到刚才去洗手间时在走廊里遇到了,这才吩咐我过来把人带回去。” 林深明白了,原来这少年是孟家的人。孟家那个当家的孟先生在某些方面有些变态,口味很重,也喜欢折磨人,已经好几任情人都被他折磨跑了。 他并不是什么慈善家,但看那个少年的样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刚才本意也是想帮他一把的,但没想到对方是孟家的人,这就不太好办了。 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得罪孟家,怎么看也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李蓄看到林深眼中的迟疑,手没松,开口问了一句:“阿深,这人说已经跟了你了,是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如果你说是,那我就给你留下人,如果你说不是,那就让他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林深要是真喜欢,留下个人有何难。 包厢内安静了十几秒,林深缓缓说了一个字:“好。” 这话是对那个男人说的。 说罢不再看对方和那少年一眼,径自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起来。 第5章 没有不能交换的东西 那少年满脸崩溃地被带走了。 包厢里继续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蓄有些可惜:“我看你对这人挺有感觉的,没想到你竟然为了大局能牺牲所爱,我真佩服你们这些干大事的人。” 林深不理他胡说八道,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蓄还在叨叨:“你真喜欢这种类型吗?我给你找。别的不行,这方面我是专家。” 林深懒得理他:“你可闭嘴吧!” “阿深,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啊?这么些年我也没见你动过什么心思啊!”李蓄想了想,突然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喜欢我哥吧?” 林深一口酒呛了出来。 “哎哎,别这样,开个玩笑嘛!”李蓄赶紧给他拍背,“我哥那种人,眼里只有胜负和利益,谁爱上他谁倒霉。” 他继续念叨他哥的是非,开始历数他哥的渣情史。 是啊,林深心想,李既白眼里只有胜负和利益,爱情算什么呢?可能只是调剂品吧,甚至连这都不算,充其量是解决生理需求的一种工具,爱情在他的世界之外,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这一点,他倒是早就看明白了。 他心里压着一块石头,脑袋也不太清醒,便摇晃着站起来,跟李蓄说了声去透透气,开门走了出去。 穿过会所走廊,尽头拐角处有一处露台,晚风轻柔抚上他的眉心,林深这才缓了一口气。 “林先生,”身后有人喊他,难得的宁静倏忽消散,林深微微皱眉,回头看到是刚才带走少年的那人。 “孟先生想请您过去一叙,感谢您刚才帮忙找人。” 这话说的,真是体面。 林深有些烦躁,或许是想到那少年崩溃的脸,也或许是被人打扰了安静,表情和说出来的话都不肯像平时那样周到有礼:“我没帮忙,不用谢。” 那人有些为难:“林先生,孟先生说了,有事要和您商量,还请您过去一叙。” 林深捏捏眉心,终于还是点了头。 推开包厢门,一股混合着烟草和和脂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一抬头便看到坐在最扎眼位置上的中年男人。 “林先生,”那男人将手里的烟捻灭,笑着迎上来,“我的人不小心冲撞了你,见笑了。” 林深客气了几句,环视了一下四周,都是生面孔,也没发现那个少年。这会儿刚来也不好立刻走,就又被拉着坐下来,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 聊的差不多了,林深便要起身告辞。 还没站起来,背后就传来一道声音:“怎么刚来就要走?” 林深后背一僵,但依然没有停止起身的动作。他站直了,才转过身去,冷冷向来人看去。 角落里光线昏暗,又刻意关着大灯,是以林深进来后并未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套间,魏启东刚才应该是一直待在套间里,看他要走这才出来拦人。 林深只看了对方一眼,就着刚才要走的姿态和情绪,毫不犹豫向门口走去。 仿佛不曾看见过那人。 手还没碰到门,两个男人突然从两边堵了过来,也不说话也不动,把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林深不得不停下,转身再开口时已经带了一丝怒意:“你要干什么?” 魏启东下巴点一下旁边的沙发,不紧不慢地说:“什么也不干,就是想和你聊几句。” “听说你刚才看上了老孟的人,这样吧,我做个中间人,老孟,你把那人放了吧,他是跟着林先生还是自谋出路,以后都与孟家无关。” 那孟先生赶紧应和着:“林先生怎么不早说看上了他,一个人而已,林先生既然看上了就送你了。” 他们这个圈子里互送情人并不稀奇,不等林深反应,孟先生便吩咐旁边人:“把人送到林先生车上。” 林深一句话还没说,这俩人倒是把事情安排明白了。他冷眼看着,看这俩人什么时候停下来。 孟先生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和诡异,找个借口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包厢里就只剩下魏启东和林深。 魏启东的人守在门外,林深自然出不去,他掌心微汗,心里期盼李蓄能尽快发现不对出来找他,面上却神色不显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喜欢,乐衷于做个和尚呢!”魏启东轻笑着,脸上带着丝轻狎玩味,“没想到竟然喜欢别人用过的。这一点,倒是和我一样。”他语调拖得很长,尾音微微上扬,仿佛十分愉悦。 深吸一口气,林深再开口时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我不喜欢孟先生的人,其次,我们不一样。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魏启东作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你不喜欢他,为什么最初想要帮他?阿深这么心善,小心将来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林深顿时被他说话的语气激起一身小疙瘩。 魏启东不过30岁,在魏家众多子孙辈中,无论是外型还是智商,都远胜其他人,将来继承魏氏是早晚的事,这也是李既白在众多魏家子弟中选中他来合作的原因。 林深知道,魏启东人前是端方君子,人后却是斯文败类。两人自从上次发生不快之后,林深就一直躲着他,没想到今天终于还是冤家路窄了。 “阿深,我和李既白的合作意向已经十分明确。他帮我夺魏氏,我给他魏氏两条航线和南部一个小岛。鸿百和魏氏合作无间,互相助力,将来更是密不可分。” “你作为李既白的……得力助手,是不是应该对我客气一些。”魏启东故意把助手二字咬得很重,似笑非笑盯着林深在斑驳光影下瓷白的脸,眼光贪婪,毫不掩饰,恨不能用眼睛把面前人的伪装和衣物扒干净。 他想看林深哭,想看他求饶,想疯了。 “之前你去边境处理翡翠矿,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的,却被那些老家伙绊住了脚,没赶上。魏家人对你多有责难——”魏启东边说边慢慢靠近,一手扯了扯领带,看着满脸戒备的林深,口里的话暧昧不明,“我很心疼。” 他已走到跟前,逼近的气势和气息让林深退无可退。 “你还没有拿下魏氏,想必李先生也不想看到现在我们就闹得难堪。”林深眼底被酒意和怒气激得血红,他一手推上对方几乎要贴上来的胸膛,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再和上次那样做一些无礼的事,我也不介意将鸿百和魏氏的合作搅黄。” 林深掌握着鸿百太多机密,几乎所有大项目都经由他手,就算李既白是当家人,但林深若暗地里做点手脚,让魏氏在两家的合作中吃点小亏跌个跟头,也不是太难。 魏启东啧了一声,终于往外撤了撤身子。 “阿深,你怎么这么记仇呢?”魏启东笑得满面春风,和煦自然,恢复了人前一贯的斯文得体,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上次的事,我很喜欢。下一次,你就没那么幸运逃得掉了。”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随即便听到砰砰拍门的声音,是李蓄在喊:“阿深,开门!” 魏启东侧过身子,打开包厢门,李蓄冲了进来。 他先是抓着林深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确定这人完好无损,才扭头看向魏启东。 “你是魏启东?把阿深关在这里想干什么?”李蓄知道魏启东,也知道这人内里不是个正常人,他刚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林深的强作镇定,再看魏启东那势在必得的玩味笑容,那不是正常谈合作的气氛。他久经欢场,这要是再看不出来什么情况,就枉为南城第一纨绔这个称号了。 林深压下心头烦躁,拉一下李蓄:“没事,我们走吧!” “二公子,久仰大名。”魏启东说,“我刚才和林先生探讨了一下合作的细节,现在已经谈完了。”说罢,他让开半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蓄冷哼一声,拉着林深离开。 “阿深——” 两人走出不远,背后魏启东突然喊他的名字。 “你说——我要是开口跟他要你,他会不会答应呢?” 林深眸光一震,僵在原地。 李蓄听不下去了,回头便骂:“你有毛病吧?阿深又不是东西,还要来要去的。再说你以为李家人都跟你一样是变态啊!” 魏启东好整以暇,“二公子,只要筹码够足,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能交换的东西。” ------ 魏启东:强制爱、小黑屋、下个药,早晚得到你。 林深:没用,炮灰攻上不了床 第6章 怪不得 “他这不是第一次了吧?”李蓄手搭在林深肩上,一脸好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阿深,你和魏启东是不是之前有什么不愉快?” “没事,都过去了。” 林深垂下眼,显然不想提。 要他怎么说?难道和李蓄说,在上次D国的新品推介会上,他被魏启东关在仓库里折磨了三个多小时?虽然最终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伤害,但那次黑暗至极的经历让他对魏启东产生了生理性恐惧。 他是个男人,总不能对好友哭哭啼啼说自己差点被强暴。 他也不想与魏家为敌。在他计划好的路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宁愿忍着,也不能再加一个不稳定变量来横生枝节。 李蓄还在忿忿不平:“看他那一脸求而不得欲求不满的变态样,以后两家合作,免不了接触,你可千万别看我哥面子,到时候他再骚扰你,咱们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林深心里一暖,像撸狗一样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好,都听你的!” 李蓄一把打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布鲁克,谢谢你,别这么撸我。”又说,“谁让你长了一张男女通吃的脸,活该招这种烂桃花……” 话没说完,两人就愣在原地。 “啧,说桃花桃花到。”李蓄撇撇嘴,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红色跑车旁边的少年,再回头看看林深,问:“怎么处理?” 空旷的地库里没有人,少年的啜泣声尤为清晰。 林深无奈地摇摇头,走过来蹲下,把少年一把拉了起来。“孟先生放你走了,你赶紧回家吧!” “林先生,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来就是想谢谢你。”少年脸上带着一丝羞怯,刚刚哭过眼睛有些红肿。 “我没帮上你,你不该谢我,我也身不由己。”林深说着打开车门,示意李蓄上车。 “林先生,我……”那少年站在车旁不肯让开,还想说什么。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变态,遇到这么个长相和身份都一等一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放过? 眼见那少年还想纠缠,而林深的态度也十分明确,李蓄只好来给好兄弟解围:“要不然你跟着我哥?我哥更有钱有势,刚好他上一个情人死了,你替进来正好。” 看着少年一脸惊愕,李蓄继续添油加醋:“哎,大早上的就死在床上,我哥也真是……” 不等李蓄说完,少年便慌乱着摆摆手,迅速说着“林先生再见”,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如果李既白在商场上所向披靡,那么他弟弟李蓄在情场上就是罕逢敌手。在他这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感情纠纷。 林深被魏启东膈应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因为李蓄好了些。 两人回到闲月山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李既白书房里还亮着灯。 李蓄和林深进门后,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李蓄的房间在三楼,他轻声轻脚走进电梯,打手势让林深也赶紧回房,省得被他哥发现自己去鬼混了,而且还带着林深。 林深此刻也不太想正面对上李既白。不知道为何,从他一回来,魏启东说过的那几句话就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李既白是利益至上的人,在他眼里没有谈不妥的买卖,只有筹码和条件不够罢了。魏启东是个半疯,对自己起了念头之后越是得不到就越阴损狠辣。他怕魏启东那个疯子真的开口和李既白说什么。 他没什么信心,感情是最不牢固的东西,更何况李既白对他并没有感情。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阖上,二楼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冰凉的嗓音:“去哪里了?” 逃跑计划失败,李蓄垂头丧气去了他哥的书房。 李既白并没有关注他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和林深说了一下鸿百最近争取的一个M国项目的收益预判,叫李蓄进来也是想让他听听,真的就是纯工作会谈。 渐渐地,李蓄也放开了胆子,说话也随意起来。他等到李既白说完公事,立刻就绘声绘色讲起他们今晚上的遭遇,林深根本来不及拦,气得想把他的嘴缝上。 “那个魏启东,简直太猖狂了,竟然把阿深困在包厢里不让他出来,还让人守在门口不让我进去。”李蓄兀自说着,“我刚进去的时候,他还满脸淫荡的表情,真是变态。” 听到魏启东把林深困在包厢里,李既白脸色沉下来,他打断李蓄的废话,抬眼看向林深。 林深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孟先生在,邀我过去坐坐。我去了才发现魏启东也在。后来……孟先生离开,就只有我和魏启东在包厢里。”他停了一下,李既白还在听,没有打断的意思,他只好继续说,“之前在D国的时候,我们发生过一点不愉快,不过没事了。他也不是拦着我不让走,就是说话时间长了些,李蓄在外面等急了。” 李蓄瞪大眼,深感敬佩。林深明明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实,但这些话凑在一起的意思又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倒是显得李蓄大惊小怪了。 “你们说了什么?”李既白问。 “……他以为我看上了孟先生的人,想把那人送给我,我拒绝了。”林深当然不能把他们真正的对话内容说出来,只好祸水东引。 李既白又看向李蓄。 李蓄赶紧摆摆手:“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有破门而入呢!” “之前在D国发生过什么事?应该是那一次新品推介会吧,魏启东也去了。”李既白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慢悠悠走到阳台上,点了一只烟。 这是还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林深只好跟过来,坐在他对面。 李蓄眼睛里也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看向林深。 “在码头仓库……清点货物的时候,他们把门锁了。”林深有些耳鸣,小幅度甩了甩头,继续说,“我在里面被关了几个小时,后来魏家的人说他们不知道我在里面,是个误会。”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和先生汇报。”林深态度恭谨,语气平和,李既白看不出异样。 李既白问:“有没有受伤?” 林深迅速回答:“没有。” “魏家或许是因为矿上的事针对我,但这都是些小事,也没有必要纠缠着不放。毕竟,以后两家还是要合作的。”林深说,“我以后会注意对魏启东的态度,尽量不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李既白点点头:“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魏家现在内讧厉害,魏启东这个人又比较阴损,将来合作见面的时候比较多,你自己心里有个分寸。这个人,用好了会是个好的合作伙伴,用不好,就是一个大隐患。” 三个人谈了一会,李既白便让他俩回房休息。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李既白突然喊李蓄,“你等下,阿深先回去吧。” 书房里只剩下李既白和李蓄,气氛莫名有些沉闷起来。李蓄不知道他哥为啥要留下他,不过看对方的样子,想来没什么好事。 果然,李既白开口就说:“你把进包厢之后,阿深和魏启东当时的状态、表情、对话,一个不落地详细说给我听。” 李蓄只惊讶了一瞬,立刻明白过来,赶紧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部说给他哥,就差现场情景重现了。等他说完,李既白沉默了一会儿。 李蓄忍不住好奇:“哥,你是不是不相信阿深?”然后又忍不住说,“那个魏启东绝对绝对是想欺负阿深,我看得出来。阿深虽然当时没什么反应,但他的手一直在抖。我也是搭上他肩膀才觉出来的。”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都不能影响到接下来的合作。”李既白冷冷开口,“阿深是个聪明人,他今天把大事化小,是正确的做法。” 林深和魏启东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可以不关心,但他得知道。 显然,林深有所保留。 李蓄被他哥的冷漠无情给气到了。 “怪不得,那个变态最后说会问你要他,他有瞬间的应激反应呢!” “魏启东说了什么?” 李蓄没好气地回:“那变态说,只要筹码够了,这世界上没有不能交换的东西,他如果问你要阿深,让阿深猜你会不会同意。” 李既白捻灭香烟,低语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林深会耳鸣,原来是紧张和恐惧。 林深一紧张了就会耳鸣这个毛病,只有李既白知道。在D国仓库里,林深绝对不只是被关在里面那么简单,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 想通了一些关卡,整件事很容易就能串起来。 魏启东看上了林深。并用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人就范,林深碍于合作或者其他原因,不能和对方撕破脸,所以能避开就避开。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宁愿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拖到宴会结束才回来的原因。 所以才会紧张,担心李既白会为了合作,把自己交给魏启东,以至于紧张到耳鸣。 林深12岁就来了李家,18岁开始跟着李既白,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李家工作,他李既白再怎么没原则,也不至于拿身边人去换利益。 李既白嗤笑一声,心想,林深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给秘书方元发了一条信息:查一下D国推介会上魏启东的全部行程。 第7章 我不会拿身边人换利益 早上,林深雷打不动地起床吃早饭,仿佛昨夜彻夜难眠的不是他。 喝过苏姨亲手熬的汤,他觉得恢复了些元气,便换上衣服,拿着工具来找布鲁克。 今天是周日,如果没有意外,林深能休息一天,这一天也是给布鲁克洗澡的日子。 布鲁克看见林深,远远就扑了过来,张开大嘴一阵猛舔。林深使劲撸了把布鲁克,开始给这个大家伙洗澡。调好水温,先清洗一遍全身,然后涂沐浴露。 布鲁克只让林深给它洗澡,是一只有原则的狗。这可是林深每周末要干的一个大工程,布鲁克喜欢玩泡沫,还喜欢追着林深满院子跑,非要把泡沫蹭他一身才肯罢休。布鲁克力气很大,玩闹起来精力无限,把林深折腾得精疲力尽,本来就是洗个澡,每次都搞成人狗大战。今天布鲁克格外欢,一边躲着拿花洒的林深,一边把泡沫甩的到处是。林深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林深穿的一件白色休闲衬衣已经半湿,衬衫一半扎进工装裤里,一半被扯了出来,领口因为刚才制伏布鲁克时用力过猛,挣开了两颗纽扣。林深一手拿着毛刷,一首捏着花洒,坐在那里和布鲁克狗眼相对,又气又笑。 李既白出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我来帮你。”李既白大步走上前来,拿过林深手里的水管,向他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对于给布鲁克洗澡这件事十分有默契,林深立即绕到布鲁克身后的木盆那里,将泡沫打得啪啪响,吸引它过来。 说来也怪,布鲁克喜欢和林深玩闹,但对李既白却十分舔狗,只要这个主人出现,它就会一秒变乖。 半个小时后,两人合力将布鲁克洗干净,李既白又拿吹风将它的毛毛吹得松软干爽,总算完工。 “这段时间你一个人是怎么给他洗澡的?他现在怎么这么皮?”两人干脆坐在狗屋前面的木质地板上休息,李既白怀里还偎着玩累了的布鲁克。 “它现在越来越难搞了,得花两倍的时间才能给它洗完。”林深难得放松,他开心时说话的尾音会随着嘴角不自觉上扬,声音撩人而不自知,“每次结束,我也跟着洗了个澡。” 他的头发也湿了,刘海落下来遮住了额头,一双瑞凤眼笑起来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李既白一瞬不瞬盯着他,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魏启东可真会挑人。 林深浑然不觉旁边人的眼神已渐渐复杂,仍然沉浸在布鲁克带给他的快乐中,“不过以后你要是也来帮忙,估计他就不会这么折腾我了。” 这话脱口而出,没过脑子。等林深发觉不合适的时候,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李既白今天只是赶巧过来,怎么可能以后还要让他过来帮忙呢?再说,李既白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简直太逾越了。 林深猛地停住,不自在地瞥了一眼远处,陷入沉默。 “好,以后我过来帮你。”身旁李既白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他莫名有些高兴,林深已经好久没这样和他说话了,虽然从身份上看是有些逾矩,但却让李既白突然想起林深以前的样子。 ——没有现在的恭谨和刻意保持的上下属之间的距离感,是以前那样鲜活和依赖他的林深。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M国读书。 林深的前25年几句话就能概括。一个孤儿,12岁时被李家看中,和孤儿院的一群孩子一起,被李家收养,送到T国李家私人岛屿白岛上学习和训练。直到18岁时,作为那群孩子里最优秀的一个,被李家老爷子送去陪伴和照顾在M国留学的李既白。 三年留学结束,他又作为得力助手,跟李既白一起回到T国接手鸿百,以出色的能力替李既白打理一些暗线生意。一直到现在25岁,他跟随李既白7年,深受信任,甚至成为鸿百集团的二号人物。 如果非要说有波折的话,就是林深原本是想跟着李既白的大伯李清洛回国的,但李清贤却横插一脚出来,早早说动老爷子把林深送去了M国。 林深初到M国时,对李既白也是现在这样,十分恭谨。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不逾矩。两个人住在学校附近一处独栋小别墅里,一起上学,一起吃饭。林深比李既白小两岁,来M国时李既白已经读二年级,他只能从一年级开始读,并努力在学业上向前赶,以求能和李既白节奏同步。 那时候李既白也不过20岁,两人相处时间久了,身边又没长辈盯着,少年心性难免流露。两个人也会一起泡吧喝酒、聚会玩乐,久而久之,林深就没有刚开始那么拘束了。 脱离了白岛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学习和训练,进入了新的环境,没有外物所扰,林深渐渐对李既白的感情亲密起来,对他的依赖和信任也与日俱增。 布鲁克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一起买的。 布鲁克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林深一只手就能抓住它,将它按在浴缸里洗干净。后来渐渐按不住了,李既白就上手帮忙。两个男孩子脱了上衣,只穿一条短裤,在浴缸里和狗斗智斗勇,每次洗完澡,卫生间里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海啸。 后来,李既白觉得这样不行,便买了一只大木桶,将布鲁克拎到院子里洗。没想到布鲁克从此彻底解放了天性,更加无法无天,常常顶着一身水满院子乱跑,那两人只好也跟着满院子围追堵截。布鲁克很知道狗眼看人低,专门“欺负”林深,对李既白却是狗尾巴摇得欢。 林深常常被他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拿着毛刷只能干瞪眼,全靠李既白帮忙才能完成这项声势浩大的工程。 后来两人回国,布鲁克也跟了过来。 只不过,给它洗澡渐渐变成了林深一个人的事。 林深显然也想到了以前,神情有些怔愣。然后又听到了李既白说“以后要来帮忙”的话,脸上有一丝不太明显的惊讶一闪而过。 他这时候完全可以官方回应,先生您那么忙,不用过来帮忙。 但他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声好,声音小得让李既白甚至以为是幻听。 李既白拍拍他的肩膀,笑意更盛地开他玩笑:“不要这么可爱。” “阿深,”李既白敛起笑意,神情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亦如在M国的那些日日夜夜里的呼喊,语调平淡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不会拿身边人换利益,尤其是你。” 林深心底仿佛飞过一道光,身体每个角落里沉寂已久的黑暗突然被再次点燃。林深知道,或许它们从未熄灭过,只要有一点火种,就能和以前一样瞬间喷出炙热。 “我说布鲁克这么乖呢!原来它今天父母双全啊!”李蓄举着手机从狗屋后面蹦出来,两人一狗难得的平静被打破,李既白眉毛一挑,脸色不善地看向这个烦人精弟弟。 林深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迅速站起来,说:“你们聊,我收拾一下。” “哎哎,阿深,你怎么走了?”李蓄喊了已经走远的林深几句,见人不搭理他,便悻悻地坐在他哥旁边。 李既白看着林深离开的方向,眸光沉沉。刚才自己说完那句话,林深眼眶瞬间就红了,尽管他低着头,但眼尾的晕红还是没能藏得住。 这人还是一如从前,外面再怎么清冷自持,内里却仍一片柔软。 李既白叹了一口气,心底有些莫名酸涩。 李蓄拿出手机递到李既白眼前,“哥,看我把你们一家三口拍得多棒!” 屏幕上是一张刚才他们给布鲁克洗澡的照片,他弯着腰,双手抓住布鲁克的身子,林深半蹲在一旁拿刷子刷泡沫,布鲁克逃无可逃,闭着眼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长久盯在林深的笑脸上,那双眼仿若汇集了星辰万象,随着笑容绽放出耀眼光芒。 那双眼睛看的不是布鲁克,是李既白。 “哥——”李蓄这会儿也在看这张照片,若有所思地说:“阿深这看你的眼神……不太像兄弟情啊!” “哥,哥,”李蓄又连喊了两声,神情间满是惊讶,“阿深不会真的喜欢你吧?我的天呢!怪不得,怪不得孟先生要把那少年给他,他不要呢!还有,那魏启东其实长得也不赖,还有钱,虽然看起来变态,但拿来慰藉一下寂寞青春也不是不可以的。原来如此啊,原来他有喜欢的人啊!” 李既白听不下了,他这个弟弟平时就爱胡说八道,一涉及到情爱就更不着调,什么样的关系都能让他整出个虐心狗血剧情来。 “滚蛋!”李既白骂了一句,“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关到地下室,三个月别想出来。” 李蓄立刻闭嘴。 他知道他哥能干出这种事来,小时候就因为一些小事被他哥关过地下室,说关几天就几天,连老爷子来求情都不通融。 看他哥真的生气了,李蓄也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虽然把嘴巴闭上了,但满脸的求知欲和探索欲依然熊熊燃烧。 “阿深是李家培养了多年的人,忠心耿耿,能力超群,这种人只能用在工作上,一旦掺杂了其他,就很容易出变数,你懂吗?”李既白眉眼冷凝地看着李蓄,继续说,“换句话说,他这几年已经越来越多地介入鸿百和李家的事务,这种人一旦因为感情或者其他问题,起了异心,将会带来很大的损失。” “我知道你跟他关系亲厚,但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因为你首先是李家人。”李既白警告道。 哦 ,原来他哥不爱阿深。李蓄心想。 爱一个人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冷静着分析对方的利害关系呢! 但李蓄再纨绔,也知道轻重,当即保证以后再也不犯。 兄弟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深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回来,告诉李既白中午有个饭局,现在得出发了。 连日来的惊惧不安因为李既白的那句话荡然无存,林深看起来眉目之间都带了一丝轻松鲜活。 李蓄默默看着两人一起离开,心里没来由涌上一丝心疼和遗憾。 ------ 李既白:我不会拿身边人换利益 李蓄:我等着看我哥把自己脸打肿 李既白:我不爱阿深 李蓄:我等着看我哥把自己脸打肿 第8章 带着剥皮抽骨的恨意 再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李家老爷子的生日也近在眼前。 林深亲自去了一趟边境,挑了两块上好的老坑种翡翠,准备用来做贺礼。 这些年,每年老爷子生日他和李既白都会回国住上半个来月,陪陪老爷子,也和南城的商政圈走动走动。今年回去,要多逗留一周,因为李既白要多做一件事。 林深这几天忙得连轴转,直到出发前一个小时,李蓄才在机场里见到他人。 林深带了一个超大行李箱,让助手去办理托运。 “南城什么也不缺,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李蓄好奇道。 “都是先生用习惯的,南城东西再多也不一定用着顺手。”林深说,“而且那边不比这里,现在正冷着呢,得多带些衣服。” “衣服家里也有啊!”李蓄看看自己两手空空,有点怀疑林深是不是太婆妈了。 “从机场到上车路上冷,从下车到回家路上冷。”林深不愿意搭理他了,“你不冷不代表别人不冷。” 果然,李蓄下了飞机,刚走出机场就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外加一件薄风衣,眼下看着他哥身上穿着林深刚刚从行李箱里掏出来的厚大衣,心里更冷了。 临近圣诞,路上堵成一锅粥。 到了老宅都快中午了,老爷子思孙心切,早早站在廊下等着。车停在主楼二层平台前,李蓄一下车,又被吹了一个激灵,这下简直又冷又饿,心里更恨了。 李老爷子李子丰年近八十,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常年的商场征战和运筹帷幄在他身上体现的最直接的一点,就是气势迫人。 李蓄看见他,脚步不自觉一顿,小心翼翼上前扶住老爷子,问了一句:“爷爷想我了吗?” 李子丰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从你哥那里回来看我?” 李蓄看他爷爷神色不像是真生气,这才搂着老爷子撒起娇来,“我在哥那里学了好多东西呢,这不一直想着回来看您,可是太忙有点走不开。爷爷不会怪我吧?” 老爷子虽然板着脸,眼中却带着宠溺。 转头看到李既白和林深,淡淡招呼一声,就当先拉着李蓄进屋了。 偏心得不加掩饰。 李既白挑了一下眉,神色不变,也和林深跟在后面进去了。 李家老宅很大,他们几个孙子辈都跟老爷子住在主楼,林深跟着李既白住在三楼,房间相邻。 寿宴定在一周后,老宅里里外外已经开始忙起来了。 刚来那两天,林深和李既白都被叫去老爷子那里,谈过一些鸿百的情况,之后几天便不再喊他们了。李既白没什么事,难得清闲下来,他闲着林深也就闲着,两人没事就打打球,看看电影,跟出门度假似的。 李既白的父亲李清贤还在国外海岛上度假,两个儿子都回来了,老爷子有人陪着,他更不着急了,返程机票定在寿宴前一天,也没人敢说个不字,老爷子听了也只是摆摆手:“让他玩儿吧!” 李清贤早些年为了李家牺牲甚多,妻子早逝之后他也没有再娶,天天游戏人间好不潇洒。现在儿子都稳妥接班了,老爷子也不再拘着他,任他折腾。李蓄像他父亲,李既白倒是更像李老爷子。但李老爷子却独独偏爱李蓄,对李既白就是不冷不热。 好在李既白也不怎么在意。 这天晚饭前,林深发现老宅里厨房明显忙碌起来,看来是有人要来了。 果然,是李既白大伯一家来了。和老宅地处城郊不同,李清洛和两个儿子都住在市中心的别墅区里。李清洛每月都回来老宅一次,吃顿晚饭再回去。 饭桌上,李老爷子坐在主位,李清洛坐在他右手边,旁边依次是李临州和李江沐。李既白和李蓄则坐在老爷子左手边。晚饭吃得还算和睦,一家人也没谈什么公事,倒也算轻松。 只是李江沐坐不住,不停看手机、发消息。他最近做了不少荒唐事,甚至跑到公海上开了三天三夜的淫乱趴,游轮上聚集了豪门二代和明星模特,还有不少外围女,被有心人偷拍了照片,差点上了头条新闻,最后是李清洛出面才把消息压下去。 李江沐的荒唐事太多,李老爷子一看到这个孙子就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你爸不管你,我还管得了。你要是再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李家的东西你一分也别想要。”在李江沐第四次拿起手机发消息的时候,李子丰把筷子重重放到餐桌上,发出一声铿锵脆响。 李江沐立马放下手机,撇撇嘴。 李清洛转头瞪了一眼李江沐,赶紧安抚老爷子:“爸,您别和他生气。这次的事情他知道错了,不会再犯了。以后我和临州也会盯着他,放心吧。” 李老爷子压着火气训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学学你既白哥,27岁就能撑起整个鸿百,现在的境外业务还在不断扩大。还有阿蓄,刚毕业就去鸿百帮忙,现在也很上道。我不求你多帮着你父亲和临州多承担点望合的工作,至少不要再做那些荒唐事,李家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李家的饭局向来如此,只要有李江沐在,最初无论多融洽和谐,最后也会变成李江沐个人批斗大会。 李清洛满脸儿子不争气的尴尬,李临州不说话,李江沐则垂着头不服气。 气氛就这么冷下来。 老爷子气得饭也不吃了,扔下筷子上了楼。 李蓄见状,赶紧跑过来搀着老爷子,陪着他一起去楼上卧室。 李江沐见状冷笑一声,嘀咕了一句“舔狗”,抬头就看到李既白面无表情看着他,吓得又低下头去。 他不怕他父亲,甚至不怕老爷子,但独独怕李既白。他之前在国外也闹了几出,甚至出过人命,最后都是李既白出面摆平。他见识过李既白的冷血阴狠,因此见了这个堂哥能绕道就绕道。他和李蓄一起长大,小时候常常因为嫉恨李蓄受老爷子宠爱大打出手,大了之后因为李既白的缘故,现在见了李蓄也不怎么敢嚣张了。 饭是吃不下去了,但事还得谈。 李清洛把小儿子支走了,就对李既白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作为长辈,从身体到工作,事无巨细询问了一遍,这才说:“既白,你心里有大局,有李家,大伯很欣慰。” 李既白喝口茶,笑着说大伯过奖,然后等他切入正题。 李清洛和大儿子对视一眼,脸上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大伯跟你开这个口,实在不好意思。航线和城郊的地交换,本就是你吃亏了,再抽三成利润也是应该。但你也知道,望合这几年压力也很大,我这副担子早晚也要交到临州手上,你们兄弟俩以后合作的日子还有很多,所以……”李清洛斟酌着说,“能不能给大伯个面子,利润抽成能不能有个期限,期限过后就各自为营。好不好?” 李既白把茶杯在嘴边转了转,对上李清洛恳求的眼神。 “大伯,咱们都是一家人,既然您开口了,那我再坚持就不懂事了。”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说,“三年吧,我抽三年利润,之后就全部交给大伯和大哥。” 没想到李既白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李清洛和李临州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料之外的样子。 李清洛不敢耽误,忙着一锤定音:“好,既白,大伯谢谢你。” 李既白无所谓,本来他就是为了让大伯开口求他,才故意刁难李临州。现在目的达到了,李既白也不废话,“以后我还要在南城经营一些项目,到时候大伯也给我出出主意,多帮帮我。” 李清洛只以为他说的是那块城郊土地,自然满口答应着,“既白,你有什么事需要大伯出面尽管说,咱们都是一家人。” 李既白等的就是这句话,说:“好,那我就提前谢谢大伯了。” 林深在自己房间吃完晚饭,看看时间尚早,便去花园里散步。 走廊尽头有一片景观湖,湖内一对黑天鹅交颈而卧,喁喁私语。林深倚在廊柱上,嘴里叼着一只烟,神情闲散,视线越过园林小景、流水山岩,停留在那两只天鹅身上,久久未动。 身后传来窸窣走路声,他没回头,他知道是谁。 “那对天鹅是去年临州送老爷子的生日礼物,”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略带沧桑的声音,“老爷子很宝贝。” 林深慢慢转过身,眼神对上来人,恭恭敬敬喊了一句:“李先生。” 李清洛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摆摆手:“别那么生分,你从小就长在李家,和既白一样喊我一声大伯吧。”继而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鹅,又问,“你也喜欢?让临州从澳洲也给你运一对过来。” “李先生,我只是看看,您厚爱了。”林深并未改称呼,又说,“这是大少爷送给老爷子的生日礼物,再拿同样的东西送别人,老爷子知道了会不高兴。” 李清洛笑着点点头:“也对。” “这次交接手续和事项都由你来操办,辛苦你了。”李清洛直接进入正题,“我和临州都谢谢你。” “您客气了,是我分内的事。” “说起来,你们刚从白岛回来那会儿,那些孩子里我只看好你,本想让你跟着临州,结果却被我弟弟抢了先,给了既白。”李清洛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国来,国内市场很大,临州身边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既白能给你的,临州可以给你双倍。”他抛出诱饵。 林深的位置背光,隐在月色下的轮廓有些看不清,眼神却很亮很深。 李清洛站在灯火通明的廊下,他已经不年轻了,但依然保养得很好,李家人都长了一副好相貌,李清洛也不例外,五官深邃立体,经历过岁月沉淀更显魅力,脸上带着常年上位者的自信和优越,举止间也透着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理所当然。 眼下站在这里,看似和小辈谈话,实则带着几分傲慢和不屑。 林深看着他,很认真很专注,似乎在思考对方的提议, 他纵横商界这么多年,自认为拿捏一个小辈手到擒来,就算林深是李既白的心腹,但是利益面前人性经不起考验。 只要条件优厚,没有不会上钩的鱼。 少顷,带了些为难的样子,林深说:“李先生,我在李家长大,为李家做事是我毕生的义务。如果李家需要,不管是您还是大少爷,我都会赴汤蹈火。但是——”他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我现在还不想回国。但是您放心,这次项目交接我一定会全力做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 李清洛带着浅淡的笑容点点头。拉拢人心这种事急不得。先放出饵,线要一点点收。 于是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林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笑意瞬间收拢,他盯着李清洛的背影,眼中带着要把对方剥皮抽骨的恨意,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第9章 他们注定为敌 老爷子的寿宴办了两天一夜,很是隆重,南城有头有脸的人几乎来全了,外地来的宾客也不少,当晚就住在老宅的副楼里。 李既白的父亲李清贤终于赶在头天晚上回来了,带着他的新情人,和老爷子、两个儿子简单吃了饭,聊聊近况,不冷不淡。两人没在老宅住下,李清贤在市中心有套豪华公寓,他们回来都会住在那里。 宴会结束后第二天,他们就又飞去国外度假了。 林深跟在李既白身侧应酬宾客,连续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李蓄和李江沐也难得规矩了两天,亦步亦趋跟在老爷子身后照应,当着自己的孝子贤孙。 直到次日下午把宾客全部送走,李家人才得以松口气。 李蓄闯进林深房间,扑到松软的大床上,哀嚎着自己累成了狗。 “阿深,今天晚上说什么都要出去浪一浪。我朋友们都等着呢,你和我一起去,我带你见识一下南城的醉生梦死。” “没空。”林深站在衣柜前,拿了一件浅蓝色衬衣换上,“晚上我和先生去见个人。” 李蓄立马坐起来:“见谁?也带我去。” 林深睨了他一眼:“不行,谈工作。” 他换下之前的衬衣,露出紧致有力的上半身,两片蝴蝶骨瘦而不弱,薄薄的腹肌贴在小腹上,皮肤泛着冷白的光。李蓄莫名咽了口口水,“阿深,你这……” 然后就不说话了。 “怎么?”林深回头看他,一脸疑惑。 “你这也太欲了……我一个铁直都能对着你咽口水。”李蓄啧啧几声,心里暗骂他哥瞎了眼,身边那些情人跟林深比起来简直没眼看。放着这么好的窝边草不吃,非要在一起搞什么事业。 林深不理他,换好衣服去了卫生间。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精美的檀木盒子,李蓄看着眼熟,这不是他哥送给爷爷的翡翠吗,怎么还在这里? “别动,当时买了两块,这一块要送人。”林深洗完手出来,及时阻止了李蓄抓起来要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动作。 李蓄悻悻地说:“老坑种,极品,我还想占为己有呢。” 林深无奈地摇摇头,说了句“自己去玩吧”,拿上翡翠出了门。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私人会所,林深和李既白到的时候,沈君怀已经喝完了一杯茶。 “师兄,”李既白上前拥抱了一下对方,熟稔地招呼,“好久不见。” 对面的男人很高,虽然笑着,眉目却极冷。他看了一眼林深,李既白立刻介绍,“这是阿深,自己人,你没见过他。他比我晚一年来H大,那时候你早就毕业了。” 三人简单寒暄,便切入正题。 交谈中林深知道,沈君怀近几年才回来,目前在国内滨海联大担任客座教授和纳米项目研究室负责人,是业内顶尖纳米技术专家。沈家在M国实力雄厚,家族涉猎当局军工项目和商用纳米项目,但行事作风一直十分低调。沈君怀当年在H大读研究生时,认识的李既白,两人算是一见如故,比较投缘。这些年,李既白在境外的生意,沈家也多有照拂,李既白一直心存感激。 这次两人见面,是因为沈君怀要做一件事。 “师兄,方家和杜家的事既然已成定局,后续的事情我来做,你放心好了,绝不会再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听明白了沈君怀的意思,李既白心里有了底。 沈君怀点点头,眉心紧蹙,仿佛陷入深思里。 少顷,他问了一句与今天话题不太相关的话:“你弟弟是不是过两天生日?” 李既白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说是。李蓄的生日和老爷子差不了几天,每年老爷子过完生日,就该轮到他这个弟弟闹腾了。 “李家有一艘游轮,让李蓄在游轮上办个生日趴吧。”沈君怀说,“多邀请些他们圈子里的人,一定要让方河和杜谦上船。” 沈君怀说的这两个人是方家和杜家的孩子,平时和李江沐常常玩在一起,没干过什么好事。也正是因为这两个人得罪了沈君怀,才使得清冷自持的沈教授直接找上高层部委,用了一个国家级秘密项目作为交换条件,从上到下彻查方杜两家,让他们在南城甚至国内彻底垮台。 这两家本就不干净,这些年维持着平衡平和的表象,也是因为没有真正得罪过能扳倒他们的人罢了。 当然,这种家族再垮,也早就给自己和子孙在国外留了退路。所以沈君怀才找上李既白,前面等大厦一倾,后面李既白便出手收尾,将两家企业低价收购,让他们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 这事儿对李既白来说一点也不亏,他本来就想借着南城开拓国内市场,只是接了大伯一块没什么发展前景的土地,意义不大,但是能把方杜两家的企业收购了,那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方家的方舟集团和杜氏虽然体量无法和望合相比,但在南城商圈里也占有稳固的一席之地,李既白这次来捡个漏,自然开心。 三人谈完,临走时李既白将翡翠拿出来给沈君怀,说是送给沈家爷爷的礼物,感谢沈家这些年的照拂。 回去的路上,林深忍不住问:“那俩人怎么得罪沈教授了?” 他看得出来,沈君怀不是个度量小的人,眼界高、心胸宽,不是容易被撼动心性的那种人。 “怎么得罪?”李既白冷笑一声,“那两个畜生,伤了师兄的爱人。” 林深心里一惊,这帮公子哥儿玩起来向来没下限,他深知其中龌龊。李既白既然这么说,那肯定发生过很不堪的事情。 李既白继续说:“他爱人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画家,趁着师兄回M国的时候,他被老师骗上了方家的游轮,被整整关了两天才放出来。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出了事一直不敢和师兄说,直到现在师兄才知道。” “师兄在国内这四年,都是那个孩子一直陪着他,两人感情甚笃。出了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受得了?”李既白捏了捏眉心,语气沉重,“方杜两家是这两人的后盾,所以这两家必须倒。至于这俩罪魁祸首,我猜,师兄是要借着李蓄生日,在游轮上收拾他们。” “师兄的爱人我见过一面,是很温柔很有才华的一个男孩子,只是可惜了。” 林深也喃喃说了一句:“那真是可怜。眼看着爱人遭遇这种磨难,估计没人受得了。” “是啊,这种事要是摊我身上,估计我会和师兄一样做。”李既白说。 林深面色微动,没说话。 “师兄刚找到我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李既白问,然后又自问自答,“我在想,李江沐可千万没掺和过这事,不然李家就要倒霉了。” “那也是望合的事,跟鸿百没关系。”林深试探着说。 “话虽如此,但到底都是李家的产业,是老一辈的心血,一衣带水,出了事都是我们这些子孙的责任。”李既白说,“内部再怎么闹,都跑不出李家,但若是外人来闹,那性质就变了。” 然后又说,“不管是对望合还是鸿百下手,都是李家的敌人。” 林深开车的手很稳,似乎在专注看着眼前的路,但如果李既白仔细看他眼睛的话,就会发现他睫毛颤动不停,是内心焦虑、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的,林深明白李既白这话的意思,如果自己向李清洛一家开火,那么,无论他多么小心费力地想把李既白摘出他们的战场,那都不可能。 因为李既白是李家人。 他们注定为敌,也注定没有结果。 李蓄的生日很快到了,李既白带着沈君怀坐快艇上了船。林深没跟去,船上发生了什么,他是第二天听李蓄说的。 李蓄脸色很是精彩,一边复述一边连用了几个感叹句。“那个沈教授太狠了!他也真下得去手!不是一般人,牛!” 鉴于林深传统保守的性格,李蓄说得很模糊,但大概意思谁也听得明白。方河杜谦两人,在游轮上大庭广众之下,先是被暴打一顿,然后被脱光了捆在泳池扶梯上,后庭塞了一大堆道具。 直到天亮才敢叫医生。 “流了一地的血,把泳池都快染红了。”李蓄一边说一边比划,“这俩人算是把脸丢到太平洋去了,这辈子没脸见人了。” “施暴全程都是沈教授亲自动手。” “哦?”林深有些惊讶。 “他完事了,还若无其事走过来祝我生日快乐。我都要被他吓尿了好吗?”李蓄又鬼哭狼嚎起来,要不是他哥在那,他真能被现场的血腥场面吓得不举。 李蓄道:“哥跟我说,这人是他师兄,是方家和杜家得罪了他。到底怎么得罪了他才会这么变态的报复啊?” 林深简略和李蓄说了说,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蓄唏嘘了一会儿,“好吧,他们总算苦尽甘来,以后应该能安静生活了。” 林深却若有所思,“真正考验他们的可能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接下来的生活。” 不管怎样还是祝福他们吧!林深心想。 方杜两家的倒台比想象中要快,等李家老爷子和大伯他们知道李既白已经开始暗中运作收购事宜的时候,已成定局。 当然,想插手的只有他大伯,他爷爷倒是对此事没有意见。 李清洛曾经来老宅,当着老爷子的面说,望合可以帮李既白接手这两家,原因说得冠冕堂皇,当然是李既白远在T国多有不便。 李既白客客气气回绝了,末了还把利润抽成让出去的事提了一遍,大伯这才明白,当初李既白那么痛快答应只抽三年,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这个侄子哪里会干吃亏的买卖。 李清洛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再争就有点欺负小辈的嫌疑了,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两块肥肉落到了侄子手里。 南城这边事情办得顺利,鸿百那边却不省心。 两人在南城也待了快一个月,鸿百和魏氏的合作计划有几个重点还需要李既白亲自出面敲定,于是李既白把林深和李蓄留在南城,把航线和土地的最后的手续盯着走完,他自己先回了T国。 李既白在南城有几处房产,但林深一直和李蓄住在老宅里没搬走,说是要陪陪爷爷。这也就导致李临州好几次想单独约林深都没能成行。 只要林深出门,李蓄就寸步不离跟着,两人跟连体婴一样,忙得脚不沾地,老爷子看小孙子越来越懂事,很是慰藉,也就不怎么管他们了。 林深收到那封垃圾邮件的时候,刚把所有工作都处理完,正准备合上眼歇一歇,就听到叮咚一声新邮件的声音。 他很随意地打开看了一眼,就删掉了。 午饭是老爷子、李蓄和林深三人一起吃的,老爷子最近对李蓄很满意,话里话外满是欣慰,也提点了林深几句。林深顺势提起话题:“老爷子,我这边工作差不多结束了,准备这两天回鸿百了。” 老爷子问:“什么时候回?” 林深:“明后天。” 老爷子还没说啥,李蓄不乐意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在南城玩两天再走吧,我这段时间这么辛苦,也该放松一下的。”李蓄转头看爷爷,又撒起娇来,“爷爷,好不好?” “可以放松一下,但是不要再和你那些所谓的朋友混在一起了。”老爷子因为方杜两家的事尚有余悸,那都是南城的老牌家族,当年站得有多高多耀眼,如今败得就有多快多彻底,说到底都是败在不肖子孙手里。 “老爷子,让阿蓄带我去先生读过的学校看看可以吗?”林深说,同时对李蓄使了个眼色。 林深其实没在南城真正生活过,他的人生以12岁为界,之前是孤儿,之后便被李家送往白岛,18岁又去了M国陪李既白,之后一直跟着李既白在T国,南城对他来说,算是个陌生城市。而李既白在出国留学之前,在南城一直念到高中,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李蓄看懂了林深的眼神,立刻接话:“我哥当年可是学霸,现在学校里还有一堆他的迷弟迷妹呢!”随后便讲起他哥上学时的趣事来。 李蓄讲得声情并茂,林深听得津津有味。老爷子一会就被他说困了,自己睡午觉去了。 两人下午便去了李既白读过的那所私立高中。李蓄给校长打了个电话,将他们两人放了进去。他们便沿着校园兜起了圈。没过十分钟,李蓄就赖唧唧不想走了,林深看他那样,便拍拍他肩,“行了,你出去玩儿吧,我自己在这儿走走。” 李蓄二话不说拍屁股走人,临走前还面有不忍地看了林深两眼,心说爱情的悲伤大抵如此,不过就是我爱你你不爱我、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之类。 林深不知道李蓄内心戏这么多,这会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说了句“赶紧走”。 李蓄离开后,林深在操场坐了会儿。看着对面几个正在踢球的少年,喧闹和青春肆意飞扬,让他羡慕不已。林深今天出来穿的简单,一件卫衣套黑色棉服,坐在台上看起来和高中生也差不了多少。 球远远飞过来,被林深稳稳接住。 “同学,麻烦把球踢过来!”一个穿校服的少年在远处挥手。 林深将球踢回去,看着那少年又笑着跑远。 不知道李既白读高中时,是不是也这个样子。林深心想,反正不管什么样子,都不会像自己那个样子。 林深直到去M国才真正进入校园,体验到正儿八经的学生生活。 李老爷子早年热衷慈善,资助的很多孤儿送到白岛学习生活,长大了之后大多进望合工作,忠心耿耿,能力一流。 林深也是其中的一个孩子,不过他在白岛的学习,应该称为训练更妥当。白岛是原来李家的一个私人度假小岛,大约住了十几个孩子,有专业的老师和教练,课程密集而残酷,学习内容五花八门,涉及文化课、经济管理、格斗、体能等,但最重要的,还是培养忠心耿耿,后来这些人分散到李家各个产业群中,承担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林深在白岛的那6年过得艰难,一个12岁的孩子,每天重复着学习和训练,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没有家人和朋友,从未出过小岛一次。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快快长大,离开这里。 李家有时候会有人进岛,将成年的孩子带走,也会有新的孩子送进来。 当他终于也被接走时,未来未知的恐慌还未展开,他就见到了李既白。 林深的过往背负着太多的恨和孤单,这两种情绪疯狂纠缠在一起,已经渗入他根骨深处,不能拔除。那不是李既白能看到的。 他也不想他看到。 他总是希望那个在余晖中打开门冲着他笑的人,那个将他的行李接过来然后给他一个拥抱说着“欢迎开始新生活”的人,那个他第一次心动第一次爱上的人,永远看到的,都是他的好。 ------ 沈君怀和小画家的故事,看隔壁文《清路尘》,已完结。 第10章 江宁回来了 林深从学校出来,看看手机,还差5分钟。 他不着急,慢慢悠悠走进学校旁边的一家咖啡馆里,找个角落坐下来。这家店平时来的多是学生,现在还没放学,因此客人很少,店里看起来冷冷清清。 没多久,门边风铃声响起,一个体型中等、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左眉上方有一道疤,将整个眉形生生砍断,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有些凶,又带些真正经历过杀戮的那种血腥气。他走到林深对面,自然落座,招呼服务生来一杯美式,这才和对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见一面真难。”男人眼睛在林深脸上转了一圈,露出个不轻不重的笑来,问道:“事情顺利吗?” 林深恭恭敬敬地喊人:“海叔。”然后又说还算顺利。 店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挡住了两人交谈的话语。单看两人的神情,话题内容应该不那么轻松。 “你拒绝李清洛的回国建议是对的,他把你当成扳倒李既白的关键,想将鸿百也拿到自己口袋里,李既白不会放任不管,两人将来势必起冲突。越乱的时候,越有利于我们暗中做事。”江海呷了一口咖啡,觉得不够甜,又放了一块糖。 “你继续跟在李既白身边,李家轻易怀疑不到你身上。”江海说,如果留在南城,反而因为目标太大,不利于下一步计划。“我们布局了这么久,计划一旦实施,就要一击致命,决不能犹豫,也绝不能给李清洛留下生机。” 林深将一碟葡式蛋挞往江海那里推了推,“海叔,我知道,我不会心软。” 江海一挑眉,“我知道你不会对李清洛心软,我怕你对别人心软。” 林深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也是李家人,但跟这件事没关系。” 江海心想你也太天真了,“所以呢?所以你打算等把他彻底摘出来再动手?” 林深沉默,算是默认了对方的意思。他这段时间利用交接之便,已经在那条线上埋好了人,只等合适时机,来致命一击。他们的计划一拖再拖,他就是希望等到望合把那条海上运输线全部拿过来,和鸿百再无关系之后,再动手。 这样一来,于公于私,李既白都好交差。 也算是他离开前为李既白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是江海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了他,“李清洛一旦出事,我们就是李家的仇人,你以为一句毫无关系,李既白就能放过你?” “凭什么呢?就凭你爱他?” 气氛冷下来,林深抿唇不语。 江海知道话说重了,缓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把李既白牵扯进来,其实我也不想。一个李清洛就够难对付,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阿深,任务一旦完成,你必须立刻离开。”江海再次强调。 林深点点头:“我明白。” 得到他的保证,江海这才松口气。 “前两天我梦到你父亲了,嘱咐我照顾好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你要是再出事,我以后去下面没脸见他。”江海陷入回忆中,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 江海不能久留,走之前和林深商定好,还用之前的邮箱联系,又留下了一个新的紧急联络方式,这才离开。 两天后,林深独自回了T国。 李蓄本来是要跟他一起走的,但老爷子感染了风寒,李蓄便暂时留下陪陪爷爷。 临行前一天晚上,李蓄在林深房间开了一瓶红酒,两人边喝边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李蓄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李蓄第三次摆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时,林深问:“你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 李蓄一听,立马又开始装傻,“没怎么啊,这不你要走了我有点舍不得嘛!你自己回去,又要一个人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多少有点不放心。” 林深这时候还不知道李蓄话里背后的意思,只说工作的事都是正事,哪里有乱七八糟之说,再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二天去机场,李蓄非要亲自送他,两人机场道别的时候,李蓄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搂着林深的肩膀说,“阿深,你也不小了,眼光长远一点,恋爱该谈就谈,千万别为了工作耽误了自己。还有,如果遇到一些讨厌的人和事,也不要往心里去,咱们眼不见为净,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林深看他说的认真,不是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微动,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但还是笑着和他聊了几句,这才道别进了安检。 是乔恩来接的机。回去路上,林深简单问了句:“山庄最近没事吧?”得到一切正常的答案,两人也便无话了。 车子刚开进地库,林深就发现了那辆灰色兰博基超跑。不怪他第一眼就能发现,实在是这辆车停的位置太过张扬显眼。这车不是李既白的风格,应该不是他新买的,那么就是有人来了。 林深提着行李上楼,简单收拾一下,便去书房找李既白。 他走到门口,抬手轻敲了两声门。 房内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了,门后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好久不见啊,阿深。” 江宁倚在门边,背对着身后的李既白,眼睛有些好笑地看着林深,满意地在对方眼里看到刹那间闪过的一丝惊讶和伤痛,少顷,听对方机械地回了一句“江先生,好久不见”。他低头轻笑一声,好看的眉眼一如之前,笑起来勾魂夺魄。然后回头跟李既白说:“既白,我先出去了,你们谈正事要紧。” 林深有片刻的恍惚,直到看到书桌后的李既白,才勉强稳住心神。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详细汇报了南城那边的进展,结束后便垂下眉眼,听指示。 “下个月有一个艺术展,江宁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江家想要开拓T国市场,我们可以介入,后续的一些工作你来跟进。”李既白交代完工作,看他有些疲惫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顿,又嘱咐道:“你刚回来,就在家休息两天吧。” 林深打起精神,回了一声好的。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直到李既白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恍然发现,工作已经汇报完了,他刚才就该离开了。 他对上李既白带些询问的眼神,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姿态,缓步离开。 压下了那句刚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您和江先生复合了吗?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问。 他腰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有力,直到推开自己的房门。他双手搓了搓脸,慢慢走到阳台沙发上坐下,闭上眼,在看到江宁的瞬间就迅速伪装起来的外壳终于一片片龟裂,空白的大脑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讯号。 ——江宁回来了。 关于江宁的回忆,总是不太美好。像一根刺,扎在自己心脏深处,平日里不去想就没什么大问题,但只要想起来,你就会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流经过心脏时,带出难以遏制的刺痛感。 江宁是李既白在H大时的男友,也是他唯一承认过恋人关系的人。 和多数权贵子弟不同,李既白在国外的生活堪称简单,除了偶尔放松和泡吧,他很少乱玩,每天学习和工作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但20岁出头的年轻人,总要解决旺盛的生理需求,李既白也时不时会带人回家,但那些人总是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 直到江宁出现。 江宁是M国一个有名珠宝商的儿子,也在H大读书,和李既白同一届。他家里有钱,人从小也养得好,长相和气质在周边都属于拔尖的。他和李既白在学校一个交流会上认识,渐渐成了好朋友。后来发现,李家和江家长辈竟然也早有生意往来,两人的交集便越来越多,不知道谁先动的心,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江宁也知道林深,他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其实并不把林深放在眼里,只把他当成李既白的小跟班。 他每周末会来小别墅,跟李既白过两天休闲日子。每当这时,林深都待在自己房间里学习,尽量避开两人,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有那么几次,他们晚上闹得动静很大,林深出来喝水,碰到过江宁衣衫不整、满身痕迹地从李既白房里出来。他年纪虽小,但这种事也多少懂点,顿时脸色涨红,匆匆打个招呼就赶紧跑回自己房间。第二天一整天,他都不敢抬眼看江宁和李既白。 他们三个这么相安无事的相处了小一年,本来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如果他没有爱上李既白,或许江宁和李既白不会分手,现在还是别人眼中般配的一对。 现在林深知道了,李蓄那些欲言又止背后的意思,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江宁回来,也知道自己爱着李既白。 在南城的连轴转和5个多小时的飞行让他疲惫不堪,困意袭来,打断了林深的回忆,他终于在难以平息的不安中睡了过去。 林深是被布鲁克的叫声弄醒的。 布鲁克的狗屋就在林深房间窗外不远处,笑闹声和狗叫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后渐渐清晰。他揉揉眼睛,站起来走到窗边。 下午阳光晴好,布鲁克涂了满身泡沫在草地上撒欢,李既白挽着袖子,拿着花洒给它冲洗,江宁则在一旁拿玩具大笑着逗引布鲁克。 林深用力眨了眨眼,定定望着窗外这一幕,或许阳光太过刺眼,他一时竟有些睁不开眼睛。 江宁在布鲁克身上抓了一大把泡沫,转身便扔到李既白身上,李既白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脸上带着无可奈何和包容宠溺的笑容,作势要拿花洒喷他,被江宁跳脚躲开,两人一狗玩成一团。 承认过身份的人果然有底气,自己就从不敢这样闹李既白。 抱着一种反正不会被发现的心态,林深放任自己痴痴地看着窗外那人,李既白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平时那么克制冷静的一个人,果然还是在爱的人面前才会展露柔软的内核吧! 他怔怔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才发现窗外那两人停下了动作,应该是江宁先发现了站在窗边的林深,然后喊了李既白,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见李既白冲他招了招手,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林深再次面对他们的时候,已经完全调整好情绪和心态,恢复成平时该有的样子。 李既白看他脸上已没了疲态,心情也跟着缓和下来,他把手里的花洒扔给林深,说了一句:“我一会要出去一趟,还是你来洗吧。”然后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有些抱怨地说:“布鲁克被你惯坏了,不让别人给它洗澡,快要脏死了。” 他们离开山庄差不多有一个月,布鲁克就这么脏着,中间佣人也试图来给他洗澡,但被它搞得人仰马翻,只好作罢。林深光想一想就觉得好笑,上手就撸了一把已经蹿到他怀里的大狗,轻斥一句:“是的,你最坏了。” 江宁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阿深,我留下来帮你吧!” 林深客气道:“那谢谢江先生了。” 两个人终于把布鲁克弄利索,林深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时被江宁喊住了,“阿深,坐下聊聊吧!” 林深迟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江宁却径自坐下了,他拍拍旁边的地板,抬头意有所指地说:“坐下吧,不然我会以为你刻意躲着我。” 林深只得坐下。 江宁看着有些戒备的林深,笑了笑:“我这次回来,说是工作,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和既白复合。”然后又说,“其实这种事和你也说不着,毕竟……你就是他的助手而已。” 林深抓花洒的手紧了紧,没吭声。 “但是,我们以后共处的时间还长,我不想有些事横在我和既白中间,让我不舒服,也让你不舒服。”江宁盯着林深的侧脸,那是一张让他也嫉妒而主人却不自知的脸,往前靠近了些,再出口的话就带了恶意,“其实我是真的不想见到你,一见到你,我就想到你做的那件事,鸠占鹊巢,无耻下作。” 江宁脸上笑着,从远处看仿佛是在和朋友玩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冲动之下和既白分手,导致我们留下遗憾。” “江先生,”林深眼神冷下来,他坐远了一些,和对方拉出社交距离,转头对上江宁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先生的决定。你们为什么分手,你应该直接问他或者问自己,跟我没有关系。还有,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置评。” “另外,无论作为助手还是同事伙伴,我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希望江先生您也能找到自己正确的位置,而不是在这里和我放狠话,这样没有意义,也显得您没有教养。” ------ 林深:老子只对既白哥哥服软,你江宁算个鸟。 第11章 只是李家养的一条狗 李既白还不知道江宁被林深怼了一顿气着了。娇养着长大的大少爷,哪里被人这么下过面子,还被骂没教养,他偏又说不出别的来,当即面红耳赤甩手走人。 晚饭的时候,李既白没看到江宁,便问了一句:“人呢?” 林深摇摇头,无辜地继续喝粥。 李既白也没当回事,他最近心思全在和魏氏的合作上。魏启东在夺权大戏中已经胜出,一旦无人桎梏,他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好在李既白对他一直有所防备,魏氏和鸿百的关系现在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表面其乐融融,内里风起云涌。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相安无事,李既白和林深常常应酬到深夜回来,江宁也忙着参加艺术展和其他各类活动,为江家开拓T国市场打前锋。 三人偶尔一起吃早饭,自从江宁来了之后,李既白就把早餐从健身房挪到了餐厅,有时候罗毅和乔恩也加入进来。江宁面上待人和善,其实有股子优越和骄矜在里面,罗毅和乔恩知道他和李既白之前的关系,但是拿不准他们现在什么关系,只能对他疏离有礼,尽量少和他照面。 艺术展开幕当天有个酒会,名流云集,声势浩大。江宁作为展览的投资方之一上台讲话。他一身高定西装,身材高挑挺拔,面容俊美无暇,往台上一站,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江宁习惯了众人追逐的场面,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李既白站在台下,目光也忍不住追随着台上耀眼的那人。江宁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学校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如今依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江宁的致辞快要结束,“……非常感谢主办方,让我们能为艺术做一点事,也感谢我最亲密的朋友,”江宁话音一顿,眼神越过人群,落在李既白身上,“——李既白先生。” 众人纷纷看向李既白,发出善意的笑声。 江宁调整了下话筒,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出邀请:“我最亲密的朋友,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既白,我当年也是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跟你表白的,你还笑我厚脸皮。”两人一支舞跳完,停下来继续喝酒。江宁多喝了几杯,脸颊染着一层薄红,眼睛也氤氲着水汽,他歪着头,看着念念不忘的那张脸,眼神里带着一丝挑逗,还有些很合时宜的羞涩和乞求,“在你身上,我就是厚脸皮。” “既白,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可以吗?” 林深坐在宴会厅角落里,光景绚烂通明,远处那对靠在一起的人还在耳鬓厮磨。他喝了一口红酒,吞咽的时候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发抖。 他用力喘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回程的路上,罗毅开车,林深坐在副驾驶,李既白和江宁坐在后座。 江宁似乎喝醉了,身子靠过来,额头搭在李既白颈窝里,呼吸有些急。车子驶上半山腰的时候有个轻微甩尾,江宁咕哝了一句什么,李既白低头看他,他便就势仰头吻了上去。 接吻的黏***和轻喘在寂静狭窄的车厢里清晰可闻,罗毅迅速暼了林深一眼,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挡板。 林深微微弓起的后背在挡板完全升起之后松了下去,但随之而来的酸麻感却从心脏那里涌来。他不敢动作,连呼吸都轻拿轻放,生怕让罗毅发现自己的难堪。 其实是自己想多了,他眨眨眼,谁会在意他是否难堪。 还好转过山腰的这条弯路,闲月山庄就到了。 地库里停好车,李既白半抱着似乎醉得更厉害了的江宁上楼,林深和罗毅默契地落后一步。 林深的房间和李既白的房间都在二楼,中间隔着书房。林深停在一楼客厅里,直到听见李既白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慢慢踏上楼梯。他刚才甚至不敢看李既白和江宁上楼的身影,他垂着头,然而仅凭声响就能判断出前面那两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感知力精准得吓人。他隐隐期盼着,李既白会把江宁送回三楼的客房,然后叫自己过去谈一谈工作。 但是怎么会呢?一个有备而来,另一个余情未了,两个喝了酒的成年男人,这样的夜晚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的性别。 直到关上门,林深才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笑。 他回了自己房间,衣服也没脱,就躺在了阳台沙发上,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李既白的房间阳台。但他不想自虐,便又躺回床上。 他是被渴醒的,以往喝了酒都要半夜起来喝水,这个习惯倒和李既白一样。以往都是苏姨准备好蜂蜜水,给他俩放到房间里。今天晚上这个情况,苏姨也不好上来了。 林深不想出去,想着忍一忍算了。可是忍来忍去,喉咙深处的那股子干燥越来越清晰,折磨着他翻来覆去。 为什么不敢出去,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林深憋着一口气,披了一件外套便出了房间。他悄无声息地下楼,路过李既白房间时没有停顿,步伐很稳。他在楼下餐厅灌了一大杯水,正犹豫着是不是也拿一杯放到李既白的房间门口,就听到楼梯上有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传来。 林深没想到半夜三更也能和江宁正面对上。然而住在一个屋檐下,若有人刻意为之,怎么也是避不开的。 江宁穿着蓝灰色丝质睡衣,只松松系了两颗扣子,脖子和锁骨上的痕迹太过明显,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事后的满足和慵懒。他看着林深,一开口是一把哑透的嗓音,“睡不着?” 林深没什么表情,也不想看江宁示威,都是成年人了还这样,有失体面。 “你看,”江宁自顾自地说,“李既白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无法拒绝我。” 林深不理他,绕过他准备离开。 “从那次之后,他没再碰你吧?”江宁知道林深的软肋,不肯放过他,说的话句句戳心。 但林深已不是初涉感情的少年,不再因为一两句话就慌得显而易见。“他不是无法拒绝你,是因为今晚上正好是你在他身边。”言下之意李既白今晚需要发泄,你正好碰上罢了。“江先生,我上次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有你的位置,我有我的位置。