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如何洗白》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人生同人】万人嫌如何洗白》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文案: 《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同人,劈山之后的IF线。 这是看了电影《新神榜》重又跌回杨戬这个坑里后的激情产物,写地很潦草,退烧之后我就回头去码《开国之君》。祝大家国庆快乐! 长安,麻麻还是爱你的,毕竟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嘛!但人家是神仙啊!你懂的!O(∩_∩)O~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打脸 爽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戬 ┃ 配角:《人生》同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杨戬的逆袭 立意:当神仙,要为三界服务! 第1章 卷一 华山裂,天条出,圣母释。 刘家一家三口还在三脸幸福地魔力转圈圈,天奴却已捧着圣旨来到华山。 “刘沉香迎出新天条有功,陛下有旨即刻赦免其母思凡之罪。三圣母、刘沉香,快随我上天听赏吧!” 虽然刘沉香刚迎出新天条立下大功,但天奴的态度却依旧骄矜。 天奴侍奉玉帝的时间可比杨戬当司法天神的时间还长地多,看多了,他就明白:别管风往哪边吹,玉帝才是三界之主。刘沉香是牛逼,可当年杨戬刚上天来还不是一样牛逼?现在呢? 虽然闹了一回天庭,但沉香自忖他跟玉帝其实并无私仇,跟他有仇的只是杨戬。所以,他也没有抗旨的想法,当下扶爹携娘就要上天。 “刘沉香,陛下未曾宣召你爹。你爹一介凡人,就不必去了。” 望着天奴傲慢的脸孔,沉香立时生怒,可不等他说话,天奴又道:“刘沉香,大局已定,你可别为了些许小事抗旨欺君。” 这话虽是告诫,可听来却格外地阴恻恻。 “沉香,不可莽撞!”刘彦昌这个落第书生显然很明白什么叫天威难测,急忙出言劝解。 他转头轻握杨莲柔荑,情深无限地承诺:“三娘,无论多久,我总是等你的。” “彦昌!”杨莲倚着丈夫嘤嘤哭了一阵,终与儿子一同上天。 刘沉香等一行人飞到半途,又有两支天兵分别押着梅山兄弟和杨戬哮天犬与他们汇合。 刘沉香勃然变色,即刻擒起开天神斧,一声爆喝:“怎么回事?” 大腿再粗,也怕神斧。 天奴急忙陪笑解释:“梅山兄弟虽曾助纣为虐,好在及时迷途知返,陛下仁慈,应该不会怪罪。顶多让他们卸了差事,下界为散仙。杨戬作恶多端,陛下必定是要发落的。” 杨莲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二哥满身是血地被哮天犬抱在怀里,竟还有一口气。 失魂落魄的哮天犬见杨莲看过来,赶忙哭嚎:“三圣母,快救救主人吧!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亲哥哥啊!” 哮天犬的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又把杨莲的眼泪给说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他的亲妹妹?” ——三妹?三妹哭了?为何?可是刘彦昌慢待了你?还是沉香? 听到熟悉的哭声,神智昏昏的杨戬挣扎着要撑开眼睑。但他身中两道开天神斧,能够留下一口气已是逆天,此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别说是睁开眼睛,就连吸一口气都是粉身碎骨一般的痛楚。 恍惚间,他又听到另外一个同样熟悉的嗓音。 “娘,快别为这种人伤心了!” “……嗯。娘听你的,沉香。他这是自作虐!” ——呵…… 杨戬在心底无声长叹,又没了声息。 抵达天庭时,孙悟空、猪八戒、哪吒、牛魔王等均已候着。听到天奴通报“刘沉香、三圣母带到!”,他们竟都无动于衷,只一脸诚惶诚恐,简单来说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望着御座。 沉香不明所以,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却见御座上不见了王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容色娇美的美妇。 玉帝此时正牵着她的手,以大伙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温柔发话:“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莲儿和沉香还有……司法天神,都到了。瑶妹,你若还不信朕,唉……你就自个去问吧。” 瑶姬含泪走下御座,仔细地端详杨莲,久久才问:“你是莲儿?” 杨莲也看着瑶姬,眼前的美妇让她感觉十分熟悉,熟悉地令她又想落泪。“我是,我是杨莲。你是谁?” “莲儿!我苦命的莲儿!我是你娘啊!”瑶姬立时嚎啕着抱住了女儿。 母女俩抱头痛哭良久,才在沉香的劝慰下抽抽涕涕地分开。 擦干眼泪,瑶姬又正色追问杨莲。“莲儿,你也思凡嫁给了一个凡人?” “娘,彦昌是极好的!就像爹一样!”杨莲涨红脸急忙辩解。 “你二哥将你压在了华山下,整整十六年?” “……是。”想起往昔苦楚,杨莲再度哽咽。 “你儿子沉香要救母,他还百般阻扰,甚至几次差点杀了沉香?甚至……连陛下应允赦免,他也要抗旨?” “娘,你别再问了!”杨莲又激动大哭。 “好!好……”瑶姬神情恍惚地感叹两声,仿佛一下子老了几百岁。她又转身走到哮天犬的面前,弯下腰,对着哮天犬怀中的杨戬低声追问:“二郎,你可还有话说?” 杨戬艰难地喘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凝望着瑶姬。过了一会,他竟猛然握紧左拳,神目一开,只见一道银光如闪电般向瑶姬的面门袭去。 这一道银光倏忽而至,瑶姬猝不及防,竟是仰面摔了一跤。好在杨戬的法力所剩无几,这本该可轻易置神死地的银光只将将打散了瑶姬的发髻,并在她的额角留下了一道血痕。 ——不是死物!她的的确确就是娘! 亲眼见到瑶姬流出的鲜血是鲜红而非金色,杨戬立时心中巨恸,眼底亦隐约泛出泪光。 ——八百年的苦苦熬煎,最初的目的不正是救母吗?我做到了……没有遗憾了,再没有遗憾了! “逆子!” “杨戬!” 然而,回应杨戬的却是瑶姬愤怒至极的一记耳光;是沉香迅如雷疾如风的一记斧劈。 可杨戬却恍若未觉,他只痴痴凝望着瑶姬,眼底的喜意与感慨满地几乎要溢出来了一般。 眼看杨戬将在开天神斧下一斧两断,神斧竟忽然“嗡”地一声,带着沉香反弹了出去。 可饶是如此,杨戬也已再度被沉香的法力所伤,口鼻出血,瞧着极为渗人。就连他的神目也再度迸裂出血,额间金色的流云纹黯淡地几乎要散了一般。只因脸色极坏,相形之下,他挨的那记耳光反而看不太出来。 这一下,沉香摔地极狠,待他起身回顾,神斧竟已无端断成了两截。 “这……”沉香六神无主,他伸手试图拾起神斧,可却无论如何都拿不动它。 “杨戬!又是你搞的鬼?”几乎本能反应,沉香又向杨戬发怒。 哪知,这回竟是玉帝亲自解围:“沉香,神斧有灵,是不会任由你伤害没有反抗之力的废人的。” “即便如此,可它怎么会突然断了?”沉香满脸疑惑,目光仍绕着杨戬闪烁不定。 “神斧之威震动天地,干系太大。你既已劈开华山迎出天条,神斧也该功成身退了。”玉帝又道。 说服了沉香,玉帝又一脸为难地转向瑶姬。“瑶妹,事已至此,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二郎真君?” “陛下,你可不能念着都是自家亲戚,就徇私哪!”不等瑶姬回话,猪八戒已忍不住嚷嚷起来。“杨戬这厮竟连亲娘也敢动手,这是丧心病狂、无可救药啦!他连亲娘都不顾,又怎么会还顾念你这个娘舅?” “使者,哎呦,使者就少说两句吧!”只见玉帝满脸通红,好似被猪八戒这番话说得快下不来台了。他在御座上推磨似的拧了许久,才又唤了一声:“瑶妹?” 瑶姬理好云鬓,苦涩一笑,轻声道:“律法如山,陛下,瑶姬……懂的。” 可话虽如此,她却仍旧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哽咽道:“只是妹妹与这孽子终究血脉相连……他不认我为母,我却不能……不能……只求陛下看在兄妹情分上,别杀他。” “长公主是吧?长公主?你说这话俺老猪可不服,那杨戬是你儿子,那四公主不也是东海龙王的闺女?杨戬杀人家的时候,那可没念什么……” “呆子!少说两句!”不等猪八戒嚷完,孙悟空就出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八戒这话虽没错,可那东海四公主现在不也好端端地在这么?俺老孙虽说天生天养无父无母,可也知道这逼着亲娘杀儿子,是不干人事! “净坛使者,我为他求过这次情,便也还了他当年劈山救我之恩。从此以后,我与杨戬……”面对猪八戒的指责,瑶姬不慌不忙地起身看向杨戬,一字字地说道。“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瑶姬这八个字说来,当真是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威风堂堂,竟震地杨戬当场又呕了一口血。 “主人!主人!”哮天犬抱着杨戬骇地大叫,可却再也无人理会。 “就算是死罪可免,这活罪……”然而,玉帝还是一脸难色。“更何况二郎真君功法了得又天生神目,万一他伤愈后有心报复……” 瑶姬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挥袖向杨戬的咽喉打去一道法力。“杨戬,你现在就发个誓。如若再为恶,就神消道陨,魂飞魄散!” 哪知,杨戬吃力地闭了闭眼睛,嘶哑道:“我敢发誓,你们敢信吗?” 杨戬不知为何他至今仍未死,但伤成这副样子,实在是生不如死。且如今误会难解,母子隔阂、兄妹成仇,兄弟义绝,身败名裂,再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与其苟且偷生,杨戬宁愿一死。 “冥顽不灵……”瑶姬低声感慨,神色既愤怒又失望。 话音未落,她忽然拔出发簪,刺向杨戬的手腕。瑶姬这动作迅捷无比,待大伙反应过来时,杨戬双手手筋已被挑断,那带血的发簪又狠狠地向杨戬的神目扎去。 无边的剧痛自杨戬的眉心迸裂,登时教他晕厥了过去。 杨戬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哮天犬还守着他大声哭嚎。 “哮……”杨戬抚胸呛咳了好一阵才勉强挤出一声,“哮天犬!” “主人,你没死?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见到杨戬醒来,哮天犬立即扑上去抱住杨戬的腰,语无伦次地痛哭起来。 “发生了什么?” “主人,您的天眼……天眼忽然爆出好大一股法力,把玉帝的御案都震翻了。于是,瑶姬就施法封印了天眼……” “哮天犬,她是我的母亲,就是你的太主人……”杨戬下意识地皱眉打断哮天犬。 “她不是!我只有一个主人,就是主人!”怎知,哮天犬竟忽然发怒,红着眼大喊。“她伤害主人,她才不是我主人!主人,你是不是又要赶我走?” 说到这,哮天犬竟是急了,几乎是跳着嚷嚷:“我就知道,昆仑山下你就想自己死了赶我走,现在你还想赶我走!我不走!我哪也不去!主人,要死,哮天犬跟你死在一起!你……你打死我好了!” ——这他妈都哪跟哪啊! 杨戬被哮天犬这一连串的“主人”说地懵圈,急忙好言安抚:“事到如今,我怎么还会赶你走?” “真哒?” “真的。” “不骗我?” “不骗你。” “真的不骗我?” 杨戬忍无可忍地白了哮天犬一眼,淡淡令道:“接着往下说。” “……是,主人!”哮天犬即刻老实了,续道。“玉帝下令把你关进秘境,永世不得开释。孙悟空太坏了,他说‘杨戬伤这么重,活着也是活受罪,不如杀了了账。’然后,老君就站出来喂你吃了颗仙丹。主人,你感觉怎么样?这仙丹到底有没有用?” 哮天犬眼巴巴地看着杨戬,似乎巴望着杨戬能立即跳起来告诉他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杨戬在哮天犬的胳膊上借了把力,慢慢撑坐起身,试着调动内息,四肢百骸疼痛依然。他再检查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皮肉伤竟已好地七七八八,只是双手手筋被断,十指虚软无力。而身上,这里里外外的衣裳竟也都换过了。别说是藏着他七成法力的银饰、身上的黑衣银铠,就连内裤都没给他留一条。 ——这是防着我还有后招啊!玉帝,你可真是高看我。 “法力只剩下一点点了,”杨戬叹了一声,又问。“老大老六他们……” “他们回梅山去了。”提起临阵倒戈的梅山兄弟,哮天犬又生气了,不禁嗔道。“主人,他们都不把您当兄弟了,您又何必再念着他们?” 杨戬放下心中大石又哑然失笑,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不问了,我以后什么都不会再问了。……走吧,看看这是哪儿。” 哮天犬搀着杨戬踉跄走过一片树林,经过一棵被雷劈了一半的老榆树,翻过大青石,上了陡坡,终于来到一处竹屋前。 推开这熟悉的竹门,杨戬已是提心吊胆,他唯恐见到梦中人笑着向他走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梦境。然而,竹屋内却一片冷寂,显然许久不曾有过人气。 “主人,这里有床,你先歇歇吧!”哮天犬见杨戬已是满头冷汗,就要将他往床上推。 杨戬却抿着唇奋力摇头,他将这空旷的竹屋四下兜了一圈,又快步赶出门随便选了个方向走去。 一炷香后,他又回到了竹屋前。再选个方向,又一炷香后,他又回到了竹屋前。 如是数次,就连哮天犬也反应了过来,惊慌道:“主人,这是处迷宫!我们出不去了!” 然而,杨戬的眼底却终于红了。他嘴唇轻颤着,终是喃喃道:“也好……也好……能在此地终了,夫复何求?……哮天犬,我们……回家。” 杨戬甫一踏入竹屋便觉体力耗尽,在哮天犬的半搀半抱下才勉强挨到了榻上。接着便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此人事不知。 好在,这回杨戬昏迷的时间可比上次短多了。上次,他是叠遭重创,命悬一线;这次,他不过是八百年的筹谋终于落幕,精力耗尽,疲累不堪罢了。是以,只在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他就醒来了。 人一醒,就看到哮天犬正巴在床边殷切地看着他,杨戬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哮天犬摸着肚子委屈道:“主人,我饿。” 杨戬更不敢动了,心道:这处秘境渺无人烟,你让我上哪给你偷吃的去? 回忆了一番方才四下见到的环境,杨戬终于起身看着哮天犬的双眼,认真道:“河塘有鱼、树梢有鸟、林中有兽。” ——而你,是条猎犬。 “啊?”八百年没自己打过猎的哮天犬一脸失落,过了一会,他似又想起了什么,急切问道。“主人,那你呢?” 杨戬的法力几近全无,与一个凡人也没什么分别了。既然是个凡人,那自然也会饿。他无奈一笑,续道:“屋后有田。” 作者有话要说: 农夫、山泉、有点田,可以过日子了。 不是!!!!!! 还是要支棱起来啊杨戬!!!!!!! 第2章 卷一 秘境中不知时日过,直至玉帝造访。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杨戬背着柴火刚回到家,发现原本紧闭的竹门竟开着。他在哮天犬的帮助下卸下柴火,进门一望,就看到那么大个玉帝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他刚晒好的花茶。 见到杨戬回来,玉帝自来熟地举了举手里的茶杯,皱眉叹道:“司法天神,你这茶,太涩!”说着,就拿起手边的瓦罐倒了小半罐蜂蜜进去。 “……主人!”哮天犬瞬间心疼地眼都红了,这可是主人辛苦为他采来烤肉时才用的珍贵的蜂蜜! 杨戬的额角也在抽抽,他是见不得有人喝茶放糖,尤其还是那么凶残地放糖。于是,他上前来收起瓦罐。“陛下的天庭自有无数佳酿,何必上我这来打秋风?” 玉帝讶异地看着堂而皇之在他对面坐下的杨戬,久久才道:“杨戬,当年你可没有这般放肆。” 杨戬轻轻一笑,满是无所谓地回道:“陛下若想杀我,只管动手便是。”他的目光投向哮天犬,这才稍稍泄出几许温柔。“哮天犬的生死本不足陛下与闻。只是陛下若要杀我,还劳烦陛下多动下手,也成全了哮天犬。他若没有我,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杨戬躺地这般平,竟教玉帝也给噎住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问道:“杨戬,你可知自己被封在这处秘境多久了?” 杨戬垂下眼,没有搭话。永不开释,意味着时间对他没有意义。 他知道,这处秘境无论怎么走,永远都只会回到竹屋。他知道,秘境的天气并不好,洪水、地震、冰霜、雨雪总是不期而至。他知道,田里的庄稼熟地很慢,竹屋的家设很容易坏,就连竹屋本身都三天两头会被雷霆闪电劈成一团火球。他还知道,无论多大的灾祸,只要熬过去了,一切都会恢复到杨戬刚来时的模样。否则,以杨戬如今的能力,怕是早上树去当野人了。 “三十二年,这已经是你压你妹妹在华山下的一倍时间。”玉帝轻声言语,“你刚到的时候,手筋刚废,双手震颤。拿起筷子,你花了一个月;端起饭碗,你用了半年。如今三十二年过去了,你可以用弹弓帮哮天犬打猎,可以劈柴、可以种地,甚至你还学会了织布纺纱,缝补衣裳。” 杨戬平静地看着玉帝,心底却忍不住暗自惊跳了一下。玉帝这么关注他,绝非好事! “朕有一事不明,”玉帝微侧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杨戬。“为何你不怨不恨,无欲也无求?莫非每次电闪雷鸣,你的头还不够痛吗?” 杨戬现在头很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像蝼蚁一样活了三十二年,玉帝却还会对一只蝼蚁保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 难道新天条真就那么好,以至于三界太平地太过无聊? 难道佛门帮了沉香一把之后,真就乖乖回去念经了? 难道猪八戒、牛魔王等一干妖精也都消停了? 难道我留下的那些冤案还不够你头疼? “还是说,你仍在深切地……思念着你的母亲和妹妹?” 杨戬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玉帝。可他的眼底,却干净地没有丝毫情绪。 “杨戬,你放心么?”玉帝低沉发问,“在知道了朕是谁之后,还这么放心么?” “陛下在说什么?杨戬不明。”杨戬轻声表态,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三十二年了,真的变笨了。 果然,玉帝了然一笑,语气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木公。” 杨戬勃然变色。 玉帝语气忽转森然,振威一喝:“影妖图谋不轨,谋刺娘娘,犯下弥天大罪。司法天神,就公事而论公事,你说此妖该当何罪?” 三界之主的威能何等了得,只听哮天犬呜咽一声,就地一滚,竟已化为原形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杨戬也是面色雪白,胸口如被重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可他仍死死捉着桌角,勉力问道:“木公……他……” 可话未问出口,杨戬心底已然知晓答案,眸光瞬间黯淡。 玉帝轻声一笑,拂了拂衣袖,好似在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影妖本就只剩下一抹幽魂,昆仑山下他救了你又重伤了娘娘,你说他还能存在吗?” ——不是木公,救我的不是木公,至少不全是。 木公是杨戬唯一挚友,往昔岁月里他们曾无数次交手。木公有多少能耐,没有人会比杨戬更清楚。 ——所以,玉帝究竟还隐瞒了什么?他为何至今仍不杀我灭口?是不想,还是不能? 杨戬终于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与我同罪。” “同罪者死!” “无妨。” 玉帝又是一噎。如果可以,他早该杀了杨戬。但天道恒常,哪怕神仙会被迷惑误解了功臣,天道却绝不会认错引出新天条的正主。 垂首跪倒在地的杨戬只见眼前金色的衣袖轻轻一卷,他与哮天犬便身不由己地跌入了一片虚空。 杨戬和哮天犬掉回了真君神殿,殿前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孔正一脸恭谨地候着他们。 “天奴见过真君。”此人正是在玉帝身边服侍了上千年的心腹。 杨戬满不在乎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爬起身,问道:“陛下让你来监视我?” “陛下令天奴来服侍真君。”天奴的背更弯了,脸上的笑也更殷勤了。 ——既然这样…… 杨戬点点头,随口令道:“日后洒扫煮饭、盥洗修补,都交给你了。”手指一转,指向真君神殿前那片仍摆着各色兵刃的校场。“我法力已废,这校场留着也是多余。你先将它平了,我要种桃花。” 天奴嘴角的抽搐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表态,杨戬就已经带着哮天犬进殿了。 杨戬目不转睛地穿过空旷的前殿,径直奔向后殿书房,他的藏书仍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主人!你有书读了!不用再自己背书了!”见了这些厚重的书卷,哮天犬当下一声欢呼。 杨戬面上不显,其实心底也是意足。就物质条件而论,先前在竹屋是生存模式,如今在真君神殿则是生活模式,实不可同日而语。 没多久,哮天犬也在它的床底下找回了珍爱的各色玩具。只见哮天犬一脸爱惜地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良久才又闷闷道:“可惜主人给我雕的小狗没能带回来。” 在竹屋住了三十二年,杨戬不但学会织布纺纱、缝补衣裳,还学会了拿起刻刀给哮天犬做根雕哄它高兴。在杨戬刻成的各种根雕小玩具中,哮天犬最喜欢的无疑是杨戬按哮天犬自己的模样给它雕的小狗。以至于他们经历了数十次的地震洪水、流离失所,哮天犬都没有把它丢掉过。 不独哮天犬,在竹屋,杨戬自然也有他的心爱之物。 可那又如何? 只需玉帝心念一动,轻易就能教他一无所有。这样的际遇,在过往三千年的岁月中杨戬已经历了无数回,是以他早就学会了将珍惜之情摆在心里,而非寄托于外物、外人。若非如此,他活不到今天。 杨戬轻叹着摸摸哮天犬,低声许诺:“再给你做一个。” 纵然是一条修炼千年的犬妖,哮天犬的性情也终究只如十来岁的少年一般。听到杨戬承诺,他立时兴高采烈。“多谢主人!” 过了一会,哮天犬又好奇发问:“主人,我们这是回天上的真君神殿了吗?玉帝要放了你?”问着问着,他又紧张了。“主人,你法力未复,万一有人来找你寻仇……” 杨戬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这是真君神殿,却不是天上的真君神殿,而是秘境之中的真君神殿。” 在竹屋住了三十二年,杨戬并非没有想过要恢复法力。但秘境之中的规则牢牢限制着他,别说是修炼,哪怕仅是动用剩余的法力,也必定会引来天雷。杨戬知道,这是玉帝是不允许他再度掌控法力扳回局面。 ——至于有谁会来,那就得看玉帝的意思了。但愿……别来地太早吧。 三个月后,真君神殿迎来了第一个客人——瑶姬仙子。 盛装而至的瑶姬仙子端正秀美、高贵典雅,与杨戬记忆中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农妇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以至于他捉着书卷恍惚了许久,才想起该起身请安。 可杨戬这才刚站起身,瑶姬仙子就已轻轻抬了抬右掌。“不必跪了,你我母子情分已断,本宫受不得你这大礼。” 虽然杨戬本就没想过要跪,但瑶姬那句“母子情分已断”终究还是刺痛了他。但苦与痛,杨戬早就习惯成自然,便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他只是垂下头轻轻地闭了闭双眼,抱拳应了声是。 瑶姬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将目光移向亭中摆着的书卷和茶点,忽然嗤笑一声。“以你的罪孽,这般处境,不可谓不优待了。本宫虽早已表态,但陛下却终究太过仁善。杨戬,你要明白!” 杨戬很明白,瑶姬的意思是:玉帝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给了杨戬现在的“好日子”过,他要知道感恩! 杨戬沉默了一阵才轻轻滚动了一下喉结,低声问道:“母亲……” “不要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可不等杨戬把话说完,瑶姬就已满脸厌恶地一声断喝。 杨戬噎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长公主此行,是陛下的意思?” “呵!”瑶姬眼神奚落地看着杨戬,仿佛看穿了他。“你自幼诡谲,如今更是登峰造极。” 杨戬只觉胸口一阵窒闷,他长长地喘过一口气,方又振作精神。“不知长公主有何见教?” 八百年的司法天神毕竟余威犹存,杨戬这冷冽的一句竟震地瑶姬仙子都微微晃神。 “我且问你,泔涧峪羊扶山九灵洞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等瑶姬反应过来时,她已将此行的真正目的老实道来。 然而,回应瑶姬仙子的,却只有杨戬茫然迷惑的眼神。 此事,实不怪杨戬。毕竟他活了三千年又当了八百年的司法天神,这八百年中,经手的冤案无数。哪一桩,不是斑斑血泪?哪一桩,不是惨绝人寰?小小的九灵洞,百来条性命,还不可能在这些冤案中拔得头筹,教杨戬记忆深刻。尤其,这案子还牵扯到杨莲。以杨戬这号无可救药的“妹控”脾性,那就更不可能一直记着了。毕竟,记着这案子就等于是记着杨莲本性之中的“恶”。 可宝贝妹妹杨莲怎么可能会是个恶人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还是快快忘记吧! “你不记得了?”瑶姬也很意外,可很快又了然。“也是。你害过这么多人,若是每一个都记着,还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我主人睡地安不安稳,你难道不知道吗?”守在杨戬身边的哮天犬终于忍不住了。“是你伤了主人的天眼还下了封印,教主人的天眼始终无法痊愈。每逢打雷下雨,主人总是头痛欲裂。你,你是主人的母亲,为何这样狠心?” “哮天犬!”杨戬急忙喝止。 哪知,瑶姬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略带得意地笑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她转头四顾这处真君神殿,悠然道。“我曾在这秘境住了上千年,若非有天佑、震儿……莲儿的陪伴,早就撑不下去了。如今轮到你,杨戬,你竟心狠如斯,除了权势,谁也不念!” 话说到这,瑶姬的目光又转为狠戾。“既然如此,我罚你,岂非理所当然?” 望着傲慢又得意的瑶姬,杨戬几乎喘不过气来。三千年的光阴过去,杨戬已经经历了太多,委实是想不起九灵洞了,可他却绝不会忘记生他养他的母亲。自幼,母亲待他总是特别严苛,仿佛时刻都等着抓他的错处。每回罚他,她也总是这般……得意。 当年,她许是担忧他天生神目会闯祸。那么现在呢? 杨戬不敢多想,却又不能不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因为—— “长公主,我与你不同。我永远,都不愿活在幻梦之中!” 然而,三千年过去,家里的有些规矩,杨戬也的确是忘了。比如:他就不能跟瑶姬顶嘴。 这不,杨戬的话才落地,恼怒至极的瑶姬就已冲上前来狠狠地摔了他一记耳光。 杨戬法力已失,再不是原先那个被打神鞭抽上脸,都只见火星四溅而不见半点伤痕的显圣真君了。这一巴掌下去,他的脸庞瞬间红了大片,衬着他原本病态惨白的肌肤,让人瞧着极是触目惊心。 “我早就知道,你自幼惯会花言巧语,拢得一家人的心全向着你!想不到如今铸下大错,竟非但不知改过,反而还学会了为自己的恶行伪饰标榜!杨戬,你简直枉为人子、枉为人兄!” 可瑶姬看在眼里却只管痛骂了一通又自顾自地伤心落泪,仰天叫道:“天佑!震儿!你们看到了吗?你们快来看看呀!看看你们的好儿子、好弟弟,现在是个什么嘴脸?……是我对不起你们,当初就不该把他生下来……” 杨戬的眼前一片黑红,胸口闷闷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他在原地静默了一阵,终于想起三千年前他是怎么应对这种场面的。 曾经,他会默默走开,去厨房开火、去田里锄草、去照顾三妹……只要他把能干的家务全干了,母亲也就不再生气了。但现在,瑶姬应该不再需要他帮忙做家务了,所以,他只能返身回到凉亭下,重新拿起书卷开始 好在,瑶姬终究不是人间那些目不识丁的愚夫愚妇,她终究顾忌天庭长公主的典仪风范,没有不要脸面地再追上来揪着杨戬厮打。她只是如祥林嫂一般又重提三千年的旧话再结合现状添油加醋。“当时生你下来,我就知道迟早会害死一家人!我让你好卖弄天生神目,让你争权夺势,让你六亲不认!你终于害死了全家!是你害死了全家!” 这样的叫骂又持续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始终面无表情的杨戬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书卷,抬腕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到瑶姬面前。 望着目光平静举止从容的杨戬,瑶姬那张因激怒而通红的脸孔瞬间一阵青白。片刻后,她抬手打翻了这杯茶,终于走了。 杨戬凝神仰望瑶姬仓皇飞走的背影许久,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司法天神任上八百年,而在上任司法天神之前,杨戬还曾作为一方地仙在灌江口镇守了上千年。他见过无数千奇百怪的祝祷,也见过无数阴险歹毒的罪孽,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见识短浅阴险狠毒的无知妇人是个什么模样,他也比谁都明白人性的恶念究竟能有多深多毒多可怕多……恶心。 母不以我为子,妹不以我为兄。 这曾是杨戬在瑶池酒醉后迷途至银河边说过的醉话。虽然为了救母、为了救三妹,他忍辱负重了八百年。可其实,他在心底却从未对母亲和妹妹抱过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他只是万万没想到,昆仑山下,他竟没有死,以至于现在还要活着面对这些……难堪。 “主人?”哮天犬一脸担忧地蹭到杨戬身边。 杨戬神气萎靡至极,只见他垂下头闷闷地呛咳两声,终究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瑶姬走后,杨戬终又过了一年多的清静日子,直至某一天,天上突然掉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鹤氅白发的清矍老者,一个是手臂折断满身是血的少年。这两人跌在杨戬,啊不,天奴刚打理好的原校场现花园里,那老者挣扎了几下,踉跄站起身来。但那少年却就地一滚,化为了一只翅膀折断的鹤,气息奄奄地伏在地上。 杨戬这才刚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天外又风驰电掣地飞来一人——沉香。 只见沉香的左眼上蒙着一只黑色眼罩,手持小斧煞气满身,显然是追杀先前那两人才至此。 望着这个又凶悍又憔悴又疯狂的沉香,杨戬委实不知所措,不禁包含关切地唤了一声:“沉香?” 见到杨戬,沉香也很意外。但眼下,他还顾不上杨戬,他大步上前,一斧子抵在了那老者的咽喉。 “刘沉香!” 沉香尚未及下手,天外又传来一声厉喝。 又一个手持紫玉杖的独臂人出现在此,见到沉香拿住了自己的大哥,他身子一旋,即刻闪身到杨戬身后,掐住了他的咽喉。 杨戬:???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首先,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第3章 卷一 “杨!戬!”那一身黑袍的独臂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我找了你整整三十三年!” “你……”杨戬试图问他是谁。 沉香却已先行抢话。“黑袍!你以为拿住他,我就能受你要挟么?可笑!” 这独臂人的紫玉杖忽然幻出千道杖影,簌簌之声不绝,他沉声道:“杨戬,我的杖法已经大成,但你的承诺呢?当年你断我一臂之后,曾应允过我再次一战的机会呢?” 杨戬眼底恍然,不由应道:“我……” “杨戬,又是你!这果然是你惹来的罪孽!”沉香气急叫道。 独臂人这才抬眼一瞥沉香,然后便又向杨戬嘲讽道:“你就是为了他们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愚蠢!” “他……” 沉香被独臂人那轻蔑的一眼瞧地心头火起,当下一斧子拍晕了老者,大声叫嚣:“黑袍!你以为拉来了杨戬我就会怕你?