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有田有店有夫郎》来自www.wshlou.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越后有田有店有夫郎》作者:曲终欢 文案: 轻松日常流水账。 慢节奏。 排雷: 有双儿性别,为的是让嫁娶合理化,没有生子,也不养孩子,没有大姨妈。 没有科举没有官场 各色配角多种性格,人性有好有坏也有不好不坏,文中配角言行不代表作者三观。 不喜叉掉,不要吵架,文明阅读,爱每一个点开的你。 本文将于9月27日周二倒V,倒v章节从26-49,看过的读者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万字更新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31—37章为冬天无聊的日常,可以跳过,直接到38章开启乡镇新地图,不影响剧情连贯性。(事实上这本无论怎么跳都不会影响剧情连贯性-3-) 谢谢你们来看我。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仲远,田小野 ┃ 配角:很多 ┃ 其它:种田 一句话简介:种地打猎小生意和甜甜蜜蜜 立意:勤劳致富 第1章 傍晚太阳的余晖悄悄往山里躲,山前村忙碌一天的农人们多已用过了晚饭,坐在院子里纳凉,夏日的炎热眼瞅着就要过去了,这几日却又突然反复了起来,真叫人心烦。 村东头季家人的心情却是欢喜的,暑热在季家二儿子季仲远醒来之时散去大半,樊雨花坐在季仲远的床边,一边抹泪一边笑,旁边站着个年轻些的妇人,是季家老大季伯山的媳妇常小惠。 季仲远虽是睁开了眼睛,却好像有点呆呆傻傻,樊雨花不敢大意,让她的小女儿季云朵去请隔壁村赤脚郎中来,这会儿正好郎中背着他简陋的小药箱过来了,左右瞧了瞧,说是人没事,就是昏迷太久有些醒不过来神,过段时间就好了,又给开了些药,前前后后花了四十八文钱,樊雨花心和肝连在一起疼,但出手却是毫不犹豫的。 赤脚郎中走了,季仲远的眼珠终于转了一圈。 说他没醒过神来倒也没错,但却不是因为昏迷太久,而是经历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大事件,有些懵圈。 他应是疾病缠身,二十八岁就在痛苦中走完一生的二十一世纪青年阿远,为何会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的小山村里睁开眼睛。 还好有原主记忆,让他只是懵了许久,却不至于显得手忙脚乱。 原主名叫季仲远,山前村土生土长的人,高大健壮不学好,天天打架斗殴,酗酒滋事,村里人没有不躲他的,妥妥的一枚村霸。 季仲远家里三兄妹,大哥季伯山,已经娶妻,但没有生子,小妹季云朵,才不过十二岁,正是花蕾一样的年纪。 季家原本日子过得还行,祖传大高个腱子肉,季家的男人都是健壮能干活的,家里三个男人分得十五亩旱田,十五亩水田,地多人能干,虽是累些苦些,好歹一家人生活无忧,能吃饱穿暖,还能剩下些余钱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季仲远十四岁那年,他父亲季长起被人诬告入狱,家里一下子就变了天,先是为了给季长起赎罪买命,花光了所有家当,但是季长起却没能熬过牢狱里的酷刑,赎出来不到三天就撒手人寰,留下樊雨花带着三个孩子,一贫如洗。 好在那时季伯山已经十八岁了,在村里是正正经经的汉子了,能担起家里活计,多少能养活这一家人,但是因着季长起的事情,家里名声臭了,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一家人仍是很不好过,整日里遭受谩骂讥讽,樊雨花从一个温和妇人变成了牙尖嘴利的泼妇一个,而正处于青春期叛逆期的季仲远,在巨大的压力下学坏了,从此成为一个痞子,小小年纪学会喝酒打架,村里人更是嫌恶不已。 不过……季仲远打架越来越厉害之后,倒是没多少人敢找他家的茬了,真是让人不知该喜该愁。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五年,直到新上任的县太爷重翻旧案,发现疑点重重,旧案再审,才给季长起洗刷了冤屈,重新正名,季家人才能重新做人。 当时季家人哭倒在县衙门前,那种头顶巨石终于被搬开,重见天日的复杂心情不是常人能体会的。 县太爷慈悲,怜悯他家,给了十两安抚银子,这相当于当时农家两三年的收入,有了这笔钱,季家的生活才稍微好一点,再加上名声好了,过了一年,樊雨花便张罗着给季伯山娶了媳妇,那时候季伯山已经是二十四岁,是村里老光棍了,多少人看着他健壮的身板叹气,若是没他爹那事,不知多少人赶着要嫁他,因此在季家雪冤之后,季伯山很顺利地娶到了隔壁村常家的姑娘。 然而好日子过了不到半年,战事起,各地百姓都遭了殃,前山村虽是因为幸运,没有遭受战火冲击,但是全国经济受创,他们也没能幸免,家里最后一粒粮都被征去做了军粮,一家人又过上了饥寒交迫的日子,而且如今还多了个常小惠,更是吃不饱了。 更不敢要孩子,生养孩子可不容易,日子苦的时候要个孩子几乎就是要了全家的命,特别是常小惠的,她要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孕育出一个孩子,还要喂奶养大,不把人榨干才怪。 好在战争时间不长,一年多就结束了,朝廷免了杂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这两年总算能喘过气来了。 家里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季仲远的浑,无论好日子苦日子,打架惹事他都没落下,要是一般人家早都气得断绝关系了,奈何他娘樊雨花最疼这个二儿子,总是一再忍耐,他大哥季伯山又是个老实的,一心只会疼爱弟妹,只苦了常小惠,原想着季伯山是个能干活的,能跟着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摊上个吝啬的婆婆把控着全家每一个铜板不说,还摊上个混蛋小叔子,能把婆婆攒下的每一个铜板都偷来花掉。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只是那时候女人出嫁了便只能认命,常小惠咬着牙低着头忍过来了,好容易小叔子喝多了一头撞树上差点死了,家里能轻松点了,结果他又活过来了,这真是……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愁。 此时的季仲远壳子里是未来好青年阿远,日子将注定会不同,只是眼下,阿远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感恩,他不知该感恩谁,但是他临死前曾无比向往一副健康的躯体,曾许过愿希望来世无论贫富,只要健康便心满意足,如今,倒是真的一贫如洗,但身体也是真的强壮健康,算是如愿了。 大概该感谢命运,然而在季仲远的记忆里,有一点是阿远无法理解的,那便是这个世界不仅有男人女人,还有一种性别,叫做双儿,这种人看上去是个男人,生理上也是个男人,但是却被当作女人对待,双儿的眉心有一簇红色印痕,是最明显的标记。 季仲远曾以为这是某国知名不男不女的那类人,却又不太一样,他们看上去只是柔弱一点的男孩子,长不了很健壮,也不能与女人生下孩子,再就是眉心长了一簇红印。 只是如此就被划定为第三性别? 这不科学。 所以季仲远始终觉得那就是男孩子!不孕不育而已。 季仲远抚额,这也太乱了。 总之,他现在处于和平年代,经济刚刚开始复苏,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些,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有了健康的体魄,挣钱有什么难,他不是不能吃苦的人,甚至是个渴望吃苦受累的人,前世总是在病榻上缠绵,也曾羡慕那些挥汗如雨的人们啊! 胡思乱想着,天已经黑了,家里舍不得长点油灯,樊雨花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来给季仲远送一碗野菜杂面粥,这是一种用野菜和粟米混合起来熬熟的粥,味道十分不怎么样,而且还挺稀,看一眼如泔水,闻着也没什么稻香米香。 但季仲远知道这已经是难得的口粮,他们家晚上是不吃饭的,因为晚上不用干活,早早睡了就不觉得饿了。 他灌下那碗难吃的糊糊,把碗递给樊雨花,轻声说了句:“谢谢娘。” 樊雨花手一顿,在豆丁大的灯火中失语。 这会儿季伯山也回来了,这会儿是收稻子又准备种麦子的季节,家里只靠他一个男丁顶着,纵然之前因为拮据卖了不少地,但还是很吃力的,所以他一般都要摸黑回来。 季伯山来看季仲远,见弟弟没事了,总算微微放下心来,语重心长地说:“阿远,经此一遭,命都差点没了,你可莫要再混下去了,往后安安心心跟着我种地去,把日子过起来才是。” 樊雨花立刻瞪他:“你弟才好,说这些做什么,不见他刚醒来好一会儿回不过来神呢。” 季伯山立刻讪笑不说话了,季仲远却一反常态,拍拍大哥的手背,那手背晒得黝黑,老茧长了一层又一层,哪像是不到三十岁的人的手啊! 他说:“大哥说的对,我这几日便跟你去地里。” 闻言,樊雨花和季伯山都是一愣,季伯山反映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好,下地就好,就好。” 樊雨花背过身去,悄悄摸了把脸,她是溺爱小儿子,却也不是是非不分,她比谁都希望小儿子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再娶上个媳妇,那才是正经人该有的生活。 更何况,季长起在的时候,生活还好,那会儿供着季家兄弟俩在镇上学堂读过两年书,认得好些字,只要他们肯努力,就能比大多数村人有出息。 第2章 季仲远歇了一日才跟着季伯山下稻田,这会儿稻子已经被收得差不多了,稻谷都在村头麦场上晾晒。 平日里季伯山收稻子,常小惠和季云朵就在麦场上忙活,晾晒稻子,还要看着不要被鸟雀吃了去,被人偷了去等等,樊雨花则在家做饭,一日两餐,只有季伯山晚上能多吃一碗粥,大家过得都很辛苦,做完饭就去做些针线活,村里有人在镇上领些简单的刺绣活做,五张工换两枚铜板,许多人都愿意做,樊雨花也不例外。 季仲远主要是去跟着给稻田放水的,他家几亩水田并不在一起,这处水田位置偏,地也不算肥,比其他水田熟的要晚些,这会儿其他水田的稻子都收了,这块田才开始放水,照现在这个天,还得要五六天才能收稻子。 季仲远平日里就不干活,这会儿哪里会干,跟着季伯山做了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也不出工,不过他倒是发现了个适合自己的活计。 稻田里有杂鱼和泥鳅。 季仲远小时候就知道小伙伴都爱干这些事,自己身体不好从来无法参与,只能干看着,这会儿身体好了,自然不会错过。 况且这也不是玩,捉到的鱼和泥鳅能为家里带来一顿荤食,这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这些年村人都穷,少有肉食吃,许多人家半大的孩子都爱去河里摸鱼,几乎捞干净了村边那条河。不过自己稻田里的没人来摸,全是自己的,可不能浪费了这样的资源。 季仲远跑回去拿了个筐,季伯山放水的时候,他就在出水口等着,用筐沥水,被冲下来的杂鱼和泥鳅一条都跑不掉,等到放了一阵子水,他便跑去稻田里,伸手就能摸到泥鳅。 季家偶尔也会从田里摸泥鳅吃,这会儿稻田里泥鳅不算太多,季仲远摸了半筐就再摸不到了,转而换了个筐,去捞田螺。 稻田里的田螺又大又肥,笨拙地拖着身子在烂泥里蠕动,季仲远一手一个,捞到就往身后筐子里扔,不一会儿就堆了半筐。 他家水田卖了不少,只剩六亩,虽然在后市看着不少,但是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确实不算太多,亏得今年天气好,水稻亩产才高些,但也不够全家人果腹,更何况还要挑着好的拿去镇上卖掉,换些银钱买棉花过冬,日子这般紧巴,季伯山见着弟弟玩捞田螺玩得起劲也没说什么,对他来说,弟弟只要不偷了钱去喝酒就算好的。 走完六亩地,季伯山放水清田累得半死,季仲远捞了两筐田螺,半筐鱼也累得够呛,两人歇了会儿,中午吃了些家里带的豆面饼子果腹,却也只能稍微安抚一下腹中轰鸣,两个壮年汉子肚子连底都没填上。 好在今晚家里能吃些杂鱼泥鳅,还有田螺。 天色已经不早,两人赶紧背着筐回家去,季伯山干惯了力气活,主动背一个筐拎一个筐,只让季仲远背最轻的装杂鱼泥鳅的筐,一边走着,季仲远说道:“明年种稻子时往田里放些鱼苗吧,鲫鱼鲤鱼都行,收稻子时就能吃上稻花鱼。” 季伯山笑道:“也行,就怕鱼啃稻子。” 季仲远道:“不会的哥,稻田里的鱼可肥,鱼排泄的废物还能作肥,省的施肥了。” “成,那等明年先拿一亩田试试。” 他到底不敢把六亩水田里都放上鱼,毕竟这几亩田管着全家的口粮,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他们挨了好多年饿,实在是饿怕了,把粮食看的比什么都重。 季仲远也同意,他也没有说不同意的资格。 两人先经过麦场,常小惠带着季云朵正在收前两天晾的稻子,这会儿都晒干了,得赶紧收回家捣成米。 两个瘦小的女人弯着腰忙忙碌碌,看的季仲远一阵心酸,一个时代好不好,就看有没有女人的欢笑声,一个家庭好不好,就看着家的女人脸上有没有笑,无论从宏观还是微观来看,女人的幸福都是极其重要的。 这俩女人——其中一个还称不上女人——瘦瘦小小,衣服洗得发白,袖口打了补丁,怎么看都不像是过得好的样子。 季仲远叹了口气,由衷道:“哥,咱们得加把劲了,得让咱家的女人们都过上好日子。” 季伯山颇为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自己的混混弟弟嘴里说出来,心中也是暖意一片。 “行,咱爷们得支棱起来。” 两人跑过去帮着收拾稻谷,两个女人见他们背着的筐滴滴答答漏着水,都好奇地跑过去看,见着泥鳅杂鱼和田螺,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彩。 特别是季云朵,她才十二岁,打出生几岁刚记事儿家里就遭了难,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从小就吃不好穿不好,人长得又瘦又小,只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地在小脸蛋上闪烁,显得很有灵气。 这会儿看见吃的她几乎都要流下口水来。 收拾完稻谷,四个人高高兴兴回家去,路上见着几个村民因为一点稻谷闹起来,都说自己的稻谷少了,被对方拿了,闹的不可开交。 季仲远感叹时人生活不易,却不知他家少有这些麻烦,完全是因为他这个打人往死里打的村霸镇场子,没人敢打他家主意。 不多会儿就走到了家,樊雨花正在堂屋里做绣工,她眼睛不太好,做一会儿就得揉揉,见着几人回来了,便放下手中活道:“锅里热着菜团子,你们去取了吃。” 菜团子是芹菜叶和着豆面做的一种吃食,樊雨花在里面放了些盐,这就让难以下咽的菜团子稍微有了点鲜美的味道,菜团子能吃饱,但太素,怎么吃都觉得肚子里少点什么。 季仲远把筐递给她看:“娘,我和大哥摸了些鱼和田螺回来,晚上咱们炖鱼吃。” 樊雨花连忙跑来看,见着那么多泥鳅杂鱼,笑眯眯道:“还是我家仲远有本事,第一次下田就弄这么多好东西回来,今晚娘都给炖了,全家都能吃饱。” 又看见两筐螺,说道:“这东西不顶饿,留下一小篮子用辣子炒了做个菜便是,趁着日头好,你俩背去镇上卖了吧,换些银钱再给我买点红色的线回来。”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路过北山村在徐货郎家买就行,可别在镇上买,贵着呢。” “好嘞。” 兄弟俩虽然很累,但年轻人身体好,稍微休息一下就又能上路,两人各吃了七八个菜团子,喝了些水,挑了些不太大的田螺装了一篮子留在家里,大的好的要拿去卖掉,小的可卖不上好价钱。 两人一人背一个大筐从家出发,一步一步走到镇子上要路过四个村子,路途十分遥远,等到了镇上,季仲远原以为自己的脚会断掉,然而却只是有点疲累,不得不惊讶于这身体是真的牛,想来是常来镇上买酒喝,走习惯了。 镇上原来有专门的市场,类似夜市早市的形式,百姓们想在市场里卖东西,需要缴纳一定的摊位费,摊位费不贵,两个铜板可以摆一天,三个铜板可以在最好的位置摆一天,先到先得,不过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官府免了摊位费,但还是有专人在管理,避免出现争位置打架等情况。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算算时间两人只能卖半个时辰左右就要往回走,不然就要赶夜路,这时候可没有路灯,路过的村子里家家户户也大多舍不得点灯,即便是点了,也只限于自家照亮一点油灯光,大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十分危险,原身就是走了夜路撞了树,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发现送回家,这才一命呜呼。 市场上摆摊的人不多,兄弟俩找了个稍微好点的位置卸下筐,季伯山吆喝着:“新鲜的田螺,刚捞上来的,个头大,肉厚,便宜卖,想要的可以过来看看。” 路过人多有来看的,这个季节的傍晚,许多人喜欢用辣子炒了田螺坐在门口吸的,一吸溜就是一口又辣又鲜的汤,再吃掉大块螺肉,就是这年头最好最美的滋味了。 食肆里也有这样的螺卖,一盘能卖十几个铜板,若是用酒泡了,再精细地做成下酒菜,就能卖到三十文,是农家不敢买的金贵食物。 季家兄弟的田螺是自家稻田里的,个头大,又没有成本,卖得确实不贵,五个铜板能买一斤,季伯山原本就打算这样卖了,但季仲远却不愿意,他觉得这样卖两大筐螺也就百来个铜板,不划算。 于是他多费了些功夫,把又大又好的螺捡出来单独分成一筐,这一筐要卖八个铜板一斤。 许多人奔着大螺来的,问了价格却觉得有些贵,转而去买普通的螺。 季伯山说:“你这样分,都没人买大螺,怕是卖不出去了。” 季仲远笑道:“怎么会卖不掉,哥,你没发现那些问了大螺价格的人再买小螺就不怎么砍价了吗?” 季伯山仔细想了想,颇为惊奇道:“确实如此。” 季仲远笑道:“这不就行了,等到要走的时候,这些大螺再降一文钱,许多人便会觉得得了便宜,不愁卖不出去。” 季伯山赞道:“还是你有主意。” 他们站了许久,果然小螺卖得很快,后面大螺降价,也有人来买,最后剩下一些,看天晚了,两人着急走,直接五文一斤,连大带小卖给了食肆,算算钱,共挣了一百六十多个铜板,比原计划的多挣了近五十个,兄弟俩都很高兴。 农家人不讲究人工成本,肯出力气,在季伯山看来,这些就是纯赚。 第3章 北山村紧挨山前村,两村共用一条河,也常有来往,只是中间有一座小山头隔挡,才分成了两个村。 北山村日子过的不比山前村好,有些山前村没有的小铺子,北山村有开,北山村没有的,山前村就有,两村差不多天天有人往来买些东西交换货物,走动频繁。 徐货郎家在北山村中间的位置,也没有开铺子,大家都知道他家有货卖,多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谁家针线盐巴用完了,直接去他家买就成。 徐货郎家的针线都是普通的货色,红线虽红,却不算鲜亮,用来做镇上的绣活是够了,要是到县城里,那还是不太行的。 兄弟俩用一个铜板换了一筒红线,大红的线结结实实地绕在线车上,很是厚实,刚从徐货郎家离开,就在路上遇到有人挑着担子卖饴糖,一文钱三块,三文钱能买十块,不过这会儿他担子里的饴糖看上去已经快卖完了,剩下十一块,季仲远想到家里瘦瘦小小的女人们,就商量着三文钱十一块包了,货郎没怎么挣扎就同意了,这些饴糖是卖剩下的,个头不算大,十一个不比大个的十个多多少。 他掏钱掏得爽快,季伯山在一旁欲言又止,等包好了饴糖又上了路,才犹犹豫豫开口,说:“阿远,你怎花钱买这些东西,娘知道了要骂的。” 季仲远吃惊不已,没想到季伯山一个快三十的汉子,买两块糖还要怕妈妈骂,这日子也太惨了些吧。 他说:“不过是几块糖,咱家几个女人都没怎么吃过,买回去也好尝个鲜,娘不会说的。” 季伯山叹道:“娘管钱管得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事的哥,放心吧哈,娘要是骂了,我担着。” “不是谁担着的问题,唉,你呀,也得学会攒钱过日子,咱们现在吃都吃不饱,你买这饴糖,那不是糟蹋钱吗?” “……” 兄弟俩一路嘀嘀咕咕,边说边走,季仲远听着大哥絮絮叨叨教他好好过日子攒钱娶媳妇,如同唐僧念经,心里倒是不烦,他前世一个人孤独与病魔斗争,今世有了大哥,虽是有些婆妈,但总觉得被关心着,也挺好。 行至北山村北头,就要翻过小坡回到自己村,突然听见有人在哭,两人对视一眼,循声过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蹲在林子边上抱着头哭,两人赶忙过去查看。 季仲远问道:“你怎么了?” 那蹲着的小少年吓了一跳,回过头惊慌失措地看他们一眼,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就跑开了。 季仲远只看到他雪白的皮肤,一双红肿的泪眼,以及眉心的一抹淡红。 他猛然想到了这个世界奇怪的性别,双儿。 那双儿跑得很快,一会儿就进了村子,看不见影儿了,季仲远转头问季伯山:“哥,这怎么办?” 季伯山想了想说:“别管了,一不认识,二又是个双儿,不好管多。” 也只能这样,这会儿可没有报警一说,自己事自家管,多得是乱糟糟的事情。 只是第一次见到双儿,季仲远有些好奇,又往村子里多看了几眼,惹得季伯山只笑他,说他想娶媳妇娶夫郎了云云,两人说笑着便回了家。 一回家就闻到一股饭香,季云朵正在院子里捣米,一见他们来,兴奋道:“大哥二哥,阿娘炖了鱼汤呢!” 半筐杂鱼炖了可以管全家人一顿饱,做成汤则可以管两顿,樊雨花吃了这么多年苦,太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日子过得踏实些,绝对细水长流型。 这会儿樊雨花和常小惠都在厨房忙活,只剩季云朵一人在院子里,季仲远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麻溜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饴糖。 季云朵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小声问道:“这什么?” 季仲远轻声说:“饴糖,快嚼了吞下去。” 常小惠立刻心领神会,大口嚼了起来,饴糖淡淡的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小姑娘从未吃过这样的味道,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哥,我不跟娘说。” 季仲远摸摸她的头:“真乖。” 季伯山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这会儿饭好了,常小惠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樊雨花端着鱼汤出来,她做饭很有一手,平日里凑合也就罢了,有了鱼,就不能糊弄,不然对不起这新鲜的食材。 季仲远把樊雨花拉到一旁,让她在板凳上坐下,自己则乖巧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捏肩,他手劲大,手掌厚,捏起来很是舒服,乡下人脑子里多是劳作,成天干不完的活,哪有人懂得这般享受。 樊雨花舒服极了,满意地说:“我二小子孝顺呐!” 季仲远趁热打铁,讨好地说:“娘,我们今日走了运,螺全卖了,原是只能卖一百来文,亏得大哥走街串巷大声吆喝,我们卖了一百六十多文呢!” 樊雨花眼睛一亮,欢喜道:“这么多?” 季伯山把钱袋子交到樊雨花手里,憨憨笑道:“娘,都在这里了。” 樊雨花点点头:“大山受累,有力气也得省着使,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尽出力,老了就要遭罪了。” 季伯山笑笑,家里日子苦,他这个大男人不出力,难道要小女人们养家不成? 季仲远连忙说:“大哥说辛苦还是娘辛苦,咱们家的女人都能干,也都能吃苦,太让人心疼,所以我买了几块饴糖,想着让娘和嫂子还有云朵都尝点甜。” 樊雨花身子一僵:“你买了饴糖?那东西贵着呢!” 季伯山斜眼瞪季仲远,瞧吧,要挨批了吧。 季仲远却是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知道贵呢,可是想想娘带我们兄妹三个一路长大成人,有多苦,嫂子嫁到咱们家日夜操劳有多苦,云朵打出生就没吃过糖,跟着我们吃糠咽菜,没穿过一件新衣服,苦不苦,娘啊,想想你们这般苦日子,我就觉得,不过是三文钱九块饴糖,贵是贵了点,但咱们家的女人不值得吗?” 樊雨花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委屈,丈夫蒙冤,散尽家财,村人白眼,一个人养三个孩子,别说季云朵没穿过新衣服了,她这几年不也是缝缝补补,一件新衣没买过? 苦不苦? 是真的苦。 只是她的身份不容许她叫苦,生活的重任也不容许她抱怨,一路就这么捱过来了,如今有儿子体贴,给买了糖,心中已是甜的暖的,哪里还能说得半个狠字。 她叹了口气,道:“如今你也懂事了,咱们家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说的对,咱们日子苦,可不就得吃点甜的么。” 说罢,她拿走了九块饴糖,取了三块,去厨房化开,端了五碗糖水出来。 “今儿个,咱们都得吃点甜的。” 一人一碗糖水,不算太甜,也不算好喝,所有人却都喝得津津有味,炎夏燥热的心一下子得到安抚,在物质贫瘠的岁月里,舌尖的滋味无疑是最能给人们带来希望和奔头的,一碗糖水下去,所有人的脸上都带了喜悦。 喝完糖水就要吃鱼,炖得浓白的鱼汤端上桌,鲜香一下子占满了整座小院,鱼处理不好会有土腥味,白白糟蹋了一锅美味,所以樊雨花先用油煎了葱姜,爆出香味后才放了宰杀好的鱼进去,油放得够多,香味才会炖出来,樊雨花大勺拿得稳,总能找到最不多不少正合适的那个量。 常小惠给每个人分了鱼汤,每个人的大碗里都有不少鱼肉,大家都饿了,这会儿闻到鲜鱼味,都有些忍不住。 季仲远先喝了一口汤,简单的食材熬出了最鲜美的滋味,鱼鲜弥漫口腔,他赞道:“娘做的鱼汤最好喝了。” 樊雨花笑骂道:“就你馋!”说着从自己碗里夹起鱼肉,给两个儿子一人一块。 季仲远谢过,又从自己碗里夹了一条小杂鱼放进了季云朵碗里,季伯山见了,也从自己碗里夹了一段肉厚的泥鳅肉放进常小惠碗里。 一顿饭夹来夹去,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 鱼肉被啃光,鱼骨也被一点点咬着逼出最后一点咸味,最后碗底的鱼汤用杂粮饼子擦得干干净净,一滴不落地吞下肚,这一顿饭吃得才算满足。 肚子不饿了,虽然没有很饱,但是也比平时来的扎实,天也黑了下来,季仲远突然想起一事:“娘,田螺呢?” 樊雨花笑道:“瞧你个急食的,在厨房里养着吐沙子呢,明天就能吃。” 季仲远便笑了,不再说什么。 很快天色完全黑下来,樊雨花再做不了针线活,带着季云朵回了房间,其他人也各自回屋休息,锅里早烧好了热水,每人打一大盆回屋清洗了才能睡觉。 隔壁村郎中说过,要干净了才不会生病,村人们可生不起病,所以樊雨花一直要求全家人必须每日擦洗,身上不能有味。 季仲远擦洗后躺上了床,一天的劳累和兴奋让他在困与失眠中挣扎,好一会儿才睡着。 季伯山进了屋便关了门,把常小惠拉到一边,神神秘秘掏出一个小包来,笑道:“看这是什么?” 常小惠打开小包,惊讶道:“饴糖,你怎还藏了一块?” 季伯山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是老二的主意,你快吃吧,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 常小惠眼眶微红,这些年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但是村里哪家都是一样的不好过,跟着季伯山至少安稳,季伯山从不打她骂她,有点吃的也会偷偷给她留些,比起村里的汉子们,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把那块饴糖一分为二,塞了一块进季伯山嘴里,剩下的塞进自己嘴里,由衷道:“大山哥,跟着你,我不苦的。” 一家人在疲累艰难的日子里,偷得一夜香甜。 第4章 季仲远跟着季伯山干了四天农活,算是知道农民有多不容易了,每天清晨就要上山,赶在不太热的时候赶紧把小麦种子播下去,不然太阳出来了,太热,就不能在地里干活了,容易中暑。 但是也不能闲着,回家在堂屋舂米去,这时候没有机械,舂米全靠手工,简直要了人命,白花花的米出来,自家舍不得吃,要先挑去镇上卖,换了铜板买些油盐酱醋,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稻田里的田螺被樊雨花用家里种的辣子炒了,放了不少酱油,味道足足的,季仲远吸了个痛快,心里盘算的是怎么才能让家里过得好一点。 他倒是想了不少发财的路子,穿越文里比比皆是,但是目前的问题是他没有那个条件。 这个时代地广人稀,除了村子就是山,想要去镇上都要提前准备好大半天的时间,更别说弄点什么东西去卖,他也没有这个本钱。 所以在一段时间内,还是要靠力气吃饭,季仲远在村子里晃了好几天,盯上了村头丁老头。 丁老头是个老猎户,年轻的时候就在村子里住,娶了媳妇,生了四个孩子,都是闺女,家里基本靠他一人养家,年轻的时候基本每个月进山两次,每次呆上半个月,现在老了,闺女都嫁出去了,就不那么拼了,每个月上两次山,也就住个一两天便下来。 他一个人靠打猎养活一家人,还养得不错,可见猎户的日子比常人好过得多,这些年也不是没人想跟着他去,但是大多熬不住寂寞,也有怕危险的,最后都回归农田,只偶尔在山脚抓只兔子什么的打打牙祭,这都是过得好的。 季仲远起了这个念头跟家里人说,家里人没有同意的,都觉得进山太危险,这会的山可不像原世界那样,干干净净,有几只野鸡兔子就算不错了,这会儿山上野兽多,林子密,就算是最好的猎户,身上也多少会带着伤,丁老头的背上就有狼扑出来的抓痕,还被蛇咬过,亏得蛇毒性不大,不然人早就没了。 季仲远想的清楚,他并不想当一辈子猎户,更不想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先干上几年,攒些钱财,后面再考虑做点小生意之类的,那时候就没有危险了。 家里人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于是他挑了个日子,跟樊雨花要了钱,去镇上买了包果脯,提着去了老猎户家。 丁老头看着干巴,身上力气可不小,他见是村霸来了,原以为是闹事的,后来听说想让他带着去山上打猎,还有点不敢相信,不太想带他,怕他惹祸。 好在季仲远会磨,嘴巴甜,待了半个时辰就搞定了老猎户,定了两天后上山去。 两天后早晨,樊雨花给他带了四个大号杂粮饼子,又买了四个鸡蛋给他揣上,才忐忑不安地送他出了门。 季仲远去了丁老头家,帮着推了一辆小板车,又看着他把一些粗细不一的草绳装上车,背着一柄弓,带了一兜子箭,那箭头不全都是铁的,大多数是木头的,这年头铁贵,常见的小猎物用木箭就能搞定,铁箭头要省着用。 一切准备好后,丁老头召唤家里两条黝黑猎犬,两人两狗就这么上路了。 丁老头人心眼不错,一路上没闲着跟季仲远说话,大多是在告诉他山上的事情,比如上山必须要带狗,狗能帮着捕杀猎物,还能防御危险,遇到猛兽真敢站在主人身前,很护主的,老猎户的这两条狗已经跟了他十一年了,比自己儿子还亲——虽然他没有儿子。 再比如进山后要沿着土路走,遇到蛇要小心,尽量不要去招惹,但是有些毒蛇是很好的药材,要是敢冒险捉到一条,拿去镇上药房能换不少钱。 一说到捕蛇,季仲远立刻想到了以前见过的蛇夹子,长长一根杆,只在头上有坚固的夹子,操作地好的话,人不用弯腰就能把蛇抓住,十分安全,他跟老猎户描述了一番,老头立刻觉得可行,说是等回来就研究研究做一个出来。 又说年轻人心思活,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东西,弄的季仲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等到了山脚下,还能见到有半大的孩子在疯,或是在挖些野菜之类的,见了季仲远,都不太敢说话。 再往上就见不到人了,不知不觉走到了山中,四面虫叫鸟鸣,就是没有半点人声。 丁老头把季仲远带到一间小院前,告诉他这里是猎户的落脚点,每个上山的猎户基本都会在此处落脚。 院子不大,四四方方,中间位置一间石屋,造得结实坚固,也足够简陋。 “这院子在这儿够用了,夜里狼和狐狸都能挡住,但挡不住人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附近林子没有人熊,狼也少,但是有野猪,须得小心着点,天黑之前一定回来,莫要在山里逛。”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卸下来,他也带了干粮,小屋里有油盐酱醋,也有劈好的木柴,见着季仲远带的干粮,老头说道:“下次不用带鸡蛋,多带些饼子就成,山里吃得多,现采些菌子也够吃,带多了累得慌。” “好嘞!”季仲远应下,麻溜地把屋子前前后后简单打扫了一下,老猎户见了很是满意。 “你小子这把岁数了倒是学好了。”老猎户心直口快:“从院子往东有河,我去提桶水,你先弄些柴把火烧起来。” 两人忙活一阵,热了饼子做午饭吃,老猎户在院子里存了些晒干的菌子,用油炒了做菜吃,他放油不少,整盘菌子都油亮亮的,季仲远咋舌,猎户生活确实好。 “你莫要只看到好的,干猎户不长远,早晚把身子累坏,到我这个年纪旧伤就开始作祟,雨天冷天浑身都疼。”丁老头笑道。 季仲远边吃边说:“谢您提醒,我也没打算长干,这不家里日子苦吗,我想着先干几年让家里人宽松些,待攒些家底,我想着去镇上做点小买卖,把家人接到镇上住。” 他去过几趟祥云镇,镇子不大,但是对比村子来说算的上繁华,酒馆客栈,各色铺子,人来人往,总归要比村子里舒服多了。 丁老头听了直乐:“你小子想的长远,要去镇上住可不容易。” 季仲远咧嘴笑道:“且走且说吧。” 午饭很快吃完,两人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出了门。 丁老头告诉他,山上有不少之前设下的陷阱,这样就算他不在山上,陷阱里也多多少少会有些东西,省不少力气。 “都说咱们猎户是靠拳脚的,其实才不是呢,拳脚那是防身的,捕捉猎物主要还是靠陷阱,等会我教你设兔子套。” 丁老头叮嘱季仲远记住陷阱的位置,山上陷阱各色各样,数量也不少,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陷阱有大有小,为不同体型的动物们准备,丁老头在山上呆久了,对于哪种动物会出现在哪里都了如指掌,他带着季仲远一个个走过去,一边给他解说陷阱的布置,一边查看陷阱的情况,季仲远都一一记在心里,走了不多会儿,眼前一个陷阱塌了大半,丁老头高兴道:“定是有东西进来了。” 两人过去一看,这是个不小的陷阱,底部布置了许多木刺,用来应对一些大型猎物,比如野猪之类的。 此时一只体型不大的动物挂在木刺上,两个人用力拉上来一看,丁老头便乐了:“野山羊,看着不大,你瞧这血还新鲜着呢,应该是刚死不久,你小子有口福,今晚咱们把它炖了吃了。” 季仲远也高兴,来了这么多天,终于见着肉了,肚子这会儿就跟着叫了起来,惹得老丁直笑他。 两人又翻找了一些陷阱,却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了,有些陷阱被动物踩过,已经损坏了,还要花力气给重新补好。 不过在套野鸡兔子的套索上倒是捡到了两只兔子一只山鸡,一只兔子腿伤着了,没精打采地挣扎着,山鸡倒是精神,见着人来还敢较量一下。 当然,他们全都被绑走,扔进了石屋里。 “这兔子不太行了,明天就得带回去,不然死了就要臭了,卖也卖不出去,吃也不能吃。”丁老头看看天,又说:“还有点时间,我教你认几种菌子。” 老头热情又实在,季仲远都记在心里,乖巧地给老头倒了水,装进水袋中,走一会儿就主动给老头喝两口,老头被伺候的舒服了,话也更多了。 拨开几株腰深的野草,一大丛灰白的菇类出现的眼前,丁老头笑道:“阿远呐,来拾鹅子了。” 这是一种肉厚的菇,当地人叫它作鹅子,算是很常见的东西,一般人都认不错,季仲远的记忆中也吃过这种菇,味道还算鲜美。 他弯腰伸手将那一大丛鹅子全部摘下放进背后的竹篓中,又往前走,便看到一截木头上长满了木耳,丁老头说道:“采些回去晒着吧,这东西得晒干了泡了才能吃,这会儿不能吃的。” 季仲远便又采了许多木耳,再往前走寻到了一种黄色蘑菇,却是没有更多收获了。 老丁抬头看天,对季仲远说:“你记着,日头在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得回去了,再晚天就要黑了。” 季仲远应下,两人往回走,顺手在石屋边的皂角树上采了半筐荚果,这棵树是丁老头移栽过来的,至今己有二十多年,树干粗壮,枝叶茂盛,结的荚果也多,采了荚果回去煮了水就可以洗衣服洗澡洗头,能洗得很干净。 第5章 捕猎和宰杀是两件事,要想把猎物宰杀地干净漂亮也是项技术活,要么古代庖丁解牛那么神奇呢。 季仲远是不会宰杀的,丁老头告诉他可以去找屠户,一般分些肉和排骨之类的,屠户都会愿意给宰杀,还能分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专业人干专业活。 丁老头自己会分解猎物,把那头野山羊拖去河边处理了,再回来时就抱着一大盆羊肉羊排了。 大铁锅已经被季仲远洗得干干净净,他抱来足够多的柴禾,点着了火,等老猎户回来,锅里已经倒满了清水,丁老头捡了半盆子羊肉羊排扔进了锅里,剩下的四条整羊腿拿去抹上盐腌着。 野山羊虽然不大,但这个季节都在努力进食贴秋膘,以备度过漫长寒冷的冬天,所以肉还是挺肥的,锅里水烧开,羊肉也焯好了,咕嘟咕嘟随着气泡冒出羊肉特有的膻味来。 大块的羊肉捞出来,再把一锅血沫子水换掉,洗好一口干净大锅,就可以炖羊肉了。 老猎户还是很舍得放油,大块猪油扔进锅里,很快就化成液体,冒着滋滋的小气泡,早就准备好的葱姜蒜扔进锅里,因为还带着水滴,惹得锅底油炸开,细小的油花四溅,好在锅够大够深,不然就要溅出来烫到人。 锅内调味料的香味逐渐出来了,老猎户把大盆羊肉直接到了进去翻炒,待到羊肉染上丝丝金黄,又舀了一大勺酱油倒进去翻了两下,才倒了水进去炖。 季仲远一边烧火一边说:“这羊肉可够膻的。” 老猎户一拍脑门:“哎呀,忘了放酒了。” 他从厨房的架子上抱下来一个小坛子来,取了勺子舀出一勺微微发黄的老酒加到了锅里,又想起什么似的,抱来了另一个小点的罐子,说:“之前存了些蜜在这,加点进去也能解腥。” 又说了些他寻蜜的故事,边说边笑,惹得整个小屋的气氛都变得欢快起来。 晚饭一锅羊肉,炒了一盘菌子,再热两个饼子,就足够两人痛快饱腹了,就是没有酒,丁老头说晚上要机警着点,不能饮酒的,两人便只吃着肉吹着牛,倒也算是有趣。 季仲远第一次吃肉吃到饱,感叹道:“难怪人都说猎户好,能顿顿吃肉,可不是好么!” 丁老头嘿嘿笑道:“也不是每次都有肉吃的,这山上野味多,但是熬上十天半个月的,人也受不了。” 季仲远竖起大拇指:“我是佩服您的,要是我,估计两三天就受不住,得跑下山去。” 丁老头笑道:“为了养家,这点苦算什么,我看你这身板硬实,要是能耐住寂寞,倒是可以当个真正的猎户。” “为了吃肉,值得。” 两人边说边笑,天黑了山里伸手不见五指,比村里还要黑,冷风刮过吹动树林呜咽着,闹鬼似的,坐在锅灶前不觉得什么,一旦洗漱躺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老猎户早就习惯了山里的生活,很快就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季仲远被吵得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早起又是炒菌子,季仲远献出了他的四个鸡蛋,樊雨花给他带的是熟鸡蛋,这会儿剥了就能吃,丁老头带了一小袋米,两人煮了大米粥吃,这还是季仲远来这里第一次吃到大米。 真香啊,这是今年的新米,老猎户已经吃上了,他们家还舍不得吃,要存着过冬,这就是差距。 人比人,穷死人。 不过丁老头却说,他家也不好成天这么吃,谁也吃不起,他家里没有青壮,家里的地每年都得雇人种,因此粮食也是很金贵的,也就是上山的日子里会吃些精细的粮食,因为打猎消耗大,必须吃些好的才有力气。 季仲远看着壮实,这是先天基因决定的,后天他没有好好保养,现在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再过些年就能看出来亏了,老猎户语重心长,告诉他不要再喝酒,要多吃些好的,趁着年轻底子好,把身子亏得养回来。 季仲远都记在心里,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听老猎户这样说,还是很感动的。 远方的太阳已经驱散薄雾,不冷不热地挂在空中,山林经历了一晚上的暗流涌动之后,在鸟鸣声中恢复了勃勃生机,那些夜间的厮杀争抢血腥被晨风荡开,林子里一片岁月安好的青葱模样。 丁老头眯着眼睛看看天,说道:“我带你去下几个兔子套,今天早点走,去镇上把兔子卖了。” 季仲远应了一声,又道:“我准备挖点菌子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丁老头笑道:“昨天不是挖了不少,你拿就是。” 季仲远随口道:“那是丁伯你的,我自己挖些去。” 他边说边整理工具,没有注意到丁老头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丁老头捏着胡子,说:“哪里用那么客气,后屋那些个兔子鸡,你看中了拿回去吃便是。” 季仲远把一圈麻绳放进背篓,转过头认真地说:“那不成,我是来跟你学本事的,又不是来蹭你吃喝的,你打到的东西我不能拿,等我去下了兔子套,自己捉了兔子再拿回去给家里人吃。” 丁老头笑嘻嘻,不再说话,两人带着工具往山里走,遇到野菜菌子就挖一挖,一路上老头给季仲远讲究哪里下兔子套,哪里下野鸡套,又告诉他下次来准备些硬硬的黄泥丸子,要教他打兔子和野鸡。 一路下了不少套,俩人忙活着,快到中午时分,两人才推着板车,拉着一车山货下山去,一路上丁老头问了季仲远许多次是否要拿些肉回去,季仲远都给拒绝了,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丁老头却不这么觉得。 在这个年代,人们因为物质匮乏,脸皮可没有那么薄,丁老头带过那么多村人,每次下山他都会让村人拿些东西回去,从来都没有人拒绝过,都是拿了就走,好点的道个谢,许多人连个谢字都没有。 也因此他带人就只教个兔子扣之类的就完事了,老猎户在山间拼过命,对道义一词十分在意,万万不想把一身本事随便教给那个后生,到时候知不知道感恩不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因此季仲远这般举动,在老猎户看来完全是一朵奇葩——也是当徒弟的好料子,至少收这样的人做徒弟,不用担心自己老来饿死,丁猎户没有儿子,对养老一事分外上心。 不知不觉走到山下,季仲远帮着丁猎户把小车推到家,把自己的筐拿下来就要告辞,这时候老猎户叫住他,笑道:“你出来一趟,哪能叫你空手回去。” 他喊来自家老伴,让把柴房半篮子鸡蛋拿来,对季仲远说:“这些鸡蛋你拿回去吃。” 又从车上扯了条腌制的羊腿下来,丢到季仲远背后的筐里,说:“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不用加盐巴了。” 季仲远哪里肯,但是老猎户却执意让他拿走,说:“跟着师父好好学,以后不缺这些个。” 季仲远感激不尽,咧嘴笑道:“好嘞,谢师父,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出了院子,往自家走去,老猎户在后面看了他背影许久,啐了一口:“小崽子,拜师怎么不磕头。” 惹得老伴在后面直笑他。 季仲远欢欢喜喜满载而归——对他来说确实堪称丰收了,背后的筐子里有大半筐压得结结实实的木槿叶子,一大包灰扑扑的鹅子菌,还有一条腌羊腿,手中的篮子里是用布盖着的半篮子鸡蛋,他大略看了看,估摸有二十多个,这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估计樊雨花不舍得吃,会卖掉,还得想办法劝她给家里人吃掉才行。 他欢欢喜喜没,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樊雨花在骂人,他脚下一顿,赶紧跑回家,只见常小惠捏着衣角站在院子里,眼眶红红的,樊雨花指着她大喊大叫。 “阿娘,这是怎么了?”季仲远大喊道。 樊雨花一愣,转眼看见他来了,两只吊起来的丹凤眼立刻弯成了一双月牙,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阿远回来了,可太好了,快让娘看看!” 季仲远便走过去,让她左右端详,瞧见常小惠委委屈屈站在一边,连忙问:“阿娘怎的生气了?” 樊雨花瞅一眼常小惠,气道:“一整锅的粥,全糊在锅底了,你说说有这么糟践粮食的么?!” 那是挺生气的,这会儿粮食可珍贵,大家刚从饥寒交迫中解脱,尚且不能实现温饱,糊了一锅粥,着实让人生气。 他叹了口气,说:“娘别生气了,家里穷是我们男人的责任,嫂子这么多年在咱们家从来都是孝顺的,能干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樊雨花还想说话,季仲远连忙把鸡蛋篮子塞到她怀里。 “这是什么?” “娘看看。” 樊雨花解开表面那层布,见到鸡蛋眼都直了,欢喜道:“这是老丁给你的?” 季仲远边卸筐边说:“是,师父说下次要教我打兔子呢。” 樊雨花一愣,问道:“老丁收你当徒弟了?” 季仲远闻言,这才回过味来,恍然道:“是哦,他好像收我做徒弟了,那我是不是得买点拜师礼什么的?” 樊雨花瞪他一眼:“那是得买,等你哥回来,下午你们一起去镇上看看。” 第6章 季仲远猜得没错,樊雨花果然舍不得吃鸡蛋,碎碎念说要拿去镇上卖了,这可怎么行,一家人活得跟非洲难民似的,有点好东西不给自己吃,这不是傻么。 他劝道:“娘,这鸡蛋是师父给的收徒礼,第一次给就让你卖了,让师父知道了该生气了。” 樊雨花也犹豫了,她是小气,但也不是不懂道理。 季仲远又道:“等我学会了打猎,咱们家还愁没有猎物卖?到时候卖了钱,给娘买漂亮衣服去。” 樊雨花笑骂道:“娘一把年纪了,穿什么漂亮衣服,你想吃鸡蛋就直说,娘还能不给你吃么,罢了,我拿去炒了吧,你去院子外面给我拔几棵葱回来。” 季仲远应下了,转身跑去地里拔葱,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院外种了菜地,多种些常用的菜蔬,葱姜蒜之类都有。季家的园子里还种了菠菜、萝卜和不少南瓜,这会儿也都差不多能收获了,这会儿的南瓜还是嫩南瓜,樊雨花不让摘的,要等老熟了才能摘了储存起来,是冬天重要的事物,南瓜易储存不易腐烂,而且放一放会更甜,村子里许多人都会种一些。 他拔了葱,直接在地边剥了个干净,拿回家放水里一冲就行,见着菠菜又长大了许多,便顺手薅了一些,新鲜的菜水灵鲜嫩,要用大蒜炒了才好吃。 回到院子一看,常小惠正默默坐在院子角落里劈柴,她人长得瘦小,但是手却有力气,握着斧子一下一下,稳稳地落在一段段木柴上,劈木柴讲究巧劲,显然常小惠对这一点十分擅长。 季仲远拎着菜蔬进了厨房,把洗好的青菜放好,问正在忙碌的樊雨花:“娘,还生气呢?” 樊雨花从篮子里拿出大葱,嚓嚓嚓切成小段,锅里起了油,扔进去就是呲啦呲啦地响。 她哼了一声,说道:“你别为她求情。” 季仲远道:“都是一家人,和气为贵嘛,娘亲别气了,等我挣了钱,天天给你吃白面馒头。” “你就哄我。”樊雨花没好气道:“去看看你哥和云朵怎么还没回来,叫他们回来吃鸡蛋。” 这明显是不想谈下去,季仲远知道她的性子,想着等过一会儿许就消了气,樊雨花刀子嘴豆腐心,一般都气不多久的,并且好哄。 然而这次他估错了,直到他在村子里遇到季伯山和季云朵,一起走回家,家里还是一片紧张气氛。 樊雨花用大葱炒了大盘鸡蛋,许是惦记儿子上山辛苦,她这次特别舍得放油也特别舍得放鸡蛋,足足炒了八个鸡蛋,满满一大盘大葱炒蛋金黄微焦,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直接引爆三人腹中馋虫。 季家一顿只能有一个荤菜,鸡蛋算一个,因此这顿就没有吃羊腿,而是把鹅子洗了,炒了一大盘,又用菠菜做了个汤,出乎季仲远的意料,菠菜汤里竟也打了鸡蛋花,虽然量少,但足以提鲜。 主食是大米饭,掺了些粟米一起蒸的,黄白相间,很是可人,这算是细粮了,这一顿在季家可是不可多得的丰盛。 好饭不能让人看见,今日的桌子摆在了堂屋里,堂屋不大,季家两兄弟一坐下,就挡了一半的光。 季云朵乖巧地分了筷子,季仲远发现桌上只有四双筷子,回身一看,果然见常小惠还在院子角落里劈柴,一点都没有来吃饭的意思。 他觉得有些过分了,便说:“娘,把嫂子也叫进来吧,不就是糊了一锅粥,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到底是一家人。” 樊雨花一听这话,竖起眉头,一股怒气又窜上心头,叫道:“她算什么一家人。” 季仲远一顿,用胳膊肘拐拐季伯山,想让大哥帮着说两句,谁料季伯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讷讷地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 季仲远觉得不对,下意识地看向季云朵,果然见她低着头咬着筷子尖不说话,心说事情不妙,绝不是烧糊一锅粥那么简单。 他放下手中筷子,认真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季伯山叹了口气,把脸撇向一边,季云朵依旧低着头不说话,樊雨花看看她,冷哼一声,对着院子里喊:“老大家的,你过来!” 常小惠扔下手中斧头,走了过来,两只手绞着衣角,眼睛红红的,站在屋角,怯怯地叫了一声:“娘。” 樊雨花指着她,说:“你告诉阿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常小惠一愣,接着眼泪就落下来了,说道:“今日是我不对,请娘亲责罚。” 樊雨花不吃这一套:“你就原原本本把事情说给阿远听。” 季仲远抬头,温和地看向常小惠的眼睛,他印象里这个嫂嫂性子弱弱的,温顺又听话,不是坏心眼的人,若真的做错了什么,也不该是有心的,他的目光里有疑惑,却没有愤怒,这给了常小惠极大的勇气,终于开口说了季仲远回来之前的事情。 原来季伯山娶亲之后,季仲远的终身大事就成了樊雨花的心头巨石,家里的钱不足以撑起两门喜事,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季仲远之前太混蛋,也没人愿意把姑娘嫁他,所以樊雨花一直压历山大,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这段时间季仲远显然是改过了,不仅帮着家里干活挣钱,还跟着老猎户上山打猎,一切都说明他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樊雨花就又把这事提上了日程,时常与人说起,最常说的就是常小惠,常小惠便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一直在给季仲远打听着。 前几日她遇到了娘家表舅母杜香枝,就住隔壁北山村,听说季家在给季仲远寻摸姑娘,便说自家有个姑娘,愿意与季家亲上加亲,杜香枝家的闺女常小惠认识,今年十七岁,长得还不错,整日跟着爹娘下地干活,也是个勤快的,心里想着也行,便跟樊雨花说了,樊雨花也觉得可以,于是隔天杜香枝就来说道这门亲事。 谁料杜香枝刚来的时候说的倒挺好,然后提到彩礼时却开了天价,季家支付不起,杜香枝便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不要彩礼,但是要把季云朵嫁给他的儿子,这样彩礼嫁妆相抵消,两家都不花多钱,成就两门亲事,一举四得。 樊雨花立刻就炸了,季云朵才多大,竟然就被盯上了,且不说这个,若是他家儿子好,定个亲也就罢了,但是樊雨花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杜香枝那儿子是个天生的傻子,快二十岁了,还会在路边脱裤子上大号,十里八乡闻名,她竟然敢打这个主意,这不是让樊雨花卖闺女吗,还是卖给个傻子。 没有这么作践人的,樊雨花登时就举着扫把把杜香枝赶出去百米远,骂了一路打了一路,常小惠听见了,出来追樊雨花,樊雨花赶走了杜香枝,就把气都撒在了她的头上,骂她吃里扒外,骂她心思恶毒,那会儿季云朵也在,樊雨花把她支出去找季伯山,小姑娘在路上就和季伯山把事情说了,季伯山也很生气,他虽然知道妻子是被蒙骗了,但是想想杜香枝把主意打到小妹身上,就说不出求情的话来。 常小惠边说边哭,季仲远也生气了,这杜香枝实在太坏,竟然打这种黑心的算盘,绝不能轻饶,不过常小惠确实是被骗了,他虽气,也能保持理智。 他说:“大嫂也被骗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她,那杜香枝敢欺负我妹妹,我也不饶她,放心,哥哥会给你出气。” 季仲远摸摸季云朵的头发,小姑娘再也没忍住,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她见过那个傻子,他常在附近村落游荡,见着姑娘就咧嘴笑,口水就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流,别提多吓人了。 樊雨花气道:“我们季家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作践自家孩子,前些年最难过那会儿,就有人让大山去做上门女婿,被我骂了去,如今咱们腰杆挺直了,竟还有人敢打咱家孩子的主意,就是该死,我今日跟你们说,云朵的婆家我必须亲自看过,你们谁也别想把她随随便便嫁了去!” 季伯山和季仲远当然不会轻易把妹妹嫁出去,这话就是说给常小惠听的,常小惠也是一肚子委屈,但是杜香枝确实是她的亲戚,她也没有问清条件就把人带过来了,不能说没有责任,只能哭着跪下求婆母原谅。 樊雨花如何不知常小惠的性子,又怎么不知道她是个乖巧的儿媳,只是正在气头上,只说道:“就罚你今天中午不吃饭,你出去吧。” 常小惠哭着走了,一家人互相安抚了一会儿,才闷头吃饭,饭虽然凉了,但是还是很香,只是几人心中不爽,虽是填饱了肚子,却没觉得有多开心。 等吃完饭,常小惠已经不在院子里劈柴了,回了屋子收拾,樊雨花带着季云朵回自己屋里歇息,季伯山和季仲远坐在院子里说话。 地里的活干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季伯山准备把空置的田地种上萝卜白菜等等,冬天好吃。 “再过两日我得出趟门,镇上徐家要搬去县城,带的东西多,不放心,想寻些人送去,周家老哥在他家铺子里帮忙,便跟他说让我跟着去,大概两三天功夫。” 那不就是镖师?虽然是非正式的,但也差不多这个意思,季仲远想了想,问:“给多少钱?” 季伯山道:“能有一贯钱,管吃住,说是一天三顿饭,吃的不错。” “那还行。”季仲远接话道。 一贯钱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确实不少,值得季伯山去一趟,况且镇上去县城也就大半天的功夫,就算是带的东西多,牛车走得慢,早点儿出发,也能在天黑前到,不算危险。 两人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人喊季仲远的名字,是丁猎户的声音。 大门没关,季仲远在里面应了一声,起身边往外走。 丁老头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笑道:“仲远呐,跟师父去镇上卖野货不?” 季仲远眼睛一亮:“好啊!” 第7章 季仲远一走,季伯山便不再在院子里待着了,他去了厨房,而后便回了自己房间。 他们小两口单独住在院子东侧屋子里,有什么话都方便说,一关门谁也听不见。 这会儿常小惠正坐在床上给季伯远缝补衣服,家里每个人的衣服都不多,都要省着点穿,缝缝补补是常事,好在樊雨花和常小惠手艺都好,缝好的衣服针脚细密,都结实着呢。 她眼睛还红着,鼻尖闻到一股香味,忍不住抬起头来,就见季伯山笑着看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大碗,里面堆的食物冒着尖呢。 季伯山把碗筷放在她面前,轻声说:“吃吧。” 常小惠一听这话,鼻子就酸了,季伯山眼见她又要哭,连忙说:“莫哭了,咱娘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心软着呢,这不就给你留了饭,一直放在锅里,这会儿还热着。” 一看是吃饭前就留好的,所以婆婆就算是生气,也没有要苛待自己,常小惠抽抽鼻子,接过碗道:“我自然知道娘对我好。” 她夹了一口鸡蛋放进嘴里,破涕为笑:“好香。” 樊雨花炒了八个鸡蛋,常小惠这个碗里至少有两个的量,她一眼便能看出,低着头嘟囔:“怎么留了这么多。” 季伯山随口接到:“那不是给你养身子的吗,娘说怀胎最伤女人,得把你养胖点才能生孩子。” 常小惠脸一下子红了,嗔怒道:“瞎说什么,没影的事呢。” 季伯山嘿嘿笑:“没事没事,你慢慢养,咱不急哈。” 常小惠低着头,整张脸都要埋在碗里了,心中却是比鸡蛋还要香甜,自家的男人知道心疼自己,从来也没催着要孩子什么的,反而有好吃的都想着自己,顾念自己身子,这就是村里女人最大的福气了。 这边两口子又香又暖,那边季仲远已经和丁老头上了路,他不是第一次去镇上,已经认得路了。 丁老头脚力很快,两人来到镇上日头还高高挂在天空呢,这会儿季仲远觉出累了,但是老头还精神着呢,着实让他好一阵佩服。 要是只有那几只兔子鸡,丁老头是不必特地来镇上一趟的,这次来主要是带季仲远认认行情。 “像这种野鸡野兔,你便不必费功夫叫卖,直接送去汇缘酒家去,他家做买卖实在,给的价格合适,这么多年我基本都找他家。”丁老头说着,就把季仲远带到一个不小的酒家前。 说是不小,其实也就是在镇上相比较而言了,一个两层的小楼,门口竖一面招牌,上面写了个“酒”字,大门口上方悬挂一张不大的牌匾,用正楷描了“汇缘酒家”四个字。 老头轻车熟路进门去,就见一个胖乎乎的小伙计迎出来,笑容满面地招呼道:“丁伯来啦,又有什么好东西呀?” 丁老头也笑:“几只兔子鸡,主要是带我徒弟来认个门,以后他要常来的。” 小伙计眨眨喜庆的小眼睛,道:“丁伯收徒弟啦,恭喜恭喜。” 季仲远回了礼,道:“以后还要麻烦小哥多多照拂。” 小伙计笑笑:“您客气,今儿个掌柜的不在,等回来我与他说说。” 丁老头是来送野味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家常,小伙计机灵着,赶紧去柜上拿了六百个铜钱出来。 “老规矩,野兔伤着了的两百,好的这只三百,野鸡一百,您点点。” 丁老头点了点钱,见数额没错,便与小伙计客套两句,带着季仲远离开了。 季仲远从老头几句话里听出味来,离开酒家后问:“师父,听您的意思,以后不打算往镇上跑了?” 丁老头嘿嘿一笑:“你倒是机灵,我那三闺女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她婆家没人,我和你师娘得去照顾着。” 原来是喜事,还以为老头要退休呢,季仲远道:“那恭喜师父了。” 丁老头摸着下巴上几根了了的胡须,道:“我们得提前去,她嫁去了桑沟镇,远着呢,过了这两日我再带你去山上,这次咱爷俩多住几日,我多教你些。” 说着话走到镇上的集市,老头停了脚步,说:“若是要卖野山羊和鹿之类的,就别去汇缘了,就在这儿卖,也不要压价,这么大一头小鹿你得往一吊钱上要,要是再大些,就得要银子了。” 说着,丁老头比了个大小,好让季仲远心里有数。 “野猪也好卖,去北山村陈屠户那里,他家肉卖的好,能给你个好价,要是懒得走,就在咱们村老徐那也行,价格没有陈家高,但是能给你些下水什么的,都洗得干净了,回来就能炖了吃。” 老头交代起来事无巨细,季仲远都认真听了,这都是前辈总结出来的捷径,记下可以少走不少弯路,在这个什么都靠师父传授的时代,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这边几家药铺都收蛇,有毒的好卖,没毒的也要,你去广济药房,他家做的大,也不会坑你,蛇贵哈,一般蛇和小鹿差不多,要是大毒蛇,你得要这些银子以上。” 丁老头伸出一个巴掌,季仲远略略吃惊:“五两?” 丁老头点点头:“这是底数哈。” “好嘞,记下了师父。” “行,咱们再去北山村一趟。” “去北山村做什么?” “北山村老刘家狗子上个月下崽了,给你定两只狗崽去,你把它们训练好了,以后山上得带上。” 说完老头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家那两条是要跟我去看外孙的,你可不能打他们的主意。” 老猎人的狗像儿子一样亲,季仲远当然知道,笑道:“您的狗谁也拐不走,只跟您亲呢。” “那是。”丁老头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得意。 不过季仲远倒是想到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北山村,杜香枝,说什么也意难平,必须得去会会。 他对丁老头说:“师父,等会儿到了北山村,能不能把斧子借我用下。” 老猎户习惯随身带家伙,腰间常年别着一把斧头,看上去像极了斧头帮帮主。 “你要斧头干什么?” 季仲远便把家里的事告诉了老猎户,丁老头一听便说:“那家人啊,是挺混蛋的,教训一下也成,不过我也跟你说好,我这斧头不沾人血,你可不能伤人。” 季仲远笑道:“我疯了吗我去伤人,是想蹲牢狱里吗。” 丁老头道:“你有数就行。” 两人一路走到北山村,先去了老刘家,他家一窝狗崽一共四只,都还没有定出去,丁老头挑了两只机灵的活泼的,直接给下了订金,但是这会儿不能接狗崽回家,小狗太小了,得在大狗身边养两个月才行。 之后丁老头便把斧头给了季仲远,问了杜香枝家的位置,季仲远拎着斧头便过去了,他是村霸他怕谁,既有这个属性,不用一用反倒惹人怀疑。 他找到杜香枝家,正见着那个傻儿子咧着嘴往外跑,只听见一个女人在院子里喊:“记得回来吃饭啊!” 又见一个瘦小的男人背着个大筐出门,这便是杜香枝的男人李根生了。 季仲远拎着斧头把人堵在了门口,他人高马大,站在李根生面前就像一堵小山,手中的斧头劈过不知多少野兽,寒芒森森,李根生一下子停了脚步,警惕地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季仲远左右晃了下脖子,将斧子在手里耍了个花,冷笑道:“是杜香枝家吧?” 院子里的女人闻言一愣,转过头来,季仲远便看清那是一张皱巴巴的黑脸,看上去沧桑的很。 他狞笑一声:“看来是了!”话音未落,手中斧头陡然抡起,劈头盖脸夹着风声呼啸而下,李根生尖叫一声,立刻缩回了院子,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仰头摔了下去,背后的大筐被压成了半瘪,木刺刺入他后背,没把他疼死。 “你干什么!”杜香枝也吓坏了,大声尖叫道。 季仲远再次抡起斧头,恶狠狠道:“*你*,敢打我家妹妹的主意,我教你这辈子都不敢出门!” 说罢,狠狠一斧头劈在了李家大门上。 老猎户的斧子每天都会保养,十分锋利坚固,又加上季仲远的大力气,没几下,那薄薄的院门便被劈成一堆烂柴,李家大门敞开,季仲远挥着斧子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有一小堆劈好的木柴,直接一脚踢翻,又挥着斧头劈了他家两扇窗户,听见里面有姑娘尖叫着大哭,这才停手,蹲下身子,将斧头在吓傻了的李根生和杜香枝面前晃了晃,问道:“够烂不?” 李根生一个激灵,两腿一抽,竟是吓尿了。 季仲远嫌弃不已:“管好你家傻儿子,离我家远点,不然我劈烂了它,让你根断。” 说罢,又将斧头狠狠劈入李根生身后的筐里,把那筐劈的一团糟,李根生吓傻了,都没来得及把筐卸下,这会儿吓得嗷嗷叫,季仲远嫌他臭,劈了两下抡着斧子就走了。 门外有村民经过,也没人敢往里面看,生怕被这痞子给波及了,以至于季仲远一出门,几乎没见到吃瓜群众。 几乎—— 除了一个呆呆站在那里,用衣服兜着一兜野菜的脏兮兮的少年。 第8章 少年肤色应是白皙的,但是却被脏污盖住了容颜,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和眉心淡淡的红,即便如此,季仲远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之前他遇到的哭泣的少年。 少年像是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怀里的野菜掉了许多都没有发现,季仲远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又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有人在街角骂道:“野种,傻站着干什么,又想挨打了不是!” 季仲远目光越过少年,落在他身后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孩身上,那男孩身量要高些,眉心一簇深红如火热烈,竟也是个双儿,这般红艳的眉心,应是少见的具有生育能力的双儿。 那个双儿也看到了季仲远,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斧头上,只愣怔了半秒钟,转头撒腿就跑,嘴里还不忘嚷着:“野种,等回家我收拾你!” 被骂的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步,见季仲远没有什么反应,这才回过身大步跑起来,衣服兜住的野菜沥沥拉拉撒了一路。 季仲远:“……” 为什么莫名其妙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还有,这个少年为什么又哭了啊? 他好像过得不太好? 季仲远无奈摇摇头,这个世界过得不好的人多了去了,他抡着斧子,找到等在不远处的丁老头,还了他的斧子。 丁老头笑笑:“你小子还挺横的。” 季仲远嘿嘿道:“师父还不知道我这个人么。” 都是一个村的,丁老头哪能没听说过季仲远呢,这小子横地都快上天了,打架喝酒,从来都不缺他,谁家姑娘见了都得躲得远远的,不过他倒是也有原则,对自己家里人还是不错的,没听说过打自己的兄妹,倒是听说过会偷家里钱。 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混蛋过,跟季仲远相处这几天,倒是觉得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小子本质也不坏,这会儿步入正轨,知道好好过日子,以后日子就会越过越顺。 这么一想,看季仲远便越发顺眼起来。 他拍拍季仲远的背,说道:“走吧,眼瞅着要下雨了,早点回家去。” 季仲远抬头,果然见方才还晴朗的天边聚起了一朵朵乌云,到了晚上这雨一定会下下来的。 两人快步赶回家中,樊雨花早就带着季伯山在门外等着了,看见两人回来了,连忙上前,把几包点心和粗茶塞到丁猎户手中,面上带笑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多是些感激的,再就是让丁猎户照顾她的宝贝儿子。 后面又让季仲远给老头磕了头,这就算拜了师了,师父是要当亲爹孝敬的,季仲远亲爹走的早,丁猎户又对脾气,对此倒是一点意见都没。 家里气氛早就缓和过来了,送走丁猎户,常小惠就在厨房帮着樊雨花做饭,一边干着活一边说着话,声音很轻,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只看见时不时轻笑一声,就知道之前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季仲远把季云朵叫了过来,这小丫头在学着做针线,给自己破了的裤子打补丁,做得歪歪扭扭,但也是一针一线认真学了的。 他从布袋里掏出一把酸枣来,这是他们从北山村回来的时候,在路边打的,酸枣水分不多,有点酸也带着甘甜,平时大家都不爱吃,因为不顶饿,但是拿给小孩子做零嘴却是很好的,季云朵欢欢喜喜寻了个碗,洗了枣子就拿去厨房和母亲嫂子分食。 季伯山喊季仲远帮着给院子里的木柴移到柴房里去,这些柴已经晾好了,要是下雨被淋了可就不能烧了,柴房隔壁是储物室,里面存的是季家的粮食。 今年樊雨花留了不少大米和面粉,足够一个冬天的口粮——但不能保证顿顿白米白面吃到饱,至少不能饿死。 这也是季仲远做工作的结果,其实工作不太难做,樊雨花自己也饿怕了,至少为犹豫了一日,便决定留下足够的粮食,不去卖了。 储物室里还有些瓜和蔬菜,都不错,因为容易变质,基本都是现摘现吃,只有豇豆怕老,早早地摘了下来,樊雨花刷了坛子,这几日晾干了,就要腌了豇豆,作为冬天难得的青菜吃。 地面上堆着一大袋子切好的土豆块,季伯山准备这几日就把土豆种下去,约摸到了明年开春就能收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土豆是十分重要的口粮。 这边的活做好了,那边的饭也煮好了。 晚上吃羊汤,这是最省肉的吃法,樊雨花总是精打细算,可舍不得一下子吃掉一条羊腿。 不过羊汤熬的十分浓厚,放了葱花和足够多的盐,还放了醋,只是这时候没有胡椒,不然多点辣味才好吃。 滚烫的羊汤冲进碗里,带起阵阵诱人的香味,季家人都顶不住这个味道,他们真的太久没有吃肉了,没了荤腥,肚子就没有底,吃再多的素食,也饿的很快,总也不觉得饱。 趁着羊汤滚烫需要放凉,樊雨花带着常小惠手脚麻利地洗了锅子,又烙了几个白面饼,这次可是纯白的面,用樊雨花的话来说,绝不能糟践了这么好的肉。 好肉配好饼,是樊雨花在苦涩的生活中最小资的坚持。 一碗羊汤,一个烙饼,每个人的饼都一般大,汤里的肉也一样多,把饼子掰碎扔进汤里吸饱了浓香再扔进嘴里,那才是无上的美味。 一家人吃得满口生香,心满意足。 说说笑笑间,天色越来越暗,樊雨花道:“这雨不能小了,晚上都关好门窗。” 好在季伯山每年都会修补家里的屋顶,再大的雨,家里也不会漏水,关好门窗任风吹雨打,家就是最安全最温暖的避风港。 于是常小惠用洗干净的木槿叶子煮了水分给众人洗澡。 平日里他们多用皂荚和草木灰清洗身体,但是皂荚刺激,气味不佳,草木灰使用感就更差了,如果有时间去采木槿叶子,他们都爱用木槿叶子洗头洗澡,不仅洗得干净,而且温和不刺激,还带着清淡的草木香气,让人彻底褪去一身疲劳,清清爽爽入梦乡。 季仲远在燥热中被雷声惊醒,他直觉自己并没睡多久,只因洗过的头发和身体太舒服,所以睡得快,又因野山羊肉的功效让他坐立难安,躁动难受。 他不知道,季伯山屋里到现在还在奋战,哼哼唧唧的声音被厚实的墙壁阻隔,又被狂野的雨幕遮掩,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是极致的缠绵。 季仲远站在窗前,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往外看。 这雨也太大了,好在没有风,不然开窗的一瞬,他就会被暴雨浇灭所有火焰。 他不太想用手解决,深呼吸几口,就在窗边吹着冷风。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直直砸向地面,劈中村头一棵老树,把他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就听见暴雨中阵阵呜咽的绝望的哀嚎。 季仲远猛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雨中挣扎着挪到了街对面的周家门前。 那个身影跌了好几跤,有那么几次季仲远觉得这人再也爬不起来了,但他还是一步一挪,跪在了雨中,凄厉地哭嚎。 “四婶儿,救救我,救救我……” “我好疼啊,好疼啊,我要死了……” 声音那么绝望,那么无助,听得季仲远心都揪了起来,跟着一抽一抽地疼,又一道闪电掠过,季仲远接着白光,隐约看到了地面的血红。 他一皱眉,就见周家门开了,一个人出来把门口的人拖了进去。 心刚放下,不多会儿,自己房间的门被敲响。 季仲远开门,只见樊雨花打着伞站在门口,他连忙把樊雨花迎进来,樊雨花却不肯进,只急切地说:“我给你准备的伤药还在不在?” 之前季仲远要跟丁老头上山,樊雨花担心他会受伤,便提前去郎中那买了点跌打损伤和止血的药,只是这会儿不知道是在家还是被他拿去了山上。 季仲远道:“在,我一直贴身带着呢。” 樊雨花点点头,说:“快拿出来,你周婶的侄子受了伤,流了不少血,正挨家挨户借药呢,你拿来我给送去。” 外面暴雨倾盆,季仲远哪能让母亲摸黑外出,连忙说:“娘,你快回屋,我送去就成。” 樊雨花点点头:“你快送去吧,说是伤得挺重的。” 季仲远顾不得穿外衣,只穿了里衣,拿了药接过伞便走,只听樊雨花在门口大喊:“你自己也小心点!” 季仲远怀里捂着药匆忙往周家去,周家周婶是樊雨花的手帕交,从小便玩的好,嫁人又嫁了隔壁,平日里多有来往,后来因为樊雨花想让周家二姑娘嫁给季仲远做媳妇,周家不愿意,这才有了点隔阂,但是一旦有事,两家还是会互帮互助,绝不含糊的。 季仲远踩着雨水大步来到周家门前,敲了门没人回答,他便直接推了门进去,这是他来这个世界才形成的习惯,村人们淳朴,一般门外喊喊就进了,有的太熟的,直接进家里也不会说什么,季仲远便觉得是雨太大,周家没听见,直接推门进去了。 周家的女儿们已经都嫁出去了,只剩一个小儿子住在侧屋,这会儿屋里一个人没有,只有一个房间亮着微弱的火光。 季仲远心想这大概是都出去借药了,所以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去哪里寻他们,既然自己有药,就先给人用上,免得耽误了伤情。 他推门走进去,便见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身躯,只下半身盖了被子,趴在床上,露出一副洁白的后背,和上面狰狞的、血腥的伤痕。 第9章 怎么伤得这么重? 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因为被雨水泡了,伤口格外狰狞。 季仲远连忙把药放在一边,随手捋了下被打湿的长发,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那些深深的可怖的伤口,这些伤口纵横交错,像是被鞭子抽打过,肩头还有淤青,看上去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打了。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什么仇什么怨,季仲远皱着眉头,打开一瓶止血药,轻轻敷在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上。 这药似乎烈了些,趴着的人在昏迷中呜呜咽咽地哼叫起来,季仲远连忙轻轻按住他完好的部分皮肤,哄道:“别乱动,给你上药呢。” 那人迷迷瞪瞪侧过脸来,双眼还是紧紧闭着,却能看见眉心一抹浅红,季仲远一愣,这不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少年吗? 这会儿脸倒是干净了,可是情况却更惨了,他面色潮红,显然是发起热来了,看上去神智已经不太清晰,凶险万分。 这时,一阵推门声响起,紧接着一声惊呼:“阿远,你这是干什么!” 季仲远回头,却见周婶半湿着身子,错愕的站在门口看着他。 还以为是怪自己擅自进了屋子,季仲远连忙解释:“我来送药,见你们都不在,怕耽误了,便自己来给他上药了。” 谁知周婶惶恐的点并不在这里,她一把拉住季仲远,颇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傻了啊,他是个双儿!” 季仲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后面有人跟着惊叫:“你看了人家双儿的身子?” 季仲远一抬头,才看见周婶身后还跟了个年纪轻点的妇人。 他突然惊醒,这个世界的性别问题!双儿在伦理方面一直是被当作女孩儿看的,这个保守的世界,他一个大男人看了人家的身体——还上手了——就是玷污! 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直没有这个双儿的性别概念,把那个少年当男孩看,却忘了男女大妨,忘了这个世界的保守! 周婶身后跟着的,是里正家的儿媳,当时就跺着脚放下手中药,去找里正了,周婶也头疼不已,便说:“你先在正屋坐着,我去找你娘来。” 说着,把季仲远推到外屋,让他坐下,然后飞快地去请了樊雨花过来。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到齐了,季伯山也跟着来了,樊雨花紧紧握着季仲远的肩膀,轻声说:“儿子,不怕,这不是你的错。” 季仲远眉头紧蹙,抬头问樊雨花:“娘,他们会怎么办?” 樊雨花摇摇头:“不知道,得看里正怎么说。” 季伯山道:“阿远是好心,又不是故意的,不会怎么样的。” 这边说着定心的话,那边的里正已经问完了周婶的话,过来问季仲远几句,又问了樊雨花一些细节,之后便沉思了一会儿说:“周家的去季家时只说是自家侄子受了伤,并没有说是个双儿,仲远来的时候周家没人,一时心急摸了人家的身子,是好心,也是不知情,不能说他有罪。” 季仲远心里稍微放宽,又听里正说:“只是双儿毕竟是双儿,你摸了人家身子,这孩子就再不能嫁人,就算放回家去,家里人也容不下他,他这辈子就完了,我看你们这一出倒也是有缘,仲远呐,你可愿娶了他?” 季仲远如遭雷击,娶了他? 樊雨花比他反应还激烈,嘴快道:“这怎么行,那是个不能生的双儿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什么品性,我们不能娶啊!” 季伯山也说:“就是啊里正叔,这嫁娶是大事,不是随便啊!” 里正摇摇头,对周婶使了个眼色,周婶叹了一口气,说:“雨花,他叫田小野,是我一个远房侄子,他娘在他四岁时便没了,他爹娶了后娘,有了个能生的双儿,对他便是万分嫌弃,动辄打骂,我劝过几次,奈何家里那位不在了,我这个婶子怎么好老去说,今儿个夜里,他是被家里打得狠了,才跑出来向我求救,我看他已经快不行了,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小野懂事,也勤快,是个好孩子,但你们也看到了,他眉间那红记淡得很,确实不能生,你们若是不想要,我便留他在家当自己孩子养着。” 樊雨花微微松一口气,抹了把汗道:“既然你能养着,我们就不掺合了,仲远还年轻,我们家日子会越来越好,可不能断了我家香火啊。” 里正抽着旱烟不说话,周婶叹了口气,去里屋照顾田小野去了,樊雨花请示过里正,就准备带季仲远回去。 却不料一直眉头紧锁的季仲远突然问道:“要是他家里人来寻呢?” 樊雨花脚步一顿:“什么?” 里正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他爹要他回去,那自然谁也不能留他。” 可是他爹是个能把他打死的畜生啊! 季仲远又问:“他爹要是知道了今晚的事会怎么样?” 里正抽了口烟,不说话了。 季仲远又看向樊雨花,樊雨花也不说话了,撇过头去不看他。 有些话女人不好说,男人确实知道的,季伯山轻声道:“多半是打死,或是卖去……那种地方。” 被玷污了的双儿没有任何价值,还会让家族蒙羞,一般的家庭都会将这样的孩子拒之门外,有些脑子不好的,甚至会卖掉他们,换一笔钱。 也就是说,若是自己不娶他,这少年几乎就被判了死刑。 季仲远闭了下眼睛又睁开,认真地说道:“若是他愿意,我便娶他。” 一石惊起千层浪! 樊雨花长大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里正停了旱烟,深深看向他,哑着嗓子问:“你当真这么想?” “是。”季仲远说道:“终究是我唐突,毁了人家声誉,我自然是要付起责任的,若是他愿意,我便娶了他,若是瞧不上我,就让他找个住处,我养着他。” 里正半晌没说话,最终叹了口气,说:“好孩子,那就这样吧。” 樊雨花哀嚎一声,重重砸在季仲远肩头,她要气死了,只恨自己没有坚持来送药,这就阴差阳错,把孩子的终身给耽搁了,娶个不能生的双儿,对于一个家庭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季仲远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娘。” 樊雨花簌簌落泪,摇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事情就这么了了,季仲远又找到里正,为自己惹的祸道歉,又给出了个主意,里正点点头便走了,等到天亮,这件事情就会演变为季仲远侠义救人,田小野以身相许,筑就一段美好姻缘的佳话,只是…… 季仲远临走前看向微亮的屋内,为那个漂亮少年的命运感到悲哀,这是一个性别歧视严重的年代,田小野在昏迷中便被无干的外人定了终身大事,决定了后半生的命运,他才是真正的悲剧。 季家的气氛在一个雨夜之后变得凝重起来,樊雨花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愁眉苦脸不说话,谁也不敢惹她,也就季仲远敢与她说上两句,安抚一番。 过了两日,丁老头喊季仲远上山,他也知道了这件事,只说这件事里谁都没错,怪就怪这世道,吃人。 季仲远上山之前,田小野还没有醒过来,在季仲远走后第二天,才慢慢转醒,稍微吃了点东西,就知道了自己被男人摸了,只能嫁给那混蛋做夫郎的事情,闷闷地抱着药碗在床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田家人倒是来找过,但是听说被前山村村霸霸占了去,便不敢吱声了,毕竟季仲远砍杜香枝家门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田家欺软怕硬,自是不敢惹。 田小野知道后,问周婶道:“他……就是那天去砍李家的那个人吗?” 周婶点点头,安抚道:“仲远是混了点,但是对家里人是好的。” 田小野又沉默了许久,说:“他只要别像我爹那样打我,我就知足了。” 周婶叹气,摸摸少年的头发,说:“不怕,他娘是个好心的,不会让他打的。” 田小野把头埋在膝盖间,不久,便见他身子一抽一抽的,明显是在哭了,他不怕挨打,村里打女人打夫郎的男人多着呢,但是是真的很怕被毒打,像他爹他后娘他弟弟那样,往死里打…… 真的,很疼啊…… 至于其他,田小野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有口饭吃,在哪里都是活着,他习惯了睡柴房,习惯了做繁重的农活,习惯了冬天挨冻,夏天被蚊虫咬,早已对此麻木。 季仲远这一次上山足足待了半个月才回来,这一次,丁猎户将大半的狩猎经验都传给了他,一老一小在山林间霍霍了半个月,拉了两个大板车回来,可谓收获颇丰。 这次回来,丁猎户只要了几只兔子,他急着去看着闺女,要跟妻子收拾东西赶紧出发,其他的东西都给了季仲远,而这里面的不少,都是季仲远自己的猎捕到的,他很有耐心,体力也跟得上,学起来快得很。 第10章 满载而归的两辆车让樊雨花多日来愁云密布的脸上多了一丝光彩,两辆大车都用草席盖住,怕的是被村人看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待到回到院子里关上门,季仲远这才把草席揭开,季家人全部围过来,看得眼睛都直了。 季伯山大笑道:“你这半个月可比我护送好几趟远路都挣钱呢。” 樊雨花围着车直转圈,一遍遍数着车上的好东西。 车山拉着两头野猪,都还有一口气,长得算是肥的,这是撞到陷阱里的,还有一头在最下面,被木刺捅了个对穿,为上面这两头创造了一线生机,当时三头野猪打着架呢,丁老头和季仲远蹲在树上放冷箭,才把三头都赶到了陷阱里,丁老头喜出望外,说打猎这么多年,也没遇到几次这样的好事。 还有两只杂毛狐狸,用泥丸子打晕了,被捆地结结实实,狐狸肉不好吃,就一身皮毛多少值点钱,所以得用硬实的黄泥丸子打,这样不会留下伤口,这是个技术活,季仲远学了这么多天,只在最后两天打了两只,丁老头打的那几只早被他剥了皮,装进布袋里就带回家了,说是小外孙要出生了,要给他做点帽子背心之类的,帮他度过人生第一个寒冬。 这次兔子比较多,除了丁老头带走的那几只,还有四只,另外还有八只野鸡,捆在一起天天打架,鸡毛乱飞,这会儿竟然还颇有精神。 