你老是这么不依不饶,会让我觉得你很在意我的存在。” 江宁站在楼梯上,距离地面还有两个台阶,林深微仰着头看他,却一点也不示弱。 “你也不是没长进啊,至少现在伶牙俐齿了不少。你现在这么厉害,也不是非要跟着既白这一条路。何不早点筹划筹划,给自己找一个真正的归宿呢?”江宁压下恼怒,脸上浮出一个笑,“说起来,我认识几个不错的人,可以给你牵牵线。哦对了,今天宴会上,就有人打听你呢!” 林深面色冷下来,连带着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江先生有时间和我在这里说这么多,不如去好好求一求先生,说不定能快点复合。” “你!”江宁勃然变色,他没想到林深竟然看得出来。 在宴会上,他借着酒意求复合,满以为李既白会答应,没想到对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任由自己一颗心吊在那里不上不下。就算刚才两人终于上了床,在最情浓时,李既白也只是自顾自地折腾他,仿佛那件事根本就是多余一问。 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蛋! 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林深这一句话,算是戳到了他的痛脚。 最初在M国认识林深,他是不怎么在意的,这个人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消失,十分没有存在感。渐渐地,江宁才发现,不是林深没有存在感,而是这个人除了李既白谁也不在乎,他眼里没有任何人,也不在乎在别人那里是个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宁渐渐地看林深不顺眼,也越来越在乎他的存在,就算是他和李既白感情最好的时候,他在李既白那里也不是唯一,林深永远都排在他前面。 他们出去约会,林深一个电话,李既白就能马上回去,就为了一起给布鲁克洗个澡。李既白在外面喝醉了,也永远只会叫林深来接,别的任何人李既白都会有所防备,唯独对林深不同。有一次他们在学校轰趴,林深来接李既白,明明已经醉得睁不开眼的人,在林深来之前却一直硬挺着,就算江宁陪在身边,那人也丝毫不肯松懈。但林深刚一进门,打从看到林深第一眼起,李既白就彻底闭上眼睡了过去。 仿佛林深才是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偏偏两人还一副任你怎么怀疑人家也是兄弟情是你在无理取闹的样子。 林深喜欢李既白,江宁早就看出来了。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少爷,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所以在发现李既白和林深那一夜上床之后,大闹一场提了分手。没想到李既白也是个杠的,分就分吧,毫不挽留。 想到这里,江宁憋了好久的气又被提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算你爬上过既白的床,你也只是李家养的一条狗,将来养烦了,他随手就能把狗送给别人……” “够了!”二楼楼梯口传来一声冷冷的呵斥。 李既白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但最后一句是肯定听见了,所以他脸色很难看。 江宁刚才被气得失了分寸,口不择言,这会儿也知道这话不妥,也有些怕了,便小声喊了一句“既白”,眼眶瞬间红了,委委屈屈的样子惹人怜爱得紧。 林深低着头,有些无措,他不敢看李既白脸色,那件事至今是横在两人心中的一道坎,平常大家都当看不见,该工作工作,该生活生活,但是这样被江宁直接拎出来放到台面上,那维持了多年的平衡和平静骤然被打破,任谁也装不下去了。 他也不敢想,刚才两人的对峙在李既白眼里像什么,会不会和那些争风吃醋的情人一样无聊庸俗。 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起伏的情绪,“不好意思先生,吵到您了,我先上去了。”说罢迅速上楼。但是李既白还堵在楼梯口,林深硬着头皮绕过他,连呼吸都不敢多喘一口,逃一般回了自己房间。 他走得太急太慌,没有看到自己擦着李既白肩膀过去时,对方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 所有坏人都是助攻 第12章 那年的烟火绚烂 回T国这几年,李既白不是没带人回来过,林深装看不见,李既白也不需要解释。大家该干啥干啥。 而江宁就是一个开关,今晚这一闹,就彻底打破了多年的平静。江宁和李既白那些逢场作戏的情人不同,他是某一段过去的知情者,这一段过去在李既白那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林深来说,是剥皮伤骨的存在。 林深不记得什么时候爱上的李既白。 但每一个心动的节点他都记得,就像古人的结绳记事,长长的绳子上隔一段距离就系上一个粗粗的结扣,每个结扣都有它自己独特的意义,记录着主人不想忘记的重要事件和回忆,直到绳子越来越长,结扣越来越多,渐渐织成一张网,把他束缚在网中,之后的每一天都寸步难行。 刚开始是不想出来,后来是出不来了。 18岁之后的林深,藏起了太多的恨和疲惫,走向那个冲他招手的李既白,开始了新生活。 虽说李家把林深送过来是陪李既白的,但其实两个人是互相陪伴。 李既白性向在家里早就不是秘密,李家人怕他一个人在外面乱来,也担心别有用心的人招惹他,李清贤才把林深送过来,表面是陪读,其他目的不言而喻。 李既白当然也明白。 但是林深太干净了。李既白见他第一眼,就产生了类似保护欲的一种东西,在他眼里林深和李蓄并没多大区别,是好友,是弟弟,是家人,不能当成别的什么。 李既白是很珍惜他的。至少当时是。 两人渐渐相处下来,懵懵懂懂的林深也越来越依赖李既白,雏鸟情结日积月累,心里眼里也满满都是李既白。 现在想来,在国外那三年,仍是林深人生中最幸福最开心的三年。 林深又躺回到阳台沙发上,看着头顶上的一片夜空,那三年就像那场海边的烟火大会,是林深人生中最绚烂的一道暖光,此后他再也没见过比那更美的夜空。 烟火大会是林深在M国的第二年看到的。每年夏天,当地就会在海滩上举办烟火大会,办音乐节,狂欢一整晚。烟火大会吸引着各地游客和大学生们前来,成为当地一景。 因为连日大雨,那年的烟火大会拖后了几日,正好撞上了林深的19岁生日。 绚烂烟火盛放,摇滚音乐喧嚣,林深跟着李既白和他的朋友们在狂欢的海滩上笑闹,年轻人的快乐直白而简单。突然,人群中响起倒数,随着最后一个数字喊出口,已经停寂了一段时间的夜空,再次被腾空而起的烟花点亮,大簇大簇的烟花从海上升空绽放,像一朵朵巨大的彩色蒲公英,在林深耳边炸响。 夜空中绽放出巨大的“林深”两个字,后面跟着“19”,再后面是一个蛋糕。 李既白抓住林深的右手,附耳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突然而至的惊喜让林深瞬间瞪大了眼睛,转头震惊地看着李既白,李既白只是笑。 林深感觉自己的耳朵和心在同一时间炸裂,就像海上那朵最大的蒲公英,盛开之后的每一个光点掉落在海面,再跌进自己心底。 12岁之后,再也没人给林深过过生日,还是以这么热烈的表达方式。 回家的路上,林深脑子里还是闹哄哄的。那个组成了“林深”和“19”、后面还带着一个蛋糕形状的烟花仿佛还在脑海里不断轰响,连绵不断,直炸得林深脸都是热的。 李既白看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取笑他:“这样就激动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回家还有礼物送你呢!” 果然,林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少年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嘴角和眼睛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开心和笑:“既白哥,真的还有礼物要送我吗?”他使劲眨眨眼,又使劲捏捏自己的脸。 李既白把他的手扒拉开,嫌弃道:“别捏了,脸都笑僵了,再捏就肿了。” 林深赶紧敛起手脚,正襟危坐,没一会儿又想到了什么,“那个……生日的烟花也可以在大会上放吗?” “想什么呢?”李既白敲了一下林深脑袋,“当然不能。但是我找了主办方,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只要花钱就能解决。”李既白盯着林深瞪圆的眼睛,忍不住又捏捏他脸,嘴里说了一句“真傻”。 李既白送的生日礼物是一条银色项链,上面挂着一只小小的鹿头。 林深看到这条项链时,心里一震。但李既白随后的解释让他放松下来:“我一看到这个,就觉得跟你特别像。”在李既白眼里,林深就像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小鹿,平时小心翼翼,遇到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跑掉躲起来。 让人忍不住要护着他。 “既白哥,谢谢你。”林深神情认真,眼睛里有看得见的光彩在流动,他承诺道:“我会一直戴着,永远都不会摘下来。” 李既白笑了,这孩子太可爱了,只有小朋友才会说“永远”这样的话,但这不妨碍他感动于林深的真挚,于是也郑重地回了一句“好”。 只不过李既白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林深真的想过永远。 留学的日子在两人的时间里平静流淌,他们越来越亲密,不分彼此。 李既白其实还算洁身自好,自从林深来了之后,他几乎从不乱带人回来,需要解决也会出去开房。当然后来作为男朋友的江宁是个例外。 李既白在学校那个小圈子里也相当吃得开,尽管他为人低调谨慎,可架不住人帅钱多的滤镜加持,引得狂蜂浪蝶无数。 他带人出去从不会刻意和林深说,但林深知道。他也从不过夜,多晚都会回家。他通常会给林深交代一句,今天晚一会回去,林深就明白了,然后会自己乖乖回家,多晚都会给李既白留着灯。 每个人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和生活习惯,李既白待林深再好,林深也不会干涉对方的私生活,他知道两人的界限在哪,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有的情绪控制不了有了,那就自己慢慢消化。 有时候林深也会在客厅里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在等,但有那么几次他看到李既白回来,带着一身情欲放纵过后的餍足和性感,林深突然就有些不敢看他,他尴尬得莫名其妙,心里也莫名酸涩,支支吾吾的一边说晚安,一边往李既白手里塞一杯水,然后就逃回房间。 这么几次过后,他就不敢等了。 但他还是睡不着,睁着眼躺在床上,竖起耳朵捕抓外面的每一丝动静,听着李既白进门,上楼梯,进房间,关门。第二天,两人依然像往常一样,吃早饭,去学校。 有人追逐李既白,自然就有人嫉恨李既白。 在林深读二年级下学期时,因为李既白的一个桃色事件,差点害林深没命。 那阵子,李既白正被一个新认识的学弟狂追,两人上过几次床。那个学弟其实是有男朋友的,是个本地M国佬富二代,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顿时恼羞成怒,便带着一帮人在学校后面的酒吧街上要堵李既白。 这计划被那个学弟知道了,他知道当晚李既白和朋友在酒吧街上聚餐,便立刻打给李既白,但是电话打不通,他着急之下就打给了林深。林深那时候已经回家了,接到电话便往酒吧街跑。 他们住的别墅距离学校不远,跑步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林深一路狂奔,到酒吧街上没看到人影,才略松了一口气。他又去李既白常去的酒吧找了一圈,依然没找到人,电话还是打不通,当下便有些着急,心里不免七上八下,难道是被挟持到别的地方去了? 李家早年涉黑,李家的孩子们从小就进行严格的体能训练,李既白作为继承人,更是丝毫不会懈怠。林深倒不怕李既白吃亏,那些本地大少爷们真动起手也就是个花拳绣腿,和李既白真刀实枪的打法不是一个路数。但是当地不禁枪,如果对方带了枪那就麻烦了。他知道李既白卧室里有一把格洛克19M,但当时来得太急根本没想到这一茬,现在回去拿也不现实,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人。 他又走回酒吧街,仔细寻找每个角落,看看是否有血迹和打斗痕迹。 这一回去,就和那些人碰了个正面。 带头的那人认出了林深,他们没有找到李既白,正烦躁着,这下碰到了林深,又来兴致了。 “这是李既白的小情人,天天和他一起上课,还住在一起的那个。”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 林深却松了一口气,看这些人的样子,他们并没有找上李既白,这样就好。 那些人还在叽里呱啦说着什么,林深迅速判断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对方有五个人,个个高大威猛,把狭小的街道堵了个严实,他要是硬闯的话几乎没有胜算,唯一的办法就是使诈。 林深装作害怕的样子,缩向一个角落里。也许是他畏缩的样子取悦了那些人,惹得他们哈哈大笑起来,也不急着动手,反而像逗宠物一样去逗他。林深瞅准机会,在他们逼近时,突然暴起冲向最边上的一人,他身形快如闪电,右手猛地挥出,一道寒光闪过,只听那人一声惨叫,跌坐在地上,林深收回匕首,从那人身上一跃而过,向街口奔去。 林深在白岛那几年,体能和格斗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他胜在机敏,手法快狠准,普通几个人想要制住他并不容易。 即将冲到街口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横着斜插过来,又有两个人脸色不善地从车上走了下来。来人速度太快,他躲闪不急,想要撤回去已无可能,只能往前冲。他一个肘击,将其中一人放倒,就地一跃,就跳上了车顶。然而不等他动作,就被另一个人抓住脚腕,拖了下来。 不满20岁的林深还是一副少年身材,虽说纤瘦灵活,但是和那些高壮的M国佬硬碰硬,很快就落了下风。七个人围攻一个,打法野蛮,林深很快就不支倒地。 “这小子嘴硬得很,快被打死了也不肯说李既白在哪儿。”其中一人问带头的那人,“Logan,这人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 Logan居高临下看着半躺在角落里的人,林深身上的白色T恤快被扯烂了,上面沾满了血迹,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伤痕,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一开始动手的时候,Logan就下了不要打脸的命令,所以他的脸上除了沾了些灰尘之外并没有受伤。 他一开始就动了坏心思,果然,这张精致的脸留着还是有用的。 林深瞪着那人,眼神里有一股子天生的冰凉冷漠和不肯妥协,看得Logan心头火气。 他上前一步,捏着林深的下巴就将他提了起来,然后又狠狠将人掼到墙上。林深被摔得闷哼一声,他似乎听到自己肋骨清脆的断裂声,瞬间疼得呼吸都停下来。 他小口喘着气,窝在墙角,一动不敢动,一截劲瘦的细腰露出来,上面已经满是淤青。Logan看得眼神一紧,再开口就带了一丝狎昵,“是该做点有意思的事。”他嗤笑着,回头看了其他人一眼,大家立刻心领神会,自动散开,堵住了长街两头的视线。 “李既白睡了我的人,那我也睡他的人,这才公平。” 第13章 那年的无比确定 Logan没想到林深竟然还有力气反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手心里一块坚硬的石片,在Logan压制住他上半身的时候,他右手紧握石片,以一个极为扭曲的角度,狠狠划开了Logan的腹部,鲜血顿时喷涌而出,Logan惨呼一声撤开身子。 几个人赶紧上前查看Logan的伤势,他腹部伤口并不深,不过是划开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涌出来看着吓人罢了。 林深这一下已经拼尽了全力,他知道Logan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宁愿死,也不能听天由命。但他伤得太重了,喉间的腥甜涌上来,挡也挡不住。他仰头看着天空,今晚的夜色和他来M国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平淡无奇,但他可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平谈无奇地回家了。 他又想起烟火大会那夜的李既白,那是他不知何时已悄悄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想要追逐一生的灿若星辰的人。 他想活着和他一起回家。 他陷入半昏迷状态,手心里的石片已经松开,他隐约听见Logan怒骂“你们先去把他办了”,然后感觉到有几个人向他走来,其中一个人用膝盖压上他的双腿,有一只手在撕扯他的裤子。 全身都在疼。 他还维持着一丝清醒,不肯闭眼,但已无力反抗。 大概人生就到此结束吧,他想。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枪响。 然后听到巷子远处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向他飞奔而来。紧接着,身上桎梏着的重量消失,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阿深……”李既白目眦欲裂地喊他。 林深睁开眼睛,费力地看了一眼李既白,便彻底陷入黑暗中。 林深抢救了三个小时才脱离危险,内脏受损、肋骨断裂、腿骨骨折,整个人仿佛被打碎之后又重组了一遍。李既白沉默地等在手术室外,有人走过来跟他说话,他看着对面那几个人的嘴开开合合,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眼神茫然一片。 直到手术灯灭,医生走出来,告诉他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他才慢慢站起来,向外走去。 走廊外夜色浓重,他点了一只烟,抽完之后才完全冷静下来,和跟着他出来的几个人交代后续事宜。 几个小时前,林深奄奄一息的样子刺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暴虐的本性彻底激发,如果不是旁人死命拦住他,那几个人在那条巷子里就被他一枪给崩了。他这次发了狠,要把那几个人扔进监狱,永远别想出来。 平常当学生当久了,很多人被李既白温和阳光的外表迷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有钱学生罢了。一旦真刀真枪地斗起来,这几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就远不是他的对手了。 林深昏迷了一周才醒过来。 那时候李既白已经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每天定时定点守在病床前,给他擦手擦脸。 林深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纯白,他花了很久才明白自己在哪里。昏迷之前的记忆和细碎的疼痛感一起袭来,让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阿深,你醒了?”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透着惊喜的声音,他转转眼珠,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李既白。医生护士很快涌了进来,做了一番检查,大概意思是说醒来就没事了,接下来好好修养之类的。 等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又只剩下两人。林深才缓缓伸出手,握住对方,嘶哑着嗓子说:“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明明自己受了重伤,却反过来安慰别人,李既白都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李既白看起来确实不好,脸色憔悴,胡茬子都长出来了。喂了水喝了点粥,看林深有了点力气,李既白便把那天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那晚说来也巧,李既白没去提前约好的酒吧,而是临时起意去了朋友新开的一家酒庄,当时他喝得有点多,便提前离开了。回到家后发现林深不在,这时才发现手机落在了酒庄,便又折回去。手机上一堆未接来电,他先回了林深,打不通,便又回了那学弟,这才知道林深可能去找他了。 他心里猛地一沉,眼皮子一个劲儿跳。朋友见他突然沉着脸往外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也有数,带着几个人跟着他就去了酒吧街。 在街口亲眼看到林深被那么多人围殴撕扯的那一刻,李既白简直要发疯,他拿枪顶住领头那人的眉心,如果不是朋友扑过死命来拉他,那人就被一枪爆头了。朋友一个劲儿劝他冷静,光天化日之下由斗殴事件升级到人命案件,这就不好解决了,想杀他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林深不能有事。 急救车还没到,林深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李既白不敢碰他,只能握着他的手,红着眼跌坐在他旁边。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来一分钟会发生什么,那是他人生中头一次恨自己。 后来,那几个找林深麻烦的人在监狱里蹲了很久,领头的那个Logan没几年就在监狱里和人斗殴被打死了,这种事在当时的环境下很常见,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李既白在这次事情之后,也没再随便找过别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林深在阳台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还是睡不着。 这些过往在他心头砸下极重的印记,他之前单薄的人生中只有仇恨,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他走到现在,他脆弱也强大,单纯也复杂。李既白就像一个变量,像一颗太阳,出现在他已经精密计划过的世界里,突然绽放出耀眼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偏离轨道,想要再靠近他一点。 他从未被人如此珍惜对待过,于是他愿意为了这个人拼命,愿意为了他做一切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仇必须要报,但他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就算自己拼到最后和对方同归于尽,也不要牵扯到李既白一丝一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必须要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尽管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和李既白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但这个决定一直在他心底没有变过。 他们的关系是在林深读三年级时恶化的。其实就算没有那件事,等他们毕了业离开M国,他们之间早晚也会出现问题。 林深当时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早已经明白得彻底。离开了那种纯粹的求学环境,他们之间身份的差异、各自背负的使命、感情的不对等,都将成为两人关系发生质变的因果条件,他们注定没有结果。 那也是在M国最后一年,李既白认识了江宁,并且确定了恋爱关系。 林深依然不会干涉李既白的任何事情,但他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面对李既白的情人或者上床对象时坦然自若,更遑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恋人关系的江宁。 他那时已经无比确定自己爱李既白,却惶恐忐忑于李既白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在年轻的思维里还不太懂隐藏,急于求证,期盼着能得到回应。 江宁每个周末都会来别墅,和李既白共度两天时光。林深还是会妥当地留在自己房间里,当个透明人。但少年人的心性有时候并不稳重,他便也会时不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捣乱”。比如,江宁要给布鲁克洗澡时,林深会默默把布鲁克带走,说布鲁克不喜欢别人碰它。又比如江宁兴冲冲刚学着做了一道猪手煲,林深会把刚做好的汤端走,说既白哥吃花生过敏,以后不要再做这个了。 江宁是个人精,早就看出来林深那点心思,因此也越来越烦他。 但李既白对江宁的抱怨不置可否,“林深就跟我弟弟一样,还是个小孩,你不要和他生气,再说他说的都是事实。”江宁翻个白眼,他还没有傻到当着李既白的面挑破林深心思的地步,但是心里难免对李既白的话愤愤不平。 三人也算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那天晚上,那个改变了三个人关系的晚上。 江宁和李既白在酒吧里喝了很多酒,回到家干柴烈火正要大干一番,江宁却接了家里电话说是父亲病了,便匆匆离开。李既白年轻气盛,一身邪火没处发,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冲个冷水澡睡觉。 林深在自己房间里做完教授布置的功课,出来倒水喝。他知道李既白喝了酒,也知道江宁离开了。他们刚才回来的时候动静不小,李既白应该喝得不少,江宁不在没人照顾他,晚上怕是会口渴。 他心里想着,手上便冲了一杯蜂蜜水,去敲李即白的房门。以前李既白喝醉了,也都是林深过来送水,因此他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既白不应声,可能是喝太多了,他便喊了一句:“既白哥,我进来了。” 门没锁,甚至没有关严实,轻轻一推就开了。林深端着水往里走,房间里有一股浓重的酒味,衣服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再往床上看,李既白光着上身趴在枕头上,似乎睡熟了。 林深轻声上前,小心又喊了一声,李既白微微蹙眉,这才闭着眼挣扎着坐起来。他接过林深递过来的水杯,可能是真渴坏了,一仰头咕咚咕咚就把一杯水灌了下去。他喝得有些急,水沿着嘴角滴下来,划过滚动的喉结,落在肌肉线条凌厉的胸膛上。 林深当即红了脸,他撇开目光,尽量不看李既白,等对方喝完便接过杯子,快速说了一声“我走了”,就要转身离开。他转得太急,被地上衣服绊了一下,就这么左脚勾右脚“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李既白上前拉他,晚上的酒后劲太大,他迷迷糊糊间没控制好力道,反手抓着林深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林深自从上次重伤之后,肩膀位置一直会疼,尤其阴雨天,也不能提重物,这样被猛地提起来扯到了痛处,嘴里闷哼一声,本能地一挣,想要从桎梏中出来。 李既白在这一刻是不太清醒的,手里这个人滑腻腻的皮肤触感极好,那声闷哼和扭动着要逃走的身体瞬间冲击了他的大脑,只剩下要把这人压在身下的冲动。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第14章 那年的一时冲动 林深被他扔到床上,头朝下压进松软的被子里,见人还在挣动,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一只手摁住对方肩膀,另一只手就去扯林深的裤子。 林深被他压得又是一声闷哼,他努力把脑袋从枕头里翻出来,艰难喘了几口气,哑着嗓子喊:“哥,是我……” 李既白眯起眼停了一瞬,似乎思考了一下,然而也就一秒钟不到,就已经将身下人的裤子扯下来,整个人压上来。 身后属于李既白的呼吸沉重,掺杂着浓重的酒气,铺天盖地将林深笼住,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快要跳出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林深不知道李既白有没有醉到能否认清床上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用力提醒对方,更不知道这事情要如何发展下去,关于现在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了。 既然李既白想要,那么他就给。 他努力放松自己,尝试着配合。大约是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努力配合,李既白渐渐不再强势压制,变得温柔起来。他甚至腾出一只手从抽屉里拿了东西出来,极有耐心地亲吻,仿佛身下这人是他万分珍惜的宝贝。 李既白对情人算不上温柔,常常搞得对方一身痕迹,林深不止一次听他们抱怨过,甚至连江宁,也常常在第二天抱怨李既白太过强势不懂温柔。他说这话有时候就直接当着林深的面说,故意炫耀一样,林深往往尴尬的脸和脖子都红了。他还不停嘴,说男人嘛,就这点事儿,难道还跟个女人似的不让说了? 林深无法分辨,也没人对比李既白是不是温柔,但除了刚开始之外,李既白在剩下的步骤上没再让林深受伤。就算到了最后一步,他也是用了十分的耐心做足了准备工作。 两人呼吸交错,闷哼和喘息纠缠在一起,林深感觉自己被劈成两半,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他数次尝试翻身面对着李既白,他想要看看他的脸,但每次都不成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只要他一动,李既白就按住他的头发,将他压回去。 直到林深在漫无尽头的长夜里精疲力尽,彻底昏睡过去。 林深是后半夜醒的。他艰难地翻动了一下身体,全身像被碾过一样的酸疼,李既白就躺在他旁边沉沉睡着,一只手还牢牢箍在自己腰上。他揉揉昏涨麻木的太阳穴,轻手轻脚将李既白的手拿开,悄悄下了床。 他从满屋凌乱中捡出自己的睡衣睡裤穿上,走出了李既白的房间。 一出门他就意识到不对,一楼客厅里有人。 江宁站在客厅里,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眼里的怒火和恨意有如实质。如果不是顾忌李既白在睡觉,他恨不能现在就杀了林深。 “我不过出去了一趟,你就厚颜无耻爬上了他的床?”江宁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有些扭曲,“林深,我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你,你们,都该死!” 江宁回家之后,发现父亲并无大碍只是虚惊一场,他陪着父亲待了一会便又赶了回来。他刚走到二楼,就听到李既白房里声音不对,顿时惊在原地。仿佛直觉一般,他快步走到林深房间,果然对方房门大开,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江宁简直要气炸了,回头就要去砸李既白的门。但他在举起手的瞬间停了下来,他这么不管不顾砸门,搅了李既白的兴头,李既白不会放过他。说到底,他再怎么以男朋友自居,他在李既白心里的位置他还是清楚的,得罪了对方,他没有好果子吃。 他憋着一口气回到客厅,不敢招惹李既白,拿林深出气还是可以的。 终于等到林深出来,他一看对方满身掩不住的暧昧痕迹,顿时又炸了。他越说越气,噔噔噔走上楼梯,一把抓住站在楼梯口的林深,连拖带拽地将人拉了下来。林深本就全身疼得连站立都十足的困难,被他这么一扯一拽,几乎毫无反抗的力气。 等到终于站稳,林深甩开江宁的手,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他不是不敢和江宁吵,只是那样显得太没教养,像是女人争风吃醋一样,再说李既白已经睡了,不能把他吵醒。但是不说话不代表理亏和心虚,林深冷冷看着歇斯底里的江宁,听着对方一句句扔下那些伤人的话,等他闹够了,丢下一句,“你跟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等明天既白哥醒了,你可以找他。”然后不再管那人,径自上楼回了房。 林深被折腾了大半夜,身体和心绪都处在混乱不堪的状态,他再也顾不上想些有的没的,锁了门便扑到自己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又是被楼下的争吵声吵醒的。 江宁昨夜摔门而去,越想越不甘心,第二天上午便回来找李既白。他对着李既白不敢像昨夜对着林深那样大吵,但李既白看起来心情也很差,被他质问了几句,不但不道歉,竟然还和冷淡地让他回去冷静一下,态度和林深几乎一样。 江家虽然不如李家,但江宁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本来想只要李既白肯哄一哄,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料到李既白不但完全没有愧意,态度还如此冷淡。江宁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几句话赶着说下来,情绪到那儿了,面子也搁这儿了,台阶递过去人家也不下来,于是一怒之下便说了分手。 算下来他们在一起也快小一年了,这么分手江宁真不舍得,但是有些话说出去了就算立刻后悔了也没用,这点骄傲和自尊江宁还是得要的。眼看着李既白毫不挽留的架势,江宁一气之下再次摔门而去。 屋里又安静下来。 李既白捏捏眉心,烦躁地要死。 他事后其实是后悔的,刚开始他把林深扔到床上,林深喊出那一句“是我”的时候,他在停顿那一瞬就认出了林深,那个他一直当成自己弟弟的少年。但当他看到被压进床里的那具柔韧的泛着瓷白光泽的身体,那个耳朵、脖子甚至连后背都已经红透的少年,他鬼使神差地放纵自己由着本性,由着心意,一步一步做了下去。 他打开门迎接的那个略带羞涩紧张的少年,陪伴他四季三餐的少年,为他拼过命的少年,把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年。 ——那一刻,他只想占有他。 但彻底清醒之后的后悔和恼怒也是真的。 他不想和林深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也没想好以后再如何和林深相处。他不是傻子,昨夜林深没躲,由着他来,他就知道林深是喜欢他的。他父亲把林深送来时也有那么个意思,李既白也知道,但他不想把林深当成情人或者什么,他知道林深的能力,情人有的是,但是得力的心腹却很难找。后来他也和父亲谈过,清楚表达了对林深未来的设计和定位,父亲也很支持。 可是现在,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全乱了。 李既白转身便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林深,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还穿着昨夜的睡衣睡裤,脸上有种刚睡醒的呆。见李既白看过来,他立刻躲开视线,有些迟疑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既白心里叹了一口气,问题总要解决,逃避不是他的风格。 他缓步走上台阶,脸上带着些宿醉的疲惫和刚刚被江宁大闹一场的无奈,在距离林深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斟酌着开了口:“昨天……我喝太多了。” 典型的渣男发言,李既白心想。他小幅度甩甩头,想把那些尴尬和头疼甩出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样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气氛一时间冷下来。李既白张了几次口,试图再说点什么,但是有些卡壳。 最后还是林深打破沉默,“我知道,你喝多了……”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看着李既白,眼睛里有莫名的勇气和直接,“我告诉了你我是谁,我知道你没把我当成别人。” 李既白一时哑在当场。 两个人不欢而散。 因为一个想当做无事发生,另一个却想说个清楚。 最终一个尴尬而懊恼,另一个执着却无措。 说到底是一个想悬崖勒马就此止步,另一个动了心想再前进一步。 注定都不会欢喜。 一时之间没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李既白决定冷几天再说。 他带着一个新认识的男孩子去了M国西部,打算过个短假。学校早在一周前就放假了,他原本没有出游计划,但眼下他觉得出门或许能让双方更能冷静下来。 走之前,他和往常一样简单跟林深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趟”,然后假装看不到对方眼里的期望和留恋,带着几件行李出了门。 这一趟出去了很久。 林深自己在家里,一个人做功课,一个人和布鲁克玩,似乎和以前李既白出门的那些日子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以前他们电话、短信不断,会彼此分享一天的经历和趣事,但这次自从李既白离开,到现在已经快一周了,他们没有联系过。 林深从开始的期盼欢欣,到后来的忐忑无措,再到最后的沉默难过,并没有历时多久。他常常捧着手机发呆,也长久地坐在二楼露台上盯着外面的某一处愣神。 他知道李既白的回避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要再争取一下试试,他人生中头一次生出了想要得到某些东西的强烈渴望,他想自私地把某人捆在自己身边,别人都不能觊觎。 所以在某个深夜,他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李既白的电话。 电话没响几声就接了。 “既白哥……”林深话说得不是很流畅,但他努力装出无事一般的轻松,“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边沉默了几秒,李既白的声音隔着话筒听起来空洞而遥远,也没什么情绪:“我回来了,现在在外面,明天回去。”电话挂断前,那边传来一个男孩子撒着娇说话的声音,清晰地扎进林深的耳朵。 他回来了,只是不想回家。林深一只手还拿着手机,耳朵里李既白的声音和那个男孩子的声音还在交替回响,吵得他头痛。太痛了,像重感冒了好几天,脑袋里嗡嗡嗡只剩一团乱麻。他滑坐在墙角,将头用力磕向墙壁,想把那头痛赶走。 他有种预感,他和李既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15章 那年的到此为止 李既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林深后来才知道,他带回来的这个男孩子跟着他一起去了西部,现在又跟着他回了家,也是那天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 20岁的林深那时候还不够稳重,也不是什么都能藏在心里。他几乎是生气了,在那个男孩子堂而皇之住进来的第二天,林深敲开了李既白的房门。 “既白哥,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脸颊因为生气有些泛红,嘴唇抿着,眼神里倔强不服输的意思太过明显。李既白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挥挥手让那个男孩子去楼下。 22岁的李既白已经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有些事不用摊开来讲也会让别人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林深,他始终狠不下心来。再说,这件事毕竟一开始是自己做错了。 “有什么话就说吧。”李既白坐在沙发上,示意林深坐到对面。 林深大概是刚洗过澡,穿着一件黑色套头卫衣,头发湿漉漉的散落在额前,看起来有些易折的脆弱和委屈。 “我们……”他咬咬牙,打出了一记直球,“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李既白面色微变,他大约没想到林深能有胆子直接这么说,一时愣在那里。少顷,他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唤他:“阿深,那晚是个意外。”然后把主动权拿到自己手里,“我一直都把你当弟弟,并不想发展成其他的关系。” 林深抬起头,目光炯炯,脸上是少见的执着和认真:“不喜欢吗?” 李既白看着他,眸光很沉,深不见底。对于这个问题,他给不出答案。 林深等不到回答,眼神渐渐暗下来,又问了一句:“不喜欢,为什么要上床?” 他带了些脾气,第一次用质问的语气和李既白说话。 “阿深,我以为这一周我不在,你能冷静下来想清楚一些事。”李既白再开口时便带了些严厉,他不能被林深的情绪左右,他在那一瞬间甚至不想拒绝他,也不想看到他难过的眼神。所以他语速很快,仿佛说得再慢一点就能改变初衷一样,“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后便起身走了出去,没再停留。 林深坐在自己房间里,没开灯,夜色浓墨般笼下来。他望着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的天空,头一次想将自己藏在黑暗里,不见光也就发现不了当下的狼狈和痛苦。 自欺欺人。 李既白也意料之外的不好过。 他去酒店开了一间房,心中的愤懑和烦躁无处发泄,看谁也不顺眼,做什么也不顺心,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喝到烂醉,醒了喝,喝了睡。 这样又过了几天,李既白被朋友拉出去喝酒。来的人很多,大家凑在一起嗨到爆。李既白却有些心不在焉,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他听到有人问他,让你家那个弟弟来接你吧,他点点头。以前自己喝多了朋友们也都会叫林深来接,没什么奇怪。 他说,我去里面睡一会儿,人来了让他进来就行。那个跟了他一周多的男孩子也在,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倒水揉肩地伺候着。 套间里很安静,中式屏风隔开,空间开阔却不空旷。他眯眼躺了一会,头不那么疼了,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那个男孩子很乖,长得属于可爱那一挂,大概李既白从没对他疾言厉色过,他便一直以为李既白是那种温和的人,因此说起话来也随意很多。 他挺喜欢李既白的,但对他并没有妄想,这种人不是自己可以妄想的。他住在别墅那两天,见证了李既白和林深的别扭和尴尬,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是他觉得出来,李既白虽然面上冷淡,实际上十分在乎他那个弟弟。 “阿深来了吗?”李既白突然开口。 男孩往外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人影,便说“应该没来”。 “知道我们为什么吵架吗?”李既白瞥一眼屏风后面,移开视线,看着面前的男孩。 男孩有些懵,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他知道李既白不是个多话的人,更不会谈论自己的私事。 虽然一头问号,男孩还是摆出了倾听的姿态,可能这位大少爷此刻想倾诉。 “他想和我在一起,恋人那种。”李既白嗤笑一声,“只是不小心上了个床而已,就开始不切实际了。” “我们家培养了他很多年,他只能是助手,充其量是偶尔打了个炮的助手,不代表什么。培养那么久,是用来工作的,不是用来上床的。”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应和着,没有看到屏风后面一闪而过的身影。 李既白深吸一口气,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再抬头时目光已经清明,没有一分醉意。“把他叫进来,我要回去了。”他冲男孩挥挥手,命令道。 林深很快就进来了,几天不见,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一张脸原本就小,现在几乎只剩下一只巴掌大。他和往常一样,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他上前扶起李既白,轻声问了句:“还好吗?” 李既白点点头,就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起身时他的耳朵擦到林深的脸,林深不着痕迹地躲了躲,而后低下头去,扶着李既白出了门。 两人和朋友道别,上车,回家,林深给他端来解酒的蜂蜜水,照顾他躺下,然后自己回房间睡觉。 一如往常。 仿佛之前两人持续两周多的冷战不存在。 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没有那晚的一时冲动,没有那些暗中较劲,没有质问、逾越和不切实际,没有人躲在屏风后面听到那些话时一颗心碎得再也捡不起来。 什么也没有,就像这段时间被完整地掐掉,他们都成了精湛的伪装者。 但他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亲密无间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林深一直记着自己的身份。 毕业后他跟着李既白回到T国,正式入职鸿百,他能力出众,效率一流,又深谙李既白心思,很快就成为李既白的特助,分担很多鸿百明里暗里的工作,成为鸿百不可或缺的二号人物。李既白对他绝对信任,很多事情手下人甚至先问过他的意思,才会根据情况决定是否要再去汇报给李既白。 这四年来,他没出过一次差错,于身份上,于工作中,于私事上,他仿佛是一个拥有精密大脑的机器人,精准地执行着李既白每一道命令。 这四年来,要说他和以前有什么变化,那也是有的,那就是他从未再叫过李既白一声哥。 称呼变了,有些东西伪装久了,连他也都快要相信了。 相信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是江宁又出现了,带着对过去那段不堪的见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密不透风的伪装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才突然发现,当年碎了一地的心竟然还在原地。 林深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他躺了一会儿,终于从回忆中将自己拔出来。 披上外套,他走出房间。深夜的别墅很安静,不知道自己离开后,李既白和江宁说了什么,大概还是哄人那些话吧,反正江宁没再闹下去,估计也不敢闹。 他走到花园里,布鲁克睡得很沉,这次没有闻着他的味道扑出来。 他在狗屋台阶上坐下来,一只手轻轻抚上布鲁克的脑袋。花园里一簇簇的扶郎花开得正旺,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林深叫不上名字,只闻得到花香浓郁。今天的风很暖,月色也正好,但这些都不属于他。 “布鲁克,你知道吗?”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很难过……嫉妒得要死。” 第16章 他也受伤了 江宁闹了一场,接下来的几天却和没事人似的,该干啥干啥,甚至还会主动和林深说话。 林深对他态度的转变是抱有一丝警惕的,因为他知道江宁这个人睚眦必报,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他一时猜不透江宁想干什么,想来想去只好归结为他是为了讨好李既白。 自从江宁住下来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深总是在办公室工作到很晚,然后独自开车回山庄。往常他都是和李既白一起进出,偶尔也会各自为政。现在可好了,李既白几乎见不到他人了。 于是,李既白不满地问他,最近有那么忙吗? 林深神色不变,将自己手头上在忙的几个事一件件说清楚,确实非他经手不可,也确实必须尽快处理不可,李既白挑不出毛病,倒显得自己这个当家的有点不接地气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对于那天江宁挑明的那些话,他俩都十分默契地装没听见。 然而有些事要来,你再躲也躲不开。 艺术展有个分会场,要去趟外地,在T国南部的一个海滨城市,距离首府大约四个小时车程。江宁要去,李既白安排了两个得力的人给他,临行前一天,江宁突然改了主意,想要林深也陪他一起去。 明面上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鸿百原先和境外的艺术品市场有合作,有几个项目也是林深在跟进,这次艺术展是江家的探路之作,林深有经验,将来也要代表鸿百接手江家在T国的部分运营项目和渠道,他去也在情理之中。 私下里的理由,江宁说得理直气壮,我不想放林深和李既白单独在一起,之前我没来的时候管不了,现在我来了,我还想复合,就不能容忍一个追求者在未来男友眼前晃来晃去。 李既白对江宁的做派不置可否,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大人有时候觉得好笑,但也就笑笑,懒得管。 江家他还不放在眼里,但是江家生意在T国进展顺利的话,他几乎就可以半垄断整个东南亚的艺术品市场了,将来的发展利润丰厚,所以江家的生意和江宁都不能在他手上出问题。 那个海滨城市是个旅游胜地,治安很好,而且林深跟着,他一向稳妥谨慎,从无差错,看起来怎么也不可能出意外。 但意外来得毫无征兆。 所有工作都完成得很顺利,三天之后他们在回程的路上遇袭。 他们开了两辆车,带了四个人,加上江宁和林深,一共六个人。回程的路有一段要经过一道盘山岭,道路险峻,风光却很好。林深太累了,应对工作还算心有余力,但还要打起精神来对付江宁,让他这几天十分疲惫。他在车上很快沉沉睡去,直到刺耳的刹车声和紧随而来的撞击声将他惊醒。 几辆无牌照的越野车正前后夹击,试图将他们逼停。林深自己所在车辆已经堪堪躲过几次撞击,后面载着江宁的车也在山路上艰难躲避。“不能停下,冲出去。”林深不知道袭击者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但那些车显然早就埋伏在这里了,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是李家还是江家的仇人。 保镖已经和后车司机联系上,让他们按照林深的命令紧跟其后,一定不能被逼停。“林先生,江先生受了伤……”后车保镖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紧张,“刚才被撞到了车门,他的腿伤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深冷静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无情:“忍着,拐到山下,就到海滨大道了,在此之前除非被撞下山,否则不能停。” 林深给老顶打了个电话,简要说了下眼下的情况,让老顶尽快赶来接应。等他挂了电话,前面抬头已经能看到山路尽头,拐过一个山坳,前面就是畅通无阻的滨海大道。 就在此时,一辆罐车从前面斜插过来,速度不快,但堵住了前方大半的路,很难躲。林深这辆车上的司机是个老手,跟着李既白多年,比这大的场面也见过。商务车一个漂亮的漂移加甩尾,堪堪擦着护栏躲了过去。车子加速前行,林深回头,发现江宁的车没有跟上来。 “林先生,怎么办?”保镖有些喘,“他们没出来。” 林深咬了咬牙,回去! 江宁的车停在山路上,被刚才那辆罐车和后面几辆越野夹在中间,隐隐传来打斗声。T国禁枪,他们这次出来又完全是公干,几乎没有准备。保镖爬上罐车,将那个司机拽出来,油门踩到底向前轰去。 江宁乘坐的那辆车玻璃和车窗已经被敲碎,车上的司机和保镖陷入混战,江宁则被卡在车后座上,受了伤的腿行动不便,根本无法出来。那些人大概没料到林深的车会返回,看着已经被控制的罐车碾压过来,一时阵脚大乱。 林深趁乱爬上商务车,试图将江宁从后座上拖出来。 江宁脸色很白,腿上全是血迹,卡在车门的一个凹槽里。林深正要拿伸缩棍将门撬开,突然听见江宁惊呼一声,一股破空的风声从脑后袭来,林深反手将江宁推倒,来不及再有其他动作,只觉后背一凉,而后才是一阵剧痛袭来。林深闷哼一声,反身一脚踢向身后那人膝盖,将他踢翻了过去。 他转身架起江宁,顾不上对方那神色复杂的眼神,冷喝一声,“赶紧走!” 林深这边的司机和保镖都身经百战,但架不住对方人多,陷入混战中短短几分钟便纷纷挂彩。看林深将江宁已经带了出来,之前已经控制了罐车的司机迅速接应他俩。 几个人终于艰难地回到林深的商务车上,司机一脚油门,飞速向山下驶去。 老顶带着人在半路接应到他们,直接把他们送到李家的私人医院。 江宁的腿伤看着吓人,其实也没有多严重,轻微骨折,但因为受到惊吓,大少爷几乎拉着李既白不撒手。折腾了好一会儿,又给江宁做了个全身检查,确定无碍之后这人才终于睡下。 李既白难得的发了火。 莫名遇袭,袭击者来路不明,江宁受伤,江家也找了来,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话里话外难免带着谴责。人是在李既白地盘上出的事,这次人家又是抱着合作的诚意安排江家大少爷亲自过来,结果就断了腿,说到底是李既白照顾不周。 李既白打完视频电话,脸色很沉,手里的钢笔啪就摔了出去,笔帽脱离笔身,在地上重重一磕,再弹到林深的小腿上。 林深一动没动。 “初步判断是魏家老大的人,”老顶规矩站着,迅速瞥了一眼林深的小腿,然后收回视线,继续说,“但是现在没有证据,那几个人不是魏家正规军,都是从边境上雇来的。”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但在场三人心知肚明,这场袭击的目标是林深。 这样也说得过去,自从李既白和魏启东结成联盟,魏家那个大儿子就频频闹事,又不敢将矛头对准李既白,只好找林深下手。林深其实自从边境翡翠矿那次事件之后,再加上厌恶魏启东,基本上就和魏家保持距离没再接触过,但对方显然十分记仇。 “他们应该只是想要绑架,至于要钱还是要命,这就不好说了。”老顶说。 如此一来,江宁是十足被林深牵连了。 李既白看了一眼垂首站在面前的林深,那人唇色很白,脸上带着疲惫,看不出喜怒,只是安静笔直地站着。他莫名胸闷,冷哼了一声,“魏家老大没这个胆子,还好江宁没事,否则江家那边很麻烦。” “阿深,江宁受伤,是你失职。”李既白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他的神情,刚才暴怒的情绪已经平复,语气有些轻描淡写,“等他醒了,去给他道个歉。” “是我大意了,害江先生受伤,对不起。”林深没有抬头,认错态度诚恳,挑不出一丝错误,回复的话得体而官方,听不出一点个人情绪在里头。 李既白却不知为何脸色又沉下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淡淡说了一句好,便让他和老顶出去。 老顶和林深一起往外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今天接到林深电话时情况紧急,顾不得多想,带着人就往滨海大道赶。老顶是特种兵出身,常年在李家的另一处工厂驻守,位置距离林深出事的地方大约半小时车程,所以来得很快。说起来,李既白有一支特别信任的行动小组,都由他的心腹组成,基本上都在处理一些李家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平时分散在各处,不忙的时候也会住在闲月山庄里。这支小组直接对李既白负责,特殊情况下也接受林深调度。这些人里,尤以老顶和林深关系最好。 “要不是你回去,估计江大少爷也不会这么轻易出来。”老顶轻嗤了一声,随手点了一支烟,他是个老烟枪,青皮寸头,身材魁梧,叼着烟寻思事儿的时候眼神阴冷,看起来像是个不要命的主。 但林深知道他是内心很软的人,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那种。林深救过他,他也救过林深,两人是过命的交情。 从老顶手里拿过一支烟,点上,用力吸一口,压下那股情绪,他才开口,“江宁不能在我们手上出事,换成是你,也得回去。” 那倒也是。气话归气话,他们对于大局和职责绝对知道轻重。 老顶啧了一声,上手拍了林深肩头一掌,一句“你说得对”还没出口,就见林深猛然蹲了下去。 老顶一惊,声音变了调:“你受伤了?” 闲月山庄里就有常住医生,老顶很快叫了人来,查看林深伤势。 林深肩上挨了一刀,不深,刀口却长,被简单包扎过,因为没经过进一步处理,刀口的血还在往外渗,湿透了他的深色衬衣。 医生给他打了麻药,缝针的时候,老顶在一旁看着快被他气死了,“你他妈也受了伤,在医院怎么不让医生给你处理?” 林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哪有机会和时间让我说这个啊。” 老顶嗓子里被堵了一下。 是啊,他们一进医院,医护人员就立刻将江宁推进手术室,又是急救又是检查,搞得跟和死神赛跑似的。李既白震怒之下安排人立刻去查这件事幕后主使是谁,做这事有什么目的,当然也是有做给江宁看的成分在里面,但也是一派匆忙。 哪里还有时间管别的。 林深身上那件深色衬衣已经破了,在回来车上让保镖给他简单止了血包扎了一下。到医院后他随便拿了件黑色外套穿在身上,等到江宁这边确定没事,又和老顶去跟李既白汇报情况,便一直拖到现在。 医生很快处理完离开了,林深换了一件新衬衣,将那件染血的衬衣丢进垃圾桶,看了一眼旁边脸色依旧难看的老顶,“皮肉伤而已,快收收你那脸色,好像我得了绝症一样。要不是你再拍我那一下,说不定现在已经愈合了。” 老顶忍不住骂了一声,对他恨铁不成钢,“那你快点好,最好在江大少爷醒来之前就痊愈了,然后去给人家道个歉。” 林深嘴角僵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低笑一声。 第17章 不是大事 第二天上午,魏启东亲自来了医院。 “既白,我替我那不争气的大哥跟你道歉。”会客室里,魏启东神态悠闲自然,轻描淡写地说着,嘴里道着歉,面上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 他今天来名为探病,实际上也是来交代“事件始末”的。按照他的解释,倒和老顶查出来的差不多,魏家老大一直记着仇,想教训一下林深,也借此给鸿百一个威慑。 偏巧林深这段时间一直没离开首府,他们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才在回程路上动手。至于受到牵连的江宁,纯粹是个意外。 “我带了诚意来的,”魏启东摆摆手,秘书拿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来。“这是给他的,这次让他受伤是我的错。我大哥这边是我没处理干净,之后我保证我大哥不会再出现在T国。” 李既白脸色缓和了些,大家还是要一起合作的,现在魏启东这个态度已经可以接受。 他示意方元收起文件袋,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我会转给他的,也希望魏总说到做到。” “那是当然。”魏启东笑容更深,看看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想见的人还没见到,便意有所指地说:“现在,我能去探病了吧?” 李既白看了一眼方元,方元上前附耳说了一句:“人现在醒着。” 江宁上午又做了一个检查,现在刚刚睡醒,气色不错。李既白今天一早来医院就去看了他,那时候他还在睡,就没有打扰,直接和随后而来的魏启东进了会客室,一直谈到现在。 李既白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客室。 会客室在医院最后面的办公区,要下楼穿过一个小花园才能到前面的住院区。 一行人走得不快,边走边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说到探望病人,李既白觉得魏启东有点兴奋,虽然他还是压着情绪,但步子明显轻快起来。李既白一时有些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但那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抓住。 直到快要走到江宁的病房门口,魏启东说了一句:“他躲了我几个月了,今天总算要见到了。” 李既白要推门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停下脚步,听见自己问:“你说什么?” 魏启东一脸怪异地看着他,都走到门口了,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他进去? 李既白转过身,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病房门,他脸上带着一丝僵硬,问了一个在魏启东看来匪夷所思的问题:“你要探病的人是谁?”” “除了林深,还能有谁?”魏启东眉头轻蹙,疑惑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突然电光火石般明白过来,“你不会以为我是来看江宁的吧?” 李既白没说话,但是表情给了肯定的答案。 魏启东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李既白,我对你的小情人可没兴趣。”然后又补了一句,“走吧,带我去阿深病房吧!” “他在公司,不在这里。”李既白说。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方元说林深已经去鸿百了,他不在这三天堆积了一些工作,着急等他处理。虽然李既白说要让林深给江宁道歉,但也并不是非要逼他怎样,还是先干正事要紧。 魏启东的表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这么压榨他,他都不肯离开你。既白,还是你有本事,让一个前脚刚受伤的人,后脚还能一声不吭为你卖命。” 李既白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魏启东话里的重点很容易捕捉,在这一刻刺进他的耳朵。 ——林深也受伤了,而且自己不知道。 魏启东看看李既白,又看看旁边一脸菜色的方元,这次是真惊讶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了保护你的小情人被砍伤了。” 是的,他不知道。 没有人跟他说,林深也受伤了。林深自己不说,他也没有发觉。 那天那人苍白的眉眼低垂,可怜而虚弱,那么显而易见,他却视而不见。他又想起,那天他扔出去的钢笔。打在林深小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仿佛撞在李既白某个柔软的地方,有点疼,也有点杂乱。 那天他明明没太关注这些细节,因为当时他所有的关注点都被江宁受伤带走了。但奇怪的是,现在想起来,林深每一个微表情和小动作都清楚印在他脑子里。 只是当时他视而不见。 李既白打开魏启东的探病“诚意”——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一栋别墅的赠与协议,还有一把G63的车钥匙。 车钥匙拿在手里把玩几下,又啪一声扔远了。魏启东还真是会投其所好,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拉拢觊觎林深,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老东家是否在场,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不遗余力挑拨关系。 李既白心下一阵恼怒,面上却平静如常。 方元偷觑了一眼自己老板,看了看表,大气不敢喘。一阵敲门声传来,林深终于来了,方元长松一口气,走出去轻轻关上门,将空间留给那两人。 “先生,”林深恭谨喊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等李既白指示。 他手头上的工作还没忙完,就被方元一个电话叫回家,很急的样子。他一时拿不准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猜测大概是今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事。 长时间没等来李既白开口,他抬起头,视线和李既白对上。那人的眸子深不见底,带着思索、考量,甚至有隐隐的怒意。 林深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方元刚才已经将家庭医生的诊疗结果详细汇报给李既白,刀伤没有伤及筋骨,休养个几天就能好了,但李既白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很烦躁。 林深一愣,轻声说道:“不是大事。” “当时情况紧急,江先生不出事就是万幸。”林深尽量放松语气,听起来似乎真的没有事,“这种皮肉小伤,三两天就好了。如果对方真是冲我来的,倒真是连累了江先生,我该去道歉的。” “不用了。”李既白冷冷截断他。 林深有些没听明白:“什么?” “我是说道歉不用了。”李既白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收了收,把放在桌上的一个黑色文件袋往前推了推:“魏启东给你的。” 看林深一脸疑惑,李既白又说:“是补偿,补偿他大哥伤了你。”然后把魏启东来医院的事情简单说了说,“你想留着也可以,不想留着就让人送回去,看你的意思。” “送回去吧!”林深说,他脸上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连文件袋里有什么都懒得打开看看。 李既白嘴角勾了勾,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听说你的东西被退回去了,你到底行不行?”病房内,江宁一脸不耐,跟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话也是十分不客气,“我一天也等不了了,你最好抓紧时间。” “急什么,大少爷。”电话那头声音戏谑,“他们七八年的信任和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做事情要慢慢来,像你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行?想想你的腿,不然就白断了。” “魏启东,我们各取所需,我答应你的少不了,但你不能再拖了。”江宁冷笑一声,“等到李既白发现自己离不开林深,那时候再动手就晚了。” “放心吧,不会到那一天的。”魏启东语气慵懒,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很快他就是我的了。你也要抓住时机缠住李既白啊,腿断了别的地方又没断,加把劲啊江大少爷。” 江宁挂断电话,心里还是异常恼怒。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医院,各种设备、护理、复建都是最好的。他其实可以出院了,也给李既白说了好几次想回山庄静养,但是李既白却不同意,非说要在医院里更有利于他养病。李既白最近来看他的时间也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仿佛很忙的样子。江宁就算想缠住李既白也没时机。 他和魏启东做了那场戏,本意是想用苦肉计,让李既白因为自己迁怒林深,没想到林深竟然为了回来救他被砍伤了,这下好了,李既白反而觉得对不起林深了。 到最后就怕和魏启东说的一样,自己这腿白断了。 魏启东眼下和江宁一样,都有点后悔。 他也没料到林深会受伤,自己找的那些人收到的命令是轻伤江宁,突然返回的林深让计划变了。魏启东心里想着,那么细腻光滑的皮肤上将会留下一道刀疤,实在是晦气。 不过等他得到了林深,他会将那人捆在床上,一点点舔舐这道刀疤,让它也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让它在自己身下因为挣扎而再次崩裂、流血,让它已经愈合的嫩肉重新泛起粉色。到时候,就当做是把那人占为己有的凭证吧。 想到这里,魏启东又兴奋起来。 他对林深的执念来源于很久之前的一次商务活动。 那个人站在台上,身材挺拔修长,额头润泽,朗眉星目,鼻梁挺而不硬,唇形丰润饱满,一双瑞凤眼水波流转,几乎能将人溺死在他眼波里,也让魏启东头一次遗憾于自己语言的匮乏。他着了迷地盯住那人,灯光打在他细腻的皮肤上,泛着温润瓷白的光泽,一点瑕疵也没有。他微笑着,对最新的产品和数据侃侃而谈,举手投足之间就像一个发光体,吸引着每个人的目光。 后来,他又看到那人站在台下,将一杯酒递给李既白,微仰着头听对方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起来,那笑容像绸缎从眼睛里溢出来,如水般流淌在四周,将周边黑暗点亮。 魏启东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他从小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手,地位、金钱、情人。他用过各种手段接近林深,拿出过常人难以拒绝的诱惑,也拿出过常人难以抵抗的威胁,但他发现林深是个例外,他无论怎样,林深都不为所动。 因为那人眼睛里只有李既白,他看不到别人。 在除了李既白的所有人面前,那人永远得体而温和,永远高洁而幽静,永远裹着一身坚实的壳,牢不可破。 越是这样,魏启东就越是想把他撕碎,让他变脏,让他哭着求饶。 差一点成功那次,就是在那个仓库里。 他锁了仓库门,只留了一盏暗灯,被强行灌下药的林深伏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魏启东兴奋地全身都在发抖,他架好摄像机,准备来一场大戏。他没急着开干,像逗小动物一样慢慢折磨林深,看着对方一点点崩溃,一点点发疯,然后等那人来求他。然而没想到的是,林深在最后一刻拿仓库里的一块碎玻璃,割开了自己的大腿内侧,差一点就伤到动脉。 魏启东恼羞成怒,几乎要硬来。 但当他撕开林深的衣服,发现对方几乎全身浴血时,再燥热的心思也没了。他狠狠骂了一句,不得不打电话叫车,再不把林深送去医院,恐怕这人就要死在当场了。那时候他可不敢得罪李既白,要是林深死了,他承担不起后果。 后来他和李既白达成合作,林深都会刻意避开他,这反而让他更加心痒难耐。 他心里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让李既白亲手将林深交给自己。 第18章 威胁 林深接到魏启东电话的时候,是从分公司巡查回来的路上。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深脸色不太好看。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林深挂断电话,给司机说:“在这里停一下。” 司机停下车,林深推门下车前,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司机跟了林深很久了,见状便问:“我一会需要来接您吗?或者您要去哪里我送您过去。” 林深说不用,便下了车。 他下车的地方靠近一个商业区,就算不是周末也喧嚣拥挤。林深走进人群,很快不见人影。司机这才启动车辆,缓缓离开。 林深下了车,才发现外套还留在车上,想想也无所谓,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但因为愤怒,他也不觉得冷。他在商业区人群里漫步目的地走,直到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才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往目的地开去。 魏启东给的地址是一处地处偏避的私人茶社。来之前林深考量了一下,虽说这处茶社的客人不多,但毕竟是公共场合,魏启东不至于做出多过分的事情。 “你想怎样?”林深坐下,看着对面的人开门见山。 魏启东已经等了一段时间,茶已经喝了一壶,正在慢条斯理泡第二壶。人都来了,他便不急了。一杯汤色极正的正山小种推到林深面前:“红茶暖胃,特意给你泡的。” 林深不接茶,也不说话,他撤开了一点距离端坐着,脊背挺得很直,面容平静,眼神冷厉,他看着魏启东,魏启东也看着他。 两人僵持了几秒,魏启东便笑了。 魏启东笑起来带着一股子邪气,他眉骨高,面相凶,眼神赤裸露骨,从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欲念。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说话的音调拉得很长,像在撒娇,也像在耍赖,“真是特意给你泡的,放心,没下药。” 林深垂眼,看着面前的茶杯,再抬眼时已经有了一丝怒意:“魏总,有话直说。” 魏启东撇撇嘴啧了一声,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江宁这次回来是不打算走的,他要和李既白复合,将来说不定也会结婚。李既白这个人吧,咱们也都了解,利益至上,任何筹码在他手里都得榨干净了才会扔。你这么跟着他,无名无分,只是一个特助,等他一结婚,江宁容不下你,到时候被踢出来,岂不是太委屈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势在必得地诱哄着:“阿深,你应该提早筹谋一下出路的。” “李既白想要的是利益,我想要的是你。” “跟着我吧,你想要的,我可以都给你。” 林深依然僵直地坐着,手指在桌下看不见的地方捏得发白。 魏启东好整以暇:“你不同意也可以,但是视频要是我不小心发出去了,不知道大家会怎么看鸿百的二号人物呢!”随后又补上一刀,“虽然很可惜,没有做到最后,但是谁还会在意这个呢?” 是的,没人会在意。大家只会看到林深在仓库里欲火焚身的模样,只会看到他被魏启东撕碎了衣服的模样,就算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剩下的剧情大家也都会自行脑补,没人会相信最后林深割伤自己被送去了医院。 其实没人在意结果如何,视频随便剪辑一下发出去,光过程就够人们意淫了。林深还要在圈子里混,一旦这种视频流出来,就算他自己无所谓,李既白也不会无所谓的,鸿百的面子还得要。 林深使劲攥住自己发抖的手,尽力压住怒意,他经历过各式各样的谈判,也遭受过各种各样的威胁,这个时候如果压不住情绪,做出的任何决定、说出的任何话都会影响到交涉结果。 “没想到魏总还有这种爱好。”林深冷冷说道。 “那你可误会我了,”魏启东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只拍了你,别人我才没兴趣。” 他吃定了林深不会不在意那个视频,不然也不会在电话里听到他手里有视频的消息后,支开司机自行过来了。 但林深看透了魏启东所想,不会让他如愿:“我确实在意这个视频,但还没有在意到要把自己卖了的地步。我来是想把话和你说清楚,如果你一定要拿视频威胁我,那我们没得谈。你可以随便处理,我不介意。” “我不是女人,不需要在意名声之类的,至于鸿百,我会和李先生交代清楚,辞职也好,离开T国也罢,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深说完,拉开椅子站起来:“视频你尽可以放出去。脸面这种东西有则好,没有了也不是活不下去。” “魏启东,将来就算是一条路也没得走,我也不会来找你。” 林深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 在茶社里出了一身汗,出来风一吹一阵发抖,他知道自己要感冒了。他从小就很少头疼脑热发烧生病,对即将到来的着凉感冒也只是潜意识里知道,并不在意。 风有些凉,他全身都绷紧了,走得很快,没有目的地,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他刚才撑着一口气跟魏启东说狠话,说他不在意,实在是无奈之举。他确实不怎么在意脸面和别人的看法,但这些别人里面不包括李既白。 李既白如果知道了他和魏启东在仓库里待了三个小时,会怎么想?会不会相信他?是生气、愤怒还是置若罔闻?是觉得丢脸还是觉得与己无关? 这几年他跟在李既白身边,做事谨慎,为人小心,从不越雷池半步。他们保持着平和的上下级关系,虽然不再有求学时的亲密和无碍,但信任还是有的。 他将来必然要离开,这里的一切也终将与他无关。但他还是希望李既白在想起他的时候,留有一些感情,不那么难堪。 江海已经暗中催了他几次,现在他们的局已经做完,只等李清洛父子入瓮。林深离开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妥当,他已经演练了无数次,确保自己能在事后全身而退。 但他迟迟没有动手。因为一旦动手就不能停,布局、陷阱、击杀、撤离,每一步都需要精密衔接。一旦动手就意味着倒计时离开,意味着他从此隐姓埋名远离李既白。 他还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李既白完全不被牵连,也在等一个体面的告别。 魏启东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只是一个讨厌的人,但他不能让这个人耽误自己的计划,所以目前稳住他才是最好的办法。他考量过,就算魏启东真要和他撕破脸鱼死网破,把视频扔出去,这也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他会尽量完成自己要做的事,至于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手机里刚刚收到的,是林深和魏启东见面的照片。拍摄角度背对着林深,面对着魏启东。魏启东笑容浪荡,正倾身将一杯茶递给林深。照片看不到林深的表情,但怎么看也是一副相谈甚欢的画面。 司机说,林深上午就在路边自行下车了,行踪不明。李既白看看表,已经下午四点,林深还没有回来。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这些年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他不想怀疑,因为提起魏启东,林深脸上的厌恶不是假的。