杨戬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有种的,你们一起上吧!今日,我们新仇旧账一并清算!” “杨戬,我找了你三十三年,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你自己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履行。” “好……” “黑袍,你伤我爹爹,毁我一目,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杨戬,你让我母子分离……” ——能不能让我说句话?求求了! “够了!”杨戬忍无可忍地一声暴喝,终于打断了自说自话的所有人。他这一声气怒至极,堪称声震殿庭,不仅沉香与独臂人脸上一阵空白,就连伏在地上的鹤与哮天犬都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趁着这片刻安静,杨戬抓紧时机转向独臂人,不悦道:“你曾答应我,在胜我之前,纵然斧钺临身,也决不动我三妹一根指头!为何反口覆舌?” 哪知独臂人却并无羞愧,反而一字字地道:“是,我是答应过你不动你三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是你三妹。” 沉香: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戬也是一噎。片刻后,他缓过一口气,轻声道:“择日不如撞日,你要报仇,现在就可以出手了。” 独臂人这才松开杨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轻摇头。“你功法已废!我黑袍不是你们这种不仁不义的所谓神仙,我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杨戬一步步地走向花园中央,正色回道:“我功法究竟废没废,交手了你就会知道。” “主人!”哮天犬急忙叫了一声。 “退下!”杨戬疾言厉色地一声断喝。 哮天犬埋头呜咽一声,立时不敢吭声。 “杨戬!”沉香又上前来叫嚣。 “你也退下!” 哪知杨戬冷眼一扫,这骨子里的血脉压制即刻令沉香本能地止住了脚步。 杨戬这才侧首向黑袍人一笑,然后,轻轻招了招手。 这一笑灿烂至极却也嘲讽至极,黑袍只觉头脑一热,整个人已如一只黑雕一般向杨戬猛扑了过去。 杨戬双手已废,法力衰竭,再不能反击,只能凭借自己数千年临阵御敌积累的战斗本能和灵活的身法一步步地退向花园深处。 然后,花园之中无端端地一阵风起,花瓣飘落,大雾掩来,黑袍竟已不觉迷途。他急忙紧握手中紫玉杖,无措地四下转了一圈,眼前只见一片浓雾拨不开的无边旷野,就连原本笼罩在他杖风之下的杨戬也已不见了踪迹。 “杨戬!你好卑鄙!你明明承诺过,不用法器,凭武道一战!” “是,我是承诺过。”杨戬清冷的嗓音自浓雾深处传来,分明那样遥远,却每个字都无比准确地传入了黑袍的耳中。“所以这不是法器,而是阵法。阵名:山河社稷!” 封神一战,女娲曾将她的压箱底法宝山河社稷图借给杨戬。封神结束后,杨戬虽归还法宝,但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呢?当年的法宝虽已归还,但法宝的奥秘杨戬却早已参透。如今他虽法力难复,但设计一个类似山河社稷图作用的阵法却仍游刃有余。 玉帝将杨戬自竹屋放出扔进这真君神殿,杨戬便知道:客似云来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哮天犬担忧有人趁机寻仇,每日忐忑不安。可杨戬又岂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这山河社稷阵还只是第一关。 浓雾深处,杨戬扶着一株桃花树,抚胸闷咳了两声。黑袍功法大成,招式凌厉。杨戬虽未受伤,但内腑却已被黑袍的杖风激地极为不适。只见他又喘了两下,方才擦干汗水,自生门走了出去。 一出来,杨戬就只看到哮天犬正眼巴巴守着花园。杨戬眉头一拧,忙问:“沉香呢?” “进去了。”哮天犬哭丧着脸答话,“迷雾一起,他就进去了。” “你怎么不拦着他?”杨戬登时急了。 “我哪里拦得住啊,主人!”哮天犬也委屈极了。 杨戬难以置信地长叹一声,一扭头,又奔入阵中。才跑进去没一会,他就看到黑袍将一只造型古朴的镜子塞入怀中,然后,狠狠一脚踩在沉香的背心上。 沉香闷哼一声,嘴角即刻渗出血来。 见此情形,杨戬心疼至极,登即一声怒喝:“黑!袍!” 黑袍摄杖在手,指向沉香的咽喉,厉喝一声:“杨戬,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外甥!” 沉香能够做到不受黑袍的要挟,杨戬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得停下脚步,轻声言道:“黑袍,你全家遭难时,沉香尚未出生。你既不屑我们这些不仁不义的神仙,就不该如我们这般累及无辜。杨戬在此,你杀了我便是。” “杨戬!谁要你假好心?”可不等黑袍发话,被人踩在脚下的沉香就已忍不住放声大吼。“若非是你,我们怎么会惹来这仇家?你害了我娘还不够,还要害我爹!还要害我!你这灾星!” 黑袍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曼声问道:“杨戬,我再问你一遍,值得吗?” 杨戬垂下眼睫,低声反问:“难道你会后悔?” 黑袍的眼底霎时迸出难以言喻的激赏与可惜,他看着杨戬,忽道:“我答应过你,在击败你之前,无论多少年月,九灵洞的血海深仇,决不会再有人向令妹提起!我没有食言。你失踪了三十三年,我便找了你三十三年,但却始终没有你的丝毫音讯。我的大哥和侄儿念着血仇,这才变化了形貌去华山打探你的下落。是你妹妹做贼心虚,不管不顾地拿出了宝莲灯。为了救我大哥和侄儿,我才会出手伤了你妹夫和你这宝贝外甥。” 杨戬此人虽孤傲,却向来有个致命的弱点——受不得别人待他好。但凡别人待他好一分,他便要思图报答百万分。此时黑袍向他坦白心迹,他亦轻声一叹:“我困于此秘境不知年月不通消息,绝非故意躲你。” 沉香却实见不得他这两个仇家踩着他惺惺相惜,不禁愤怒大吼:“杨戬!我早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黑袍听了这话,看向杨戬的目光古怪地简直近乎同情了。 杨戬却不理会沉香,只管向黑袍言道:“事已至此,我有个建议……” 哪知,杨戬的话未说完,黑袍的心头便是一凛,不期然地想起了他苦苦追寻杨戬下落的这三十三年。于是,他果断一声大喝:“住口!我不想再听你的建议!杨戬,你妹妹灭我满门,今日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我也要灭你妹妹满门!” “你胡说!”沉香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我娘是这三界最温柔最善良的仙子!绝不可能灭人满门!你要杀便杀,我不准你侮辱她!” 黑袍诧异地低头注视了沉香一阵,这才发现沉香竟是言出肺腑,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黑袍哈哈一笑,忽然一声断喝:“杨戬!九灵洞的惨事,你最清楚!你来说,当年你的好妹妹他的好母亲究竟做了什么!” 不等杨戬发话,黑袍又语调阴狠地提醒:“我若是你,绝不会放过这个拖延时间的机会。” 杨戬的脸上五颜六色地一轮,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虎落平阳。半晌,他才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低声道:“好,我说。” 黑袍的脸上一阵得意,手上紫玉杖竟又转向了沉香的右手。“司法天神,我知你玩弄天条的本事。但今日,你若有一字虚言,我就削掉你外甥一根手指;你说错十一字,我就再削掉你外甥一只手掌!你自己数数,你这好外甥够削几块?” 杨戬脸上一黑,慢慢握紧左拳积蓄法力。“当年,是我妹妹识人不清,被百花所骗,误以为你的家人是妖邪之辈,这才用宝莲灯……宝莲灯……杀了你全家。” “我全家多少性命?”黑袍双目赤红,咬牙追问。 杨戬闭了下眼,无力道:“一百七十一。” “一百七十一条性命,用杨莲一家五口的性命抵偿,已经太便宜她了!”黑袍瞬间提起紫玉杖。 眼看沉香将要毙命当场,杨戬就在此时运起法力一掌拍向黑袍。 然而,饶是杨戬已抽干全身法力,这一掌也不过是打地黑袍一个趔趄。 法力耗尽,杨戬本该一击而走,哪知他不退反进,竟闪身上前又是一掌劈向黑袍。可他手筋已断,这一掌打在黑袍身上比挠痒痒还不如。是以三招一过,黑袍就已醒悟。他无视杨戬的攻击也不再给他任何躲闪的机会,运起法力一拳击出。 胸口仿佛被铁锤击中,杨戬当场喷出一口血,跌了出去。横眉怒目的黑袍举步上前,高大的身子犹如大片黑云死死地罩在了杨戬的头顶。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际忽然爆出“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如樟树干那么粗壮的闪电直直地落在了黑袍的背上。 眼见满背是血一身乌黑的黑袍无声倒下,杨戬这才松了口气。他摁着胸口踉跄起身,咬牙扶起沉香。“沉香,快走!黑袍法力高深,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沉香却只一脸呆滞地望着黑袍,恍惚发问:“那是什么?” 杨戬避而不答,只催促着:“快走!” “这就是天罚吗?舅姥爷……玉帝曾经提过,你在秘境一旦动用法力,必遭天谴!”沉香本不懂“天谴”究竟意味着什么,直至他亲眼看到。 黑袍功法高深,尚且被天雷劈成这样。杨戬法力已失,身形也比当年羸弱了许多,若被劈中会是怎样? 沉香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终究本性良善,思量至此竟不自觉地面露不忍。 “走啊!”杨戬简直要服了这个他永远都拿不住节奏好大外甥了,不禁气急地推了他一把。 感受到杨戬的怒火,沉香这才起身。可不等舅甥俩走出三步,原本倒在地上的黑袍就醒了过来,自怀中掏出一面古镜。 “小心!”沉香本能地一声惊呼,扑向杨戬。 只听“嘭”地一声,古镜发出的金光射中沉香,他立时呕出一大口血,倒地不起。 黑袍沉着脸,手持古镜缓步上前。 杨戬想也未想地挡在了沉香的身前,急切道:“黑袍,当年是我徇私使你不能报仇,你要杀就先杀我!” 黑袍一声冷笑,还未及说话,阵外又一前一后传来三个声音,喊着同一个名字。 “沉香!” 那是瑶姬、杨莲,还有小玉一齐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黑袍:你舅劈我,我就劈你外甥,很公平! 沉香:我有一句mmp一定要讲! 第4章 卷一 听到瑶姬等人的呼唤,黑袍的面色霎时一凝,瞬间想到了他在阵外的亲人。 “小玉!姥姥!娘!我在这!我在这!”跌在地上的沉香却已满脸喜色地大声呼救。 然而,他们分明身在咫尺,瑶姬等呼唤“沉香”的声音不断传入,可却始终无人入阵。沉香看看好整以暇的黑袍和一脸无奈的杨戬,终于醒悟:“她们不入阵就发现不了我们?” 这一回,连黑袍都无奈摇头,显然对沉香的智商相当失望。接着,他抬起紫玉杖凌空一点,定住两人,自己则摇身一变,幻化成杨戬的模样用手中古镜照着路,一路走了出去。 黑袍三度使用古镜,杨戬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当下心头一跳,暗道:伏羲水镜?这是玉帝的法器,为何会在他的手上? 不一会,阵外就传来了“杨戬”的声音。“瑶姬仙子,三圣母光降寒舍,何幸如也。” 瑶姬见了杨戬可没什么好脸色,但母子连心,先开口说话的却是三圣母杨莲。“二……杨戬,沉香呢?” 听到杨莲这般称呼,“杨戬”的眉梢立时一挑,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知道。” “胡扯!我们明明亲眼见到沉香与那黑袍妖先后落入这真君神殿,你竟说不知?”小玉当场拆穿。 “杨戬”微微一笑,这才转身望向桃林。“那约莫便是入阵了罢。”眼见瑶姬就要入阵,他又扬声叫道。“慢着!刘沉香与黑袍此刻正是破阵的关键时刻,你们现在进去,也不知会害了谁。” “杨戬”这话却是属实——前提是沉香真处在破阵的关键时刻,瑶姬立时止住脚步。她见“杨戬”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立时恼怒不已,当下骂道:“这是你惹出的祸端,无论如何,沉香总是你的外甥,你为何袖手不顾?” “杨戬”浓眉一轩,当即反驳:“妹妹不认我这个哥哥,我哪来的外甥?”然后,他又看向杨莲。“至于黑袍究竟是谁惹来的仇家,杨莲心里最清楚。” 杨莲目光一缩,接着又理直气壮地辩驳。“当年若非是你自负武力纵虎归山,又怎会有今日?我知道你向来看不得我有好日子过,自己害不了我就让旁人来害我。可怜我的丈夫彦昌还有沉香……” 想到刘彦昌差点被黑袍妖一掌打至魂飞魄散,沉香又被黑袍伤了一目,杨莲更是委屈,不禁又是大哭。 “杨戬”却差点气笑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言道:“杨莲,你把话说清楚!九灵洞一案,究竟是谁惹祸?” “九灵洞妖邪欺压瑶草仙子夺她修炼洞府,我仗义出手,你却故意放跑那黑袍妖,只为有朝一日令他回来报复。这事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杨莲愤怒地瞪着杨戬,义正严辞地说道。 “杨戬”听罢,不由仰天大笑,那笑声之中有嘲讽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片猩红如血的冤屈。 这笑声是这样凄厉,竟教小玉听来不觉心惊肉跳,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潜意识地感觉到:这件事,似乎真有内情。 片刻后,“杨戬”倏忽止笑,赤红的双目直直地射向杨莲,嘶声言道:“瑶姬仙子当面,你竟仍在颠倒黑白砌词狡辩,当真冥顽不灵枉为人女!上天无眼,竟给了你这歹毒妇人‘圣母’称号?杨莲,你配吗?” “住口!”瑶姬爱女心切,想也未想地出言呵斥。“杨戬,你自己铸下大错,竟还敢赖在你亲妹妹的头上?” “杨戬”惊诧不已地看向瑶姬,过了一会,目光又变为嘲讽。“你信她?她说她是仗义出手你便信她,那我说九灵洞一门良善却无端被她灭了满门,整整一百七十一条性命!你信是不信?” “杨戬”话音一落,小玉那双原本搀着杨莲的手竟倏忽坠落。她虽嫁给刘沉香,可她却从未忘记:她也是妖。 “杨戬,你别赖我!”杨莲并未在意小玉的片刻疏离,只管放声尖叫。 “我没赖你!杨莲,你敢做不敢当!你若还有半分人性,就该自己站出来抵命,而不是将你的丈夫、儿子、母亲、哥哥推出来为你抵罪!” 望着气冲牛斗的兄妹俩,瑶姬头一次隐约感觉到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 “母亲!母亲!你就这么看着杨戬欺负我吗?”杨莲头一个哭了出来。 瑶姬瞬间意识到刚才那都是错觉,她立马站定了杨莲,痛心疾首道:“杨戬,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在秘境三十三年,从未悔过!我定要禀明玉帝,加重惩处!” “杨戬”又是大笑,放声道:“杨戬,我真可怜你!”过了一会,他又看向杨莲,满怀恶意地言道:“既然你我各执一词,我听闻玉帝有个宝物名为‘伏羲水镜’,可照过去未来。杨莲,你敢不敢跟我上天,分辨真假?” ——黑袍是天生天养的妖怪,从不觉得天庭对他有何重要。但他却也明白:天底下的神仙都怕天庭! “好!那便上天!是你自投罗网,别怪我不念旧情!”瑶姬当即拍板,神色间又泄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得意。 可杨莲却拽着瑶姬的袖子,惊恐而瑟缩地叫了一声:“娘!” 瑶姬瞬间明白了,她一脸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杨莲,叫道:“莲儿?” 杨莲“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娘,你听我解释!女儿……女儿也被百花和瑶草所蒙蔽,所以才……我不是成心的!是二哥……”她哭了一阵又伸手指向杨戬,“要不是二哥放跑了那黑袍妖,这件事早就了结了!这都是二哥的错啊!” 瑶姬听了这番话,犹如吃了个苍蝇,脸色难看地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你灭了人家满门,还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小玉难以置信地望着向来优雅、温柔、善良的婆母,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她。“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就因为他们是妖?就因为没有人会为他们做主?” 杨莲用力一抹眼泪,满面不屑的顺口答话:“卵生带毛之辈,畜生罢了!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 “呵呵呵……”小玉一面流着泪,一面摇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杨戬”亦放声大笑,抬起紫玉杖向桃林中一点,震声一喝。“刘沉香,你听明白了没有?” 林中的刘沉香默默地爬起身来,脸色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沉香!”还被定住的杨戬急切地唤了他一声。 沉香却面无表情地缓缓摇头。“这是我刘家家事……”说到这,他不自觉地狠狠咬牙,目光沉寂地教人心悸。“杨戬,我不会再让你害我家人,更……不要你帮我!” 说完,他便摁着胸口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见到“杨戬”的面目逐渐黯然,变回黑袍妖的模样,杨莲即刻站了起来,握紧手中宝莲灯,恨恨道:“黑袍!你诈我?” 黑袍毫无羞愧,冷嘲道:“是你太蠢!” 杨莲恨地咬牙,若非宝莲灯早成废灯,她一定当场祭起宝莲灯,让黑袍妖见识见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好在,没了宝莲灯,杨莲还有个好儿子。见到沉香出阵,杨莲即刻高声令道:“沉香!杀了黑袍!给你爹报仇!” 沉香面沉如水,对着杨莲一字字地道:“娘,这件事的确是你错了!” “沉香?”杨莲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满面被出卖被背叛的震惊和委屈。 沉香疲惫一叹,闪身挡在了杨莲的身前,对着黑袍正色言道:“可惜!她却是我唯一的母亲!”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黑袍当下微一拧眉,嘲讽道:“外甥似舅?”然后,他轻轻摇头。“你还差地太远!” 黑袍又看向瑶姬,讽道:“你也要帮你女儿杀人灭口?” 瑶姬不说话,手上却已做了一个防备的动作。 黑袍摇了摇头,几乎是极端地不解。“你儿子的错,你就喊打喊杀,唯恐他被罚少了。你女儿的错,你就闭目塞听助纣为孽。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你女儿这副嘴脸,当年她被压在华山下,真是冤枉的吗?” “住口!”瑶姬瞬间动怒,手上的动作从防备变成战斗。 哪知下一刻,小玉竟闪身挡在了黑袍的面前。 “小玉?”沉香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 小玉不住地流泪,显然心中痛苦已极,可神情却坚定无比。“沉香,我是你的妻子,可我也是妖!……物伤其类,唇亡齿寒!” 这八个字说来,当真是字字泣血。 只见小玉五指虚摄,瞬间将倒地的老者和鹤摄入掌中。她扶住老者,扭头向黑袍言道:“黑袍,他们是我的亲人,我不愿与他们刀兵相见。你若信我,我们上天庭告御状!新天条已出,我不信这三界没有我们妖精说理的地方。若是真没有,我们就打上天庭!改!天!条!” 黑袍亦知自己重伤在先,绝敌不过宝莲灯,他见小玉满面真挚,当下接过侄儿轻声道:“小狐狸,我信你!” 话音一落,这两人便化为一黑一粉两道流光向天庭冲去。 “小玉!”沉香不暇细想,本能地追了上去。 不一会,整个真君神殿又人去屋空。 杨戬在他们走后又站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脱困。他刚要出阵,林中却又传来哮天犬的声音。 “主人!主人!我迷路了主人!救我啊主人!” 原来哮天犬的狗鼻子灵验无比,他一见黑袍变成杨戬的模样出阵就闻出来这不是主人的味道。于是,也不理瑶姬等要如何与黑袍撕逼,只管奔入阵中一心一意找主人。但是,一条狗,当然不懂得如何破阵。 ——你们当中但凡有一个听我的,我当年改天条也不能够这么累! 杨戬又心累又无奈,几乎要跪在地上叫爸爸,一扭头,循着哮天犬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黑袍在路上不断将法力注入侄儿的身躯,不一会,那只受伤的鹤便变成了一个样貌清俊的少年。 “三叔,我这是怎么了?”少年一跌入真君神殿就失去了意识,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是一无所知。 黑袍目光沉凝地摇摇头,没有应声。他向来痴迷武道,不重道法,不知秘境深浅。 好在他大哥鹤道人是个懂行的,当下回道:“那处秘境自有法则,法力不够就会显出原型,必定是三界中数一数二的大能所设。我看得出来,那秘境法则犹如条条钢索捆着那殿中主人,但凡他动用法力,必有天雷击落。如此酷刑加身,他竟仍状若无事。也不知那人是谁,竟有这般惊世骇俗的功法,要教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他?” “杨戬。”黑袍面色沉凝地吐出这个名字,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便是,司法天神,杨戬!” “什么?”鹤道人大惊失色,即刻质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现在的他,比个凡人还不如!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为何不动手?” 黑袍侧身展露后背的焦黑,恨恨道:“他已暗算我在先,之后瑶姬等赶了过来。” “狡诈!”鹤道人瞬间信了黑袍,又问。“我们现在去哪?” “去天庭,告御状!”扶着鹤道人的小玉认真言道。“婆……三圣母已经亲口承认了九灵洞惨案是她所为!” “小狐狸?是你?”鹤道人这才注意到小玉,立时惊慌不已地望向自家兄弟。“你竟信她?” 黑袍面色沉凝,无奈回道:“事已至此,只能信她。我们身为妖怪,本就势单力孤,没有说理的地方。早闻新天条出世,三界受益。这么大的名头,若是还不能说理……至少,至少我有伏羲水镜在手,也能将杨莲的恶行公诸三界。之后……”黑袍朗然一笑,傲然道:“那便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小玉为他豪气所激,当下应允:“若真到了那一步,我陪你们一齐杀出去!”顿了顿,她又小声补上两句。“天庭亦有法宝,可破各种障眼法。我们去告状须得谨言慎行,若是说不通,再想办法。” “谢小玉姑娘提点。”黑袍等三人一齐抱拳致谢。 不一会,四人抵达南天门,门前竟早有天奴恭候。见到来人,天奴一甩浮尘,殷切道:“小玉姑娘,玉帝已在凌霄宝殿,快随我去见驾罢!” 小玉一脸意外,黑袍却忍不住低笑道:“三界之主……嘿嘿!三界之主!果然耳聪目明、非同凡响!”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5章 卷一 很快,原告被告全员到齐,新天条出世后,涉及妖命官司的第一案终于开庭。 然而,见到玉帝,黑袍却又不急着告状了,反而首先问道:“小妖听闻前任司法天神杨戬已然伏法,不知如今的天庭由谁执掌天条?” 坐在御案后头白面团团眉眼带笑的玉帝随手一指殿下第一人,李靖。“正是代司法天神,李天王。” 李靖闻言,当下心头一梗。他自然也知道他这个司法天神是暂代,但黑袍前脚刚提了杨戬,玉帝后脚就点明他只是暂代,这话听来实在难堪。 黑袍却终究是个妖怪,听不懂这办公室斗争,只管转身向李靖抱拳一礼。“小妖敢问李天王,听闻新天条出世,主持三界公道。那么,是否也主持妖怪的公道?” 李靖一挺胸膛,与有荣焉地回道:“新天条共分天、地、人、生四卷,主持神、鬼、人、妖,三界万般生命的公道。” 黑袍眼眶一热,躬身道:“可否借生卷一阅?” 李靖目视玉帝,玉帝含笑点了点头。“新天条泽被三界,自然要三界与闻。” “陛下圣明!” 在殿上群臣的歌功颂德之声中,一卷厚厚的新天条生卷被天奴送到了黑袍的手上。 鹤道人与儿子急忙凑上前,只见黑袍翻开的生卷第一句便是:众生有灵生命平等,三界精怪的性命不弱于神鬼人,伤妖者刑、杀妖者死! 见到这一句,鹤道人已与儿子抱头痛哭,黑袍亦是心服口服,当即跪倒在地将数百年前的九灵洞惨案向玉帝娓娓道来。最后,他声嘶力竭地高声哭喊:“九灵洞一百七十一条性命无辜被戮,恳求李天王主持公道!恳求陛下主持公道!恳求新天条主持公道!” “如此惨案,令人发指!”玉帝故作惊色,片刻后,又遗憾摇头。“只是事过境迁,九灵洞一案真假不能凭你一面之辞。黑袍,你可有证据?” “我是人证!”小玉上前一步,铿锵有力的应声。“方才,是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三圣母自承杀害九灵洞满门。” 杨莲见小玉反水,当场变色,只管揪着沉香咬牙道:“贱妇!贱妇!沉香,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就给我休了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妇!” 沉香满面难堪,小玉亦是满腹哀婉,她痴痴地凝望着沉香,哽咽道:“沉香,我对不住你待我的情分……可是,我没有错!” 玉帝可不嗑沉玉CP,只管追问黑袍:“可有物证?” 黑袍无力摇头,低声应道:“家人早已化为尘土,没有物证。”顿了顿,他又道。“小妖听闻,陛下有一法器名为伏羲水镜,可知过去未来。恳请陛下……” 不等黑袍把话说完,玉帝就已打断他。“伏羲水镜已然失落。”说着,他又转向杨莲。“三圣母,朕且问你,那黑袍妖的控告可是属实?” 玉帝说清了没有伏羲水镜才追问杨莲,殿上群臣皆以为玉帝有心庇护自家亲戚,不免肚里暗叹。唯有黑袍妖等四人面色古怪。 听闻没有伏羲水镜,杨莲立时精神一振,忙矢口否认。“启奏陛下,绝无此事!” 玉帝点点头,又看向百花仙子。“想必,你也定然说是绝无此事了?” 百花心里七上八下,背上层层沁汗、面上已无余色,良久才答:“绝无此事!” “哎呀!这可难办!”玉帝含笑看着黑袍,假意感叹。 黑袍心领神会,当即自怀中摸出一面古镜,双膝跪地高高举起。“陛下,小妖无意中在下界得了一面古镜,也可照映过去,不知是否正是陛下失落的伏羲水镜?” 黑袍话音一落,满殿哗然,杨莲和瑶姬却已是脸孔煞白,摇摇欲坠。 不一会,天奴接过黑袍手中古镜又奉还给玉帝。玉帝假模假样地翻看了一阵,高兴道:“不错!正是朕的水镜!黑袍,你有功!赏!” 黑袍却只梗着脖子道:“但求陛下主持公道!” 玉帝手持水镜,笑道:“水镜照映过去,须得外物为引。” 鹤道人当场自怀中掏出了一只老旧脆弱却保存完好的小拨浪鼓,流泪道:“陛下,这是小妖亲手给长孙做的拨浪鼓,那一日,原是他满月之喜……” 玉帝叹了一声,瞥着瑶姬意味深长地道:“父母之爱子,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说罢,他便接过拨浪鼓随意一照。百年前的九灵洞惨案,百年前三圣母的恶行与恶语,百年前司法天神的痛心和为难,百年前杨戬对黑袍的惺惺相惜及同情怜悯便一一展露人前。 殿上沸反盈天,不知有多少神仙默默地与杨莲等人拉开了距离。而杨莲,早已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倒在殿上,脸孔雪白大汗淋漓。 “大胆杨莲!为恶在前、灭口在后,到了御前还要欺君?你当真视天条于无物耶?”玉帝一拍御案,震声怒喝。 “我没有,我没有!”杨莲惊慌失措至极,语无伦次地哭嚎着。“我不是没杀黑袍吗?……是二哥!明明是二哥……明明是他要充好汉,结果仇家找上门他又躲得远远的!……不是我,呜呜呜……” 殿上群臣:啥?你说啥?这你都能怪杨戬?他帮你背了这么久的锅啊!你还怪他躲了?这是他要躲吗?是你们全家把他关起来了啊! “你若不想灭口,为何一年半前又要伤我大哥和侄儿?”黑袍冷眼看着她,阴恻恻地追问。 “我没有!”杨莲委屈尖叫,“宝莲灯早就已经废了,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明明是你蛮不讲理,一掌打伤了我的彦昌,还刺瞎了沉香的眼睛!舅舅,你要为我做主啊……” 殿上群臣:这傻逼是谁? 瑶姬/沉香/小玉:这傻逼真是我女儿/母亲/婆母? 鹤道人:什么?宝莲灯废了?太好了!杨戬也不在,这贱人身边没人了!万一打起来先杀杨莲! 黑袍:哦,原来沉香的傻是遗传啊! 下一刻,黑袍全家都跪了下来,齐声道:“求陛下主持公道!” 瑶姬无奈至极,也只能也扯着女儿和外孙跪下。“求陛下法外开恩!” 玉帝沉甸甸地看着瑶姬,缓缓道:“瑶妹,你这是逼朕徇私啊!” 瑶姬脸上一阵发烫,瞬间哽住了。三十三年前,她刚出秘境,面对触犯天条的儿子,她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地上一年、天上一天,这件事不过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啊!那个时候,她只为杨戬求了一命,旁的什么都没说。如今面对同样触犯天条的女儿,这当着满殿的原班人马,难道她还能提更过分的要求吗?良久,瑶姬方才落着泪,艰难道:“只求陛下看在兄妹情分上,别杀她。” 玉帝尚不置可否,杨莲已满面震惊地喊了一声:“母亲?”杨莲总觉得母亲该为自己求情脱罪,怎么能只求不死呢?难道还要将她压回华山去吗? 她昏昏沉沉地摇着头,不肯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突然咬牙大喊:“不服!莲儿不服!妖精是什么?畜生而已!从洪荒到封神再到现在,从来如此!你们!”她手指一转,状若疯狂地指向殿上群臣。“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杀过妖精?谁?” 凌霄宝殿上,唯有嫦娥还念着往昔姐妹情意,与杨莲站地最近。于是,她也就第一个被杨莲揪住了衣领。“嫦娥姐姐,你没杀过吗?” “莲妹妹,你冷静些。”嫦娥上殿站班几千年都没这么狼狈过,眼看衣服都要被杨莲扯开了,她只得一面护着胸口一面叫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杨莲听到这个回答立时一怔,片刻后,她忽然咯咯而笑。“你……你的确不用亲自动手,但凡你皱下眉,我二哥自会帮你杀!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连亲妹妹都忘记了!嫦娥姐姐,你很得意吧?能够把他踩在脚下,是不是也感受到了二人之下、三界之上的风光?” 这下,嫦娥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她一把推开杨莲,大义凛然地叱责:“杨莲!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莲这一跤摔地很是狼狈,却仍咯咯笑个不停。“你清高,你了不起!三界之中,谁都没有你君子!我们都是小人!你当初逼着我二哥放我出来,却不去逼陛下和娘娘,是因为你正义,不是因为我二哥喜欢你,不敢拿你怎么样!” 嫦娥的眼前一阵恍惚,隔了许久,她终于转身向瑶姬和沉香敛衽一礼。“长公主、沉香,你们的家事,请恕嫦娥日后再不能相帮了。” 瑶姬只觉老脸都要丢光了,侧着头不敢搭话。沉香也没见过这阵仗,呆滞了许久才想起要上前阻止。“娘,快别这样了!” 沉香上前试图扶起杨莲,可杨莲却挣开沉香又往哪吒身上扑。“哪吒!哪吒,你不是嫦娥那样的伪君子,你一定杀过的,对不对?” 哪吒脸色黑沉,一动不动地睨着杨莲。“我是杀过,还杀过不少,但它们每一个都是仗着妖法祸害人间的恶妖!且无论我杀过多少,至少我从未杀过襁褓之中的婴孩!” 杨莲嘴角一抽,喝道:“你少说大话!我问你,东海三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哪吒眉头一拧,气怒道:“杨莲!你若也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来人哪,快把他们拉开!”看够好戏的玉帝总算发话了。 有玉帝一声令下,杨莲很快被摁回了瑶姬的身边。可她却仍不消停,又拽着瑶姬的衣袖不断哭诉:“母亲,女儿才与您团聚,难道这就要再度分离了么?母亲,您的心,为什么这么狠啊!” 瑶姬又生气又心痛,眼泪不禁扑簌而落。“陛下……” “唉!”玉帝这才幽幽长叹,扭头对李靖言道。“李天王,非朕护短徇私,只是杨莲说的确也有理。九灵洞一案已是数百年前,那个时候的天条,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你看这……” 李靖不慌不忙地叉手回道:“启奏陛下,这种情况,新天条中也有明文规定。新天条出世前神仙滥杀妖精,可以自身功德抵罪。” “太好了!”玉帝一声欢呼。 “我不服!”黑袍霍然抬头。 “黑袍妖,这绝非陛下徇私,而是新天条确然这般规定。”李靖扭头正色向黑袍解释,“生卷第11卷 第1章 第1条亦有说明,你可自行查阅。