另有一个皮口袋,季仲远没让家里人碰,里面是一条黑花蛇,有毒,危险着呢,捉到它时,他正在吞一只大田鼠,正卡在嗓子眼努力往下吞,这才被两人得了便宜,装进了袋子里。 还有一筐腌过的肉,是一头傻狍子的,丁老头和季仲远吃了半扇,剩下的都腌制好了,放在筐子里,用干净的树叶子垫着。 另一个筐里放着两条还活着的草鱼,肥肥大大,是下山路上在河里捉的,樊雨花赶紧让季云朵取了大木盆,弄了些清水进去,把两条鱼放进去养着。 另外就是些山货野菜,除了菌子,还有些地皮菜和野菜之类,难得的是还有一小筐野香蕉和刺莓子,都是味道酸甜的果子,在这个时代是难得的水果了。 这一车少说也能卖十几两银子,一家人都很是高兴,常小惠手脚麻利地煮了木槿叶水,让季仲远赶紧泡个澡歇歇。 季仲远也不客气,他是真的累了,浑身也透着一股汗臭味,即便在山上也有擦洗,但哪里比得上在家里舒舒服服泡个澡。 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把自己洗干净,用布巾擦了头发,一出来便看见猎物已经被家里人分得整整齐齐,樊雨花留下了狍子肉、两只兔子和所有的鸡,其他的野味都让拿去卖掉。 菌子留下了一小筐,摊在院子里晒着,野香蕉和刺莓子留不住的,洗干净了放在大碗里,亮晶晶的,散发着清新的果香,季云朵站在一边流着口水呢,若不是母亲叮嘱了要等二哥来一起吃,她怕是早就吞地一干二净了。 这会儿天还早,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季仲远也不打算立刻去卖掉猎物,他太累了,不能透支体力,樊雨花也同意,只让他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着歇息,自己则忙忙碌碌去处理鱼去了,中午要吃鱼,大鱼要炖久一点才好吃。 季仲远对着厨房喊道:“娘,炖鱼加点豆腐最好吃。” “馋死你个贪吃鬼!”樊雨花在厨房笑骂了一句,转眼却喊来季云朵,给她一文钱,让她去村里老孙家买块豆腐来。 季伯山帮着简单处理了猎物,又扛着农具下地了,他不要季仲远帮忙,说是只剩下些菜种子要撒,不累的。 常小惠把季仲远的衣服端去河边洗,虽说男女有别,但是家里活多就没那么多讲究,只是把他的里裤单独捡了出来,其余的拿了一个大盆全部抱走,于是只剩下季仲远一个人在院子里休息,他望着天空中飘过的云朵,突然想起隔壁自己未过门的夫郎来。 于是他隔着厨房一道门问樊雨花田小野的情况,樊雨花闷闷道:“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大夫看过了,说是要好生养着,那孩子底子不定。” “他一直住在周婶家?” “是啊,田家来要了两次人,你周婶说为那孩子治病花了不少钱,要田家先付了钱才能接人,田家想闹事,被里正拦了下来,说了一顿,便不敢来了。” “里正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咱们这儿十里八乡都没有这么恶毒的爹娘,若是传了出去,那是里正没有管好,里正不把他们赶出村子就不错了。” 里正担着附近几个村子的治安责任,要是打死了人,他可真是不好交代,季仲远点点头,知道田家人再不能欺负田小野了,心里也略略放下了。 见他不说话,樊雨花又开口道:“你周婶给了田家些钱,这孩子就算跟田家没关系了,等你们成亲,他也是从你周婶家里走,不回家了。” 季仲远震惊不已:“这就断了?周婶给了多少钱?” “怎的就不能断。”樊雨花道:“钱倒是没给几个,你想想田小野再田家,也不中用了,田家正懒得管他一口饭,哪里还想要他。” “……”什么世道这是。 “要说这田家爹娘也真不是人,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能那样虐待,断了也好,省的以后咱们被他们连累。”说罢,樊雨花顿了顿,从厨房走出来,两眼红红,抽泣道:“就是苦了你了,好端端的摊上这么件事,你这以后可怎么办?” 季仲远知道她说的是子孙事,连忙起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娘,我和大哥家又不分家,只要大哥有了孩子,那就是咱们全家的孩子,莫急哈,再说了,我本来也不喜欢姑娘,没那感觉,有媳妇也生不出孩子来。” 樊雨花恶狠狠瞪他一眼:“乱说什么!”有愁眉苦脸道:“你大嫂也没个响儿啊,你说说这日子过得……” “您可别说大嫂,她也不容易,好了娘,别难过了,咱们家总是会越过越好的。” “唉。”樊雨花叹了口气,又回去厨房忙碌了,她知道有些事情就算她再操心也没什么用,多思无益,徒增烦忧,只能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说。 立秋已过,天气转凉,天空湛蓝,有无暇白云飘过,远处躲在树梢的鸟儿高声鸣啼,带来秋风阵阵,惬意无比。 季仲远摊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樊雨花见了,没舍得叫醒他,便给他加了一床薄被,又搭了一顶帽子。 许是阳光正好,季仲远的梦中总是晃着一片白花花细嫩嫩的背,还有雨水打湿的细软黑发,丝丝缕缕沾在白皙红润的脸颊旁,伴着一声声吃痛的嘤咛。 他猛然睁开眼,抱着被子进了屋…… 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季仲远颇有些头疼,自从那个雨夜之后,他就时常梦到那天的画面,而每次梦见,都多多少少会有反应,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野兽似的几乎随时可以与兄弟上战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刺激。 他觉得自己像个登徒子,懊恼地挠了挠头,便闻到厨房的鱼香,才知道自己睡了一个时辰。 季云朵买了豆腐回来,吃了些果子跑出去玩了,常小惠正抱着木盆进门,她的身边是季伯山,不只是谁先干完活去接的谁,只是两人脸上都带着笑,谁都能看出他俩感情不错。 所以只有自己一个人尴尬…… 季仲远无语地出了门,跟家里人打了招呼,帮着常小惠把衣服晾在院子里的麻绳上,干完这些,季伯山已经洗好了手脚,出门一嗓子把在街头乱窜的季云朵喊了回来,这就要开饭了。 刚炖出来的大鱼还咕嘟咕嘟冒着酱香味的泡泡,一块块豆腐浸了酱香,懒洋洋地躺在大盆里,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 炖鱼的时候,上面蒸了米饭,这会儿也刚刚好软烂香甜,一家人无声默默埋头苦吃,不一会儿便只剩下了一盆鱼刺。 季仲远捂着肚子道:“阿娘炖鱼的手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季伯山也说:“那是当真好吃,都能开馆子了。” 樊雨花瞪他们一眼,道:“识得几个字就开始跟娘贫嘴,去洗碗去!” 季仲远嘻嘻笑了一声,拿着碗筷去洗,也没几个碗,很快就洗完了,又把厨房稍微收拾了下,这才回去午休。 午休半个时辰,他便和季伯山起了床,两人拖着大车,要抓紧时间去镇上把东西卖了。 兔子卖给了汇缘酒家,这次季仲远见到了掌柜,掌柜姓贺,看上去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但季仲远知道,这只是表象,这人内里不知道多精,不然怎么能做生意呢,两只兔子卖了六百文,见着他们有菌子,贺掌柜便又要了些菌子,给了一百多文。 之后两人便去了广济药房,卖掉了那条黑花蛇,这蛇不小,毒性猛,一番讨价还价,卖了三两银子,可把兄弟俩乐坏了,农人家里多用铜钱,哪里见过几次银子,上次家里出现银子,还是他们爹爹的补偿金, 两人又去集市上叫卖,买了所有的菌子,菌子不值钱,只卖了不到一百文,但那两只杂毛狐狸值钱,被人买去做帽子靴子的,一共得了八两银子,把两人乐得晕晕乎乎的。 很快就卖完了野味,两人又去北山村把三头野猪卖给了陈屠户,卖了二两银子,又给添了些家猪的肥五花肉,还给了四个猪蹄,两人高高兴兴拎着肉满载而归,在村口杂货店里买了些油盐酱醋,花了几个铜板,简直不疼不痒。 今日入手的可都是银子呐! 第11章 回了家把钱交给樊雨花,樊雨花乐得半天没合拢下巴,赶忙把钱收起来藏好,盖上坛子盖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两贯钱出来,递给季伯山和季仲远一人一贯,说道:“往常咱们家里日子过得紧,娘把着每一文钱都得精打细算,才能让家里过得下去,如今阿远也出息了,地里年成也好了,家里眼瞅着是饿不着了,娘也没那么小气,你们以后交一些,自己也可以留些,既然都有小家了,总得有些钱才方便。” 季伯山和季仲远都很高兴,没人喜欢和别人要钱花的日子,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亲娘,还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季伯山多少次想给常小惠买点什么,都苦于手里没有一个子儿,也亏得常小惠懂事,知道若不是樊雨花一文钱掰开两半儿花,他们家里早就饿死了,不然非要闹腾起来。 这样一来,常小惠脸上也有了笑,她早就想找个大夫看看身体,调理一下要孩子,却不敢和樊雨花说,要知道吃药可花钱呢。 兄弟俩领了钱欢欢喜喜去了,季云朵却总觉得失落,她要努力学绣工才行,等跟阿娘一样能做绣活了,再和阿娘商量着给自己留点私房钱。 五花肉被樊雨花熬成了肉脂渣,炼出来的猪油被放进一个罐子里,以后做菜慢慢吃。 肉脂渣留出一小盘来撒上盐,这就是晚上的主菜了,量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一年见不到几次荤腥的几家人来说,这算是极奢侈的了。 樊雨花把几只野鸡拾掇一番,放在院子里养着,季云朵和常小惠负责给它们弄些青草切碎了吃,兔子被剥了皮,肉用粗盐腌起来,可以吃好几顿呢,另外就是季仲远的婚事定在了下个月初,也只差不到十天的时间,这会儿腌了,到时候就是一道不错的主菜。 说道婚期,季仲远有些茫然,他不太清楚这场婚事对他和田小野意味着什么,纵然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又都说他这样做是救了田小野,但季仲远总是无法接受几乎不相识的两人结成伴侣,就这么过一辈子,更不知道田小野心里所想,怕自己误了他的终身。 但时代如此,无法抗拒,他只能娶田小野,又听周婶说那孩子是个好的,想想就这么搭伙过日子或许也还不错。 他转了一圈,从储物室里拿了一大碗刺莓子,又对樊雨花说:“娘,我想拿点肉脂渣,去看看田小野。” 樊雨花自是不太愿意,但是事已至此,自己也不能太过于计较了,只好说:“你尽管拿去,但是记着给你周婶就成,别再和田小野见面了,省得让人说三道四。” “知道了。” 季仲远便又取了个碗,盛了一碗肉脂渣,端去了对街周家。 周家小子周大成开了门,见了他,连忙笑道:“仲远哥来了,快进来坐。” 季仲远摇摇头,说:“我来给你们送点东西,田小野在,我不好进,放下东西我就走了。” 周大成早就闻到了肉脂渣的香味,两眼放光,高兴道:“我去喊我娘出来。” 他飞奔着去喊周婶,周婶出来后笑着说:“你这孩子,我还会亏了你夫郎不成。” 说归说,她还是把一碗肉脂渣和一碗刺莓子端了进去,倒进自己家的碗里,又把季家的碗洗了洗,送给了等在门口的季仲远,说:“婶儿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这事儿也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婶儿凭良心说,小野这孩子是真的不错,人勤快又乖巧,长得也好,就除了不能要孩子,没什么不好的,唉,你瞧我说什么呢,你也别太难过,也不是没有双儿怀孩子的,且放宽心吧。” 季仲远点点头,道:“他既愿意跟我,我也不会亏待他,大家好好过日子,要是哪天他有了喜欢的人,我也放他走,教他不用担心。” “你这孩子。”周婶叹气道:“这是赌气的话,你放心吧,小野是个安生过日子的孩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季仲远想说自己没有赌气,是真的这么想的,但是又无从分辨,更没必要分辩,只点点头便回去了。 周婶关上门回了家里,便看见田小野躲在门后偷偷张望,他身上的伤好地差不多了,在周婶家虽然吃的不太好,但总归能填饱肚子,多多少少长了点肉,只是因为底子太差,看上去还是很瘦弱。 他小声问道:“四婶,刚刚是他么?” 周婶点点头,说:“送了些肉脂渣和刺莓子来,心里惦记着你呢。” 田小野看着案子上的肉脂渣和刺莓子咽了口口水,他一年到头吃不到肉,几乎都快忘了肉味了,周婶见他这般,便说道:“吃吧,当零嘴了。” 田小野犹豫了一下,又想起这是那个砍人家门的霸王的东西,一时竟有些不敢下口。 周婶摸摸他的头,说:“那就等晚上一起吃。” 晚上她用肉脂渣炒了一个菜,又做了豆面饼子,全家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吃得喷香。 又脆又香的脂渣入口,田小野竟然有点想哭,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那个恶霸给他送来了第一口肉,若是以后在他家能吃上肉,那挨两顿打也是没什么的。 接下来这些日子,季仲远没有再上山,丁老头不在,他自己可不敢去,一没狗,二没武器,上山是很危险的。 他找了隔壁村铁匠,让给做了一把砍刀,一把匕首,又做了些铁箭头,只是铁箭头不能多做,官府有管制的。 这些东西做起来费时,隔了七天他才拿到手,这些日子就在家捣鼓他的装备,铁箭头是以防万一的,一般用不到,于是他在上面抹了点猪油,这样可以防止生锈,匕首和砍刀都磨得锋利,天天擦拭,这是保命的家伙,可不能大意了。 待到月初,眼瞅着就要成亲了,季仲远才又上了次山,没有多做停留,只把所有的陷阱和套绳检查了一番,收获也算可以,他之前跟着丁猎户学兔子扣的时候,做了许多个,铺得到处都是,这会儿别的东西不多,兔子倒是捡了六只,也不知山里哪里来的那么多兔子。 陷阱里只有一只傻狍子,死透了,看着血还在滴答,应是不多久掉进去的,算是季仲远幸运了。 上次下山时,他们在水边围了个小水洼,这会儿去看看,里面净是些小杂鱼,他也没嫌弃,全部一笼带走,回家给餐桌添个鲜。 又顺手摘了些刺梅子回去,补充了些木槿叶子,这会儿时间就不早了,季仲远赶紧下了山。 收拾下,第二日便是成亲的日子,这一天家里十分忙碌,村里人成亲程序不太复杂,但也要足够隆重,摆足面子,才显得对新娘上心。 樊雨花纵然有一百万个不情愿,也没有在这天发难,准备了上百个红鸡蛋,村里每家人都能送到,小孩子还会多给一个,另外还要请全村的人来吃席,这就要花费不少,不过村里人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每家除了小孩子都只让一人来吃,也不能边吃边拿,大家家里都不太富裕,这样的规矩给家家户户都松了口气。 来吃席的多是男人,男人是家里的主劳力,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也有爱护妻子的,让妻子来吃,还有些让老父亲老母亲来吃的,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孝顺。 小孩子就没数了,家家户户小孩都不止一个,平时满街乱跑不觉得,这会儿都凑家门口,就能看出来数量了,一个个都会伸着手要糖吃要糕吃,这又是不少的数量。 樊雨花在院里院外摆了十大桌,每一桌上都有一盆兔肉,一盆鱼肉,还有一盆炖排骨,炒了鸡蛋,这算是四个荤菜,外加菌子和青菜,米饭馒头管够,这也亏得季仲远自己能打猎,不然要靠买的,这些东西可要花太多钱了。 好在这次情况特殊,没有彩礼,不然樊雨花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怕是要掏空一大半。 婚礼在下午举行,季仲远今日穿了一身红衣,这是家传的结婚喜服,季伯山成亲时穿的就是这件,村里人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他们每人结婚都做一件红色新衣,虽然买得起布,但是这种衣服也就结婚这天穿,平日里穿不出去门,利用率太低,所以大家都有家传的喜服,平日里好生保存着,用的时候拿出来就跟新的一样。 季仲远和季伯山身量相仿,穿着喜服十分合身,他本身相貌堂堂,又宽肩长腿,见了的人都得夸一声好模样,若不是以前太混,真有不少人想把女儿嫁他。 村人敲着锣带着季仲远在村里走了一圈,一路上撒了喜糖和鲜花,而后才将他送去街对面的周家。 看着周家人将一身红的田小野从院子里慢慢牵出来,季仲远才感觉到一阵阵紧张,他悄悄将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抹去一手汗湿。 然而这个动作没有躲过村人们的眼,立刻有人大笑着喊:“新郎紧张地擦汗啦!” 随后众人轰然大笑,各种调笑起哄不绝于耳,田小野脸蛋红红,低着头走出门,因为不是女孩儿,所以没有盖盖头,季仲远一眼就看见了那张漂亮的、羞涩的、红扑扑的脸。 第12章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之前见田小野时,只觉得这少年蛮好看,但却从未真正看到过他的面容,今日田小野收拾一番,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这个少年面色白皙,眼若秋水,竟是极清秀的好样貌。 众人起哄道:“新夫郎好漂亮啊!” “新夫郎抬头看看你家新郎!” “哎呦呦,你们说他俩谁的脸更红啊!” “我看还是新夫郎脸红,新郎那是黑红!” 众人大笑,季仲远心说,我谢谢你个黑红,而后还是忍不住去瞧他的小夫郎,只听有人在旁边笑道:“新郎官,别瞧了,赶紧握握小手吧!” 季仲远这才发现周婶已经把田小野的手牵了过来,要交到他手上。 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季仲远面上发烫,身体僵硬,机器人一般伸出手,接过田小野的手,轻轻握在了手里,那只手很是柔软,但却不细嫩,甚至比季仲远自己的还要粗糙些,看来没少干活,只有常年重活粗活的积累,才能磨出这样一只手来。 周围人又是一阵起哄,季仲远侧过头看田小野,只见他头垂得极低,面色如血,但是手却在微微颤抖,便知道这孩子也是紧张的,害怕的。 他便将那只手在手里握了握,以表示安慰,孰料田小野的手却僵住了,并抖得更厉害了…… 季仲远无奈,只要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将田小野牵回了家,家里樊雨花已经坐在堂屋等着了,季伯山在忙活着招呼客人,常小惠在厨房和一群乡里的女人们包饺子,就连季云朵也十分忙碌,在家里这看看那看看,收拾垃圾,处理一些小状况。 季仲远和田小野跪在了樊雨花面前,恭恭敬敬奉了茶,樊雨花喝了茶,便抬头打量田小野,嘱咐道:“你们既是成了亲,就该互敬互爱,好好过日子,我对夫郎没有别的要求,好生照顾我家阿远就成。” 田小野应下了,声音小的和蚊子似的,他的眼中尽是惶恐不安,村霸的娘也不是个善茬,婆婆厉害,媳妇和夫郎便很难做,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对未来一片绝望。 之后田小野便被送进了季仲远房间,他乖巧地在床边坐下,床上有一床翻新的被子,罩着红色被套,这被套倒是新做的,毕竟是放在家里盖的,能盖很多很多年。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听着外面热闹的吆喝声,敬酒声,心中越发失落,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面对怎样的命运,即便周婶反复说过,季仲远对家里人还是不错的,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自己不能生,娶这样一个双儿是绝对不讨喜的,一般都是娶不到媳妇的男人才会找这样一个双儿伺候自己,还常常非打即骂,他也正是不想要这样的命运才总是邋里邋遢,在脸上抹灰,可是谁能想到,最后竟还是嫁出去了…… 无奈,他只能握紧了拳头,暗暗劝自己一定要勤快干活少说话,尽量少挨打,想想季仲远那大手,一巴掌下去,可是够受的。 这时候,有人开了门探头探脑,田小野一看,原来是季云朵。 小丫头见到这么好看的新夫郎,还脸红了一下,随后笑嘻嘻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饺,说:“我二哥说了,怕小野哥哥饿着,让我给你送饺子来。” 田小野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那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注意到饺子之中居然还混进了一个剥了皮的鸡蛋。 季云朵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猪肉馅的呢,可香啦。” 田小野接过筷子,愣愣地说了句谢谢,季云朵便笑笑跑开了。 这还是娘亲去世后,第一次吃到饺子。 田小野心中万般滋味复杂难言,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猪肉的浓香一下子溢满口腔,说不出的满足,更勾起了腹中的饥饿。 周婶家也不好过,他早晨只吃了一碗粥和两个野菜团子,早就饿了,这会儿十几个饺子下肚,又吃掉了那个香喷喷的鸡蛋,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只是没吃饱,没吃够,肉馅饺子可真香啊!田小野咂咂嘴,意犹未尽。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客人们纷纷散去,季家人开始收拾桌子,桌子上的菜没剩多少了,肉已经被全部吃光,樊雨花便不想留了,让全部倒掉,不过饺子倒是剩了几盘,都是没动过的,樊雨花把它们收进了橱柜里,明日还可以吃。 季仲远喝了点酒,是村里土酿的浊酒,度数不高,他面色微红,却没有醉,此时他心中忐忑,轻手轻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便见着田小野乖乖巧巧坐在床边,低着头,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走过去,指尖碰到田小野的肩头,田小野明显瑟缩了一下,而后便是无尽的不安…… 新婚之夜,他对新郎的触碰表示出了抵触,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其实他到并不是抗拒季仲远,而是常年挨打的应激反应,一般情况下,爹爹的手放在他肩头,就是要按住他一顿毒打,他怕了,是真的怕了。 他看着季仲远宽大厚实的手掌,讷讷地说了对不起,心中不安地等待着狂风暴雨。 然而季仲远并没有凶他,更没有打他,只是从他肩头取下一片草叶子,随手扔了出去,他坐到了田小野身边,呼吸中带着浅浅的酒气,说道:“你很怕我?” 田小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把头放地更低了。 季仲远叹了口气,说:“你我这事本就是个乌龙,你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伤害你,你就先留在我家过日子,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便离开就是。” 田小野从未听过这样的话,震惊地抬头看向季仲远,在微弱的油灯光下,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夫君,那是一张浓墨描成的俊朗面容,一双墨黑的眸子正温和地望着自己,田小野心头一跳,立马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季仲远笑了,起身出了门,田小野见他温和,忍不住大着胆子往门口多看了几眼,就见季仲远提了两桶热水来,说:“今夜晚了,先擦洗下睡吧。” 田小野还以为他嫌自己脏,小声说:“我洗过了。” 季仲远道:“咱娘定的规矩,每日都要洗了才能上床,到了冬天天冷也要洗脚洗脸的。” “咱娘”一词一出口,两人心里头莫名被小虫蛰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酸痒,一个猛然意识到自己家里多了个成员,一个突然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换了家了,都一时有些奇特的陌生感和羞涩感。 季仲远反应快,轻咳一声,在床头小柜里翻出一盒细盐粉,又取了一支新的刷牙子,对田小野说:“这是你的刷牙子。” 田小野脸红了一下,接过刷牙子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这是刷牙的东西,可是刷牙这种事情村里只有将就的人家才会做,一般人家漱漱口就是了,田小野从小不受待见,自然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用。 季仲远见他拿着刷牙子不知所措,还以为是他害羞,便说:“我先出去,等你洗漱好了再进来。” 田小野咬咬唇,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我不会用这个。” 他是觉得有些害臊的,但是要是不说只糊弄过去,季仲远早晚是会发现的,到时候肯定会嫌弃自己脏,那还不如直接说出来自己不会,免得以后再生麻烦。 季仲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的村里人确实不太会刷牙,他家会刷还是因为之前他爹读过几日书,比较讲究,家里生活也还算好的,所以一直就这么保持了下来,他刚来的时候还偷偷腹诽过细盐沫子难用,却是真的忘了大多数人不会刷牙的现实了。 他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刷牙子,在细盐沫子上沾了沾,漱漱口塞进嘴里,一下一下刷给田小野看,还细致地告诉他不要横着刷,里里外外都要刷到,最后再刷刷舌苔之类。 田小野红着脸有样学样,一下一下刷着自己的牙齿,虽是笨拙了些,但好在他仔细,里里外外都清洁干净了。 只是在别人面前龇牙咧嘴实在是太羞耻了啊! 刷好牙,季仲远便躲了出去,等田小野洗好了叫他,才进去洗了一番。 洗漱好后的田小野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坐在床边仔细地擦拭着头发,灯火之下说不出的温顺。 季仲远背着他洗了澡,听见他出水的声音,田小野便下床穿了鞋子,走过去要倒脏水,这都是他在家做惯了的事情,更何况照顾自家男人是他的本分,他的娘亲、继母、村子里的女人们夫郎们都是这么做的。 谁料季仲远却让他回床上去,说:“太重了,你提不动,我去。” 田小野连忙说自己可以,却被坚定地赶回了床上,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季仲远把两桶水都提了出去,又走回屋里,心中一热,心说或许这个男人对家里是真的不错。 难不成,自己还真有那个福气了? 田小野不敢想。 第13章 床上枕头有两个,被子却只有一床。 田小野忐忑不安地缩在床角,看着季仲远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没敢动。 出嫁之前,周婶教过他如何伺候自己的男人,看过那种压在箱子底不能见光的小册子,所以他才更害怕,不敢想象被男人压在身下这样那样该有多可怕。 却不料季仲远拍着身旁的空位对他说:“快过来睡吧。” 他不敢动。 季仲远笑笑,又说:“我不碰你,别怕。” 田小野更加心惊肉跳了,是那种被人看穿心思,又羞又怕的心惊肉跳。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乖乖爬进了被窝,僵直着身体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虽说与夫君这样那样是很正常的,但他就是克服不了那种恐惧。 他紧紧闭起了眼,心说无论季仲远是真的不懂他还是哄他,都心如死灰,死猪般等着人家宰割吧。 然后就听一声轻笑,季仲远在他耳边好笑地说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田小野连忙道:“不……不……” 季仲远彻底被他逗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怕我这个人,还是怕床上的事?” 田小野:“……” 季仲远又说:“我这人不可怕,床上那事也不可怕,说真的,那事儿令人上瘾,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可怕吗,就是因为我不会去强迫你,以及,我现在也不想要你,那事儿要想舒服了,得两情相悦,我和你不熟,对你也没有特殊的感情,所以,不会动你的,睡吧。” 说完,他便盖上被子,熄了灯,屋子里一下子陷入黑暗。 季仲远累了一天,又喝了点酒,很快就进入梦乡,倒是田小野在黑暗中两眼睁的大大的,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 季仲远的意思是不喜欢他吗? 不爱他? 也不想碰他? 那……那…… 田小野迷茫了,自己是该松一口气呢,还是该难过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但瞪了半宿天花板,最后还是委屈占了上风,新婚之夜被夫君说不喜欢,那就是被冷落了,任谁不会伤心呢? 他无声叹了口气,骂自己蠢,竟然在新婚之夜不知道主动伺候夫君,还被夫君嫌弃,这辈子算是完了。 身边人睡得香甜极了,完全不知他所思所想,只浑身散发着火炉般的热度,让田小野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就算到了冬日苦寒,也有了温暖的依靠,这以后就是他的家啊,男人是他的家人了啊!他有点后悔了。 就这样辗转到快天亮,田小野才沉沉睡去,待他醒来,季仲远已经不在床上了,外面天光大亮,田小野顿时感到事情不妙了。 新婚第一天就睡懒觉,这可不是小事。 他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又把被子叠整齐,整理一番跑出去,这会儿季家人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了。 他尴尬地站在院子里,竟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樊雨花不在家,她带着季云朵去镇上送绣品了,一同去的还有村里几个女人,她们领了钱会再领些材料回来绣,人多倒也安全,不过樊雨花这次的绣品不多,因为这段时间她太忙了,少有时间干活,估计这次也就挣个几十文,想都不用想她回来会是怎样的黑脸。 季伯山和季仲远也不在,他们去了院子外面,修家里的地窖,这活儿得提前干,过段时间就能用得上。 所以,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好在他是个勤快的,拿起扫把就开始扫院子,扫到一半,常小惠端着大木盆走进院子里,见了他就笑,说:“昨日累着啦?” 田小野没好意思抬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起晚的。” 常小惠笑笑:“起晚了就起晚了,有什么呢,新婚第一夜正常的事,饭给你扣锅里了,你吃了吗?” 没想到人家还给留了饭,田小野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不吃了,都快中午了。” 常小惠放下木盆,里面是满满的一盆衣服,她也顾不得晾衣服,过去拉住田小野说:“还早着呢,娘特意给你留的,先吃了去。” 说着,便把田小野拉到厨房,打开锅盖,只见里面温着一盘煎饺,还放了一盘炒螺儿。 常小惠把饭食拿出来,对他说:“饺子是昨天的,娘亲用油煎了,可香着呢,阿远吃了二十多个,螺是昨天云朵的朋友送的,大酱炒的,好吃,阿远特地给你留的,快吃吧。” 田小野拿起筷子,有些无措,说:“嫂子你也吃。” “我吃过了,”常小惠道:“你吃吧,我去把衣服晾好。” 田小野想去帮忙,常小惠却道:“你不用帮我,以前阿远的衣服都是我洗,如今有了你,可都是你的事了,你要是吃完饭没事做,就去把衣服洗了吧,阿远爱干净,这会儿天还不凉,衣服要每天换洗的。” 田小野应下了,赶忙拿筷子吃饭,十个饺子下肚,又端起了那碗炒螺儿,想到常小惠说那是季仲远特意给他留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火速干掉了所有螺,又去一旁的水缸里打了水,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放进了橱柜里。 之后他回去房间,寻了个木盆,把昨日换下来的衣服袜子都收进了盆里,看着自己的衣服和季仲远的衣服混在一起,心里说不出的踏实感。 就目前来看,做季仲远的夫郎真的很好很好,他已经吃了两顿饺子了,还会到了鸡蛋和特意给他留的螺,到现在也没有干重活,睡懒觉也没有人说他,这简直就是梦里不敢想的日子。 再想想在田家,整日里靠野菜果腹,还要挨打,做重活的日子,简直不敢想……不敢想自己若是做不好,被赶回家…… 他打了个寒战,咬咬牙,心里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好夫郎,千万不能被婆家讨厌,更不能赶回家啊。 他端着盆子飞快跑出门,常小惠在院子里叫住他,给他一些已经烧好的皂角和一根棒槌,又给他指了路,这才放他走。 村里的女人和夫郎们洗衣服都在那条河边,河边大大小小的石头可并不是天然的,多是他们不知从哪里搬过来的,一块踩着蹲在上面,也可以坐,一块敲打搓洗衣服,每一块石头都有他的主人,每一个位置都有他的讲究。 人少的时候不说,人多的时候位置得靠抢,有几个好的位置都是村里厉害的女人们的专属,弱一点的就算在没人时候用了,若是看见人家来,也得让出来,这是村里女人没有硝烟的地位之争。 樊雨花自然是女人中的战斗机,凭借泼辣的性子占据了上游一块清浅平坦的好地方,后来常小惠寻到了一块不错的石头,打磨了一下做成了搓衣石,半截在水里,半截靠在蹲坐的那块石头上,洗起衣服来方便极了,她俩便一直在这里洗,别人要用他家石头都得说一声。 田小野按照常小惠的指示,找到了自家的搓衣石,他打量了一番,赞叹这婆媳二人是真的会过日子,连一块搓衣石都做的这么好。 他蹲下身子,在木盆里打上清水,把处理好的皂角扔进水里,稍微一搓,就是满盆的泡沫,他先把衣服在水里洗了一遍,然后才放在盆子里泡着,泡不多会儿就可以拿出来敲打和搓洗了,等最后再用流动的河水冲洗干净就可以了。 他做惯了这些活,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只是在拎起季仲远的衣裤时有些震惊于尺寸,竟是比自己的大那么多。 河边原本只有他一个人,快洗完的时候,又来了几个姑娘和小媳妇,嘻嘻哈哈的端着盆往这边走,见着田小野,都停下脚步,围着他说:“你是谁家的呀?” 季仲远和田小野成亲时,季仲远身边围着一群汉子,姑娘小媳妇们隔得远,都没看清季家新夫郎的模样,这会儿见着漂亮的小双儿,都好奇地过来看。 田小野抬起头,轻声道:“我是季家的新夫郎。” 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季家人身份与人说话。 姑娘和小媳妇们恍然大悟,笑嘻嘻道:“新夫郎嫁人第一天就出来洗衣服呀?” 又有人说:“季家老二哪里会疼人,那可是个出了名的霸王。” “嘻嘻,樊婶子最疼那个老二了,咋舍得让他新夫郎出来洗衣服?” “樊婶子疼老二,更想要孙子,小双儿,你在季家怕是没有好日子过。” “胡说什么,你看小惠姐,成亲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人家过得还怎的了。” “那不一样……” 她们七嘴八舌地嚷着,田小野低着头一边洗衣服一边将这些话都记在心里,越听越觉得她们说的不对,他虽然嫁到季家只有一天,但是已经感觉出来这家人不太坏的,听着听着就不太舒服,在一个姑娘弯下身来嬉皮笑脸地问他说的对不对之时,他扬起脸,认真地说:“我觉得不对,季家对我挺好的。” 姑娘愣了一下,而后笑得意味深长:“你才嫁去一天,能觉出什么呢,往后你走着瞧吧。” 大家都笑了,田小野没有多说,低下头将手中最后一件衣服拎进溪水中清洗,潺潺的溪水被搅起一层层清凉的涟漪,偶有淘气的水珠迸出,跳到田小野的鼻尖,带来一丝清爽,田小野伸出手臂擦擦水珠,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姑娘和小媳妇们抬头看见不远处来的人影,连忙散开,找了地方蹲下洗衣服,实则偷偷抬眼瞧着季仲远。 田小野应了一声,把大木盆伸进河水里用水冲洗了一下,再把洗好的衣服拧干收了进去,季仲远已经走到他面前。 季仲远自然而然弯下身子,端起那一大盆衣服,对田小野说:“走,回家吃饭去。” 第14章 两人走后,河边的女人们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未出嫁的姑娘问另一个小媳妇:“秀芝姐,咱们在这洗了这么多年衣服,也没见几个给媳妇夫郎端盆子的男人吧?” 秀芝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往季仲远和田小野离开的方向瞟了好几眼,酸溜溜说道:“刚成亲第一天就来洗衣服,怕是特地来端个盆子,显得他们季家不那么苛待新夫郎吧。” 立刻有几个小媳妇附和,也有家里过得好点的,不那么酸,说:“你们别说,季仲远这人看着混,但好像从没听说他对家里人动过手,昨天婚宴我娘去了,回来说樊婶子给田小野留了一盘子饺子呢,让送给他吃,怕他饿着,让季仲远看见了,又剥了个鸡蛋放里面了,我看他对家里人是真不错,这田小野说不定就是有福。” “有个屁福,”秀芝旁边一个名叫春花的小媳妇说道,“那是他们家理亏,你们可知道季仲远怎么就突然娶了田小野?” “怎么回事啊?听说是季仲远救了他,田小野就以身相许了?” “什么呀,那是季仲远趁周婶不在,摸进人家屋子,把那田小野给霍霍了,季家人为了把事情压下去才娶了田小野的,你们怎么也不想想,樊婶子给季仲远找媳妇都要找疯了,怎么就突然让他娶个双儿,还是个不能生的。” “也对哦。”河边人有不少点头的,众人立刻议论纷纷,有些人本是吐着酸水的,这会儿就成了兴奋地吐着酸水了,村子里最受欢迎的就是艳情八卦,谁家媳妇和谁家小子怎么怎么样,足够让人添油加醋议论许久,有些人能忘了自己吃过的所有苦,却会把别人的一点点小事记一辈子。 季仲远和田小野却不知道这些。 这会儿日头顶在头顶上,却不太热了,秋意已经很是浓烈,远处的地都已经种上了菜苗,冬日里蔬菜难得,这会儿就得准备上,主要囤些白菜萝卜,也有些会种些菠菜之类,但是都不如白菜萝卜好贮藏。 季仲远带着田小野在地边走了一圈,教他认了自家地的位置,又说道:“咱家地不多,你也不用担心不够吃的,我最近也在想法子挣钱,断不会让你饿着的。” 田小野应了一声,他其实不担心会挨饿,以前在田家,不也都是靠着野菜野果残羹剩饭活下来了么,他更欢喜的是季仲远竟能主动想着不然自己挨饿,头一次有人这样想着他,他便感觉自己有了依靠,像是一只流浪久了的猫,终于找到愿意收留它的人家,不管这家人贫穷或是富有,他都再挪不开脚步了一样。 不一会儿便走回家,常小惠热了几个杂粮馒头,又从咸菜坛子里捞出了几盘腌豇豆,这就是一顿简单又喷香的午饭了。 田小野头一次坐在家里的饭桌前,很是拘谨,常小惠便拿了个杂面馒头塞他手里,说:“吃吧,阿娘腌的豇豆可好吃呢,比集市上卖的还好吃。” 田小野接过馒头,道了谢,在季仲远的催促下,夹了一口腌豇豆,一吃眼睛就亮了,赞道:“好吃!” 季仲远笑道:“我看不如让娘多腌些,改日拿去镇上卖。” 季伯山道:“那能卖几个钱,这东西家家户户会腌,口味不同,但也不至于就得去买别人的。” 季仲远想了想,说:“也是,对了哥,我在林子里见到不少竹子,下次你和我一起去砍些吧。” 季伯山:“砍竹子做什么?” 季仲远道:“这不最近地里没多少活了吗,我想着弄些东西拿去镇上卖,我看镇上人有卖吃食的,咱们可以蒸些竹筒饭去卖,我去镇上这么多次,还没见着有卖竹筒饭的呢。” 季伯山奇道:“竹筒饭是什么?” 季仲远解释道:“就是把米放进竹筒里焖熟,口味上和普通米饭有些不同,应该能好卖。” “也行,”季伯山想了想说,“不过大米本来就贵,竹筒饭价格不能低,在镇上不一定好卖。” “且试试吧,卖不出去咱们就自己吃掉,反正也不浪费。” “行。” 两人边吃边说,就把事情定了下来,不过他们说了还不算,家里的粮食得樊雨花做主,还得等她回来问问她的意见。 一般樊雨花去镇上送绣品,就不会回来吃午饭了,他们几个女人都带着小孩子,会在镇上吃个小摊子,给小孩子涨涨见识,吃个新鲜,自己也难得放松些,边吃边聊,拿钱买单,很是风光。 回来的时候会给家里带些东西,多是些小吃什么的,回来给家里人尝尝,每个人都很高兴,毕竟那些东西可不是村里常吃的。 樊雨花这次回来就带了茶叶蛋,一共带了四个,她和季云朵在摊子那吃过了,这四个是给家里四个人的。 田小野也分到了一个,他没吃过这种东西,捧在手里觉得很是奇怪,这蛋怎么用酱油腌了呢? 樊雨花让他赶紧吃,说是一会儿凉了可不好吃,田小野自然听婆婆的,赶紧剥了皮尝了一口,直呼好吃,季仲远见状笑了,把自己的茶叶蛋收了起来,放回屋里,樊雨花眼尖,自然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 她现在心情不太好。 因为她没有领到新的绣活。 往常雇她们干活的绣庄这会儿不干了,说是要回到县城去了,他们的总店在县城里,镇上这家小分店不挣钱,就此关停,因此村里女人们的经济来源断了,大家都有些闷闷不乐。 季仲远倒是觉得没什么,绣花这活儿太费眼睛,村里老人眼神大多不好使,与常做这种费眼睛的活脱不开干系,如今自己也能打猎挣些钱和吃食,家里其实不缺樊雨花那点小钱,只是看樊雨花因为失业而闷闷不乐,他便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便把竹筒饭的事情跟她说了,樊雨花一手好厨艺,做饭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听说要用到大米时很是犹豫,他们家今年虽然留了粮食,但是因为季仲远突如其来的婚事,把整个冬天的储粮计划打乱,这会儿的米面已经不太够了。 季仲远劝道:“若是竹筒饭能卖得好,咱们就有本钱买更多大米,家里粮食就够了。” “那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那就自己吃了,也不浪费。”季仲远劝道,“这是给娘找的活计,挣得钱都给娘,赔了也不怕,我打猎卖了钱一样能买得起粮。” 樊雨花听了笑道:“你就哄我,还能都给娘。” “怎的不能,咱们就在镇上支个摊子,卖的竹筒饭钱都给娘,卖得馄饨钱给大哥,怎么样?” “那你挣什么?” “我弄些糖饼肉夹馍之类的卖。” 樊雨花笑他:“你啥时候学会做饭了,我怎的都没听过这些吃食。” 季仲远做了个鬼脸:“就得卖别人没有的才挣钱嘛。” 左说右说,樊雨花总算同意了试着摆摊卖饭,这个新点子给整个家都带来了新的活力,所有人都对未来期待满满,忙着钻研要做些什么,要怎样才能节省成本,争取最大的利润。 季仲远提出的几样吃食只是个例子,具体的还要靠家里人自己钻研,大米家里有现成的,糯米确是需要买的,樊雨花既然要做竹筒饭,买糯米的钱自然自己出,她心疼极了,于是绞尽脑汁算计要卖多少钱才能安抚自己沉痛的内心。 季伯山和常小惠原本没想过自己的小家也能掺合进去,这会儿季仲远一提,俩人就忙着合计要做点什么。 季云朵缠着樊雨花,说是要给她干活,希望能挣个零工钱,被樊雨花好一顿笑话。 季仲远自己心里有想法,带着田小野回了房间,把留下的茶叶蛋递给他:“吃吧。” 田小野不敢接,说:“这是你的,我不吃。” 季仲远笑道:“等早餐摊子挣了钱再去买就是了,你吃吧,没瞧见大哥也悄悄给大嫂留了。” 田小野还真没瞧见,他接过已经凉了的茶叶蛋,鼻子竟然有点酸。 季仲远见状,便岔开话题,问道:“你可会做饭?” 田小野吸吸鼻子道:“会做,但是不好吃。” 季仲远笑道:“会做就行,好不好吃看调料,你都会些什么呢?” “会烙豆面饼子,还会做野菜团子。” “肉食呢?” 田小野摇摇头,田家根本不让他碰肉食、白面、白米之类的食物,怕他偷吃。 季仲远轻微皱了下眉,田小野浑身的毛立刻竖了起来,他以为季仲远要生气了,嫌弃自己笨,帮不上早餐摊子的忙,没想到季仲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会,看来咱俩的餐品要费功夫了。” 就这? 没有责怪,也没有生气,还拉着自己一起想办法? 田小野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下午季仲远和季伯山还要继续修地窖,两人一边干活一边商量早餐摊子的事情,时间过得飞快,等到了太阳快落山之时,地窖已经修完了一半,这会儿大家都多少对自己要做的吃食有了点谱。 晚饭吃的是清汤豆面条,饭后,家里那口锅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宝贝,所有人都想用它练手。 第15章 季仲远最终还是定了小糖饼和肉夹馍,原因是田小野会烙饼,这两个都是饼类,他上手会比较快。 小糖饼需要用到的原料有面粉、开水、糖和白芝麻,面粉开水家里都有,白芝麻隔壁陈老太园子里有种,拿个南瓜就能换不少回来,问题在于糖,这个是得花钱买的,这会儿已经有白糖了,但价格比较贵,季仲远算了算成本,又考虑了镇上居民的购买力,决定还是先用饴糖来代替。 肉夹馍就更简单了,有面粉和肉就可以,面粉好说,肉也简单,季仲远打些猎物就可以在各村屠户那换得猪肉。 所以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两个,一是摆摊需要用的炊具,另一个就是田小野的手艺。 说什么都得让田小野先做了瞧瞧。 季伯山和常小惠经过商议,决定卖些米粥和包子,这些东西比较好做,而且既然大家都选择了干粮,总得有人做点汤粥之类的,好就着吃。 樊雨花则是认真研究了竹筒饭,觉得确实可行,便说好了季云朵给她打下手,卖出去一个便给她一文钱,季云朵对此十分重视,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笔买卖! 于是第二天,季家人轮流使用铁锅,樊雨花、常小惠、季云朵和田小野都窝在了厨房里,这里面常小惠还好些,这些年跟着樊雨花学了些手艺,田小野就不一样了,从揉面到发面,再到烙饼,掌握火候都要一点点学。 季伯山和季仲远则要去山里一趟,这一趟得几日才能回来,丁猎户不在,季仲远一个人上山可危险,有季伯山陪着就好多了。 兄弟俩推了一辆大车,上面堆着几个大筐,还有一些麻绳等打猎用的工具,他们需要在山上猎捕一些猎物,寻些能卖的东西,还要砍一些竹子回去。 两人先把车子停在了石屋外面,先简单把石屋收拾了一番,就先去看各种陷阱,这次他们运气不太好,陷阱里一只猎物都没有,就连兔子套野鸡套都没有收获。 大概是距离上次来捡拾猎物才过了几日的缘故,季仲远平常心,并不着急,他既然来了,就有办法将猎物赶到陷阱里去。 经常打猎的几条路线他已经记在心里,招呼季伯山跟着他走,两人不敢大声说话,一路上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惊到猎物。 “那儿有只兔子。”季仲远小声说。 季伯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季仲远不再多说,拉开弓,早就准备好的硬黄泥弹子满弓飞射而出,不远处一个灰扑扑的东西啪地跳起来一点,而后又栽了下去。 季伯山激动道:“还真有,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到。” 季仲远上前把灰兔子捡起来,笑道:“常来就能看到了,瞧瞧这肥的,难得有这么笨的,收了它,咱晚上烤兔肉吃。” “好咧。”季伯山接过兔子,随手扔在了身后的筐里。 两人又走了一圈,再没打到兔子,却是在回程中听到了一点动静,季仲远示意季伯山停下,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草丛中沙沙的声音十分耳熟,像是狍子一类的东西。 他给季伯山比划了几个手势,季伯山心领神会,往另一侧慢慢靠过去,等到了季仲远比划的位置,他双手抱住一棵大树,用力一蹬,便坐在了最低的树枝上。 季仲远自己也上了树,在较高的视野里,果然见到了一头狍子低着头在啃草。 他的腰包里有一些石子,瞄准了狍子,用弹弓射了出去,狍子受惊,开始乱跑起来,另一边的季伯山立刻扔出去了自己腰包里的石头,狍子东一头西一头,被两兄弟合力,赶着往前跑,突然脚下一空,接着就是一声声惨叫。 季仲远跳下树,站在陷阱口往下看,就见着狍子被捅穿了,叫了两声就抽搐着没了动静。 两人合力把狍子弄了出来,用麻绳捆了抬着走。 季伯山开心道:“今天运气不错。” 季仲远也开心:“咱们去河边把狍子收拾了,回石屋里腌上。” 两个人便去了河边,不仅仅把狍子洗了剖了收拾了,也把野兔宰杀好了,之后把内脏和血洒在一处陷阱上,吸引食肉动物前来自投罗网。 回石屋之后季伯山去腌制狍子肉,季仲远则找了个烧烤架子烤兔子吃,这个架子还是在他的建议下和丁老头一起做的,像极了夏日露天烧烤的烤架。 他把兔子肉片成一片一片的,穿在提前做好的竹签子上,抹上盐巴就开烤,很快,肉香弥漫整个石屋,季伯山就在里屋喊饿了。 两人吃了一只兔子,又喝了点黄酒,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两人就起床准备一天的工作。 而家里的人也没闲着,田小野烙糊了两个面饼,被樊雨花说了一顿,之后就更加小心,第三个饼就烙得刚刚好了,肉夹馍的面饼搞定,小糖饼就更容易了,开水烫面,揉匀擀成面皮,里面包上饴糖和面粉的混合物就可以了,再撒上一点点芝麻,就是又香又甜的小饼。 田小野一次成功,做了五个小饼,家里四个人分着吃完了,都觉得这饼绝对会很好卖。 田小野也很激动,这几日季家的女人们对他都很好,樊雨花刀子嘴豆腐心,一开始还会觉得委屈,后来发现她就是说得狠,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田小野也就习惯了,常小惠总是温温和和,什么都好说话,是最好相处的,季云朵天真却又懂事,一直帮着干活,也不认生,都是好脾性的人。 他已经完全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他是真的很想在季家生活下去,所以暗下决心,一定要勤快着些,努力干活,好好照顾季家人,一定不能被赶出去。 所以这些天除了学做饭,他也主动干了许多活,打扫院子,劈柴挑水,十分有眼力见,让樊雨花很满意,看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这段时间樊雨花已经逐渐接受了小儿子没后的现实,只想着自己死了之后有人能好好照顾自己儿子就行,眼下看自己媳妇夫郎都是好的,这让她稍微觉得欣慰了些。 七天后,两个灰头土脸的络腮胡大汉下了山,季伯山和季仲远本就长得像,这七日没有剃须,两人都被胡子盖着脸,更是分不出谁是谁。 他们身形疲惫,眼神却是清亮的,此行收获颇丰,车上拉满了猎物,两人身后的背篓也都满了。 车上照例用麻布盖着,等到了家才揭开,一揭开,季家人就惊呼出声,最惹眼的是一头奄奄一息的灰狼,他的腿受伤了,皮毛上带着血,眼睛半闭着,似乎随时会死。 “你们遇到狼了?”樊雨花震惊道,赶忙检查两个儿子有没有受伤。 季仲远笑道:“纯属幸运,我们把狍子的内脏放在了陷阱上,本来想看看能不能引来野猪,没想到却引到了狼。” 确实是撞了大运,一般情况下狼不会往这边走,丁猎户选择落脚地的时候就是看中附近不会有大型猛兽,季仲远这次留了个心眼,把内脏放在了最靠近深林的一处陷阱上,没想到竟然引到了一头狼,估计是落单的孤狼。 除了这头狰狞的狼之外,还有一头受伤的狍子,两只兔子和四只野鸡,季伯山背后的筐里还有腌好的狍子肉,和一支小黄羊的肉,这都是死去的猎物,如果不把肉腌起来就会烂掉,不能吃了。 也亏得是季伯山,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背这么重的东西走一路。 季仲远背后的筐里则是些菌子和野菜,都是常见的品种,有几块大的根茎类植物,还是季伯山找到的,这种植物的块根很甜很面,可以和面蒸馒头吃,格外可口。 野菜上面是一小篮子白皮虾,兄弟俩去的第二天就在河里下了笼,捉了不少白皮虾,两人吃了几顿,临走又把刚捉到的全部塞进了小篮子里,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河鲜。 季仲远把背后的筐放下来,把河虾拿出来,然后从下面取出一个包来递给季云朵。 季云朵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山枣,山枣又红又大,可见是精心挑选过的,她高兴地叫了一声,就去厨房找碗洗去了。 几个大人笑了她一番,季仲远又从筐里掏出两个柿子来,递给田小野,说:“就熟了两个,你拿去和娘还有嫂子云朵分分。” 田小野一愣,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东西,捧着两个熟透的柿子应了一声,飞快地也跑去洗了,几个人又笑了一番。 樊雨花笑道:“你说的那几样吃的,我们都做出来了,今晚就焖竹筒饭给你们尝尝。” 那自然是好的,不过眼下季仲远和季伯山最需要的还是休息,常小惠烧了热水,让两人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之后就各自回房睡了。 季仲远终于又回到了松软舒适的床上,刚一躺下,他就闻到了浅浅的青草香,心里马上想到是田小野洗了床单晒了被褥,不然不会这么干爽舒适。 屋里有夫郎就是不一样了。 他轻笑一声,就听门轻轻响动,抬起身子一看,田小野捏着半个柿子进来了。 金黄的柿子熟的恰到好处,如蜜般地香甜气息扑鼻而来,更有一点点浓稠的汁水沿着少年的指尖往下缓缓流淌,让那枚白皙的指尖看上去都变得香甜可口起来。 “给你吃。”田小野怯生生地将柿子递给季仲远。 ------ 作者有话要说: 谁不想要个白白嫩嫩温温柔柔乖乖巧巧的枕边人呢-。- 第16章 季仲远的目光在那块柿子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后摇摇头,躺了回去,道:“我在山上吃过了,你吃吧。” 田小野不肯,说:“娘把两个柿子分成了六块,每个人都有一块。” 季仲远笑笑,这是樊雨花的作风了,她总是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尽力做到最大的公平,无论是儿子、女儿还是儿媳夫郎,都不偏不倚——虽然有时候是会偏心小儿子一些,但大面上总是公平的。 两个小小的柿子被切成六份,每份大概只有成年男人的一口,完全不能满足,却让每个人都尝到了甜。他喜欢这份甜,也深陷在这家人的温情中无法自拔,于是他伸出手来,接过了那块柿子,一分为二:“说好的一人一块。” 手中的柿子明显是两块连在一起的,田小野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他,这是少年第一次笨拙地向他示好,却被送回了半块柿子,于是田小野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接过柿子,默默背过身去吃。 季仲远把自己的那块丢进嘴里,柿子又甜又软,中间还有一个脆脆的核,咬起来咯吱响,他吞下这香甜的一口,闭上眼转头就秒睡了。 田小野微愣,咽下最后一口柿子,擦擦手指,爬上床,轻手轻脚地给季仲远盖上了被子。 酣睡的大胡子看上去有些陌生,但是对自己的好还是一如既往,田小野左右瞧了一会儿,捂住了心口,深呼吸两口气,接着跳下床去收拾季仲远换下的臭衣服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季仲远才悠悠转醒,这一个小觉睡得温暖踏实,浑身放松下来后,身上的酸痛更明显了。 他磨磨蹭蹭地起了床,一伸手,摸到枕边叠地整整齐齐一沓衣服,布料粗糙了些,因此能叠地板板正正,触手干燥温暖,像是刚晒过一般。 他笑笑,穿好衣服下床,一伸脚就踩到了摆放整齐的鞋子…… 季仲远挠挠头,心说这算是总统级的享受了,这小夫郎,倒是贴心的很。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不热了,季仲远一推门便看见季伯山已经坐在水盆旁了,常小惠正拿了剃刀给他剃胡子。 七天山林生活,把两人变成了野人,倒不是两人懒得剃胡子,而是之前放在山上的剃须刀在外面用完忘记收回去了,这次上山就生了锈,不能再用了,所以两人只能忍了七天没有刮胡子。 季仲远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和季伯山打招呼,季伯山斜眼看他,对他摆摆手。 季仲远笑着走到院子里,正准备打盆水把自己的胡子也刮了,就见田小野端着水盆从厨房出来,看见自己有些羞怯,小声说道:“你要不要剃胡子?” 季仲远笑道:“正准备去打水,谢谢了。” 他接过水盆,坐在凳子上,想要拿剃刀,可是剃刀却被田小野攥在了手里,看上去并没有给他的打算。 “你要给我剃须?” “嗯……可……可以吗?” 季仲远垂下眼睫,而后睁开,轻声道:“你来吧。” 一瞬间,田小野的眼睛里放出星星光彩,他小声应了一声,寻了个小凳子坐在季仲远对面,用布巾浸了热水给他轻轻浸润面颊。 而后是轻手轻脚地上了剃刀。 面颊上传来奇异的麻感,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十分舒服的触感,自己剃须的时候可没有这样舒服的感受。 田小野的脸就在咫尺,占据了季仲远整个视野,他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张小脸,清秀,白皙,带着淡淡的羞红,还有躲躲闪闪的大眼睛。 微风吹过,少年有一丝长发跳到了左眼上,有些刺痒,他便伸出手将那缕头发拂至耳后,继续专心手上动作,可是那缕头发实在不听话,刚安静了一秒钟,又跳了出来,田小野揉揉眼睛,而季仲远则神使鬼差班地伸出了手,触上了那缕细软的发。 微微粗糙的手指捻住那缕头发,沿着少年光洁的额头,滑过细腻柔软的皮肤,落在额角,带起一阵阵热辣的颤栗。 田小野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季仲远怀疑自己睡着时偷了梦里的胭脂,沾满了指尖,不然为何滑过少年的皮肤,竟把他的脸沾染了一片桃红。 秋风已经带凉,二人呼吸之间的狭小空间却仍是炎夏。 鬼知道田小野是怎么硬撑着将这次剃须进行到底的,只是在结束之后匆忙起身倒水时,差点扭了脚。 一旁的季伯山和常小惠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暧昧,这会儿也刚结束,季伯山转过头来问道:“阿远,你看我留胡子好不好?” 季仲远转头,便看见季伯山在唇上留了一小缕胡子,看上去深沉老道极了,像极了中年男人。 季仲远乐了,笑道:“哥你还是快剃了吧,像个小老头似的。” 季伯山郁闷地摸着胡子道:“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好看好看,是四十岁的美男子。”季仲远打趣道。 常小惠在一旁听了,噗嗤笑出声来,说道:“我就说不好看吧。” 季仲山无奈,只好又让常小惠把那撇胡子剃了去。 院子里的小插曲搞得家里欢声笑语,季仲远懒洋洋地缩进院子里的椅子中,抬头看天上飘过的云…… 有些不太白呀! 他喊季伯山:“哥,天看上去不太好了,咱们早些动身吧。” 季伯山洗了把脸,也抬头看看天,点点头道:“今晚该是会有雨,咱们早去早回。” 两人这是要去镇上卖掉那一车猎物,有些猎物已经不太精神了,要趁着还活着赶紧卖掉,死了可卖不上好价钱。 常小惠倒了水说:“娘在锅里给你们留了饭,先吃了再去呗。” 季仲远摇摇头:“还是早点去吧,回来别赶上雨了。” 季伯山也赞同,又问道:“娘和云朵去哪儿了?” 常小惠道:“说是去了孟婶子那。” “等回来你们和娘说一声,我俩去镇上了。” “行吧。” 常小惠帮着装车,田小野在厨房探出脑袋,犹豫了一会儿,端着两个杂面馒头出来,说:“你们拿了路上吃。” 季仲远看着眼前怯怯的少年,无声笑笑,拿起一个馒头道谢。 常小惠在一旁捂嘴笑,田小野只把头垂得更低。 到了镇上,天阴沉地更厉害了,两兄弟来不及摆摊,直奔汇缘酒家,卖掉了兔子和鸡,又卖了些菌子给他们,之后又转去了另一个酒家,卖掉了狍子,最后转了一圈,只剩下那头狼,两人拉着在镇上转了一圈,也没人要那头狼。 这可是最值钱的猎物,季仲远颇为犯愁,倒不是这东西不好,而是小镇购买力有限,这贵重的皮毛销不出去。 “要不,咱们去县城看看?”季仲远大着胆子问。 季伯山摇摇头:“太远了,去县城得走上一天呢。” 于是两兄弟又开始犯愁,拉着那头狼在镇上又转了好几圈,正准备无功而返时一个路过的皮货商拯救了他们。 这贩子是从别处前往县城的,正好路过,见着这么一头半死不活的狼,很是惊喜,便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季伯山挺高兴的,季仲远却觉得亏了,但是要是不卖就砸手里了,这东西在他们手里可是一文不值,于是只能成交。 两人卖完了东西,就去杂货铺子买了些调味料,有八角、陈皮、香叶、糖块和大酱,调味料不太费钱,就是糖块比较贵,这是一种本地粗制的糖,比不上白糖的甜美,但是比饴糖要清爽也要更甜些,竹筒饭、小糖饼和肉夹馍的肉馅里都可以用得上,虽然贵了点,但是都算在成本价里也不会赔。 之前樊雨花提起来要做些冬衣来着,但是她没有买到便宜又好的布料,这会儿两兄弟经过樊雨花常做活的绣庄,却发现门口摆了些布匹,许多人围着在挑,上前一看便有人招呼着说绣庄要搬走了,这会儿布料都便宜处理了。 这家绣庄主要是卖刺绣产品的,布料是他们批量入的原材料,进货价就比较便宜,季伯山问了价格,确实比布庄的便宜两成,两人就决定买些回去。 做原料的布料都是好棉布,细棉布多,粗棉布少,不过这粗棉布也比季家原本用的要更软些,两人合计了一下,就决定买便宜的粗棉布。 粗棉布只剩下四匹,一匹米白色,一匹深蓝色,一匹浅褐色还有一匹暗粉色。这几种颜色都不鲜亮,镇上少有人买,倒是有几个村里人在挑选,季仲远觉得眼熟,但不是本村的,应该是在其他村子见过。 米白色布料容易脏,不适合穿着干活,首先排除,两人扯了浅褐色的和蓝色的,这是给自己穿的,又扯了暗粉色,季伯山自己出的钱,这是给常小惠的,在村里穿粉色太扎眼,这个粉有些暗,穿着显干净,又低调,樊雨花是不会穿这样的颜色的,两人估摸着她的喜好,也给她扯了浅褐色。 但是季云朵和田小野的就不太好挑,季仲远对老板喊道:“老板,这粗布有没有适合小丫头和小双儿的?” 老板跑过来道:“多大的丫头和小双儿?” 季仲远比量了个身高,老板见了笑道:“你们是来得巧,上午有两匹布卖得最好,就剩下两小块了,不太适合做成人衣服,再没人问了,我就收起来了,给你们倒是合适。” 说着,老板蹲下身子,从架子下面的货箱里翻出两块布来,一块是嫩嫩的鹅黄色,一块是清浅的绿,淡得像春天掠过浮萍的溪水。 季仲远把布料展开,季伯山比量了一下,道:“差不多,还能剩点。” 季仲远便说:“那就都拿着吧,还能做点袜子荷包什么的。” 季伯山一边让老板包起来,一边笑道:“村里的小丫头,戴什么荷包。” 季仲远也笑:“整日里闲着也是闲着,让云朵和小野给自己缝个钱袋子,等他俩挣了钱就能用。” 季伯山跟着笑,却不想说着无心,听者有心,旁边正有北山村的人,听了这话,八卦之心就按捺不住了,迫不及待要回村,一夜之间就能让“前山村村霸给田小野买了布做新衣服还给他钱”这件事飞遍整座村子。 第17章 紧赶慢赶,好歹在下雨之前赶到了家,说来时间也巧,两人刚进了屋,外面就落了豆大的雨滴,不过几分钟时间,天色昏暗如夜,倾盆大雨跟地面有仇似的,狠狠砸地,溅起一朵朵黄泥花。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季伯山把东西放到正屋,焦急地往外看,说道:“下这么大的雨,人都去哪儿了?” 季仲远也有些担心,说:“之前不是说去孟婶儿家里了吗,咱们去看看吧。” 季伯山立刻同意,两人在储藏室拿了两件蓑衣披上,又带了两把伞便出门了。 雨越下越大,很快在地面上汇成河,不好走路,两人只能脱了鞋子,换上下水田干活的草鞋,蹚着水往孟婶子家走。 孟婶子家距离他家不算远,绕过三四户人家就能到,季伯山在门外敲了门,喊了一嗓子,里面就有人跑出来给他们开门,是孟婶子的大媳妇赵桂儿。 赵桂儿见了他俩,说道:“来找人的吧,快进来,都在这儿呢。” 季伯山和季仲远连忙进了门,一边走一边问:“什么事儿啊这是?” 赵桂儿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你们进来再说吧。” 季伯山和季仲远进了屋,两人一身水,赵桂儿拿了布巾给他们擦水,樊雨花听见声音走了出来,见到这两兄弟,嗔怪道:“这大雨天,你俩跑来做什么。” 季仲远笑嘻嘻:“我们回来见家里没人,心里着急不是。” 樊雨花瞪他一眼,又看看里屋,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回家去。” 说着她又回了里屋,对孟婶子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几个人就都出来了,田小野跟在常小惠身后,见着季仲远,忍不住就想过去,但又觉得不好,只能站在那里,偷眼看他。 门帘掀起时,能听见里屋有阵阵哭声,季仲远使了个眼色,想问问怎么了,被樊雨花一个眼神顶了回去。这时候孟婶儿也走了出来,和两兄弟打了招呼,又拉着樊雨花的手客套了几句,便放他们离去。 然而季家人抬脚刚想走,里屋小旋风一样跑出来一个姑娘,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扑到了季仲远脚下,哭着哀求道:“仲远哥,我嫁给你行不行,我能生孩子,我还能干活,求求你。” 季仲远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撤了一步,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情况啊!” 樊雨花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反应快,立刻站在了季仲远身前,气道:“风铃儿,你们家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扯我们家行不行,亏得婶子今天给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就这样回报我?” 被叫做风铃儿的姑娘哭得涕泪横流,一个劲地哀求:“婶子求你了,我知道你想让仲远哥留后,我能生的,我不要彩礼,什么都不要,求你把我带走好不好?” 季仲远惊魂未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田小野,就见田小野低着头,试图遮掩面上的难过。 他伸长手臂把田小野捞过来,对风铃儿说道:“风铃妹子,我不知道你这边什么情况,但我是有家室的人,你这样可不好。” 风铃儿大叫道:“他都不能生孩子,你不想要孩子吗?” “够了!”樊雨花气道,她转向孟婶子,不满道:“阿兰,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孟婶子大概是被闺女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惊呆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滚回去!” 说着,她便揪着风铃儿的衣服将她拖进了里屋,关上门,而后像樊雨花道歉说:“雨花你别生气,我刚是吓傻了,这丫头不知好歹没羞没臊,我会收拾她的。” 她又对季仲远扯出一个笑脸,道:“仲远,你别当真,婶子对不住你,改天去你家给你赔礼哈。” 季仲远摇摇头:“我没事。” 至此再无什么话说,季仲远和季伯山披上蓑衣,就要带着家人出门,然而只有两把雨伞,只好把伞给了樊雨花和季云朵,常小惠和田小野则被两人拉过去塞进蓑衣里,一路捂着回了家。 大雨一点没有要停的意思,到了家不管是打伞的还是披蓑衣的,都淋湿了衣裳,于是都默默无言回了自己房间换干爽衣服去不然可容易着凉生病。 田小野在季仲远的怀里捂了一路,小小的蓑衣下被季仲远的气味填地满满当当,他无处可逃,只能一路晕晕乎乎红着脸回了家。 他身材要小些,季仲远又将他捂得严实,因此只湿了鞋袜和裤脚,但季仲远就没那么好运了,蓑衣有些旧,他的肩头和后背都湿了。 田小野顾不得自己,红着脸就去拿季仲远的衣服,季仲远的衣服不多,却都被他洗过补过,叠地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成套放好,所以一拿出来就能直接换,不用翻找。 季仲远接过衣服,催促道:“你快把自己擦干,换好衣服。” 田小野应了一声,抱出自己的衣服,转头却见季仲远已经脱了衣服,背对着自己擦身子,露出一身漂亮结实的肌肉来。 田小野的心脏像是要爆炸了,两人虽然已经成亲,但从来没有夫夫之实,更没有这样“坦诚”相对过,男人的身躯带着浓烈的荷尔蒙和源源不断的热量,把整个房间都给侵占,田小野红着脸站在那里,连道地缝都找不到。 季仲远擦完身体披上里衣,没有听见屋里另一个人的动静,奇怪地看了田小野一眼,就见他抱着衣服呆呆站在那里,脚下还踩着淌水的鞋子,一下就急了。 “你怎么不换衣服,这样受凉了可怎么办?”季仲远说着,顾不得系好自己的衣服,袒着胸膛蹲下身子,一手抓住田小野的一只脚腕,轻而易举就将他的鞋子脱了下来。 田小野被他弄得一个趔趄,连忙扶住床沿,急切道:“我自己换就好。” “那你倒是快换。”季仲远没有察觉到田小野的别扭,一边说着一边又脱下他的袜子,露出白皙的一只脚来,他用布巾包住那只脚擦了擦,赶紧拿了鞋子给他穿。 田小野羞到无地自容,可不敢再让他动下去了,赶紧制止住他,接过布巾说:“我来我来。” 季仲远嗯了一声,随手扯了田小野腰间的裤带,说:“裤子也得换,快脱……” 裤带被抽开,裤子立刻作势往下落,田小野惊呼一声,连忙抓住裤子,羞臊不已,不知该如何做了。 裤子落下一个角,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季仲远眼睛被晃了一下,突然神识归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他这会儿衣冠不整,还脱了人家双儿的鞋子,又扯了人家裤带,可不就像个登徒浪子似的,再看田小野紧紧抓住裤带,局促难安的紧张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连忙背过身去,说:“抱歉抱歉,一时情急,忘了你是双儿,你快换吧,我不看你。” 田小野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背过去身,慌忙穿好衣服的样子,不禁微微泛红,点点泪水在眼眶打转,他咬着唇,低着头迅速把自己擦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心里却是难言的委屈。 新婚之夜的话犹如刀刻般印在他的耳朵里,他清楚地记得季仲远说过不喜欢他,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季仲远待他很好,季家人也似乎真的接受了他,他们甚至还规划着一起摆早餐摊挣钱,这些都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季家人了,差点忘了那句话,可是今天这一出,却犹如当头冷水浇下,扑灭了他一切自我安慰的幻想。 季仲远是真的不喜欢他,对他好也只是客气而已。 而季仲远也飞速穿好衣服,回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田小野红红的眼睛,立刻自责不已,心中暗骂自己禽,兽,始终记不住人家双儿的性别,一边说着尊重,一边就冒犯了人家,这算怎么回事。 他只好认真和田小野道歉:“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双儿这种性别,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少年,刚才也没有把你当双儿看,所以是我冒犯了,你要不打我两拳,或者你想怎么办?” 田小野更难过了,他想问问季仲远,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这么不受待见,又想问问他要怎么做才能做他的夫郎,但是又觉得问出口就将两人之间脆弱的关系完全戳破,以后会更尴尬,只能摇摇头,小声道:“我没有生你气。” 那就是吓坏了,季仲远在心里叹气,他只好转移话题,道:“我给你买了布做新衣服,要不要去看看?” 田小野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更难过了,只觉得要是季仲远这么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赶走,为什么还要给他买东西,一边对他好一边又推开他,这太让人难过了。 但他舍不得走,也没有勇气说离开,他还贪恋这个家带给他的温暖,贪恋季仲远的好,哪怕这些都是表象,也想多待一天是一天,等到被赶走的那天也无憾了。 他们来到堂屋,只见其他人已经在那里翻看布料了,季云朵抱着那块鹅黄的料子开心极了,又蹦又跳,常小惠也摸着暗粉色的料子爱不释手,樊雨花比量着蓝色的布料看了半天,见着季仲远来,便招呼他:“你看这颜色小野穿好不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季仲远: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就…… 低头看了一眼扯在手里的带子。 第18章 季仲远走上前拿起浅绿色的布料道:“娘,这个颜色才是给小野的。” 樊雨花点点头:“绿色也好看,可小野衣服太少了,我打算给他多做两身。” 田小野哪里敢要,连忙摆手:“不用了娘,我衣服够穿的。” “够穿什么!”樊雨花收起蓝布,又把季仲远手中浅绿色的布也拿走,塞进了田小野手里:“明日就跟着我学做衣服,别成天穿一身衣服,害我们被别人家说三道四。” 田小野一下子不敢说话了,抱着两大块布低着头站在原地不敢动。 季仲远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樊雨花说话是不中听,其实她早就说过要给田小野多做两身衣服,只是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也没有买到价位合适的布,想着等着做冬衣的时候一起做了,只是说出来就让人听了难受。 季仲远揽住樊雨花的肩膀,好生哄道:“娘,今日孟家做了什么惹您这么生气?” 樊雨花白了他一眼,却没舍得把他的手拿开,她环顾了家里几个晚辈,没好气道:“你们几个也都给我长点脑子,今天那风铃儿为什么敢往阿远身上扑,别人不知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小野是为的什么嫁到咱们家的么?” “有事没事多出去走走,听听街坊邻居怎么说,最近村里就有人传是阿远霍霍了小野,霸占了人家,又说我这个做婆婆的苛待新夫郎,只给穿一身衣裳,你们听听,来不来气,我什么时候苛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吗?” 季仲远一听,也来气了,道:“谁传的,我去收拾他。” “你收拾个屁!”樊雨花伸出手指戳他脑门子,气道:“传言空穴来风,定然是有什么来由,你们以后在外面说话办事要多注意,你看看你新夫郎整日就穿那一套衣服,寒碜不寒碜,让外人看了可不说是我这个婆婆的不是么!” 季仲远缩着脖子躲开她的戳戳戳,嬉皮笑脸道:“娘就是心疼小野了,您别戳了,我以后使劲挣钱,天天让您和嫂子还有云朵小野穿红戴绿,花枝招展,做最美的村花。” 樊雨花气得抡起鸡毛掸子就要揍他,骂道:“什么穿红戴绿,你当你娘是鸡婆嘛!” 她追着季仲远打了一会儿,总算是消了气,常小惠赶紧搬来椅子让她坐着消消气,又对季仲远和季伯山说道:“娘今天好心帮孟婶子办事,却惹了一身腥,也不能怪娘生气。” 季伯山连忙追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在孟婶子那儿那么久?” 樊雨花拍拍常小惠,道:“你给他们说说,云朵也不必避着,你也不小了,该听听这些事,才能知道自己以后怎么做。” 季家说家长里短狗血八卦几乎不会避着年纪尚小的季云朵,这也是樊雨花的教育方式,让孩子早早知道社会人心,才能不受欺负,多长心眼。 常小惠便把这一天的事情说了,原来樊雨花早就应了孟婶子,今日下午去他们家里帮他家闺女相看夫婿,这是喜事,多有糖果点心之类的给,樊雨花便带着季云朵去了,也没想太多,就想着轻松地玩一个下午,给孩子吃点点心糖果,而且风铃儿只比云朵大四岁,平时也常在一块儿玩。 结果去了,也见了男方家人,还见了那男人一面,当时樊雨花就觉得不对,这男人今日来未来丈人家相看,怎的一身酒气,便觉得不好,悄悄跟孟婶子说了,谁料到孟婶子早就知道这人是家中老幺,上头五个姐姐,从小宠坏了,学了一身臭毛病,早早地就跟人出去喝酒逛青楼,不是个稳重的。 奈何这家人舍得给钱,答应给十两银子,还给不少布料酒肉,孟婶子坚决要嫁,想看也只是走个流程,图个热闹,其实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风铃儿知道了死活不从,但她无论如何反对也没有用,即便这是她自己的婚事,因为孟婶子不是她的亲娘,她是她爹和前妻的孩子,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爹爹是不管她的,唯一亲生的大哥也帮不上忙,钱都捏在孟婶子手里,大哥只是吃草挤奶的老牛,一句话说不上。 于是风铃儿绝望之下只能孤注一掷,在最后时候,听说季仲远来了,又听秀芝说过季仲远的夫郎不能生,不受婆婆待见,于是她才敢豁出去扑了季仲远求嫁。 常小惠叹气道:“今日天看着不好,我本是带着小野去寻婆婆,让她早点回家,谁想到却让小野经历了这么一出,是我不对,我得给小野道歉。” 田小野连忙摆手:“我没事的,我一点都没在意的,真的嫂子,这怎么能怪你。” 季仲远闻言沉默许久,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个时代的残酷和无奈,樊雨花虽然说话不太中听,脾气也不小,但是思想确实相对进步的,以至于他到现在一直对这个时代的道德与底线存在错误的认知。 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像季家这样和谐,这样开明的。 樊雨花见他不说话,补充道:“风铃儿以前见着你就躲,这会儿敢扑你,看来那户人家是真的不怎么样,但是人家的事情咱们不好说,她这回也是逃不掉的,这是她的命,不过,咱们家的事我得说清楚了。” 她要说正事,所有的孩子都端端正正站直了身体,认真听教诲。 樊雨花摸了摸季云朵的头,又扫视了所有的小辈,十分严肃地说道:“都说兄弟不分家,说长嫂如母,我看不一定,你们兄弟感情是挺好,但哪天我要是死了,你们谁当家,谁做主,谁管钱?” 小辈们连忙说道:“娘,不能说这样的话。” “怎的不能说。”樊雨花制止道:“人没有不死的,我早晚会死,死了之后你们兄弟之间必有矛盾,你们都已成家,都想把自家小日子过好,娘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争执。” “咱们家不富裕,但家风从来都正,做不出苛待兄弟姐妹的事,我上次也说了,你们小家得有自己的积蓄,正好今日说清楚了,今天起,你们两兄弟挣得钱不必全交给我,我只要你们三成,七成归你们自己,挣多挣少看你们自己本事,当然,你们也要互帮互助,不能眼看着兄弟受苦。” “还有,云朵是你们的亲妹子,你们可不要学风铃儿她哥,窝囊废一个,你们有赚钱的买卖要带着云朵,她是个姑娘家,将来要嫁人的,我可不想让她随婆家摆布,她手里得有自己的倚仗,将来要是在婆家不好过,想回来就回来,你们不准往外赶。” “谁敢欺负我妹子,我打死他。”季仲远说道。 “就是,我也去。”季伯山跟着说。 “别混,”樊雨花翻着白眼,说:“我是想好了,阿远,你那个吃饭的摊子得好好办下去,将来云朵做些饭食放摊子上卖,也是条路子。” 季仲远笑道:“没问题。” 樊雨花见识不多,能想到的给闺女留下的后路也仅限于一个早餐摊子,说来说去,就是让两个儿子照顾着闺女,要是哪天闺女在婆家过不下去了,就回来卖吃食,也能糊口,不至于像风铃儿那样没有退路。 季仲远却不这么想,他的眼光不止于这个吃饭的小摊,他对未来早有计划,而这个计划中不仅包含了小妹,还有大哥和母亲,他作为一个壮年男人,是有责任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 樊雨花把季云朵的事情安排好了,心里舒了一口气,又对季仲远说:“小野虽是个双儿,但既然进了我们季家的门,就是咱们的家人,你可不能寻些什么由头欺负他。” “那绝不会。”樊雨花说的由头是什么,季仲远是知道的,无非就是田小野不能生孩子,樊雨花怕他因此责难他而已。 “也莫要在外面勾三搭四。” “……” 季仲远抚额:“娘,我是那样的人么我!” 樊雨花表示完全有可能。 田小野在一旁经受了心灵大地震,他眼眶蓦然红了,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就落了下来,他觉得这样不好,连忙举起衣袖擦泪。 樊雨花见了,伸出手把他拉到眼前,硬着语气说:“哭什么,对你不好么!” 田小野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樊雨花的膝盖哭道:“娘对我最好,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会好好侍奉娘,多多干活,我什么都听娘的,呜——” 樊雨花撇撇嘴,说:“你好好伺候阿远就行了。” 她说的硬,却没有把田小野推开,这小双儿长得漂亮,性子乖巧温顺,又是个能吃苦的,这些天观察下来,她还是很满意的。 于是她拍了拍田小野的头,给季仲远使了个眼色,季仲远便上前把田小野拉到自己的身边,劝道:“别哭了,你就在家里好好住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田小野:“……” 又被泼了冷水。 被她这么一打岔,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了,樊雨花好像有些累了,对季伯山言简意赅:“你也是一样的。” 季伯山偷偷捏了捏常小惠的手,认真应下了。 樊雨花的话说完了,向小辈们挥挥手,说:“都去自己屋里吧,一会儿小惠把饭端我屋里,我还有事跟云朵说。” 大家都应下了,各回各屋,季云朵懵懵懂懂,抬头问樊雨花:“娘要和我说什么?” 樊雨花问她:“我刚说的你都听明白了没?” 季云朵点点头:“娘让哥哥们照顾我,还让我挣钱。” 樊雨花嗯了一声,拉着季云朵回屋:“是该教你点挣钱的手艺了,明天开始跟我学绣工,别再满街跑着瞎玩了。” 季云朵:“……” 第19章 外面大雨不停,嘈杂的雨声吵得人脑仁疼。 兄弟俩临走前把卖猎物的钱交给了樊雨花,樊雨花只留了五两银子,其余的让他们自己去分,季仲远坚持一人一半,季伯山推辞不掉,只好拿了一半回去。 这一次,季仲远手里有了三两多银子,这可是颇为丰厚的家底,他心中欢喜,对田小野说:“柜子里面最下层有个暗格,你把钱放里面坛子里。” 田小野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让我放钱?” “对啊,怎么了?”季仲远疑惑道。 田小野便没有说什么,蹲下身子找到了那个小坛子,把钱放了进去,原本里面就还有一吊钱,这会儿差不多有五两银子了。 就在田小野要放回去时,季仲远一手拿了过来,摇了摇,听着里面清脆的响声,满意道:“镇上的铺子一个月租金要差不多二两银子,等攒够二十两,咱们就去租个铺面,带院子的那种,全家都搬到镇上去。” 田小野吓了一跳,除了嫁人,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北山村,镇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远方。 季仲远却还有些嫌弃,自顾自地说:“大哥之前去过县城,说是县城里人更有钱,更繁华,就是物价太高,要是在县城租个铺面,怕是要十几两一个月,咱们家底不行,不然真想搬去县城住。” 田小野目瞪口呆,半天才说道:“我从没听说村里人能去县城住的。” 