方元早在之前就把魏启东在D国推介会上的行程报给他了,林深显然只说了部分事实,他只说自己被人故意锁在码头仓库里,却没说魏启东也在里面。 监控显示林深先一步进入仓库,随后魏启东跟了进去,监控到此为止。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林深厌恶魏启东不假,但魏启东这人做事不讲规则、霸道直接,他三番四次拉拢林深,谁能保证在巨大利益面前不为所动? 李既白攥紧手机,重重磕在桌面上。 他不能容忍一丝背叛和异心,尤其是林深。 林深终于在晚饭前回到了山庄。 他手机没电了,身上也没带现金,直到快要走到近郊山路了,才反应过来。这才叫了一辆出租车回来,到了门口还是让保安帮忙付的钱,搞得有些狼狈。 头昏昏沉沉的,可能真的感冒了。他曲起食指,用力敲了敲太阳穴,感觉眼前有点模糊。所以当他推开大门,经过客厅,准备去自己房间时,没有发现坐在沙发里的人。 “阿深,”李既白看着一边捶太阳穴一边要上楼梯的人,喊他,“过来。” 林深脚步顿了顿,疑惑地转过身子,他脸上有种病态的红晕,衬衫也有些凌乱,裤脚甚至还沾了些脏,看起来疲惫不堪。 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李既白对面,生病让他卸掉了平时的紧绷,脸上有些不带防备的呆 。 看他这个样子,李既白积攒了一下午的火气稍微收了收。 “今天去哪里了?电话打不通,司机说你自己下车走了。” “哦……就随便走了走。”头疼让他反应有些迟钝,“对不起先生,手机没电了。” “随便走一走,走了六个小时?”李既白似笑非笑。 “……嗯,不小心走到郊区去了,没有车,也没带钱……回来晚了。” “最近压力很大吗?是因为工作还是别的什么事?” 询问中已经带了些咄咄逼人。 林深局促起来,“没有,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小心忘了时间。” “一个人?” “……是。” 两次了。 两次都是和魏启东在一起,却都撒了谎。 李既白眼底晦涩不明,“阿深,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不希望有关于你的事情,是别人告诉我,或者是我自己发现。” 感受到周边的气势压迫,林深甚至不敢直视对方,他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手指也略局促地绞在一起。面对李既白,他总是没有一点办法,没办法撒谎,也没办法故作强悍,更没办法骗自己不在意。 一点点猜疑和不信任,就能让他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李既白专门坐在这里等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他差点就要和盘托出,但是李既白的电话适时响起,江宁在电话那边抱怨李既白已经两天没去医院看自己了。 是啊,怎么能说呢,既白哥已经变成了李先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依靠。 他不该向不属于自己的树洞倾诉心声,也不该奢望有个人能拉他走出泥潭。 第19章 权衡 鸿百有个大项目最近卡了壳,下面分公司和项目负责人已经被骂了好几次。李既白连续几周气压很低,整个鸿百都知道大老板不高兴,每周例会的时候人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项目林深没跟,因为跟魏氏有关,所以他当初借着和望合交接工作的名义躲开了,后来再加上运作南城方杜两家企业的收购事宜,就一直没有插手这个项目。 魏启东当初和鸿百合作时,将T国南部的一个岛给了李既白。其实那是个群岛,零星分散在一片广阔的海域上。鸿百做了环境评估和规划之后,干脆把周边几个小岛的产权都买了下来,想要打造成一个集合奢侈酒店和高端娱乐为一体的度假胜地。 从空中看,十几个小岛星罗棋布,像一片湛蓝星空,浪漫异常。因此项目定名为“星世界”。 项目前期的审查、审核、报批工作一直进展顺利,聘请的团队也是海洋空间规划技术体系的制定和推广者,十分专业。项目原本计划三年内投产使用,五年内实现收支平衡,十年内利润翻番。但没想到,当地政府好巧不巧出台了一个关于海洋保护的新政策,将T国周边的海域画了一个圈,不管有没有产权的海岛,其周边海域十年内不能改动海底地形及铺设海底电缆管道。 鸿百和T国首府当局关系一直不错,但斡旋了一段时间依然无果,当地政府推给了国际海洋保护协会,协会的人又油盐不进,直接闭门不见。 “星世界”就此搁浅。 魏启东很快找上门来。 “新政策谁也动不了,但是可以让海域保护范围绕开星世界。”魏启东开门见山,协会会长安德烈是他父亲的同学,向来油盐不进的人独独重视感情,这就好办了。 “条件?”李既白问。 两人都不是乐善好施之人,向来从不废话。 “这个周末,我安排了欢迎安德烈来考察的酒会,我有把握说服他。 至于条件嘛——”魏启东勾起唇角,“你带林深来就可以了。” 李既白眼神冷下来,“我不会强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 魏启东啧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不解的样子:“我们常常私下见面,你不是知道吗?不过你放心,他很有职业道德,从不在我面前泄露鸿百的任何机密。我们见面,就是纯粹叙旧而已。”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露出个不可言说的笑来,一只眉毛扬起,轻佻浪荡的本性尽显,“哦,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旧可叙,我们……通常都做些别的事情。” “说不定,你让他留下,他会偷着开心呢!”魏启东轻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他留在我这里一个月,换星世界项目启动,多划算。” 李既白当然不会相信魏启东说的这些鬼话,林深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用林深的一个月换项目启动,先不管林深怎么想,单是他自己就难以接受。两人谈不到一起去,不欢而散。 魏启东出门就给江宁打了个电话:“大少爷,还得靠你再加把火。” 李既白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方元站在门口等他。 “先生,老顶他们在边境上抓到一个人,是当初袭击江先生的人。”方元看了眼李既白脸色,停下了话头。 袭击事件已经处理完了,该抓的人也都抓了,但当时确实有个人跑到边境上去了,没追回来。老顶他们寻思着漏网这人也翻不出花来,也就没穷追不舍。 没想到老顶这次去边境公干,竟然意外碰到了这人,于是顺手就弄回来了。 这种小事还不至于拿到李既白这里说,果然,方元斟酌了一下措词,这才说:“那人交代,袭击事件和林先生有关。” 李既白进门的脚步一顿。 江宁本来要到周末出院的,但他闹着现在就要走,说是闻够了医院的消毒水味。 李既白把下午的事儿都推了,亲自去医院接他,他这才露出个笑脸来。虽说伤不重,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江宁是坐着轮椅出的院。可能是闷太久了,他出院当天很是兴奋,一上车就开始说个不停,一会儿问李既白最近在忙什么,一会儿又问布鲁克有没有想他,中间穿插着抱怨几句自己父亲想让他回M国的事。 “我爸非说这次我不是被牵连,袭击就是冲着我来的。怎么说也不听,非要让我回去,另外派一个人过来接手我的工作。真烦人,我才不回去。”江宁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发现李既白心不在焉,“既白,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李既白微侧着头,他眉眼深邃,鼻梁很高,给平素喜怒不辨的脸上打上一道浓重的阴影。江宁下巴靠在他肩上,仰头看他,没来由就觉得一股陌生感,虽然眼前这人斯文周到,但就是离他很远。 李既白在打量他,在权衡利弊,在做决定。 江宁继续增加筹码,他声音小下来,语调委委屈屈:“我爸说如果你以后不能保证我的安全,就不让我这里待着了,咱们的合作也要暂停。” 江宁暗忖,星世界项目重新启动,和江家合作垄断东南亚艺术品市场,不知道这双重筹码能否换一个林深。 李既白从小到大,碰上的别人做的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高明的、愚蠢的、一环套一环的,他这种出身,注定要过早接受人性恶的教育和锤炼。不过他从不在意,因为破局之后不管输赢,都很难伤其根本,更遑论他赢的时候居多。 那个漏网的人提供了自己的账号、交易记录还有背后联系人的照片,一切指向都是林深参与其中。这其中原因不难猜测,林深嫉妒江宁,便联合魏家老大做了这个局,并不是非要了江宁的命,只是想借机让江家召回江宁,然后让自己也受伤摆脱嫌疑。 然而此事反转的时间点太过巧合,也经不起深究和推敲,李既白并不信。 但不信是一回事,怀疑却是另一回事。就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就算医生告诉你这根刺已经被吸收了,你还是会觉得如鲠在喉。 天平总会有所倾斜。 星世界诱惑太大,江家在此时又来加码,天平另一端的林深因为莫须有的信任危机,渐渐失去重力。 深夜,李既白书房里灯还亮着。 两个男人无声对峙。 林深看到李既白拿出来的所谓袭击江宁的证据,竟然还有时间走了个神儿:他们气氛很久没这么僵持过了,大多数时候都是林深妥协,从不忤逆,两个人唯一一次冷战了一个月,还是在M国读书的时候,林深想要在一起,李既白不同意。 后来怎么样呢?林深心想,后来还是自己妥协,当做一时冲动,假装到此为止。 可是这次他不想妥协,这个锅他不背。 先是被魏启东威胁,又被江宁陷害,已经让他这几天情绪焦躁。林深是听话,但不代表他没脾气。 因此他说出口的话就比平时冷硬了很多,带着不肯服软的倔:“不是我干的,我也没有证据来证明。”就扔了这一句话,其他的也没多说,但是态度摆在那儿,意思就是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李既白手里的钢笔捏了又捏,忍下了要把它扔出去砸人的冲动。 他把林深叫来,不是非要说出个结果来,只是想要看看对方的态度。如果林深态度好一些,愿意就此事好好谈一谈,再交代一下自己和魏启东单独两次在一起的事,李既白就决定既往不咎。 但是林深对江宁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今天江宁出院,林深直接在房间里没出来,连晚饭都是苏姨给他端上去的,一幅眼不见为净的样子。明明之前还没有这么破罐子破摔的本事。 李既白冷着脸走过来,他比林深高半个头,气势上更加压人一筹。两个人靠得很近,超越了正常社交距离,林深本能瑟缩了一下,咬牙挺直脊背。李既白俯视着他,鼻息喷在他脖颈处,白净的皮肤上瞬间生出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眼前这个人,从少年长到青年,从曾经的亲密无间变成如今的相敬如宾,羽翼渐丰,能力出众,似乎在渐渐脱离控制。他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你和魏启东,是怎么回事?”李既白压着怒火问。 林深愕然抬头,怎么又突然扯到了魏启东?他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一丝慌乱,但却故作平静地说:“我们没有什么事。” 李既白攥紧拳头,盯着林深不说话。林深也不说话。 气氛渐渐凝滞,谁也不肯让步。 “好,我没话问你了。”李既白说,“出去!” 林深转身就走。 第20章 冷战 距离周末酒会还有两天。 李既白和林深陷入冷战。 具体表现就是,两人早上分头去公司,晚上分头回来,早餐和晚餐也会错开时间吃。两人在家正面碰上,李既白阴沉着脸不说话,林深也只是冷淡地喊一声先生。 林深这次不肯低头,李既白更不会有所表示。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和公司一样,人人大气不敢出,走路都恨不能在脚上套个消音垫。 唯一开心的就是江宁了,他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格外得意,整个人阳光灿烂,哪怕行动不便也兴致高涨地在山庄里到处走走逛逛。 林深心里并不好过,他遭遇的莫须有的栽赃,其实并不难识破,只要反向查一下林深的行程和通话记录,破绽不是没有。但奇怪的是,李既白似乎并不想查到底。 周六这一天,李既白整个白天都在陪客户打球,江宁也跟着出去散心,两人一直没回来。 林深难得休息,午饭的时候他下楼和苏姨帮忙,看到厨房里放了一小盆新摘的草莓,他把草莓切成丁,拌上炼乳,又从冰箱里找来几片吐司,用擀面杖擀平,将草莓包进去。 苏姨看他做得认真,便问他要做什么。 “草莓派。”林深手上动作不停,给苏姨安利,“是很简单的一种做法,我以前在M国的时候常常做给哥……先生吃。” 苏姨拿了一个草莓塞进林深嘴里,打趣道:“知道求和了?”这几天俩人冷战苏姨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着急,林深看着好说话,其实脾气真来了是个倔的,李既白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到大就没见他跟谁服过软。 林深点点头,他对苏姨很亲,不用伪装:“我想了两天,先不管事情本身对错,我态度就有问题,不该和先生闹别扭……也没资格别扭。” 草莓派很快成型了,涂上黄油,送进烤箱,过会儿就能吃了。李既白如果回来吃晚饭的话,正好能赶上新鲜的草莓派出炉。 希望他吃了草莓派就别生气了。 正想着,林深电话响了。是方元打来的,说晚上要去参加一个酒会,让林深准备一下,司机一会儿过来接他。 “先生呢?”林深问。 “先生直接从球场过去。”方元匆匆说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于是林深上楼洗澡换衣服,卡着时间点出了门。 酒会在一座有百年历史的酒庄里举办,林深进门之后才知道当晚的主题是为了欢迎国际海洋协会的会长安德烈,那个关系到星世界项目重新启动的关键人物。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应酬,况且今天酒会的主办方是魏氏不是鸿百,他乐得清闲,找个角落一边喝饮料,一边寻找李既白的身影。 酒会进行到中段,他依然没有看到李既白,倒是魏启东站在人群中很是扎眼。林深冷眼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今天似乎格外志得意满,和金发碧眼的安德烈热络地说着什么。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正在侃侃而谈的魏启东突然转头,向林深所在的角落看来。那目光只有瞬间的停顿,但却让林深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悸,心底莫名涌上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慌。 林深深吸一口气,放下杯子转身往外走,魏启东今晚的状态让他有种本能的危机感,干脆去外面透透气好了。 他走到室外一处露台上,正想跟路过的侍应生要一杯气泡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接着隐约听到一个女人喊救命。 林深立刻跨过露台护栏,急走两步冲下台阶,向出事的地方跑去。 酒庄的花园里有个人工湖,因为远离宴会厅,这里没大有人过来。几个来参加宴会的女孩子可能觉得宴会无聊,便凑在湖边聊天,没想到其中一个女孩在玩自拍时,脚下一滑掉进了水里。 那女孩不会游泳,掉进水里几个起伏就看不到脑袋了。同伴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哪里懂得救人,惊吓之余只能喊救命。无奈这里宾客少,连个侍应生也没有,大家都在宴会厅里宾主尽欢,一时之间竟是没人发现这里出了事。 林深跑到湖边的时候,已经将西装脱了下来,那几个女孩见到有人来了,激动地大喊大叫,林深毫不迟疑跳进湖里,去捞已经沉下去的女孩。 跟着过来的那个侍应生立刻打电话通知前台,让抓紧派人过来。 林深水性好,但湖水不比泳池,下面有石头和淤泥不说,视线也浑浊。他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那个女孩的胳膊,从后面抱住女孩浮了上来。 岸上的人七手八脚将女孩拉上来,林深也跟着跳上岸。远处又有几个人跑过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着“我是医生”,便拨开周围的人,跪在地上给女孩急救。人工呼吸加心外复苏,女孩呛出一大口水,这才恢复意识,总算醒了。 然后就是酒庄负责人和女孩的父母一起将人送去医院,女孩父母只来得及跟林深和那个医生说了声谢谢,就急匆匆走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湖边又恢复了安静。 这个意外只是宴会上的一个小插曲,毕竟人没事。接下来大家还是酒照喝,舞照跳,生意照谈。 除了林深和那个刚才施救的医生。 眼下这两人十分狼狈。林深全身上下湿哒哒的,白色衬衣贴在身上,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个医生的西裤磨破了,西装也乱七八糟,看起来不比林深好多少。 侍应生将他俩带到侧楼休息室,又去给他们找衣服换。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医生伸出手:“你好,我叫言城。” “你好,林深。” 言城斯文俊朗, 温和有礼,简单聊个天就能让人如沐春风。言城是外科医生,刚从国外回来,今天也是应邀来参加宴会的。女孩出事的时候,他离得也不远,听到求救便跑了过来。 “要是再晚一会儿,那女孩儿不一定能救得回来,他们家人应该好好谢谢你。”言城话语中透着赞赏和欣慰。这种场合下,能有宾客不顾危险跳下湖救人,挺出乎他意料的。并非他人性本恶,而是他见过太多这种所谓上流社会的自私和冷酷,陌生人的一条命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 “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你跳下去,很有可能是等到侍应生来救人。不过那时候可能就晚了。”言城说。 “不会的,”林深因为也呛了口水,声音有点哑,“我相信只要有会游泳的人在现场,都会救人的。人类对同类的同情是种本能,言医生不就义不容辞地跑来施救了吗?” 林深围着一条毛毯,湿漉漉的头发耷在额角,明明看起来也就20来岁的样子,脸上却有种和年龄不相称的睿智和坦然。他唇角带笑,立体的五官在夜色映衬下有种超然的美。 言城纵是见惯了各色美人,这下也不由滞了一瞬。被一个男人的容貌闪晕了几秒,还是头一次。 言城对自己的行为暗自好笑,“是我狭隘了。”说罢又诙谐地眨眨眼,“这种酒会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能认识你这样的人。” 两人相谈甚欢,彼此交换了手机号,又聊了一会儿。林深也对言城印象也很好,闲聊中知道这人是言家的大儿子,言家是医疗世家、书香门第,还知道言城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打算在首府开一家大型医美中心。 侍应生终于找来了两身衣服,就是简单的衬衫西裤,林深也不讲究,在休息室的洗手间里冲了个澡,将衣服换好,这才和言城告别。 经历了这个意外事件,方才魏启东带来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林深穿过花园长廊,往宴会厅走去,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宴会都快散了,也不知道李既白会不会找他。 果然,宴会上的人陆陆续续都快走没了,林深茫然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李既白。 他走到主厅外不远处的露天草坪会场,终于看到自己找了一整晚的人。 李既白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正侧身和一个人聊着什么。他今天穿了一套铅灰色西装,更是衬得身高腿长、气势雍容。 林深走近一些,停下了脚步,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人。 他们已经冷战了两天,林深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无数次后悔自己的态度冷硬,无数次复盘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伤了人,想着想着,几乎就要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等今晚上回去,他打算找李既白谈谈,承认自己的错误,也要好好解释一下自己和魏启东确实没什么事情,再给那人吃一块新烤好的草莓派,或许就不生气了。 还有,他还想说,如果你真的想和江宁在一起,只要你开心,那就……在一起吧! 我希望你每天都灿若朝阳,万事顺心,怎么舍得让你生气呢! 也许是林深的视线太过专注,李既白似有所感地转过头,两人视线交接,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仿佛要把彼此看进心里。 李既白向林深走来,走得很慢,在两人距离两步时站定。他敏锐地发现林深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衣服怎么回事?”这是这两天来他和林深说的第一句话。 林深鼻头微酸,压下心中情绪,简单说了下之前救人的事。 李既白静静看着他,认真听他把话说完。直到林深停下话头很久,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了?”林深熟悉李既白的每一个微表情和小动作,他很少见李既白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仿佛在思考什么。他甚至怀疑刚才李既白根本没在听他讲话。 “没事,有些累。”李既白声音压得很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他手里还拿着一杯酒,也不见放下。少顷,他才说:“走吧。”说着径自向前走去。 “好。”林深点头,看看表已经快11点了,确实应该回去了。 然而不等林深跟上,李既白突然停下,转过身,就那么定定看着他。然后,像刚刚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般,缓缓开口。 “阿深,我手表落在楼上房间了,你去帮我拿下来。” ------ 亲妈:阿深,快上去。上去给你看个大宝贝 。 言城:我是关键人物,后面有大用处。 第21章 今晚你留下 “好。”林深想也不想点点头。 “阿深,”李既白突然又喊住他,将手里的酒杯递过来:“帮我把酒喝了吧,刚才安德烈拿给我的,但我喝不下了。” 林深接过酒杯,小声咕哝了一句:“以后别喝那么多。”然后一仰头,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既白眼神闪了几闪,看着林深转身向楼上走去。 “阿深……” 林深回头:“怎么了?” 夜色氤氲在灯光中,冲淡了视觉,李既白站在远处,只有一圈还算清晰的轮廓。所以林深就没有发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犹豫。 林深笑笑,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我很快下来。”说完便走上台阶,拐进大厅里,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李既白站在那里,面朝着林深离开的方向,像一座雕塑,久久未动。 他在刚刚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喊了三次“阿深”,但没有一次是让他停下来。 这时候的李既白还不知道,这一幕将成为他余生最后悔最痛苦的一幅画面。 楼上房间不多,都是用来给宾客休息留宿用的。林深很快就找到了李既白说的那个房间,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他快步走进去,四处逡巡一番,很快就看到李既白常带的那块手表,正静静躺在床头柜上。 他拿起手表又仔细看了下,再次确认无误,便放进兜里,准备离开。 房间里只开了阅读灯,昏暗静谧,所以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让林深心里莫名一跳。 来电显示上的那个人这会儿应该还在楼下等他,不知道给他打电话是不是又发现什么落下了。他停下脚步,按下接听:“手表找到了,我这就下去。”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寂,林深愣了一下,电话那边的背景音不是室外,倒像是在一个封闭的安静空间里,对,是车里。 车里? 难道李既白已经走了?林深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就听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只有一句话:“阿深,今晚你留下。” 留下?什么留下? 林深不明所以,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留下的意思。 ——下一刻,面前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随后,咔哒一声,那人锁上了门。 安静深夜里那道锁门声重重砸在林深心口。 似惊雷,轰得大脑一片嗡鸣。 来人身形高大,逆着光,看不太清脸。但林深仍然在他进门瞬间认出了他。 那人一步一步逼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林深心上。 林深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试着挪动身体,终于迟钝地发觉自己腿软。他后退着踉跄一步,手扶上墙角的一把椅子,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跪下去。 魏启东低低笑了起来,欣赏着眼前这人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疑惑,到方才的恐惧、慌乱,再到现在的茫然、无措,每一个表情他都爱惨了。 不知道一会儿哭着求饶的表情,会不会更爽。 他缓缓蹲下,好整以暇看着林深。 他筹谋了这么久,用了这么多心思,这个人总算是自己的了,他不着急这一时半会,他有的是时间玩。 “阿深,你好贵的。” “你猜自己值多少钱?” “星世界启动和江家合作,”魏启东伸出一根手指,在林深惨白的脸前晃了晃,“只换了你一个月。” 魏启东这会儿话有点多,他得偿所愿,便忍不住想说点什么:“酒好喝吗?里面加了好东西,保准你今晚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凑近一些,捏住林深下巴,稍稍用力,就留下一道红印子,“软得能摆出任何姿势。” “李既白怕你跑了,要亲自把酒给你。”魏启东啧了一声,“果然啊,你对他一点不设防。这要是等我进来给你灌,咱俩估计还得先干一架——” “魏启东……” 林深抬起头,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不知道那杯酒里放了什么药,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一股子苍白虚弱,像大病初愈,又像久病难医。但他情绪已经迅速收拾干净,整个人坐在地上,脆弱无害,说出的话像妥协,也像乞求。 “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 所以不要再说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胸口上,很疼。 “我不会跑的,已经这样了。”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不反抗,既然这是他的意思……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林深闭了闭眼,无声地捏紧了手机。他依然会有遇到危险就想向那人求救的本能,但他知道,那个号码再没人接起,他也再不会打了。 那11个烂熟于心的数字,已经和他的心一起,被踩烂了。 只剩下鲜血四溅、满地残骸。 黑色轿车在寂静夜色中行驶,罗毅看了一眼中控台,80迈,比他平时车速略低。 罗毅又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后座上的人,那人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头微仰在靠枕上,车外的光影打在他脸上,斑驳深邃。他在不久前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如今手里还紧紧捏着手机,骨节用力到发白。 罗毅不动声色地又把车速降了降,70迈,是一个不至于慢到刻意的时速。 他在等,等李既白让他调头回去,等李既白改变主意,把留下的那人带回来。 可直到看到了山庄大门,直到把车停在车库,李既白都没再说一句话。 罗毅尽力了,他也是食君之禄,身不由己。 深夜的庄园静悄悄,只有苏姨还在厨房里准备醒酒汤,等夜归的人喝完能好睡一些。 “先生,您回来了。”苏姨看到李既白进门,立刻接过他外套,转身去厨房端醒酒汤。 李既白有些疲倦,看起来脸色也很差,但身上酒味不重,应该没喝多少。 苏姨很快盛好一碗熬得鲜白的浓汤,端给在客厅里坐下来的李既白。新鲜鱼头和葱姜豆芽等十几种食材熬成的汤,入口香浓酸辣,苏姨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不像有些人,每次就只会冲一杯蜂蜜水。 李既白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想起那人也曾尝试做这种醒酒汤,无奈技术不行,每次不是太酸就是太辣,让喝的人更加酒意上涌。最终放弃尝试,还是万年不变的蜂蜜水更加保险。 苏姨不知什么时候又端了一份点心过来,李既白喝完汤,正要起身时突然停住了。 苏姨看李既白盯着那盘点心发愣,忍不住笑起来,替人说好话:“这是阿深做的,说是念书的时候先生您最爱吃这个。这个孩子啊,这次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和您生气,所以特意做了这个,给您道歉呢!” 苏姨说着说着,才发现李既白盯着那盘草莓派一直没动作,像是被钉在了当场,便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多了,毕竟主人之间的事不是她能了解和多嘴的,便有些讪讪停下话,悄悄退出去了。 出去之前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先生,低头看着桌上的草莓派,竟有些魂不守舍。 李既白当然知道这是谁做的。 那笨拙的边角,烤得略糊的吐司,还有大小不一的肚子,只有那人才能烤出这样的草莓派。虽然难看了些,但是吃完心情会变好的草莓派。 “哥,虽然难看了些,但是吃完心情会变好。”18岁的林深眼睛很亮,像两颗黑葡萄,将一个草莓派塞李既白嘴里。他还记得那口感,草莓的香甜融合吐司黄油的脆香,吃完心情确实会变好。 后来每次遇到李既白不开心,林深都会躲进厨房一通忙活,做一份草莓派给他吃。 李既白觉得脚步很沉,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走到二楼拐角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而后面什么也没有,罗毅没有跟上来,连苏姨也回房了。 他这才想起来,那人被他丢在外面了。 那人回不来了。 第22章 恨不能将这人撕碎 魏启东很满意林深的态度。只对着李既白服软和笑的人,如今在自己手里,也会服软了。至于笑不笑,他不在乎。 林深比想象中更快妥协,没再做徒劳的挣扎和反抗,也没再像以前一样冷着一张脸,面对着魏启东的时候夹带着警惕和不屑。他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一把椅子,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力气,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动物,很快接受了被主人丢弃的事实,并对即将要发生的事也认了命。 还算识时务。 识时务得甚至让魏启东都有点后悔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听李既白的话,早知道就不给你下药了。”他凑近林深,咬上对方饱满小巧的耳垂,笑得邪性,“这样一点力气也没有,倒缺了点儿趣味。” 气息穿过耳膜,直达神经,激得林深瞬间起了一身小疙瘩。 “不过不急,我们要在一起一个月呢,有的是时间。”魏启东随手扯下领带,扔到林深脚边,又把西装脱了,只剩一件衬衫,隐约露出藏在布料下鼓动的肌肉——这是一个在正常状态下都很难打到的成年男人。 林深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他看起来很虚弱,话也说不了几句,他大概知道李既白给他喝的是什么药,他以前有特殊行动的时候也给别人用过,但那都是为了担心对方反抗或者自残,不是用在床笫之间的。或许李既白还念着一点情分,没有用那种让人神志不清的烈性情药,只想限制他的行动,给他留一点自尊。 但那一点情分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想洗个澡。”林深说话的时候带着点不正常的喘息,很费力。 魏启东眉毛一挑:“好啊!我帮你洗。” 林深没说话,尝试着站起来,但是努力几次都不成功,狼狈异常。 魏启东不再逗他,猎物就在眼前,捕猎者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嗜血的侵略气息,空气危险,欲望快要喷薄。他一只手猛地提起林深,向浴室拖去。 热水劈头盖脸浇下来,浴室里很快蒸腾起一片白雾。 林深被摁在浴缸里,衣服和头发全都湿了。侍应生给他的纯棉衬衣经不住热水,一泡紧紧贴在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的肌肉线条紧致性感,全都暴露在眼前。那人还偏偏一副脆弱的样子,伏在浴缸沿壁上,想躲开花洒也做不到。 魏启东觉得喉咙发紧,下面也要硬爆了。他扔下花洒,一步跨进浴缸,一把扯开林深的衬衣,几个扣子崩开,砸在远处镜柜上,发出“当”一声脆响。 魏启东再也忍不了,一手抓起林深的头发,狠狠吻了下去。 “唔……”林深反射性挣扎了一瞬,便停下了动作,任其撕咬般的发泄。 下面这具身子太销魂,魏启东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占有和破坏。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精虫上脑了,自从成年之后,他要什么人都有,这种纯粹能激起他兽性的身体简直太少了。他每一个细胞和神经都爽到极致,因此那剧痛从头上传来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很快,剧痛盖过了情欲,他抬手一摸,一手浓稠的鲜血。 林深手里握着一个壁灯,用坚硬的底座在魏启东脑袋上敲了一个洞。那壁灯还连着电线,有鲜血沿着底座流到电线上,再滴到水里,迅速晕染开,看得魏启东一阵眼晕。 林深之前的脆弱已经不见,他双目赤红,脸上透着一股决绝,被热水蒸成粉色的脖颈上还残留着魏启东的撕咬痕迹,有种诡异的妖冶。 魏启东在林深第二次举起壁灯时整个人扑过来,暴虐的气息在小小浴室内一瞬爆开:“妈的,老子今天弄死你。”他满脸是血,像从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恶鬼,举起拳头,雨点般打在林深身上,一时间恨不能将这人撕碎。 竟然被这个人骗了,差点就被骗了。 两个人在浴缸里厮打,毫无章法。林深刚刚全靠拼着一口气硬撑,一击下来魏启东没有晕倒,他就知道很难再找机会来第二次。魏启东的暴怒殴打似乎漫无止境,他渐渐视线模糊,意识越来越远,但仍咬紧牙关,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晕过去。 但太累太疼了,他快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启东停下来,大概是因为头很疼,也可能是因为打累了:“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当我做慈善是吧?李既白拿了我的东西,你就得乖乖被我上,你他妈的竟然敢打我?”魏启东桀桀怪笑着,“林深,你准备好了,接下来这一个月我都会让你下不来床。” 他把林深从浴缸里拖出来,扔在地板上,抽出腰带在手上缠了一圈,然后朝地上那人狠狠抽去。也不知道抽了多少下,那人已经完全不动了,他才停下手,把腰带扔地上。 头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暴怒和激动,又挣开了些,温热的血液沿着额头流进眼睛里,让魏启东一阵阵发晕。再不止血,他估计就要失血过多晕过去了。“操,老子止住血再办你。”魏启东骂了一句,随手扯了一条毛巾堵住伤口,走出浴室打电话。 手机刚才掉到浴缸里了,没法用。眩晕阵阵袭来,魏启东甩甩头,走到床头柜旁边,用房间电话叫前台。电话握在手里,正要拨出,就觉脑后一阵劲风袭来,一声闷哼,魏启东头上又挨了一击。 林深全身浴血,手里死死抓住壁灯,再次给了魏启东致命一击。 这一击他用尽了全力,去他妈的懂事听话,去他妈的杀人偿命,他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把魏启东这样的人渣一起拖下地狱。 让他就这样放弃,他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他不是女人,没有传统意义上所谓的贞操观,他只是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底线尊严和骨气,一点也不少。他可以为谁赴汤蹈火,也同样可以为自己宁死不屈。 在他不想妥协的时候,没人能强迫他。 他真是要感谢李家这么多年的教育,可能李既白都不知道,林深被试过药。今天晚上下到酒里的药,如果是普通人喝了确实会软成一滩泥,但林深多多少少有了耐药性,就算今晚喝得不少,也绝对不至于虚弱到站不起来。 魏启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不一会儿就洇湿了一小块地毯。 林深拿浴巾胡乱擦了擦身上,他全身都痛,被皮带抽过的皮肤已经高高肿起,碰都不敢碰。他顾不上其他,脑中迅速思考了一下逃跑路线,从正门出去是不可能的,到处都是监控,说不准很快就会被抓回来。如果被抓回来,他可能活不过一个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女孩出事的人工湖那里,应该没有监控,否则不会出事那么久都没人发现。从人工湖有一条花园小路可以通到大门,他只要在魏启东被人发现之前跑出酒庄,就能顺利逃出去。 打定主意,他不再迟疑,迅速走到房间阳台。这个房间在二楼,不算高,他翻下阳台,顺着一根路灯滑到地面。 林深在花丛里躲了一小会儿,微凉的风吹得他手脚发抖,药效仍在,全身伤口都在叫嚣着喊疼。他咬紧牙关,沿着昏黄的路灯走了出去。 宾客早就走完了,酒庄里很安静。中途遇到两个服务生,有些奇怪得看了他一眼,可能以为是喝醉的人,也没多管,很快就走过去了。林深松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平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发抖。 大门就在眼前,林深快走两步,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雷。门口灯光耀眼,不似刚才花园里光线昏暗,所以安保看得很清楚。猛然看见有个血人走过来,那名值班的安保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先生,您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林深睨了眼保安,不耐烦地说:“庄总叫我来的,刚才玩得有点儿过。我现在要回去了,车在外面等。” 安保一愣,立刻了然。庄总是酒庄老板,有时候办活动会叫一些男男女女过来助兴,有钱人口味重,玩得也豪放,什么情况都有,眼下这人看来是被折腾得不轻。 安保立刻让开路,不再多话。 林深也不再掩饰,踉踉跄跄奔出了大门。 这座酒庄在半山腰,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出租车和私家车经过。林深沿着山路狂奔了一气,已是强弩之末。他不知道魏启东有没有被人发现,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他脑袋里轰轰作响,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回去。 然而绝望来得更迅猛。 ——他全身是伤,身无分文,那么现在他该去哪里? 李既白亲手将他送过来,闲月山庄他是回不去了,那个曾经被他当做家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而他那些明面上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老顶、李蓄,也全都是李家人。 他孑然一身,站在路边,像孤魂野鬼。 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第23章 你应该庆幸魏启东没死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地灯,乔恩已经睡了。这是他们两人的习惯,如果一个人还没回来,先回来的人一定会给对方留灯。同进同出这么多年,他俩一直住在一个套间里,从没分开过。 没有任务的时候,乔恩一般会睡觉很早。半夜渴醒了,他眯缝着眼爬起来,看到罗毅沉默地坐在小客厅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乔恩打了个哈欠,又问,“怎么还不睡?” 乔恩喝完水,又去上了个厕所,拖拖拉拉往自己卧室走,路过罗毅,发现这人竟然还在发呆,也不答自己话。不对啊,硬汉罗毅这是有心事? “问你呢,怎么也不理我。”乔恩踢了一脚罗毅的小腿肚,一脸疑惑,“在想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在想林深。” “啥?”乔恩一屁股坐在罗毅旁边,他更好奇了。虽说他们和林深都是为李家做事,但他们一向各司其职,交集很少,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就算生日送个蛋糕,也只是普通同事间的客套成分居多。 罗毅心里不太舒服,今晚的事李既白没瞒他,连药都是罗毅放到酒杯里,端给李既白的。他在暗处,看到林深毫不设防地喝下酒然后上楼,听着李既白在车上打电话让他留下。 不关他事。 但有什么堵在胸口,让人觉得丧气。 “没事,你去睡吧。”罗毅说,“我再坐一会儿。” 乔恩还想说什么,手边的电话突然响了。罗毅看了一眼来电,腾地站起来,迅速按下接听。 是李既白:“罗毅,你去那边盯着,看看……别出事。” “好的先生,我马上去。”罗毅顾不上乔恩一脸懵逼,几步走到门口,抓起一把车钥匙就跑了出去。 返程开到120迈,黑色越野在山路上疾驰。从山脚上开到酒庄大约十公里,在一个弯道处,罗毅放慢车速,心里计算着到酒庄的时间和距离。 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罗毅一脚踩了刹车。 ——似乎有人躲在靠近弯道的山坡上。 罗毅毫不犹豫下车,向山坡上走了两步,试探着喊:“林深?” 没人回应。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树后面坐着一个人。 空气安静了几秒,职业素养让罗毅忍下心中巨震,维持住了他惯常的冷静无波。 那人全身是血,靠在树干上,静静看着他,漆黑眼底空荡荡的。罗毅靠近两步,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叫了他一声:“林深。” 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又不知伤在哪里,罗毅只好小心扶住他,用了一下力,把他拉起来。 林深顺着他的力,被带到了车旁。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林深抓着罗毅的手有些抖:“罗毅……你带我去哪里?” 罗毅一时怔住。先生只让他过来看看,但没说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谁能想到林深竟然逃了出来。再送回魏启东那里的话,罗毅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他生平第一次存了私心和怜悯:“先上车,你放心,我不会送你回去。” 李既白很快就接起电话,罗毅简短汇报完情况,等待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着,罗毅有些不忍,就算是忤逆也认了:“他伤得很重,怕是……”他咬咬牙,压在嘴边的话还是脱口说了出来,“如果再送他回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回山庄吧! 车在狭窄山路上迅速调头,往山下驶去。 林深当晚被关进地下室,没有见到李既白。 闲月山庄里的地下室有两个功能,刑讯和囚禁。早些年世道乱,鸿百暗地里的买卖多,地下室是那个时候设置的,任务失败的人,会被关到地下室领罚。这是李家的规矩。 李既白接手鸿百后,地下室基本闲置不用了。林深没想到自己还有幸能亲身体验一回。 地下室里床、卫生间倒是一应俱全,就是略潮湿阴冷,罗毅叫了医生过来给他止血包扎。林深任由医生处置,疼了也忍着一声不吭。他大多是外伤,魏启东可能是怕弄出了内伤没意思,所以没怎么下死手。但是外伤实在太多,全身没一块好肉,皮带抽过的地方已经红肿溃烂,纵是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下手上药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不忍。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处理完走了,罗毅过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也走了。 除了李既白的书房,整个山庄的监控系统罗毅都可以看到。折腾了一宿他也累了,临睡前还是有点不放心,打开手机调出地下室监控看了一眼,林深还是原来那个姿势坐在角落里,很安静,和平常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把头埋进了双臂,肩膀微不可查地发着抖,然后传来持续压抑的呜咽声。 罗毅看了一会儿,关了手机。 林深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他醒后有大段时间的迷茫,甚至有瞬间觉得自己和平常一样,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醒来,然后吃完早饭该去上班了。 可是全身仿佛被碾过一样的疼痛提醒他,昨晚遭遇的一切不是噩梦,是实打实发生过的。 迟来的钝痛紧紧绞着心脏,后劲十足。 昨夜是一条横线,将以前的日子和往后的生活彻底划开,从此泾渭分明。 他和李既白分处横线两边,再无可能。 没待多久,罗毅就来地下室将林深带了上去。 该来的总会来,要面对的躲不开。 书房里,李既白意味不明地盯着他,林深勉强站着,两个人谁都没开口。没有责难,没有诘问,气氛微妙地扭曲,凝固,有什么情绪要破土而出。 李既白率先开了口:“你应该庆幸魏启东没死,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昨天下半夜,魏家人就找上门来,他才知道魏启东被林深开了瓢,差点就死在房间里,要不是下面人觉得不对劲冲进去,恐怕这事就收不了场了。 不过现在要收场也很麻烦,魏启东和魏家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林深。这不,今天一早魏家叔伯又来要人,硬是被李既白赶了出去。 既然都这样了,合作是不可能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吧,李既白也没什么顾忌了。 其实他是后悔的,早知道这结果,一开始就不把林深推出去。再加上昨晚罗毅和医生给他说了林深的伤,他更加恼怒。 说不清什么感觉,恼怒、心疼夹杂着后悔,这些平常少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让他没法平静下来。全然忘了是自己把人送出去的。 林深沉默着,不回应、不辱骂、不崩溃已经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体面。 李既白盯着他,看林深竖起屏障,将自己包裹起来。于是更加恼怒,也不知道恼得是谁,语气中带了阴沉暴躁,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招惹他,还单独跟他见面?” 林深脸上有了一丝裂缝,他缓缓抬头,眉骨上淤痕吓人。他张了张嘴,发出一种类似于悲鸣的嘶哑声音:“我没……招惹他。” 他毕竟年轻,面对刚刚带给他毁灭一般伤害的最爱的人,渐渐顶不住崩溃来袭:“我一共跟他单独见了两次。第一次,在仓库里,你知道的。他……” 林深停顿了一下,咬牙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冷静下来,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有种轻描淡写的麻木:“他给我灌了药,我用玻璃划破了大腿,所以他没做到最后。后来他可能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就把我送去了医院。” “那次他拍了视频,所以第二次见面,他拿视频要挟我跟着他,否则就让我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他低头嗤笑一声。 “身败名裂?名声和尊严这种东西是人……才有的担忧,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竟然还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怕给鸿百带来麻烦。 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昨夜大腿根被魏启东死命踹了一脚,站了这一会儿刺骨的疼,疼得太阳穴直突突。林深晃了晃身子,将重心移到另一边,脸上冷汗流下来,咬着牙一声不吭。 眼前拼命忍痛满身伤痕的林深,和当年在酒吧街被围殴的林深重合在一起,刺激着李既白的感官。 林深是谁呢?是跟在他身边从不会出差错的人,是连续工作十几天都不需要休息的人,是不会生病不会受伤的人,是任何棘手的问题都能完美解决的人。 是无论把他扔在哪里,都会自己回来的人。 可是李既白忘了,林深首先是人。 18岁的林深已经离李既白太远了,远到他和现在的林深仿佛是两个人。李既白陷入回忆里,心中不适感潮涌而来。 他迟来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十分荒唐且不可挽回的错误决定。 林深没再去地下室,而是被送回了自己房间。 “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不要出门了。”李既白下了结论,然后转身不再看他,任由罗毅把人再带出去。 墙角米白色沙发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块星空蓝腕表,那是刚刚林深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李既白落在房间的那块表。 像无声的讽刺。 李既白拿起那块表,快走几步到窗边,一扬手扔了出去。 远处手表碎裂声清晰可闻,像在耳边炸裂,碎屑溅在心底。 第24章 又是到此为止 林深开启了宅在房间的日子。 说是宅,其实跟关也差不多。李既白没明说限制他行动,但他知道规矩,没把他继续扔在地下室就是恩赐了,所以他从不离开自己房间,连楼下餐厅也不去。 那天起,他也没再见过李既白。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儿,他不问也不想知道,但还是偶尔有言语漏进他耳朵里。苏姨一日三餐亲自送到房间里,也不多话,只是不停叹气,满眼都是心疼。罗毅定期会带医生来,沉默地看着那人沉默。 苏姨有一次偶尔说起,江少爷被先生送回M国了,看那意思是江少爷不想走,被先生硬送上飞机的。至于魏启东,出院第一天就是跑到鸿百要人,先生不见,又带人直接杀到山庄,点名要把林深带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种。 李既白发了大火,双方差点就在山庄火拼。 后来,李既白加大了闲月山庄的安保,把散在各地的几个得力的人也调了回来。魏氏和鸿百一时间剑拔弩张,在各种生意场上都要互相踩对方一脚才甘心。 林深听到这些,也不见什么反应。苏姨见他脸上的肉都快瘦没了,无声叹了口气,干脆就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再吃几口才离开。 李既白最近很上火,喜怒无常,不讲情面。 魏启东要人,他不给,两人撕破脸之后,谁也不给谁面子。魏启东这个疯子,将仓库里的视频放了出来,现在好了,圈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林深在仓库里的遭遇,一时间谈资和八卦铺天盖地。 一次应酬的时候,不知哪个不开眼的说起来这事,语气下流:“你看他那个模样,真是诱人,连我这种铁直都看硬了。” “是啊,不过他最后全身是血,也不知道魏启东能不能干得下去。”另有人附和。 “不过好久没见鸿百那位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哪还有脸出来,这里谁没看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啊,李家还要脸的,估计躲起来了。” 几个人正聊得热络,突然周边诡异地安静下来。李既白铁青着脸走过来,眼底阴沉地能凝出冰来。大家立刻讪讪闭了嘴,尴尬着打招呼。 当天晚上,那几个嘴碎的人就被收拾了一顿,有的是从回家路上被劫走,有的是直接从家里被拖了出来,再被放回去的时候,都被打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手段直接粗暴,毫不掩饰,就差在人脸上刻上是李家干的。没人敢报警,也没人敢追究。 渐渐地,李既白在生意场上连商人之间的虚与委蛇和表面客套都懒得做样子了,之后便再也没人敢谈论此事。当然这是后话。 李既白本就心里拱着火,看了视频之后更是气得发抖。 他没想到魏启东那么混蛋,也没想到林深对自己那么狠。 其实他能想到的,林深什么性格,遇事什么反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没有那血淋淋的画面铺在他面前,他便一直自欺欺人罢了。那视频画面的冲击感太强,他难免会联想到那一晚林深在酒庄房间里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全身是伤。 后悔像山洪,初来时感受不到,突然之间就裹挟着泥沙山石奔涌而下,让人躲闪不及。 他又久违地想起在M国的日子,那少年明明紧张地要死,却依然仰起脸不顾一切的告白,那大概是林深唯一一次表露情感。如果不是爱一个人到骨子里,那么谨言慎行的人,恐怕很难开口吧!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不。 他应酬回来,喝得有点多,所以等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林深房间门口。 推开门,就见那人坐在角落沙发里。十几天没见,他瘦了不少,脸上透着不健康的白。听到动静,林深睁开眼,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反应,就淡淡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抗拒交谈。 李既白在人前的稳妥冷静再次在林深这里破功。 他深呼吸两次,把堵在心口的一口气压下去。让他道歉的话他说不出来,让他示弱他也不会。这两件事就没在他人生中出现过。 所以开口依然是惯常的那副轻描淡写:“事情都解决完了,你休息两天就回去工作吧!”顿了顿,又说,“多休息两天也可以。” 林深像是聋了,没一点反应。 他缩在沙发里,明明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却像一个小动物,脆弱得一碰就碎。 “之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李既白看着面前这个小动物,声音软下来,“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又是到此为止。 意思是我知道错了,你也别闹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口吻太过熟悉,当初李既白喝多了把他拖上床,之后说的也是到此为止。 房间里一架古董钟滴滴答答响着,是当年李既白从古董市场上淘来的,林深很喜欢,一直挂在自己房间里。如今,这充满节奏的击打声就像一记重锤,一下一下敲在林深身上,把他每一块骨头都敲得稀碎。 “你说——”长久不开口的嗓子有些暗哑,一说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林深脸上浮出一个李既白从未见过的表情,说不上来是什么,带点淡淡的讽刺,仿佛李既白的这些话都在他意料之中,“你不会拿身边人换利益,是因为利益还不够诱人吧!” 他头一次质问,一点面子都没留,话一说出来李既白就目光一沉。 他是说过这话,在魏启东初次露出想要林深的苗头的时候,他们有一天早上给布鲁克洗完澡,坐在狗屋前,李既白曾经这样承诺。 他早就忘了。以他当时的心境,确实任何利益都无法和林深相比。那现在呢?现在他是怎么一步步把林深推出去的? 李既白闭了闭眼,无话可说。 “你还说——”林深偏过头去笑了笑,眼神放得很空,身体也很冷,“这种事要是摊在你身上,你会和沈师兄一样做。” 是了,李既白记得,沈君怀给遭受虐待侵害的爱人报仇的那个晚上,自己也说了这样的话。 而现在,他做了和沈君怀相反的事。两人心里都明白,原因很简单,林深不是他的爱人,可能是下属,是同事,也可能是收养的一个弟弟,总之是无关紧要的人吧。 李既白不会任由自己的爱人被欺辱,只不过林深并不在他心上罢了。 不是的,李既白心里否认着,明明不是的。他想要反驳,但却头一次觉得语言匮乏。 “我没资格生气,是我没完成任务。”林深喃喃自语,一颗眼泪忽然就滑下来,他的脸一半隐在暗影里,是以没人发现。 他全身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心脏位置仿佛被看不见的软刺扎成了刺猬,他从18岁就深爱的人,亲手把他推下深渊。 现在,他想爬出来,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十几天过去了,他已经从屈辱、愤怒、悲痛和茫然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里冷静下来,至少他觉得自己不会再崩溃了。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面对李既白时的自控能力。 所以他在短暂崩溃之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视频流出来了,不然……我先把工作交接出去吧。” “也好,”李既白声音很沉,一字一句打在林深心头,“现在出去工作确实不太合适,魏启东也在找你,干脆留在家里再休息一段时间吧。” “先生,”林深脸色冷淡,语气坚定,“我的意思是,我不适合这里的工作了,成为笑柄什么的我不在意,但魏启东不会轻易放过我,我留下来只会给鸿百添麻烦。”他说到这里,明显顿了顿,抛出了他最想说的话,“所以,我想请你让我离开。” “你说什么?”李既白听他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但他脑子里似乎在自动四舍五入之后,只听见了“我想离开”那句。他冷静了几秒,继而似乎明白过来:“好,如果你担心这个,我让罗毅带你去M国避一避风头,两三个月之后再回来。” 林深知道说出口很难,但他真的无法再面对李既白了:“我不想再回来了。” 空气一时有些凝固。 那人坐在角落里看似脆弱,实则散发出一股决绝的气势,让人不得不正视他的决定。 李既白看着他,眼神渐渐冰冷:“你想离开李家?” “是!” “就因为这件事,你想离开我?”李既白不可置信。 “是,”林深毫不退让,他知道和李既白起冲突是什么后果,但无论是什么后果,都没有比扔给别人更差的了。 “当初把我留给魏启东,你难道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吗?我如果没有逃出来——”林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毫不在意地讽刺贬低着自己,“我要么在一个月之内就死在魏启东床上,要么在一个月之后彻底废了。无论哪种结果,都不可能再回来鸿百工作了,就算我没死,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回你身边。” 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成年人都明白的一个道理,李既白凭什么例外。 离开李既白,林深多年筹谋的计划也不会耽误。局已经做好,以他对李清洛这些年的了解和研究,他和江海一样能干脆利落置他于死地,跟林深在不在李既白身边没有多大关系。 之前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林深有顾虑,担心望合一倒,多少会牵扯到鸿百。至于现在,林深不是圣母,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李既白死死盯着他不语。 林深知道这人已经处于愤怒的极限,但依然咬牙迎上去:“看在……我跟着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们好聚好散,你让我走吧。” “啪”,古董钟摔在林深靠着的墙上,满地残骸,碎裂的小颗粒溅到林深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李既白耐心告罄,这次来本想缓和两人关系,也有点示好的意思,却不想得到的却是林深想一拍两散的结果。 李既白上前一步,抓住林深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平和冷静的伪装撕裂,开口狠戾无情:“没有你想不想离开,只有我想不想放手。想走?就算你死,也要死在这间房里。” 第25章 失控 两个人摊牌之后算是彻底闹翻了。 从前无论冷战也好,闹别扭也罢,至少表面和和气气了七八年,林深懂规矩,从不逾越,李既白心机深,从不当面和人冲突。 如今两人倒是都不顾了。林深脾气硬起来不比李既白差多少,只是从没在李既白面前强硬过。他不哭不闹,不说不笑,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而李既白人前人后不动声色的功力在林深这里彻底失效,常常莫名其妙发火。 搞得家里和公司鸡飞狗跳。 后来,下属渐渐摸准了李既白发火的规律,基本都跟林深有关。比如,前两天视察分公司工地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脚把分公司负责人踹下巡检车,只因他在汇报进展缓慢的原因时将锅推到当时负责这个项目的林深身上。 这次林深出事,鸿百内部悄声议论者众,再加上从视频出来后他就再没出现在人前,大家以为深受信任的林特助这次彻底失宠了,没想到老板反应这么大。这些人都是人精,一看李既白的态度,再也不敢轻易提起和林深有关的任何事。 李既白在家有时会让厨房把菜端到林深房间,两个人一起吃。他们几乎不说话,林深吃得少,往往几口就停,李既白把汤往他前面推推,示意他喝完,林深面无表情别过脸。李既白猛地站起来,把饭菜全都砸了。 有时候也会带林深下楼在花园里走走,布鲁克可不看李既白脸色,看到林深就扑过来,常常把他扑得一个踉跄。李既白冷着脸一脚就把布鲁克踹出去,这样踹了几次,布鲁克见到李既白如临大敌,嘴里呜呜叫着去拱林深,然后一脸警惕瞪着李既白。 这个时候林深无法和以前一样冷静,他一把揽住布鲁克,用了哀求的语气:“别踹它。” 李既白看着他,带着几分恶趣味:“会说话了?” 林深呼吸间都觉得困难,他知道李既白想要什么,但他不想给了。他松开布鲁克,转身就往回走,被李既白捏着脖子抓回来:“最近它很不乖,吵到你睡觉了,我替你教训它。” 林深从没见过这样发疯的李既白,让人胆寒。 林深知道,只要自己示弱,只要自己再不说离开这样的话,李既白就能终止失控,但他不想。 他不能真的像江宁说的做一条狗,被主人抛弃了还能摇着尾巴回来乞求收留和怜惜,把仅有的一点尊严都踩在脚下。 这样的场景每隔几天就上演一次,山庄里从上到下都战战兢兢,方元每次汇报完跑得比兔子还快,连话痨乔恩都仿佛在嘴上安了消音器。 李既白知道自己很反常,但他控制不了。 他一想到林深竟然想离开,就气得发抖。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到死都是有这个人的,这是他的私有物,是他一个人的。就算他一时鬼迷心窍把人送去别处,那也是到期需要还回来的。 可是林深不是一本书,借出去看几天再回来依然还是那本书。 李既白渐渐发现这人他有点留不住了。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继承人精英教育,但没人教他如何对待感情,比如爱情。母亲早逝,父亲游戏人间,只有一个弟弟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他心里,爱情是最不牢靠和长久的东西,看上了就玩一玩,腻了就分,结婚的话就挑一个能利益最大化的对象。这有什么不对? 爱情在普通人那里都明白的排他性和甜蜜感,他理解不了。 这几天他常常在想,他对林深是不是爱情?林深当初表白,他拒绝了,因为很多原因,但没有一个原因是不想和这个人长久在一起。 晚上,他常常会到林深房间,看沉睡中的人。那人在梦中眉头都皱着,李既白想,不然就在一起吧——只要林深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虽然不苟言笑,但至少健康从容。 在一起的念头一旦破土,就慢慢滋生出枝叶,渐成燎原之势。 他坐在床边,手心握住那人的脸,慢慢吻下去。 林深的唇很软,有一种撩动人心的触感,他惊叹于这是在其他人身上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们很久很久之前上过一次床,但从未亲吻,当时他喝得太醉,过程充斥着浓烈的占有欲和发泄欲,事后他甚至想不起来细节。 没想到这人亲起来如此美妙。 林深觉得身上很沉,被什么束缚住了手脚,等他惊醒过来,看到李既白压在他身上,当下就傻了。他从魏启东那里回来之后,就不能好好睡觉了,总是从梦里惊醒,所以每次睡前都要吞一颗安定。时间久了,不但睡眠质量越来越差,连白天也跟着没精神。 他手脚发软,但对眼前的状态认知清醒。他用力挣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气声:“你……” 李既白已经把林深的睡衣扯开了,露出莹白的锁骨和胸膛,他听到身下人的声音,短暂从沉迷中清醒过来,微微起身,俯首看着对方。 林深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在那一堆复杂的表情里,李既白精准地捕捉到了惊恐和不愿。但那个吻的滋味太美妙,李既白只冷静了几秒,便决定继续。他一只手捂住林深的脸,嘴巴也封在掌心下面,另一只手按住对方肩膀,双腿压制住对方的下半身,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林深几乎要疯了,他用还能活动的一只胳膊用力往外推,无奈李既白纹丝不动。他的胸膛在缓缓逼近的窒息中剧烈起伏,胳膊推不动,又去抓扣在他脸上的李既白的手。手背抓在手里,他发出难耐的呜呜嘶吼。李既白怕真的憋坏了他,移开手掌。林深就着这个动作扒住李既白的肩膀,一口狠狠咬上去。 嘴巴里尝到铁锈味,林深依然没有松口。 李既白在疼痛中彻底回神,他停下动作,直到林深咬够了,脱力跌回枕头上,他才慢慢坐起来。 话也没说一句,转身就走。 下到地下室,把里面能砸的都砸了。罗毅和乔恩半夜被他吓醒,守在地下室外边,直到听不到动静了,也没见李既白出来——他在满地残骸的地下室里待了一夜。 第二天照常该干啥干啥,仿佛昨天发疯的不是他。 之后的走向更是诡异。 每天晚上,无论回来多晚,李既白都会跑到林深房间过夜。也不说什么,就是洗完澡之后,直接推门进来,然后躺到床上,如果林深没睡,就强硬把他按倒,关灯,盖棉被纯睡觉。 刚开始林深充满戒备和紧张,李既白紧紧搂着他,一点也不给他单独的空间,林深全身僵硬,常常到下半夜才能睡着。这样几次之后,李既白也没有出格的举动,林深便渐渐认命了,不认也没办法,他没资格提意见。 第二天,他们会一起吃早饭,李既白看着他吃,吃少了就冷冷盯着他,有时候还会拿勺子打他手背,跟神经病一样。 李既白发现林深吃安定,强行给他停了。还找了心理医生过来,帮他调节睡眠。 渐渐地,就算不吃药,就算李既白每天熊抱着他,他也能安然入睡了。 林深很守规矩,没有李既白的命令,绝不下楼半步,也没再提离开的事。这种半拘禁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月,他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李既白便开始计划让他回来工作。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别较着劲不放了。 不得不说,李既白在某些方面是个冷血且无法共情的人,他认可的道理和事情,别人也得跟着认可。他认为事情过去了,那就必须要过去。 他拿了一个文件袋扔在林深面前:“这是那个人的供词和证据,你遇袭的事,是江宁和魏启东合伙陷害你。”他见林深没有回应,在沉寂了几秒之后,终于说:“抱歉。” 林深哑然笑了笑:“不重要。” 就算没有陷害这种事,他在李既白心中依然是随意可以丢弃的筹码。 李既白当然明白“不重要”背后的意思,他嘴角抽动几下,强忍着没发作。在距离他再一次发疯仅一步之遥的时候,林深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任性,也不该提离开,如果……如果你和鸿百不介意视频的事,我愿意回来工作。” “就像之前说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所有的狂躁、失控、不安,都随着林深的服软终结。 李既白当时其实是有点怀疑林深为何态度突然转变这么快的,但他为失而复得,为终于能到此为止松了一大口气,也就顾不上细想这明显不符合林深性格的转变背后有什么原因。 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没来得及抓住。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林深说的这些话没一句发自真心,全都是在骗他。 林深差不多养好身体之后,李既白依然没让他回去工作,说让他再多休息一段时间。林深无所谓,他每天大部分时间花在陪布鲁克上。 时间不多了,他想多陪陪它。 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样貌。在外人看来,他和李既白和好如初。不和好怎么办?自己不但走不了,江海也无法行动。 然而表面再好,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林深在外不管如何粉饰太平,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心底也不肯妥协。一面爱着,一面恨着。 是的,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像开关一下按下暂停键,说不爱就不爱,这爱已经成为血肉,成为习惯。但是继续爱下去,又太痛太没有自尊,一会儿是江宁讽刺不屑的笑,一会儿是魏启东狰狞恐怖的脸,一会儿又是父亲姐姐流着血泪的眼。 他每晚都不断重复着噩梦,在进退维谷的痛苦中,将自己撕成碎片。 那就一起毁灭吧。 第26章 会原谅我吗 李蓄终于回来了。 他爷爷的病早就好了,李既白又让他盯着那边的子公司和李清洛父子,等那边都步入正轨,李蓄就收拾收拾跑了回来。 这段时间他在南城几乎每天都会和他哥聊几句,聊的都是公事,有时候也会视频。李蓄这个人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真做起事来也有模有样,而且察言观色看人的本事不比老爷子差多少。 他和他哥视频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就最近这个月,李既白的状态很不对,身上带着一种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压下来的暴风雨,表面隐忍不发,里面却酝酿着毁天灭地的破坏。吓得他话也不敢多说,简单汇报完工作就赶紧挂电话。 奇怪的是,他试图联系林深,却怎么也联系不上。问他哥,他哥就说林深病了,在休养。 于是,李蓄操心着他哥和他好兄弟的幸福,一忙完就急匆匆赶了回来。 晚上,他们三人一起吃饭。 他哥脸色如常,林深也是一贯的安静自持。但他依然敏锐地觉察到这俩人之间的气氛变了。怎么说呢?林深举手投足间带着难以察觉的一丝戒备和不安,而他哥在看向林深的时候总有种隐忍和侵略,相当矛盾。 这俩人之间一定有事。 饭后,李蓄敲了李既白的书房,竟然没人。不对啊,他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往常他哥还在工作,不可能睡这么早。他想了想,干脆去找林深聊天吧,正好问问他俩是咋回事。 走到门口,正要敲门,房内却传来一阵极轻的声音,像是布料摩擦,又像是有人在挣扎推搡,接着听到极为压抑的一声“不行”。 李蓄要敲门的手僵在半空,虽然声音极低,但他仍然听出了是林深在说“不行”。 这是什么情况?他哥在林深屋里?并且在欺负林深?他要破门而入拯救好友,还是抓紧离开成全他哥?这一会儿他脑子里跟演电影一样精彩纷呈。 他又趴在门上偷听了一会儿,屋里很快就没动静了。他左右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悄悄溜回了自己房间。 李蓄心里有事,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早上天不亮他就爬起来,简单洗漱之后,抱着一种隐秘的捉奸的心态,悄悄向林深房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房门就打开了。李既白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当场石化的李蓄,一脸云淡风轻地走了。 缓了好一会儿,李蓄才把自己下巴合上,连门都没敲,就冲进了林深房间。 双人床有些凌乱,林深侧卧在床一边还在睡,被子只盖到腰,浅米色睡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露出一段漂亮纤长的颈线。 嫩白的脖子上吻痕刺眼。 “你,你,你们……”李蓄一连几个你,把林深吵醒了。林深揉揉眼,看到在他面前目瞪口呆的李蓄,慢慢坐起来。 他先去洗手间刷牙洗脸,然后又去小吧台冲了两杯咖啡,一杯递到李蓄手里,这才淡淡地说:“我们只是一起睡觉,没干别的。” 这种话从林深嘴里说出来,李蓄信。 “你们……说明白了?在一起了?”李蓄说完有些奇怪 ,按理说真在一起的恋人不该这么纯洁啊。 “没有。”林深摇头,少顷又强调了一遍,“没在一起。” “那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林深脸上也少见地露出困惑,他也不知道李既白想做什么,想在一起吗?或者只是想上床发泄一下欲望?这两种假设都不太符合李既白的做派和性格。 自从林深道歉之后,两人算是和解了。原本以为和解之后,两人又可以回归到以前的相处模式,李既白不会再晚上跑到他房间睡觉了。可是没想到这人还和以前一样,一到时间就坦然自若来敲门。 昨夜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向只抱着他安稳睡觉的李既白,突然爆发了。 说真的,被人紧紧抱着睡,被抱着的那个人确实会很累。林深悄悄挪着身体,企图找一个舒服的位置,蹭来蹭去就把李既白蹭火了。 李既白压住他就开始扯睡衣,把林深吓够呛。林深最近养得好,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两人一番推搡,李既白彻底忍不了了。他手上加了力道,一只手将人牢牢按进被褥里,另一只手沿着裤腰向下探去。 那一刻,林深在他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欲望。 他不想重蹈覆辙,也惊恐于李既白此刻的疯狂,用尽全力抓住李既白的手,哑着嗓子乞求:“不行。” 李既白停下动作,看着身下那人通红的眼和惊惧的低喘,许久之后才冷静下来。他慢慢躺下,将人再次搂在怀里,嘴唇贴上那段纤长的脖子:“好。”过了好一会儿,又拍拍林深僵直的后背,“放轻松,我不碰你了,睡吧。” 林深把魏启东打伤这事儿不是秘密。但为什么打伤,林深又为什么独自留在了酒庄现场,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蓄刚回来,就听外面有人传得匪夷所思。有说林深是魏启东情人后来反目成仇的,有说魏启东强迫林深被恶意报复的,总之就是一出精彩的大型狗血连续剧。 他问林深,林深缄口不言,他又没胆子问李既白,只好在心里藏了一个大问号。 大问号“解封”来得出其不意。 李蓄一回来就投入到声色犬马中。这天他被朋友邀请去Utmost Happiness玩乐,好巧不巧,遇到了狗血连续剧里的另一个男主角魏启东。 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魏启东自从出院之后就更疯了,四处找李既白公司的麻烦不说,还把魏家几个和他作对的兄弟搞得处境艰难。