且……”李靖略带顾忌地睨了玉帝一眼,见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瑶姬等人的身上,方才放心续道。“况且神仙抵罪的功德值所需极大,虽说亲朋也可自愿贡献自己的功德值,但为旁人抵罪,功德值还得打折……所以……” ——所以你放心,杨莲多半还是逃不了。 殿上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李靖的未尽之意,除了杨莲以及……玉帝。 只见玉帝一脸欢快地扬声叫道:“快召福禄星君!” 不一会,面带醉意的福禄星君就在一名职官的搀扶下来到了凌霄宝殿。 玉帝果然爱妹心切,不等福禄星君摇摇晃晃地要行礼,他就已不耐烦地道:“礼就免了,快帮朕看看,三圣母的功德可能助她免罪。” “遵旨!”福禄星君翻开天机宝册,很快报出一组数据。“华岳三圣母,封镇华山,历时八百五十年,积有功德……呃……三……三百年?” 福禄星君刚一说完,殿上群臣的脸色都有些复杂。地仙向来是最易积攒功德的,三圣母当了那么久的地仙,居然只有三百年的功德,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玉帝却好似不知功德值的市场行情,只管追问李靖。“可能抵罪?” 李靖面色黑沉至极,艰难道:“启奏陛下,差太多!杀妖一只,需得十年功德抵罪;杀妖二只,须得功德二十年抵罪;可杀妖三只,就得四十年功德!之后,倍数上翻,超过十只又要再翻倍,以此类推。更有杀害老、弱、幼妖须得另行翻倍……如此一来,非万年功德,难抵三圣母罪孽。” 玉帝这才意识到杨莲的功德太少,不满道:“福禄星君,这三圣母的功德可有算错?” 福禄星君察言观色,即刻乖顺回道:“启奏陛下,新天条出世,功德值算法与以往大有不同。这一时算错,也是有的。” 哪知他话音刚落,他身边职官就冷着脸答道:“绝无可能!天机宝册记载功德臣等已重复验算三遍,微臣敢以仙籍担保,绝无可能出错!” 玉帝好奇地看向这个样貌平平却一身威仪的普通职官,很快就发现那值官虽官职低微但福禄星君显然还有些怕他,被其当殿落了颜面竟还不敢出言呵斥。 “不可能!”如梦初醒的杨莲惊慌摇头,“我在华山八百年,怎么会只有这么点功德?是不是有人偷了我的功德?” “功德也是能偷的吗?可笑!”不等旁人应声,那职官就已出言呵斥。“究竟是有人偷了你的功德,还是你偷懒怠职,将自己的分内事推给旁人去做,平白地将功德拱手让人?” 职官话音一落,就连沉香都想起了母亲向来不爱理会公务,将事情推给他和小玉的情形。想来推脱公务母亲早已习惯成自然,那么在没有他和小玉之前,她又会推脱给谁呢?一个名字在沉香的心底呼之欲出,可他却只能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杨莲也傻眼了,紧接着又哽咽落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这杨莲虽美,可接二连三地哭诉示弱,大伙也难免审美疲劳,已不知有多少人在心底暗翻白眼。 沉香却终究不能不理母亲,急道:“陛下,沉香愿以自身功德为母亲抵罪!”许是想到自己年幼又无正经官职,他忙又补充。“还有我爹爹!我爹爹有地仙千年功德,他们夫妻情深,必定也愿意用功德为母亲抵罪!” 哪知,沉香话音刚落,那职官就是一声冷哼。“启奏陛下,微臣正要禀报此事!新天条出世后,臣等按新天条重算功德,竟然发现刘彦昌一介凡人却身负近万年功德!这怎么可能?微臣将此事禀报星君,星君却说看在长公主的颜面上让我噤言。微臣委实担忧,只恐有人刻意扰乱天机宝册,求陛下查明真相!” “竟有此事?快将天机宝册呈上!”玉帝大惊失色,急忙取来天机宝册轻轻一拂。 刹那间,原本拢在刘彦昌功德值上的薄雾轻轻散去,露出功德事迹。 玉帝定睛一看,立时勃然大怒。“封神之战襄助武王,引导岷江水利,这也是刘彦昌的功德?来人,速将杨戬、刘彦昌提来天庭,查清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玉帝,处心积虑终于把我钓出来了,难为你了啊! 第6章 卷一 有玉帝一声令下,没一会,锦衣富贵福寿双全的刘彦昌与铁索加身憔悴羸弱的杨戬便也出现在了凌霄宝殿上。 此前虽从未当面见过刘彦昌,但群臣却好似并无太大的好奇心,反而一个个地将目光投向了杨戬。一个月不见,说实话,他们对杨戬这个凌厉狠辣的前司法天神就还蛮…… 恰在此时,杨戬也好似感受到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眼扫了过来。 群臣:!!!谢谢,完全不想念!再关他百年煞煞他的威风! 刘彦昌头一次见到玉帝,又激动又惶恐,全身抖如筛糠,五体投地行了大礼。“草民刘彦昌拜见昊天大帝!” 玉帝微一点头也不叫起,又看向杨戬。 杨戬这才一声冷笑,嘲讽道:“将死之人,不想还能谒见陛下!” 群臣:就这气势就这脾性,你真是快死了吗?虽说你身上的铁索是粗了点竟有三指宽,虽说你的天眼是忽隐忽现看起来伤地不轻,虽说你是瘦得跟纸片一样腰看起来快折了,但怎么说呢?有些人满身锦绣看起来也不过是头待宰的肥猪,有些人则威严时有威严的庄重帅气,落魄时布衣荆钗,怎么看起来反而更美味了?……玉帝,你对杨戬到底什么心思? 玉帝对刘彦昌的大礼不假辞色,对杨戬的无礼也不以为忤,只叹声道:“杨戬,你的功德为何到了刘彦昌的身上?” 玉帝话音一落,刘彦昌竟头一个抢话。“什么?那不是我的功德吗?” 回应他的是福禄星君身边的那名职官,只见他面露鄙夷,冷哼道:“刘彦昌,枉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你一介凡人这辈子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丰功伟业,竟能攒下万年功德,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刘彦昌满面通红,霎时哑口无言。 职官嘲讽地瞪了他一眼,拱手道:“启奏陛下,这万年功德理应物归原主!” “凭什么?”事关长生,刘彦昌登时急了。“这功德我又不偷不抢,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也许这是天道看不过杨戬迫害我全家,给我补偿!” ——嚯!天道?天道知道你是个屁!区区凡人,靠攀附女仙博了些三界关注,还真以为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了?什么玩意! 刘彦昌话音一落,别说是殿上群臣,就连沉香也臊地抬不起头来。 玉帝也恶心地不行,只得高声道:“杨戬!朕问你话呢!” “杨戬不知,许是被人偷了吧。”杨戬满不在乎地答话。 群臣:果然是亲兄妹啊! 那职官一声冷笑,当场揭穿:“真君少在这打马虎眼!真君功法高绝又有天生神目,自可感应天地。即便是陛下,也不可能动了你的功德却不被你察觉。更何况,真君贵为司法天神只手遮天,谁又敢动你的功德?” 杨戬摇头一叹:“此一时彼一时,司法天神这话就勿须再提了。” “只恐真君太谦!”这分明是恭维,可不知为何,由这职官说来竟格外地不怀好意。 杨戬这才抬眸看向那职官。“你是何意?” “怕是刘彦昌说的尚有几分道理,想来应是真君护妹心切,刻意奉送功德助刘彦昌得长生。” 杨戬哈哈一笑,冷道:“武成王,我知你恨我甚深!如今我落魄至此,你若刀笔构陷,我也认了。你竟指我将功德送给刘彦昌这下贱的凡人?哼!我杨戬岂是你能羞辱的?” “什么?你……你是武成王?”哪吒一声惊叫,脸上又惊又喜又感慨。 当年杨戬上任司法天神,头一个处置的就是武成王黄飞虎与其子黄天化,哪吒也因此事与杨戬决裂。他原以为黄氏父子褫夺神职打入轮回后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如今再见封神故人,顿时七情上面满眼是泪。 那职官被杨戬点破前身,脸上也黑了一层,当即撇清干系:“前世种种,已是过眼烟云,下官如今只是洪飞虎。下官所为,也只为奉公守法、恪尽职守!” 洪飞虎这最后八个字说来语气尤重,这旁人不知其中关窍,哪吒却知他这话是暗扣了杨戬当年参他的那句“罔顾厥典、缓公急私”,立时脸上一热。 杨戬却终究是封神时练就的脸皮,端得是八风不动刺面不辱。“既非携私报复,那案情未明之前,杨戬亦是苦主。就请陛下持伏羲水镜,为杨戬主持公道!” 群臣:你堂堂司法天神,统管三界事务,天底下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伏羲水镜能照映万物,唯独不能照映法器,这件事就连我们都知道,你能不知?搁这装什么装?伏羲水镜照不了天机宝册,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将你的功德给了刘彦昌。难得洪飞虎聪明伶俐,你就重提前世恩怨,堵他的嘴。杨戬,你特么是不是一直都当我们傻? 杨戬:是啊! 玉帝眉头一皱,嗔道:“唉!眼前千头万绪,偷转功德一案押后再审,先说眼前的事。杨戬,九灵洞一案,你可愿以自身功德为你妹妹抵罪?” 不等杨戬答话,玉帝又补充道:“杨戬,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有万年功德加身,庶几可免你自身罪孽,说不得……” “陛下不必多言!”不等玉帝把话说完,杨戬就已飞快地答道。“杨戬愿意。” “什么?”这一声,竟是殿上群臣一同喊了出来。 听到这声整齐的惊呼,玉帝立时不悦皱眉,直至群臣拱手谢罪,他才皱眉道:“杨戬,你把话说清楚。” 杨戬转头看向满面泪痕六神无主的杨莲,眼底泄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痛惜与感慨来。“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会不愿意用自己的功德为她抵罪?” 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大伙才听到黑袍冷哼一声,恨恨道:“糊涂!” “好!果然兄妹情深!”玉帝面色莫测,沉吟片刻方道。“朕观杨莲当年对你放走黑袍擒拿瑶草甚是不服,不知后来可曾因为此事向你求情?杨戬,你要明白,杨莲如今尚可说是为人所欺,罪孽稍轻;可她若知晓真相仍为瑶草说项,那便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绝无此事!”这一句,杨戬与杨莲一同喊了出来。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戬那张始终水平无波的脸孔终是稍稍动容。 玉帝却不理会这兄妹二人,只管看向烂泥般的百花仙子。“百花,你来说。” 百花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看玉帝又看看杨戬,她本有无数歪理千般算计,可生死面前却只剩一团浆糊。最终,她只摇着头落泪道:“小仙……小仙……真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玉帝略带遗憾地看了百花一眼,又道。“天奴,去真君神殿去取一枚金锁来。” “金锁?”天奴不明所以。 玉帝戏谑一笑,慢慢道:“朕听闻,这枚金锁是杨戬十三岁时的生辰礼,是他的父亲用瑶妹的金钗所打造。千年来,他始终带在身边,爱惜不已。直至有了外甥,他才将这枚金锁转赠给了沉香。不过,好像又被沉香给摔了回来?杨戬,若是朕所料不错,你应该又将那金锁拾回去了吧?” 杨戬撇开面庞,一阵无言。 沉香的脸上却是阵阵发烫,好似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群臣:怎么……怎么听起来有点可怜?错觉吧?哈哈!一定是错觉!杨戬诶!司法天神诶! “遵旨。”天奴躬身一揖,这就走了。 “不……不……”杨莲也不记得她是否还为瑶草求过情,只哽咽着小声哭喊。 “陛下!”杨戬额上的流云纹愈发暗淡,他只觉头痛欲裂,不得不深吸一口气,低声下气地言道。“杨戬自知罪犯滔天,陛下若有惩处,杨戬不敢不服。” 玉帝却毫不动容。“你这么说,朕更要看清楚了。” 待天奴取来金锁,大伙以伏羲水镜观看九灵洞一案的后续之后,凌霄宝殿上安静了很久、很久。 …… 错杀了又怎么样?二哥,就算错了,我也是跟你学来的。 二哥,是不是非要我和你一样,也弄得神憎鬼怨没人理你才满意? 那年我才五岁,你刚满十三岁,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说话就可以逃避了?哥,你现在的做法,爹娘的在天之灵能原谅你吗? 言而无信,二哥,我算见识到了,难怪整个天庭都说你是小人! 司法天神,处置织女等思凡罪仙毫不容情,但却不知你处理自己时,会不会也一样的禀公正直,毫不徇私呢? 你只是因爱成嫉而已,自己得不到嫦娥姐姐的欢心,就再见不得别人琴瑟和鸣,阖家快乐! 迟早有一天,二哥,我也会和织女姐姐一样,去试试这天条到底有多了不起。我有宝莲灯,你想拿我没那么容易,就算你拿得住我,大不了我也像母亲一样的无怨无悔。我要看看,你这个司法天神的心,到底能有多硬! …… 明明水镜的照映已经结束,可杨莲那一句句刺耳扎心的话却依旧回荡在大伙的心头。他们想想水镜中被气到吐血昏厥的司法天神,再看看如今手铐脚镣齐备的杨戬,彼此对视一眼,竟都忍不住摇头苦笑。 ——小刀,啊不,三尖两刃刀剌屁股,开了天眼了!这哪里是养妹妹?这是结死仇啊!司法天神,你当年欺压、威胁、折磨我们时的手段和心计呢?拿出来用在你妹妹身上啊!你被她欺负地毫无还手之力,跟朵小白花一样算是怎么回事?你到是给我支棱起来啊!杨戬!!! “呵呵!”玉帝的冷笑率先打破宝殿的沉默,“原以为最多也不过是知法犯法一条罪名,如今看来,杨莲,你对天条、对朕的怨念是由来已久啊!你思凡也并非为了追求真情挚爱,而是为了打朕的脸!” “不……不……”杨莲拼命摇头,但事实摆在眼前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辩驳,只能缩成一团。 玄铁缠身摇摇欲坠的杨戬艰难地移动脚步,终于跪了下来,一字字地道:“杨戬教妹无方,以至其娇纵任性胡言乱语,求陛下重重惩处。” 瑶姬闻言,也忙道:“陛下,莲儿胡言乱语,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 见到杨戬至今仍在维护杨莲为她背锅,不知为何,哪吒的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竟情不自禁地看了李靖一眼。哪知,李靖竟也同一时间鬼鬼祟祟地转头看他。 父子俩四目相对,哪吒立时一声冷哼,决绝的撇过头去,只在心中暗道:杨戬啊杨戬,你既然这么维护妹妹,为何当年追杀沉香却又毫不留情呢? 玉帝不吃这套,一针见血地言道:“九灵洞一案当年,杨莲已得‘圣母’正位数百年。瑶妹、杨戬,你们还当她是五岁的无知孩童吗?”顿了顿,又道。“杨莲,你对朕这般不满,就不必留着‘圣母’的封号了!” 玉帝话音一落,只听“噗通”一声,杨莲竟已昏厥了过去。 “娘!” “莲儿!” 沉香与瑶姬同时扑向杨莲,杨戬亦忍不住转头回望。他自知妹妹心性脆弱,已再受不得刺激,终起身决然道:“陛下,判案吧!” 玉帝也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当即令道:“李靖,去算一算加上杨戬的功德够给杨莲抵罪吗?” “遵旨。”李靖带着手下两个职官算了半天,不一会又叫去了洪飞虎,半晌才为难道。“启奏陛下,还差着几百年。” 说完,李靖竟忍不住略带歉意地看了杨戬一眼。万年功德啊,别说是在天庭,怕是去了专修功德的西天都能排前十了吧?一旦帮人抵罪,立马就变成了五千年。老母鸡变成鸭,亏大了啊! 听到这话,瑶姬与沉香同时抬起头来,齐声叫道:“再加上我的!” “还有我。”小玉也脆生生地道。 “小狐狸,你到底帮谁?你有谱没谱?”鹤道人不满地质问。 “鹤爷爷,她终究是我婆母。”小玉轻声回道。 “小玉……”沉香凝望着妻子,不觉落下泪来。“是我连累你了。” 沉香终究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从刘家村里出来的乡下傻小子了,他岂能不知:神仙失去了功德便会厄运加身,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 鹤道人一声叹息,幽幽道:“你这般善良,杨莲那毒妇怎么配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小玉脸颊一红,坚定道:“鹤爷爷,你不知道,沉香是……极好极好的!”小狐狸读书不多,想起沉香只觉满腹柔情,她对沉香无一处不满,可夸起他来却只有“极好极好”四个字。“沉香,我从未后悔嫁给你,你别怪我!” “我不怪你!我也从未后悔过!”沉香激动大嚷,若非还念着娘亲,应该已经冲上前与小玉抱头痛哭了。 “唉!”虽然不在乎,但嗑到这个真CP还是令殿上群臣很是感慨。 而沉玉CP的推手杨戬却已缓缓地闭上了双目,好似不忍淬睹。 又过了一会,李靖终于的抬头道:“启奏陛下,算好了……” “拿来!”杨戬瞬间睁开双眸,一声断喝。 司法天神百年积威,这一声喝令竟令职官本能听从,手捧案卷向杨戬走去。直至其走到杨戬跟前,见到他满身枷锁,职官这才醒过神来,忙不迭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玉帝哈哈一笑,朗声道:“司法天神,这个案子交给旁人判决,想必你多半不服。不如朕开恩,便由你来判案,如何?” 瑶姬闻言,顿时面上一喜。 杨戬却是面色一沉,顿知玉帝要他判案是假,要他自伤是真。额间的剧痛已令其满背是汗神智恍惚,可他却仍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轻声道:“陛下,杨戬罪孽满身,再也当不得司法天神了。” 玉帝又笑,意味深长地道:“看来,这个案子只能由朕代劳了。” 杨戬心下一跳,已知自己怯懦失算,忙定了定神,抢道:“不敢有劳陛下,罪臣领旨谢恩!” 说完,他便用力一咬唇,勉力抬起沉重的手腕,接过案卷一目十行地扫过。不一会,他冷静言道:“功德值有三处计算错误。” 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洪飞虎当即不服冷哼。“请真君指教!” “其一,鹤道人长孙虽生就人形,却并非其自身修炼所得,乃父母功法所赐,这里,当减去二十年寿数还父母之恩。其二……” 洪飞虎只当这是自己的专业领域,杨戬初初插手绝不可能比他更懂。却不知这新天条都是出自杨戬之手,当年杨戬为了斟酌算清这功德抵罪的数值不知在神殿密室中熬过多少个春秋。饶是他聪明绝顶,也差点为这复杂的算法算成秃顶。是以,在功德值算法上,如果说洪飞虎是个懂王,那么杨戬就是懂王的祖师爷。 果然,当杨戬逐一说完,洪飞虎已是心悦诚服,当场躬身一礼。“多谢司法天神指教,下官受益良多!” 杨戬见了这条理明晰的案卷亦感慨万千,诚挚言道:“洪仙君才干了得尽忠职守,将来,这真元宫的公务还得多赖仙君。” 杨戬执掌天条八百年,向来要求奇高甚少夸人。他这句夸赞刚出口,殿上不知多少职官已是眼底喷火,对洪飞虎妒忌非常,恨不能取而代之。 洪飞虎自己也是满心滚烫,他凝眸看了苍白憔悴的杨戬许久,终是轻轻一叹。“司法天神,珍重!” “司法天神,判决如何?”玉帝却又在此刻煞风景地发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社死!求求了,让我死吧!真的不想活了! 玉帝:杨戬就是属鸭子的,扒了皮,嘴都是硬的! 第7章 卷一 大局落定,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将目光投向杨戬。就连业已昏迷的杨莲,也好似心有所感,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声声地哭求着:“二哥……二哥救我……二哥……” 杨戬只作未闻,阖上修改好的案卷让天奴转呈陛下,沉声言道:“九灵洞一案,瑶草仙子为第一主犯,当年已褫夺仙籍打入轮回。如今追加惩处,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百花仙子包庇在先行凶在后,当为第二主犯。百花,除你自身功德之外,可有旁人愿以自身功德为你抵罪?” 百花仙子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望向嫦娥,嫦娥却忙不迭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百花呵呵一笑,终是伏倒在杨戬脚下,嘶声道:“司法天神,这么多年来,因着三……因着杨莲的面子,百花屡番冒犯累你良多。如今,我都知罪了,只求真君大人大量……” 杨戬不为所动,寒声道:“天条威仪如此,你不必求我。百花褫夺仙籍打入畜生道,轮回一百七十一世方可解脱,遇赦不赦!” 杨戬话音一落,这凌霄宝殿的上空竟落下一条玄铁锁链,捆住百花。下一瞬,玄铁锁链化为苍龙,盘紧百花飞向下界。 见此情形,人群中的太上老君立时变色。须知,这可不是天庭第一次用新天条惩处罪仙。可在杨戬之前,哪怕是玉帝下令,也不过是由天兵将罪仙扣押下界而已。 这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啊! 道君急忙偷睨玉帝,却见玉帝目光深沉,不见喜怒。道君又看向杨戬,偷偷掐指一算。没多久,他就已面如土色。 杨戬对玉帝和道君的算计并无所觉,他的目光又投向他挚爱的妹妹。 杨莲似有所感,又是期待又是恐惧的唤了一声:“二哥……” “杨……舅舅!”就连沉香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瑶姬不说话,可她也一样死死地盯着杨戬。 杨戬心痛如绞,忽然闷咳一声。站在杨戬身侧的洪飞虎见状,急忙伸手搀扶,哪知手指刚触上杨戬的衣袖,其身上锁链就发出一道刺目的金芒,生生将洪飞虎给震开了。 洪飞虎跌坐在地,只觉胸口窒闷好似被大锤击中。那死死站定的杨戬,身躯也轻晃了两下,脆弱地好似狂风中身不由己的落叶。殿上群臣见他又是一声闷咳,急忙低头用衣袖抵住嘴唇。可惜,此时他穿的再不是黑色的龙氅,而是白色的麻衣。是以,大伙很快就都看到有殷红的血迹在他袖口逐渐晕开。 “骨肉相残,人伦惨事!”群臣中,不知有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群臣大都心同此理,竟不自觉地齐齐点头。 杨戬喘了两下,方含泪道:“杨莲虽为人蒙蔽,却滥杀太多,当为从犯。着令,削去封号褫夺仙职打入北海天牢,刑期……一百七十一年,遇赦、不赦。” 话音一落,杨戬便似耗尽了精力,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群臣各个伸长脖子,只等着他无力倒下,可不知为何,他却仍牢牢地站着。 眼见铁索将自己捆住,杨莲立时高声尖叫:“娘!救我!” “莲儿!” “娘!” 瑶姬和沉香先后扑向那玄铁神龙,却又一一被神龙弹开。 “二哥!救我!救我!我知道错了!二哥!” 杨戬向来隐忍,此时却当场喷出一口血来。他那双腕的铁铐足有万斤之重,教他连拿一卷案卷都为难。可这一刻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跨前一步,抬手捉住了玄铁龙身。“三妹……” 注意到杨戬握住的龙身又变回玄铁,道君不禁紧紧地握住拂尘,心底默念:说啊!快说啊!说你要赦免杨莲!说你甘愿为杨莲抵罪!只有你自己亲手打破你的新天条,这三界才会回到它原本的模样!说啊说啊说啊啊啊啊! 在道君不注意的地方,御案后的玉帝此刻也收敛了一贯闲散的面色,绷着脸看着杨戬,仿佛也在期待他说点什么。 “二哥,二哥……”杨莲楚楚可怜地瞅着杨戬,不住呢喃。“二哥,饶了莲儿吧……” 就连瑶姬和沉香也连滚带爬地扑到杨戬的脚下,大声哭求。 “戬儿!快救救你妹妹!她是你亲妹妹啊!你怎么忍心?” “舅舅,让我代我娘去天牢吧!舅舅,沉香求你了!” 亲人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道铁鞭重重地抽在杨戬的心上,教他痛地不住喘息。可他却仍纹丝不动地站着,哪怕已是泪盈于睫。 不知过了多久,杨戬终于深吸一口气,决绝道:“三妹,哥哥对不起你。但……天条,不、可、违!” 说罢,他手一松,玄铁神龙立时带着杨莲向下界飞去。 “啊啊啊!杨戬!我恨你!杨戬,我恨死你了!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杨戬!孽子!无情无义的孽子!” 听着杨莲歇斯底里的叫骂以及瑶姬气怒的斥责,杨戬早已麻木地不再有反应,就连殿上群臣也都麻木了。 杨莲消失后,杨戬在原地颤了许久,方才定神续道:“九灵洞一案中,尚有刘彦昌、刘沉香无辜受害,只是黑袍妖等作为苦主亦情有可原,此事便不再追究。追根究底,终究是当年的旧天条有失公允。为表三界公平,天庭当对刘彦昌、刘沉香父子有所补偿。” 杨戬话音一落,刘彦昌与刘沉香便都一脸诧异地看向他。沉香/功法大成尚未如何在意,刘彦昌功德被抽立现老态,此刻听闻杨戬言道天庭补偿,他干瘪的双颊即刻飞起一抹红光,好似老棺材瓤子不甘寂寞地擦胭脂。 不等玉帝表态,道君就主动站出来示好:“沉香的眼睛,老道有办法治好。刘彦昌,你为黑袍妖所伤又失了万年功德,怕是寿数不永。老道赠你一枚保荣丹,可治你沉疴为你延年益寿。但天条无情,你若想长生,唯有自行修炼。” 杨戬已是强弩之末,一时还想不通老君示好的缘故,只得不轻不重的警告对方:“老君,新天条出世,神仙与凡人稍有牵扯便沾因果反累己身,你可不要自误!” ——比如,给他们下个毒,以为可以多两个傀儡什么的。 道君呵呵一笑,拱手道:“多谢真君提点,老道醒得。” ——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狠心惩处了,你与玉帝的胜负手那还用说吗?你妹的!就你这脾性,比玉帝都他妈难伺候!天道无眼,昆仑山下,刘沉香怎么就没一斧子劈死了你?真他妈无量他妈天尊! “黑袍,鹤道人,鹤小郎,”杨戬又转向黑袍妖等,歉声道。“杨戬自知妹妹的罪孽非万年功德可赎,但有这万年功德,庶几可保九灵洞一脉一条通天之路。且新天条令以功德抵罪,只为鼓舞三界向善之心,绝非天庭护短,尔等可明白?黑袍,你若仍有怨恨,我的承诺仍然有效。只求你,不要再去为难我的妹妹和她的亲人,她实在已经……受到教训了。” 鹤道人与儿子听了连连点头,黑袍却皱眉道:“神鬼冷漠、人心叵测、妖性无忌,你想让三界向善?你的心愿真能达成吗?” “我知这条路千难万险,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杨戬低声道,目光宁定神情柔和。他自血海中走来,尝遍险恶心肠、历尽阴谋算计、洞察世态炎凉,却依旧心存善念。虽万劫不复,亦无悔。 “好一个司法天神!果然霹雳手段,菩萨心肠!”黑袍不觉击节叫好,朗声道。“既是如此,二郎真君,你那万年功德就替我播散三界。通天之路,我黑袍自己会闯!” 杨戬一阵意外,不一会,他的脸上却又浮现出一个浅淡却真挚的笑容。只见他抱拳低首,认真道:“杨戬替三界众生,多谢!” 见到杨戬致谢,黑袍等慌忙深揖为礼,齐声道:“司法天神秉公执法,小妖心服口服!” 接着,黑袍又手持新天条生卷,正色问道:“敢问司法天神,将来三界执法是否就按这新天条?” 杨戬点点头,亦正色答道:“正是!” “一字不改?” “一字不改!” “好!黑袍服了!”黑袍举着手中的新天条,高声道。“新天条,是公正的!黑袍下界后定向妖界传播新天条,教妖界万千生灵也沐浴天庭恩德!可若有朝一日,天庭执法违背新天条,黑袍也必定头一个打上天来!” 看着这个大闹天宫预备役,玉帝顿时脸色一黑,挥袖道:“退下罢!” 黑袍却还不急着走,只向陛下行了个礼,又扭头向杨戬言道:“杨戬,我与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些话,我如鲠在喉,今日一定要说!我冷眼旁观,你那妹妹已累你良多,你这母亲和外甥看来也都是偏心眼的糊涂虫。杨戬,我知你为人重情,只恐他们以情为刃,将你一伤再伤!一次华山救母,已将你害成这般模样。若是还有下次,你拿什么来赔?司法天神,黑袍斗胆,恳请上神为三界计,珍重自身、慧剑斩情丝!” 黑袍这番话当真是铿锵磊落、字字珠玑,殿上群臣已不知有多少人在暗自点头。 然而,杨戬却一言不发,目光滑过倚在沉香怀中愤怒地看着他的瑶姬和满面困惑的沉香,眼前又浮起杨莲娇美的笑靥,许久,方长长一叹。“当初,杨戬从未后悔放你走;如今,也绝不后悔。” 群臣:别呀!杨戬!你想开点啊!好歹看我们一眼啊!这不是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嫦娥吗? 黑袍却好似早已猜到了杨戬的抉择,只是哈哈一笑,激赏道:“显圣真君,不愧是威震三界的显圣真君!” 黑袍妖等刚下界,玉帝便百无聊赖地挥袖散朝。殿上群臣不敢凑近被押下的杨戬,也不想靠近瑶姬仙子等人,便都默契地绕开嫦娥,三三两两地走了。只是一面走,一面又有窃窃私语不住传来。 “老天保佑!我娘当年没给我生个不省心的妹子!” “那一脚一脚的,哪里是踩在点心上?分明是踩在真君心上!” “老了,打了眼了!以往我是真没看出来啊,杨莲竟然是这么个戳人心窝的泼妇!” “你们看清刘彦昌的模样了吗?跟真君如何能比?杨莲到底看上他啥了?图他丑图他怂图他不知天高地厚还不要脸吗?” “笨的!杨莲这哪是为了真爱,她就是为了气杨戬!怎么差劲,怎么挑!” “要我说啊,这就叫久在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所以看到块臭豆腐,就移不开眼了!” “切!你还不如直接说她狗改不了吃屎呢!你呀,就是仗着真君不在这,你当着他的面说他妹子一句试试?” “山崩地裂!魄飞魂散哟!” “哈哈!那其实吧,养了千年的如花似玉的妹子,嫁给了这么个废物。换了是我,我也不干啊!” “哎?你们说,真君的功德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真是真君自己转的吧?他要自己转了,那不就证明他知道沉香救母是一定会成功的吗?那他还一直硬顶着,为啥啊?” “为了天条呗!你还没看出来啊?他就这较真的性子,别管是谁,亲妹子、亲外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我说,这司法天神还真没挑错人。” “刚才我是真怕他会说他要代妹妹坐牢,真不值啊!” “不知道换了嫦娥,他不会不……啊?哈哈哈哈!” “嫦娥仙子?人家滑不留手,轮得着你替她操心?没看真君都折了,她还稳稳站着呢?” “也是……那百花看嫦娥的那一眼,多可怜呀!不是我说,这姐妹情,就是靠不住!” “屁!兄弟情就靠得住了?你看看哪吒当初是怎么对杨戬的?人武成王都转世了,还记得扶杨戬一把呢!” “母子情也靠不住啊!这孽子孽子的,骂多难听呀!我看长公主待杨莲挺好的,怎么对杨戬就……不是亲生的?” “笑话!天生神目诶!你以为哪个娘都能生出来这么牛逼的神目?” “我怎么觉着长公主恨神目恨地不轻?今天你们注意到没有,那杨戬的神目淡地都快没色儿了!” “欸?你们说,当初她是怎么下手的?我那天离得远,具体没看清。就看到那簪子扎进去,人都麻了!” 闲言碎语不断飘入耳中,瑶姬的面色愈发难看。只见她一把摔开沉香,大步流星地走向殿外,拦住押送杨戬的两名天兵。 “退下!”瑶姬恨恨地喝退天兵,咬牙道。“九灵洞一案,司法天神秉公正直、毫不徇私,瑶姬佩服之至。但作为母亲,却要斗胆提醒司法天神,别太过奉公忘私,忽视了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 杨戬身上那足有万斤份量玄铁锁链沉甸甸地坠着他的四肢,锁链上又附带玉帝道法,克制着他的法力。再加上神目封印、九灵洞一案的劳心劳力劳神,他实在已累地浑身发软、头痛犹如斧劈刀搅,几乎不能动弹。是以看到眼前这个怒气勃发的瑶姬,他也神智昏沉不能应声。理智不能上线,压抑的本能竟偷偷浮了上来,教他情不自禁地退了小半步。 瑶姬见状却无半分怜悯,反而轻哼一声,冷道:“家破之后,长兄如父,你就是这么教莲儿的?” 话音一落,她便手拈法诀,重重一掌拍在杨戬的额头。 待沉香追出时,入眼所见便是:他那个无论多大伤痛都由始至终牢牢站住的舅舅、仇敌,杨戬,此刻竟手捂神目噗通一声,跪跌在了瑶姬的脚下,整个人痉挛着一下下抽着冷气,努力克制着将欲冲出口的惨叫。 “姥姥!你都做了什么?”沉香心中剧震,终是忍不住失声大叫。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啊,你就听听劝吧!唉! 第8章 卷二 “姥姥对小玉发了好大的脾气,可我和小玉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她是狐狸精。她看到那么多妖精被娘用宝莲灯……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沉香,我没事的,姥姥她只是为娘伤心。” “我也为娘伤心啊!我也知道,姥姥也一定很伤心。还有我爹,自打天庭回来,他整个人都老了很多,身子看着也不太好的样子。可……可……这件事,我真觉得的确是娘错了。你让我再怪杨戬,这话我真说不出口!” “沉香,姥姥也是太过心疼娘,所以才会随意迁怒。我们做小辈的,小受大走也就是了。” “我知道,小玉,跟着我,实在委屈你了。” “不委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无论怎么样我都高高兴兴!” “嗯!”沉香伸手抱住小玉,又转口道。“不过听说北海天牢日日有罡风刺骨,娘怎么受得住啊!师父你说,如果我当年没有劈山救母,我娘会不会就不用再受现在这样的苦了?” “沉香,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劈山救母迎出了新天条,就连咱们妖界也称颂不已,这是三界福祉呀!” “有时候我又想,那新天条是天条,旧天条难道就不是天条吗?杨戬他秉公执法,新天条时如此,旧天条时也是这样啊!