季仲远摸摸下巴,心说县城他也不一定满意,毕竟是在现代化城市中出生长大的人。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县城是什么样的,也不好多说,只是从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在这个穷苦的小村子里过一生,县城是基础配置,甚至不是标配。 这些不能和田小野说,他只能告诉他:“我大哥前段时间帮人搬家去过县城,说是从咱们村子去了镇上,再从镇上往北走一整天,就能见到县城的城墙了。” “城墙是什么呀?”田小野好奇道。 “就是一堵结实的石墙,把整座城都围起来。” “哈?那得多大的一堵墙啊!” “很大很长很高,县城里的人就在城墙里生活,他们开铺子,做生意,也有当官的,员外郎,他们的街上有数不清的胭脂铺子、布庄、酒家、杂货铺、书铺还有很多我们想不到的店面,大哥说他那次去还差点迷路,因为县城真的太大了,道路太多,人也多,不过东西也贵,一串糖葫芦就得五六文钱,若是买澡豆香胰子之类的,那都得用银子。” “澡豆香胰子是什么?” “洗澡用的。” “他们为什么不用皂荚和草木灰?” 季仲远笑了,田小野一脸纯真好奇望着他,看上去像是没有经过开发的原始山林,那么干净纯粹——也那么无知。 他戳戳田小野的额头,说:“因为香胰子洗得干净还香,对皮肤也好。” “啊?”田小野被晃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大概是堂屋那一出让他彻底卸下心防,把自己当作了季家人,所以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那县城里的人在哪儿种地呢?” “他们不种地,但是一般都有地,在郊外,许多商人或者做官的,都会雇人看管种植。” “种地还要花钱雇人?他们自己不能种吗?” “他们要用这些时间经商赚钱,比起他们能赚到的钱,雇工的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田小野眼睛越瞪越大,在季仲远这里,他第一次听到了与自己十几年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从小便在村子种地干活,挣扎求生,眼界和思想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狭隘,这一刻,田小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和季仲远的差距,坐在床头抱着钱罐子的季仲远一下子便成了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对象。 他有些懊恼,却又忍不住向季仲远问更多,他太渴望知道那些山外世界的事情了,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原来是常小惠来喊田小野做饭去。 田小野意犹未尽地跟着她走了,今天晚上做甜汤喝,这是樊雨花定下的食谱,没有她的批准,媳妇夫郎是不敢随便做饭吃的。 甜汤就用季仲远和季伯山从山上挖的那种植物块根来做,季伯山把它叫做甜薯,季仲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能吃就是。 甜薯的质地有些像山药,不过不像山药一般拉丝,而是汁水多,清脆水嫩,常小惠把甜薯洗了削皮,露出白色的肉来,然后切成小块,放进碗里。 田小野则在烧水,等水烧开把甜薯放进去,再弄些面糊糊熬成粥就行。 常小惠一边切菜,一边收拾用过的刀具,这样等饭做好,刀和面板也都收拾好了,干净利落,这也都是和樊雨花学的,她问田小野水烧得怎么样了,却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看,田小野托着腮坐在灶膛前出神。 她觉得好笑,便捏了一下田小野的脸,笑着问道:“想什么呢?” 田小野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挠挠头,脸红了一片,又想起季仲远说季伯山去过县城,那他肯定和常小惠说过县城里的事,就问常小惠:“嫂子,县城里真的有很多铺子,还有很多穿着漂亮衣服的人吗?” 常小惠一听就笑:“是阿远与你说了县城的事吧?大山哥上次从县城回来,阿远追着他问了好几天呢。” 田小野更想听了:“嫂子,你告诉我,县城里是什么样的?” 常小惠略一沉吟,说道:“大概就是神仙住的地方那样,大山哥说那里的人不兴穿咱们这样的衣服,都穿得可鲜亮,好多小姐夫人都不走路的,坐轿子,身边跟着好多仆从,渴了有人端水喝,饿了有人送点心果子,头上戴着的都是好漂亮的珠花。” 她是女孩子,自然对城里女孩子的衣物服饰记得清,田小野听了试图想象一下,却发现根本想象不出来,他好奇道:“珠花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听大山哥说是很多花和珠子串起来的,戴在头上可漂亮。” “还有什么好东西?” “多着呢,城里的点心铺子里有好多点心,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边,做得可好看,雪白雪白的,一碰就碎,可酥着呢。” “点心是什么?” “这我知道,我和大山成亲时买过,就小小一块吃食,烤的酥酥的,里面是馅料,可香可甜呢。” “那是烤馅饼吗?” “不是不是,我说不清啦,等你吃到了你就知道了。” 田小野没吃过,想象不出来,闷头添了两根柴,锅里的水开了,常小惠连忙把甜薯块扔进去,又把搅好的面疙瘩扔了进去,她一边干一边说:“你要是想吃,就让阿远给你买呗,你赶上好时候,小两口手里有些钱,买块点心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田小野摇摇头:“不买不买,仲远哥要把钱攒起来做大事的呢。” 常小惠捂嘴笑,田小野叹了口气,说:“嫂子,你说咱们要是能去县城住该多好。” 常小惠道:“那哪能啊,县城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咱们乡下人去做什么,而且你知道吗,县城真的好远,站在咱们这座山山顶上都看不见。” “啊?仲远哥说走一天路就能到。” “不对不对,大山哥去的时候是坐着车的,走路可远呢。” 山村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望村外的路一眼望不到头,能去镇上已经是少有,多少人一辈子没出过村,季伯山季仲远这般常去镇上卖猎物的人,在村里已是惹人羡慕。 却不想山外有山,镇子之外还有县城。 田小野又问了许多县城的事情常小惠便说给他听,左右不过是什么铺子什么衣服,怎么花钱,又有什么吃的,季伯山不过是在县城走了一遭,都没逛全,又能有多少见闻,但两人还是说的津津有味,也不只是他们,季伯山回来后,村里不知多少人羡慕他,动不动就要拉着他问东问西。 两人说着话,锅里的汤就煮好了,甜薯含糖量极高,就算不加佐料,汤中也是清甜扑鼻。 田小野盛了两碗汤就要端走,突然回过身问:“嫂子,那点心比这甜汤还甜吗?” 常小惠笑出声:“那哪儿能一样。” 田小野还是不知道点心的味道,只好端着两碗汤进了房间。 季仲远还是第一次吃这种奇怪的食物,小口尝了一勺,唇齿间染上清甜,算不上多出众,但是在水果和甜食都缺失的年代,已经是难得的甘味,他几口吞下汤,肚子里暖了起来,不觉得饱,倒也说不上饿。 田小野吃东西也不慢,很快喝完一碗汤,心满意足,他收起两人的碗筷,麻利地送去厨房洗了,然后点火烧水,准备了全家人的洗澡水。 这次他没有先洗,而是让季仲远先洗了,季仲远也没有客气,洗好了就坐在床上一边听雨,一边想着未来的规划,田小野洗好回来,他才去倒水洗澡盆。 一夜风雨狂作,吵得人睡不着,田小野好久没有在季仲远身边睡,这会儿又有些睡不着,他浑身紧绷躺在季仲远身边,这次心情又和上次不同。 上次他怕季仲远碰他,这次又怕他一直一直不碰自己,心情很是复杂。 季仲远白天睡了,这会儿也就是晚上七八点,哪里还睡得着,他睁着眼睛听风雨声,感受到身边人拘谨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了,便有意让这少年放松下来。 “睡不着?”他轻声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些闭塞农村的东西,才发现穷乡僻壤的闭塞程度真的超乎想象,从乡村去镇上都不容易,跟别说什么思想什么见识…… 慢慢就走出去了,生活总不能一直苦。 第20章 田小野低低嗯了一声。 季仲远便问:“想什么呢?是孟婶儿家的事?” 田小野摇摇头,又想起自己摇头季仲远看不见,便开口道:“不是,我……我在想县城是什么样的。” 县城里一切的吸引力都太大,以至于他不知不觉中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比起未知的华丽的远方,村子里的狗血算什么呢。 季仲远轻笑道:“等哪天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现在农忙已过,我们有的是出行时间。” 田小野连忙说:“那怎么行,我们乡下人……去做什么呀,而且嫂子说了要走好几天呢。” 季仲远:“那就当去旅行了,我们先到镇上,住上一晚,第二天再雇辆车,去县城里住上两晚,可以玩一天两夜,然后再回来就是了。” “啊?”田小野感到不可思议,这对他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复杂旅程,而且也无法理解,季仲远怎么会想到花这么多钱出去只为了玩,那不是败家子了吗? 他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那不是要花很多钱?” “对。” “你不是要攒钱在镇上开铺子吗?” 季仲远笑笑:“是啊,我是真的想去,但是现在要是把钱拿去县城花了,娘会打断我的腿,并且会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不过早晚是要去看的,咱们现在先把做吃食的摊子摆上,挣了钱去县城买年货,只要生意好,娘的工作就好做。” 田小野嗯了一声,又羡慕地说道:“你好像特别敢想敢做,我什么都想不到,连晚上吃什么都没主意。” 季仲远说道:“等你见得多了,知道得多了,就能想得多了,你现在就可以想想,如果你要在县城生活,会想做什么活?” “啊?我……我什么也不会,我可以帮人种地。” “不对不对,你不要想你现在会什么,要想着你想做什么,然后才能奔着这个目标去学习去努力。” 田小野把这话琢磨了一下,说:“我想……” “大胆说,这会儿只有咱们两个,说什么都没忌讳,哪怕你说想当官。” “那不能的,”田小野被他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说道:“我想开一家点心铺子,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点心!” 说完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气,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异想天开。 季仲远却觉得很好,鼓励道:“你这个目标很好,接下来就是要奔着这个目标去努力,你想做什么点心呢?” 田小野想了想说:“就做雪白雪白,酥酥的那种。” “云片糕、绿豆糕、白糖糕、还是一口酥、鲜花饼之类?” “我不知道。” “嗯?” “我没吃过,只是听嫂子说点心好吃,所以我才想着那么好吃的东西肯定能赚钱的。” 季仲远闻言笑道:“你说的倒是没错,好吃的东西确实受欢迎,不过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可不只是点心。” “还有什么好吃的?”田小野睁大了眼,莫名觉得肚子有点饿。 “很多啊,各色菜系不说,光是小吃就很多,经典的炸鸡,煎饼果子,烤冷面,鸡蛋灌饼,手抓饼,凉皮冷串,章鱼丸子和炸甩等等,多的是。” “啊,这……你都吃过?” 季仲远刚想说是,突然又想到田小野对这些陌生,说不定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镇子上,都没有这些吃食,若是自己说多了,怕是惹人怀疑…… 于是他含糊道:“书里看过,等哪天手头宽裕了,我试着做给你吃。” “那怎么行……你是我……是我……男…人,怎么能让你做饭。”田小野近乎艰难地说出那个词,说完脸上一片滚烫。 季仲远听见心里也咯噔一下,心里说不清地躁动,都源于那两个字,从漂亮少年唇齿间羞赧爬出,像猫爪一样挠的人心痒痒,他十分刻意地咳了一声,掩饰心中那一抹慌乱,说道:“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快睡吧。” 田小野嗯了一声,两人再无话说。 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着,再醒来便是明媚的早晨。 雨在快天亮的时候停了,风却迟迟不散,甚至越刮越大,窗户纸哗哗作响,扰人清梦。 两人几乎同时醒,也都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起身穿衣服,季仲远一边穿一边走到窗户边打开一道缝,就感觉到凉凉的风吹进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降温了。”他关上那道窗缝说。 田小野听见了,拖着鞋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坎肩来,说:“你加件衣裳,别冻着了。” 少年的温柔贴心驱散了冷风寒意,季仲远心里软软的热热的,正要接过坎肩,却见田小野已经把坎肩抖开,那架势竟是要帮他穿衣。 他不太好意思,低着头无声把手臂伸进去,田小野又十分自然地转到他身前给他系上扣子。 季仲远想说自己来,可是田小野已经麻利地给他拾掇好了,他也只好接受,又想说以后都不用他,可是看见少年温温柔柔的乖巧模样,又觉得说出来会伤害到他,最终还是没忍心开口。 他俩出门,樊雨花已经做好了早饭,她睡眠浅又少觉,总是早晨天不亮就清醒了,轻手轻脚去厨房,等孩子们起了床,饭已经出锅了。 季仲远和田小野用凉水洗了脸,又用青盐刷了牙,收拾妥当才坐到饭桌前。 季伯山和常小惠也差不多时候起的,季云朵正是爱睡懒觉的年龄,但是樊雨花不让她赖床,总是教她要勤劳,所以这会儿她也没有多睡,和哥嫂们一起坐在了桌前。 早饭是杂粮粥和土豆饼,两个土豆和了面粉,能做出六张不小的饼,一人一个刚刚好。 土豆饼烙得金黄香酥,只闻气味就让人食指大动,季仲远给田小野拿了一个,又自己拿了一个,随口问道:“怎么没煮鸡蛋?” 樊雨花说道:“就剩一个了,和面里了,要不这饼颜色能这么好看。” 季仲远点点头:“确实放了鸡蛋好吃,我记得老陈家养了鸡,等吃完饭去看看有没有鸡蛋卖,再买点回来吃。” 樊雨花反对:“吃那么多鸡蛋做什么,鸡蛋现在多贵啊,你俩成亲那会儿还是两文一个,这会儿听说都四文了,翻了一番,不买不买。” “四文就四文,吃了对身体好不是。” “你个败家的……” “娘,咱家六个人,每人每天一个鸡蛋不多,一天二十四文,一个月七百二十文,我上两趟山就挣回来了,您放心吃就是。” “你不要以为现在挣点钱就能乱花……” 两人一人一句说着话,心平气和,也不急不恼,等到吃完饭各自都让了一步,定下家里每天吃三个鸡蛋,平均一人半个,这也是不少了,村里没有人家每天一人一个鸡蛋的,就算老陈家自己养了鸡也舍不得这样吃,他家四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没成家,正是能吃的年纪。 季仲远说家里定要买鸡的,至少得买六只,才能保证每人每天一个蛋。 樊雨花没说不让,但是告诉他秋天鸡苗不好养,冬天容易冻死,而且冬天草少菜少,要买也得等开春。 季仲远记下了,想着要打听打听谁家有鸡苗。 吃完饭大家就各自忙去了,樊雨花带着季云朵赶制冬衣,别人的都还好说,田小野的是最急的,他嫁过来时只带了两套春秋衣服,还是周婶给他置备的,他自己可是什么都没。 很快天气就会变凉,没有衣服可不行。 田小野不好意思让婆婆和小姑给做衣服,便也要帮忙,却被樊雨花赶去给季仲远帮忙,他们要清理菜园子,昨夜的风雨太大,菜园子里一片狼藉,要赶紧清理,把能吃的瓜果蔬菜都拿回来储存,残枝败叶也要扔掉,留在地里只会腐烂招虫子。 季伯山和常小惠则去了田里,那里也种了不少菜,都还是小嫩芽,经此一遭暴风雨,还不知要损失多少……估计大半……加上这时代耕种技术有限,防病虫能力差,这大片的田也长不出多少菜来,他们要很辛苦地耕种许多土地才能满足全家人的温饱。 菜园子里的泥土被雨水泡烂,泥泞不堪,布鞋是不能穿的,只能穿草鞋。 季仲远带了两个大筐,一个装蔬菜,一个装烂叶子。 他让田小野在地边等着,自己则踩着烂泥进了园子。 一进园子先能看见一小片茄子,长得很壮实,紫色的茄果大大小小,挂在那里看着就喜人,他一手抓住一只茄子,一拧就拧下来,丢进筐子里。 再往里是豇豆架子,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看上去不能再留了,这会儿也不太结豆子了,季仲远便把所有的豇豆都采摘下来,让田小野在地边捡出长的大的老的,这些可以晾干做种,明年再种到地里,就不用再买种了,村里人都是这么做的。 沿着篱笆边是十几棵南瓜,有大大的扁圆的瓜落在地里,季仲远赶紧把它们全部采下,仔细检查了一下,只有一个瓜裂了道口子,其它的都还算完整,心里松了口气,这瓜都坐在地里,很容易烂的,特别是在裂口的情况下。 放了一个瓜筐就满了,季仲远把筐背回家,把菜都卸下来放进储藏室,又出去继续摘瓜。 田小野也想帮忙,挽起裤腿要下地,季仲远默默看了眼他雪白纤细的小腿,愣是默默给裤腿放下,说什么都没让他踩烂泥。 今年天好,南瓜长的不错,结了近二十个瓜,个头都不小,存起来能吃一个冬天,季仲远确认没有遗漏的瓜了,又把歪歪扭扭的葱和菠菜等整理了小半筐,正想背回去,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季二哥。” 季仲远回头一看,就见地边站着一个瘦小的青年,看上去眼熟,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才找到一个名字。 赵吉祥,他的混混小伙伴。 第21章 赵吉祥以前常和季仲远混在一起,他身材瘦小,混社会常遭毒打,季仲远帮过他两次,他就常跟着季仲远转悠,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这也不是个老实的,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和季仲远不同,季仲远只偷樊雨花,赵吉祥确实往家拿的。 他家里有个半瘫的老娘,和一个年幼的妹妹,过得艰难,老娘和妹妹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也正是为了给他娘买药才四处偷东西,谁料一朝失手,被人抓了个正着。 这个朝代律法森严,偷盗不是小事,一下子就判了一整年,算算这会儿,应该是刚放出来不久。 他身穿粗麻衣,季仲远一看就知道出事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赵吉祥苦着一张脸,一听他问,泪水刷刷就流了下来。 原来他出了牢狱,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母亲,却发现母亲早已化作枯骨,想想母亲临死前经历的饥饿和痛苦,他就不能饶恕自己,这几日在胳膊上咬了好几个血淋淋的牙印,额头也撞得血肉模糊。 但是又不敢去死,因为年幼的妹妹不知所踪,他得活下去,把妹妹找到,不然死不瞑目。 他把家里收拾了,老娘入了土,然后就发现自己面临着巨大的问题——没饭吃。 因为他入狱,他家地被收了,他没有地也没有粮,彻底成了无根游魂,不知要往哪里飘,思来想去,唯一一个能找的人就是季仲远了。 季仲远明白了,这是来讨饭的。 赵吉祥饿了两三天,已经快连站都站不住了,季仲远让田小野去给他取了一碗酸枣子来,又递给他一根嫩茄子,赵吉祥就这么生啃着吃了起来。 “还是季二哥够义气,心眼好,当初跟你混我就知道我跟对了。”赵吉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 季仲远蹲在地头看他吃东西,听了这话,说道:“我不混了,我现在娶了夫郎成了家,以后好好过日子,再不犯浑了。” 赵吉祥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田小野,问道:“这是嫂夫郎?” 季仲远点点头,赵吉祥赶紧对田小野抱拳示意。 他入过牢狱,又一身江湖气,田小野有些怕他,不知该怎么应对,季仲远便让他先把南瓜带回家去,省的他在这里不自在。 赵吉祥吃了一肚子生茄子,胃里不舒服打了个嗝儿,对季仲远说:“哥,你说我这以后怎么办呀?” 季仲远道:“你想怎么办?” 赵吉祥叹了口气:“我想把我的地要回来,好好耕种,多少能弄口吃的。” “那得是明年的事情了,今年眼瞅着就要入冬了,你怎么过冬啊?” “我也不知道,一会儿我往后山去走走,挖些野菜,再看看能不能捡个兔子鸡什么的,走一步看一步呗。” 靠野菜是过不了冬的,季仲远想了想,问道:“吉祥,你改了没?” “改了,我改了,我真改了!”赵吉祥连连摆手,牢狱的滋味可不是一般的难受,再说他之前偷盗主要是为了给老娘买药续命,自己几乎没捞着花,也没过过好日子,整日里衣衫褴褛,一身的穷苦相。 如今老娘没了,妹妹也没了,他偷盗为谁啊,为自己?才不会,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哥信你,这样吧,咱俩兄弟一场,我不能看着你冻死饿死,这几日我们要去镇上做点小买卖,可能顾不上家里,眼瞅着过冬了,家里木柴还没准备,你给我家柴房填满,我给你工钱,你看怎么样?” 赵吉祥一听就蹦起来了,大叫着:“一点问题没有啊哥,多谢哥,多谢多谢,你就是我再生父母!” “呸,我可不要你这样的儿子。”季仲远笑骂一声,又收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五文钱来。 “拿去买点纸钱,替我烧给伯母。” 赵吉祥怔怔看了他手中铜钱,好一会儿才接过去,摸摸眼泪无声点点头,又见着季仲远在整理菜园子,便主动拿起耙子,说:“哥我来干,你歇着去。” 季仲远没拒绝他的殷勤,自己倒也没闲着,拿了铁锨把菜园子周边垒起来,清理雨水冲刷下来的淤泥。 过了一小会儿,田小野从家里出来,端了两碗热水给他们,赵吉祥受宠若惊,田小野却还是有点怕,被季仲远拉过去,让他去帮着樊雨花做衣服。 菜园子很快收拾好了,季仲远又去清理地窖,赵吉祥也跟着去了,都是做惯农活的人,轻车熟路地干起来,工程进展确实加快了。 过了中午一会儿,地窖修葺完毕,季伯山和常小惠也回来了,那边的田地情况有点不太好,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扶正被打得东倒西歪的小苗苗,有些已经砸烂了的,都不能再用了。 见到赵吉祥,季伯山也有点愣,反应过来是谁之后,眼神就不太友善了,他弟弟刚刚改邪归正,这些狐朋狗友就找上门来了,难道是想把弟弟再拉去混?这可不得不警惕。 季仲远眼见着大哥脸沉的都快下暴雨了,连忙解释一番,说赵吉祥只是来帮忙的,又说了他家里的情况,说他已经改好了云云。 季伯山不信,赵吉祥只能赶紧走了。 一同回了家,樊雨花也从屋里走出来,忧心忡忡地问季仲远赵吉祥的事情,她也很怕儿子学坏。 季仲远费了好多心思解释,樊雨花才稍微放下心来,听说赵吉祥的娘没了,心又软了些,便说道:“且看他柴砍得怎么样,我不听嘴巴说的。” “行,要是干地不好,我就不给他钱。”季仲远笑道。 樊雨花再不好说什么,便招呼孩子们吃饭。 午饭相当丰盛,樊雨花用萝卜炖了腌制的黄羊肉,羊肉放得不少,得有半条羊腿,又把那个裂了缝的南瓜劈了一半炒着吃。 刚摘下来的南瓜嫩,又刚吸饱了雨水,不甜的,只能炒着吃,若是等放一段时间,里面的肉失水变干,就会很甜了,到时候蒸着吃就很好吃,做馒头的时候和进面里去,就会收获一锅甜馒头,十分受全家人喜爱。 “这天看着不错,要不咱们明天就出摊吧?”季仲远商量道。 季伯山也说:“我看也行,之前订的锅灶也给做好了,咱俩用车推着去镇上,很快就能摆好。” 樊雨花想了想说:“行,那你们下午去左山村买木炭去。” 季仲远:“大哥去吧,我得去趟北山村,去找老陈买些花肉回来卤着,明日做肉夹馍用,顺便把我的狗崽接回来。” 季伯山点点头:“行,你去吧,木炭轻,我和你嫂子去拉就行。” 行程就这么定了,季仲远和季伯山同时出门,他带上了田小野,没别的原因,就因为田小野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雨,他娘的坟不知道怎么样了,季仲远便说带他一起去看看。 两人踩着泥泞的道路走到北山村,找到了老刘家,两只狗崽已经快三个月大了,比起上次来又结实了,看上去十分欢腾,迈着小短腿四处乱跑,肉墩墩的身子裹着厚厚的毛一颤一颤的,奶凶奶凶的。 “这俩皮实着呢,也不挑食,青菜萝卜都肯吃。”老刘抽着旱烟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田小野一眼,眯着眼睛说:“小野过得不错,长肉了。” 田小野不好意思笑笑,季家对他好,嫁到季家以来吃的好东西比他人生前十几年吃的都要多,可不是要长点肉嘛。 季仲远也笑了,看看田小野,说道:“还是太瘦。” 交接完狗崽,两人就去陈屠户家买肉。 狗崽凶,不怕田小野,敢对着他龇牙咧嘴,被季仲远拍了头才老实,两只都机灵,会看人下菜碟,只在季仲远手里乖巧老实,季仲远只好一手一个揣在臂弯里,他可不敢让田小野抱,狗咬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屠户家正好杀了猪,上午被人买走不少,这会儿只剩十来斤五花肉,季仲远便全要了,又多要了些瘦肉,见着案板边有下脚料,这东西没人买,他便问能不能打包带走,陈屠户知道他是给狗吃,就索性五文钱全给了他,季仲远连着桶一起提走了,改天还要回来还桶的。 这样他手里的东西就太多了,只能把两只狗崽放到一只手臂里,一只手提着小桶,至于那十来斤肉,则是让田小野拿着的。 “本来想让你抱狗崽的,没想到他们这么凶,只能让你提肉了,重不重?要不挂我腰上也行。”季仲远见他小小一只,看着浑身的肉都没这十来斤肉重,有点不好意思。 田小野连忙说:“不重不重,这才十来斤,不算什么的。” “那行,一会儿你要是累了,咱们就歇歇。” “哎好,其实我还可以提着那个桶的。” “不用,你提着肉就行,等回去把桶里的下脚料煮了,你喂给他俩,他俩就认你了。” “好呀。”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突然听见一声惊呼。 “野杂种?” 田小野脚步一顿,季仲远眉头一皱,回身便看见一个和田小野长得有三分相似的男孩站在身后,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们。 田小池,田小野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个双儿,与田小野不同的是,他的眉心是火红的,这是生育能力的标志,因此家里人一直将他当宝贝养着,就想着能让他嫁个好人家,换一笔不错的彩礼,要是婚后还能贴补娘家就更好了。 田小池得了这份偏心,便最爱欺负田小野,总是让他做粗活重活不说,时不时还要打骂,完全没有把他当哥哥看。 之前田小野因为被他们的爹打得半死逃出去,他还嘲讽来着,却没想到田小野阴错阳差嫁了人,原以为他嫁了村霸地痞,会过得很惨,却没想到今日一见,他不仅干干净净,还长了肉,最最要命的是,他手里提着好大一块肉,自己家过年都吃不起的那种! 想想田小野走后,自己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养着懒爹懒娘,田小池心里就泛酸了…… “野杂种,没良心的,嫁了人都不知回来看看!” 田小池骂道。 第22章 “你……” “你找死!” 田小野一句话还没出口,季仲远就忍无可忍了,他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把桶和狗崽放下,伸手就去摸腰间的砍刀,自从他做了猎户,就常爱带着刀。 眼见着季仲远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地向自己走来,田小池惊叫一声,撒腿就跑,却又听见有狗叫,边跑边往回看,只见两只狗崽迈着小短腿,龇牙咧嘴朝自己冲来。 田小池吓坏了,眼泪夺眶而出,一边跑一边喊救命,有人从院子里探出头来,见着提刀的季仲远,又默默缩了回去。 狗崽体力好,只把田小池追出去两条街,见他跑掉了一只鞋,才叼着鞋子颠颠跑回去,向季仲远邀功。 季仲远乐了,对田小野说:“这俩够灵的。” 他一手抱起两只狗崽,一脚将那双有些破旧的鞋子踢出去好远,大声吼道:“姓田的,再敢欺负我夫郎,我砍了你们全家!” 他声音洪亮,周边的人家都听见了,不管姓田的不姓田的,心里都打了个哆嗦。 季仲远这才招呼田小野:“走吧,咱们去看看你娘的坟。” 田小野眼眶红红的,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微笑:“好。” 他已经是有人保护的人了,被人霸道地宠爱着,是真的好啊。 这一刻他甚至不想开点心铺子了,只想着好好做季仲远的夫郎,这就是他的梦想。 田小野娘的坟就在附近的小山上,万幸没有被雨水冲毁,田小野给他娘上了坟,默默在心里告诉娘亲,他有人疼了,现在过得很好很好,又磕了头,这才跟着季仲远回去。 他们回去时,季伯山已经回来了,全家人都忙碌起来了,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 樊雨花和季云朵洗干净了三十多个竹筒,把大米和糯米装进竹筒里,又给其中十五个里面放了两块酱肉,另外十五个里面放了一点糖块,食材装好放起来,明日一早就能蒸。 常小惠在忙着揉面发面,这却不是给他们自己的,而是给季仲远和田小野的,这盆面发好了要给他们俩做面饼用,面饼干燥易保存,可以提前做了,第二天就省许多工。 他们自己要蒸包子卖的,包子面只能等半夜再揉了发好,这样算算时间差不多走之前刚好能蒸好,去了镇上就能卖,还是热乎的。 田小野回了家就去洗手,接过常小惠手里的面盆揉面,他可不好意思让嫂子为自己忙碌。 常小惠见了笑笑,去烧火去了。 季仲远这儿才是大头,他需要用锅,提前将肉卤好,卤肉是个慢功夫,至少也得大半个时辰,这会儿不早了,他得抓紧时间了。 五花肉洗好,剁成大的肉块,冷锅焯水,撇掉浮沫,再把锅洗干净,用一点葱姜爆锅,把八角香叶陈皮之类的放进去炒,再放入肉块翻炒,倒入酱料糖块等等加水炖煮就行。 大火烧开转小火,季仲远不会烧火,掌握不好火候,这个活还是得常小惠干。不一会儿就有酱肉的香味从锅里冒出,锅盖挡也挡不住,不过一刻钟,整个厨房都是肉香味。 全家人都震惊了。 之前为了节省原料,季仲远没有试验过炖肉,只是让田小野练习烙面饼,所以家里人也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香,就连樊雨花这个厨艺高手也震惊了,难以置信地问儿子:“怎么这么香,跟镇子上酒家里的一个味?” “酱多香料多,加了糖颜色就好看,等会儿炖好了咱们都尝尝,提提意见。”季仲远自己也有点馋了,这可是炖肉啊,跟红烧肉差不多的做法,他有多久没吃到这一口了!樊雨花做肉可没有这么精细。 “那怎能吃,是要留着卖钱的。”樊雨花不满道,只是她自己说完就咽了口口水,她也不是不馋,只是精打细算惯了。 “不尝尝怎么知道好不好吃,不好吃可卖不出去。”季仲远笑道。 “这闻着味就好吃啊,怎么能不好吃,这么多肉呢,要是炖坏了你可要挨揍的。” 这话一出,全家人都笑了,怎么可能不好吃嘛,肉还有不好吃的? 那边田小野也被吸引了过来,他的面揉好了,盖上盖子放在锅边等着发面呢。 又炖了许久,季仲远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了一块肉,只见筷子轻而易举将那块肉捅了个对穿,便说道:“好了。” 卤肉不用收汁,要把肉继续在汤汁里泡着才更好吃。季仲远把肉盛进大盆里放在案子上,两只狗崽围着案子直打转。 “这可不是给你们吃的。”季云朵驱赶着狗崽,她倒是喜欢这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但是也分得清主次,绝不会给它们吃珍贵的炖肉。 锅里不用洗,把杂碎扔进去用水煮了,沾染了酱汁的香味,就足以让狗吃到疯狂了。 季仲远让家里人每人都拿了一小块肉喂狗,两只狗都很精,吃了肉就不再随便对人凶了,就连田小野也能摸它们了,不过他们还是更喜欢围着季仲远打转,大概也是明白好东西都是这个高大的男人搞来的,抱大腿来了。 季云朵最爱逗狗,带着狗崽去院子里玩了,时不时给点碎肉吃,狗崽就围着她叫得欢,樊雨花对她喊道:“小心点,别让狗咬着了!” 厨房里重新洗了锅,炖了一锅杂粮面片汤,这是全家人的晚饭,季仲远从盆子里捞出一块肉,在樊雨花的唠叨下,只给每人切了麻将大一小块,尝个味道。 其实就算樊雨花不说,家里人也不好意思多吃的,大家都知道这是要拿来卖钱的。 酥烂香软的肉入口,几乎不用费力咀嚼就能融化成满口酱香,每个人都回味无穷,小口咬着那块肉,舍不得一口吞下。 “阿远,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手艺,难怪敢摆摊子。”季伯山赞道。 “那还是不看娘做饭看得多。” “少来……” 一家人说说笑笑,肉不能多吃,季仲远就从盆里舀了一大勺汤,给每个人的面片汤碗里都加了一些,面片汤就变得和肉一样鲜美了。 “真是太好吃了。”季云朵叫道。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来了不速之客,村里乔老太带着两个小孙子出现在了季家门口,探着头往里看。 樊雨花见了喊道:“乔大妈,有什么事啊?” 乔老太太连忙推着两个小孙子进了屋,满脸堆笑道:“我来问问你家有没有醋,不巧赶上你们吃饭咧。” 说完也不走,就站在饭桌前,直勾勾盯着人家的碗。 樊雨花心里不屑,这乔老太太出了名的厚脸皮,来借醋还带着两个孙子,知道人家在吃饭还站在饭桌旁边,这分明是闻见肉香,跑来蹭吃的了。 她才不惯着这种人,说道:“我家醋吃完了,你要不去问问别家?” 乔老太太点点头,却不再提醋的事,又说:“你家吃饭哪?” 樊雨花点点头,说:“对啊,你借醋是要煮晚饭吗?那得快点去了,别误了饭点。” 乔老太太还是磨磨蹭蹭,又说了一遍:“是呢,你家吃的啥呢?” 樊雨花一伸碗:“面片汤呗。” “哦哦,面片汤好啊,我家孙子还说想吃面片汤呢。” “哟,哪怕是孩子饿了,您还是快点回去做吧,不然一会儿该闹起来了。” 乔老太太:“……” 这时候一个小孩扯扯乔老太太的衣角,哭道:“阿奶,我饿……” 乔老太太摸摸孩子头:“饿了呀,你想吃面片汤啦?” “阿奶,我要吃好香的面片汤。” “你想吃面片汤啦!” 乔老太太在这儿磨磨叽叽,死皮赖脸,就为了蹭口吃的,樊雨花没这个同情心,她太知道这老太太的德行了,年纪虽大鼻子却很灵,谁家做了好吃的,只要她闻到了,就要带着孩子来场戏,蹭吃的,而她家也并不困难,两个儿子和媳妇都能干,比村里大多数人家过得都要好呢。 樊雨花不开口,季家人就都安安静静乖巧如鸡,在乔老太太扯皮这会儿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面片汤,樊雨花见了,便对孩子说:“快让你奶给你做哈。” 说完就把所有人的碗摞一摞,常小惠心领神会地接过来就拿去洗。 乔老太太:“……” 樊雨花油盐不进,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气冲冲哼了一声,带着两个小孙子往外走,恰巧两只小狗在外面菜园子里滚了满身泥回来,见着生人就汪汪叫,老太太吓了一跳,火速推着俩小孩离开,都走出门口了,还听见她那小孙子在喊面片汤。 樊雨花撇撇嘴,道:“没出息的,不要脸的,不如要饭来得直接。” 吃完饭全家人都早早睡下,他们这一觉睡不长,半夜就要起来干活,季仲远在睡梦中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迷迷糊糊开口道:“要起了吗?” 田小野穿着衣服,轻声细语道:“你睡吧,我去就行。” “不太行。”季仲远强忍着困意起来,他知道这会儿家里人应该都在准备食材了,哪有睡懒觉的道理。 他打着哈欠和田小野进了厨房,常小惠和季伯山也差不多同时进来的,樊雨花最早,点了小油灯看了看盆里的面,回头对田小野说:“小野,你的面好了,你先烙饼。” 于是,大半夜的只有季云朵还在熟睡,其他人已经全部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了。 第23章 常小惠开始找面盆和面,这回局里天亮大概还有两个多时辰,她要抓紧时间才能在天亮前发好面。 她正要往里走,却听樊雨花叫她,指指里屋的盆说:“我给你揉了,你拿到锅边,趁着小野烙饼锅灶是热的,能发的快些。” 常小惠喜出望外,高兴地说道:“阿娘,你什么时候揉的?” 樊雨花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不屑道:“指望你们这些贪睡鬼能做什么。” 常小惠早就习惯了樊雨花的说话方式,听了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跑去里屋拿了面盆,放在了锅边。 田小野已经开始把发好的面团揉匀,然偶在面板上切成一个个大小一致的小剂子,又揉匀擀平,然后下锅。 季仲远把火点起来,锅里放了猪油,但是不多,多了面饼就会油腻腻的,不干了,这点猪油只是为防止粘锅。 樊雨花叮嘱他道:“别再放柴了,小火才能烙饼,大火就糊了。” 季仲远嘴上答应着,手上却不知道如何操作,还是田小野把饼子拍进锅里,然后才蹲下身子帮他把火调好的。 季仲远无奈挠头,在厨房里还真是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忙活了快两个时辰,田小野的饼已经烙好放凉,把每个饼从中间切开,好加肉用。常小惠搅了肉菜两种馅,她的面也发好了,所有人都来帮她包包子。 锅里则蒸上了竹筒饭。 季仲远和季伯山也想帮忙包包子,被樊雨花赶了出去,这包子可是要拿出去卖的,可得包得好看些,男人们粗手粗脚,只会糟蹋了东西。 季仲远和季伯山只好去收拾炊具,他们订制了两个移动的土灶,一个用来煮粥,一个用来热着干粮,又准备了许多木碗木筷木勺,还得带上个大木桶,用来洗碗洗筷子用,也要带上最重要的木炭和案板,最后,车上装了几张小桌子小板凳,带上抹布布巾刀具,这就齐活了。 两人又把泡好的黍米倒进桶里带上,这米粥可不能熬好了带,一旦洒了又浪费粮食,又容易烫伤人。 黍米已经泡了两个时辰,到了地儿就能煮,泡好的米煮起来容易熟,而且更香软。 厨房里的动静惊醒了两只狗崽,他们闻到香味就又跑来摇着尾巴要吃的,不过这次可没有肉吃,季仲远把它们叫到院子里,给他们浸了肉汤的杂面饼子吃,两只狗崽闻到饼上的肉味,也欢腾地大口吃起来。 食物的香味差不多叫醒了整个村子的时候,屋里的包子竹筒饭就都蒸好了,兄弟俩开始往车上搬东西,包子做了六十二个,樊雨花让他俩兄弟一人吃了一个做早饭,竹筒饭蒸出来三十筒,肉的甜的各一半,小糖饼做了四十个,肉夹馍饼子做了三十个,季仲远估摸着数量,带上三块大肉,这就出发了。 这次去镇上只有兄弟俩去,女人和双儿们都留在家,其实本来他们也想去,但是樊雨花却说女人双儿在街头上抛头露面叫卖不好,让都留在家里,另外家里的活也确实多,几个年轻的跟着樊雨花学做衣服,一开始出活都很慢,要在天气彻底冷下来之前把全家人的衣服都做好,她们也确实需要抓紧时间赶工了。 上路时天刚亮,两兄弟一个推一个拉,到了镇上已经天光大亮,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上街了。 不少小食摊子都在摆摊了,他俩也连忙找了个位置开始忙活,镇上摆摊的地方先来先得,谁也不许占位置,公平得很,季仲远两人这个位置不算最好的,但是也不算太差,等到卤肉的香味出来,也是能飘满街的。 两人搭好小土灶,点起炭火,先把米粥熬上,水是在后街井里去的,附近的摊位都会从那里取水。 而后又架起另一口锅,这个锅里烧水热饭,包子、糖饼、竹筒饭还有飘香的大肉块,都在里面热着,不一会儿就冒出了喷香的味道,和周边几个小摊的食物香混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 季伯山又去井里打了一大桶水,用来洗碗,季仲远则把桌子凳子摆上,又把准备好的碗筷拿出来,要是有人想在摊子上吃,直接就能坐下。 隔壁是个馄饨摊,再旁边是个面摊,后面又来了一个包子摊,摆在了季仲远的另一侧。 眼瞅着饭都热好了,粥也煮好了,季伯山便带头吆喝起来。 “包子糖饼肉夹馍,还有刚出锅的竹筒饭,都来看看常常喂——” 周围的摊贩也在喊,各种美食的名字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一会儿就有人来到他们的摊位前,好奇地问:“肉夹馍是什么,竹筒饭是什么?” 季仲远把竹筒饭拿给他看,说道:“竹筒里闷出的米饭,又甜又香,还有肉的,大块鲜肉,好吃着呢。” “再瞧瞧这肉夹馍,白面饼子,刚烙好的,里面夹着红烧的纯肉,肥瘦相间,一口下去赛神仙呢!” 早起的人本就饿,都是出来找吃的的,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忽悠,不一会儿就有人要了一份竹筒饭一碗粥在摊位上吃。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问小糖饼和肉夹馍,无论是甜食还是肉食,在这个时代都是稀罕的,最受欢迎的,特别是有些馋嘴的小孩跟着跑出来的,一个个喊着要吃小糖饼。 男人们更喜欢肉夹馍,季仲远坚持现切现卖,顾客可以自己挑肉,眼见着自己挑的肉被放在案板上剁碎,热气扑鼻夹杂着无法抗拒的肉香,本想买一个长长的人,都忍不住买了更多,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摊位上很快坐满了人,其他人坐不下,只能买回去吃。 于是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季仲远叫卖,季伯山则收拾用过的碗筷洗干净了给下一波客人用。 来问的人不少,季伯山有些兴奋,季仲远却很冷静,他们的东西真的不多,要在以前世界的早市上,分分钟就能卖完,可是在这里他们却站到了日上中天,才卖掉了最后一个肉包子。 来问的人是买的人的三倍,许多人在问了价格后转而去买了其他家,这也怪不得谁,他家除了肉就是糖,价格可是高不少,不是每个镇上的居民都能接受这样的价格。 一个肉夹馍二十文,一个小糖饼十文,一份竹筒饭十五文,而一个肉包子,只能卖到市场价,才八文钱,一碗黍米粥三文钱,这巨大的差价让许多人望而生畏。 好在镇上人多,也有不少图新鲜的人,他们还是很快卖完了,两人算了下钱,一共挣了两千一百一十文,其中季仲远两口子挣了一千整,樊雨花的竹筒饭挣了四百五十文,季伯远两口子的包子和黍米粥挣了六百六十文。 这样看着还不少,不过要减去他们做土灶的钱,买锅的钱,订制小桌凳的钱,还有食材等等,他们这一天差不多不挣不赔,刚好把成本填上,哦对了,人工不算钱。 即便如此,季仲远和季伯山还是很高兴,一天回本,意味着明天就能挣钱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就往家走,他们的时间也很紧,回去歇息下,下午就要准备明日的饭了。 走到镇上唯一一家点心铺子,季仲远停了脚步,让季伯山等着,说是要去买点好东西给家里人尝尝。 镇上的点心铺很小,里面也没有几样点心,毕竟不是过年过节过寿,很少有人会常来买点心吃。 季仲远看看,也只有十来个酥皮糖饼,一小筐江米条,七八个绿豆饼,再就是一些散装的彩色糖球。 东西不多,也不算太新鲜,都是昨天做了卖剩下的,今天的要等到下午才能出,人们也没有非要当日做当日吃的习惯,只要食物不坏不变味,就一样的是好东西。 季仲远让包了三个酥皮糖饼,三个绿豆饼,又包了一小包江米条,七八个糖球,这就不少了,让樊雨花知道了肯定要说的。 这一下子花掉了六十几文了,放在谁家都得挨骂,也就是他们今日挣得不少,才刚大胆放肆一回。 两人推着车回了家,家里人连忙都出来问怎么样,季仲远笑着告诉他们都卖光了,又把钱拿出来分了,最后才把点心拿出来,说:“庆祝咱们第一次出摊就大卖,我请大家吃点心。” 樊雨花叫道:“怎买了这么多,花多少钱!” 田小野却眼皮一跳,惊诧地与季仲远对视,季仲远对他意味深长地笑笑,田小野的鼻子就酸了。 他知道,季仲远买点心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那晚的谈话,他提到了点心,季仲远就记在了心上。 在没有谁比季仲远对他更上心了。 田小野还没有吃到点心,就觉得那几颗糖定是酸甜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樊雨花追着季仲远在院子里跑了两圈,最终还是把点心分了,每家每样一块,她和季云朵算一家,江米条当场就给每个人尝了,糖球也只给每人分了一颗,其余的收了起来。 点心让季云朵疯狂,当时就要回屋吃去,被樊雨花说了一顿,有老老实实回来跟着收拾东西,嘴里却含上了糖球。 挣到的钱各家没有平均分,而是按照制备的设备和原料的成本,把每家出的成本钱给填了个差不多,大家都没有意见,反而因为自己做的食物受到镇上人的欢迎而感到高兴,更别提吃到了香甜可口的点心。 把出摊的东西卸下车,季仲远见到院子里堆着一摞新鲜的木头,便问樊雨花是不是赵吉祥来了。 樊雨花说是,又说道:“你瞧瞧,拣着松木砍的,都放在院子里晒着呢,说是晒好了还会给劈好。” 松木有松油,易燃,农家烧火都爱用,可见赵吉祥是认真给干活了。 樊雨花也觉得还不错,说:“要是他能连着两天都好好干活,我就给他些土豆带回去。” 季仲远点点头:“行,听您的。”他也不打算一开始就对赵吉祥过好,他已经给他提供了一份工作,帮助他度过眼前的难关,就已经是仁义了,再多,就该养出仇了。 午饭是杂面大馒头就着咸菜吃,樊雨花说没有天天吃肉的人家,今天就只能吃素了。 吃过饭各自回屋休息,季仲远洗了手和脸,清清爽爽回屋,正看见田小野把缝衣服裁到一半的料子给收起来,腾出地方给他午睡。 所有成年人都是半夜起床,这会儿都很疲惫,都需要补觉。 那两块点心就搁在了案子上,季仲远拿起一个绿豆饼递给田小野:“快尝尝吧。” 第24章 点心的香甜气味钻进鼻子里,惹得田小野蠢蠢欲动,但是他还是推拒了,说:“今日吃了江米条了,改天再吃点心吧。” 季仲远摇摇头,说:“这点心放一天变一个味,明天就不如今天好吃,你不是想开点心铺子吗,那就要知晓新鲜的正宗的味道,不然你做出来的是酸的臭的,可没人买。” 见他这般贫嘴,田小野也无可奈何,只好接过点心,掰了一大半给季仲远,说:“那你也吃。” 季仲远在那一大半上掰下一口,其余的又塞进了田小野的手里。 “你多吃点,好好尝尝吧,田老板。” 田小野在他的戏谑中红了脸,背过身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小口绿豆糕,立刻就被这个味道征服了。 “好甜啊!” “嗯,是有点甜了,不太好吃。”季仲远皱着眉头。 “哪儿就不好吃了,多甜多香啊。”田小野觉得季仲远简直暴殄天物,这么好吃的点心竟然还嫌甜,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小小地跟季仲远顶了嘴,立刻又不安起来,偷偷看季仲远的反应。 季仲远自然不介意,他只说:“喜欢你就吃吧,还有一块白糖酥饼,也吃了去。” 说着就把白糖酥饼也递了过去。 酥皮掉渣,白糖丝丝清甜,又是一种不同的口味。 田小野轻声叹气:“我哪做得出来这个啊!” 季仲远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闷闷道:“不难,改天教你。” 说完便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疲惫极了就会打点鼾,田小野便不再吵他,吃完两块点心也轻手轻脚躺上了床,不一会儿,也陷入了甜香的梦境。 梦里也是点心的香甜,田小野算是知道为什么常小惠吃过一次点心就念念不忘,也算是知道什么是咬到嘴里就会化掉的口感了。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特意为他买点心,给他带来美味和甜蜜的男人…… 他真的好喜欢。 不到一月的相处,已经让田小野对季仲远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他认定了跟着季仲远才有好日子过,也认定了季仲远是个努力过日子,很有想法也很有能力的男人,更何况长得也好看,还很高大,这样的人,应该是村里所有少女的夫婿首选,怎么就传出村霸的名声了呢? 不可能是混混的。 田小野梦里也在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嘴角就翘起来,浑身都畅快起来,一个翻身搂住了季仲远的胳膊,然后猛然惊醒。 那胳膊仿佛烫手,田小野吓得一下子松开,胸腔里的心脏狂乱跳动,怀中残存着紧实强壮的手臂滚烫的触感,他霎时间红了脸,这觉是再也睡不下去了。 但季仲远还是睡得很沉,田小野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两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地起床和面去了,今日要早些把肉夹馍的饼子做出来,就不用那么累了。 又睡了一会儿,季仲远也醒了,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厨房里田小野和常小惠正在忙忙碌碌,院子里季云朵和狗崽闹成一片,季伯山则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弄了些木头和黄泥,要给狗崽做个窝。 日子就是这般慢悠悠又充满生机,季仲远浑身的骨头都要软掉,在朴实的乡村生活中惬意地享受每个日出。 就是穷了点。 好吃的少了点。 穿的也不太好。 嗯…… 还有落后的医疗。 不能想,想就是穷乡僻壤,不想就是山清水秀。 季仲远表示无奈,接下来他们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每天早起准备食材,两兄弟拿去卖掉,回来再准备下一天的食材。 每个人都赚到了钱,季仲远的小钱罐很快就被填满了,赚得其实不算多,主要是因为都是铜钱,比较占地方。 半个月后他们的客流量就比较稳定了,每天都有一千文的进账,日子过的不算太富裕,但也不紧巴巴了,能做小生意的人家,在村子里的生活水平就能排到头部。 季仲远并不能总跟着去镇上摆摊,半个多月后,他又进了山,这次带上了狗崽,摊子则由季伯山带着赵吉祥去。 赵吉祥这些日子表现不错,把季家的柴房填了小半了,所有的木柴都晒干劈成适合燃烧的小条,连樊雨花都挑不出什么来,送了他些土豆,又让他在菜园子里摘些豇豆之类的回去,赵吉祥感恩戴德,这次让他帮着出摊,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有没有工钱不重要,关键是能管两个包子一碗粥。 季仲远一个人上山,樊雨花并不放心,就让田小野跟着去,多少有个照应,并且让他少待两天就回家,季仲远应下了,心里却是盘算着还能进几次山,再过两个月就到冬天了,那时候山里猎物少,猎手多,容易遇到猛兽。 田小野第一次跟着进山,两只狗崽也是,都有些新奇感,一路往山上走,草越来越高,林子越来越密,也不觉得累。 他们先把东西卸在了石屋那里,季仲远就让田小野待在屋子里,顶多在周边摘些野菜野果,不准他离开石屋周边,田小野也想跟着他去陷阱那边,还有个照应,但是也知道自己弱小,那里危险,一旦有什么情况,甚至能成为拖后腿的,只好乖乖留下。 季仲远带着两只狗崽走了,田小野则去打了水,开始收拾石屋,石屋之前都是男人在住,从来没有女人或者双儿来过,屋内环境可以想象,几乎是能凑合就凑合,十分不讲究。 田小野先把所有的窗户都开了通风,然后先收拾厨房,灶台上零碎地散落着一些草叶子之类的东西,还有没擦干净的酱汁肉汤,他都扫到地上,又用湿抹布擦干净,把锅也重新洗了一遍,然后倒了热水进去烧。 厨房角落里堆着的木柴还有不少,上次季仲远和季伯山来的时候特地补充了一些,足够烧了,但是木柴四处散落,堆地乱七八糟,一看就有很大的安全隐患,田小野便花了些时间把木柴重新码好,远离灶台,旁边还放了一桶水。 厨房的架子上有些日常用的调料和油类,田小野一一取下,然后把架子也擦干净了,再把东西放上去,他看见了那罐子蜜,却没敢尝一下。 收拾完厨房,又去收拾里屋,里屋更是乱糟糟,一床被子胡乱堆在床头,被褥也不太干净了,田小野算算时间,感觉这个时候洗了,到晚上就能干,山上风大日头烈,晒被子也干得快些,就算不干,晚上放在灶膛边也能烤干,他不担心的。 于是他把被套褥子套都拆了下来,然后把被芯和褥子芯拿到门外两棵树间扯的麻绳上晒着,这会儿太阳好,能把被褥晒得软软的。 而后他找了个木盆,拿了一把厨房里存着的皂荚,就去了河边,他们来的时候经过那条河,他知道位置,距离石屋不远,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把火灭了,不然怕出意外。 他用了好几遍皂荚才洗干净,抱回去摊开挂起晾晒,这会儿季仲远还没回来,他又把地扫了,又用拖布浸了水拖干净,他累地不行,然而季仲远还是没有回来。 田小野站在石屋前,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好似这莽莽深山,只有他一个人,他听不见奶狗嗷嗷的叫声,也不敢大声呼唤季仲远,就这么听着风吹草地沙沙作响,偶尔有惊鸟掠过,还能听见几声不知名的动物低吼。 内心被恐惧侵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在喉咙里低低呜咽,吐出破碎不堪的名字。 “仲远哥……仲远……”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他四处看看,想缩回石屋里,又想着季仲远这会儿应该在忙着捕猎,自己不帮忙就罢了,总不能偷懒,于是壮着胆子背了个筐出了门,他想尽自己所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能做的就是找些野菜,秋季野菜不多,他找了许久,也就挖到了一些地皮菜,于是他又想去河里看看,被褥时,他看到了不少田螺,这会儿去摸些回来,明天也能给季仲远炒一盘。 河水不紧不慢缓缓流淌,河很宽,却不太深,河水算是清的,田小野能清楚看见水下的情况,不至于踩滑了脚,溺了水。 田螺果然很多,背着笨重的壳子吸附在河中的石头上,也有在淤泥里爬行的,田小野一个也没放过,捡着大的全部扔进了背后的筐里,他一路往下摸田螺,走了百来米就不敢再走了,怕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怕季仲远回来找不到他心急。 于是他便往回走,回来的路上没有低着头看田螺,他就发现了水边被围起来的一个水洼,这明显是人为的,用来捉鱼的,田小野听季仲远说过他们做了个小水洼抓鱼,心说这就是了,便跑去看,只见里面两条不小的黑鱼,心中欢喜,徒手就捉了,也扔进了筐里。 他以前就常去河里摸鱼,对这滑腻腻的家伙很有一套办法,一点都不费力,还花了点时间把水洼修了修。 等到回家,已经过了中午头,季仲远还没回来,田小野只好把地皮菜取出来洗了晒着,又把田螺放进水盆里吐沙子,拿了刀把两条鱼杀了,去了鳞,却没有马上下锅,锅里热着水呢,季仲远回来要洗的。 等到日头西沉,田小野出来收被子的时候,才听见两只奶狗兴奋的叫声,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像出嫁那天一般紧张地看着林子里走出来的男人。 第25章 季仲远一直手里提着两只野鸡,另一只手扶着肩膀上扛着的一头体型相当大的鹿,腰间还挂着两只竹鼠。两只小狗围着他一个劲儿地蹦跳,呜呜叫个不停。 “小野,快来帮我接一下。”季仲远气喘吁吁,这头鹿真的太重了,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田小野连忙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野鸡,又去拿他腰间的竹鼠,没想到他一碰竹鼠,两只小狗就嗷嗷直叫,围着他跳,吓了他一大跳。 季仲远把鹿卸下来,大喘着粗气说道:“这是它们俩找到的,我说了要给他们烤了吃。” 他揉揉酸痛的肩膀,看着田小野把野鸡和竹鼠提进屋里,突然问道:“你怎么哭了?” 田小野的双眼红红的,看上去可不就像是哭了一样嘛,他放下手中的野鸡和竹鼠,感觉自己简直太不争气,在担惊受怕中想了一天的人出现在眼前,那种荒山孤影的恐惧感霎时消失地干干净净,男人强壮的身躯带给他的安全感如同烈日照冰雪,让他恨不能立刻扑进男人怀里,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季仲远并不想要他。 于是他揉揉鼻子,只随口说道:“阳光刺眼。” 季仲远左瞧瞧右瞧瞧,倏然笑了,打趣道:“你是害怕了,哭鼻子了。” “我没有。”田小野连忙反驳道。 不能让人看穿啊,太丢人了。 季仲远笑出声来,说:“有个陷阱里进了一头野猪,已经烂在里面了,我花了些时间清理,又去砍了些竹子,给娘做竹筒饭用,还要训练两只小的找竹鼠,所以回来晚了些。” “我真没有害怕。”田小野越说越难为情,只好转移话题:“我烧了水,你先进来洗洗。” 他说着便去给季仲远准备水洗澡,季仲远踏进厨房,立刻就感觉出石屋里的不一样了。 原本乱糟糟的小屋被收拾地井井有条,屋子里被褥都被洗了晒了,放在床上等着铺就行,床头床尾也被擦拭过了,地面一尘不染,带着湿气,一看就是洗过的。 厨房更是干净整齐,他还看到了盆里的鱼,带着几分赞许说:“你去抓鱼了?” “嗯。”田小野一边干活一边说,“是你们做的水洼吧,在里面捞了几条鱼,还捡了些螺儿,今晚吐一夜沙子,明天就能炒了。” “真能干。”季仲远笑道:“不过只能带回家了,这鹿这会儿还新鲜,得赶紧去卖掉,咱们明天一早就下山。” “好。” 热水放好,季仲远躲进卧室泡澡,洗去一身的疲惫,肩头似乎是磨破了,碰着水还有些疼。 厨房里的田小野赶紧做鱼,还要处理竹鼠,忙得不亦乐乎。 他知道季仲远的饭量,两条鱼下了锅,又做了六个杂面饼子贴在锅边,等鱼好了,饼子也熟了。 又把两只竹鼠去了皮,洗好后在表皮划了几刀,用棍子穿着,点了火放上面烤,两只小狗蹲在他身旁看着竹鼠直流口水。 这会儿季仲远也洗好换了衣服出来了,见状便说:“我去弄些黄泥来,咱们烤个叫花鸡吃。” 田小野说道:“我已经炖了鱼了。” “那怎么够,我可是饿了一天了!”季仲远说着就出去找黄泥,田小野也只好在石屋里用小锅烧了热水,把一只野鸡烫了毛,再把内脏处理干净。 他不会做叫花鸡,只能等季仲远回来。 只用了两刻钟,季仲远便回来了,他带了一些湿乎乎的黄泥,还有一些竹叶,这会儿手头没有荷叶,只能用竹叶凑合代替了。 他们可以使用的调料不多,只有酱油黄酒和蜂蜜以及一些盐,季仲远便用这些料把整只鸡涂满,又在鸡肚子里塞了些,然后用竹叶把腌制好的鸡包裹起来,一定要包得严实,不然就会染上黄泥。 包好的鸡看上去像一只大号的粽子,季仲远徒手和了黄泥,抹在竹叶外面,包裹厚厚一层,这才把鸡埋在了小灶下面的柴堆里。 “大功告成。”季仲远拍拍手,两手一伸,就伸到了一盆水里,就在他欢快地清洗双手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和田小野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如此有默契,他玩完黄泥,他就端了水,而他甚至没有想过要喊一声端水,直接伸手洗了,就像早就知道田小野会把水端到他手边一样。 他仔细想了想,分析原因应是田小野太勤快了,有眼力见,便没有再多想,因为他早就被阵阵鲜香吸引了。 锅里的鱼炖好了,田小野把鱼盛到大盘子里,他小心翼翼操作大木铲,两条鱼一点损伤都没有,完美地摆在了盘子里。 他又把锅边贴的饼子揭下来,饼子底面焦黄,闻着香,看着也喜人,季仲远却没有半点胃口,他知道这种饼子不好吃,干巴巴的,拉嗓子。 倒是那两条鱼吸引着他。 田小野递给他一双筷子,有点忐忑地说:“我第一次做鱼,是娘教的法子,你尝尝。” 季仲远随口道:“看着就好吃。” 然而等他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道:“咸了,还有股泥腥味。” “啊?”田小野也夹了一口,也被咸到了,倒是腥味很淡,他觉得可以接受。 “对不起,我……我把鱼做砸了……” “没事,多吃两口饼子。”季仲远安慰道,又说:“你加点糖就不会腥了,口感也会更好。” “嗯。”田小野默默记下,只是糖多贵啊,他虽然记了方子,却也觉得没有多大可能有机会实践。 两条鱼实在咸的超出想象,最后两人只能把它们当作腌鱼,就着吃了全部的饼子,又喝了不少水。 竹鼠早就烤好了,季仲远把两只竹鼠扔给小狗们,小狗嗷呜嗷呜叫着想吃,又有点烫,闹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凉一些,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 这两只竹鼠够两只小狗吃到肚儿圆。 烤竹鼠的小土灶上又烧起了热水,可以想象,今晚两人要喝上好几锅水。 吃过饭田小野手脚麻利地收拾锅灶碗筷,季仲远出了趟门,倒也没走多远,回来时刚好天黑,再过一会儿,外面就看不见东西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听见外面有狐狸叫。”田小野担心不已,季仲远和他说过,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石屋里,不然就会有危险,这会儿季仲远赶在最后一缕霞光中回来,可不是让人担心么。 “是晚了点,柿子熟得多了,我有些贪心了。” 季仲远卸下背后的小筐,里面躺着十来个红彤彤的柿子,下面垫着厚厚半筐木槿叶子。 “还有这木槿叶子,天再冷就要落了,我也准备多采些回去。” “放久了就烂了,冬天洗的少,也不用太多。”田小野把柿子捡出来洗了,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补充到:“再不准这么晚回来了。” 竟然被人管了,也是被人关心了,季仲远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让他有些局促不安,他挠挠头,只能先应了下来。 柿子洗干净了放进盆里,这十来个可太多了,两人虽能吃得完,也不敢多吃,柿子不好消化,吃多了坏肚子的。 好在放上一夜也不会坏,明天再吃也是一样的。 两人在篝火前剥开柿子皮,金黄色的蜜一般的的果肉便像是要流淌下来一般,季仲远连忙伸长了嘴去接,心满意足道:“还是水果好吃啊!” 田小野也喜欢吃果子,闻言直点头,又说:“我们村里有一棵老桃树,每年都结桃子,长不大就被小孩子抢着摘了,很少能吃到熟透的桃子,每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都要爬到树上才能摘到红尖儿的桃子,可好吃呢。” 他咯吱咯吱嚼着柿子种,又说:“我看你们村有两棵酸枣树,没有桃树。” 季仲远嗯了一声,把手伸向了第二个柿子:“酸枣不好吃,等开春我去看看能不能弄到果树苗子,在园子里栽一棵。” “啊,你要栽什么树?” “桃子,李子,杏儿,柿子,苹果和梨,有什么栽什么,栽自家房前屋后又不犯法。” 季仲远说着就觉得委屈,这个时代对土地管理十分严格,所有的土地只能用来耕种,严禁做其他用,所以根本没有专业的水果种植户,想要吃水果只能在自己家房前屋后院子里种,但是又有几户人家愿意花时间去打理一棵果树呢,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在家里种树,季仲远来到现在也只吃到了几颗野果,这几个柿子算是最难得的高级水果了。 “我可没听说过有卖这些果树苗子的,你要是想种,用种子也行,就是发芽慢些,长得慢些,但总能长大结果的。” “那样结出的果子可不好吃,就像你说的山桃,你可知这世上有红红大大,嗯,比我拳头还大的桃子,一口下去甜汁横流?这就是好的品种,还有就是嫁接及培育技术,这些都得懂得专业人士才能做到。” “那么大的桃子?是天上仙人吃的吗?”田小野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只要技术品种都到位,我们家的院子里也能结出这样的桃子。”季仲远坚信不疑。 “可是去哪里找这样的苗子,咱们村也没有人会种的呀?” “县城。” 火光在季仲远的眼中跳跃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兴奋无比。 “就算县城找不到这样的人,府城一定可以,只要我们的位置足够高,钱也足够多,就能吃到这样的桃子。” 田小野觉得付出那么多努力去挣钱只为了一口好吃的桃子不太能理解,但是他还是喜欢听季仲远说县城,说未来,随着他的话语,那些繁华喧闹,未曾见过的世界就好像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了一样。 第26章 “我还想听你说县城的事情?”田小野抱着膝坐在小板凳上,乖巧地侧着脸,满眼期待看着季仲远。 “县城?我又没去过,知道的都是大哥告诉我的,不比你多。” “可我想听你说以后的事情,你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季仲远挠挠下巴,眯着眼睛往门外看,说道:“我想过的生活……一定是富足的,无忧的,忙碌又充实的。” 田小野不懂,季仲远笑笑,把叫花鸡从木头灰里扒拉出来,说:“先请你吃鸡。” 他把滚烫的黄泥球拿到面板上,用刀背轻轻一敲,黄泥块就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的竹叶来,隔着竹叶,田小野就能闻到浓烈的带着热浪的香味,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期待着季仲远把鸡完全扒出来。 季仲远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三两下就把鸡扒了出来,已经腌制好又烤得恰到好处的整鸡被放进大盘子里,因为竹叶和黄泥的包裹,使得水分无法逃脱,只好全部浸入鸡肉当中,带着酱料的鲜咸浓香,紧密包裹着每一块嫩肉。 美味和饥饿同时将小小的厨房占满,田小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吃过那两条咸的要命的鱼,又有些小难过,为什么季仲远做的吃的可以这么诱人,自己做的就那么……只能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吃掉。 “尝一口。”季仲远撕下整条鸡腿递给田小野,又说:“这儿就咱们两个,鸡腿鸡翅随便吃。” 田小野举着一只巨大的鸡腿幸福感爆棚,他还从来没有吃过一整只鸡腿,就算是樊雨花也炖过野鸡,但是她总是公平第一位,把鸡腿肉都切碎了,每人分几小块吃。 他咬了一口,唇上便染了亮晶晶的油,肉质鲜嫩,调料加得恰到好处,一口下去不会很柴,都是嫩嫩的,可香可好吃呢。 季仲远也撕了一条鸡腿咬下一大口,满足于舌尖滋味之余还要感叹一声:“虽然肉质老了一点,但还是很香的。” 野鸡肉比家鸡肉要老一点韧一点干一点,但是却比家鸡的肉更浓香,两两抵消,就是一样的美味了。 油和酱汁流下唇角,田小野不得不用手去接,然后把沾满酱料的手指放进口中吸吮,他对季仲远说:“要是去县城,你可以卖这个。” 季仲远笑了起来,摇摇头:“那可挣不了钱,县城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或许也有人做叫花鸡,选的最好的鸡,用荷叶包起来,还有自己的独家配料,我们这只只能算家常菜吃吃,要想卖出去,就要有特色才行。” “那县城好多铺子不都卖绿豆糕?” “那是因为绿豆糕是基础款的点心,就像米面一样,便宜好吃,家家户户味道也差不多,所以都备上些,但你要是在县城生活久了,就会知道哪家的绿豆糕最好吃了,还是不一样的。” 田小野的眼睛流出向往的光彩来,季仲远看出他心中悸动,揉揉他的头,说:“咱们努力攒钱,争取明后年就能去县城闯闯。” 田小野眼中的光彩立刻盛放开来,他笑着点头,给人一种惊艳的震撼。 季仲远有些失神,原本的田小野长得虽然好看,但是被乡土气息浸泡太久,总是有些黯然,像是小小年纪就被生活压弯了腰,但是一说到未来、县城和梦想,他就如同鲜花绽放,给平平无奇的绿叶增添了耀眼的光辉,再也掩饰不了那动人的美艳。 吃完鸡,他们用青盐刷了牙,田小野用小灶上烧的水给自己洗了脚和脸,便上床休息了。 被褥都是新晒的,带着日光的香软,两人头一次在深山之中相依而眠,都有些不可描述的情愫。 等到第二天季仲远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把田小野抱在了怀里。 田小野瞪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 季仲远尴尬难言…… 他只好匆忙起身,看着田小野涨红的脸,一个劲的道歉,只是他越道歉,田小野越失落,心中想着哪怕他对自己冲动一次也好呀,为什么总是这么理性。 等用冷水洗了脸,早饭被热在锅里,季仲远出门转了一圈回来,一切又恢复如常,屋子里旖旎的气息被清晨山间寒冷的风吹得一干二净。 季仲远不是毫无目的出去的,他回来时又带了半筐柿子,都是快要熟了的,捂两天就能陆续吃了,他没有找到鹅子,只找到了些木耳,便都采了回来,放到窗台上晾着。 两人随意吃了些早饭,便带着那头鹿和剩下的一只鸡,以及柿子木槿叶子之类的东西下山了,两只狗崽没玩够,又惦记着山上的竹鼠,嗷嗷叫了许久,最后还是跟着下山了。 他们一路走得快,为了把那头价值连城的鹿早点卖掉,所以没有在路上逗留摘些野果什么的,只是去竹林那边拖走了季仲远之前采伐的一些竹子。 等到回了家,也还是上午,这会儿季伯山已经回家了,甚至锅灶也卸好了,兄弟俩在院子里看见彼此,都挺惊奇。 季仲远问道:“大哥这是回来了?怎么这么早?” 季伯山笑道:“赵吉祥能说会道,跑老远去拉客,吃食卖得可快,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吉祥帮完忙就回去了,院子里没有外人,季仲远就把改在车上的麻布掀开,露出里面一头鹿来。 季伯山震惊了,道:“这是好东西啊,怎么抓到的?” 季仲远答道:“掉陷阱里的,死了估计有两天了,我寻思赶紧卖掉,不然就要烂了。” 这时候,在屋里干活的樊雨花也带着常小惠和季云朵出来了,见着鹿,立刻说:“你俩现在就去镇上卖了去。” 季仲远也是这么想的,话不多说,两人这就上路,田小野则留下来处理野鸡,最近猎捕到的肉类,樊雨花都会留下一点,腌制了作为冬粮储备,所以这只鸡是不卖的。 季云朵玩了一会儿狗,就发现了筐里的柿子,高兴地拿去洗了给家里人分着吃,吃完他们还要整理竹筒,洗好晾干,做竹筒饭呢。 到了镇上正好是中午,兄弟俩也顾不得吃饭,先去市场上把鹿摆开,季伯山在那里守着,季仲远则去了熟悉的几家店铺询问,有没有人能要一头鹿。 一头鹿十分值钱,特别是这头鹿膘肥体壮,皮毛也浓密,季仲远估价少于三十两是不卖的。 他问遍了所有的酒家,都说只要肉不要皮,那就亏大了,镇上没有皮毛铺子,单单一张皮只能砸手里,他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再遇到一个皮货商。 又问了药铺杂货铺,也没有什么结果,眼瞅着悻悻而归,摊位上来了一个衣着打扮很是得体的中年人,那人留着一撮小胡子,体形富态,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老爷。 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人陪着,小声笑着说什么,像是陪着逛街的后辈。 中年人一边走一边点着头,时不时还和年轻人说上两句,他从容走过整条商业街,直到看到季家兄弟摊位上的鹿,眼睛里放了光。 他蹲下身子,检查了鹿的伤口,又按了按鹿皮,问道:“这鹿哪儿来的?死了多久了?” 季仲远如实道:“昨天上山猎到的,掉在陷阱里,发现的时候血还在流,估计最多死了两天。” 中年人听完点点头,问:“你卖整只还是能拆了卖?” “卖整只的。” “多少钱?” “三十五两。” 中年人摸摸胡子,想了想,又算了算价,点点头道:“我要了,老三,扛走。” 后面的青年连忙应了声,两个人把鹿抬走,中年人对季仲远和季伯山说道:“我没带那么多银子,你们跟我去家里取吧。” 两个人高马大的壮年男人自然也不怕被哄骗,这就跟着他去了,一路上见那两个年轻人抬着鹿费劲,季伯山干脆接过鹿,扛在了自己肩上,他力气比季仲远还大,扛起来也显得轻松,只是季仲远不敢让他这么使劲,从后面帮他托了一下。 一路边走边说着闲话,这一说中年人竟然认识丁猎户,说是四年前在丁猎户那儿买到了两只纯色火狐皮。 中年人姓纪,和季家兄弟同音不同字,是县城一个员外郎,来镇上看望老家的母亲和兄弟,明天就走,好在他们的鹿新鲜,要是再多一两天,他就不要了。 到了家,纪员外让两兄弟在外面等着,一会儿就拿了钱出来,分毫不差,又感慨地多了句嘴:“你们这鹿在这儿卖可惜了,最好能卖到府城去,最不济也卖到县城,那可不是这个价。” 季仲远一脸无语。 好吧,知道你要高价转卖了。 只是心里对入住县城的渴望又迫切了几分,甚至有点想去府城,相当于一个省的省会呢,不知会有多繁华。 不过想归想,眼前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何况怀里揣着三十五两银子,这可是他们心中的天文数字,兴奋和喜悦一下子冲垮了淡淡的遗憾,两人决定要赶紧回家把钱存起来,免得出什么意外。 第27章 三十五两银子相当于季家本分种地三年多的收入,樊雨花高兴坏了,不过她也没多要,只要了该上交给自己的那份。 家里的生活已经是相当好了,悄咪咪地攀升到了村子前几,樊雨花乐得合不拢嘴,还要叮嘱小辈们不准露富。 季仲远看着家里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心中笑着摇头,三十五两,县城两个月房租,若是算上日常开销,估计也就够紧巴巴过一个月。 还是太穷。 下午田小野的衣服做好了,樊雨花就带着他出去溜圈了,胳膊上挎着个篮子,说是去老陈家买几个鸡蛋,但却在村子里绕了十八个弯才走到老陈家买了十个鸡蛋,为的不是别的,就是给人看看她家小夫郎穿了崭新的衣服,她可没有苛待他。 又因为田小野长得好看,那件浅绿色的衣服特别衬他,显得整个人皮肤雪白,冰肌玉骨的,谁见了都得叫一声好,又要问问这样好看的布料哪里买的,樊雨花就呵呵一笑,说是她也不知道,得回去问问她家仲远,这是仲远给新夫郎买的。 言语中和说不尽的自豪,她这纯属显摆,大家都知道,却也只能羡慕,毕竟村人家里对夫郎这般好的确实不多,双儿不能生养,娶了双儿的家庭大多过的不太好,娶不到姑娘,最后取个双儿回来伺候老人外加干活。 樊雨花这样的婆婆,在村里算是少见的好婆婆了。 季仲远回来后便留在家里帮忙,有了赵吉祥帮着叫卖,小摊子的吃食卖得格外好,于是大家都多做了一些,兄弟俩带着赵吉祥摆摊一直能摆到中午,又多挣一份钱。 季仲远也没有亏待赵吉祥,干了十天,给了他结了一百文的工钱,赵吉祥感恩戴德,干起活来更加卖力,季仲远便每十天给他结一次工钱,多劳多得,赵吉祥有了这笔钱,起码能买些粮食过冬。 摊子上的生意办得红火,季仲远就没有再上山,樊雨花还想让他去山上弄些芦花回来填冬衣,季仲远却劝她还是用棉花,棉花冬衣暖和不说,翻新了也能穿好几年,虽然是贵了点,但是家里挣钱不就是为了吃饱穿暖么。 樊雨花虽然骂他不懂事,但还是挣扎了一下,买了些棉花给全家人置办冬衣,而且一咬牙,给所有人都填了全新的棉衣,原本季家人的棉衣已经旧了,棉花翻了很多次,不再能用,樊雨花舍不得扔,给做成了一条破被子,铺在了狗窝里。 这下狗过得也挺滋润了。 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天气再次转冷,季仲远算算要落雪了,就要准备冬天的肉食了,于是他和季伯山又去了一趟山里,住了几天,回来带了些野鸡兔子,大件只有一头小狍子,连条鱼都没抓到。 樊雨花再没有让卖掉猎物,而是全部腌制了,扔进了地窖里,这会儿天冷,食物已经开始不易腐烂了。这些肉都存起来冬天吃,冬天需要补充热量,才能捱过漫长的苦寒。 家里的柴也堆满了整座柴房,足够一冬烧了,季仲远也不让赵吉祥跟着他出去摆摊了,让他准备准备自己家里过冬的事情,又送了两个大南瓜一只鸡给他做食物储备。 赵吉祥花干净了这些日子挣到的钱,买了品质不太好的杂粮面,虽是不太好吃,但是价格便宜能凑合吃一个冬天,又买了些肉类,也学着樊雨花那样腌制起来,而后是准备过冬的衣服,柴火,还要修缮房子,也足够忙到落雪了。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一个多月,季家忙着赚钱攒过冬的物资,也忙着贴秋膘,让自己长胖些。在某一个早晨,季仲远和季伯山推着一车白菜往地窖里囤的时候,周婶找到了田小野,告诉他一个惊天大消息。 田小野的父亲前些日子去山里砍柴,不慎踩到落石,滑下山坡摔断了腿。 周婶得知这个消息后犹豫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来告诉田小野。 “你成亲前便过继给了我,按理说他的事不该再找你,可是他终究养了你十七年,我想无论你会怎么做,至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的。”周婶柔声说道。 田小野错愕了许久,而后才低下头,他不知道怎么办。 樊雨花就在眼前,这会儿正在给自己个儿做一双棉鞋,孩子们都有了内室,不需要她动手,她就打算给自己做双精致的,要在鞋头上绣朵山茶。 她抬头瞥了一眼田小野,见他讷讷地绞着手里的布料,就有些看不下去,直接说道:“你到底想怎么着,回去看看还是不管他,说个话。” 成亲已有几个月,虽然知道樊雨花是个好心的,但是每次听到她冲冲的语气,田小野还是会有点怕,一听樊雨花这么说,本能反应道:“我不去了,娘。” 樊雨花见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不太爽快,放下手里的针线,说道:“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我又不会说什么。” 田小野咬着下唇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道:“我真的不想回去了,娘。” 周婶拉着他的手,温和道:“当真不去了?” 田小野点点头:“真的不去了,我还小的时候他就打我娘,那么粗的棍子都打断了,我娘疼得直哭,我说他为什么打我娘,他说我娘干活干不好,就该打,后来,我娘没了,他就打我,我已经很努力了,什么活都干,家里的地都是我一个人在种,他还是打我,我以为他就是爱打人,可是……” “可是他娶了后娘,后娘什么活都不干,他怎么不打呢?弟弟也什么活都不干,还闯祸,他怎么也不大?我一直干活,我要洗所有人的衣服,连后娘的月事带儿都洗,我还要清理整个家,每天收拾,挑粪都是我干的,还要给后娘捶背按腿,还……呜……我还是挨打……” “他就像打我娘那样打我,我娘死的时候可瘦可瘦了,我……我也差点死了……我不去看他,不去!” 他说着说着就掉了泪,周婶握着他的手一紧,樊雨花也拧紧了眉头,最后凶巴巴出了口气,拉过田小野,说:“那就不去,哭什么,他们要是敢来找事,让阿远去收拾他们。” 周婶也叹气道:“给谁也做不到那么大度,不去就不去,只是那朱婵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被她抓住了把柄,定要到处乱说,坏了你的名声。” 樊雨花心直口快道:“坏就坏,怕什么,又不是没嫁人的双儿怕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他婆家都不在乎,谁在乎?” 周婶嗔怪道:“你这个脾气,人家骂的时候不得连着你家一起骂啊?村里是个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被人指指点点,总是不好的。” 她又说道:“我看你既然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这事儿不如就让阿远替你去走一遭,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不教人挑出毛病来。” 樊雨花有一搭没一搭拍着田小野的手,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道:“也行,让阿远给他送些土豆子去,也算是看望了。” 周婶:“……” 到了午间,季仲远回来了,见她们在说话,就来打招呼,樊雨花便把事情跟他说了,让他去走一趟意思意思。 季仲远第一反应是皱着眉头,不同意道:“干嘛要去,又不是我给他摔了。” 周婶:“……” 无奈,周婶只能又跟他说了一番道理,说是只是走一趟做做样子,不叫人说闲话,又不是真心的。 季仲远听了这话,又看看低着头的田小野,还是同意了,说:“那我下午就去看看,也不能空着手,要不给带捆葱?” 樊雨花道:“行,带着葱显得多,你再拿两个土豆子,压秤。” 周婶算是对这一家无语了,只能无奈笑笑,又为田小野感到高兴,临走悄悄拉着田小野道:“我就说嫁给季仲远没错吧?” 田小野羞赧地低着头不说话。 周婶又笑眯眯地打趣道:“你就说那季仲远是不是个贴心的疼夫郎的?瞧瞧你这才嫁过来几天,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田小野红着脸推周婶,道:“四婶,你别取笑我了……” 周婶便生不饶他,非要他说出羞人的话,田小野被逼急了,只能红着脸道:“仲远哥最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行吧,你过得好就行,哎呦,没想到我的小野福气在这儿呢。”周婶见他急了,笑着便走了。 田小野一溜烟小跑回了屋,心怦怦跳,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丢人了呀,他把脸捂进被子里,却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季仲远拎着一小捆葱从储藏室走出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储藏室紧挨着大门口,刚才那番话被他听了个正着。 被人当面说好会局促,而不小心知道别人背后也觉得自己好,那就是感动和欣喜了。 他收拾了十来棵葱,又拿了七八个土豆包在布袋里,把布袋放进背篓里,便带着两条狗出了门。 一路上琢磨着周婶的话,知道她说的没错,村里人有时候是不会管是非对错的,就喜欢抓住人家一点不是使劲说道,恨不能让人过的越差才越好,虽然别人过得差并不会让他们自己过得好点。 所以这事儿还得办得体面,但是他又不想真的当大冤种,给那家人送好东西,于是脑子里一转,想到一个主意。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感情进展很慢,但是是有进展的。 成亲这件事对于田小野来说比较好接受一点,他的固有的思想本就是嫁人了就要本本分分做夫郎,伺候夫君,而季仲远又对他很好,所以他对这门亲事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和不看好,到现在已经是十分满意十分幸福了。 但是季仲远不一样,他是个受过教育的现代人,接受这门亲事只是为了救下田小野,而并不是因为喜欢或者爱情,他现代人的思维始终认为两人要结合在一起就一定要有爱情,而爱情包括了共同语言,精神层面的默契,各种互相理解互相成就,还要看得顺眼……等等……(突然觉得爱情真复杂哈哈哈哈……)所以需要一些时间让田小野慢慢成长起来,让两人慢慢磨合,发现彼此的无可替代性,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夫-3- 就,解释一下为什么进展这么慢……-3-爱你们。 一篇这么流水账的小文还被你们爱着,让我受宠若惊, 第28章 北山村、前山村、东山村之间有个交叉的三岔路口,常有小商贩在那摆摊,一般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家,卖点小吃小物件之类的,几个村子的人走动频繁,来来回回有时候会买点,多少是个补贴家里的小营生。 北山村有个田姓的小贩,是田小野十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只因同姓,所以见面喊一声大叔。