这会儿见了李蓄,一点好脸色没有,上来就警告:“你去告诉李既白,他有种一辈子把林深藏好,不然被我抓到人,我会让他后悔活着。” “你他妈放什么屁!”李蓄炸了,你瞧瞧,说的这话能听吗?“你把你那色心收一收,打主意打到我家头上,也不看看那玩意儿硬不硬得起来。” 魏启东冷笑一声:“我打主意?你怕是有什么误解吧。林深可是你那哥哥亲自喂了迷药交到我手上的,交换条件都谈好了。他现在翻脸不认账,单方面毁掉约定。你们李家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李蓄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扫了一眼已经被这个劲爆消息惊呆的众人,刚才暴涨的气焰突然平息下来,漫不经心地说:“真是好笑,谁不知道阿深跟我哥感情深厚,他又为鸿百做了那么多。你那些条件跟阿深比起来,在我哥心里孰轻孰重这就不用我说了。如果我哥要把阿深送给你,现在也没必要把人看得这么牢,生怕出一点差错。” 李蓄慢条斯理喝完酒杯里剩下的酒,临走之前还不忘怼一句,“这种瞎话,也亏你编得出来。” 李蓄一走出UH,就没那么淡定了。他风驰电掣回了山庄,一进门两只鞋甩得老远,蹬蹬蹬上楼去敲李既白的房门。 他给他哥在人前留了面子,现在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今晚遇上魏启东了。” 李既白摘了眼镜,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弟弟,眼神暗下来。 李蓄顿了顿,说话有些不稳:“……是真的?” 李既白没否认,继续低头看文件。 “哥……”李蓄不太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冷静下来之后只觉得莫名难过。 “你是知道阿深爱你的吧?” “有一年我们去欧洲,忙得日夜不休,赶在回来之前他开车两个多小时去了另一个国家,排了一个小时的队,给你买了一打草莓派。”李蓄停了停,心底有些沉,“他说,你们出差时曾经来吃过,味道很好,你吃了之后心情也会变好。他还说,他以后要学着做,让你每天都心情很好。” “你们留学他出事那一年,我去看他。他怕耽误你上课和正常生活,为了缩短自己的复建时间,疼得哭也不肯停下休息。我之前只觉得林深是个强大到不会受伤的人,没想到这种人也会哭。” “后来,你把江宁接了过来。我每次和他视频,都觉得他很难过。明明笑着的一个人,却好像在哭。” “哥,你没发现吗?他眼里只有你,他只有看到你,眼里才有光。” “哥,你呢?你给了他什么?” “就算你不爱他,也别……这么糟践他啊!” 李蓄的每句话都砸在胸口,让心脏拉扯着收缩。李既白一只手扣上笔电,有些发抖。 许久,他才开口。 “你说,”李既白看着自己弟弟,脸上流露出少见的脆弱和迷茫,“如果我好好弥补他,他会原谅我吗?” ------ OS:原谅你个屁啊,你老婆要跑路了 第27章 那是林深的血 林深会不会原谅,李蓄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人眼里的光没了。 李蓄回来之后,李既白没让弟弟投入到新工作中,反而给他放了长假,让他陪着林深。 李蓄替他哥心里有愧,便想方设法找补,还时不时酸他哥两句。 这天,他又开始照例酸他哥。 “我哥的一个老朋友开了一家温泉小镇,在城郊,我哥说那个地方特别适合修养,非要让我带你去。还说你去了之后,保准会喜欢那里。早干嘛去了,也不见这么体贴。”李蓄边说边打量林深脸色,“阿深,这周末我带你去吧,据说那里妹子好看,帅哥也多。我给你找几个好看的小鲜肉,气死李既白,怎么样?” 林深笑着点点头,说好。 李蓄说完又跑去厨房,把一早嘱咐苏姨熬的十全大补汤端上来,逼着林深喝完。 一大碗大补汤,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油乎乎的,看起来不怎么好喝的样子。但是林深全都喝光了,他知道这些材料都是李蓄搞来的,他知道这个人不善表达,却是认真地对他好。 将来自己离开,可能会很舍不得他吧! 望合最近的项目接二连三出岔子,晚上,李老爷子召集大家开了一个家庭视频会议。 这种会议林深不会参加,自然不知道会议内容是什么,但李蓄一开完会就跑到林深房里哔哔哔:“李临州最近和国外一个企业合作,前后弄的几个项目都被查了,据说是那家企业出了什么问题,爷爷很生气,把他大孙子狠狠骂了一顿。” 李蓄乐得不行,只要李临州和李江沐倒霉,他就开心。 “几个项目而已,不至于对望合产生多大影响。”林深漫不经心地说。 李蓄道:“话虽如此,但这几个项目涉及到环保,传出去名声不好。现在我大伯和李临州都飞去那边处理了,忙得焦头烂额。” 林深:“老爷子希望鸿百帮忙?” “不然呢?我和老哥为啥要参会,还不是又得给他们擦屁股。每次都这样,出点事就让我哥帮忙,还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李蓄撇撇嘴,愤愤不平之后又开始幸灾乐祸,“不过我哥也不是省油的灯,开了一堆条件,狠狠宰了大伯一把,你是没见他们一家三口那脸,都无法凝结成固体了。” 李蓄絮叨了半天,一抬头发现林深眼神很空,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就摆摆手喊了他一声:“在想什么呢?” 林深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下去,望合迟早被鸿百吞了。” 李蓄道:“想吞早就吞了,不过是我哥顾及大伯情面而已。再说,哥哥也得照顾爷爷的心情。” 林深笑笑没再说话,江海早在十几天前就联络了他,他没再犹豫,给出了“计划启动”的明确信号,筹谋准备了近十年,终于等到按下启动键那一刻,没有想象中的如负释重,也没有如临大敌,反而有种茫然的失落感。就像一部长篇巨著终于要看到结尾,过程再怎么磋磨,结局已近在眼前,林深反而有了一种得过且过的感觉。就这样吧,反正剩下这最后一击一定会成功。 这最后一击,目的从来就不是搞垮望合和李家,他不要钱,只要命。 要李清洛父子三人的命。 周末到了,李既白竟也神态自若地加入了温泉之旅。 温泉小镇是李既白一个朋友开的,把周边几个村子买了下来,借势独特的自然风光,建造了独栋木屋建筑,每个木屋都配有不同特色的温泉池,主打天然氧吧和温泉疗养,接待的也都是非富即贵。 李既白旁若无人的把林深带到了自己的木屋,然后把李蓄赶去了另一处。林深知道反对也无用,李既白这个样子,整个闲月山庄的人,从保镖到佣人,早都默认了他俩是那种关系。 至于是什么关系,李既白从未明说,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林深心想,反正这些很快就跟自己无关了。 林深洗过澡,穿了一条泳裤,披着浴袍就去泡温泉。 他趴在池壁上,看着远处的群山发呆。他最近都懒懒的,对什么也不上心不在乎。泡了一会儿,他就被热气熏成了粉色,一双瑞凤眼微微眯着,像一只从深海里爬出来窥探世界的海妖,慵懒又勾人。 李既白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刚和朋友谈事情回来,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下晚餐菜单,加了几道林深喜欢吃的菜,这才回房间。他们计划在这里住两天,彻底放松一下,明天白天还要去趟对面深山里的森林公园转转,行程不算紧,氛围和环境也十分到位。如果林深再开心一些,李既白甚至会有度蜜月的错觉。 李既白定了定神,脱了衣服迈进泉池。 他从后面环住林深,皮肉贴着皮肉,两颗心脏也紧紧挨着,任谁看了都是十足的亲密爱人。林深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在李既白靠近的那一刻,就闭上了眼 。他能清晰感知到身后那人的皮肤、肌肉、温度和心跳,像一个温暖的巢窠包裹住他,让人有一瞬间的贪恋和犹豫。 李既白把脸贴在他颈间,说话的声音低沉而蛊惑:“外面还有几个大池子,有按摩和冲浪,已经清场了,晚饭前去那里泡一会儿吧。” 胡渣蹭在脆弱的皮肤上有一点痒,连同那人滚烫的气息喷在颈间和耳后,林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而后点点头说好。他突然觉得,李既白就像一颗毒品,明明致命却还是让人难以自控地想靠近。 李既白很快就站起来,他怕再贴着林深就要擦枪走火了,干脆给人披上浴袍,两人一起去外面的大池子。 穿过一条磨砂走廊,尽头连着一片开阔地,四周绿植葳蕤,空气中氤氲着水汽,几个大泉池纵横交错挨在一起,也是紧密无间的样子。 李蓄和几个人站在一起正聊得开心,看到他哥便走过来。其中一人是酒店老板,和李既白很熟,招呼着他们去玩按摩和冲浪。四周没有外人,除了他们几个,就是偶尔穿梭其间的服务生,所有人都很放松。 是以当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李既白有一瞬间的错愕。 林深毫无征兆地反身压过来,半个身子都挡住了李既白的胸膛,甚至一只手还护住了他的头。紧随而来的,有那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李既白听到子弹穿透皮肉的声音。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拉得无限长,李既白沉在水里,双手本能地死死抱住撞在他怀里的人,失重感让他感觉全身血液倒流,耳中轰鸣一片。 周边已经乱成一片,叫喊声、枪声、奔跑声,嘈杂难懂。 温泉迅速染成红色,那是林深的血。 “阿深……”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音,李既白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刺耳难听:“阿深……” 李蓄冲过来,试图从李既白怀里把林深抢过来:“哥!” 李既白被李蓄这一声哥喊得猛然一惊,理智回笼。两人即刻将林深抱上岸,李既白从旁边架上子扯了一条干毛巾,将林深的伤口按住。伤口在右胸,子弹从后背射入,没入身体。李既白站不太稳,手也抖得厉害,他甚至抬头看向李蓄,眼神里面满是恳求。 李蓄看懂了:“哥,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李既白人生第一次这么依赖李蓄。尽管他的保证和承诺虚无缥缈毫无根据,但已经足够让李既白冷静下来。 急救来得很快,林深被送进手术室,用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设备。 “哥,喝点东西。”李蓄端着一杯热巧克力,递给李既白。 他哥已经在手术室前坐了三个小时,中间罗毅来汇报这次枪击事件的后续和进展,李蓄出面处理的,丝毫不敢打扰他哥。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哥已经不具备处理任何事情和信息的能力。 只有林深没事,李既白才是李既白。 “没事的,不是致命伤,能救得过来。”李蓄安慰着。 李既白还穿着酒店的浴袍,上面血迹斑斑,他眼底猩红,脸上带着一丝茫然:“我那样对他,为什么他还要救我。” 他仰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楼道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呛眼,激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为什么救我?”他盯着手术室门,又茫然问了一遍。 李蓄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他没有看到事情的全部经过,等他听到枪响,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林深将李既白扑倒在泉池里。 两人身边血色蔓延,赤红刺眼。 李蓄不清楚,李既白却是清清楚楚知道的。 那个枪手是躲在泉池对面的大片绿植里,林深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尤其是对未知的危险有惊人的直觉。他一下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一种让人汗毛倒立的不适感,仿佛被藏在暗处的猎人盯住。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绿植,轻微晃动的那一片绿在他瞳仁里突然放大,那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扑向站在他一侧的李既白。 林深瞬息变色的脸、突然压过来的身体、子弹声,在同一刻发生,打的李既白措手不及。 枪手很专业,那颗子弹也是直冲李既白心脏而来,如果不是林深挡下,李既白活下来的几率很小。但是现在林深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呢? 等在手术室外的三个小时,李既白脑子里全是林深的脸,18岁的笑容张扬,20岁的心事重重,21岁的初出茅庐,24岁的谦和有礼,再到之后的悲痛绝望、冷漠无波,林深所有人生轨迹的幕后推手,都是自己。 李既白曾以为他可以掌控林深的一切,却发现在生死面前不堪一击。 他知道林深爱他,不用李蓄提醒,不用江宁挑拨,不用林深告白,他毫不怀疑这个人爱着他。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感受到是另一回事。 就好像你知道草莓派是甜的,但你直到吃到了,才真正感受到那种甜蜜味蕾带来的幸福感。最后,你会想着把这份甜收归己有,要给它配一个漂亮的盘子或者一个更大的烤箱,甚至要买一个新的餐桌和更大的房子,世间一切好东西都配得上这份甜蜜。 现在,李既白终于感受到了。 ——甜蜜之后的心碎和悔恨,却比漂亮的盘子和餐桌更早一步而来。 第28章 爱他是本能,救他是本能 林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还是小时候,他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个很美的边境小镇上,爸爸和姐姐们有时候会来看他,但爸爸来的时候少,大多数都是姐姐们放了暑假来和他疯玩一段时间。 他小时候特别调皮,常常把三姐的发夹弄坏,然后把她的小辫子揪得乱糟糟。这个时候三姐就会哭咧咧地跟外公外婆告状。不过这次在梦里三姐就没哭,她把发夹主动递给弟弟,笑得温柔宠溺:“你呀,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再任性了。” 姐姐又来捏他的脸,有点疼,有点痒,然后就笑笑走了。 “三姐——”他大喊着追出去,是个成年人的声音,他低头看看自己,是成年的身体,可以跑得飞快。他大喜,追着三姐跑,可是怎么也追不上。远处开来一辆公交车,人很多,他眼看着三姐上了车,坐在了一个窗口边的座位上。 他急了,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竟然也挤上了车。他喊着三姐,想挤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车上有人喊,要开车了!三姐突然站起来,冲着司机喊了一声“等一下”。 三姐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说:“我要走了,你下车吧。” 他怎么也挤不过去,着急地喊着三姐,“我不下车,我要和你一起走。” “乖,你最听三姐的话了,这次不带你走。”三姐说完,就叮嘱司机开车。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被挤下了公交车,眼看着载着三姐的车越走越远。“姐……”他哭着蹲在路边,心里一阵阵抽痛,姐姐走了,这次又抛下他一个人走了。哭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心里下了决定,我要去找她。 他沿着家门前的路往前走,那条路很长,通往远处的深山,路边开满雏菊,空气里是甜腻的芬芳。他又高兴起来,甩开腿要跑,可是跑着跑着又跑不动了,身后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阿深……” 阿深是谁,是我吗? 他回头,身后是一条长长的河,对面有个人在喊他,叫他的名字。 可是我的名字不叫阿深,你要找的人也不是我。他心想,看着那人失魂落魄的身影,心里莫名觉得可怜。他想转身离开,可是那人还在不停喊他,喊得肝肠寸断的。 他只好又停下来。他心里觉得很疼,低头看着身体里涌出鲜红色的液体,将路边的雏菊染红了。河那边的那个人突然跑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我知道你疼,你再忍忍好不好,跟我回去好不好?”那人一边哭一边说,泪水将他的脖子都打湿了,黏腻腻的。 看到那个人的脸和哭红的双眼,他很难过,暂时忘了姐姐的事情,鬼使神差地就牵住了对方的手。那人的嘴唇贴过来,贴在他的脖子上,嘴唇温热,气息滚烫,然后又把双手缠上来,将他包裹在了自己身体里,暖洋洋得不像话。 他渐渐沉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一直沉下去,陷入完全的黑暗。 下了两次病危,抢救了四个小时,林深总算脱离危险。三天后从ICU转到普通病房,第四天渐渐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形容憔悴的李既白,有片刻的茫然,恍恍惚惚叫了一声“姐……” 李既白一愣,但随即便沉浸在他醒过来的狂喜中,医生和护士涌进来,一通忙碌检查。林深只觉得头晕眼花,耳边闹哄哄的,眼前也是五颜六色,迷迷糊糊中听到人问“怎么样”,似乎有人回答“醒过来就说明稳定了”,然后又是一连串的“用最好的药”“谢谢”“好好休养”之类的。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有了自己的意识,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他已经回到自己在闲月山庄的卧室,里面的布局重新调整了,全套的医用设备摆在宽敞的房间里,还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士随时给他检查。李蓄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他,李既白的工作也尽量安排在家里处理,实在不行了才去公司看看。 他从李蓄口里才知道,自己这次情况很凶险,子弹离心脏只有两公分,再加上之前大伤小伤不断,身体底子比不得以前,所以抢救过程中两次心脏停跳,差点就真救不回来了。 李既白在书房忙完就会过来陪着他,也不怎么说话,就是看着他。 林深想起自己昏睡前做的那个梦,在梦里不知道留下他的那人是谁,但醒来就知道了。原来,他潜意识里竟还是舍不得李既白吗?拼命拦着他离开,那么痛苦悲伤,那么脆弱孤独,那个人怎么能是李既白呢?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或许李既白会伤心一段日子,但对以后的生活也没有影响吧,为什么梦里那个人看起来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样子呢? “怎么了?”李既白看着林深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看,自从他醒了之后,就常常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好像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又好像很茫然。“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他语气放得很轻,生怕吓着人似的。 “……我做了一个梦。”林深迟疑着开口,“我想走,但是你拦着我,你在哭,很难过。” “所以,我就跟你回来了。” “那不是梦。”李既白轻轻握着林深的手指,眼神专注而深情,“我真的很难过,难过得要死了。” “之前在M国那一次,也是因为我,你才受伤。后来我发誓,决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日子久了,我渐渐忘了自己的誓言,你之后的每一次受伤,都是因为我。” “我很后悔……怀疑过你,慢待过你,看不清你的心,也看不清我的心。对不起,阿深,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既白极为郑重地道歉,就像面对着自己珍而贵的宝藏:“所以,我要谢谢你,愿意跟着我回来。” “还有,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李既白眼底微红,他不擅长表露情绪,能当着林深的面说完这些,已经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现在再说救命之恩更是心底艰难。 “我对你那么差,你却想着救我。”李既白自嘲地笑起来,“也不知道你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林深什么也没想。 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护住身边的人,护住他爱了7年的人,护住在他暗无天日的生涯里带进那一束阳光的人。 爱他是本能,救他是本能。 跟李既白曾经做过什么无关,跟李既白对他好与坏无关。 “我无法跟本能抗拒。”林深淡淡地说,就仿佛说今天的天气一样,自然而坦荡。 李既白震在当场。 他眼底翻涌着巨浪,心底的情绪也突然间疯涨,漫天遍野,将整个人包裹得密密实实。 他死死盯住林深苍白无波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却突然不合时宜冒出一句话,原来自己是个傻子。 巨龙守着整个山洞的宝藏,却仍不知满足地四处征伐,总以为外面的珍宝更瑰丽、更稀世,等抢到手才发现,带回来那一堆东西,比起自己早就有的,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这些年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李既白失态的时候很少,林深看着他,心中酸涩。两个人频率不同,就算彼此明白了心意,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过不去,也忘不掉。 伤害已经造成,将来还会继续。不是你爱我我也爱你就能解决一切矛盾的。 爱情在李既白这里从来就不是必需品,非要打一个比喻的话,就是李既白可能是林深的仅有食物,而林深只是李既白的调味品而已。 爱情观不一致的两个人,注定走不下去。 林深收起杂乱的思绪,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他平静地转移话题:“人抓住了吗?” 说到这个,李既白脸色阴沉下来,他点点头,眉宇间露出一丝狠厉,但转眼之间又平常起来,一笔带过地说了一句,事情交给老顶他们去处理了。 这几年鸿百做生意本分,但利益蛋糕就那么多,和李家结仇的人仍然不少。可这么直眉瞪眼想要李既白命的人却不多,一查也就脉络清楚了。 李既白不介意把这样的仇家一网打尽。他下手从来没这么狠过,一点余地都不留。林深知道他的手段,当下也不再多问。但他不知道的是,李既白这次一定要赶尽杀绝是有林深受伤的原因在里面的。 这段时间,李既白明确了自己心意之后,没有踏实下来,反而心里时时刻刻悬着一颗炸弹,感觉随时会轰一声炸了。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有时候看着林深,明明触手可及的距离,这人却仿佛镜中花水中月,捞不到怀里,笑不达眼底。 他想,好在还有时间弥补。 “对了,你刚醒来的时候,叫谁姐姐?”李既白突然问。 林深一怔,面不改色:“有吗?” “有。你还有别的亲人吗?”李既白问。林深的身份背景在被李家选中之前,就已经被调查得清清楚楚,绝无秘密可言,他就是一个孤儿,父母双亡,一个人流浪在边境,后来被好心人送到福利院。 李既白这么问倒不是怀疑什么,他之前从未想过探究林深的过去,这不是他的工作。但现在,他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 林深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小时候的事我记不起来了,但昏迷的时候确实梦见过一个小女孩,比我大几岁吧,感觉特别亲切。在梦里,我记得我叫她姐姐。” 他说得半真半假,李既白也并未起疑。他握住林深的手,语气真挚温柔:“等你好了,如果你想找一找其他的亲人,我帮你。” 林深垂头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掌心宽大干燥,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安抚人心的热度,让人舍不得移开。他手指微微蜷缩,用了一点点力气,慢慢抽出来,不着痕迹地揉揉膝盖:“不用了,我不想找。就算是找到什么人,也不是至亲,没什么意思。” 李既白点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很快转移了话题:“那等你好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林深想了想,最终还是说算了,哪里也不想去。“我快闲得长毛了,等好了就立刻上班吧。” “或者——”他停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我们去芬兰吧,去吃草莓派和蓝莓派。”李既白爱吃草莓派,林深其实更爱蓝莓派。 自从酒会那件事之后,林深就没怎么笑过,这会儿难得露出轻松愉快的笑来,李既白顿时有种失而复得的小心和惊喜。 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这个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呢?原来,爱一个人是希望他永远笑着的。 第29章 苍狗长风 李既白没轻松几天,就被李家老爷子叫回国了,李蓄是跟着一起回去的。 李既白走得那天很匆忙,他陪林深吃过早饭,又盯着他在房间里活动了一小会儿。林深已经可以慢慢走路了,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李既白一眨不眨盯着他,跟护雏的老鹰一样,既想放手又怕人摔着。直到林深微微出汗,这才扶着人坐下休息。 “恢复需要慢慢来,不用着急。”李既白拿毛巾擦擦他额头,又去擦他耳后。 林深略躲了躲,被人这么照顾有些不自在,但李既白不为所动,依然关注着自己手里的毛巾,不放过他任何一块皮肤。“你是不是要出门?”林深问。 “这都能看出来?”李既白哑然失笑,“我没表现得很急躁啊!” “你这里——”林深食指戳戳对方眉心,“和平常不一样,会跳。” 李既白挨得林深很近,一只手拢在林深胳膊上,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搭在他额头,两人胸口对着胸口,呼吸和心跳清晰可闻。 这个距离,这个动作和眼神,都让林深产生一种感觉,眼前这人要把自己揉进他眼睛里。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李既白面色严肃起来,他也不瞒着,“望合出了一点事情,他们在澳洲的项目被叫停了,大伯和大哥都在国外,看这个形势,一时半会很难回来。爷爷想让我回去盯一盯望合的几个大项目。”还有一些事他没细说,林深也知道。望合这几年被李家其他几个叔伯也盯得很紧,虎视眈眈,就等落井下石。这个时候,李老爷子想让李既白回去,是有敲山震虎的意思,毕竟李既白是亲孙子,相比于其他人,老爷子更信任他。 “我去看看情况,待不了几天,很快回来。”李既白说得像是报备,言语里带了些调侃,“待久了也不行,爷爷该防着我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不再磨磨蹭蹭,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林深走到窗边,楼下李既白和李蓄站在车边说着什么,他们没带多少行李,面色都有些凝重。罗毅打开车门,李既白上车前突然抬头看向二楼窗口,和来不及躲开的林深视线撞个正着。他原本紧紧抿着的嘴角突然就勾了起来,刚才的凝重一扫而空,笑着摆摆手,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这才上车离开。 车开走很久了,林深还站在窗口,他看懂了李既白说的话,是“等我”。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一个要来,一个想走,简单两个字,串起过去将来,也不知道是谁说给谁听。 李既白离开的当天下午,林深发了一个邮件,只有简单一句话:一切顺利,随时能走。 剩下的就是等。 一周后,李既白回来了。鸿百的事情很多,林深一个人在家,李既白也不太放心。等望合一稳下来,他就立马往回赶。李蓄继续留在那边,帮着照顾一下老爷子。林深没想到李既白这么快回来,比他的计划要早一点,不过也不要紧,不影响大局。 林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至少面上看不出来有大碍,人也舒朗了不少,有一种千帆过尽的通透和淡然。 李既白回来以后,没再继续坚持,就答应林深带他回去上班。算起来,林深离开公司好久了,因为魏启东的事和受伤,前前后后休养了三个多月。大家都很有默契不提,还是待林深如常,毕竟老板惹不起,发起飙来分分钟要人命的那种。 上了几天班,大家很快就发现老板有了变化,以前林特助也是跟在老板身边,但好歹各有各忙,现在倒好,老板去哪儿都带着林特助,两个人就没分开过,就差一起上厕所了。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了几天,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李既白接到李蓄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这个季度的财务会议,林深坐在他右手边,看到他从神色自若猛地变了脸色。 会议室很快清场,林深看着站在窗边抽烟的男人,神色担忧。 “李临州死了。”李既白将烟狠狠碾在脚下,已经没有了人前的冷静,“贩*,被国际刑警当场击毙。”停顿了一下,他注视着林深,声线有些失真,“我得回去一趟。阿深,你好好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明明是李家出了事,死了人,李既白却莫名担心着眼前这人。他来不及细想,也无法深究原因,眼下最紧要的是望合的事。 林深这几天不太吃得下,苏姨做了平常他爱吃的点心,他也只是恹恹吃两口就作罢。偌大的闲月山庄里,所有人都很安静,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静谧和危机。 李既白自从那天走后就没回来,只有偶尔打过两个视频电话,都是深夜。视频里的人眼下发青,看起来很疲惫。 “阿深,还好吗?”李既白总是这样开头,然后就会长久的沉默和叹息。这段时间他绷着一根神经忙里忙外,对内要安抚住李家人,对外要配合调查还要应对各路神仙的猜疑挤兑借题发挥,总算把望合的局面稳定下来。 那么能遮风挡雨的一个人,却在一看到林深的脸时有一丝脆弱瞬间浮出来。 “这边你放心,你那里怎么样了?”林深听见自己声音里,有一丝心疼。 很不好。 李既白苦笑,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他措手不及。有人趁李清洛和李临州父子在澳洲交涉的时候,诱惑李江沐走私,刚开始就是一点违禁品,利润比平时高三倍。李江沐本来也没同意,他不是傻子,自己父亲和大哥都不在,一旦出了事他担不了这个责任。 可坏就坏在,老爷子此时召回了李既白来主持大局。有心人一挑拨,将来李既白早晚吞了望合这类的话起了作用,李江沐也想摆脱多年的无能形象,想在父亲和爷爷那里抬起头来,便铤而走险。 时机把握的也很妙,李既白前脚离开南城,李江沐后脚就出了事,还就出在当初李既白和李临州交换的那两条航线上。 违禁品变成了伪装成保健品的毒品,被送上了货船。等李江沐知道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他被胁迫着,要么继续,要么停手,但无论哪种,运毒已是事实,他和望合都逃不了干系。他不敢告诉别人,只好偷偷给李临州打电话。李临州一听,当下就要气炸了,他立刻返回南城,试图把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于是,瞒着老爷子和所有人,李临州李江沐两兄弟约定好了和第三方谈判,地点就定在那条航线的货船上。 世间没有谈不拢的买卖,只要你出得起价钱。这是李临州一直信奉的真理。但他忘了,有些买卖不是要钱的,是要命。 李家兄弟在货船上没等到第三方,却等来了国际刑警。毒品和枪械都在混乱中暴露出来,突然的围剿也让李家兄弟乱了阵脚,一切都很混乱,一切又仿佛都被人牵着,一步步走进既定的结局:李临州被当场击毙,李江沐被逮捕。 望合遭遇了自创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危机。 等李既白赶回去,留给他的只有一堆烂摊子。配合警方调查相关事项,把望合的几条产业链迅速和航运切割,安抚和镇压企图落井下石的合作方和其他共同利益者,还要稳住情绪崩溃的大伯和一下子病倒的爷爷。 止损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有人做了一个很精妙的局,而且做局的时间不短。”李既白的脸从视频里看有些晦暗,他对着林深叹了一口气,“李家仇人太多了,但能做到这种地步,肯定是大仇。目前看是针对大伯一家,但出事的却是我们之前的航线。想要查清楚,需要点时间。” “现在……有眉目吗?”林深听到自己问。 李既白点点头,“有一点线索,老顶他们已经在查了。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这两条航线和望合做好切割,还有把李江沐弄出来。” “我可能短时间内回不去,鸿百那边你盯着,如果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交代完公事,李既白依然没舍得关视频。他有些痴得望着对面的人,面色渐渐放松下来,露出个久违的笑来。 “想你了。” 林深:“……” “要是能把你变成一颗珠子就好了,”李既白眯了眯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笑出来,“这样就能把你放进我口袋里,去哪里都带着。别人也看不见你。” 林深:“……” 如果不是有视频为证,林深简直怀疑对面的人被李蓄上了身。 李既白也觉得这话可能不太符合自己的人设,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今天有人送了他一颗品质绝佳的粉色南洋珠,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 并且想把它送给林深。 把一切他认为的好东西都送给林深。 第30章 鹿周行的小儿子 但是林深不需要了。 贩*的布局并非无迹可循,以李家的手段,查出来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航线当初的交接、布线、埋人,都是林深一手操办,就算一点痕迹也不留,也难免会引起怀疑。 李既白信任他,并不代表其他李家人不怀疑。 李清洛中年丧子,整个人变得阴鸷癫狂,做事早就失了往日的冷静周全,一心就想给大儿子报仇。李既白处事强硬,现在整个李家被他顶着压着,好歹没再出大乱子。但李临州的事,他能理解大伯,尽管很多事他不赞成。 所以当李清洛提出,要带林深去东南亚的时候,李既白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李临州出事后,李家在众多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抽丝剥茧,很快查到了江海,那个游走在东南亚边境线暗处的雇佣兵头子。 江海真实身份如何,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都需要继续调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假扮成保健品的毒品的源头来自边境,来自江海的势力范围。 李清洛要亲自去一趟,走之前李家老爷子把大家叫在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众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凝重。 大部分决定都很快达成共识,除了一个。李清洛要带林深一起去边境。李既白不同意,理由是他身体还没好,不适合奔波,况且这事与林深无关,他不应该牵涉其中。 李清洛态度坚决,明面上的理由也充分。林深曾经常年在边境线活动,况且对出事的航线也非常熟悉,去协助调查江海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李既白冷着脸不松口,气氛一时僵持下来。 老爷子最终拍板,态度明确的表示:“林深本就是李家人,不存在置身事外这个理由。而且这不是小事,李家没了一个孙子,所有相关的人都要找出来,所有的疑点也都不能放过。” 这话说得太过明显,现场人人心知肚明。林深确实有怀疑,只不过碍于李既白,大家都把这事儿压在暗处没挑明罢了。 李既白避无可避,只得同意。 林深很快接到了跟着李清洛去边境的任务,老顶同行。这在他意料之中,就算没人提出来,他也会自己想办法跟着去。 等了这么多年,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走之前,李既白又跟林深视频电话,交待了种种细节。 李既白最近忙着疏通各种关系,还要捞李江沐,状态不怎么好,但是眼下最担心的还是林深。他对林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安全回来,遇事一定不要往前冲,并且隐晦地提醒他要注意李清洛。 “不要腹背受敌,如果觉得不对,立刻回来。”李既白说完,又加重了语气,“我只要你安全回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深眸光微动,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笑。 第二天,林深和老顶一起出发,飞去D国边境线,李清洛查到了江海的最后行踪就出现在那里的一个小镇上。他们很快和李清洛汇合,开始着手追踪江海的下落。 他们通过线人,辗转联络到了江海,表示要谈一谈,只要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价钱可以随意开。江海也回了消息,开了个价格,并保证会让李清洛满意。为了表示诚意,江海还托线人给了一份消息,是一段当初货源上船之前的处置视频,视频明显被人为截掉了一部分,只有短短十几秒,还有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 这条视频就像一个开关,一下子就打开了让李清洛焦虑和上火的闸门,他一分钟也等不下去,要求立刻见面。 很快,线人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地点,是位于小镇东边的一处密林,里面有一个安全屋。李清洛留下两个心腹接应,带着十几个人追到了安全屋,林深和老顶随行。 很少有人知道,李清洛年轻的时候也做过雇佣兵,他褪去了久居高位傲慢霸道的皮,骨子里其实阴狠毒辣、不择手段。当年他能接手望合,甚至把自己弟弟挤出国,也是因为他够狠。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就算再报仇心切,也暗地里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和危险预设。 他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但都是心腹,也专业,他不怕江海翻出浪来。大不了就多加钱,总能把背后的那人揪出来。 林深和老顶在这些人里多少算异类,不被信任,又要依仗他们对边境的熟络,一行人做起事来总是留有三分后手。 出发之前,一行人收拾行装,林深远远坐着,事不关己地叼着一支烟,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老顶跟上来,按着他的肩往下压了压,也蹲在旁边点上了一支。 吸了一口,林深扭过头就把老顶嘴里的烟拔了:“别抽了,味儿太大。”然后又补上一句,“做人要自律,以后也少抽。” 老顶嗤笑一声,痞气十足地盯着林深嘴里那一支一直也没点着的烟,状若不经意地问:“最近状态不好?” 林深斜睨了他一眼,“赴了这场鸿门宴,你心情能好?” 李清洛是个老狐狸,这几天没少试探林深。但凡林深有一点和李临州的死有关联,他绝不会让林深活着回去。这一点,林深和老顶心里都有数。 所以他俩对这一趟差事格外谨慎。 林深做事稳妥,老顶寸步不离,两人是个坚固的堡垒,李清洛连着试探了几天,一点缝隙也没发现,也就不再纠缠,毕竟眼下更重要的是联络上江海。 “江海这个人你听过吗?”老顶问。 林深点点头,语气很淡地说:“以前是雇佣兵头子,现在是消息贩子,手里养着一些产业和人,但真人很少露面。” 老顶笑说,看来这人可信度挺高。 林深也笑:“他信誉很好,据说从不让人白花钱。” 正聊着,那边有人喊他们,要出发了。两人站起来,一起往回走。林深递过来一瓶运动饮料,老顶随手拧开就喝光了。这一路不近,天气又热,得补充水分。 安全屋其实就是几间连在一起的木屋,藏在密林深处,从外表看有些颓败,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李清洛很谨慎,提前安排人踩了点,又勘察了地形,才肯进去。 双方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安全屋。 见面还算平和。江海也带了几个人,为了表示诚意,双方都把武器留在了外面。 江海人称海叔,在业内赫赫有名,但很少人见过他本人。今天一见,有点出乎李清洛预料。 四十来岁的人,身量很高,斯文白净,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身对襟盘扣中山装,坐在桌子上抽着雪茄,像个闲散的茶社老板。 李清洛也不废话,将一个密码箱推过去,打开:“我要知道货源背后的指使人是谁。” 海叔看了眼密码箱,伸手捏起一沓纸币,在眼前晃了晃,视线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林深,随后又扔进箱子。接着,他将手里一袋文件放到了桌上,往对方那里推了推。 李清洛迫不及待撕开文件袋,手有些发抖,他压下暴躁的情绪,眼睛落在文件上。 从莫名、到震惊,再到愤怒,他死死盯着手里的几张纸,脸上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林深冷冷盯着李清洛的脸,从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 “是鹿周行?”李清洛蓦地发问,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不可能,鹿家明明已经……”要说的话戛然而止,李清洛突然怒气冲天,鹿家明明已经一个人都没剩下,怎么过了十来年,又冒出个报仇的儿子来? 海叔笑眯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人要相信现世报。” 李清洛嗓子发哑:“什么意思?” “我只是提供线索。给我视频的人让我给你带句话。”看着李清洛愤怒震惊的脸,海叔面上闪过一丝玩味,“在罪恶中游泳的人,也必将在悲哀中沉没。” “好了,”海叔拍拍手,站起来,“线索给你了,交易到此为止。” “等等,”李清洛声音发狠,面露狰狞,“他在哪儿?” 海叔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清洛。 “条件你开,人带来。” “好。”江海又转身回来重新坐下,眼睛看了一眼密码箱,开了一个价:“再加两倍。” “好。什么时候见到人?”李清洛又问。 江海屈起食指推了推眼镜,说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钱有多快,人有多快。” 言下之意很明显,人现在就在他手里,只要钱给足了,人自然会带来。 李清洛眯了眯眼,多年腥风血雨的经历让他有种本能的警觉,这事太过巧合,也太过顺利,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那些材料里提供的消息,又都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一些机密,他一眼就可以断定真伪。 看完材料,他已经可以断定,鹿周行的小儿子就是策划这起事件的背后黑手。 “鹿周行的小儿子!” 李清洛冷哼一声,原本以为鹿家死没人了,没想到,竟然还留下个祸害。 第31章 我叫鹿鸣 算起来,李清洛的仇家可不少,他年轻的时候在边境线游荡,干过不少“大事”。一朝回家继承家业,才收敛了本性,当起了勤勤恳恳爱岗敬业的商人。 他干过的那些事,很多连自己都忘了,但鹿周行却是个例外,例外的原因在于“惨烈”。 往事潮涌般袭来,他一时竟有些冷汗淋漓,大儿子身亡,小儿子被抓,难道真的是现世报?不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因果,只是因为他李清洛没有把之前的尾巴清理干净,才导致祸事发生罢了。 清理干净尾巴,李清洛依然是当地叱咤风云的人物,生活在食物链顶端,坐享奋斗多年的成功。一切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都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罢了。 他又冷静下来,目光沉沉盯着江海:“现在把人带来,我给你三倍。” 江海双手一拍,成交。 李清洛派了两个人回小镇取现金,江海则安排两个人回去带人。为了表示诚意,他们两人都没有离开。 往返大约两个小时,这时间够了。 林深看看表,转身走出安全屋。老顶又躲在角落里抽烟,看着林深走过来,抬抬下巴。 “有点顺利啊!”老顶漫不经心地说。 林深低着头走过来,逆着光,看不太清楚表情。老顶眯了眯眼,瞳孔有些深,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看见林深脸上那一丝一闪而过的表情。 林深探手过来,将他肩上的一片落叶扫下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老顶没听清,往前探了探身子,青皮寸头几乎贴上林深的脖子。林深将手从他肩上挪到后背,突然发力摁了下去。 老顶失去意识之前,突然明白了刚才林深脸上那个一闪而过的表情是什么。 是抱歉。 身份不明的武装队伍来得很突然,就算李清洛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也应付不了对方要命不要钱的袭击。 枪击声并没有持续很久,李清洛带来的人在专业的雇佣兵这里撑不了多久。 两个心腹掩护着他冲进密林,一路狼狈逃离。 一片悬崖处,终于停下了。李清洛身上挂着伤,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雄狮,空有气势,已无反抗的能力。他喘着粗气,跌坐在一棵老树下,回头望望身边已经不剩一人。 “真没想到,你竟然在李家蛰伏了这么些年。”李清洛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话里透着一股子阴鸷和决绝,“你就是鹿周行的小儿子。”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还想不透整件事背后的关联,那就太傻了。 “是。”林深站在距离他两米处,低头望着瘫在地上的人,语气很淡地承认:“我是鹿周行的小儿子,我叫鹿鸣。”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对方承认又是一回事。李清洛嘴唇微微抖动,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开始发紫。原本还有一丝侥幸,现在他明白这些都不可能了。 ——他活着离开的几率很小。 林深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慢慢走到李清洛跟前,蹲下去,将刀递到对方眼前:“认得它吗?” 李清洛后背蹿上一股寒气,他认得这把刀。刀刃很薄,两侧都有血槽,能轻松割开鳄鱼坚硬的厚皮。李清洛闭着眼都知道,这把刀的刀柄上刻了一个鹿头。 “这是我爸爸的刀。”林深继续说,“13年前,在这里,你拿这把刀杀了我三姐。” 三姐那时候15岁,被李清洛一刀毙命,血流了一地,甚至流到了林深藏身的树洞里。那天的晚霞似血,映得到处都红彤彤的,三姐的脸被压在地上,半睁着眼,看着林深藏身的地方,用尽最后力气眨了一下眼。 一颗泪掉下来,落在混着血液的泥土里。 不到12岁的林深看懂了三姐最后那个表情:不要出声,不要出来。 林深看着李清洛满脸颓败,仿佛放弃了挣扎。但这个老狐狸,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生还的希望。林深了解他,甚至比李清洛自己还要了解自己,在李家这些年,工作之外所有闲暇时间他都用来研究这个人。如果他愿意,他甚至能写一本百万字的李清洛侧写。 “引你出来真是不容易,对这里还有印象吗?”林深像遇到了老朋友,随意说了一句“来家里坐坐”这样的话,嘴里说着“你不要动,我们好好谈谈”,手里却快如闪电,一刀扎进了李清洛腹部。 李清洛甚至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了眼刀身已经没入只留一段刀柄在外的腹部,不可置信和剧痛带来的扭曲同时上脸,让他闷哼一声猛地弯下腰去。 既然要谈,那就从头开始说吧! 林深看着已经伏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李清洛,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针管,将蓝色药剂扎进他胳膊里。 并且还好心解释:“这个是毒品,可以让你保持清醒,不会因为失血昏过去或者疼死。哦,这就是放到李临州船上的那种。” “你刚才看到的资料都是真的,我是鹿鸣,是你曾经的朋友鹿周行唯一的儿子。”林深说,口气淡得像在复述别人的一个故事。 世间的恩怨情仇并不相似,但大抵也跑不出那几个路数。 鹿周行年轻的时候在边境线上做雇佣兵,他脑子活,为人仗义又心狠手辣,没几年便成了当地大佬。他有两个过命的朋友,一个叫老三,一个便是李清洛。三个人联手发财,干的都是暗地里的买卖,得罪的人排起来能绕边境线一周。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和生意越做越大,鹿周行开始洗白。洗白过程中总会有利益共同体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故事的走向和很多黑帮电影里差不多,三人也没有走到最后,中途因为利益和其他的一些恩怨反目。 结局就是,李清洛赢了。 输的人也输得惨烈。 鹿周行带着两个女儿逃亡,在海上被埋伏的李清洛设计炸死。偌大的轮船被炸成碎片,残骸铺满海面,船上无一人幸免。鹿周行最小的三女儿鹿苹因为被提前送走,侥幸活下来。 但很快,李清洛就找上了鹿苹。 15岁的鹿苹在鹿家三个女孩里年纪最小,但胆量和阅历却比两个姐姐强,很有鹿周行的风范,因此鹿周行也最疼她。鹿周行送走鹿苹之前,似乎感觉到自己难逃一死,便交代小女儿一定要去办一件事。 所有人都以为鹿周行只有三个女儿,这个华人大佬盼了很多年儿子也没得偿所愿。其实不然,鹿周行的一个情妇偷偷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从小便被悄悄养在T国的外公外婆家。鹿周行干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他生怕小儿子成为目标,便一直对外宣布只有三个女儿。 鹿苹小时候常常在假期被送到T国和弟弟团聚,因此她和弟弟感情甚笃。 知道鹿鸣存在的人很少,但这不代表不会被李清洛发现。那一对老人连自保都做不到,更不用提能照顾孩子了。鹿苹牢牢记着父亲的叮嘱,在鹿家几个心腹的帮助下,秘密逃回T国,准备带弟弟离开。 逃亡的日子很难熬,李清洛紧追不舍,势必要斩草除根,就算对方只是个15岁的女孩,他也绝不会心软。鹿苹一路带着鹿鸣躲躲藏藏,最终在边境小镇一处密林里被追上。 鹿鸣还记得三姐坚毅的眼神。她蹲下身来,张开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弟弟,在耳边谆谆叮嘱。 “阿鸣,你躲在这个树洞里不要出来。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只要我把他们引开,他们就不会再追你了,你找到机会就跑。” “阿鸣,你长大了,答应我不要哭,不要叫。” “阿鸣,以后的生活你要好好过,不要想着报仇,那些都没有意义。” “阿鸣,不要相信别人,你要爱自己。” 鹿鸣其实对家庭的观念很淡薄,父母从小都不在身边,只有外公外婆陪着。他小时候不太懂得亲人之间的血脉相连,就连听到父亲和另外两个姐姐去世的消息也没有多么难过,却唯独与三姐感情深厚。 所以当他看到三姐被人摁在肮脏的地上被一刀刺透腹部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随着轰然坍塌。 他听三姐的话,他知道如果他不听话,三姐就白死了。 他看着三姐已经毫无光彩的眼睛和身下被血染红的泥土,死死咬着牙不出声。他也看到了那个杀死三姐的人,那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在那一刻扎进林深的心里。 他想,他听三姐的话,但有一句话他不能听。 ——他的余生,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替三姐、替家人报仇。 第32章 我不欠他 鹿鸣直到天黑透了,才从树洞里爬出来。 那些人已经离开,三姐的尸体也被他们带走了。地上只留下一滩干掉的发黑的血迹,还有一把尖刀,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一件恶行。那把刀是父亲留给姐姐的唯一遗物,却最终捅进了姐姐的身体。 鹿鸣捡起刀,紧紧攥在手里。他浑浑噩噩在密林里穿行,饿了就吃点果子,渴了喝点溪水,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等终于走出密林看到一个小村庄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傻了。 后面的事他记不太清了,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他先是被当地村民救了下来,等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便逆流而上,逃回了T国,但是因为怕连累外公外婆所以不敢回家,只能在外游荡。 直到半年后,他被老三找到。 老三和鹿周行关系更深一些,早在鹿周行和李清洛混在一起的时候,老三就不太看好李清洛此人,对他的评价是“子系中山狼”。 鹿周行为人不拘小节,信任兄弟,这是他的优点,也是致命缺点。他一如既往地相信李清洛,所以最后输得很惨。 老三早在鹿周行和李清洛决裂之前,就被李清洛设计,差点死在欧洲。他命大,偷偷潜回老家时,发现整个鹿家已经没人了。他的妻子也被人杀害,惨死家中。 老三是知道鹿鸣存在的为数不多的“外人”。他暗中召集了散落在外的兄弟,一边寻找鹿鸣,一边伺机报仇。 然而报仇并不容易。李清洛没过多久就带着庞大的财富回国,接手了望合集团。 重创之后的老三带着刚刚找回的鹿鸣,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杀死李清洛,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更长远的计划。 后来,12岁的鹿鸣被抹掉所有身份,改名林深,被老三送到T国一家孤儿院,巧妙地被李家选中,并因资质出色,送往白岛训练。其后更是借机混进李家,蛰伏报仇。 老三则化名江海,游走在边境线,和林深一明一暗,做了一个十几年的局。 终于等到破局这一刻,林深并没有太兴奋或者激动的情绪。他看着眼前已有绝望之色的李清洛,就像看一个死人。 “家破人亡的滋味如何?”林深歪歪头,甚至笑了一下,“你的两个儿子作恶太多,死有余辜。总有人得做这段因果的终结者,我来做这个人,他们死得不冤。” 李清洛怒瞪着双眼,呸了一声,“我只死了一个儿子,鹿周行却死了三个女儿,我没输……” 林深冷笑一声,本来在手里把玩的刀猛地抬起,寒光一闪,以迅雷之势又扎进李清洛腹部。 李清洛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目眦欲裂。 “你以为你小儿子能从牢里出来?”林深扯过李清洛身上的一块碎布,仔细擦拭着尖刀上的血,补了一句,“出不来了”。 李清洛已经面色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脚步声从侧后方传来,有人走了过来。“别指望李既白能把你小儿子捞出来了,他刚刚已经因为在牢里斗殴,被人打死了。”那人举着一个手机,上面播放着一段视频。手机几乎贴到李清洛眼前,生怕他看不清似的。上面播放的画面,让李清洛瞬间就要爆起。 然而他无法爆起了,伤痕累累的身体已到穷途。 “老三……”李清洛从喉咙里发出腔调怪异的嘶吼。 “是我。”老三屈指捋一捋自己左眉的刀疤,好整以暇看着他,“我还有个名字,想必你知道,江海。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是我的代理人。” 真可笑!今天所有的交易都是真的,材料是真的,线索是真的,真相也是真的,却唯独刚才那个还在和他做交易的江海是假的。 刚刚看了小儿子死亡现场视频的李清洛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吼吼的撕裂声,他双眼圆睁,恨不能对眼前这两个人饮其血啖其肉。 “还有两刀。”林深说着,又挥动手臂,刀身没入到底,抽出,再狠狠插入,再抽出。“这四刀还给我父亲和姐姐,我们的账清了。” 李清洛浑身抽搐着,血喷满了前胸,迷彩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已是强弩之末的人此时却突然桀桀怪笑起来:“你以为李既白能放过你?我们的账清了,你们的账清不了……” 林深擦刀的动作停了一瞬,淡淡开口:“我不欠他。” 替他工作,和他上 床,为他挡枪,把这些年的日子都还了。 “你动了李家,背叛了他,你就是他的敌人……我的好侄子可比我狠多了,哈哈哈……”他已经濒临死亡,面容扭曲到极致,却还在苦苦挣扎,妄想用言辞给对方致命一击。 林深转过身去,叫了一声海叔:“该你了。” 江海提枪走过来,顶上李清洛额头,脸上带着悲悯:“现在,你去下面跟我妻子赔罪吧!” 枪声响起,一群飞鸟从密林深处飞向天际。 远处炊烟升起,伴着滚滚而来的晚霞,这一天终于算是结束了。 为了这一天,他从12岁等到25岁,从满心仇恨等到满目疮痍,从了无牵挂等到进退两难。 从林深,等到鹿鸣。 夜色渐浓。杀戮过后的密林又恢复了宁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安全屋外,林深坐在一块石头上,头微仰,后背放松地靠在墙上。他终于点了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吸一口,烟雾散落在四周,把他整个人蒙在一片雾里。 江海走过来,扔给他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证件都在里面了。” 撕开密封线,里面是各个国家的护照,还有一张银行卡。随手打开一本,照片上青年不苟言笑,好看的眉眼平静淡然。视线移到名字那一栏,只有两个字:鹿鸣。 江海又说:“名字改回来更有利于隐藏。”毕竟林深这个名字留下的痕迹更多。 “准备走吧!”江海站起来。 “好!”林深抓紧手里的文件袋,将烟头碾灭,起身快走两步,跟上了大步离开的江海。 第33章 最好的分别 一行人没有回小镇,原地解散。换装,分头离开,迅速而有效,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在这个贫瘠落后的地方,他们不想留下痕迹,就不会有迹可循。 “走了。”江海离开前,过来抱了一把林深,这个曾经的伙伴,故人的儿子,小他二十几岁的朋友。在他除了报仇这一件事其他什么也不剩的十几年里,他们相互支撑着信念,不曾被时间的长度打垮,也不曾被仇恨激得失去理智。 他们是彼此的冷却剂,也是双方的精神支柱。共同的目标让他们紧密靠在一起。对林深来说,江海如父如兄,反之,林深如友如子。 “海叔,”林深喊他,对着已经走出几米开外的背影,眼眶微红:“以后少喝酒,别再痛风了。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别再回东南亚了。等你再老一点,我就去找你,给你养老。” 江海没回头,抬起手臂挥了挥,语气里还是往常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臭小子,这次跑了就跑远一点,别让李家人找到,要是被抓了我可不去救你。” 直到江海走出视线,林深才使劲搓一下眼睛,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很轻很轻地承诺:“好。” 可惜再没人听见。 复仇成功以后的隐藏路线和余生轨迹,他们早已计划过无数遍,然而这一天真得来了,却生出一些不真实感。事情已经办完,彼此再无牵绊,就此作别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分别,就是各奔东西,行踪未知,再见很难。 林深骑着一辆破烂的军用三轮摩托,慢慢往小镇开。 摩托是一直放在安全屋里的,长时间没动过,车身上甚至长满了青苔。他从屋子里找了半箱汽油,废了好大劲儿才打着火。 另一边的车座上,半躺着昏迷的老顶。天黑了,林深怕他冷,甚至给他裹了一件破棉袄,也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老顶被崎岖的山路颠得回了神,清醒过来之后还有瞬间的茫然,瞥了一眼旁边正在专注“风驰电掣”的男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玩意儿哪来的?” 一个急刹,两人都差点飞出去。 林深显然没想到旁边这人能突然醒来,根据他在那瓶运动饮料里下的药量计算,老顶至少还要昏睡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足够他把人送回小镇上安顿好,然后自己从容离开边境线,买一张绿皮火车票,逃去遥远的异国他乡。 “你怎么回事?见着鬼了?”老顶望着一脸石化表情诡异的老友,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慢慢坐起来。 林深平静了一下呼吸,挑挑拣拣解释了一下。大概就是他们在密林突然遇袭,老顶被江海的人迷晕,而自己因为怕死也躲了起来。先动手的是那个叫江海的人,来的都是武装队伍,李清洛的人极力反抗,但仍尽数被杀。提前躲起来的林深拖着昏迷的老顶藏在树洞里,躲过一劫。等他们都走了,这才找了一辆摩托,返回小镇。 他说完了就静静看着老顶,这些话半真半假,连他自己都不信。 是的,这些话老顶一个字也不信。 杀了李清洛之后,江海的意思是要把老顶一起灭口,原因显而易见,他是李既白的人,来这里也并非要帮李清洛做什么,而是要跟着林深的,动机不纯,或许李既白已经起了疑。但林深不肯,老顶救过他一命,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 江海说不过他,最后也只好在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和老鹿一个样儿”。 一条腿放在车椅下,另一条腿支在车身上,老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入沉思。但他没想太久,就点点头,给这件事做了一个总结:“那咱俩真是命大”。 林深看着他,脸上不动声色,也点头附和“确实命大”。 两个人回到小镇之前,老顶就联系了李既白。他没有亲眼见过现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论过程怎样,这结果已经足够撼动李家。李清洛死了,这就是最大的事。 他们的电话说了很久,林深刻意避开了。等老顶这边交代完了,林深才开口问:“饿吗?”他们几乎一天没进食,两个人这会儿都有点撑不住劲儿。他又说:“我去市场买点吃的,你等我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拿起手边的背包,神态自若地下楼。 身后有脚步跟上来,老顶一手揽住林深的肩,说了一句“我和你一起”。 两人在市场上买了一些当地吃食,很快便回到了落脚点。回来的路上,老顶甚至还买了几个橘子,他的解释是“怕你一会儿又想吃水果。” 林深苦笑,是怕他一会儿再找机会出去吧。 江海临走前,看了一眼已经被林深搬到摩托上还在昏迷的老顶,撂了一句话,“别为了安顿他搞得你自己走不掉了。” 竟然一语成谶。 两个人吃过东西后静静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先生很快就到了。”老顶说,他知道这事儿过不去,李清洛一脉算是彻底完了,李家要大调整,当然也不会罢休。他不知道林深在这里面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要说与林深一点关系也没有,老顶也不信。他醒来后,从未质疑过林深关于是谁迷晕了他的解释,这没有意义,毕竟他还活着不是吗? 同行十几个人,除了林深,只有他活下来,这是有人手下留情。至于这人是谁,在这一群人里,他只有一个朋友。 他能做的,就是不该说的不说,但他首先是李家人。 老顶长叹了一口气,神色难辨。 林深没再出去,试过一次,知道老顶起了疑,就不用再试第二次了。他抱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李清洛死了,李家就算怀疑他,暂时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他什么时候能逃走,怎么逃,能逃多久,就看时机吧。只要江海顺利离开,李家所有视线都会被他引走,自己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他放松下来,连日紧绷的弦已断,他干脆去洗个澡躺下来,很快沉沉睡去。 老顶坐在窗边沙发上,看着一步之遥的人前一刻还试图悄然离开,这一刻竟然睡得毫无防备,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但愿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吧! 李既白来得很快,直升飞机落在附近的一个军用机场,然后开车进入小镇。 林深被窗外刺目的车灯惊醒,他坐起来揉揉眼,发现老顶不在屋里。窗外院子里停着几辆军用吉普,他扫了一眼,只看到一些穿着当地军装的人影在忙碌。过了一会儿,吉普车陆续离开,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林深走到老顶坐过的沙发旁,探手向下,咔一声轻响,将底座上一块板材掰了下来。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以鹿鸣的名字办的各种证件,随手塞进了沙发底座,又把板材安上。 房间大门打开,李既白大步走了进来。 林深漫不经心整了整沙发座套,这才站起来迎上去。 连日来整顿望合各种关系,又为李江沐的事焦头烂额,收到李清洛的消息之后又连夜飞过来,就算是个铁人,也疲惫不堪。李既白脸色很差,眼下挂着乌青,他脱下身上的风衣,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看了一眼林深,然后坐了下来。 林深瞥了眼沙发,眼角抽了抽。 老顶跟进来,关上门,进入汇报详谈时间。林深把在密林里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和跟老顶说的大差不差。李既白安静听着,直到林深说完,才捏捏眉心,缓缓开口:“你身体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一句话问得对面两人都愣在原地。 林深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老顶:“我没事。” 李既白眼底有太多情绪,他虽然人在南城,但一直担心林深腹背受敌。他知道李清洛没安好心,只得让老顶跟着,他给老顶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就是看好林深,至于其他的都无所谓。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先是李江沐,本来经过多方斡旋,很快就能找个名头把人放出来,但就在放出来的前一晚,就在所有李家人甚至包括李既白都以为李江沐终于逃过一劫的时候,这人竟然因为和人斗殴在监狱里被意外打死了。后脑勺一道十厘米的伤口,颅骨都凹进去了,简直死得莫名其妙。 李老爷子当即受不住了。再不喜欢的孙子也是骨肉,快八十岁的人了一连死了两个孙子,一下就被打倒了。 事情到这一步,李既白心里就彻底坐实了之前的猜测。这敌人不是冲着望合和李家来的,冲的是大伯一家的命。然而李家本就一体,已经死了两个人,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终了。 李清洛还在边境,李既白已经向大伯示警,但没敢告诉他李江沐已死,怕他方寸乱了以后更危险,也怕随行的林深受牵连。 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他没想到大伯一行人能全部折在这里,万幸的是林深老顶没事。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叫江海的人是刻意露出线索,然后引李清洛过来送死。至于这人背后和大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只能慢慢查了。 他有种直觉,大伯一家惨死,那人已经收手 。 但事已至此,李家是不会收手的。 李既白来之前就已经联络了当地军方,鸿百在东南亚涉猎很广,跟周边一些国家的当局和军方一直有生意往来。如果要逃走,东南亚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藏身的好地方。这是江海和林深的共识,一旦事成,他们必须第一时间离开东南亚。 林深心想,这会儿江海应该已经坐在去欧洲的飞机上了。至于自己,在李既白来之前,他或许还有一丝机会离开,现在想都不要想了。 已经凌晨三点,小镇还在深眠。他们的落脚地是一处当地民居,地处偏避,院落宽敞。 老顶已经回房睡了,只剩下林深和李既白相对而坐。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未见,这期间变故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疲惫不堪。 “晚饭吃的什么?”李既白思维跳跃堪称一绝,但无论怎么跳,似乎都围绕着眼前这人。李既白进门看到林深第一眼,就发现他又瘦了,奔波和劳累让他有些发蔫,但面上又有种异样的神采,仿佛有种雀跃在眼底跳动。李既白从未见过。 “买的一种肉饼,很厚。”林深比划了一下,又说“是当地特色”。 “好吃吗?” “好吃,明天早上买来给先生也尝尝。” 听到这个称呼,李既白眼神闪了闪,说好。然后又问,“想我吗?” 仿佛受不了林深面对这个问题时长久的静默,便又自问自答:“沉默就当你想了。我也很想你。” 他语调从容,无情时理所当然冷漠,有情时也毫不吝啬热烈,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一派主导者来去自如的残忍和洒脱。 林深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 第34章 蜜糖砒霜 李既白到底没有吃上当地特色的肉饼。 第二天一早,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李既白就跟当地军方负责人一起离开了。林深沉沉睡到上午十点才醒,老顶在院里打电话,嘈嘈切切听不清。 他醒了以后也懒懒的,出门走到哪都能看到老顶,跟个尾巴一样。忍不住嗤笑他“别太明显”,老顶也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心知肚明。 中午十分,他们收到消息,李清洛的尸体找到了。在密林深处,死状惨烈,当地法医检测了半天,没发现凶手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李既白回来后脸色十分难看,周身敛着一股冻死人的低气压。军方的人和法医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谈什么。林深倒是不怕,他相信江海的业务能力,就算留下十具李清洛的尸体也不会留下痕迹。 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于是他们又逗留了几天。 晚上李既白就拉着林深一起睡,还和在山庄时一样。在繁琐忙碌的间隙,他依然事无巨细关注着林深的衣食住行和一举一动。 有时候林深想,他肯定是怀疑自己的,不然不会白天被老顶那么盯着,晚上又被他自己带到床上盯着。虽然真的什么也不做,只是盖棉被睡觉。 李既白擅长不动声色。 林深观察了他几天,一点破绽都没找到,明明监控着你的一言一行,却偏偏照顾的人无微不至,时间一久稍微没点定力的人就会被他的妥帖呵护溺死。 干脆就这样吧。 反正没有证据,只能疑罪从无。林深头一次仗着李既白当下的这一点偏爱,心中生出“你非要装没事我也只能配合你”的想法。 尸体带不走,只好就地火化。 看着位高权重了多年的长辈转瞬变成一抔骨灰,无论他生前犯了多少罪,也该身死账消了。对大伯一家,李既白其实心里没有多少爱恨,只有对错。但眼睁睁看着人没了,还是心里沉重。 他们离开的前一晚,李既白将人箍在怀里,是他的常规动作。呼吸擦着林深的脖子,滚烫炙热。 起疑不是这一两天。偏偏是他负责的航线出了事,偏偏边境线是他熟悉的活动范围,偏偏一行十几人只有他和老顶毫发无损。但现在找不出他这么做的动机,也找不出他和江海有关联的证据。 李既白心里没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马上要揭开面纱,那面纱下藏着万丈深渊。 他死死搂着他,开口时藏着不易觉察的一丝示弱:“本来下个月想带你去芬兰,眼下这个情况怕是走不开了。家里经此剧变,几个叔伯那里不会罢休,望合也要好好整顿。你要是想去,再等等好不好?” 林深还能说不好? “阿深,”李既白紧了紧双臂,语速慢且不容置疑,“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肯告诉我肯相信我,我就永远护着你,再不让你受伤受苦。” “所以,你不能瞒我骗我。永远都不能!” 李既白借着去边境的日子,故意晾了几天,望合那几个老股东就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逼得老爷子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望合便宜了别人,孙子再看不顺眼,也是亲的,于是很快就把自己和李清洛父子的股份签了转让协议,全都给了李既白。这下,李既白再无掣肘,成了望合的实际掌权人。 老爷子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找出凶手,给李清洛父子报仇。 李既白这才下大力气真功夫整顿望合,同时认真着手调查李清洛早年错综复杂的各路关系。 望合再乱,鸿百也有条不紊。 回到T国之后,李既白全面放手,鸿百大小事务全都交给林深。他则把大部分精力放到望合和调查李清洛一事上。 忙碌了个把月,望合的各项工作重新进入正轨。李蓄一个人在那边盯着,李既白好歹能喘口气了。两个人又恢复了以前那样的日子,林深每天早上有条不紊上班,工作一如往常严谨认真,还是话很少不爱应酬,每个周末雷打不动给布鲁克洗澡。 李既白做什么都不避着他,除了李清洛事件的调查进展。 两个人依然晚上睡在一起。这个人的拥抱太温暖,呼吸太热烈,眼神太真挚,说出的每句话都让人沉沦。林深一面将脑袋拱在他胸膛上,一面偷偷掐自己掌心,沉沦和清醒交替碰撞,让他头痛欲裂。 ——但他必须做出抉择。 “我曾经想过,最好的生活是什么。”深夜总是让人情绪丰富,即将的离别也让人情难自禁,林深用嘴唇贴了贴李既白的胸膛,触到皮肉下蓬勃的跳动,“是两个人,就算来历不明,但归处相同。余生……余生总归是能在一起的。” 李既白此时还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炙热的吻来势汹汹,呼吸交错,身上那人仿佛要把他吃进肚子里。两个人一张床上睡了这么多天,成年人擦枪走火势必难免,李既白也不是什么柳下惠。林深底线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然而,紧要关头林深一声不明显的闷哼,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还是让李既白停下动作。 “还疼?”他哑着嗓子问。 “嗯。”他答。那个小小的圆形的伤口像一个证明,印在肩膀上,动不动就隐隐作痛。“快好了,过几天应该……就可以了。” “可以什么?”李既白看着眼前这人别别扭扭的样子,突然就起了逗他的兴致,就像他刚刚走进M国那栋房子的时候一样。那时候李既白在枯燥和繁重的学业里,很快就发现了逗这个新来的弟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明明深刻冷静有手腕的一个人,却兼具着令人意外的率真和简单,矛盾得很。 林深愣住了,不出意料地面红耳赤。 李既白忍了又忍,打算这次放过他,“好,那等过几天你身体好了。不过——”他说着,捉着林深的手往下拉,放到自己坚挺的东西上,轻声诱哄着,“还是要弄出来的……” 除了最后一步,林深几乎予取予求,李既白沉溺在这个人的懂事柔顺里,渐渐上瘾,并放松警惕。 早餐还是太阳蛋和三明治,李既白刚把流心切开,桌上电话便响起来,是李蓄的专属铃声。 李既白这个人起床火很严重,并且持续时间很长,如果前一天晚上睡不够,他的这个火气甚至能持续到早餐餐桌上。所以李家上上下下都尽量避开这个时间段找他,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 “哥,我这里查到一些东西,你得亲自过来看看。”李蓄语气很沉,难得严肃,本来也没什么,但他随后又问了一句很多余的话:“阿深在干吗呢?”听得李既白心里一动,嘴上平静回了一句:“他还能干嘛,每天在公司忙。” 餐桌另一侧的林深听到自己名字,抬起头来,李既白一边和弟弟说这话,一边投来一个温柔的笑。挂了电话,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鸿百的事,就让秘书定了当天下午飞南城的机票。 