那他又错在哪呢?” “沉香,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吃了一嘴狗粮的猪八戒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插话。“那旧天条不公,新天条公正,这能是一回事吗?” “那水镜里,杨戬也曾说过,那都是王母的命令,他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沉香面露迷茫。 “杨戬一向狡猾,你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猪八戒满不在乎地应声。 “他对我娘那样好,万年功德说舍就舍了,我实在觉得不像假的。”只见沉香咬着草茎,一副少年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叹着气躺了下来。“我知道我这话实在不够孝顺,所以……师父、小玉,我只跟你们俩说。我觉得吧,以王母的手段,如果杨戬当初真把娘思凡的事报给天庭,娘的下场还不如被压在华山下呢!至少,华山下没有银河边的罡风吧?” 猪八戒也曾在天庭当过差,自然知道银河边的罡风是个什么概念。那端得是风如刀割、刀刀刻骨,纵使是个神仙,要不了多久也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了。反观杨莲在华山被关了二十年,出狱时容颜依旧,一看就知道这是没受什么苦。猪八戒最好女色,自然不会注意不到这里面的差别。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沉香得到认同,霎时精神一振,又道:“那天我见姥姥对杨戬……” 话未说完,净坛庙外却忽然传来一声熟悉而娇嫩的女声。“使者,你在吗?” 竟是嫦娥到了。 “妹妹来了!”猪八戒肥硕的身躯登时一跃而起,忙不迭地向门外叫道。“好妹妹!哥哥我在这呢!” 可不等他赶出门去,沉香就已拉住了他,急切道:“师父,我和小玉先走了!你可千万别说我们来过!” “这是怎么回事?”猪八戒一脸疑惑。 “唉!还不是因为我娘!总之,你就千万不要提我和小玉!”沉香急急说完,便与小玉化为两道流光,消失了。 美色当前,猪八戒也顾不上沉香小玉了,急急忙忙地赶出去,涎着笑脸蹭到嫦娥身边道:“嫦娥妹子,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望哥哥呀?” 嫦娥抱着玉兔愁眉轻锁神情惆怅,幽幽道:“嫦娥近日遇着些难事,所以才来……看看兄长。” ——哦!也是来诉苦的。 猪八戒心下了然,忙笑道:“可是为了三圣母?” 时隔人间数月,嫦娥亦知杨莲的事应该早就传遍仙界,也并不意外猪八戒能猜到,只闷闷不快地点了点头。 猪八戒搓搓手,赔笑道:“我陪妹妹四下走走。” 嫦娥微一颔首,举步道。“劳烦兄长了。” “嘿嘿!妹妹这是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嘿嘿,一家人!”猪八戒一脸殷勤地陪伴左右,然而他连说了几个笑话逗趣,嫦娥都不捧场。没奈何,猪八戒也只得坦白道:“那三圣母行事狠辣、滥杀无辜,该有此报,妹妹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毕竟姐妹一场……”嫦娥摇摇头,没提天庭这阵子的流言蜚语。 “要不,我陪妹妹去北海走一趟?”猪八戒到底心性实诚,马上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哪知,嫦娥却依旧苦笑。“我愿去,只怕莲妹妹不肯见我。罢了!没得让她不高兴。” “这……”眼见嫦娥推辞,猪八戒立时想到了沉香小玉对嫦娥的回避,不由奇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沉香小玉见了你就躲,你又……” 怎料,猪八戒的话还没说完,嫦娥就已忍不住梨花带雨。“几千年的姐妹情,断送地这么容易!兄长,原来莲妹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看我的,我……我……我白认了这个妹妹!” “别哭!嫦娥妹子,你别哭呀!”猪八戒见嫦娥落泪,几乎要跳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扯着僧袍要给嫦娥擦眼泪,可袖子刚扯起就闻到了一股隔夜的汗味,马上就觉得自己的衣袖不适合香喷喷的嫦娥。他再四下一摸,却实在是找不出一条半张手绢之类的文雅物事。 恰在此时,一阵洞箫声竟传了过来。 嫦娥雅好音律,正巧这箫声豁达悠远,她心随乐动,竟渐渐止了哭。可待她又侧耳倾听一阵,却忽然花容失色,震惊喃喃:“这箫声……这技法……难道……羿!一定是羿!不会错的!羿,嫦娥在此,你快来见我啊!羿……” 嫦娥激动地随着音律传来的方向,想也未想地追了过去。 一曲终了,趴在杨戬脚下的哮天犬一脸痴汉地笑了起来。“主人,真好听啊!这是什么曲子?” 杨戬垂下洞箫,轻声答道:“春江花月夜。”自从上任司法天神,案牍劳形、朝乾夕惕,这丝竹之雅杨戬也长久不曾侍弄了。好在他向来天纵奇才,虽八百年不曾操练,却依旧游刃有余。且新天条出世,他放下执念,心境愈发开阔,映射到音律上便是乐声愈显圆润通透了。 “曲子好听,名字也美。主人,我能学吗?”哮天犬又痴笑着发问。 “你想学?”杨戬隐含笑意的目光扫过哮天犬的两只墨黑的手,打趣的话尚未及出口,他的目光却忽而一直,当即转口道:“哮天犬,去让天奴泡壶茶来。” “好的,主人!”哮天犬应了一声,飞快地向后厨冲去。可刚跑到半途,哮天犬就忽然想起:自从几个月前主人从天庭回来,他就只喝酒了。 “主人?”哮天犬狗眼震惊,又大叫着冲了回去。“主人!主人!” 杨戬没有消失,他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沉默地坐在亭中,只是手中的那支紫竹箫已被捏碎,掌心的鲜血正断断续续的滴落。 “主人?你是不是又头痛了?”哮天犬一脸惊慌失措地试图扑上去,可最后却只能怯怯地攀住杨戬的袖口。 杨戬已是冷汗涔涔,只见他缓缓地闭了闭眼睛,许久才道:“无妨。” 自打从天庭回来,杨戬头痛的情况便更加剧了。从以往的打雷下雨才疼,变成了现在这样时不时就会发作一阵。但好在这么久过去,哮天犬也已从原先的手忙脚乱,逐渐进步到知道该如何处置。 哮天犬小心翼翼地掰开杨戬的右手,帮他清理干净掌心的竹片,包扎伤口,然后道:“主人,我扶你回房歇息!” 然不等杨戬起身,门外突然传来猪八戒的声音。“这怎么跟鬼打墙似的走不出去了呢?……真君神殿?杨戬在这?嘿!这厮!” 只听“轰”地一声,真君神殿的大门已然被猪八戒的九齿钉耙砸开。 不一会,烟尘散尽,大声叫嚣着“杨戬!出来受死!”的猪八戒和紧追其后无奈叫着“兄长”的嫦娥就都出现在杨戬的眼前。 “猪……猪八戒?”哮天犬急忙窜到杨戬的身前挡住,“你来干嘛?” “杨戬!你这小人!我问你,你又做了什么,累得我妹子伤心难过?”猪八戒一挥钉耙,威风凛凛地暴喝。 杨戬头痛地厉害,实在没心情跟猪八戒这种憨货扯皮,只冷冷回道:“如果杨戬秉公执法都令仙子心里难受,那就请仙子快快返回广寒宫闭门谢客,将新天条好生读上几遍!” 猪八戒不知轻重,嫦娥却是一听杨戬这话就是一阵发憷,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银铠黑氅、冷酷威仪的司法天神。她急忙敛衽一礼,辩白道:“真君误会了,嫦娥并无此意。” 猪八戒奇怪地扭头看了嫦娥一眼,好似不明白为何队友这才刚跟对手照面,怎么就寄了。“嫦娥妹子,你怕他什么?你以为他还是以前的司法天神么?” “是!虎落平阳么!”杨戬淡淡接话。 “诶!对了!杨戬,算你……”猪八戒一脸得意地接话,可话说半截,他又醒过神来,当下怒喝。“杨戬!你骂谁是狗?” 杨戬缓缓移开目光,已不屑再应声了。 “嘿?”猪八戒气结,他咬牙恨恨地盯了杨戬一阵,忽然一驻钉耙大声道。“杨戬!别说猪爷爷欺你!有种的,我们都不用法力,再练练?” “猪八戒……” 哮天犬话未出口,杨戬已轻描淡写地扯开了右手的纱布丢在一旁,又摁着哮天犬的肩头将他移走。“猪八戒,这可是你自找的。” 然后? 然后,猪八戒就被杨戬用脚抽了两个大兜逼。 被踹回钉耙旁的猪八戒一个肥猪打挺,一跃而起,拔起钉耙大吼着又冲向杨戬。 下一刻,只听得“嗖”地一声破空之音响起,一柄小小的刻刀就牢牢地钉在了猪八戒的咽喉上。 望着仰面倒下的猪八戒,嫦娥委实不知所措,半晌才盯着杨戬的脸艰难道:“他……死了?” 杨戬没有应声,哮天犬却欢天喜地地跳到猪八戒身边,踹他腰眼。“猪八戒?醒醒!猪!我主人手里的这把只是凡铁,你死不了,猪!” 差点被自己吓到魂飞魄散的猪八戒这才呛咳一声,□□着爬起来。“杨戬!你真没法力了?你是不是又在骗人?” 眼见猪八戒提起钉耙还要动手,哮天犬当即跳起来,一个头捶砸在猪八戒的心口。猪八戒猝不及防,往后跌了两步,摔进了桃林。 这个世界,清静了! 杨戬这才幽幽一叹,又向嫦娥言道:“仙子自便,杨戬失陪了。” “真君!”哪知嫦娥竟突然叫住了杨戬,急急言道。“九灵洞一案,真君公正严明,嫦娥绝无不服。今日至此,只因嫦娥为音律所引误打误撞,绝非刻意留难。真君明鉴!” “音律?”杨戬无意识地呢喃一声,目光闪动,似想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知道了……” 眼见杨戬又要走,嫦娥竟忍不住又喊了一声:“杨戬!” 杨戬诧异回望,神色淡淡,无欲无求。 嫦娥这段时间在天庭听够了闲言碎语,找猪八戒解颐,却总也鸡同鸭讲。眼下见到杨戬这个知情人兼抽身而退的局外人,她竟很想倾诉一番。“你我同僚一场,许久未见,真君难道连一杯茶水也吝啬么?”顿了顿,她又滴水不漏地补充。“更何况,我那兄长尚未破阵,我这当妹子的岂可不顾而去?” 杨戬了然点头,伸手向亭中一引。“仙子,请!” 领命去端茶水的哮天犬没一会又空着手回来了,没好气地向杨戬回报:“主人,天奴说,家里的茶叶都喝完了!” 他虽是跟杨戬说话,可脸却对着嫦娥。 嫦娥一阵尴尬,正欲起身,杨戬却已拢袖为嫦娥倒了一杯酒。“薄酒一杯,仙子应当不会介怀才是。” 嫦娥这才找到台阶下,忙松口气道:“真君客气。” 哮天犬见嫦娥这都不走,立时更没好脸色了,只气咻咻地道:“嫦娥仙子,你要骂我主人就快骂快走,我主人还生着病呢!” “哮天犬!退下!”杨戬一声厉喝,哮天犬总算是落花流水地走了。 嫦娥面颊飞红,半晌才注意到杨戬手上的伤口,关切道:“真君受伤了?” 杨戬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压了压头痛才漫不经心地回道:“被刻刀划伤的,不足挂齿。” 嫦娥想到杨戬方才甩刻刀钉死猪八戒咽喉的动作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由劝道:“真君,如今大局已定,真君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待事过境迁,也未尝不能与长公主等重归于好,真君何苦再……” ——再重修法力,挑起事端呢? 嫦娥话未说完,杨戬却不会不懂她的未尽之意。他冷笑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口问道:“我亲手惩处了自己的亲妹妹,两次!还能重归于好吗?” “九灵洞一案,众目睽睽,确是莲妹妹做错了。如今莲妹妹只是一时激愤,待她冷静下来必能回心转意、痛改前非!”嫦娥体贴劝慰。 杨戬却实在没对这个妹子抱什么期望,只低头一笑,又饮了一杯。 嫦娥见杨戬喝酒又急又快,只当他是借酒消愁,忙又劝道:“就算莲妹妹……还有长公主……”可话说半截,她就想起了瑶姬在凌霄宝殿外的那一掌,自己都哽住了。 杨戬这才仰头一笑,温和道:“不提这些了。九灵洞一案后,仙子在天庭不太好受吧?” 杨戬这一问,差点把嫦娥的眼泪问下来。她回想这些时日以来听到的流言,只觉背心发寒,不由喃喃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只要仙子行得正坐得端,那些流言也不过是蝇虫嗡嗡罢了。”说起该如何面对流言,杨戬委实是经验丰富。 “只恐我行得太正、坐得太端,反显做作,所谋甚大!”想起杨莲对自己的臆想和诽谤,嫦娥又是心头火起。 杨戬上天庭较晚,不知杨莲与嫦娥的矛盾前情,只无奈而笑。“那么,慢慢仙子就会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是吗?”嫦娥自嘲一笑,也给自己满上一杯。 杨戬没有再应声,只哈哈大笑。 嫦娥已不知多久没见杨戬这般笑过,竟是怔住了,竟是到此刻才恍惚忆起:数千年前,他们也曾是朋友。 “……如果羿在这,多好?”嫦娥只觉一阵恍惚,眼底隐隐泛出泪光。“那个时候,我们三个喝酒闲聊、谈天说地,多好啊!杨戬,你为什么要上天来?你真以为天庭是什么好地方吗?嫦娥宁愿……宁愿与羿在人间做一日快活夫妻,也不愿在冰冷的广寒宫孤寂永生!” 杨戬眸光一黯,借着酒意沉沉问道:“真的那么思念……后羿吗?他到底,哪里好?” ——你可知,他舍下你,要自己服了仙丹回天庭求长生! 嫦娥望着杨戬含泪点头,凄楚道:“我与他,琴箫合奏、知音互赏、心意相通,融洽如一人。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他。” 杨戬眉心一抽,下意识地重复:“琴箫合奏?” 嫦娥酒意已浓,已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竟甜蜜笑道:“他那样的鲁汉子,竟为了我偷偷学了洞箫……愿在衣以为领,承华之余芳,悲罗衿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望着嫦娥借着酒意轻唱《素女》,杨戬只觉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镜花水月,失之交臂;去日种种,再难挽回。 下一刻,杨戬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返回屋内,取出另一支洞箫。然而,冰冷的洞箫刚一入手,他整个人就是一震,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数千年过去了,数千年之前的那个杨戬或许能凭着那三个月打动嫦娥的心;但数千年之后,又做了那么多错了那么多的杨戬,若将那三个月和盘托出,能够换来的只能是嫦娥对那三个月的厌恶反感。 ——何苦把事情做地那么尽、那么绝、那么难堪,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呢?说到底,嫦娥眷爱着的也不过是那个愿意为她学箫的后羿,而非本就雅好音律的杨戬!既然数千年前就已决意成全后羿在嫦娥心中的完美,如今又为何再来后悔呢?这千年的思恋,终究是一厢情愿的强求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戬终是恍然回神,亲手将洞箫折成两段。他知道,他以后再不能弄箫了。 直至望舒东移,头顶草屑狼狈不堪的猪八戒方才跌跌撞撞地自桃林中爬了出来。面对一身单薄却傲骨依然的杨戬,猪八戒也知道,今天他是彻底栽了。 无边冷月下,冷肃深沉的杨戬从容欠身。“杨戬恭送……广寒宫仙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区区致命伤,不足挂齿! 第9章 卷二 与嫦娥分别后,猪八戒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当下调转云头向峨嵋山飞去。 见到孙悟空,猪八戒立时惊慌大叫:“猴哥!不好了!杨戬那厮的法力恢复了!” 孙悟空装模作样的坐在蒲团上,闭眼道:“他把你给打了?” “嗯!可狠啦!猴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哪知,猪八戒话音刚落,孙悟空就嘿嘿大笑,连声欢呼:“打得好!打得好!” “好你个孙猴子!你到底帮谁?”猪八戒一听就恼了,急忙伸手拽住孙悟空的僧袍。 怎料,孙悟空面色一沉,忽然一哼。“九灵洞的事,俺老孙都知道了!呆子,你别管!小心得罪了整个妖界还不知道为什么!” 猪八戒的前世是天蓬元帅,只能算是半路妖精,他根本就不会彻底明白妖精曾经在三界的地位。杨戬能够按新天条秉公执法,惩治自己的亲妹妹为妖界张目,从此以后,妖界能够彻底信服的司法天神就只能是杨戬。孙悟空知道猪八戒没有坏心,只是犯贱要招惹招惹杨戬。但若是杨戬真伤在猪八戒的手上,宣扬出去就是猪八戒看不上妖精的罪名。 猪八戒倒也不是真蠢,他被孙悟空一言提醒立马醒悟了过来,当下吭哧吭哧地辩白:“老猪也不是为了九灵洞一案,是我那妹子……” 他话未说完,猪耳朵就被孙悟空揪住了。“呆子,你个出家人,六根清净,哪来的妹子?” 猪八戒见孙悟空连嫦娥也不认,当下急了。“猴哥,我跟嫦娥妹子可是八拜为交,我可不能反悔啊!” 孙悟空又是连声冷哼,不屑道:“你那妹子聪明伶俐滑不留手,需要你这呆子护着?你以为她是杨莲那个蠢货呢?生生地帮着外人折了自己的亲哥哥!到了,落着好了么?” 猪八戒闻言一呆,忙扯住孙悟空的僧袍问道:“猴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孙悟空一摔袖子,不肯回答。 “怎么叫没什么意思?猴哥,你这是要急死我啊!”猪八戒见孙悟空还是不答,干脆就躺孙悟空跟前了。“猴哥,你要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了!不走了!” 孙悟空与猪八戒终究是九九八十一难一起熬过来的情义,只见他恨恨地踹了猪八戒一脚,闷闷道:“当年瑶姬仙子回归天庭,咱们兄弟俩也是亲眼所见。呆子你说,她对杨戬好不好?” 猪八戒一想起瑶姬那一簪子,后脖子就是一凉。只是再想到瑶姬娇美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为瑶姬辩驳两句。“那还不是杨戬那厮做太过分,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呆子,你看杨莲当杨戬是亲哥哥了么?” 这数月来,除了九灵洞一案的始末,仙界传播最广的就是杨莲在杨戬生辰当日将杨戬气到吐血昏厥的故事。 孙悟空面色沉沉,总觉得当年劈山救母迎出新天条的故事似乎还有内因,可他一时却看不出来。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受令孙悟空心烦意乱,只见他用力一拍桌案,决绝道:“若换了我是杨戬,既然没有母子情分也没有兄妹情分,她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猪八戒也知孙悟空生就这样爱恨分明的性子,他有心说孙悟空不对,可转念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那杨戬好歹也是显圣真君、司法天神,三界横着走的人物。那亲娘和亲妹子都不当他是亲人了,他凭什么还要凑上去做牛做马?换了是他猪八戒,他也不干啊! 猪八戒低头想了许久,才又叫道:“不对!猴哥!还有新天条呢?迎出新天条,我们兄弟俩都有大功啊!” 然而,面对这样的虚名,孙悟空却连眼皮都懒得抬,随口反驳。“在沉香劈开华山以前,咱们有谁知道新天条就藏在华山里面?……不过是机缘巧合,别人不知,我们自己还不知吗?少在自己脸上贴金了!” 猪八戒张口结舌,半晌才自暴自弃地追问:“猴哥,俺老猪没你精明。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直说!” 孙悟空白了猪八戒一眼,直言道:“撇开新天条不论,沉香救母本就是他们杨家的家事。咱们兄弟原先以为是那杨戬不是个东西,这才扯了进去。现在看来,那杨莲也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兄妹俩狗咬狗,跟咱们何干?” “那还不是因为杨戬他惹了你么?”猪八戒奇道,“要不是他带兵打上峨嵋山,后来又……” “老孙想不通就想不通在这!”孙悟空皱眉道。这个问题在他心头盘亘多时,猴子性急,已憋地他抓耳搔腮。“老孙与他旗鼓相当,他惹毛了我有什么好处?” “那还不是他司法天神当久了,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猪八戒顺口答话。“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哼!是吗?”孙悟空眼珠一转,忽然拽起猪八戒驾云腾空。“走!带我去找杨戬,弄个明白!” 待猪八戒带着孙悟空找到秘境时,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大半天,而那秘境也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若非孙悟空有火眼金睛,他们想见杨戬一面怕也并不容易。 两人降在院中,累地不轻的猪八戒气呼呼地抱怨:“玉帝老儿可把你藏够紧的,杨戬!这算是怎么回事?金屋……” 猪八戒话未说完,就看清了杨戬手上那柄正在做雕刻的刻刀,立马住了口。 杨戬也烦地不行,握着刻刀就站了起来。看架势,仿佛是要拿刀捅孙悟空和猪八戒两下。“孙猴子,你是来给你师弟出气的?” 孙悟空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火眼金睛已经看清了缚在杨戬身上足有四指宽的玄铁铐锁。玉帝的高深法力在那玄铁上不住流转,已将杨戬压制地犹如一抹游魂。 只这一瞬间,孙悟空就意识到,他已经不用再问了。因为到了今天这一步,问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他只是困惑道:“我曾听师父说过玄武门的故事,他说,天家无情。杨戬,如果这件事玉帝没有错,那么你也应该没有错。现在玉帝仍是玉帝,可为什么你竟败了?” ——因为我那时扳不倒玉帝,而如今或许已是攻守易势。 杨戬瞪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答:“孙猴子,我怎么败的,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 猪八戒知道杨戬指的是孙悟空在昆仑山下与旁人一同围攻杨戬一事,赶忙给师兄挽尊。“谁让你先用的宝莲灯暗算我猴哥?再说了,你连自家兄弟都出卖了,这败局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说起这件事,孙悟空又是一阵疑惑。“小狐狸虽练成了劈天神掌,可经验太浅。你怕她什么?” 杨戬心下一跳,已知孙猴子精明一如往昔,当即故作羞怒。“看来你们今天不是来找我打架的,是来笑话我当年失算!哮天犬,我们走!” 话音一落,他便拂袖而去,竟真将孙悟空猪八戒两人晾在院中不理了。 “杨戬!”孙悟空见他掉头就走,赶忙在他身后一声高喝。 而恰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天边忽然滚来一记炸雷。孙悟空只见杨戬的背脊猛然一僵,整个人立时如断线的木偶一般,直直地跪了下来。 这一夜,暴雨如注,轰鸣的雷声响了整整一夜。 “主人!主人,你别丢下我,主人!”哮天犬手足无措地抱着咬紧牙关竭力忍痛的杨戬失声痛哭。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孙悟空被哮天犬哭地心烦意乱,当场一声暴喝。“能帮得了你主人吗?” 可孙悟空这一声,哮天犬尚未如何,被哮天犬抱在怀里不知是昏是醒的杨戬却是一声闷哼,嘴角竟又渗出血来。 孙悟空见状,顿知自己这一声又加重了杨戬的痛苦,不禁又是懊悔又是生气,只得“哎呀呀,烦死了!”地小声叫着,在房内转圈圈。如果这是雷公电母四海龙王作怪,孙悟空早就打上门去了。可偏偏,这里是秘境,这是玉帝给杨戬的惩处。 眼见连师兄也束手无策,猪八戒不禁吸着气小声感叹:“这玉帝老儿也忒狠了!这是要折磨死他这外甥啊!” 哮天犬不应声,只管死死抱着杨戬小声哭泣。 孙悟空也不应声,他向来自负功法,可面对附带玉帝道法的玄铁锁链,他竟不能将丝毫法力输送给杨戬,助他缓解痛苦。回想当年大闹天宫,自己还给过玉帝老儿当头一棒,逼地玉帝钻桌子,他不免有些怀疑猴生。 杨戬也应不了声了,只是忍痛就已耗尽了他全部精力。若非哮天犬死死抱着他,他大概已经因为剧痛,一头撞死了。 “不如去找嫦娥仙子?月之华并非法力。”猪八戒忽然出主意。 “嗯?”孙悟空目光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见哮天犬没注意他们,便将猪八戒给拽出门来。“呆子,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争风吃醋了!” “猴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猪八戒气恼道。顿了顿,他又目光虚虚地投向孙悟空的头顶。“俺老猪是跟杨戬不对付,他还关过我打过我呢!今天他要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看他这样,老猪实在是不落忍。” 孙悟空下意识地一摸头顶,知道猪八戒也是想到了紧箍咒。孙悟空自己还留在这,不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只见孙悟空叹了一声,当即向猪八戒唱了个喏。“是俺老孙误会师弟了。” 猪八戒摇摇头,认真道:“猴哥,老猪是爱跟你闹。但老猪对你,一向赤胆忠心的!” 孙悟空差点笑出来,当下甩了他一袖子,催促道:“快去快回!” 然而,嫦娥却不愿走这一趟。 只见嫦娥态度冰冷神色傲然,慢条斯理地道:“兄长,非是嫦娥冷漠,实在是……人言可畏!” “什么人言可畏?这是救命啊!”猪八戒急地满头是汗,“妹子,你是没瞧见杨戬那样!但凡一个雷响,他整个人都抽抽了,全身上下跟水洗的一样,还吐血。要不是我们拦着,怕是已经一头撞死了!当年我见师父念紧箍咒,我猴哥痛地满地打滚连山都给撞断了。那杨戬倒是不吭声,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比我猴哥还疼!你不知道,他连出的汗都发红了!我和猴哥的功法都不管用,只能试试月之华了。妹子,救!命!啊!” 嫦娥眼眶都红了,可却依然冷漠摇头,缓缓道:“这是玉帝惩处,嫦娥作为天庭臣子,又岂能插手呢?这是违抗玉帝,违抗天条!兄长,你别为难我了。” “你要这么说,当年你又何必帮沉香?难道那时你就不是天庭臣子、不是违抗天条?”猪八戒急坏了竟是口不择言。“还是你真给杨莲说中了,当初就是仗着杨戬不敢动你?” 嫦娥委屈不已,当下一声娇斥。“净坛使者,你无礼!” 猪八戒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低头道歉。“妹子,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嫦娥却哽咽了。“连兄长都是如此,何况旁人?当初为了沉香,我向陛下娘娘说出了玉树之事,已经惹来了太多流言蜚语。先前又有杨莲诋毁,天庭同僚更是对这流言兴致勃勃。如今我若再去救他,那我成什么了?我还能说得清吗?兄长,嫦娥在广寒宫立足艰难,如履薄冰。你难道就不能体谅吗?” 如果是平时,猪八戒说不得就要上去陪小心了。但眼下这要命的关头,猪八戒实在没多少怜香惜玉之心,只管打断她烦躁道:“人命关天!一句话,到底救不救?” 嫦娥冷冰冰地站了一会,终究摇头。 猪八戒心头一沉,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自己因为调戏嫦娥被打下凡去的往事,一时竟对杨戬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妹子,难道你真这么狠心,要见死不救吗?”不知为何,猪八戒竟也哽咽了。也不知哭生死不知的杨戬,还是哭当年那个误投猪胎的自己。“他毕竟喜欢过你,甘愿为了你……反下天去,竖旗为妖!” 孰料,猪八戒这话一出,嫦娥反倒笑了。“小仙相信,有圣佛与使者在,真君定能化险为夷。” 听到嫦娥这般与自己打官腔,猪八戒心下一冷,竟是前所未有地清醒了。 百花多嘴多舌,玉树的事她知道了,三界也就都知道了。所以把这件事上报天庭,是为了帮沉香,也是为了卖杨戬自保。 杨莲断送了她们千年的姐妹情,只因杨莲自己口业在先。那么她与百花千年的姐妹情呢?百花不曾得罪嫦娥,她们的姐妹情谊又何尝善始善终?杨戬与杨莲这般决裂,尚且愿意拿功德为妹妹抵罪。嫦娥呢? “嫦娥仙子,你可真是……明哲保身哪!”猪八戒惨然一叹,终于走了。 刚出广寒宫,迎面却见到龙四公主驾云而至。 “东海四公主?你怎么来了?”猪八戒赶忙扬声叫住她。 “见过使者。”四公主抱拳一礼,急道。“近日东海事忙,与天庭久不通消息,最近才听说三妹妹和百花都出事了!我这才上天来找嫦娥姐姐打探消息。” “你倒讲义气。”猪八戒刚被嫦娥伤了心,心头正是忿忿不平。他思量一阵,忽然一把抓住了对方手腕。“四公主,你跟我走!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只求你跟我去见个人。” “见谁?”龙四一头雾水地跟上。 “杨戬!”猪八戒急道,“四公主,我知道你跟他有仇,但我现在实在是交代不过去了,求你帮帮忙。你要还记恨他,等见了人你就杀了他,对他也是个解脱。” 说完,猪八戒便不由分说地拽着龙四向秘境飞去。 第10章 卷二 见到猪八戒竟带来了东海四公主,孙悟空实在是一头雾水,差点要对龙四用起火眼金睛看她真身。 好在,一脸不高兴的猪八戒主动解释了。“嫦娥不肯来,说是怕人言可畏。天庭再传她跟杨戬的绯闻,她不好在天庭立足!” “嘿嘿!”孙悟空笑了两声,什么也没说。 龙四公主却在此时急切发话:“大圣,真君如何了?” 孙悟空奇怪地看着龙四,不解发问:“杨戬受罪,你急什么?” “事过境迁,小龙现已还阳复生。我若再记恨他,不是显得我没度量吗?”龙四豁达道。 孙悟空感慨万千,可不等他出言夸赞,屋内已传来哮天犬惊天动地地一声:“主人!” 下一刻,孙悟空等三人一同冲了进去。却见杨戬神目迸裂,已然流出血来。而他的神目之上却还有一道浅白的法力不住流转,那正是瑶姬仙子施加的封印。 孙悟空见状,登时怒哼一声,挽起袖子就要帮杨戬解了封印。 “猴哥,这可是天庭的惩处!”猪八戒急忙扯住他。 “什么天庭的惩处?这明明就是瑶姬折磨他儿子!”孙悟空这口气憋了三十多年,是再也憋不出了。“要杀就杀!这么零零碎碎地折磨人,自己还博了个美名,算是什么东西?瑶姬要是不服就让她来找俺老孙,老孙帮她一棒解决了儿子,大家干净!” 话音一落,孙悟空的掌心就贴上了杨戬湿漉漉的额头。淡金色的法力流转,瑶姬下的封印霎时化为无形。 眼见杨戬身躯松弛,大伙这才松了口气。 哪知下一刻,杨戬又是一声痛楚至极的闷哼,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猴哥,你……你把杨戬给弄坏了?”猪八戒不明所以,他见杨戬身上的血汗更红,只管语无伦次地大叫起来。 孙悟空也忙运起火眼金睛,却见杨戬身上的玄铁锁链已是一片金灿灿。那法力是如此强横,竟将孙悟空也震退了两步。 “玉帝!嘿嘿!玉帝!”孙悟空气怒攻心,当下跨前一步,伸手去扯杨戬身上的锁链。 可他的手才刚扯住锁链,那锁链就爆出一阵金芒。紧接着,杨戬身子一抽,又呛出大口血来。 “主人!”哮天犬的惨叫声已是撕心裂肺,他手忙脚乱地护住杨戬,不住摇头哭泣。“你别动他!你们都别碰他!我主人熬过去就好,他能熬过去的!他一定可以……主人……” 孙悟空此刻也已意识到他若再动锁链,受苦的只能是杨戬,只得恨恨住手了。 三人垂头丧气、焦虑万分又束手无策地在杨戬的床头看了一会,龙四忽然小声言道:“用法力把神殿罩起来,隔住雷声,如何?” 猪八戒摇头。“试过了,没用!” “打晕他,如何?” “也试过了,又痛醒了。”猪八戒一脸烦躁地看向龙四,“四公主,能试的我和猴哥都试过了。现在除了月之华,就差打上天庭让玉帝饶了他外甥!” 说着说着,他猪脾气又犯了,竟将九齿钉耙变成一把匕首塞进龙四手里。“四公主,你不是跟杨戬有仇吗?捅死他!现在就捅死他!他九泉之下也会谢你的!” 龙四一阵无语,忙不迭地又将匕首推了回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龙宫有广利菩萨送的夜明珠,据说这夜明珠中蕴含水之精是我龙族疗伤圣品,或许有用!” 孙悟空闻言,眼前一亮,忙道:“老孙去南海找菩萨!” 说完,他一个筋斗云就走了。 “我这就回东海!”龙四也要走。 猪八戒却不愿自己在这守着杨戬。眼前的场面实在太惨了,他不忍看,只好不看。于是,他说:“四公主,你脚程没我快,我去!你写封书信,我拿着信直接去找我徒儿。” 龙四知道猪八戒指的是敖春,忙不迭地点头应允。“好,我这就写!” 她急匆匆地来到书房寻找笔墨,却教她见了不少杨戬做过笔记的书卷。不知为何,杨戬的笔迹让龙四感觉很熟悉。再一想,自己分明从未来过真君神殿,为何竟不用哮天犬指路就找到了书房?龙四不禁疑窦丛生,可眼下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只好先写好书信,交给猪八戒带走。 不一会,真君神殿中就只剩下了龙四和哮天犬还守着杨戬。龙四见哮天犬抱着杨戬已干不了别的,便出门打了盆热水,给杨戬擦汗。虽说与杨戬接触不多,可不知为何,龙四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隐隐告诉她:真君是极爱干净的。纵使不能为他解除痛苦,让他身上干净些,也能好上许多。 也不知是这点温暖真的让杨戬好受了很多,还是玉帝的惩处终于要过去了,杨戬竟在哮天犬的怀中昏昏沉沉地呓语了一句:“娘……好疼……戬儿好疼……娘……” 龙四猛然一怔,突觉心如刀绞,竟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 杨戬在第二天下午才醒了过来,那个时候,除了孙悟空等三人,就连敖春也守在了杨戬的床头。 敖春偷来了夜明珠,没有用。孙悟空白跑了一趟南海紫竹林,观音菩萨说这是杨戬的劫数,谁都不能插手。 虽然见到杨戬醒来心底狠松了口气,敖春的嘴上却仍不肯饶人。