田小贩家里养了几只鸭子,每到冬天,就会把不太下蛋了的鸭子酱烧了拿出来卖,他儿子在镇上摆小摊,他就在这个村口摆上两只,一天卖不出去,两三天也卖了。 季仲远见过他两次,这会儿走到路口,就看见有三两个小摊,七八个人在那挑东西,田小贩也在,就剩下一只鸭子摆在那里,烧地表皮油亮金黄,看上去还挺馋人。 季仲远远远地就打了招呼,走到摊子前,说:“大叔,帮我把鸭子包起来。” 田小贩高兴极了,说道:“今天新烧的鸭子,你摸摸,还热着呢,我就带了这一只,你再晚点来估计就没了。” 季仲远也笑:“那可不,早就馋大叔家的鸭子,老是赶不上。” 两人都在胡扯,田小贩的鸭子没那么好卖,季仲远之前也没说过要买,但是表面山还是一片和气,田小贩给他包好了,收了钱,笑眯眯地问:“仲远,这是要去哪儿呀,怎么没去镇上摆摊?” 季仲远嗨了一声道:“今天在家收白菜呢,听说我那老丈人摔了腿,我夫郎就赶紧让我去看看,这不买只鸭子送去。” 田小贩哦了一声,说:“是摔了,挺重的,这会儿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你快去吧。” “行,那我走了。”季仲远把背篓拿下来,把烧鸭的包放进布袋里,故意让田小贩听到了背篓放下重重的声音,又让他看见了鼓鼓囊囊的布袋。 而后他把背篓背上,跟田小贩道别:“走了,大叔。” 田小贩应了一声,说:“你先走吧,我再聊会儿。” 季仲远走到看不见田小贩的时候,就把烧鸭拿了出来,把鸭头拧了下来,在路边寻了几片大树叶子包住烧鸭,把田小贩包烧鸭的油纸包拆下来包了土豆,烧鸭放在了最下面,装菜的布袋放在了上面,用鸭头压着布袋。 他一路走到北山村,到了田家门口,扯开嗓子嗷嗷嚎叫:“老丈人,听说你摔断了腿,小野让我来看看你,给送点东西。” 他嗓门亮,周围邻居都听见了,田家也听见了,里面就有人应了一声,估摸着要来开门。 季仲远伸出手,从背篓里掏出鸭头,扔在了田家篱笆下的泥土里,用脚踩了埋好,两只狗闻到肉香,但是没得到允许,不敢上前去吃,急得嗷嗷直叫,正好遇到出来开门的田小池,田小池対这两只狗有阴影,当场尖叫一声,大喊:“你别进来!” 季仲远乐了,这个反应可是意外收获,连忙就坡下驴,大喊道:“哎好,那我就不进去了哈!我娘让我给捎了点东西,你把东西带进去就行。” 说这着,他把布袋从筐里拿出来,重重放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沉甸甸的闷响,他大声说道:“本来我家夫郎已经被你们四十文钱过继给了周婶,不该管你们家里的事情,但是我夫郎心软,就算在你们家遭到了非人的虐待,也还惦记着他爹,所以求着我来看看你们,既然不让进,那这些东西就算是我夫郎一点心意了哈,你们爱收不收!” “我走啦!” 他说着就走了,干脆利落。两条狗在,田小池不敢出来,见他们走了,他才出来拎起地上的布包——还挺沉。 他心中欢喜,対屋里道:“娘,季家送了不少东西来呢!” 他娘在屋里骂道:“你快回来,在外面吆喝什么!” 田小池赶紧进屋关了门,娘儿俩因为他爹摔伤了不能干活,正愁着呢,见着这么一大袋子东西,欢欢喜喜地就来开袋子,结果一看,里面横七竖八几棵葱把袋子撑得鼓鼓的,底下一个油纸包还有点肉香,赶忙打开一看,却发现是几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土豆子…… 朱婵儿当场就发了飙,提溜着田小池的耳朵骂道:“几棵烂葱几个土豆子,就让你稀罕成这样,满大街说是不少东西?” 田小池被她揪得耳朵疼,眼泪都要下来了,求饶道:“我听他放下来那么重的声音呢!” “那是摔得重,没见着土豆都摔裂了!” 朱婵儿恨铁不成钢,自从田小野意外嫁人,她和田小池就不得不承担起了家里的家务,可他俩都不是会干活的,这几个月饭糊了无数次,衣服也搓烂了两件,要不是她长得好,又会哄人,那田老头早就打人了。 两人这几个月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如今田老头也摔断了腿,眼见着是靠不住了,他俩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又被人这般戏耍,当时就顶不住了,推开门追出去就骂:“不要脸的东西,送几棵葱几个土豆来算什么!” 她骂天骂地骂空气,季仲远早就走得看不见影儿了,只邻居听见了,觉得那季仲远不地道,到了晚上田小贩回了家听说了,対家里人说道:“不可能啊,季仲远就从咱家摊子上买的鸭子呀!” 田小贩的女人是村里有名的八卦精,一听这等说不清的糊涂账立刻来了精神,一宿没睡着,第二天就去田家探望,顺便在锅灶前发现了她家包鸭子的油纸袋,立刻故意道:“咦,这不是我家的袋子吗,大嫂子你们想吃鸭子去我家拿就是,断不能按照卖价给你呀!” 朱婵儿气道:“什么鸭子,那季仲远拿来包土豆子的!” 田小贩的女人撇撇嘴,本就不太信,出了门又在篱笆下发现了一张鸭嘴巴…… 给别人还真看不出,也就是她家鸭子多,她才能一眼认出来那是鸭子嘴巴,再看田家,眼睛里立刻就带上了嫌恶。 八卦精的力量是巨大的,不过半天,满村的女人都知道田家朱婵儿吃了季仲远带去的烧鸭,还大声作践人家说是只给了葱和土豆子呢! 这些都是北山村的风风雨雨,且说这边季仲远带着一只没头的烧鸭回了家,樊雨花问起鸭子的来历,他便一五一十说了,被樊雨花指着说了一顿鬼心眼子多,又骂了一顿乱花钱,转身就把鸭子切了,还带了一碟酱出来,全家人中午就吃鸭子了。 田小贩家烧的鸭子味道十分一般,但是这只鸭子承载了重要任务和使命,甚至为此失去了头,吃起来味道便不一样,田小野边吃边小心翼翼去偷看季仲远,被季仲远发现了,还以为他在担心事情没有办好,便安慰道:“我办事,你放心。” 田小野就红着脸啃鸭子,他哪里是不放心,就是想看看这个対他最好最好的男人,怎么看都看不够呀!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家的生意做着做着就不好做了,暮秋天冷,镇上的人也更愿意花钱储存冬天的食物,而不太愿意把钱花在外食上了,这一天他们在镇上的寒风中站到了中午,还剩下了五筒竹筒饭,几个小糖饼和肉包子之类的,便知道这生意再不能做了,不太挣钱了,于是两兄弟便撤了摊子,又去山上呆了半个月。 再下山来,山上也去不得了,因为落了薄雪,寒冬已至,山上出来的野兽也会多,狼和熊都会冒险往人类聚居地靠近一些,山林就变得危险起来。 好在这一趟他们又捉了不少野鸡和兔子,还有两只杂毛狐狸,樊雨花照例留了些在家腌制了,又让他们把其他的东西明日拿去年货大集卖掉,季仲远一听,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来了半年,即将度过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年货大集在每年十一月举办,一般是在中旬,官府会特地派人来维持秩序,也会派人把具体时间通知到各个里正那里,里正再通知到各个村子。 今年定在了十一月十一日到十五日,连续五天的集市汇集了附近所有村镇的商贩,热闹无比。地点定在了镇上那条商业街,几乎每年都是在这里。今年大概有九个村子的商贩会来这里,还有些游商货郎会追着各个镇子的集市到处跑,所以镇上的东西远比平时的种类要多得多,平时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这会也能见到。 樊雨花给全家放了假,让十一月十一日当天全部去赶集,她是有经验的,知道一般集市前两天最为火爆,价格也最高,后面东西就会渐渐减少,价格会降低些,要卖野味,就要趁着最火爆的时候才能卖出好价钱。 至于这天花费也会最多这件事,樊雨花没有考虑,今年家里发财了,多花一点也是可以的,她做母亲做婆婆,都不能太过抠门,每年的年货大集,就是她対孩子们最纵容的时候,好吃的好玩的都不会少。 这次他们要卖的东西不多,一共就四只兔子,三只野鸡还有那两只杂毛狐狸,季仲远倒是有些遗憾,之前的狼和鹿要是在这会儿被抓该多好,集市上游商多,定能卖上好价钱的。 不过他还是推了车,因为虽然卖的东西不多,要卖的东西却不少,他们家习惯趁着这次集市把过冬的东西凑齐。 第29章 季家人今天都穿上了新做的衣服,又互相帮忙把头发梳理整齐高高挽起,看上去整洁又精神。 樊雨花出门前反复叮嘱季云朵绝不可松开她的手,避免走丢,又叮嘱季伯山和季仲远照顾好自己的家眷,集市上人多又乱,可千万不要被人拐了去。 周婶带着她的小儿子也要去,村里还有七八家人要去,对于村子来说,这些人只是一小部分,不过对于外出的队伍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队伍了。 同村人在外就要互相照顾,季仲远还在人群里看见了风铃儿,她挎着一个篮子,孟婶让她去卖掉家里腌制的咸菜,再买些便宜的布料回来,风铃儿也看见了季仲远和田小野,只尴尬笑笑,她婚事已定,只等着出嫁,看上去面色不太好,又瘦了些,估计被那门糟心的亲事折腾地不轻。 风铃儿只一个人,夹在村里浩浩荡荡的赶集大队里,像无助的野草随风飘,左右摇摆,甚至有些麻木。一旁的秀芝见了,鄙夷地和身边的小姐妹指指点点,说得不太好听,季仲远听见了,只觉得脏耳朵,便拉着田小野走快了些。 田小野第一次去镇上,更是第一次赶集,兴奋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在说什么,只小心翼翼牵着季仲远的衣角,生怕自己丢了去,樊雨花见了笑他,说他最是省心,没有人比他更担心自己丢了的。 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累,到了镇上,集市已经差不多开起来了,村里人不卖东西只买东西的立刻四散开来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商品,又约定好了一个时辰后都在这里汇合。 村里老谭家常出去做点买卖,这会儿就地摆摊,他要在这里卖一整天东西,这里就是村人汇聚的据点。 季仲远在不远处也找到了一些卖活鸡活鸭之类的摊位,在旁边摆了摊,把自己的兔子野鸡狐狸摆上,全家人都在这里陪他卖,没有人要离开先去逛,都怕走散找不到彼此。 樊雨花在村子里怼天怼地怼空气,在这种场合却怯得很,还得靠两个男人吆喝着叫卖。第一天上午是最热闹的,生意最好做,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卖掉了所有的猎物,兔子和野鸡的价格比汇缘酒家给的价格要高几十文,竟然也都被买走了,杂毛狐狸则被几个外地口音的商贩买走,价格也比平时高一些,铜钱全部进了口袋,季仲远没有小气,给每人四十个铜板让他们随便花,其余的钱回去再分,在这闹市里分钱实在太扎眼了。 这里面最兴奋的就是常小惠、田小野和季云朵了,这三人常年没有花钱经验——甚至连经历都很少,这会儿有了自己的可支配财物,甚至都有些不舍得不敢甚至不会花。 季伯山也没怎么花过钱,但他需求实在太低,在自己老娘的苛刻压迫下也甘之如饴,甚至是最能体谅樊雨花的,简直是模范儿子。 一家人推着车先去买必需品,他们需要一些米面粮食,家里的粮食因为卖吃食消耗了不少,若是不补充,冬天就不够了。樊雨花头脑冷静,依旧选择了熟悉的商贩买粮,这样价格还是按照平时来,没有被第一天热闹集市的高价带走。 然后他们需要买一些种子,这是季仲远的意思,家里存的那些种子都是自己家种的菜留下的,品种有限,而且质量很一般,他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种子。 种子商也不少,卖的多是常见的瓜果蔬菜种子,樊雨花选择芹菜、菠菜、白菜、萝卜还有一些难以留种的青菜种子买了些,又听见旁边有小贩喊瓜类种子,去一看,主要是黄瓜和南瓜种子,他的南瓜种子和家里的不一样,小贩说是别处的品种,种出来的南瓜更甜一些,樊雨花也买了些,又买了一包黄瓜种子,黄瓜能生吃,跟果子似的清香,大家都喜欢。 临走看见小贩的大种子包旁边还有一个小包,问是什么,竟然说是甜瓜。 这可把季仲远高兴坏了,自掏腰包买了一小包,大概能种出二十来棵,这东西有藤蔓,一棵能长好几个瓜,不过这会儿产量低,也说不定能结几个。 小贩见他喜欢,聊了两句,发现这是个吃货,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里面包着十来粒生瓜子,季仲远可太想嗑了,立刻买了下来,回去要种在院子里。 种子买完了,就去买布料,集市上布料要便宜些,因为平时镇上只有一家布庄,这会儿集市上却有十来家卖布的,自然价格就下来了,樊雨花挑挑拣拣,买了一块嫩水红的给季云朵,一块淡紫色的给常小惠,两个儿子都是靛青色,田小野皮肤白,随便什么颜色都好看,便买了湖水蓝,自己买了一块砖红色,显得年轻甚至活泼了许多。 然后去买了些油盐酱醋,猪肉火腿,又卖了一沓窗户纸,补充了一点点灯油和火折子,便买完了所有必需品。剩下的时间,可以撒欢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这是所有人最喜欢的环节,大家都逛地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季云朵最攥不住钱,买了两个大甜面瓜放在车上,果味甜香,一下子让所有人垂涎三尺。 常小惠握着铜板,一路上看这看那,盯着一支木簪子看了好久也没舍得买,最后走到一个买调味品的摊子,犹犹豫豫,买了一包枣汁红糖。 季云朵不懂事,在旁边嚷嚷着她也要喝糖水,樊雨花敲敲她的头,不让她大喊大叫,她又看看脸色发红的常小惠,轻叹了口气。没有孩子这件事已经快让她魔怔了。 田小野也不懂,只觉得樊雨花脸色怪怪的,就悄悄问季仲远,季仲远没有顾忌,轻声告诉他那是女人调理月事,备孕用的。闹了田小野一个大红脸。 他不能理解,季仲远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更不理解他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地说出口来,女人的月事,男人哪能议论。 樊雨花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常年的节俭让她压根不去想买必需品之外东西的事情,她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根糖葫芦,管他是八尺的大汉,还是稚嫩的少女,都要举着根糖葫芦,边走边吃。 田小野第一次吃糖葫芦,吃得小心翼翼,惊奇于山楂包了糖竟能这么好吃,他吃过野山楂,可酸呢。 季仲远也吃得津津有味,他可是好久没有吃过零食了,这串糖葫芦对他竟然也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心里一想不禁泪流满面。 路上有卖包子油条之类的吃食的,几人只买了六根油条,一人一根拿着吃,包子什么的就不用买了,他们自己卖得就很好吃。 季仲远看见旁边有卖麻球的,便又买了一包,这麻球不大,一包有十个左右,樊雨花觉得有点多,但是赶集这天她不会说什么的。 这会儿田小野的钱还一文没动,他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喜欢,却什么都不买,这也是个不会花钱的,季仲远给他下了命令,说:“钱花不光不准回家。” 田小野惊道:“不花钱还不好?” 樊雨花在后面说:“能攒下钱是好事,但是也不能什么时候都不花,你不花,就不会管钱,不会持家,要想做主母主夫,就得会花钱,小惠每年赶集都会来东西,我也不管,爱买什么买什么,一共就那么些钱,想要把所有喜欢的东西买下来,就得会打算,你也得学着打算才是。” 常小惠在一旁抿嘴笑,确实是这样,婆婆总有自己的方法教自己管家,她还剩了八文钱,准备给自己买条发带。 田小野没办法,只好学着花钱,季仲远在旁边给他出主意,说:“你先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列出来,然后选出最想要的一种来,把最想要的买了,再看看剩下的钱如何安排能买到最多。” 田小野不太好意思说自己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喜欢,只列出了几样,其中最喜欢的是油炸糕,于是便花了些钱买了几个,大家分着吃,然后剩下的钱就不多了,许多东西买不了,他最后选择买了一包水晶蜜枣,蜜渍过的甜枣一天吃一个也能吃一个月。 樊雨花点点头说:“我看小野会买,这蜜枣抗吃,又能存放很久,是最合算的。” 又说季云朵:“你这两个瓜,明天就没了,是最短的。” 季云朵笑嘻嘻道:“我还剩六文钱呢。” 季仲远给她出主意道:“哥再给你六文,咱们凑十二文买点白糖,拌瓜吃。” 季云朵惊讶道:“还能拌着吃?” “那是,你想那甜面瓜虽然香,但并不算甜呀,用白糖拌了才最好吃。” “行!” 季伯山听了说:“那我也出六文。”他的钱还一文没花呢。 于是三人凑了十八文钱,买了很少的一点点白糖,拌瓜也只能每块稍微沾点甜味。 樊雨花摇摇头,对常小惠和田小野打趣道:“你们以后可得把钱看紧了,瞧瞧这几个败家的。” 大家都笑,在集上又转了两圈,樊雨花就有点走不动了,主动带着季云朵到聚集点坐下休息,看着买到的东西,让两家小的出去逛去,他们没了车牵制,今年各家手里又都有钱了,爱买什么买什么吧,一年一次的集市,总要逛尽兴才好。 等再次回来,常小惠头上就戴上了那只木簪子,脸色羞红,田小野手里多了两根肉串,吃得正香。 季仲远把手里的几串肉串给樊雨花和季云朵分了,歇了一会儿脚,村人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家就准备回去了,这时突然有人叫起来:“风铃儿呢?” 第30章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风铃儿还是没有来,村人们不放心,让几个男人去寻,季仲远和季伯山也跟着去了,两人在集市上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问了许多摊贩,才听一个摊贩说是去了镇上。 又有几个去镇上的人回来了,大家把信息一汇总,就知道风铃儿怕是回不来了。 先是买咸菜的摊贩说那小姑娘抱着咸菜篮子卖咸菜,她家咸菜做的不太好,没什么人买,她便说自己先去镇上买布,让隔壁摊贩的小贩帮她看下坛子,便离开了,小贩也没多想,后来一说大家就觉得不对,集市上的布料可比镇上的便宜多了,干嘛要去镇上买呢? 镇子上的人到真的见过她,说是一个小姑娘慌里慌张地跑去集市那边,还以为是小贼呢。 沿着镇上人指的方向看过去,除了牛马就是车,那是镇子往外走的交通枢纽,也停着许多外来货商的马车和牛车,问了人,有人说见过,但也记不清是上了谁的车走的,这会儿因为集市,整个小镇人来人往,租车租马的太多了,很多人一上午都跑了好几趟,光问的这一会儿就有两三辆车和马不在,谁知道是谁拉着走了。 既然是风铃儿自己找的车,就可以确定不是被拐了,而是自己跑了,大家都知道孟婶给她寻摸的那桩烂婚事,茶余饭后说起也是觉得孟婶不地道,给前任的孩子气受,但是却没想到风铃儿这么大胆这么倔,宁肯偷着跑了,也不肯嫁人。 “那小子是混了些,但家里过得不错,也说不定娶了媳妇就能好些,这谁都说不准的事儿,风铃儿怎么就这么坚决呢?” “这孩子从小倔,胆子也大,以前也没少跟孟婶闹过,被打了好几次也不收敛。” “哎呀呀,就算嫁了人,那好歹是个归宿,她一个小姑娘没头没脑地乱跑,出了事可怎么办?” “就是就是,小丫头没出过几次村,身上也没钱,哪知道外面多险恶。” “那不是有买布的钱?” “说不定投靠那个亲戚去了?” “……” 大家七嘴八舌,总而言之,风铃儿是跑了,这些人议论纷纷,却都没有说到点子上,还是季仲远说了一句:“咱们得赶紧回去告诉孟婶儿。” 这些人才反应过来,最后定下老谭还在这里摆摊,打听着风铃儿的消息,其他人赶紧回村里把事情告诉孟婶儿一家,樊雨花不想参与这种事情,最后定下让和孟婶关系好的一个姓隋的大婶去,也就是秀芝的婆婆。 回程的路上气氛明显不同,大家围绕着风铃儿的事情议论纷纷,有人说孟婶儿的各种虐待事迹,有人说起风铃儿怎么怎么样,还有人展开想象为风铃儿描绘未来的……结果可是都不怎么好。 季家人对此保持沉默,他们曾经亲眼目睹了风铃儿的悲痛惨状,此时一是要把自己撇开,二是对风铃儿抱有同情之心,这会儿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到家之后,田小野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仲远哥,你怎么看风铃儿的事情?” 季仲远想了想说:“她挺勇敢的。” “啊?”田小野不解地抬起脸,说道:“我听村里人说她丢人现眼,说她不自重来着。” “别听他们胡说,人家为了自由抗争一把这叫勇敢,不然就只能等着嫁给那泼皮,一辈子都完了。” 田小野:“……” 樊雨花听了白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还不是个泼皮?” 季仲远挠挠头,大言不惭:“我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樊雨花嫌他脸皮厚,呸了两声,季云朵在旁边捂着嘴笑,所有人的心头一下子就轻快了。 常小惠叹了口气说:“你们说,风铃儿这一走,以后是福是祸啊?” 樊雨花道:“在自己家里都过不好,跑出去能过成什么样?一个大老爷们在外打拼尚且不易,何况她一个小姑娘,唉。” 众人的心情又不太好了,其实大家都能猜到风铃儿的结局不会太好,但大家都是抱着一丝好的期待,总想着出去了但凡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她一个孤女,又怎么找得到老实本分靠谱的男人呢?不被人拐了骗了都是命大。 沉默许久后,田小野轻声自言自语:“我是最幸运的。” 其他人没听见,离他最近的季仲远却听到了,他微微侧头,深深看了田小野一眼,揉了揉他的头。 在他看来,田小野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被风铃儿的事情吓坏了,又勾起了自己身世的不好回忆,需要一点点安慰,却不知这一刻,田小野有多享受他手心的温暖和厚实,这个男人的大手,就是为他遮风挡雨的天。 季家人忙着把赶集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收拾好,孟婶儿家却炸了锅,孟婶在家大哭,哭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亲事黄了,哭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白养了,又哭风铃儿败坏门风给她丢人了,却唯独没说要出去找,也没说过后悔,更没有关心风铃儿的安慰。 隔天周婶来坐着说了一会儿,樊雨花就嫌弃地表示再也不要和孟婶儿来往了,周婶说她就是心直口快,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可能断了来往,两人说着说着,周婶就眼尖地看见她柜子上搁置的一个小瓷罐儿,惊诧地说:“你买了头油?” 樊雨花得意极了,嘴上还要万般嫌弃,说:“仲远给我买的,小子不知道过日子,买这贵的东西,那都是镇上人用的,咱们村里用它做什么,还不好洗。” 周婶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吗,笑她道:“你就得意吧,臭显摆,快给我闻闻,是什么味的。” “桂花味的,你闻闻这个香,哪是咱们这个年纪的人用的。” “是好闻呢!” 两个闺蜜就不说风铃儿家的事情了,说起了自己家的孩子们,周婶的小儿子最近在镇上找了个活,要去酒家里当伙计,过完年就去,这是谁都眼红的好差事,还是周家大哥给介绍的,周婶就说要去人家家里谢谢人家云云。 季仲远抽空去了趟赵吉祥家,见他也存了些过年的粮食,又勤快地砍了柴,微微放下心来,把自己的旧被子借了他一条,被子虽然是旧的,但是里面的棉花还算新,背面也洗过补过,干净着呢,赵吉祥千恩万谢,这条被子对于他过冬而言太重要了。 季仲远又和他说了会话,想让他帮着做明年的生意,赵吉祥自然乐得不行,他没有地了,可不就得靠做买卖养活自己。 “来年我做的生意可辛苦着呢,你得能扛得住。”季仲远给他打预防针。 “能糊口就不辛苦,哥你想干什么,我跟着你干。” “我打算做竹盐。” “竹盐是什么?” “就是在竹筒里烤的盐,我准备试着烤些拿去县城卖。” 赵吉祥一听就坐不住了,道:“县城?那老远呢!” “是,就得县城,这东西,镇上卖不动,得去县城里。” “这能行?” “怎的不行,不行就再想别的法子,这东西就是盐和竹子,卖不出去就自己用了,也不浪费,就是费点功夫。”季仲远想了想说:“你闲着没事在家附近挖个窑子。” “哥,你说啥?” “窑子,你想啥呢,我说是烤竹盐的窑子,就比照烤瓦片的那种做,也不用很大,以后还能扩。” “行吧,我问问东山村老李头,他家就烧瓦。” “成,你看着弄些,明年咱们就烤了试试。” “……”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季仲远才回去,正赶上吃晚饭的时候,季云朵把她的两个瓜都切了,弄成一口大的小块,放上了所有的白糖拌了,又放在厨房里等着渗出了甜水,这会儿吃清甜爽口,又满口果香。 田小野也拿出了他的蜜枣,季仲远让他把麻球也拿了出来,季伯山后面买了只烧鸡,昨天吃了一半,今天还剩一半,也切好了拿上来吃,这就是相当丰盛的一顿晚饭了。 季仲远在瓜甜中沉醉到难以自拔,季伯山却更喜欢烧鸡,一边吃一边大赞特赞:“人都说镇上这家烧鸡味道好,还真的是好吃,我看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鸡了,老田家的烧鸭也不行。” 田小野也在一旁点头,这家烧鸡有自己的秘方,和田小贩那种卤一卤出来卖的确实不一样。 季仲远尝了一口,突然想到了另一种美妙的吃法,问道:“你们吃过炸鸡么?” “吃过,”季伯山说道,“之前那谁的婚宴上吃过,也好吃的。” 季仲远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在村里谁家的婚宴上吃过,不过是干炸,而不是某快餐店外酥里嫩的金黄炸鸡,他笑道:“等开春了,买只鸡炸给你们吃,保证比你们吃过的任何一种都好吃,到时候你们觉得好吃,我们就加到摊子里去,也可以推到县城去卖。” 大家都笑,季云朵说:“哥,人家县城什么好吃的没有,还吃你的炸鸡呀?” 季仲远从她的碗里叉走一块瓜,眨眨眼道:“县城里什么都有,也没有我的炸鸡,等着瞧吧。” “那你今天就去买鸡,炸了咱们明天去集市上卖。” “我看你是想再逛集市了吧!” 说着说着天色就晚了,将黑不黑的时候,里正敲了他家门,告诉他们集市结束了。 “宫里的老太后殁了,朝廷下令所有年货大集都停了,还有呀,一年之内不能嫁娶,也不要穿鲜亮的衣服,你们记住了。” 里正说得朴素,家里人也都记下了,樊雨花说这是好皇帝呀,她少女时候遇到过三年不许饮酒作乐,不许大吃大喝,也不得嫁娶的,才是要了百姓的命。 第31章 老百姓对皇室对权力的概念很模糊,那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了,也不关心谁坐上了皇位,王朝又改换了什么号,樊雨花甚至不知道她经历了几个皇帝,反正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好皇帝,如今皇帝算是仁慈,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日子都渐渐过得好起来,这就足够了。 季仲远也没有考试当官的追求,官场如战场,哪是穷苦人家孩子能去的地方,一旦踏入,大概率是当枪当炮灰,远不如盛世一个小老百姓自在。 只是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他家现在经济缓过劲来了,就算不下地干活也能吃上一天三顿饭,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在他刚醒来那会儿他们家还是和村里许多人家一样一天只吃两顿呢。 太后的死跟他们没有半分钱关系,除了庆幸在第一天就赶完了集,再没有别的感觉。早晨起来风已经很凉了,季仲远毫无防备,一进院子就打了三个喷嚏,把田小野吓了一跳,赶紧端来热水给他喝,这孩子比热水还暖心,季仲远也很是感动。 吃过一顿稀饭咸菜做的早饭,季仲远就和季伯山给家里的所有窗户换上新的窗户纸,里外两层都换上,最外面一层还有一层挡风板,也重新修缮了一下,这下子过冬是稳妥了。 又过了几日,季伯山把地里的白菜萝卜都搬进了地窖,季仲远也穿上了田小野做的新棉衣,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 第一场雪无声无息,温柔极了,只是在早晨醒来感觉外面格外明亮,推开窗子,才发现地上一层薄薄的雪——说是薄雪,其实只是相对于前山村的雪而言,这雪已经有一掌厚,正儿八经需要扫雪呢。 季伯山最勤快,早晨起来就拿扫把把院子里的雪推出门外,季仲远则去看两只狗崽,两小只已经长大了许多,依偎在狗窝的棉被里,一点都不冷。 季仲远拿了杂面饼子用热水泡开,又挖了一勺猪油拌了给他们吃,两小只吃得很欢,看来是不需要多操心了。 所有的农忙都在此告一段落,人们躲在家里,吃着简单的食物,尽量减少活动,储存热量,以度过苦寒的冬天。 季家人穿上了新的棉衣,棉花暖和柔软,让人缩紧免疫力就不想出来,特别是常小惠田小野和季云朵,他们几个不抗冻,每天就缩在樊雨花身边,学着刺绣,学着管家,樊雨花烦了就让他们回自己屋去,各家都有些蜜饯糖果,这会拿出来边吃边看雪,惬意又甜蜜。 也有闲不住的人,季仲远和季伯山就是,两个大男人不怕冷,还嫌棉衣太厚,穿了出汗,直接脱了扔一边,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成天在村子里溜达散步,也能遇到同样无聊的人们,打个招呼,说两句话打发时间。 回来吃饭的时候就把听说的八卦说给家里人听,听说拉风铃儿的车找到了,小丫头说是要去隔壁镇,中途坚持下了车就再也找不到人,线索就此中断,看上去是铁了心不要被家里人找到。又听说秀芝怀了孩子自己不知道,前些日子去河里洗衣服冻着了,生了一场病,孩子没了,这会儿在家坐小月子,还有说丹桂的婚事定了,但是要等一年之后了,一年之后她都二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孩子,村里老李最近好像在外面有了人了,云云,都是些乡间闲言碎语,在冬日饭桌上当一道下饭菜。 白天无聊,晚上就不太容易睡着,天冷,田小野最爱呆在有季仲远的被窝里,这人就是个火炉,把被窝烘地暖乎乎的,第二爱的就是季仲远睡不着,给他讲外面的世界,讲一些传奇故事,里面的将军,里面的大侠,还有里面的柔情,那些奇女子…… 外面落雪簌簌,屋内一夜好眠。 雪越下越大,冬天也越来越冷,后来,季仲远和季伯山也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再后来,每个屋子里都烧起了火盆,樊雨花开始在每天的餐食里放上肉,多是炖些肉汤类,吃了暖身子。 即便这样,这冬天也冷得超出了季仲远的想象,他不禁庆幸自己带着家人在冬天来临之前努力赚钱,攒了许多肉,又缝了厚厚的棉衣,不然这个寒冬真的很难捱,就算是不被冻死饿死,一旦不小心染了风寒,也是可能要人命的。 入了一九天,雪就没有停过,整个村子都被埋在了雪下,安静极了,满大街见不到一个脚印。 这天好不容易天晴了些,季仲远叫上两条狗,想上山打猎去,被樊雨花狠狠骂了一顿。 他也知道这个天上山不合适,可是呆在家里实在是要长毛了啊! 樊雨花只好答应他,让他带着狗在村子里跑两圈,但是绝不许去山里。季仲远答应了,带着狗出门在村里溜达了一圈,狗子很欢腾,他也很欢腾,满村都是他的脚印,跑了一圈人和狗都还是不太尽兴,他眼睛一转,算计着这会儿亲娘管不了他,带着狗就往山那边跑。 他也知道不能上山,就想在山脚下逛逛,说不定能捡到野鸡兔子,砸开冰说不定也能抓到鱼。 他像个顽皮的孩子,对自己健壮的身体过于满意,非要发挥所有用处,尽情地释放着力量。 山脚下溜达一圈,扒拉了好几个村里小孩下的野鸡套,兔子套,也没有找到好东西,他失望而归,两只狗子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围着一棵树一个劲地嚎叫。 季仲远心生警觉,轻手轻脚过去扒拉树下的雪,只见大雪卖埋掉的部分有一个巨大的树洞,里面紧紧蜷缩着一个人。 也亏得这棵树数百年的历史,能装下这么大一个人,季仲远吓了一跳,手臂汗毛倒立,连忙拍着狗子让它们回去叫人。 两条狗被训练得很好,一路跑回家去,家里人见只有狗回来了,人没回来,都吓得不轻,赶忙让季伯山跟着狗去找人。 季伯山到的时候,季仲远已经把人扒出来了,可见那是个有点岁数的男人,很瘦,裹着一身破衣,脸色青白,身体倒还不算凉,摸摸颈侧,能感觉到微弱的脉搏跳动,他把男人放在雪地上,正准备背起来,却看见里面好像还有人,连忙又伸出手去,季仲远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舔了一下,心里一个咯噔,被雨夜天降夫郎支配的恐惧一下子漫上心头。 他本能收回手,树洞里却传来微弱的哭声。 季仲远二话不说又把手伸了进去,他听得出,那是个婴儿在哭。 一只手轻松拎出一个瘦小的婴孩,看上去不过几个月大小,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缠了好几层,却没有一层是棉衣,都是些破布。 季仲远反手将婴儿塞进怀里贴着肉,用棉衣裹了取暖,孩子似乎是饿极了,竟然张口就要去吸季仲远的胸,把他弄得一阵手忙脚乱,好在这时季伯山过来了,见了这情况大喊不好,又往洞里看了看…… 竟然还有一个…… 偌大的树洞塞了一家三口,树洞两面透风,一男一女用身体做门窗挡住风雪,把孩子放在了中间,虽是温暖了,但也很容易窒息,这会儿男人女人都已经陷入昏迷,孩子倒还好,看上去他们并没有冻很久,可能是前一夜才躲进这里的。 女人还得女人救,狗子们又跑了一趟,带来了周婶、樊雨花和常小惠,三个女人合力把那女人背在了樊雨花身上,季伯山则背起了那个男人。 然后问题来了,他们要把人背到哪里去? 樊雨花不想把人背到自己家,一是不知来历,二是不知死活,周婶也是这么觉着的,于是两人一合计,把人背去了里正家。 里正家距离村子不算近,但是大家还是坚定地给送去了,季仲远表示无语,但是樊雨花却告诉他,这是人命,是大事,必须由里正来做主,平日里村里要是谁家来人要长住,或是新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之类,都要和里正报告的,户籍和人都很重要,不然会被判为非法流民。 季仲远:“……” 这个时代别的不说,各项制度是真的严格。 他怀里揣着个小娃娃,感觉还挺稀奇,小孩在他怀里拱了半天没有吃到奶,竟然也没有哭闹,又或许是感觉到了温暖,舒服地很,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到了里正家,周婶喊了一声:“里正大哥,我们捡了三个人哩!” 不一会儿,里正就带着家里人跑了出来,先赶忙让把人送去他家厢房,厢房没有燃火盆,冷得很,但是比雪堆里好多了,里正儿子赶紧去点了个火盆送进来,又让媳妇去请郎中。 里正瞧了瞧那一男一女,道:“估摸是西边来的,东山村上个月也捡了两个,说是那边闹蝗灾,跑的人多,咦,不是说三个么?” 季仲远连忙道:“这还有个小婴儿。” 说着扯开衣服给里正瞧,里正惊道:“这么点,那可不好养。” 不好养也得养,还能怎么样,他也只能从季仲远怀里把孩子掏出来,然而小孩扒着季仲远胸口不松手,一碰就哭,里正和季仲远大眼对小眼,好久一会儿也没办法把小婴儿掏出来,只好商量道:“要不大人留我这里,小的你们带回去先养两天,等他爹娘醒了再去找你们。” 季仲远急了:“这我哪会养?” 里正也急:“我也不会养啊!” “家里不是有嫂子吗?” “你嫂子忙活着俩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你就先回去,”他又转头对樊雨花说道,“都说小孩带小孩,你们把孩子带回去好好养两天,说不定就给你们带来香火运气,你家媳妇就有了呢?” 樊雨花听完,二话不说就让季仲远把孩子抱回去。 季仲远:“……” 没救了,真的。 第32章 当季仲远把小婴儿带回家,整个家里都沸腾了。常小惠、田小野和季云朵站成一排,军训似的一动不敢动,伸长了脖子看季仲远怀里的小婴儿。 小婴儿又瘦又小,眼睫毛却很长,乖巧地躺在季仲远的怀里,睡得可香,三个人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眼都直了。 还是樊雨花淡定,指挥着让田小野把他的厚衣服拿出来,先给小孩包上。家里只有田小野新做了两身衣服,他一直没舍得全穿,蓝色那件还是崭新的,这会儿连忙拿了出来,交给季仲远。 季仲远:“……” 这怎么包啊? 樊雨花瞅他一眼,只能亲自上手,又不忘嘱咐常小惠道:“你赶紧去熬些粟米粥,要浓稠着点,小孩吃上面的米油。” 中午本就打算吃米粥,粟米早都泡好了,这会儿添了水上锅熬煮就是,但是熬米油是有技巧的,得看着火不能离开,所以常小惠只能干着急,想去看小婴儿,却不敢大意,这小孩饿得够呛,锅里的一点米油就是他的救命口粮。 樊雨花说小孩受不得凉,让季仲远把他们屋的火盆也搬到了自己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小婴儿扒下来,又用棉被裹了,生怕冻着。 季仲远看着樊雨花小心翼翼两手颤抖的模样,就知道他娘也是表面上镇定,内心指不定怎么心惊胆战呢。 他揭开小孩身上的破衣服扔掉,顺便看了一眼,道:“是个小子呀。” 樊雨花一边裹孩子一边道:“是啊,长得可像个姑娘似的,你小时候可没这么嫩。” 季仲远无语,撇撇嘴道:“才几个月能看出什么嫩不嫩的。” 樊雨花也不理他,轻手轻脚抱起来放在床头,看了又看,感慨道:“这孩子福气大,要不是他爹娘那样护着,早冻死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田小野站在一边端详小婴儿,稀罕地不得了,说道:“他可真小呀!” 又伸出手想摸摸小孩的脸,却怕弄醒他,缩回了手,道:“脸看起来很软。” 樊雨花轻笑一声,道:“睡着了是好看,等醒了饿了,那哭声,能把你耳朵吵聋了去。” 说是这么说,眼中却是暖暖的温情,季仲远觉得他娘真是想孩子想疯了。 小孩肚子里饿,睡不多一会儿就哭醒了,哭声却没有震天动地,只猫叫似的哼唧,樊雨花更心疼了,说:“这得多久没吃东西了,哭都没劲,云朵,去看看你嫂子米油熬得怎么样了?没出油也端点汤来,一粒米粒都不能有。” 季云朵连忙跑去了,不一会儿端来一小点粟米汤来,确实是一粒米粒都没,只估摸着有两勺。 “嫂子说少点凉得快,先喝着,她那边还凉着呢。” 樊雨花点点头,让田小野喂喂小婴儿,田小野哪里会干这种活,手持一勺子米汤不知该怎么办,那婴儿还在哭,这会儿喂不是要呛着? 樊雨花见了就让季仲远抱着孩子,好在孩子裹得像个粽子似的,比较好抱,然后自己弄了一个勺尖那么点点米汤,送到婴儿的唇边点了点,小婴儿感受到了温热和饭香,立刻就不哭了,没牙的小嘴一抹一抹,把那半滴米汤舔进了嘴里。 樊雨花马上又弄了小半勺,在小婴儿使出吃奶力气寻找吃食的时候送了过去,小孩嘴唇动啊动,一会儿就又舔光了。 就这样,樊雨花喂了小半碗米汤,小婴儿才堪堪吃饱,打了个小小的嗝儿,然后试图挣扎了两下,又睡了。 季仲远、季伯远、田小野、季云朵以及后来忍不住跑过来的常小惠就这么屏气凝神看着小孩吃了一顿饭,这会儿见他又睡了,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樊雨花的额头也渗出了点点汗水,她把碗一放,擦擦汗道:“给他留出一碗米油来,小野去帮着你嫂子炒个菜,咱们也该吃饭了。” 田小野和常小惠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厨房,季伯山和季仲远则去燃了两个新的火盆,一个放在季仲远屋,另一个又送去了樊雨花房间,但樊雨花却说燃多了火盆也不好,只要两个就够了。 一家人终于吃上午饭,不得不说小婴儿磨人,就这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整个冬天以来最累的一天,吃饭都默不作声,然而只吃到一半,就听见小婴儿又哭了。 樊雨花连忙跑去看,所有人都吃不下饭了,全都跑去看小婴儿,这会儿却不是饿了,而是尿了一被窝,樊雨花赶紧给他换了干净的衣物,田小野的衣服被尿湿了,倒也不生气,他更关心小婴儿的情况。 樊雨花用季云朵的衣服给他垫上,刚想把被子合上,又闻到了臭味…… 樊雨花:“……” 所有人:“……” 又是好一番折腾,小婴儿继续睡,季家人回到饭桌前吃已经凉掉的饭。 樊雨花边吃边说:“这么多年不养孩子,都忘了这么点的小孩有多难养,等吃完饭你们都回去把暂时不穿的衣服拿出来裁成尿布,也不用很多,每人一件衣服就够了,反正咱们只是养两天,裁好之后给小惠拿去煮煮,煮过的布才能给孩子用。” 大家都应下了,吃完饭就各自忙去了。 田小野想把自己的新衣服剪了,季仲远没让,只把自己不穿的两件旧衣服拿出来剪了,又拿去给常小惠煮了,放在锅灶前烤干。 这期间小婴儿又要了一次吃的,大小便数次,季家人被熬地精疲力竭。 而最最让人头疼的是,小婴儿吃了两顿饱饭又睡了饱觉,睁开眼睛咿咿呀呀笑了,大家正开心呢,逗了一会儿却发现这家伙开始认人,别人逗可以,抱却只能是季仲远抱。 樊雨花说这是认得季仲远身上的气味了,季仲远只能充当起了人形摇篮,半天下来,比打猎一整天都累。 傍晚的时候,周婶也来逗孩子,见着孩子扒着季仲远的衣服不撒手,笑话了他好一会儿。 由于季仲远实在受欢迎,晚上小婴儿便被安排在他身边睡觉,火盆也被搬进了他房间,季仲远近乎崩溃,田小野倒是很兴奋,也不睡觉,就一个劲地盯着小孩瞧啊瞧,逗啊逗。 季仲远笑他小孩子气,殊不知田小野这个年龄在这个时代可是能生儿育女的年龄了,他自己注定不能有孩子,便十分羡慕有孩子的家庭,对小孩子也格外喜爱。 等到季仲远都迷迷糊糊睡着了,田小野也还醒着,小婴儿手心握着他一根手指呢,他可不敢睡。 趁着小婴儿睡得沉,他悄悄把孩子搂在了自己怀里,小婴儿软软的,温温热热的小身子趴在他身边,简直要把他的心都融化。 我也好想要个小孩子呀。田小野默默想。 全家人都知道常小惠想要孩子想疯了,却不知田小野也是。常小惠是个女人,年纪也不大,将来多少是有希望的,可是田小野从出生就注定一生无子,连个盼头都没有,这才是真真令他绝望的,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他无法做到无儿无女一身轻,心里心心念念的就是有男人有孩子,生活才有滋味。 小婴儿在夜里哭醒了两次,都是田小野去取了锅灶上温着的米油,一点一点喂了,又给他换尿布,一夜好几次,几乎就没合过眼。 等到季仲远起床时,就见着田小野轻轻环着孩子,眼睛半闭着不敢合上,面色疲惫,眼底乌青一片。 他心中震撼,方才察觉田小野竟是这般喜欢小孩子,也恍然意识到了田小野埋藏在心底深处,对孩子的渴望。 只是他注定不会有孩子,无论是和自己这样过一辈子,还是另嫁他人。 他把手轻轻捂在田小野眼皮上,声音温柔极了:“你睡吧,我守着他。” 田小野还在强撑,季仲远又道:“一会儿我带去娘那边,不会有事的。” 田小野这才低低嗯了一声,闭上眼就沉沉睡去。 睡颜恬静温柔,季仲远很少在白天瞧见他睡着的模样,这会儿看了,就觉得真是一等一的好样貌,放在原世界,绝对可以做明星的,甚至男女皆可。 …… 这什么鬼念头,季仲远揉揉脸,把还在熟睡的小婴儿带去了樊雨花屋。 外面又开始下雪,纷纷扬扬,遮天蔽日,樊雨花的屋里却是欢声笑语。 小婴儿今天有精神了,睁开一双大眼睛左看右看,也不知能不能看得清东西,嘴巴里哼哼唧唧,小手握拳,两条小腿蹬啊蹬啊一刻不得闲,十分有趣,季家女人多,逗着孩子就上瘾。 “娘,你说这是多大的孩子呀?”常小惠拿了一块红布放在小婴儿脸部上方,逗得小孩去抓。 樊雨花边笑边说:“我估摸能有三四个月了,这大的孩子该学着翻身了,你瞧瞧他这小瘦样,八成不会的哟。” “那怎么办呢?”常小惠有点急。 “没什么的,小孩好长,吃几顿饱饭就能长上肉来了,你记得锅里火别断,就给他熬小米油吃。” 季仲远在一旁逗孩子的小脚,听了这话说道:“只吃小米油能行?不得弄点奶什么的?” 樊雨花嗔怒道:“你个混小子懂什么,这点小孩不能乱喂,只能吃他娘的奶,羊奶也不好,等他娘醒了,不就有奶吃了。” 第33章 然而小婴儿没有等到他的母亲来,第二天,里正家儿子来说,那对夫妻醒了,男的严重风寒,病得厉害,女的更糟,他们从西边讨饭到这边,半路上生下了孩子,没有坐月子,甚至不能很好地躲避风雨,还要忍饥挨饿喂孩子,这女人基本是废了。 常小惠这便完全明白了樊雨花这两年不让她要孩子的一片苦心,大人都吃不饱,哪能要孩子呢,生下来最伤的还是母亲。 一家人在复杂的心情里又养了两天孩子,樊雨花总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家里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 果然,又过了两天,里正亲自上门了。 那一男一女跑了。 “昨天他们刚刚有些好转,问了孩子的情况,我说让他们今天来看一眼,他们说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不好,我便寻思过两天等他们好了,再带他们来看孩子,没想到,今天早晨儿媳妇去给他们送饭,人就不在了,不知什么时候走的,什么都没留下。” 樊雨花脸沉的要下雨,问:“哪有这么当爹娘的,孩子都不要了?” 里正摇摇头,叹道:“那女的不太好,我看着活不久,也是怕养不活孩子,宁肯送人。” “送人,送谁?我们家也不能养啊!”樊雨花不悦道,“我家自己的媳妇都还没孩子呢,先养个别人来历不明的孩子,这让人怎么说去?” 原本只是帮着养两天,却没想到砸手里了,成为了长期负担,樊雨花自然不愿,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常小惠不能生,他们才迫不得已养了别人的孩子呢,这可不好。 况且谁知道这孩子爹娘是什么人,万一惹上麻烦就更不好了。 里正也很为难:“我家里四个小子了,可不能再要了,养不起了,要不你就先养着,我再看看有没有谁想抱个孩子的?” 樊雨花摇头:“不养不养,大哥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小惠还年轻,身体也好,只是没到时候而已,又不是不能生,我们没必要要别人的孩子,你也知道养个孩子多难,特别是小子,能吃,费粮,我们家也不富裕,哪能养得起。” 里正也叹气,他来之前已经做了功课,问了许多人家,着实是没人要养个别人的儿子——主要是村里人生育能力都还行,没有不能生的,而且正如樊雨花所说,养孩子是要钱的,多养一个孩子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不小的开支,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娶了双儿的家庭,但是这样的家庭在附近的村子里只有九家。 其中六家老光棍,花钱娶了双儿给自己送终,一家抱了自家亲戚生的孩子,一家在外面抱了个私生子回来…… 唯一人品不错,家庭实力也还可以,有比较靠谱,还有孩子需求的——或者说可能有孩子需求的,就只剩下季家了。 樊雨花听了这样的解释,说道:“我们家小惠能生,生了全家养就是,用不着养别人的孩子。” 里正拧不过她,只好把孩子抱走,说:“我先带回去养着,等开春了看看镇上有没有人要,要是实在没人要,就送去济孤院里吧。” 孩子在季仲远怀里吐泡泡玩,被里正一抱,立刻哇哇大哭,撕心裂肺,让人看了心疼,里正叹口气,把孩子硬抱了去,孩子在小小的襁褓里拼命挣扎,小手往季仲远那一个劲儿地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被爹娘抛弃的孩子。 虽然他确实是被爹娘抛弃的孩子。 季家人沉默地站在堂屋,眼睁睁看着里正把孩子抱走,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却从未离开过。 田小野第一个低头抹眼泪,可是泪水越抹越多,最后终于忍不住跑回了屋,蒙着被子大哭起来,他养了这小孩好几日,小孩都会对他笑了,哪里忍心看着孩子从自己身边带走。 要是亲生爹娘带走也就罢了,他会流着泪祝福,可是想到将来孩子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人手里,又想着孩子指不定被谁转手卖了,就无法控制地难过。 季仲远的眼眶也模糊了,他曾经失去过生命,所以更加珍惜生命。而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在他的胸口躺了四天多,他每天都能感受到小婴儿的心跳,体温还有不安分的手脚,这都说明他是个活生生的小生命,如何能眼睁睁看他奔向未知的命运? 更何况,这命运百分之九十是厄运。 其他人心里也不好受,常小惠指甲紧紧扎着自己的手心,季伯山唉声叹气,季云朵拉扯着樊雨花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樊雨花一句话没说,回了自己屋。 大家无可奈何,只能各自回房。季仲远一进门就看见在被子里哭得颤抖的田小野,他坐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田小野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颤抖着问道:“仲远哥,真的不能养吗?” 季仲远垂下眼皮,悲伤地看着他:“你真的想养?” 田小野点点头,爬起来拉着季仲远的袖子,恳求道:“仲远哥,我求求你,让我养他吧,我把我的食物分给他,把我的衣服分给他,不占用家里的一丝一毫,行不行?” “他吃不多的,我会教他很乖很乖,不吵不闹,行不行?” 这是田小野第一次求他,带着哭腔,楚楚可怜,季仲远心中揪着疼,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现在是我的夫郎,如果要养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你可知道,一旦有了这个孩子,你我之间就再也牵扯不清了,你若是哪天想走,也有了牵绊,你若是喜欢上谁,人家会先考虑你有个孩子,这些都会成为你追求幸福的阻碍。” “我不走啊!”田小野哭喊道,“仲远哥,我能不能一直给你当夫郎?” 季仲远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有些话压在心里太久,总有一天要喷发出来,一吐为快。 “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我一直都想做你的夫郎,没有想过有哪一天要嫁给别人……” “我喜欢这个家,喜欢婆婆,喜欢所有人,也喜欢……喜欢…你……” “想和你一起过很久很久,养个小孩……” “所以能不能不要让我走……” 他越说声音越低,又臊又没信心,他不确定季仲远停了这番话会生气还是怎么样,但是话都说了,只能硬着头皮等季仲远的“处决”。 他等了许久,才听季仲远说:“你当然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田小野心里一喜,以为季仲远终于接受他了,却不料这是个随身携带冷水盆子的人,简直是泼冷水专业户。 “是因为我的鲁莽,才让你不得不嫁,我懂,我家气氛还不错,你放心,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家人,我们都会好好对你的。” 田小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简直无法相信有这么不开窍的男人,他的一番深情表白,这男人几乎全部反弹,只听到了他想留在这里…… 那么多的“喜欢”呢?他没听见吗? 季仲远还真是没听懂,他简单地认为田小野以前受过很多苦,到了他家之后,吃穿无忧,家里人都对他好,所以他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这是人之常情,全然不知少年心中似火的热爱,竟是真真切切地爱着他。 他伸出手,抹去田小野眼下的泪水,安抚道:“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等明天早晨,阿娘情绪稳定些,我再去求他。” 田小野:“……” 行吧,先把孩子求回来再说,有孩子也是好的,他心里略感宽慰,又开始焦急地等待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季仲远就等在了樊雨花门口。 “你这是要做什么?”樊雨花有点吃惊。 “娘,”季仲远见她情绪好像还不错,劝道:“咱们还是把孩子接回来吧,我养。” 樊雨花听了这话,瞬间翻脸,揪住季仲远的耳朵咆哮道:“蠢死你得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季仲远疼得龇牙咧嘴,被樊雨花扯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门,常小惠和田小野被打发去做饭,季云朵被赶出去玩,季伯山去收拾院子,只有季仲远一个人在挨训。 樊雨花恨铁不成钢,指着季仲远的鼻子骂道:“你小子这些年光长膘不长脑子是不是,瞧你长这个傻大个!” 季仲远心说这怎么还人身攻击了呢,委屈道:“娘,不就是养个孩子吗,我现在能挣钱了,养得起。” “呸,你当养个孩子那么容易,我就问问你,你认得他爹娘吗?” “那肯定不认得啊,树洞里挖出来的。” “既然不认得,你知道他爹娘有没有病吗?” “?” “东山村孙哑巴的孩子也是哑巴,北山村田小贩你见过吧,还买过他家鸭子,他说话嘴是歪的,他闺女儿子都是歪的!” “这……” “儿子像老子像亲娘,你和你哥长这么高还不是像你爹?那我问你,这孩子要是有毛病怎么办?歪嘴是轻的,听不见看不见又或者有心疾呢?” 季仲远确实没想这么多,这下子樊雨花说的在理,他便彻底没话说了,只能听樊雨花一个劲儿地咆哮。 “你以为养个孩子只是给口吃的给件衣服穿就行?你懂个P,我就跟你说,要是这孩子有难以治愈的疾病,你的那点钱够干什么的?咱们家现在是挺好的,但是一旦有个常年吃药的孩子,还能笑得出来吗,还能像现在这般和气吗?” “你又不是孤济院的人,做什么大善人?” “就算这孩子没毛病,健健康康的,那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根?子孙都像根,爹娘奸犯科,性子恶劣的,孩子也常是如此,你要是养个跟你以前一样混蛋的,你怎么办? ” “就算他健健康康,心地善良,那么我问你,你养了十几年,人家亲爹娘来认了,你给是不给?我告诉你孩子和亲爹娘是扯不断的,他很容易就能被带走!” “还有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嫂子……你要是养个孩子,你是幸福了开心了,别人背后会说什么,甚至当面会说什么?现在你们两家都没有孩子还好说,一旦你有了,多少人会在议论你们的同时提到你嫂子,会说她这么多年没孩子,还不如抱一个,会说我这个做婆婆的想孙子想疯了,宁肯抱养也不等她!” “你嫂子来了咱们家就跟着过苦日子,前两年是我不让他们要孩子,她从来都没说过什么,也没抱怨过,你以前混,把你哥辛辛苦苦攒的钱都偷去花了,你嫂子背后哭过多少次,有多绝望,但是你生病不还是任劳任怨照顾你,这么好一个女人,你怎么能让她背后被人说?” “你个屁孩子,才多大点,自己都没活明白,还想着养孩子,能养个什么好玩意出来。” 季仲远的头越垂越低,他为自己的浅薄而感到羞愧,白上了那么多年学,只知道奇变偶不变,却不知人生复杂道路多阻。 樊雨花骂了他一顿,见他垂着头,就知道他听进去了,语气也软下来,劝道:“你不必担心孩子,里正大哥是个有数的,不会把孩子随便交给个不好的人家的,你要是想要孩子,等你大嫂生了孩子,就当亲生的养,要是她生得多,也可以商量着过继一个到你们名下,反正都是一家人,天天见的,也不算让他们母子分离,行了,大早晨的,别站在这让我糟心了,滚去吃饭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养孩子的。 以及,季仲远钢铁直男,二百五。 第34章 早饭上桌,一顿饭吃地十分沉默,饭间田小野屡屡偷看季仲远,季仲远蔫蔫地给他使眼色,他就觉得情况不太妙,这个家里要是季仲远都劝不了樊雨花,那就没人能劝得动她了。 樊雨花吃饭很淡定,不快不慢,吃完后碗往桌上一搁,道:“今天阿远洗碗,小野,你跟我来。” 田小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放下筷子,忐忑不安地看了季仲远一眼,季仲远也愣在当场,想说什么,被樊雨花瞪了一眼:“洗你的碗去。” 田小野跟着樊雨花走了,桌上人面面相觑,季伯山用胳膊肘捅季仲远,问:“怎么了这是?” 季仲远闷闷道:“小野舍不得那小孩,我就去跟娘求情,让娘训了一顿。” 他本想在季伯山这里找找认同,想听季伯山说一句他也很舍不得之类的,却不料季伯山微微错愕,直接说道:“你咋还想着要那孩子?” ??? 敢情全家只有他和田小野对孩子念念不忘? 季伯山见他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笑道:“你这傻样啊,你想想看,咱娘当时把孩子抱回来,只是答应里正帮忙照顾两天,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里正就想让我们彻底收养他,咱娘要是答应了,那不是当了冤大头?” “以后谁都可以让娘帮个忙,小忙不说,要是再来个让帮着看两天孩子的呢?你呀你,你也不想想,咱们家前些年那么难,要是娘都这么好说话,得当多少冤大头,让人欺负地裤衩都不剩,你觉得那小孩可爱,想留下,那也得是咱们想要,人家爹娘托付,签了领养文书,清清白白地养着,要不弄得一把糊涂账,转过头来,人家反咬一口,说咱家偷了人家孩子,你怎么说去?” 季仲远张了张嘴,更郁闷了,道:“原来全家就我俩傻。” 噗嗤,一旁的常小惠笑出声,说道:“你们不是傻,是没经事,说实话,昨天孩子被带走的时候,我们也挺难过的,那么小个小孩,谁舍得让他那么哭,但是这小孩小时候可爱,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样呢,我以前听娘家老人说过,有家人爹爹犯了事,判了斩刑,他娘哭死了,孩子就被亲戚养了,亲戚家的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就这个孩子不老实,爱打人,手脚还不干净,都是从小教起来的孩子,性子就不一样,咱们要是收养,也得看他爹娘的本性。” “就是,要是养个像你那么混的,又不是亲生的,你要是不要?” 季仲远:“……” 现在更确定了,全家就他俩傻的。 他只能闷着头去洗碗,收拾好厨房回来,田小野已经回房了,坐在床头扫着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季仲远连忙问他:“怎么样,娘跟你说什么了?” 田小野眼睛红得像个兔子一样,说:“娘跟我讲道理了,我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太冲动了。” “诶,我也是没想那么多,小说话本看多了,老想着行侠仗义,不想这人间复杂,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坐在房间里看雪,外面飘了星星点点雪花,没有风,屋里两个火盆,开一扇窗子也不会很冷,正好透透气。 到了下午,里正又来了,令人惊讶的是,他这次带来了一男一女,怀里还抱着孩子,季仲远一看,这不正是孩子爹娘吗? 他们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里正带着那对男女见了樊雨花,说是这两人原本是想把孩子就这么托人了,但是跑了一日又回来了,因为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自己的骨肉,这会儿来是想感谢樊雨花一家的照顾之恩的。 那一男一女依旧衣衫褴褛,男的是个瘦高个,女的看上去比男的要老些,微微有些驼背,两人眼中都闪着泪花,铺通就给樊雨花跪下了,说道:“感谢嫂子照顾我家小福,要不是你们这几天悉心照顾,这个孩子或许就不在了,你们对我们全家有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们给您几位磕头了。” 说着,两人抱着孩子给季家人磕了三个头。 樊雨花上前瞧孩子,那小孩呜呜两声,扒着母亲的衣服不放,樊雨花若有所指,拖着长腔道:“果然孩子还是跟亲爹娘更亲。” 季仲远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有些不服,上前去试图摸小孩的手,不料小孩一下就缩起了小手手,呜呜地叫着搂着母亲。 季仲远内心奔腾,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樊雨花看了好笑,不去理他,对两口子说:“你们把孩子带走是最好的,孩子就是得在亲爹娘身边长大才最好。” “是啊是啊,”男人抹了把眼泪,挤出一个笑,说道:“我们再也不把他丢下了,您几位对孩子有救命之恩,我们夫妻俩商量着,这算是一种缘分,想让孩子认个干爹干娘,到老了,让他伺候着。” 田小野一听,心里就揪起来了,认干爹干娘,那肯定就是奔着季仲远和他去的呀,这……这…… 这……还得听樊雨花的,他被说了一次,也不敢妄自期待了。 樊雨花却是不答应的,她笑笑道:“两位,认干爹干娘就不必了,你们还是寻个营生,好好照顾孩子,把日子过起来才是。” 里正也回过味来了,在旁边说道:“老季家的说的没错,你们俩的凭证我看了,既是良民,就寻个地方安顿下来吧,这附近几个村子都归我管,东山村村头有两间空房,修修就能住人,我先带你们过去住下,开春你们再自行决定去留。” 说完,里正便要领着两人离开,两人踟蹰片刻,最终也不敢不听里正的,乖乖跟着走了。 樊雨花送他们到门口,见着人走了,把门一关,回头果然看见田小野眼中的迷惑,她又看看季仲远,那傻大个正咧嘴憨笑呢,见着樊雨花看过来,连忙拍马屁:“娘做的对,娘肯定是有道理的。” 樊雨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就听他们说认个干爹,老了养你?怎么不问问要不要你给养孩子?都是干爹了,你能看着孩子挨饿吗,有了第一次松口,给了东西,他们以后就能一直拿孩子做幌子,跟你要东西,哎,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东西,你跟我来,娘给你讲讲道理。” 季仲远立刻变苦瓜脸:“怎么……怎么又讲道理啊!” “快滚过来!” “唉,娘啊……” 樊雨花进了门,往门外探了探头,确认没有人跟着,才鬼鬼祟祟关上门,开门见山道:“你怎么还没跟小野同房?” 季仲远差点原地闪腰,千算万算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没想到老娘以来就是这样一句,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道:“娘,您管的是不是太多了点?” “呸,老娘不操心,你怕是不开窍,我就问你,田小野为什么那么想要孩子?” “他喜欢啊,自己又不能生,所以就想领养一个。” “不能生就不生,干嘛非要领养?” “?”这不是你们古代人的固有思维吗? “你呀你,”樊雨花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道:“大多数双儿不能生,所以很多人在这方面会有点心结,但是如果他们的男人对他们疼爱有加,时常安慰,也就渐渐淡化了,除非是特别怕因为生不出孩子被男人嫌弃,才会想方设法养个孩子。” “我对他挺好的呀。” “你都不跟他同房,他心里不安,总觉得随时会被抛弃,有个孩子好歹让你们之间有点牵连,这你都不懂。” “可我不喜欢他啊,我怎么就……咱不是当时那情况只能把他带回家吗,要不他就是死路一条,我也跟他说了,会像对家人一样对他,不会抛弃他,他要是看上别人,也能嫁了去,我对他多宽松啊!” “你……你真是饭都吃到腿上了空长那么大个子!田小野这孩子长得好,心地也老实善良,你怎么就不喜欢,再说了,你怎么能让他随意嫁人呢,这话能说吗,你知不知道人家孩子就看上你,就想跟着你,你知道不?” 季仲远震惊了,机械般摇头:“不知道!” “蠢死你!” “娘,我只把他当个小孩……他才多大点,我没想过啊……” “……” 樊雨花彻底无语,在心里默念都是老季的种不好,生两个儿子,一个憨一个傻,救都救不了,她默默压下喉头血,耐着性子说:“你觉得小野哪里不好?” “没哪里不好,长得好,人也勤快,心思单纯善良,哪哪都好。” “那怎么不喜欢?” “就……也不是讨厌,就是没想过要和他那什么……假戏真做。” “什么假戏真做,你们本来就是夫夫,行了,你别说了,以前没想过你是不开窍,打今儿个起,你就得想着这件事,安安稳稳跟他做夫夫,今晚就把房圆了,别再让他胡思乱想。” “娘……这种事没有感情怎么行?” “要什么感情,我和你爹成亲前还没见过面呢,不一样好好的,生了你们三个?” “……” 季仲远彻底败下阵来,灰头土脸回了自己房间,看见坐在床头的田小野…… 更闹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宝宝在纠结养孩子的事情,说几点哈。 1.这篇不生孩子不养孩子,妈妈说过继大哥的孩子是因为妈妈以为季仲远想要孩子,所以这样说,但其实最后是没有的。 2.孩子这段的意义在于这一章,就因为孩子的事情,樊雨花发现两人的问题,于是助攻了一下。 3.后面还是搞事业谈恋爱,会增加一些角色,开启新的地图,慢慢的丰满起来。 4.这篇文真的是家长里短流水账型,进度很慢。 第35章 季仲远站在门口,傻乎乎地盯着田小野看了一会儿,几度欲开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挑不出田小野的毛病,无论是外貌还是品行或者性格,再或者是对自己的好,都挑不出一丝一毫,他也不想去挑剔,人无完人,自己尚且一身毛病,哪来的脸去对别人挑挑拣拣。 只是一直以来把他当做少年看,从未想过这人可以真的做自己的另一半,亲密无间,如今被樊雨花粗暴地点醒了,才猛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人有多早熟,像田小野这样的年龄,嫁人生子的都不少。 原来他不是个小孩子。 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和人家一个被窝睡了这么久,还不发生点什么,那田小野怕不是怕想太多。 他摸摸鼻子,脑梗似的憋了半天,想着要怎么把这事儿圆满解决了,最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重度血栓的话来。 “小野,咱们今天开始分被窝吧。” 田小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眩晕,鼻子一酸,眼圈立刻红了起来,紧接着就是簌簌而下的泪水,他可真是太委屈了。 樊雨花把他叫道房间里,没有说孩子的事情,敏锐如她,立刻就想到是自己儿子没有给夫郎足够的安全感,直接如她,直接问了他俩的房事,田小野说着说着就委屈了,樊雨花便劝他不必伤心,她会去说那不开窍的儿子的。 原本抱着一丝希望,见着季仲远心事重重的模样,更是忐忑不安,谁料这人竟然直接提出了分被窝。 这是有多讨厌自己啊,田小野垂着头,心里想的是樊雨花跟他说了自己的心事,导致他厌恶自己了。 都怪他……怎么能跟婆婆说那样的事情呢…… 他背过身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季仲远从柜子里拿出旧被子,抱着被子坐在床边,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已经发觉自己说错话,让田小野难过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抱着被子坐在那里,活脱干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要被扫地出门的小混蛋。 这个样子,两个人睡是睡不着的,坐着又尴尬,外面下雪,也不能出去溜圈,季仲远费好大劲,终于想到了一个缓解尴尬气氛的主意。 做点田小野喜欢的事情吧。 他从柜子里抱出钱罐子,在田小野耳边晃了晃:“那什么,反正闲来无事,咱们数钱吧?” 田小野:“???” 季仲远憨笑:“之前不是说了要去县城吗,我想,攒到一百两银子,咱们就动身。” “一百两银子?”田小野被这个数字刺激到,暂时忘了之前的尴尬,“那不得攒十几年?” “不用不用,明年就差不多,就是辛苦点,多干几份工作。” “这不可能!”田小野对于农村家庭收入还是有点数的,一个农村家庭,一年收入能余下十两银子就很不错了,这还是在官府免了各种税的情况下,听说今年是免税的最后一年,明年各种税钱就要上来了,生活会更难,怎么可能一年攒下那么多钱。 “我说能就能,咱们先看看今年下半年咱俩攒了多少钱。”季仲远不以为意,他脑海里有了好几种赚钱的点子,只要能吃苦,勤快点,不愁攒不下来,好歹是活了二十八年的三好青年,来了这里总能比原住民过得好点吧。 两人打开钱罐子,先把小银子块拿出来,数了,又把铜钱一个个数清楚,数了三遍,最后折合成银子下来,两人的私人财产竟然高达三十七两零八十三文钱。 “这么多?”田小野惊呼。 “是不少了,明年开春,咱们就去镇上租个铺子去。”季仲远对这个金额也很满意,一来半年就挣了别人三年的工资,这个牛他可以吹上十年了。 “真的要去镇上呀?”田小野心中激荡不已,虽然季仲远早就和他说过攒些钱就去镇上,但是总感觉那是很遥远的事情,这会儿季仲远又提起来了,而且说了开春就去,那就是说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啊,他内心还是忍不住激动。 “那还能假,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过得更好?”季仲远收起钱罐子,见田小野一脸难以掩饰的激动,笑个不停。 “你怎么这么激动,那你可得好好规划下,去了镇上你要做些什么。” “我?”田小野一愣,“我能做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季仲远笑了,说:“那怎么行呢,你不是想开自己的铺子吗,自己的铺子当然要自己规划自己费心,哪能事事都靠我。” 他往后一仰,躺在床上看着房梁说:“咱们现在资金有限,只能开一家小铺子,所以要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一家店里卖,我想开一家小的超市。” “超市是什么?”田小野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只觉得他眼睛里尽是夺目的光彩。 “就是杂货铺子,不过比杂货铺子要更整洁一些。” 冬日无事可做,日子过得慢,季仲远索性与田小野说起了第二年年度规划。 “我目前打算卖咱们家的吃食,竹筒饭、小甜饼、肉夹馍还有烧肉,肉包子就不能卖了,外面摊子多,娘也说明年大家日子过得好了,面粉和肉不如今年值钱,肉包子卖不上价。” “上次集市我和老谭说了一嘴,到时候可以从他那里进货,买些日用品,只是卖什么我还没想好。” “为什么不自己去进货,找老谭不还得多花一笔钱?”田小野问道。 季仲远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不错不错,脑子反应很快嘛,我找老谭是因为要让他帮着选品,你要知道很多东西不是在一家进货的,他常跑这些商家,比较熟,又只干这个,时间也够,咱们除了买这些杂货,还要准备吃食,还要做些别的生意,时间不够呀,所以只能选择更高效的方式。” “还是你想的多。”田小野红了脸。 “你反应也很快,我还准备卖炸鸡和竹盐,明年开春就让赵吉祥烤竹盐,这东西不难做,就是得费功夫试火候,再就是要烤九遍,费时,这个是未知,要是能做出来,我就带去县城卖。” “县城?你要去县城?” “对,明年就要跑几趟县城,要想后年或者大后年就搬去县城,那么明年我们就得去县城考察,熟悉那里的市场和人们的生活习惯,才能找准定位,还要结交一些人,到时候入住也能顺利些。” “这么快?” “如果一切顺利就很快,我也很想早点把全家都弄到县城去过好日子。”说起未来规划,季仲远内心也是火热,他可太想早点脱离这个贫穷的小山村,出去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接触更多更有趣的人了。 “小野,你可以想想自己想要在铺子里卖什么,你想做点心,我可以教你几种,你觉得呢?” 田小野想了想,说:“我想学,但是不是现在,冬天的粮食可金贵。” “也行,这东西上手快,你做饭有天赋,估计不费劲。” 突然被夸,田小野有些局促,季仲远却有了些困意,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说:“睡会儿吧,我继续给你讲白娘子的故事。” 入冬以来,季仲远就热衷于搜罗脑海中的各种故事传奇,讲给田小野听,因为冬日实在太无聊。而田小野又是个最好的听众,他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将源源不断的信息全部吸收。 于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讲故事竟成了两人之间最主要的娱乐活动。 田小野立刻躺下,又说道:“仲远哥,你也可以把这些故事写出来拿去卖。” 季仲远拍手称赞:“对啊,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年头话本可不便宜,写出来找了印刷商印出来,能卖不少钱。” 而且这个朝代写话本不犯法,朝廷对于一些风流小说之类的东西管得不严,只是有些太露骨过分的,不让卖就是了,此处的不让卖,指的是明面上,私下有爱好者,什么话本没有。 “那我得写点狗血的,霸总娇妻,豪门恩怨,还要把主角金手指开到最大!” 田小野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呀?” 季仲远又得到了一个赚钱的新点子,心里乐,说道:“今天不讲白娘子了,我给你编一个代嫁庶女。” “???” 季仲远的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要多狗血有多狗血,要多雷人有多雷人,抛却三观抛却节操,什么剧情都能给编出来,但是田小野还是最喜欢白娘子这样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他羡慕白蛇和许仙不顾一切在一起的勇气,更在听到雷峰塔压住白娘子的时候哭出声来。 日子平淡如水,故事酸甜苦辣,一日复一日,说不尽的爱恨,过不够的恬淡。 不知不觉竟是到了新年,今年因为国丧,不能大肆庆祝,不过村里本来也没有多热闹,大家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孩子们还是穿了新衣,有些是真的新,有些是大人衣服改的,好歹也算是新鲜的,孩子们在村里跑来跑去,新年这几日都是晴天,不怕被风雪吹了生病。 季云朵一大早就跑出去玩了,樊雨花给她带了一把糖豆,她可以随意和小伙伴分享。 樊雨花在村里没有亲戚,就去了周婶家,周婶家的闺女都嫁出去了,要等到初二才回来,这会儿家里只有她和小儿子,正好在一起凑个热闹。 季仲远没事可做,出去遛狗去了,田小野也跟着去,憋了两个月,谁都想出去走走。 只有常小惠闷闷的,最近没有胃口,脾气也不太好,季伯山便让她在家呆着,自己出去看看有没有能开胃的果子给她买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你们猜得对。 春天到了感情就来了,大冬天的谈啥感情,太冷了…… 第36章 晚上一家人才凑到一起,樊雨花切了白菜和肉,剁了馅包饺子吃。 大家的固有观念里,饺子就是过年的好饭,除了过年,就只有几个重要日子才吃饺子,平时没人会去包了吃。 饺子费油费酱费白面更费肉,季家兄弟敞开肚皮吃,每人能吃近百个,听着就吓人,但是这年头肚子里没有油水,又没吃过什么好的东西,能吃上近百个饺子不算什么,他们村最高纪录是一个姓崔的壮汉,有一年吃了一百一十二个饺子,肚皮都撑得圆滚滚的还吃不够,被他老娘说是过年吃光了家底。 季仲远和季伯山负责擀皮,樊雨花和常小惠包饺子,季云朵也跟着学,手可快。 擀皮的明显笨手笨脚,供不上包的速度,但是后来田小野也来擀皮,桌上就能堆起一小摞饺子皮来。 季仲远好奇田小野怎么学会擀皮的,他家过年擀饺子皮可轮不上他,却不知田小野每年过年都馋饺子馋疯了,眼巴巴看着朱婵儿揉面和馅,愣是靠臆想学了个七七八八。 饺子很快包满了两个竹篾子,樊雨花就让季云朵去烧水,先把包好的煮了,一锅煮开,一锅又来,前前后后一共包了二百六十三个饺子,樊雨花嫌数字不吉利,又包了三个小的糖饺子,凑了二百六十六个。 热腾腾的饺子上桌,除了饺子,桌上还有一碗醋,一碗腌豆角,和几头大蒜。 樊雨花早包好了红包,坐在饭桌上笑眯眯说道:“今年咱们家有喜,仲远改好了,小野也进了门,你们都有了伴儿,我这心里就没有牵挂了,咱们家的日子呀,一定能越来越红火,越来越富足,给你们每人一份压岁钱,愿来年平安顺遂,都能发大财哈。” 大家都笑,一个接一个从樊雨花手里接过红布缝制的小包,包里钱不多,每人十四文,意思是一个六一个八,年年都是如此。 田小野也收到了一个,小心翼翼收好了揣进怀里,珍惜着呢,他的动作被樊雨花看在眼里,眼底染上一份慈爱。 “来来来,收好压岁钱,开饭了啊!”樊雨花夹起了第一个饺子,随后大家都开始一人一盘,端着盘子大吃起来。 饺子鲜香无比,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樊雨花不允许口味上出任何差错,下了十足的功夫,自然是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季仲远钟爱那碗腌豆角,吃了两口正好解腻,他边吃边对季伯山说:“大哥,今年过年准备吃多少个?” 每年过年都是这两人的吃饺子大赛,每年都是季伯山赢,季仲远一直不服气。 季伯山笑道:“今年吃不多了,下半年跟着你吃不少肉,肚子不缺油了。” “那才多少肉,你吃不过我就直说,我几年要吃八十个。” “哈?你以前也没吃过八十个,吹牛吧你,小惠帮我填点醋,我给这小子涨涨见识……咦,醋呢?” 季伯山一转头,醋已经没了,然后全家人的眼神都聚集到了常小惠身上。 她那盘饺子没吃几个,醋却倒了不少,她也后知后觉自己吃掉了一碗醋,有些尴尬地放下碗筷,不好意思地说:“今年这醋怪香的,这……这饺子腻了点……我……我再去倒一碗来。” 说着拿起碗便要走,走到门口脸色却突然一变,放下碗跑去院子扶着墙角剧烈呕吐起来。 全家人都惊到了,季伯山赶紧起身,说道:“这是怎么了?” 樊雨花也站起来,走过去看,说:“怎的不舒服?” 常小惠吐干净胃里的东西,脸都绿了,扶着季伯山才堪堪站直,难受地说:“这几日一直不太舒服,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吃多了不消化,不想今日怎么就这样了,娘,对不起啊,这大过年的。” “这有啥对不起的,我看看……”樊雨花给常小惠擦了嘴,捧起她的脸看,心疼道:“怎么蜡黄蜡黄的,老大,快去请郎中去。” 郎中也要过年,但季伯山心里记挂妻子病情,硬着头皮去了,只能多给些钱,莫要让人不悦才好。 樊雨花扶着常小惠进了屋,让她躺下,把季仲远赶了出去,只留季云朵和田小野在屋里,她摸摸常小惠的额头,也不热,就问道:“小惠,你上次来月信是什么时候?” 常小惠红着脸,不太好意思地说:“有些日子没来了,我喝了红糖水,也没有来,还想着开春找大夫看看。” “哟,那八成是了。”樊雨花眼睛弯了起来,笑眯眯道,“不爱吃饭爱吃酸,还不来月信,我怀老大的时候就这样。” “啊?”常小惠也惊喜不已,拉住樊雨花的手急切问道:“娘,你说我……我…” “你也别急,一会儿让大夫看看,我说了可不算数。” 尽管如此,这一系列的症状还是让人喜出望外,心里亮堂堂的,常小惠摸着肚子,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忘记了难受,只盼着郎中早些来告诉她好消息。 郎中心地好,大过年的一听说有人病了,放下筷子就来了,一番诊断之后,就确定常小惠是有孕了,全家人立刻炸出一片狂欢。 樊雨花一边笑一边抹眼泪,还念叨着:“这个傻丫头,还喝红糖水呢!” 季家大过年添一大喜,各个都笑个不停,特别是季伯山,恁大一个汉子,两手绞在一起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他似乎想去抱抱常小惠,摸摸她的肚子,又不太敢,好像这个朝夕相处好几年的妻子突然变成了泡沫做的,一碰就能碎一般。 樊雨花嫌弃他,说:“你媳妇爱吃酸,你去周婶家买些酸梅干来,我今日在她家吃了,那酸的,牙都软了。” 季伯山一听媳妇想吃,撒丫子就跑了。 樊雨花又让季仲远给郎中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给了双倍的诊金,千恩万谢。 郎中看着人家有喜,自己也高兴,就收下了饺子,叮嘱说一定注意休息,不能提重物云云,季家人圣旨一般记在了心里。 这会儿饺子也更香了——却没得吃了,樊雨花拉着常小惠的手,问她想吃什么,常小惠什么胃口都没,想了许久说是想吃糖饼,田小野立刻就去和面了,众人又是一片忙碌,好在常小惠吃下了两个小糖饼,这才让人放心。 季伯山买来了酸梅干,不太多,常小惠便把它们装到一个小罐子里,难受的时候才吃一个。 樊雨花安慰道:“一开始是难受,过两个月就好些,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也不用硬塞,省得吐得腹疼。” 常小惠一一记下,但她忙碌惯了,不习惯躺在床上,总想着下来干点活,被樊雨花拦着了,说是女人这个时候不好好享受还要等什么时候。 “等生出来有你忙的,整夜整夜不能睡呢。”樊雨花笑道。 田小野在一旁站着听了一会儿,突然跑回房间,把自己的蜜枣都拿了出来,说:“嫂子,枣子你留着吃,仲远哥说过,这东西最长肉。” 常小惠噗嗤一声就笑了,樊雨花也跟着笑,拍拍田小野的手道:“小野呀,你给了你嫂子,你自己吃什么?” “我不吃了,嫂子吃。” “我的好小野,”常小惠拉着他的手,温和地说道,“你留着吃吧,我平日里只想吃酸的,这甜枣子也吃不下。” “那就留着等你想吃了再吃。”田小野十分坚决,他听樊雨花说过,太瘦了不好带孩子,要胖点才好养,所以非得要常小惠留下吃。 常小惠见他好心,也就留下了,田小野这才放了心,自从嫁进季家,他总觉得亏欠太多,一直在享受季家的好,却从没机会报答,这会儿常小惠能收下他的东西,他还挺开心。 常小惠怀孕,是整个季家的大事,全家人安分了一个冬天,这会儿全都动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季仲远就跑去老陈家,买了六十个鸡蛋回来,老陈家的鸡冬天不爱生蛋,这六十个可是差不多掏空了人家的家底。 樊雨花喋喋不休,把自己怀孕的经验都传授给了常小惠,还把存着的布料拿出来,带着常小惠和田小野给小孩做衣服。 “这也太早了些,娘。”常小惠哭笑不得,哪有才刚怀上就准备小孩衣服的。 “不早不早,等月份大了,怪难受的,哪儿还能做衣服,而且呀,这小孩子的东西多着呢,算算你该是在明年夏末生产,天气还热着,紧接着就要入秋入冬,这部季得准备夏天的衣服还有秋冬的衣服,小被子,褥子枕头,我想想,奥对了,还有你的衣服帽子鞋子……” 几个人听着头都大,这也太多了。 “要我说,还是趁着冬日在家无事可做,多做些。”樊雨花笑眯眯地说。 田小野拿起一块布料比划:“娘,小兜兜做这么大行吗?” 樊雨花一看,笑道:“太大了,新生的小孩可小呢,比巴掌大一点就行。” “这么小?”田小野和常小惠惊呼道。 “那可不,两手就托过来了,都不敢想后来怎么能长那么大个子。”樊雨花说着,瞥了一眼外面忙活的兄弟俩。 第37章 季仲远和季伯山在院子里搭了三个大的木头筐,往里面填满水,隔一夜就能冻成冰,再把冰储存在地窖里,来年开铺子要用。 过完了年,春天也就要到了,之前季仲远就和家里人说过开春去镇上开店的想法,原本打算是全家人都去,一起住在镇上的院子里,每日做吃的、看店铺,忙忙碌碌,到了农忙时节,两兄弟回来种地,其他人继续看铺子。 但是现在常小惠怀着孩子,事情就不一样了,她吐得一天比一天严重,饭吃不下,人也没精神,甚至连走路都走不了几步,她不能去,季伯山和樊雨花就不能去,樊雨花不能去,季云朵就不能去,也就是说,全家只有季仲远两口子能去。 季仲远这会儿就在和季伯山说这件事。 “开春之后农事重要,我肯定得回来帮你,到时候小野总不能一个人待在镇上,也就是说,生意刚做起来就要暂停,很不划算,所以我寻思还是等农忙过去我们再去镇上。”季仲远说道。 