出门前,李既白揉了揉林深的脖子,谈笑自如:“我过两天就回来,商会晚宴你盯一盯,忙不过来让方元和老顶帮你。”三天后首府华人商会要举办一年一度的酒会,地点就定在闲月山庄,要办的事很多,所以李既白这次出门只带了一个助理,留下方元照应。 和往常出门差不了太多,工作安排看起来也似乎没有不妥。 林深一错不错地看着李既白,那人比他高了半个头,逆着阳光,光线细细密密洒在他周身,像是嵌了一层金边,温暖闪亮,甜如蜜糖,一如往常让人向往。 可惜,糖心里被他亲手掺了砒霜。 想多吃一口,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好的。”林深上前一步,用力抱住眼前这人,仿佛万般不舍。 “我等你回来,一路平安。” ------ 阿深下一章跑路啦 第35章 我去吧 晚宴事多而杂,有专业的公司承办,真正需要林深忙活的事并不多。 老顶也突然闲下来,这边的事做完,之前常驻的几个工厂也不去了,正好山庄里更换新的安保系统,需要人盯着,老顶便接手了这个活儿,干脆住了下来。 李既白已经走了两天,除了每天打一个电话,再没有其他的事情,一切都风平浪静。李蓄把他哥叫回去到底做什么,林深不问,李既白当然也不会说,电话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李既白只是嘱咐他,宴会的事千万要盯好,并亲自视频对了一遍重要来客名单。 “安德烈提前半天过来,我让方元专门跟他,你不用管,到时候打个招呼就行。”李既白观察了一下林深神色,并无异样,接着又说,“送给他的画,保险公司明天上午送来,到时候你接一下。” 星世界项目后来重新启动,李既白最终还是想办法说通了安德烈。魏启动几次和李既白交锋后,也在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中不得不偃旗息鼓。 原来不用将林深推到那样不堪的境地,再多付出一些努力,有些事就可以解决。但当时的林深却成了解决问题最便捷的途径。 这道疤抵在两人心口,谁也没再提,成了不可说。 这次又请来安德烈,主要是鸿百表达感谢和诚意,并赠送价值不菲的字画真迹,也算是圆满了结。但提起安德烈,有些事就难免又跳出来,李既白便有些不自在。 林深在这种情况下维持了一贯的贴心,他神态自若,甚至声调都不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平静地转移话题,“机票买了吗?” 李既白在视频那边不明显地松了口气:“明天下午到。”顿了顿又说,“你来接我。” 看他不像是开玩笑,林深终于有了点表情,懵然中带出点为难,“明天下午?我要接待十几个重要客人啊,这早就定好的。” 还是你定的,林深心里补了一句。 李既白也觉得自己脑残了,不但强人所难,还自己打脸,但他太想他了,才两天没见,就想得坐立难安。 他只好淡定地自己解围,“嗯,那让方元来接我就好。”又聊了些公司的事,他也没有挂断的意思,林深只能又陪着他说了会儿话。 李既白应该是在望合的办公室里,画质清晰,背景音安静。敲门声传来,李既白把手机支在桌子上,抬起下巴说进来。然后就听到李蓄的声音,他似乎在门口没进来,模糊喊了一句“哥,对比结果出来了。” 这边李既白便重新对准画面,说了一句“再聊”,便挂了电话。 林深突然就觉得心往下沉了沉。 外面已经忙碌起来,大家各司其职,偶尔说笑,为明天的晚宴做准备。林深捏着刚挂断的电话发了一会儿呆,视频时间太久,手机有些发热,林深看着黑掉的屏幕上映出自己的脸,突然有种不真实感。 窗外传来引擎声,他探出头去,方元抱着一大堆东西从车上下来,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大家又四散开,各忙各的去。 林深踩着厚厚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到书桌前。桌上除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本他常看的书。书旁有个印第安人的摆件,也是李既白送的,和他之前摔碎的古董钟是一套,都是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 摆件底座上有个凹进去的小小按钮,拧开,肚子里是空心的,这个小机关也是林深后来发现的,除了他没人知道。 按钮打开,一把钥匙掉在桌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方元忙得焦头烂额,大BOSS不在,他全权负责晚宴事宜,又不敢去打扰林深,于是大小事务都来找他,搞得他一头汗。他把车钥匙扔给管家,正催着人赶紧去把先生定制的礼服取回来,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林深穿着一身便装,笑着看他:“我去取吧。” 这种小事怎么能劳驾林深出马,方元可没这个胆子。他诧异了一瞬,刚要说什么,林深上前一步,从管家手里拿过车钥匙,明明还是温和笑着,口气却不容置疑:“先生之前有一对袖扣掉了一颗钻,那边修得也差不多了,正好一起带回来。” 跑一趟拿件衣服而已,又不会累着这位,方元没再迟疑,说了一句辛苦,便和来找他对名单的宴会负责人去一边忙了。 林深上了车,不紧不慢地打火,起步,开出山庄大门时停了停,摇下车窗按了一声喇叭。正在操作室检查安保设备的老顶抬起头来,脸上挂出个疑问。 “去取个东西。”林深嘴角勾着,盯着老顶的脸,冲他打了个招呼。 老顶叼着烟,眉毛皱了一下,嘴里含混不清骂了一句:“没人了吗?让你去取东西。”然后又嚷了一句:“晚饭前能回来吗?还约了他们几个下注呢!” 林深摇上车窗前说了一句什么,老顶没听清,也没在意,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事了。 直到所有设备测试完毕,他看一眼腕表,才发现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不知怎么的,老顶脑海中又突然现出林深掩在车窗内的半张脸,他最后说了什么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回答他的问题。 晚饭前能不能回来?林深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他。 老顶心头一惊,但转念又想不至于,恰逢有同事又来找他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也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很久以后,老顶才意识到,林深掩在车窗后面的那句话,是跟他告别。 林深开车去取了衣服和袖扣,这家高定品牌店位于市中心商业大楼顶层。他谢绝了工作人员送下楼的好意,自己提着一人多高的袋子步入电梯。 电梯缓缓停在负二层,他先把东西放进车里,然后锁车离开。七拐八拐,他走到一排储物柜前,从兜里掏出一枚钥匙,正是摆件肚子里那一把。柜子打开,里面有一只样式普通的男士双肩包,普通到满大街都是。 他背上包,没再做任何停留,转身离开。 步伐从容,但走得很快。 从高耸入云的大厦一层安全出口出来,向右150米,是一条繁华商业街。商业街很短,走到头便是一条不显眼的后巷,这里有个公厕,常有出租车师傅送完人后来此处短暂休整,上个厕所抽支烟,和同行侃几句大山。 很好,有两辆出租车停在这里,两个师傅正倚在车门上闲聊。林深大步冲着前面那辆车走去,师傅一看来活儿了,立刻扔了夹在手里的烟,殷勤打开车门。 出租车绕了好几圈,其实直线距离没走多远,就按照客人要求停在了一片老小区。这是商业区边缘仅存的一片老小区,因为拆迁难度太大得以留存,和繁华喧闹的商业区并存了很多年。因为连个监控都没有,因此这里成为小偷小摸事件的高发区。 林深付了车费,埋头走进小区。西南角有一个车棚,各种自行车摩托车歪七扭八停着,最角落里有一辆盖了浅色车衣,已经落了一层灰。车衣掀开,露出一辆七成新的川崎ZH2。 T国首府下午五点的一片老小区里,一辆纯黑色机车从深巷中驶出。车手一身黑衣黑裤,头盔遮盖了面容,看不清样貌,风吹来掀起一片衣角,只隐约露出一道细而薄的腰线。 一人一车化作一道流星,飞向天际。 第36章 他跑了 李老爷子将一沓纸摔在李既白身上。 房间内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簌簌落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李蓄站在角落里,不太敢抬头看须发皆张的老爷子和一声不吭的哥哥。 气压低到极致,暴怒一触即发。 老爷子大喘两口气,依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愤怒之下又举起拐杖,用力砸向李既白对面的书桌。 咚一声巨响,狠狠敲在李既白心上,刮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你、你养的人……处心积虑,无耻背主……”李子丰面容几近扭曲,怒火攻心之下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不管什么理由,杀了他,杀了……” 李子丰身形猛地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摔倒,李蓄一步上前扶住爷爷,因为担心老人,他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但仍然轻声安抚:“爷爷别急,哥会处理好,现在最重要的是您的身体。”说罢看了一眼李既白,便赶紧扶着老爷子坐下。 守候在外面的家庭医生听到李蓄招呼,立即进来,给老爷子打了针,又用了药,才渐渐平静下来。 李蓄守了爷爷一会儿,心底惊涛飓浪打得他一时回不过神来,心里又记挂着李既白,便又转身去找他哥。 李既白仍然站在窗前,姿势没变,夕阳打下来落在他脸上,雕刻出细碎的暗纹,冷硬阴森。他一动不动,像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谁也不知道哪一刻会山崩地裂,岩浆裹挟着炙热的空气席卷一切。 满地散落着纸张、照片,上面每一个字都证明了“他的人背叛了他”。 往常的一幕幕纷至沓来,林深的所有举动都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他手里捏着电话,似乎是刚刚挂断,看着刚进来的李蓄,竟然还笑了笑。 “他跑了。” 李家下了悬赏追杀令,一个是江海,一个是林深,要活的。 李既白带着老顶再次去了边境密林和安全屋,地毯式搜寻了一遍,在小镇落脚点的房间里,找到了藏在沙发下面的纸袋。六张证件、银行卡、加密手机,林林总总,一看就是做好了精密准备。 证件藏得潦草,也不用心,仿佛根本不怕被发现。 “他是不是觉得,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反正仇报了,自己后果如何无所谓。”李既白翻开一本护照,看着照片上淡然明净的青年,仿佛不认识他。手指压在青年脸上摩挲,像是万般珍惜,又像是恨不得对其剥皮蚀骨。 “你说,他怕什么?什么才能让他觉得有所谓?” 他等不到回答,偏头看了老顶一眼,眼底冷得结冰。 老顶被这一眼盯在原地,汗毛倒立。 原本查到江海这里就断了线索的,但当地军方无意间抓到江海一个手下,于是顺藤摸瓜发现“江海”另有其人,随后又发现真正的江海曾经来过南城,就在去年老爷子过生日期间。时间过于巧合,加上老爷子本来就对林深生了嫌疑,便调查了林深在南城的所有行动路径。 调查结果出来的很快,林深江海曾经见面,也有加密邮件往来。 李既白刚回南城那两天,面对一部分证据,始终不肯相信林深参与其中,他一如往常每天和林深视频电话,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那人也一如往常。直到从李清洛血衣上对比出林深的半个指纹。对比结果出来时,他正在和林深视频电话,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然而,真相并不因为残忍就停止披露,继续一个个砸下来,将李既白砸进地狱。 原来,阿深从来不是他的阿深,他真实的名字遥远而陌生,那个陌生的人背负着血债,从一开始就为了进入李家做好了准备,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蓄谋报仇。 那个叫鹿鸣的人,不是他的阿深。 阿深是爱他的,为了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甚至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是鹿鸣让阿深不再是阿深,是鹿鸣夺走了阿深,是鹿鸣杀了大伯一家,是鹿鸣背叛了李家。 他一厢情愿且固执地将鹿鸣和阿深分裂成两个人,并在心中发誓,会找到鹿鸣,杀了他,然后将阿深带回来,绑起来,关在房间里,再也走不掉。 这样,阿深就永远是阿深了。 寻找的日子煎熬和漫长。 林深跑得无隐无踪,没有出境记录,没有行车痕迹,没有住宿和餐饮信息,这个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李既白在监控前一遍一遍看有林深出现的最后一幅画面,他骑着一辆黑色摩托车,在镜头前一闪而过,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就消失了。 好像从来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这个骗子! 他的一切妥协和服软都是骗人的,只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然后在最后时刻毫无留恋地离开。李既白在暴怒和焦躁中反复切换,一遍遍复盘林深从中枪到离开期间的言语、动作和神态,想找出那时候他已经存了去意的蛛丝马迹。然后又一遍遍代入和模拟,如果当时自己发现了,并且在有所怀疑的时候按照爷爷说的先把人控制住,这个人会不会就跑不掉。 不对,他不是从中枪之后才有的去意,李既白又想,他在被自己留给魏启东的时候,甚至更早,在回来T国之前,在留学之前,在进入白岛之前,林深就规划好了复仇计划和逃跑路径。 他们之间,虚假、复仇和背叛才是主线。 ——无论做什么,林深都会离开。 老顶看着眼前已经连续几天没休息过的人,只能硬着头皮汇报“目前还没有消息”。 李既白手里把玩着一个印第安人摆件,食指和中指伸进小人的肚子里,手上一用力,“咔”一声碎了。碎掉的陶瓷片将他拇指划了一道口子,细密的血珠涌出来,一会儿就一手鲜红。李既白将拇指用力按在人偶的头上,皮肉摩擦声清晰可闻,再一用力,小小的人偶脑袋便被他捏扁了。 老顶张了张嘴,把剩下没有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明面上再布控一下车站和机场。”李既白将人偶随手扔进垃圾桶,抽一张纸巾擦擦手上血迹,慢条斯理地说,“你私下带人再仔细查一下沿海的那些小岛,尤其是交通闭塞的地方,重点关注码头。” “他骑摩托车目标也不小,走不了太远就会弃车。我猜他短期内会窝在某个地方,不会轻易出境。”李既白微微眯了眯眼,他太了解林深,熟知他的行事做派和意识行动,就算是一直披着假面具生活在李家这么多年,也总有真情流露的时候,有些东西做不了假。 “老爷子和魏家那边的人不用理,但要确保人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提到这个,李既白脸上阴晴不定,李家老爷子自然不能完全放心李既白,他暗中也安排了多路人马找人,这在李既白意料之中,但魏家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收到这个消息,竟也来凑热闹,魏启东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 李既白恨不能把魏启东撕了。 但魏启东这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回复一句,“他现在已经不是李家的人了,谁找着算谁的。我找着了,说不定他还有条活路。要是被你和你家老爷子找到,这人还能有好下场吗?” 然后明面上收了收,私下该怎么找还是怎么找。 第37章 杀了我吧 李既白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和手段,织了一张网,在逮一条逃亡的鱼。 鱼再躲,也是躲在了池塘里,大海距离很远,远到只能成为奢望。 两个月后,在漫天迷雾中窥得一点蛛丝马迹。 要收网了。 林深在小岛上的唯一一家冷饮店工作。他刚到这里的时候通过好心的冷饮店老板租了一个阁楼,得以很快安顿下来。 他来路不明,人却长得好看,带着一股清冷干净的气质,和岛上居民格格不入,所以很快便成了这座小岛上的焦点人物。 小岛鲜少有外人进来,民风淳朴,并不排外,也没那么多警惕性,对新来的这个年轻人有着适当的好奇和善意,没过多久就把他当成了岛上的一份子。 林深早在进岛之前就弃车步行,他没有目的地,自己走到哪里算哪里。在这个连名字都简单到叫“岛上”的小岛停留,在他意料之外。岛上每周只有一趟船往返于最近的镇子,他那时候已经沿海岸线步行了七八天,走累了,就顺脚登上了来镇上进货的小船,还在船上帮运货的冷饮店老板搭了把手。 就这样,他留了下来。 至于将来,他也计划过,先躲一阵子,等李家放松追击,他可能会去欧洲,去找江海,也或者去世界各地走走,去芬兰看极光,去再吃一次当地的蓝莓派,总之,他想变回鹿鸣,余生里不再有虚假、算计和仇恨,真正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李既白……可能就彻底忘记吧。这个人给他的爱和痛都太烈,他之前要不起,之后也不敢要了。 就算再见面,可能爱和痛什么的也不是要紧事了,要他的命也说不定。 没想到住了两个月,他越来越喜欢岛上的安逸和舒适,甚至产生了在这里过完余生的念头。 然而,余生太长,变故太多。 乍然舒适的生活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但小岛实在太小太闭塞了,闭塞到连地图上都没有标记。林深觉得,就算被找到,也不会这么快。 所以他打算好好休整一阵子,每天照常去冷饮店上班,下班以后做饭看书睡觉,甚至颇有兴致地在阁楼上种满了花。 李既白看着视频里的人,穿着最简单的T恤短裤和运动鞋,他猜那一身衣服加起来不超过100块钱,但那人脸上笑容明媚干净,吃饭工作养花,每天怡然自得。 ——仿佛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经背叛了什么,甚至不在意是不是有人找他找得已经发疯发狂,看起来更是不担心被抓后自己将是何处境。 李既白忍着滔天怒火,看着镜头里那张平静自如的脸,摔了手机。 好,既然你漠视过去,那就赔上将来吧! 房门前大片太阳花和天竺葵开得正好,给炙热的午后添了一抹浓烈色彩。李既白一直以为林深喜欢素淡,没想到色泽艳丽的东西竟也衬他。 李既白心底冷笑一声,还有多少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不过不要紧,抓住以后,可以慢慢研究。 房间布局一眼看到底,只有一个卧室兼具客厅,靠近窗台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和厨房。房间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和一个书桌,来个客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怕是只能坐在床上。 几本翻开的书扔在书桌上,是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竟然还作了批注。旁边赫然还有一本《天朝的崩溃》。 应该夸你是个浪漫主义的冷静看客吗? 李既白随手把书扔在一边,书后藏着一只双肩包。一些现金、证件,一顶帽子和口罩,只要背上包随时就可以离开。 ——随时随地逃走的准备工作倒是做得很足。 李既白将包扔给乔恩前,还把那几本书也放了进去。 然后,守株待兔。 林深的脚步已经到了门口,李既白坐在房间椅子上,仿佛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就打在耳畔。 有种猎物即将自投罗网的兴奋,还夹杂着焦躁和愤怒。 他捏紧双拳,屏住呼吸,才能压下现在就冲出去捏着那人脖子拖进屋里的冲动。 林深脚步停了,随后一阵嘈杂,似乎感觉到危险,也或者是察觉了什么,总之在距离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转身跑了。 他听见水壶砸在地上的闷响,听见乔恩追出去的声音,甚至能听见林深从楼顶一跃而下落地时骨头传来的轻微脆响。 关于林深的一切,呼吸、动作、语言、速度,都跳脱出周围世界的繁杂喧嚣,像一块在大片平面上凸起的立体浮雕,被他精准捕捉到,在他眼前纤毫毕现,无比清晰。 他竭尽全力冷静和无动于衷。 所以当罗毅把林深推进门,他没有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 瘦了。 脚踝扭伤了。 手腕被软皮鞭勒得通红,已经出血。 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有细密的擦痕,应该是逃跑时被藤蔓弄伤的。 两个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鬼样子。 “跑了两个月,藏在这么个小岛上,在冷饮店打工,住在阁楼里——”李既白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还以为你给自己留了多么了不得的退路。” 林深低垂着头,仿佛一碰就碎。 “也对,你杀了大伯全家,一旦被李家找上,必然没有任何活路。所以才找这么个破地方,能躲一时是一时,还能方便随时逃跑,对吗?” 李既白站起来,向着那人走过去。那人在发抖,细碎的,不着痕迹的。 “骗了我这么多年,很有成就感吧,嗯?” 李既白一步一步靠近,声音在耳边炸响,“还记得上一个叛徒是怎么处理的吗?” 被砍断手脚,扔去了边境黑市地下交易场。 林深脸色发白,依然不肯说话,也不肯抬眼看他。 李既白压抑了两个月的情绪在林深不肯妥协的沉默中爆发,来势汹涌。 “我都不知道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狗,竟会咬在主人身上,这一口咬得真够深。” 林深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正视眼前的男人:“是他罪有应得。” 时隔两个月,两个人再见面,林深说的第一句话是 “他罪有应得”。林深眼尾通红,面色浮上恨意,“难道他不该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吗?” 很好! 李既白再也控制不住要把眼前这人捏碎的欲望。大伯一家是罪有应得,你杀得好。 那么杀完了,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林深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他摔在墙上,衣料与墙皮的摩擦声和急促的喘息声绵长刺耳,刺得李既白双眼血红。 “我不欠你,没有对不起你和鸿百。”林深被喉头涌出的腥甜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 然后又似乎生出了无限勇气,“如果时间够用,光李清洛父子赔不起我父亲和姐姐的命。”他咬着牙嘶吼,说出李既白内心深处一直回避的假设,“如果时间够用,我会让整个李家陪葬,包括你。” 李既白心底那根弦啪一声断了。 血涌上来,几乎让他分不清幻想还是现实,耳边满满都是林深那句“包括你”。 脆弱的T恤不堪一击,一把就能撕碎,李既白狠狠将林深翻过来,脸朝下磕在冰凉的地面上,摆出一个屈辱的姿势。 林深像一条被摁在案板上的鱼,拼了命挣扎,然而无济于事。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吸气声,浑身疼得想要死去。 他知道李既白带了枪,如果他再激怒他哪怕一点点,就成功了。被一枪毙命,总比漫长的折磨要好。 被抓之前他做过很多假设,也模拟过各种结果,他无比确定自己受不了折磨,曾经只是因为冷战和利益,那个人就毫不犹豫抛弃过他,遑论现在他杀了李家人。 他可以用命去爱一个人,但不代表没尊严。 只求速死。 然而终究是低估了李既白。 如果在死之前还要经受这种摧残,那还有什么意义。灭顶的恐惧和屈辱占了上风,让他语无伦次地哭喊和乞求,“杀了我,李既白,你杀了我!” 停了片刻。 身上的重压撤去,方才还激烈的喘息收敛,已经被剥干净的身体在酷热的空气里接收到一阵压抑的冷意,林深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李既白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 “想激怒我求死?”他冷笑的声音打在耳畔,像恶魔低语,“差点又被你骗了。” 林深绝望地闭眼。 “林深,你承认吧,你爱我。”李既白像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没什么情绪,“你费尽心思把鸿百的航线彻底切割之后才设局杀李临州,就怕把我牵扯进去。” “宁肯受魏启东的威胁,也不愿意让视频流出来,不是因为自己的面子,是因为怕鸿百受影响,怕我被人指指点点。” “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替我挡下那一枪。” “林深,你这么爱我,怎么舍得把我包括进来呢?” “林深,我没见过你这么贱的人。” “你想死,我偏不如你愿。你欠我的还没还完。你也知道,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你,我爷爷,甚至魏家,你还有价值。” “魏启东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说,如果这次把你送给他,彻底遂了他的愿,后面魏家那个项目,他会不会再让我半个点?” “你放心,在你跟魏启东之前,允许你先去我那里伺候几天。” “魏启东那里,你也不会待很久,我会和他约定个期限,到了时间你就回来。然后——”他偏头想了想,“然后有别人需要的话,你再过去。” “等你的价值被榨干,再考虑怎么死吧!” …… 理智是个好东西,只可惜李既白现在没有。 每一句话都伤人肺腑,像一把刀,切割着林深的每一寸神经。为什么要赤裸裸剥开真相呢?为什么一条路都不肯留给我? 崩溃来得很快,他再也没力气掩饰。 “李既白……” “是……我爱你,就算你这么对我,我也……”话已经说不下去,眼泪像开了闸,把这些年的苦难,说不出的委屈,积攒了许久的隐忍,一触而发的崩溃,全都哭了出来。 …… “求求你,看在我爱过你的份上,别这么对我……” “哥……” 时隔多年,林深再次喊他哥,这次却是濒死乞求。 “杀了我吧!” 第38章 那就开始吧 李既白嘴唇紧紧抿住,僵在原地。 眼前哭着求他的林深,和之前无数个林深重合,勾勒出一个曾经坚强冷硬淡漠的假象。抛开这些假象,真正的林深不过25岁,脆弱,悲伤,无依无靠。 连哭都不肯大声。 李既白觉得心脏被挤压成一口漏风的深井,冰冷而刺骨。他用了全部力气去堵,那井口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空。 他依稀记得18岁就跟在身后的少年,用月下清泉般的嗓音喊他哥。 猛然惊醒。 他站起来,大步走到床边,从简陋的衣柜里拿了两件衣服,折返,一声不吭将地上那人提起来,胡乱套上。 然后开门,将人扔给等在外面的罗毅,头也不回离开。 全程没再看林深一眼。 车悄无声息地开进轮船,载着破碎的自由离开,将一地期望和新生远远抛在那个小岛上。 林深最后扭头看了一眼。 船舱内,罗毅端着一杯水走过来,停在林深跟前。他半躺在一个沙发上,手腕因为挣扎已经血迹斑斑,额头上也有伤,脚踝还肿着,怎么看也没有再逃走的能力。 罗毅拿着水杯的手很稳,面上也不见表情,只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轻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一手捏住他下颌,将一粒药塞进去,再喂他喝了几口水。 林深很配合,全程没有任何抗拒。 罗毅确定他把药真的吞下去了,这才动手解他腕上的软皮鞭。然后清理伤口,上药,还拿毛巾给他擦了脸。 忙完这些,罗毅离开前,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开了口:“你别怕,这是镇定剂。” 林深闭眼转过头去,一滴泪滚下来,砸在刚刚包扎好的绷带上。 罗毅一时愣在那里。 这是他第二次拿药给他,一次让他差点送命,一次让他心如死灰。 罗毅攥紧手里的水杯,没敢再多做停留。 喝了药之后,林深一路昏昏沉沉。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时感觉很长,一时感觉很短。他能感知到自己被人抱下船,随后又抱上车,一路颠簸,最后躺在了一片柔软里。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但无能为力。噩梦也随着身体的软绵无力纷至沓来,身上插着匕首的三姐,残忍狰狞的李清洛,笑着拍他肩膀嘱咐他好好生活的江海,最后都化成一张刻在他心底的脸。 ——李既白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前一刻笑着喊他阿深,下一刻又掐着他脖子让他去死。 浓重的悲伤将他淹没,他不敢妄想别的,只想像个普通人那样,试试余生为自己而活。 竟这么难。 书房里,老顶站得笔直。详细汇报完情况,等下一步指示。 李既白刚回来,这次行动没带他,回来时也走的特殊通道,没从大门进来。看脸色,很平静,老顶细细斟酌,也不知道人到底有没有带回来。 李既白瞥一眼已经有些焦灼神色的老顶,情绪不明地说了一句:“人带回来了。” 老顶一愣,立刻开口想说什么。李既白挥挥手,他又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外面该怎么找还怎么找,不要停。同时放几个线索给老爷子和魏家,让他们找远一点。”李既白说完,抬眼看向老顶,眼神里带了警告,“林深回来的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还有,你要记得,”李既白食指叩了叩书桌,“从他叛逃开始,你们就不再是同伴。无论他什么结局,都和你无关。你首先是李家人,不要做多余的事。” 老顶青皮寸头下能看见清晰的血管,随着李既白的话突突直跳。 他拿不准李既白对林深的感情,但他知道李既白对叛徒的手段。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自己在那个边境小镇跟上了去买晚饭的青年。 林深在满头大汗中醒过来。睁开眼,房间内昏暗模糊,镇定剂带来的后果像是宿醉,头脑昏涨,胸口也闷。他有些茫然,这是哪里?什么时间?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慢慢晃动僵硬的脑袋,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该去冷饮店上班了,老板该等急了。 不对!似乎在上班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意识一点点清醒,记忆如潮涌般恢复:他被抓到了。 “醒了?” 身侧突然传来低沉的一声问句,吓得他几乎心脏骤停。他猛地转头,用力眯了眯眼,才发现那个一直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那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悄无声息躲在暗处,从他一醒来就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落地灯打开,房间内霎时涌出昏黄的光亮,不刺眼,但说不出的幽暗心慌。灯光中露出一双黑且深的眼,淡而直白地盯着他。 李既白一身浅灰色舒适的家居服,头发和脸看起来都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澡,像一只大猫藏起了利爪,慵懒放松。他算着时间,看着床上那人从沉睡到清醒,从茫然到惊惧,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都被他放大了数倍审视研究。 林深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话来。很快,他的表情又变了,因为脚上的东西。 他迟钝地发现自己右脚踝上扣着一个黑色圆环,质地清透的金属泛着淡淡光泽,更显脚踝苍白细瘦。 这个东西他太熟悉了,是电击脚镣。 佩戴者只要超出划定范围,脚镣就会报警,终端连接手机,如果逃跑,脚镣发出的电波一秒钟之内就可以放倒一个成年人。至于终端在谁的手机里,不言而喻。 林深手指无意识抓了抓身下的床单,继而又发现一个问题: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墙上也是,房间里除了他身下这张双人大床,唯一的家具就是角落里一张沙发,现在那里坐着李既白。 “既然醒了——”李既白缓缓站起来,一身居家装扮看起来比平时的他温和很多,整个人都懒懒的,走到林深跟前,居高临下俯视,像在巡查领地的鹰,“那就开始吧!” 第39章 凭什么跟我谈公平 那就开始吧! 李既白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气场就变了。懒散的神态一扫而空,侵略、威压、危险的气势瞬间袭来,在空气中爆开,炸响在林深耳边、心底和身上。 事态在林深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经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或许那只是对林深来说不可控。 突然压下来的人像一座山一样难以撼动,林深在懵懂茫然中反应过来,疯狂挣扎。 然而镇定剂余威仍在,对李既白骨子里的臣服和屈从已成为本能,身上的旧伤让他脆弱,所以那点挣扎反抗根本不够看。 李既白游刃有余地将他翻过来,脸朝下按进被子里,从旁边扯过一条两指宽的丝带,将他双手固定住,绑在床头上。 林深手腕上还缠着绷带,是被抓回来的时候被罗毅的软皮鞭弄伤的,这会儿挣开了,露出红肿的一圈伤痕。李既白绑他的时候甚至冷静地避开了伤口。 林深在李既白一声不吭有条不紊的动作里逐步崩溃,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你干什么?” 长久没说话的嗓子暗哑嘶裂,在漆黑长夜里悲恸欲绝。 “干什么?”李既白喘息不乱,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冷笑声传来,“我以为你有这个觉悟。” “当然是干你!” 林深从未想过他会陷入这样难堪的境遇里,在他的认知里,李家惩戒背叛者没有这一条刑罚。 这样极具侮辱性的刑罚。 在岛上被抓住时李既白的话言犹在耳,“我以前不碰你,是因为拿你当伙伴,当助手,你大好年华应该用来为我工作,而不是当个玩意儿。” 李既白还说,其实后来我是想把你当恋人的,可是你太不知好歹。 是的,他不知好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了这样一句评价。他不该报仇吗?被送给魏启东不该反抗吗?被那样慢待不该生气吗?现在又被这样折辱,难道躺平任上才是有觉悟吗? 所有道理都在你那边,这样公平吗?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喊了出来。 李既白有片刻停顿,情绪在一瞬间冲破冷静的表层,手下力道蓦地加重:“公平?你凭什么跟我谈公平!” “如果你实在想要公平——”李既白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侮辱和玩味,“那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你伺候好我,我可以考虑让你好过一点。这样算不算公平,嗯?” 场景混乱不堪,逐渐向失控的深渊滑落。 林深在惊怒交加的抗拒中,不断地重复受伤,然而没人在乎,在乎他是不是痛,在乎他有没有哭。 衣服已经被尽数除去,苍白的身躯在暗夜里受难,像被抛出水面的鱼,在干涸的河床上被献祭。 他的身体被撕成碎片,被摆出各种姿势,被施加各种诅咒,诅咒他在长夜中永不醒来。 他现在才知道,李既白在把他当恋人那短暂的时间里,是多么温柔。那些相拥而眠的无数个夜晚,林深说不行,李既白总会停下。 然而那些温柔像彩色泡沫,一触即碎,骗骗小孩子罢了。现在无论说什么,那人也不会停下了。 于是从19岁到25岁,跨过六年之后他们第二次做爱,依然残忍。 李既白也并不好受。 林深在最开始的反抗和惨叫过后,便不再吭声,偶然在李既白凶猛的几次撞击下忍不住闷哼出声,也是死死咬着牙关,极为压抑。 李既白越发恨他,折磨他的手段也越甚。力度仿佛要把人撕碎,快感一波波传来,到达大脑,然而心脏却有一股难言的酸涩,撕扯着发疼。 他抬手去抓林深的脸,想把他翻过来,却抓了一手滑腻腻的水。 林深的眼泪不要命地淌,在暗夜里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李既白在林深看不见的角度,将手指滑过舌尖,咸的。 那股撕扯着的疼于是在全身游走。 那人还在哭,无声无息。从把人抓回来到现在,那人的眼泪就几乎没停过,怎么自从报完仇逃走之后,这人之前的冷静自持就不见了呢? 受了这么多伤,又哭得这么惨,还敢跟自己要公平,有什么筹码让他这么不自量力?难道仗着自己还爱他吗? 爱吗? 这个问题让李既白陷入持续的迷茫,进而慌张。 爱。 他很快就确定了答案,无比确定。 他爱林深。 无论林深做了什么,他都爱他。 爱着背叛了他的林深,杀了他家人的林深,为他挡子弹的林深,在国外陪伴他的林深,以及18岁那一年,推开他住所大门笑着喊他哥的林深。 但也恨他。 他粗鲁地用手擦着林深脸上的泪,嘴里很凶地呵斥“别哭”“不准哭”“再哭让你天亮也下不了床”。 最后释放的时候,他用手固定住林深的脸庞,嘴唇压过来,吃他的眼泪,呼吸汹涌粗重:“放心,我不会把你扔给任何人,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能离开。” 手腕被解开的时候,林深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他身上狼狈不堪,呼吸微弱无声。李既白抱着他去卫生间,灯打开,亮光盈满小小的空间,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仅存的理智拉扯着他的羞耻心,他从未这样面对过李既白,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肆无忌惮审视着自己的赤裸、悲惨和无力。 灯光太刺眼,他的痛苦无所遁形。他抬起一只手,捂住双眼,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带些细小的擦伤,盖住了眼睛,却盖不住簌簌滚下的眼泪。 李既白将他放到浴缸里,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晦涩不明:“这才刚开始,就受不了了?” “总得想开,要不然余生那么长,怎么熬得下去!”李既白冷哼一声,在热水里打出绵密的泡沫,向林深身后探去。 林深不易察觉地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为自己清理的动作。 李既白没什么耐心地呵斥:“别抖!” 林深把头埋进自己臂弯,死死咬住牙一声不吭。 李既白啧一声,抬手将他脑袋拉起来,一手卡住他的下颌:“不管你是林深,还是鹿鸣,你现在和以后都是我的东西。离开或者逃走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林深用力甩开他的钳制,头尽力微仰,试图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凭什么……” “我不欠你。” 话题又回到最初,是个无解的答案。因为“欠不欠”这个问题李既白说了算。 李既白似乎觉得很好笑,他的阿深在感情上竟然这么幼稚,困在网中的蝴蝶想要自由本身就很可笑,现在还妄想和捕猎者谈公平谈对错。 他慢慢将泡沫涂在林深裸在外面的肩膀上,再用指腹轻轻揉搓,不疾不徐的样子像割肉般凌迟着林深的每一寸神经。等肩膀上那一小块皮肤都搓红了,李既白才淡淡开口:“你小时候一直住在花镇。” 林深惊魂未定,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花镇是T国一个边境城市的小镇,他12岁之前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那里,两位老人待他极好,他在那个小镇上度过了幸福的童年。 “12岁你离开之后,再也没回去过。”李既白盯着林深逐渐紧绷的表情,“我前两天去过那里,你外公外婆的家。” “你怕牵连他们,甚至连偷偷回去看一眼也不敢,更不敢打听他们的情况。”李既白说着,做了一个思考的动作,“哦,对了,我记得有一年你去那个城市出过差,要穿过花镇,当时你还特意绕开,连走近一点也不敢。”当时他就对林深绕行远路的行为有过一丝奇怪,但并未多想。 “你不敢回去,不敢打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你想不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林深浸在水里,眼睛肿成了桃子,他脸上裂出一条缝隙,越来越深:“你见过他们。” “他们……是无辜的,我……我……”他连说了两个我,再也说不出别的来,他没有谈判的筹码,没有条件,没有资格。他只希望李既白还念在那一点情分,不要伤害两位老人。 那是他仅剩的亲人,他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中的一点念想。 “你放心,我没那么坏。”李既白垂眼观察了一下林深的表情,继续说,“你外公几年前去世了,寿终正寝,没什么痛苦。” 林深弓起腰,闭上眼。 “你外婆还活着。”李既白又说,“她这些年一直挂念你,想再见你一面,还曾经和你外公试图去找你。不过现在身体不太好,再加上你外公不在了,她更没法找你了。” 林深搭在浴缸外面的手微微发抖,不好的预感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果然,李既白下一句话将他钉在当场。 “所以,我把她带回来了。” 第40章 如果敢摘下来 “想见她吗?” 李既白又问,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手又覆上来。 “你要是表现好,就可以见她。” 浴缸里的水漫上来,又落下去,林深在这一方小小的漩涡里浮沉,不再挣扎反抗,任由对方宰割。直到天光熹微,折腾了他一夜的人终于罢休,用浴巾仔细将他包起来,放回床上,重新扣上脚环,拥着他沉沉睡去。 晨光透过窗帘洒在紧拥的两人身上,折射着迷离光晕。空气里暧昧的气息弥漫,这一刻,他们仿佛是一对亲密爱侣,也仿佛隔着万里云端。 林深没有见到外婆,也无从判断李既白话里的真假。但是他知道,如果不配合,李既白真要对外婆做点什么,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监牢里,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等着李既白晚上过来。 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他几乎每晚都在哭泣和羞辱中睡去,李既白总是一声不吭变着花样折腾他,不知餍足。林深不再给他任何情感上的反馈,像个木偶任其摆布,两个人的关系再度将至冰点。 只有提起外婆,林深才会有点回应。但很快,外婆也不好使了。 李既白当然也不会真的对外婆做些什么,威胁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事实上,那些所有威胁的话,诸如“不听话再把你送给魏启东”“你不吃饭你外婆也不用吃了”“再跟死尸一样就把你丢给老爷子”此类,也都是说说而已。 林深很快便识破李既白的外强中干和口是心非,渐渐地开始破罐子破摔,一点反应都不肯给他了。 大约十几天之后,李既白先绷不住了,他像个得不到回应和关注的幼稚孩童,又开始摔东西泄火。他把林深原先房里的东西都搬进来,当着林深的面,一件件摔碎,包括他喜欢的摆件、香薰炉、挂画,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林深冷眼看着他发疯。 李既白将林深从床上拖下来,抵在窗边。窗帘拉开着,能看见外面的花圃和工人。李既白用胸膛压制住林深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轻语:“既然你什么都不怕,那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做吧!” 飘窗上铺着一层细白厚实的羊毛毯,林深半跪着,侧脸被压在玻璃上,他听到身后那人的喘息声响在耳边,伴随着解开皮带的声音,他没想到李既白竟是想来真的。一只手勉强撑住玻璃,另一只手从后面折起,无法挣动,这让他之前擅长无动于衷的态度和表情瞬间破防:“你疯了吗?” 因为羞耻感带来的红晕爬满脸颊,林深急喘着,发出破碎的悲鸣:“你放开我……” 李既白手下动作不停,欺身上来,一口咬住林深的耳垂,气息暴戾,眼神阴鸷。林深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像一只惊弓之鸟,在险象环生的丛林里艰难求生,随时会毙命。 “别,别在这里……别这样。” “这不是会说话吗,嗯?”李既白冷哼一声,“你怕什么?不是什么也不怕吗?不是喜欢破罐子破摔吗?这会儿倒是知道害怕了,这么一副无辜的样子让人看到了,你说大家会怎么想。” 无辜给谁看?谁在乎! 我才不心疼。 “哦,对了,我记得你其实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李既白咬咬牙,开始口不择言:“就是不知道,你外婆和老顶他们算不算别人。” 仿佛印证了李既白的话,远处那个小小的花圃里,老顶推着一个轮椅出现在林深视野里。轮椅上坐着一个人,远了看不太清脸面,只能根据身形和满头白发判断是一位老人,老顶微微弓着腰,在和老人说什么。两人走到花圃中心,老顶停下来,蹲下身去,似乎给老人在整理裤脚。 林深目眦欲裂盯着远处那两个人,心脏狂跳。就好像墨菲定律,事情只要有变糟糕的可能,那它大概率会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那俩人停下,似乎在欣赏风景,看起来随时会回头。只要回头,就会看到远处二楼窗台上,自己全身赤裸被压在玻璃上无力挣扎的一幕。 林深死死盯着远处,眼泪滚下来,渗进皮肤和玻璃紧密贴合的缝隙里,起了一点润滑作用,闷钝的摩擦声传来,听起来似乎很疼。李既白手下稍松,终于给了林深喘息的时机。 他用力仰起头,猛地向玻璃上撞去。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袭来,李既白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头发。 李既白只有两只手,一只手护住林深的脑袋,另一只手就算还压着他的肩膀,在突如其来的全力对抗之下也一下子脱了手。林深像一条被网住即将窒息的鱼,想要奋力跃进水里,几乎拼了命要逃开窗口,李既白一时制不住他,两人纠缠着一起从窗台跌到地上。 混乱中一直放在飘窗一角的一只黑色双肩包掉了下来,零七八碎的东西撒得满地都是。那个包是林深逃走时一直带在身边的,李既白早就检查过,里面只有一些证件和生活必需品。 林深蜷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李既白突然伸手去掀那只包。 一点银色的影子从包袋内侧的暗袋里露出来,李既白抓住那点亮色,轻轻一拉就拽了出来。 ——一条银色项链,上面有一只小小的鹿头。 那是在烟火大会上,李既白送给林深的19岁生日礼物。 往事潮涌般袭来,林深灿如繁星的双眼看着李既白,说“我会永远戴着它”,说“谢谢你既白哥”,李既白说“好”。那时候的永远那么热烈纯粹, 让人沉在这美好的幻象里出不来。 林深回过神来,反应很大地扑过来抢。李既白将手藏在身后,脸上方才的焦躁已经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躲开林深的动作。 “逃跑都带着,还不肯承认你爱我?曾经爱我,现在爱我,将来也还是爱我。” 这么多年,林深一直用行动证明他爱他,唯一一次承认爱,是被从小岛上抓回来的那天,说“曾经爱过”。那么现在,林深还爱他吗?李既白在绝对自信中又常常生出不确定来,渐渐地,这个疑问便成了心尖刺,让他坐立难安。 而如今,他猛然发现林深即使在仇恨中,在逃亡中,都带着这条项链,守着年少时永远不摘下来的承诺,这一发现顿时让他整个人晴空万里。 李既白像是突然间窥破了真相,有些得意,又带着点儿恶意,“这个小鹿,倒是很应景,和你的真实身份相得益彰。这说明我们命中注定就该在一起,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李既白扯过林深,将项链戴回到他脖子上,银色的光泽衬着苍白纤弱的脖颈,让人的破坏欲飙升。 “如果敢摘下来,”李既白恶狠狠地偏了偏头,看一眼飘窗的方向,“我就在那里干你。” 首府的这个夏天雨水出奇多,连续的阴雨天导致林深旧疾复发。 倒也不是多严重,就是这些年落下的毛病,枪伤、刀伤,各种陈年旧伤疼得厉害,林深又不肯说,只是每天晚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还是李既白发现他不对,找来家庭医生和按摩师一通操作之后,也是收效甚微。后来,林深便开始发起了低烧,白天退,晚上烧,每天24小时浑浑噩噩,这样持续了几天也不见好。 找来专家看了看,说不仅是身体受损严重的原因,精神过度压抑和紧绷也让他的病很难好。最后专家建议,病人要适当出门走走,老关在屋里肯定不是办法,同时可以配合针灸试试效果。最后,专家还委婉地建议,病人房事也需节制。 李既白脸很黑,但好歹这几天没再折腾他。出门走走暂时没法实现,李既白找了一个中医过来给林深做针灸,每天一次,每次一个半小时,竟慢慢有了点效果。至少烧退了,也能吃点东西了。 中医姓钟,40来岁,温和儒雅,医术精湛。每次来,他都和林深聊几句,话虽然不多,也多是些医嘱之类,但是让听者很舒服。钟医生每次来都带着一个医疗箱,跟着一个小助理,被保镖领进来。等开始针灸的时候,保镖会离开,小助理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也会去外面候着。 今天钟医生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被保镖带进来。林深躺在床上,四肢酸痛乏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医生后面的小助理换了新面孔,正有条不紊做着准备工作。林深不经意扫了一眼,钟医生赶紧解释,原先的小助理生病了,新来的这个也是他徒弟。林深也没在意,他太累了,脸上泛着病晕,懒懒躺着,没什么力气和神采。 准备的工作有些慢,他闭上眼陷入浅眠。 直到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脆响。 有点像纸张撕碎的声音。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惊醒,林深倏地睁开眼,一张面孔已经逼近眼前。 方才还在忙碌的小助理眼神已经变了,他以迅雷之势翻上床,坐在林深腰腹之上,胯部牢牢锁住林深试图起来的上半身,一手钳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嘴巴张开,另一只手里捏着一粒药丸,就往他嘴里塞。 林深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整间屋子别说一件趁手的武器,就是稍微有点棱角的物品也没有。电光火石间,他被逼近眼前的危险激起了一丝潜能,终于够到床头一本硬皮书,那是李既白拿给他解闷用的《世界地理百科》,包装精美,还带立体声环绕音乐。 书籍坚硬的一角砸向那人的太阳穴,借助对方一瞬间的停顿,林深奋力扭开头,那粒药丸被他的脸蹭到床单上。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用膝盖压住试图逃开的林深,另一只手咔嚓一声卸了他右臂,随后便去他身子底下掏药丸。林深痛得眼前发黑,但仍然咬牙抵抗,他知道,这时候一旦妥协,那只有死路一条。他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手里。 硬皮书被推搡到地上,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杂音,只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响,屋外的人无论怎样也听不见。还压在林深身上的“小助理”已经再次拿到药丸,一只手又逼了过来。 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他在那人的桎梏之下感受到死亡近在眼前,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李既白的脸,眉眼灿烂的、温柔体贴的、冰冷无情的,都是李既白的脸。 如果他死在此刻,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伤心。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门被撞开,有人瞬间冲进来,在那粒药丸触到林深嘴唇的一刻,他身上的桎梏骤然一轻,然后便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41章 看透心中恐惧 右臂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李既白立刻放开他,慌乱而焦急地问:“哪里伤了?哪里不舒服?” 林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示意,李既白立刻回头大喊:“叫医生过来,快点!” 之后便是混乱的一幕。林深用余光看到那个袭击他的“小助理”被几个保镖按在地上,很快被拖了出去,钟医生瘫倒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看着林深说不出话来,很快也被保镖带走了。 医生进来之后,检查了林深的伤情,除了脱臼没有太大问题。李既白坐在床侧,面色凛然地听医生说,因为脱臼之后手臂还受到重力推拉,所以就算接好了也要休养很久,甚至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将来使力怕也会有问题。 医生检查了药丸,面色沉重:“是氰化钾。” 李既白浑身发抖,如果他晚进来哪怕一秒钟,那个药就会塞到林深嘴里,口服固体氰化钾,三分之一粒胶囊大小就可以让人立刻毙命,无药可救。 他不能想象这粒药被林深吃下去的后果,也不能承担这后果。 他抓着林深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湿冷的汗液刺激着他的神经,怎么也控制不住抖动的幅度。他看着林深躺在那里,因为疼痛,微微皱着眉,半阖着眼皮。他在想,好歹这个人还活着,就算是脸上是痛着的表情,也是生动的,鲜活的,有生命力的。如果哪一天,再有人要杀他,或者他自己要寻死,他还能不能拦得住,如果拦不住,他要怎么面对没有一丝生机的林深。 如果林深不在这个世界了,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林深死了,如果林深不在了。 ——单单这个念头就把他吓坏了,吓得冷汗涔涔,吓得不能思考,吓得头痛欲裂。 两个人的那些恩怨、纠缠和较量,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林深慢慢从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谋杀中回过神来,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噩梦。李既白还坐在他身边,衬衣凌乱,头发也散乱着,脸上勉强忍着什么,但眼神里的惊魂未定出卖了他。 “对不起,”李既白上半身伏在床边,衬衣领口的扣子也扯开了,能看见线条起伏的胸肌和腰线,能听见肌肉和骨骼后面清晰的心跳,有力而急促。他声线很低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像是纸糊的老虎,之前凶狠的样子被今天这一场灾难一戳即破。担心和后怕让他忍不住产生了些委屈的情绪:“是我不好,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如果有人敢伤害你,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同等代价,无论是谁。他又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你……怎么发现的?”林深问。 李既白一顿,神色有片刻的尴尬,但还是说:“你的脚环,因为心跳突然加速,所以报警了。” 李既白当时在书房开一个视频会议,钟医生来过好几次了,又是熟人推荐,他信得过。所以后续几天针灸的时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现场盯着,再说他盯在现场,医生和林深都不自在。所以他便放心去开会。 手机就在手边,一个高层的发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那个监控软件正在发出红色警报,显示监控人心跳速度正在飙升。李既白只扫了手机一眼,便冲了出去,没有一丝停顿。 一个充满了羞辱和监禁意味的脚镣,竟然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林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能佩服现在的科技进展神速,能搞出这种兼具囚禁和监测生命体征等多项功能的神器。 后来的情况大致也在意料之中。 李既白陆陆续续都和林深说了,那个“小助理”用家人安全威胁钟医生,把他带进山庄,然后伺机杀林深。预谋已久,防不胜防。至于幕后主使是谁,李既白没说,林深猜也猜得到。 想要他命的,李既白是最虚张声势的那一个,李家老爷子却是玩真格的那一个。 李既白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行动上已经开始悄悄部署。山庄的安保再次升级,看护林深的保镖增加到了12个,严丝合缝围在房间周围,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林深感觉得到,李既白的情绪和状态也慢慢起了变化,眉目之间的冰冷阴狠再也没放松过,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面对着林深,才略略收敛起来。 从林深手臂受伤之后,李既白依然每天晚上过来和他一起睡,但没再折腾他。有时候甚至会搂着他絮絮叨叨讲一天发生的事,公司的事,家里的事,但对李老爷子的事只字不提。 当然,脚环还是戴着,人也还是出不去。 林深依然过着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只是和以前相比,李既白温柔了些,因为心里有了恐惧,有了忌惮。 李既白去了一趟南城李家老宅。 李蓄去机场接他,几次欲言又止。李既白不耐烦:“有话直说。” “哥,爷爷这次……”他斟酌了一下,才说:“他身体不好,你别气他了。” “我不气他的前提是他别惹我。”李既白话说得无情,这就气成这样,以后不得气得和自己孙子拼命。 李既白这人从小感情淡漠,是非曲直看利益,原则底线看心情。李蓄不指望爷爷能用亲情和利益打动他,毕竟林深是他的死穴,动了林深,李既白没有情面可讲。 他才不管什么为了李家为了给大伯报仇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李蓄自己,一个是他家人,一个是他好友,他无能为力。 老宅里一派肃穆凝重,自从李清洛一家出事后,老爷子情绪起伏很大,整个老宅里的人都如履薄冰。管家在门外候着,听书房里传来一声脆响,是茶杯砸在地上的声音。 “你,你立刻把人处理了,我不想再说一遍。你大伯和你两个兄弟尸骨未寒,你却把人藏在家里。”李子丰用力敲着桌面,发泄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地上一片狼藉,李既白就站在不远处,身形笔直,头微垂,但就是不表态。 “咳……咳咳……林深必须死!”李子丰被他的态度激怒,抬头又想把手边的东西砸出去,被李蓄眼疾手快拦住。 接踵而至的打击彻底击垮了他衰老的身体,然而更让他愤怒的是,望合现在的实际控制权已经在李既白手里,很多事悄悄变了风向,李家庞大的商业巨轮已经不是由他说了算。他这个向来不太亲近的孙子,比他想象中更难缠更不近人情。 “您早就知道林深在我那里,所以安排人要杀他。”李既白看着眼前垂暮的老人,因为丧子和丧孙的打击,让他的衰老颓败变本加厉。“他是我的人,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老爷子,我希望您还是不要插手了。” 老爷子腥风血雨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在人生最后阶段却被自己亲孙子挟制,几乎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你以为提前找到人藏起来,就没人知道吗?”李老爷子厉声质问,“我还没死!” “你为了一个男人,对亲人的血仇置若未闻,你,你不孝!” “亲人?”李既白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笑,很浅,转瞬即逝。 “您从小就教育我,利益关系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关系,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东西,都可以为了利益让步。您当初也是为了利益逼着我爸和我妈结婚,我妈还躺在医院的时候,您就让我爸去约会合作伙伴的女儿。后来我妈没了,您觉得亏欠了自己的小儿子,让他跟不喜欢的人结婚让他受苦受罪了,于是放任他去潇洒玩乐。” “那您有没有想过,我妈也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呢?” “我从小就被您当继承人教育,您把对儿子的期望放到我身上。这我没意见。我姓李,自然要承担责任。” “我做事不讲情面只讲利益,在我眼里感情这种东西就不值一提。这不就是您当初想把我培养成的样子吗?” “现在您跟我谈亲情,对不起老爷子,我不认为已经死去的亲情值几个钱。大伯一家犯罪在前,鹿家报仇在后,逻辑清晰,也没有牵连无辜,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况且,现在望合和鸿百都在我手里。我不觉得到现在了,李家还有人能掣我的肘。” “所以,怎么处理我的人,”李既白看着面前已经颓然坐下的老人,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算。” 李既白慢慢走到李子丰身边,他的袖口被刚才泼过来的茶水溅湿了一小块,质量上乘的面料上还沾着一小根茶叶,拿下来,放在食指拇指之间揉搓着,脸上甚至挂着一丝笑,看得一旁的李蓄胆战心惊。 “哥,”李蓄上前一步,一手护住老爷子,有些着急地说:“哥,爷爷身体不好……你,你冷静点。” 李既白看了看李蓄紧绷的神情,没理他,径自拿起桌上的壶倒了一杯茶,往李老爷子那里推了推。“我知道其他叔伯在您这里说了不少话,他们出于什么心态,您心里清楚。” “老爷子,您找人下毒这事,”李既白面色冰冷,一字一句地说,“他没事,所以这次就算了,但没有下一次了。” “如果还有人企图进我家,我不介意把国内所有生意关门,让其他人知道真正没有了亲情之后的下场。” 李既白当天晚上就回了T国。走之前,他挨个儿敲打了一下李家其他还有想法的人。老爷子也以身体不好的名义,再次被送进疗养院。 李家这边暂时被他压下了,但是还有好多隐患未除。 躲过一场谋杀,谁知道还能不能躲过另一场。尽管他放了话,但老爷子不会就此罢休,李家其他人也会借此机会想把他拉下马。若想把人放在百分百的安全境地,还有很多事要做。 林深。 李既白坐在返程飞机上,看着窗外白云苍狗,反复将这个人的名字在唇齿间细细咀嚼。 一场生死,已让他看透自己心中恐惧。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利益得失和悲欢离合,而他李既白,只想剥开前路漫漫无意义的荆棘,去牵住那个从18岁就陪着他的少年。 从此,是非曲直是林深,原则底线也是林深。 第42章 做什么都舍不得 苏姨花了一下午时间,做了一打蓝莓派。自从她知道林深爱吃蓝莓派,就再没做过草莓派。 反正李既白不在,草莓也正好没了,总之理由充分。 新出炉的蓝莓派清甜扑鼻,再配一杯红茶,阿深那孩子应该会爱吃。苏姨想着想着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但随后又叹了口气,眼眶微红。 林深是被秘密带回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人已经回来了,就被关在李既白房间里面的套间里。她只是每天按照先生要求,把做好的饭送到门口,再由保镖端进去。 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看的事不看,不多嘴是这个家里所有人都遵守的基本准则。 苏姨心细,发现每次李既白都是让她亲自做饭,菜色也都是以林深的口味为主,心里就多少有点疑惑。 两个月前,林深突然离开,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既白先是罚了老顶,然后又每天冷着脸进进出出,忙得见不到人。偶尔回家,也是脸色难看得要命。 谁也不敢提林深的名字,连他的房间都被锁了起来。 苏姨心里着急,偷偷问过罗毅,阿深呢?去了哪里?前阵子不还好好地操持酒会吗?怎么后来突然失踪以后,连酒会都取消了呢? 罗毅和苏姨也很多年的感情了,苏姨把他也当自己孩子一样,看着罗毅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就不敢再问了。 后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突然有一天晚上李既白回来了,悄悄从山庄的暗门进来的。本来这也没什么,可第二天李既白就不再出来吃饭了,而是让苏姨亲自做菜送进房间吃。 再到后来,就发生了医生助理行凶的事。林深被关在李既白房里的事就瞒不住了。 李家的事苏姨不关心,她只心疼林深,便想着法子想去看看他,但房门口守着一堆保镖,她进不去。好不容易等到李既白出了门,她想试试看能不能见见林深。 见一面也好。 苏姨端着蓝莓派被老顶拦住了。 老顶接过点心盘子,说:“给我吧!”苏姨嗫嚅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小心烫,让他慢慢吃,厨房里还有很多新摘的蓝莓,想吃的话我再做。” 老顶点点头,看着苏姨转身离开,这才示意保镖开门。 林深倚坐在飘窗上,双腿蜷着,光着的一双脚瘦得不见肉。他的额头搁在窗玻璃上,微侧着脸看向外面。 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 老顶慢慢走近,将盘子放到窗台上,叫他的名字。 “苏姨特意给你做的,小心烫,慢慢吃。” 林深这才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老顶,眼睛里有了点笑意。 “你怎么来了?” “……先生不在,我买通了保镖,把我放进来了。” 林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挺能耐。” 那些保镖本就跟老顶很熟,李既白也没刻意拦着他,他想来随时能来,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深,也不知道来了之后能说什么做什么。 很多事不必多说,两人心知肚明。只是避而不谈。 他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月,再加上那场要命的袭击,本就苍白的脸愈发透明,神色也淡淡的。 老顶怔怔看着他,张了几次嘴也发不出声来。 林深伸手拿一块蓝莓派吃,甜而不腻,入口酥软,苏姨做的东西总是合他口味。 “我以前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来,觉得李家对不起我,又觉得我活着的目的就是要让李清洛一家血债血偿。因此在李家时时刻刻都过得纠结紧张,又谨慎小心,做任何事都不能出一点错,生怕前功尽弃或者引起怀疑。”林深咬一口点心,喝一口红茶,像以前闲暇时两人聊天一样,轻松地诉说着自己多年的秘密和过往。 不再有隐瞒,也不再有痛恨。 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客观而从容。 “因为太关注仇恨,反而忽略了身边也有很多善意和感情。”林深笑笑,“比如你,比如苏姨。” “这些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现在突然说出来,原来也不是多么难以启齿。”林深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老顶,安慰他,“你不要这个表情,我又没死。” 老顶苦着脸笑,他看了眼房间内唯一的那个沙发,干脆也挤到飘窗另一头坐下。脚抵着林深的脚,摸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这些天,我一直后悔。” 老顶吐出一口烟圈,粗犷的眉眼有些湿润,“后悔那天为什么非要跟上你。”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两个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林深拍拍他小腿,“你就算不跟上我,我也走不了。他早就怀疑我了,不然不会那么快就到。就算我买了票,逃到边境线上,也会在火车上被拦下来。”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给你下迷药,实在是没办法。你不要怪我。” 可能是被烟呛了一口,老顶狠狠咳嗽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老顶是内疚的。林深如果不是为了安顿他,就不会回小镇,如果他不是觉察到林深的意图后非要跟着一起出门,林深也不会走不掉。 如果林深当时没有管他,应该是可以直接出境的,而不是像林深安慰他的那样“你就算不跟上我也走不掉”。只要出了境,任李既白再神通广大,也很难抓住一只跳进大海里的鱼。可是因为自己,林深放弃了最佳逃跑方案,选择回来以后再伺机离开,最后只能躲在一个小岛上,以这样的方式被抓回来。 林深被带回来以后,没有像别的叛徒那样被处死或惩罚,而是被关在李既白房间里,身上还有这样那样的伤。再看看李既白对林深的态度,纵是再迟钝,老顶也看出来李既白对林深做了什么。 在最初不可置信的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后悔。 老顶是忠于李既白,但不代表他不顾念朋友的处境。 “我帮你离开。”他下了极大的决心,话里透着决绝,又重复了一遍,“阿深,李老爷子还有其他人不会放过你的,先生现在拦着,可保不准他……他腻了以后就……” 有些话老顶始终说不出口,万一李既白只是玩玩,或者只是为了报复,等一旦玩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林深丢出去,任其被外面那些人扒皮抽骨,等那时候,就真的晚了。 “你再忍一忍,我一定想办法送你离开。” 良久,林深摇摇头,“我走不了了。” “为什么?” “他抓了我外婆,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老顶诧异道:“你说那个老太太?” 李既白前段时间让他去花镇带回来一个老人,现在就住在山庄里,饮食、保健和医疗都有专职医生照顾着,简直无微不至。李既白有时间还常常跑去陪老太太聊天和散步,老顶一直以为老太太是李既白的远房亲戚,李既白也没否认,没想到这老人竟是林深的外婆。 每天让苏姨做爱吃的菜,表面威胁其实又无微不至照顾着外婆,李既白对林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老顶这一时竟有些迷茫了。 难道李既白对林深是来真的? 老顶摇摇头,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理和分辨复杂的感情问题。他想,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能放任好友处在如此危险且尴尬的境地。 林深点头,说那是自己外婆,已经十几年没见,“如果到了你说的那一天,我真有什么不测,麻烦你帮我关照一下她。我从小便离开了她和外公,这些年也都没回去过,没有尽到一点做晚辈的责任和义务,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但愿她能忘记我。” 说到外婆,林深脸上的哀伤不再掩饰。他这么郑重嘱托的样子让人看着难受,但老顶还是使劲点了头。 他想了想,还是把老人来到山庄以后的境遇和安排都告诉了林深。“先生一点也没为难她,反而对她很好,我觉得……或许先生对你……” 对你是真心的。 但是再看看林深现在的样子,身上各处有伤,脚踝上扣着脚镣被囚禁于此,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别说老顶,就连林深自己,现在也看不透李既白,把自己抓回来锁在屋里,有时候像只凶狠的老虎,有时候又像只脆弱的兔子,情绪复杂多变,说话也莫名其妙。怕林深死,又不想放他好好活。 两个人于是很有默契地言尽于此。 老顶在林深房里没待很久,他知道自己和林深见面瞒不过李既白。反正他现在对林深的处境不满,从明面上和暗地里都表现了出来,有时候梗着脖子听训,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李既白也不理他,随他去。 李既白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和老家那帮人斗智斗勇再加上长途飞行让他有些疲惫。但他仍然一回来就去看林深。 那人已经睡着了。 自从回来之后,林深就有些嗜睡,只要有点时间就能睡着。可能是悬在心头多年的利剑已经砍下,于是从肉体和精神上都放弃管理了。 剩下的蓝莓派有些冷了,放在飘窗上。李既白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眼睛却看着熟睡的那张脸。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因为做什么都舍不得。 李既白想,只要林深不离开,他愿意放下那些仇恨,愿意挡住李家人的刀枪,愿意照顾好他仅剩的亲人,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 第43章 他要赌上一切 被一股香甜的气味唤醒嗅觉,林深渐渐从沉睡中清醒,然后就看到了让他瞠目的一幕。 李既白正站在床边一错不错看着他,手里还端着一份形状莫名的东西,香味就是从他手上传来。 见他醒了,立刻就说:“醒了?我做了蓝莓派,手艺肯定比不上苏姨,但味道还可以,你尝尝。” 李既白声音有些暗哑,一看就没睡好,他昨晚半夜回来,今天一早又跑去厨房让苏姨教他做点心,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行为急躁。 林深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脑袋嗡嗡作响。 任谁一睁眼就看见床头上站着个人并且还做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举动来,都会吓一跳。 林深睡前吃了很多点心,一早上起来实在吃不下了,但又怕惹恼他再发疯,只好低头沉默。 李既白将点心放下,说如果吃不下那就过会儿再吃。林深惊讶于他今天一而再的好说话,脸上便露出着微妙的表情来。 “你别怕,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李既白捏捏眉心,在床边坐下来。他也不隐瞒,把这次回南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南城那边都处理好了,老爷子年龄大了,以后就在疗养院休养,望合暂时让李蓄盯着。没什么大事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 林深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李既白这是放过他了?并且真的为了自己和李老爷子翻脸? 感受到对方的疑惑和不信任,李既白有一丝不悦,但那也不能怪林深,毕竟这要放在半年前,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妥协,这么对家族利益视而不见。 “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李既白轻轻重复道,“这些人里面,包括我。” 是吗?可是纵观林深的受伤史,最重最痛的伤口哪一个不是李既白亲手赋予的,现在却又来这么说。 林深心里涌出淡淡的嘲讽:“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趁李既白情绪稳定,林深决定再试试他的底线。 果然,李既白脸上浮出的那丝不悦加重:“现在你不能出去。” 试探无果,林深又沉默下来。 李既白刚刚平复的心情又焦躁起来,自己做了这么多让步,也做了这么多牺牲,怎么林深就是只想着离开呢? “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会带你出去走走。”李既白说。 这话等于没说,比敷衍强不了多少。 林深又问,那我能见外婆吗? 李既白轻叹了口气:“不是不让你见。她血压高,心脏也不好,正在做治疗。现在你们见面,她一激动,怕身体受不了。” 到时候你又怨我。李既白心里补了一句。 “等她身体好一些,等你身体也好一些。我会安排你们见面。”李既白捏捏林深搭在床边的手指,摩挲着,不肯放开。 林深垂下眼,藏住眼神里的失落,拒绝再交谈。 李既白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强求,只说让他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有些事不能急,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心结,想要走向对方的路也还遍布荆棘,这些都需要时间和契机来打磨。 李既白存了长长久久的心,不敢再和之前那样肆意妄为。他心知自己唯一的筹码是林深还爱着他,虽然行为表现上是抗拒,但内里依然有爱,他不能再消磨林深所剩不多的爱意去赌上将来。 就像不能用林深的自由去赌两情相悦携手终老。 