“姐,我都说了他死不了!祸害遗千年!” 龙四一脸萎靡地坐在杨戬的身边,头也不回地吩咐:“春弟,这里没你事了,快带着夜明珠回去吧!” “姐!”敖春忿忿大叫。 龙四尚未如何,杨戬却已吃痛地微微蹙眉。他刚刚醒来,着实受不住太高分贝的噪音。 “住口!不想走安静一会!”龙四见状,立时扭头怒斥。然后,她便施法又送来了一大桶热水,吩咐哮天犬:“哮天犬,服侍你家主人沐浴更衣,我去准备饭菜。” 直至被龙四一起赶出房门,猪八戒这才恍恍惚惚地感叹了一声:“这家里有个媳妇儿,就是不一样啊!” 猪八戒话音一落,龙四霎时面如红布。 就连敖春也急眼了。“师父,您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一扭头,又质问龙四。“姐,你不会真看上杨戬了吧?” “你也胡说?”龙四慌忙否认。 “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还不嫁人?父王给你找过那么多四海俊彦,你连人家的面都不肯见,巴巴跑来服侍杨戬?”敖春却是越说越理直气壮。 敖春这么说,龙四也是一阵心虚。东海中排行老幺的敖春都已成亲,排行第四的自己按理说也早该嫁人了。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无论见了哪个四海俊彦,龙四心底总是排斥反感。她隐隐觉得自己心里有个人,跟那个人比起来,无论哪个四海俊彦都是是废物点心。但那个人究竟是谁,龙四竟连自己也弄不清楚。她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杨戬,她只知道,昨夜听到杨戬这般呓语示弱,她的心竟是前所未有的生疼,恨不能以身相代。 但是,杨戬是杀过她、驱散过她魂魄的仇人啊! 龙四心里七上八下,只得咬牙道:“我这是可怜他!”一跺脚,急匆匆地躲去了厨房。 又过了好一阵,龙四才又带着端着饭菜的天奴,回到了杨戬的卧房。 龙四的性情虽豪迈犹如男子,可行事却颇为精细。她知道大伙为杨戬忙了一夜必定也都饿了,是以,除了杨戬之外,也给大伙都准备了饭菜。 “嘿嘿,老猪也有啊?多谢四公主!”猪八戒是一见有吃的就开心,也不用龙四招呼,自己下手连端了几碗饭菜出来。一面端,一面还大声抱怨。“杨戬,你这真君神殿的饭碗未免也太小了!喂猫呢?” 然而,就是这喂猫的饭量,杨戬也吃不下。 见到杨戬只动了几下就抖着手放下了筷子,整个人呆呆地倚在床头轻轻地喘着气,好似疼傻了。窗外的暖阳悄悄地洒进来,清楚映出他额上的薄汗,好似天将明时花瓣上滚动着的露珠,分外脆弱短暂。龙四只觉心头一揪,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到了杨戬的身前,执着调羹勺起饭菜送到杨戬的唇边。 一时间,四下鸦雀无声。就连一向火爆的敖春都只无声地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几人中唯有情场老手如猪八戒心下了然,不禁暗骂:他奶奶的!小白脸就是占便宜!怎么以前俺老猪没发现杨戬长这么好看? 杨戬目光下移,看了送到自己嘴边的调羹一眼,然后又缓缓地移开目光看向龙四,开口质问:“四公主这是在可怜我?”他分明病中羸弱,可话音却依旧幽冷刻薄,教人极不舒服。“可惜!士可杀不可辱,杨戬不需要人可怜。当年没能杀了你,甚是遗憾!” 对上杨戬阴鸷的目光,龙四的手一抖,立觉无地自容。 “杨戬!你别不知好歹!”敖春护姐心切,当场一声暴喝,冲上前揪住了杨戬的衣领。 “春弟!放手!”龙四急忙拽开敖春,急切叫道。“他都是这副模样了,你还跟他计较什么?” 敖春见亲姐至今仍在维护杨戬,不由愈发愤慨。“姐!你还可怜他什么?有些人是注定了死不悔改的!” 这一回,不等龙四回话,杨戬就已难掩厌恶地微一闭眼,一字字道:“哮天犬,送客!” 然而,杨戬却忘了,这屋里的几尊大佛,哪一个是哮天犬有本事送走的? 这不,杨戬话音刚落,孙悟空就站起来恨恨道:“杨戬!你既然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当年又为何那样对俺老孙?” 杨戬连眼都不眨一下,轻描淡写地答道:“杀红眼了,谁还顾得上那许多?” “……是啊,都杀红眼了……”孙悟空了然点头,可下一瞬,犹如一道电光闪过孙悟空的头颅,教他猛然转身,见鬼似的看向龙四。“你杀了谁?东海四公主,你难道不该死了吗?敖春,你媳妇丁香难道不该也已经死了吗?” 孙悟空的话音尖锐奇诡,竟教大伙都觉一阵毛骨悚然。 龙四被孙悟空看地一阵窒息,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昆仑山的一个山洞里,许是哪个上古神人……” “上古神人?哼哼!三界之内,又有哪个上古神人不知俺老孙?谁又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从司法天神的眼皮子底下把由他亲手驱散了魂魄的人救回来?”孙悟空一手擒住龙四的手腕,高喝一声。“四公主,你跟我走!” 孙悟空话音未落,就抓着龙四一个筋斗云飞走了。 “孙悟空!”杨戬终于破防,刚挣扎着要下床,又被猪八戒一掌推了回去。 “猪八戒?”杨戬愤怒地瞪向对方。 猪八戒却笑嘻嘻地将手中钉耙变成了一条麻绳。“杨戬,俺老猪不知道猴哥发现了什么,但只要能坏你的事,老猪一定帮忙!徒儿,快来!把他捆起来!今日俺老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猪八戒,你敢!”哮天犬闻言,急忙抽出了骨头棒。 然后,他就和杨戬一起被猪八戒捆了起来。 被猪八戒用麻绳反捆住手臂的杨戬气地浑身发抖眼前发黑,只咬着牙恨恨道:“猪八戒……” “虎落平阳被犬欺嘛!杨戬,你明白就好!今天,我老猪就是欺你了,怎样吧?”猪八戒得意极了,一面端着饭碗扒饭,一面说道。“杨戬,你不肯说实话,咱们就慢慢耗着!你要是回心转意,或者饿了呢,就招呼一声。不过老猪有言在先,老猪粗手大脚,喂饭可没东海四公主那么细心!” 杨戬立时气结。只是事已至此,他连武力这张最后的底牌都被玉帝抽走,实已无法可想。 阳光一点一点地落下,直至明月高悬,孙悟空和龙四公主才又赶回。 注意到孙悟空的手上拿着一只熟悉的木匣,杨戬的目光猛然一缩。 可不等他逃避退缩,孙悟空已然手持木匣上前道:“这木匣老孙查过了,必须以血为引方能开启。杨戬,这是你的东西吧?” 话音一落,他便一指杨戬,将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又变成了一把小刀。他提刀在手,在杨戬的掌心用力一划,又将木匣摁在杨戬的伤口上。 汩汩流出的鲜血迅速地浸湿了木匣,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木匣的锁扣,开了。 孙悟空将手一翻,满床的案卷就倒在了杨戬的床上。大伙各自取出几卷翻看了一阵,很快便都勃然变色。 不知过了多久,龙四公主才捏着案卷艰难问道:“真君,为何这里的案卷都是以新天条判决的?” 龙四话音未落,天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整座真君神殿都跟着摇晃起来。 “糟了!”杨戬面色一沉,当下催动本命真元,高喝一声,戟指打在自己的额头。只见神目倏忽一闪,射向床榻,满床的案卷立时化为一团大火。 又是“轰隆”一声,真君神殿摇晃地愈发厉害,房间内的家具摆设竟也都在缓慢向内拥挤。 杨戬想也未想地将仍被绑着的哮天犬推向孙悟空,高喝一声:“快走!这处秘境快塌了!” 众人只听地第三声“轰隆”巨响,一道如天柱般粗大的闪电击中了他们所在的房间,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被炸飞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孙悟空、猪八戒、敖春、哮天犬四人惨叫着落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而杨戬与龙四公主却已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 杨戬:决一死战吧! 第11章 卷二 杨戬再次醒来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又喷了口血。本命真元是神仙保命的底牌,用到这张牌那也的确是黔驴技穷了。然而杨戬却只是面色平静地擦去嘴角血迹,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囚台上。囚台只有方寸之大,却固定着十数条粗重的玄铁锁链。如今,这些锁链的另一端都已牢牢地锁在了杨戬的身上。囚台之外是干涸的池子和嶙峋的山石。一道纯金的光柱从半天里劈下,生生将黑暗挤开,成为这间囚室里唯一的光源。 杨戬借着这点光源向远处望去,见到四壁的山岩在黑暗咧嘴而笑,呲出尖厉的爪牙。还有那个在秘境坍塌时不知死活扑到他身上来的龙四公主,此时正跌在囚台外,昏迷不醒。 杨戬心下一沉,已然知晓自己身在何处——华山囚室。这是他囚禁了妹妹二十年的地方,也是他为自己选定的死地。 不一会,囚室的大门移开,玉帝走了进来。 看到龙四公主在此,玉帝不禁略带趣意地扬了扬眉,笑道:“戬儿,朕原以为那个人会是嫦娥。没想到……居然是她?” 杨戬叹口气,老老实实地掀袍跪了下来,沉声道:“龙四公主与此事无涉,求陛下放了她。” 玉帝以一种完全难以理解的表情微微摇头。“每一次,你明知朕一定不会宽恕,可你都要去做。做了,又每一次都要求饶。” “陛下也每一次都不答应。”杨戬垂着头苦笑。 “或许,那是因为你每一次都在为别人求饶,”玉帝轻笑着打量他,眼底有好奇有疑惑还有一抹让人几乎难以察觉的痛恨。“却只为自己求死。” 杨戬没有再应声,也没有站起来。 玉帝又凝眸看了他一阵,待确认他这次也不会真正服软后,震声一喝:“大胆杨戬,假托女娲之名矫旨天条、欺上瞒下、藐视天庭,该当何罪?” 图穷匕见,在玉帝眼里,这才是杨戬真正的罪名。不是镇压妹妹,不是追杀外甥,不是得罪佛门,自然也不是阻止新天条出世,而是擅改天条、窥窃神器、篡夺权柄! 杨戬沉默了一会,终是抬头看着玉帝一字一顿地言道:“启奏陛下,臣执掌旧天条八百年,深知其中弊端,改天条已是大势所趋。自从新天条出世,三界皆受恩泽。以三界福祉论,杨戬,无罪。” “三界福祉?司法天神,你是三界的司法天神,亦是朕的司法天神!朕与娘娘这般信重你,你却将我们置于何地?”玉帝又问。 “女娲娘娘将这三界至尊的位置留给陛下,乃取陛下大公无私。陛下这一问,却是私心。”杨戬毫不退让。 玉帝轻轻一笑,追问:“司法天神既然大公无私,为何始终隐于幕后矫旨女娲娘娘?” 杨戬目光一闪,没有回答。 玉帝却已知晓答案。“你早知朕有私,更早知朕不会答应改天条,可你还是做了。朕原以为,你是为了亲妹妹才起意改天条,没想到……” “没想到为了维护新天条,杨戬竟连亲妹妹也惩处了。”杨戬咬牙打断玉帝。“陛下不必再试,为了新天条,杨戬已付出太多,早已是马入夹道,再难回头!” 玉帝深深地看着杨戬,半晌才道:“看来瑶妹与嫦娥伤透了你的心。那么……东海四公主呢?” 杨戬低眉浅笑,轻声道:“臣求陛下放了四公主。陛下若执意不允,那么……儿女私情是小,三界众生是大。臣已欠她一回,也不差这第二回 。” 玉帝闻言,不禁纵声大笑。可待他笑过一阵,面色又是一冷,肃声道:“杨戬,你真以为烧了案卷,朕就拿你没法子了?” “杨戬罪犯欺君,只求一死。”杨戬直视玉帝,一字字地言道。 玉帝闻言,亦拧眉看过来。却见杨戬目光沉静,一如竹屋时那般。玉帝冷哼一声,忽然向龙四打出一道法力,悄无声息地解开了杨戬当年给她下的封印。 “她若要弃你而去,朕又何苦阻拦?”只听得半空中传来玉帝冷漠的嗓音,而他本人却再度消失不见。 玉帝走后不久,龙四便低吟着醒了过来,她四下望了一眼,又看向囚台上的杨戬,一脸不可置信地恍惚言道:“这是梦吗?……还是梦终于变成了现实?比梦更可怕的现实?” 杨戬板着脸看她,语带不耐地言道:“龙四,你僭越了!” “为什么?真君?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寻死?”龙四却瞬间泪流满面,发了疯一样地向那金色光柱撞去。 然而,这光柱是玉帝法力所化,就连杨戬都无法突破,何况龙四?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龙四瞬间就被这光柱反弹了出去,口吐鲜血,半天都站不起来。可即便如此,龙四却仍不愿放弃,一面喊着“真君”,一面艰难地向杨戬爬来。 “够了!”杨戬不忍再看,只得背对着她冷道。“四公主,新天条出世,杨戬心愿已了。你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所以,你可以走了。” 龙四充耳不闻,只痴痴地凝望着杨戬的背影,这个背影是这样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他依旧如不动峰一般坚定不移,却比梦境中的模样更加单薄荏弱。为何非要将那万千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这三界有那么多厉害人物,为何竟没有一人能为他分担? “为何如此,真君?为何?难道你对这世间就再没有半分留恋了吗?你娘、三妹妹、沉香、嫦娥姐姐?” 杨戬目光一凝,忽然放软了语调。“我也希望,有人能送我最后一程……嫦娥……” 龙四顾不得心酸心痛就急急站了起来。“我去找她!我这就去找她!真君,你等着我!” “好,我等你。”杨戬背着龙四释然而笑,话音温柔无比。 哪知,龙四这才刚跑到囚室门口,她就忽然如触电般站住。过了一会,她僵直着身躯转过身来,寒声道:“这里不是华山,这里是秘境!我出去了,还能回得来吗?” 杨戬猛然转身,表情奚落且刻薄地睨向对方。“龙四,凭你也想跟嫦娥比?” 龙四终究是个没嫁人的女孩子,哪里受得住这个?她的脸色一阵红又一阵白,几乎抬不起头来。可过了一会,她却突然咬牙拔出腰间长剑指向杨戬。 不等她发话,杨戬就已一脸坚贞不屈地傲然宣言:“杨戬的真心早就给了嫦娥,你就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我这颗真心!” 龙四听了这话显然更受刺激,却见她浑身颤抖了一阵,一转手腕,将剑身抵住了自己的咽喉。“杨戬!你再辱我一个字,我就死给你看!” 杨戬……杨戬终于闭嘴了。 峨嵋山,圣佛洞 哮天犬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啊不,猴子洞,已被孙悟空架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而在他的身下,就是一只滚着热汤的大锅。 “哮天犬,你交不交代?交不交代!再不交代,今天老猪就吃狗肉火锅!”猪八戒手持钉耙作势吓唬。 哮天犬果然被吓住了,伸长脖子叫地声嘶力竭:“猪!猪!孙猴子哎!” 孙悟空也闲闲坐着,凉凉道:“哮天犬,按理说,你主人将你托付给了俺老孙,老孙是该好生照顾你。但你也知道,老孙跟你家主人有仇,就算弄死了你,也没人敢说老孙的不是!” “哮天犬,你说不说!”敖春紧接着一声怒喝。 “我说,我说!我说什么啊我?”哮天犬的眼泪也终于被吓出来了。 “从头说起,从你家主人为何要围住峨嵋山说起!”孙悟空厉声一喝。 一个时辰后,哮天犬终于将他知道的全说完了,徒留孙悟空等三人三脸懵逼,怀疑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敖春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杨……司法天神,他没想杀沉香?他也想改天条?是他救了我姐姐,清洗了丁香的记忆?……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如果是做梦,那刚才的案卷算是怎么回事?”孙悟空目光闪动,似生气又似激赏。 猪八戒听了这话却是一脸惊恐,忙压低声道:“猴哥,你是说……那新天条……是……”他伸手指指哮天犬,“那一位改的?” 猪八戒害怕,孙悟空可不怕。他当即跳起来,大声道:“不是杨戬还能有谁?好你个杨小圣,你骗地俺老孙好苦哪!” 听到孙悟空这般不管不顾地叫嚷出来,猪八戒却更害怕了。他扯着孙悟空的袖子,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猴哥,不能胡说啊!这新天条明明是女娲娘娘所赐!” “那那些案卷又是怎么回事?师父!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敖春也醒过神来,激动大喊。 “住口!我猴哥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猪八戒浑身的肥肉都在抖,脸都青了。“玉帝才是三界之主!杨戬却欺瞒玉帝和王母,假借女娲之名改了天条?他这是……他这是谋朝篡位、是密谋造反!他比沉香带大伙逼上天庭还要大逆不道啊!” 孙悟空生来天不怕地不怕,敖春却终究只是一个小小龙族。猪八戒的话刚一说透,他就好似被人当头浇了一盆滚水,整条龙都烫熟了。半晌,敖春才艰难道:“难怪……难怪他谁也不说……难怪他要把梅山兄弟都逼走……他是不想连累我们……可玉帝能饶了他吗?” 三人六目相对,同时想到了杨戬身上那闪着金光的玄铁锁链,心底又是阵阵发寒。 这三人中,敖春大概是最受刺激的。他毕竟初出茅庐,一心以为自己刚出道就打败了三界的大恶人杨戬委实英雄了得,哪知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当了一回丑角。他以为的英雄了得实则都是踩着杨戬的鲜血,被杨戬亲手托上去的。想想再度消失的杨戬,再想想明显倾心杨戬的亲姐和好兄弟沉香,敖春忽然蹲了下来,痛苦地扯着头发。“真君为什么要这样?这让我怎么跟沉香交代啊?还有我姐姐……” “不能交代!”猪八戒呆了一阵,猛然醒神,拼命摇头。“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连杨戬自己都折了,他还烧了案卷!对!连证据都没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八戒!”孙悟空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师弟。“你怎么能这么说?杨小圣改了天条,这对三界是多大的功劳?这样的人,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背负着冤屈去死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猪八戒惨笑连连。他毕竟也曾是几百年的天蓬元帅、天庭重臣,只要不牵扯到女色,他对政治的敏感远胜孙悟空。“猴哥,你我毕竟都入了佛门了,这是天庭自己的事!杨戬为什么要瞒着?他给玉帝当了八百年的司法天神,他还是玉帝的亲外甥……可一旦玉帝翻脸对他下手,你看看他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猴哥,你去找过菩萨的,菩萨为什么不插手?杨戬的亲娘、亲妹子都不闻不问!还有新天条!女娲所赐的新天条和杨戬自己改的新天条,那能是一回事吗?猴哥,你难道还不明白杨戬为什么要烧案卷吗?他是宁死也要保住新天条啊!” “所以就要看着他去死吗?”敖春气得直哭,“我要告诉沉香!我们兄弟一场,我不能瞒着他!我不能对不起他,他……他会恨我一辈子的!” “徒弟!”眼看敖春要走,猪八戒想也未想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徒弟!不能说啊!你这是要让我们陪着杨戬一起死啊!你想想师父!想想你媳妇丁香!” 敖春又气又无奈,不禁大哭道:“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啊……” 看着滚在地上哭嚎的师徒俩,孙悟空实在是心烦意乱。只见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洞中转了几圈,忽然上前踹了踹哮天犬。“哮天犬,你不担心你主人了?” 这一句也不知触到哮天犬哪个痛处,竟教本在发呆的哮天犬也大哭起来:“主人明明答应过我,再不会丢下我……主人又骗我!他要是不在了,哮天犬就跟他一起走!主人呜呜主人……” 孙悟空差点后悔问哮天犬了,只得又踹了对方一脚,威胁:“闭嘴!你主人还没死呢,等死了再哭!我问你,你主人被玉帝关在秘境这么久,就没跟你说什么?他就甘心认输等死了?” 猪八戒好不容易才摁住了敖春,半挺起身提醒孙悟空。“猴哥!昆仑山下,杨戬就想死啦!” “但他不是没死吗?”孙悟空冷静道,“只要没死,就还有机会。” 孙悟空可不是误投猪胎就自暴自弃的猪八戒,他曾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唐僧未出现前,以为会永远这么压下去。可他放弃了吗?最后不还是等来了唐僧? 猪八戒嘶了一声,也急切地看向哮天犬。“哮天犬,你好好想想!你主人到底说过什么没有?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们这么多人加一块也没你主人一个脑子好使!所以,他要是说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能再瞒着了!救命呢!” 哮天犬想了半天,才最终憋出一句:“主人从天庭回来,病了一场,又在院子里呆了整整三天,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孙悟空等三人齐声质问。 “攻守易势!”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姑奶奶,我服了! 第12章 卷二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当年闹天庭的原班主力大概也能顶……半个,啊不,三分之一个杨戬吧? 孙悟空等三人商量来商量去,终究不能管住自己袖手旁观。但事关新天条,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分头叫来了沉香、小玉、哪吒以及……洪飞虎。 哦,这最后一人是猪八戒去找哪吒的时候,被哪吒拽来的。 猪八戒知道了九灵洞一案,自然也就知道了这洪飞虎是何许人也,便也没有反对。从猪八戒的私心而论,他猴哥爱恨分明正义感爆棚,杨戬这事孙悟空不知道则已,知道了,必定不能善了!所以,黑锅嘛,多个人一起背总是好的。 一群人关在圣佛洞,悄咪咪地听敖春将沉香劈山救母迎出新天条一事讲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故事讲完,敖春就一脸紧张地看向好兄弟沉香。哪知,沉香还呆呆地没反应过来,哪吒就先炸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见他用力一摔乾坤圈,涨红了脸大声怒吼。“你们骗我的是不是?” 孙悟空与猪八戒惊讶地对视一眼,然后就都一脸呆滞地看向正乱发脾气的哪吒,心底浮现出同一个问题:劈山救母,你又不是主角,你急什么? 就在此时,洪飞虎也忽地一声冷笑。“哪吒三太子说的是!圣佛、使者,这没证据的事不要乱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仙还有公务在身,少陪了!”说着,他就四下一揖,竟是要告辞了。 眼见这队伍还没组起来就散了,哪吒又第一个跳起来拦住了洪飞虎。“武成王,你别走!” 听了这话,洪飞虎的脸却更冷了。“三太子慎言,小仙如今只是洪飞虎。” 哪吒面色惨然,哽咽道:“过去的情意,难道你都忘了吗?天庭之中的封神故人逐渐凋零,就连杨戬也……哪吒身边再没兄弟了!” 洪飞虎冷眼看了他许久,见他哭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终究不忍,不禁咬牙道:“你连杨戬这个大哥都不认了,身边没人岂非理所当然?哪吒,封神时你们兄弟明明感情最好,他为了你,出生入死多少次?现在呢?他真是白交了你这个兄弟!你这般翻脸无情,难道说,真是因为莲藕无心吗?” 哪吒被指责地莫名其妙却又一阵心虚,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道:“武成王,你究竟在说什么?难道说……你也相信……新天条是……是……” “不然呢?”洪飞虎一声暴喝,“杨戬究竟是个什么性情,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你竟不知吗?错非为了新天条,他上天庭来当那个千夫所指的司法天神是为了什么?” 哪吒被武成王一喝,竟踉跄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他讨好玉帝王母……” “若非如此,如何从他们手中骗来权柄?” “他镇压三圣母、追杀沉香,六亲不认。” “沉香死了吗?如果杨戬当真六亲不认,以他的本事,沉香还能活吗?至于杨莲那贱人,她若是有半分惦念她这个兄长,当初就不该思凡!她是有个好儿子,劈山救她又如何?现在,岂非比在华山下更惨?九灵洞一案,难道你还认为是杨戬判错了,是他六亲不认?” “他……他排除异己,封神故人大半遭他弹劾。” “我们这些封神旧人魂魄封神,修为再难寸进。除掉仙籍去人间走一遭,原是不破不立!”洪飞虎苦笑着看向哪吒,幽幽道。“哪吒,杨戬弹劾我父子,我也曾恨他入骨。但你可知,魂魄封神神智渐失,犹如木偶的滋味?你又可知,我父子每次轮回,杨戬必定元神出窍,亲自来望乡台相送?哪吒,我谢你至今仍惦记着我们当年的交情,但我,早就已经不恨杨戬了。” 哪吒张口结舌,好似刚从一个可怖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瞬间嚎啕大哭:“他……他是为了改天条,才,才……杨戬大哥……我杨戬大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一个人忍受了八百年……整整八百年……兄弟离心、亲人反目,他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杨戬大哥……” 然后,沉香也哭了。“他为什么不说实话?昆仑山下,他明明有机会的,他为什么不说?” 洪飞虎蔑笑一声,冷嘲道:“沉香,乾坤钵罩着你母亲,你亲手劈开了乾坤钵,可你竟不知乾坤钵是一种怎样的法器?” “是什么?”沉香面色发青,浑身颤抖。 许是想到这些人中唯有沉香是真正的无知且无辜,许是也体会到了杨戬当初的别无选择万念俱灰,洪飞虎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怜悯。“新天条出世后,王母下凡历劫,瑶池一片混乱。我借口公务,偷翻了瑶池登记造册的法器名录,这才发现,原来乾坤钵是与使用者元神相连。王母令杨戬亲手罩下乾坤钵,就注定了你母亲和你舅舅,你只能二选一。” “王母!王母!”沉香终于明白,霎时双目血红、咬牙切齿。“是她容不下仙人思凡,是她逼着我舅舅将织女锁在银河边,也是她逼着我舅舅去死!” 洪飞虎呵呵一笑,目光又扫向旁人。“沉香年幼,不懂也就罢了。你们竟也不明白吗?朝廷律法错了,究竟是执法者错了,还是立法者错了?天庭不愿改天条,究竟是玉帝王母错了,还是杨戬这个司法天神错了?” “你怎么不说?”哪吒恨地捶地,“你怎么不早说?” 洪飞虎目光一闪,终是流露出几分羞愧。他虽不恨杨戬了,但杨戬为人向来冷淡,当上司法天神后更是变本加厉。洪飞虎自有傲气,加上身份高低有别,他更不可能自己主动凑上去。 “先前你们闹来闹去,也没见出什么大事。我还以为……还以为……杨戬刻意纵容,只等玉帝王母烦了,就能赦免杨莲,谁知道后来事情那般急转直下。待新天条出世……这才是杨戬八百年的心血所系,杨戬宁死也要改天条,我又岂能因为往昔情义就毁他谋划?” 说到这,洪飞虎又面露怅然与不忍。“更何况,你们以为把事情闹大就能逼玉帝放了杨戬吗?杨戬罪在欺君!你们若是闹事,只能动摇新天条。新天条若非女娲所赐,玉帝就能轻易废除,杨戬他就白白牺牲了!” “那就换了玉帝!”沉香猛然起身,一声爆喝。 “呵呵!”洪飞虎简直不屑看沉香一眼,“换了玉帝,谁配坐这个三界至尊的位置?孙悟空,你行吗?猪八戒,你敢吗?玉帝不稳则三界不稳,若是三界大乱生灵涂炭,你们谁能负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杨戬大哥怎么办?”哪吒急道。 “无法可想。”洪飞虎缓缓摇头,“玉帝想必早就疑心,新天条落实,他足足拖延了五十年!若要玉帝动不了新天条,至少还得等十六年,只有到那个时候,新旧天条才能全面完成交替。” “不行,肯定不行!”小玉但凡一想到天庭时杨戬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就一阵心慌,“杨……舅舅熬不过十六年了!” 洪飞虎也是无奈,他看向沉香,苦涩道:“沉香,昆仑山下,你为何不干脆一斧子劈死了他?你可知,英雄低头,比死更惨!” 有洪飞虎一通输出,队伍又没组起来。 毕竟事关新天条,事关三界安危,这一份沉甸甸的道义压力凭谁也无法视而不见。至于儿女私情与三界众生到底该怎么选,杨戬也已经亲身为他们示范过了。以大伙对杨戬的了解,杨戬若是知道他们为了救他竟毁了新天条……那他们就可以去为新天条陪葬了。 哪吒仍兀自不服,洪飞虎却已一声高喝:“哪吒!难道你真已忘了咱们当年经历封神之战并非为了求个神位,而是救民水火吗?为了万千生民、为了三界众生,千年前咱们战死了无数泽袍兄弟,千年后再折一个杨戬又算得了什么?以杨戬之智,八百年前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该料知今日之下场!如今求仁得仁,有何怨尤?” 洪飞虎这一喝,当真是声如霹雳、提神醒脑,竟教哪吒心神俱颓,大哭着被洪飞虎领走了。 哪吒走后,沉香也倚着小玉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唠叨、师父、八太子,我也走了……” 敖春担忧地望着沉香,唤道:“沉香你……” 不等敖春把话说完,沉香就已恍惚摇头。“我不服……我不服……可我这么笨,没有舅舅在,我不敢轻举妄动……我真的不敢了……我要好好想想……” 说着,他就扶着小玉的胳膊跌跌撞撞地走了。 敖春见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劈山小英雄又缩成了那个胆小怕事的刘家村傻小子,也是一阵心悸。只见他抹着眼泪,忽然仰天叫道:“真君!你这局也玩太大了!”哽咽了一阵,他又醒神叫着:“我姐姐!无论如何,我得先找到我姐姐!我姐姐是无辜的呀!” 敖春正跟无头苍蝇似得四下乱转,孙悟空却已盯上了哮天犬。“哮天犬,赶紧把你主人找出来!洪飞虎没主意,不代表你主人也没主意。区区东岳正神,哪里能跟司法天神相比?” 孙悟空不是杨戬的战友,不知他的胸襟抱负;他只是杨戬的敌手,所以更了解杨戬孤高决绝的性情。“杨戬若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以他的脾气早该自戕了,何苦忍到现在?” “对对对!”孙悟空这么一说,猪八戒和敖春可算是找到主心骨了,忙不迭地扑向哮天犬。 离开峨嵋山后,小玉扶着沉香失魂落魄地回了刘家村。自从杨莲伏法,华山已非封地,刘家全家就只好又搬回了刘家村居住。可小夫妻俩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姥姥瑶姬与父亲刘彦昌的争执声。 “刘彦昌,你有没有良心?莲儿在北海日日念着你,你为何不去看她?” “北海苦寒、千年不化,又是路途遥远,我刘彦昌一介凡人,如何能去?” 凭孙悟空的能耐,当年保唐僧去西天取经尚且只能一步步走过去。以瑶姬的本事,更加不可能带着一个凡人驾云。瑶姬面上一讪,又恨声道:“早让你学道法,你却总是推脱……” 哪知,不等瑶姬把话说完,刘彦昌就已恨声反驳。“若非当年你们母女非要在天庭团聚,我又岂会错失修炼的良机?”说到这,刘彦昌不禁失声痛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竟白白错失了三十多年啊!” 天庭回来后,刘彦昌失了功德庇护,便是一介凡人。而凡人最难对抗的,就是时间。当初他与杨莲恩爱情浓时,仗着功德在身不老不死,便不管不顾地陪着杨莲在天庭瑶姬的住处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如今时间的威力显现,刘彦昌已是年近七旬的白发老朽。 提起这件事,瑶姬也有些羞愧。但看着刘彦昌这张老橘皮的脸孔,她又绝无半分怜悯。“刘彦昌,你真以为我不知你算计?我是念着莲儿,不说罢了!你上天来真是为了陪伴莲儿、孝顺我?你是为了讨好陛下,求他点你成仙!” “是!我是这么想的,我是想走捷径!”刘彦昌声嘶力竭地吼着,“天大的机会摆在眼前,谁能无动于衷?可谁知道……谁知道,你王兄王兄叫地亲热,玉帝当你是个屁!长公主,你枉为公主,不但保不住自己的女儿,还连累了我!我实话与你说,人生短暂光阴似箭,如今我已七十老朽,情啊爱啊,那都是过眼烟云!我是不会去看三圣母的,我只想留在刘家村,了此残生!” “你!刘彦昌,你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瑶姬目眦欲裂,“若非为了你,莲儿怎么会……” “我让她杀九灵洞满门了吗?是我吗?”不等瑶姬把话说完,刘彦昌就已理直气壮地打断了她。“长公主,你自己没把女儿教好、你儿子没把妹妹教好,你别赖我!” 瑶姬霎时一噎,又想到了灭门之痛,对杨戬更生恨意。 刘彦昌见堵住了瑶姬,也是精神一振,又恨恨道:“若是早知杨莲是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我刘某人岂会倾心于她?我那时,那时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纵使科场失利,三年之后再战,成败亦未可知。