季伯山却不同意:“农忙啥时候能过,春天播种,之后就要除虫看护,夏末就要收了,家里小麦水稻黍子土豆大豆……这么多庄稼,足够忙活整个春夏秋,你要是等,我看着铺子今年一年都开不了。” “那就等明年,孩子大点了,能出门了,咱们再去开。” “你这说的什么话,铺子是你的产业,怎么能因为我家的事情耽误了你家的事情,你就和小野去,咱家那点地以前就是我自己打理的,今年也能,你不用担心。” “哥我以前不懂事,现在还能不懂事吗,你这么说我情何以堪。”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引来了樊雨花。 樊雨花看了看大的,又看了看老二,心中顿感欣慰,两个孩子相亲相爱,互相关心,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她坐到两人中间,对季仲远说道:“你们两个不用争了,伯山说的对,你和小野的事不能耽误,你既有心出去闯闯,那就出去闯,这时机可不等人,说不定明年铺子租金就要涨,或者又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你们俩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和你嫂子商量过了,今年的地让老大带着她家两个兄弟种,雇人的工钱你来拿。” 季仲远觉得这是个主意,一来解决了种地的问题,二来请的是常小惠的娘家兄弟,靠得住,也能让他们看看常小惠,心里放心些。 季伯山却觉得没必要,往年都是他自己种地,今年也一样,不必花这个冤枉钱,樊雨花却不让的:“你当自己是村头老张家的驴吗,驴也没有你这么干的,不要命啦,往年是没办法,今年咱家日子好了,怎么还不能喘口气。” 季伯山:“……” 季家老大人生守则第一条:娘的话要听。于是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同意了。 新年过了,冬天就过了,最后一场雪下在了大年初六,之后就是连续数天的大晴天,冰雪开始融化,小河里的水也涨了起来,流起来叮咚作响,带走隆冬的清寒,带来初春的生机。 再不会下雪了,但是也还不到下地的季节,这会儿是最苦的日子,青黄不接,全靠大葱土豆过活。 也是镇上店铺租金最便宜的时候。 季仲远带了一小袋土豆,把赵吉祥从家里拎出来,看着这小子一个冬天过去比之前更瘦了,但好在健健康康,还活着,就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去镇上干活。 赵吉祥俨然已经是季仲远的私人助理了,一听说有活干,立刻两眼放光,他家没地了,就指望季仲远雇他干活给点工钱好过日子。 他腿脚勤快,社交能力极强,季仲远打发他先去镇上跑两天,寻找几间合适的铺子,他自己则去找老谭商量进货的事情,他准备卖的东西不少,一开始不好找定位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得卖点试试。 铺子一分为二,一边是吃食,这部分只需要几个小架子就可以,另一部分是日常用品,他没有发现镇上人的特需,所以就卖些家家户户都用得上的。 黑白红蓝绿五色线最是常用,特别是白线,就都备上一些,有线就要有针,有针就要有顶针,家里的布头也可以拿去卖掉,不过他家现在要给小宝宝准备东西,所以暂时没有布头可卖,在村子里倒是可以收一些,一文钱能收到一小篓。 锅碗瓢盆也可以卖,确切地说除了锅都可以卖,碗不要最好的,只要木碗粗陶碗,无论是镇上还是村子里都常用这两种,瓷碗用得极少,价格也贵,能用得起的人也不会来杂货铺子买。 还有些簸箕、大小号的筐、篮子之类的东西,要捡质量好的卖,这些东西价格不高,许多店铺都有,人们会货比三家的。 之后是油盐酱醋,小油灯,灯油蜡烛之类…… 季仲远列了长长的清单,发现真的没有特色……非要说特色的话,怕还是得他的狗血小说。 百货这边的特色就齐活了,饮食那边就多了,架子小是因为有些东西要当天现做现卖。 今年山上他基本不能去了,但是季伯山可以,狗子他们带一条,家里留一条,每次去山上也不打猎,就捡捡陷阱里的猎物,在挖些菌子什么的就可以,猎物也不卖了,拿到店里做成吃食卖,几乎零成本,麻辣兔头炸鸡块这些,一准能卖上好价钱。 田小野的点心也要提上日程了,他准备了几种基础款,先让他入门,其它的就可以发挥田小野自己的创造力来。 除了这些新奇的小吃,季仲远打算在夏天利用冰狠赚一笔,不过还需好好规划,现在重要的,是先把铺子开起来,维持稳定的客流量,把成本房租这些赚回来。 给老谭的定金就花了四两银子,等货物到全,还有四两,这一下八两出去,实在是够肉疼的。 从老谭那里回来,周婶已经在他家里了。 周婶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田小野的父亲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已经没了。 “听说是伤口老是好不了,那母子二人又不是能照顾人的,自己都吃不饱肚子,那还能给他做什么吃的养身子,还嫌他臭,给他单独一个房间,有天晚上房间里火盆熄了,那俩睡得香,老田没叫醒,就想着自己去添柴,却没想腿上不得劲,摔在床前了,等第二天朱婵儿发现他,人都凉了。” “年前就没了,原打算让小野回去的,但是赶上了好大的雪,朱婵儿娘儿俩没有厚棉衣,就没来,屋子里放个死人又害怕,最后用草席卷了推到后山了,也不知是埋了还是扔了,我觉得不能是埋了,这大冬天的,可不好挖土。” 周婶说着倒是没有多难过,田小野听着红了眼眶,但也没说什么,按规矩出嫁的女儿和双儿能不能回去吊丧要看婆母的意思,一般婆母是不会不让去的,但田小野的爹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儿,朱婵儿也说不清扔哪了,只说是好大的雪看不清路,怕走丢了就没往山里去,在山下某个好风水的地方给埋了,这让人去哪儿吊丧去? 又不能回家哭,朱婵儿母子俩都没有在家哭,这要是回去哭给他们看,怕不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于是樊雨花意思意思地说来一句:“我们家今年要添丁,不好接触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就不回去了,赶上过节让小野给烧个纸算了。” 这话是这么说,但无坟无碑,去哪儿烧纸去?也就是说说罢了。 周婶不禁感慨:“要说这老田也是,娶了个朱婵儿,到头来死都不得好死,唉。” 樊雨花一边缝着小被子,一边说:“这事儿就算了,可别在我这儿说了,我缝着小孩东西呢,净添晦气。” 周婶就笑笑不说话了,又说起季仲远的铺子,直羡慕道:“小野是个有福气的,这不就要跟着仲远去镇上享福了,唉,谁能想到,这孩子要在镇上开铺子,你说说咱们村里人有几个能出息到镇上去,可不是世世代代都在村子里种地。” 人家夸了她儿子,樊雨花心里就开心,接着话头道:“小子混,让他去折腾,说不准这铺子开不好就能回来安心种地了。” 周婶笑道:“你就说吧,仲远还能干不成事,你瞧瞧你们家这半年来,天天家里飘肉香呢。” 两人互相吹捧,田小野在一旁听得喜滋滋,他一边给季仲远缝补衣服,一边在心里想着,这说的可是他的男人,多厉害的男人啊,全村,哦不,加上北山村也没有这么厉害的男人了。 季仲远回来忙忙碌碌,他得和季伯山做几个货架子,这货架子只要结实耐用就行,自己在家做能省不少钱呢。 周婶没有留下吃饭就回家了,季家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继续忙碌去了,季仲远和季伯山做货架子,同时,季仲远还要抽时间教田小野做点心,季伯山则要照顾常小惠,常小惠瘦了许多,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成天躺在床上不想起,郎中看了说孩子还挺好,就是大人遭罪,开了药她也吃不下,只能硬扛。 为了常小惠,樊雨花最近没少费心思,酸梅干不敢吃了,肚子里没东西干吃那东西会烧得慌,樊雨花只好给她烙饼,做面条,每天花样百出,才不至于让她饿死。 第二天,田小野在季仲远的指导下,蒸出了第一锅蛋糕,常小惠眼都绿了,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吃了两大块,虽然吃完不久就又吐了,但是难得遇到她爱吃的东西,樊雨花就让田小野天天做,说是只要能吃下就行,吐了再吃。 因此不过两天时间,田小野蒸蛋糕的手艺已经相当纯熟了。 蛋糕全家人都爱吃,蒸了绝不会浪费,虽然天天吃这个有些奢侈,但也是特殊时期,樊雨花不会在这个时候抠门。 第三天,季仲远跟着赵吉祥去了镇上,赵吉祥找了三家外租的铺子,让季仲远去挑一下,季仲远给他带了一块蛋糕,赵吉祥吃到瞳孔地震,惊叹道这该是京城贵人吃的东西,季仲远就知道这蛋糕做对了。 第38章 三家铺子各有不同。 第一间铺子比较大,之前是个酒肆,如今收拾干净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铺子后院也不小,还有许多酒坛子堆积在那,店主说随时可以清理,后院有两间大房,足够他们生活用的,甚至还能多住些人,要价每月二两银子,性价比比较高。 第二间铺子比第一间稍微小点,位置比较好,在主路上——就是商业街那条路,客流量大,之前是个小客栈,两层楼,在镇上是少有的小楼了,装修也很新,里面分成许多小间,都收拾地很干净,后院比第一间铺子更大,有厨房有晾衣绳,可以住七八个人没问题,要价每月四两银子,很贵,但对得起它的客流量。 第三间铺子最小,位置在主路稍微远一点的位置,附近住户多,铺子少,估摸只有一百来平,也有上下两层,之前是个小饭馆,一楼往里拐角有个不大的厨房,二楼摆着几张桌子,店主人不会把桌子带走,都算在租金里了,后院不小,有储藏室,两间房,能住三四口人,但是院子脏,地面也不太平,租金每月二两银子,要是一租半年,可以优惠一两,给十一两就行。 赵吉祥倾向于第二间,主要看中客流量,但是季仲远却坚定地选择了第三间,一是租金不贵,还能蹭桌子用,再就是这家有厨房,厨房里有个小烤炉,简直不要更适合做点心了好吗! 也不必担心客流量,这边虽然走动的人少,但是是居民区,日常用品用的多,附近有只有几个小铺子,只要商品多又好,完全可以吸引到顾客。 他让赵吉祥去谈了些具体事宜,当天就把铺子定了下来,花了十一两银子,找里正做了见证,签了契约书,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所有人的心都放在了肚子里。 既然租好了铺面,那就得赶紧张罗起货物来,季仲远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这一张罗才发现开支极其大,自己那点银子别说是去县城了,就算在镇上也只是刚刚凑合,只够暂时维持生意。 除却给老谭的八两银子,还有租铺子的十一两,季仲远只剩下了十几两银子,这些银子也不能一次全花掉,总得有备用资金,那么能用来买东西的就很少了。 亏得老板把桌椅什么租给了他,不然,但是打造桌椅的钱也够他喝一壶的。 他让赵吉祥从附近居民中找了几个大婶,把铺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把后院地面重新整了,每个房间都收拾干净,然后跟他们宣传,这家铺子什么都有不说,还有别处没有的美食,让他们敬请期待。 赵吉祥还要跑出去做宣传,铺子空着一天就是白出一天的花销,季仲远一天都不能等,只给所有人两天的时间,正月十二就要开业,为正月十五预热。 时间一下子就紧了起来,季伯山也跑来帮忙,他虽然不能长期在这边帮着经营,但是准备开业这两天还是可以来帮忙的,每日早出晚归就是。 第一日,所有的货架、柜台布置完毕,季仲远订购了面粉、鸡蛋、糖、鸡肉和奶农的牛奶,牛奶紧缺,不一定有,只能尽量往这边送。 田小野把后院两人的小屋布置好,说是布置,其实就是把床铺了,点上火盆烘烤驱寒,其他的根本来不及做。 为了提高效率,柴火也是订购的,也不用太贵,村里人就有愿意干的,给上几文钱就能堆满一柴房,这个季节用工的地方太少了,许多家庭没有进项,又不是农忙期,与其在家闲着,不如出来干点活挣几个钱。 发现这一点后,季仲远干脆左邻右舍雇了几个人来帮一天忙,第二天铺子里就多了八个人,几个男人把老谭弄来的货物按照季仲远的吩咐一一摆上货架,他的货架很讲究,一类商品一个货架,十分好找,而且很容易让人顺带着买些东西,比如买锅铲的同时看见有个瓢挺不错,就直接带走。 后厨几个大婶帮着田小野把食材放到架子上,厨房可是清洁重点,一丝一毫的脏东西不能有,所有食材都放在架子上,并且要离地相当一段距离,防止潮湿发霉,更防老鼠。 田小野就用铺子里的锅炖了一锅猪肉白菜,又蒸了饼子,烤了土豆,把所有的厨具都用了一遍,众人吃了饭,下午继续干活。 田小野则开始和面,冬日里发面慢,得早点准备,才能赶上第二天的开业。 众人忙到下午才把所有事情处理完,一间干干净净的杂货铺诞生,订做的匾也到了,直接挂到门口去,开业仪式是做不了的,国丧期间没人敢干喜庆的事,所以铺子只能默默开张,靠大嗓门宣传。 送走了来帮忙的人,铺子里就剩下季仲远、田小野和赵吉祥三个,他暂时不打算招人,伙计工资也是一笔费用。 三人分了工,季仲远是掌柜的,田小野在后厨忙活并负责三人的饭食,赵吉祥四处拉客,当铺子里的伙计。 虽然很难,任务很重,但是三个人看着杂货铺子,心里都是满满的对未来的期待。 赵吉祥就睡在二楼,晚上看守铺子。二楼给他单独隔出一个房间,有床铺桌椅,足以生活,其余地方做成了仓库,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容有杂乱。 晚饭吃得很饱,他们要天不亮就起来忙活,怕是没有时间好好吃早饭的。 三人各自回房早些休息,季仲远一头栽倒在床上,疲累不已。 田小野也很累,他坐在季仲远身边,既忐忑又激动,他们从此以后就单独搬出来住在这里了,这里算是他们俩的小家,一切都由他们做主。 虽然季家人都不错,樊雨花也是个好婆婆,但是总比不上小两口自由自在过日子不是? 两人都累得说不出话来,默默在黑暗里休息了一会儿,季仲远才爬起来,去给火盆添柴,房间一个冬天没人住,这会儿点了两个火盆还是有些冷。 这个房间比他们家的大多了,季仲远在火盆的架子上放了一个铁水壶烧热水,顺便点亮了小油灯。 房间里现在只有一张床,他们带来的衣服还都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就像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但这并不耽误季仲远对未来的规划。 他举起油灯,对田小野说:“这就是我们的卧房了,等铺子的生意顺了,我们就好好布置一下。” 田小野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面前的墙壁说:“我想在这里做个大柜子,能放下衣服和被褥。” 季仲远比划道:“做两个,一高一矮,矮柜子放外面,就到这儿……” “窗户这里?” “对,窗户根下放一张书桌,我就在这里写小话本。” “那这边呢?放洗脸盆?” “可以,还需要有毛巾架子,对了,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个隔断,里面放上浴桶。” “矮柜子用来干什么呢?我觉得有一个高的柜子就够了。” “放零碎的东西,你爱吃的零食之类,我的纸笔墨都可以,柜子上面放一个陶罐,里面插上花。” “还能插花?那屋子里可太好看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他们的眼里,这个房间已经摆满了心仪的家具,正正经经是个过日子的房间了。 “我们还可以在院子里养鸡,还得给狗子做个窝。” “还可以种菜!” “对!” 说着说着,两人又走回了床上,火盆上的水开了,田小野拿了木盆倒水洗脚,他俩这次出来没有带太多东西,有些被褥还分给了赵吉祥,因为赵吉祥的东西实在太破,怕他在这一冬无人住的房子里生出病来。 因此木盆只有一个,田小野让季仲远先洗,季仲远却觉得天太晚了,早点洗了多睡会儿才是王道,便要田小野一起洗了算了。 两人双脚相触,一时间都无话可说。 成亲以来,他们虽然一个被窝睡过觉,却根本没有什么肢体接触,如此的肌肤接触,还是头一次。 草草洗完,便要上床睡,这下可不能分床了,只有一床被褥,两人凑一个被窝也好依偎取暖。 以前一起睡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分被窝这么多天,突然又睡在了一起,心里的感觉就有点异样,两人躺板板似的并排平躺在床上,在别扭中很快入睡,他们太累了,那点别扭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直到天不亮时,季仲远被身边人的动作扰醒,迷迷瞪瞪爬起来,一时搞不清自己是谁,又在何处,往身边人身上一挂,抱怨道:“怎么这么早啊!” 就像他大学时上铺起得比鸡早的学霸天不亮出现在他床边坐着穿鞋时一样。 田小野整个人都被这个虎扑扑懵了,他的脸迅速蹿红,整个人被液氮冻住一般自动变成一个冰坨,半截还未穿好的衣服挂在肩膀,季仲远灼热的呼吸就喷在仅有的薄薄的里衣上,火速将他的肩膀灼烧。 季仲远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从迷蒙中清新过来,猛然惊醒自己正环着田小野的身子,还把下巴窝进了人家的颈窝。 他炸毛鸡一般跳起来,赶紧松了手,结结巴巴道歉:“对……对不起,我睡懵了……” 田小野轻声嗯了一声,匆忙穿好衣服,飞快地说道:“我……我去做糕去……” 说完就跑了,只剩季仲远一个人傻乎乎坐在床上,愣了许久,他看着自己的手…… 心中惊讶于这少年的身子竟能如此软。 第39章 等季仲远出来时,赵吉祥也起了,天不亮他们就要开始准备开业事宜,别都说,关键是吃食要做出来。 第一天开业,准备点并不多,一共六种,豆沙包、蒸蛋糕、桃花酥、蛋黄酥、蒸米糕和素烧鹅。 其它熟食,还是小吃摊上些,他们可以靠这些给老客户带来熟悉感。 点需要材料也比较通用,面粉、糯米、豆沙、猪油和鸡蛋等等,季仲远和田小野早就计划了省时做法,油皮酥皮是通用,季仲远负责做油酥皮时候,田小野米浆就磨了,馅料也能准备,现做豆沙包,放进锅里蒸,豆沙包蒸着时候米糕就做了,放进另一口锅蒸,等酥皮点进了烤炉,米糕就出锅,放进豆沙包锅里保温,然后蒸了蛋糕,这口锅除去水,就可以做素烧鹅了。 他俩按照计划互相配合,十分顺利,只是在第一炉酥皮点时候出了点岔,点有点糊了,在他们早就到这点,第一炉只烤了四个,第二炉调整温度就了,第三炉开始才把酥皮点分类放进去烤。 烤炉熄火,热度还在,也可保温。 蒸制糕点全部放在蒸笼里保温,季仲远说道:“还是考虑不周,吉祥,天亮了去买些蒸笼来,明天这些点就可以一锅蒸了。” 赵吉祥连忙记下。 又忙碌了一番做了竹筒饭、小糖饼等等,却是没有做肉夹馍,而是直接烧了大肉块来卖,烧肉里放上敲碎皮鸡蛋,煮出来蛋吸饱了酱汁,才是吃。 这些已经让他们在大清早累成狗了,锅里炖肉咕嘟咕嘟,守着三个人坐在小凳上,每人一份竹筒饭,这就是早餐了。 等到外面天微微亮,赵吉祥就把铺门打开,田小野把烧肉盛出来,锅洗干净放油,季仲远剁了七只鸡,他们要做炸鸡了,炸鸡不像烧肉,放凉了可不吃,也不能再加热,味道总是不一样,所以要放在后做,而且季仲远还存了一个小,要让炸鸡香味吸引顾客呢! 春天人们已经开始起早,周边居民家鸡鸣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狗叫,惹得他们院里狗也跟着嗷嗷叫,季仲远把鸡杂煮了扔给狗,狗吃得很欢。 门口陆续有人经过,赵吉祥咧着一张笑脸在门口喊着宣传词,热情地邀请人到他家铺看一,说是只要去了就有小礼物,不买东西也有。 这是季仲远出来点,小礼物就是炸鸡,每份只有拳头大一个小竹筒,里面装着一些鸡米花,热乎乎刚出锅,冒着喷香诱人香味。 炸鸡灵魂在调味料,季仲远在原世界带来调料配方他列为店铺一级秘方,只有他和田小野知道,赵吉祥都不清楚,至裹蛋液裹干粉还要裹两次,并且要复炸这种事情,赵吉祥都是不知道,他也不会去问,季仲远早就提前打过招呼了。 没有人能拒绝免费礼物,何况是冷春早晨一竹筒热腾腾鸡米花。 要领礼物,就要进店,只要进了店就无法抗拒几个货架美食,无论是做成桃粉色五个花瓣桃花酥,还是软乎乎金黄诱人蛋糕,又或是简单粗暴大炖肉…… 都在恶狠狠地啃噬着小镇居民钱袋。 季仲远出来招呼客人,后厨便交给了田小野。 许多人认出了季仲远,也认得竹筒饭和小糖饼,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而季仲远总能把话题引到他家美食上。 “瞧瞧这桃花酥,放在县城里都得叫一声,这蒸蛋糕,我敢打包票,县城也没有……” “炸鸡和烧肉都是我家秘方,别处买不到。” “您尝一块……” 尝了就不能不买,一是为味道确实,二是大家从此是邻居,人家第一天开店哪意思只吃不买呢。 早晨人大多是去上工,也有去地里看看,镇上人也得种地,也不全是做生意,许多人见了豆沙包,烧肉和蛋糕,都着买回去给家里孩尝尝,又见铺里人越来越多,怕回来时候买不到,便纷纷出手买了,先送回去。 也有些着急,只拿了鸡米花便走,路上吃两个,立刻开始担忧午间回去买不到,整个上午都没有精神。 整整一上午,季仲远都在疯狂忙碌中度过,吃食卖得很快,蛋糕和素烧鹅第一时间卖光了,为它们看上去扎实,能填饱肚,季仲远让田小野又蒸了一锅蛋糕,素烧鹅却是不做了,太费时间,两口锅一个蒸着蛋糕,另一个早早地炖起了烧肉。 烧肉卖得也很快,特别是在中午,些早晨起来外出人都要回家,纷纷前来买上一点肉回家吃,等过了饭点,一锅肉只剩下一小块,鸡蛋是一个都没了,季仲远让切了块,又让赵吉祥去馒头摊买了三个大馒头,这就是他们午饭了。 草草吃完午饭,还要继续忙碌,桃花酥剩下六个,蛋黄酥剩两个,豆沙包蛋糕素烧鹅竹筒饭小甜饼全部卖光,季仲远却是不再补充了。 这些食物比较适合做早饭,若是到了晚上,买人就不太多,桃花酥和蛋黄酥倒是可以过夜,不会坏掉,要做是烧肉和炸鸡,但也不用很多,这个季节什么都缺,镇上有些人家也不会吃晚饭,在烧肉可以放过夜也不会坏,炸鸡也可以炸一遍暂时放置,第二天再炸也可以,这都是为现在天气冷,过两个月就不能了,食物会变质。 下午客流量也不少,大多是看鲜,来看店铺,季仲远照例赠送鸡米花,一般人都不会拿了鸡米花就走,多数都会选择逛逛,或者聊聊,聊着聊着就是脸熟老顾客了,季仲远告诉他们可以常来,有优惠。 也有不少人会顺路买些油盐酱醋和日用品回去,这些人足够季仲远和赵吉祥忙碌了,反而是田小野稍微闲了些,季仲远就让他去休息,不能一直熬着。 人流量一直到下午快天黑才逐渐减少,等到天黑就没人来了,店里食物都卖光了,只剩下几块炸鸡,还有烧肉,炸鸡当作晚饭,田小野又做了大米粥,他们从家里带了一小坛咸菜,这会儿也夹出些当菜就着吃,一顿晚饭就解决了。 赵吉祥对这样伙食十分满意,毕竟一般铺里伙计可不能一天两顿肉,还是这么吃烧肉和炸鸡。 天黑后,大门关上,门内油灯点起,三个人坐在柜台前合计一天收入,这一天收入主要都是吃食带来,东西卖得不算贵,小糖饼和竹筒饭都比年前要便宜些,为年前是收获时候,现在是没活干时候,人们购买力不同,但是炸鸡和烧肉不便宜,点也不便宜,虽然用料并不贵。 一天合计下来赚了三两五钱银,只把这个月房租抵了,剩下距离回本还差得远。 “光是几只鸡就多少钱,哥,炸鸡价格要不要再提一提?”赵吉祥说道。 “今日卖得这个价,就不能再涨,不然会客户认为不诚信,钱要慢慢挣,头两个月赔钱是很正常,等十五之后所有铺集市都开张,人流量就会大了。”季仲远中也急,赔可都是他钱啊,他比任何人都盈利,但是饭得一口口吃,钱得一文一文赚,他得自己稳住了,才能稳住这个铺。 之后三个人开始整货架,准备第二天要卖东西,食材都是订货,下午牛奶鸡蛋和杀鸡就送来了,他们要趁着晚上把食材处,明天一早就可以起来做吃。 如此一来,他们作息彻底打乱,每天天黑睡下,天不亮又要起,这样作息实在让人难受,只是下还不是雇人时候,也没有合适人选,季仲远不招些不知底细人,他们在镇上人不熟,要少招惹麻烦才对。 店铺里客流量一天比一天多,但总起来也没有太多,每天来往三五十人而已,鸡米花送了三日就不送了,为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注会很忙,人流量会很多,如果人人都要话——送不起了。 宣传效果已经达到,这就可以了,元宵节他们有自己活动,为此,三个人在厨房忙碌了一个通宵,做了几大盆元宵,每个购买产品顾客都可以拿到四枚,不买来看也能拿到两枚,要是买得多,还可以再送一份。 如今铺少有送活动,季仲远活动自然受欢迎,等到其他铺都会了,就要再其他办法了。 铺里点也要多做些,加了几个品种,有枣糕、绿豆糕、还有裹了糖山楂球,叫雪里红。 其他吃食也要多做,季仲远让赵吉祥在铺门口搭了个小摊位,弄了个小土灶,上面架了锅,放上蒸笼,热气腾腾香味就能弥漫到整条街。 炸鸡种类也变多了,鸡块鸡腿鸡架鸡翅鸡脖鸡米花,还有鸡肉饼,把整只鸡都用得淋漓尽致,狗连续几天吃鸡杂到撑。 如此铺就显得热闹多了,为花了一整个通宵准备了足够多食物,田小野这天也不需要在厨房里了,外面客人多,他听季仲远话,在门口另一边放了张桌,专门卖蛋糕和枣糕,这几日蛋糕卖得极,他们便做了许多。 这是田小野第一次迎来送往做买卖,他十分紧张,也十分激动。 第40章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饭桌,上面摆了两个大的木头做的矮边盒子,一个里面是金黄的蛋糕,一个里面是枣红色的枣糕,都被切得四四方方,大小均匀的块。 这种糕不用称,都是提前切好了差不多大小的块,来买的人直接付钱拿一块走人。 从早晨开始出来逛街的人就不少,多数人是买些节礼回去过节,也有走亲访友的,都需要带些拿得出手的礼品,这是镇上人会做的事情,村里人少有特地来买节礼的。 杂货铺子因为在居民区通往主街区的路边,来来往往许多人都要经过,不少人就被门口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喷香的蛋糕吸引了。 就有人去问价,田小野颇为紧张,小声说了个价格,又有人问能不能便宜些,多买些怎么算,田小野拿不准主意,好在季仲远早料到了这种情况,见着人多,就站在他身边帮着解了围,田小野把季仲远说的都记在了心里,再有人问,他就知道怎么说了。 蛋糕卖得比枣糕快,田小野卖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够了,又进去拿了一份出来,一出来就见摊位上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见着他问:“小郎君,这蛋糕和枣糕怎么卖?” 田小野答道:“蛋糕六十文一块,枣糕五十文。” 那人道:“我给你两百文,给我两块枣糕两块蛋糕卖不卖?” 田小野道:“两块蛋糕不行的,可以给你三块枣糕一块蛋糕。” 那人笑着说:“小郎君,先别急着说,你问问你家掌柜呗。” 田小野道:“就是这样定价的。” “你能做得了主?还是问问掌柜吧!” 田小野低着头,一般人讲讲价,还真没有说让问掌柜的,他正想着该怎么办,季仲远从一旁抱着一摞竹篾子走过来,见着那降价的人便笑:“贺老板,好久不见,给您拜个晚年咯。” 来人正是汇缘酒家贺老板,季仲远去送野味见过几次,脸熟着呢。 贺老板见着季仲远,微微有些惊讶,也回了礼,问道:“季二哥,你如今在这铺子干了?” 季仲远放下竹篾子,笑道:“这是我的店,刚开不久,还想着等都捋顺了请您来坐坐。” 这是客套话,贺老板自然顺着说:“季二哥厉害,能开这么大一间铺子可不容易,还开得这么兴隆,你这才开几天,我家小孙儿就吵着要蛋糕,我便来看看这孩子半夜哭起来都要吃的蛋糕是什么美味呀,哈哈哈。” 季仲远也笑:“还没给您介绍,这是我家夫郎,蛋糕就是他做的,等会儿让他给咱们小乖孙包好了,再包两样点心,指定让小家伙开心。” 贺老板笑道:“我说这小郎君怎敢定价,原是季二哥的夫郎,失敬失敬。” 田小野连忙回礼客套,季仲远顺势就把贺老板带进了铺子,给他介绍自己铺子的种种美食,让他随意给小孩挑些,就当是他们给小孩的节礼了。 贺老板哪里好意思挑,推辞不过,挑了两块米糕,又要了一小袋雪里红,说什么都要付钱,最后季仲远给他打了个十分低的折扣,两人这才一手拿钱一手交货,各自都很开心。 贺老板仔细打量着季仲远铺子里的吃食,感叹道:“季二哥,你这点心在镇上卖可惜了,我猜,销量不会太好。” 季仲远连忙说:“可不是,桃花酥每天做二十个就足够卖,有时候还卖不掉呢。” 贺老板点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仲远放低姿态:“我年纪轻,您是餐饮业的老前辈,您给指教指教。” 贺老板摇着头笑了一会儿,谦虚了几句,才说道:“你想啊,都什么人在咱们镇上买点心啊,老徐家铺子为什么这么多年就卖那么几样点心,天天做绿豆糕呀。” “您说。” “镇上人少买点心,无非是节日或是走亲访友时买点,点心贵呀,所以他们都喜欢买扎实的,大块的,拿出手去显得礼重,你这点心做得精致,价格不便宜,同样的价格,在你这买上几块漂亮的糕点,在人家那里能买一包呢,镇上人以实惠为主,不太注重花样。” 季仲远也想到了这层,只是要让贺掌柜说出来,才好顺台阶而上,请他帮忙。 他问道:“那您说,我这漂亮点心要怎么才能卖得好?” 贺掌柜想了想,道:“至少也得往县城走吧,我去过县城,那里的点心铺子里花样多,不过也确实没见过你这几款,你款式新,应该能卖出去。” “唉,这县城哪是咱说去就能去的,我这小杂货铺子刚开,在镇上都还没站稳脚呢,哪敢往县城走。” “是啊,县城门槛高,咱们乡下人不好去,我有个表哥,在县城里开了家客栈,花了十年多,才算站稳了脚跟。” “哟,厉害呀,我都没去过县城,您跟我说说,这县城里的客栈长什么样,跟咱们镇上的比呢?” “比咱们镇上的可大多了,”贺老板笑着说,“他家那是两层楼,带院子,贵宾都住院子里,环境好,普通客人住在二楼,房间不大,五脏倒是齐全,也有吃饭的大堂,多数客人都在那儿吃在那儿住,可忙着呢,雇了十几个伙计。” “那么大!” “是啊,生意兴隆,你想想县城多大啊,咱们丰羊县可是济州第二大的城,比府城那没法比,但是比其他县,那可要富庶地多,城里贵人自然多,吃的用的都讲究,也不吝啬银子,你这点心,真应该拿到那里卖。” 见他自己就又说到了点心上,季仲远心里就有了数,这贺老板心里八成有门路,而且想给他介绍,就等自己问呢。 于是他主动说:“我倒是想,就是没有门路,您见多识广,可能帮小弟想想主意?” 贺老板眼睛眯了起来,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说:“我那表哥客栈里倒是常用着些点心,这样吧,我回去跟他说说,要是他愿意,就从你这定些点心,价格你们谈,要是不愿我也没办法,反正成不成的我都给你回话。” “那可真是多谢您了!”季仲远感激道,虽然贺老板本身应该就想做这生意,但是不管怎么说,都给季仲远了一个打通县城征程的路子,是该感激的。 最后又说了几句,田小野给贺老板包了两块蛋糕两块枣糕,季仲远送了袋炸鸡,又送了几块糕点,两边都高兴。 贺老板走了之后,季仲远便迫不及待地和田小野说了这件事,他分析道:“上元节他们家亲戚必然走动,老贺是想在他那表哥面前讨个好的,估计很快就能来信儿,咱们得赶紧想想有什么新的花样,县城可不比镇上,镇上人买不起的点心,在他们看来可是普通得很。” 田小野很惊讶这么快就能和县城里的人打上交道了,又十分担心自己的东西人家瞧不上,十分不安地问:“那……那县城的大客栈,能看上我这小铺子的点心么,人家那边点心铺子可多,里面什么样的点心没有。” 季仲远这次也不敢打保票了,他们可是在一个饮食文化底子深厚的国家,桃花酥什么在镇上少见,但是看贺老板的态度,在县城怕是不少见,要想做得不一样,恐怕还真的要费点心思。 他思索了一阵子,心中多少有点数,想了几个新品,但是又不想田小野只是听他的主意,便严肃地说道:“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小野,你的点心铺子之梦能不能圆,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田小野:“啊?” 他如同被人当头一棒,一下子就懵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跟着季仲远做事,季仲远教他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认真去学,认真琢磨,就能学会,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自己创造点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创造什么,脑子里空空如也,一下子突然让他担负起这么重的责任,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仲远看他着急,嘴角悄悄上扬,而后默默离开,铺子里今天可忙呢,没时间去引导小少年了,也是有意要让田小野成长,所以他决定除非最后实在没办法,否则他的点子就闭口不提,这次,真的要看田小野自己了哦。 一整天铺子里都很忙,人们都在这天上街采买,元宵节就像是一个复苏的讯号,所有人都从冬眠中醒来,开始计划新一年的生活之计,免费汤圆为杂货铺子吸引了不少顾客,人们都愿意给铺子主人一个笑脸,说上两句闲话,再买点小物件,拿着汤圆走人。 原本因为鸡米花闲聊熟络的客户,又因为汤圆更加熟络,成为了老客户,头一次来的顾客也因为汤圆或是遇到了熟识的老客户而聊起来,显得铺子里十分热闹,赵吉祥左右逢源,有那就站在铺子里聊起来的,还送杯热水去,获得一片好评,如果有最具温度铺子评选,季仲远的杂货铺子肯定能拿到头奖。 到了下午,人流开始慢慢减少,铺子里的吃食也都卖得差不多了,季仲远便不再制作食物了,在自家铺子里将各色吃食都包了些,又带上一包汤圆,就带着田小野出门了。 他们要回家过节,正月十五团圆日,须得要和家人一起过才行。 第41章 正月十五原本是有灯会的,镇上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每年十五都会有灯会,规模小,却是难得的娱乐活动了,村里人往往会在这天结伴而行,镇上的小客栈总是住满了人,今年因为国丧,办不了灯会,所以人们都选择买了东西回家庆祝。 时间不早,两人选择雇牛车回去,好在今天也有村人到镇上采买,还有不少光顾季仲远铺子的,正好一起雇车回去,可以分摊车钱。 秀芝也来了镇上,和她家男人来买些熟食回去吃,见着田小野,秀芝勉强笑了笑,就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她曾排挤田小野,说人家嫁得不好,早晚被家暴。但事实上却被打脸,田小野过得好不好,从他这几个月长的肉就可以看出来,原本瘦瘦的脏兮兮的小少年,如今肤白貌美,亭亭而立,颜值飙升,甚至整个镇子都找不出这么漂亮的人儿了。 更何况,季仲远还在镇上开了铺子,一下子成了村里最出息的人,这些日子,大家家长里短说话儿时,季仲远都是他们议论的中心。 多少人说田小野有福气,羡慕不来,秀芝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然后默默干自己的活儿。 她冬日里小产,身子不太好,婆母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总觉得她不能再怀了,整日里阴阳怪气,甚至刚出了小月子,就让她跟着出来采买,全然不顾她畏冷怕风。 她垂眸,田小野举手之间,外衣下露出簇新的棉袄来,那是樊雨花给他做的新棉衣,这般婆婆,真的让人好生羡慕。 田小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为了点心的事情发愁,双手托腮苦思冥想,要怎么把点心做出花儿来。 季仲远看着觉得好笑,车子开起来,有丝丝缕缕寒风穿过门帘落入车厢,季仲远裹了裹衣服,又从随身带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件外衣给田小野披上,说:“你也别太为难,看看这路上的风景,再看看天空,聊聊天,总能找到灵感的。” 田小野把那件外衣拉紧,偷偷看了眼车厢的人,发现大家都在看他,脸上就红了起来,心说季仲远也太不讲究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好给他披衣服。 太难为情了。 心中却是暖的,甜的,好像又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瞧啊瞧啊,我男人对我最好了,我嫁了全世界最好的人。 两种声音在心底打架,田小野忍不住笑出声,而后立刻清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季仲远见他可爱,也情不自禁染了笑意。 两人只沉默着坐在车里,已经是全车的焦点了,几个妇人交换了热辣的眼神,这趟出行,为他们提供了新的八卦热点。 马车到家,天还没黑,季仲远还没走到门口就吆喝起来:“阿娘,大哥大嫂,云朵,我们回来了!” 与这天降的亲人们相处这么久,平日里不觉得什么,这一别数日,还真是万分牵挂,万分想念。 狗子第一个冲了出来,后面跟着季云朵和季伯山,见了面都满脸笑意,季伯山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阿娘从早晨就盼着你们回来,这会儿都该生气了。” 说是这么说,樊雨花自然不可能生气,笑眯眯地招呼两人:“回来就好,就等你们回来吃饭呢。” 季仲远应了一声,说:“阿娘,我可想你们了。” 樊雨花笑意更浓,说道:“你还有时间想我们,都是季掌柜了,赚钱还不够你忙的。” 全家人都跟着笑,樊雨花见他们拿了不少东西,说:“自己家过节还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你们铺子刚开张,本都没回来,东西还是要拿去卖才是。” 田小野轻声说:“阿娘,我把铺子的点心每样包了点,嫂子那边能用上吗?” 樊雨花笑道:“你嫂子好多了,已经不太吐了,就是不太吃得下饭。” 季仲远在盆里打了水,边洗手边说:“今天过节嘛,阿娘你放心吧,铺子生意好着呢,今天汇缘酒家的贺老板来跟我说,要把我们家的点心介绍给他县城的表哥,他表哥开客栈的,用的点心可多。” “真的?那可太好了,你们得多用心,做些城里人能看得上的东西。” 季仲远笑道:“你放心,这事儿交给小野,他准有办法。” 樊雨花惊奇道:“小野这么厉害了?” “厉害着呢,这些可都是他做的,卖得可好。” 田小野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过,他心里确实有了些主意,想好了要做什么样的点心,只等和季仲远商量呢。 樊雨花见他们都精精神神的,心里就亮堂,对田小野说:“小野,趁着天亮,带几样点心先去看看你四婶。” “好。” 田小野便包了几样点心,送去了周婶家,季仲远自然陪他一起,等回来时,饭已经摆上了桌,樊雨花去煮汤圆,季云朵在摆碗筷,常小惠也从屋里出来了,她头有些晕晕沉沉,但还是出来见人,发髻上插着季伯山送她的那根簪子,微微笑着。 她看起来苍白又单薄,田小野连忙扶住她,让她先坐下,常小惠咯咯笑道:“我看上去有那么虚弱吗?” 田小野用眼神告诉她,真的有。 就连季仲远也说:“嫂子你坐着歇息,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弄。” 季伯山端着一盘子炸鸡从外面走进来,问道:“头还晕不晕?要是不舒服,就给你端屋里吃。” 常小惠娇嗔地瞪他一眼,说道:“我哪有那么娇气。” 她又拉着田小野笑道:“你别被他们吓到,阿娘这些天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吃,我已经好多了,这会儿能吃下饭了,也开始长肉了,就是之前瘦了太多,所以一时半会儿没长回来而已。” 其实季仲远和田小野才离开几天而已,家里人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拉着他们不停说话,也不让他们帮着干活,直接让坐在桌边吃。 季仲远由衷感慨回家真好,家人给的爱是什么都无法替代的。 汤圆很快煮好,端上桌来,这才是真正开饭了。 樊雨花做了四菜一汤,炒了大葱鸡蛋,蒸了腌羊肉,这就是难得的丰盛晚饭了,再加上季仲远带回来的烧肉和炸鸡,他们过年都没吃这么好。 “都尝尝这个炸鸡,可真是好吃。”樊雨花边吃边说。 季伯山给常小惠也夹了一块,常小惠咬了一口就爱上了,一口气吃了四块,却是不敢再吃了,怕少盐少油很久的肚子会受不了,再吐了出来。 樊雨花高兴极了,说:“能吃肉就好,这些天变着法地做肉,也吃不这么多。” 季仲远见了,说:“等我把方子给娘,在家也能做。” “那是好。” 一边说着家常一边吃饭是最惬意的,季仲远和田小野最近吃了不少烧肉和炸鸡,反而更想念樊雨花烧的菜,怎么都吃不够,还添了米,可把樊雨花心疼坏了,以为他们在外面受了苦,都没吃上饭呢。 吃完正餐,大家的肚子都饱了,这才拿起小碗,慢悠悠地吃着汤圆,就当作是夜宵了。 樊雨花边吃边夸田小野手艺好,又说他那个弟弟田小池可太差了,什么都不会,连衣服都洗不好。 田小野默默听着,心里奇怪樊雨花为什么突然提前田小池,却听常小惠轻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朱婵儿不知怎么搭上了咱们村的老徐,听说就要进门了。” “老徐?哪个老徐?” “徐屠户呗。” “那徐屠户不是有老婆?”季仲远震惊了。 “他老婆比他大七八岁呢,哪比得上朱婵儿年轻貌美?听说徐屠户已经要休妻再娶了。” “这……这也太荒唐了!” “朱婵儿好手段呢,不过,老徐的老婆可不是好欺负的,我估摸着休不了的,里正也不会让,顶多就是再娶二房,咱们村还没有娶二房的呢,真是让人笑掉牙。”常小惠说着话,就吃了四个汤圆,她今晚吃得多,有点儿顶,季伯山就带她回房溜溜,消消食。 她走后,樊雨花对田小野说:“小野,朱婵儿定是要进徐家门的,那时候田小池就要改姓徐了,以后他和你可半分关系没有了。” “嗯,我知道的娘。”田小野应声道。 只要朱婵儿进了徐家门,那么他们母子就和自己再没有半分瓜葛,无法用任何名义牵绊自己,他就真的是自由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被褥都是提前烘过的,又暖又软,季仲远本以为田小野会说朱婵儿的事情,却不料他开口却道:“仲远哥,我想到了个点子?” “什么点子?” “就我们的点心啊。” 季仲远乐了,侧过身躺着,好奇地问:“你想怎么做?” 说起自己的想法,田小野也觉得有点兴奋,他也侧过身,面对着季仲远,说道:“你让我看看路边景致,看看蓝天,我就好好观察了下,我发现没有什么是纯色的,天空有白云,是蓝色和白色,树叶有黄色和绿色,而我们的点心颜色却很单一,所以我想把多种色彩揉合在一起,让我们的点心呈现出斑斓的颜色来。” 季仲远眼睛一亮,这少年还挺有艺术感。 田小野继续说:“我可以做云朵状的米糕,在蒸制时点上一点蓝,这样等蒸好了,就是蓝天白云的感觉了,你觉得好不好?” 季仲远点点头,赞道:“这个主意好,做出来的点心赏心悦目,就会更容易吸引顾客购买,还可以做成绿叶形状,浓淡深浅各不同,桃花酥可以配上鹅黄的花心,甚至每片花瓣都可以按你说的,做成斑斓色彩。” 他越说越有精神,忍不住又调整了姿势,这下两人离得更近了,季仲远抬头,想调整一下枕头,却不料头一仰,直接触碰到一片温软。 霎时间,两人都僵住了。 第42章 双唇相触,两人都仿佛触电般本能躲开,而后在黑夜里四目相对,谁也说不出话来,却也都知道对方心里同样难安,也知道另一个人的脸颊一定和自己一样滚烫。 季仲远咽了口口水,艰难开口:“小野……我……” 田小野在黑暗中抿了下唇,将脑袋缩进了被窝…… 季仲远伸出手指摸摸自己的唇,身体变得燥热起来,他披上衣服下了床,含糊道:“我去趟茅房。” 他在院子里吹了一分钟冷风就被冻回来了,心里想的是糟透了,竟然吻了人家,但是又说不出哪里糟,他又下意识地摸摸唇,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嗯……有些欣喜? 他便不知所措了,拧了下自己的大腿,暗暗骂自己见色起意。 再回去房间,田小野已经一点动静都没了,像是睡着了,但是季仲远知道,他肯定没睡,只是缩起来避免尴尬而已,于是他很配合地钻进被窝,一声不吭,默默无语到天明。 天明之际,有鸡叫把季仲远叫醒,他起床洗漱,正好遇见季伯山也在院子里洗漱,随口问道:“谁家养了鸡?” 季伯山:“周婶,他家前些日子来亲戚了,送了两只鸡,周婶不舍得吃,养起来了。” 季仲远便说:“哥,咱家今年也养几只吧,嫂子需要鸡蛋,孩子出生后也需要营养。”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天就在做窝,等过几日去东山村买鸡苗。” “给我也买几只吧,我养在镇上的院子里。” “行。” 说着话就洗好了,田小野也从屋里走出来,他已经在房间的洗脸盆里洗好了,出来倒了水,然后就去帮樊雨花做饭去。 吃过早饭季仲远和田小野就得走了,镇上铺子一天都不能撂,赵吉祥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临走前还得去老谭家一趟,有些东西需要他去采购。 老谭家也已经吃过早饭,见着季仲远来,便说:“正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原来是采购的事,老谭家有好几个孩子,不缺人种地,便想让自己家的老二跟着季仲远干,老二平时跟他跑商很多次,对这些门路都很熟,他去给季仲远干采购,便能给季仲远省下一笔跑腿费,季仲远只要付给他工钱就行,还能让他干点别的活。 季仲远笑,说:“谭叔,按照镇上的工钱算,你倒是不亏。” 如此一来他付给老谭儿子的工钱可是要按月给的,固定份额,比每次给老谭的跑腿费要多。 老谭也笑:“我家二福干活勤快,你用着不亏。” 他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跟你说实话,我是想接着你季二哥的东风,让孩子去镇上扎根,咱们几辈子的人都在村里种地,没个出头之日,这有个孩子能走出去,把家里后辈们往外带带,家族才能兴盛不是。” 季仲远点点头:“谭叔倒是很有远见,行,我铺子里确实也缺人,让二福跟着我干吧,只要勤快能吃苦,该有的不会少了他。” 老谭这就开心了,拍着大腿说:“仲远呐,我看你小子行,铺子一定能红火。” “借您吉言。” 老谭登时就把谭二福叫了出来,问季仲远那边能不能住人,季仲远说能住,但是被褥什么的得自己带。 老谭笑着说:“那肯定自己带,还能让东家出吗。” 他让自己的老婆给谭二哥收拾了包裹,打好了铺盖卷,就让谭二哥跟着去,又送了一小篮子鸡蛋给季仲远,告诉他尽管使唤,要是谭二福干得不好,就告诉自己,他去收拾他。 谭二福今年二十三了,已经成家,有了一个儿子,还被自己爹这样说,十分难为情,红着脸争辩了几句,说自己肯定干得比亲爹好,几人都笑了笑,就上路了。 季仲远先把鸡蛋送回了家,然后才回了镇上。 赵吉祥正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今日季仲远和田小野不在,铺子里没有吃食,但顾客却不少,一个个都需要他来应付。 季仲远进了门,就有客人笑着打招呼,问今天什么时候能有吃的,季仲远拱手道:“各位乡亲,感谢对小店的支持,昨日过节,我们回了家里,所以今天的小吃要晚点,一个时辰后咱们的蛋糕就能出,下午出烧肉,今天就不做别的了,明日咱们照旧哈。” 大家都笑着应下,又为了买吃食来的就离开了,有的逛了逛,又带走些日用品。 田小野放下东西就去洗手做蛋糕、炖烧肉去,季仲远让赵吉祥带着谭二福去安顿下来,谭二福放下铺盖,草草铺了下就下楼了,说是睡的时候再整理也来得及,这会儿铺子里忙,先干活。 季仲远跟他说了几样货物,谭二福就出门采购去了,他要跑几个村子,要等到傍晚才能回来,季仲远给他十文钱,让他中午在路上买些包子馒头吃。 铺子里客人渐渐少了,季仲远也不着急,今天正好休息下,这些天他们起早贪黑,可都累坏了,人不能一直忙啊累啊的,得劳逸结合才行。 田小野做蛋糕轻车熟路,很快就蒸了一锅,今天也不做多,就这一大块。 三人坐在店铺里得以休息,喝了些水后,季仲远起身出门,去旧书摊上待了一小会儿,草草看了两本话本子,知道了目前行情,就回家了,他要准备写小说了。 到了中午,有客人来买了些蛋糕,铺子里就渐渐没人了,三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季仲远让田小野去睡觉,他和赵吉祥开始着手准备竹盐的事情。 原打算在赵吉祥家附近做个陶窑,试着烤竹盐,但是因为季伯山不能来铺子,赵吉祥成了主力,无法脱身,所以只能改了主意,在附近寻找合适的地方。 地方还真不好找,不过因为功课做得早,所以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处地方,就在他们铺子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附近,这户人家每年都会烧炭来卖,有一个烧炭的窑,这会儿正好闲置,季仲远想要租用,那家主人却是杂货铺的老客户,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季仲远先用着,用完给维护好就行,也不收钱了。 如此,季仲远便买了他家的炭来做燃料,万事俱备了,只差竹筒,这个不难,他们这边产楠竹,只找到郊区一片楠竹林,砍了些三年生的竹子回去,切了些大小相近的竹筒就可以,第一次做,季仲远没有做很多,只做了五十支筒。 到了傍晚,谭二福回来了,他带回来的东西不少,除了铺子里要补充的货物外,还有季仲远让他采购的少量纸笔、一些白灰和大量食盐。 铺子没有顾客便打烊关门,后院里却没闲着,季仲远先带着谭二福和赵吉祥把食盐装进竹筒,又用黄泥巴封了口,后面天黑,就让他们两个去休息,告诉谭二福,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揉面,又让赵吉祥跟他说了店里的卫生规定,每天必须洗脚刷牙,换整洁的衣服等等。 季仲远洗了脚,在房间里点起油灯,把纸裁成小册子大小,铺平了,开始写他的狗血小说。 田小野为他挑了灯芯,好奇地坐在一边看,问他想写什么故事。 “那必须写代嫁庶女手撕豪门贵妇。”季仲远道。 田小野哦了一声,有些失落,季仲远见了便问:“你不喜欢?” 田小野摇摇头:“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更喜欢白娘子。” “白娘子不够狗血。” “但是真的很感人啊!” 季仲远笔尖悬在纸上,顿了一下,思索一番,说:“那就写白娘子吧。” “咦?”田小野惊诧不已,坐直了身子,“你不是说代嫁庶女会更好?” “也不能这么说,白娘子的故事也很精彩,既然你很喜欢,那么很多人应该都喜欢,我写哪个都一样,既然你喜欢,就写白娘子吧。” “嗯。”田小野欣喜地看了一眼季仲远,目光落在他的笔尖,看他在纸上写下一个个方块字,羡慕不已。 村里识字的人可不多,镇上也有许多不识字的,能写书的季仲远在他看来就是超厉害的。 季仲远却在头疼,故事不能照搬,要根据目前的时代特点进行改变,比如白娘子不能叫白素贞,因为当朝皇帝名字里有素字,要避讳的,也不能写官府银子被偷,这样显得官府无能,会惹麻烦,各种事情揉在一起,写写改改,只能选择最真善美的部分。 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季仲远只写了一个时辰便去睡了,田小野在床上睡不着,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 季仲远发现了,问:“你在比划什么呢?” 田小野不好意思道:“在学你写字。” 季仲远低低地笑了,问:“你想学认字吗?” 田小野道:“想。” “那我教你便是,明日也给你一枝笔,慢慢来。” “我……我能学字?”田小野兴奋不已,“可我都这么大了,能学会吗?” “怎么不能,多看多写,怎么学不会,你常看咱们铺子的牌匾,现在不也认得杂货铺三个字?” 田小野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便高高兴兴地将手收进被窝里,甜甜地睡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做火腿炒蛋! 季仲远的烧肉方子:五花肉,葱姜香叶桂皮八角酱油冰糖,少许猪油炒冰糖,熬出糖色后放五花肉炒均匀,再放入葱姜,翻炒后加入香料继续翻炒,而后加入酱油,加水没过五花肉,炖到酥烂,加一点盐,肉色鲜亮,酱香扑鼻,咸甜适中,酱汁浸入到每一块肉中……没牙的老太太也能吃…… 哎呀,我干嘛要分享这个…… 第43章 天不亮,所有人都起床了,季仲远给每个人分配了工作,赵吉祥去清扫杂货铺,整理货架,清点货物,收拾门口,准备木柴等等,谭二福在后院收拾鸡,按照要求把鸡切成块,洗干净,焯水之类的,他则和田小野在厨房忙活,不得不说,有了谭二福分担,每个人的工作都轻松了些。 很快蛋糕出锅,枣糕出锅,小甜饼和竹筒饭也出了锅,又炖上了肉,谭二福的鸡肉剁好了,焯了水,足足有三个大盆,他惊讶地问季仲远:“季二哥,这么多鸡,卖得出去吗?” “嘿,你刚来不知道这炸鸡有多好吃,每天卖得最火的就是它。”赵吉祥拿着苕帚经过,正好听见他问。 “等炸好了,你尝尝就知道了。”季仲远接过盆子,把大碗调味料掀进去,抓匀腌制,等待的过程就去找田小野。 田小野在尝试他的新思路,把不同颜色的面团混合,使点心呈现出斑斓的色彩。 “荷花酥可以多做几层酥皮,每层酥皮颜色不同,你觉得如何?”季仲远提议道。 田小野眼睛一亮:“对,你说的对,我得试试,唔,那就按照荷花的姿态来,从外到里,一点点变淡,从红色慢慢变成粉色。” “我觉得可以,试试看。” 田小野手上飞快做好不同颜色的面团,糅合到一起,他们试了好几种搭配,最终选了两个颜色的荷花酥,双色桃花酥,还有七彩米糕。 两人一直忙碌到天光大亮,才把想要做的糕点做出来,赵吉祥和谭二福见了都赞叹不已,说着不像是吃的,倒像是什么贵重的珍宝了。 季仲远却觉得还差点创新,他让赵吉祥带着谭二福去开门经营,自己则和田小野商量起了新的甜品。 可以做的甜品真是太多了,季仲远不打算一下子都拿出来,还是要做长远打算。 他思来想去,教了田小野双皮奶和基础面包。 双皮奶做法简单,只要削了半截的竹筒,牛奶蛋清和糖蒸上就行,最好加蜜豆,或者说,他们这个时代条件限制,只有蜜豆可以加,蜜豆做法简单,田小野做豆沙包本就需要煮豆沙,顺便就把蜜豆做了。 他们先蒸制了两小碗,尝过之后确实不错,季仲远对双皮奶很有信心,让田小野蒸了些卖着试试。 面包就更容易了,跟做馒头似的,只是揉得更筋道些,烤制的罢了,吃起来口感比馒头蓬松,加了牛奶鸡蛋白糖和油,味道也更香一些,只看后期如何创新花样,有着无穷的发展空间。 田小野在厨房练习面包和他的几样花色点心,顺便做炸鸡,季仲远见前面不忙,就去了烧窑,他亲手摆上了竹盐的筒子,又放了木炭进去烤。 竹盐的烤制十分麻烦,不仅要求高温,不能熄火,而且一次要烧五个时辰,之后取出,将里面的盐块敲碎,再次封口进行烤制,一共要反复九次,才能出来合格的竹盐。 季仲远看了两个时辰,赵吉祥过来接班,回到铺子里的季仲远也没闲着,胡乱吃了两口饭,去后院调制了白灰,开始刷墙。 他们的卧室实在太简陋了,两人太忙,到现在也没定制柜子,床是旧的,墙壁也是斑驳的,恍若鬼屋。 白灰刷墙要刷好几遍,每一遍都要等前面的干了才能再刷,季仲远没打算一天干完,铺子里活多,他得时时盯着些。 下午田小野就不做吃食了,开铺子已有数日,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让一切变得有条不紊了,所以季仲远会尽力让所有人劳逸结合,只是无形中会更偏心自家夫郎,每日都让他休息一个下午。 田小野可做不到别人干活他自己躺着,于是便拿了锄头修整院子,他们打算在院子里养些鸡鸭,还要种些蔬菜瓜果之类,但是一直没有时间动手,如今他闲下来了,自然要勤恳工作才行。 院子是砂石地面,看得出原主人十分爱惜这间院子,特意铺了砂石,如此可以避免下雨天把院子冲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田小野把零碎的杂草拔掉,重新将砂石院子铺平,在靠墙根的地方用小篱笆围了一小块院子,而后把这部分的砂石扫开,把下面的土翻新,又从外面推了两车土,把菜园子铺得厚实又松软。 季仲远则在铺子柜台里坐着,如有顾客来买东西,他就负责算账收钱,没有人的时候,他就教赵吉祥和谭二福学用账本,还要学着写字认字。 不是每个人都有学习的机会,赵吉祥和谭二福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学得很认真,谭二福底子比赵吉祥好许多,他跟着父亲常年跑商,多少认得些,赵吉祥就不行,他需要从最简单的字开始学,时常还得谭二福帮他。 杂货铺子里每天都刮着十分与众不同的学习风。 傍晚打烊,季仲远让谭二福和赵吉祥各自记了一本账,自己也记了一本,通过三本账的比照,给他们具体讲解一些简单的生意经。 回去自己房间,能闻到淡淡的烟熏,原来是田小野白天在屋子里点了艾草,祛除抹墙带来的湿意。 季仲远拿出写了几页的白娘子传奇,坐在油灯下继续写,田小野就坐在他身边,也拿了笔纸,笨拙地学写字,季仲远每天教他两句三字经,要他会背会写,虽然只有十二个字,但是对于初学字的田小野来说,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他写了一页,累得满头是汗,也只写了两遍,递给季仲远看,季仲远却说写得不好,让他继续练,田小野擦擦汗,应承了一声,就闷头继续写。 季仲远看他吃力的样子,便把自己写的小说给他看。 “你读一下这一句。” “啊?我不认得呀。” “仔细看,会多少,读多少。” 田小野睁大眼睛在那句话上搜寻两遍,指着一个字道:“我认得这个字,这是‘相’。” “没错,白娘子称呼许仙为相公,这个‘相’和‘性相近,习相远’的‘相’是同字不同音。” 田小野兴奋极了,他已经能认得书中字了,于是他雀跃着又在那页纸上寻找,不一会儿就说:“这是‘人’。” “很对。”季仲远笑了,趁机给小朋友打鸡血:“你瞧,你已经能认得两个字了,等你把三字经学完,就能认识更多,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自己读了。” “真的?”田小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季仲远看他燃起斗志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鸡血十分有效,他笃定地点点头:“是,而且等你学了更多,就能把自己心里的故事写出来。” “啊?” “所以,继续练习吧,小孩。”季仲远揉了下他的脑袋,微笑着说。 田小野低下头,羞涩地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笔,只是这次他的笔要比之前拿得稳了些,再多写几遍也不会觉得累。 季仲远见状唇角挂笑,转过头去,在昏暗的灯光下继续写自己的小说。 日子过得艰难,朴素,平淡,有那么有滋有味,这就是季仲远对人生的全部追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季仲远铺子小糖饼做法:面粉+开水,将面揉至温热柔软不沾手,分成大小相等的剂子,擀成饺子皮,包入馅料,馅料白糖面粉3比1,随便放点芝麻。把包好的小饼擀平,平底锅放油,大火两面烙到金。 小糖饼松软香甜,撕开有浓浓的糖浆流出,十分好吃。 我常做来吃,怎么都吃不够OvO 第44章 清早鸡还未叫,杂货铺子的后院已经炊烟袅袅。 微寒的晨风裹挟着可口浓香飘去四方,是季家独一份的美味。 季仲远把做好的食物摆上货架,赵吉祥清扫了铺子,整理好日常杂货区的东西,清点数目,他走了两圈,对季仲远说:“哥,咱们进点雨伞吧?” 眼瞅着春天就要来,雨水开始变多,确实需要雨伞了,更何况小镇的春极短,来不及感受就到炎炎夏日,夏日里暴雨滂沱,三天两头地下,更是离不开雨伞。 季仲远同意了,说:“二福,明天去进些雨伞,再弄点蓑衣回来。” 谭二福应了一声,又问:“进多少呀?” 季仲远道:“雨伞十把,蓑衣十件。” “好咧!” 说是明日去,是因为今日谭二福要去看着烤竹盐的窑,一整天都不回来。 田小野煮了两个鸡蛋,又拿了一筒竹筒饭给谭二福,这是他中午的干粮,谭二福道过谢,把食物紧紧裹进了棉衣中,搓搓手,打开门就要外出,却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哟,大清早就来要饭啊!”谭二福叫道。 门口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看上去年纪不大,手里抱着一个半截子的陶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中尽是畏惧,他被谭二福的大嗓门吓住了,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碗伸出去。 这时候赵吉祥出来了,他以前就是个混混,可没有谭二福的好脾气,一见那乞儿就皱起了眉,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大清早来找晦气,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乞儿被吓得屁滚尿流,赵吉祥拍拍谭二福的肩:“路上慢点兄弟。” 又朝着那乞儿的方向啐了两口,骂了几句晦气,这才回屋。 季仲远在楼上收拾他的办公室,听见赵吉祥一早就在骂骂咧咧,探出头来问:“吉祥,怎么了?” 赵吉祥道:“哥,没事,就一个乞儿,大清早的蹲门口了,让我赶走了。” 大清早乞讨确实讨厌,镇上乞儿也不少,有时候会跟着人走缠得人心烦,季仲远便没有多问,继续收拾他的办公室去了。 铺子二楼有四间屋,原来是四个雅间,这会儿一直没有很好地利用起来,一间给赵吉祥和谭二福做员工宿舍,一间做了仓库,还有两间闲置,季仲远选了一间采光最好、面积最大的给自己做办公室,另一间可以做集体宿舍。 他准备等铺子回春,开始盈利时,就招些员工来,主要是给田小野打下手,或者说是让田小野监督他们做好后厨的活。 他不想让田小野承担那么多,首先,田小野作为东家夫郎,去给所有员工做饭,这事儿就不对,后世确实不少小作坊的老板娘会负责做饭,节约成本,但是这里是阶级社会,就算是小铺子里也分尊卑,田小野是东家夫郎,地位仅次于季仲远,又怎么能让他给伙计们做饭,折了他的威严呢。 另外,既然准备了要去县城发展,就要提前选好人手,早起跟着自己的员工不论是忠诚度还是业务熟练度或者是对铺子的归属感,都会更强烈一些,季仲远打算在去县城之前就培养一批给力的手下,为日后之路打好基础。 他摆好了桌椅,田小野提着一桶水上来,要给他拖地。 季仲远赶紧接过水桶,说道:“你怎能干这个活,抻着胳膊怎么办,在楼梯上摔了怎么办。” 田小野笑笑:“我又不是泥做的,哪有那么不堪。” 他拿起拖布蘸了水,就给季仲远拖地,季仲远还想说什么,就听楼下有动静了,第一批来买吃食的人已经到了,他得下去帮忙,等过了这个高峰期,他就可以把铺子交给赵吉祥,自己上来写小说了。 现在客流量基本稳定了,他们也对每日的销量有了数,不像刚开业那会儿,要守在厨房里,随时补货。 因此,季仲远和田小野只在每天清晨起来做好食物,摆上货架,便不再开火,只有一口锅里炖点烧肉,给傍晚那一拨客人就行,现在大家也都知道,想买杂货铺子的蛋糕米糕,就得趁早,酥皮点心倒是不用,那个卖得少,做一锅能卖两天。 早餐的客人很快买光了蛋糕枣糕,雪里红也只剩半袋,赵吉祥见着没人了,对季仲远说:“二福说最近山楂不好买,咱们这雪里红怕是卖不了几天了。” 季仲远点点头:“土豆快下来了,到时候卖薯条吧。” 赵吉祥笑道:“哥,你都从哪儿看来的新奇吃食?” 季仲远:“这还用看,我告诉你,甭管是什么,炸了就好吃。” 赵吉祥恍然大悟。 季仲远让他好好看着铺子,自己去了办公室。 田小野已经拖完了地,开着窗通风,季仲远见了,就去搬了个火盆进来,眼下还是冷,火盆不能断。 办公室摆一张桌子,桌前两把椅子,季仲远坐着写小说,田小野就在旁边学字。 桌子对面还有两把椅子,中间放个小茶桌,是待客用的。 这会儿也没有客人,两人关上门窗,屋里寂静无声,只有木炭在火盆里偶尔蹦出哔啵声,也吵不到专心致志的两个人。 就这么又写了十页纸,已经写到雨中相遇借伞,赵吉祥敲了他办公室的门,在外面说:“哥,贺掌柜带着客人来了。” 季仲远立刻想到贺掌柜说过要把他家点心引荐给他的表哥,赶忙道:“快请进。” 说着,就起身迎接,田小野也不能再写字了,也跟着起身迎接,他心里又好奇又有些畏缩,心想着这可是县城里的贵人,那得多气派呀。 贺掌柜进了门,身后跟着他的表哥,他笑着给几人作了介绍,才带着表哥坐下。 贺掌柜的表哥姓张,与贺掌柜的气质完全不同,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精明,反而长得白白胖胖,喜气洋洋,他见人就笑,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 “季老弟,我表弟说你这里有可好的点心,在县城里都排得上号,我那个客栈,平日里住宿的人不少,到了,常有些人爱吃点心,特别是那没赶上饭点的,就想吃点垫垫,所以我来你这看看,要是合适,今天就定些。”张掌柜笑道。 季仲远一拱手,先说了句张老哥生意兴隆,又说:“我这确实有几样点心,货架上正好卖没了,后厨还有些,我让夫郎给您端来。” 他们的点心一直有余量,但是并不都摆出来,而是放在烤炉里,这样会干燥些,拿出来的点心酥脆香甜,和刚做出来一样。 田小野很快拿来了一盘点心,桃花酥、荷花酥、米糕和蛋黄酥,还有双皮奶和渐变色的点心没拿出来,这是季仲远早就和他说过的,不能一下子把家底都拿出来,先把这些常做的拿出来,要是人家不满意,才能把好的拿出来。 张掌柜见了那盘点心,眼睛一亮,惊喜道:“这可做的漂亮,能比得上福寿斋的东西了。” 他伸手取了小刀,把每样点心切了一半,放进嘴里尝,季仲远等他一个一个吃完,才问:“味道如何呀?” 张掌柜点头道:“味道好极了,特别是这蛋黄酥,我在县城里可没见过这种点心,酥皮包甜豆沙,再包咸蛋黄,这可真是巧思呀。” 季仲远心中石头落了地,对方满意就好,接下来就是谈价格了。 “老哥与我有缘,是咱们店里头一位贵客,我给您个最低价,论斤算,桃花酥一两一斤,荷花酥同样,蛋黄酥一两五钱一斤,米糕八钱一斤,您看怎么样?” 他给的价格确实不高,批发点心本就是走量,所以是走的薄利多销的路子,可是张掌柜却犹豫了,这让季仲远刚刚放下的心又紧张了起来。 “老哥有话可以直说,是这点心不合意,还是价格不合意?” 张掌柜略一思忖,说道:“季老弟既然是我表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咱们朋友之间不说暗话,我实话跟你说,你这点心卖得不贵,甚至有些便宜了,不说这蛋黄酥是新奇点心,就说米糕,满大街常见的糕点,一般卖价在一两银子一斤,做得好的,可能卖到一两一钱,也有人冲着铺子去买,比如福寿斋,他们点心贵一些,但是买的人也不少。” “这是市场价,要是卖得高了,就没人买,要是卖得低了,其他商家就不会让,你抢了别人的饭碗,这人家肯定要联合起来抵制你的,那么我们说回你家点心,不得不说,味道是真的好,就算是福寿斋,也没有这么清新的点心,多是甜腻的,所以你们家点心就面临着一个问题。” “就我那铺子,若是卖得便宜了,其他铺子肯定不干,咱们这又好吃又好看的东西卖得比他们便宜,那他们还卖得出去吗?要是卖得贵了,我就卖不出去,我那都是住宿的客人,吃点点心垫垫就等着吃饭,又多是商户,精打细算,花钱买好看的,不如少花点钱买些实在垫饥的绿豆糕白糖酥,所以这不好弄啊。” 季仲远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提醒他不得扰乱市场秩序,不然必定会被市场所淘汰。 他说的是实在话,季仲远在屋里踱步,他眉头紧蹙,想了许久,突然灵光一闪。 “老哥,有个主意,你看怎么样。” 第45章 “既然老哥说我家点心甚是好,能卖出好价钱,那我们就把价格提上来,您也不用担心您卖得少,不划算,我也不按照常规卖,而是做成礼盒,我设计几款点心礼盒,包装精美大气上档次,就摆在您店里,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高端礼盒。” “既然来往都是商人,总有需要送礼做人情的时候,提上这样一份礼盒去,也是有面子的,礼盒的价格比市场价高一些,这样也不会妨碍到同行,您觉得如何?” 张掌柜眼睛一亮,立刻就懂得了季仲远的意思,他摸着肥肥的下巴,点点头道:“倒也是个主意,县城多的是贵人,也有不少官家,多的是来求人办事的,礼盒应该有销路。”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说道:“礼盒的设计我来找人做,我认识个做纸品的朋友,他懂行,做的样子保证合县城人的品味,你看这样如何,礼盒我给你联系了你们自己定价进货,你做好礼盒,我直接购入礼盒,价格你自己定,如何?” 季仲远道:“这样很好,您放心,我给您的价格绝对公道。” 张掌柜笑道:“好好好,我明天就回县城,等礼盒样子做好我让人捎给你看,到时候你给我拼个礼盒样子带回来,我在定数。” “行,没问题。” “哎呀,就是这来来回回跑太麻烦,我说老弟,你干脆去县城开家铺子,就卖点心多好。” 季仲远笑着说:“是有这个打算,县城啥都贵,这不攒家底呢。” “好好好,真是不错,年轻人就是要往高处走,我等着你搬到县城的那一天,我做东,请你好好吃一顿。” “好咧!” 说了一会儿话,张掌柜就要走了,站起身来随意一瞥,却看见了季仲远尚未完成的小说,他刹住脚步,惊讶地说:“老弟还会写这个?” “嗨,闲来无事写着玩玩。”季仲远拿起那半截小说,递给张掌柜。 张掌柜粗粗扫了几页,赞道:“妙啊!”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你这小说可卖?” 季仲远一怔,回答道:“实不相瞒,就是想写了印成册子卖的。” “哎呀,这可是好东西,你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这篇小说很长,我打算分成几卷来写,这是第一卷 ,还没写完。” “原来如此,老弟呀,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您说。” 张掌柜拿着书爱不释手:“我给你联系书局,保证以最低价给你印出来,但是你能不能在印出来之前先给我一份?” “您爱看这个?那简单啊,我印出来给你送一本不就行了?” “不不不,老弟你不知道,各个酒肆客栈里常年有卖唱的小班子,平日里让他们唱些个时兴的曲儿助兴,但是都是些老调子,少有新鲜的,我想把这个给我铺子里那个小伶儿唱,定能脱颖而出。” 原来如此,是想第一时间获得最新资源,抢占市场,吸引顾客,这倒也没什么,而且他们铺子里小伶唱出来了,就是把故事推广了,他的书也会更好卖。 于是季仲远便答应了,两人约好和礼盒一起送过去。 又谈了些具体事宜,季仲远才把贺掌柜和张掌柜送走,他一路送到大门口,看见两人走远了才收起脸上的笑意。 田小野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会儿才好奇地问:“我们还有双皮奶和渐变色点心,怎么不拿出来?” 季仲远笑着说:“一口汤就能满足的人不需要给他肉吃,不然他吃够了肉,还想要更好的,你该给他什么呢?” 田小野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说:“就是说我们不要一下子把家底拿出来,要有所保留。” “不错嘛,这么聪明。”季仲远笑笑,一转头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铺子外墙角一个偷摸探出的小脑袋。 “那是个乞儿吗?”季仲远说。 “好像是,脸脏脏的。”田小野道。 见着被发现了,那乞儿把头缩了回去,喘了几口大气,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下定决心般又钻了出来。 季仲远早就料到他会出来,正等着呢,只见那小乞儿拿着个破碗犹犹豫豫地走过来。 季仲远向屋里喊道:“吉祥,拿个饼子出来。” 赵吉祥应了一声,拿了一个杂粮面饼出来,一见那个蓬头垢面,亲娘都不认得的小乞儿,就道:“怎么又是你?” 季仲远疑惑地嗯了一声,赵吉祥便说:“就是他,一早就守在铺子门口,净添晦气。” 那小乞儿瑟缩了一下,看上去很害怕,季仲远便对赵吉祥说道:“算啦,你看他还是个孩子,大冷天的也不容易,咱们做买卖,要与人为善才能攒下善缘,去给他舀一勺烧肉的汤汁蘸着吃吧。” 赵吉祥应了一声,说:“哥你就是心善。” 他进屋舀了一勺肉酱汤倒进那乞儿的破碗里,那乞儿拿着饼端着汤,连连鞠躬,却是连句话都没说,只眼睛一直瞟赵吉祥。 “原来是个哑巴。”赵吉祥提着汤勺说,“哥,哥夫郎,快进去吧,门口冷着呢。” 季仲远便回去了,他得抓紧时间写小说,在礼盒出来之前要完成稿子,还要润色修改,然后再重新抄一遍才能拿去送给张掌柜。 小说作者赶稿真的太不容易了! 下午客人更少,谭二福看着竹盐烧好了,回来路上去了一趟常采购的地方,回来之后苦着脸对季仲远说:“没有活鸡了,老板说以前没有人这么频繁大量地买鸡,所以他没准备那么多。” 也就是说,做不了炸鸡了,店铺里就少了一样收入。 而且是很重要的收入来源。 季仲远想了想道:“你明天出去采购雨伞的时候,顺路看看乡下有没有养鸡的,买些回来,价格就按照咱们平日采买的价格,再低一点更好。” 村里人什么东西都比镇上的便宜,可以不用花那么多钱就买到鸡。 谭二福应下了,眼瞅着已经要天黑,季仲远就让他们都歇了去,铺子目前还是亏本状态,前期的投入还是没有挣回来,季仲远把大头放在了礼盒上,躺在被窝里和田小野商量礼盒要怎么做才会显得贵重又精致。 他心事多,压力也大,这晚就怎么都睡不着了,索性起了身,到铺子里静坐,看着这小小一间杂货铺,井井有条摆放的货架,厚重的桌椅,无一不散发着朴实的古代气息。 这就是他过日子的营生。 季仲远蜷缩在椅子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又无端笑了,想到从小就有个开小卖部的梦想,没想到如今阴错阳差,竟然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命运有时候还真是淘气。 他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感恩,他拥有了健康的强壮的体魄,又有了梦想中的产业,还有了最好的家人,和…… 田小野举着油灯走进来,昏黄灯火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担忧。 “仲远哥,你怎么不睡觉?” 季仲远站起身,接过油灯,说:“在想如何经营铺子,你怎么也起来了?” “我……我醒来见你不在……担心你……” 少年清秀的一张脸微微扬起,眼中闪烁着烛火的光,看上去像是哭过了一般。 他是真的爱哭,好像还时时活在随时会失去一切的恐惧中。 季仲远正想说他几句,就听见门口有细微的响声,他赶紧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田小野意会,一动不敢动站在旁边,死死盯着门口,不自觉地抓住了季仲远的袖子。 他有些怕,这半夜前来的,多半是贼,贼人多凶狠,随身带着家伙呢,要是正面对上可凶险。 好在有季仲远,田小野攥着季仲远袖子的手紧了紧,季仲远高大的身躯带给他强大的安全感,总觉得有他在就一定没问题。 季仲远感觉到田小野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指指楼上。 田小野会意,轻手轻脚地慢慢离开,上楼去叫赵吉祥和谭二福。 季仲远遮了油灯的光,站在铺子里静静等着,随手就拿起了货架上的长擀面杖,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做好了干仗的准备。 他确实没带怕的,他以前有多混啊,跟许多二流子干仗都没吭过一声,也没有败绩,这镇上,比他强壮的人还真是没见过。 就是怕打坏了货架子,还要费劲修。 赵吉祥和谭二福被田小野叫醒,立刻就知道铺子里可能要遭贼,谭二福要下楼去帮忙,赵吉祥却不着急。 他悄悄打开一条窗缝,借着月光往下看,就见一个黑色身影在店门口忙忙碌碌,不知在干什么。 赵吉祥以前可做惯了偷鸡摸狗的事,身子轻,胆子大,登时就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落地才发出重重的响声,把那人吓了一跳,赵吉祥却不拖泥带水,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给了他一拳,趁那人踉跄,一脚踹进了铺子里。 来人摔了个狗啃屎,爬起来就想跑,却被三个男人围住,季仲远用擀面杖把人死死压在地上,谭二福举着油灯凑近,照亮来人的脸。 …… 其实也照不亮,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脏了,头发乱蓬蓬的,六亲不认的模样,正是白天来的那个乞儿。 第46章 赵吉祥看着就来气,撸起袖子就要打,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白日里给了你吃食,还让你给惦记上了!” 季仲远也皱了眉头,大半夜的在别人门前鬼鬼祟祟的乞儿,怎么看都不对劲。 眼瞅着赵吉祥的拳头就要落下,那乞儿突然惊吓得缩成一团,哀声乞求道:“别打我,别打我,吉祥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赵吉祥的拳头停滞在半空中,愣是没能挥下去,他疑惑地看看季仲远,说:“是个女的?” 季仲远:“认得你?” 他收起擀面杖,敲敲地,让人坐起来说话。 那乞儿颤颤巍巍坐起来,身子还在发抖,她惊恐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停在了赵吉祥的身上。 “你认得他?”季仲远问。 “不……不认得……” 赵吉祥双手叉腰,说:“哥,你别听她迷糊人,定是白日里你叫我名字被她听见了。” 季仲远点点头,又问:“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我铺子门口做什么?” “我……我想看看他……”乞儿可怜巴巴地说。 季仲远:“……” 特么的总不会是一见钟情吧?大半夜爬墙看一眼心上人?这也太yue了。 赵吉祥更是火冒三丈:“什么狗东西,脏了老子的眼。” 那乞儿见他发火,更是害怕,以为他又要打,连忙架起双臂挡住脸,情急之下大喊道:“赵如意,赵如意……” 听到这个名字,赵吉祥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如意如意,正是他失踪的妹妹的名字! 他一个大步上前,揪起乞儿的领口,也不嫌她脏臭,狠狠地将人拉到自己眼前,急切地问:“你认得如意?” 乞儿一边发抖一边点头。 季仲远知道事情不简单,上前拉开赵吉祥,又让谭二福去后厨拿了个杂面馒头放在手里晃。 那乞儿立刻死死盯住杂面馒头,季仲远坐到椅子上,说:“把赵如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说的真说的好才有赏。” 赵吉祥也站到旁边,他心里激动难安,但是还是要强装镇定,不然那乞儿若是用个名字骗他,他总不能白白上当。 乞儿咽了口口水,依旧盯着那个馒头,说:“我认得赵如意,她让我来找你的。” 原来,赵吉祥进了牢狱,没几天他的母亲就去世了,妹妹无人养,就一路乞讨来到了镇上,结果被人拐了去,送进了镇上的窑子里,她年纪小,还不能接客,鸨母就让她在窑子里打杂,做些苦累的活计,等养大了再推出去赚钱。 有一天,赵如意在后门做活时见到了这个乞儿,这乞儿年纪也不大,只十二三岁,要饭要不过他人,抢地盘也总是挨打,还有老流氓垂涎她的身子,只能各种逃,最后停在了窑子后门外。 赵如意给了她半碗杂粮粥,两人便常来往了,也是赵如意让她把脸弄脏,浑身臭烘烘,也不让她开口说话,这样旁人就不会发现她是个女孩,动了歪心思。 乞儿常把外面遇到的事情说给赵如意听,赵如意也常跟她说窑子里的事情,有时候也说她以前,说她的哥哥。 后来有一天,赵如意匆匆忙忙找到乞儿,哭着求她帮忙去找自己的哥哥,说是她在外出采买的路上看见了一个很像哥哥的人,进了一家杂货铺子。 镇上杂货铺子不止一家,乞儿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季仲远的杂货铺子,在角落里听见季仲远喊赵吉祥的名字。 于是她为了确认赵吉祥的身份,就在今日清晨守在门口等着赵吉祥,没想到却被赶走了,她又等到了中午,才看清了赵吉祥的模样,又确认了一遍,但当时赵吉祥太凶,她有些怕,就想着回去把赵如意偷出来,让赵如意来认。 回去后她找到赵如意,描述了赵吉祥的长相,赵如意说那就是她的哥哥,但是她现在被看得很紧,出不来,所以又求乞儿让哥哥来找自己,这才有了乞儿半夜在杂货铺子门口磨磨蹭蹭的事情,她是想找个地方进杂货铺子找赵吉祥来着。 “如意说她昨天流血了,鸨母说可以接客了,就等她流完血……” 赵吉祥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怒火中烧,大声吼道:“窑子在哪?” 乞儿抖了一哆嗦,指着镇子西面说:“在那——那边。” 她也说不出个街啊巷啊的,季仲远把馒头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说:“带我们过去,就到了人,给你馒头,还给你肉吃,要是你说的有假,就打死你。” 乞儿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看上去冷静温和的男人是个更狠的,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我不敢骗人,不敢的。” 季仲远让谭二福陪着田小野留在店里,自己去后院把狗叫了起来,狗子长了几个月,吃得好喝得好,膘肥体壮,已经是成年大狗的模样了,它是猎犬,从小见过血,更是凶神恶煞的气势,一出现就差点把乞儿吓晕,她乞讨多年,没少被狗撵。 季仲远又抄上两根长的粗的擀面杖,给赵吉祥一根,两人把棍子别在腰后面,赵吉祥已经准备走了,季仲远却叫住了他。 季仲远让田小野取了些银子揣在怀里,说:“咱们先走流程,要不是不行再来硬的。” 赵吉祥眼中含泪:“哥,这,这怎么使得,铺子还没开始盈利……” “那就让你妹妹来干活,你俩给我使劲挣回来。”季仲远拍拍赵吉祥的肩,“走吧。” 赵吉祥连连点头,田小野担心地将他们送出门,季仲远回头看到他的不安,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干老本行而已,没什么好怕的,你回去烧点热水,准备两身衣服,姑娘回来了用得到。” 田小野依旧担忧,他想让谭二福也跟着,季仲远却执意让谭二福留下护着他,怕他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毕竟狗都带上了,一个双儿在家确实很危险。 季仲远赵吉祥带着狗和乞儿一路来到城西,乞儿绕了好几条巷子,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这户人家看上去和别的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门口点了一盏小小的红灯笼,给懂行的客人们一点提示。 季仲远伸手敲门,里面有个矮小的男人开了门,伸出头来问:“贵人面生,有何贵干呀?” 季仲远道:“来你们这儿寻个妞。” 男人眼珠一转,把门打开了,陪着笑说:“咱们这四个姑娘,三个今晚已经睡下了,还有个小红儿,您看看……哎呦,怎么这么大一条狗。” 季仲远摸着狗头,望向这间平平无奇小院子,院子里和村里人家住的差不多,就几个厢房隔开,十分简陋,是最低等的风月场,或者说没有风月,只有脏污的场子。 “把鸨母叫出来,有事和她商量。”说是商量,季仲远的语气可不善。 男人畏惧他的身高,也畏惧恶犬,只能把他们带进门,等看清后面还有个乞儿,就更嫌弃了。 鸨母也没有大房间住,就在正屋坐着数钱,见着季仲远一行人,本来还陪个笑脸,结果男人在她耳边一番嘀咕,就变了脸。 她皮笑肉不笑地坐下,说:“来我这儿赎姑娘的,也不是没有,多大点事,只要银子给得够,我还能不放人吗?您说说,想赎哪个?” “后院打杂的,赵如意。” “哎呦,这可不行。”鸨母一听就瞪了眼,“咱们这儿的姑娘年纪都不小了,好不容易养个青葱的丫头,还没开始赚钱呢,怎能让你们赎了去。” 赵吉祥登时就要干仗,被季仲远拦住,季仲远指指赵吉祥,说:“这是赵如意的哥哥,人家好好的妹子被你们拐了去,他要是去官府告上一状,你可知道拐卖良家少女是何罪?” 死罪,五马分尸,王朝律法严苛,细微的可能不为人知,但是比较惨的那几种一定是被人口口相传的,其中一条就是拐卖人口,无论拐去做了什么,一律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鸨母冷笑道:“哪儿冒出来的哥哥,既然有哥哥,那丫头又怎么会在街头乞讨,要不是看她无亲无故,我怎么会把她带回来,你可知道我养她快一年了,费了多少银子!” 季仲远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她乞讨是因为她哥哥犯事儿进了牢狱,这不刚出来,就来找妹妹了。” 