因为林深一旦恢复自由身,大概率是不会回来的。所以他只能慢慢磨,慢慢等,等25岁的林深重拾18岁时的坚定和期待。 罗毅在阳台上默默抽完一支烟,估摸着两人谈得差不多了,才慢腾腾敲门。 李既白坐在沙发上,疲惫显而易见,打个手势示意罗毅有话快说。罗毅瞥一眼沙发侧后方,那里有一道暗门,和米白色墙壁融为一体,墙壁后面是个小套间,林深就被关在里面。 既然李既白不回避林深,罗毅也就直说了。 “魏启东的人查到了林深最后出现的那个小岛,刚才已经去了。”罗毅说,是魏启东亲自去的。 林深被带回来的事一直对外封锁消息,外边没人知道。李老爷子收买了李既白一个司机,得知李既白从一个小岛上带回来一个人,并且秘密关在自己房间里,进而推测出那人就是林深,这才借着医生针灸的契机杀人。 李既白处理了司机以后,整栋宅院里都重新换了人,除了苏姨。苏姨心疼林深,也断不会出卖李既白,所以罗毅他们后来也不避着她。 魏家显然不知道这其中变故,魏启东比李既白晚一步发现林深踪迹,最后出现在一个连地图都找不到的小岛上,这便立马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了。 “他带了几个人去?”李既白问。 “三个人,不多。这次他们打着考察项目的名义出门,然后中途离开换了方向。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目的地就是小岛。” 李既白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很冷:“既然他那么想去,那我帮帮他。这次去了,就让他在岛上待一阵子吧,不用着急回来了。” 魏启东。 这个人是李既白和林深之间的一道疤,深可见骨,永不痊愈。 一个是施暴者,另一个是始作俑者,很难分得清谁的罪孽更重一些。所以李既白能做的,只能是在林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在背后竭力弥补。 他曾经做了这辈子最错的一个决定,他希望他爱的人看在他努力弥补的份上能真正忘记和原谅。 罗毅很快领命离开。 李既白许久之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暗门旁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阿深,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这里面,也包括我。” 他闭着眼,额头贴在门上,虔诚而落魄。 这一刻,所有他犯下的错都反噬回来,加倍落在自己身上。 常年气候湿热的城市,入秋也只是微凉。 林深裹上卫衣和风衣,被包得严严实实,李既白才揽着他的肩坐电梯下来。他心里腹诽,自己不是孩子也不是病人,却非要这种样子出门,实在是无语。但因为这是被关了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出门,他不敢说出来,生怕另生枝节——万一李既白一不开心又改变主意。 他也不问要去哪里,只是被动而顺从地跟着李既白下楼、坐车,驶出山庄。 晚上八点的夜空很亮,空气干净清爽,车子在一条僻静的道路上行驶,看起来并不像要开进市里的意思。他冷静却贪婪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心里生出一种自由弥漫在指尖,却怎么也抓不住的空虚。 他在看风景,李既白在看他。 两个人心里想的或许一样。 李既白挨得他很近,几乎要把他抱在怀里,林深不适地动了动。李既白便有点不高兴,但脸上依然看不出喜怒:“你也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好。”林深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瞳仁,没什么情绪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既白简直没脾气。 停了三秒,他还是回复:“带你去见外婆。” 林深蓦地抬眼,眼中神采一闪而过,再出口时声音已经微抖:“真的?” 李既白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林深这么鲜活的反应,他带着微微的得意和满足:“当然是真的。我答应过你,等你和外婆身体都好一些,会让你们见面。” 提到外婆,不同以往的麻木和冷漠,林深带着期待和迫切,认真地听李既白说话。他信任和依赖的样子让李既白产生了错觉,仿佛林深关注的依然是自己,而不是一个挂在嘴边十几年未见的陌生亲人。 李既白也不瞒他,将外婆这些日子的情况细细和林深说了。 疗养院在郊外,大约40分钟的车程,李既白感受着他和林深之间难得的平和温馨的时光。 ——没有心结、争吵、彼此伤害,一个在说,一个在听,仿佛回到了之前两人最心无芥蒂的日子。这也让李既白在这短短40分钟的时间里,再次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要勉强来的林深,他要赌上一切,去换一个两情相悦携手终老的林深。 疗养院私密安静,设施和环境都是一流。外婆被安置在三楼最靠里一个单独的套件里,医护人员和保镖24小时看护,确保老人安全无虞。 林深扫一眼就知道李既白是真的用了心,但他此刻顾不上想太多,满心满眼都沉浸在要见到外婆的激动和喜悦中。 李既白推开门,放林深自己进去,然后默默关上门,在外面等。 13年没见了,林深没想过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当年离开,是抱着再也见不到的心态的,无论结局如何,林深都知道不见面是对外公外婆最好的安排。可真到了这一天,发现还有见面的希望,便又心生贪婪,想再进一步,不但能见面,还能伺候老人终老。 林深小心翼翼走进来,转过一个屏风,便是卧室。窗台旁边有一个躺椅,一个老人半卧在躺椅上,从林深的角度只能看到老人花白的头发。 他慢慢走近,轻轻坐下,伸出手去握住老人的手。 外婆睡了,除了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也比以前瘦了。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她安静躺在那里衰老的面容还是瞬间击垮了林深。 老人半阖的双眼睁开,看见眼前这个握住自己手默默流泪的青年,颤巍巍喊了一句:“阿鸣……” “外婆,是我。”林深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外婆,我来看您了……” “阿鸣——”外婆撑着身体坐起来,急急地将已经比她高大了许多的青年试图拉进自己怀里,“阿鸣,你再不回来,我就见不到你了。”老人撇撇嘴,委屈得像个孩子,哭得脸也皱起来。 “外婆,我这不回来了吗?我们以后都不分开了好不好?您别哭。”林深去擦外婆脸上的泪,泪水沿着脸颊流开,洇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怎么也擦不净。 错过了13年的时光,很难一朝补全。 林深压着情绪,不敢崩。他知道若自己一旦崩了,老人会更激动。等老人情绪稳定一点,林深才絮絮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挑挑拣拣,不该说的绝不多说。外公外婆从未卷进鹿家的仇恨,也不知道自己外孙遭遇了什么,只以为12岁的孩子是被姐姐接走了,去了国外生活,然后就一去杳无消息。 林深也知道了外公外婆这些年的情况。 自从外公去世后,外婆愈发想念外孙,年迈的老人哪里也去不了,更无从打探消息,在无计可施中等来了一个人。那个人说自己是阿鸣的哥哥,特意来接她去见阿鸣的。老人这把年纪了,活得通透,想着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从自己这里又没利可图,说不定在最后的日子里还能真的见到外孙,没犹豫多久就跟着那人走了。 其实不走也不行,那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虽然面上客气礼貌,但骨子里容不得反驳。外婆被接来山庄住了一段时间,慢慢知道那人的名字叫李既白,也知道了阿鸣跟着李既白工作,后来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但听说很快就会回来。 外婆只好安心等待。 李既白对外婆极好,没事的时候会陪她聊聊阿鸣小时候的事,还常常看着阿鸣小时候的照片发呆,也把阿鸣长大了的照片拿给外婆看,18岁的、20岁的、25岁的,读书的、打球的、工作的、给布鲁克洗澡的,各种各样的阿鸣。 于是从照片里,外婆见到了阿鸣从一个小孩子变成大人。 后来,李既白告诉外婆,说为了让她更好地疗养身体,要把她送到外面的疗养院,药物、吃喝、穿戴,什么都是用最好的,外婆渐渐不再怀疑李既白别有用心,也就放松下来。果然,那人没有食言,阿鸣真的回来了。 “阿鸣,以后都不走了,都不走了,外婆陪着你,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外婆脸上带着光,一点一点要把他看进眼睛里,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一点点养起来的孩子,当年离开之后,简直要了他们老两口的命。 阿鸣母亲是鹿周行的第二任妻子,结婚时鹿周行已经有了三个女儿,都是和前妻生的。婚后第三年,女儿悄悄回到老家,生下了鹿鸣 ,然后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小鹿鸣便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鹿周行的情况,二老多少有所了解,便刻意对鹿鸣的身份保密。鹿周行偶尔也会过来看看儿子。每年暑假鹿鸣的三姐都会来附近生活一段时间,也不住在一起,以邻居的身份陪陪小鹿鸣,姐弟二人感情很是深厚。 这种状态持续到鹿鸣12岁,有一天深夜,鹿鸣姐姐来到家里,仓促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阿鸣离开了。 一去经年,再见物是人非。 第44章 这是我爱人 李既白知道自己很卑鄙,妄图用外婆捆住林深。但是没办法,他想要对他笑着的林深,除了拿外婆做文章,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深笑着的时候他不在乎,肆意挥霍宽容和爱意。林深哭着的时候他看不到,还要在伤口上撒把盐,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伤人伤己。等到现在林深不哭也不笑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以前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求而不得,没人比他更狼狈。 名义上是他囚禁了林深,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才是那个陷在困局里动弹不得的人。 林深被他带回来以后,从挣扎到妥协,再到冷漠麻木,对应着他的愤怒到疯狂,再到束手无策。 是一个无解的圆。 李既白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试图冲破这个圆,给两个人的未来找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从外婆那里回来,林深情绪缓和了很多,有时候也会主动和李既白说几句话。这让李既白有些激动,但面上还不能太得意忘形,他觉得自己或许马上就能冲破这个圆了。 他把所有工作往后推,以最快的效率把之后的一段时间空出来,让秘书安排了一段去芬兰的行程。去看极光,去吃当地的蓝莓派,他答应过林深的。他想,以后只要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他甚至开始幻象这段美好行程,是他们两个人的破冰之旅,他甚至定了戒指,如果时机合适,他会在芬兰求婚也说不定。 他满心欢喜,露出了难得的轻松之态。 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事。 林深被允许每天午后去花园里走走,一般都是罗毅陪着,但李既白只要在家,就不会假手他人。林深看起来心态平和,面容沉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十分配合。他一般也不走远,顶多去和布鲁克玩一会儿。老顶抽林深下楼的时候,也会凑上来聊几句,说些没营养的话。李既白也不管他,罗毅倒是每次都有些警惕,只要老顶过来,他就不远不近跟着。 老顶叼着烟,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啧一声撇撇嘴,小声腹诽了一句。 “你别惹他。”林深胡撸一把布鲁克,抬眼看一眼老顶,“也别乱来。” “我敢惹他?”老顶翻个白眼,他之前和罗毅没什么交集,现在因为林深的事情,怎么看罗毅怎么不顺眼。自从出了医生那件事之后,李既白就安排罗毅守着林深,他如果想帮林深离开,罗毅是个大坎儿。 然后又笑嘻嘻说“我敢”。别看老顶外在粗犷,但行事极为缜密,林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但不赞同。 “阿深,你不用担心,外婆那边我会照应着。依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先生并不会对外婆怎样。”言下之意是该走就走。 林深小幅度摇摇头,他当然知道李既白用外婆威胁他只是说说而已,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能因为外婆安全就能放心独自离开,他想带外婆一起走。 而外婆现在的身体状况明显不适合长途跋涉,离开了优越舒适的医疗环境也很难不出意外。李既白看准了这一点,知道根本无需再用什么威胁手段,就能把林深死死困住。 他手下动作不停,给布鲁克撸毛。 “你也不用担心我,大不了被罚一顿。”老顶不在乎地笑笑,“等你出去之后安顿好了,我要是没地方去,就去投奔你。” 林深不置可否,他能逃到哪里去,还不是一样被抓回来。他又不是不知道李既白的能耐,除非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出境。 可是,他看了一眼脚腕上的黑色金属环,脸上略略浮出嘲讽:“这个拿不掉,能跑去哪里。” 罗毅走近了一些,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示意该回去了。林深站起来,最后摸了一把布鲁克,轻轻说一句“走了”,便慢慢转过身上楼去。 老顶将还没抽完的烟碾灭在地上,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也离开了。 周末晚上,李既白又把林深裹严实,开车出去了。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人跟着。 本来林深还以为又要去看外婆,但李既白却把车开到了市中心。一路灯火熠熠,林深额头抵在副驾玻璃上,默默数着路过的行人、车辆,这个城市在夜色中来去匆匆,各自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故事。 李既白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握住林深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掌心温暖穿透指腹,却再也暖不到心底。李既白无所觉,沉浸在美好夜晚的畅想中,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阿深,今天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们去了天空之眼。 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顶层,四面落地窗,能俯瞰整个首府灯火璀璨,只有十几个餐位,需要提前两个月预约。李既白牵着林深走进大厅,丝毫不在意别人目光,当然除了服务员也没什么别人。 两人伴着舒缓的爵士落座,Louis Armstrong沧桑厚重的嗓音深情而绵长,是他的经典曲目《What a wonderful world》,林深一时有些走神。不得不说,李既白这人想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每一个细节他都能关注到。林深读书时最喜欢Louis Armstrong,在做家务时总喜欢放几首他的曲子听听,悠扬的爵士乐笼下来,他能慢条斯理打扫一整天也不觉得累。但每次收拾房间,他都会抽李既白不在家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知道的。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在意他的一切,而不在意的时候就是真的不喜欢。 只不过他俩的喜欢错时太久。久到其中一方已经伤痕累累退意已决,而另一方刚刚开始进入状态兴致勃勃。 整个大厅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既白包了场,灯光、音乐、晚餐,一切都依照林深的喜好准备。 林深没什么胃口,但仍然在李既白灼灼逼人的目光中勉强吃下去一半牛排,导致他胃里有些难受。 “不想吃就不吃了,一会儿吃点甜点。”李既白敏锐地察觉到林深的不适,便刻意放缓了声调,“你不喜欢的事情,以后都不用勉强去做。” “我想去洗手间。”林深放下刀叉,看着李既白。 “好,我陪你去。” 两个男人一起去洗手间。 “既白?你也在。”回来路上穿过一个观景平台,背后突然传来招呼声。 回头一看,是之前的一个合作伙伴,两人寒暄握手。 那人笑笑说:“这么巧,我在楼下有个商务活动,太闷了,上来透透气。”然后看一眼旁边的林深,有些惊讶:“这位先生是?” “这是我爱人,林深。” 林深:“?” “爱人”这个词分量很重。在李既白心里,甚至重于“妻子”或者“丈夫”的称谓。 他坦然自若的介绍,让林深和那人同时愣住了。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平常有几个情人很正常,要是结婚的话那肯定是圈子里的大事。没听说李既白结婚啊?对象竟然还是个男人?等等,这人的名字和脸怎么有点熟呢! 那人脑中灵光乍现,想起几个月前在一场酒会上见到过李既白身后跟着一个人,芝兰玉树,眉眼潋滟,因为好看,他还特意多看了几眼。他刚从国外回来不久,不太清楚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各种关于林深、李既白甚至和魏氏当家人的八卦,只以为林深就是一个普通助理。 现在这人虽然看起来比那时候苍白,但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 可林深不是李既白的特助吗?什么时候由特助变成了爱人? 那人脑中已经被这个石破天惊的八卦炸开了花,但面上笑容依然得体含蓄,热络地和林深握手:“你好,林先生,几个月前有幸见过一面,有机会还请多指教。” 林深只好也应酬了两句。 等两人再次回到餐桌旁坐下,林深才从刚才李既白的话里回过神来。 李既白看着林深一脸懵逼的样子有些乐,他简直太喜欢偶尔流露出真性情的林深了,就像费尽心机才得到糖果的小孩子,舍不得放手,想多看几眼。他心情大好,又开始逗人:“你不用担心,现在你的行踪已经不是秘密,想找你麻烦的人也都不是障碍了,不怕介绍给别人知道。”他指的是魏启东和李家老爷子。 林深心中腹诽,这难道是重点吗? 心中的腹诽毫无保留体现在脸上,李既白看着他红润的嘴角微张,一双瑞凤眼也瞪圆了一些,便更开心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李既白看一眼,说:“楼下有几个启航的大股东都在,我下去打个招呼。”他要起身时似乎怕林深不高兴,又解释了一句:“既然刚才碰上了,不打招呼不合适。我很快上来。” 李既白已经下楼一分钟。 林深握着一把银色的叉子,去拨弄面前瓷碟里那一小片迷迭香。一分钟的时间很短,短到他不够思考完整,不能下定决心;一分钟的时间又很长,长到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血液流动的声音,很慢很慢地拉扯着他的理智。 他转头看一眼窗外夜空,又想起在小岛上的无数个夜晚。那时候他喜欢把房间里唯一的那把椅子搬到阁楼外面的平台上,双腿盘起,仰靠在椅背上,感受到温柔夏夜里的风吹过自己的皮肤,每个毛孔都极度放松和真实,连呼吸都带着愉悦。 十几年的殚精竭虑和谨小慎微,让他像一把时刻拉满弦的弓无法喘息,他头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那是爱情也无法给他的喜悦。遑论当时的爱情还没有回应,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那现在的爱情呢?现在是爱情吗? 李既白有多少真心可以相信?过去有多少伤害可以忘记?将来又会有多少变数能扛得住磋磨?通通未解。 报完仇的林深终于卸掉了一身坚硬的壳,却露出了更软嫩脆弱的血肉。他在其他方面尚不够坚强,坚强到足以再次经受各种伤害而保证不会彻底碎掉。 扪心自问,很怕。 他收回视线,又去看碟子里已经被他捣碎的迷迭香,时间仿佛过去一瞬,他在这一瞬间下了决定。 手机就放在碟子旁边。 李既白大约是想快去快回,以至于看完手机信息之后,直接离开了。林深仔细复盘了李既白的表情,判断他不是故意留下的手机,应该也没有试探的意思。 他手臂稍稍一伸,手机已经被捞在手中。李既白的生日、他母亲的生日,密码都不对。最后他咬咬牙,输入自己的生日。 屏幕亮起,手机解锁。 木马的代码有些长,林深努力压制住微抖的手指,迅速而清晰地输入进去。老顶给他这个代码的时候说的话言犹在耳,这个木马病毒专门针对电子脚镣,植入手机之后,被监视人只有在离开划定范围内或者蓄意破坏脚镣时,病毒才会激活。病毒被激活之后会让终端手机里面的监控程序立刻瘫痪,只要使用者不主动去查看手机软件,很难被立马发现。而电子脚镣也会变成一块废铁,所有功能都会进入“死机”状态。 代码很长,林深凭着优越的记忆力很快全部输入完毕,然后还要同步下载一个隐藏软件,抹去代码痕迹。 李既白随时会回来,林深需要在他回来之前把手机弄好,然后再压下呼啸的心脏和紧绷的情绪,将剩下的甜点吃掉。 “阿深——”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伴随着皮鞋踏在地毯上的轻微摩擦声,猝不及防敲在他的心脏上。李既白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第45章 我才是那个欠了很多债的人 李既白一下楼,就被启航的几个大股东围住了。 很凑巧,今天是启航股东年会,李既白早前也收到了请帖,但他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启航与鸿百一直有业务往来,几个股东他也都熟,没想到上个卫生间也能碰到。这下,不下楼打个招呼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大家略略寒暄几句,其中一个较熟悉的股东就开始打探起李既白口中的“爱人”来,显然方才遇到那人已经跟大家说了。李既白本就不打算再将林深藏起来,当下也便大方承认,自己的爱人就是原来的特助林深。 听到当事人自己亲口承认,在场人纷纷面色各异地表示祝贺。李既白才不管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想,心里挂着楼上的人,简单应酬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林深还坐在位置上,低着头,似乎在看什么。 李既白喊他,林深抬头时脸上有一丝慌乱一闪而过。眼前的画面没什么不妥,林深面前的甜点还剩下一半,再远一点的碟子里有一小片被碾碎了的迷迭香,手机还是好好放在碟子旁边。 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样。 李既白面色平静地坐下来,状若无意地又问了一句:“刚才在干什么?一个人闷吗?” 手心里微微出了汗,耳鸣来得毫无征兆,弥漫在四周的嗡鸣声让他十分难受,但他不敢甩头,因为李既白知道他一紧张就会耳鸣的毛病。 “没干什么,就是看了看外面的夜景。”他在嘈杂的白噪音中艰难辨别自己的声音。 李既白看着他,带着一点研究和审判,但随后就笑了,恢复到之前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便问问。 “一会儿还有更好看的夜景。”他转头冲角落里的服务员打个手势,又说:“阿深,给你个惊喜。”然后便转头看向外面。林深还没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劲儿来,本能地跟着他向外面看去。 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夜晚尽收眼底,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倒映进眼瞳,绚烂、盛大、奢华,一簇簇地在空中点燃、绽放,再华丽落下。19岁的林深仿佛突然苏醒,那一年烟火大会上的生日,那一年少年心中汹涌的爱意,那一年林深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都呼啸而来。 他愣愣看着外面,烟花的斑驳光影打在脸上,一时回不过神来。 李既白很满意林深的反应,他是一个话术高手,也是一个掌控人心的专家。他在结果上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的林深,在过程上用些手段就算畸形和偏激一些,自认为也无可厚非。 “刚才我说的话不是临时起意。”李既白把心里思虑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希望我们之间从此之后换一种关系,不是朋友、同事、敌人或者兄弟,而是排他的、稳定的、长久的恋人关系。没有隐瞒、仇恨、欺骗和算计,只有绝对的信任和爱。阿深,我保证我能做到,你也要保证自己能做到。” 他顿了顿,盯着林深的眼睛,又补上一句:“就像以前那样。” 林深偏头看着外面已经停寂的夜空沉默,烟花过后的余热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逝冷寂下来。 人也大概如此吧! 林深转过头,已经从怔愣中清醒过来。 可他现在毕竟不是19岁的林深,25岁的林深已经不再有奢望。 过去那些日子就像烟火,呼啸而来,随后又湮灭在深夜里。他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 李既白还在等他的回应,林深紧抿双唇,最终给出了一个“随你怎么说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 回家路上,车速稳定,表情如常,两人和来时一样。李既白开车的手很稳,袖口挽到手肘,不细看,很难发现他小臂肌肉绷得很紧,连手背上都暴出青筋血管。 低气压在车厢内流动,随着时间越长和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而愈加压抑。 李既白的侧脸掩藏在暗夜里,线条锋利如薄刃,让人心惊胆战。林深手心里有汗,微湿而冰凉。他用力搓一搓掌心,最终转过头看向车窗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看一晚上窗外了,看出了什么?李既白忍住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和不满,深吸一口气,将车速又提了提。 今晚也一样,他没等来林深的答案。但他知道,成年人的沉默代表了拒绝。 气氛不好。 但李既白也只能忍着。 车子开进地库,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再一同回房间。苏姨端了宵夜上来,林深本就没胃口,现在更吃不下,得到李既白首肯之后,便去洗澡睡觉。 仿佛在躲什么一样。 暗门开着,能清晰听见里面卫生间里水流声。李既白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手机,开屏,锁屏,眼底漆黑如墨。 他叫了罗毅上来,直接把手机扔给他:“去查查我手机有什么问题。” 林深洗完澡便躺下了,今天应对李既白让他很累,困得眼晴都睁不开。昏昏沉沉之间,他感觉到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他努力睁了睁眼,李既白像一座铁塔一样立在他床头,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心里一惊,睡意已经去了七分,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被抓着肩膀提了起来。 李既白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很重也很凶:“你在我手机里装了病毒,是要逃跑吗?” 暴露竟然来得这么快,林深突然之间不知道该佩服李既白的精明还是该叹息自己的倒霉。 深夜果然是个容易让人情绪崩溃的时段,被识破之后的恐惧似乎也被冲淡了,因为怕也没有用。所以,他只是平静地问:“这很奇怪吗?” 李既白被他问得怔愣了一瞬,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差了:“我说过,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他手里用了点力,眉目间涌上一丝痛苦和不甘,在听到林深小声嘶了一声之后,下意识又松开手。 “可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离开?” 他扯过林深脖子上的项链:“你答应过永远不摘下来,永远陪着我。” “你杀了大伯一家,逃得远远的。有人劝我杀了你血债血偿,有人劝我算了吧,放你一条生路。这两种我都做不到。” “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他妈都是屁话。我就要把你找出来,就想余生都和你在一起。” “我不追究你骗我,我也竭尽全力在补偿你,只希望我们能回到以前,好好在一起。”李既白深陷林深计划再次逃跑的痛苦中,尝到了撕心裂肺也得不到回应的滋味,他卸掉伪装,失却了平时的冷静和掌控力,一遍遍地问,阿深,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他脸上逐渐呈现出病态的疯狂。 “你不要逼我关你一辈子!” 然后又怕自己吓到林深,上前紧紧搂住他,一遍遍又说我爱你,阿深,我是爱你的。 “你爱我?”林深在他越来越紧的桎梏中濒临窒息,积攒了多年的情绪一触即溃。他用力将两人之间推开一条缝隙,头一次用一种李既白异常陌生的腔调和表情诘问。 “你说你爱我?” “所以为了江宁几句话就把我扔给魏启东?所以把我抓回来像狗一样锁在屋里?所以像对待垃圾和玩具那样想上就上?” 林深眼尾赤红一片,眼底有深不见底的恨和痛,嘴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从未这样和李既白说过话,在遭遇了那么多慢待和不公之后,一直都是默默忍受并自行消化,过段时间就和没事人一样,还是得体能干的林深。 以至于李既白选择性忘记了他遭受过怎样的委屈,继而又忽略了他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和痛苦。 过往的一切已经隐藏起来,但不代表被揭开的时候不会疼。事实证明,有些伤疤一旦揭开,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李既白站在床边,手里还攥着林深的一只胳膊,质问声像一把锤,狠狠砸进他的血肉,敲碎他的骨头。 他只觉得从腹部传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又听见林深平静的声音响起。 “那天在酒会上,从你对我说今晚你留下开始,我们就不行了。” 原来不是现在不行了,而是早在李既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早在很早很早之前,在林深心里,他和李既白就不行了。 林深喝下他递来的那杯酒转身离开的那一幕,再次逼近眼前,他刻意忽略隐藏以为看不见听不见想不起就似乎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的那件事,其实一直在他的潜意识里,叫嚣着,嘲讽着,刺痛着,让他无处可躲。 是他自己一直在掩耳盗铃。 李既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脸色灰败,发丝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想到林深被从小岛上带回来时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想到自己亲手把酒端给林深,然后把他随随便便丢给别人;想到林深为了江宁受伤却被自己忽略了彻底;想到在M国时他借着醉酒干的那些事。 又想到枪响时林深扑过来的身体;想到为了将鸿百摘出来拖了一次又一次的复仇;想到在学校酒吧街因为自己被暴打和撕扯的少年。 原来做错了事,无论过多久都是要还的。 不要怪爱来得太晚或者悔恨来得太迟,是自己活该。他又想到自己说,你欠不欠我,我说了算。 原来,真的是我说了算。 原来,我才是那个欠了很多债的人。 ------ 下暴雪只好在家写文。 阿深这种人,只是隐忍久了,又不代表没脾气,该爆发一次了。 第46章 但是吓到我了 所以,林深爱过他,也真的只是“爱过”了。 李既白缓缓坐到床上,柔软的床垫给了他片刻的真实感,上面还沾着林深的体温。 他小心把林深拥进怀里,说对不起,说真的对不起,说阿深,你原谅我。 林深说:“你放我走吧,我原谅你。” 李既白的怀抱僵了僵,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不然就放他走吧,我们再这样下去只会更痛苦。可是这些话在说出口的瞬间就变了意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哪里也不能去。” 你绝不能离开,你也要原谅我。 铺天盖地的绝望,林深哑着嗓子推他,“李既白,你不讲道理。” “是,我不讲道理。我要你活着,要你平安,也要你留在我身边。”他用手心去摸林深皱在一起的眉头,然后去吻他的眼睛、睫毛、鼻尖和嘴唇,让他再也逃无可逃。 去芬兰的破冰之旅理所当然地取消了。 他们的关系又回到原点。 手机事件李既白并没有再追究,老顶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既然老板装聋作哑,他也乐得装傻。林深再出来散步的时候,老顶依然能凑过来和他聊会儿天。 也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不太敢面对林深,总之李既白最近很少露面。晚上偶尔回来也是很晚,他还和以前一样,会跟林深说一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林深默默听,很少发表意见。 有些事彻底说开了,两人反而都没什么顾忌了,也不再需要粉饰太平。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表面也没什么变化。 李蓄打电话来的时候又是早上,李既白正和林深一起吃早饭,看到来电显示微皱了一些眉毛,冲林深咕哝了一句“准没好事”。 果然,李蓄说,老爷子身体不太好,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几天反复发作,让他哥回去一趟。李既白挂了电话,便让方元订机票,临走的时候又嘱咐苏姨和罗毅好好照顾林深,这才出门。 李既白只带了方元和乔恩去南城,下了飞机,李蓄来接。 跟在李蓄身后的是两个生面孔。李既白上车前扫了一眼,便和李蓄坐在了后排。 “老爷子什么情况?”李既白边给罗毅发信息,边心不在焉地问。 “情况不太好。这几天心脏难受,喘不上来,每天都需要吸氧。”李蓄看看李既白的面色,斟酌着说,“哥,爷爷最近老是念叨你,你这次回来,能不能多留两天陪陪他?” 李既白闻言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一丝嘲讽:“念叨我?怕是有心事没达成吧!你多陪他就行了,我留下来,他只会更喘不上来。” 李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爷爷虽说对你严厉了些,但那也情有可原。他现在都这样了,哥,你也别这么和他较劲了。这次爷爷让你回来,说是有些事要交代一下。” 李既白目光沉沉,问了一句:“什么事?” “爷爷没说,我也不清楚。但我觉得爷爷应该是想你了,你多陪他两天吧!” 李既白终于肯正视李蓄了。他看着他弟弟有些焦急的脸,很快抓住了对方看似闲聊天中的重点,再开口时带了些审视:“你怎么知道爷爷希望我留下陪他?是他说的,还是你猜的?” 李蓄愣了一下,这很重要吗?爷爷说,最近老是梦见大伯一家,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老二家两个孙子,其中一个还和他越来越生分。他希望自己死之前,能见见李既白,并嘱咐李蓄,这次李既白回来,一定要多留他在老宅里住几天。 至于李家和林深之间的恩怨,老爷子从进了疗养院之后就没再提起过,似乎默认了李既白“自己处理”的说法。 为什么单单这时候明里暗里的让李既白留下? 车在机场高速上疾驰,两旁绿化树刷刷向后退去。李蓄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以至于他脸上表情突然古怪起来。 李既白显然比他更早想到什么,他迅速给罗毅发了一条信息,然后反扣上手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跟李蓄说:“调头,回机场。” 李蓄已经回过神来,关键时刻他还是会护着他哥的,于是立刻吩咐司机返程。 跟着李蓄来的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前排两个人听到李蓄的话,对视了一眼,司机车速不减,回话有些迟疑:“可是……老爷子说,让我们直接开车去疗养院。” “什么?我说话你不——” 驾驶位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李既白从后面一脚踹了上去,打断了李蓄的话。 “停车!”李既白冰凉的声音响起,司机还没从刚才那一脚的巨震中缓过来,本能的恐惧让他一脚踩下刹车。李既白打开车门,大步往回走。 李蓄看了眼被他哥踹得移位的驾驶座,脸都绿了。他急急忙忙跟下车,跑几步想跟上李既白。这时候后面载着乔恩和方元的车也停下了。乔恩迅速下车,将驾驶座的司机赶下来自己坐进去,接上李既白,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一分钟。 李蓄还在路边,远远喊了一句什么,也听不清。李既白连看都没看他。 林深早饭吃得有点多,李既白因为要离开的缘故,一直给他塞东西,好像他不在自己就能饿死一样。上午十点,阳光很好,林深有些食困,在花园躺椅上恹恹欲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旁边不远处罗毅接了个电话,声音很小,但依然把林深吵醒了。然后他就看到罗毅一脸紧张地走过来,快速说了一句“跟我走”。 两人回房间路上,罗毅打了几个电话,只有短短几个指令,林深知道他是在指示山庄安保系统加密升级。相较于罗毅的紧张,他心里倒是不慌。 回到房间,他跟一脸如临大敌的罗毅说:“不用陪着我,你去忙就行。” 罗毅表情不见松懈:“你上次差点出事,先生几乎要和国内断了关系,要不是因为老爷子最终松了口,先生不会这么轻易让这件事过去。” 李家国内的产业现在都掌握在李既白手里,如果他真想切割,那望合就真的不姓李了。对林深,李既白态度坚决,不容挑衅和试探,李家那些人除了老爷子也没几个人真正把仇恨看在眼里。于是李家渐渐对李清洛一事消停下来,只要望合不倒,就还是太平盛世。 李既白也在这氛围里松了一口气,本来以为现在大家都退了一步,可以放心了,可没想到老爷子还是不肯妥协,仍然要林深给他儿子偿命。 林深听到罗毅的话有片刻失神,他一直都不认为李既白能为了他真的和李家翻脸,伤筋动骨却毫无益处的事,不符合李既白的为人。 但罗毅的话太严厉,甚至还带了一点轻微的苛责,似乎是因为林深才使得李既白陷入两难境地。事情发展到现在,林深已经没有任何要执着于某些事的想法,说不说得明白,分不分得清楚,他也不在意。 罗毅安排好一起之后,便离开了。林深无事可做,也不知道李既白那边的情况,只好半躺在床上发呆。少顷,他抬手摸了摸脚踝上的圆环,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深午饭也没吃,一口气睡了很久。 他被房内的呼吸声惊醒,慢慢坐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坐在沙发上正看着他的人。 李既白已经在旁边坐了半个多小时,他马不停蹄赶回来,面上还算镇定,但其实心里慌得要命。李老爷子早年杀伐果决,手段很辣,就算老了,就算被自己亲孙子架空了,也总有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手和手段,在绝境之下反击那么一下也不是不能实现。 一方面恨自己大意,一方面又恨林深不在意。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他要怎么留得住。 当他看到林深还好好睡在床上的时候,总算松了一口气。苏姨说,他午饭没吃,从中午开始睡,一直睡到日暮还不见醒。夕阳的余晖从窗帘缝隙里洒进来,刚睡醒的人头发乱七八糟翘着,因为睡得太多捂得太热,脸颊上挂着两片红,像个小孩子。 “睡了好久了,吃点东西?”李既白走过来,抬腿坐到床上,膝盖抵着林深的小腿,嘴角笑着,探手去揉他翘起来的一撮呆毛。 “你……怎么回来了?”午觉睡得太久容易让人发懵,林深看了眼窗外,有些疑惑李既白为什么此刻能坐在家里。 李既白垂下眼,静了片刻,才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林深更疑惑了。 “但是吓到我了。”他又说。 “老爷子这次是骗我回去,想将我暂时控制在南城,然后暗中派人来……”他没说完,但是两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我发现不对之后就直接返回了机场。”李既白用掌心摩挲着林深的脸颊,而后转上后脑勺,稍一用力,将林深的额头压向自己。 两人额头轻轻碰在一起,林深没躲。 “我很害怕,”他呼吸不稳,开口诉说着,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乞求,希望得到眼前人的怜悯一般,“别离开我。” 第47章 随缘 李既白动作很快,导致李子丰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夭折。他这次下了狠心,派人全程将老爷子看管了起来,颇有你不仁我不义的架势。 他虚惊一场,对林深更是小心翼翼。 情场失意,职场上却是顺风顺水得很。 临近年底,首府华人商会的老会长卸任,新会长一职几经波折,被李既白收入囊中。 李既白手握鸿百和望合两大集团,又和首府政圈高层关系要好,会长一职早就意有所属。其实,商会一直以来都分成两派,一派以支持李既白的新生力量为首,涉猎范围也多是这几年势头正猛的商业地产、新能源和创新科技等。另有一派则是以魏家为首的老牌资本,本来魏启东算是李既白的强劲对手,但魏启东已经很久没露面,连流于形式的商会竞选都不见动静,魏家对此事更是讳莫如深。 于是传言也多了起来,有人说魏启东被魏家人架空弄去了国外,也有人说他被仇家绑架了囚禁在某个地方,众说纷纭之下,也不见魏家人出来解释。 魏家现在是魏启东一个叔叔主持局面,在李既白竞选期间刻意避其锋芒,众人猜测可能是和李家达成了某种协议。 会长理所当然姓了李。 李既白一时处在风口浪尖,就算再低调也必然成为谈资,躲不开或热切或嫉妒的视线。 于是,在拒绝了第N次各种家族递来的联姻橄榄枝之后,在众人眼中的钻石王老五对外公开自己已有伴侣。至于伴侣是谁,早有好事者打听到就是之前跟在李既白身边的特助林深。 一时哗然。 林深是个男人不说,还和魏启东曾经曝出过不雅视频,这在圈子里人尽皆知,只不过碍于李既白威压,已经很久没人讨论此事罢了。 大家还记得之前对林深说三道四的那几个人的下场,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偶尔扯到这个话题时也都客客气气说声恭喜,什么时候办喜事一定通知大家之类的场面话。当然也再没有哪家女儿不开眼地往上凑了。 李既白不管这些,他每天晚上按时回家,把推不开的应酬尽量调到中午,实在不好调的就控制在晚上九点前结束。有人问原因,就说家里有人在等。一时之间,李既白顾家好男人的形象倒是立得很足。只不过另一位当事人林深却有小半年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了,问起来,李既白便不紧不慢地说,人身体最近不太好,在休养,暂时不出来工作了。 各种流言和揣测慢慢平息下来。 会长换届是大事,等各方都安抚好稳定下来,推迟了一个月的庆功酒会便定在了闲月山庄。 来的人很多,户外草坪上和大厅内都是聚在一起的人群,李既白做完开场致辞之后,便和几个合作方在泳池边喝酒聊天。 林深的面前也放着一杯红酒。 可能是今晚气氛使然,他今天的晚餐餐盘上出现了一杯红酒,不多,小酌怡情。林深坐在窗台上,厚重的窗帘留了一掌宽的缝隙,身体藏在窗帘后面,可以看见远处的花园和草坪,看见灯光和人群,看见觥筹交错和衣香鬓影,然而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们有他们的囚笼,他有他的囚笼,各不相同。 林深手里把玩着高脚杯,看红色的液体在杯里晃动,他想李既白肯定不知道,自从他喝下那杯加了料的红酒被留在魏启东那里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酒精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得了酒精PTSD,一看见就会本能的反胃恶心,进而手心脚心发麻,满头冷汗。 他忍着恶心,把杯口朝下,看着液体被厚厚的地毯吸收,洇上一小块暗红色污渍。 有一瞬间的恍惚,心底深处漫上来一股说不上的情绪,类似于不舍或者还有事没做完的焦灼,但这情绪一闪而过。再抬头时,他眼中已经只剩冷静和清醒。 远处泳池边,他能看到李既白正和人交谈,端着酒杯,站得随意,应酬了一整晚也不见疲惫。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走过去加入他们,一副宾主尽欢的画面。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隔得太远看不清,好像是那红裙女人被服务生不小心撞了一下,女人站在泳池旁边,不受控地后仰倒向泳池方向。 李既白即刻伸手,在女人摔入泳池之前揽住她的腰,将人拽了回来。 手中的酒杯甩入泳池,口袋里的手机也跟着甩了进去,李既白顾不上这些,赶紧安抚惊魂未定的女人。有工作人员围拢过去,似乎有人下了泳池。总之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时间差不多了。 他跳下窗台,就这么穿着睡衣睡裤,脚上穿着拖鞋,慢慢走到门边。 轻轻按下把手,咔一声门开了。门外是李既白的房间。穿过房间,第二道门也打开,走廊上空无一人。他干脆甩掉拖鞋,赤脚疾走。 阁楼有个小小的窗口,连接外墙一处监控盲区。他从一堆杂物里扯出一条绳子,弓着身子钻出窗外,沿着外墙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滑了下去。 有一道暗门连接地库,那里今天停满了车,都是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开来的。在暗门入口处的拐角里,他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车辆。 林深其实没有多周密的计划。 老顶设法把李既白手机弄坏,暂时无法监控电子脚镣,然后把罗毅引开。林深瞅准时机从房间里出来,找一辆合适的车,跟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离开。 至于能不能逃得出来,逃出来之后去哪里,一切随缘。 在李既白眼皮子底下,老顶所能做到的这两件事已是极限,林深也只能放手一搏。反正最坏的结果是失败了再被抓回来,也不会比现在的境况更差了。 林深很快锁定目标,在满地库跑车和商务轿车中,挑中一辆深灰色越野。他弯下身子,熟练绕开监控,来到车门旁,从睡衣口袋里掏出老顶提前给他的工具,几下就撬开了车门。 宴会临近尾声,李既白应酬着几位重要客人,还在热络交谈。有人陆续过来告辞,提前安排好的工作人员都妥善周到地送离。 言家父子过来的时候,李既白刚准备喊罗毅过来。他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又找不出哪里有问题。整晚应酬太耗心神,让他无暇多想。 言城和父亲一起来向李既白告辞,言家有一个医美项目正在和鸿百谈合作,前景不错。李既白很欣赏言家大儿子,为人温和有韧性,行事正派磊落。 他们客套了几句,言城便提出医院还有事,要先走一步,留下父亲和李既白继续。 言城其实很不喜欢应酬,早点离开是他一贯的应对办法。他也不喜欢开跑车,“坐在地上”的感觉让他昏昏欲睡。 他拒绝了服务生把车开出来的请求,躲开人群在花园一角抽了支烟,熏一熏身上沾染的各种各样的香水味,才缓步向车库走去。 他的车停在地库靠近角落的一处位置上,和周边的车格格不入。他食指晃着车钥匙,放松地走到车旁,解锁,开门,然后坐进驾驶室。 车缓缓驶出山庄,门口有安保人员挥手致意,言城看着对方的眼睛,微笑点头,然后提速。 灰色车身迅速融进夜色中。 言城的住所靠近城郊,他喜欢安静,并且独居。闲月山庄和他家正好分处城市两端,他沿着绕城高速行驶四十分钟,就可以到自己家。 半路上他觉得口渴,便驶进一个小型服务区买水,下了车又突然想起来后备箱似乎还有一箱瓶装水,没走两步又折回来去开后备箱。 然后他就愣住了。 缩在后备箱里的那个人显然也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两人迎面对上,面面相觑。 言城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身体后撤一步,一脸震惊盯着林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车里会大变了个活人出来,脑子里反应了一会儿,嘴里只说出一个字:“你……” 林深显然反应更快,他本来就有随时被发现的自觉,这会儿便很快镇静下来,打量着眼前人。 竟然是张熟面孔。 “言城?” 被叫出名字的言城瞳孔微张,记忆中也突然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他在一个酒会上认识的人,一起救了一个落水女孩,并相谈甚欢。 “你是……林深?” 第48章 自由了 林深看到言城的那一刻,就知道今晚的计划至少成功了一半。 林深缩在后备箱里没动,提出了一个请求,“言先生,我知道你很惊讶,但能不能请你到车上来说。”毕竟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以这样的姿态突然出现在自己车上,并不是一个常人能理解的事,所以他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我不会伤害你。” 言城看着面前只穿着睡衣睡裤的青年,苍白,紧张,像一只惊弓之鸟,露出的脚踝上还带着一只电子脚镣,明明脆弱至极,却还咬着牙说不会伤害别人。 他心中有个不太好的模糊猜测。 他很快上了车,并想让林深到前排来,因为狭窄的后备箱不太舒服,里面还堆着一些急救医疗物资。 “我不过去了,就在这里,路上监控会拍到。”他不想连累言城,言城也没义务帮他逃跑,能不在发现他的时候立刻给李既白打电话就是大恩情了。 “言先生,麻烦你一会儿找个没有监控的路段停下车,放我下去就好了。”林深说。 车子即将下高速,言城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后备箱,只能隐约看到林深的发顶。他还记得上次酒会上第一次见林深,那人眉眼灿烂,笑容和煦,跟他说,人类对同类的同情是种本能。 很难和现在这个躲在后备箱狼狈逃亡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在躲人吗?”他试探着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后面沉默了一会儿。 “前面就是我家,我一个人住。你如果信得过我,去我那里休整一下吧!”言城尽量言辞恳切,似乎怕惊到那人,“至少换件衣服再走。” 林深听出了对方不着痕迹的同情和关心,思虑片刻,便同意了。他逃出来得太急,房间里连件外套都没有,这样出来实在是无奈之举。他这幅样子,怕是还没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脚,就被李既白找到了。 他上车前的计划很简陋,打算藏在后备箱先出去再说,然后趁车主不备再悄悄离开,现在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目前除了相信言城,他没别的选择。如果言城真的要告诉李既白,他无论从哪里下车,结局都一样。 车很快开进一座独栋小别墅,停在地下以后,言城带着林深进屋。 首府的冬天不冷,但也禁不住穿成这样跑出来。言城给了林深一条毯子,把他裹起来,让他缓一缓。然后问他“能不能吃甜”,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去厨房煮了一大壶热巧克力。 两个人相对坐在客厅里,一人喝一杯热巧克力,陷入了短暂沉默。 客厅里温暖湿润,陈设简约,和主人风格很搭。一杯热饮下肚,林深渐渐放松下来。 他们不熟,虽说有点一见如故,但还不足以坦诚相见。但言城有种让人莫名信赖的力量,可能他的医生身份,总能让人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那次之后,我给你发过短信,也打过电话,想要约着一起坐坐。”言城先打破沉默,他们交换过号码,彼此欣赏,如果能成为朋友也是人生幸事。 “但是没打通。”言城说着,视线扫过林深脚踝上的圆环。他在车上的时候赤着脚,言城现从车上拿了一双备用的运动鞋给他。 林深有些无奈,那时候他也在逃亡中,手机什么的早就扔了。“那时候……我不在首府,手机也不在身边。” 言城点点头,想了想措辞才说:“李先生对外公开你是他的伴侣,我有一次遇到他,问起你,他说你身体不太好,在家里休养,也不方便见客。” 现在来看,恐怕另有隐情。 起意找了两次,都没找到人,两人本就不是多深的交情,这事也就这么放下了。没想到今天以这么匪夷所思的状态见面。 林深自嘲地笑了声:“我确实不方便见客。” “你要不要先把这个取下来?”言城视线向下,停在他脚踝上。他们这些人什么都见过,这种东西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继而又问,“好取吗?我没弄过这个,但我认识一个朋友很专业,需不需让他过来?” 林深摇摇头,俯下身去,探手摩挲着紧扣在脚上的圆环。当初木马这个办法被识破,老顶只好决定走简单粗暴路线。李既白手机进水后一时半会修不好,林深就趁这个时间差逃出来,再想办法把脚镣取下来。 “不用找人。如果有合适的工具,我自己能拆下来。” 言城想了想,问:“手术刀可以吗?” “可以试试。” 一整套手术工具摆在眼前,刀片型号和尺寸很全。言城看着面带诧异的林深,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我喜欢在家里练手。” 医生嘛,多少有点不同于常人的癖好,又不是变态。 林深点头,说“理解”。 然后挑选合适的工具,开始拆解脚上的圆环。 言城也凑过来,看他下刀的手法,准确、快速,一会儿功夫就把东西卸了下来。林深将里面的芯片取出来,用刀划烂,丢在一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长时间戴着脚镣的脚踝淤青一片,林深揉一揉,转一下脚腕,脸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小声咕哝了一句:“自由了……” 又歇了片刻,林深便打算告辞离开。言城看看外面的夜色,这个时候让这样状态的林深独自离开,无论从朋友还是医生角度,都不合适。 “今晚就住我这儿吧,明天再打算。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李先生之间有什么矛盾,但这样让你走我也不放心。” 他站起来,又给林深续了一杯热饮,将桌上的手术刀收起来。“你这样出去不行,明天我想办法送你一程。” 林深有些迟疑,他不确定李既白那边的情况,万一找过来,怕是会连累言城。 “如果李先生找到我这里——”言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笑了笑,“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如实转告他,是你自己藏在了我车里,到家后我才发现你,于是便收留了你一晚,第二天你就自行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言城眨眨眼:“我说的是事实,难道他还能找我要人?” “我觉得,李先生应该也不会赖到我头上。毕竟自己公开承认的伴侣被这样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困在家里,还要躲在客人车里逃出来,他应该不想让这种事情传出去。” 林深苦笑,确实如此。 言城点到即止,不会多问一句,林深也没法多解释什么,保持沉默是成年人之间对彼此的尊重。 孙家大小姐再次表达了感谢和歉意。李既白为了救她,一杯红酒全撒在西装上,手机也进了水无法开机。她一直留到宴会最后,等李既白稍稍空下来的时候,伺机上前,娇美的笑脸言辞恳切,柔软的语调恰到好处。李既白只好压下焦躁的表情和想要离开的脚步,礼貌周旋,并嘱咐人早点送孙小姐回家休息。 这才回房间换衣服。 方元早已预备好新的西装,在偏厅等他。正式宴会结束后,商会几个负责人还要一起开第二场,地方都定好了,李既白不好不参加。他有点心不在焉,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似乎是心底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在扎他。他站在穿衣镜前,扫一眼自己新换好的衣服,然后和自己眉头紧蹙的双眼对上。 罗毅敲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新手机,看了看李既白:“先生,卡已经换好了,现在要开机吗?” 方才心里闪过的念头又迅速滑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李既白问。 罗毅愣了一下:“不是您让我送新手机过来吗?” 不对,不是李既白,是老顶给他说,先生手机掉泳池里了,要把备用手机送过来。李既白手机里机密太多,备用手机也有专门的存放位置,罗毅原本是守着林深的,他当下也没多想,先把进水手机处理完,才拿着新手机来找李既白。 李既白快步走过来,拿过手机。他不敢想这只是个巧合,在似乎无限长的开机提示音里,他打开页面,微抖着手指,点了几次才点开那个监控软件。 监控异常。 被监控人不在监控范围内。 接连两条提示警告出现在屏幕上,醒目刺眼。 手机屏上蓝光打在李既白脸上,让他看起来冰凉肃穆。再也顾不上其他,他疾步往主楼走去。 暗门打开,房间内不出所料空无一人。尽快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手脚发凉。 房间里还有林深的味道和气息,微弱,难以捕捉,但真实存在。可是从此刻开始,这些都将越来越淡,最终烟消云散。 刚才路过走廊时的一小团阴影猛地从眼前跳出来,李既白急转身向外冲,紧跟其后的罗毅躲闪不及被狠狠撞偏了身子。 是两只拖鞋,一只甩在楼梯拐角处,另一只躺在墙根,以一种无所谓的姿态被丢在现场,仿佛在嘲笑李既白的妄想。 可见那人走得多急,急于逃离,以至于并不在意丢弃了什么。 李既白僵硬地站在原地,捏着手机的手青筋暴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找!” ------ 阿深这次真走了 第49章 试试换个方式去爱他 李既白彻夜未眠。 所有的情况都模拟了一遍,最终锁定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林深顺利离开。 今晚每位来客的车里,都可能藏着林深。或许客人不知道,或许客人知道,有一个人躲在后备箱里,堂而皇之出了山庄大门。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查起来很难,要找个合理的理由,还不能大张旗鼓,要不断排除嫌疑人物和车辆,还要想办法撬开老顶的嘴。 李既白手机报废,罗毅不在,林深离开,这一系列事件背后得有一个人里应外合才能做到,老顶是最大嫌疑人。 可是这家伙,在酒会上灌了自己两瓶威士忌,现下正醉成一滩烂泥,任凭罗毅用尽办法他都睁不开眼。 李既白冷着脸,让人把老顶丢到仓库去,他知道就算老顶现在醒了,也不会松口,甚至老顶也未必知道林深去了哪里。 貌似环环相扣的计划,其实只是前半部分缜密。后半部分,林深离开后的部分,简单而随意,处处透着走一步看一步的行动准则。 看心情进行的计划,才更难以捕捉痕迹。 凌晨三点,经过四个小时的排查,终于有了点头绪。所有的车都没有异样,唯独一辆灰色越野,那是言城的车。越野车后备箱更容易藏人,那辆车正好停在地库视野盲区,而且言城认识林深,也表露过想结交的念头。 一切正好凑在一起,几乎让李既白笃定了是言城带走了林深。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就得去会会言家这位大少爷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既白在下了去言家的指示以后,突然停下来。扔给罗毅一句“等一会儿”,独自又回了林深房间。 屋里陈设依旧,沙发和地毯上干干净净,被子拢在床的一侧,昭示着这里曾有人住过。房间里没有衣服,没有钱,林深的证件也早就被收走了。李既白想不明白,林深就算在这样“赤裸”的方式下,也要逃离,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心里有数,林深大概率现在还在言城那里。以那个医生温软清高的性子,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他静静立在那里,视线停在扔在窗台的那个黑色双肩包上。那是个空包,里面什么也没有。林深第一次离开时带走了它,而这次离开却把它扔在了这里。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有些发软,心里却有种强烈的预感。 果然,那条被他勒令不准摘下来的小鹿项链,就放在包里,和那个包一起,都被林深遗弃。 这次被留下的是李既白。 在这一刻,他也终于尝到了林深那夜被遗弃的滋味。 他双脚迟钝地往外走,心底有个声音催他赶紧把人抓回来,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自己还有哪里做的不好,就这么不值得留恋。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拖延着他的脚步,让他停下,让他别去找言城。如果真去找了言城,把林深带回来,之后呢?之后还是无休止的困境和隔阂,他们之间就一条退路也没有了。 耳边响起李蓄在机场和他说过的那句话:“哥,你想要相濡以沫天长地久,就不要再走老路,试试换个方式去爱他吧!” 林深睡得很不安稳,房间陌生,气味陌生,他中间惊醒过几回,一身冷汗。 言城的善意和房间里的暖意融不化内心坚冰。 凌晨5点,他又在噩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了。他睡在客卧,这会儿从窗外看去,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脑子里无法遏制地在想李既白,想他此刻在干什么,是暴怒、愤恨还是绝望。 之后的路怎么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也不是全无计划。老顶在城南有一个私宅,算是留给自己的安全屋,以备不时之需。林深逃出来之后,无法马上离开,先去安全屋躲一阵子,里面有早就准备好的证件和现金,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偷渡出境。 林深最不放心的还是外婆,但他也料定李既白不会对外婆怎样,于是决定先行离开,然后等安顿好了再找合适时机来接外婆走。 目前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悄悄穿好言城昨天拿给他的衣服鞋子,准备趁人还没醒的时候离开。他知道李既白的手段,如果真的再让言城“送他一程”,那言家就彻底和李家结上梁子了。没必要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轻轻带上门,黑色卫衣帽子往下拉一拉,不多久就转过寂静无人的小径,来到小区外主路上。他停了停,分辨一下方向,大踏步离开。 路上已有行人,多行色匆匆,有各自需要奔赴的目的地。街边早餐店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勾缠着味蕾,林深快步经过时脸上露出一个不显眼的笑来。他打小就喜欢闻这种烟火气,最大的梦想不过是报完仇之后,找个能落脚的小城,过普通人柴米油盐的日子。 他甚至幻想过这样的生活:去四季分明的北方,买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靠近热闹的街边,每天傍晚下班,骑着小摩托去附近老店买一点凉菜和熟食,然后再去蛋糕店买几块最简单的那种蜂蜜蛋糕,回家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边吃饭一边和家人聊天。 至于家人,他之前幻想过李既白。 后来见到了外婆,他又希望每天等他回家的是外婆。他会在门口搭一大片花架,种上葡萄和紫色牵牛花,外婆就坐在门口,接过他手里的食物,塞到他嘴里一颗葡萄,喊他洗手吃饭。到了冬天,漫天大雪,他可以带着外婆去看冰凌、雾凇,白茫茫的一切让他心底无比宁静。 笑着笑着,眼前便有些模糊。想得再好又能怎样,前提是那个人肯放过他。 一辆黑色轿车在他面前急停,车窗降下来,言城有些焦急的脸露出来:“上车。” 直到上了车,林深才小心地问:“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言城答非所问:“你怎么走了?不是说好送你一程吗?不用怕连累我,他如果存心要找我,送到哪里都一样,不差这几步路。” 言城早上起来,很快就发现林深离开了。他没有多想,从地库里开了另一辆车,去追林深。这个人什么也没带,光凭脚,那得走多久才能到目的地。说不定没走几步,就被人追上了。还好,他刚才走的那条老街上没有监控,到时候就算李既白找来也不会那么容易查到。 两人一路沉默着,半个小时后,林深突然开口:“言先生,谢谢你,就把我放到这里吧。” 言城将车停在一个偏僻拐角处,在林深下车前塞到他怀里一部老人机。“里面有我的号码,离开的时候给我说一声,需要帮忙也可以随时找我。” 林深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下手机,再次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等他听到车辆离开的引擎声,确定言城真的离开了,才检查了一遍手机,确定没问题后,收进裤子口袋里。 萍水相逢,能帮到这个程度,他很感激,但感激不代表信任。 本以为两人就此别过了,没想到林深在安全屋只待了3天,言城就找了过来。 他原本计划要躲很长一段时间,再费一番周折才能出境。各种困难和阻碍,他都预判了一遍,怎么应对,如何脱身,如果又被抓回去之后要怎么面对那人。 直到言城找上门来,告诉他有办法送他出境,才将他从长远的筹谋中拉出来。当然,他的计划都是无奈之举,言城给他的路无疑是一条通明大道。他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也不认为短短几天就能和言城成为生死之交。 言城先是给他的老人机打了电话,两人约在街角的便利店见面。 “我有一个朋友……”言城一开口自己先卡了一下,这开场白莫名有些好笑。言医生端着一张严肃脸,继续说:“他最近要送一些医疗物资去D国,免检。你跟他一起走。” 随后又塞给他一个背包,拿出里面的一些证件,有医院开的证明、实习医生执照、医院工作证,这些证件上的照片和名字都是一个人。证件上的一寸照很熟悉,是他入职鸿百时拍的工作照,现在还挂在鸿百官网人事那一栏里。 言城还是一张严肃脸:“照片是我从网上搜的,证件是我从医院开的,都是真的。” 如果李既白真的和言城串通一气要抓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林深仔细翻看着这些证件,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几乎立刻就做好了决定。 “你去D国之后,我朋友会帮你从那边转机去M国。” 轻而易举地,他说“好”。 言城反而愣了一下,他原本还想,得费一番口舌才能打动林深,毕竟这人面上有多温和礼貌,骨子里就有多多疑难搞。 他倒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言城只好继续说:“那你到了M国,一定要和我联系,告诉我你平安了,我才能放心。” 林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 ------ 没存稿了 第50章 可能不配吧 林深直到坐上去D国的船,还不敢相信,他真的离开了。心心念念了好久,计划周旋了好久,真到了这一刻,不真实感包裹在四面八方。他需要不停地透过窗口看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才能找回自己已经在船上的认知。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到了M国。 行程异常顺利。林深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前半生太惨,命运之神给他的下半生开了金手指。 他到了M国,一落地,就单方面失联了。言城没等到他的平安电话,也联系不上他。林深也没办法,他谁也信不过,这趟行程太匪夷所思,好不容易出了笼子,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安全再交到别人手上。 林深本质上是个宅男,不喜欢变化,不喜欢到处走。他很快就在一片安静的住宅区内租了一个小公寓。古朴的木质建筑,年岁很久了,每次上楼,脚下的木地板都会吱嘎作响,像一首陈年古韵,却有种神秘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的房间在三楼,一室一厅,窗外是一条同样安静的街道,生长着大片法桐。他常常坐在窗前读书,一坐就是一整天,彻底把静止落到实处。过去那些年,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安静和心满意足过,整个人像浸在暖洋洋的日光里。 虽然距离他想象中的生活还有差距,但如果能这样过完一生似乎也不错。 这样大约过了一个月,他通过一个国际物流公司,从遥远的欧洲寄了一个包裹,收件人是老顶。他要给老顶报个平安,老顶如果能收到包裹,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 冬天很快来了,一场雪下来,街上白皑皑一片。他望着窗外更加静谧的街道,偶有行人经过,头一次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冲动。穿上厚厚的羊羔毛外套,一条羊绒围巾把半张脸都围起来,把钱包和钥匙揣在兜里,和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当地人一样,在晴空万里的冬日正午,他晃悠悠走出了大门。 路上积雪不厚,但踩上去很有脚感,软绵绵的,像公寓的地板一样,传来轻微的吱嘎声响。林深漫无目的地走,路上人不多,一辆城际公交慢腾腾驶过来,停在站牌处,他脚下没停,一转身上了车。 选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林深便十分放松地望着外面的风景发呆。 公交车在积雪的道路上晃荡了很久,车外的景象渐渐热闹起来。林深跟着人群下了车,走了几步才发现,到了市中心。这一片是老城区,还保留着很多上百年的当地特色建筑,艺术文化氛围浓厚,以前林深和李既白留学的时候,大多在H大附近的商业区活动,很少来这边。 是的,林深很喜欢这里,这次来M国选择的落脚地依然是他和李既白一起留学过的城市。他不矫情,也不刻意回避,喜欢就是喜欢,况且这个城市这么大,他藏好一点,李既白也不会找得到他。也或许,根本不会找吧! 人的故乡情结是很奇怪的一种情绪,每个人心里的故乡都有不同的参照物,有的参照物是家,有的参照物是人,有的参照物是故事,皆因特殊的感情而起。在林深心里,他的故乡因他的喜欢而起,他的故乡,就是这里。 以前没有机会来逛逛老城,那今天就好好看看吧! 他这样漫无目的,一派轻松,当看到一栋坐落在街角的独栋建筑时,理所当然被上面的两个中文大字“流光”吸引了脚步。 手机搜了一下,这是一个华人开的画廊,运营了一年多,便以每年大约近百万的参观人次成为当地最受瞩目的私人画廊。 鸿百涉猎艺术品收藏和运营生意已久,林深在职时主要负责的也是这方面业务,大学修的也是艺术品鉴赏,没想到今天出门误打误撞碰上了这个画廊,而且画廊老板听说也是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华人画家,这无论如何也得进去看看了。 预约、登记,今天不是休息日,人不多,流程办得也很快。林深有大把时间挥霍,他干脆买了一杯热巧克力,边喝边慢悠悠地欣赏作品。 他在一幅巨幅油画前站定,画里海浪翻涌、礁石嶙峋,悬崖上盛开着一株殷红似血的玫瑰。旺盛的生命力和漫无边际的暗黑世界撕扯出一股强大的张力,似乎能把人卷入画中的世界。 冲击感刺激着视觉,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矛盾又平和,林深沉在画中,一杯热饮也忘了喝。 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远距离换个角度再仔细看看,一转身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似乎没料到林深突然转身,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一杯热饮全洒在白衬衫上。“对不起,对不起。”林深赶紧道歉,“我刚才看得太入迷了,没发现身后有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那人低头扯了扯自己惨不忍睹的衬衣,似乎也不见恼。 林深刚才情急之下说的是中文,见那人不说话,便以为对方听不懂,又用英语说了一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赔给您衬衣的钱吧!” 那人这才抬头,看了看眼前歉意十足的青年,粲然一笑,清雅温柔的音调伴着字正腔圆的中文:“没事,这衬衣本就是旧衬衣,也该换了。” 林深一时竟然看愣了。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眼精致,气质温和,虽然满身污渍站在那里,却仿佛不染尘埃。林深脑子里一时间蹦出来一个雅俗共赏的词:美好。 那人伸出手,笑容更深:“你好,我叫路清尘,是这幅画的作者。” 竟然是作者啊!林深本能回了一下头,迅速看了一眼油画右下角的名牌。 果然。 意外和惊喜让他眼睛发亮,“你好,我叫鹿鸣,很荣幸认识你。”说罢又不好意思地再次道歉。 路清尘看起来毫不在意,他一举一动都温柔无害,谈吐也让人极为舒服和放松。“好巧,我们是一个姓啊!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看你似乎很喜欢我的作品,是我的荣幸才对。” 他今天一直在画廊,刚刚送走一个国外来的参观团,就看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亚洲人走了进来。他去了一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亚洲人竟然还在自己那幅作品前沉思,似乎一直没动地方。他忍不住好奇,鬼使神差地走过来,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 结果人也看到了,衣服也弄脏了。 是前几天家里那位给他定制的衬衣,袖口有他的名字缩写,价格不菲。但林深的歉意直接而坦白,伴随着真心实意的尴尬,一瞬间让他决定不计较了,家里那位可能会不开心的样子也被他抛之脑后,想也不想,就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一件衬衣而已,而且眼前这人实在长得好看。 路清尘知道自己是颜控,忍不住歪头露出个笑来,带点少年气的神采一闪而过。 “如果你实在抱歉的话,可以请我喝咖啡。” 林深自然求之不得。 路清尘去自己办公室换了一件新衬衫,和林深坐在咖啡吧一角聊了起来。 林深将围巾和大衣脱下来,只穿一件圆领米色毛衣,短发柔软地擦过额角,看起来瘦弱干净。跟他相比,路清尘就鲜活许多。两人聊了一会儿,竟意外得投契。路清尘也知道了自己的姓和鹿鸣的姓只是音同而已。 路清尘看起来显小,实际比林深还要大一岁。两人从艺术聊到人生,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 路清尘手机上来了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迅速回了一条“在和新认识的朋友聊天,很快回家”。对方的短信噼里啪啦又回了过来,一句一句追问个不停,路清尘扁扁嘴,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查岗也查得太过分了,算了,不搭理他了。 又说了一会,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约定有机会就来画廊坐坐,林深便起身告辞。 林深回家以后又宅了几天,便开始思考以后的规划。偶遇路清尘给了他灵感,或许他以后可以继续从事艺术和设计方面的工作。他有基础和经验,对这个市场也了如指掌,只是以前的人脉不能用了。倒也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想做大买卖或者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没什么遗憾的。 毕竟自由和可控的生活,比什么都珍贵。 其实林深对设计一直很感兴趣,他还年轻,未尝不可以重新开始。念头起了,他便即刻着手行动。他打算先申请一所合适的学校,一边进修一边理清思路。 