谁知道,就为了华山上的那一年情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断送了这一生!我悔啊!我真的好后悔啊……” 刘彦昌本为解恨,哪知这骂着骂着又生自怨自怜之心,竟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瑶姬一听刘彦昌连与女儿定情都后悔了,那还得了,当即将法力凝在掌心,逼视着刘彦昌一字字地喝问:“刘彦昌,你说什么?” 刘彦昌本性胆小怕死,可如今他本就离死不远,望着瑶姬高高举起的手掌,他竟是不怕了,只嘲讽道:“长公主,刘彦昌年老色衰再难讨三圣母欢心。麻烦长公主转告令爱,请她另觅佳偶、再寻鱼水深情!” “刘彦昌,你找死!” “姥姥!” 不等瑶姬一掌落下,沉香终于破门而入,挡在刘彦昌身前。 瑶姬含恨瞪了这父子俩一眼,终是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古代的交通情况,去贝加尔湖也的确是太远了点!老人家真的会死在半路上! 刘彦昌,你死就死呗! 第13章 卷二 洪飞虎是真元宫的职官,福禄星君又向来不靠谱,这真元宫的公务大半都已落在他的头上。如今新天条出世,天庭各部门都忙地不可开交,洪飞虎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看着哭地凄惨无比的哪吒,洪飞虎实在是不落忍,只在心底劝解自己:唉!还是个七八岁,不是!三千多岁的孩子呢!于是,他说:“哪吒,你若觉得亏欠你杨戬大哥,就该为他好好守住新天条。” 哪吒却嚎地更大声了。“我不!我只要我杨戬大哥!杨戬大哥哇啊啊啊……” “唉!”洪飞虎无奈长叹,低声道:“太乙真人,你当年为何要用莲藕给哪吒重塑身形?哪吒啊哪吒,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哪吒的心智虽不成熟,一身功法却不是白给。洪飞虎懒得再管别人家的儿子,只好心叮嘱了哪吒几句,便自顾自走了。 哪吒孤零零地在云端站了许久,才辨明方向返回天庭。哪知到了他在天庭的家,见了那李天王府的匾额,他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便又扭头而去。他这一路风驰电掣跌跌撞撞,竟是去到了昆仑山他师父太乙真人的洞府。 封神之后,哪吒就再没了太乙真人的消息。如今看着一片荒芜的洞府,哪吒不禁又是一阵眼热,他踉踉跄跄地跪在太乙真人常坐的蒲团前叫了两声“师父”,缩在蒲团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哪吒?哪吒,醒醒!”不知过了多久,竟是李靖和他夫人一同唤醒了哪吒。 见到哪吒可怜兮兮地缩在太乙真人的蒲团边睡地满脸泪,李夫人也要哭出来了,搂着哪吒哽咽叫道:“哪吒,儿啊!你究竟哪里不痛快?” 不等哪吒挣扎,李靖就已沉着脸上前扯开夫人,大声呵斥:“真是慈母多败儿!” 李夫人向来三从四德,可这次竟是翻脸了。“老爷!你再口是心非,就真没了这个儿子了!” “我没有他这个爹!”哪吒也不等李靖应声,就已迫不及待地一声怒吼。“你不是我爹,你也不是我娘!我不欠你们的!” 哪吒这一句“不欠你们”真是叫地李靖夫妇心神俱颤满面泪痕。对上哪吒含恨的目光,李夫人只会埋头痛哭,却是李靖白着脸抖了许久方才哽咽道:“你……你的确早就不是我的儿子了……你是,是杨戬的儿子!” 李靖话未说完,李夫人就已扑在了李靖的脚上,大喊着:“老爷!” 李靖无力摇头,哭着道:“留不住啦!……几千年了,还是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全都白费了!”说完,他就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哪吒。“这你师父封神前留在我这的书信,他说给或不给,全凭我自己的心意。哪吒,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这个爹,从今天起,你就解脱了,我再不是你爹。” 哪吒急忙夺过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他呆了一阵,便是又哭又笑。“雄宝莲灯……父精母血……杨戬大哥……哈哈哈……我竟伤了我杨戬大哥……哈哈哈……” “哪吒!”眼见哪吒举起火焰枪,李夫人忙不迭地舍下丈夫又死死抱住哪吒。“哪吒!你不珍惜娘给你的骨肉,难道也不珍惜你杨戬大哥给你的骨肉吗?” 只听“哐啷”一声,火焰枪重重坠地,哪吒的眼底却腾起熊熊烈火。“李靖!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们全都瞒着我!就瞒着我!” “我们为何瞒着你,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李靖亦含泪看着哪吒,哽咽道。“几千年了哪吒,你难道真的没有心吗?我为什么瞒着你?你不认我这个爹,我却还想要你这个儿子!金吒和木吒都在佛门,我和你娘为何不去?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天庭?我是为了你啊,哪吒!” “哼!你是为了权势!”哪吒不屑地看着李靖,轻蔑道。“没有我哪吒,凭你李靖,能当天王吗?能当司法天神吗?不过可惜啊,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再钻营,你这司法天神也永远只能是暂代!” “哪吒!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爹说话?”哪吒这话太难听了,以至于一向溺爱他的李夫人都忍不住失声大叫。 可向来爱面子的李靖却奇迹般地不再动怒了。“是,我这个爹是没本事。我不是你师父,能在你闯了祸之后帮你压着仇人不敢报复;我也不是你杨戬大哥,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送你仇人全家上路。我只能管着你,不让你闯祸。因为我知道,你闯的祸,我收拾不了。我不想你死,可难道陈塘关的百姓就该因为你是我李总兵的儿子就无辜去死吗?” 哪吒霎时哑口无言。 “我有儿子的,我还有两个肯认我这个爹的儿子!我凭什么留在天庭当这劳什子的托塔天王?”说到这,李靖竟取出七宝玲珑塔重重地往地上一砸。“我凭什么忍着天庭同僚对我的耻笑?我是觉得亏欠你,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我亏欠你,我想要补偿。几千年了,哪吒,你到底看没看明白天庭是一个怎样的龙潭虎穴?我让你别跟杨戬生分,你说我趋炎附势;我让你别总往陛下身边凑,你说我畏惧讨好王母!哪吒,现在连杨戬都折了!你师父又失踪了这么久……日后你再惹出祸来,爹还是没本事,还是收拾不了!爹和娘活了几千年了,够本了,我不怕被你连累,我怕你又死在我眼前,我还是没有办法!救不了!救不了!你明不明白?” 哪吒亦是泪眼迷蒙,只恨恨地撇过脸,一字字地道:“我不要你救!” 这一回,李靖却是笑了,只轻叱了一句:“孩子话!” 哪吒再也说不出话来。回想天庭任职的数千年,李靖对他的屡番维护,他真的不知道吗?他知道!只是陈塘关的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他心底最深处,不能动不能想,触之即痛,永生难忘。 却原来,李靖夫妇也是触之即痛,永生难忘。 “这条路是杨戬自己选的,我放不下你,他又何尝放得下他那不争气的妹妹?哪吒,他若恨你,他不会把你推向沉香,让你成为迎出新天条的天庭第一人。他对你,仁至义尽了!事已至此,你真要辜负你杨戬大哥一片苦心,毁了自己也毁了新天条才甘心吗?”李靖又问。 哪吒猛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问:“你连这也知道了?” “武成王刚告诉我的,我们,毕竟也曾是战友。”李靖无奈答道。 还都是爹,都有个刺头儿子。遗憾的是,他有福,儿子孝顺;我……我现在比他有福,我儿子还在我眼前。 “你信?”哪吒侧目看他,神情揣测。 “我为何不信?”李靖望着哪吒轻轻摇头,感慨万千。为自己,也为杨戬。“哪吒,你太小了,待人处事只凭自己的喜恶,却不知……人心!” 哪吒的脸色倏忽数变,只听“噗通”一声,他竟直直地跪在了李靖的面前,大声道:“父王!千错万错都是哪吒的错,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我只求你,求你教我,要如何救杨戬大哥!” “哪吒!”李靖知道哪吒这句“父王”不代表哪吒真的原谅他了,但只要哪吒不胡来,他就还有机会挽回。于是,赶忙扑上前紧紧抱住儿子。 而对于哪吒的请求,李靖到是想有办法,可终究只是个庸才。若非洪飞虎告知真相,他至今还被杨戬蒙在鼓里呢。要从玉帝的手上救杨戬,李靖哪有这个本事? 哪吒见李靖不肯答话,只管埋在他颈项处嚎啕大哭,也好似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也大哭起来。 第二天,沉香、小玉与哪吒又先后归队。 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哪吒顶着两只核桃眼狠狠咬牙:“等找到了杨戬大哥,我再与他算账!” 孙悟空闻言,立时大起知音之感。 沉香的眼底布满血丝,神色间满是迷茫与颓唐。“舅舅为了我这不成器的一家付出太多了,我若再装聋作哑,岂非是这天地间最大的笑话?” 敖春察言观色,即刻凑到小玉身边了然问道:“家里又闹起来了?” 小玉一脸痛惜地看着沉香,幽幽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狐狸善良□□,对刘家各人的性情是洞若观火。姥姥瑶姬仙子有天庭长公主的傲气,婆婆三圣母有被宠大的小女儿的娇气,偏偏公公刘彦昌又有读书人的酸气。这样个性十足的一家人相处,谁也不知退让、谁也不懂迁就,哪怕是太平度日都免不了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一旦遇上个三灾六难,就必定彼此埋怨、反目,最后各奔东西。自从刘家一家从天庭回来,这家破人散的局面小狐狸是早有准备,也唯有沉香对家人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对这注定到来的结局总是下意识地回避。 想起方才回家时见到的闹剧,小狐狸忽然很是仰慕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姥爷。也不知姥爷杨天佑是怎样的奇男子,竟能同时摆平瑶姬长公主和三圣母,并护住杨戬,使一家和乐。 却原来,方才沉香安抚了刘彦昌,又急急追上瑶姬,希望能说服她向玉帝求情,放了杨戬。哪知试探的话还未说完,瑶姬就已咬牙切齿地大骂杨戬是“孽子”、“祸害”,竟是将刘家如今的情况也全都归咎于他。 然而,瑶姬的这些话,若是在刚与他们重逢后不久说,沉香必定深信不疑。事实上,沉香还真是这么相信了好多年。但之后,他们一家人毕竟又相处了三十多年,沉香夹在中间求过姥姥、劝过亲爹、哄过亲娘,对他这三个长辈到底都是什么性情,他还能不明白吗? 九灵洞一案之前,沉香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明白:杨戬虽不是个东西,但杨家的其他女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九灵洞一案之后,姥姥和母亲的言行思想,更是令沉香的三观重启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说,哪吒相信了劈山救母的另一版故事,是源于他与杨戬千年前的战友情;那么沉香之所以也相信这个故事,瑶姬和杨莲这些年的表现实属居功至伟! 敖春闻言,也不禁摇了摇头。他跟沉香是好兄弟,向来与刘家关系亲近。据他所知,自从杨莲从华山下出来,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住在一起,也就过了两三年蜜里调油的好日子,之后总会为了各种原因吵吵闹闹。若非后来又有黑袍妖来寻仇,逼得一家人不得不齐心协力,还不知会怎样呢。九灵洞一案后,少了杨莲这个家庭的中心,瑶姬仙子与刘彦昌为了要不要去北海陪伴杨莲屡番争执,早就相看两厌,会彻底闹翻也在意料之中。 回想当年真爱无罪劈山救母的绝美神话,在看看眼下刘家的满地鸡毛狗血,敖春嘴上不言心里却早就忍不住嘀咕:幸亏真君的颜面还有一套新天条撑着,否则,他这么牺牲都是为了啥啊? 而就在众人上天入地地找杨戬和龙四的时候,杨戬正在囚台上慢慢地向龙四打探他自关入秘境后三界的变化,尤其是新天条的情况。 “……这么说来,新天条天卷至今未曾全面落实……难怪,难怪李靖的司法天神仍只是暂代……” “……是。”明明在这华山囚室还不到两天,龙四却已疲累地几乎睁不开眼。“我曾听我父王说,陛下旨意,为了三界安泰新旧天条要逐步替换,时限大约是五十年。” 杨戬分明将龙四的情况看在眼里,却是无动于衷,只管盘膝而坐。“那在我被关起来的前三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君指的是什么?” “天庭,有何变化?” 奈何龙四毕竟地位卑微,就是她的父王东海龙王尚且无召不得上天,何况区区龙女?是以,龙四思索半晌只能羞愧摇头。“小龙不知。” “无妨。”杨戬话音平静地续道。“我再问你,进入秘境寻我,难吗?” “不难。”龙四轻轻摇头,“秘境的方位正对应着天上的真君神殿。” 杨戬眉心一拧,又问:“你一进入秘境见到的就是真君神殿,再没有别的?” “是的。” “知道了。” 从幼年时居住过的竹屋到真君神殿再到现在的华山囚室,这处秘境的空间在逐渐缩小。可禁锢杨戬的法力却在逐渐加强,甚至……终于开始侵蚀他的身体。 杨戬低头看了眼刻在手臂上的金色符文,这符文在闪烁在流动,甚至在不断地生长。而在他动用本命真元之前,这些符文还只是附着在玄铁锁链上的呆板印记,用处仅是禁锢。如今,他们就好似藤蔓一般活了过来,改在杨戬的身上扎根。 杨戬的博学和曾在宝莲灯中见识到的一切能够让他轻易认出这古老却活跃的符文,这是死灭的力量。所以,玉帝不是不想杀他,也不是不能杀他,而是一直正在杀他。一旦杨戬的法力无法抵抗,玉帝死灭的力量就会乘虚而入,让他彻底灰飞烟灭。 ——所以,把我从竹屋中带出来,正是要逼我动用本命真元。只是那么简单吗?会吗? 杨戬垂眸沉思了许久,直至龙四摇摇晃晃跌在地上的声响惊动了他。 “对不起,真君。”龙四显然为惊动了他感到抱歉。 “无妨。”杨戬的话音却很平静,意外地平静,仿佛龙四的生死根本不足以让他的心弦稍稍波动哪怕那么一下。杨戬瞬间意识到:这些符文不但在夺去他的生命,还在夺去他的感情。 “四公主,杨戬请你帮个忙。现在就出去,看看这处秘境究竟有多大。”杨戬忽然提出要求。死灭的力量,绝非龙四这个普通龙族可以抵御。哪怕只是靠近,都能要了她的命。 然而,龙四却仍不知死活地固执摇头。“真君,你别想再骗我。” “你留在这,必定小命不保。”杨戬看着她的眼睛,坦然相告。 龙四却笑了。“我从没想过要活着出去。” 杨戬无奈一叹,轻声道:“四公主,杨戬十分感谢你对我的情意,但……” “但你早已被你的亲人耗尽了心力,为新天条和三界熬干了心血。你太累了,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应任何人了,无论那份感情是爱,还是恨。”龙四神情悲戚,眼角缓缓地渗出泪来。“可怜的真君……我可怜的真君……” 杨戬向来不喜欢被人怜悯,可如今听龙四这般说,他也同样没有任何心绪起伏。他知道,再等下去,他就真的不会再在意龙四的生死。于是,他轻轻一叹,低声道:“罢了!” 话音一落,只见杨戬额上神目一闪,竟是再度动用本命真元催动法力,径直轰向龙四。 这一击委实猝不及防,竟使龙四瞬间被掀上半空。而就在她跌出去的瞬间,她清楚看到:那道隔开她与杨戬的金色光柱猛然一缩,竟似活了一般向杨戬身上扑去。 “真君!”龙四终是忍不住失声恸哭。 然后,便是轰隆巨响,眼前的秘境瞬间炸裂,杨戬本人亦消失在一片烟尘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李靖:杨戬!你礼貌吗? 杨戬:对不起,快没有感情了,不知道什么是礼貌。 第14章 卷二 秘境崩裂,龙四瞬间被炸飞,狠狠地摔在一处山坡上。而在她的眼前,正是无端爆炸的华山囚室。却原来,秘境之中的华山囚室,正是现实中的华山囚室所在。龙四为这个发现呆了一下,接着便不顾地疼痛爬起身,疯了似得向那炸成一片废墟的华山囚室奔去。 “真君!真君!”只见她跪倒在地,拼命地用双手搬开滚落的石块,挖开泥土,直至双手指甲折断,鲜血迸流也不肯停止。 好在没多久,孙悟空等人便先后赶到。 见到亲姐这般狼狈,敖春心痛不已,赶忙上前紧紧抱住她。“姐!姐!是我啊,敖春啊!” 龙四散乱的目光这才稍稍聚焦,然而她第一个看到的却不是抱着她的敖春,而是沉香。 “沉香!”她当即歇斯里地大叫起来,挣脱敖春,整个人都挂在了沉香的身上。“沉香!快!快救救你舅舅!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沉香……” “四姨母……”见到龙四这般狼狈激动,沉香心里又愧又痛,忙泣声道。“四姨母,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龙四猛然一怔,眼底却放出光来。“好好,知道就好……”她的心情大起大落,竟当场晕厥了过去。 待龙四再次醒来,一群人已在华山下的一处客栈里。她这才刚睁开眼睛,就已忍不住叫着:“真君!真君……” 敖春一见便知,自己的姐姐这是情根深种,再无可以忘记杨戬了。他心中一痛,赶忙上前扶住她道:“姐,你先休息一会。杨戬不在那里,他一定是又被玉帝给弄走了!” 龙四却是充耳不闻,只管挣扎着要下床来。“找到他,一定要尽快找到他!玉帝要杀了他!……他是为了救我……” 然而,龙四在秘境中受死灭的力量波及,早已虚弱不堪,人还没起身,就又一头栽进了敖春怀里。身体的衰弱令她终于明了自己的无能,终于失声大哭。“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封印我的记忆?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不让我跟他死在一起?我不要他救我,我情愿跟他死在一起……春弟,这都是为什么啊……” 敖春也是咽喉哽咽,他实不知该如何劝慰姐姐,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一声声地叫着:“姐,姐……” 孙悟空却委实不耐烦见这两姐弟演苦情戏,忙不迭地一声高喝:“四公主,你先别急着哭!快告诉老孙,真君神殿消失后,你和杨戬又遇到了什么?” 以本命真元破开秘境,杨戬并没有获得自由,而是跌在了一处高台之上。此高台共有八面,每一面各立一柄硕大的黑色魂幡,幡上饰满五色宝石,慢慢烁出光芒,如同一张张正在开启的饥渴眼睛。 ——封神台! 杨戬心头一揪,顿觉浑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整个人瞬间软在高台之上。而他的肌肤上,那些死灭的符文却愈发活泼灵动,它们不断生长并深深地扎根到杨戬的骨肉中去。以至于杨戬整个人就好像一块被一只无形之手缓缓握紧的海绵,鲜血,自他每一处肌肤中渗出。 生死关头,杨戬深吸一口气,催动残余的本命真元开启神目。只见一道耀目的银光闪过,神目法力覆盖全身,飞快地将那些如藤蔓一般几乎长到他脸上来的符文压制在了颈项间。血液流出的速度稍稍缓了缓,杨戬却已无力离开封神台,只能在高台上盘膝而坐运功向抵。 没多久,一道金色的人影拾阶而上,来到杨戬的身边袖手看着他,无奈感叹:“戬儿,你总是太固执。” 杨戬艰难地撑开眼睛看向玉帝,却见他人影重重,疑真似幻。 “幻影?”杨戬轻声自问,又自行否决。“不……先前的两次才是幻影。” 玉帝轻轻一笑,温柔道:“戬儿,朕与瑶姬一母同胞,天地之间,统共也只有你一个外甥。你平白吃了这些苦头,朕又怎忍心,竟不来看你一眼?” 若非委实没有多余的感情了,杨戬几乎是要笑出来的。他抬眸看了眼笼罩着封神台的混沌恶业,轻声问道:“陛下要拿杨戬祭祀恶业,化解天地间的怨力?” 上次潜入封神台取五彩石时,杨戬亲眼目睹伏羲女娲以阐教众仙的性命化解天地怨力。如今玉帝有样学样,只能说法器的智慧永远都无法超越他的造物主。所以,毫无惊喜! 玉帝低头端详着杨戬的神色,不期然地长叹了一声:“戬儿,本想让你在幻梦中,由你的亲朋陪着,无知无觉地离开。你却偏要逞强,不肯领朕的这份天大人情。” 杨戬懒得搭理他,只低声问道:“那陛下还在等什么?” 杨戬这轻描淡写的一问竟好似大大地冒犯了玉帝,教他冷冷一哼。这一哼却好似一个明确的信号,原本潜伏在封神台旁的层层雾帷逐渐扭曲凝结,仿佛无数条水蛇一般向杨戬游来。 杨戬全无畏惧地轻轻一叹,只道:“人之将死,杨戬心头尚有疑惑未解,怕是死不瞑目。未知陛下可否解答?” 玉帝注视着杨戬,不置可否。 “陛下既已拿到金锁,为何不将杨戬擅改天条的证据公诸三界,就此废了新天条?” 万万没想到,杨戬只这一问,玉帝就破防地抽了抽眼角。 杨戬了然一笑,幽幽道:“杨戬原以为,只有杨戬才会担心世人知晓新天条非是女娲所赐。却未曾想,原来陛下也是一样。” 玉帝恼怒地一哼,伸指按向杨戬的神目。 杨戬却轻笑一声,微微偏过头。“杨戬劝陛下三思!我若并非心甘情愿,只怕非但不能化解怨气,反使三界更添恶业。” 玉帝眉头一皱,可未及再说点什么,封神台的四周却忽而隐约传来了一阵梵音。下一瞬,杨戬的元神出窍,竟自这封神台消失了! 待杨戬再度睁开双眼时,他的元神已在大雷音寺大雄宝殿。如来嘴角含笑,菩萨眉目低垂,五百罗汉正围着他不断诵经。 在佛法的帮助下,死灭的力量被压制回杨戬的胸腹间。于是,杨戬双手合十,向如来颔首见礼:“杨戬谒见西方佛祖。” 如来笑道:“真君,久仰大名。未知可愿皈依?” 杨戬诧异地挑眉,心道:你们佛门说话都那么直接吗? 许是意识到了杨戬的迟疑,观音菩萨忽然言道:“二郎真君为三界福祉甘愿牺牲,此乃大慈悲心,可证佛陀果位。” 杨戬轻笑一声,直白道:“菩萨不如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观音霎时一噎,脸上那普度众生的笑差点没挂住。 杨戬又看向如来,沉声道:“杨戬有一事未明。佛道两家向来和睦,西方佛祖为何要救杨戬这样一个罪人?” “善业归人、恶业归己,这还是罪吗?”如来笑问。 “哪怕得罪玉帝也在所不惜?”杨戬又问。 “弘扬佛法,无所畏惧。”如来坦然道。 “往何处弘扬?”杨戬毕竟当过八百年的司法天神,位高权重、消息灵通。除了执掌天条之外,这佛道两家的秘辛能瞒过他的也已少之又少。比如,他一早就知道:唐僧西天取经时是天竺佛教极盛时,而今却已由盛转衰,即将湮灭。“西方吗?” 如来却是好涵养,被杨戬这般刺激也仍是笑容满面。“真君果然聪慧。” 他话音一落,殿上罗汉便又开始诵经。 杨戬感觉好受了很多,但也隐隐意识到自己的元神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看来这是要强买强卖,强度我成佛家打手。 杨戬猛然一惊,忙叫道:“等等!在杨戬答应之前,我想先见一个人。” 如来问询地看向他。 “孙悟空。”不等如来迟疑,杨戬就又补上两句。“杨戬受死灭之力缠身,肉身又被禁锢封神台,已再无一战之力。更何况,斗战胜佛亦是是佛门中人,这胳膊肘又怎会往外拐呢?” 高手过招,有些话其实是不用说那么明白的。一旦说明白了,那就等于是没给对方留余地。于是,如来只得垂眸下令:“传。” 很快,观音菩萨就亲自跑了一趟华山。 见到菩萨,孙悟空和猪八戒也很意外,忙齐声问道:“菩萨,适才听到梵音大盛,这是哪位贤者得了佛陀正果?” “正是二郎真君,杨戬。”观音看向孙悟空不紧不慢地言道,“如来怜他牺牲,愿收他为亲传弟子。但杨戬要求,先见你一面。” “猴哥!” “唠叨!” “圣佛!” 孙悟空还没来得及震惊,猪八戒等人就已全扑了上来,于是,大家只好一同往大雷音寺一行。 众人刚入大殿,便见到杨戬的元神虚虚实实地盘坐在大雄宝殿中,双手结道家法印竖在胸前,有金色的符文在他身上妖异扭动,强横煞气扑面而来。 龙四见状只哭叫了一声“真君”,登时落下泪来。沉香和哪吒却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便是孙悟空见了他这毕生对手现在的模样也不禁跌足叫道:“杨戬?” 杨戬却已不会回答,没有佛法相助,死灭符文又已蔓延至颈项,正跃跃欲试往他的下颚去。但见其盘膝而坐,眉目低垂,身上符文灿灿比那锦斓袈裟还亮堂了些,竟是隐隐有几分宝相庄严的味道。 仍是观音菩萨好言解惑:“我佛慈悲,怜真君为三界付出良多,故而出手保他元神,免上那封神台。” 哪知观音话音未落,殿外竟传来了玉帝的声音:“佛祖,你不该插手我天庭事务!” 这声音庄严雄浑,犹如列缺霹雳,震地大雄宝殿都随之共鸣摇晃。 孙悟空急忙扭头回望,却见一座壮美至极的亭台楼阁悬在了殿外半空,峨冠华衮的玉帝本人正站在那楼阁的高台上,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脚下的一切。 沉香也看到了,他看到了玉帝身边盘膝而坐的另一个杨戬,一身白衣已成血衣。蜿蜒流出的献血落在高台上,混着浓黑腥臭的水雾,犹如条条锁链,将杨戬的肉身紧缚。 沉香瞬间明白了那就是封神台,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进了大雄宝殿,扶着杨戬的膝头连声叫着:“舅舅!舅舅……” “陛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如来笑着应声。 玉帝却只一声冷哼,缓缓问道:“二郎真君,你肉身成圣与别不同。若托庇佛门元神证果,则从此受佛祖驱策再难解脱。你,甘愿吗?” 杨戬瞬间睁开眼眸,看向沉香。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一如他与沉香初见时。“沉香,不必自责,选你入局原是形势所迫。让你的手沾上亲人的血,是舅舅对不起你。” “舅舅!”沉香涕泪纵横,一个响头狠狠地砸在地上。 杨戬忽然发觉,原来被死灭之力吞噬了感情还是有一些好处的。至少,以前他绝不会说出口的话,现在说来却是那样的心平气和。“我料到了玉帝必杀我,也料到了母子、兄妹反目成仇。杨戬求仁得仁,并无怨尤。只是,我虽是为她们改天条,却又不仅仅是为她们。所以,我只能惩处莲儿,沉香,舅舅欠你太多。” “不是,不是……”沉香嚎啕大哭,“是我和我娘亏欠舅舅太多!” “不要难过,沉香。”杨戬想伸手摸摸沉香的脸,只是死灭符文几近覆盖全身,他又犹豫了。 沉香却是不管不顾,用力握住杨戬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哽咽道:“舅舅。沉香在这里……我在这……” 杨戬展颜一笑,柔声道:“好孩子,你从未让舅舅失望过。日后行事只要心存善念,便只管放手施为,舅舅相信你。” 说完,他的目光又缓缓划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孙悟空的身上。“大圣,可又去大闹天宫?” 孙悟空摇摇头,长叹道:“不敢坏了你的心血。” 杨戬轻轻一笑,又问:“服吗?” 孙悟空狠狠咬牙,高声答:“不服!” 顿了顿,他从耳中抽出金箍棒,腾身而起,狠狠一棒打在那座封神台上,放声呐喊:“老孙死也不服!” 一棒之威,震动天地。然而,封神台却只如涟漪般轻轻晃动,竟是毫无损伤。 杨戬低眉浅笑,过了一会,他一字字地道:“我、也、不、服。” 不服为何思凡是罪,使我家破人亡;不服我苦心制定新天条,能否实施却还得看玉帝脸色;不服玉帝权柄在手却全无仁爱,反逼着我身祭恶业;不服佛门满口仁义,却只会趁火打劫;不服三界生灵分明平等,却非得委屈求全讨好至尊;不服世间道理明明黑白分明,却总有人颠倒是非黑白! 不服!别说是死,就是万劫不复也依然不服! 话音一落,杨戬竟是站了起来。只见他双手合十向如来躬身一礼,沉静道:“杨戬多谢西方佛祖好意,只不过……佛门先前不曾插手,如今便也不必再插手了!” 说完,他便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雄宝殿。 “杨戬!” “真君!” “舅舅!” 在他的身后,无数人或惊叫或痛叫。 杨戬却充耳不闻,又一步一步地走上那封神台的玉阶。却见他每前行一步,封神台便以他的足下为圆心,涟漪般晃开一圈,而他的元神亦随之黯淡了一层。待到了封神台边缘时,他的元神已接近溃散。直至最后一步踏上高台,却见他元神一闪瞬间消失,而封神台上的那具肉身却又缓缓睁开了双眼。 “戬儿,”玉帝的声音仿佛叹息,“大爱无我,你终于明白了。” 杨戬轻轻一笑,心中暗道:是的,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玉帝也不敢让人知晓新天条原是出自他之手,明白了佛祖为何甘愿冒着两家隔阂的风险也要度他成佛。 因为,杨戬只能是杨戬,新天条只能是新天条。 因为,天道,不可违! 迎着玉帝向他眉心摁来的手指,杨戬眉目低垂,轻声吟诵:“夤承宝命,严恭上宙,奄受敷锡,升中拓宇……” 此乃新天条原文,是杨戬八百年心血所系。三界之内,再无一人能比杨戬更加刻骨铭心。 而就在杨戬诵出新天条的第一个字起,九霄雷动、紫气东来,万千紫电挟天地之威落在杨戬的神目上。 整个大雄宝殿都动摇起来,各自勉强稳住身形的众人只见玉帝的幻影惊惧怒吼:“杨戬!”便崩裂消散于无形。 九道震天动地的雷响之后,烟尘散去,一身狼狈的杨戬又是原来那副黑氅银铠的威武模样,稳稳地屹立云端。 一个声音从天际间来、从大地中来、从山川湖泊中来、从花草树木中来、从万千生灵中来,他们说: “司法天神杨戬,制定天条、泽被三界、功在千秋。敕命历三万六千劫,嗣三界正位!” 杨戬斜睨封神台冷哼一声,手臂轻舒,下一刻,开天神斧疾射而至。他接住神斧,一声呼喝,手中神斧狠狠地向封神台劈落!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这巍峨壮美的封神台自中间裂开,光焰万丈,却也同样消散于无形。 杨戬手腕一抖,开天神斧又变回三尖两刃枪的模样。他持枪在手,扭头笑问:“大圣,可愿与杨戬再闯天庭?” 孙悟空放声大笑,即刻腾空而起与杨戬并肩。“心神往之!” “哪吒,帮不帮场子?”杨戬又是一喝。 “还等什么?”哪吒脚踩风火轮,风驰电掣地赶上。 只见三道流光划破天际,天庭拆迁办终于组队成功,杀向天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大爱?爱你妈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玉帝:…… 第15章 番外 天庭八卦版 【主题】那位今天对我笑了呜呜呜…… 0L 今天去汇报工作,那位跟我说了三句半,35个字,最后还笑了一下。【幸福到昏厥】 但是!就这35个字,他砸下来三项任务,要求后天见到结果!为什么三界之中会有这种神,能用最好看的笑容说最可怕的话?呜呜呜! 1L 那一位?这是基操吧? 2L 有一说一,砸工作是基操,笑真不是。 3L 顶楼上。 据知情人士透露,笑是获得天道赐予的生生之力的后遗症。说是但凡三界有生之喜悦,他就能感应,人间现在还拜他求子就是这个道理。一个单身了三千年的男神,兼职管送子,也是醉了!不过,听说快治好了。很快楼主就能看到那位板着脸砸工作了。 是不是好受了很多? 4L 我还以为他是神逢喜事精神爽呢,果然肤浅了。但是这都能治好?这也需要治?震惊!天庭早朝失去多少乐趣啊!一声叹息! 5L 严谨一点的说法是彻底将生生之力化为己用收发自如了,所以恢复本性再不会情绪外溢了。总之,又是天纵奇才的基操勿6。 6L 这离册封那天才过了多久啊?新天条天卷落实地差不多了,下界所有刺头妖怪也都被收拾过了,地仙年度考核也搞完了,现在连生生之力也搞定了?要不要这么卷? 7L 人的名树的影,你当他“三界卷王”的名号是叫假的?现在都算不错了还知道给各部分担,当年他文武一把抓,那才真是卷生卷死!而且就这重到神魂俱灭万劫不复的工作量,他还有空压妹妹、逗外甥、砸玉树、玩暗恋,就问你服不服吧? 说起来,册封“金花太子”的庆典好像还没准备好吧?真元宫最近办事效率这么拉,是想下界历劫了? 8L 两个老板都不想办,一点小事都要反复抠细节,我们能怎么办?总之,有心办庆典无力回天,勿cue! 9L 大老板不想办可以理解,凭谁被拆迁办三人组刀架脖子逼着册封继承人都不会很高兴吧?但那位为啥也不想办?他不是大赢家吗?难道真就对工作那么真爱?孩怕! 10L 路边社消息,听说是不喜欢“金花太子”的赐号,觉得俗气。 11L 像他!册封那天跟大老板用宝莲灯开大,完事后人家说的第一句就是:我觉得司法天神不错。那位就这爱好,就喜欢当司法天神。不过有一说一,司法天神的制服套装,也就那位穿起来最好看。 12L 我怎么听说是社恐,不想应付酒宴? 13L 更像他了有木有?那位以前都是都极简风,能说一个字的绝不说两个字。最近这几个月上朝,我都老担心他口渴! 14L 惊!真君现在话也不多啊!以前还更少?难以想象!他说话那么好听,干嘛不多说一点? 15L 新人吧?新人要懂事,别动不动肖想你不该肖想的神。别看那位最近脾气好,那真的只是意外!我这有几个生存法则,你赶紧记下来,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第一,不要得罪司法天神,宁愿得罪陛下娘娘,也不要得罪司法天神!以前如此,以后更是如此!第二,不要惹到哪吒三太子。以前还有一个广寒宫嫦娥仙子也不能惹,现在嘛……嗯……听说换东海四公主了?第三,不要管司法天神的家事,好话不能说,坏话更不能说,切记!第四,请大家补充。 16L 第四,司法天神拿眼刀刮你,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司法天神说你太闲,你最好马上消失;司法天神说要重用你,你就可以跟神仙躺说永别了,从此以后只有神仙卷,007365。