鸨母心中一惊,又抬眼看赵吉祥,她不知道赵吉祥犯的是什么罪,只知道进过牢狱的都不是善茬,她也只是个小老百姓,经营点皮肉买卖,在这镇子上根本没地位,也不赚钱,靠不上大树,所以并不想惹麻烦。 于是她立刻识时务者为俊杰,改了口风:“原来是这样,那也不能怪我,我可是把她捡回来的,你想啊,去年冬天那么冷,要不是我收留她,她早就冻死了,你们这一来就说要带人走,我……我可亏大了啊!” 季仲远点点头,有一说一,镇上每年都冻死几个乞儿,要是鸨母没把赵如意捡走,她是真的有可能冻死,只是鸨母并不是纯粹善良罢了。 他说:“你开个价。” 鸨母思忖一下说:“这些年吃的喝的,还有我们的损失,少说也得十两银子。” 季仲远冷笑道:“镇上一户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差不多十几两银子,你养个丫头,还让人给你干活,就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他的手暗暗拍了狗子后颈,狗子立刻狂吠起来,这深夜小屋,愤怒的狗子的声音足以把所有的客人惊起来,立刻就有人喊道:“怎么回事?” 矮小的男人连忙挨个房间安抚,季仲远又一拍狗脖子,狗子心领神会,嗖的一声蹿了出去,速度快成虚影,在整个院子里乱跑乱叫,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他的脚步声和吠叫声。 屋里的客人醒了,却不敢出门,只能骂骂咧咧,狗子长啸一声,隔壁的邻居也惊醒了,开始对着院子骂娘。 鸨母一看这还得了,刚想发作,狗子又跑了回来,蹿上桌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鸨母:“……” 第47章 最后花了六两银子,鸨母在契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这契书也被季仲远修改过,写明了只是把人带回来做杂活,并没有接过客人,这是为了赵如意的名声和未来着想。 赵如意被从后院带了出来,一见到赵吉祥,她就发疯似的哭喊着扑了过来,投入哥哥的怀抱,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一个劲儿地喊着:“混蛋哥哥,带我走。” 赵吉祥哭成一滩泥,乞儿也在旁边抹眼泪,季仲远心中也被触动,却更理智一些,他推着赵吉祥往外走,低声说:“快走,先回去再说。” 赵吉祥连忙拉着妹妹狂奔,后面跟着季仲远和狗子还有乞儿。 跑出窑子两条街,几人才稍微停下,赵吉祥捧着妹妹的脸左看右看,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自责,这时候,狗子突然叫了起来。 季仲远警觉起来,对着痛苦的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赵吉祥也是混过的,立刻就捂住了妹妹的嘴,站在了季仲远的背后,两人背靠背,又有狗子提醒,很快就发现了几个黑影。 赵如意惊恐地说:“哥哥,他们来抓我了。” 赵吉祥目露凶光:“别怕,谁敢动我妹妹,我让他脑瓜子开花!” 季仲远从背后抽出擀面杖,啐了一口,道:“老娘们不地道,想偷摸再把人抢回去,到时候契书都签了,她只要把人藏起来,咱们可没处说理去。” “好恶毒的婆娘。” “吉祥,这婆娘恶毒,却也蠢笨,你想想,既然她不敢明着来,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她肯定不敢承认是自己的手笔,只能算是街头斗殴,既然是街头斗殴,那咱们就可以放开了打,今晚什么时候打得尽兴了,什么时候回去!” 赵吉祥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疯狂的光,他竟然笑出了声:“他们肯定没被你打过。” 季仲远也笑,原主打架从未败过,那股狂劲印在了身体的每个细胞里,就算换了灵魂,身体也没有遗忘。 对方来人也不是好东西,一句话不说,抡着棍子就来,季仲远拍拍狗子狗子嗷呜一声蹿出来,跑到了赵如意身边,赵如意和乞儿抱得紧紧的,跟着狗子一步不敢离。 季仲远和赵吉祥抡起擀面杖就上,他家擀面杖可是谭二福亲手选的,是最重最硬的木头,擀面的时候省力,打人的时候也足够给力。 来人只有四个,季仲远一人掀翻两个半,他力气像是用不完,每一下都是全力,混混手里的棍子被打折,想跑,却被狗赶回来继续挨打。 两个人把混混全部打趴下,大街上哭爹喊娘,附近住户有听见的,却没人敢出来。 季仲远上前补棍,将两个混混砸地血花四溅,回头看见赵吉祥对着一个混混狂踹,那混混像是被套了麻袋,一声也叫不出。 季仲远喊道:“行了,别打死了。” 赵吉祥恨恨地停手,他还没有红眼到那个地步,打死人和打伤人可不一样,死了人可是大事,官府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赵如意和乞儿都被吓了个半死,两个姑娘抱在一起,看着两个暴躁的打人的男人,瑟瑟发抖。 两个男人扛着擀面杖,带着两个姑娘和狗不紧不慢地回了铺子。 田小野一开门,就看见满脸是血的季仲远。 他吓了一跳,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他一把拉住季仲远,声音中打打着颤,问:“仲远哥,你这是怎么了?伤哪儿了?” 说着就哽咽了。 季仲远连忙安抚道:“都是别人的血,我没事,别怕。” 田小野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确认他脸上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季仲远看在眼里只想笑,眼底的血腥散去,浮现出一股淡淡的温柔来。 几人进了屋,谭二福从里面把门闩上,铺子里昏黄的火光让两个姑娘暂时安下心来。 季仲远三两句说了前因后果,对两个姑娘说:“你们不用怕,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有危险,去洗洗休息吧,明日再商量其他的事。” 赵如意躲在赵吉祥怀里轻微地点点头,季仲远又说:“二福,去拿两床被褥,两个姑娘今晚现在二楼空置那间屋子里打个地铺,记得搬个火盆。” “好,我这就去。”谭二福说着就走,他们其实并没有多余的被褥,说是拿两套,其实就是从他们自己的被褥里分出两套来。 安排好了这些,乞儿却是一动不动,季仲远见她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馒头,笑道:“忘不了你的,吃吧。” 他又让田小野去后厨割了点烧肉给她,乞儿一手馒头一手肉,狼吞虎咽。 季仲远问赵如意:“你要吃东西不?” 赵如意抬头看赵吉祥,赵吉祥便看季仲远。 季仲远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野,再去给她们拿点吃的。” 田小野飞快地拿了几个杂面馒头,又切了一块肉过来,还给每人倒了一碗清水。 两个姑娘坐下来就吃,季仲远他们索性也坐下来了,季仲远问:“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如意道:“我跟着我哥。” 赵吉祥也说:“她还得把赎身的钱还上呢,哥,就让她在这干活吧,也不用给工钱,让她跟着我就行。” 季仲远正想点头,赵如意却抢先说道:“我不想干活了,哥,你既然把我找回来了,就得养我,我在窑子里天天干苦活,我干够了!” 季仲远表示大为震撼,他来这里之后所遇到的人,无一不是勤勤恳恳努力向上,奔着过好日子去的,就像季云朵,虽然还是个小女孩,也想着为家里挣钱,还想攒点私房钱,让自己过得爽一点。如此摆烂不求上进的,还是第一个。 赵吉祥也大为震撼,他急道:“说什么胡话,有几个丫头能在镇上找到活计,真是给脸不要脸,再说了,季二哥给你赎身的钱,你不得赚了还人家?” 赵如意不愿,嘟着嘴说:“你不是在这儿干活吗,你挣的钱慢慢还就是了,我一个姑娘家,出来干什么活啊!” “你……” 赵吉祥还想说,被季仲远拦了下来,在赵如意第一次拒绝的时候,他就不想要她了,正如赵吉祥所说,在镇上找到活的人真的太少了,村里能来镇上做工的人更少,见谭老头那么努力地想把谭二福塞给他做伙计,就知道这份工作有多让人眼热了。 赵如意这姑娘有些不知道好歹了,他也只是看在赵吉祥的面子上才问她一句,若真是要雇人,他不如去村子里吆喝一声,就算不给工钱只管饭,也有许多姑娘媳妇大嫂大婶抢着来干,他何必要她一个小姑娘。 更何况,能直接说出“你养我”,又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就算留了下来,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干活也不会是把好手,不如不要,季仲远现在可不想要额外的性价比极低的支出。 赵吉祥被他一拦,就说不出话来了,他跟着季仲远这么久,对他的脾性很是了解,季仲远义气归义气,但是对于不是自己人的人,也是半分情面不留的,何况赵如意到现在都没有和季仲远说过一句谢谢。 季仲远依旧温和,说道:“你不想在这,我当然尊重你的意思,不过我这里不提供免费食宿,吉祥,明天一早你就得去寻住处了。” 他说得温和,语气却不容人反驳,赵吉祥自知理亏,也没脸求收留,只能点点头,惭愧说道:“哥,是我没好好管教妹妹,我明天一早就去寻房子去。” 赵如意在一旁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说:“哥,咱们以后就能在镇上住啦!” 赵吉祥给了她一眼刀,但终究是刚从虎口寻回来的妹妹,没舍得说什么。 季仲远不再去理赵如意,转而问那个乞儿:“你打算怎么办?” 乞儿一听,不顾得手上的馒头,扑通跪下来给季仲远磕头道:“大爷,我能吃苦,能干活,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留在铺子里干活,我不要工钱,凭您使唤,给口吃的就行!” 季仲远点点头,又问赵如意:“你觉得应该怎么弄?” 赵如意颇为惊讶,反问道:“为什么要问我?” 季仲远深深看了她一眼,便不再与她说了,一旁的赵吉祥气道:“要不是她来找我们,我能找你吗,她救了你,你好歹说声谢谢!” 赵如意更不解了:“我以前也施舍过她啊!她给我跑腿不是应该的吗?” 她说这些的时候,季仲远始终盯着乞儿,那乞儿一直保持着伏地的跪姿,听见这句话,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季仲远在心里叹气,之前那乞儿可是说过,她们是好朋友的,如今看来只有乞儿这么想而已。 田小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那乞儿单薄的破衣印出瘦瘦的脊骨印子来,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就坐在季仲远身边,这时侧过脸轻声问道:“仲远哥,把她交给我行吗?” 季仲远会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浅笑道:“本来就是给你问的,你每日里里外外操劳,我早就想给你寻个帮手。” “啊?”田小野微微讶异,而后把脸转过去,微微脸红,心里完全没想到季仲远竟然是给自己招的人,现在铺子还没有开始盈利,招一个人就多一张嘴,所以大家都在尽力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苦些累些,也在咬牙坚持,他自己都没觉得什么,而季仲远却早就对他的事情上了心。 第48章 季仲远对乞儿说:“我看你心地善良,人也算朴实,既然你愿意,那就留下来吧,你就跟着我夫郎,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自己长点眼力见。” “哎好的,谢大爷,哦不,谢东家,谢东家!”乞儿感激不尽,跪在地上直磕头,她从六岁开始乞讨为生,已经饥寒交迫衣不蔽体了五年,这五年的苦涩生活,到此终于有了终结的转机,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伺候好东家夫郎,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定。 等吃完饭,田小野把两个姑娘带去洗漱,赵吉祥才找到机会给季仲远道谢又道歉。 季仲远拍拍他,说:“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帮你是应该的,今晚我没有生气,这些以后都是你的家务事,你自己要多费心了。” “是啊,明日一早就找房子去,唉。”赵吉祥叹了口气,虽然他的工钱不低,季仲远给自己人向来大方,但是也没有特别高,在这镇上租了房子就得花去大半,还要负担妹妹的吃饭穿衣,各种开销可真是捉襟见肘了。 季仲远也没有提要帮他,他对赵吉祥已经足够仁义了,没理由去养他全家,更何况,在这次夜战中,他们两人也不是一点伤都没受。 赵吉祥右边胳膊挨了好几棍,这会儿还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季仲远让他赶紧去休息,又让谭二福给他上药。 他自己则回了房间,田小野让两个姑娘在那洗澡,自己跟着季仲远回了屋,快手快脚地打了水给季仲远洗脸。 季仲远仔仔细细把自己洗干净了,田小野出门把水倒了,那水都是粉色的,看着都心惊。 一回屋,就见季仲远光着膀子坐在床边对自己笑:“小野,帮我上点药。” 田小野立刻被吓到,连忙走过去问:“伤到哪儿了,重不重?” 季仲远笑笑,说:“肩膀后面,挨了一棍子,不是很重,就是我自己够不到。” 田小野举着油灯凑过去看,就见一条紫红的粗粗的血印子,登时就慌了:“怎么不重,我得找郎中去!” 季仲远连忙拉住他,安慰道:“真的不重,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皮肉伤,抹点药几天就下去了。” 田小野将信将疑,但还是取了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季仲远轻轻地抹在了伤处,药膏清凉,季仲远的伤火辣辣地疼,这一抹上,他忍不住嘶了一口气,田小野立刻就不敢动了。 过了一秒钟,更加轻柔的手指摸上了季仲远的背。 一直触到了季仲远柔软的心底。 上完药,田小野又取了纱布给他包上,细白的小手在他胸前背后来回穿梭,看得人眼热。 季仲远忍了忍,没忍住,在某一次的穿梭中,抓住了那只手。 田小野吓了一跳,心中又开始小鹿乱撞,他怯怯地抬头看季仲远,只见季仲远把他的手翻了个个,仔细看了看,说:“养回来了。” “咦?” “你刚嫁给我的时候,手心好多茧子,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少了。” 田小野还从未留意这个,低头看自己的手,果然比之前白嫩了许多,想想自己嫁人后的日子,不禁幸福地说道:“你又不让我干活,哪来的茧子。” 季仲远笑道:“你也没少干活。” 说罢,他放开了田小野的手,任由他给自己系好绷带,又看着他取了干净的衣服帮自己换上,蹲在身前系衣服带子,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生怕弄疼了自己,就好像自己这个粗糙的一米九的大汉是个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瓷器摆件,一碰就碎。 换好了衣服,谭二福在门外敲门,说是两个姑娘都出来了。 季仲远便带着田小野去了前屋,就见赵如意坐在椅子上打哈欠,她身边站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 原来蓬头垢面不觉得什么,如今洗干净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挽起了头发,所有人才发现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还不能被称作女人,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季仲远有点吃惊:“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低着头,小声说:“我娘叫我丫头,我娘死了,我就没有名字了。” “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吗?” “知道,我十一岁了。” “你这倒是记得清,我看你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确定没记错?”季仲远打趣她道。 “没有,我就是十一岁。”乞儿的坚定出人意料,“我六岁的时候娘死了,爹娶了后娘,后娘把我赶出家门,我就开始要饭,那时候有老花子和我说过,等我长到十四岁,就能去窑子里了,到时候就有饭吃,有漂亮衣服穿,还有钱花,所以我一直数着呢。” 她童言无忌,屋子里的人却集体沉默,所有人都因为这短短几句话陷入沉重的悲痛中,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生活之苦让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进窑子,为了一口饭,出卖自己的底线,该是多么可悲可怜。 “你现在还想去窑子么?”季仲远问道。 乞儿摇摇头:“不去了,我那时候老想着去窑子,也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就总是在外面转悠,后来就懂了,还看见后门有时候会有人裹着草席子被抬出来,我听老花子说那是被玩坏的女人,死了,我就不想去了,我不想死。” 唉—— 季仲远走过去摸摸乞儿的头,心中充满怜悯。 乞儿比季云朵还要小,他以前觉得季云朵就挺辛苦,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童年,帮着家里干活,也少有新衣服穿,如今对比乞儿,季云朵的日子真的是不错了,至少没有饿过她,也没有打过骂过她,还有娘护着爱着,哥哥嫂嫂有好吃的也会想着她,小小年纪天真可爱,还是樊雨花刻意带着她经历一些事,才能帮着她认清社会,慢慢长大。 他看着瘦不拉几的小乞儿,温和地说:“你以后就叫飞燕吧,希望你能像燕子一样飞跃苦难,一往无前,你跟着我夫郎干,只要好好干活,别动歪脑筋,有你吃喝。” “好,我一定好好干活。”飞燕坚定地说道。 “但在这之前,你得处理一下你的头发。” 飞燕在乞丐堆里滚了五年,身上脏臭或许可以洗掉,头发里的跳蚤虱子可不好洗,季仲远向来对卫生要求高,店里还经营着饮食业,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一个满头虱子,浑身跳蚤的人。 “我明天去广济堂买些去虫的药水,给她好好洗洗。”谭二福提议道。 季仲远点点头,说:“大家都回去睡吧,今晚折腾一宿,明天晚半个时辰开门。” 赵如意舍不得离开哥哥,非要赵吉祥陪她睡,但是赵吉祥和谭二福一个屋,总是不方便,几番争执,谭二福主动抱着铺盖去了楼下,在铺子的地板上打了地铺,这才得以消停。 季仲远悄悄放下后门门帘,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田小野跟着季仲远回了房间,轻声吐槽:“吉祥的妹妹有点不懂事了,现在天还那么冷,二福在一楼地板怎么睡得好。” 一楼地板是石板地,也没有火盆,谭二福这一夜必定不好过,但是赵如意压根没有为他考虑过,只一味的人性,赵吉祥向来机灵,办事细致,不可能没想到这点,但是他还是纵容了妹妹。 这让这对兄妹在田小野心里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季仲远也陷入了沉思,他坐在床边低声说:“吉祥是个混混,有案底的,人虽然机灵,却不是个忠厚的,我信他对我忠诚,但不信他的人品,二福是个敦厚的,话少能干活,却少了机灵和活络,做事总是一板一眼,没有创新,这两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就看我们怎么用。” “我不懂。” “小野,咱们是开店,又不是娶媳妇,要懂得取舍,他们现在都住在铺子里,我们隔得近了,所以你会觉得有各种问题,但是你抛开私生活想想,他们两个人都对铺子忠诚,都肯吃苦,能下力气,从不抱怨,这样的员工已经算可以,另外,做掌柜的做东家的,对员工本就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赖,还有对他们的监管责任,以及取舍,合理安排等等,吉祥心思活泛,我打算让他多对外跑,做销售拉生意,二福敦厚老实,我想让他做财务,他必定不敢贪一丝一毫。”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觉得开铺子累,不仅仅是干活累,还有心累。”田小野嘟囔着。 季仲远笑了一会儿,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也得长点心,别让这些江湖老油子骗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记着给你找帮手吗?” “为什么?不是因为厨房活多,我们总要半夜起来吗?” “有这方面原因,但也不完全是,小野,你要记住,你是东家夫郎,你的地位在所有人之上,你可以平易近人,可以和蔼可亲,但是绝不能忘了身份,去做伙计们做的活,甚至为他们服务,比如煮菜做饭,这本就不该是你干的活,只是店铺里实在太忙,所以才暂时让你干,既然飞燕来了,以后就让她干吧。” “我煮菜也不累呀。” “不是累不累的问题,是身份,你是东家,他们可以敬你爱你喜欢你亲近你,但是也必须要怕你,不然你怎么去管他们,如何让他们服气?” 田小野愣住,他把这番话在心里琢磨许久,突然代入了婆媳关系,樊雨花待他好,所以他亲近她敬爱她把她当亲娘看,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也很怕她,怕她那张嘴,也怕她发脾气,更怕她把自己赶出家门,因为她有那个权力,所以他很听樊雨花的话,甚至还会很想去讨好她,让她觉得自己有用些。 原来,东家对伙计,也是如此啊!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就让飞燕做吧,我明天就教她” 季仲远笑笑,说:“你是不是还想去给谭二福送个火盆?” 田小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季仲远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吗,好啦,睡吧,火盆不用送,东家不管这么细,对伙计有三分好就可以了,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田小野缩进被窝,睁着眼想季仲远说的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第49章 快要天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不算大,细如牛毛,一直下到天明也没有停。 铺子照常开了门,赵吉祥抄着手站在门口,抱怨了一声太冷。 谭二福不能去进雨伞了,也只能待在铺子里,帮忙铺子,而因为下雨,今天铺子里也没多少人,有几个忠实粉丝过来买了点蛋糕和烧肉,就再也没有人来。 所有人都在雨天得以短暂的休息。 铺子里没人的时候,飞燕从楼上下来,头上包着一块布巾,怀里抱着一包什么东西。 田小野见了,奇怪道:“飞燕,你包着头做什么?” 飞燕低着头,咬咬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东家夫郎,我把头发剃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季仲远连忙走上楼梯,停在飞燕身边,关切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剃了头发?” 飞燕说道:“老花子跟我说过,虱子是洗不干净的,要想彻底摆脱,就得把头发剃了重新长。” 季仲远让她跟着田小野干,日后活动区域基本都在后厨,头上有虱子可不行,飞燕说自己懂事,不给东家添麻烦。 季仲远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为了除虱子,还以为她是想不开要出家,他拍拍飞燕的脑袋无奈笑笑:“行吧,反正你平时也不需要见外人,剃了就剃了,你这丫头,也够虎的。” 赵吉祥看了飞燕一眼,就跟季仲远告假,他得出去找房子,好在今天铺子里活不多,竹盐也因为雨天无法开窑煅烧,少他一个人其他人也能忙过来,甚至绰绰有余。 趁这个功夫,田小野带着飞燕在铺子里转一圈,把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跟她说,她一个小花子,从来只有乞讨吃饭的份,哪里进过这样的大铺子,又能这样转,更不知道怎么盈利,如何卖货等等,学起来很慢,也挺费劲。 季仲远原本想去写小说,但是赵如意还在楼上睡觉,他一个大男人上去很不方便,便跟着转了会儿,听田小野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也颇为惊讶,没想到这小孩不经意间已经这么有小掌柜范儿了。 介绍完铺子,田小野就要带飞燕去后厨,却被季仲远叫住了。 “你们先去给飞燕置备些生活用品,把后院靠铺子那间小屋收拾出来,以后飞燕就在那儿住。”季仲远说道。 二楼是赵吉祥和谭二福睡觉的地方,两个大男人在,飞燕自然不好在他们隔壁住下,不方便的,所以季仲远便让她住后院,后院空置房间多,靠近铺子墙根下就有一间小屋,大概有二十平多点,做宿舍是绰绰有余的。 田小野这才想到这层,连忙说:“那好,我们得去买些被褥,衣服,其他的东西铺子里都有,用铺子里的就行。” 季仲远点点头,朝田小野笑笑,田小野一下子就想起来昨晚季仲远说过的,对员工不能十分好,心中有数了,被褥不用买特别好的,厚实就行,衣服也不用很好的,粗布两套换洗着穿,对于飞燕这样的小乞儿来说已经是顶天的大好处了。 他想出门,又被谭二福叫住,他憨笑着说:“哪有让东家夫郎去采买的道理,我去吧,我知道哪里的东西便宜又好。” 田小野脚步顿住,回头看季仲远,只见季仲远还在微微笑,这才知道,季仲远提醒他的不仅仅是对员工的分寸上,还有自己的身份,他一个东家夫郎,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可不好,容易被员工看不起的。 他讪讪地跟谭二福说了几句,然后踱着小步子去到季仲远身边,被像小宠物那样摸了摸头,心中就柔软温暖了起来。 他把飞燕带去后院,给她指了房间,就让她自己去收拾去了,房间本就是空置的,除了一些灰尘,没有别的杂物,不难收拾,只是没有床,要等谭二福和赵吉祥都回来,帮她搬一张。 留下飞燕收拾房间,田小野就来到了铺子里,伙计们都忙去了,就剩他和季仲远两人看店,两个人静静坐在铺子里,看门外细雨绵绵,周围一丝声音都没有,只有泥土清香丝丝缕缕,带来些清爽寒意。 “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场雨下完了,天就要变暖了,家里的地就可以种了,咱们得回家一趟,跟大哥商量雇人的事情。”季仲远开口道,他的声音也因今日的闲暇染上一丝慵懒,像极了夏日门口摇着蒲扇晒太阳的老大爷。 “嗯。”田小野只是淡淡地回应。 “天暖起来,铺子里生意也会好些,不过在热些可就要注意食物不要变质了,特别是那些酥皮点心,像这样的雨天,很容易受潮,受潮了就容易坏。” “好,我以后雨天少做点心。” “这雨下不长久,等停了我再去把小菜园子整理下,对了,你寻些石头木板来,我们在院子里搭个鸡窝,大哥之前答应我帮着买些鸡苗,估计很快就用得上。” “行呀。” “今日不能刷墙了,会长毛的,等天好了我再刷。” “嗯。” “铺子最近挺平稳,每天都能挣点,我才最迟下个月,咱们的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去订柜子桌椅,再订一张新的床,咱们的床太小了,睡着挤,有好几次我晚上翻身都翻地上去了。” “那得花很多钱呀。” “有什么呢,挣钱不就是为了花,花钱不就是为了自己过得舒服?” “……” 两人一说一和,聊的是琐碎日常,如春雨般轻柔缠绵,田小野甚至有了一丝丝困意,想就这样睡在平淡日子的烟火气里。 就在这时,楼上响起脚步声,两人同时往楼梯看去,就见赵如意打着哈欠下来,揉着眼睛说:“仲远哥,有没有早饭?” 季仲远:“……” 田小野:“……” 见过不懂礼貌的,没见过这么不懂礼貌的,更没见过这么没有数的,季仲远转过头没说话,田小野对她说了一声:“早晨吃的杂面饼子和面片汤,厨房还有,你去吃吧。” “啊?”赵如意一听是这个饭,就不太愿意了,嘟着嘴抱怨道:“怎么不吃烧肉了,你们不是每天炖烧肉吗?” “烧肉是卖的,我们平时不吃的。”田小野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但是季仲远却知道他不太开心了,他还小夫郎一向热情心善,对人说话都是温温和和带着笑的,他不笑的时候,就是不开心了。 “那你们卖我一块呗,就从我哥工钱里扣。”赵如意趴在楼梯扶手上笑道。 季仲远听不下去了,将手轻轻搭在田小野的肩头少做安抚,冷冷地对赵如意说:“你哥为了还你的赎身钱,已经欠了我大半年的工钱了。” “那也不差这一块肉。” “行。”季仲远没有和她争辩,起身去割肉,田小野有些不悦,却听季仲远小声说:“反正是卖,卖给谁不是卖呢。” 田小野就不说话了,反而觉得有些可笑,也不知道赵吉祥知道了后会怎么样,有这么一个妹妹,他以后的日子还不被搅得天翻地覆。 赵如意正一口肉一口面片汤吃得香,赵吉祥风风火火跑回来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进门就笑容满面地说道:“哥,我运气真好,找到房子了。”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妹妹在吃烧肉喝面片汤,脸一下子就青了。 “如意,你这是才起床?” “对啊。”赵如意鼓着腮帮子说,“哥,我买了块烧肉哈,你记得付钱。” 赵吉祥:“……” 他偷眼瞧见季仲远脸上憋笑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跺了一脚,这丢人现眼的妹妹是绝不能再在铺子里待下去了,他指着赵如意,气急败坏地说:“快吃,吃完就跟我搬家去!” 赵如意莫名其妙:“你凶什么凶,搬家就搬家呗,我还得吃会儿呢,要不你先把被褥什么的买了?” 赵吉祥:“……” 折腾好一会儿,赵吉祥才把赵如意从铺子里拎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太阳还没有出来,赵如意一出门就喊冷,嘟嘟囔囔抱怨了一路。 等赵吉祥把赵如意安顿好了,谭二福也买好了东西回来了。 他不仅带回了飞燕的铺盖和衣服,还冒着雨去进了些伞和蓑衣。 “等天好了再去就是,这下雨天的,也没人出门。”季仲远把伞和蓑衣放到架子上。 “早进一天就早卖一天,反正我是要出门的,多走几步路就是了。”谭二福笑道。 飞燕给他端来了热姜汤,这是她第一次煮东西,姜丝切得有粗有细,歪歪扭扭,好在煮出来的水都是一样的。 她又抱着自己的铺盖卷和衣服回了房间,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出来,田小野有些担心,过去一看,小丫头正一头扎在被子里嗷嗷哭。 “你这是怎么了?”田小野坐到床边,轻轻抚摸飞燕的后背。 飞燕呜呜哭着,扑进田小野的怀里,小小的身躯一个劲儿地抽搐着,田小野害怕她哭背过气去,连忙给她顺气。 飞燕哭了许久,心情才稍微平复,她扬起一张被揉搓地通红的脸,呜呜咽咽道:“东家,我一定好好干活,一定报答你们——呜——” 田小野神奇地理解了她所说的意思,就像他当年加入季家,一日一日不可思议的爱和关怀,让他无数次在深夜里悄悄抹泪,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多多干活,好好照顾家人,千万不要被赶了出去。 他轻叹一口气,唇角又染上笑意,轻声哄道:“好的,飞燕要认真学习,赶紧上手,帮我分担呢!” 第50章 赵吉祥的房子选在了铺子不远处的居民区,有对老夫妇去世,孩子们分家,大房分到两套房子,如今要出租一套,赚些房租贴补家用。 房子不大,一进门左右两边各一间小屋,正好赵吉祥和赵如意兄妹俩一人一间,后面有厨房,前面有小院,左右都是本地住了数十年的的邻居,有事吆喝一声都能听见。 赵吉祥觉得这间房子相当不错,赵如意却很不满意,嫌房子小,院子里还有杂草,房顶也没有修过,虽然不至于漏,但是看上去灰扑扑的,很没有生气。 赵吉祥被她吵得不耐烦,直说道:“爱住住,不爱住你就回村里去,咱家房子还在那,我还省一笔租金。” 赵如意一听就尖叫起来:“哥,你让我一个人回村子?你不怕半夜有人爬咱家院子来?” 赵吉祥拉住她拖进屋里,气道:“你瞎咋呼什么,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歪话,你就在这住着,每天晚上回来陪你,你先把屋子里收拾收拾,我去买些被褥碗筷之类的,以后你就在家做做饭,绣绣花。” “这么大一个屋子,我怎么收拾啊,到处都是灰。” “你刚不还嫌小……算了,你选一间屋子,收拾自己的吧。” 赵吉祥烦不胜烦,一出门就跑出去两条街,然后又叹了口气,心说是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妹妹,这些年受了苦,娇气些就娇气些吧。 他去铺子里拿了些碗筷杯子苕帚盆子之类的日用品应急,季仲远没说白给,让按照成本价给他记着,从每月工钱里扣。 赵吉祥道了谢,就赶紧去纸板被褥了,被褥得提前拿回来哄着,不然晚上没法用,还有整个房子都要用艾草烧了熏一下,还要早早点起火盆,驱散寒湿,不然人住在里面就容易生病。 也不知道那个笨蛋妹妹会不会做这些,赵吉祥想想就头疼,只能向季仲远请了一整天的假,先把妹妹安顿好再说。 雨停后,铺子里陆陆续续有几个客人,但也不多,谭二福一个人就能应付过来,季仲远便去了楼上写小说,飞燕跟着田小野在厨房学做饭,小丫头第一次摸到白面,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小心翼翼,生怕弄撒了,弄坏了,这可是珍贵的粮食。 她学得非常慢,好在肯下力气,揉起面来十分地不惜力,能把面揉得十分劲道,只要在慢慢熟练起来就好。 为了给她练习,晚饭就由她来做,田小野教她揉了杂粮面,又告诉她要如何发面,传授了快速发面的小技巧,比如将面盆坐在温水锅里等等,飞燕一边听一边记着,丝毫不敢马虎。 到了傍晚,面粉发好了,就能上锅蒸馒头了,田小野又教她烧火技巧,怎么样才能让馒头蒸出来又圆又饱满,怎么样能避免瘪掉等等。 这边蒸着馒头,那边锅里就要炒菜,飞燕要学着切白菜,切小葱,还要学着下油翻炒,初次入厨的她笨拙地摆弄着大勺,锅里刺啦刺啦的油声都能让她紧张不已,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好歹把白菜叶子弄进锅里,翻炒了几下,田小野让她从旁边烧肉盆子里弄些汤汁来倒进去,这些汤汁是特地为炒菜留的,不管是什么菜,加上这样的汤汁就会带着肉香,十分抓人胃口。 飞燕一边擦汗一边做饭,肚子也跟着饭香叫了起来,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碗冷掉的肉汤的鲜味,这会儿又被勾起了馋虫,感觉更饿了。 天快黑的时候,一顿饭才做出来,赵吉祥今天不在店里吃,只有他们四个人,一大盆肉汤炖白菜,六个杂面馒头就足够了。 谭二福和季仲远每人能吃两个馒头,田小野和飞燕一人一个,馒头比脸大,吃起来香喷喷,白菜浸了肉汤,油亮油亮的,很是好看,虽然边边角角有些糊了,切得也大小不一,但味道还是可以的,作为第一顿饭,飞燕能做成这样已是不容易。 季仲远让她去切了一盘烧肉就着吃,又让她从咸菜坛子里弄了些豇豆来,这下餐桌就变得丰盛起来,有肉有菜有饭还有小凉菜,在普通人家就跟过节似的。 “今天是飞燕第一天入职,在咱们铺子里工作,很有纪念意义,所以咱们得庆祝一下。”季仲远笑着说。 谭二福一边吃一边点头,说道:“飞燕,你就跟着东家好好干,我跟你说你命好,季二哥是全镇都难寻的好东家呢。” 飞燕点点头,捧着馒头吃得小心翼翼,却不敢去夹别的菜,田小野见了,给她夹了块肉,飞燕小口小口咬着吃,季仲远见了说道:“飞燕,你得好好吃饭才有力气干活。”。 飞燕应了一声,却还是不好意思吃,季仲远也没再说什么,知道她是认生,等熟一些就好了。 吃完饭大家都各自回屋,季仲远在房间里点起油灯,准备再写几页小说,却见窗外一个身影走过,他仔细看了看,奇怪地对田小野说:“飞燕端了盆什么?” 田小野走过去看看,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说:“是泥土吧,白天她和面好几次兑水加面,费了不少面,当时她说过一句可以用泥土当面练练手来着。” 季仲远笑道:“泥土和面能一样吗,这丫头,罢了罢了让她去吧,是个勤快懂事的孩子。” 田小野也掩着嘴笑,原本是寻思赵如意在这干,跟着她哥赵吉祥更给铺子省不少心,毕竟都是熟人,却没想到赵如意不愿,却是阴错阳差地收了飞燕这样一个好孩子,也算无心插柳了。 赵吉祥今晚是不回来了,或者说从今晚起,他就不在铺子里住了,他得回去陪着赵如意,不然一个姑娘家自己在外面住确实不安全。 也因此,赵吉祥不会在铺子里吃早晚饭,他妹妹早晨起不来,起来了也不会做饭,还得他做好了热在锅里,等妹妹起来吃,至于午饭……那也得和早饭一起做了放在锅里,赵吉祥斥责了这个不会做饭还懒惰的妹妹,但是赵如意根本不当回事,他也只能惯着她。 又过了两日,谭二福采购回来,兴高采烈地说又买到了鸡,铺子里又可以做炸鸡了,大家都挺开心,这样铺子里就能多一份收入,并且午饭的时候也能吃到炸鸡,季仲远的铺子不苛待自己伙计,每日都能沾到油腥,这才是最让伙计们高兴的。 季仲远要去后厨帮忙剁鸡,却没能去成,因为县城里来了个人,说是张掌柜介绍的,带了几份礼盒的图纸来。 季仲远连忙把人请到了办公室,仔仔细细看了那几款图纸,图纸设计的都是老样子,牡丹芍药喜鹊画眉,取花开富贵、喜上眉梢等等好寓意,能看出来画得不错,却没有季仲远想要的在众多商品中脱颖而出的效果。 季仲远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贵店都可以做什么材质的包装?” 来的人是南丰纸货铺的伙计,虽然不是掌柜的,但是看着机灵,是个能做主的。 伙计说:“您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做,牛皮纸,油纸,甚至雪花白也可以。” 雪花白是用来画画的好纸,一刀价格不菲,听到这,季仲远颇为惊讶,笑道:“哟,雪花白可贵,怎能用来装点心。” “您说的是,雪花白用得少,都是往京城里送的才回来做雪花白的包。” “我想做牛皮纸的,但是要硬纸板。”季仲远说着,来到桌前,取了纸笔简单画了下。 他说:“做成十六宫格的样子,每一个大概放下一个蛋黄酥,或者摞着放四块桃花酥,比照月饼大小就可以。” “这些都要硬纸板,做得挺阔些,棱角要分明,外盒却是不要这样的图了,你们能画图不?” “能,咱们有专门的画师,您想画成什么样?” 季仲远道:“送去做礼物的点心果子多是送去了内宅,我想画些夫人小姐和老太太们喜欢的。” “目前我打算出四款礼盒,分别针对四种人群,一种是给年轻小姐夫人夫郎们的,上绘团扇掩面美人图,并牡丹祥云,写‘花容月貌’四个字。” “第二种是个少年郎,家中有男孩读书,外绘朱笔金榜,写‘金榜题名’四个字。” “第三种送长辈,要的是子孙满堂,万事顺意,因此外绘几个年画胖娃娃,要胖要笑地开心,娃娃怀里抱着开口石榴,取多子多福之意,写‘金玉满堂’四个字。” “第四种大众款,送谁都可以,外画柿子树,金黄柿子挂满枝头,也落几个地上——像这样,柿子都要圆也要大,外题‘柿柿如意’四个字。” “这四种盒子都不要牛皮纸原色,第一种做成粉白交错,第二种有墨色晕染,第三种大红配金,第四种则是金黄一片,再配合这样的图案,文字,完美。” 季仲远收笔,差点脱口而出一句“over”,他侧头看伙计,只见伙计已经呆若木鸡。 许久,伙计小心翼翼说:“您这要求我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我觉得能做,这样,我回去与掌柜商议一番,能行不能行十日内都给您个话。” “成。” “不过季掌柜,我可得提醒您,要真按照您的想法做出来,这成本可不低,怎么说也得百文起了。” 哎呀,县城就是县城,动不动就百文起步,一个纸盒子而已,就算加上画师的设计费,也是贵了的。 但是没关系,多花的钱总能从消费者身上赚回来不是。 季仲远眨眨眼:“无碍,你先去做吧。” 第51章 既然礼盒已经开始准备了,那么就要准备礼盒里的东西了,季仲远送走伙计后,又坐在了桌子前,取出一张纸,绞尽脑汁想他会做的东西。 首先是已经在卖的桃花酥、荷花酥、蛋黄酥、绿豆糕只定了这四样,其他的点心因为经不起存放,又有像米糕这种,要现蒸才好吃的,都不在考虑范围。 所以他至少还需要做十七八样点心才行,这可是够头疼的。 必须要有的肯定是柿子形状的点心,要有状元糕、定胜糕、石榴酥等等,还要有一些特色的,别的地方可能买不到的东西。 季仲远快把笔杆子咬烂了,才写出一串名单来。 花容月貌礼盒中有:桃花酥、荷花酥、猫爪饼干、狗狗饼干、兔子酥、雪花酥、奶油夹心饼干、达克瓦兹、花朵马卡龙、纸杯蛋糕、坚果太妃糖、姜饼屋饼干、小圆面包、手指饼干、曲奇饼干、提子奶酥。 金榜题名礼盒中有:定胜糕、状元糕、坚果曲奇、提子奶酥、雪花酥、纸杯蛋糕、小圆面包、姜饼屋饼干、蛋黄酥、绿豆糕、达克瓦兹、凤凰糕、杏仁脆、手指饼干、枣泥糕、荷花酥。 金玉满堂礼盒中有:抹茶酥、石榴酥、小圆面包、纸杯蛋糕、姜饼人、达克瓦兹、曲奇饼干、坚果太妃糖、绿豆糕、提子奶酥、花朵马卡龙、桃花酥、手指饼干、雪花酥、荷花酥、蛋黄酥。 事事如意礼盒中有:柿子糕、如意糕、纸杯蛋糕、铜钱蛋糕、银子形状的坚果脆、小圆面包、提子奶酥、绿豆糕、桃花酥、荷花酥、枣泥糕、蛋黄酥、凤凰糕、抹茶蛋糕、雪花酥、定胜糕。 如此,每个礼盒里面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但是又不可能一盒买足所有的款,季仲远嘴角露出一个短暂的坏笑,而后就苦了脸,制定计划容易,做起来可难,像各种酥、各种饼干蛋糕其实都好说,很多都是要染成不同的颜色,做成不同的形状,口感大同小异,关键是一些新品,比如提子奶酥、太妃糖、雪花酥等等,都需要从头琢磨,而且还要列出原料,甚至有些原料可能不好买,需要其他产品替代。 还有奶油,他们要想办法买到奶油,季仲远不确定是否能买得到,如果不能,达克瓦兹就做不出来。 所以这些也只是暂定,还要看原料采购之类。 他又花了不少时间把需要的原料列出来,汇总成一张长长的单子,连午饭都没吃,等单子列好了,他把谭二福叫了过来。 “你看看这张单子上的东西,能买到吗?”季仲远把长长的清单递给谭二福,心中颇有些于心不忍,想想谭二福这几天的工作量就觉得自己在杀人。 果然谭二福一看单子就一脸要抽过去的表情,他按捺心中的崩溃,说道:“季二哥,这里面好多东西我都没听说过。” 什么奶油黄油奶粉,闻所未闻。 季仲远也不为难他,说:“我给你四天的时间,你去县城也好,其他镇上也好,想办法制备单子上的东西,每样东西都要好品质的,四天后你回来,到时候买不到的东西我们再商量。” 谭二福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毕竟他干的就是采购,这是他的本职。 季仲远起身笑着対他说:“知道你辛苦,自己去柜上支银子吧,这一路吃睡都要好些,不要苦了自己。” 谭二福应了一声,说:“那我尽量,县城那些铺子多跑跑,我也去点心铺子看看,只要他们有用奶油的,那就肯定有卖。” “不错不错,很聪明嘛。”季仲远笑着点头,“等你这趟回来,要是差事办得好,以后铺子里的财务都归你管了。” “啊?”谭二福惊诧地指着自己,“我?” 他対自己有清晰的认识,知道自己并不机灵,也不太聪明,办事一板一眼,是个好伙计,但是却挡不了帐房啊! 那帐房都得会做账啊! “你看咱们几个现在谁会做账?”季仲远鼓励道,“从头慢慢学吧,谁也不是天生就会。” 谭二福头重脚轻地飘走了,他明日一早就得出发,想先回家告诉父亲自己要当帐房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是又觉得回家耽误采买时间,误工可不好,于是这个老实人就决定等休假的时候再回去说。 打发走谭二福,季仲远又把田小野和飞燕叫过来,把自己列的点心清单给他们看,无奈两人都不太识字,还得季仲远一个个念给他们听,然后做出解释。 田小野听着各种饼干,各种做法,头都炸了,他揉着额角,痛苦不已:“这太难了,我记不住,我觉得我也学不会,仲远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才正常呢!”季仲远伸出手替他抚平眉心的结,又说道:“我们就是要卖别人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才能有我们自己的特色,让顾客记住我们,小野,这一个礼盒,我准备批发价定在十两银子左右,你想想这会为我们挣多少钱?” 田小野惊呆了:“十两银子?” “対,张老板対外卖的话,应该要十五两以上。” “这么贵,够我们租一年房子了!谁会花这么多钱去买一盒点心呢?” “这点心本就不是面向大众,只针対那些有钱的有权势的人,我们卖出去的数量不会很多,但是赚的银子不会少,我不想总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因为咱们这里人太少,薄利多销挣得少挣得慢,还要花费大量的功夫,所以我想走高端线,这样,也能帮我们认识一些权贵之类的,対我们有利。” 田小野听他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摇着头说:“你说的我听不懂,我就觉得我做不出来这些东西。” 季仲远温柔笑笑:“这不是还有飞燕帮你?也没要求你立刻就做出来,这包装还得许久才能到,你们先慢慢练手,这里面有些方子我也记不太准,特别是各种原料的比例以及烘培时间,都需要我们慢慢尝试,不急不急。” 田小野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到是飞燕什么都不懂,看着长长的一串字,还有点热血沸腾,心说自己终于要干大活了。 季仲远虽然安慰田小野的时候看上去一套一套的,胸有成竹,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并且还有一个问题还很担心。 那就是,张掌柜要是嫌贵不订他们的点心怎么办? 季仲远有些头疼,他又找来赵吉祥,让他出差去趟县城。 “你要去和张掌柜碰头,定下宣传方案来,更重要的是要说服他订购咱们的产品,而且你要摸一摸县城人的喜好,咱们这东西不便宜,每套做多少要根据市场来定,做多了,卖不出去,可就赔了。” 赵吉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喜欢干这个活,也擅长这个,更何况县城他去过,虽然是去坐牢的,但是也见识过县城繁华一角,早就想再去看看,这正好是个机会。 季仲远给了他三天时间,也是负责吃住,直接支了银子给他,让他与谭二福商议是否要通行。 赵吉祥看着银子又犯了愁,他出门了,妹妹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也没有脸让季仲远收留他妹妹几日,只能带上妹妹一起去,只是这样,公费就不太够,还是要贴上一部分存款,唉。 养妹妹真的太费钱了,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娶媳妇,娶了媳妇又养不养的起…… 赵如意出现之前,赵吉祥发愁的事情只有找妹妹这一件事,赵如意出现之后,他发愁的事情更多了,天天苦哈哈,恨不能有干不完的活。 这是令人崩溃的一段日子,田小野在厨房里脑袋撞墙,赵吉祥带着妹妹去县城,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谭二福租了一匹瘦马,一路上风驰电掣,就怕耽误时间凑不齐东西…… 季仲远花了三天时间,写完了白娘子传奇第一卷 ——在火窑旁边写的,他一个人看着火窑烧了三天竹盐。 店铺里的一切几乎都交给了飞燕,这个小姑娘第一天手无足措,差点哭出来,到了第三天就能淡定地游刃有余了,颇让季仲远刮目。 三天后,赵吉祥回来了,他只休息了一晚,就又被叫走了,季仲远的竹盐烤出来了,他要和赵吉祥去找广济堂的掌柜朱大夫。 赵吉祥甚至只能在路上跟他汇报工作情况。 “张掌柜给了准话,进货没问题,只是价位确实有些高,所以每种先只订五套,城里的路子我摸了一遍,哥你猜怎么着,四月初朝廷恩科,县城是个考点,到时候会有不少学子前去考试,我猜咱们的金榜题名绝不愁卖。” “如此就太好了,这是难得的机会,不能只盯着考试前,这些学子来自四面八方,无论是否考中,都会在县城带些礼品回去,到时候少不了给老人女人带,你别听张掌柜的,五套绝対不够,咱们得照着四十套以上准备。” “这么多,那不发了?” “出息,这么点东西就让你找不到北了,以后怎么干大事。” 赵吉祥嬉皮笑脸,满面春风:“是我眼界窄了,哥,我得跟你学,淡定。” “去你的,等会儿把嘴皮子给我磨锋利了,把朱掌柜搞定,咱们的竹盐要想卖出花来,必须得有郎中鉴定。” “您瞧好吧哥。” 第52章 朱掌柜尝了一口竹盐,又在牙齿上抹了抹,点点头道:“此物确有凉血解毒之效,用作刷牙之物极为合适,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嗨,也没有什么,就是一到了秋天牙花子老出血,就想着能不能从盐上面做文章,又想到竹子清凉解毒,或许可以一试,所以就做了点,您这么一说我就有数了,这是好东西,我敢放心用了。” 朱掌柜点点头:“确实没什么坏处,你们除了自己用,可还想卖?” 被他一眼看穿心事,季仲远也不遮掩,真诚地说道:“我们确实是想卖,但是又不敢把这东西随便拿出来卖,怕害了人,所以先给您瞧瞧,您点头了,我们才敢卖。” 朱掌柜道:“你们这是对的,入口的东西可不能随便,这东西你们尽管拿去卖吧,刷牙还可以的,至于能不能吃,我还得再看看。” “我们也没想卖了吃,就用做牙盐,您看这东西既然有此功效,您铺子里是否摆上点?” 朱掌柜:“……” 季仲远微微一笑,赵吉祥咧着嘴上前,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朱掌柜便同意了。 他这里是药铺,常接触些牙齿有问题的人,推销起来确实容易,季仲远便送了他十个,说是这是感谢他的,卖得好再进货,如此,朱掌柜也不会赔。 朱掌柜推辞了一番,但季仲远坚持要送,说大家都是街坊,这点盐不算什么,朱掌柜也在杂货铺子买过烧肉,本就脸熟,这下子更推辞不了了,只能收下。 回去的路上,季仲远就让赵吉祥去找地方盖烧窑,说:“找个大点的地方,一定要把烧窑修得结实些,千万不能漏雨,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别炸了。” “您放心哥,我把通风做好了,就不会炸。” “竹盐的制作是秘方,不能让人知道,你去雇些临时工,砍竹子的、和泥巴的、看烧窑的,不能是同一批人,而且都做短工,看上一两天就换人,烧窑盖好之前,你再用那个炭窑做五十个,等科考完了,咱们再拿去卖。” “没问题哥。” 两人说着就回到了铺子里,简单吃了点东西,赵吉祥就去忙了,建一座烧窑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他先得去和里正商量,拿到一块地皮才行,这里面的手续就很复杂了。 傍晚时分,谭二福也回来了,他气喘吁吁跳下马,拉着一大马车东西,见着季仲远,第一句话就急得不行:“季二哥,没买到奶油,也没有黄油和奶粉。” 季仲远:“……”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有点难过啊。 飞燕给他倒了一碗水,他咕嘟咕嘟灌下去,又说:“杏仁也不多,我买了些榛子,你看行不惜?” 季仲远想了想,说道:“我们可以把奶油饼干的夹心用榛子馅代替,达克瓦兹也可以考虑豆沙馅或是榛子馅,这样试试也行。” 时代不同,食材不同,想做出完全一样的东西几乎不可能,但是却可以在已知的美食上找到灵感,做出新的东西来,或许口感不同,但新奇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飞燕帮着谭二福把东西卸下来,他竟然还没忘记回到镇上顺路把牛奶带回来。 “季二哥,牛奶就这么多了,量怕是不够。” “这几天你留心下其他地方,找到好的奶源也可以买点。” “行。” “接下来就是不停地尝试了。”季仲远叹了口气道。 这几天田小野几乎要在厨房生出根来,恨不能夜以继日研究那些糕饼点心,都不太和他说话了,搞得季仲远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或许不该弄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只改良几款酥皮点心就行了。 他挠头,如果不是这么一忙被忽略掉,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其实还挺依赖田小野的。 他开始在厨房磨磨蹭蹭,想多说几句,但田小野根本听不进去,总是敷衍地嗯一声了事,除非他对点心配方提出意见,田小野才会认真听。 于是季仲远为了有人理,只能绞尽脑汁去改良糕点,这么一来,倒是让进度提升了不少,算是意外收获。 又过了几日,南丰纸货铺的伙计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了几个礼盒样子,季仲远接过一看,不仅有贴着四张漂亮画的牛皮纸盒子,还有一个锡皮盒子。 “这是?” “我们东家说了,给您也看看这个锡皮盒子,他说若是用纸盒子,那人家吃完了就扔了,怪可惜的,要是用锡皮盒子,那这盒子就能在家长久地保存下去,您想啊,这么好看的盒子,谁家会不想凑一套呢,这样也能带动您的点心大卖不是?”伙计笑着说。 季仲远一想,也是这个理,便说:“那这样,四张算一组,我先订六十组牛皮纸盒子,再订二十组锡皮盒子。” “那是好,您要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能跟您签契书,铺子的印章我都给带来了。” 季仲远没意见,问道:“这样得多少钱?” 伙计算了算说:“您订的量大,又是张掌柜的朋友,我们东家说给您最低价,六十组纸皮盒子,每张八十文,一共一万九千两百文,二十组锡皮盒子,每个一百四十文,一共一万一千两百文,两样一共是三万零四百文,给您撇去那四百,收个整数,共三十两银子,您付我一半订金,剩下的一半等交货的时候补齐,一共给我十五两就行。” 这伙计居然还随身带了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季仲远在心中泪奔,十五两……大出血啊! 包装过度果然坑人。 他和伙计签了契书,随口问道:“你就这么给我抹零了,不用问过你家东家?” 伙计笑道:“不瞒您说,东家是贱内表舅,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跟着他干了十几年了,这些都有数,咱们这就成交了,我给您加班加点,十天后给您送过来。” 季仲远笑道:“那就辛苦了。” 送走伙计,季仲远让谭二福把账本拿出来,一看果然家底要掏空了,直接撞墙。 “做生意不容易啊!诸位,我可是孤注一掷了,这笔单子要是不成,咱们都得回家种地去。” 赵吉祥信心满满:“哥,你放心,我就算拉着礼盒大街小巷叫卖,也绝对都给你卖出去。” 季仲远呵呵一笑,打趣道:“你这是安慰我呢,还是咒我东西卖不出去呢,怎么还得大街小巷拉着叫卖呢。” 众人笑成一片。 笑过之后又是忙碌赶工,十天后纸货铺伙计如约而至,季仲远检查过了所有包装盒,都没有问题,付过了剩下的十五两,就开始让田小野加班做点心了。 他们的方子已经试地差不多了,唯一做的改动是纸杯蛋糕,原本他们是用蒸的,但是为了口感,也为了节省纸杯的钱,季仲远雇了个附近的壮汉,专门打发蛋清,把蛋糕改成了烤的。 烤制的蛋糕比蒸出来的蛋糕口感更加松软细腻,入口即化,而且因为体积膨大,会比较省材料。 季仲远和田小野两班倒,昼夜不歇,加班赶制各色糕点,飞燕在旁边帮忙,瞅空就去睡,也是十分疲累。 等到八天后,所有盒子都做好了,季仲远要亲自去县城,让赵吉祥把所有的礼盒都带上。 “哥,那张掌柜可只订了五套,你这带去八十套,能行吗?”赵吉祥有些担心。 “有什么不行,就给他五套,让他卖两天,同时,咱们自己也在街边摆摊叫卖,什么都光等着别人,那岂不是要饿死。”季仲远笑道。 “哟!我怎么没想到,咱们自己也得卖!”赵吉祥高兴地说,“哥,这算咱们第一次在县城卖货了哈。” “是啊,万事开头难,你去雇两辆马车,咱们明天一早出发,早些去,节省保质期。” “好嘞!” 这次远行只有赵吉祥和飞燕跟着,留下谭二福在家看店,如此车上只有季仲远和田小野以及飞燕,赵吉祥驾车就行,甚是宽敞。 陪季仲远出行,赵吉祥是不肯带着妹妹的,他多少有点数,任凭赵如意哭闹,也不肯带她去,最后还是狠狠地表示她去了自己工作就没了,才堪堪把赵如意安抚住。 田小野知道要去县城后,很是激动,又很是不安,他真的没想过会这么快进城,从前一天就开始紧张了。 季仲远笑他:“你看人家飞燕多淡定。” 飞燕啊了一声,小声说:“我是个要饭的,在哪儿要都一样,所以没什么感觉。” 季仲远道:“以后可不能说自己是要饭的了,你是我们后厨的大厨,重要得很。” 飞燕就脸红了,她可不敢把自己当作大厨,酒肆里的厨子可都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风光着呢。 远行得和家里说一声,季仲远叫上田小野,两人得趁着上午村里一趟,吃顿午饭,下午再赶回来,才能不耽误第二天的行程。 季仲远早有规划,所以各色点心都留了些散的,用包袱包起来,挎在胳膊上,这样的好吃的,一定要给家里人尝尝,这是季家家风——有好东西先想着家人。村里这样的人家可不多,有许多人家都会把好东西留着,等到有客人来的时候拿出来,面子上有光,但樊雨花不让这样,她始终坚持好东西要吃到自己家里人的肚子里,那才叫好东西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路程也显得不那么漫长。 一到家门口,季仲远就看见季伯山带着两个人在门口忙活着盖什么东西。 季仲远招手道:“哥,你们干什么呢?” 季伯山从泥堆里抬起头,见着自家兄弟,立刻笑出了声,说:“娘说让盖个猪圈,弄头小猪养着,等孩子满月杀了办酒正好。” 他又介绍道:“这是你嫂子两个兄弟,快来见见。” 季仲远跟常家兄弟打了招呼,又互相寒暄了一番,就见樊雨花从院子里走出来,见着他们高兴极了,说:“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快进屋坐,云朵买豆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中午给你们煎豆腐吃。” “好嘞!” 季仲远回来了,季伯山就停了手头的活,常家兄弟也跟着停了,都是一家人,洗洗手回家坐着说话。 田小野去看常小惠,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只几天的功夫就觉得脸色白了,不像之前那么黄,整个人都精神了,她在厨房帮着切葱,一见田小野就说:“我可算是好了,不吐也不恶心了,这些天可把娘累坏了,我总算能帮上忙了。” 田小野关切道:“以后也不会难受了吗?” “娘说不会了,再难受也没有这么难受了,都好了。” 田小野听了也高兴,只是常小惠的肚子还是很平,看不出来怀孕,田小野只盼着孩子平安健康,等着见到小婴儿的那天。 季仲远打开包裹,说:“来,我铺子今天才出的新鲜点心,大家都来尝尝。” 包裹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所有人都看呆了,樊雨花甚至感觉无从下手,道:“这都是你们做的?” “是啊娘,快尝尝。”季仲远捏起一块糕点递过去,“蛋糕,我们改良了的,又香又软。” 樊雨花惊叹不已,还没尝到嘴里,就听门口有人喊:“是不是我二哥回来了,又带了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部老电影:一代骄马,女性励志故事,家庭主妇的逆袭,热泪盈眶,推荐处于低谷期的女孩子看看-3- 第53章 季云朵跑过来,一见这般多的点心,又做成这样精美的模样,当时就被征服了,她捏起一块狗爪饼,歪着头说:“这不可能是你做的,哥,你是不是去县城了?这样的东西肯定只有县城才有。” 季仲远笑着捏妹妹的鼻子,说:“你知道为了这些,你哥和哥夫有多少个夜晚没有睡觉嘛!” 樊雨花惊奇道:“还真是你们做的?” 季仲远道:“是啊娘,有一点云朵没有说错,这东西确实只有县城有,我们准备明天去县城走一趟,就卖这个点心。” “啊,哥,你们要去县城?”季云朵叫道,“我也想去。” “别闹,你哥是去做生意的,带你去做什么。”樊雨花连忙拉住季云朵,关切地问道:“你们真的要去县城?那可远。” “娘,我们一车人呢,没事的,这次是机缘巧合接了县城的大单子,不然我也没想着这么早去,但是机会来了就得抓住,这笔单子对我们很重要,关乎杂货铺的存亡。”他半开玩笑说道。 季伯山却听懂了,问:“你没钱了?没钱和哥说,我那还有点。” 大哥憨厚朴实,待自己是一万分的好,季仲远感动不已,说道:“现在还能撑住,哥,没那么严重。” 季伯山还是担心,想出点钱资助一下弟弟,季仲远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我想等这次回来,要是卖的好,你们就拿出钱来入我铺子的股份怎么样。” “股份?那是什么?”樊雨花问。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出钱赞助我的铺子,等铺子盈利了,我给你们分红。” “那不行。”季伯山说,“铺子是你经营的,我们一点活都没干,还能拿你的钱,那不成了不要脸了吗?” “哥,不是这么算的,你们出钱我出力……” “那也不行。”季伯山坚决反对,因为他知道,季仲远本身并不需要这样做,有这样的点心,还有县城的单子,他的杂货铺完全可以运转起来,并不缺本钱,若是一开始开店季仲远就这么说,他或许会同意,但是现在明显是季仲远赚到钱了,想要帮他们一把,他就不同意,他们是亲兄弟,但是不能当吸血鬼,拿兄弟的东西。 季仲远确实是想带一带家人,原本说好有钱大家一起赚,都去镇上一起干活发家致富,结果没想到,因为常小惠怀孕,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铺子成了他自己的,哥哥还在家种地,而且没有他的带动,哥哥几乎没有额外收入,他有些不忍心。 却没有想到这个念头被季伯山看穿了,而且对方坚决不肯拖累自己,拒绝了提议。 樊雨花也想明白了,她为两个儿子的懂事明理感到欣慰,她劝道:“仲远,伯山说的对,你刚开铺子,手里紧张,家里人可以帮你,但是我们不能白白拿你的红利,什么力都不出,就我们那点钱,对你的铺子来说还不是毛毛雨,能有多大用处呢,你放心,娘以前也能养得起你们,现在你们都出息了,难道咱家还能过得差了。” 季仲远一摊手,说:“行吧,你们不爱投铺子就不投吧,不过我还有个火窑,最近刚让吉祥着手弄,那个是真的缺钱,要不,你们投火窑?” 樊雨花觉得不可思议,儿子能做出精美的点心这件事已经让她感到震惊了,却没想到他还弄了个火窑:“你弄火窑做什么?” “烤竹盐,我们已经做出来了一批,给广济堂的朱大夫看过了,说是好东西,能卖,主要是刷牙用。” “哎呀,你们在镇上都干了些什么呀,我怎么越听越心惊?”樊雨花再泼辣,也只是个农村母亲,在村里她战斗力爆棚,能护住三个儿女,一旦出了村子,她就失去了超能力,去趟镇上赶集都能让她紧张,如今儿子在镇上开了铺子,又弄了个火窑,直接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怎能不让她担心。 纵然如此,最终,她还是决定拿出五两银子资助儿子,她倒不是为什么红利,就知道儿子缺钱了,她当娘的就出了,这么简单。 季伯山也拿出了五两,季云朵跑回屋,把自己的小钱袋子拿出来,倒了五十文钱出来。 季仲远全部笑纳,都记在了帐上。 常家兄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等吃过了午饭,常家大哥找了个机会悄悄对常小惠说:“你怎么不看着点伯山,他把钱拿出来给了那个刺头,那刺头转眼就给花了,你可怎么那么傻。” 常小惠不以为然,说:“哥,二叔已经改好了,就这些钱,还是他带我们挣的,他不会坑我们的。” “哎呀你这傻妹子,男人有钱就变坏,他以前就是个混子,现在有钱了,只会混得更厉害,你信他个鬼。” 常小惠笑出声来:“那哥哥你可千万别发财,要变坏了可怎么办,好啦好啦,我有数的,不会被人坑了的。” 常家兄弟就不再说话,又去帮着砌猪圈去了,他们也只是提醒妹妹,其实并没有特别反对,毕竟妹妹这些年过的日子他们都看在眼里,知道季家对妹妹好,不曾亏待她,这就够了。 季仲远和田小野在屋子里陪樊雨花说话,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她,尽管他已经省略很多苦苦的情节了,樊雨花还是心疼不已,直说两个人都瘦了,憔悴了。 季仲远好一阵子安抚,又说自己缺人,道:“这次要是顺利,我们的本就回来了,还能赚一笔,到时候我想雇一些人,但是也不敢随便找人,咱们家的手艺,不能让他人学了去,所以想让娘在村里给我寻几个靠谱的人,不分男女双,只要健康壮实勤快可靠就行。” “行,你得几个人?” “七八个吧,娘,要找几个最可靠的,给我烧竹盐去。” 食物还好说,点心总能玩出新花样,但是竹盐就不一样了,竹盐烧制是他们的独门技艺,而这个技艺并不难学,关键是几个点,比如竹子的年份、温度、黄泥的选择以及烤制次数,这些都是小秘密,必须得最可靠的人来掌握才行。 “行,娘给你寻摸着,村子里想去干活的人可不少,我给你挑挑。” “嗯,交给娘我放心。”季仲远喝了口水,又突然想到一个八卦,问道:“朱婵儿的事怎么样了?” 田小野一直静静旁听,听到这个,也好奇地看向了樊雨花,樊雨花看他一眼,见他一脸听八卦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已释怀,于是就轻松地跟他们讲了。 “朱婵儿好手段,硬生生逼走了徐屠户的老婆,自己带着孩子住了进去,谁提起来不得说一句佩服。” “那徐屠户休妻了?”季仲远惊讶地问。 “没有,徐家娘子回娘家了,朱婵儿现在没名没份,就住在人家家里,不像样子呢。” 季仲远第一次听说这么狗血的事,又多问了几句,打算添油加醋写到自己的小说里。 田小野则是为他爹不值,又想到了娘,略有些伤感。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得走了,他们得回去收拾东西,第二天要早起呢。 樊雨花恋恋不舍,拉着田小野叮嘱道:“小野,你是个稳重的,你得看着那混小子,莫要让他在县城惹出麻烦来。” “你们再累也别忘了吃饭,要吃好的,瞧这瘦的。” 两人走出去十多步,樊雨花在门口又叫住季仲远:“好好待你夫郎,人家陪你吃苦了。” “娘,你就放心吧!” 两人越走越远,樊雨花才叹了口气,心说孩子大了,留不住了,当娘的只能倚门相望,再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季仲远也满腹心事,想他的家人,想温暖的家,不知不觉,就握住了田小野的手。 田小野也没说话,就让他这么静静地牵着,手上的热度蔓延到脸上,烧出一朵朵红云。 季仲远握着那双小手,心中便踏实了,他想告诉田小野,在日夜相守中,他已经喜欢上他,想和他做真正的夫夫,但是又觉得就这么说有些突兀,得寻个更合适的时机才行。 两人回到铺子里,飞燕已经准备好了白粥咸菜,两人吃了点就洗洗睡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吉祥就驾着马车出现在了铺子门前。 季仲远带着伙计们把所有礼盒都搬上车,礼盒虽然不重,但是要小心翼翼,不能压了挤了,碎了就没法卖了,也因此搬完东西,季仲远身上就出了一身薄汗。 田小野带了布巾,在车上给他擦着汗,伴随着赵吉祥响亮的吆喝,马车缓缓驶动,赵吉祥驾着车走在前面,后面是雇来的车夫,拉着一车价值不菲的点心。 这一路走到天大亮,季仲远叫停了车,所有人都下车伸展,喝点水,歇歇屁股。 季仲远揉着屁股叫苦连天,这马车也太颠簸了,而且真的很硬,坐马车简直是对身体的严峻考验,难怪古人这么怕长途,那些官员到遥远的地方上任,就坐几个月这样的马车,没有病也颠出病来了。 赵吉祥见他一脸痛苦,笑道:“哥,还得一天路呢,你这就受不了可怎么办?” 季仲远立刻垮了脸,为了保护那些易碎的点心,他们走得很慢,估计到了县城就得傍晚,那屁股岂不是颠成了八瓣? 他又看瘦小的田小野,那屁股上肉更少,下意识脱口而出:“小野,上车你坐我腿上吧。” 第54章 田小野当然没有坐到季仲远的腿上,别说飞燕还在车上,就算飞燕不在,他也没有那个脸皮。 马车一路吱吱呀呀,季仲远坐一会儿走一会儿,终于在日头将要西沉的时候,来到了县城脚下。 县城的城墙比想象中的还要高还要厚,肃穆庄严的城门上书“丰羊县”三个字,因为年代久远,这几个字有所磨损,却更加显得厚重。 城门外就有人在摆摊,这会儿大多在收拾摊子要回家了。田小野从车窗探出头来,新奇地到处看,奇怪地问道:“仲远哥,怎么还有人卖菜呢?难道还有人家里不种菜吗?” 季仲远道:“城里人不是家家户户都种菜的。” “那他们就买菜吃?那得花多少钱啊?为什么不自己种?” 季仲远被他噎了一下,思来想去,最后说:“因为他们有重要的工作要做,比起工作挣的钱,买菜花掉的不过是毛毛雨。” “啊?他们没有院子吗?有院子自己种菜不是能省钱嘛?辛苦挣来的钱不容易,能不花就不花。” 季仲远:“……” 他有预感,自己这个夫郎将来管家可严,断不会让他奢侈花钱的。 城门口不仅有卖菜的,还有卖小玩意儿的,卖种子调料的,甚至还有买鸡仔的。 “县城东西可真多啊!”田小野叹道。 季仲远道:“这才只是城门口,进了城才是真的繁华。” “城里的摊子比这里还要多吗?” “根本无法相比吧。” 季仲远虽然这么说,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但其实他当了这么久的乡下人,面对陌生的古代城市,也是有点忐忑和紧张的。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角,随着马车驶入城内。 城门处检查并不严,问问是哪里的人,来做什么就放行了,踏入县城的一瞬间,城中的喧嚣就差点把季仲远的耳膜穿破。 田小野更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句话费了许多劲才从喉咙里挤出来。 “这……这都是什么呀?” 此时正赶上晚饭时间,县城里大大小小的酒肆开始吆喝着招揽客人,路边架起了无数摊子,滚烫的白色蒸汽把人间烟火演绎到了极致。 季仲远从电视里见过古代的城市,却也没想到县城竟是比电视里的那些还要大还要热闹。 他不停地看向路边各个摊子,喃喃道:“小野,以后咱们就在这里开店过日子吧。” 田小野的手微微发抖,揪住季仲远的衣服直摇头:“不,仲远哥,我们回去吧,我害怕这里。” 季仲远理解他的恐惧,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咋一来到繁华都市,首先感受到的不兴奋和激动,而是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 他害怕这样的繁华,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纵然他们在村里已经是被人羡慕的家庭了,但是和县城里的人一比,他们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是最底层的小屁民,无论是衣着还是谈吐,连同周身的气质气场,都与这繁华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 “不怕,咱们也能成为这里的人的。”季仲远安慰道,“城里人也不是都是贵人,咱们只要勤劳肯干,一定能在这里立足。” 县城虽然大,但是县令很有作为为人公正,所以一切都井然有序,作奸犯科一律严惩,断案也不偏不倚,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能得到法律的公正对待,这简直是最好的生存环境了。 “仲远哥,你看,好大的点心铺子!” 季仲远被田小野的惊叫拉回现实,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就看到一家人气极旺的点心铺子,上面写着福寿斋三个字,季仲远恍然,这就是张掌柜口中县城最好的点心铺子了。 “小野,这就是福寿斋。” “啊,这么大,比咱们铺子大多了。”田小野惊叹道。 福寿斋的店面确实很大,比他们的杂货铺大三倍不止,而且装潢漂亮,门口伙计热情洋溢,笑脸迎客,看着就一副生意兴隆的样子。 他静静伫立,看了福寿斋好一会儿,又往前走了几步,看了别的铺子许久,最后开口道:“小野,我错了。” “?”田小野莫名其妙。 季仲远说:“我本打算给张掌柜五套点心礼盒,然后其它的自己摆摊卖,现在看来真的大错特错。” “我们的卖价高,纵然包装精美,点心样式好看,但是摆在摊子上,终究是让人心生轻视,不会有人从小摊上买这么贵的点心的,咱们要想卖出去,就得放在张掌柜的客栈里,才能显得礼盒高档,这叫借势。” “可张掌柜只要了五套,咱们可带了八十套啊!” 要是卖不好,或者张掌柜不想再多卖了,他们该怎么办? 季仲远也有些后悔,他的定价确实高了,如果不算人力,一盒点心成本只有三四两银子,他批发价就定了十两,确实是贵了,当时他让赵吉祥去找张掌柜谈,也是留了降价空间的,最低给到了五两,没想到张掌柜一下子就同意了十两。 他琢磨了一番,坚定地说:“既然张掌柜敢十两银子进货,那说明咱们的东西就值这个价,他在县城这么多年,最了解行情,不会卖不出去的。” 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赵吉祥跳下车道:“哥,这就是张掌柜的广福来。” 季仲远下车,牵着田小野,后面跟着飞燕,抬头看这间客栈。 张掌柜的广福来在县城算中等客栈,一般接触的都是各种商人,少有权贵,商人虽然地位卑微,但是却有钱,也难怪他敢十两银子进货。 季仲远带着人走进客栈,客栈人声鼎沸,大堂里坐满了人,都是吃饭的住宿的客人,铺子里灯火通明,一点不像是晚上,跟白天似的亮堂。 有伙计迎出来,也没有因为他们穿得朴素而瞧不起人,笑着问是住店还是吃饭,季仲远只说是来找掌柜的,姓季,来送东西的。 伙计满脸堆笑,让他们在大堂里暂坐,自己去找了张掌柜,张掌柜一出来就两眼亮晶晶,喜笑颜开:“季老弟,我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来,你这就来了,真是太巧了!” 季仲远也笑:“答应老哥的东西,我可不得赶紧地送来么!” “行行行,你们还没吃呢吧?就在我这儿吃,咱们去楼上雅间,边吃边说。” “那就有劳了,不过我们还准备在这住几天,不知老哥这儿还有房间吗?我看这会儿人可不少呀!” “有的有的,只住几天是有的,你不知道,过两个月就要开科考了,城里所有客栈都早早被订满了房间,我们这也满了,不过有些学子还没来,你们就住着。” “好啊,我们三间房,您开最普通的就行。” “那哪能住普通的,我让人给开三间上房,你们免费住。” “使不得,住店的钱我还是得给的。” “不用不用,那些学子给的不少,最近房价翻了好几翻,你们花钱可不上算,就听我的,远来是客,我还能让客人花钱不成。” 这一来一往,季仲远四人不仅免费吃了饭,甚至免费住了店,张掌柜的大方和气度让季仲远大开眼界,在镇上在村里可都是一文钱一文钱地计较的,哪有让人免费住店吃饭的,也就是城里的大掌柜,才有这样的气度,难怪广福来客人爆满,生意兴隆,都是掌柜攒下的好人缘。 很快到了雅间,方方正正一个小隔间,里面摆着小桌和精致的蒲团。 几人按照主宾坐下,张掌柜迫不及待地挤眉弄眼:“老弟,那个,带来了没?” 季仲远:“点心?在楼下马车里,我让吉祥去拿。” “不是不是,那个…白娘子啊!” 季仲远:“……” 没想到白娘子比点心更让张掌柜惦记,他无奈笑道:“也在马车里,我让吉祥去拿。” “行,哦对了,顺便把你们的点心带给我铺子里伙计,让他摆上,我之前就给他说过。” “好嘞。” 赵吉祥飞快地跑下去,从马车里取出五套点心,交给伙计,又把白娘子传奇第一卷 带了上了。 张掌柜接过书,粗粗翻了一遍,笑道:“这肯定能火。” 正好有伙计过来摆凉碟,张掌柜便对他说:“去把小宛儿给我叫过来。” 他又对季仲远等人说:“宛儿是城里祥云戏班子的当家小花旦,那唱功,真是绝了,我准备让他唱这个。” 季仲远大惊,道:“老哥,眼下可是国丧期,禁止一切娱乐,不敢做这事儿啊!” 张掌柜笑道:“嗨,你不知道,国丧期间禁止饮酒禁止奏乐,那是没错,但是吧,可没禁止人自己唱曲儿啊?” 见季仲远等人还是一头雾水,张掌柜又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咱们在这儿吃饭,吃着饭兴致来了哼两句,不算违制吧?” “你以为那些个伶人戏班子这一年都没饭吃了?才不是,他们都去了像我这这样的酒肆客栈里,谁想听曲,就请他们吃饭,只要上了桌,吃上饭,再清唱几句,那就是食客自己哼唱,不算违制的。” 季仲远:“……” 这可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张掌柜见他一脸无语,笑道:“往年也都是这样的,所以呀,虽然看着形势不好,但是他们赚的可一点不少,还能跟着吃顿饭。” 第55章 在第一道热菜上来之时,小宛儿也跟在伙计身后进了门。 令季仲远感到意外的是,小宛儿竟然是个双儿,他容貌艳丽娇嫩,身子清瘦又婀娜,像一枝暖风中的柳条,眉心一抹浅红,与田小野一样,都是不能生育的双儿。 两个双儿对视一眼,竟有种同类相惜之感。 季仲远来这个性别奇怪的时间之后,并没有见到很多双儿,大概是物种选择的结果,不适宜繁衍也不适宜劳作的双儿性别并不太多,季仲远所见不过七八个而已。 张掌柜和小宛儿很熟,他笑着让小宛儿坐下,给他介绍了季仲远等人,又说:“季二爷写了极好的本子,我想着找人唱出来,你先开个嗓给季二爷听听,他满意了,我才能让你把本子带回去。” 小宛儿给季仲远见了礼,问了好,他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万种,坐下后,先跟着吃了口菜,喝了口清茶,而后在张掌柜的示意下,轻轻开口,唱了一段蝶恋花。 他这一开嗓,可是惊呆了季仲远一行人,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悠扬,温润,又清丽可爱,就算是听过许多种形式音乐的季仲远,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少听人清唱,更少听人能清唱便自成一首曲,自然也是惊呆了。 张掌柜眯着眼睛,唇角带笑,似乎深深醉在小宛儿的歌喉里,跟着节拍轻轻拍着手。 一曲终了,季仲远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程居然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再一看田小野等人,大家相视一眼,默契地相视一笑。 季仲远由衷赞道:“这可真是天籁之音!” 小宛儿微微低头,轻声道:“不敢当季二爷如此赞美。” 张掌柜告诉季仲远:“小宛儿是城里祥云班的当家花旦,平日里多少贵人点着名要他去唱呢,你看他怎么样,可能唱得你这白娘子传奇?” 季仲远道:“那必须能。” 张掌柜笑道:“行,那我就让小宛儿把本子带回去,让他们班子里的刘师傅改写成唱本,刘师傅的本子可是很受欢迎的。” 这会儿不让饮酒,张掌柜就劝了两杯茶,又上了两道热菜,伙计上菜的时候来报,说是五套点心全卖光了,铺子里还有好多人在等,问还有没有。 张掌柜有点吃惊,道:“这么快?” 伙计说:“是啊,这会儿许多人都要买了那金榜题名的礼盒去送即将参加考试的学子,金榜题名礼盒卖得最快,带着其他礼盒也都卖光了。” 张掌柜连忙问:“季老弟,你还有吗?” 季仲远笑道:“我带了不少,还有锡皮盒子的,你让他们尽管拿去卖。” 张掌柜这就放心了,笑道:“看来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 “我也只是猜测,临近考试,谁不想图个好的彩头,这会儿多花点钱没什么,关键是这点东西能让人喜欢,寓意极好。” “对的对的,我也是这么想,就是你定价太高让我没有谱,所以才只订了五套,想先卖卖看看,还是你胆子大。” “跟您实话说,我平时也不敢定这个价,还不是借着科考的东风捞上一笔嘛!” “哈哈哈,对对对,你说的没错,科考的东风是真的刮钱,我们这铺子住店价格都翻了几番,唉,此时不赚何时赚啊!” “我看老哥你还可以推出考试服务套餐,定制些专门的饭食,考试接送之类的服务,还能赚上一笔。” “你跟我想一块去了,我前两天还让人寻摸马车去呢,来来来,再来一杯茶,咱哥俩是真投缘。” 两人清茶推杯换盏,竟然也能聊得火热,一顿饭相谈甚欢,小宛儿又唱了两首,这顿饭才结束。 临走还剩下些饭食,小宛儿盯着桌上一道烧鸡扫了一眼,正要起身离去,张掌柜却说:“这道烧鸡你带走吧。” 小宛儿抬起头,给了张掌柜一个灿烂的笑,谢道:“多谢掌柜的,您定能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去吧去吧,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小宛儿带走了那道烧鸡,季仲远习惯了打包,没觉得什么,张掌柜却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宛儿是个好孩子,希望他那情郎能好些待他吧。” 说完就把季仲远等人送去了房间休息。 小宛儿把烧鸡整理了一下,只留下完好的一只鸡腿,在厨房借了刀切好,用油纸包包起来放在怀里揣着。 剩下的部分已经在酒席间被撕扯开了,一看就是剩下的,他心爱的钟郎是不会吃的,而且还不会让他吃,要发好一顿火的。 小宛儿就在厨房那剩下的乱糟糟的那部分撕扯着吃掉了,这味道可真香,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是去唱曲儿的,在席间几乎只喝清水吃凉菜了,根本没有吃饱,好在张掌柜总是心善,让他带些东西回去吃。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当红的花旦,会选择在广福来这样的中等客栈混饭吃的原因,上等客栈不是不能去,而且没有像张掌柜这样和气大方的老板,越往上的贵人们,越是难以相处。 半只烧鸡被小宛儿撕扯着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又和厨子讨了口水喝,而后一抹嘴就跑了,这里的人他都熟,打声招呼就行,今晚不会有人再点他了。 他一路小跑,穿过几条巷子,又跑了几条街,不知不觉间远离了灯红酒绿的繁华城区,来到西城一处漆黑安静的巷子里,这里住着的都是县城底层的小民,他们劳作一天非常辛苦,可不兴有什么夜生活,大多数人家都早早睡下,养足精力好面对第二天的生计压力,因此箱子里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其中就有祥云班。 祥云班住的是一处大院子,看着宽敞,其实破败,院角一处稍大的屋子就是小宛儿的房间,这是当家花旦的特权,住的单间,屋子也稍微大些。 其他房间都熄了灯,也有人在黑夜中吊嗓子,苦练想要往上爬的,呜呜咽咽,风一吹就像是在哭一般。 小宛儿从外面开了门,见着里面正埋头写字的人,心中就安定了下来,他轻手轻脚放下东西,摸摸水壶,水是冷的,便重新打了水烧。 等烧开了水,桌子前的人才抬起了头,道:“回来啦!” 小宛儿笑道:“少文哥,你写完了?” “嗯。”钟少文起身把那张纸抖开,“科考后紧接着就是童试,今年如果考不上童生,就会错过明年的院试,只能再等三年,所以这次我一定要中。” “肯定能的,你先歇歇,我给你带了鸡腿回来,先吃点东西吧。” 钟少文闻言眉头一皱:“又是别人吃剩的?我是文人,不是乞丐,不能做这丢人现眼的事。” 小宛儿连忙说:“不是的,这是我在厨房切的,你看。” 他把油纸包打开,只见一只鸡腿躺在里面,切口平平整整,鸡腿也完好无损,钟少文这才放下心来,拿起鸡腿咬了一口说:“宛儿,这才是真正的食物的味道,那些剩饭是没有这种味道的,你以后也别吃剩饭了。” 小宛儿道:“我也不吃,我现在都是在桌上吃的。” “你又去陪客了?”