这所城市历史悠久,名校如云,他当然不会再去H大,很快便选定了另一所艺术院校,也有百年历史,距离H大不远。 林深并不担心被发现,因为他已经毕业四年,况且他留学时除了李既白几乎没朋友,也从不参加同学联谊和社团活动,兢兢业业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伴读角色。 在H大读了三年书,他存在感太弱。 况且他现在有了新身份,林深永远都留在了过去,他现在是鹿鸣。他的钱也还算充裕,等再稳定一段时间,便设法联系老顶,找机会把外婆接来,在这里照顾外婆终老,也度过自己漫长的一生。 这样就挺好。 如果更幸运一些,能有一份自己喜欢的普通工作,认识几个投契的朋友,或者贪心一点,有一个可以陪自己回家的爱人,一个温暖懂得珍惜的爱人,执手过到白头,平淡相濡以沫。 每天晚上回家,总有一盏灯亮着,他做一份简单的晚餐,可以是蛋炒饭,再配个汤,偶尔还可以来个重辣火锅。两人就坐在餐桌前,谈着一天的趣事。饭后看会儿电视,洗完澡躺在床上,可以很温柔地亲吻,毫无隔阂地做爱,坦诚相待地拥抱。 又想远了。 林深嗤笑一声,这种简单幸福的生活,他可能不配吧! 他不能将所有的美好赌在一个幻想的另一伴身上。李既白给他做了太多反面教材,短时间内纠正过来很难,那种普通人过的正常日子,比如相互尊重,比如彼此相爱,是种奢侈的存在。 期待又抵触,振奋又悲观。 第51章 你别吓他 林深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犹疑不决的人。有些事走不出来,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专心做好眼前的事就行了。 他很快递交了申请,明年春季就可以开学。在此之前他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一下。 生活闲散起来过得也很快。 路清尘成了他新生活开始后的第一个朋友。他们常常在画廊见面,一起相约吃饭,甚至还跟着画廊几个年轻画家一起去野营。 林深偶尔一次给了路清尘一个代理合作上的建议,被路清尘发现他竟然深谙艺术经营之道,便有事没事和他商量,甚至打算要聘请他做运营总监。 “你饶了我吧!”林深赶紧拒绝,生怕路清尘当真。流光有自己的经营团队,十分成熟,路清尘虽说艺术造诣很高,但对运营却一窍不通。 林深知道,路清尘背后有个同性爱人,表面上流光的老板是路清尘,但实际上他是个甩手掌柜,一切运营决策权都由他爱人把控。 林深没见过对方,但路清尘每次提起来,都说我家那位霸王龙怎样怎样,有时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路清尘接到对方电话,头三句话基本都是“在哪,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然后就是“中午吃什么,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早点回家”之类。 路清尘每次挂完电话就会抱怨几句,说霸王龙又查岗了。抱怨完,一张小脸常常皱在一起,翻个白眼,然后又不自觉露出个偷笑来。 林深也忍不住跟着乐。有人唾手可得的幸福,是多少人的求而不得。但他为朋友开心,路清尘口中那个霸道不讲理又天天冷着一张脸的爱人形象也渐渐鲜活起来。 “你不用天天来,偶尔给我出出主意就行。”路清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继续游说他,“反正你开学还早,就算开学了也不耽误呀!” 他们正准备去海边露营,一行五六个人,都是画廊的签约画家,年轻旺盛有精力,凑在一起画画聊天讲故事,也挺开心。虽然只是一晚上,路清尘也带了一个很大的旅行包,保温杯、毯子、睡衣,甚至还有枕头。他吃力地把东西都塞进包里,用力压一压,又抱怨起来:“非要让我拿这么多,根本装不下。” 林深帮他把东西塞好,再把拉链拉上,看着剩在外面的枕头还无处安置,忍俊不禁:“是有点夸张。” 他们开房车出发,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说个不停。林深不太爱说话,但是喜欢听他们说,一行人兴致勃勃。他们去的海域比较偏僻,但风景极好,适合看日出日落,也适合这些年轻画家们天马行空。 林深和路清尘一个帐篷,之前还嫌弃不已的枕头到了睡觉的时候就珍贵起来。路清尘认床认枕头,白天不觉得,晚上就毛病。这下不说话了,抱着枕头一个劲儿夸人:“我家霸王龙其实也挺好的哈哈哈。” 海浪喁喁私语,夜空澄净静谧。 林深独自坐在帐篷外,感受着天地间的这点宁静。 “睡不着?”路清尘探出头来,看一眼他,也拿个垫子出来坐在旁边。 “有些事,当时看来接受不了,很痛苦。但是过去很久再回头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路清尘温柔低醇的嗓音像有一种魔力,能把人冰凉的心捂热。 他兀自说着。 “我自杀过两回。” 林深震惊了一瞬,侧头看他。 “想死在海里。但是我胆子太小了,怕海水冷,怕海底黑。”他笑一笑,看不出一丝不悦和难堪,“连死都不怕,却怕冷怕黑。其实,就是怕孤独,怕自己死在一个永远没人去过的地方,怕心爱的人再也不记得我。” “既然不能死,就多往前走一步。说不定前面就有转机,就有惊喜呢!”路清尘认真看着林深,眼睛里满是珍惜和关爱,“所以,你就往前走,被动也好,主动也好,闷头过日子。忙起来,不要想也不要怕。” “这么明显吗?”林深问。如水月光打在他脸上,带着一点苍白和潮气。 路清尘点点头:“你这个人,一看就心事很深,而且很执拗。” 他俩从未聊过彼此的过去,成年人的界限感在哪里,也都明白。路清尘是心思透亮的人,一眼就看出努力生活的林深其实依然困在旧事里挣扎,过去遭遇过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能摆脱桎梏重获新生。 路清尘的话点到即止。 也许是这样的深夜让人脆弱,也许是路清尘太过温暖,林深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这么多年,没人知道没人在意,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扛不住了。 第二天醒来,两人都顶着熊猫眼,也没看到日出。看了对方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次露营大家都很尽兴,上午收拾好东西,一行人准备回程。 房车开进画廊地库,大家分头告辞。林深留在最后,帮路清尘拿行李。“我叫个车,先把你送回家。”路清尘把旅行包扔在脚边,腾出手拿手机。 “我家太远了,你也不顺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林深制止他,他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得赶紧回家补觉,送来送去没必要。两人站在路边,头对着头,一起扒拉着手机看。 “我家附近有好多房子出租,你还不如搬到——”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 ,把话没说完的路清尘往后面拉了拉,另一只手提起地上的旅行包。 “看路!别只顾着看手机。”来人声音很沉,高大的身影拢下来,将路清尘裹得严严实实。 “嗯?你怎么来了?”路清尘反应了一小会儿,待看清了来人,立刻扒住对方的胳膊,音调都提高了两分,“演讲结束了?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吗?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早点回家啊!” 脸上的雀跃和开心藏也藏不住。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那人也不急着回答,只管盯着路清尘的脸,方才还极冷的眉眼完全放松下来:“提前结束了,过来接你。” 路清尘很软地哎呦一声,“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就是我之前给你提过的,我认识的新朋友鹿鸣。” 路清尘转头去寻林深,这才发现刚才还和他紧挨在一起的人,已经退后几步,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确切的说,是看着站在一侧的沈君怀。 路清尘看看林深由戒备到苍白的脸色,再转头去看不动声色的沈君怀,一脸疑惑。 “你们……认识?” 沈君怀上前一步,伸出手:“好久不见,阿深。” 林深迟疑了一瞬,硬着头皮回握:“你好……沈师兄。” 三个人最后一起上了沈君怀的车,先送林深回家。 “你俩早就认识?还是校友?”路清尘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昨晚他和林深聊了很多,知道林深大致的经历,也知道林深来M国是在躲什么人,但没想到他竟然和沈君怀早在南城的时候就认识。 沈君怀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紧张到有些僵硬的人,路清尘也发现了,从他们一见面,林深的状态就不对,他对沈君怀充满戒备和不信任,整个人有种无措的慌乱。那只能说明,沈君怀和林深试图躲避的过去有关联,才让他如此失态。 “阿鸣,你不用紧张。我在呢,你什么也不用怕。”路清尘从副驾上侧过身子,伸出手去拍拍林深的膝盖。 沈君怀视线转到路清尘伸出去的手上,那只手拍了人家的腿还不算完,又轻轻摁了两下。 他将视线收回来,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谁也听不见的冷哼。 林深紧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路清尘。 “我知道既白在找你。”沈君怀冷不丁插话,“大约三个月前,他找过我,让我帮忙打探你的消息。那时候你应该刚过来。” 林深的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攥紧了,手心里全是汗。 路清尘睁圆了眼睛瞪了一眼沈君怀,用口型说:“你别吓他。” 又听沈君怀说,“清尘说了,他在呢!所以我不多管闲事。” “阿鸣,那个找你的人,你不用害怕,君怀这边肯定不会给他透露消息的,你就好好在这里生活就行。”路清尘大概也猜测出了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继续安抚林深。 过了许久,林深才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林深在公寓门口下了车,路清尘拉住他,再三确认他没问题,情绪也稳定,才放他回家。 一夜未归的公寓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满室温暖,昨天翻过的书还扔在沙发上,吃剩的水果新鲜如初。他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去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睡衣窝到窗边沙发上,才后知后觉地难受。 近在咫尺的新生活、已经安稳宁静的心脏,都因为沈君怀的出现,又变得焦虑不堪。 他怎么也想不到,世界这么小。当他发现路清尘口中的霸王龙竟然就是沈君怀的时候——那个在南城只有一面之缘的沈师兄,那个为了自己爱人凶残野蛮地报复了方杜两家的沈教授,他似乎从沈君怀身上看到了李既白的脸。 原以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就算再见到李既白,也能淡定面对。可是仅仅是面对和李既白有关系的人和事,他就瞬间破防。 还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压下一团糟的情绪。好在还有路清尘在,只要路清尘在,沈君怀应该就会和他承诺的一样,不会多管闲事。想到路清尘,他心里陡然一惊。 沈君怀报复方杜两家,原因不就是自己爱人当时遭到非人的虐待吗?那么,路清尘他…… 那么温软善良的路清尘……林深心底狠狠揪了一下。 手机响起来,是路清尘的电话。 “阿鸣,我到家了。你还好吗?”电话那边的声音软糯温和。 林深突然之间就红了眼眶,为了饱受磨难却依然善待世界的路清尘,也为了朋友这份真情实意的关心。 “我很好,洗了个澡,准备补补觉。” 路清尘听他语调轻松,也便放下心来。“嗯嗯,那我也去睡个觉,我家霸王龙你不用担心哈,别看他表面很凶,其实他可听话了。我刚才又很严肃地嘱咐了他,你放心吧,他不会乱说的。” 林深终于被他逗笑了。 “好,有你在我放心,我们都要好好的。” ------ 东方既白,林深见鹿。 该来的终归要来。那个什么白下章就找来了! 第52章 我是来陪你的 看他挂了跟林深的电话,沈君怀便过来催他去洗澡:“海边湿气重,你又没睡好,抓紧泡个热水澡,不然又要感冒了。” 路清尘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林深的事,方才沈君怀已经把大概情况给他说了一遍,再加上露营的晚上林深自己说的那些,他现在已经基本了解到全貌,不禁更为林深鸣不平。 “君怀——”路清尘语调拖得长长的,撒着娇,“你可不能告诉那个什么白,别让他找到阿鸣。这个人听着可真坏。” “好,我不告诉他,他是很坏。”沈君怀边哄边帮他脱衣服,直到看他舒舒服服躺进浴缸闭上眼,“别睡着,泡一会儿我来喊你。”然后又检查了一遍浴室的温度,这才悄悄推开门出去。 露台上,沈君怀拨通了电话。 佣人在客厅里打扫,能看到落地窗外的沈君怀坐在露台沙发上,影子模糊,姿态放松,他还在讲电话,说的什么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沈君怀拿着电话走出来。他看了一眼手表,估摸着该叫路清尘出来了,那家伙肯定又在浴缸里睡着了。“不说了,你要是过来就低调点,别吓着人,也别再犯浑了。” 挂电话前又嘱咐:“还有,这事和我没关系。” 终于挂了电话,又把通话记录删除,他这才慢慢悠悠向卧室走去。 林深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星期,没事。 流光有个小型沙龙,路清尘又约他,他渐渐放松下来,便欣然应约。沙龙在下午,他坐在角落里静静听,路清尘忙活完,就过来看看他,一会儿送块蛋糕,一会儿送杯咖啡。 “我又不是小朋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林深看着他又走过来,有些无可奈何。 路清尘挨着坐过来,手里举着一张名片,冲他眨眨眼:“有人跟我问你的联系方式呢!”他用下巴指一下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很高的M国青年,长得很帅,卷发,皮肤很白,看到林深往他那边看,赶紧举起酒杯示意,露出个爽朗的笑来。 “认识一下?”路清尘笑得狡黠,“Sean早就关注你了,一直想要你的电话,我没给。他人不错的,年轻有才,关键长得还好看。上次露营听说你来,他就要跟着去,但因为有活动耽搁了,一直很遗憾。如果他约你,一定要去。 “阿鸣,人要往前走,你这么好,值得最好的爱人。” 正说着,Sean向两人走来。 简单互相介绍之后,路清尘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Sean是典型的M国人风格,说话单刀直入,喜欢也表达得直白坦荡。“路说你单身,我很喜欢你,沙龙结束后一起去喝一杯?” 林深留学时也时常被同学邀请约会,但他那时候除了学习就是围着李既白打转,对别人的追求无动于衷,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约他了。 见林深没什么反应,Sean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听说东方人都比较含蓄内敛,不想做的事一般不会直接拒绝,沉默的意思就是婉拒。但他太喜欢林深了,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个人哪哪都符合他的审美,于是他有些着急起来,“ming,你们有个成语叫一见钟情,我对你就是。如果你觉得太快,我们就慢慢来,等你觉得合适了,我们再在一起。” 说完,就用一双深邃的蓝眼睛殷殷盯着林深。 林深对这种事情实在没经验,也有些尴尬,只好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应酬话,“可以做朋友”“感谢你的喜欢”“以后常联系”之类的,其实说来说去,啥实际内容也没有,说的都是些寂寞。 没想到Sean大受鼓舞,似乎已经把林深追到手一样,立刻殷勤得聊起来。最后,就连林深起身想去个卫生间,他都要紧紧跟着,搞得林深更加尴尬了。 沙龙结束后,路清尘定了一个中餐厅,约几个相熟的画家一起聚聚。林深想回去,路清尘自然不肯放他走,林深不走,Sean也要跟着。没过一会儿,沈君怀也来了。于是,一行七八个人,热热闹闹去吃饭。 再次见到沈君怀,林深还是有些紧张,但好在路清尘左右周旋,沈君怀又只字不提别的,他自己太刻意保持距离反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再加上Sean寸步不离,他渐渐也无暇他顾了。 饭吃得热闹,酒也喝得尽兴。 沈君怀带了几瓶私藏的陈酿,大家很少喝到地道的白酒,甫一入口又只觉得丝滑香醇,便你一杯我一杯嗨起来,没想到这酒后劲十足,不一会儿便放倒一片。 沈君怀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不动声色推到林深跟前:“30年陈酿,尝一尝。” 沈君怀敬酒,没有不喝的道理。林深看一眼自己面前的热饮,再看一眼澄澈透明的白酒,一阵头晕。他又转头去寻路清尘,发现那家伙已经喝醉了,正托着脸跟一个同来的画家傻笑。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诚恳拒绝:“沈师兄,我不喝酒。” 沈君怀挑眉,有些疑惑的样子:“不会喝,还是不能喝?你以前应酬不碰酒吗?” “以前应酬的时候喝,但是后来……”林深抬眼看着面前气势十足的人,话再出口时神色淡下来,“后来被人在酒里下过药,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碰酒了。” 沈君怀一愣,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心里暗骂一句,立刻把林深面前的酒杯拿了回来。 “那不喝了。”他说完,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跟林深又说了一句:“清尘喝多了,我先带他回去,你也早点走吧!”说完又看看旁边的Sean,到底没再说什么。 沈君怀把路清尘提起来,给他穿上大衣,又裹好围巾,哄着哼哼唧唧的人往外走。人都要出去了,还不忘扒着门框回头喊林深:“阿鸣,让Sean送你回去哈!”然后又费力转过头,去喊Sean,只听见Sean嘴里早就一连串的“好好好”喊了出来,这种事难道还用别人叮嘱嘛! 沈君怀用了一点力气,将路清尘从门框上扒下来,直接抱走了。 上了车,安置好已经睡过去的路清尘,沈君怀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发了一条信息。 Sean开车将林深送到楼下,林深客气地道别。 Sean依依不舍:“ming,希望下次能邀请我去你家里喝咖啡。”说完也不管别的,上前一步给了林深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附耳说了一句“好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车走了。 虽然没喝酒,但是一晚上被酒气熏得头晕,林深只想赶紧回家洗个澡躺下。转身上台阶前,余光瞥到路对面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这个路段不能停车,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突然觉得不对。 有个人倚在车门前,面朝着他的方向,似乎在盯着他看。 门前的路灯前几天坏了,一直没修好,显得整条路都黑黢黢的。那人穿了一身黑,在夜色中和车身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那个人的身型和姿态…… 林深脑子里突然炸了一下,眼神剧烈收缩,他不敢再看,几步走上台阶推开大门。三楼的楼梯在此刻仿佛无限长,他脚步杂乱无章,能听见自己即将呼啸而出的心脏。不可能,不可能是那个人! 他几乎是飞奔着向三楼跑去,边跑边告诉自己,李既白不可能找过来,绝对不可能。可是直觉又告诉他,那人就是,那人又来了。 吱嘎作响的楼梯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本能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赶紧回家,回到家里就可以藏起来了。 他今天穿了很厚的一件毛呢外套,围巾因为剧烈动作散了下来。终于到了门口,林深抖着手去掏钥匙,口袋里没有,又去内兜里掏,那一串小小的钥匙偏偏在此时跟他作对,怎么也找不到。 “阿深——” 所有动作都静止,时间空间也在瞬间凝固,身后响起一道暗哑低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把他定格在方寸之间。 林深没回头,握着钥匙的手微抖,肩膀努力撑着不垮下去。 那气息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却又不毫不犹豫,将他整个拢住。他闭了闭眼,该来的终归逃不掉。 “阿深——”李既白努力放缓声调,微垂着眼去看背对着自己的人。林深被自己和门卡在一方小小的走廊上,避无可避,他的发丝、耳垂、脖颈,鲜活而真实,让人忍不住想抓在手里再不松开。 但是又想起沈君怀给他发的信息:“他没喝酒,很快回家。你如果真想挽回,就别再干蠢事了。”于是他努力压下三个多月的思念和焦虑抓狂,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可亲。 “你别怕,”他轻轻抚上对方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温暖和颤抖。 “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我是来陪你的。” 第53章 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的爱人 林深紧抿着唇,不肯说话,不肯回头。 李既白从后面圈住他,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阿深,以后无论你做什么,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阿深,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的爱人。” “求你了,别再去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他去握林深的手,试图拿过他的钥匙。林深死死捏住不肯松手,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李既白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强求,试探着和他商量:“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然后留出让他思考的时间,过了很久,林深终于说了见面以后的第一句话。 “不好。” 尾音控制不住发颤,出卖了他所剩无几的冷静,他已经撑到极限,甚至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但依然咬牙坚持。 然后等着身后那人被拒绝之后的惊怒、愤懑,进而爆发。 然而等了很久,李既白意料之外的平静。 “好,那我不进去了。你也累了,早点睡好不好?” 李既白一点一点放开他,慢慢后退,退到两步的安全距离,又说:“阿深,以后……能不能别让别人送你回家。或者送你回家也可以,别邀请他上来,好不好?” 他躲在阴影里,看到那个M国佬竟然去抱林深,还用蹩脚的中文说想被邀请去家里喝咖啡,他简直要疯了。使劲掐自己虎口,才压下想去副驾上拿枪崩了那人的冲动。 不管谁想抢走林深,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要那人的命。 想了想,或许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合适,又急急补充一句:“我不是干涉你,我就是……就是……怕你遇上坏人。” 他说得磕磕绊绊,不愿意承认自己才是那个最坏的人。 似乎没想到李既白这么好说话,林深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低着头,拿钥匙去开锁,试了几次才把钥匙插进去。门咔哒一声开了,林深迅速推门进去,像躲瘟疫一样,没再说一句话,也始终没回头看一眼。 李既白盯着门一开一合,房间内的格局和布置从门缝里窥见一斑,没有开灯,看不清,但那里面住着林深,使得他目光变得黏稠贪婪,想要窥见更多,想要占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捏紧拳头,用了全力才压下冲进去的冲动,他知道现在还不行,如果一旦这么做了,就前功尽弃,彻底完了,这三个月也白过了。 门已经关上,将他和林深隔绝在两个空间里。他又僵着身子站了好一会儿,眼神从炙热渐渐冷却,整个人有种功亏一篑的颓败和落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林深都不可能再打开门,他垂着头,又想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林深没开灯。 明亮的光线让他觉得无所遁形,似乎藏在黑暗里感觉更安全一样。真是自欺欺人。 他靠在门上,直到听见门外离开的脚步声,才瘫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他脑子里乱糟糟,今晚的事情难以消化,他本能想要求助什么人,摸索着找到手机就想给路清尘打电话,可是对着拨号键上的名字却始终按不下去。 显然,路清尘现在不是一个合适求助的人,他再迟钝,也猜出沈君怀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那些绝不透露消息的承诺也就是骗骗路清尘罢了。可怜他当时竟然也相信了,沈君怀本质上和李既白是同类人,怎么可能会帮自己,偏偏他被卖了还无话可说。 总之这种事怪不了别人。 他坐在地上很久,久到脑子里一片麻木,最终决定还是先去睡觉吧!反正走又走不掉,反抗也反抗不了。 都去他妈的吧! 林深是被打在脸上的日光晒醒的。这个城市的冬天太阳很烈,他昨晚又没拉窗帘,直到眼皮被晒得金光闪闪,才睁开眼。 挣扎着坐起来,像往常那样起床,洗漱,想象着自己昨夜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一切没变,他还是自由自在的自己,刚从好友那里回来,过段时间就能去上学,然后新生活按部就班地过下去。 对新生活的幻想在他出门倒垃圾时戛然而止。 李既白提着好几个保温盒站在门外。他穿着一件厚实的套头毛衣,头发没有打理,洗过以后吹干了,就那么蓬松搭在额头,跟平时凌厉的样子天差地别。 林深后退一步,本能驱使他想立刻关门。 然而李既白的本能更快一步,在他开门瞬间一只脚就挤了进来。 “阿深,我订了早餐,附近一家中餐馆的,一起吃好不好?” 林深不说话,满眼警惕地看着他。 李既白喉头噎了一下,林深的眼神像根针,刺在他心脏上。 “晚上你不方便,我不进来,白天就是想和你一起吃早餐,你别紧张。”他举着餐盒的手往前伸了伸,说得小心,“如果你介意,就算了。” 见林深不接,他将一半身子挤进门里,伸长胳膊,把餐盒放到门口柜子上。放下餐盒,也不说离开,就那么保持着一个不进不退的尴尬姿势,继续找话说。 “把垃圾给我吧,我去帮你扔。” 林深退到几步开外,背微微弓起,以沉默反抗他的入侵。 第一次逃跑被抓回去的遭遇太惨烈,林深在惊魂未定中掺杂着一股绝望的情绪,再也无法相信李既白说的每一个字。 昨晚不进来,今早貌似又很尊重别人意愿,谁知道哪一刻他又发疯! 是的,就跟悬在头上的炸弹一样,林深在绝望中等着李既白爆炸。 毁灭前的等待最杀人。 林深努力深呼吸,咬紧牙关问出了第二句话:“你想怎样?” 李既白不想再增加他的抵触情绪,尽量放低姿态,认认真真地回答:“我昨天就说了,我不会带你走,以后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他说着,试探着将整个人挤进来。林深又退一步,已经退到落地窗台边,再也退无可退。反正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他阻止不了也反抗不了,除了后退再无别的办法。 林深逆着光,细碎的光线洒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切割成一副飘忽不定的油画,满腔脆弱悲伤。 “阿深,你别怕,我不过去,我们谈谈。”李既白心里被狠狠揪着,他现在愿意用一切换回那个心无旁骛对着他笑的林深,他只希望还来得及。 李既白后背抵在门上,尽量给对方足够安全的距离,同时也表明自己无论如何不会伤害他的态度。 “阿深,你离开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他柔声说,“我应该放你自由的。我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不对,是我一直错了。或许应该像李蓄说的那样,我该换个方式去爱你。” 林深脸上闪过一丝裂缝:“言……” “言城没事。”李既白立刻说,虽然林深这个时候还挂念别的男人让他很酸,但他能忍。 “第二天我找过言城,让他以自己名义送你出境。”所有的证件、说辞、路径,都是李既白事先安排好的,借着言城的手让林深离开。他还记得言城欲言又止的脸,说李先生你这又是何必。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做了很多错事,将阿深推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我该去找他了。 他们最终按照计划,把林深送往M国。可没想到的是,林深一入境,就单方面断了联系。 之前准备的证件也没用,银行卡也没有消费记录。M国太大,林深有可能去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小镇,藏在人群中彻底失联。李既白慌了神,动用各种途径找人,第一时间也联系了沈君怀让他帮忙。 李既白本来计划送走林深后,再找机会缓和两人的关系,异国他乡和时间距离,或许能让他们陷入瓶颈的关系破冰。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林深的行踪必须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是林深不是傻子,言城那么顺利就能送走他,他不是没有怀疑。他当时想不透背后关联,但他可以将计就计。一旦出了笼子很快彻底飞远,打了李既白个措手不及。 最终还是锁定林深停留在他们留学时的城市。 确定了城市位置,李既白总算松了一口气,一个人只要在一个地方生活,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总能找得到。 果然,过了没多久,老顶收到一个包裹,是从欧洲寄来的。李既白直觉这是林深寄来的,仔细检查以后却是个空包裹。他抓着老顶反复询问,老顶只说他们之间约定,如果林深平安,就给他发一个空包裹,其他的他也不知道。 “我就差拿放大镜研究了,也没找出来你留下什么。我去了欧洲找到那家物流公司,也没有任何发件人的信息,就真的只是个空包裹而已。”李既白自嘲地笑,他那段时间很难挨,感觉林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云烟,随时都会消散。 本以为锁定了城市之后,很快就能找到人,可就是没任何进展,直到林深被沈君怀遇上。 “我常常想,你不忍朋友担心,所以给老顶寄一个包裹,那有没有可能,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给我留了话。”李既白看着林深,眼里溢出浓重的悲哀,“我找遍了一切可能的地方,没有,什么也没有。” 第54章 我就是太嫉妒了 林深终于肯抬头看他。 李既白昨晚可能没怎么睡,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身上穿着松软的毛衣和居家裤,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他后背紧紧靠在门上,低垂着眼,脸色颓败,像一只被抛弃的困兽,被“林深什么话都不肯留给他”的现实击碎。 日光越来越亮,整个公寓都暖洋洋的,客厅小小的沙发和餐桌椅都透着温馨简洁的味道,冲淡了房间内冰凉紧张的气氛。 一人站在门边,一人靠在窗台,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十几年的纠缠和喜怒,伤害和隐忍,被时光撕出一道鸿沟,纵使阳光再暖,也照不到沟底。 至少林深跨不过去,也不想跨。 “你走吧。”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深打破满室宁静,“我们……”一句互不相欠卡在喉间,他又想起李既白说过,欠不欠他说了不算。 算了,不说这个了。 “我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不用围绕着谁,不用有目的的说话做事,也不用想哭的时候逼自己笑。” “我知道很难,但我想试试。” 林深说得艰难,几句话说完已经出了一身汗。他希望李既白能懂,不再透支信任。虽然已经没什么可透支的了。 李既白定定看着林深,欣喜于他终于肯说这么多话了,也痛苦于自己以前是怎么逼得他变成了那样子,连平常人最简单的事情都变成奢望,都需要费力气争取。 “好,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去过,按照你自己的计划来,不用担心别的。”李既白说,“我绝对不打扰你,你安心在这里学习,交朋友,不用顾忌我。” “还有,老顶很好,外婆也很好,如果你想看他们,我随时带你去看。” 提到外婆和老顶,林深不像之前那么淡定。 李既白赶紧说,“我知道你想带外婆走,老顶和我说了。但她现在身体不太适合长途跋涉,我已经约了专家给她定制了休养疗程,等她身体好些,我再把她送过来和你团聚。” 李既白深知外婆现在是林深唯一牵挂,他不得不在这上面下功夫。只要外婆还在,林深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迹可循。林深也清楚外婆的情况,目前留在疗养院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能希望李既白说话算话,等外婆好一些真能让他把人接过来。 “阿深,先把早餐吃了,好不好?” 林深摇摇头,他不想接受李既白任何好意。他太了解李既白,只要今天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有可能收到午餐,晚餐,甚至是别的什么。 李既白不说离开,林深也不肯过去,两人微妙的僵持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路清尘温柔的声音响起,静谧空间里听得清晰:“阿鸣,你还好吧?我昨天喝多了,刚醒,忘了给你打电话了。” 林深努力忽略李既白的存在,尽量正常地回答路清尘的问题:“我还好。” 路清尘欢快地笑两声:“我知道你没喝酒,君怀和我说了,他给你倒了一杯白酒,你一口没喝。对了,Sean刚才给我打电话,问你的生日和喜好,还说一定要追到你。Sean不错的,家境好有才华,关键是会疼人,你考虑一下啊!” 李既白的眼神钉在自己身上,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人在听到Sean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林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想赶紧挂电话。 可是路清尘还在说:“周末来我家吃饭吧,霸王龙出差不在家,我把Sean也叫上,咱们来个周末艺术狂欢趴。” 林深含混地说好,然后匆忙挂断电话。 李既白神情看起来还算平静,耐心等林深挂完电话,才说:“你好好吃饭,那我先走了。”说罢脸上挤出个笑来,推门离开。 林深盯着已经重新关上的大门,冷静了一会儿,才走到门口,换鞋出门,提上垃圾和李既白留在门口的餐盒,下楼一起扔了。 林深怀疑李既白是不是在监视他。因为每天只要他起床后,不到半小时,门外就会传来敲门声。林深不开门,李既白就会在外面喊两句:“阿深,早餐放在门口了,记得拿。” 他很少出门,在家里准备入学考试,偶尔出门也是采购。李既白几乎每天都来送早餐,每次看到门口还放着前一天没有动过的餐盒,也不恼,默默换成新的,依然好脾气地敲门喊林深吃早餐。 林深屯在家里的口粮终于吃完了。 这几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家里偶尔还会断电。林深翻翻冰箱,只剩下几个鸡蛋,午饭只好叫外卖。外卖到的时候,他开门去拿,又看到门口熟悉的餐盒,堆在墙角,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用脚将餐盒往外踢了踢,拿着自己的外卖进来,关门。 李既白每天定的那家中餐馆价格不菲,本来林深之前也爱吃他家的,但因为李既白的缘故,现在也不想吃了。不吃也好,省钱了。李既白那么有钱,爱定就定吧,破产才好呢! 林深愤愤不平地吃几口饭,太难吃了,把餐盒一推,气不打一处来。天天堵在我家门口,到底想干什么?我为什么不敢出门,我怕他做什么?我现在连吃个饭都吃不开心,这过得是什么日子? 可去他妈的吧! 他换上衣服,戴上帽子围巾手套,抓着钱包就出了门。 一出门,就看到李既白站在门口台阶上,路边停着那辆黑色的车。 林深脚下不停,快步向路边的公交站牌走去。 “阿深——”李既白追上来,“你要出门吗?”他随意套着一件灰色羽绒服,衣服拉链也没拉好,露出领口处的棉质睡衣,应该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 林深怀疑李既白就住在他楼下,不然怎么有点动静就能被人发现呢?不然也不可能过来这么快。 “我开车了,我送你吧!”李既白跟着林深在站牌处站定,继续游说,“今天的公交停了,雪太大,你要出门的话我送你。” 果然,站牌处挂着一个临时牌,上面写着因为降雪原因公交线路暂停,待具备通行条件之后再恢复交通。林深瞪着站牌发愣,李既白距离他一步之遥,是个安全的社交距离。他不敢靠得太近,说话不自觉带着一种诱哄的味道:“你是打算出门采购吗?没有车去不了的,而且东西也不好拿。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送你,我把车留给你,自己开车去好吗?” 李既白何时这么说过话。 林深收起情绪,低头说了一句“不用”,转身往回走。 李既白又紧紧跟上来,一起进门,一起上楼梯,一起走到三楼。林深停在门口,捏了捏拳,回头看着李既白。 “我不进去。”李既白赶紧说,“我住在你楼下,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老楼隔音并不好,难怪他一起床,李既白就能听到动静寻来。林深到底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开门进了房间。 下午敲门声传来的时候,林深正看书看得头昏脑涨。现在来敲他房门的人,除了李既白没别人。过了一会儿,林深才慢腾腾站起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轻轻拉开了门。 门外放着三个很大的购物袋,水果、蔬菜、零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棵葱,从袋子里探出来翠绿的叶子。林深脚步粘在地上,看着这一堆东西出神。 袋子里有一张纸条,林深拣起来,上面字体苍遒有力,是李既白的笔迹:“超市都在抢购,我好不容易抢了这些。以后我不送早餐了,也不打扰你了,但是这些你收下吧,好不好?” 翻过来,背面还有字:“真的很难抢,烦我不要烦粮食,它们是无辜的。” 李既白好像突然学会了一种崭新的语法,笨拙地表达着他之前没接触过的领域,变相地示好和示弱。虽然他们一个在努力表达,另一个依然全力回避,但这种全新的环境和语境渐渐冲淡了林深的焦虑——而李既白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林深只迟疑了一小会儿,便将几个袋子拖进了屋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少倾,楼梯拐角处出现一个身影,站了很久,门关上溅起的灰尘漂浮在阳光里,吸进肺腑,有些呛人。 李既白却感到一股久违的喜悦。 自从送完“口粮”之后,李既白消失了几天,没再每天都跑上来敲门。 等到周六晚上,积雪终于消融,空气越发刺骨的冷。 路清尘老早就打电话来,周末三人艺术趴已经准备好了。Sean一定要来接,这个人的热情已经给林深带来很大的困扰,所以他开始认真思考,要抓紧和Sean说清楚。去了路清尘家里恐怕是不太方便的,那就干脆在车上说清楚算了。 他提前烤了一盒蓝莓派,路清尘偶尔吃过一次之后念念不忘,所以他这次特地多烤了一些,用餐盒仔细装好,外面套一个保温袋,穿好大衣出门。 受过几次重伤之后,林深这几年变得十分畏冷,冬天有些难捱,他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实,也不管听力受限视力受阻,只管藏在温暖外套里闷头走。所以听见有人隐隐约约喊他的时候也没有停下,直到手臂被人从后面抓住。 “我送你。”李既白脸上挂着笑,脸色有些憔悴,头发也没打理,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我前两天回去了一趟,公司有几个急事需要处理,今天下午刚回来。”他交代着自己的行程,对林深脸上的不耐烦和不在意视若无睹。 林深抽回手臂,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用了,我约了人。” “我知道——” “ming,这里!”身后传来一声喊,打断李既白的话。Sean将车刹停,紧靠着林深,打开车门跳下来。高大的青年脸上带着惊喜和期待,冲着林深投来一个爽朗的笑容,“我没来晚吧?路上不太好走,我们过去得开慢一点。”青年亲热地一手揽上林深的肩,把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另一只手接过保温袋。 林深没躲,就着Sean的力道,转身上车。 “阿深!”李既白很沉地喊了一声,眼神像冬日里破开湖面的一把刀,锋利又危险。他盯着Sean搭在林深肩上的手,一股戾气从心底涌上来,“回来!我送你过去。” 林深停了一瞬,但随后继续之前上车的动作。 李既白盯着林深藏在围巾里的小半张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丝犹豫,但什么也没有。他捏紧拳头,猛地上前一步,但林深下意识躲避的动作刺痛了他,让他僵在原地。 林深的眼睫毛结了细碎的冰,眼底带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这么看人的时候像一只受惊的鹿,似乎划过一丝祈求,一闪而过,快得根本抓不住。 李既白胸腔传来一阵细密的疼。 一句话哽在喉头,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阿深,你别怕,我……我没想要伤害你,我就是太嫉妒了,嫉妒那个可以跟你说笑的人,嫉妒那辆可以载你的车。 ------ 路清尘和沈君怀的故事在隔壁哦,也是渣攻不做人系列。 第55章 “另一半”也不能再是别人 因为林深一个眼神,李既白最终放了手。任由那个M国佬得意洋洋带着人上了车,一脚油门呼啸而去,一点也看不出路难走要慢一点开的意思。 “ming,我配合得不错吧?”Sean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有点兴奋地要去扯林深的围巾,“车里热,你摘下来,不然出一身汗会生病。” 林深赶紧抻着脖子躲开,自己把围巾松开。 “那个人是你前男友吧?看这样子是想继续纠缠你啊!还好我发现不对,急中生智把你带走。”Sean思路清奇,继续喋喋不休,“你这个前任长得挺帅的,看起来也挺有钱,不过我也不差,他再来纠缠你的时候,你就先拿我当挡箭牌。” 他兀自说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林深情绪不太好。 “ming,你是不是不开心?”Sean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林深露出个真情实意的浅笑,“Sean,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那个人……你以后见了他不需要理会,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Sean了然地点点头。 林深斟酌了一下措辞,决定单刀直入:“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将来也没有。Sean,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意义。” “你永远也不打算谈恋爱吗?”Sean被林深的言论惊到了,“你不能永远一个人吧!你再考虑考虑,说不定,你的另一半,你的真命天子,也正在赶来和你汇合的路上呢!” “我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人在一起,也没有和另一个人相爱的能力。”以前的林深或许幻想过有一个相爱的人,可以一起回家,一起旅行,一起做喜欢的事,但这也是仅仅存在于幻想中。真要出现这么一个人,他想一想都觉得很难。 “我自己生活的这段时间,发现一个人呆着才是最舒服的。可能,这样的生活更适合我。” 或者换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说法,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另一半换成任何一个人——李既白曾经出现在那个“另一半”的位置,却做了“另一半”不该带来的毁灭和打击,以至于“另一半”这个甜蜜爱情里该有的角色变成一个血腥爱情故事。但即便如此,在李既白毁了那个“另一半”的甜蜜和温暖之后,林深依然无法代入任何别的什么人。 李既白不是“另一半”,“另一半”也不能再是别人。 Sean情绪低落下来,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他感觉林深就是一个紧闭的蚌,表面光滑柔和,内里什么样子,谁也撬不开。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样的林深,神秘冷漠又光彩照人,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不能自拔。说不定自己再努把力,就能独享蚌里柔嫩的美好呢! 林深自然不知道Sean心里这一番风云变幻,看着他一会低落一会又兴奋的,莫名其妙。反正说清楚了,林深心里轻松下来。 直到车开进路清尘家的花园,他轻松的心情戛然而止。 路清尘脚上穿着一双兔子拖鞋跑出来,脑袋上还顶着一只兔子帽子。 他后面廊檐处,站着沈君怀和李既白。 “阿鸣,”路清尘像一阵风扑过来,带着淡淡的木质香,脸红扑扑的,有些着急地解释,“那个,什么白刚才突然来了,我拦不住啊!霸王龙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也突然说不出差了,要在家里宴请我的朋友。” “阿鸣,”路清尘附耳悄悄说,“你别怕,我陪着你,什么白不敢把你怎么样。” 三人聚会变成五个人,怎么都别扭。 路清尘将烤好的柠檬鸡和牛排端上来,又把林深带来的蓝莓派放进满是蓝色涂鸦的漂亮盘子里,五颜六色的起泡酒摆了一桌子,宣布开饭。 路清尘、Sean和林深坐在桌子一侧,对面是另外两个人。林深被对面灼灼的目光烧得浑身不自在,他手里攥紧了筷子,顿了顿,放下筷子去拿水。李既白立刻将旁边水杯递过来,放到林深手边,也不说话,就是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Sean翻着白眼,沈君怀悠然自得,路清尘气得冷哼。 无奈这两人生活了太多年,日常中的默契和了解深入骨髓,林深一举一动都能被李既白窥得先机,总是先一步把事情做好,倒水、递点心、拿餐巾,堵得林深无处可去。 “哇,ming,你烤的派太棒了。”Sean吃完手里最后一小块蓝莓派,由衷地夸赞。李既白的眼睛跟着Sean的手,在盘子之间穿梭,听到林深说“喜欢就多吃一点”,眼底暗了暗。 Sean的手又伸过来,这次却抓了个空。李既白右手四根手指摁在盘子沿上,在对面手伸过来之前,气定神闲地将盘子拖到自己面前。然后用叉子叉了一块放到沈君怀盘子里,又旁若无人把最后一块放到自己盘子里。 “师兄,阿深做的蓝莓派很好吃,你尝尝。”李既白说,带着点炫耀,“他以前做的草莓派也好吃,吃完特别解压。” 沈君怀很配合地答:“是吗?那得尝尝。” 林深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吃草莓派,以后也不会做了。” 上一次做草莓派还是在山庄,他们正冷战,酒会开始之前,林深主动求和,并下了决心只要李既白开心,他怎么样都可以。那一盘焦香酥脆的草莓派承载的所有爱意和宽容,都在酒会开始之后,在李既白将他留下之后,碎了满地。 李既白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听着林深的话,一时怔在那里。他抬眼去看林深平静的眉眼,那人毫不在意地说着“沈师兄要是想吃我下次多做一些蓝莓派吧”。他捏紧手里的刀叉,看着眼前那一块香甜的蓝莓派,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眼底的光破碎涌出,和着浓重的悔恨,反反复复将自己刺得鲜血直流。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沈君怀在遭受到第三次路清尘的白眼之后,终于出来解围。 他先微微咳嗽了一声,在路清尘殷殷期待的目光中,谈起了纳米技术最新研究课题的进度以及对未来科研方面的重要意义,并罗列了几个现场案例,同时由纳米延伸到量子力学、宇宙大爆炸和世界历史,最终回归哲学和神学。 最终总结陈词:“由生到死是从强观察者到弱观察者再到非观察者的过程,你观察的时候他就不存在,不观察的时候他就存在。所以,死未必是死,生也未必是生,不同形态罢了。” 路清尘尴尬的头发都支棱了起来。 沈君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相对而坐的两人,话锋一转:“所以,浮生若梦,等到了主观意义上的人生终点,才发现还困在原地,那就太浪费了。” 路清尘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咕哝了一句“你可闭嘴吧”。 沈君怀轻叱一声:“我说得不对?我只是不想他们这样浪费时间,到死都不明白人生短暂和爱情可贵。” 路清尘扶额,叉了一块牛肉塞进沈君怀嘴里。 一餐饭好不容易吃完,路清尘提议带大家去娱乐室玩。娱乐室设在路家负一层,唱歌,打牌,健身,台球,影院,应有尽有,足够十几个人玩一整天。 林深不想扫兴,但也实在受不了李既白虎视眈眈的目光,便拉路清尘到角落里说悄悄话:“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路清尘也是头大,本来这次计划大家都住下,外面天寒地冻,三人围炉小坐,过一个愉快的周末。谁能想到李既白过来搅局,沈君怀表面坦荡,实际上也是明里暗里帮衬着自己师弟。 “也好,让Sean送你回去,下次找机会再聚。”路清尘说。 “不用,我自己回去。我在来的路上就和Sean说清楚了,我们不可能的,别浪费他时间了。” 路清尘脸上露出遗憾来,但林深神色坚定,现在也不是个劝说的好时机,只好尊重好友意见。他掏出一把车钥匙,偷偷摸摸递给林深:“你开我车回去吧,路上小心。等你走了,他们也就散了。”想了想又嘱咐,“路上难走,你开慢点。别像那个什么白,刚才来的时候把车开得像火箭,差点把我家大门给轰烂。” 林深拿过钥匙,这个时间没有公交也难打车,只好这么办了。他只想快点离开,也不再多说,起身向地库走去。远处Sean正被沈君怀拉着说话,林深扫了一眼没看到李既白身影,快步进了地库。 解锁,开门,林深弯腰上车之前被一股力道拽住,猛地向后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来不及反应,他便被人拖进旁边一辆开着门的车里。李既白上车、落锁,动作一气呵成。庞大的越野车像一个闭塞的黑房子,将林深困在副驾上。 “我送你回去。”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有些别扭地看着面前的方向盘,“你……别不理我。” 他眼睁睁看着林深上了Sean的车,怒火攻心,一路风驰电掣抄近路赶去了路清尘家,然后又看着林深和那个M国佬有说有笑进来,一口老血闷在胸口。要不是沈君怀示意他稍安勿躁,他会直接把那个Sean套个袋子塞到车上拉出去扔路上也说不定。 然而真正让他上火的还是林深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都说对人最大的报复是漠视,还真是果不其然。李既白终于尝到被爱着的人忽视个彻底的滋味,憋了一晚上找不到机会发泄。所以,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让林深离开。 但当他真正把人困在车里,看着林深方才一闪而过的戒备和慌乱,心里突然便涌上来一股委屈,带着小心翼翼,别说什么重话了,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阿深,你,你能不能别理那个人,他对你不怀好意,你看不出来吗?”李既白忍着滔天的醋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温和。 “这种搞艺术的人私生活混乱,前脚对你热情如火,后脚就有可能把你卖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怎么办?” 他停了停,侧头去看林深,“要不是我连夜飞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单独和他留在师兄家里了?阿深,我不可能寸步不离守着你,我不希望你有事。” “他私生活混乱,对我不怀好意,”林深下颌线紧紧绷着,勾勒出冷硬的一条直线,压抑隐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爆发,“那又怎么样?” 泛着水光的眼底看不出喜怒,良久以后他嗤笑一声,“顶多像现在这样,强硬地把我困在车里或者某个房间里,想打就打,想上就上,等我的价值被榨干,然后再弄死我吧!” ------ 沈君怀关于生死的言论部分参考大刘的《球形闪电》 第56章 那不叫彼此相爱 李既白僵在原地,林深说出的每个字都在控诉他说过的话犯过的罪,都变成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这些,你也不是没做过。”林深突然低低笑起来,“真好笑,你可以这么对我,别人也这么对我你怕什么?” “再说,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价值早就被榨干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林深闭上眼,攥紧自己发抖的手,“我不知道你是不能认输还是觉得不习惯,但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需要我,或许,换个人也一样可以。” “所以能不能求求你,别再出现了!我真的很难过,每次看到你都想哭。”林深的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烫得他轻微抽搐。 “我……我曾经……”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下去,林深低下头,将脸埋在围巾里,但最终还是勇敢地面对自己,将深埋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来,“曾经把你当成唯一的家人,可是有些事不是一厢情愿久了就能有结果,磋磨多了,也就没那么执着了。” “说真的,”林深用力擦一把眼泪,额角紧绷出一根青筋,更衬得他脸色苍白透明,像一张白纸一撕就碎,“我到现在依然很怕你,怕你的反复无常和喜怒不辨,怕你像刚才那样突然发疯冲出来,怕你哪天玩够了厌倦了又拿身边人开刀,怕你一时兴起又弃若敝履。” “怕你哪天又觉得我还有价值把我再抓回去,觉得我永远欠你永远没资格和你谈公平。” 他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表露真心对林深这种人来说很难,他是一只深藏林中的幼鹿,谨慎地藏起自己的巢,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肋。 但他太累了。 李既白步步紧逼,在他彻底心死之后又来表演迟来的深情不渝,他自问没有能力能抵抗太久。这个人带给他的恨和爱一样浓烈,他做不到像表面那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林深的冷漠像即将融化的冰川,表面坚固实则不堪一击。如果阳光再烈一点,他就会彻底崩塌。 他不能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李既白只觉得心如刀绞,此刻连拥抱都觉得亵渎,唯有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车厢内沉默的悲痛流动,林深仿佛说完了一辈子的话,精神萎靡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终于到了公寓楼下,李既白停好车,在林深下车之前,轻轻抓住对方的手腕,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才把话说出来。 “阿深,让你害怕难过,没有考虑你的心情和处境,是我错了。” “我没有一时兴起,也不是不肯认输和不习惯,我只是……只是明白得太晚……”李既白咬紧牙,压回汹涌的泪意,“我想要你,想要余生都和你在一起,想要死后也和你葬在一起。我的家人和爱人的位置,非你不可。” 我曾经给了你十年的伤害,我愿意为了这个“非你不可”,用更多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去补偿你,直到你彻底原谅我,直到我们之间再无芥蒂。 “我做了太多错事,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每夜每夜都睡不着,阿深,是我没资格和你谈公平,一直以来都是我欠你。”李既白终于为两人纠缠多时的问题给出答案,期盼着还能有挽回的余地,期盼着一切还来得及。 “所以我想求求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 车厢内没有开灯,窗外月华如水,冰凉清澈的月光打下来,驾驶座上的人神情清晰可见。李既白低垂着头,像一个卑微的罪孽深重的乞讨者,在沉默中等待着上帝宣判,奢求那一点点贫瘠的顾怜。 他的衣领脏了一小块,在脖子一侧微微翘着,可能是在刚才的混乱中弄的,李既白毫无所觉,此时此刻,他调动所有神经,去感知林深微弱的呼吸和情绪变化,至于其他的,他不在乎。 心脏传来一阵战栗般的收缩,林深不忍看李既白狼狈地示弱,那个陪他长大的人,该是肆意张扬的,也是游刃有余的。 林深别过头去,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不忍看着李既白难受。 “走吧,”林深推开车门,没有回答他的乞求,“车里太冷了,上去吧。” 他无法给李既白答案,更不可能重新开始,能做到不害怕不躲避已是极限。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他想好好和李既白说再见。 ——两个人之间纷繁复杂的逃与抓的游戏不能明确定性分手与和好,也不能清晰地界定在一起或者分开过。他们之间,欠一句认真的再见,欠一场正式的告别。 李既白亦步亦趋跟着林深,到了二楼没停,又跟上了三楼。林深没有阻止,只是在自己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门打开,林深进屋,开灯,盈出一室温暖。 林深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棉拖鞋,放到紧跟在身后的李既白脚边,然后径自进了自己卧室关上门。 李既白望着眼前景象,突然生出一丝胆怯。他知道林深让他上来一定是有话要说,一定是做好了某个决定。 他恍惚地想,让他进门这件事本身就像一个口令,一个暗示,一道分水岭,这是林深要为他们的关系做一个彻底了结。 他头一次生出了逃离的念头,之前那么心心念念期盼着能登堂入室的愿望已经被惶恐和不确定填满。他盯着脚边那双明显不是他尺码大小的拖鞋,几乎就要转身奔出门去——仿佛现在走了,他就能继续有理由和林深纠缠下去,就能有终成眷属的可能。 然而这个想法随着林深从卧室出来戛然而止。 林深的外套和围巾已经脱下来,只穿着毛衣和居家长裤,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个沉默不语温柔妥帖的人。 他招呼李既白坐。 几平米的客厅里只有一张很小的双人沙发,很显然,李既白坐下后,林深没打算和他坐在一起。这张沙发适合恋人、家人和朋友,但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适合如此亲密的距离。 林深煮了一杯红茶,从茶几另一边推过来,然后端起另一杯,走到几步远的飘窗,在上面一张软垫子上坐下。 ——他果然找了一个离我最远的、能坐下的距离。李既白心想。 时间仿佛停滞,空气压抑窒息。 还是林深先开了口。 “小时候在白岛,我养了一只仓鼠,很喜欢,恨不能去哪里都带着。”林深陷入旧日时光里,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训练太苦,也没有朋友,是它一直陪着我。可是有一天训练回来,发现它被开膛破肚,扔在墙角。我哭了很久,老师和我说,宠物不是你该肖想的东西。” “后来认识了你,爱上你,我做梦都想,如果你也爱我就好了。”林深低头抿一口热茶,白气蒸腾,熏红了眼眶。过了很久,他才压下轻颤的尾音,努力放平声调,“可是有人告诉我,你只是助手,是弟弟,甚至只是李家的一条狗……” “我不信,也不服气。”林深自嘲地嗤笑一声,“非要试试。” “我对爱情所有的期待和想象,都终结在你那句到此为止。”那一刻,林深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扔在角落的仓鼠,没人在意,死了就死了。 遥远的过去呼啸而来,李既白握紧手里的茶杯,眼底再无一丝光彩。 他当然记得,他喝多了的那个晚上,他认出了林深,但仍然放任自己去破坏、去发泄,过后又旁若无人地说“我只把你当助手,当弟弟”,然后强势为两人的情事盖棺定论“到此为止”。 后来,在魏启东事件中,林深伤痕累累逃回来,带着绝望和愤怒,又被他轻巧的一句“到此为止”压下。 李既白甚至不敢回想那时候林深的面容和表情。 等到李既白终于停步,回头去找那个深爱自己的人,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了。于是他发了疯,把人千方百计抓回来,困在方寸之间,随意侮辱和伤害。 他又不可避免想到他们在一起的最后那几个月。 他强迫林深戴上脚镣,不管时间和场合,不管他是在睡觉还是在生病,也不管他反抗还是哭泣,只是一味地索取,一味地觉得背叛和欺骗了自己的林深罪大恶极。 林深压抑着哭泣的脸,满身的伤,抗拒的姿态,他一概看不见。而此时此刻,却像一场无声电影,画面清晰,质感浓烈,在自己眼前一幕一幕回放。 李既白痛苦地闭上眼。 他终于迟来地意识到,那不叫爱。他做的所有一切,都不是爱一个人的正确路径和表达方式。 那不叫彼此相爱,那是一场单方面伤害。 ——而且持续了很久。 李既白坐得笔直,肩膀却完全垮下去。 悔恨这种东西像慢性毒药,后劲很足,让李既白恨不能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林深稍微缓了缓,要说完这些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很难。然而不破不立,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话也必须要说。 “我明里的职责是为李家效力,暗里的职责是为家人报仇。所有人都告诉我,一切美好的、喜欢的东西,就算再普通,我都不配拥有。” “12岁之后,我就从未为自己活过。” “你道过歉,我原谅你了。”林深说出的话并未给李既白带来一丝喜悦,反而更像审判的最后陈词,越来越逼近那个李既白不想听的话题。 果然,林深又说:“所以,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第57章 体面的告别 李既白面色灰败,用力捏着茶杯,林深毫不怀疑再加一分力,那茶杯就会应声而碎。 但在这之前李既白松开了手。 茶杯没有预料之中的碎裂,李既白也没有预料之中的反应强烈,没有发疯,没有暴起,甚至没有质问。 他只是突然之间好像接受了爱人彻底离去这个事实,明白了原来被深爱的人亲口宣判“到此为止”的痛。 “阿深,”他轻声喊着,下一秒感觉就能落下泪来,实际上,他已经双眼通红。 “虽然知道没有用,但我还是要说抱歉,抱歉让你受这么多苦。是我活该,是我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爱人。” “好,”李既白哑着嗓子,每个字都仿佛在刀刃上滚过,舌头都被刮得生疼。 “我们到此为止。” 他知道林深最不需要道歉,他需要的是时间,足够的时间进行漫长的疗愈,将身上的千疮百孔缝补完好之后,或许,还有重新接纳别人和爱别人的能力。 他可以等,等到林深彻底完好的那一天,等到可以重新开始的那一天。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会紧跟在林深身后,无论林深何时回头,他都在。 但是现在,他们需要达成统一,给过去,也给彼此一个体面的告别。 熬过寒冬,便是春风十里。 林深在日常的平淡和忙碌中迎来开学。他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太远,早在开学一个月前,他就重新租了一个新公寓,在学校对面,走路也就十分钟,而且也挨得路清尘家很近。 新公寓环境很好,格局和以前的房子差不多,是路清尘帮他租的。房东没见过面,在国外定居,在寸土寸金的大学片区以十分合适的价格租给了林深。生活中这样的小确幸越来越多,合适的公寓,朋友的问候,周末的暖阳,都让人越来越放松。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林深随手拿起来,点开,还是那个熟悉的号码:今晚要和启航的股东吃饭,上次我们在天空之眼遇见的那个,大概两个小时结束。 林深只看了一眼,便扔下手机,继续收拾明天上课用的材料。 简单吃过晚饭,看了会书,洗个澡准备睡觉。手机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吃完了,到家了。启航的人都太能喝了,还非要第二场,我不想去,他们就说把你也带上。我说你去留学了,不在家,他们还不信,非要让我当面给你打电话。我不打,他们就说我惧内。 信息后面还跟了一个痛哭的表情包。 紧接着还有一条:我也想把你带上啊,想让所有知道我惧内。阿深,我就是太想你了。 林深看着手机里排了好长的信息页面,不自觉开始往上翻,信息都来自同一个号码,说的话也都是一日三餐的问候和行程汇报之类的碎碎念。 比如:明天要去趟南城,有个活动要参加,都是李蓄给我找的麻烦。我非把望合卖了不可。 又比如:今天在UH吃饭,朱老板塞了一个美男给我,说和你有几分像。玩什么替身,趁早滚蛋,我以后再也不和朱老板玩了。 还有:今天碰到了一个你的熟人,在老孟的饭局上。 紧跟着下面还有一条,言辞之间带着点情绪:那人说以前差点跟了你。老孟说这是他的情人,曾经对你一见钟情,老孟当时是打算把人送给你的,但你没理他。不理他就对了,长得真丑! 再往上翻,也都是些喋喋不休: 吃饭了吗?我刚吃完,附近开了一家餐厅,冬阴功汤很好喝,等你回来带你去尝尝。 明天要去老顶那个工厂看看,今晚得早睡,不然明天起不来。老顶现在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看他想上天。等你回来教训他,我现在管不了他。 今天去看外婆了,她精神很好,很挂念你。我说你在上课,等放假回来就能看她了。老人家开心坏了。 明天降温,多穿点。 明天有雨,记得带伞。 …… 这样的信息很多,无一例外都是李既白在说,林深从未回复过。从上次两人“正式告别”以后,李既白就每天这样发信息,从吃喝拉撒到生意决策,从天气变化到早午晚安,从未停止。 刚开始还能忍着不看,但有一次他看了一条,就忍不住一条条往上翻,等他惊醒过来,几百条信息已经看完了。 后来,他就不刻意压抑了,想看就看,但依然不回。 这几个月李既白两边跑,走之前会给他发个信息,说自己回去了,有什么事要处理。回来以后就发信息说我回来了,这次待几天。 鸿百和望合事务繁忙,李既白不在M国的时间居多,但他就是来了,也从不打扰林深。 林深偶尔有几次发现李既白在楼下抽烟,火光明灭,看不太清楚脸,在他抬头往楼上看时,林深吓得后退一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他来,在楼上抽几根烟站几个小时,有时候第二天就又得飞回去忙。这些林深都知道。 李既白每次过来,林深也是知道的。楼下动静很轻,但他就是知道李既白来了。当然,他的手机上也会收到一条诸如“我回来了”之类的信息。 有时候林深能听到敲门声,等他开门,门口放着一堆吃的用的,也不见人。 通常情况下林深会收下。因为李既白把握的度很好,不过分干涉,不露面,不打扰,就连送东西也是频率适中。 以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林深认识的那个“李既白”,都很不“李既白”。 言辞幼稚,语言可笑,这个“李既白”仿佛是个初涉情爱的傻白少年,笨拙天真地表达着爱意,与之前那个杀伐果决利益至上的成年人似乎毫无关系。 但是傻白少年又在日复一日中暗藏心机,比如每条信息后面都明里暗里地诉说思念,明示暗示着“等你回来”,变相地告知林深在意的亲朋近况。 每一条信息背后都藏着一句话:只要你回头,我都在。 林深搬家之前有过一丝犹豫。 他不愿意承认这丝犹豫从何而来,所以痛骂过自己之后,很快找到合适的房子收拾了行李,整个过程办完用了不到一天。 生怕自己后悔似的。 没过几天李既白发来信息:搬家了吗?我问过师兄,说你搬到学校附近了。搬了好,你以前那个公寓太远了,治安也不太好。 林深照例没回,但却莫名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搬家了……就不会跑空了吧!说不定就放弃了,两头跑太累了,上次看他在楼下抽烟,明显瘦了一圈。 没想到过了几天,楼下空置了很久的公寓也传来动静。果然,林深又收到信息:嗨,我是你楼下的新邻居。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条:你不要紧张,我不打扰你,还和以前一样,当我不存在就好了。我就是太想你了,知道你在楼上,能听到你动静,就可以了。 生怕自己被人当成跟踪狂。 林深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反正李既白想知道他的行踪易如反掌,随便他吧。 周末,林深出门采购,他约了路清尘晚上一起在家吃火锅。沈君怀一出差,林深就会被路清尘约到家里过“二人世界”。 “每次沈师兄出差你就把我喊来,跟偷情一样,我现在都不敢见沈师兄了。”上次沈君怀在他们学校有个圆桌座谈,特意给林深发了邀请函,他都没去。 路清尘戴个圆框眼镜,正认真地从锅里捞一颗牛肉丸子,闻言哼哼笑两声:“你不敢见霸王龙,不只是这个原因吧!” 林深被戳破,只好闭上嘴专心吃饭。他每次都从沈君怀身上看到李既白的影子,最近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他最近来过吗?”路清尘问。 问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林深拿筷子的手卡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李既白大概有一个月没来了,楼下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应该是很忙,鸿百有几个项目需要他盯着,全球各地来回跑,这些从他日常发来的信息里也能窥见一二。 他又想起最后一次见李既白,那人可能是刚赶过来,行李箱扔在路边,他就那么倚在楼下的一根路灯杆旁抽烟。 林深站在三楼窗台上,隔着一层纱帘往下看,李既白垂头叼着一支烟,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他手机拿在手里,似乎在打字。 林深很快收到信息:睡了吗? 又发:我要去趟南非,经停,顺路过来看看你。三个小时之后的飞机。要去那里待十来天。 十分钟后,李既白把烟灭了,又发过来一条:晚安。 林深捏着手机,看着李既白整个人都靠在灯杆上,然后慢慢坐到大理石砌成的底座上,在他抬头的瞬间躲到了窗帘后面。 李既白只看到亮着灯的窗口和微动的窗帘。 顺路?去南非倒也算顺路,如果不算上多飞的那4个小时的话。林深心想,李既白一贯是话术高手,最擅长扰乱人心。 看看你?怎么才算是看呢,守在楼下三个多小时只看到灯光和窗帘,这般深情这般妥帖,是十足的扮可怜戏码。 但就算明白这些,那点不舒服依然隐隐约约堵在胸口,吐不出来。结果就是,那天晚上林深一直等到李既白离开才睡下。 “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倒是出乎我意料。”路清尘咬着筷子,眼神清亮,“有些事交给努力,有些事交给时间,然后顺其自然。” 随后又冷哼一声:“但是渣男回头也是渣男,你要考虑清楚。” 第58章 就是太想你了 林深提着一大包食物往家走,路清尘可能是怕他会饿死,新鲜的蔬菜、猪排、水果和点心打了好几个包,通通塞给他。 穿过一条马路,再走个几百米,就到他的公寓了。 这处公寓很新,治安也很好,林深边上楼梯边掏钥匙,待看清门前的人影时顿在原地。 一身黑色衣衫的李既白曲腿坐在门口,背靠着门,双臂搁在膝盖上,脸埋在胳膊里,旁边还有一个歪倒的行李箱。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弥漫在楼道里。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目光定在林深脸上。 李既白酒量大轻易不醉,而且喝得越多面色越白,眼神也不散。所以很多人不知道他的量到底是多少。 但林深只一眼,就知道他这次是真喝大了。 李既白眯着眼,直愣愣看着林深,眼底情绪一点点浮上来。他甩甩头,额角突突跳得更厉害了。想站起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想说什么,又怕说多了林深不爱听。 “对不起,”他凭着本能说了三个字,鼻音很重,嗓音沙哑,“没经过你同意……就跑来看你……” 他们除了在手机上发信息,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样面对面看着对方——就算是手机上,也是李既白单方面“输出”,得不到林深的任何回应。 “你别害怕……也别担心,我就是、就是太想你了……” 走廊里寂寂无声,春天的晚风鼓荡着,林深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氤氲在李既白的气息和酒意里。 阴影下的鼻梁很挺,将李既白整个面部衬出完美分割过的一种比例,平时冷硬的五官上了颜色,染上动人心魄的悲伤:“你爱我那么久,等了那么久,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我才熬了几个月,就熬不住了呢?” “阿深,你……” 你能不能离我近一些,能不能原谅我。 脸上的水光暴露了他此刻的狼狈,完整的一句话,最后几个字被他的气息吞下去说不出来,于是干脆不再努力压制。李既白用手刮了一下发紧的喉咙,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林深觉得手里的食物变得千斤重,带子勒得手心生疼,全身都疼。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将包放到地上,隔着李既白去开门。 眼前是晃动的人影,熟悉的味道,林深的米色毛衣下摆随着动作露出一小截,连毛衣上的暗色花纹都带着一股温柔诱人的味道,距离李既白的手指只有方寸距离。 行动先于思维,李既白抬手揽上他的腰。 然后双臂一拢,将头埋进那日思夜想的温软小腹上。 咔哒,门开了。林深抬起的手停了许久,最终落在男人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先起来,去屋里再说。” 他连拖带抱地将人弄到屋里,李既白其实醉得厉害,在寒冷室外尚且能保持一点清醒,进入室内,暖风一吹,便彻底意识不清了。 林深将他放倒在沙发上,把外套和鞋子脱掉,又打了一块热毛巾,仔细将他的脸擦了擦。李既白半阖着眼看他,唇角微张着咕哝了几句什么,但听不清,于是迟钝的目光中便带了点委屈。 酒醉后有些重的呼吸打在林深手腕薄薄的皮肤上,掀起一层细密的凉意。拿毛巾的手微抖,他霍地站起身,快步向卫生间走去。将毛巾洗一遍晾好,他站在卫生间小小的洗手台前,冷水洗了一把脸。 抬起头,他看到了镜子里自己那张躲闪犹豫的脸,额角的水珠淌下来,一滴滴沿着下巴滑落,他的脸渐渐和方才李既白淌满眼泪的脸重合。 他早就放弃了尊严,在李既白面前哭过好几场,心酸的、委屈的、愤怒的、恐惧的,各种情绪下的哭泣一旦开了闸,就很难收场,仿佛每次不哭上一场就难以淋漓尽致地表达,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表达。 但他从未见李既白哭过。 像一根绳子顷刻之间将他的心脏密密麻麻收紧,勒出一条条血淋淋的块肉。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愿意看到李既白受自己受过的苦,不能放任一个醉得一塌糊涂的人在外面无处可去。他总是心软,妥协,然后一步一步给别人留下退路。 林深在卫生间呆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李既白已经彻底睡过去。他想了想,又去厨房泡了一杯蜂蜜柚子水,将那人扶起来,费力喂了大半杯,便再也喂不进去了。 折腾了半天,林深也累了,他收拾好客厅里散落的袋子,又给沙发上的人盖了一条厚毯子,这才关灯进了卧室。 李既白在天光大亮中醒来。他身高腿长,在沙发上蜷着睡一宿浑身难受,再加上宿醉头疼,醒来的时候后几乎以为自己被谁打了一顿。 思维渐渐清醒,记忆回笼。 