哦对了,别想着主动下界渡劫避祸,没有用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17L 第五,别想着去讨好司法天神他外甥和外甥媳妇曲线救国,劈天神掌是真疼啊!第六,别在司法天神的面前提到华山、三圣母、瑶姬等关键词,梅山兄弟打人也是真的疼!第七,请大家补充。 18L 谢谢诸位前辈指点!好奇,我再问问,哪吒到底是莲藕成精还是那一位的法器成精?册封那天那位拿哪吒跟大老板的宝莲灯对轰,我都惊呆了! 19L 大家都惊呆了好嘛?同朝为官上千年啊,我也是册封那天才知道,原来哪吒的藕身就是那位的法器雄宝莲灯!藏太深了,真的藏太深了!大老板输地不冤!对了,话说,我怎么觉得哪吒最近长高了? 20L 还有猴子!那位外甥劈山的时候,俩都闹成什么样了?王不见王,你死我活啊!一转眼,猴子居然帮那位打大老板!平时大老板对猴子多好啊?全都错付了! 21L管理员 14L抽楼了,注意不要用禁词,否则禁言!人家多只眼,你不怕死,我还想活呢! 22L 开天神斧,谁猜得到就是三尖两刃枪变的?新天条,谁又猜得到就是那位写的?劈天神掌,谁还猜得到也是那位教的?大老板真心输地不冤!叹气! 23L管理员 22L抽楼! 24L 说起来梅山兄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还有脸回来啊? 25L 小狐狸都是卧底,还管那位叫爹。梅山兄弟回来也没啥好奇怪的吧? 26L 不是哦,我听说当初是真闹翻了。新天条刚出世那会,他们几个是根本没管那位的死活,自己跑路了。 27L 啊这? 28L 当时到底啥情况我说不清,现在他们怎么回来的我到是知道。还记不记得那位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把大老板揍到吐血,我是说临时稽核!里里外外撸下去一堆职官天奴,尤其大老板那边,简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然后就是地仙考核,该罚罚该赏赏该提拔的提拔,一眨眼又把天庭空缺全填上了。梅山兄弟就是那个时候回来的,据说还是那位亲自签的第一张调令。这路铺地……就差拿五彩霞光照着梅山兄弟回天庭了!只能说,不愧是他!尤其是梅山老六,刚上来那位就用还没收服的生生之力给他续接手臂了。如果这都不算爱…… 29L 可我怎么听说,梅山兄弟一回来就在殿外跪了一晚上?谁说都不好使,那位亲自上也没劝好? 30L 这个,怎么说也算闹翻过嘛,哪怕是演戏,也要演全套啊!那位做事有多滴水不漏,你们这么多年了还没看明白呢? 31L 这么说,难道跟妹妹和亲娘也? 32L 这是真的! 33L 绝逼是真是! 34L 不保真不要钱! 35L 啊这…… 36L 意料之中啦!我就说当初他亲妈拿簪子扎他不像是假的。至于他妹子,就那点脑子,更没那个本事作假了。 37L 亲妈因为神那个目就恨儿子恨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大老板自爆不是因为神那个目才抓到人的,这才知道一直错怪了儿子?然后亲哥失势了,亲儿子生分了,两头不靠岸?亲妹子就因为一个凡人跟亲哥翻脸,三界闹了一通,亲哥为救她加班加点赶出的新天条,最后现在还特么和离了?这对母女是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大傻逼啊!杨家的心眼子全长那位身上了吧? 38L 人母子也没生分啊,是大老板发话让亲妈好好管教女儿,有事没事都别上天庭了。 39L 呵呵!我信了,我装的! 40L 现在的天庭,到底谁的话管用,还没弄明白呢?年轻人,图样图森破!大老板恨李天王恨地咬牙切齿,你看李天王这不倒翁倒了没? 41L 李天王也够种的,以前真没看出来啊!册封那天,大家都在喊“保护陛下”,就他喊“莫伤我儿”,牛皮牛皮! 42L 那位都王者归来了,就连位置天道都帮他安排地明明白白了,彼时不投更待何时?你真以为李天王就靠托塔才当上的天王?给你一个塔,你托着试试? 43L 想起来了,那位要正位还得先过三万六千劫呢。我有个朋友托我打听打听,情劫算不算? 44L 你说的那个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 45L 嫦娥仙子,请上大号说话! 46L 东海四公主,请上大号说话! 47L 嫦娥那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要死要活非得找个英雄,结果真英雄站她眼前,她看不出来啊!白搭! 48L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嫦娥阅尽千帆,就喜欢净坛使者那种居家型的呢? 49L 猪八戒,你也上大号说话! 50L 这么说来,亲情,也算情劫吧?那那位这一劫算是过了还是没过? 51L 听说,那位把从大老板手里抢回来的宝莲灯给他亲娘防身了。你说过了没? 52L 又给宝莲灯防身又不肯见面,到底过没过,我也说不准了。我只知道,就凭亲娘以前对他做的那些事,那位的心肠也太软了吧? 53L 心肠软?谁?等明年那位天庭稽核勾决罪仙,你要还能说他心肠软,我敬你是条汉子! 54L 那个时候是三月份,万物生长的季节。那是天道有常,他肯定压不住生生之力,勾决的时候还会笑哦! 55L 咦! 56L 噫吁嚱! 57L 真君神殿友情提醒:离下次天庭稽核还剩180天。大家的工作都完成了吗? 58L 呜呼哀哉! 第16章 番外 众所周知,天庭的人事底子是当年封神之战的时候积攒下来的。众所又周知,由于封神一战阵营不同,这分属商周两方阵营的神仙们总是王不见王。但众所还周知,自打杨戬上天来当司法天神,无论商周哪方阵营的神仙,但凡魂魄封神的,基本都给他兢兢业业、心狠手辣地贬下凡了。 各人际遇不同、能力不同、心智不同,那些再入轮回的神仙们,有些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又修炼成仙回到天庭,比如洪飞虎;但更多的却浮沉于人世间,逐渐被曾经的同僚、战友们所淡忘。 于是,杨戬当上司法天神的八百年过去,那些原本在天庭哪哪都是的封神旧人们终于显得弥足珍贵起来。而有杨戬这尊煞神牢牢地拉着仇恨,往昔阵营恩怨便也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当年的殷商文武双璧,国师闻仲与武成王黄飞虎,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与真元宫职官洪飞虎,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相逢一笑泯恩仇,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喝酒吹牛皮。新天条出世、杨戬册封“金花太子”后,这两人酒局便又加了一个李靖。原本,凭李靖当年在殷商的微末官职是凑不到这种殷商顶级社交圈的,但……谁让杨戬之前太勤奋把封神旧人洗太干净了呢?更何况,李靖还有个好儿子,一路带飞亲爹,若论在天庭的官职,闻仲与洪飞虎竟是谁也不如李靖了。 因此,向来眼高于顶的闻仲在洪飞虎的劝解下,终于纡尊降贵地表示:李靖,你也一起来吧! 李靖道法不行,但混圈子向来积极,立马屁颠屁颠地来了。却没成想,原来这殷商顶级社交圈,跟李靖数千年前混的中层官员社交圈也没什么不同。 这不,闻仲跟洪飞虎两人刚一照面就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掌,异口同声地道:“给钱!” 然后,两人又同时一愣。 洪飞虎到底城府不如闻仲,率先叫道:“闻仲,赌约明明是我赢了,凭什么我给钱?” 闻仲一脸悠闲,沉稳道:“武成王,咱们当年赌的可是杨戬为什么上天来。” “对啊!我说他是为了救娘,现在他亲娘不就放出来了吗?”洪飞虎振振有辞。 “我说他是为了改天条,错了吗?”闻仲侧目洪飞虎,一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表情。 “那明明起因是为了救娘,等上天来发现问题出在天条,这才……” 可不等洪飞虎说完,闻仲就已打断他道:“这话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杨戬自己说了算。要不,你去问问他,他来天庭到底为了救娘还是为了改天条?你看他怎么回答?” 洪飞虎登时气结。 问杨戬? 第一,就杨戬那阎王脾气,他敢去问吗?第二,就算问了,杨戬能怎么说? 就凭杨戬对亲人一根筋的性子,你就是打死他,他也必定一口咬定是为了改天条! “怎么样?”闻仲见驳倒了洪飞虎,即刻又笑着伸出手来。 洪飞虎呆滞片刻,终究不情不愿地将赌资拍进闻仲手掌。 酒过三巡,洪飞虎忽然摇头笑道:“我猜他为了救娘,是凭我对他性情的把握;你猜他为了改天条,是凭你对他智谋的了解。是我忘了朝堂政事面前,个人感情都地往后排,输地不怨!” 闻仲这才真心实意地敬了洪飞虎一杯。“杨戬性情内敛,你能对他这么了解也是不易。” 闻仲这一句,也不知勾起了洪飞虎怎样的回忆,竟教他喷出笑来。只见他指着李靖笑道:“我能了解杨戬,还不是多亏了他儿子,还有我儿子!” 李靖不明所以,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封神的时候,我儿天化跟你儿子哪吒交情最好,三天两头带哪吒来我家蹭饭。后来你也来了,哪吒为了躲你,恨不能吃住在我家。那杨戬是孤僻些,但架不住天化哪吒热情啊,这一来二去,他也来过我家好几回。”洪飞虎喝了口酒,感慨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吧,杨戬这孩子智谋是有的,交际实在不行,怕是以后得郁郁不得志。谁成想……哈哈哈!” 闻仲也笑道:“他有那么不省心的亲人,这还不都是逼出来的本事?” 却是李靖听了有些惊奇,不由追着洪飞虎问道:“杨戬还上你家蹭过饭啊?” 洪飞虎白了李靖一眼,分辩道:“人杨戬可都是规规矩矩地拜访,每次都记得带见面礼。你儿子才是蹭饭,每次都空着手。后来连杨戬都看不过去了,帮你儿子准备的见面礼。我记得有一次是送了几颗血菩提,还一次送给我一套金灿灿的牛鞍。结果血菩提在送来的路上就给你儿子当点心吃了,那牛鞍我到一直留着,可惜封神了也就丢了。” 说到这,洪飞虎又是一脸惋惜。“以前不觉得,那套牛鞍丢了我才发觉,那杨戬的品味的确是高!我之后又命人重做一套,可无论工匠怎么搭配,挂在我的五色神牛上就是不对劲!” 李靖一听洪飞虎数落哪吒,当场不干了。“我儿子还小呢!你这么大个人了,你跟他计较什么?不就是血菩提么?改天我送你十斤!” “那感情好,多谢李天王!”洪飞虎现在官职低微,俸禄鲜薄地让人垂泪,当下敬了李靖一杯酒。 两人喝了一杯,李靖也无不得意地感叹:“不过吧,杨戬待我儿子,那的确是没话说!” “废话!那明明是他的亲儿子!还父兼母职,不容易啊!”洪飞虎笑着打趣李靖。 李靖闻言,立时一噎。 杨戬杀回来那天,仅凭一人之力就平推到了凌霄宝殿,十万天兵在他面前就跟纸糊的一般。那时,李靖还尽忠职守地托着塔守在御前,内心犹豫要不要为玉帝效死。 哪知,哪吒就在这个时候杀出来,喊了一声:“爹爹,孩儿又给你闯祸了!你兜得住要兜,兜不住也要兜!” 陈塘关之后,哪吒已经几千年没喊过他一声“爹爹”了,李靖脑子一热,当场就喊了一句:“莫伤我儿!” 结果,杨戬册封后,哪吒又到处跟人说,他的父精母血全来自杨戬,日后谁跟杨戬过不去就是跟他哪吒过不去。 等着跟儿子重修旧好的李靖:受到暴击! 闻仲却冷着脸道:“可惜眼神不好!他掏心掏肺待好的那几个,除了哪吒和沉香还像样点,竟都是一群白眼狼!居然还把梅山兄弟给召回来了,糊涂呀!” 这智商低跟智商低的人还是比较容易共情的,于是,李靖又忍不住为梅山兄弟说了两句。“杨戬这局做这么精妙,也难怪梅山兄弟看不懂。他们原本都是忠义之辈,跟着杨戬违心了八百年,最后又被杨戬出卖才反水,也是不易了。” 闻仲却向来都是眼里容不下沙的性格,直白道:“倘若当真忠义,那八百年又是怎么回事?无非是跟权势比,忠义就往后退出一射之地;可跟性命比,权势又往后退出一射之地。我不信杨戬不明白,可惜心慈手软,放不下罢了!就他那性情,三万六千劫,怕都是情劫!” 眼见李靖被驳地哑口无言,洪飞虎忙端起酒杯劝道:“水至清则无鱼。以杨戬现在的地位,身边的位置至关重要,用生不如用熟了。更何况,梅山兄弟心存愧疚,必定更加尽心竭力不敢背叛。” 闻仲这才冷哼:“但愿他真是这么想的才好!” 洪飞虎见闻仲至今仍为此事耿耿于怀,竟是乐不可支。“闻太师,你去给杨戬打下手到是不错!”顿了顿,他又补充。“当年姜丞相就与杨戬交情不错,处地跟爷孙俩似的。你若去了,必定是个二大爷!” “呸!”李靖差点因为这句“二大爷”笑出来,闻仲却是面如寒霜。“让我跟杨戬混?你想也别想!就他那性情,当对手、当死敌,都比当亲朋来得痛快!他这人吧,本事又高主意也大,偏偏还不知吝惜自身。不把他放心上吧,是过意不过;把他放心上吧,就注定要跟他斗智斗勇斗力,为他操心担忧一辈子!老夫孤老头子一个,无牵无挂不知多好,不想添个累赘!” 说着,他又斜睨洪飞虎。“你怎么不去,你不是挺关心他么?就当看在你儿子面上,为他照顾兄弟了!” 洪飞虎呵呵一笑,促狭道:“我到是想去,那不是杨戬见到我就不自在么?” 被贬下凡一事,洪飞虎早已放下,如今看来,却是杨戬仍心存歉疚。 “凡事罪己,长公主真是教的好儿子!”闻仲不禁又是一阵冷笑。“老夫冷眼旁观,杨戬活了那么多年,就没活明白过。没有底线的仁慈,只会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说到这个,洪飞虎也不由跟着感慨:“当年我夫人就说过,三个孩子中,明明杨戬年纪最大、性格最沉稳、行事也最靠谱,偏偏还是他懂事敏感地最让人心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些人注定用一辈子治愈童年。” 闻仲忍不住一声长叹,李靖却忽然道:“武成王,您夫人不是……”被纣王摔死了吗? 洪飞虎睥睨地看着他,淡淡道:“三夫人。” 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的李靖:再次受到暴击! “李天王,你儿子有没有提过,杨戬跟他亲娘、亲妹的关系了断了没有?他要是还放不下,早晚死在她们手上!”闻仲突然正色问道。 两次遭受重创的李靖决定酒宴结束前都不要跟洪飞虎说话了,于是,他又满脸好奇地追问闻仲:“闻太师,你跟杨戬……”不就是用雌雄鞭抽过他两耳光的交情么?怎么这么关心他? 闻仲捏着酒杯沉吟不语,却是洪飞虎笑着解惑:“咱们闻太师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当年若是那天喜星能有杨戬一半……不!哪怕是十分之一的能耐,别说是九州一统,就是天帝的位置,闻太师都能给他抢过来!” 闻仲这才一声冷哼:“宫闱不宁,还谈什么九州一统?依我之见,那两个贱妇,早该杀了!” 同样向来甚有事业心的李靖显然对闻仲的话大为赞同,但想起杨戬的表现,他唯有:“呵呵!” “喝酒!喝酒!” 三人无滋无味地又干了一杯,司法天神殿的天奴却在此时捧着一卷圣旨过来了。只见他神色恭敬地深深一揖,讨好道:“禀天尊,司法天神令天奴送来凌霄旨意。” 闻仲斜睨天奴,傲慢道:“狗屁凌霄旨意!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的都暂且放一放,先过了劫数,总要名正言顺才好行事。”说着,他也不起身,只将手一伸,令道。“拿来!” 这天奴显然一早听过闻仲的脾气和本事,自不敢挑剔他礼仪,反而赔着笑恭恭敬敬地将圣旨送到了他手上。 闻仲刚一翻开圣旨,洪飞虎与李靖的脑袋就全都凑了过去,三人七目定睛一看,却见圣旨上文章作地花团锦簇骈四俪六,但中心思想却唯有一句:“即日起,调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兼任太子府参赞,钦此!” 天庭之上,目前有且仅有一个太子府,正是杨戬的“金花太子”府。 洪飞虎已是哈哈大笑,当场恭贺:“恭喜天尊!这可是太子府的第一份人事任命,莫大荣光啊!” 闻仲却当场摔了酒杯,须发皆张地破口大骂:“杨戬小儿,端得无耻!”骂完,他又一手扯住天奴问道:“姓杨的小子想仅凭一纸调令就打发老夫?” 天奴不敢挣扎,只赔笑道:“司法天神言,闻太师才干卓越政务老辣……” “少说废话!”哪知天奴的马屁还没拍完,闻仲就是一声暴喝。“我问你,杨戬出什么事了?” 闻仲的感觉很不好,因为他比谁都明白:但凡有权有势一方霸主,都不会喜欢自己头上再压一个“爹”。当年的殷寿如此,如今的杨戬想来也不会例外。所以,以前但凡殷寿大呼:“仲父!”,那就准没好事。现在,杨戬又请他去当参赞…… 闻仲自忖:有朝一日,若是能耐如杨戬也如殷寿一般对他大呼“参赞”,那么,大概他神魂俱灭、永失轮回都不够赔的! 天奴当场一噎。 洪飞虎却在旁劝道:“说吧,说了司法天神未必怪你。可若是不说,就休想天尊接旨了。” 李靖也劝:“说吧说吧,待天尊走马上任,太子府的事,还有哪一件是天尊不能知道的?” 天奴一想到任务没完成时杨戬的脸色,顿时觉得李靖的话甚有道理。“今日一早,太子屏退左右,在府中花园驯服生生之力,沉香小玉不知就里竟误闯了进去……” “啊?”这一声,洪飞虎与李靖同时叫了出来。 “我说什么来着?”闻仲却是连声冷笑,“姓刘的就是他命中的魔星!该杀!” “太子无事,诸位勿忧!”天奴赶忙解释。“只是不小心岔了气息,乱了功法。” 在天奴看来,这事还真怪不得沉香小玉。毕竟这驯服生生之力与普通修炼截然不同。天奴有幸远远地看过几次,但凡杨戬修习这生生之力,必定是在太子府的那处硕大花园里。生生之力一旦触发,则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当真是美不胜收,也难怪沉香小玉会误闯了。 闻仲这才放松下来,冷嘲道:“怎么,感天而孕了?那就让他化女身好好安胎,老夫亲自去寻土府星君,请他来给太子伺候月子!” ——让土行孙伺候杨戬坐月子?这特么是我这卑微天奴能听的笑话吗?这是要我魂飞魄散哪! 天奴眉心直抽,差点没哭出来。“天尊……天尊别说笑了……”你只是凭本事说笑话,我可是用命听笑话啊! 闻仲一声冷哼,令道:“接着说!” “是……”天奴颤声续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子刚调息好,小玉就突然给太子跪下了,哭着喊‘爹爹’。太子当场脸色就变了,马上就跟沉香去了北海。至于这圣旨,是太子一早拟好,与今日之事无关,天尊明鉴。” 闻仲的脸色莫测,只沉默着挥退了天奴。 天奴一走,李靖就忙不迭地追问:“怎么回事?小狐狸也是杨戬的精血?” 洪飞虎还在皱着眉深思,闻仲却已了然叹道:“应是封印破了,别人欠他的债,也该当要还了!”接着,又怒其不争地一声冷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敢去北海,就不怕又被那两个歹毒愚妇迁怒么?真是儿女情长、拖泥带水,自讨苦吃!” 哪知,闻仲刚骂完,洪飞虎就已忍不住放声大笑:“所以,这不是请你闻太师去坐镇太子府吗?你就算再怎么看不惯杨戬为情所困,怕也不得不承认他用人实在老辣吧?” 说着,他与李靖彼此互视一眼,竟同声笑道:“二大爷,赶紧走马上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我没想给自己找个二大爷! 闻仲:给我闭嘴!你这倒霉孩子! 第17章 番外 “沉香,快去,别让你娘太激动了……” 杨戬与沉香匆忙赶至北海天牢,那地方说是天牢,其实只是临海的一处山洞。只因地处偏僻、崖峰险峻又有仙家的障眼法,别说是凡人与普通精怪,就是闲来无事喜欢四下乱窜的神仙也很难发现。是以,在此受罚的神仙除了日夜须得承受北海苦寒之外,倒也算是……清静。 杨戬拉着沉香匆忙赶来的路上,就已长话短说地将他当年封印了杨莲与刘彦昌的记忆的事说了一遍。沉香一听原来亲爹早就背叛了夫妻之情,顿知以杨莲的性情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他正急切地要进去,杨戬却忽然停下脚步,摁着他的肩头说道:“舅舅……就不进去了……” 方才杨戬驯服生生之力让自己和小玉打断,虽说他本人已一再保证已调息妥当并无后患,可沉香这一路过来却总疑心杨戬是在扯谎。一来,沉香知道,舅舅为了母亲总是奋不顾身的;二来,他这路上向自己解释原委的时候全程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情绪外溢地这样厉害,这能是没有后患吗? 对上杨戬惶恐自咎的眼眸,沉香登时一阵心焦,忙扯着他的手道:“舅舅,这不怪你!我虽不知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舅舅对我娘这般疼爱,若非别无选择断不会出此下策。” “是啊……下策……”杨戬喃喃自语了一句,才又微笑着催促沉香。“去吧,舅舅在这等着。” ——让你不会说话还乱说话! 沉香差点要打自己嘴巴,但又怕说多错多,只好急急进去了。 天牢内,杨莲果然正抓着牢房栏杆大声哭嚎:“娘!娘!他负了我!沉香才三岁,他就要把沉香送走,入赘另娶!娘……女儿这些年……这些年都是为了谁啊……” 被瑶姬仙子用宝莲灯带来北海陪伴杨莲的刘彦昌,已是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听到杨莲歇斯底里的哭诉,他没有怜惜、没有愧疚,也没有惶恐,唯有不耐烦。“我最后不也没娶吗?这都大半辈子以前的事了,你还提它干嘛?” “你……你……”杨莲指着刘彦昌气怒攻心、目眦欲裂,差点厥过去。 好在,如今的杨莲也再不是以前的杨莲了。九灵洞一案后,她已承受那么多的打击,都一一苦熬了过来,刘彦昌想凭几句话就气死她,那可不容易!于是,她坚强地摇晃了两下,又大声咆哮:“娘!替我杀了他!杀了这个负心人!” 好在没等瑶姬动手,沉香就先进来了,他侧身挡在刘彦昌身前,请求道:“姥姥,娘,你们都别冲动!” 本就不想动手的瑶姬总算找到了说话的底气,忙跟着劝道:“是啊莲儿,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不要任性了。” “夫妻?呵呵!早就不是了!”杨莲见到儿子,不由更是委屈,不禁哭道。“沉香,你不知道你爹……” “我知道了,”不等杨莲哭诉,沉香就已一脸沉静地打断她。“今日是我和小玉误闯了舅舅的府邸,害地舅舅修炼出了岔子,这才将往昔落在你们记忆中的封印给解开了。” 杨莲这才忆起还有这么回事,当即放声尖叫:“又是他!我就知道又是他!他就是看不得我好过!” 话音一落,杨莲竟忽然积蓄起体内残余法力,一掌向刘彦昌打去。这一掌来得突然,连沉香也猝不及防。哪知掌风逼到近前,沉香的身上忽而有一道银色的法力闪烁,瞬间将这致命的一击化为无形。 毕竟是三千年的兄妹,杨莲一眼就看出这道银色的法力是源于谁,当下又大声嘶吼:“杨戬!杨戬!滚出来见我!你为什么不来?你不敢,是不是?我要跟他在一起你不让,我要杀他你还不让。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妒忌自己的亲妹子……” 杨莲这泼妇骂街的模样实在难看,可瑶姬却是脸色一变,悄悄地跑了出去。 至于杨莲的儿子沉香,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亲娘了。他的身后,老迈的刘彦昌吓地够呛,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也不住叫骂:“疯子!沉香,你娘就是个疯子!” 沉香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在他内心深处,他情愿相信跋扈的姥姥会对亲爹动手,也不愿相信娇纵的亲娘会对亲爹动手。但事实摆在眼前,已由不得他不信。 他要扶起亲爹,刘彦昌却攀着他的胳膊哀求道:“沉香,快带我走!爹不能再留在这了,沉香……” 沉香凝望着刘彦昌散乱的白发,心头就是一涩。刘彦昌资质平平年纪老迈,仙途早就不必再求了,沉香知道,他与他爹的父子缘分已经快到头了。 于是,他扭头向杨莲好言劝道:“娘,事过境迁,您还是放下吧!你们夫妻如今相处也是尴尬,不如我先送爹回刘家村,待以后……你们团聚的日子还长……”说到最后一句时,沉香的话音已微微哽咽。 可杨莲却始终一无所觉,只管气怒咆哮:“不准!我是为了他才落到今天的地步,刘彦昌,你想甩了我?没那么容易!” “你是因为我吗?你是因为你自己!”自打刘彦昌被瑶姬“绑架”来陪伴杨莲,他的日子一直过地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如今见到沉香,他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杨莲,我实话告诉你,当年,我是负过你。可我什么都没做,就让杨戬给搅了。之后那么多年,我没负你,我对得起你!到如今,我却早已不再爱你了。杨莲,你自私狠毒,以前你从没顾及过你哥哥,如今也从未顾及过我和沉香。我已七十老朽人生到头,你却硬要我来此绝地陪你受苦。你对我,连怜悯也无,又何谈爱?沉香是你亲儿子,你这做母亲的却要当着儿子的面杀他的亲爹?这世上为何竟有你这样的毒妇?杨莲,我刘彦昌这辈子做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和离吧!” “爹?”沉香惊叫。 “彦昌!”杨莲也大哭起来。 以杨戬如今的法力,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听到天牢里的动静。然而,杨戬却并没有运用他的法力,只是沉默地站在雪地里等待着,直至瑶姬仙子跑了出来。 “戬儿……”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杨戬的肩头竟不自觉地轻轻一颤。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因为生生之力外溢地厉害,外人看到的其实是比他实际所承受的放大了千百倍的情绪。为了不吓到瑶姬,他只能深呼吸了两下才转过身去,无言地向瑶姬深深一揖。 但瑶姬明显又误解了杨戬的迟疑,原本急迫激动的心绪瞬间低落下来。她凝眸望了杨戬许久,待确定没了她这个母亲在身边杨戬简直好地不得了,方才无奈一笑。瑶姬试图说点什么,却又发觉原来自己对杨戬一无所知,只能简单寒暄:“你在天庭,一切都好吗?” “劳您记挂,都好。”杨戬沉声道。 又是长久的、令人难堪的沉默,瑶姬几乎都要后悔跑出来了。她跑出来干嘛呢?无论是请求儿子的原谅,还是继续责怪儿子,她似乎都已经没那个脸面了。 然后,竟是杨戬打破了沉默。“莲儿身陷囹圄,我却无法陪伴左右,只能劳烦母亲多多照料。北海天牢苦寒,若是有何需要,只要不违反天规,母亲可随时传讯真君神殿。” 这平平淡淡的两句却瞬间令瑶姬红了眼眶,她神色凄楚的望着儿子,低声问道:“为何?”为何还要认我这个母亲和你这个妹妹? 杨戬却也误会了,不由解释道:“莲儿对刘彦昌用情甚深,当年见到刘彦昌再办喜事险些魂飞魄散,我……”话说半截,他又自失一笑,低声总结。“总是我的不是。” 瑶姬心中一痛,当下伸出双手,试图上前拥抱儿子。 可恰在此时,天边却有一道粉色的流光追了过来,是小玉及时赶到侧身挡在杨戬的面前,一脸防备地盯着瑶姬,唤道:“姥姥?” “小狐狸!”杨戬赶忙扶上她的肩头,试图将其移开。 小玉却一动不动,只管目光炯炯地盯住瑶姬,一字字地道:“姥姥,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是孙媳妇不能听的呢?” 瑶姬长长一叹,忽然问道:“神目的事,你知不知道?” 这一回,杨戬瞬间领会了亲娘这句问话的真正含义,当下微微摇头。 然而,瑶姬却已清楚地看到杨戬的眸光散地厉害,明显是在撒谎。于是,她冷哼一声,厉声道:“杨戬!说实话!” 杨戬顿知又是生生之力坏事,只能无奈点头。 “什么时候?”瑶姬咬牙追问。 “十四,或者十五……忘了。”杨戬垂眸一笑,漫不经心地答道。“只隐约记得是在女娲娘娘带走莲儿之后,我按娘娘的指引去昆仑山,路上遇到成精的野兽,不得不动用了神目……” “但是却没有天兵天将追来……”瑶姬几乎流出泪来,“你自幼聪慧,是不是即刻就明白了母亲是多么地可笑又可恨?……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母?” 杨戬自己不说,但瑶姬却绝然不会忘记:即便是杨戬劈开桃山母子俩短暂的相聚,瑶姬在得知丈夫和长子皆已身亡后,她对杨戬也没有什么好话。 杨戬不忍看瑶姬,只能扭头看着那皑皑白雪,久久才轻声一叹。他没有回答瑶姬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另一个故事。“我在灌江口镇守千年,曾经见过这么一桩案子。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母亲因为丈夫早逝无力抚养孩儿,只能改嫁。那继父本是个货郎,岂料娶妻之后便转了运发了财,没多久又养下一个孩儿。原本一家和乐,可突然有一天,一个道士上门,言道他的继子早些年是他家的福星,但等他长大成年便会夺走全家的气运。继父坐立不安,终于狠下心要害了继子。 “那继子身强力壮本命不该绝,可就在他们纠缠之间,他的继父却大声喊他的母亲来帮忙。他的母亲上前来,一棍子打在他头上。其实他的母亲年老体衰,那一棍根本不足为虑。可也就是这一棍,令她儿子万念俱灰,不再挣扎。案子审结后,我去了一趟奈何桥见那个儿子,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他的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家人,可对他而言,他的母亲却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连这唯一的亲人都想他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说完,他也不问我是谁,不问他母亲是何下场,干了一大碗孟婆汤,就大笑着去投胎了。” 瑶姬瞬间泪流满面,哽咽言道:“所以,你在昆仑山下也一心求死……不是因为乾坤钵,是因为莲儿,因为我!” “母亲,放下吧。”杨戬终于转头看向瑶姬,沉静言道。“神这一生,真的太漫长了!” 无论那种怨愤、委屈、不甘、荒唐曾经折磨过杨戬多久,也无论他身负多么深厚的功法,血缘之亲他却依然无法改变。那个时候,他曾长久地凝望着灌江口的滔滔江水不言不动,无人知晓他内心曾经历过怎样的天翻地覆。可当一切过去,曾经拥抱母亲和妹妹时得到的温暖却依然记忆犹新。或许,正是因为那样的温暖太过罕有,才在漫长的岁月中愈发显得珍贵。 瑶姬却哭地直不起腰来。她知道,她的儿子可比那继子周全多了,即便寻死也要留给自己的母亲一个不会让她心生愧疚的理由。是她自己太过狠毒、太过绝情,太过不念母子之情,所以,到最后一点体面都保不住。 杨戬终究不忍,正要举步上前去扶起母亲,小玉却忽然扭头狠狠抱住了他。“爹爹!日后小玉会孝顺你的!小玉说过的,您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杨戬温柔地轻抚小玉的秀发,还未及发话,沉香却又扶着刘彦昌走了出来。 见到媳妇,沉香却并不十分意外,只沉着道:“舅舅,我娘没事,但我要先陪我爹回刘家村。小玉,你陪舅舅回天庭。” 杨戬见到刘彦昌活着走出来也很是松了口气,扪心自问,他并不在意刘彦昌的死活。但假如刘彦昌的死活干系到妹妹的刑期和沉香的心智,那就由不得他不在意了。于是他说:“无事就好,我自己回天庭,小玉,你陪着沉香。” “不!”沉香却大声反对,“舅舅,你的修炼刚刚出了岔子,不让小玉陪着你,我不放心。” 小玉也抱着杨戬不松手。“爹爹,小玉要陪着你!纵使我嫁为人妇,可这三界之中怕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外嫁女不能回家为亲爹侍疾!”说着,她又忽然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司法天神,这件事,只怕你也管不了!” “胡闹!”杨戬低头看着小玉轻声呵斥,话音却柔软无比。 沉香也微笑着看向亲爹,小声撒娇:“爹,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是您陪我走回了峨嵋山,鼓励我重修法力?如今,就让我们父子重温旧梦吧,我们不带小玉!” 多年前回到峨嵋山的那条路,一直都是沉香心底最珍贵的记忆之一。他对刘彦昌这个父亲的爱戴和呵护也多半源于此,可哪知以前提及此节就向来父慈子孝的刘彦昌此时竟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过了一会,他含糊着应了一声,又偷眼望向杨戬。却见对方只含笑望着小玉,简直连眼角都不屑夹他一下。 ——他是不是没有听到? 刘彦昌不暇细想,便急急拽走了儿子。他只怕再晚一步,儿子就跟小玉一样,再也不是他的了。 刘彦昌、沉香父子俩走后,杨戬与瑶姬也再无话可说,不一会便话别离去。 杨戬小玉走后,瑶姬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她知道,她的儿子依然爱着她这个母亲,这全是因为他的善良大度。只是,他也再也无法发自内心地亲近她这个母亲,而这全是因为她自作自受。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您毕竟是母亲,莲儿就交给您来照顾了! 瑶姬:来人哪!救命啊!道德绑架啊! 第18章 番外 闻仲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接旨后是一刻也没耽搁,前脚送走两位酒友,后脚就赶去了真君神殿。那个时候,杨戬才刚走了没一会,是梅山兄弟一头雾水地将这位大神给迎了进去。 杨戬不在,闻仲便当仁不让地端坐正殿。然后,他的目光扫过殿下的梅山六怪,冷声问道:“太子呢?” 在真君神殿,这正殿主案后的位置向来只有杨戬能坐。梅山六怪见闻仲居然也踩了一脚,且只给杨戬空出了一个主位以示尊重,心里已经有点不舒服;再听到他居高临下的质问,那就更不痛快了。