钟少文颇为不满,“正经人家的小双儿,哪有去做那种事的,可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小宛儿委屈道:“少文哥,我不去唱曲儿,哪来的钱吃饭呀,你放心吧,我就在广福来,张掌柜待我好,不让我去陪那些混人的,没人对我动手动脚。” 钟少文还是不满:“那张慧生为什么待你好?你们非亲非故的。还不是看你长得好,好拿捏,指不定哪天就露出真面目,把你给办了。” 小宛儿这次是真的太委屈了,他一个人挣钱养着两个人,平日里唱戏看着是挺红火,也有不少人点他,但是其实伶人低贱,根本挣不到几个钱,还要分给整个班子,即便她是台柱子,每次回来也分不到几个铜板,如今国丧期,看着戏班子没了活路,其实偷得生机,大家都跑去大大小小酒馆茶楼,各凭本事,赚得比平时要多,除了上交给班主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能混口饭吃,他已经很久没有沾过荤腥了,也就是最近在广福来,才能吃上些肉,还要把留存完好的带回来给钟少文,因为钟少文说过他不吃剩菜,他有文人傲骨。 小宛儿不懂什么是文人傲骨,就知道没饭吃就得饿肚子,饿着饿着就饿死了,所以管他什么剩饭好饭,有的吃就行。 可是就这样,钟少文对他还是有许多不满,总是高高在上地教育他,训斥他,他累了一天,嗓子都冒烟了,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还要挨骂,想着想着,泪水就啪嗒啪嗒落下来。 见他哭了,钟少文才慌了一瞬,他撇撇嘴,过去搂着小宛儿的腰,又换了一副脸孔,温声细语道:“是我说得重了,你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担心你,你这么好看,我怕你会遇到坏人,咱俩是从小订的娃娃亲,我还能害你不成。” 小宛儿哭道:“张掌柜是好人,在他那不会有事的,他还让我带鸡腿回来,要不你哪有鸡腿吃。”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只是太担心你了,咱俩相依为命,你要是有事我可怎么办,我心疼你,唉呀,不说这些了,你瞧瞧,我今天在家想你呢,还给你写了诗,我读给你听啊……” 小宛儿靠在钟少文怀里,听他读着他听不懂的诗,眼睛却在那张素白的纸上失了神。 宣纸好贵的,那么大一张,上面就写了几行字,好浪费,他曾说过要用便宜一点的纸,可是钟少文说好诗就要写在好纸上,不肯换纸,也不肯节约用纸,他每个月的钱除了吃饭,几乎全都用来给钟少文买纸笔了,这些年根本就没存下钱。 钟少文读完了诗,时间已经不早,既然不在写文章了,就不能再浪费灯油了,两人洗洗之后吹灯上床,钟少文迫不及待地就解了小宛儿的衣裤,扑了上去。 事后,小宛儿躺在钟少文的怀里,听他粗重的呼吸声,第一次在身心疲惫的时候失了眠。 他想起了今日席间那个双儿,他没能说上话,但他从几人的交谈中得知,那是季二爷的夫郎。 能看得出,季二爷待他很好,那双儿看上去很腼腆很局促,用钟少文的话来说就是上不了台面,但是季二爷一点都没有嫌弃他责备他,而是一直在给他夹菜,那盘烧鸡的另一条鸡腿就是被夹给了他。 张掌柜话里话外都在称赞那双儿有福气,而季二爷竟然表示他才是有福气的,娶了他的夫郎。 小宛儿想,到底什么是情爱呢?钟少文总写些他听不懂的诗,跟他说爱他,但其实他一心读书,家里里里外外从赚钱到做家务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忙,甚至还要照顾钟少文,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床上让他满足。 他一直以为双儿嫁人不易,他能有一个娘胎里就定亲的男人,还会给他写诗,又会在床上缠绵,这就是情就是爱。 可是今天,他突然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他看着席间季二爷和夫郎的互动,他才发现原来男人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宠爱自己的双儿,可以给他夹菜,可以包容他夸赞他,可以…… 季二爷在桌下偷偷捏了他夫郎的手,他看见了。 后来散席的时候,季二爷也是牵着他那局促不安的小夫郎的,生怕他走丢了似的。 又想想自己揣着鸡腿穿过大街小巷,在黑夜中奔跑,回来那人却吃着鸡腿还嫌弃自己的工作。 小宛儿的胸口突然就疼了起来。 第56章 季仲远和田小野刚到房间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赵吉祥就来敲门,说是售卖点心礼盒时出了点小状况,让季仲远去看看。 季仲远跟着他下楼,原来是几个商人想要批量购入礼盒带回去卖,张掌柜自然是不肯的,就给他们引荐了季仲远,让他们去谈生意去。 季仲远和几个人磨叽了许久,才定下礼盒的数量和交货日期,约好第二日签契约,还要收一半的定金才可以。 忙完这些,赶了一天路的季仲远已是非常疲惫,连走路的步子都慢了下来,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推开房间门,屋内却空无一人,季仲远的困意顿时一扫而光,他快走两步,确认田小野也不在洗漱间,屋子里就可以上厕所,他能去哪? 一路上都拘谨着紧张着,对整个县城充满防备的田小野,怎么会擅自离开房间?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仲远猛然回头,冲出房间,大喊着田小野的名字,却没有回应。 霎时间,冷汗浸透衣衫,季仲远眼前发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拉住一个客栈伙计,焦急地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夫郎,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 他急坏了,冲下楼去,正遇到满面红光的张掌柜,见他满头大汗,赶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我夫郎不见了,他第一次来县城,人生地不熟,胆子还小,能去哪里?” 张掌柜也急了,说:“我让人帮着出去找。” 说着就叫了几个伙计让出去找人,这时,有伙计眼尖地指着门口道:“那不是季家夫郎?” 季仲远悚然转头,正看见田小野拿着什么东西走进门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捏住田小野的肩膀,双目圆瞪,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田小野被他满脸涨红,汗流如瀑的样子吓坏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张掌柜在一旁跺脚,说:“季家夫郎,你这是去了哪里,怎的也不打声招呼,可把季老弟急坏了。” 田小野一愣,这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解释道:“我……我去买了针线。” 一路颠簸,到了县城,季仲远的衣角有些脱线,他自己都没发现,却被田小野无意间看到了,于是便记在了心里,等到闲下来,季仲远又不在,他自己没事做,就去附近铺子里买了针线回来,要给他缝衣服的。 张掌柜摇头道:“以后可别忘提前说一声,莫叫你夫君着急。” 田小野低着头,怯怯道:“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季仲远喉头上下滚动,他一把拉住田小野,拖拽似的给人拉上了楼,砰地一声关上门。 田小野从未见过他这般凶狠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感到一股恐惧从心底而生,这会儿突然想起季仲远以前的恶名来。 他情不自禁发起抖来,身体里关于暴力的记忆开始躁动,他知道被打有多疼,他不想被打,更不想被季仲远打,那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他是那么无条件地信任着他,依赖着他,深爱着他。 季仲远伸出双臂,把田小野拉到身前,田小野已经闭上眼睛做好挨揍的准备,却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那股力度,好像要把他勒紧身体里。 田小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听见头顶男人微微发颤的声音。 “你吓死我了。” “我以为你丢了。” “我从没这么害怕过…” “你气死我了……” 田小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季仲远说的话语无伦次,但是他却能感受到他的恐惧。 他… 很在意他。 “仲远哥……” “小野…我可以亲亲你吗?” 田小野啊了一声,头脑炸开一朵闪亮的烟花,把他自己炸了个七荤八素,他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季仲远话里的意思,就被灼热的气浪包围了口鼻,紧接着,唇上被重重压迫,有什么东西肆无忌惮地要吞噬他。 田小野已经无法呼吸,他的意识出现断层,他死死扒住季仲远的衣服,整个人浑身肌肉紧绷,双手把季仲远的衣服抓出一道道褶皱。 一吻终了,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季仲远换了个姿势抱住田小野,用额头抵住田小野的,把人箍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 田小野红成了一个桃子,局促难安,季仲远目不转睛地将他的青涩全部收入眼底,低低笑了:“以后你犯错,我就这样罚你。” “这是小惩,还有大惩,你猜是什么。” 田小野晕晕乎乎迷迷瞪瞪,讷讷道:“是什么?” 季仲远长眸一眯,嘴角挑起,双手掐着田小野的腰,不容分说,一把将人推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他附身压上,扯开田小野的衣带,毫不犹豫地啃了上去。 田小野轻呼一声,却只让季仲远更加疯狂。 他把唇贴上田小野的耳垂,轻声蛊惑:“小野,择日不如撞日,咱俩今晚把房圆了吧。” 田小野:“?” 但他何曾对季仲远说过一个“不”字? 县城的热闹在半夜终于陆续消散,整座城市灯光暗下来,没入黑夜的宁静。 厚重的帐幔垂落,田小野窝在厚实的被子里,像只初生的猫崽一般乖巧。 他的头下是男人结实的手臂,而让他腰膝酸软,一动不能动的混蛋,正半撑着身体,恶作剧般地描绘着他的鼻梁轮廓。 “小野,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吗?”季仲远可不肯放过满脸羞红的少年。 田小野往被窝里缩了缩:“嗯。” “你竟然知道,小坏蛋,是不是看了小黄书?” “什么是小黄书?” “就是那种…像刚才咱俩那样的书。” 田小野更羞臊了,小声说:“出嫁前,四婶教过。” “哟,还专门教过啊,那刚才为什么那么紧张?” “……” 田小野不想再和他说这个,他今晚真的太混乱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出去买了包针线,回来就被啃了。 而且……季仲远不是不喜欢他么? 他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 季仲远的手指一顿,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大概是日久生情,更有可能是爱你的认真勤劳质朴,总而言之,我现在对你可是喜欢得很。” 田小野不喜欢他这么直白的说话方式,把头埋进被窝不肯再说话了。 季仲远揶揄道:“方才没看够么?” 田小野:“……” 他不想被说没看够那什么,只好露出头来,小声嘟囔:“你怎么这样说话。” 季仲远没脸没皮:“我怎么说话了,婚后生活就该没羞没臊,之前亏欠你的,以后会加倍补偿你。” 田小野不知道什么是加倍补偿,季仲远懒得解释,身体力行才是他的风格。 反正明天不上班,坐了一天马车累死人,还不能松松筋骨么。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中午,只知道等到两人醒来,已经不知时辰,外面热闹一片,他们在小房间里,好似世外人。 走街串巷,摆摊卖礼盒的计划被取消了,一行人一下子无事可做,季仲远提议带着大家在县城逛逛,见见世面,也好买些新鲜玩意带回去给家人。 这自然合了所有人的意,他们出了门,先找了个小摊子吃些简餐,城里的小吃摊子也比镇上花样多,麻球油条面鱼,还有各色千层饼酱肉饼,水煎包虾饺烤饼子,真是吃不够吃不完。 肚子鼓鼓了,他们按照张掌柜的指引,一路走到最繁华的街区,这里更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季仲远心中热情高涨,心说这里定能淘到好东西。 第57章 街面上店铺鳞次栉比,个个都比他们的杂货铺子大许多。 前面布庄人来人往,许多人都抱着大卷布离开,甚至还要整匹布,田小野奇怪道:“他们怎么买那么多,一匹布能做一年的衣服呢?” 季仲远道:“大户人家的衣服都是按照季节制备的,这会儿已是春天,想来做新衣的人不少。” “每年都要做新的?” “那肯定,家里老爷少爷夫人小姐,嫡出的庶出的,各自都有置办的章程,假设家里一妻一妾一子一女,这不算多吧?再加老妇人老太爷,就是七个人,如果合住,还有姑奶奶和她的孩子们,再或者还有二爷三爷好几家都住一起的,每人一个季度算四套衣服,你可算算这有多少,要用多少布。” 田小野震惊了,道:“这得花多少钱,每个季度做衣服的钱够村子里过几年的了。” “是啊,要么人人都想傍着大户人家呢,财力雄厚是很重要的一方面,走,咱们进去看看吧。” “这里面布料可贵,进去做什么。” “总要见识见识人家布料贵在哪里。” 赵吉祥在后面说道:“瞧他们手里的布料,这颜色可都真鲜亮啊!” 许多县城人不像村里人那样要干粗重的活,所以多爱穿些鲜亮的颜色,柔软的质地,也不怕脏不会损坏,要是放在村里,下第一天这布料可就废了。 他们走进布庄,就见里面宽敞明亮,两层楼上全摆满了布匹,五颜六色,不同材质,琳琅满目。 “哇!这也太多了吧!”飞燕忍不住惊呼出声。 有伙计看到了他们,上前问:“几位买布呀?是做衣服还是做被褥,咱们新到了葛州的锦缎,颜色鲜亮又正,您看看不?” 季仲远笑道:“我们穿不了锦缎,就想看些柔软结实的棉布。” 伙计笑道:“那您可找对了,咱们铺子今年棉布卖得可好,都在这边。” 伙计把他们带到铺子一侧,那里是棉布区,一匹匹棉布整齐地摆放在货架上,足足有十几个货架子,直叫人看花了眼。 田小野小心翼翼摸上一匹布,惊呼道:“好软啊,这布没浆吗?” 伙计笑道:“贵客好眼光,这布的织法特殊,选的又是上乘的棉花,可不是软吗!” 这会儿又有人来,伙计就去招呼了,让季仲远等人随便看,有事就叫他。 布匹的旁边都挂着木制的价格牌,上面写了一尺布的价格。 田小野已经认得几个字,一看竟是要几十文一尺,吓得直接缩了手。 “太贵了。” 他们现在囊中羞涩,可没有那么多钱买布,但是这布摸起来是真的软,村里的布洗多少遍都不能这样柔软舒适。 季仲远看了一圈,这款布算是中等价格,有的是比它贵的,更别说还有锦缎丝织品,心中也暗暗滴血,在县城生活成本是真的高。 “仲远哥,我们少买点吧。”田小野走了一圈又回来了,还是依依不舍地摸着布料,“就买点给太平做衣服。” 季仲远惊奇道:“太平是谁?” 田小野道:“大嫂肚子里的小侄子呀,走之前大嫂说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就叫太平。” 季仲远还不知道有这茬,点点头说:“你看着挑一些吧,这布料确实适合给小孩子用。” 田小野便欢欢喜喜挑选了两个颜色,一个正红,一个米色,都要了一点,就给小孩做几件衣服。 这一下就花了不少钱,虽然在这偌大的布庄账目上只是极其不起眼的几个数字,但是对季仲远他们来说,堪称奢侈了。 来的人有买的多的,整匹布抱走,也有卖得少的,像季仲远他们,提着一小包就走的,季仲远感慨贫富差距,未来还需继续努力,田小野却只有心满意足。 出了布庄,他们又逛了几家杂货铺子,县城的铺子占地面积大,东西多,种类齐全,各色货品摆得满满当当,这样一对比,季仲远他们的铺子就好像是个路边摊。 杂货铺老板带着他的员工们在别人的杂货铺子里逛地津津有味。 季仲远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杂货铺子,日常生活用的东西都有了。” 他指指一个架子问伙计:“这是香胰子吗?” 伙计道:“没错,咱们这有各种香味,您看这款是桂花味,这款是茉莉,您闻闻。” 季仲远闻了下,桂花的没有桂花味,茉莉的也不是茉莉味,都是浓香而已,不过这已经是好的了,香胰子比澡豆更加润肤,清洁效果也要好些,季仲远让人拿了三块。 他在田小野耳边说:“你不是一直好奇香胰子是什么吗,买一块给你用用,你定会喜欢。” 田小野连忙说:“我不用,这东西好贵。” “怎么不用,晚上睡起来又香又滑,我就当是给自己用的了。” 田小野费了些脑细胞,才想通什么叫给他自己用,当下就连着耳根子一起红了,想起昨晚自己是怎么成为季仲远实质上的夫郎的,更加难为情了。 季仲远牵着他在大街上走,这要在镇上,定会引起许多人侧目,但在县城,街上也有年轻情侣暗戳戳拉手的,不算什么,于是他们就这么正大光明地牵着了,让赵吉祥好一顿羡慕。 买了香胰子才发现隔壁就是脂粉铺子,铺子里的香胰子质量更好些,种类也更多,当然,价格也更贵,季仲远倒是觉得手里提着的平价香胰子更适合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要不买了太贵的,家里人可舍不得用呢。 脂粉铺子里男女都有,相对安静一点,许多人都是在柜台前试色,跟身边人谈论着颜色质地,季仲远打算买些回去给家里的女人用,只是胭脂口脂在村里不实用,季仲远选来选去,决定买润肤膏,村里女人风吹日晒,皮肤都不太好,正需要润肤膏。 季仲远先让田小野挑选,田小野听都没听说过润肤膏这种东西,哪里会选,最后还是季仲远给他选了一款梅花香的。 田小野总说这太贵,不需要,但季仲远却坚持要买,他的小夫郎还不到二十岁,皮肤没有被蹉跎坏,必须得从现在开始保养。 季仲远又选了几款不同香味的,带回去给家里的女人们。 赵吉祥也咬咬牙,给妹妹买了一罐,飞燕一动不动,她还没有拿到工钱,即便拿到工钱,也不会买这东西。 季仲远说:“小姑娘家,就该爱美,你去选一个吧。” 飞燕说什么也不肯,这丫头犟的很,非要靠自己的本事买,季仲远也选择尊重她,小姑娘有这个志气是好的。 这一下,他们口袋里可就空空如也了,季仲远出来没有带很多钱,这下子买的全是奢侈品,一下子就花完了。 接下来,几个人就只好光看不买,甚是心酸。 等到回了客栈,他们的钱袋子才得以补充。张掌柜笑眯眯地交给季仲远一封银子,说是足足有五十两,还有一百两换成了银票,也一并给了季仲远。 “这是买点心礼盒的银子,我给你兑了五十两,方便取用,又想着你一路回程,不方便带太多现银,给你换成了银票,你算算。” 季仲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实在没端得住,嘴角咧到耳朵了,笑着道:“这是卖了多少啊!” 张掌柜叹道:“已经卖了十五盒了,这才不到一天,我看你那八十盒用不几天就都卖完了,还是你想的远,我这还寻思五套就差不多呢,这样,你把剩下的都给我吧,我再把银子兑给你。” “八十套可不少,老哥,你慎重。” “嗨,我这是只在自己铺子里卖,就卖的这样好,等我再找人卖卖,定然卖得更快,剩不下来的,你放心就是。” 就这样,季仲远处理掉了所有的点心,带着人生中见所未见的一大笔银子踏上了回程路,带着钱,马车就要飞奔回去,可不敢在路上磨叽,他们午饭后出发,到了天黑回到镇上,季仲远屁股颠成了八瓣,叫苦不迭,心里却是痛快的。 铺子终于彻底回本了! 谭二福这会儿刚刚睡下,就听见门外有人急切敲门,连忙下楼查看,听见季仲远的声音,赶紧把门打开,见几个人都风尘仆仆,眼睛却亮晶晶的,吓了一跳,问道:“东家,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季仲远钻进屋子里,贼兮兮地笑道:“二福,记账。” 谭二福:“?” 就见季仲远掏出一张银票。 谭二福惊道:“一…一百两?” 季仲远看着他不说话,又掏出一张…… 又一张…… 谭二福捂住胸口。 “二福,知道我们为什么连夜赶回来了吧?” 谭二福抱着银票,不可思议道:“八十盒,全卖了!” “被张掌柜包了圆,全部出手,而且这两天还有人来取货,这是订单契约,你收好了。” “天啊,东家,我的好二哥,咱们这是发了啊!” “小发一笔,好好干,咱们还要挣更多的钱!” 谭二福不敢含糊,赶紧把银子入账,一笔笔记得清楚,又都收好了,锁起来,藏得严实,小贼来了都找不到。 飞燕去烧了水,季仲远和田小野洗了澡,躺在了床上,突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心中的激动难以平复,季仲远翻身把田小野压在身下,亲了亲,道:“小野,我们来场狂欢吧!” 田小野红了脸,把头埋在季仲远怀里,只能任他折腾。 第58章 这一趟县城之行收获颇丰,杂货铺彻底回春,并且有了足够的资金,季仲远给每个员工号都发了一个红包,里面是五两银子,并且给了一天假。 三个员工都高兴坏了,飞燕那五两银子像是烫手,拿起来放下去,怎么都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工钱,甚至不太敢拿。 赵吉祥回家去照顾妹妹了,季仲远夫夫和谭二福要回村里,飞燕无处可去,在铺子里看铺子,小丫头说能赚一天是一天,不肯关门。 季仲远、田小野和谭二福一早在镇上雇了牛车回去,带了些自己店里的吃食,给村里的家人们尝个鲜,铺子里的点心烧肉都不是村里人日常能吃的,带回去也是很有面儿的,特别是小孩子,闻着味就能馋地流口水。 牛车比人走得快,很快就到了村里,村口见着有人在推车,仔细一看,是徐屠户拉着一只猪往回走,这是刚在外面收了猪回来卖呢。 后面帮着推的是田小池,他见着牛车过去,叹了口气,说:“徐叔,咱能不能让牛车拉啊,这猪也太沉了。” 徐屠户爱屋及乌,对田小池态度也不错,笑着说:“就快到家了,坚持一下。” 他抻着脖子往牛车上看了一眼,认出季仲远和谭二福来,高声打招呼:“仲远、二福,这么早就回来咧?” 季仲远回头,也大声说:“徐叔,我们刚从县城回来,捎些东西来家。” “哟,真是出息了啊!” “嗨,做点小买卖,出息啥啊,糊口罢了。” 说着话,马车就跑远了,徐屠户笑着对田小池说:“季家老二这两年是真的出息了,刚去镇上开铺子没几天,这又去了县城了,哎呀,咱们村去过县城的人可不多啊。” 田小池听着就红了眼,酸道:“再发达又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多顾着家人。” 他说的是他自己,好歹算是亲戚,却一点没沾到光,哪知徐屠户却会错了意,摇着头说:“他对家人可好呢,隔三差五往家里送东西,你看他夫郎,就你那哥哥,身上穿的可一个布丁没有,崭新的衣服呢,听说季家老二从来不舍得让他干重活,连桶水都不让提,心疼着呢。” 田小池更酸了,心说娘怎么找了这么个憨货,人家过得好,他还跟着开心呢,又想自己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定要嫁一个富贵人家,也要被人宠着疼着,也不干活,还要天天吃肉。 季仲远和田小野一到家,全家人都围了过来,只除了季伯山早早下田不在家。 季仲远把给家里人买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换来一阵阵惊呼。 “这布可真软,瞧这颜色,多正啊!”樊雨花对那两块布爱不释手。 “是啊,小野说要买点回来给太平用。” “那可好,小孩皮嫩,用这个再好不过。” “对,娘,我听说小孩屁股容易红,你就把这布剪了给太平做尿布,吸水。” “哎呀你个败家玩意儿,这么好的布做尿布,要死了你,这得做成小被子,能用好些年。”樊雨花给了季仲远一记暴栗。 翻完布料,她们又看见了香胰子和面脂,都稀罕极了,嘴上却要怪季仲远乱花钱。 季仲远拿出三个红包,里面各装了二十两银子,说:“这次去县城挣了点钱,娘,这个是给您的,孝敬您呢,云朵一个,拿去买些漂亮衣服胭脂水粉把自己打扮打扮,嫂子,这个是给太平的,给孩子弄些好吃的。” “哎呀,这怎么使得。”常小惠连忙把钱往外推,田小野却拉住她的手,把钱塞了回去,说:“嫂子,这是给太平的,你可不能推。” 樊雨花拿着红封的银子,眼角都有些泛红,她用手指抹抹眼角,说:“小惠啊,你就收着吧,拿去买些爱吃的,你吃了就是孩子吃了,再去买点布料,给你和伯山做些衣服。” 常小惠这才收下了,她轻轻抚摸着红包,心说家里还没一下子进过这么多银子呢,可得好好存着,留着给孩子读书用。 季云朵早去把银子藏起来了,说是要留着买糖,被樊雨花说是长不大没出息。 一家人凑一起就是高兴,女人们把香胰子和面脂分了,樊雨花却是不肯要,让常小惠拿去抹,说是自己岁数大了,用不上,让年轻的姑娘好好打扮,过了年轻貌美的这几年,想打扮也来不及了。 其实樊雨花年纪也不大,还不到五十岁,只是这时候女人生孩子早,看着两个大儿子,显得她年纪大而已,常小惠说了一通好话,才让樊雨花笑着收下了东西。 聊了会天就该去做饭了,季伯山中午不回来,都是送去地头上吃,季仲远既然来家了,就不能让女人们去送,自己主动拿起食盒,去了地里。 季伯山正在地里挥汗如雨,事实上,这个季节村里的男人都在地里挥汗如雨,像季仲远这样穿戴整齐来送饭的,才是耀眼的奇葩。 “哥,歇歇吧!”季仲远老远就看见季伯山弯着腰在干活,这时候常家兄弟也在自己地里忙活,要等两天才能过来帮忙,所以地里只有季伯山一个人。 季伯山听见季仲远的声音,高兴极了,起身喊道:“仲远,你回来啦!” “回来了,早晨就回家了,买了些东西带回去,下午我来帮你种地。” 他看着大片的黄土地,鼻子有点酸,想想以前原身混的时候,这么大一片地都是季伯山自己耕种,就觉得原身太不是东西了,他大哥也太不容易了。 “你哪能干得了这个,你就在镇上挣钱,把自己养好就行。”季伯山就着溪水冲了冲手,季仲远把饭篮子打开,里面炒了大盘的鸡蛋,扎实的大馒头,还炖了一大碗肉。 “哥,都是我没用,这些年让你遭罪。”季仲远发自肺腑道。 呵…季伯山笑了一声,指指碗里的鸡蛋和肉,说:“怎么能这么说自己,这些不都是托你的福才吃上的么,往年可没有这些。” “哥,等竹盐开始大量往外卖了,你也别种地了,就雇人种种,够家里吃的就行。” “那怎么成,今年开始又得征税了,不使劲种哪够交税的。” 季仲远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免税的年限已到,今年开始又要交税,这边的税可不低,他们家一半的粮食都得上交,可不就不够吃的了么。 “税可以折成银子,我来交吧。”季仲远道。 “你别以为你铺子挣钱了,就可以随便花,你那铺子今年也得交税,商税可比农税高多了,你呀,提前攒着吧。” 季仲远沉默了一下,突然凑近大哥,小声说:“哥,你猜我这次去县城挣了多少?” 季伯山见他神经兮兮的模样,说:“这几亩地之内就咱俩人,用不着这么神秘吧?” 季仲远比划了一下,季伯山的眼睛就瞪了起来。 “这么多!” “没错,交地里的税才几个钱,我交得起。” 季伯山又说:“挣得多花得多,再说你这次是借了科考的风,也就这几个月,以后来钱可没这么快。” 季仲远笑道:“还是大哥看得明白,我确实得凑着这几个月挣上一笔,以后礼盒就不好卖了,还得想别的出路,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有数了。” “你想做啥?” “开饭馆。” “那能行?咱做的饭能卖得出去?” “哥,你信我,一定能卖得出去。” 季仲远对此很有信心。 县城里张掌柜请完客,田小野就跟他说县城的饭真好吃,后面赵吉祥也提到了,这样的美味以后可吃不到了,然而季仲远对那些饭菜完全没有感觉,在他看来不就是写普通的烧鸡炖肉大炖菜么,口味还行,但是绝对没有到极品的美味这个地步。 所以,依照他之前的吃货经验,开个饭馆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开饭馆的本金可不低,他还需要继续攒钱才行。 下午季仲远没能去帮着下地,因为季伯山说早定好了鸡苗和猪崽,一直没去领,正好季仲远来了,能帮着去赶回来。 于是季仲远带着田小野和季云朵出了门,先是去徐屠户那里,季伯山是托他订的猪崽,这会儿就在他家养着呢。 徐屠户见着季仲远,笑着招呼他来拉猪崽,小猪仔圆滚滚的,只到人小腿,哼哼唧唧到处拱,看着就喜人。 “谢了徐叔。”猪钱之前付过了,只要把猪赶走就行,但是临走朱婵儿却追了出来,让他们交三天的猪草钱,一共六文。 徐屠户吼了她一嗓子,朱婵儿压根不当回事,季仲远倒是痛快给了六文钱。 毕竟猪确实在人家那里养了三天,虽然在村里这根本不算什么事,但季仲远觉得该给。 朱婵儿拿了六文钱开开心心进屋了,只剩徐屠户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季仲远反过来说这是应该的,没什么。 他走了之后,徐屠户回屋责备朱婵儿道:“你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季家老二常照顾我的生意,他铺子里卖的烧肉也多是从我这儿买的,家里因为他今年多了不少买卖,给人家养三天小猪崽有什么的。”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你卖肉他买肉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给他养猪崽,他给你钱,这也是公平交易,怎么就不能要了。” 徐屠户懒得和她说话,自己做事情去了,朱婵儿把那六文钱藏了起来,这是她的私房钱,她现在是知道了,靠哪个男人都不如靠自己,钱还得自己抠自己攒才行。 季仲远又去村里一户人家那取了鸡崽和鸭崽,季伯山都订了些,回家后,猪崽扔进猪圈,惹得季云朵好一阵稀罕,自己就把打猪草的差事揽下了。 鸡鸭多数留在了家里,季仲远各带了四只,傍晚不到就得往回赶了,谭二福来喊他,还带了一篮子鸡蛋,说是他爹给的,季仲远都留在了家里,给他哥吃,他们铺子里现在可不缺鸡蛋。 第59章 一回到铺子,季仲远和田小野就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们在县城接下了两笔单子,对方也是看中了科考这个时间节点,想趁机赚上一笔,订的都是金榜题名礼盒,而这些礼盒的售卖时间也就是这一个月左右,那之后,考生们纷纷上路奔赴考场,要送也没地方送了。 所以他们要抓紧时间把东西赶出来,从县城回来之前,季仲远已经让赵吉祥去又订了一批礼盒,现在就是安排制作时间,等做好了,礼盒就能到,装上就能给人送出去。 当天天色已晚,他们定了计划,却没有早早开火,季仲远把小鸡小鸭赶进后院的鸡窝里,田小野看着稀罕,说是要去割草来喂,季仲远也就由着他去了。 第二日才开始干活,有了之前赶工的经验,这次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几天之后,礼盒送到,他们的点心也做了出来,直接装盒就能发货。 季仲远让多做了几个礼盒,防止路上有颠碎的,又让延后了一日才发出。 因为要等新一批竹盐做出来。 这次下订单的两个客商都是杂货商,他们商业嗅觉十分敏感,总是能搜寻到能爆火的商品,比如点心礼盒,再比如,竹盐。 “那些书生吃穿用度或许不讲究贵重,但是却都愿意追求一个雅字,竹盐因着一个竹字,平白多了些风骨来,你猜那些读书人愿不愿多花半钱银子买上一筒?”季仲远眯着眼睛,打着自己的算盘。 “况且咱们的竹盐经朱大夫看过,亲口确认能消炎去肿清新口气,他自己的药铺子里就摆着呢。功效与风骨具存,定能爆火。” 赵吉祥在火窑待了好几天,整个人都带着一身烟火气,他抹抹额头,把帽子戴正,说:“没问题,哥,您就等着瞧吧,我定然一根都不带回来。” “行,你去吧。” 送走了赵吉祥,季仲远心里略微轻松,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压力,也不知道这一趟到底能卖得出去多少,赵吉祥虽是那么说,但是一种新的商品能被人接受多少,大家心里都没底。 铺子里客流量不大,飞燕和谭二福就能应付得来,季仲远跑去办公室,继续写他的白娘子传奇第二卷 ,田小野则背了个小筐,出去割些草回来喂鸡鸭。 他喜欢干这些活,看着小鸡小鸭在自己手里抢食,莫名有种成就感和亲切感。 “小鸡小鸭多吃菜,快长大,多多下蛋!”田小野一边喂一边嘀咕。 季仲远写了一会儿,眼睛有些酸痛,便暂停休息,拎着一把镢头进了院子,正好田小野喂完了鸡鸭,他就喊道:“今天得空,咱俩把菜种上吧。” “好咧。” 院子里的小菜园之前就整好了,这会儿只需播种就行,田小野去铺子里拿了些菜种子,这也是他们铺子里销售的货物。 还有他们年前从集市上买的那些种子,一部分留在家里,一部分他们带了过来,主要是一些瓜果累,特别是那几个甜瓜种子,季仲远对它们期待满满,要是能结出果子,他们今年就有甜瓜吃了,这可是水果啊,想想就馋人。 他们一个挥动镢头,一个负责放种子,没用多长时间就把所有的种子播完了,种地都是常见的青菜,葱姜蒜,还有菠菜白菜南瓜豆角等等,季仲远拄着镢头,抹了把汗道:“等上街看看有没有卖树苗的,买棵柿子杏子樱桃都行,栽到院子里,过两年就能吃上果子了。” “好呀,等结出果子来,太平应该就能吃了。” “哈,你现在心心念念都是太平,唉,我问你,你希望太平是男孩女孩还是双儿?” “男孩女孩都好,就不要做双儿了,太苦。” 田小野说得轻描淡写,季仲远听着却满是心疼,他揉揉田小野的头发,说:“辛苦你了,以后有我在,再不让你吃苦。” 田小野羞赧一笑,说:“自从嫁给你,我从没吃过苦。” 院中无人,季仲远情不自禁,俯下身子轻轻亲吻田小野的额头,刚触到那光洁的额头,就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田小野惊叫一声,跑开了,季仲远无奈扶额,心说这丫头来的真不是时候。 他在门外找到紧张兮兮的飞燕,问道:“什么事?” 飞燕指指铺子,道:“有……有人来买点心。”说完就飞快地跑开了,她揉着眼睛,心说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可要被东家赶走了。 季仲远出去看了下,是个来买礼盒的散客,也只是买两盒,他们本就多做了几盒放在铺子里,这会儿拿给他就行。 上午的时光走得飞快,中午几人简单地吃了点炒菜和馒头,谭二福和飞燕继续看铺子,今日炸鸡卖得好,飞燕补了两次货呢。 季仲远拉着田小野上了街,他们的房间已经刷了七八层灰,也干透了,这会儿手里有了闲钱,终于可以着手置办家具了。 镇上有不少能接活的木匠,季仲远和田小野选择了他们定制模具的那家,木匠姓邹,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干活,邹木匠干活细致,一点不糊弄,收费却不比别家贵,季仲远愿意在他家订制家具。 定制家具可是大活,特别是整屋定制,涉及到床桌柜椅子还有置物架,做出来可是一笔不小的买卖,镇上除了有人成亲,少有这种大活,邹木匠十分重视,让自己的大儿子跟着季仲远回去量尺寸。 季仲远和田小野无数次对着白墙描绘新家的模样,这会儿邹老大一来,他们就能准确说明自己想要的物件,尺寸,位置等等,测量工作做得异常顺利。 木头定了榆木,是最常用的木材品种,邹木匠拿出来几个图样子给他选,季仲远想选最简单的,做成极简风,但是田小野却对雕牡丹样子的门爱不释手,季仲远便随了他,然后让邹木匠在床头也雕上同样的花样,这样家具看起来成套的,有种和谐的美感。 家具制作需要不少时间,季仲远也不急于这一时,不过在家具做好之前,却是可以把木地板铺了的。 少有人家愿意铺木地板,一是要经常打理,再就是冬天烧炭盆,怕易引起火灾,就算没有火灾,掉下来些木炭星子把地板烫个黑洞,也是不好看的。 季仲远不在意这些,他实在无法忍受泥土地面了,虽然这在村子里镇子上都很常见。 木地板的颜色也选择了浅色系,与家具相配,季仲远有信心上了地板家里空间看上去能大一半,只是铺地板可不是简单的活,不是把木头板子铺在泥土上那么简单,邹木匠一个人搞不定,又介绍了一家泥瓦工,把人叫了过来。 这样一商量,十天后可以开始铺地板,得三天时间铺好,主要是泥土地的处理需要时间,季仲远倒是不着急,装修讲究的是质量,多一天少一天没什么的。 他付了一半定金,邹木匠让儿子先紧着他的活干,尽量早日出工。 订好了这些,两人便要回铺子,田小野拉住季仲远,商量道:“明天要是没什么事,能回趟家吗?” “可以啊,你要回家做什么?” “今天翻地,看院子里已经有野菜了,我想叫着娘去山上挖荠菜。” 春天的荠菜又嫩又鲜,怎么吃都带着独特的清香,季仲远一听,也有点馋了,说道:“那好啊,我还想吃荠菜馅的饺子呢,明天一起回去吧,你们去挖荠菜,我去山上看看有没有能拾的野味。” “要是往山里走,经过竹林的话,还可以挖些春笋回来,也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鲜菌子。” “菌子不知有没有,春笋应该是冒头了,正是嫩的时候,多挖些回去炒了吃。” 季仲远牵着田小野,两人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山上的生命又活跃了起来,到了拾野味的时候了,要有口福了。 说做就做,第二天一早,季仲远和田小野就回了村,樊雨花挎着篮子正要出门,见着他们着实吃惊,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季仲远道:“娘,小野说想叫着您去挖荠菜呢,正好我也跟着回来,去看看有没有野味。” 樊雨花一听就笑了,说:“你说这巧不巧,我昨天刚叫了你周婶,说是今天去挖荠菜,这就准备走了,你们回来得正好,一起去就是。” 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季仲远回家把狗牵了出来,正好季伯山也没有出门,干脆今日不做农活,一起上山去。 “昨天下午常家两个舅哥过来,说明天就能来帮着种地,那我今天就当歇息了,不急在这一会儿。”季伯山捶捶肩膀笑道。 “行,咱哥俩就去山上撒个欢。” “哎呦,我可跑不过你,这两天一点劲都没有,哈哈。” 两人说着,樊雨花就去敲了周婶的门,周婶见着这么多人,也觉得热闹,这一走,村里有不少女人都看见了,一个个按捺不住心痒,都回去拿了篮子和小铲子,要去挖荠菜。 人多热闹,大家说着笑着就上了山,山上荠菜正是嫩的时候,轻轻贴地一铲,就能铲下来,一点泥都不带,干干净净,放在篮子里水灵动人。 季仲远和季伯山往山里更深处走,现在家里不用卖野味挣钱了,他们也不想出力,想着能弄到几只兔子野鸡吃个鲜味就好。 第60章 山上的风有些冷,但却带着熟悉的气味,季仲远深了个懒腰,冬天的所有倦怠就都随风而逝,整个人被清风洗涤过,从内到外都是舒爽。 季伯山见他这个样子,笑道:“你这是来山里玩来的,哪里像个猎户。” “我本来也不是猎户。”季仲远边走边说,很快两人走到捕猎地,看到了那座小石屋,一个冬天的风雪让这座小石屋看上去破败不堪,果然房子沾着人气和不沾人气的就是不一样。 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了,他们今天也不打算住在这,所以就没去管,径直奔着陷阱去。 冬天动物们不爱出门,陷阱里的东西也不多,有几只死透了的狐狸松鼠之类,干在陷阱底部,没办法吃了,皮毛也变得灰白脆弱,也不能卖,只能弄出来扔掉。 两人在附近转了一圈,稍微修补了下陷阱,而后在一个兔子套里看见了一只剧烈挣扎的野兔。 “嘿,运气还不错,回家够炖一锅的了。”季仲远过去扯住兔子耳朵,把那只倒霉的兔子揪了起来。 季伯山赶紧用绳子把兔子绑了,扔进背篓中,两人又走了一圈,却是再没有看见能吃的野味,他们也不流连,直奔竹林而去。 春笋刚露出尖尖,再有一场雨就不好吃了,这俩人直接开挖,见一个挖一个,也不管人家还太嫩,不到挖掘的时候,很快两人就挖了半篓,青笋带着泥土清香,很是让人心旷神怡。 “走,咱们去看看河里有没有鱼。”季伯山甩了把手上的泥土道。 春日的河水高涨,水流比平时要湍急一些,但是这条河本身就不大,即便是水流大些也不显得危险,当然这是针对季伯山和季仲远这样高大的汉子而言,瘦小的女人双儿及淘气的孩童还是要远离河水才是。 “养了一冬的鱼,肥着呢,前些天村里有人来抓过,个头都不小。”季伯山边走边说。 季仲远道:“哥,还记得去年我说的稻花鱼吗?” “哟,你是说在稻田里养鱼是吧,还记得这事儿呢?” “那不能忘,我想着要吃呢。” “我看你这张嘴,是个会吃的,行,今年拿出一亩稻田来给你养鱼,鱼苗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改天找几个人来抓些就是。” “好呀,那我就等着吃,今年可吃的东西还真不少,家里的猪,田里的鱼,还有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哥,这日子过得是真不错。” “是啊,也就是去年开始才好起来,咱们家多少年没这么宽裕过了。”季伯山感叹道,又想到那头猪是给自己的孩子养的,季伯山心里就美滋滋。 季仲远笑他,道:“哥,你想生个啥?” “啥都好,咱家现在这个情况,生什么都不能让他受委屈了。”季伯山大大咧咧,没往细里想,心说自己的孩子,怎么都疼就是了。 季仲远又想起田小野说的那番话,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说话间就到了河边,兄弟俩找到他们挖的抓鱼的地方,这会儿那里被枯枝杂草盖上,看不清下面的情况,两人把背上的筐放下,徒手去扒拉那些乱草,不几下手心就划出了红色印子,季仲远的要更明显一些,因为他手上没有哥哥那么多的茧子。 好在乱草虽多但是脆弱,很快他们就把乱草清理干净了,而乱草之下是惊喜,两条肥大的草鱼躲在下面扭动着笨拙的身子,一时半会儿还真扭不出来。 季仲远轻而易举地就把两条鱼弄上了岸,用草绳穿过腮,绑紧了扔进背篓里,欢喜道:“这鱼这么大,定要用大铁锅炖上一个时辰,鲜味浸入鱼肉中,又嫩又滑。” 季伯山被他三言两语挑起食欲来,顿时就觉得饿了,说道:“这会儿回去杀了炖上,中午就能吃。” “是了,得赶紧回去。” 两人背着筐直接下山,其实河里还有些螺儿,季仲远还馋爆炒螺儿呢,但是河水实在太凉了,不好摸,会冻坏关节,所以只好作罢。 他们大步走到山下,女人们都在这里挖荠菜,樊雨花和田小野都是好手,已经挖了两大篮子了。 季仲远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夫郎,在一群灰褐色衣衫的女人中,宝蓝色布衣的田小野皮肤白皙,头发黑亮,与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这会儿村里的女人们小双儿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正说着八卦呢,季仲远老远就喊:“娘,小野,挖够了吗?挖够了回家炖鱼吃。” “哟,他们摸着鱼了。”樊雨花笑着对田小野嘀咕一声,起身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大声答道:“挖了不少,走吧。” 季仲远和季伯山几步就走到他们眼前,季仲远随手就拭去了田小野额角的汗水,樊雨花扫过一眼,心中泛起点点窃喜之情。 “我看看你们抓到了多大的鱼。”樊雨花说着,去扒季仲远的背篓,见着两条大草鱼,也是很欢喜,道:“这鱼可够肥的,咱家的锅炖一条就满了,你拿一条出来给你周婶。” “好咧。”季仲远翻出一条来,樊雨花却说:“你还能让你周婶拿呀,这么沉的鱼,等到家了再给。” 周婶也起身,笑道:“多谢仲远了,我也挖够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还没有挖够野菜的女人们继续留在那里挖野菜,樊雨花和周婶却是着急回去炖鱼的,就带着家人走了。 他们一走,大家就议论开了,说是季仲远真的不一样了,又能挣钱又能干活,抓那么大的鱼回去吃呢。 又有人说周婶好命,和樊雨花交情好,也跟着能吃到鱼,以后得多跟樊雨花走动,好处不能少了。 他们各说各的,樊雨花却想着季仲远叫她办的那件事,一边走一边说:“仲远,上次你说让我给你找几个人,我跟几个处的好的都说了,陆家有个儿子想去,苏家老大媳妇在家守着寡,也想去,还有杜家的儿子,好几个想去呢。” 季仲远说:“都行,三个也够了,不过周婶,不让你家小郎君去吗?” 周婶是樊雨花的闺蜜,有好事肯定第一个想着她,必然是问过了,但是却没有提他家孩子,不知是什么原因。 周婶听了笑着说:“我家里有地,指着他种地呢,这孩子多的能往外走走,孩子少的,还是要先把地种好,这是庄稼人本分。” 村里这样思想的人其实不少,很多人看着外面的活计赚钱都会眼红,但是真让他们离开村子出去干活,却是不肯的,他们舍不得自己家里的地,在村人们的心中,最正的道路永远是种地,这样的观念季仲远改不了,也不想去改,个人有个人的命运,尊重就好。 回了家,樊雨花就喊季云朵去买豆腐,季云朵从门里伸出个脑袋,问:“是不是大哥二哥抓到鱼了,要炖鱼吃?” 樊雨花笑着戳她脑门,道:“你和你二哥一样,就对吃的上心。” 季云朵咧开嘴笑了,飞快地拿了两文钱要跑,却被樊雨花叫住,又给了她一文钱,让她快些买了黄酒回来。 知道买酒是炖鱼用的,季云朵可不会耽误一分钟,跑着跳着就去了,樊雨花在后面笑了她一会儿,就把鱼拿去杀了,季伯山去处理那只野兔,季仲远想剥笋,被樊雨花叫住,让他去割草喂猪。 季仲远便背上背篓去割猪草,田小野也跟着出去了,他喜欢小猪崽,更喜欢割了猪草喂给它吃。 季仲远习惯性地牵起田小野的手,樊雨花见了,悄声问倚在门口的常小惠:“你看他俩这是圆房了没呀?” 常小惠挽着袖子,正准备去处理竹笋,闻言又看了一眼两人远去的背影,笑道:“定是圆了,你瞧小野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 樊雨花又瞅瞅,点点头道:“是不一样了,不像个没经事的小双儿了,哎呦,圆了就好,这俩孩子,够不开窍的。” 婆媳俩一边小声笑着八卦,一边干活,樊雨花本是不让常小惠干活的,但她已经没有孕吐反应了,就闲不住,剥个笋还是可以的,要是提重物什么的,樊雨花是坚决不让她做的。 头一个回来的是季云朵,她一手黄酒一手豆腐,隔老远就伸着手,生怕她娘做晚了。 樊雨花处理好草鱼,切了葱姜蒜,爆炒下锅,舍得用油用酱,把鱼炖上锅,回头一看,季云朵和常小惠已经开始摘荠菜了。 “今天拌荠菜吃吧。”樊雨花说,她本是想炒鸡蛋的,但是已经有一道鱼了,就不做荤菜,拌一道荠菜,又清凉又爽口。 “娘,二哥说想吃荠菜饺子呢。”季云朵挑着荠菜说。 “是你二哥想吃还是你想吃?”樊雨花笑着说,“晚上吃吧,瞧瞧这日子,不过年不过节的,还吃起饺子了,不过荠菜饺子要和着酱肉包了才好吃,你下午去徐屠户家买些五花肉。” “我不想去,徐屠户家那个朱婵儿老盯着咱们家,我一去就问这问那,老想知道咱家过得好不好,还老问二哥的事。” “还有这样的事?”樊雨花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她想了想说:“那你别去了,我去。” 谁敢议论她家的事,樊雨花就得给她点教训。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气好委屈555…… 我做了两年的项目,最近出成绩了,一个女同事去跟我的上司哭求说她也想要,就是说我这个成绩上要写上她的名字,算她一份,但她其实一点事情都没做,甚至连我项目的全称都说不出来…… 而我的上司,说她可怜,在成果上加了她的名字。 擦。 然后这个意味着什么呢,就我那个同事比我年长,我们共同竞争一个升职岗位,她资历比我老,到了可以升职的年纪,但是却有个硬伤,就是没有拿的出手的项目,而我还不到升职年纪,我的优势就是这个项目,攒着资格等年限呢! 现在,我没有优势了。她够了升职条件了,我因为年龄小完完全全被压制,想要竞争过她,就要加倍努力,要更多更厉害的成绩,还要有她升职失败的运气。 这太憋屈了。爆哭。 第61章 鱼在锅里炖着,冒出咕嘟咕嘟的香味,季云朵哪儿都不去,手里捏着一块点心,就坐在锅前面等着吃鱼,她现在生活极好,吃得东西营养丰富,还有二哥供应高端甜点,肉眼可见地变胖了,再不是原来那个瘦巴巴的小丫头了,皮肤变得充盈有弹性,透着一股这个年龄该有的水灵劲。 常小惠在旁边吃红枣子,她现在胃口好了,樊雨花就让她多吃些补气血的,要把前段时间亏下的都补回来。 季伯山负责烧火,樊雨花往锅边贴饼子,大家都惬意得很。 季仲远带着田小野打了满满一筐猪草回来,他们把猪草拿在手里去逗那只猪崽,猪崽除了吃就是睡,见着猪草就过来拱啊拱,吃得可香。 季仲远喂了好几把猪草,樊雨花贴好了饼子,从屋里探出头来,喊道:“猪崽子不能光吃草,南屋里有豆渣子,拿些去喂。” 季仲远便去拿豆渣,樊雨花又从厨房伸出头来补充道:“把鸡也喂了。” 季云朵听了,连忙跳出来,叫道:“不行,那是我的小鸡小鸭,得我自己喂。” 说着就去抢豆渣,她要把草切碎了,混着豆渣一起喂了鸡鸭,这是她精心搭配的饲料,鸡鸭都爱吃,长得也快。 今天可有新鲜东西,掏出来的鱼内脏,鱼鳞之类,也都可以喂了鸡鸭,季云朵觉得鸭子会捉鱼吃,鸡不会,所以就把鱼杂都喂了鸭子,一边喂一边还要挨个观察,刚回来的时候小鸡小鸭身上还都是绒毛,这会儿有些大的开始长羽管,每一根都被季云朵看在眼里,记得可清楚。 “姑娘家家的,不去种点花草陶冶情操,光爱喂鸡鸭。”季仲远笑她。 季云朵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说:“鸡鸭亲人,还能下蛋给我吃,花草能做什么。” 她又想到一事,说:“哥,我还种了菜呢,你上次拿回来的甜瓜种子,我也都种上了。” “这么能干?”季仲远惊讶道。 樊雨花笑着探出头说:“云朵现在能顶个大人了,能帮着干好多活呢。” 季伯山往灶里添柴,打趣道:“快能找婆家了。” 季云朵眼睛一瞪,脸色瞬间羞红,再不说话了。 田小野一边给猪喂草,一边小声跟季仲远说:“娘说年后已经有人上门给云朵说亲了,云朵为这事儿羞着呢。” 季仲远震惊道:“她才多大,怎么就能嫁人了!” 季云朵看上去像个未抽条的小树,还没有完全张开,前胸屁股都平平的,也没有来月信,妥妥一枚未成年小屁孩,季仲远怎么也不能把她和嫁人生子的女人联系起来。 田小野说:“云朵十三岁了,这会儿定下,等十五岁就可以嫁了,咱们家现在生活好,许多人都想结亲呢。” “十五也不能嫁人啊,太小了。” “你别急嘛,娘没答应,说了云朵要留在身边的,十七岁之前不说亲的。” “十七也小,二十岁之前都不许嫁。” “十七还不嫁?大嫂嫁过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我也……我也差不多的,再大该嫁不出去了。” “怎就嫁不出去,反正没遇到靠谱的,就不能嫁,那么点个小孩,自己还没长开就去给人生孩子,没人性。” “……” 田小野说不过他,他只知道所有的姑娘和双儿都是十五岁之后嫁人,早的刚过十五就嫁,十六七就能生出孩子来,晚的也不过十八九,再晚就真的嫁不出去了,会被村里人说三道四,他自己那会儿爹娘不给考虑嫁人的事情,是准备留他养老的,也亏得命运无常,才嫁给季仲远,脱离苦海的,而且他知道田小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朱婵儿都会把他嫁出去,再不能留了。 季仲远自顾自在想季云朵的婚事,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马虎,便对季云朵说:“云朵,咱不着急嫁人,将来你看上谁了,哥哥去给你说媒,定要嫁个对你好的你也喜欢的如意郎君。” 季云朵像是听见鬼叫一样,嗷了一声,跳起来就跑了。 季仲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樊雨花在屋里笑骂他:“这事儿是能说的吗,那么大声,羞不羞!” 季仲远:“???”这事儿有什么不能说吗? 田小野见他一脸迷茫,在一旁掩嘴笑,他这夫君,什么都好,做生意也不笨,就是在有些事情上怪直白的,季云朵情窦初开,提到男孩子都要脸红羞臊,他这大大咧咧地说什么嫁人,说什么如意郎君,可不是让季云朵羞死? 季云朵躲进房间就不肯出来,直到大鱼炖好,才扭扭捏捏抱着饿瘪的肚子出来。 樊雨花把大鱼和饼子都端上桌,还拌了荠菜,荠菜焯水,用了大蒜片,滴上香油,酱油,再加一点点白糖和盐,就是最鲜的春味。 季仲远唱了一口,赞道:“就算抱着山啃,也不能更鲜了。” 樊雨花说他乱说话,那人还能啃山呢,说完就咯咯笑。 鱼肉鲜嫩,豆腐比鱼肉还嫩,季仲远捞出一块菜,瞧了半天,问:“娘,这是笋吧?” 樊雨花道:“就是笋,我懒得再开一锅,就扔鱼里面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过樊雨花做的菜必须使劲夸,夸出花来,晚上才会有饺子吃。 于是饭桌上大家开始争相吹捧,把樊雨花逗得直笑,一顿饭吃下来,身心都是欢愉的。 饭后收拾碗筷,季云朵已经开始学着做家务,所以这些都交给了她,樊雨花出门买五花肉去了,说是得趁早去,到了傍晚就没有新鲜的了,都是别人挑剩的。 常小惠出去散步,田小野陪她,季伯山和季仲远坐在院子里说话。 说的是正事。 季仲远曾经让家里人投资竹盐火窑,也说过竹盐是秘方,眼前市场虽然没打开,但终究是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卖多卖少都是维持生计的本事,不能交给他人的。 季仲远让樊雨花在村子里寻摸合适的人,但是樊雨花却觉得竹盐的事不能交给别人,还是自家人做最放心,于是就想把这个事儿交给季伯山。 季伯山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季仲远担心他两头跑吃不消,家里还有孕妇要照顾。 季伯山却不怕辛苦,说:“你嫂子现在好多了,娘说有她看着就行,而且我去看火窑也不是天天日夜都熬在那里,从镇上回村里也就小半天的路,不碍事的。” 季仲远想了想,点点头道:“那行,说实话,这活计是咱家独创,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原本就打算交给大哥的,却是怕大哥忙不过来,一直没有提,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绝对可以。” 他也是考虑了许多才说出来的,竹盐虽然是好东西,但其实卖得怎么样真不好说,再说,就算卖得好,以现在这个社会的购买力,也达不到供不应求的程度,窑里一次最多烧几百筒竹盐,就足够卖很长一阵子了,烧多了反而担心受潮等等储存问题,所以季伯山却是不会太累。 就是开火那几日,看着工人三班倒,还要注意保守秘方有些辛苦罢了。 他们说着话,樊雨花就回来了,路上遇到了常小惠和田小野,也一起给带了回来,樊雨花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季仲远惊讶道:“娘,你又去吵架了?” 樊雨花一愣:“你怎么知道……” “一般娘吵赢了就是这个样子……” 樊雨花:“……” 她一屁股坐下,把五花肉递给田小野,让他拿去厨房,等会儿要洗干净,切成小块,用酱腌上,才能入味,包了饺子最是好吃。 她说:“是那朱婵儿,她不是总想打听咱们家的事吗,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你们说说,你娘我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还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 季仲远不懂:“什么心思?” 樊雨花戳他脑门子,骂道:“笨死你,你不想想,朱婵儿自己现在是靠上徐屠户了,但是名不正言不顺,她不得给自己找个靠山?” “所以,她要靠咱家?娘,我没明白。” “她不是想靠着咱家,她是想靠着你,她想把她那个双儿嫁给你,说什么兄弟俩共侍一夫,什么美谈佳话,我可去她的。” 季仲远更加震惊了,他和那朱婵儿几乎没说过话,和田小池的几次见面,不是放狗咬就是喊打喊杀的,怎么会让朱婵儿起了这样的心思? 不过他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田小池和田小野不同,他是有生育能力的,自己和田小野在一起注定无后,哪个男人能接受这个呢,所以朱婵儿就想以这个为引子,把田小池塞过来。 他觉得不可理喻,骂道:“脑子进水了。” 樊雨花点点头:“可不就是嘛。” 田小野乖巧坐在季仲远身边,常小惠看看他,问道:“那娘是怎么说的。” “我直说的,在她开口前,揭露她的阴谋,然后骂了她一顿,告诉她想都别想。” …… 这倒确实是樊雨花的风格,撕破脸皮,直接开骂,不给活路,十分蛮横,攻击力满分。 行吧,季仲远拉住田小野的手,轻声说道:“别怕,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夫郎。” 田小野微微一笑,脸上染上红晕,把头轻轻靠在季仲远肩上。 大家相视一笑,一家人这样就是最和谐美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宝贝们给我安慰,昨天确实很生气,今天就佛系了,我决定项目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难处,就让她去沟通去善后吧,她说不清的话,那就……哼哼。 关我什么事呢。我只是一个焦虑症抑郁症患者,我需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别把自己气死,也不能让自己抓狂,工资也不是不够花,要多看到能让自己满足和开心的方面,多活几年,照顾好自己,我特别想得开。(生病后格外爱自己是真的)(so,我有病所以我必须躺平了希望上司理解,多让那位同事出出风头吧,呼呼) 以及,我还是很期待这个成果,这是我工作这么多年以来最厉害的一个成果。 明天见见小宛儿吧,他是田小野第一个好朋友呢。 第62章 荠菜饺子带着酱肉的咸鲜和荠菜的清甜,一口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季仲远吃了几十个,就连饭量不大的田小野季云朵,也吃了二十个不止。 人生是一道长长的旅途,有些人注定远行,而最幸运的时候,无论走多远,都能随时转身,扑进永远温暖的家里,吃上一顿滋味满满的家常饭,更别提家中还有母亲还有兄弟姐妹。 家如一盏明灯,照亮漫长未知的人生征程。 季仲远在这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中,再次迎来人生的小丰收。 赵吉祥在三天后回来了,他告诉季仲远货都送完了,竹盐也都卖出去了,只是卖得价格不高,打的是先用后买的旗号,所以送了不少试用装。 季仲远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他们目前对竹盐的销售策略首先就是宣传,这东西成本低,能销出去就不会亏本,这一趟竹盐挣了几十两,已经让季仲远很是惊喜了。 后面几日陆陆续续有人来定点心,也有极少要来买竹盐的,都不多,全然没有穿越小说中那种踏破门槛供不应求的繁华场面。 这也在季仲远的预料之中,他没想着一夜暴富,更没想过靠着几块点心就能飞黄腾达,这年头车马慢,消息闭塞,购买力也有限,少有人会为了几块点心特地跑这么远,能有人陆续来买就算不错的了,至少说明他们的东西被认可了。 铺子里生意稳定下来,每天都有东西要做,樊雨花介绍的三个同村人来了一个,只有苏家大嫂带着铺盖卷来了,其他的男人们都要在家种地,暂时抽不出身来。 这样也正好,苏家大嫂是个勤快会做饭的,让她在厨房帮着田小野做点心,另外要负责一天三顿饭,苏家大嫂还觉得太轻松,自己承担了收拾铺子和院子卫生的活计。 总是叫人家苏家大嫂显得人家太老,其实她才二十出头,十七岁那年嫁给了苏家老大,还没有生孩子,苏家老大就没了,她便一直守寡在家,侍奉公婆,料理家务,样样都做得好,这让她的公婆觉得不值,这般年轻的姑娘,难道要守一辈子寡么。 苏家公婆便悄悄跟樊雨花说了,想让苏家大嫂来铺子里干活,多见见人,要是有可能就把她再嫁个好人家,莫要让她在家里蹉跎了,这样的公婆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在镇上,甚至县城里都是少见的,季仲远不禁感叹,不愧是樊雨花交好的人家,思想就是开明,十分与众不同。 苏家大嫂姓刘,名月,田小野便喊她月姐姐,飞燕也跟着喊,她又搬去和飞燕一起住,三个人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很多。 过了几日,季伯山也过来了,他慢慢接手竹盐的活,要一手看着烧窑盖起来,日子在平稳中度过,大概半个月后,张掌柜托人捎了信来,说是点心都卖光了,话本子也写好了,请他们有时间去听曲儿,也可以再带些点心来卖,但是不要那么多了,卖到后面就会不新鲜,这次是亏得人多又是第一次上市,如今八十套都卖光了,市场需求没那么大了,就不敢一次进那么大量。 季仲远便准备了十套,找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着田小野和赵吉祥又去了县城,其他人留下看铺子。 许久不来,县城春意渐浓,城郊湖边杨柳生出嫩绿的新野,在春风中轻轻荡开,荡得人心都醉了。 季仲远在马车上脱下夹袄,说道:“再用不着穿棉袄了,该买些鲜亮的布料回去做衣服,才最衬春色。” 家里去年秋天做的衣服还能穿,九成新,都没有布丁,田小野不太同意他这样奢侈的行为,但是季仲远坚持每个季节都要有相应的衣服,人才能活得舒展。 他们轻车熟路到了广福来,张掌柜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春装,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他们,这次住店可不好意思不给钱,张掌柜却说他们是应邀而来,哪有让客人付钱的道理,硬是拉着他们住下。 晚饭还是一起吃,张掌柜叫了小宛儿来,让他唱刚写好的白娘子传奇。 既然见过一次,小宛儿就算是熟人,他照例来吃上两口菜,然后就喝点茶水开始唱。 季仲远听着曲子,感觉实在奇妙,自己的小说被唱出来,这感觉实在太好了,他听了一遍,津津有味。 小宛儿声音清亮绵长,唱起来格外婉转动人,竟是把西湖的绵绵细雨唱出了清酒的温润,当真让人身临其境。 “瞧这曲子,改得多好,我就说得交给刘师傅来写,这词儿可真是绝了。”张掌柜听着意犹未尽,还要让小宛儿再唱一遍。 季仲远打趣道:“老哥是嫌我的词太直白了。” “那我说不嫌弃你信么?”张掌柜开怀大笑,“你那本子就适合在街头小摊上卖,要唱出来可还差得早呢,哦对了,我还想和你说,你要是想印书,也可以找南丰,他们印得简陋些,但是成本低,你这本子也不必弄地太精致。” 季仲远点点头,心说也对,本就是街头卖的小话本子,弄那么高大上有什么用呢,就找了人印得清晰能看就是了。 “那我明天便去南风纸货铺子看看。” “也好,你们不用在那耽误太久,他家不要虚价,有时间还是去城郊逛逛,这会儿游湖的人可不少。” 季仲远笑道:“山水我们见得多了,不怕您笑话,我们还就想见见这城里的繁华景致。” “哈哈,那等会儿我带你们出去逛逛,这会儿夜市都开了,好逛地很。” “行啊,咱快点吃饱了就走呗?” “好好好,快吃快吃,尝尝我们家的清蒸鲈鱼。” “……” 男人们吃得欢,小宛儿在旁边陪着,却是不敢多吃的,他们这样的伶人都是打着吃饭的名义唱曲儿的,哪儿敢真的吃饭,只怕是会惹人厌弃,再不召他来了。 他在旁边小口喝水,却冷不防眼前的碟子里被夹了一筷子酥肉,小宛儿震惊抬头,只看见田小野对他温柔笑笑。 “哎对,小宛儿你也吃,上一趟桌不吃饱算怎么回事。”张掌柜见了笑着说。 小宛儿连忙低下头,一个劲地道谢,他是真的很饿,像他这种人,是县城最底层的人之一,每日赚的很少很少,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能尽情吃饱,再说了,班主总是担心他吃胖了跳起来就不好看,也不会给他很多吃的的。 其实他哪里就能吃胖了,整个人瘦地跟柳条似的,就是再胖上二十斤,也不过是正常人的身量。 小宛儿不好意思吃,一口酥肉在口中嚼半天,田小野便往他身边靠靠,给他夹菜,又轻声赞道:“你唱得可真好。” 小宛儿不好意思让田小野给他夹菜,只能自己也慢慢夹一点吃,他对田小野印象不错,觉得这个双儿一看上去就是好脾气好相处的。 他是个腼腆的,只说了谢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张掌柜说他的花旦才是真的绝,只等国丧期一过,就要去梨园占个好位置呢。 几人说着说着就成了两派,季仲远和张掌柜赵吉祥在一起大声说笑,田小野拉着小宛儿在这边小声说着话儿,像两只猫似的。 田小野越是温和,小宛儿就越是自惭形秽,他扯扯身上补了好几层的棉袄,试图遮住心中的尴尬,田小野倒觉得没什么,说他其实还挺佩服小宛儿的。 “佩服我?” “是啊,我佩服你有本事又有胆量,能出来赚钱养活自己,我不行,我什么本事都没有,都得靠仲远哥教,我想你就是他说的那种自立自强的双儿。” “你有男人对你好,那多好呀,我……我家男人就不会……” 田小野奇道:“你嫁人了?” 也不怪他惊奇,很少有嫁了人的女人或者双儿出来卖唱的,家里的男人不会让自家的妻子夫郎这样做的。 “还没有嫁人,我和他是娃娃亲,他说要等考上秀才,风风光光地娶我呢。” “竟然是读书人?那你将来日子可好呢,读书人多厉害呀,能写诗,还能当官呢。” 小宛儿被他说的心里欢喜,他小声红着脸道:“我没想那么多,就想和他一起长长久久的。” 田小野打趣道:“看出来你很喜欢他了。” 小宛儿更羞了,那肯定是喜欢呀,自己从小就想嫁的人,那么有才华,长得也好,怎能不喜欢。 两人说着悄悄话,时不时还笑出声,季仲远见了,就觉得欢喜,田小野实在太孤独了,他一个朋友都没有,就算是飞燕他们与他相熟,却都不是能秉烛夜谈的好友。 饭后张掌柜就要带季仲远去逛街,本来田小野是要一起去的,但是和小宛儿聊得欢,两人偷偷决定要去逛些他们喜欢的铺子。 季仲远便让赵吉祥跟着他们,充当钱袋子和保镖。 张掌柜带着季仲远穿过灯红酒绿,见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县城的繁华不是乡下人能想象得到的,这次与上次他们自己逛又不同,张掌柜最知道哪里好玩,一路的解说比景色更有趣。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栋漂亮的小楼前,楼前挂着灯笼,门窗却是紧闭着的。 季仲远抬头看牌匾,读到:“醉香居。” 好家伙,居然是青楼?! 第63章 张掌柜十分可惜地啧啧嘴,说:“可惜你没在国丧期前来,这儿可是县城最热闹的去处之一,每天都有姑娘在楼上唱曲儿,进不进去的,都能听见,可好听。” 季仲远算是知道了,张掌柜对听曲儿有着特别的爱,不过到了青楼怎能一心想着听曲儿? 季仲远调侃道:“老哥,熟客?” 张掌柜大笑摇头,道:“我哪有那个本事,顶多去大堂听个曲儿,想见着里面的几位姑娘,根本就不够资格。” 季仲远惊讶道:“老哥你在这县城,也算是相当富裕的了吧,怎么还见不到姑娘,莫非是家里管得严?” 张掌柜嗨了一声,笑道:“一看老弟就是被家里管教地严,没来过青楼吧?把青楼当窑子里吧?” 季仲远:“不然呢?” “老弟呀,这青楼里的姑娘都是四五岁便被妈妈选了过来,从小就不做粗活,天天琴棋书画,锦衣玉食娇养着,各个才艺惊艳,长得也是美貌无比,更有解语花的温柔体贴……这样的姑娘,会和窑子里那些个j女一样吗?” “可这里不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吗?” “是,但不是一般人的欢乐,来,你看这楼,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堂,有钱就能进,进去可以吃酒喝茶听曲,还有姑娘跳舞,但姑娘们却都是一般的姑娘,你想见着更好更美的,是需要提前沐浴熏香,提着最好的诗作文章来求,先是见不到人的,只有小丫头来把你的作品带进去,姑娘看上了,才让你进,看不上的,你就只能打道回府,或者在一楼听曲,三层是四枝名花的地方,四位姑娘美名远扬,多少人从遥远的地方来,只为求得美人一见,那些个诗词画作都是精品,但是姑娘们才情更高,极少有瞧上的,即便是瞧上了,让你进了屋,也是吃吃喝喝,聊聊天,至于那事儿嘛,嗨,到了那个境界,那就是次要的了,金贵的是那种享受,心里的满足。” 季仲远倒是头一次听说青楼竟是这样风雅的地方,或者说,是风流的地方,那确实和窑子不一样,窑子里低俗的欲念,原始的冲动和满足,只会让人唾弃不耻,而青楼的风雅确实万人追捧,多的是文人墨客,高官显贵。 这么一说,季仲远倒是有点…… 不,只是好奇。 好奇…… 好奇那种盛况而已。 说起美人,他脑子里只有他家的小夫郎,自认为田小野已是人间绝色,春日暖阳,再无所求。 他这边想着田小野,田小野那边摸着一匹布料,也在想着他。 这匹布料如锦缎般泛着淡淡的光泽,但是却是纯棉织就,只是原料工艺都是上乘,所以看上去竟是泛着温润的流光。 季仲远两次进城,穿得都是朴素的布衣,若不是他身高长相出众,掉进人堆里可真就找不出来了。 如今他时不时要与县城的商户交往,穿得太过朴素可不好,看看人家张掌柜,都是锦缎加身,衣服也是精心裁制,十分得体,就算他身材胖胖,也不会显得臃肿难看。 季仲远也需要这样的衣服,这是外出办事的体面。 他挑了湖蓝色的布料,对小宛儿说:“这布庄可以做衣服吗?” “可以。”小宛儿摸着一匹棉布道,“不过要知道尺寸才行。” “我知道他的尺寸,他的衣服都是我做的,量过很多次。” “那行,他们二楼就能定制,你可以看看他们的衣服样子,有不同的款式,挑选一款你中意的。” “好。”田小野喊来伙计,让记下了布料的款式,又要去二楼挑选衣服样子。 他见小宛儿摸着一匹浅灰色的棉布,说道:“你也要买布做衣服吗?” “是啊。” 田小野过去摸摸他的布料,说:“这料子摸着舒服,就是颜色有些暗,你生得这么好看,皮肤也白,要不要看个娇嫩点的颜色?” 小宛儿浅浅笑道:“不是给我做,是给少文哥做的,他过两个月就要考试,说是要穿新衣服,不然会在众多考生中丢了面子。” “原来是这样。”田小野有些奇怪,小宛儿自己穿着打补丁的冬衣,连春装都没有,他的男人怎么会想着要新衣服呢,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不懂读书人的圈子,所以并没有多想。 小宛儿让人裁了布,买得不多,只够做一身衣服,也就是说,他没有给自己买衣服料子。 田小野没有多想,毕竟村里人的衣服可以穿很多年,一年不做新衣都是正常的。小宛儿自己却觉得有些脸红,小声解释道:“我有衣服穿,只是昨天洗了,还没有干。” 田小野不明白他为什么多说这一句,含糊地嗯了一声,拉着小宛儿去二楼挑选衣服样子。 一上二楼,他就被众多衣服款式晃花了眼,没想到城里人的衣服这么多款式,乡下人想都不敢想,他们的衣服就分为下地的,不下地的,下地的是短衫粗衣,平时在家穿的也是短衫,布料会好些,鞋子也是布鞋草鞋,哪里像这里,还有那么多款式的靴子。 他转了一圈,又问了小宛儿的意见,还让赵吉祥比量了下,最后选了一款内是湖蓝广袖长衫,外罩浅蓝提花半臂交领衫的款式,赵吉祥见了直说好,道:“季二哥身量高,又匀称,穿这身更显得腿长,有精神。” 铺子里伙计问了田小野尺码,又记下了他们的客栈,说是三天后就能送到。 田小野可等不了三天,他们这次只打算在这里住一天,后天就要走的。 他为难地说:“我们后天就要离开。” “哟,这么急,那我们可以加急,只是要多加些钱,明天晚上就能给您做出来。” “共需多少钱?” “加急的话,是三两六钱,不加急事二两八钱,咱们这儿价格公道,你去哪儿都不会有更好的价格了。” 花一两银子不到买得布,做出来却要翻几倍,田小野却没有犹豫,直说:“那便加急吧。” 他可以自己少花点少吃点,却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凑合,他又想到了小宛儿,觉得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把夫君当作天的人,这么想着,正想和小宛儿笑着说点什么,却突然脚下一顿,笑容消失在唇角。 小宛儿见他突然变脸,问道:“你怎么了?” 田小野的脚步钉在了楼梯上,他突然反应过来小宛儿那句话的意思了,衣服洗了没干,所以就只能忍受着热,穿着冬天的衣服出门,那就说明,小宛儿根本就只有一身衣服。 他刚到季家的时候也是只有一身衣服,若是洗了,就没有衣服穿,所以樊雨花急着去给他做新衣服…… 那是多么穷苦,多么难熬的日子啊! 小宛儿几乎每天都能挣到钱,他应该比那时候的自己要富裕得多,可他竟然也只有一身衣服……如果一件衣服缝缝补补可以穿十年,那么这十年里,小宛儿就没有一件新衣服吗? 他的钱去了哪里? 田小野目光落在小宛儿手中的布料上,突然一阵心痛。 他的这个朋友,似乎并没有寻得良人。 他定了定心神,没有直说,而是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刚才想着忘了问你现在县城最流行什么款式了,你家男人是读书人,定是最懂这些。” 小宛儿不知他话里有话,抬头笑道:“他天天在家读书,很少上街,不过他说过布庄摆在最外面的款式都是最流行的,今年和去年不同,去年春天给他做的是窄袖立领长衫,今年就要换成你这种了,流行起半臂衫了。” 田小野垂下眼,确定了,小宛儿每年都会给他的心上人做衣服,既然有新款春装,那有没有新款夏装,新款秋装,新款冬装呢…… 而且还会仅仅是为了参加考试就要做新衣服…… 所以这个男人是不缺衣服的,可是小宛儿…… 田小野看着他提起心上人时幸福的模样,只觉得十分难过。 从布庄出来,田小野发现季仲远竟然等在了门口,见着他就笑:“我老远就看见你进了这里,怎么空着手出来了?” 他就像一个小太阳,见着他田小野的眼里就只剩下了热烈。 田小野把定制衣服的事情告诉他,说:“你莫要怪我乱花钱,你确实需要一件体面的衣服。” 季仲远笑着揽住他的肩,开心道:“你为我着想,我很高兴,怎么会怪你,只是怎么能光给我订衣服呢,张老哥说了,这家的衣服款式最年轻最活泼,走,咱们去给你也订一套,到时候咱们一起穿。” 田小野道:“我不用,我有衣服。” “买吧买吧,我喜欢把我的夫郎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穿新衣服心情好嘛!”季仲远推着他就要进布庄。 小宛儿见了,连忙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们逛吧。” 田小野还想和他说话,小宛儿却微微弯身行礼,匆匆走了。 田小野呆立在布庄门口,季仲远奇怪道:“怎么了?” 田小野摸摸胸口,觉得那里有点堵,他扯着季仲远的袖子说:“回去再说吧。” 街口转角处,小宛儿整个人没入黑暗中,脸色煞白。 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这么多年的付出一直以爱为支撑,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委屈,可是为什么每次和田小野接触,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活得无比辛苦呢…… 他垂头丧气回到家,钟少文见了笑道:“我看看是什么颜色的布料。” 小宛儿把布料交给他,出门把自己的衣服收回家,衣服在外面晾了一天,晚风冷,把白天晒干的衣服吹凉,又有点潮了,他只能生起火盆,再烤一下。 钟少文见了,奇怪地问:“怎么生起火盆了?” 这一瞬间,小宛儿突然觉得无比心累。 无比孤独。 想起戏班子里的前辈说过,女人小孩双儿的衣服晚上可不能晾在外面,晚上阴气重,衣服穿上会生病的。 可他甚至,连个帮自己收下衣服的人都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了,因为气到爆肝,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吐槽来着。 就我之前说的那个蹭我成果的同事。今天我们在对项目进行最后的修改微调时,上司跑进来对我们一阵骂,说我们太慢了,耽误那个同事升职,让我们赶快把项目结束,不要影响那个人升职,又说我们太虚荣,就想着要成绩,不踏实干活,所以才这么慢,要是再这么不好好干,就把我们从项目成果中除名…… 我们整个team都emo了。这是我们两年的心血,那个同事才是什么都不干,只要荣誉的人好吗!凭什么给我们除名! 大家关门痛骂了一顿,然后为了这个花费两年的项目,暂时忍了下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成果做出来,不能让汗水白费,完成之后集体躺平了,不再为这个上司工作了,以示抗议。 以及,小宛儿的结局你们想象不到。-3- 第64章 季仲远察觉出田小野的不对,心事重重地带着他回了客栈,进了房间,关上门坐下,又拿了块糕点给他。 “发生什么事了?”他轻声问道。 田小野咬咬唇,说:“我觉得小宛儿过得不好。” “他可是名角,怎会不好?” “他……只有一件春装,而且……”田小野找到了话头,把布庄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推测。 “我想,小宛儿是一直在养着那个男人,供他读书,供他吃穿,甚至苛待自己,省下钱来优待他,这也太委屈了。” 季仲远想了想,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我看他是个单纯天真的孩子,若是被男人这样压榨,我也想帮帮他。” 田小野连忙说:“咱们可以雇他到咱们铺子来。” “宝贝儿你先别急。”季仲远捏起他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揽入怀中,“在你为他做任何事之前,务必要搞清楚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田小野被他一声“宝贝儿”喊得浑身起鸡皮,红着脸缩在他怀里,轻轻挣扎了下,小声问道:“什么问题?” “他是否需要你的帮助。” 田小野错愕道:“他过得那么辛苦,怎么会不需要?” 季仲远笑道:“你和他只见过两次,今天才说上话,又怎么能确定自己了解他的内心呢,或许他深爱着那个男人,并不觉得自己苦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评判别人的生活,你既然那么想帮他,明天就试试旁敲侧击,试探下他的心意,只要他想离开,咱们铺子完全可以接受他。” 田小野沉默了许久,仔细想想季仲远的话,又想到自己刚嫁到季家时,仅仅是因为婚后第一天去河边洗衣服,就被认为是被季仲远苛待,甚至有人断言他不日就会挨打…… 可是事实上却是,季家待他很好,季仲远不仅不会打他,反而一直护着他宠着他,如今他们的生活科比村里人好上太多,那些风言风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如果小宛儿是那时候的自己呢? 季仲远说的没错,他们确实不熟,不该这样武断地下结论。 但他真的很在意小宛儿,倾盖如故,有些人就是一见面就合拍,就知道能成为好朋友,所以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按照季仲远说的,第二天再去旁敲侧击一下。 季仲远见他不再发愁,这才放下心来,晚饭吃地饱,但是这会儿忍不住嘴馋,馋街上的小吃,于是就又软磨硬泡,拉着田小野上了街。 这会儿夜市最是热闹,羊肉串烧豆腐,仙豆糕和菜饼子,各色各样的小吃摊都忙得热火朝天,季仲远带着田小野从头吃到尾,又强行从尾撑到头,这才打着饱嗝回了客栈。 “太幸福了,我们就该在县城定居,每天这样吃。”季仲远摸着满足的肚皮说。 “那岂不是吃成大胖子了。”田小野吃得也不少,小吃实在美味,大多数他都从未见过,根本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胖点好啊,胖点有福气,总比瘦巴巴的好。”季仲远叫了伙计送来洗澡水。 两个人洗了澡,又坐在窗前说了会儿话,季仲远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吃了不少羊肉,有些上火。 于是不容分说,拉着人就压在了床上…… 全然不在意客栈的墙是否足够厚。 第二日两人又睡到了近中午,他们平时辛劳无比,全年无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定要好好放松下。 大堂里吃午饭的人还不多,季仲远就带着白娘子传奇去了南丰纸货铺子。 田小野没有跟去,要了碗甜粥在房间里小口吃。 昨晚季仲远折腾大半夜才泄了火,他十分地吃不消…… 虽然昨晚他疯狂地欢愉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田小野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问:“谁啊?” 季仲远把他当成三岁小孩,不许他随便给人开门,生怕被人绑了去。 门外是小宛儿的声音,这让田小野颇为意外,他打开门,就见小宛儿欢快地走进来,他换了春装,一身洗得边缘毛糙的浅绿色长袍,显得人清爽又甜美。 “昨天你说明天就要走,我怕来不及,给你带些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田小野也来了兴趣。 小宛儿坐到桌前,打开怀里小心翼翼护着的小纸包,十来个红彤彤的小果子露了出来。 “草莓?”田小野惊喜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可不是吃草莓的季节啊! “班子里的师父在屋子里栽了三盆,我每天守着,才得了十二颗果子,可好吃了。”小宛儿颇为自豪。 田小野欢喜道:“这草莓长得可真好,你也吃呀。” “我不吃,都给你,那苗子上还有呢,过两天就能熟。”小宛儿憨笑着。 他没有告诉田小野,师父可宝贝这几棵草莓,就算是他也不能多摘,他这次摘了这么多,师父定是不会让他再进屋的。 田小野吃掉一颗,清亮甘甜的汁水顺着喉咙而下,整个人都仿佛染上了草莓香。 “真好吃,你快吃。”田小野硬是拿了一枚果子,塞进小宛儿嘴里。 小宛儿只好吃下,他也被这果子的滋味征服,眯着眼睛道:“真好吃,你对我可真好。” 田小野心神一动,接话道:“因为我喜欢你呀,可惜我明天就要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小宛儿也颇为伤感,他没有几个朋友,身边双儿也不多,遇到个可心的,还不能常见。 田小野见他黯然的模样,趁热打铁道:“要不,你跟我去镇上吧,镇上东西虽然没有县城多,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做点心吃,还可以去山里玩。” “啊?”小宛儿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啊,我是戏班子的人,不能乱跑的,何况少文哥在这里,他需要我照顾。” “他一个大男人,你还担心他不能照顾自己?” “你不知道,少文哥从小就爱读书,每天都泡在书里,一心想考功名呢,我爹娘死得早,还好找到了戏班子收留我,我们来县城的时候,他爹娘就把他托付给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他,要供他读书,他可有前程呢。” 田小野如遭雷劈,他一直以为小宛儿和钟少文是相依为命的苦命鸳鸯,却没想到钟家父母健在,只是厚着脸皮让未过门的夫郎养活自己的儿子而已。 他忍了又忍,实在忍无可忍,直说道:“可是这样,你不辛苦吗?” 小宛儿笑着摇摇头,道:“有时候是会有点辛苦,但是我愿意啊,他是我未来的夫君,就是我的家人,我再苦再累,都是为自己家人,没什么可抱怨的。” 田小野心疼地拉着小宛儿的手说:“你……你还没过门,你和他……可有……可有过那个……” 小宛儿一下子就明白了田小野的意思,脸红地像成熟的草莓,小声说:“少文哥说喜欢我,还说早晚都是他的……他的人……所以我们……” 田小野要哭了,他心急如焚,却不知该怎么劝小宛儿。 小宛儿却温柔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为我担心,这些年也有人说过少文哥不是良配,但是我相信,他那么有才华,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苦日子总会结束,等他考上秀才,我们就能成亲了,到时候,日子就好过啦。” 他说得信心满满,甚至连田小野都觉得要信了,但其实心里苦不苦他自己知道,他虽然爱钟少文的才华,却也曾幻想过自己的男人是个普通的货郎,两人过着清贫却恩爱的日子,其实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小宛儿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午饭时间是他的工作时间,他要到桌席间唱曲儿赚钱去。 那边季仲远谈好了价格,二十本简装白娘子传奇五天后就能印出来,到时候还是放一些在广福来卖,再拿五本放他的杂货铺子里卖。 