身上盖着毯子,四顾是简单整洁的客厅,他的外套和鞋子就在门口放着。他这是在林深家里?他昨天喝多了跑过来了?他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还哭了? 昨天的失态和失控一瞬间涌上来,他轰的一声脑袋炸了。 还来不及想该做出什么反应,卧室门开了。 林深显然也是刚醒,穿着一身浅灰色睡衣,脸上带着不设防的懵懂。有一缕头发翘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甚至眯着眼思考了一小会儿。 然后,两个人都尴尬地定在原地。 林深被折腾了半宿,显然也睡懵了,一出卧室就看到坐在那里发呆的李既白,大脑当即宕机。 李既白手脚没处放,干巴巴说了一句:“醒了?” 林深移开视线,干巴巴应了一句:“哦。” 然后两人分头去卫生间,默契地都不说话。 “阿深,我能用一下浴室吗?”李既白神色还带着一丝尴尬,见林深疑惑地看过来,赶紧又说,“昨天来得太急,又喝多了,钥匙不知道丢哪里了。” 这就是没法下楼回家的意思了。 林深点头默许,他知道李既白喝了酒是必须要洗澡的,昨天实在是醉得厉害才这么睡,但是早上起来如果再不让他洗澡,他能死在当场。 林深去厨房准备早餐,路清尘昨晚给他带了速冻饺子,早上热一热就能吃。厨房太小,冰箱在客厅,他烧上热水,出来拿饺子的时候发现李既白还在卫生间门口踌躇。 “那个……我没有换洗的衣服。”李既白看着林深,有点无辜。 林深心里暗骂一句,就不该一时心软放他进来。但面上不显,平静地进卧室拿了自己的一套家居服,顺便拿了一条新毛巾。 李既白接过来,不想把脸上的开心表现得太明显,但面部肌肉又不受控,导致面色有点扭曲。他不敢看林深,急吼吼进了浴室。 等林深把饺子煮好,李既白正好洗完澡出来。林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小,不过是宽松款,看起来倒也不奇怪。他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自觉地坐到了餐桌的另一边。 林深忍了忍,来者是客,就算两人只是普通邻居,他都坐到餐桌旁了,不给他盛点饺子也说不过去。于是他放下筷子,起身又去厨房,将剩下的饺子捞出来。 李既白忙起身去接,接得太急,一个手指抓在了 饺子上,烫得他嘶了一声,差点把盘子摔了。林深不管他,面无表情地坐下继续吃饭。 李既白悻悻然,默默拿过筷子,也埋头吃起来。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早餐,林深把碗筷收进厨房,出来后对着还坐在餐桌旁的人平静地下了逐客令:“吃完了就走吧。” 李既白眼神闪了闪,没有起身。他很累,是那种歇不过来的疲惫,飞了十几个小时过来,又去隔壁城市参加了一个活动,连夜赶回这里,只为了看林深一眼。虽然喝到断片,但歪打正著进了人家里,睡了一晚,还厚颜无耻地洗了澡吃了早饭。 林深肯收留他,无非就是看他可怜,也是看在以前的面子和情分上,并不代表就能轻易原谅。这些他都明白,但心中还是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 “不好意思,昨天我喝多了,不知怎么就上来了,打扰你了。”李既白说。 “能不能……”他迟疑着,话里带着小心翼翼,“让我再待一会儿?我钥匙丢了,中午的飞机回T国。”距离中午还有3个小时,这是无处可去的意思。 林深沉默不语。 李既白咬咬牙,站起来,他知道不能急。看着林深眼里明显的抗拒,他心里像被挖走了一块。 “没事,我现在就走……去机场呆着也一样。”他边说边往门口走,“你的衣服我可以先穿着吗?”他没法穿脏了的衬衣走,只好又厚着脸皮提了个要求。 林深垂着眼,说“好”。 李既白立刻堆出个笑脸,他知道自己的阿深最心软。 他站在门口,就着林深的居家裤,直接在外面套上自己的西裤,弯腰的瞬间,脖子上一条银色的链子从领口里甩出来,划出一道银光。 ——是林深逃离时,遗弃在房间里的那条小鹿项链。 林深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戴了这条项链好多年,最后以那样的方式丢弃,以表明自己和过去彻底决裂的决心。没想到,它现在竟然戴在李既白脖子上。 李既白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直起腰,把项链塞回领口,“我一直戴着它,希望有一天能再亲手送给你。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行,有些事也急不来。 他终于穿好了衣服,又从旁边拉过行李箱,深深看了林深一眼,笑着说“再见”,说“忙完这阵子我再过来”。 直到门关上好久,走廊里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一丝回响,林深才从刚才一直保持的姿势里回过神来。 第59章 幕后推手 李既白并未很快离开,他下了楼,便又倚在楼下那根灯杆处抽烟。 林深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探头向下看,正看到这一幕。 或许真的是剩下的3个多小时无处可去,也或许是舍不得林深房间那一点温暖,他在那里站了好久。衣衫单薄,神情落寞,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像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猫。 林深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又读了十几页枯燥的文化导论。 始终静不下心来。 又走到窗边,那人还在。可能站久了累,就那么坐在灯杆底座上,和之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大理石材质的底座冰凉,这样一直坐着也不怕生病。 林深别开眼,走回书桌旁,继续读文化导论。 每个单词都认识,连在一起就是不明白,枯燥难懂。林深烦躁地扔了手中的笔,并把这股烦躁归结为李既白效应——房间里到处都是李既白的气息和味道,就算人离开了磁场也还在,在近处便扰人清静,在远处便虎视眈眈,特别烦人。 楼下传来隐约的停车声,林深第三次靠近窗台。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楼下,助理下来帮他提行李。李既白上车前,抬头看过来,林深再次没出息地闪到了窗帘后面。 日子慢慢过着,那一晚李既白的崩溃仿佛是一个小插曲,很快过去。被遗弃的流浪猫再次变回冷静克制的成年人,时而嘘寒问暖,或者变成恋爱中的傻白甜,时而撒娇卖萌。 林深越来越适应和喜欢现在的学校生活,平静地按部就班,懒散地早睡晚起。 直到有一天被手机上的一条信息打破宁静。 视频电话拨过来的时候,林深正在厨房手忙脚乱做披萨,他以为是路清尘,因为他手机里躺着的联系人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而且只有路清尘喜欢打视频,于是便随手点了接听键。 “阿鸣——”屏幕里熟悉的声音传来,手里刚出炉的披萨啪一声落在操作台上。 是江海。 看背景似乎在一片沙滩上,后面是大片大片的甘蔗林。江海比以前黑了些,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子懒散和放松。 “海叔,”林深惊地叫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你在哪里?你怎么就这么明目张胆找我呢?这样很危险——” “好啦!怎么那么多问题,你让我回答你哪一个?”江海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然后摆出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说来话长,我在欧洲躲了一阵子,后来就被李家追踪到了。”江海撇撇嘴,“不是我技艺不精,实在是李家那个老头子铁了心要把我找出来,我那阵子躲得辛苦,差点被抓着。当然了,后来我也确实被抓住了。” “什么?”林深听得又是一惊。 “你别着急。找到我的不是老头子,是李既白。”江海说,李既白找到他后,没把他怎么样,反而把他关在一个隐蔽的小岛上,也没限制他自由,他可以在岛上溜达,但是出岛不行。 “大概过了几个月吧,李既白来过一趟,跟我谈了谈。他说,我和李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他爷爷那边他来处理,我这边就安心在岛上待着,等风头过去我就能离开,爱去哪都行。那时候我才知道,要不是他从中拦了一下,我很可能就被李家老头子弄死了。” “我可是杀了他们家里人,就这么轻易放过我,我也不敢信啊!可是他说,他不想让你更恨他,是李清洛欠咱们两家的,人死账消。我还是不大敢相信,但也没别的办法,如果他真想要我偿命,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所以就安心在岛上待着呗。” “李既白这个人真挺有意思的,看我在岛上待着没事,还给我买了一大片甘蔗林。前两天又突然联系我,说他家老头子身体不太好,可能不大行了,也没有多余精力对付我了,让我随时可以联系你,也可以随意出岛。”江海捋一把剃成板寸的脑袋,又拍了拍晒得黝黑的脑门,“怎么办?我在这里过得可太舒服了,不想走了。这里的岛民很不错,我寻思着在这里养老得了。” “真没想到,李既白竟然为了你做到这个份上,我收回以前骂他的那些话,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你倒是有心。” 信息量一下子来得太多,林深反应了很久,面部表情渐渐精彩。 “你别这个表情,我又没死。原本以为咱爷俩这辈子见不上面了,就算要见也得等个十几二十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破镜重圆。” “海叔,”林深扶额,“你能不能注意成语的正确用法。”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林深也把自己的近况说了说,聊到最后都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都为对方感到由衷的开心。 “阿鸣,等我这批甘蔗收完,有机会去看你,你课不忙的时候随时过来找我。”江海笑容坦荡,意气风发,林深好多年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了。 挂了电话,林深就地坐在厨房里发愣,过了很久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去翻手机通话记录,反复确认刚才不是梦,是真的江海在和他视频。他们从背负着仇恨走上复仇之路开始,就没想过善终,可是如今,他和海叔都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 李既白背着他做了这么多,竟然只字未提,这反而让林深更加不是滋味。不得不承认,他和海叔如今的日子,幕后推手李既白功不可没。 林深这几天有点烦躁。李既白明明没有出现,却用各种方式提醒着他的存在。比如,卡里突然多出来的这笔巨款。 巨到什么程度呢?大概能在寸土寸金的大学片区买下方圆三公里以内的所有商铺吧。 林深逃离前,为了彻底隐匿行踪,银行卡这种暴露身份的东西是不可能带的,带了也用不了。第二次离开得又比较仓促,老顶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换了现金,让林深带走。 来M国安顿好,又申请了学校,各种费用加起来差不多也快花光了。林深对钱没大有概念,以前和李既白生活在一起不需要,现在独自一个人生活,吃喝拉撒都要操心,才发现没钱不行。后来这段时间,他就在流光做兼职,虽然路清尘总拿让他干运营总监来说事,但也就是说说,林深还要上课的。毕竟是在大集团负责过多个国际项目的人,给一个画廊打打零工还是手到擒来。 赚的钱不多,将将够花,但距离把老顶的钱还上还有一段很大的上升空间。 李既白最早找到林深的时候,就把他留在闲月山庄的所有重要物品带来了,包括他的一些私产文件、银行卡和各种证件。其实他留在T国的私产不多,只有一套自己名下的公寓,还有一辆越野车。公寓想过变现,但怕引起怀疑,就一直没动。银行卡里大概有个不到两百万,算是林深存下来的逃跑经费,不过第一次跑路到被抓回去,就被霍霍完了。 算来算去都是个穷光蛋。 穷人乍富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大喜,但对林深来说有些头疼。他盯着手机银行里那一长串的零,面无表情。这个钱是在他和江海视频之后的几天打过来的,无论对望合还是鸿百来说,这都是一笔不小的流动资金,不知道李既白要搞什么。 没犹豫太久,林深给李既白发了一条信息。 方元看着把文件扔在一边、午餐也没吃几口、捧着手机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老板,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门子疯。刚才开会李既白就心不在焉,几个高层在慷慨激昂陈述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玩手机。 方元悄悄把餐盒端走,心里腹诽,没想到李既白也有今天。 手机屏亮着,聊天界面上,几百条单向输出的信息中间,突然插入了一条回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表面上看像是质问,但换个角度想,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惊讶,配上不同的语气词,就是不同的情绪。但不管是什么,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林深头一次回复了自己。 李既白上午开会的时候收到的信息,当时他开屏的手都在抖,心跳声很大,盯着满屏绿条中唯一的白条,眼都舍不得眨。 他平复了两分钟,才把勾起的嘴角压下去,回复:“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你在鸿百工作这么久,这是欠你的分红和奖金。” 那边又回:“好。” 李既白:“……” 按照套路不是应该林深冷漠拒绝再三推辞,然后自己百般努力义不容辞吗?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下一句要说什么,林深用一个字就把天儿聊死了。 不再继续问了吗? 就这么结束对话了? 李既白还想多说两句,又怕让人觉得自己给这钱不是多诚心一样,给都给了还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算了,对话已经开了头,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这就是进步。 第60章 深入骨血的宿命 林深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李既白的开心和雀跃,就好像在暗处撑开一张网,等着自己往里撞。 所以给了他意料之外的一个反应,单纯不想让他得意和得逞。 自己倒是一时痛快了,把那人噎得够呛,但这钱还在卡里躺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愁人。 “那就留下花了呗!”路清尘听到巨款的数额之后,额角的一缕刘海都抖了三抖,随后见过大世面的杰出青年画家又开始支招,“钱虽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不给钱一定什么也代表不了。” “阿鸣,你不能因为钱就心软回头,除非——”路清尘神秘莫测地一笑,露出一个梨涡,“除非数额足够。” 事实证明,路清尘果然只能做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正经主意一点没有。 林深干脆不想了,他和李既白之间是算不清楚的一笔烂账,不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 李既白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过来。林深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也不怎么关心。T国的日子已经远去很久了,久到林深仿佛从未在那里生活过一样。所以方元打来电话的时候,林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方元还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像个缜密的机器人,大意是李既白现在在南城处理几个紧急事务走不开,让他安排林深回国。回国的理由让林深无法拒绝:外婆需要做个心脏支架手术,不麻烦,但毕竟涉及心脏,老人家年龄又大了,希望林深能回去陪着。 “为什么突然要做手术?之前不是一直很稳定吗?”林深白了脸,明明前几天视频联系的时候外婆还很好,每周的身体报告也都按时发到他手机上。林深甚至打算等更暖和一点就把外婆接过来。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听李先生说,老人家心脏确实需要手术,但因为身体素质不达标,所以才先养一养,具备条件之后就得尽快手术了。”方元说完,立刻又问:“定明天上午的机票可以吗?” 林深只犹豫了一瞬,便点了头。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这又是李既白的策略,用外婆骗他回国。但转念一想不可能,真要让他回国有很多办法,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林深一整个白天都魂不守舍,他试图联系李既白,电话一直打不通,又打到疗养院,护士说外婆正在睡,不方便接电话。他随后跟学校请了假,和路清尘也说了一声,便仓促收拾了行李,枯坐在客厅里发呆。 直到晚上,林深终于和外婆联系上。视频电话里,外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对即将到来的手术也不怎么担心,心态甚至比外孙还要好。“你不用担心,就是个小手术,一个支架就够了。”视频里的老人半躺在床上,面容慈爱,劝慰着林深,“现在医学很发达,你其实也不用过来的,还耽误你上课。但是既白说,一定要告诉你,不然你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他……不是他和我说的,是他的秘书,我没联系上他。”林深坐在沙发上,行李箱扔在客厅里还没有合上盖子,里面衣服胡乱堆着,茶几上也摊着几张证件。 “你不用着急,明天就回来了,今天好好睡一觉。”外婆从视频里看到对面的杂乱,知道他很紧张。“你这孩子,从小一紧张就弄得周围也乱糟糟的。” “外婆,最近您见过他吗?”林深问。李既白已经消失了三天,不但联系不到人,连信息也停发了。问方元,就说在南城处理事务。林深知道他忙,但是再忙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让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恐慌。 “一个星期前他来过一趟,说有些事要处理,要过段时间才能来看我。”外婆观察着林深的脸色,试探着问:“阿鸣,你和他是不是……” 李既白和他们非亲非故,要说只是朋友和上下级,能做到这个程度绝不可能。林深在国外的这些日子,李既白每周都来疗养院,什么都是用最好的,对老人也是十分耐心。有些事,外婆心里跟明镜似的。 林深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没敢对视外婆的眼神。 老人也就明白了。 “感情这种东西做不了假,我能看得出来。阿鸣,我虽然年纪大了,有些事不理解,但不代表不能接受。你将来不管和谁在一起,只要是真心喜欢的就行。外婆没什么心愿了,只希望余生有个人能陪着你,我就算是走了也能闭眼了。” “那孩子对你倒是一番真心,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外婆叹了一口气,“阿鸣,你不要去想事情本身的对错,跟着自己的心意和直觉走吧。” 飞机降落在T国首府,一下飞机,热流扑了一脸。 湿热的气候让刚刚过完寒冬的皮肤不太适应,林深把外套脱了搭在胳膊上,随着人群往外走。 大半年过去了,他从未想过还能回到这里来,就算能回来,也不会通过机场这种堂而皇之的路径回来。 取了行李,远远就听见有人喊“阿深”。 人群中的李蓄高大俊朗,一身西装名贵奢华,实在太过扎眼。 林深微怔,有些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要说他唯一觉得有愧、不敢面对的李家人,就是李蓄了。他最后一次见李蓄,是在他第一次逃离前,是在和李既白的视频通话里,李蓄只露了半张脸,跟他哥说“比对结果出来了”。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林深知道李家一定是发现了线索,加速了他立刻离开的步伐。 后来被抓回来,包括被李既白锁在房间里的那段日子,到最后再次逃离,他都未再见过李蓄,也未听过他的一点消息。 那时候李蓄一直在南城望合,也不知道是李既白不让他回来,还是他确实忙不开不愿意回来。 两个人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林深不确定李蓄现在对自己什么态度,在经历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之后。李既白是个为达目的六亲不认的人,但李蓄不是,他敬爱自己的爷爷,也尊敬大伯,虽然和大伯家两个儿子不睦,但那都是自己家里的事。他可以容忍兄弟阋墙,不代表能接受外人来向自己兄弟开刀。 林深手里拖着行李箱,停在距离李蓄几米开外,踌躇不前。 李蓄站在闸外,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阿深,过来!” 方元带着几个人从李蓄身后走过来,也远远看见了林深,他快走几步,冲林深摆摆手。 “有段时间我是挺生你气的,”李蓄两条大长腿分开,占据着大半个车后座,都快把林深挤到车门上了。“觉得自己被骗了,亏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天天想着杀我兄弟。” 林深不敢抬头看他。 “算了,大伯家那俩……也不是什么兄弟。”他瞅了一眼林深气势微弱的样子,又嘟囔了一句。 “后来,后来的事我都知道,是我哥对不起你。他很后悔,但那有什么用呢?你都走了。”李蓄摊摊手,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林深说:“对不起。” 李蓄不笑了,认真地看着他:“你没对不起我,这事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往前看。” 一颗心放了下来,林深眼眶发热,转过头来看李蓄,郑重地说“好”。 车子直接开到了疗养院,一进门,林深就发觉不对,安保比平时多,暗处也有人盯着。他心思都在外婆身上,只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手术定在两天后,外婆气色也还不错,林深陪着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又一起吃了下午茶,才依依不舍离开。 闲月山庄还是老样子,大半年没回来也没什么变化,非要说心境上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物是人非吧!林深原来的房间已经打扫出来,不用再睡在李既白房间的暗室里这个认知让他悬着心落了地,苏姨握着他的手打量了很久,要哭不哭,重复了很多句“回来就好”。 他回房洗过澡,晚餐是和李蓄一起吃的。 聊了聊这段时间的变故和经历,话题又不可避免转到李既白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吗?”林深看一眼窗外还在工作的安保,意有所指地问。 李蓄语气沉下来,知道瞒不过他:“爷爷,前几天去世了。” 林深猛地抬头,虽然他从江海的话里和最近李既白诡异的行踪里想到了这个可能,但从李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震惊。 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情绪,李老爷子想杀自己不假,但那也是李蓄的爷爷。最后只好用平常的语气问:“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被我哥封锁消息了。”李蓄撇撇嘴,“他才不管身前身后事,他做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没有事。” 林深惊愕地看过来,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李蓄也不瞒他,大概给他说清楚了。李子丰临去世之前留了一笔钱,去向不明,李既白怀疑这笔钱是暗花,被投到了黑市上,最终目的还是林深。再加上担心李家其他旁系因为李子丰的离世蠢蠢欲动,便一直封锁了消息,同时把林深接过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在外面安全得多。 “钱已经查到去向了,和哥猜想的差不多。”李蓄晃晃手机,上面是李既白刚给他发来的信息,“爷爷的葬礼秘而不宣,但去世的消息现在已经放出去了。” “没事了。”李蓄笑笑,脸上之前隐隐的担忧散去,又恢复玩世不恭的姿态,“他不让我回去了,让我在这里看着你,不放心别人。以后我也不回去了。” 直到一个星期后,林深才知道李蓄那句“以后我也不回去了”到底什么意思。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长,足够外婆手术之后恢复得不错,从病房搬回自己的单间;也足够林深再次适应了闲月山庄的生活;足够他和李蓄消弭掉那点尴尬和裂痕,重新恢复从前的自在。 但是一个星期的时间,仍然没等回李既白。 暗花取消了,企图借着老爷子去世一事闹腾的其他人也被摁了下去。李既白似乎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一周前,李既白的信息就恢复了,大概还是“吃了吗”“睡了吗”之类的常规问候,有时候也会发“想你了”“想见你”,林深照例不回复,直到李既白发来一条“都忙完了,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去”。 正午的阳光明亮热烈,从餐厅的落地窗旁折射进来,落在手边的餐盘上,光斑细碎,耀眼得很。林深放下刀叉,看一眼对面的李蓄正在和一只生蚝较劲,汤汁溅了他一手,烦得他连抽了四五张湿巾来擦。再去看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他抬抬手指,搭上屏幕,没再迟疑,回了一条。 “好。” 李既白是晚饭前回来的,从廊前台阶一路穿过门厅,玄关换鞋,走到客厅,再走到正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林深跟前,压下因走得太急引来的微喘:“阿深,我回来了。” 比之前醉酒那一次又瘦了一些,白色衬衣有些皱,嘴角还破了一块,脸上透着疲倦,眼神却发着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 意识到林深在看自己的嘴角,他难得有一丝慌乱,立刻解释:“这两天太忙,上火了,昨天又不小心蹭了一下,就发炎了,没干别的。” 林深无意识舔舔嘴角,“嗯”了一声。李既白眼神太热烈,让他无处可躲,他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外婆的事,谢谢你。” 可能是扯到了嘴角,李既白“嘶”了一声,赶紧压下涌上来的笑意,“外婆的手术我没法陪着,只好让你回来,这两天我不在,辛苦你了。”说得好像外婆是自己的一样。 说完这个,林深又找不到话说了,气氛眼看着又陷入尴尬。李既白后知后觉,看着林深红了耳尖,才赶紧说:“我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你继续喝咖啡吧,一会儿一起吃晚饭。” 他如今像一个小心翼翼的猎手,用尽一切办法努力降低猎物的压力和戒备,只希望日常行为中再自然一些,让猎物在无知无觉中陷入自己的温柔陷阱,再也不想出来。 现在的林深于他而言,是求而不得的猎物,是珍稀旷世的宝物,也是他深入骨血的宿命。 ------ 再有两章完结啦 第61章 你大概是疯了吧 李蓄躲在房间打游戏,声称不饿也不吃。 所以晚饭只有林深和李既白两个人。 李既白再出现时就冷静了许多,面对面吃饭也没再拿那种烫人的目光看人,就和平常一样,和林深聊一些日常,也聊在南城发生的事情,渐渐地林深也便放松下来。 这种放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 方元拿着一个很厚的文件袋上门,放下之后就走了。临走之前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深,看得人顿时警觉起来。果然,李既白将文件袋放在桌上,摆出有话要说的意思,阻止了林深想快速上楼回房间的脚步。 “阿深,这些你看看,如果没有意见就签字吧。”李既白手指和食指捏住文件袋一角,轻轻撕开,将里面一叠材料拿出来,摆在林深跟前。 等看清楚这些是什么,林深简直傻在当场。 一摞厚厚的转让协议,股权、固定资产、地皮、车、基金、信托,林林总总,几乎囊括了李既白在南城所有的资产。所有协议上都已经签了李既白的名字,只需要林深再签个字,协议立刻生效。 换句话说,李既白把自己在南城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林深,包括运营了数十年在业内举足轻重的望合集团,从此都要改姓林。或者说,改姓鹿。 林深脸上写满了“你大概是疯了吧”这几个字,简直疯到无语。李子丰前脚刚死,后脚李家多年的产业就被孙子拱手送了人,大概李家列祖列宗都得到半夜从地下爬出来找林深算账了。 李既白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生怕给少了一般解释:“之前变现的一些流动资金,都打到你卡上了,剩下的这些短时间内不好套现,所以才想着直接转让给你。”然后仿佛看透了一般,立刻又堵上林深的退路,“如果你不签字,就走法律程序直接赠予。” “我大伯当年从边境回来,带来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是鹿家的,现在就当物归原主,并且支付一部分利息了。” 直到此刻,林深才明白,李既白在南城忙了那么久原来是忙着破产。李蓄说自己再也不用回去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望合都没了,确实没必要再回去了。 林深并不想要这些东西,他对钱的欲望很低,够生活就行。但就像路清尘说的,给钱是一种象征,一种割舍和牺牲的象征。况且这些钱加起来,都可以买下鸿百了。 说内心不震动是假的,但突然又觉得有些可笑,现在把这些拱手让人,那之前为了得到这些,做的那些筹谋和伤害算什么呢? 话说出口却成了另一种意思:“他们就任你这样?”望合牵扯多少人的利益可想而知,牵一发动全身,李家其他人怎么可能让李既白这么干,就算他已经完全掌控望合,其他人想做点小动作掣肘,一时半会也很难平息。 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又去看李既白嘴角。 “想什么呢?不是被那些叔伯们打的,他们不敢动手。”李既白被他突如其来没有掩饰好的担忧取悦,顾不上嘴疼,笑得开心。 “是真的上火了。把你接过来,陪着外婆手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们有人对你不利,还有老爷子留下的暗花,不能不当回事。” 李既白说到这个,又严肃起来,“阿深,我把这些给你,不是要补偿什么,也不是要以此逼你回来,你是自由的。” “很多事情不能用钱解决,但在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上,我不愿意你受一丝难为。你的人生应该更安全,更轻松,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值得你伤一分脑筋。” “阿深,”李既白上前靠近了他一点,又谨慎地停了脚步,语气放得很软很软,夹带着小心翼翼,“我以后也不会再回南城了,那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会一直在这里。” 在这里等你回来。 最后一句说不出口的话,两人心里都明白,却都默契地回避着。一个不敢说,一个不能答。 身家一个月之内缩水了一大半,现在只剩下鸿百的李既白却每天跟中了彩票一样,眼角眉梢都带着莫名的愉悦。 林深本就为之前那笔巨款头疼,现在好了,更多的巨款砸到头上,光这个消息本身他都无力消化,别说钱的问题了。 干脆不想了,反正想也没用。 学校那边又多请了一个月假,外婆手术完他也不放心离开,只好住了下来 林深闲暇去看了老顶。老顶又被李既白发配到边境去守工厂了,他帮林深逃走,相当于背叛,李既白其实不想追究,但按照规矩总要处理,于是明面上就把他下放到一个环境恶劣的工厂,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李既白一定要陪着林深去。事实上,自从林深回来以后去哪里他都跟着,黏人得紧。 见了老顶,李既白很识相地给他们留了说话的空间。两人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又没必要说,彼此心里都明白。他们没想过能再见面,老顶也没想过李既白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一时之间颇多感慨。 临走,30多岁的男人忍不住红了眼眶,狠狠抱了林深一把,嘱咐一句“以后好好的”。 “我们都好好的。”林深拍拍他后背,反而更像个年纪略大的兄长。 李既白在旁边看着,冷不丁说了一句:“要是想回,这边换个人吧。” 老顶愣了一瞬,不敢相信一样转头看李既白,那人眉眼平静不辨喜怒,但当下的表情绝不是不开心或者另有深意。 李既白看着那两人都是一脸惊愕的样子,都快要气笑了,“想回就回,字面意思。不过未来三年我不会给你发工资了。” 老顶大喜过望,立刻表态:“先生,您原谅我了?我……我一定不再犯错了,保证没有下次了。”老顶骨子里是敬畏李既白的,如果不是因为林深,他绝不会做出忤逆的事情。 林深现在没事,他觉得付出的一切都值了,至于李既白能原谅他,是他不敢奢望的。 李既白睨了他一眼,嗓子里哼出一句:“还敢有下次,就永远不要回首府了。”然后又殷殷去看林深,眼里明晃晃写着“这样处理你满意吗?” 林深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随后因为李既白说到工资的事,突然又想到什么,便附耳过来,跟老顶说了几句。老顶又是一脸惊讶,随后摆摆手呵呵干笑了几声。 “你和老顶说了什么?”李既白坐在车后座上,又追问了一遍,问之前还笑了一声,生怕自己语气像在质问。当时老顶的表情实在奇怪,匪夷所思得迅速扫了自己一眼,好像在忍笑。 看着就不怎么像是好话。 林深眨眨眼:“没说什么,就是问他要卡号,把之前借他的钱还了。” 李既白只能“哦”,谁信。 老顶被“特赦”,虽然还需要留个十几天交接工作,不能立刻就走,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林深不好对李既白冷脸,说话也颇有耐心。 算了,李既白安慰自己,林深有自己的朋友和秘密就有吧,对自己还心存戒备就存吧,现在这样自己就很满意了,至少人在跟前,能看到他的笑闻到他的味道,比隔着手机屏干着急强。 手机响了一声,林深划开屏幕,只看了一眼就笑了。他手指翻飞,又回了一条,聊起来没完了。也不知道谁发来的信息。 李既白努力忍住抻脖子的动作,眼神却游移不定。林深偶尔抬头,就看到李既白一副受了冷落委屈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他有多久没看到林深笑了呢?只觉得一瞬间被晃了眼,那人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弯下来,睫毛抖动像只振翅欲飞的蝶,简直甜得要人命。 纯真中透着一股子浓郁的欲。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 李既白脑子有片刻空白,随后又有烟花炸开,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距离林深的脸只有半寸距离。 驾驶座和后排的挡板早就升了上来,车很稳,车速也不快,窗户开了一条缝隙,能闻见路边野外的花香浮动,一切都正好。 李既白呼吸放得很轻,却炙热,打在近在咫尺的林深脸上,有些微微的痒,继而战栗,像平静水面扔进一颗石子,战栗像波纹,一圈圈荡开,让人无法思考。 李既白硬生生停了一瞬,隔着火热的欲望去寻林深的眼,怕自己一时冲动毁了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怕在那一双眼睛里再看到恐惧、拒绝、忍耐等等一切和负面有关的情绪。 然而,他在那里面只看到了一种类似迷茫的东西。 李既白是个善于掌控全局的高手,如今在头昏脑热的激动中仍然立刻捕捉到了林深那一丝迷茫的意思。 ——于是他毫不迟疑亲了下去。 心里很急,吻落得却轻,好像在膜拜珍贵的宝物,万般珍惜。李既白的唇很软,慢慢碾磨着,一点一点感知林深的味道。 他们从来没这么吻过对方,那些充斥着暴虐的、轻视的、惩罚的吻仿佛已经很远,留在现在的只有这个无尽温柔、不带一丝情欲的吻。 林深没躲,傻愣着,被李既白的气息吞没。 两人吻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心理上却产生了无限长的错觉。林深终于清醒过来,轻轻推了一把,李既白顺着力道撤开身体,没再纠缠。 爱需要尊重,也需要成全。 只是眼神还定在林深脸上,看他泛着粉的脸颊和耳尖,看他不知所措地别开脸。 适时的一声震动传来打破了尴尬,搁在林深膝上的手机亮起,又来了一条信息。李既白低头瞥一眼,余光看到是老顶发来的一条:“先生真的把望合卖了?钱都给你了?那我以后岂不是鸡犬升天了?” 林深临走前在他耳边说:“李既白不给你发工资,我给你发,我现在比他有钱。” 老顶在他走后,越想越不对味。他被外派的这个工厂环境闭塞,总部大老板的事情传不过来。他直接把电话打到方元那里,才知道李既白竟然把老家南城的产业给处理了,并且都给了林深。 老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李既白却如春风过境,心情大好。 # 狗血虐 第62章 就说完余生吧(完结章) 林深为自己的沉迷心惊。 沉迷在那个吻里,让他害怕。他接下来的几天都在懊恼,问自己到底谁给了你勇气,让你再一次想去飞蛾扑火。 非要在炽热却危险的火光里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林深的纠结和魂不守舍,李既白仿佛浑然不觉,依然每天晚出早归,陪着林深看外婆,看朋友,吃饭散步看电视。 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一个人。 林深也去拜访了言城。 外婆所在的疗养院,其实也算是言家产业,圈子就那么大,抬头低头就能见到。言城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来听父亲偶然说起,才知道父亲口中“李家有人要做手术”的那位李既白很重视的老人是林深外婆。 知道后便来探望过一次。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林深都应该去回访言城,但他依然犹豫了很久。他很感谢言城的出手相助,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在他面前袒露过,再见面就有些不舒服,在心里来回拉扯。 最终还是见了。言城很体谅他,约在一家咖啡店。林深赴约的时候李既白又要跟着,怎么说也不听。 只好一起。 言城看到李既白,也没多惊讶,似乎预料到他会来一样。三人寒暄完,坐在一起各自喝咖啡,便陷入诡异的沉默。 林深先打破尴尬,说感谢对外婆的照顾,说疗养院环境很好,说……然后就真的没的可说了。 他们之间能说的共同话题太少,非要说感谢你当初收留我,林深尴尬;说当初坐船出境以后的种种,李既白尴尬;说曾经上门打探林深消息被李既白拒绝,三个人都尴尬。 好在李既白问起了最近言家和鸿百合作的医美项目,目前进展顺利,大约年底就能开业。说起工作,男人们就渐渐放松下来,三人又一起吃了午饭,最后结束时,林深已经找回初见言城时的坦然和投缘。 言城像多年老友那样拥抱他,略有些遗憾:“可惜你很快就走了,等再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他们聊到林深的学业和未来计划,林深很自然地说,自己一个月的假期快结束了,下周就要回M国,至于毕业之后的计划,可能就留在那里吧。 言城注意到说到这个话题时,李既白在旁边很紧张,当听到林深轻松说出以后可能不回来时,脸色肉眼可见沉下去,之后直到三人告别,也没见他脸色好转。 回去的路上,气氛沉默。 两人一路无话,林深干脆闭目养神。他知道李既白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他不想迁就。假期结束后就回去,等外婆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要把她接过去一起生活,确实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 他等待着预料中的挽留、诘责或者是爆发。 然而李既白也只是沉了脸。之后两人如常回家,李既白去书房处理工作,林深又去和布鲁克玩了一会儿。 有些事并不是回避就能躲过去,李既白表面佯装的平静,终于在从李蓄口中得知林深定了两天后的返程机票后被打碎。 可是就算知道这个必然结果,知道这人早晚会再次离开,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织造的一厢情愿里期盼林深能给他留一条活路。 现在活路没了,他在封死的出口等待宣判,像个无望的哑巴,在最后一刻也说不出“求你留下来”这样的恳求。 ——他知道自己没脸说这句话。 林深离开的前夜,他踌躇良久,去敲了紧闭的房门。林深刚洗完澡,松松穿着浴袍,一手擦着头发一手给他开了门。 水珠从额角滴下来,滑过下颌,落进浴袍堆叠的领口里。“有事吗?”林深问。 李既白盯着那滴水珠,喉结滚动,别开眼:“来看看,你还有什么缺的吗?” 林深笑了,不带什么意思,就单纯地笑,像对待老友那般:“都收拾好了,苏姨还给我塞了一堆吃的,说在外面吃不到,怕我馋。” “外面是吃不到,”李既白声线很低,像一只将死的兽发出的悲鸣,“你可以随时回来吃。” 然后抬头,又问:“你还……” 他声音发颤,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最终问完了那句:“还愿意回来吗?” 林深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眼神闪了几闪,这个话题他没法回答。但李既白的悲伤太明显,期望又太热烈,他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没事,”长久的沉默后,李既白自说自话,又重拾勇气一般笑了笑,安抚着林深也安抚着自己,“不回来也没事,我去找你。现在我工作量减半,两边跑也能跑得过来。” “等你毕业以后,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规划未来,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无论怎么规划未来,你都要陪着我吗?”林深问,带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我打算毕业之后留在流光帮忙,有时间的话带着外婆去世界各地转转。如果幸运的话,将来或许找一个相爱的人结婚,平淡又幸福地过完一生。” “就算这样,你也陪着我?” 李既白怔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 空气静默,林深的话当头一棒敲在耳膜上,绕音不绝。光想想那个画面——有更温柔妥帖的爱人陪在林深身旁,可能是Sean,也可能是任何别的什么人,总之不是他李既白——他就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人生当真是一点趣味也无。 他觉得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可能会杀了他们,然后自杀也说不定。 所以他红着眼,颤着手,很慢很慢地去拉坐在床边的林深,以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姿势,弯腰跪在了床边,双手虔诚地抱住了浴袍下一双骨骼纤细的小腿。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恐怕还是不能放过你。我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和格局,看着你和别人相伴终老。” “阿深,自从你走后,他们都劝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简直太好笑了。”李既白自嘲般嗤笑一声,说了一句脏话,“可去他妈的吧!” “我不会放手,你以后无论有什么规划,无论在哪里,我都必须陪着你。” 他终于不顾一切下了结论:“除了我,谁也不行。” 话说得强硬,心却虚张声势,仿佛是一个只会放狠话的毛头小子,说着可笑的威胁的话,但实际上却一点办法没有。 那些话,其实都是变相的哀求。 李既白终于尝遍了爱情的苦,将尖锐的刺全部倒转,刺向了自己。 机场,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一小时。来送别的人很多,相比前两次狼狈地逃离,这次离开简直声势浩大、隆重异常。 老顶和李蓄都给了他热烈的拥抱和祝福的话,大同小异,话里话外都是要他没事多回来看看,最好一毕业就抓紧回来继承鸿百。 李既白还算得体,在林深入闸之前,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大家都看着,林深不好推开他,只好任他抱了一会儿。 李既白紧紧抱住他,不像是抱,更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该说的话都说了,临最后他顺着自己内心,说了世间最普及、最常见的一句情话。 三个字。 我爱你! 三个月后。 林深毫无征兆地提着行李出现在闲月山庄。他付了出租车费,慢条斯理地走进大门,沿着小路往里走。 老顶从监控里看到人的时候都惊了。 “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林深瞪他:“现在回来都需要报备了吗?” 老顶嬉皮笑脸:“不用不用。毕竟现在你才是我老板,下个月给我涨工资就行。” 一只手将手机藏在身后,迅速解锁开屏,盲打了一条消息出去。 李既白撂下一屋子人跑了。 大家面面相觑,刚才还正襟危坐讨论集团前两个季度财务报表的boss,收到一条信息之后,以箭一般的速度冲了出去,快得都跑出了残影。 从来都是一丝不乱,气定神闲的李既白什么时候这样过?大家看看空空如也的主位,如果不是办公椅还在小幅晃动,他们甚至都怀疑老板刚才是不是真的坐在这里开过会。 “阿深——”李既白压着狂跳的心脏,一步一步走到正在逗弄布鲁克的林深跟前,鬼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体面一些,然后问了和老顶一样的话:“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盛夏的午后潮气很重,空气里仿佛都往外冒着小水泡。因为疾行,李既白出了汗,头发打湿粘在额头上,衬衣也不怎么规整,隐隐有濡湿的痕迹透出来。 林深一回来就给布鲁克洗澡,这会儿还没洗完。回头看到李既白狼狈却努力假装平静的脸,伸手从架子上拿了一块帕子丢过去。 然后很平常地说:“放假了,就回来了。” 李既白抓着帕子,胡乱擦着脸:“哦,哦,好,好。” 林深瞪了他一眼:“那是布鲁克的帕子,让你过来帮忙,不是让你自己擦脸。” “嗯?”李既白根本听不清林深在说什么,他满脑子都要被“林深回来了”这个认知炸开了花,如今又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哪管什么帕子不帕子。 林深不管他,拿着刷子给布鲁克刷毛。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恤,一条黑色短裤,头发剪短了些,背对着人的时候,能看见形状好看的蝴蝶骨微微凸起,短裤是之前的一条,李既白认出来那是他给布鲁克洗澡专用的衣服,穿在身上很好看,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腿。 嗯?小腿上的肌肉比以前多了些,用力的时候会出现肌肉条,应该是最近运动量比较大。 但还是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再补一补,毕竟早些年受的伤太多,身体底子不是太好。 林深又喊了他一声,终于打断了李既白的胡思乱想,“过来帮忙啊,我快抓不住它了。” 布鲁克已经打满泡沫,正在和林深做最后的斗争,它已经是三个多月没见林深了,这会见了只想亲热,不肯乖乖洗澡,甩得地上到处都是泡沫,像大朵大朵的白蘑菇,在阳光照晒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李既白回过神来,将衬衫袖子胡乱挽了挽,便加入战场。 半个小时后,两人一狗大汗淋淋结束了洗澡这项大工程。 布鲁克累了,躲进窝里小憩,只留下外面台阶阴凉处坐着喝凉饮的两个人。 “假期……多久?”李既白问得小心。 “一个月吧。” “嗯。”李既白低头喝了一大口冷饮,喝得太急,太阳穴有点发麻,眼眶也酸得厉害。 他们都知道,林深这次回来意味着什么。 妥协、原谅、重新开始,不管是什么也好,阿深回来了。 “开学后还得回去。”林深说。 “嗯,我知道。”李既白说,又急忙补了一句,“开学后我送你回去,然后圣诞节假期再接你回来。” 强调了“你只是去外地上学,不是要离开我,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已经回心转意了,不能再说走就走,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意思。 林深哪里知道李既白弹幕满天飞,只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这一个字,让李既白所有弹幕成真。 “阿深……”李既白突然转身抱住他,整个上半身伏在林深腿上,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动作太快太急,差点把他撞到台阶下面。 林深吓了一跳,手里的冷饮都洒出去一大半。刚要坐直身子,就听见将脑袋埋在他大腿上的人说:“我很高兴,很高兴,谢谢你阿深,谢谢你回来。” 李既白声音闷闷地,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只有林深知道,那人说话的时候,肩膀抖得厉害。 手轻轻抚上他的肩,掌心的热度传递着心跳。 两颗心跳的节奏渐渐胶着,渐渐同频。 李既白用所有人织了一张网,外婆,李蓄,老顶,还有他自己,网住了在外地流浪的人,网住了本已冰凉的心。 林深自问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在这里他有太多的牵挂和不舍,然而最舍不得的,还是那个从18岁就走进他心底的人。 还带着体温的银色链子脱下来,挂在另一个人脖子上,雕琢精致的鹿头滑过喉结,李既白双手捂住林深的脖子,指腹轻轻摩擦肌肤,无比虔诚的吻上去。 “再也不摘下来了,好不好?” “好。” “未来所有计划里,都要有我,好不好?” “好。” “对不起……”他说了无数遍对不起,才有了说另外三个字的资格。 “我爱你。” 他们用了很久,穿过荆棘和沼泽,翻越山峰和荒漠,终于在一个阳光热辣的时节里久别重逢。 这次遇见了,就再也不走了,说永远太远,就说完余生吧! ------ 还有三个番外吧,交代一下酒精PTSD和魏启东。 第63章 番外一 酒精PTSD “君怀,过来帮忙!”路清尘扎着一条黄色卡通图案的围裙,抱着一箱子红酒艰难地往桌边挪动。 沈君怀两步走过来,从他怀里接过红酒,皱了皱眉:“拿这么多酒干什么?这都是我藏了好多年的,很贵啊!” 路清尘翻了个白眼,抬着下巴点一点远处正在招猫逗狗的两个人:“他俩好不容易和好了,不得多喝两瓶庆祝一下嘛!” “就他俩?”沈君怀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活儿也不干,光知道吃,还使唤我家宝,还要喝我这么贵的酒,你不觉得我们付出的成本和收入不成比吗?” “是哦!”路清尘歪着脑袋眨眨眼,“可是前两天阿鸣说要给流光投一笔钱哎!” “难道我不能给你投吗?” “哦,可是你的钱都在我这里哎!” 沈君怀闭上嘴。 路清尘捏捏他紧抿的嘴角,乐了:“我们自己的钱好好留着,用别人的钱发财,岂不更好?” 李既白打了个喷嚏,林深赶紧去摸摸他的额头摸摸他的手。 “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这两天降温,你穿这么少,我去车里给你拿件外套。”林深扔下手里的肥猫,就要站起来。 李既白拉他一把,示意他坐好,“我没事,不要去。” 临近圣诞,李既白过来接林深回去。首府和M国气候温差大,李既白最近为了多赶出来两天空闲,一直在压缩休息时间,林深怕他抵抗力下降,难免担心。 “可能是有人算计我。”李既白撇撇嘴,“你看他俩在那儿嘀嘀咕咕,肯定是说我坏话。” 他一来,沈君怀就提议在家里小聚。路清尘最近养了一只肥猫,林深很喜欢,两人兴冲冲过来,一心扑在猫身上。 “哎呀,我得去帮忙了,光撸猫了。”林深余光看到忙碌的路清尘,自责了一句,起身向摆在廊下的餐桌走去。 李既白也晃荡着过来帮忙。 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年又被林深惯坏了,站在餐桌旁研究半天,找了个最轻松的活儿干。 醒酒。 肉香四溢的肋眼牛排已经煎好,焦香扑鼻的蓝莓派也已经出炉,大家陆续坐下,准备开饭。 路清尘把醒好的酒端上来,依次给沈君怀和李既白倒上。 到林深的时候,他把酒杯往后撤了撤,试图拒绝:“我不喝了吧,待会还要开车。” “喝一杯嘛,一会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实在走不了那就住下嘛!”路清尘笑嘻嘻劝着,“庆祝我们美好的生活来之不易,庆祝你和什么白重新开始。” “别了别了,我喝气泡水就好了。”林深也笑,去拉路清尘,像往常那般和好友调侃着,“你饶了我吧,我真不能喝。” 以往林深这么说,路清尘也就算了,可今天他太高兴了,为林深终有善果而高兴,为林深的高兴而高兴,所以不依不饶,“就一杯,你还没陪我喝过酒呢,就一杯好不好?” 有什么情绪强忍着一闪而过,林深右手扣在杯口上没动,面上笑容不减,是以在座的人都没发现不妥。 坐在林深斜对面的沈君怀突然插话,“不喝就不喝,司机我让他下班了,没人送。” 然后抬手接过路清尘手里的醒酒器,故作严肃地说:“你也不能喝。” 路清尘发出一声悲鸣:“啊!这你也要管。” 喝酒一事就此搁下,林深不着痕迹松口气,有些事没必要让别人知道,也无意给身边人再添负担。既然都过去了,那就让它彻底过去。 他侧头看李既白言笑晏晏的脸,心口变得很软很软。 李既白开心起来量更大,他和沈君怀两个人,差点干掉半箱红酒,直到路清尘虎着脸把剩下的酒都搬走,两个人才意犹未尽结束酣战。 他俩没回去,留宿在了一楼客房。 路清尘睡不着,抓着林深去画室创作去了,只留下厨房里相对而坐喝醒酒汤的两个人。 沈君怀挑了个合适的时机,略一思忖,还是决定该提醒一下他这个师弟:“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来找林深的那一晚?” “记得啊,怎么了?” “流光员工聚餐,他也去了。当时我给你发了一条信息。” 李既白当然记得,连内容都能一字不差背下来:他没喝酒,很快回家。你如果真想挽回,就别再干蠢事了。 沈君怀将最后一口汤喝完,抽张纸巾擦擦嘴,然后平静地扔出第一颗炸弹。 “他没喝酒,不是不想喝,是不能喝。” 李既白一时没明白这两者的区别。 “后来我观察过,哪怕酒杯靠近他,他都会紧张。如果恰巧你在这时和他说话,就会发现他很焦虑,甚至答非所问。如果能近距离观察,他还很可能在发抖、耳鸣、手心出汗。” “临床心理学上称这种反应为PTSD。” 李既白眉头紧蹙,血液流向脚底,一个残忍的事实似乎要破茧而出。 “我犯过错,不想看你重蹈覆辙。”沈君怀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和隐藏在身体深处的创口产生共鸣。李既白听懂了。 沈君怀没给他多少喘息的时间,紧接着扔出第二颗炸弹,将早就显而易见的真相扔在李既白面前: “他说自从喝过下药的酒之后,就再也没法碰酒了。” “林深或许比清尘坚强一些,但是坚强的人内心也许更脆弱。” “他表面上浑不在意,只是为了让你好过罢了。” “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非林深不可,甚至卖了祖业也要将他追回来。”沈君怀拍拍李既白的肩,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补上一刀:“因为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你的人了,是吗?” 第64章 番外二 酒精PTSD “他肯把伤口轻易给我看,是因为当时他对我不在意,对你们未来也没抱任何希望。可是现在不一样,你们在一起,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在意你,在意你身边的人,所以有些伤口让它藏起来,比摊开来讲更轻松。” 沈君怀上楼前又说了一句:“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是怕再有今天这样的场合,你却蒙在鼓里。” 李既白站在浴室里,与镜中的自己赤裸相对。沈君怀问他的那句话,你再也找不到比林深更爱你的人了,是吗? 他没回,心里却答不是的。 不是因为林深更爱我,是因为除了他,我也不会再爱任何人。 那个曾经爱我如命的人,我也爱他如命。 路清尘灵感只爆发了冰山一角,就被闯进画室的沈君怀强行抱走了。 林深站起来伸伸腰,晃荡着往自己房间走。 敲门声轻轻传来,浴室门外林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瓷质的温柔:“哥,你好了吗?” 他没听到水声,便趴在门上仔细听,不知道李既白躲在里面干什么。 门猛地拉开,一只手臂伸过来,一拉一带,就把他扯了进去。 林深吓一跳,被一只肌肉线条紧绷的手臂紧紧箍住腰,忍不住抗议:“躲在里面干什么,还能不能好好洗个澡睡觉了。” 李既白箍着他的两只手略微用力,将他垫脚抱了起来。胸腹贴近后背,水汽在皮肉摩擦中变成滑腻腻的水。 林深噗噗笑了起来,手掌去掰腰间的手:“痒……” 深沉的嗓音从后面肩头传来:“忍着。” 林深还是笑,不但笑,还受不了痒一样扭动身体。很快地,他感觉到身后那人有了变化,硬邦邦顶着自己。他不敢动了,但还是忍着笑:“你赶紧洗完去穿衣服,不然感冒。” 然后又好声好气地商量:“而且在小路家里,今天不做了好不好?” 李既白把他放到地上,依然把头埋在他肩上,闷闷地说了一句:“就想抱抱你,不做。” 这个时候如果林深再觉不出来李既白情绪不对,那就不是他了。 收起笑脸,想要转过身来,无奈李既白从后面搂得很紧,动弹不得。林深看不见李既白的脸,有些焦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出事。”李既白说,“就是很喜欢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喜欢你扎扎实实在我怀里,喜欢听你叫我哥,觉得像做梦一样。要抱抱你看是不是在做梦。” 林深也不揭穿他,成年人不追根究底是种美德。 “不是做梦,是真的。” “嗯。”然后又喃喃了几句,“我知道,我知道。”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再说话。李既白松开他,转身打开花洒,情绪恢复如常:“你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需要帮忙吗?”林深调笑。 “不,”李既白头没回,语气傲娇,“我又不是布鲁克。” 等他洗完出来,就看见床上拱起一个小山包。林深有些累,本来想等等李既白,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他现在没什么心事,对事情也看得开,生活简单,做事用心,入睡很快,从不瞎寻思。 剥离过往沉重的外壳,屏除对某些人事的执念,生活上他一向是个“菽水欣然”的性子,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林深。 屋里只留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李既白坐在床边,把捂住口鼻的被子往下轻拉,露出一张安静的睡颜。 过去太沉重,李既白不愿去想,在今天之前,他觉得自己被原谅、被接受,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甚至还有些志得意满。但是现在,这幸福却让他心酸得要命。 哪有那么多的轻易原谅,只不过是有人将暗伤藏在了角落,不被发现罢了。 只不过那个人愿意放下苦难,愿意重新爱他罢了。 林深被阳台上一声清脆的声音惊醒。 他揉揉眼,身旁位置是冷的,昏暗的卧室透过一丝月光,隐约可见外面阳台上的人。 李既白半躺在沙发上,双腿撑开,左手扶着额头,右手提着一瓶快要喝空的威士忌。月光如水,打在他半张脸上,映出空荡荡的眼神。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 可能真喝多了,手里的瓶子晃了晃,又敲在沙发实木腿上,发出一声脆响。 林深穿着棉拖,一点声响也无,轻轻拉开了阳台的推拉门。 李既白听到动静,眼珠转了转,继而定格在林深脸上。 “怎么不睡?”刚睡醒的嗓音慵懒沙哑,有种平静人心的神奇力量。见李既白没反应,林深慢慢走过去,蹲在沙发旁,仰头唤他。 “哥,”他还是那么温柔,怕惊扰了什么,“你怎么了?” 一声哥成了压垮李既白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双目通红,眼泪汹涌淌下来,落进鬓角,跌在地板上。他俯下身,一只手去扣林深的后脑勺,另一只抚上后背,压抑的哭腔让他呼吸不畅。 “阿深……你知道吗?我愿意用一切去换……那天晚上让你回来。” “我真的很恨自己……” 他鼻子堵了,头也很痛,在酒精的作用下把自己赤裸剥开,一颗心脏挤压在胸腔里,连肺腑都疼。 眼下只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怀里的这个人,再也不让他受世间的一点苦。 第二天李既白成功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而且双目无神,眼皮浮肿,再加上宿醉加持,整个人颓丧得没眼看。 早餐好了,路清尘便去敲门喊两个人吃饭。沈君怀坐在餐桌旁不满:“”他们这是要投多少钱,还得让你叫早做早餐。” 路清尘回头瞪一眼,说了一个数字,沈君怀立刻闭了嘴。 李既白躲在浴室里,热毛巾热敷了半天,也不见效,精英人设一落千丈。 “没事,我晚上喝水多了,眼皮也会肿。”林深用拇指和食指撑住李既白的眼皮,双眼皮肿成单眼皮,按一下还很软弹。他极力忍着上挑的嘴角,左看看又看看,最后下了结论:“况且你还喝了那么多酒,根本看不出来是哭的。” “真的?”李既白鼻音浓重,脸色稍微好了点。昨天他一发不可收拾,大半夜的越哭越难过,想想自己的罪行罄竹难书,把自己批斗得一文不值。害得林深也陪着他没怎么睡。 哭过了,积压太久的情绪和愧疚都宣泄了出来,早上起来反而轻松了很多。 他看着林深红润的脸蛋,疑惑问道:“你后半夜也没睡,为什么脸色这么好?” 林深眨眨眼,有些得意:“那是因为我境界高,从不乱想事情。不像你,掌控欲强,心思重,还要时刻保持清醒。” “哦!”李既白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上手就揉他脑袋,一只手制住他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使劲揉,像揉一个面团子,“我掌控欲强,我心思重,我那么多坏毛病,可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很爱我?还不是离不开我?” “是是是,是我离不开你,是我很爱你,爱你爱得一哭一宿睡不着。”林深笑得哈哈哈。 李既白脸又垮下来。 还好敲门声拯救了他,让他维持住了一点点男人的尊严。 于是两个人手拖手出来吃早饭。 等坐定,沈君怀瞥一眼李既白,又把目光移到林深脸上,开口就一把刀扔过来:“哭了一宿?” 李既白要去拿芝士酱的手僵了一下,若无其事继续切盘子里的煎蛋,不愿意答话。 林深喝了一口汤,发出的声响有点大,又很惊讶地说:“小路,这个汤里你放了什么?怎么这么鲜。” 然而他的好朋友小路仿佛失去了平时的默契和体贴:“放了瑶柱。所以他真的哭了一宿吗?你看他的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不然我去煮两个鸡蛋,阿鸣你给他滚一滚吧,这个见效快。” 林深咬咬牙,低头继续喝汤。 吃完早饭,两个人很快就收拾收拾跑了,多待一秒都不肯。 沈君怀站在阳台上,呷一口咖啡,看着那辆黑车从自家地库里以时速百迈的劲头轰然远去,旁边路清尘探过头来问:“走了?这是过去了?” “嗯,过去了。”沈君怀坐回书桌旁,开始准备明天的讲座,“心结过去了,往后的生活就能更顺遂一些。”然后又想到些什么,脸上表情柔和了一些:“他们没有苦恼,以后也能少来缠着你了。” ------ 还有最后一个番外,写写我最爱的魏启东 第65章 番外三 赌注 再次见到魏启东,是在一个小型聚会上。都是圈子里的人,碰上难免。 魏启东出现得很突然,毕竟失踪了大半年,一点消息也没有,很多人甚至以为魏家要易主了。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大刀阔斧整顿,很快就把他大哥的动作压下去,魏氏当家人的身份算是基本坐稳了。 他知道是李既白搞的鬼,在他去那个小岛上寻林深的时候,被李既白摆了一道,让他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大半年,才被心腹找到,悄悄接回了首府。 一回来就忙着争权夺利,内忧就让他够焦头烂额了,外患他目前顾不上报复,至少现在还不到时机。所以他见着李既白,两个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 很多人围上来,殷切寒暄,你来我往,也有好事人问起这半年去了哪里,魏启东只淡淡说去了国外,用行动和笑容彰示着自己没有被绑架,没有被下放,当然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李既白拿着一杯气泡水,去阳台上透气。 他现在已经不喝酒了,滴酒不沾,谁劝也不行。今天这个聚会,本来林深也是要来的,但中途李既白收到消息,车子掉个头又把林深送回家了。 他绝不会让林深再见到魏启东。 “你不要搞事情。”林深警告他,“我在家等你,早点回来。” “不搞事情,很快回去。”李既白捏捏他脸,又去亲他脸颊和嘴角,嘱咐他到家发个信息。 不搞事情,浪费今天这良辰美景。睚眦必报,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他竟然舍得把你带出来,怎么,这次当真了?” 不辨喜怒的声音从阳台另一面传来,一个身量很高的西装男人,啪点了支烟,狠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喷到他面前一个矮一些的男孩脸上。 是魏如风,和魏启东从出生就斗到现在的大哥。同父异母,比魏启东只大了两岁,却处处被弟弟压制的魏家长子。 瞧,这是发现了什么大型修罗场。李既白把手里的气泡水一口喝完,不动声色往暗处又藏了藏。 魏如风的身高体型和气势,压制性极强。那个男孩被他挡着,看不太清楚样貌,但是说话气息已经不稳。 “我要回去了。”声如蚊蚋。 “听说在那个岛上是你救了他,你们一起生活了大半年?怪不得,我弟弟这个人浪迹花丛半生,怎么就和你处了这么久也不腻,原来是救命之恩。”魏如风显然不想放过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甚至扯了一把那男孩要转身的胳膊,又讥讽道,“见过我父亲了吧!” 姿势稍变,这下能看清楚男孩的样子了。 身量不高,瘦弱,看起来20岁左右甚至更小,脸圆圆的,和纤细的身板不同,五官却是肉肉的,眼底汪着一掬水,被气势迫人的魏如风逼得节节后退,不敢抬眼。 真是个可爱的小可怜。 魏启东口味这是变了?他一向喜欢那种清冷昳丽挂,被困了大半年竟然开始好这口了。 可是一想到清冷昳丽,李既白脸色沉了沉,阿深就是太清冷昳丽,才被魏启东惦记那么久。 男孩被抓住手腕,挣了挣,魏如风顺势松开,这点风度还是有的。 “魏先生,我要回去了……”男孩音量提高了一点点,发出微不足道的抗议。 魏如风笑起来,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似乎别有用心:“怕什么,我又不吃人。我弟弟那里你要是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 剩下的话被突然的开门声打断,魏启东走进来,淡淡看一眼挨得极近的两个人,脸上看不出生气不生气。 魏如风挪开了一点,冲着对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临走又看了一眼紧贴在墙上的男孩,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魏如风离开后,魏启东很长时间没说话,男孩也依旧僵硬站着。 连躲在暗处的李既白,都能感受到几米开外那男孩的紧张和无措。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魏启东说,无人的环境里他不需要伪装,也无需压抑怒火,“也不要跟人单独在这样的环境里相处。” 见男孩没反应,他没什么耐心地追问一句:“知道了吗?” “嗯,”男孩点头,小声说:“知道了。” 又过了许久,久得李既白都快睡着了,魏启东沉沉的声音又响起,“他动你了?” 男孩有些茫然,摇摇头。 魏启东不说话,看着他,一副“你最好说实话我都看到了”的样子。 如果刚才扯了他一把也算“动”的话,那确实是动了。于是男孩又点点头,好声好气地说:“我想离开,他不让,抓了一把手腕,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李既白忍不住暗笑,这小孩也太老实了。 老实的小孩突然上前一步,去抓魏启东的手,晃了两晃,哄着人:“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不该一个人跑到阳台上透气。里面人太多了,我……我有点不自在。” 魏启东脸色松了一点,口气也没刚才那么咄咄逼人,抬腕看一眼手表:“我让魏玄带你去休息一会儿,等结束了一起走。” 两人离开,魏启东在骤亮的视野里,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除了躲在暗处的李既白,没人看到。 或许连魏启东自己也没意识到。 下半场,常规的商务应酬进入自由玩乐阶段,留下来的也多是圈子里的熟人,是以玩得很开。 魏启东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离开时,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挑眉,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李既白。周围没什么人,他俩也不用装其乐融融。 “你哥哥南部那家公司,真实的财务报表在我这里。”李既白没拐弯抹角,他还想早点回家陪阿深睡觉。 魏启东面上依然平静,老狐狸的定力足够,但唬不了李既白。 “我知道你在查,也能查出来。”李既白老神在在,“但需要时间。而你,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南部那家公司是魏如风的底牌,也是他想要翻身的倚仗。那家公司财务状况漏洞百出,魏启东知道,只要拿此事做文章,他哥就彻底翻身无望了。 但是李既白说的对,调查需要时间,至少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变数太多,魏启东等不起。 “所以?条件是什么?”魏启东问。 “很简单,”李既白慢条斯理地说,“你身边那个男孩子不错,我很喜欢。今晚他跟我走,明天一早,我让他带着资料回去。” 魏启东脸色冷下来,转身就走。 “或者——”李既白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止住了他离开的脚步,“你要是不愿意,我们赌一局也可以。” 魏启东犹豫了一瞬。 李既白笑了,他知道还没开始赌,自己就已经赢了。 “德州扑克。”李既白选了他和魏启东都擅长的,“你赢了,资料给你,我赢了——”他拉长声调,带着一点暧昧和玩味,“那个小可爱归我。” 没考虑太久,魏启东点了头。 牌局很快开始,也没用太多时间结束。 两个人都是玩扑克的高手,不过魏启东少年时曾经沉迷过一段时间德州扑克,更精于伪装和计算。 渐渐围上来看热闹的几个熟人,开玩笑地问赌注是什么,李既白笑而不答,魏启东冷着脸。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起来,大家都识趣地闭了嘴,专心当看客。 荷官发牌,两人开局。 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刀光剑影,很快地,李既白掀开最后两张底牌,对上魏启东的,输得不算难看。 “可惜了,”李既白笑容和煦,一点也看不出输牌的不甘,“小可爱今天我带不走了,那就祝你们幸福吧。” 他松一松领带,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大衣,冲魏启东打了个响指,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不远处廊柱后面露出的半个身影,转身临走前又扔下一句,“材料明天一早送到你办公室,如果你还缺什么,可以再来找我赌一把,赌局长期有效。” 魏启东扔下牌,对李既白的话未置可否。 大家陆续都散了,这个赌局在整场聚会中就像一时兴起的一个游戏,没人在意,也没人当真。 一个熟人递了一杯酒过来,调侃道,老魏,你技术不减当年啊,赢得毫无悬念。 魏启东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留学时玩牌就鲜逢敌手,李既白想赢是很难的。他对自己有信心,也知道李既白存得是什么心思,但他不在乎。 所以当他转身看见傻愣愣立在廊柱后面的姜小溪时,依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他像往常那样走过去,说:“走了。”然后又像往常那样去拉姜小溪的手。 却被甩开了。 平时又软又怂的小孩脸色白的像纸,似乎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怪物,牙齿磕绊,说出的话里带着不可置信:“你……你如果输了……” 魏启东心里暗骂,面上不显。 “一场游戏而已,当什么真。” “我听到了……也看到了,你输了,我要跟他走……”姜小溪两手紧紧抓住衣服下摆,新定做的昂贵礼服被他扯得皱皱巴巴。他少有的看着魏启东的一双圆眼睛里带着倔强和愤怒,反问:“对不对?” 魏启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手抓着姜小溪的小臂往外走。 “放开……”姜小溪这时候还顾着魏启东的身份和面子,怕闹开了不好看,所以连反抗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声。 就这样被半拖半拉塞进车里。 司机走了,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气氛压抑,空气紧张。 “那份材料很重要,”魏启东开口,算是解释,“而且我也不会输。” 他坐在驾驶位上,下颌和侧脸绷成一条锋利的线,眼神透着烦躁和不耐,“这种赌局没几个人当真,就是一个游戏罢了。” “所以……没人在意,你也不在意,赌注是什么。”姜小溪咬着唇,不一会儿便滴血般红,他没什么本事,也没多少脾气,柔软惯了,所以如果真伤了心,似乎也不会引来别人重视。 在今天之前,他还是爱着这个人,恐怕之后也是。唯一不同的是,他害怕了。 他躲在廊柱后面,清晰地听到魏启东同意了那个赌局,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茫然,直到赌局结束,他都没回过神来。 眼前只有魏启东毫不迟疑点头同意的样子,那么轻易,又那么不在乎。 魏启东所在的世界,连游戏都是可怕的。 “我说了,我不会输。”车速很快,彰显着驾驶人的情绪,“你在闹什么?” “如果……万一呢?”赌博哪里有绝对的输赢,姜小溪不懂玩扑克,但也知道最浅显的道理。 “没有万一!”魏启东音量突然提高,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车身跟着极速一晃。 姜小溪被他吼得噤了声。 直到下车,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是夜,姜小溪很快就洗刷完躺下了,他蔫蔫的,脸色依旧很白,像是惊吓过度,也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侧身睡在床的一角,缩成一个小圆包。 魏启东睡不着。 说不清什么感觉,但是有什么正在渐渐失控。姜小溪是一块软肉,软到让人忘了他其实也有外壳,一旦感知到危险,就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任你再怎么哄骗,壳都不再轻易打开。 是没有万一。魏启东不是说气话,也不是夸海口。他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输牌的可能性很小。就算输了,他也绝不会让李既白带走姜小溪,那是他一个人的宝贝,谁都不能染指。 输了就输了,他不信李既白还能现场抢人。反正早就把那人得罪透了,不差这一件事。 他何尝不知道李既白的意图。 表面看是赢了,可实际上只要应下赌约,他就输了——输掉了姜小溪对他无条件的爱和信任。 只不过这时候,他眼里还只有魏家和胜负,也以为时间还长,没什么是不能补偿的。 到底还是把姜小溪的不反抗当成了妥协。 李既白讲完了他今晚上搞的事情,兴致勃勃,唾沫横飞。他也得让魏启东尝尝,悔不当初的滋味。 “亲爱的,你不评价一下吗?”李既白扒拉开林深在上下打架的眼皮,寻求认同。 林深嘁了一声“幼稚”,翻身继续睡了。 ------ 隔壁新文《苍狗》讲的魏启东和姜小溪,欢迎观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