只是念在闻仲是太子府召来的第一位近臣,他们仍是忍着气答道:“二爷出去了。” “去哪了?” 六怪彼此互视一眼,觉得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以后才道:“应是去了北海。” 闻仲浓眉一轩,明知故问:“是去见他的母亲和妹妹?” “正是。”许是闻仲的表情太过疾言厉色,六怪竟有些心虚。 果然,不等六怪话音落下,闻仲就已怒目拍案,高声诘问:“你们为何不阻拦?怠懒若此,如何还能在太子身边行走?来人!叉出去!重责二十!” 听到闻仲的喝令,殿外守卫各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梅山六怪却已忙不迭地大叫起来:“闻仲!你敢?” “我为何不敢?我是陛下旨意钦命的太子府参赞。在太子府中,除了太子本人,就是我闻仲!”闻仲傲慢道。 梅山六怪中唯有老四最为机灵,即刻反驳:“可这里却是真君神殿。” “大胆姚公麟!你这是要离间太子与司法天神乎?”闻仲震声喝问。 太子和司法天神,这是可以离间的吗?姚公麟简直冤屈到傻眼。 “还是你当真猖狂若斯,竟以为司法天神一介下臣竟能与储君分庭礼抗?” 姚公麟这才意识道:若论玩弄权术、罗织罪名、构陷忠良,闻仲简直就是他们的祖师爷!闻仲是谁?他可是封神时就已是太师的狠角色。而他们,封神时还在山里当精怪。 “尔等上天来八百余年,也算得身居要职,何以连这天庭制度也懵然不知?太子虽身兼司法天神,可追根究底,终究是储君身份最为贵重!老夫既是这太子府参赞,太子府的事务管得,这真君神殿的事务自然一样管得,尔等可还有不服?”面对梅山六傻,闻仲只能将其中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他们说明白。 梅山兄弟彼此互视一眼,终于低头认栽,齐声道:“不敢!” 闻仲这才收了威风,只气咻咻地补上两句。“尔等这般愚钝,必定是太子往昔偏宠过甚!待太子回府,老夫定要直言铮谏!” 梅山兄弟眼见闻仲的威风竟连杨戬也给扫了进去,登时更加怒气填膺。只是他们也刚被折了威风,一时三刻之间还没底气再与闻仲叫板。 哪知,梅山六怪滑跪了,闻仲却不愿轻易放过他们。这不,这才刚数落过杨戬,又旧事重提。“既然不敢,就要认罚!” 闻仲话音一落,几个兄弟的目光同时投向了老大康安裕。这闻仲才刚上任,就要拿他们兄弟几个立威,倘若此事真被他做成了,梅山六怪日后还有脸面在天庭立足吗? 康安裕也果然不负兄弟情义,当下叫屈。“闻参赞,太子去探望家人,此乃天伦。我等何错之有啊?” “天伦?”闻仲却目光如电,扫地魑魅魍魉无所遁形。“这件事放在旁人身上是天伦,放在太子身上还是天伦吗?尔等当初为何与太子义绝,又何以上天来向太子请罪,这才过了多久,竟都不记得了么?还是说,康安裕,你心中认定的主子从来不是太子,而是那犯妇杨莲?” “冤枉!冤枉!”康安裕急忙大声叫屈,“我对二爷,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如若背叛,管教我天打雷劈、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既是如此,为何不阻拦?” 梅山兄弟沉默半晌,竟同时露出了一个万般无奈的苦笑。过了一会,老四姚公麟方才低声言道:“我等为何不阻拦,闻太师,你当真不知么?二爷的性子若听人劝,当初……当初就不会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妹子弄到身败名裂、命悬一线!” “糊涂,糊涂啊!”哪知,闻仲却仍冷着脸。“那杨莲是太子亲妹,莫非尔等便不是太子手足兄弟?太子不听劝,尔等为何不死谏?以太子的性情,难道会为了妹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死吗?” 梅山五怪同时一震,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心悦诚服地请罪。“确是臣等愚钝,参赞教训的是,我等认罚!” 唯有老大康安裕仍旧懵懂。“我们这么做,岂非又是对二爷以情相胁?这……这如何对得起兄弟之义?” 岂料,闻仲闻言先是哈哈一笑,接着便拍案而起,冷冽言道:“却原来,梅山兄弟这般糊涂,只因上梁不正下梁歪!康安裕,你既囿于私情小义,这三界之大怕也不能顾及了,下界去罢!” 康安裕也傻眼了,过了一会,他终于醒过神来,气怒道:“闻仲!你这才刚来真君神殿,就对我等喊打喊杀,究竟是何道理?你今日不把话说明白,我梅山兄弟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 “康安裕,你有罪!其一,罪在不识大体。太子乃储君,身系三界安危,你竟让他单独一人去见他那早已反目的母亲和妹子?瑶姬仙子有宝莲灯,杨莲心智软弱能轻易受人摆布。若是有人暗施阴谋,借她们的手暗算太子,你何以对得起三界、对得起太子?其二,罪在玩忽职守。你既是太子从属,太子糊涂,你就当谏言纠错,何以闭口不言?纵使一时劝解不了,也当暗派天兵保护太子安危,何以不闻不问?其三,罪在因私废公。你只知成全自己的道德义气,却不知为人臣者,当为主上分忧解难。主子不能说的话,你来说;主子不能做的事,你来做。否则,要你何用?其四,罪在结党营私。太子府中唯有太子臣属,何来梅山兄弟?你另立山头妄尊自大,究竟意欲何为?” 这四条大罪压下来,康安裕笨嘴拙舌,竟是一句都不能辩驳。 然而,闻仲却仍不愿放过他,斜睨着他道:“原本,我意将你派去北海看守杨莲,也算是为太子分忧。只是以你的心性,怕是又用不了几年就又被杨莲的美色和眼泪打动,又来责怪太子忘恩负义、六亲不认了!” 闻仲这几句更是如几个清脆的耳光一般,打地康安裕的脸又红又白。只见他哼哧哼哧地喘了半天,终是悲愤怒吼:“我对二爷……一片忠心……” “是吗?”闻仲却只冷嘲。 康安裕的眼前一阵血红,仿佛看到了天庭众仙纷纷向他投来怀疑、揣测、嘲讽的目光。康安裕顶天立地,如何能受这般屈辱,当下抽出匕首大吼道:“老康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心!” “大哥!” 好在,没等他一刀捅向自己的心口,其他几个兄弟就已扑了上来,将他的匕首夺下。 险死还生,康安裕却没有半点庆幸,只捶着地板失声哭嚎:“我冤!我冤枉啊!我对二爷……我什么都愿意为二爷去做啊!二爷……” 闻仲见他愿一死以证清白,这才稍稍正眼看他。只见他走下位置,来到康安裕的身边,垂眸看他,冷道:“康安裕,你最大的罪就罪在愚蠢!太子是天生的圣明至尊,如今仅为储君就已制定新天条泽被三界,将来正位天帝,不知要为三界立下多少功勋。你扪心自问,以你之智、以你之能,你能与太子心意相通吗?你能成为太子的臂膀股肱吗?太子至今容你,只因他为人重情。而今,你却拿捏着这兄弟之情始终不思进取。若论以情相胁,怕是杨莲也不如你康安裕!你愿为太子效死,很了不起吗?你可知,如太子这般的圣君,三界之内愿为他效死的多如恒河沙数!区区一个康安裕,又算得了什么?” 康安裕被闻仲骂地抬不起头来,只能哀哀痛哭。 闻仲却已不再理会,只将目光又扫向仍摁着康安裕的其他五怪。“尔等可曾见过那百鸟朝凰图?同为鸟类,可那图上孔雀能排在首位,乌鸦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这是为何?尔等既为太子近臣又有结义之情,将来何去何从,尔等当惕励自省!” 这一回,就连康安裕也乖乖趴跪在地上,梅山兄弟齐声泣道:“多谢闻参赞指点迷津,我等服了!” “既然服了,就该有所表示。”闻仲依旧不为所动,只管高声下令。“康安裕玩忽职守,有负太子、误导兄弟,重则二百;其余四怪重则一百,以儆效尤!直健,念你伤愈不久,便只打五十,剩下的五十权且寄下。他日若再犯我手,加倍处置!守卫何在?叉出去!” 这下,殿外守卫再不敢耽搁,赶忙上前应了声“喏”,便将梅山兄弟架了出去。不一会,殿外空地上便传来沉闷的杖责声。 闻仲端坐正殿,一面低头翻阅案上文书,一面扬声问道:“你们的表态呢?” 康安裕先是一阵沉默,但下一刻,又是一仗打在他的臀上。却见其眉头一抽,一咬牙,大喊:“打得好!” 于是乎,这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又很快淹没了冷酷的杖责声。 闻仲,终于展露笑容,满意了。 杨戬回来的时候,这板子早就打完了,就连梅山六怪都已被扶进各自的卧房去敷药了。此刻,正殿上只剩下闻仲一人端坐案后翻阅文书。见到这样的场面,别说是小玉,就连杨戬都忍不住微微恍惚。 好在闻仲见到杨戬还是礼貌的,很快就走了下来深深一揖。“老臣闻仲,见过太子。” 杨戬为“老臣”这两个字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闻太师不必多礼,昔日你我虽为敌手,可杨戬却对太师的本事素来敬仰。如今你我同殿为臣,更当为了三界同心协力。” 杨戬这话客气周全滴水不漏,换了旁人怕是要自得于原来向来眼高于顶的司法天神居然也会吹捧自己。但闻仲却是一听就明白:杨戬这是在点明闻仲这“老臣”只是殷商的老臣,却不是他杨戬的老臣。所以,倘若要仗着资历就摆架子,那就恕不优容了! 可闻仲何许人也?凭他的本事,若想自把自为,早就篡了殷商的江山。是以,杨戬稍露锋芒,闻仲不但不怒,反而更觉这才是明主该有的模样。于是,他正色言道:“闻某必定尽心竭力,忠言逆耳!敢问太子,方才去了何处?” 杨戬立时一噎。 闻仲却恍若未觉,一副大义凛然的直臣模样。“按规矩,储君出行当有半套仪仗。五龙驾车、九凤护拥、千员随行。敢问太子,你的仪仗呢?” 杨戬有点头疼,突然明白了为何当年纣王总不召闻仲回朝。“今日过于匆忙,是我之过。” 方才梅山六怪不肯认错,闻仲就非要折服了他们不可。如今杨戬迅速认错,闻仲却只哈哈一笑,理直气壮地言道:“太子何错之有?仪仗未备,只因太子府属下怠懒懈职。如今老臣已然罚过,敢请太子宽宥一次。可为了太子安危,老臣又要忠言逆耳!仪仗者,储君之威也!威仪不整,则无以御下。还望太子日后,三思而后行!” ——所以梅山兄弟到底怎么了? 杨戬差点憋不住,只得悄悄给了小玉一个眼色。小狐狸的确聪明,即刻心领神会,悄悄往后堂去了。 小狐狸一走,杨戬方才略松了一口气,随手一引。“闻太师,请坐。” 可下一刻,闻仲出手如电,一把摁向杨戬的手腕。杨戬猛然一惊,千年的战斗本能令他即刻举掌劈向闻仲。两人在这殿上交手三招,终究是杨戬是技高数筹,没等闻仲触上自己的一片衣袖,就已经脱身而出,冷声喝道:“闻仲!你放肆!” 胸口挨了一掌的闻仲却毫无畏惧,只望着杨戬那对目光散乱的眼眸摇头叹道:“你果然没有调息好!”顿了顿,他又提声质问。“杨戬!你都已经死过一回,竟还不醒悟吗?为了你那冤孽的家人,你非但不吝惜自己,竟连三界也要双手奉上为她们陪葬吗?” 杨戬这才一声长叹,低声道:“杨戬多谢闻太师美意,只不过……” 哪知杨戬的话还没说完,这瘸腿揉腰的梅山兄弟就都扑了出来,一个个跪在杨戬的跟前捶着胸口,齐声哭道:“二爷,就听一听闻参赞的劝吧!不要再去见长公主和杨莲了,不要再让她们伤害你了!你可知,我们兄弟知晓真相,有多心疼啊?” ——我也没说我一定要每天都去啊! 杨戬一阵无语,只能先弯腰扶起各个带伤的兄弟。“你们快起来。”是我之过,我真没想到闻仲竟也不先来见我,反对你们动了杀威棒。 可梅山兄弟对上杨戬那双掩不住哀伤的双眸,却哭地更大声了。“二爷,你是不是又受委屈了?你别瞒着我们了,我们什么都知道!长公主心狠手辣,杨莲忘恩负义,她们全都逼你!全都逼你!” 话说半截,梅山兄弟中目前身手最敏捷的直健又忿忿地站了起来,失声大吼:“二爷,我现在就去杀了她们!杀了她们就一了百了了!她们死了,我给她们偿命,不让二爷为难!” “老六!”杨戬赶忙拉住直健,无奈承认。“我是没调息好,不关她们的事。” 原本在一旁闲闲看戏的闻仲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提点:“若非为了她们,太子也不会还没调息好就到处乱跑!” “闻!太!师!”杨戬咬牙喝止,终于意识到自己召他为参赞的旨意,草率了! “太子!”闻仲却猛然一吼,抱拳道。“老臣,又要忠言逆耳了!生生之力干系三界兴荣,兹事体大!太子尚未驯服生生之力就到处乱跑,将自己陷于险地,可是应该?敢请太子为三界计,上表称病数日,待驯服生生之力再做打算。” 杨戬这才想起来当初为什么会召来闻仲,正是为了让他帮忙应对现在的场面。生生之力虽是天道所赐,是他执掌三界的证明和最强有力的保障,可若始终不能驯服,他情绪外溢的情况就不能解决,轻易会为人所趁,后患无穷。那么在杨戬缺席天庭朝会的这段时间里,他必须找一个高手代替他跟玉帝掰腕子。这个人选,天庭之中,除了闻仲,再无旁人。 “允了!”杨戬忙不迭地表态。只觉闻仲要是再这么“忠言逆耳”下去,这君臣决裂的血腥场面大概就近在眼前了。 “好!”闻仲抚掌而笑,即刻令道。“小玉,还不快扶你爹爹返回太子府,令他闭门谢客,好好调息?” 闻仲要截断他与外界联系的打算岂能瞒过杨戬?但杨戬的为人却向来是先公后私用人不疑,只沉声言道:“这段时日真君神殿的一应政务,就全托付给太师了。” 杨戬这般大度能容,闻仲也是感慨万千,当下又是一揖,诚挚言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戬亦慰藉地微微点头。毕竟是自封神时结下的交情,虽为敌手,但双方对彼此的性情风骨却从来敬佩有加。“梅山兄弟虽有小过,可我毕竟是他们的兄长,是我误他们太多……还请太师看在杨某的薄面上,不要留难。” “二爷……”亲耳听到杨戬至今仍为了他们归咎自身,为了他们向闻仲求情,梅山兄弟更是感激涕零、无地自容。“二爷啊……” 闻仲亦是动容,他料到了杨戬不忍梅山兄弟受罚,却万万没料到杨戬竟不苛责自己,反而向自己求情。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高呼一声:殷寿!你这王八羔子!你看看人杨戬,再看看你自己?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啊? 闻仲自以为自己看了这数千年的风云变幻早就心硬如铁,哪知今日被杨戬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差点说到破功。难怪姜子牙那老东西当年也……这哪里只是因为杨戬本身的智谋和战力的缘故?闻仲忙又深深一揖,努力将泛红的双眼藏在双臂间。“闻仲得太子以政务、家眷相托,引为腹心,必定尽心竭力,不敢藏私!” “好!”杨戬迟疑片刻,终是扭捏道。“北海……” 闻仲心领神会,忙道:“臣自会安排妥当,太子勿忧!” 杨戬点点头,终于走了。再不走,他真要被梅山兄弟那破锣锅的哭声吵到玄功逆转了。 杨戬一走,梅山老大就哽咽着言道:“我这就去一趟北海……” 哪知他话未说完,闻仲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康老大一阵心虚,忙捂着屁股低头道:“请参赞示下。” 闻仲一声冷笑,慢慢道:“太子之令,我等不能不从!但如何行事,这当中却大有讲究!” ——这话好熟悉啊!是不是当年二爷也是这么应付王母的? 梅山兄弟六脸懵逼。 “杨莲身在北海天牢只为赎罪,倘若仍锦衣玉食,说得过去吗?可若是当真不闻不问,只怕三界之中又有不少愚夫愚妇对太子说三道四!这样,康安裕,你每隔十年就去给杨莲赐一回酒宴。山珍海味、龙肝凤髓任尔取用,但蟠桃甘露、仙丹法宝绝不可取。待其刑满释放,再送她一身好衣裳、一套头面首饰,也就够了。至于长公主,她又未曾受那牢狱之灾,太子赠其宝莲灯,就是最大的孝心了!夫复何言?” “闻参赞说的是!”梅山兄弟中姚公麟最识见风使舵,赶忙大拍马屁。“二爷称病,天庭怕是有不少仙家要来探望,不知……” 姚公麟同样没把话说完,闻仲就又投来冷眼。“闭门谢客,这四个字你听不懂吗?” “听得懂,听得懂……”姚公麟头也抬不起来,连声道。“属下是想着,二爷往日行事冷厉,天庭众仙虽口上不言心底难免怨怼,何不趁此良机……” “如何?示弱吗?”闻仲又是一声冷笑,“你们都给我记着,唯有弱者才会整日想着以示弱博得旁人的同情怜悯。如太子这般的强者,傲骨嶙峋遇强更强,以威福震慑三界,便尽够了!” 说着,他又是恨铁不成钢的一叹,暗自感慨杨戬当年居然能拖着这样的队伍改成天条,委实不易。“往后说话都三思而言,如这类无知愚妇般的小家子之言,就不要说出来贻笑大方了!没的,跌了我们太子府的尊严脸面!” “是……”梅山六怪气虚力弱地应声,眼见闻仲要令他们退下,直健才又出言问道:“闻参赞,若是广寒宫与东海来人……” 闻仲这才戏谑一笑,曼声道:“广寒宫绝不可见,至于东海……就让你们二爷自己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其实,我觉得,你可以继续帮我挡驾的,闻太师! 闻仲:其实,我觉得,与其感天而孕不如让人怀孕,对吧?太子? 第19章 番外 杨戬这才刚被闻仲赶回太子府不久,沉香又回来了,还穿着一身麻衣。杨戬一算时日,这应该是下界的小半年后,心底已隐约有了个猜测。 果然,沉香一见杨戬就扑上来抱着他,大哭道:“舅舅,舅舅!我爹他……他走了……舅舅……” 以古人的平均年龄而论,刘彦昌能够活到七十多才死,已是高寿了。可看到外甥哭成这样,杨戬还是不忍心,不由轻拍着他的背心劝道:“别哭,沉香,舅舅在,你还有舅舅。” “嗯……”沉香在杨戬的肩头哭地哽咽,只咬着牙一字字地道。“我还有舅舅!我的舅舅是这三界最最厉害的舅舅,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要有舅舅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舅舅呜呜呜……” 杨戬从来不会哄小孩,以前杨莲一哭,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满足她任何要求,无论是否合理。如今,面对这个大声嚎啕的大外甥,杨戬还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洁癖轻抚沉香的背心。 却是沉香自知已不是小孩子了,哭了一阵便断断续续的停了下来,音色沙哑地言道:“我爹他……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爹……他过世,我要在下界为他守孝三年。” “是这个道理,”杨戬点点头,又一拍立在他身侧的小狐狸。“小玉,快跟沉香回去吧。” 小玉也知道自己该跟着沉香下界,可她又放不下杨戬。“我和沉香都走了,那舅舅怎么办?” 杨戬微微一笑,沉静道:“舅舅这几日要闭关,彻底收服生生之力。舅舅足不出户,身边有哮天犬,外面有那么多天兵天将和梅山兄弟,不会有事的。” 小玉和沉香又将杨戬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方才拜别道:“舅舅珍重。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再过三日,我们就回来了。” “知道了,”杨戬沉吟片刻,终是轻声叹道:“沉香,不要忘了去见你母亲,也劝她……不要太过伤心。” “沉香明白。”沉香应了一声,与小玉相携而去。可怎知,他才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身回来,一头扎进杨戬的怀抱,没头没脑地叫着:“舅舅,沉香在!沉香抱着你呢!” 杨戬委实不明所以,只得又摸了摸沉香的发顶。 离开天庭,小玉径直返回了刘家村。沉香却又跑了一趟北海,将刘彦昌过世的消息带给了杨莲。 杨莲与刘彦昌分别那日,两人几乎是彻底撕破脸,一个喊着“和离”,一个叫嚣“休夫”。可当杨莲知道这个跟她纠缠了几十年的男人终于丢下她死了,她却仍是不住痛哭。“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沉香亦是泪盈于睫,缓缓道:“没有……儿子亲自送他去了望乡台,看着他喝了三大碗孟婆汤,头也没回地走了。” “刘彦昌,你好狠心哪!”杨莲闻言,顿时又是一阵哭叫。刘彦昌一介凡人,这孟婆汤只需喝上一口前世种种便也彻底了断了。他连喝三大碗,无非是表态要将她杨莲忘地一干二净。 杨莲哽咽了一阵,又责骂沉香:“沉香,你已得道成仙,为何不救你爹?” 沉香目光沉沉,冷静道:“生死有命,儿子不愿触犯天条。” 杨莲不可置信地看着沉香,忽然高声叫骂:“他可是你爹啊!你这薄情寡义的东西,就跟你……” “就跟舅舅一样,是吗?”沉香面不改色,几乎是平心静气地言道。“娘,沉香是舅舅一手□□出来的,怎么可能会不像他?沉香母亲屡犯天条,父亲受法力所制对我少有管教,唯有舅舅一片苦心教我、护我、爱我,我早就是舅舅的儿子了。我只恐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难及他万一,辜负了他的期望。” 杨莲目光怪异地看着沉香,半晌方一声冷笑。“你可真像你爹,一样那么会攀高枝!” 自己的母亲对自己这般诋毁,沉香却毫不动怒,反而笑了一下,仿佛杨莲的态度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先前我送爹一路返回刘家村,又与他提及我们父子重回峨嵋的那段路。娘,你是知道的,以往但凡提起这段,爹总是眉飞色舞意气风发,可这一回,他却支支吾吾搪塞敷衍。直至他病笃不起,才终与我坦白,原来当年陪我走那段路的人,根本不是他,是舅舅!舅舅为了你,变化成他最厌恶的人的模样,陪自己的外甥从刘家村一步步走回峨嵋山,鼓励外甥重修法力。修来作甚?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原来是要自己的亲外甥杀了自己,劈开华山,救出母亲,迎出新天条!……那就是我的舅舅,你的亲哥哥!他是这三界之中,唯一一个,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一切,也永远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 杨莲面如土色如遭雷击,只一个劲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沉香嗤笑一声,缓缓道:“娘,你心里很清楚我说的究竟是真假。只是你自愿活在幻梦之中,谁又能叫醒你呢?爹爹临终前没有话留给你,却有话留给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他说他把这件事也交代了,就再也不欠舅舅了。第二句话,是他用一辈子换来的教训。他说,不要走捷径,无论那条路看起来多么轻松和风光。” 杨莲一阵哽咽,她终于明白了,如果说刘彦昌真对她有多少真情挚爱,那也是贪图她仙子的身份多于她本人。 “我和小玉为爹爹守孝三年后,我们就会回天庭去,从此陪伴在舅舅的身边。娘,我爹欠舅舅的、你欠舅舅的、我欠舅舅的,我都会一一还给舅舅。方才我去天上接小玉,舅舅要我劝你不要太伤心。你看,无论你多么恨他,他对你却从来只有爱护。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他,值得吗?为了娘和我,值得吗?我还想问他,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陪我回峨嵋的不是我爹,是他?但后来我终究没有问,这有什么好问的呢?如果我问了,除了让舅舅担忧和自责,我还能得到什么?无论我是否知晓真相,这会动摇舅舅对我的爱护吗?……不会,永远不会。”沉香用力吸了吸鼻子,含泪微笑。“娘,我不会走爹的老路,更不会走你的老路。我会为了舅舅,珍惜他、珍惜自己、珍惜小玉、珍惜姥姥,也……珍惜您!我希望终有一日,您可以从梦中醒来,担起责任,重拾亲情。沉香,拜别母亲。” 说完,沉香便跪了下来,给杨莲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又转身对瑶姬磕了三个响头,一字字地道:“姥姥,沉香不孝,求您照顾母亲。” “好孩子!你很孝顺,你一直都很孝顺,戬儿将你教地真好!”瑶姬抚着沉香的背心涕泗横流,“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娘。也请你,好好照顾我儿!” “我会的,姥姥。沉香拜别姥姥,姥姥珍重!”沉香又起身向瑶姬深揖一礼,这才洒泪而去。 沉香走后,瑶姬又拭着泪转向杨莲,终于放声叫道:“莲儿,你还不知错吗?难道你非要众叛亲离,才知道后悔吗?你看看我!看看母亲!母亲就是你的先例!母亲如今痛悔不堪,可大错铸成,我对儿子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抹除!难道你也要跟沉香走到这一步吗?他小小年纪横遭家变,从没有享受过丝毫母爱。可他却不怨不恨,反而练成本事劈山救你。杨莲,你这一生,只有你欠他,没有他欠你。我问你,你如何忍心伤他?” ——瑶姬,你如何忍心伤他啊? 说完,瑶姬便再难承受地伏倒在地,失声痛哭。 杨戬称病的第一日,十分清静。哮天犬陪着他在太子府修习掌控生生之力,只因落英缤纷鸟兽齐鸣,喜地哮天犬满地打滚,竟也化为原型与小动物们玩耍起来。 直至过了晌午,太子府才有了第一个访客,是闻仲带着整理好的早朝纪要和几本重要的奏章亲来求见。 杨戬凝眸看着闻仲送上的文书纪要起初没说话,直至闻仲向他复述今日早朝上处置的大小事务,杨戬方才低声一笑。“闻参赞,杨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些政务既然交托给你,就由你放手处置。” 哪知闻仲听了竟不如昨日那般喜悦,反而皱眉嗔道:“太子,如此戏弄老臣可非帝君所为。” ——你试我,那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试你,那就是戏弄老臣非帝君所为。行叭!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杨戬无奈一叹,耳边只听得闻仲又道:“陛下听闻太子称病,很是关切了几句,又命人送来了不少赏赐。” 杨戬将眉一挑,锋峻犹如长剑划破夜空。“闻参赞以为,陛下这回是真心与我真君神殿和解了么?” 闻仲抚须微笑,直白道:“倘若陛下真有此心,太子召老臣作甚?太子,司法天神再怎么大权在握也终究与陛下君臣名分止定,太子还是应该早些过了劫数。至于陛下的那些赏赐,老臣已为太子做主,尽数赏赐给太子府、真君神殿、灌江口的职官地仙了。” 杨戬这才满意点头,沉静道:“闻参赞办事果然合我心意!渡劫一事我心里有数,只等新天条在三界形成铁律,再培养出一批得力的职官地仙就好。”说到这,他又转身向闻仲拱手一笑。“这后一件事,还请闻参赞不吝劳苦!” 闻仲赶忙回了一礼,诚挚言道:“太子先公后私,实乃圣明天子气象,合该三界大治。” 两人相视一笑,终是捐弃前嫌,同心携手。这正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沉香和小玉果然在三日后就赶回了天庭,只是他们走的时候孤身二人,这次回来却是浩浩荡荡,不仅沉香小玉来了、龙四哪吒来了,敖春丁香带着他们的娃来了,就连孙悟空和猪八戒也来了。前面这一撮人是看在沉香的面上,知道日子到了,特地跑了一趟刘家村祭一祭刘彦昌,好让他的死看起来不那么寥落。至于孙悟空和猪八戒,那就是在上天的路上碰巧遇到的。 大伙凑到一起一问,原来大家的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顿时一阵大笑。只听得孙悟空又是雀跃又是恼怒地言道:“听说杨小圣闭关了,老孙特地来等他。这次,非得明刀明枪地好好打一场不可!” 沉香侧目看他,不敢多言,只在心中暗道:唠叨,我舅舅如果打太狠,你放心,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会闭上眼睛的! 猪八戒却嘿嘿笑道:“老猪跟杨……真君的恩怨算是了了,这次是特地上门恭喜他的。”说着,他又转向龙四,满脸的羡慕和殷勤。“四公主,你这次去是跟真君商量亲事么?以后就是太子妃了,恭喜呀!” 龙四臊地抹不开脸,原本那句“我去探望真君”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涨红着脸跺脚道:“使者满嘴胡话,我……我不去了……” “别啊,姐!”敖春赶忙拉住她,急切劝道。“真君性情内敛,你若不去,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很遗憾的。” “是啊四公主,”哪吒也来相劝,“时移世易,你可要把握机会,别让我杨戬大哥又被嫦娥那假模假样的给骗了去才好!不是我说我杨戬大哥,他在感情上委实有些……唉……” 龙四几乎要哭出来了,不禁叹道:“我与嫦娥仙子也是好姐妹……” “在抢男人这件事上,哪来的姐妹情啊?”丁香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理直气壮地告诫龙四。“姐,我的好姐姐!你若心慈手软,嫦娥可绝不会让着你!像杨戬这样的,错过了他,你就是再活八辈子都找不到第二个了,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啊!”说完,她又扭头看向小玉。“小玉,你跟沉香也尽早要个孩子吧,我们两家也好定个娃娃亲。” 哪知,丁香话音刚落,沉香和敖春就已异口同声地大声高喊:“不!” 一行人来到太子府,门外却有重兵把守。见到来人,守门的天兵一板一眼地言道:“请容小人前去通报。”显然别说是沉香小玉,就连孙悟空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好在孙悟空等也知这回是来做客,便也就等了。唯有猪八戒吭吭唧唧地叹了一声:“嘿!这杨戬!又比以前更神气了啊?” 沉香一听,赶忙解释道:“师父,先前就是因为我和小玉误闯,才令舅舅的修习出了岔子,不得不闭关,绝非怠慢师父。” 猪八戒听了也急忙摇手分辩:“沉香,师父可以没有责怪你舅舅,师父我向来是大肚能容的。师父是说,这太子府就是跟真君神殿不一样,气派呀!” 不一会,那个进门通报的天兵又跑了回来,恭恭敬敬地言道:“太子在花园,请诸位贵客移步。” 天兵的这句“贵客”就说得猪八戒很舒服,当下得意地一甩小辫,第一个走了进去。 一行人走向花园,先是听到了一串此起彼伏的鸟兽鸣唱,这本该万分嘈杂的声音在太子府中却是那么地和谐悦耳,仿佛是自然演奏的一曲生命赞歌。然后,他们就见到了那个奇花异胎傲然绽放的大花园。这花园是这般地美丽,充满了勃勃生机,每一个物种都自由生长,无所顾忌地展现魅力。 而杨戬本人,此时正一脸闲适地倚在一株盛放的桃花树下,右手举在半空慢慢活动五指,仿佛每个指尖都缠着一根细丝牵动着三界生灵。阳光穿过花瓣,明暗交错地落在杨戬的脸上,洒在他那身淡金色的太子常服上,温柔犹如抚慰,眷恋如同膜拜。在他的脚边,哮天犬满地撒欢,狐狸、兔子、麒麟、狸猫等小动物围着杨戬兽头攒动,爬高窜低,只求仙人青眼看顾。 ——原来这就是仙人,原来这才是仙境! 所有人都忍不住暗自感叹。 “杨小圣,好悠闲呀!”不知过了多久,孙悟空率先打破沉默,走了进去。 可不知为何,一俟孙悟空踏入花园,满心的争斗气便化为流水,心境开阔比念了千万遍佛经还更管用。只见他仰头张望一阵,见到枝头桃子熟透便心下一喜,当即舍下杨戬窜上桃树,自顾自地吃桃子去了。 沉香一见这处花园比上次所见又美了无数倍,亦是满心喜悦,不禁扬声叫道:“舅舅,你练成了?” 杨戬这才回首看向来人,然后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轻拍身边的空地。“沉香、小玉,过来。” 下一刻,沉香小玉就如两个在外头玩够了回家的小朋友一般心满意足地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倚着杨戬。 沉香真心孝顺,自己才刚坐定,又向龙四扬手叫道:“四姨母,你也快过来呀!” 小玉也配合地喊人:“丁香、敖春、哪吒,快来!” 不一会,除了孙悟空仍在树上吃桃子,大伙竟都心平气和地在杨戬身边躺下了,着迷地看着这处美景,安静地听着百兽欢唱。 猪八戒懒洋洋地看着一只仙鹤从他的肚子上踩了过来,长声叹道:“真君,你这里的动物都快成精了吧?” 杨戬低眉浅笑,漫不经心地回道:“天庭的动物,哪一个不是原就成精的?” “说的也是!”猪八戒当下哈哈一笑。 哪吒却从自己的胳膊旁薅出了一只兔子,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兔子有点眼熟?” 哮天犬口吐人言,无所谓地答:“不就是广寒宫的那只?每天都过来,嫦娥仙子每晚都来找它,烦死了!哪吒,你可给我看紧了,晚上我还要还呢!” 哮天犬此言一出,别说大伙,就连龙四都一脸紧张地看向杨戬。然入眼所见,杨戬神色平静、眸光温柔,日月乾坤在他眼中旋转,天地众生在他心头给养。 刹那间,龙四的心就定了下来,只轻声问道:“真君,这些鸟儿在唱曲?”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杨戬低声回道,神色逐渐迷离,人也愈发沉静起来。 这些人中,唯有孙悟空和哪吒的功法最是深厚,瞬间意识到杨戬这才到了破境的关键时刻。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能无所顾忌地将大伙请进来。他对大伙的情意,还用多说吗?两人相视一笑,同声续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许是孙悟空和哪吒的这一句太过慎重,犹如誓言,竟教大伙的心头一震,竟是不由自主地一同跟着重复:“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杨戬就是在这样的诗句中缓缓闭上了双目。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弹指一瞬,许是沧海桑田,花园中的歌声猛然一顿,又放声高歌。 杨戬就在这个时候猝然睁开双目,原先的伤痛疑惑化为无形,原先的温柔悲悯亦深深收敛。历经千难万险,趟平世道人心,他仍是那个——煞气严霜、机锋峻烈、铁面无私、神威千重的显圣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