他一回到客栈,田小野就跑来跟他说小宛儿的事情,他心中焦灼,眼圈儿都红了。 季仲远听完觉得有点奇怪,小宛儿从小混迹于市井之中,不至于这么恋爱脑,他看上去也不傻啊,季仲远越琢磨越是觉得这里面有事,便叫伙计端了两碗面上来吃,趁着送饭的时间,悄悄问了伙计小宛儿的事情。 小宛儿和张掌柜相熟,他的事情张掌柜很清楚,只是张掌柜这会儿忙着,季仲远便寻思问问伙计,或许他也知道。 果然,小伙计惋惜地叹了一声,说:“原是背后不好议论人,但您是掌柜的的朋友,说说也无妨,那小宛儿遇上钟少文,就是来还债的。” “这怎么说?” “小宛儿的爹娘在年轻的时候十分落魄,据说快饿死的时候,被钟家施舍了一块饼,这才活了下来,后来他们在村子里扎下根来,因为救命之恩,和钟家走得很近,再后来,两家女人同时怀孕,便说好若是异性别的,就让两个孩子结亲。” “可是这小宛儿的爹娘命不好,小宛儿七岁那年,双双死于饥荒,小宛儿流落街头,偶然间被祥云班捡到,班主看他是个好苗子,便开始教他唱戏,小宛儿也争气,十三岁就成了角儿,一开始还没有这么红,但是也是一天好过一天,这时候,钟家把钟少文送了过来,说是城里读书人多,书也多,要让钟少文在城里读书考功名。” “这之后钟家就再没给过银子,全靠小宛儿一人养着钟少文,钟少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天就知道念书,前些年考了一次,没考上,准备今年再考呢,唉,小宛儿爹娘在世时就告诉小宛儿钟家是恩人,要报恩,钟家就认准了这孩子不会不听爹娘话,心眼也纯善,就说两人的娃娃亲,又拿救命之恩一压,小宛儿就彻底成了他家的人了。” “可这哪是家人呢,小宛儿瘦瘦弱弱,吃不饱穿不暖,钟少文养得白白嫩嫩,读书写字要用好纸,把小宛儿掏得一干二净,这分明就是还债的奴仆嘛!” 第65章 “这……这不是欺负人吗?”田小野气道。 季仲远也说道:“小宛儿父母去世,钟家没有对小宛儿施以援手,反而让他流落街头,等到小宛儿刚刚开始稳定下来,能赚钱了,又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吸血,这样的人家,怎么值得托付终身,小宛儿应当及时抽身而退才是。” “您说的是,咱们都这么觉得,我们掌柜的与祥云班班主熟,早就提出这事儿,可是小宛儿爹娘去世之前嘱托小宛儿务必要替他们报恩,爹娘的临终托付啊,这孩子如何能不遵从,更何况那钟少文能说会道,小宛儿一个人在城里孤苦无依,正需要人体贴陪伴,所以,唉——” 伙计说完,季仲远就让他回去了,夫夫俩关上门在屋子里发愁,然而就算再着急也没有用,小宛儿自己不想离开钟少文,而且有父母临终之命在,古人重孝道,父母之命大于天,小宛儿自己心里就过不去这个坎。 因此,两人只能空对着天花板叹气,却完全使不上力。 田小野看着桌上的几颗草莓,心里像是被酸腐蚀一般难受,多好的人呐,怎么就摊上这样的命运呢。 到了傍晚,布庄来人,把两人的新衣送了过来,季仲远上身试了下,尺寸正好,衬得他腰细腿长,一下子就有了贵公子范。 而田小野那身白色云纹长袍,更是把清秀动人的少年衬得如同谪仙,看得人移不开眼。 季仲远大呼这银子花得值,田小野也因为这两件新衣服心情好了不少,两人又在夜市逛了一会儿,才早早睡下,明日要早起回家呢。 第二天清晨他们便启程,小宛儿自然不能来送,田小野看着逐渐远去的县城,心中喟叹不已。 然而到了镇上,还有更让人头疼的事情。 谭二福告诉他们,这两天老有些地痞混混在铺子周边转悠,看见有人要来买东西,就过去骚扰,搞得铺子乌烟瘴气,都没有人敢来了。 季仲远撸起袖子,正准备松快松快,突然想到什么,说:“咱们开铺子没招谁惹谁,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情,里面定有古怪,吉祥,你明日悄悄盯着那几个混混,看看认不认得。” 这一说,赵吉祥立刻就懂了,眼珠子一转,说道:“哥,你放心,我躲在楼上,他们看不到我。” “行,二福,明天还是你看店,遇到混的糊弄过去,不要动手。” “好。” 谭二福不太会问为什么,只是觉得东家做的决定都是对的,毕竟是开起这么大铺子还能把生意做到县城的人,怎么说怎么做都会有他的道理。 季仲远把这次带回来的银子入了账,铺子里留下流转资金,其他的都是他自己的,抱着沉甸甸的罐子美了一会儿,他就回去睡大觉了。 第二天一早,赵吉祥就蹲在二楼窗户边往下看,他专注起来就像一只蓄势而发的豺狗,目不转睛的样子有些可怕。 不多会儿,街面上果然出现了几个小混子,就在铺子周边溜达,赵吉祥盯着瞅了一会儿,跳下凳子,去后院找到季仲远说:“哥,有一个耳朵上有新鲜的疤,就是那晚的一个,那耳朵我撕的,我自己认得。” 季仲远冷笑道:“看来老鸨子查到我们了,这还真是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哥,咱们再去干一场吧,加上二福,咱们还怕他们不成?” 季仲远摇摇头,说:“打一仗又能怎么样,除了脏了铺子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这些人是窑子那边弄来的,光打狗不打主人有什么意思呢。” 赵吉祥不解:“哥,你要去窑子里闹?” 季仲远扯扯嘴角:“我不去,找别人去。” 说着,他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纸,开始写字。 赵吉祥不善于认字,这会儿看起来也费劲,但好歹看懂了意思。 “妙啊,哥,你怎么想到的?” “国丧期间,县城的青楼都不敢营业,戏班子的人要去酒肆里遮遮掩掩当作客人才能清唱一曲,小小的镇上窑子,竟然照常营业,做些秽乱不堪的买卖,这就是藐视王法,往大里说,是对皇室不敬,这样的罪名够他们在牢狱里过上一辈子了,就算是大赦天下,他们也属于十恶不赦之人。” “哥,你够狠。” 季仲远吹干墨迹,就听楼下起了喧哗,谭二福暴怒的声音传来:“你们干什么!” 又听后厨女人们尖叫,季仲远连忙跑下楼,只见几个小混混竟是要进后厨撒野,后厨都是女人,他们能这样做,分明是耍流氓。 “吉祥,二福,把人给我打出去,今天关门歇业,不干了!”季仲远大喝一声,抡着擀面杖就冲了上去,几个混混本来就是骚扰一下,并不想真的开打,被他们一顿棍子直接就赶了出去,没有费多大劲。 之后季仲远关门歇业,所有人都待在铺子里不许外出,他把举报信交给谭二福,说:“你立刻去镇上租一匹快马,今天务必将这封举报信报到县太爷那里,如有困难,可以找广福来客栈的张掌柜帮忙,记着,如果能见到县太爷,务必哭诉,就说他们行事张狂,不仅夜夜营业,招揽生意,而且强抢民女,还想扩大业务,咱们救出自己闺女,反被恶意报复,周边的邻居都可以作证,如此狂徒,县太爷不会容下他的,快去。” “我这就去!” “乔装一下,戴上斗笠,别被人认出来。” “好。” 赵吉祥急道:“哥,我……” 季仲远早猜中他心中所想,赵如意现在一个人在家,若是她也被混混盯上,麻烦可就大了,于是他对他点点头,道:“你也乔装一番,不要被人跟上。” “好,哥,你门关好门,有事放狗。” “知道,都快去吧。” 谭二福和赵吉祥丝毫不犹豫,立刻就从后门乔装出门,季仲远用木栓将门拴死,带着所有人躲进了后院,解开了狗绳,让狗子在院子里溜达,以防有人翻墙而入。 田小野很担心,也有些害怕,方才那些混混往厨房冲的时候,他正好在后院喂鸡,只听见尖叫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仲远哥,小月姐,飞燕,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抓走赵如意的窑子雇了混混来惹事,别怕,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过了今天?” “二福已经带着举报信去县城了,这群恶棍,还是得留给官家收拾。” 季仲远简单地说了下情况,让女人们都放心,又让飞燕从铺子里拿了些吃食大家分着吃了,大家都各回各屋,再不出门了。 午后下起了小雨,到了傍晚开始转成大雨,夜间雨点打在屋檐,吵得人睡不着觉。 季仲远虽然强壮能打,但是一个人担负着两个女人一个双儿的安全责任,压力也是很大,丝毫不敢松懈。 田小野静静靠在他的肩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心中也是无尽的恐惧和紧张,只有季仲远的体温能带给他一丝丝安慰,那些接触不到他怀抱的身体部位,一片寒冷。 于是他往季仲远怀里缩了缩,季仲远拥住他,亲吻他的嘴唇,轻声道:“别怕,雨这么大,他们不会来的。”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一夜未眠,紧绷的神经让他们不觉得困,但是却十分累。 刘月和飞燕从屋子里出来,敲响他们的门,问情况怎么样,两人面色都有些疲惫,看上去也没有睡好。 季仲远安抚了一番,让刘月去做些吃的,倒也不用麻烦,铺子里的炸鸡烧肉竹筒饭等等都没有卖出去,热一热就行,吃了饭,大家心里踏实些。 季仲远让她们继续静等,现在才是早晨,他们收不到消息的,官府处理起来也需要时间。 但是大不敬的罪名,官府处理起来并不会拖沓,想来今天必定会有行动。 下午又开始下雨,傍晚天气却放了晴,季仲远在院里走了两圈,一直等到黑夜,在寂静的黑夜中,他突然冲到铺子里,见耳朵贴在门上,只听见外面马蹄声阵阵,他心里一亮,招呼道:“小野,你们去准备些好饭好菜,肉要炖地软烂,菜要选新鲜的,煮十筒新鲜的竹筒饭,再准备十个纸盒,装上热腾腾的炸鸡,还要挑些点心包上,也准备十份,务必要放好看的,份量要足,不要舍不得。” 田小野奇怪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有客人吗?” 季仲远笑道:“外面有马蹄声,定是二福带着官差来了,他们要在黑夜行动抓现行,二福没有回来就是给他们去带队了,那么等他们办完差,还能不来咱们这儿看看么?” 田小野恍然大悟:“我懂了,这就去准备。” 田小野带着两个女人在后厨忙碌,季仲远把二楼的桌椅擦干净,收拾一番,而后跑下楼,打开了门。 门外湿冷的雨气让他神清气爽,他往窑子那边看去,却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他这里距离窑子有些远。 他跑回店里帮着准备点心礼盒,刚装好十个礼盒,就听见隐约的马蹄声,这会儿马蹄声不那么急促,应是带了人的缘故。 他跑出门去,只见几个人骑着马,提着灯笼从远处走来,其中一人看见铺子的光亮,加快了步伐,喊道:“东家!” 是谭二福的声音,声音中带着激动和喜悦,季仲远就知道事情成了,连忙笑着迎上去,只见四个官差骑着马,后面拖着一串儿衣衫不整的人,正往这边走来。 季仲远拱手道:“几位官爷辛苦,雨夜寒凉,在下准备了点饭菜,虽是简单些,但是热乎着,还请几位赏脸,进来一叙。” 为首一个官差跳下马,后面几人都跟着下了马,官差倒是客气,对着季仲远略略拱手,道:“您就是季掌柜吧,正好我们还有些细节要问您,就叨扰了。” 季仲远就等着他们叨扰,笑眯眯地就把人领进了铺子。 第66章 虽然电视剧上的官差总是地位不高,而且经常作为主角连环腿下的炮灰出现,但实际上,对于村镇上的小民来说,这都是官,代表着权威,是又敬又怕的人。 如果村里谁能和县衙的官差打交道,甚至相熟,那么在村子里就能横着走了,在镇上也颇有面子。 季仲远有意结交这四个官差,做足了准备,就眼前一桌摆放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饭菜,足够显示出他的诚意了。 四个官差以一个姓张的捕快为首,其余三个分别姓窦、廖、杜,都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客气,却又不失了威风。 张捕快见了这一桌好菜,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对季仲远抱拳道:“分内之事,怎好让季老板如此破费。” 季仲远笑眯眯道:“几位的分内之事,却是守护了咱们一方百姓的安宁,粗茶淡饭,怎么能算是破费?春雨冻骨,几位远道而来,快进来喝完热汤,暖暖身子。” 四个官差便不再客气,依次做到了桌前,季仲远和谭二福作陪,这次不是家宴,不适合其他人上桌,田小野就带着刘月和飞燕在后厨摆了桌子吃饭,也方便听前面吩咐加汤加菜的。 汤是五花肉沫加土豆炖出来的,带着肉香和土豆的鲜味,热气腾腾,一碗下去,让人额头微微湿润,确实祛寒。 季仲远殷勤地给四个官差夹菜,大盘的烧肉尽管吃,几口下去,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几口菜后,张捕快说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问季老板,例行公事,你也不必紧张,只把实情说给我们听,我们好回去给县太爷交差。” 季仲远连忙说:“那是自然,绝不敢隐瞒。” 于是便将救赵如意的事情到这两天混混骚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和谭二福说得一般无二致。 官差仔细听了,拿出笔纸记录下来,又让季仲远画了押,这才完成了任务,又说道:“赵如意如今在何处,我们也要寻她问话。” 季仲远道:“就住在镇上,不敢劳烦几位,我让二福去叫她来就是。” 谭二福跑到赵吉祥家,敲门,告诉赵吉祥,官差要找赵如意问话。 赵吉祥哪敢不从,拉住赵如意嘱咐道:“到时候就说你是被掳去的,不要提在窑子这几年的事情。” 赵如意不愿,说:“哥,我这么说不是撒谎嘛,我哪敢啊,那可是官差。” 赵吉祥骂道:“你个没脑子的,你要是说窑子养了你好几年,你是自愿的都没有逃过,那我们去闹窑子就没有道理了,况且季二哥这般说,还不是为了维护你的名声,你不要不懂事,就按照哥说的去说。” 赵如意还是不情愿,扁着嘴道:“我要是听话,你得给我买县城的雪花膏。” 雪花膏一罐五两银子,赵吉祥肉疼,但是这会儿也没办法,只能先哄住赵如意,只好推着她往外走,道:“都听你的,我的祖宗。” 赵如意这才乖乖跟着谭二福去了杂货铺子,别看她在赵吉祥面前耀武扬威,真见了官差,立刻就被那几人身上的威严给吓坏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索,但好歹是惦记着雪花膏,完整地按照赵吉祥教给她的说了出来,没有忘词儿。 官差也让她画了押,就让她离开了,这样的小女人他们见得多了,并不当回事。 吃过饭,官差就要走了,季仲远挽留道:“夜已经深了,几位何必夤夜赶路,不如就在我这里凑合一晚,明早再走?” 张捕快道:“大不敬之徒可是重要犯人,我们不敢耽误,必须连夜带走,今晚县太爷也不能休息,需得连夜审判,季老弟,这是规矩。” “唉,为这等宵小辛苦几位,辛苦县令大人,真是……哦对了,我一个小民帮不上什么忙,准备了点小吃,几位当个夜宵,略略垫垫肚子吧。” 说着就往后厨喊了一声,很快,刘月走了出来,手里提着几个牛皮纸袋子,递给季仲远,然后就回去了。 季仲远先把装着炸鸡的牛皮纸袋子分给四人,说:“这是小点特产炸鸡,一直在锅里热着呢,几位路上吃,肚子里暖,身上就不冷。” 炸鸡香气扑鼻,几个官差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明明刚吃饱了,这会儿竟然又饿了。 季仲远又把装着点心的牛皮纸袋子拿过来,说:“这是点点心,给县令大人和几位做夜宵吧,不成敬意,还请不要嫌弃。” 四个官差处于礼貌,没有立刻打开袋子,而是收下这几份点心,道了谢,这就要走。 大家互相说着客套话,那位姓窦的官差还客气地问了一句:“方才可是季夫人,请代我们几人转达谢意,辛苦她了。” 季仲远笑道:“她是我铺子里的伙计,我家没有夫人,只有夫郎。” 说着,他把田小野叫出来,给四个官差见了礼,这才把人送走。 窦捕快的马后绑着一串人,老鸨龟公四个窑姐都在,还有衣衫不整的嫖客,三个混混,也要一并带回去处理。 送走他们,关上铺子门,大家的心里才踏实了。 再不会有混混来惹事了。 刘月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添了笑容,说:“可算能睡个好觉了,昨晚我们可害怕,一宿没睡呢。” 她相貌并不出众,但是浑身带着一股温和的气质,看上去十分可亲,这会儿笑出来,更是由内而外散发着令人心神都能安宁下来的光彩,使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夺目了。 季仲远说:“今天大家都好好休息,二福这一趟也辛苦了,从昨天开始赶路,这一夜,估计也没能休息,都洗洗睡吧。” 大家笑着说了会儿话,气氛变得轻松愉快。 第二天杂货铺按时开门,没了混混捣乱,有些老客开始上门,慢慢的,铺子里又有了客流量,生意开始恢复到往常的模样。 过了两日,季伯山提着两只野鸡过来,焦急地拉着季仲远问:“我听说前两天你铺子出事了,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和哥说?” 季仲远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嗨,我刚遇到火窑干活的一个伙计,他告诉我铺子出事了,官差都来了。” “嗷,也没什么事。”季仲远轻描淡写的把事情简单说了一番。 听他说官差把人都抓走了,季伯山才放下心了,责怪道:“以后有这种事可别不声不响的,回家躲躲也好,或者你叫我来陪你,有什么事咱兄弟俩对付不了的。” “行,哥,我记住了,以后有事都找你商量。”季仲远笑道。 两人说了会儿话,季伯山就得走了,这两天有人来买竹盐,他得去看着生意,火窑差不多完工了,他得在大院里盖一座小屋子,作为办公室用,还有储藏间什么的,看上去是个简陋的院子,其实要做的事情真不少,季仲远不打算插手,他想把这个生意给家里人,所以就都让季伯山去忙活,要是有什么拿不准的,再来找他商量就是。 又过了几日,县城里来了客人,令季仲远惊讶的是,竟然是张掌柜的亲自来了。 他迎出去,问道:“老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啦?” 张掌柜拿出五本书,说:“你的书印出来了,我给你送过来。” 季仲远道:“这点小事,还劳烦老哥亲自跑一趟,怎么好意思。” 张掌柜却摆摆手,说:“书不是大事,我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昨天城里有几个犯人游街,说是大不敬之罪,我打听了下,竟然是与你铺子有关,心里着急,今天就过来看看。” 季仲远心中感动不已,张掌柜是他遇到的最温厚善良的朋友了,这人讲义气,有爱心,品行好,又宽厚仁慈,简直是完美人物,季仲远下定决心要把张掌柜当做至交好友,以诚相待,真心对真心。 他把事情始末说了一番,两人又各种感叹了一会儿,田小野跑来问了小宛儿的事情,得知小宛儿的生活一如往常,不知该喜该忧。 张掌柜却安慰他道:“人各有命,小宛儿现在的生活是他自己选择的,咱们作为朋友,不能对人家的人生横加干涉,却可以做他最可靠的后盾,只要小宛儿有需要,我们都能及时尽力帮助他,这就够了。” 田小野记下了这番话,心里也释然了,是啊,小宛儿需要他,他就能帮助他,做朋友这样就够了。 季仲远留张掌柜在铺子里吃了饭,张掌柜第一次吃到他家的饭菜,颇为惊奇,说:“老弟,你家这菜足够去县城开家饭馆了,味道真的不错。” 季仲远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哎呀呀,就怕到时候抢了老哥的生意,影响咱俩兄弟感情。” 张掌柜哈哈大笑,说:“你可没那个本事,我那可都是多少年的常客,他们常年在各地往来,都是住我那,铁着呢。” 季仲远也跟着笑,饭后,张掌柜就要去贺掌柜那里住一宿,明日还要回县城,这一趟,他是专门来看季仲远的。 季仲远给他带了些竹盐,又带了些点心,这次不是礼盒,而是给张掌柜自己吃的,选的都是他爱吃的样式。 日子平淡如水,一日又一日,直到邹木匠上门,说是家具做好了,他们的日子才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第67章 搬家具相当于乔迁新居。 对于季仲远来说是这样的,毕竟他们的房间里现在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于是他特地查了黄历,找了几个连在一起的好日子,先铺地板,再进家具,一气呵成,这样的日子并不常有,因此等到他们正式住上新家,已经又过了半个月。 家具和地板在木匠那里已经散完了味,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味道,这时候各种装修的胶类油漆类都很少很少,他们要的又是原木色,所以家具十分原生态,很是环保。 等所有家具进了门,房间里就只有淡淡的木香了。 田小野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发呆,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住过的那个毛坯房。 四四方方,宽敞明亮的家里,摆着造型简洁大方的衣柜,漂亮的桌椅和豪华双人床。 他们之前就抽空订做了床垫子和新的被褥枕头,这会儿季仲远正仔仔细细把床铺好,又把床单扫过,平整干净,褥子厚实软和,被子也刚晒过,再摆上两个软枕,真是让人恨不能焊在床上。 他从身后搂住正在发呆的小夫郎,在他耳边浅声呢喃:“好不好看?这是我们的家了,只属于我们的。” 田小野身体往后,轻轻靠在他怀里,含羞点头,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屋子,我甚至不敢住在这里了。” “这有什么,只是一间屋子而已,等我们去了县城,还要有专属于我们的房子,一整个院子,好几间瓦房,说不定还要雇人打扫房屋呢,那时候,咱们再好好规划,布置咱们的家。” 若是别人说这话,田小野会觉得他不切实际,但是季仲远说出来,他就真的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天,会有那样大的院子,和那样美好的未来。 要知道,他们去年还在村子里,挤在一个小卧室里呢,今年就有了自己的大房间,还有了院子,养了鸡鸭。 他坚定地认为,只要和季仲远在一起,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田小野把两个人的衣服和被子之类放进衣橱,却发现竟然连一个格子都没有占满,他们的东西真的太少了,就算现在生活好了许多,他们平时还是缝缝补补穿着旧衣,只有要外出的时候,会注意穿得体面点,就连以前的被子上,也有很多缝了多层的针脚。 季仲远倒是习惯了这种简朴的生活,这里没有身材焦虑,外貌焦虑,穿衣焦虑,普通百姓都是能省则省,衣服能穿就穿,穿到不能穿了再做他用,大家的衣服上都有补丁,太正常了。 而且他觉着这样节约也是很不错的生活习惯,这会儿生产力低下,物资紧缺,没有后世那么多的东西,可不是要物尽其用,杜绝浪费嘛。 田小野又拿出两双宽大软底的布鞋,这是季仲远指导他做的简易棉拖,他们可舍不得在这么干净的木地板地上踩上泥脚印。 而厚软舒服的床铺一定要物尽其用,当晚就被田小野呜咽着揪出了一团团褶子来。 不得不说,季仲远在某些战场是极尽了温柔,十分懂得照顾对方的感受,每每都要让田小野尝尽人间极乐滋味,直到精疲力尽,再也感受不到欢愉才肯停。 田小野多少知道点这方面的事,他听见过朱婵儿的哼哼,也和小宛儿说过一点这种事,偶尔半夜上厕所,还听见过常小惠的声音,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叫得比任何人都惨,时间都长,虽是难以启齿,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享受已是人间少有。 只是第二天难受,困得无法起身。 他在床上歇了一天,就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 铺子里到了大量的礼盒包装,他们要抓紧时间制作点心了。 因为科考即将开始,考试之后只有五天阅卷时间,就会公布结果,大多数人看到结果就会离开了,所以他们必须抓住这几天的关键时机,再赚上一笔。 小小的杂货铺又忙碌起来,过了五天,第一批礼盒被送去了县城,又过了七天,第二批也送去了…… 季仲远没有选择亲自去,而是让赵吉祥带着去,快去快回,县城没有能落脚住宿的地方了。 等到考试最后那天,他们送去了最后一批点心,还带着半车竹盐,这些书生在县城住了这么久,还真有不少人爱上竹盐刷牙的,竹盐销量也很稳定。 考试在即,可不是爱上火嘛,多少人口舌生疮,就需要这去火的竹盐。 等到真正结算,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这次的收入十分客观,季仲远算了下,够县城铺子大半年的租金了,等攒到两年的租金额,他们就去县城闯荡。 在他们终于能松口气,放了所有人的假,给大家结了月钱,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回家的时候,小宛儿在县城忙得上气不接下气。 科考之后很快就到童试,钟少文对于自己的科考之路是十分上心的,他打心里瞧不起靠小宛儿养着的自己,但是却放不下身段去做别的活,非要在科考一路上走出花来。 因此,他这段时间几乎没都不出,吃喝都在房间里,睡觉时间都不多,专心读书写文章,写完就要带去给先生看,看完还要回来修改,每天如此,为了节省时间,许多事情他都交给了小宛儿做,自己则挤时间多看书。 小宛儿从天不亮就要起床,先是把钟少文的衣服给放在床头,然后去大院里的厨房里借火做饭,钟少文为了养足精力以备科考,最近吃得又多又好,早起要煮粥煮鸡蛋,还要炒一盘肉炒青菜,很是忙碌。 做完菜他就得端给钟少文吃,他怕饭菜不够,总是让钟少文先吃,钟少文吃完就去看书,小宛儿再负责收拾,有时候能胡乱塞两口剩饭剩菜,有时候没有剩,或者刚吃两口钟少文喊他去把文章送给先生修改,他就得饿着肚子了。 在门口等着先生修改完,小宛儿还要把文章带回去给钟少文,然后准备下一顿饭菜,又要抽出时间来给钟少文洗衣服,洗床单,还要盯着笔墨纸是否不够,不够了就要去买。 等到天黑,钟少文要点灯苦读,小宛儿就坐在一边打瞌睡,他太累了,已经累得不想吃饭了,偏的钟少文是个不知体贴的,时不时还要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让他去添灯油,或是去弄些夜宵来。 就这么吃不饱睡不好过了一个月,钟少文终于要进考场了,他神清气爽,穿着新做的布衣,在一群书生中很是惹眼,小宛儿却目送他进了考场后,就再也没力气了,回家躺了一整天,还是戏班子里的前辈给他送了热粥,才发现他竟然发热了。 四月底山上的蘑菇又多又嫩,季仲远惦记着张掌柜,田小野惦记着小宛儿,于是他们去山上采了两天蘑菇,攒了两个筐,专门送去县城探望朋友。 于是田小野一来就听说小宛儿病倒的消息。 张掌柜摇头道:“那孩子奴隶般伺候钟少文两个月,牲口都不带这么使唤的,听说整日整日地吃不饱睡不好,人都瘦没了,已经发了两天热了,还没退,真叫人揪心。” 小宛儿立刻就坐不住了,季仲远也很担心,说:“我们能不能把他接过来休养?戏班子那边没人照顾他,怕是不行。” 张掌柜想了想,道:“也行,你们接过来,我给你们省两成房钱。” “那就多谢老哥了。”季仲远带着田小野去了大院,季仲远不方便进屋,田小野一个人走进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小宛儿的房间,只见里面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田小野进了屋,连个问的人都没有,他直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就见小宛儿缩在一床被子下面,不好好看,都发现不了被子里有人。 他面色苍白,唇色发青,双眼紧闭,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他暴瘦到几乎脱相,田小野一时竟然不敢认这就是那个漂亮地惊人的小宛儿。 田小野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有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连个反应都没有。 田小野没见过这样的,吓得连忙跑出门去喊季仲远,季仲远自从雨夜之后,在这方面就有点阴影,况且小宛儿是有人家的人,更怕引起什么误会,误了人家一生,便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去找了戏班子里的人帮忙。 这会儿戏班子的人都在外面卖唱,只有一个做后勤的大妈在打理各种事务,小宛儿的药和饭也都是她送去的,但是她却不能全身心照顾小宛儿,她还有许多活要做,也有两个孩子要养。 季仲远和大妈商量把小宛儿搬去客栈,大妈倒是没有拒绝,她知道是张掌柜的意思,而张掌柜是班主的朋友,于是便帮着把小宛儿背了过去,她身强体壮,背着个瘦骨嶙峋的小宛儿完全没有问题,何况季仲远把来县城的马车也赶了过来,她只要把人背上车,再背下车送上楼就行。 田小野把小宛儿安排在自己房间里,这趟出来他们没有带伙计,只雇了个马车夫,所以便另外开了一个房间给季仲远住。 田小野安顿小宛儿的时候,季仲远去给他找了郎中,郎中一来脸色就变了,怒斥道:“怎么人都这样了才找我?” 戏班子大妈听了,心里也慌了,说:“他怎么样了?我们给他喂了药了,就是不退热。” 郎中骂道:“你们从哪里弄得狗屁方子,这再拖两天,人就没了!” 他解下药箱,坐到床边,双指搭上小宛儿的腕间,又看了他的口腔眼皮,这才下了论断。 “累的,饿的,太虚弱,所以才会这样,他身体经不起折腾,一不小心就会要了命,我可以开药,今晚就能把热降下去,但是你们得贴身照顾他,万万不可大意。” “让他醒来容易,养好身子却很难,好在年轻,还能补回来,这次要是养不好,可是会落下病根的,到时候身子彻底亏了,可要折寿。” 田小野把郎中的话记在心里,送走郎中,季仲远就去抓了药,张掌柜让后院伙计帮忙熬着,田小野给小宛儿喂了些米汤,只喂了几口就喂不下去了,他只能歇一会儿喂一会儿,累得满头大汗,才喂下去一小碗米汤。 “肚子里有东西就能吃药了,别担心,老梁的医术在县城可是有名的。”张掌柜安慰道。 第68章 小宛儿在入夜时分才退了热,他出了很多汗,整个人就像脱水了一般。 他醒来的时候,眼神是迷茫的,呆呆地盯着田小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谁,田小野又是谁。 他一张嘴,声音哑得像是几百年没用的二胡,一个字还没说出,火烧火燎的喉咙就先干得咳嗽起来。 “你先别说话,喝点水。”田小野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这水壶一直放在桌子上,每当不太热的时候,他就会喊季仲远来换,这会儿正好暖融融,一杯下去,给小宛儿添了不少力量。 “我这是在哪儿啊?你怎么来了?”小宛儿清清嗓子,低低开口。 “我和仲远哥采了菌子,想着来送你一些,没想到一来就听说你病了,所以就去看你,那时候你都已经昏迷了,我们不敢把你留在大院里了,就把你搬到了客栈,你别担心,郎中说了,你是太累了,只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养回来的。”田小野解释道。 小宛儿靠在床头,虚弱地歪着头,伸出枯瘦的手指,抚上田小野的手背,感激道:“这次多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这会儿可能就没了。” “瞎说什么,你什么也别想,我去给你拿碗粥来。”田小野说着就跑出去门去,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季仲远便从隔壁屋出来,两人嘀咕了几句,季仲远便跑去厨房,厨房一直有白粥,但是季仲远觉得小宛儿出了那么多汗,需要补充盐分,所以特地去厨房让弄点青菜,煮碗咸粥来。 田小野回到屋里,又给小宛儿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去,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家,钟少文呢?” 小宛儿道:“他去考试了,进了考场好几天回不来呢。” 田小野叹气道:“你也太不珍惜自己了,就算再忙再累,也要把肚子填饱。” 小宛儿挤出一个苍白的笑,道:“也就是这几天,少文哥要考试了,我得好好照顾他,才没来得及吃饭,平时都是能吃饱的。” 田小野才不信,郎中都说了,这是长期劳累加饿肚子造成的,只是几天吃不饱也不至于把人折磨成这样。 他越来越不喜欢那个钟少文了,尽管他都没见过他,只是小宛儿在病中,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等咸粥熬好了,端过来看着小宛儿吃掉整整一大碗。 吃完饭又吃了药,小宛儿就撑不住了,又沉沉睡去。 田小野轻手轻脚走出门去,想去和季仲远说说话,进了季仲远房间才发现,季仲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逛了夜市,买了一桌子美味的小吃,正等着他呢。 田小野坐在桌前,拿起一块仙豆糕就吃,他也饿坏了,小宛儿退烧之前他一直在房间里守着他,自己也没有吃东西,季仲远来送过,但是他实在吃不下,心里满满的心事,全是小宛儿的,这会儿小宛儿终于退热了,也吃饱了睡下了,他才觉出饿来,吃了第一口就开始狼吞虎咽了。 季仲远不言不语,在旁边给他添肉加汤,等到田小野终于吃饱了,才给他擦擦嘴,自己捏着一根羊肉串慢慢嚼起来。 “小宛儿怎么样了?”季仲远问。 田小野双手捧着一杯温水,摇摇头说:“他很虚弱,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是那钟少文要考试了,所以才把小宛儿累成这样的,平时走四方,到考试了开始补功课了,我看他也不是很刻苦。” 季仲远笑道:“你还是希望他能考上吧,不然小宛儿永无出头之日了。” 田小野撇撇嘴,道:“我们就不能想办法帮帮小宛儿吗?” 季仲远想了想,说:“倒也是可以帮,这样吧,春天后山上的野味就开始多了,咱们得了野鸡野兔之类的,就往县城里送,多少能给他添点肉菜。” 再多就真的帮不了了,总不能把人从钟少文身边掳走吧? 田小野也知道这个理,而且雇人从村里送野味去县城,实在是一件很亏本的事情,季仲远愿意这样做,已经是在帮小宛儿了。 田小野只能答应下来,心里却依旧很急,也不知道小宛儿的出路在哪儿。 小宛儿在客栈里养了三天,气色已经大好,他每天吃饱穿暖,不出房门,光睡觉了,短短三天,竟然也能长起肉来,一天比一天好看。 三天后,小宛儿说什么也不肯再住下去了,他没有那个厚脸皮,一直花着季仲远两口子的钱住店,还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于是就非要和两人告别。 田小野留不住他,只好把晒干的菌子给他带上,送他回了大院。 田小野叮嘱道:“你要好好养着,不要再操劳了,别让我们担心。” 小宛儿承诺道:“我会好好吃饭的,再不饿肚子了,你放心吧。” 于是就此分别,季仲远和田小野得抓紧时间回镇上了,他们原本只打算在县城待一天,这下子待了三天,也是很挂念铺子,忧心自家的生意,送回了小宛儿,两人就往镇上赶路,等到了铺子,应是天黑了。 小宛儿把那些菌子收拾好,又打了水把房间清理一番,床上的被褥全部拿出去晾晒,又嫌太阳不够好,在屋子里点了火盆烘烤,之后他又去大院的菜园子里摘了些青菜,把田小野带给他的点心摆盘,把旧衣服洗了,新衣服烤热,忙忙碌碌又到了傍晚,才想起自己又忘记吃饭了,只能就着热水,吃了几块点心果腹。 他这样忙碌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明天一早,考试就要结束,到时候,考场大门一开,钟少文就出来了。 在考场关了五天的钟少文,已经精疲力尽,回家倒头就睡,正需要干净温暖的被褥。 睡了个昏天暗地后,傍晚,钟少文起床,就看见可口的点心,温热的茶水,还有一桌子饭菜。 他的心情好了些,问道:“怎么今日买了菌子来?” 小宛儿答道:“是小野来送的,可鲜呢,还有这点心,也是他们铺子里的,你尝尝,可好吃。” 钟少文点点头,狼吞虎咽吃了一整盘菜,又吃了两块桂花糕,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他们家好像就是那个什么……哦对,就是做金榜题名礼盒的那家,他们可有给咱们送一盒‘金榜题名’来?” 小宛儿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啊。” 钟少文不满地摇摇头:“既然都是送点心,又知道我要去考试,怎么不送个金榜题名礼盒来,不会办事啊!” 小宛儿皱皱眉,总觉得钟少文有些不知好歹了,人家送了点心来还不够,怎么还能要人家礼盒! 他说:“礼盒里也是这些点心,都一样的。” 说着,伸出筷子就要夹菜,筷子尖即将碰到一颗菌子时,却被钟少文抢着夹走了,只见钟少文不满道:“两个人吃饭就做这点菜,你怎么还省这点钱。” 小宛儿彻底石化。 从什么时候开始,钟少文已经默认端上桌的饭菜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难道他就没想过他身边人也是个活人,是需要吃饭的吗? 小宛儿低头不语,用杂面馒头蘸着菜汤混了个饱腹,之后又给钟少文准备热水洗澡,洗完澡后,钟少文在院子里散步休息,小宛儿则去给他洗衣服,那些衣服在考场穿了五天,味儿别提多精彩了,得洗好几遍才能洗好。 而钟少文则在大院里遇到了打杂的大婶,跟她说了几句话后,脸色就变了,大步流星地冲进屋,问正在收拾床铺的小宛儿说:“你生病了?” 小宛儿愣了一下,见他火急火燎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暖,心说钟少文虽然平时不靠谱,但是真的遇上自己生病,还是会关心人的。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前两天有些发热,已经好了。” 钟少文还是不放心,追问道:“看过郎中吗?可会传人?” 小宛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看过了,不传人的,小野照顾了我好几天,都没有被传。” 钟少文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用一种略带责备的语气说:“宛儿,你这也太不小心了,我明天就又得入考场,还得熬五天,你要是传了我,我的前途可全毁了。” 小宛儿这才反应过来,他压根不是担心自己,只是担心会不会被传染而已,顿时心里凉了半截,他因为照顾钟少文,差点累死,命悬一线被别人救回来,田小野和季仲远都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万个不放心,而自己的枕边人,却只关心会不会传给他。 如何不心寒。 他甚至有些想哭。 但是钟少文却催促他,给他准备好第二场考试的东西,他又只好去收拾考篮,把笔墨纸砚准备好,检查一遍之后,又听见钟少文在床上催他睡觉。 他只好把火盆放在门口,把钟少文的衣服架起来烘烤,还得确保不要烤糊了。 忙完这些后,他才上了床,说:“少文哥,下一场考完回来,你先脱了衣服再睡,这样我早早给你洗好就能晾干了。” 钟少文嗨了一声,说:“我那时候多累啊,还顾得脱衣服。”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享受他五天封闭考试后的惬意夜晚,又觉得少了点什么,翻身把小宛儿压在身下,也不顾他大病初愈,能不能承受得住,直接挺身而入。 小宛儿吃痛,哼唧出声,却让钟少文更加满意了,压在他身上好一阵折腾,舒服够了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小宛儿要早起,给钟少文做了早饭,准备了几天的干粮,这才叫钟少文起床,把他送去考场。 回来之后的小宛儿稍微得以喘息,俯身之时觉得后身有些不适,自己检查了一下,竟是有点点血迹,这才发觉昨晚竟是有些撕裂,只能去药铺买了药膏敷上,吃了些东西,又睡了一觉。 醒来后愣愣地看着房顶,突然就有种无力感,和绝望感。 第69章 钟少文考了三场,每场五天,小宛儿在他考试期间出去卖唱,考完当天去接他,照顾他,就这样,三场考完之后,钟少文也熬不住了,再没有之前的精神了,在家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这一缓过劲来,就发现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他这些日子好吃好喝花费太高,小宛儿卖唱挣那几个钱根本不够花,所以也只能委委屈屈节衣缩食。 好在几天后公布成绩,钟少文榜上有名,童试过了第一关,可以参加十天后的府试,这准备时间可不长,他还得从县城跑去府城参加考试,为了提前适应环境,他立刻就得动身了。 小宛儿不能跟着去,他得在县城赚钱,而且他们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他们两个人在府城住上近一个月,所以这段时间,钟少文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和几个同考上的熟识相依为命。 几个书生中,他的条件最差,自尊心却最强,不愿与别人不同,别人住好客栈,他也让帮他订一间,回头就跟小宛儿要钱,小宛儿扒拉出所有家底,也只找到了四两银子。 小宛儿发愁道:“家里就这么点钱,真的没有更多了。” 钟少文急道:“住客栈一晚就得二两,还是一般般的房间,我们提前去,还要有十几天考试,等成绩,再加上吃喝……我不能吃太差吧?吃得不好考场上可熬不下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宛儿,我第一关都过了,你可得想办法筹钱,让我参加府试啊!” 小宛儿也发愁,说:“少文哥,府城的客栈都那么贵吗?” 钟少文道:“我还能去住小客栈不成?白羽他们都住大客栈,都住一起,你让我住小客栈,那不是打我的脸吗?” 白羽是钟少文同窗,人家爹爹是员外郎,还有个贩盐的大哥,而钟少文全靠小宛儿卖唱养活,情况怎么能一样呢。 钟少文在屋里踱来踱去,突然想到了田小野,于是对小宛儿说:“你和那田小野相熟,他家不是开杂货铺子吗,我看他们卖点心礼盒挣得可不少,你去借点钱来,等我考中了,咱们再还他。” “啊,这……”小宛儿犯了愁,一晚客栈二两银子,钟少文要在府城住上一个月,那就是六十两,再加上吃喝,指不定还要和同窗游玩什么的,说什么也得四十两,那就是一百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小宛儿得好几年不吃不喝不养钟少文才能还上,况且就算他能还上,人家田小野就会借吗? 这可是笔巨款! 小宛儿犹豫了一番,试探性地开口:“要不问问伯父伯母……” “那不行!”钟少文果断开口拒绝,“我爹娘在村里一年也挣不到几两银子,他们哪里拿得出钱,再说了,村里距离县城这么远,这一来一回要耽误好几天时间,要是再没拿到钱,我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把小宛儿搂在怀里,好生哄了一番,又说等考上了他来还债,还要当面去找季仲远两口子道谢云云,小宛儿被他磨得受不了,终于答应去试一试。 钟少文给小宛儿叫了马车,让他立刻就去镇上,可是这会儿已经是中午时分,等到了镇上就是深夜,小宛儿不想这么急,但钟少文一口咬定隔天就要出发,催个不停,他只好忐忑上路,独自坐马车到深夜,才找到季仲远的杂货铺子。 他原本是不好意思敲门的,但是镇上不像县城,几乎没有铺子在夜里点灯,也没有客栈开门,他也没有钱,只能硬着头皮敲了门。 谭二福听见声音下楼问道:“谁呀?” 小宛儿答道:“请问田小野是住这里吗?” “是的,您稍等。” 谭二福卸下门拴打开门,就见一个漂亮的小双儿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眼巴巴看着他,显然他是有点冻着了。 谭二福连忙把他让进屋里,问道:“你是哪位?我们东家和东家夫郎都睡下了。” 小宛儿道:“我是小野的朋友,从县城来,我找他有点事,那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他睡起来?” 谭二福心想这大半夜的从县城跑来,定是有急事,便让他在铺子里坐着,自己跑去后院,敲响了季仲远的房门。 五分钟后,季仲远和田小野胡乱裹着衣服跑了出来,见是小宛儿,都很担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让你从县城跑来?” 他们这样关心他,让小宛儿死活开不了口说借钱的事,他把自己憋得难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是没有脸开这个口。 季仲远见了,就知道他一定有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十分平和地对他说:“你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事情需要我们帮助,如果不说出来,不就白跑一趟了?让我猜猜,是钟少文欺负你,你跑来避难了,还是要借钱。” 小宛儿听见“借钱”两个字,反射性的抬了一下头。 季仲远恍然,说:“原来是要借钱,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呢,怎么,最近生活遇到困难了吗?” 田小野也明白了,拉着他的手说:“有困难就说,咱们是好朋友,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小宛儿急死了,他要是过不下去来借钱也好说,可是是为了钟少文,而且还是那么多钱,他实在是不好开口,这一下子,愁得泪都出来了。 田小野吓了一跳,连忙道:“别哭啊,到底怎么了,说出来咱们想办法。” 小宛儿哭了一会儿,心里边平静了一些,他支支吾吾开口:“不是我……是少文哥,他要去府城考试,我们……我们凑不出来钱。” 田小野一听是这事,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得了什么大病筹钱治病,那就都好说。 “你需要多少钱?”季仲远问。 小宛儿咬了咬牙,没敢说一百两,使劲往下省了省,道:“八十两……” 田小野一下子愣住,要是借个十两八两的还好说,这一下子就是八十两,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笔巨资,他们现在在攒钱筹备县城的铺子,自己的吃穿用度尚要节俭,如何能豪爽地拿出来借给小宛儿呢。 他拿不了主意,还得问季仲远。 季仲远倒是很淡定,问道:“你们有没有问过钟家父母?” 儿子考试的大事,钟家父母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吝啬,季仲远笃定他们没有问过,果然,小宛儿把钟少文那番话说给季仲远听了。 季仲远冷笑道:“钟家父母从小就能供应钟少文读书写字,这会儿却说生活困难拿不出来钱,骗鬼呢?” 小宛儿也知道钟少文是在糊弄他,甚至是欺负他,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季仲远略加思索,不想去难为小宛儿,便问道:“小宛儿,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离开他,就不必如此为难,生活也会好许多?” 小宛儿吓了一跳,可惊讶之后就是难过,他低着头,绞着手指说:“说实话,我想过。” 季仲远挑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小宛儿落下一滴泪,哽咽着说:“我们每年过年都会回钟家,钟家一直供着我爹娘的牌位,每次除夕夜,我都要去祭拜我的爹娘,钟家就会让我告诉我爹娘我把钟少文照顾得很好,没有辜负他们的嘱托……” 季仲远被震惊到了,他和田小野对视一眼,都觉得钟家父母好黑的心,竟然用小宛儿故去的双亲如此逼迫,他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孩子而已啊,一个人在县城苦苦求生已经很难了,再养个钟少文,那就是挣扎度日,如今……竟然还要他每年对故去的双亲汇报、立誓。 诛心。 “我没办法,他们说我是他们家的人,说等少文哥考上就好了……我爹娘生前说过钟家是恩人,要报恩,死……死都不能忘……” 这可太让人心疼了,田小野一下子把小宛儿搂进了怀里,两人抱头痛哭。 季仲远的心里像是被千刀万剐般难受,这孩子都经历了什么,坑他的爹娘,坑他的未婚夫还有坑他的婆家…… 他于心不忍,知道再不能提这事儿,便给了小宛儿第二个选择,说:“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一个选择,你也知道这笔钱金额巨大,我们只是家小杂货铺子,开业才几个月,要拿出这笔钱实在是很吃力,所以轻易我们不会借给你。” 小宛儿抬起泪汪汪的眼,问:“我会签借条,会还的。” 季仲远摇摇头,道:“到时候你还不上我们能把你怎么样呢?我不信借条,要我拿出这笔钱,除非你把自己卖给我们。” “什么?” 小宛儿和田小野同时惊呆了,小宛儿不知所措,不明白一直和颜悦色的季仲远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田小野在错愕之余,没怎么费劲就想明白了季仲远的用心。 只要小宛儿签了卖身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钟少文,留在他们身边,他们便可以保护他,而且也有处置他的权力,到时候就算钟少文想要抢走小宛儿,只要他们不同意,就会受到官府的保护。 他嫁的这个男人,总是以看似无情的方式传递着最温暖的力量。 他好言劝了小宛儿一会儿,小宛儿别无他法,只能答应,卖身契不是随便签的,小宛儿现在是戏班子的人,具体事宜还得和班主商议,所以季仲远决定第二天跟小宛儿去县城见班主,另外,卖身契还得要官府作见证。 第70章 第二天一早,季仲远收拾了几个礼盒,带着田小野、小宛儿和谭二福去了县城。 下午他们才到县城,季仲远先找到张掌柜,拜托他帮忙去找祥云班班主,自己则提着几盒点心去了县衙,说是要找几个官差,却不巧,张捕快不在,只有姓窦的捕快在当值,出来见了一面。 季仲远和他寒暄了一阵,又问了县太爷好,张捕快好等等,递上几盒点心。 窦捕快一看就笑了,说:“季老板可真是大手笔,我们哥几个回来才知道,那些个风靡一时的点心礼盒竟然就是您家的,哦对了,还是县令大人说起来的,说是他家公子今年就收了好几份金榜题名,所以认得,您这礼盒可贵,我们怎好无功受禄,您还是拿回去吧!” 说是这么说,但也只是客套,季仲远哪能不知,笑着说:“不过是几块点心而已,蛋面油糖,又不费劲,自家小厨房出的东西,还怕几位官爷看不上呢。”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窦捕快还是收下了礼盒,又问季仲远来县城做什么。 季仲远便把小宛儿的事情说了,倒是没有说地太详细,只说是有个孩子家里有急事要借钱,又还不上,便把自己卖给他们,所以来签个契约,算好了等还上钱就放他自由。 窦捕快没把这当回事,说:“这种事太常见了,县衙每年都得办许多次,一般都是窦户曹办,他今天正好当值……” 季仲远:“窦?” 窦捕快笑:“您反应快,他是我亲叔叔,我跟他打声招呼就是。” “呀,那就多麻烦您了,改天定要登门道谢才是。” “您这就太客气了,哦对了,我还真有件事想您帮忙。” “您尽管说。” “你们铺子里那个姑娘……就上次吃饭见那个……” 季仲远想了下,说:“刘月?” “对,就那个姑娘……怎么个情况呀?” 季仲远眨眨眼:“您想知道哪方面的?” 窦捕快嗨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吧……唉……不瞒您说,快四十了,前些年有过媳妇,后来生娃的时候……唉……说来心疼,我这些年就一直自己这么糊弄着过,也没有遇到过对缘分的人,就那天看见你们铺子里那姑娘,就觉得说不出来的舒服,就……” “啊,我知道了……”季仲远拖腔拉调,啧啧嘴说:“窦大哥是想我给你做媒来着。” 他说地这般直白,窦捕快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说:“老哥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人的心性,我看她就觉得很好,就是人家一个姑娘,我不知道底细,也不好贸然提起。” “她是挺好的,也嫁人了……” “啊?” “但男人早些年就没了。” “……” 窦捕快一摊手:“你说话别大喘气。” “行行,没有孩子,一直在村里伺候公婆,她公婆人都不错,让她在我这干,也是为了让她见见世面,多接触些人,遇到合适的便可再嫁,既然老哥你有意思,我便与她说说去,只是怕是她要问起您这边的情况,还请您多少告诉我些吧。” “我这没啥,爹娘去世的早,孤身一人,没有兄弟姐妹,唯有六个叔叔两个姑姑,二叔你知道,其他叔叔也都是做小买卖或是种地的,都是本分人,我今年三十六了,年岁不小,体格还行,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季仲远被他六个叔叔两个姑姑震惊到了,听着前面的以为他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后面才知道大意了,真的不太孤单。 他便应承了下来,说是回去帮他说说,看看刘月的意见。 等回到客栈,张掌柜已经带着陶班主在等他了,国丧期陶班主也要讨生活,在一家油坊卖油,维持生计。 他对小宛儿的事情一清二楚,并不反对小宛儿跟着季仲远走,说是钟少文那种人,离得越远越好,但是他们祥云班不能没了台柱子。 季仲远也考虑到了这点,允诺陶班主,过了国丧期就让小宛儿去唱戏,用唱戏的收入来还债就是。 这样商定了,又有张掌柜作见证,那就只差与钟少文说,然后去县衙签契约了。 这是季仲远第一次见钟少文。 钟少文身量不算高,比季仲远矮上一头,身材不胖不瘦,像是保养得很好的公子哥,他相貌清俊,当得起一表人才一词。 只是一张嘴就拉倒了,他义愤填膺,骂季仲远拐带人口,季仲远倒是淡定,说:“我并不想拐带人口,既然你这么想,那么告辞了。” 钟少文:“……” 他整日读书写文章,哪里接触过市井,接触过季仲远这种商人,一下子就懵了。 季仲远走了,钱怎么办? 他连忙拉住季仲远,说:“那钱……” 季仲远:“什么钱?” 钟少文急了,道:“宛儿跟你借的钱呢?” 季仲远:“不借。” “……” 所以…… 卖身契不签,钱就拿不到手。 但是签了卖身契,自己就再做不了小宛儿的主。 钟少文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钱比较重要,但是又不能委屈自己,便商量道:“要不我去府城这段时间,就让小宛儿在你那干活,等我考完试回来,再让他回来,我们想办法挣钱还你?” 季仲远摇头:“钟少爷读了那么多书,可知道卖身契是什么?” 那当然知道。 钟少文被堵了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他当然知道卖身契就是卖身给人家,从此都要听主人话,再不能自己做主。 可是没有小宛儿,谁来挣钱给他花,谁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呢? 钟少文想不出来好办法,只能想先签了,等考完试再说其它。 便同意把小宛儿卖给季仲远,去县衙办手续去了。 小宛儿拉着田小野的手站在那里,心如刀绞,他没想到钟少文会这么干脆地就卖了他,原来自己在他心里连百十两银子都不值。 田小野捏捏他的手,轻声道:“别担心,等回镇上,咱们就能朝夕相处了,仲远哥不会亏待你的。” 小宛儿轻轻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窦捕快和窦户曹打了招呼,窦户曹和颜悦色,很快就给他们办了手续。 季仲远看了契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宛儿要将八十两银子还上才能恢复自由。 钟少文突然大叫起来:“八十两?不是一百两吗?” 季仲远道:“小宛儿在我那里工作,月钱与飞燕她们相同,每月一吊钱,其它打赏红包另算,也就是说,他要在我这里工作八十个月不花一文钱才能还上八十两银子,如果一百两,就是一百个月,将近九年,我倒是不在乎,你呢?” 钟少文:“……” “如果想提前把他赎回去,就要连本带利,还上百两整。” “……” 钟少文气鼓鼓,八十两不够他挥霍,这就意味着他和其他考生的花销之类都不能一样,这还怎么争面子! 他一拍案台,道:“一百两!我会想办法提前赎他!” “没问题。” 陶班主也表示没问题,这样契约就签订了,只是虽然征求了钟少文的意见,真正签名却没有他的名字,他和小宛儿没有成婚,并不能为小宛儿做决定,能做决定的只有小宛儿和陶班主。 所以……要赎人也是陶班主赎或者小宛儿自己赎。 钟少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了。 季仲远把一百两银票给了小宛儿,小宛儿在手里摩挲了好久,才给了钟少文。 这是他的卖身钱。 他看着钟少文,钟少文却只顾着收银票。 两人再没什么话说,小宛儿回去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带着一个空瘪的包袱跟着季仲远和田小野走了。 他的东西太少了,就算拿走了,也没让钟少文觉出来少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钟少文呼朋引伴去府城,季仲远等人带着小宛儿回镇上。 季仲远不打算把小宛儿安排在铺子里,铺子里的人手已经足够,他虽是有心帮小宛儿,却也不想白白养着他,既然来了,就要干活的。 所以他决定把他安排在火窑那里,火窑那边已经慢慢开始使用了,每天都有七八个人在干活,从早忙到晚,需要有人做饭,收拾卫生,现在有个工人的老婆在做饭,但是一个人做七八个人一天三顿饭,有些吃力,而且这个女人刚刚怀了三胎,婆家不想让她过于劳累,所以干起活来总是力不从心,季伯山早就想换个人,原来考虑再找个大婶,不过还没定,这会儿小宛儿来了,正好可以接过这个活来。 只等季伯山来,把他交给季伯山就是。 季伯山每天都会来,正好现在有一批订单,需要几百个竹盐筒,工人们有活干,他得看着去,防止他们互相接触,把秘方学了去。 他们回到镇上第二天早晨,季伯山就来了,现在天长了,早晨天亮得早,季伯山来的也早。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季仲远一看,笑道:“青林怎么也来了?” 第71章 周青林就是周婶的小儿子,她夫家也姓周,如此一来,周青林就好像跟她姓一般,这一点让樊雨花很羡慕。 周青林跳出来跟季仲远打了招呼,调皮道:“我来躲打的。” 季仲远眨眨眼,表示好奇。 季伯山给他解释道:“这小子今年要服兵役去,周婶原本是打算交些钱给他免了役,谁想到这小子早就想去当兵,愣是瞒着周婶,把名报了。” 季仲远惊讶道:“周婶没把你的腿打断?” 周青林:“再不跑就断了,这不跟着伯山哥出来干活,混口吃的,也躲着打。” 周青林的爹当过兵,按照规定,他家世世代代都得出人服兵役,一般人家可不愿意孩子上战场,有钱的都会用钱抵了去,周婶早就备下了这笔钱,没想到却被自己孩子杀了个措手不及。 也难怪周婶生气,她身边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是舍不得他出去冒险嘛。 季伯山又说:“正好火窑用着人,我就带青林过来了,再有两个月他就得走了,就在这干两个月,也给家里挣点补贴。” “也好,”季仲远道,“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我们会帮你照顾周婶的,尽管平平安安地服完役,早些回家来。” “谢仲远哥,我姐也说了会照顾我娘,不然我也不敢走。” “说到用人,我这里有个人要给你。”季仲远叫来小宛儿,“哥,这就是小宛儿,他签了卖身契,现在是咱们家的人了,我想让他去火窑顶朱家嫂子的缺。” 季伯山听说过小宛儿的事,他的出现有些意料之外,不过这里不是问人家私事的时候,季伯山就按下了疑惑,应了下来,他这会儿就急着去火窑,立马就带着小宛儿走了。 再看周青林,早成了锯嘴葫芦,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有点选择性缄默症,见到陌生的异性就说不出话来,周婶为此事很是烦恼,他这个样子,根本娶不了亲。 季伯山带着小宛儿和同手同脚的周青林走了,季仲远和田小野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心里都轻松了许多。 季仲远搭着田小野的肩,正准备去干活,却听见外面有人叫卖:“杏子杏子,又甜又香的杏子!” 季仲远道:“哟,这是今年第一茬杏子吧,可得买来尝尝。” 他出门喊那卖杏子的人:“老哥,买点杏子!” “好嘞!” 那人把肩上担子卸下来,两头挑着满满两大筐杏子,这会儿天儿还早,他还没卖出多少呢。 “您使劲捡,等到了午后,就剩不几个了。”那卖杏子的汉子笑着说。 季仲远捡了个红软的杏子掰开和田小野一人一半吃了,果然是香甜可口,酸味不重。 他心里欢喜,回屋提了个篮子出来拣,专拣最大最甜,熟透了的,拣了满满一篮子,又问那人:“老哥,这杏子能卖多少天?” 那人道:“卖不几天,也就半个多月。” 季仲远道:“等我吃完了再买些,您可记着快没的时候给我留点,就要这样的。” 卖杏子的人笑道:“行,最后一波我定给你送些来,拣大的好的。” 他给季仲远的篮子称了重,算了钱,再次担着杏子启程。 季仲远把沉甸甸的篮子提进后厨,让刘月拣了十来个拿去洗了。 金黄熟透的杏子在清水里亮晶晶的,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几个人围着水槽站了一圈,等杏子洗好了,圆滚滚的一盘香,所有人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季仲远挑了六个带去了办公室,其他人立刻瓜分了剩下的几个,谭二福在柜台前坚守岗位,刘月便先送了两个给他。 季仲远在二楼瞧见了,悄悄对田小野说:“刘月为人体贴和善,难怪窦捕快看上她。” 田小野吓了一跳:“什么?窦捕快?” “就是那天来咱们铺子里,长得有点黑,高高壮壮那个,昨天我去县衙正好他在,问我能不能跟刘月说个媒。” “啊这…”田小野一时有点懵,“他们也没说过话啊。” “说是一眼就看上了,我问了窦捕快的一切情况,也答应他问问刘月,但是我一个大男人,不好跟人家女子说这些,你去说吧,听听她的意思。” 田小野毫无准备,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大活,有些不知所措,季仲远告诉他不急,想好了再说,还要挑个好时候,单独和刘月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挑了个最大最香的杏子,用布巾擦干水,剥了皮递给田小野,田小野接过杏子,纳闷道:“你为何要剥皮。” “皮上有……”季仲远猛然刹车,因为前世农药泛滥,他习惯吃水果前先去皮,却是忘了这会儿没有农药,所有东西纯天然,洗干净了就能吃。 他梗了一下,说:“我怕皮上沾了冷水,你吃坏肚子。” 田小野还是觉得奇怪:“不是都擦了嘛?” 季仲远:“……” 他干脆用起糊弄大法,狠狠地亲上了田小野的唇,少年的唇齿间都是杏子香,让人亲起来就放不下。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离开那两片软红,狠狠地说:“杏子都堵不住你的嘴,只能这样了!” 田小野晕晕乎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但真的……反应不过来了…… 傍晚季伯山下工,来铺子里和季仲远打招呼,季仲远给了他半篮杏子,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周青林跟在他身后,小宛儿也跟着回来了。 他被安排在刘月飞燕隔壁的屋子里,摆了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虽然简陋了些,但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被子也是新的,桌上放了个小木箱子,用来给他装衣服,小小的屋子关上门,就是属于他自己的完美天地。 晚上吃了杂面饼子和炖土豆,今天烧肉卖没了,但汤还有些,刘月把汤倒进了炖土豆里,炖出来土豆都带着肉香。 小宛儿捏着一块杂面饼子,面前是一大碗炖土豆汤,他很饿,今天他第一天上工,本来季伯山是打算让朱家嫂子带一带他,却没想到朱家嫂子一见有人来,直接辞职走了,说是早就不舒服了,得回家养胎。 于是他今天一个人从零开始忙碌,手忙脚乱,中午做完饭都已经比平时开饭时间晚了一个时辰,下午卫生收拾一半又要准备晚饭,好在晚饭只是粥和咸菜,不然他今天要忙不完了。 虽然周青林瞅着空就来给他帮忙,但小宛儿还是没来得及好好吃饭,这会儿又累又饿,闻到饭香就走不动了。 他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后面就顾不得了,因为太饿,而且季仲远和田小野又不跟他们一起吃,这儿只有刘月飞燕和谭二福。 他直接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一碗土豆进了肚子,立刻就又被刘月添了一大勺土豆汤,又塞给他一个饼子。 小宛儿连忙摆手:“姐,我够吃了。” 刘月抿嘴笑:“咱们东家说了,要管饱,吃吧,今天第一天上工,肯定累了。” 小宛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土豆汤和饼子吃了,并且在几人的劝说下,又吃了一块饼子。 这下可是真的饱了。 小宛儿摸着自己的肚子,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吃得这么饱这么撑是什么时候了。 又或许,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呢? 吃过饭,刘月和飞燕就烧了热水给各屋送去,小宛儿也分到了一大桶,他泡在热水里,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躺在柔软的床上。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有想过钟少文了,并且已经爱上这样使劲干活大口吃饭的日子了。 第72章 季伯山每天带着周青林来,在铺子里接上小宛儿再去火窑。 这样持续了几天之后,小宛儿就不用他带了,每天早晨早早地起床洗漱,自己就能跑去火窑,提前开始准备早饭午饭,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傍晚季伯山回家,他再留在那里收拾一下,自行回杂货铺,好在这会儿天长,他来回都是大白天,也不用太担心。 到了小麦收获季,周青林就不来了,他得把麦子收好,然后就踏上当兵之路了,也是想着多陪陪周婶,纵然是去追寻梦想,离别在即,他也很舍不得母亲。 季伯山在收庄稼和火窑之间摇摆了几天,最后还是樊雨花劝他去火窑,因为收庄稼这种事可以交给别人,火窑却不能当外人接手,于是他们雇了常家兄弟,又雇了两个同村人,这样速度会快点,村里老人说今年夏天雨水多,怕麦子收了晒不干,那就会都烂掉,白忙一年。 初夏水果就多了起来,街头有人卖甜瓜,还有人卖小毛桃,比鸡蛋略小一点,通体青绿,只有头上一点红,看着可爱,吃起来清脆香口,就是不太甜。 季仲远选了几个甜瓜,又见着了毛桃,他小时候常吃这种桃子,长大了却不太能见到了,市场上的桃子都大而甜,这种又小又不好看还不太甜的品种自然就被淘汰了。 他蹲在摊子前挑了二十几个桃,又问:“有大桃子不?” 那贩子摇头说:“就这个,后面会长大点,但也没多大,听说府城那边有扁桃,也好吃,我还想着弄几棵苗子来,等种出来了就拿出来卖。” “今年能弄到不?” “那不能,早咧,没日子呢。” 那就等于没说,谁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吃上,季仲远就不再问了,付了钱,拿着桃子回家。 一进门就见季伯山在等他,他带了个惊喜过来。 一棵小树苗。 季仲远把桃子和甜瓜拿给刘月去洗,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苗子。” 季伯山:“是棵杏儿,村里董老哥亲戚来捎了几株,我记得你说过想种几棵果树,给你要了一棵来。” 村里人少有时间打理果树,房前屋后栽上一棵就不少了,多是任其生长,少有人精心照料,所以董家听季伯山说想要,就直接分了一株给他,也没有要他买。 季仲远高兴极了,把桃子和甜瓜拣了几个给季伯山,等季伯山一走,就带着田小野在院子里挖坑。 田小野道:“为什么不栽到外面,在院子里不碍事吗?” 院子不大,而且是租来的,指不定哪天就要退掉,到时候树可怎么办。 季仲远一愣,是哦,万一将来退租了怎么办…… …… 于是一个时辰后,季仲远又带着田小野回到了村里。 樊雨花见他兄弟俩为了一棵树苗这样折腾,大笑不止,还喊来常小惠和季云朵看他的笑话。 常小惠肚子已经相当不小了,笑的时候还得端着肚子,怕劲儿用大了,再动了胎气。 季云朵倒是找到了爱干的活,帮着去挖坑提水,一棵小树苗很快就栽好了。 季仲远对着樊雨花撒娇,要她务必帮忙照顾好这棵树,说是来年要吃杏子的。 樊雨花笑骂他没个正形,又道:“你以为明年就能结果呢?少说也得两三年,你就等着吧。” 既然来家了,就不能走了,这一天就当休假了,季仲远吵着让樊雨花做几道他爱吃的菜,被樊雨花撵出门后,就拉着田小野去了田间。 田里现在正在忙,他去跟常家兄弟打了声招呼,看见他们和两个村人已经把麦子打了捆,今天就能完工,知道他们是认真干活的,就跟田小野说,明天让季伯山带些烧肉回来,送给常家兄弟。 庄稼人爱炖肉远远多于点心之类,累死累活一天之后,晚饭切了烧肉,拌上酱油蒜泥,一口一大块,肥瘦相间,又鲜又香,那才是满足。 不过季仲远的主要目的可不是看麦子,他要跑去稻田看他的稻花鱼去。 稻子静静成长,平日里也是常家兄弟在照顾,季仲远在田边蹲着找鱼,许久后才见着一条跳出来,撇撇嘴道:“这也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田小野道:“稻子还早了开花,稻花鱼早了长成。” 季仲远哀叹道:“吃口好吃的太难了,走,咱俩去河里看看去。” 田小野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可以采些芦苇叶子回去,过两天就要过端午了。” 季仲远这才想起来,再有七八日就是端午,说道:“那多采些,包好了粽子给张老哥他们送些去。” 田小野想到了什么,笑道:“也不用特地去送,我猜过端午窦大哥肯定要来看月姐姐的。” 季仲远笑出声:“也是,这老哥,够痴情的,那就多做些,让刘月交代给他,给他俩点机会培养培养感情。” 上次回来,田小野就依照季仲远说的,去找了刘月,和她说了窦捕快的意思,可是刘月却犹豫了,虽然乡下女嫁县衙捕快是妥妥的高攀,但是刘月却担心他是个捕快,成天打打杀杀,凶得很。 而如今的日子,虽是一个人过,但是有工作有工资,有飞燕田小野小宛儿这样的朋友,能见世面,还有婆家可以回,已经很让刘月满足了,她不想因为着急嫁了个不好的男人,毁了这样好的生活。 消息传到窦捕快那里,窦捕快为了证明自己不凶也不会打老婆,便隔三差五找各种借口来看她,总是带些城里的小礼物,只是刘月总是不收,他倒也锲而不舍,这一个月就没停过。 季仲远知道刘月其实已经被打动,但是总是缺少个契机,让两人把话说开,总不能让人家姑娘突然来一句“我答应你”吧? 季仲远想着那个皮肤黑黑的糙汉小心翼翼捧着盒胭脂登门的样子就要发笑,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们要去河里摸鱼摸螺呢。 其实在镇上也有鱼吃,也还算新鲜,季仲远并没有那么馋鱼,但是螺就不一样了,镇上老贺的酒肆收螺儿,一盘要卖几十文,村里人摸了螺基本都卖给了他,又或者是别的酒肆,直接送上门,季仲远就买不到了。 家里人也都忙,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吃螺,让家里人去摸,只好等自己回来,去河里摸上一筐,尽可以在家吃个够。 这个时节的河水清凉,但是不刺骨寒,季仲远脱了鞋袜,背上小背篓在河里摸螺,他不让田小野下水,田小野就在附近采芦苇叶子,要拣着大的长的采,包的时候就不会露馅。 采了叶子就直接在河水里清洗干净,回家就不用再洗,两人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山里静谧幽深,只有流水潺潺和鸟鸣阵阵,当真让人放松身心,荡涤灵魂。 并没有用多久,小背篓就装满了,大背篓也装了足够的干净的芦苇叶子,季仲远把小背篓放进大背篓里,将大背篓背上了肩。 牵着田小野就往回走,田小野嘟囔道:“我认得路,走不丢。” “你怕什么,山上又没有人。” 田小野又嘟囔了一句,大致是说季仲远不讲究之类的,不过手却没有抗拒过。 走到村里,两只手也没有松开,见着村人,季仲远也笑着打招呼,时不时还能说上几句话。 走到村边,却是猝不及防地遇到了朱婵儿,她还是村里数一数二漂亮的女人,带着一副骄傲得意的表情,一只手拄在腰后,肚子却还是平平的。 季仲远疑惑地和田小野咬耳朵:“朱婵儿这是有了?” 田小野摇摇头:“看不出来。” 朱婵儿也看到了田小野,扯了一丝冷笑,转过身去就不理人了。 季仲远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他要赶紧回家问樊雨花。 回了家樊雨花已经做好了饭,正在摆桌,见着他们摸了螺回来,又带了芦苇叶子,脸上带了笑,说:“我正准备去采些叶子包粽子呢,这可合适了,省事了。” 田小野去把叶子晾起来,说:“娘,山上路滑,这种事情我们来做就行。” 樊雨花心里舒坦,嘴上却说:“我才没那么老呢。” 她把螺拿去吐沙子,然后坐在桌前一起吃饭。 季仲远便问起了朱婵儿的事情,樊雨花对他的八卦之心翻了个白眼,然后说:“朱婵儿诊出来喜脉了,已经两个多月,还没到显怀的时候,不过已经足够她在村里招摇了,徐屠户已经四十了,一直没要上孩子,这会儿有了孩子,全家都把朱婵儿当做宝,刚查出来有孕,朱婵儿就要徐屠户把发妻休了,说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他发妻有罪,愧对于徐家。” “徐家不想对发妻这般绝情,但是这边有了孩子,那边肯定得有个说法,于是便请里正做主,和离了。” 季仲远道:“那可真够狗血的。” 樊雨花道:“行了,吃饭吧,不管别人家的闲事。” 说是这么说,然而下午季伯山回来,就带了一桩闲事回来。 季伯山告诉季仲远和田小野,那钟少文今天找过来了,拉着小宛儿说了好一会儿话,还送了他一盒手油,说是怕他干活手会皴。 “钟少文让小宛儿放心,他早晚把他赎回去,又说他府试过了,明年就要参加院试,必定要中秀才呢,让小宛儿等着,中了秀才就要娶他。”季伯山边吃饭边说。 ------ 作者有话要说: 鸟又生病了,心塞…… 小宛儿的事情是因为一个月到,钟少文考完了总得有点动作,为后文做个铺垫,不会占用篇幅,一笔带过。 以及,最近遇到一点工作问题,大概就是我想独立出去,不受现在上司的管制,但上司的上司大概不会同意,所以要怎么说服他……只有一次机会……唉…… 第73章 田小野闻言停下筷子,问:“他可给了那钟少文钱?” 按照契约,小宛儿需要在季家的店里干活还钱,火窑里一个月是一吊钱,季伯山每个月给他一百文日用,九百文算作赎身钱。 小宛儿很是节俭,他平日里根本不花钱,这会儿攒了一百文,弄不好又给了钟少文。 季伯山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估计很有可能,那钟家不是总拿孝字压小宛儿吗,只要搬出小宛儿的父母,就容不得小宛儿不给了。” 季仲远道:“那混球不是人,净欺负个小双儿,这种人怎么能通过考试?” 季伯山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听说名次还靠前,唉,他能中对小宛儿来说也是好事。” 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题就转到常小惠肚子里的孩子了,吃饭不能总说糟心事,容易消化不良,还是该多说说孩子的事情,孩子是未来,是希望,是期待,是季家所有人的心头宝。 樊雨花早把十里八乡的稳婆都找遍了,定下了两个来,这样才觉得稳妥,郎中说估摸着八月底就能生,这只剩下两个月时间,家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又紧张又兴奋起来。 小孩的衣服攒了一大摞,小号大号都有,厚的薄的都备上了,里子都是季仲远带回来的好布,软和吸汗。 季伯山在镇上逛,隔三差五带些小孩玩意儿回来,季仲远去了几次县城,也搜罗了一些好东西,全家人做什么事都能想到这个小宝宝,村里人都说这是个会投胎有福气的孩子,樊雨花笑得合不拢嘴。 郎中也时常来诊脉,常小惠脉象平稳,孩子长得很好,家里日日鱼肉不断,生怕孩子缺了营养,常小惠这会儿已经胖了近三十斤,郎中甚至劝她不要吃太多油腻,当心孩子太大不好生。 虽是盼着抱大胖孙子,樊雨花也没有在这件事上愚昧固执,只选些瘦肉好鱼给常小惠吃,不让她多吃大馒头。 家里的猪也长大了不少,鸡鸭也长全了羽毛,有一只母鸡已经开始下蛋了,每天一个,只给常小惠吃。 季仲远养在镇上的鸡鸭还都没有开始下蛋,樊雨花说那是喂得不一样,家里鸡天天被追着喂食,就等它们长大下蛋好给常小惠坐月子,所以长得快,季仲远和田小野可没有那个精力去填鸡填鸭。 季仲远在家里住了一日,第二日中午吃到了炒螺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田小野回了镇上。 当晚小宛儿回来,田小野就问了他钟少文的事。 小宛儿果然把钱给他了。 钟少文想在镇上租个房子苦读,让小宛儿去照顾他,他倒是打算得长远,小宛儿给他的那八十两没有全部挥霍,留了一部分回来生活用,在镇上租房子也是足够了。 田小野不明白小宛儿为什么这么做。 小宛儿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只红色卷轴来。 “少文哥带来了我们的婚书,还有……聘书。” “什么?”田小野难以置信,接过小宛儿手里的卷轴打开,卷轴里面有两张大红烫金纸,一张是他们的父母之命,婚约之书,另一张是钟少文亲手所写,正儿八经的聘书,清清楚楚写着求小宛儿嫁他,并承诺白首。 田小野已经认得些字,这两份文书看得明明白白,可他就是不敢信,钟少文那么一个混球,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好? 但是小宛儿是真的心动了,他摸着婚书一脸温柔,真的相信钟少文这次是真心的,也改好了,又想着或许是去了府城,就不一样了呢。 季仲远也不信,但是这终究是别人家的事,他不操心,只是提醒了小宛儿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困境,也同意小宛儿回去和钟少文同住。 端午很快到来,季仲远和田小野提前两天回家,跟着樊雨花学着包了不少粽子,粽子的馅儿都不一样,不过季家人爱吃甜,就都包了甜粽。 大黄米混着糯米,又香又糯,里面加红枣、豆沙或葡萄干,都是香甜可口。 蒸好之后就能吃,只是没到饭点,樊雨花不让他们偷嘴。季仲远要捎些去铺子里,他没让田小野陪着,让他在家玩着去。 樊雨花见他要走,又让他顺路捎给周婶,季仲远送了去,周婶却没有很欢喜,勉强笑了笑,季仲远没有觉得奇怪,因为过完端午,周青林就得走了。 季仲远抓紧时间去了铺子,喊来刘月,把几袋粽子交给她,端午节铺子不休假,因为会有许多人来买点心吃食之类,所以铺子里几个人都得在铺子里吃。 季仲远一袋一袋往外拿,说:“每袋都是六个,这四袋你们自己吃,这一袋给小宛儿带回去,这四袋是给县城几个捕快的,你让老窦捎回去。” 刘月一下就害羞了起来,好似那几袋粽子有毒似的,躲得远远的。 “谁说他要来。” 季仲远笑道:“不来拉倒,不过要是来了……” 他从那几袋粽子里提出一个大点的袋子,说:“这个单独给你窦大哥。” 刘月已经羞得要钻到地缝里去了,季仲远走后,她数了数,那个大点的袋子里有八个,比别人的多,一下子就明白了季仲远的好意,甜甜地抿唇笑了。 季仲远又叫来赵吉祥,让他去县城送粽子去,张掌柜那边,祥云班主那边,还有南丰纸货铺子等等,几个认识的人都得送些去,却也不是只送粽子,既然去了,就带上几盒铺子里的点心,大家都会喜欢。 他又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收拾了两件衣服,意外发现鸡窝里有个蛋,欢喜不已,连忙拿出来,一路上握在掌心里,等跑回了家,高高举起,大声叫道:“小野,下蛋啦!” 田小野正在往桌上端饭,一听这话差点抖掉一个粽子。 樊雨花端着一盘炒鸡蛋出来,笑道:“说什么混话呢!” 季仲远也反应了过来,讪讪地挠挠头,道:“这不院子里的鸡下了第一个蛋,我激动嘛。” 田小野放下盘子过来看,心里也高兴:“这是那只鸡下的?白花还是小乖?” 季仲远懵掉了,道:“这我哪知道,鸡蛋不都长一样?” 田小野眨眨眼:“也是哦。” 家里人都大笑起来,饭菜已齐,今天做的都是好菜,季云朵还提前去河里摸了哥哥爱吃的螺儿,让季仲远好一阵后怕,虽是感动,但也提醒妹妹,不要靠近水边。 季云朵不以为然:“好多人都在河里摸鱼,我摸个螺儿咋了,那水就到我脚踝,还能把我冲跑了不成?” 季仲远才反应过来,季云朵是在河流下游,村边那段摸的,不像他跑去山里摸。 一想起大山,他又有些怀念:“好久没去山里了,不知道有没有猎物可以捡。” 季伯山道:“咱们家现在哪里还用去山上打猎。” “也是。” 现在季仲远和季伯山都在镇上做生意,而且做得还不错,确实没人顾得上猎物什么的了。 樊雨花却想起了另一件事,说:“仲远,今年要开始缴税了,再过两个月就有人下来收粮,你上次说咱们花银子抵税,我现在觉得挺好,多留些粮食家里吃。” 季仲远奇怪道:“发生什么事了?” 樊雨花说:“前几天老秦去东山村看闺女,遇着个算卦的老神仙,说是今明两年好日子,后年就是灾年了,咱们多屯点粮没毛病,省得到时候挨饿。” 季仲远不以为意:“什么老先生,江湖术士罢了。” 樊雨花敲他:“你别不信,人家不要钱不要物,要不是真的好心,干嘛提醒这一句。” 季伯山也说:“咱们村老卜爷活着的时候就会看天,说哪天下雨就哪天下雨,不会岔的,有些人就是有这个本事。” 听大哥也这么说,季仲远便仔细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观测星象,感知节气,本来就是一种本领,既然人家这么说了,那早做准备定是没错的,反正樊雨花会屯粮,吃不完也不会坏掉,就算那人说错了,大不了到时候再卖就是了。 田小野向来安安静静吃饭,这会儿听着这个消息也跟着说:“咱们回去也多囤些米面吧,铺子里用得更多。” “行,等几年新粮下来,让谭二福多进些来。” 季仲远说着,去拿他这顿的第四个粽子。 樊雨花连忙喊停:“莫要贪多,粽子不好克化,小心肚子疼。” “不会的娘,我有细嚼慢咽。” …… 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总是短暂,说着话儿吃着饭就过去了一天。 这个端午,刘月羞答答地把粽子给了窦捕快,还特意叮嘱大袋子是他的,惹得窦捕快一蹦三尺高,当时就决定要挑个好日子,去刘月婆家提亲,想来那样开明的婆家,不会在这事儿上为难。 谭二福要照顾店铺,端午节来买东西的人太多了,实在回不了家,本以为这个节日就这样了,却在节日当天惊喜又意外地见到了妻儿,妻子提着蒸好的粽子,言说还热,让他快吃,那粽子不如季家的香甜,但是个头大,里面怼了超多的米,厚墩墩一大个,扎实顶饿,是家里的味道,也是谭二福最爱的味道。 飞燕在厨房忙里忙外,和刘月配合无间,她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短的黑发,便不再包头巾,看上去像个干净利落的现代小姑娘。 赵吉祥送了粽子,又带了回礼回来,先去了铺子里,把回礼给谭二福收起来,然后才回了家,家里冷锅冷灶,赵如意一见他回来就喊饿——手里还拿着甜枣吃。 小宛儿把六个粽子带回了家,又做了一个菜,和钟少文一起吃,钟少文府试通过后发奋图强,每天早起晚睡,像是要磕死在书桌前,即便手拿粽子,也是边吃边读书,小宛儿忙里忙外,俨然一个超能夫郎。 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各家都有各家的喜悲,人们的喜悲互不相通,在冗长又不太富裕的日子里,交杂名为人间的乐章。 第74章 季仲远瞅着那包红彤彤的小东西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拍手叫道:“太好了!” 赵吉祥吓了一跳,纳闷道:“哥,这小东西可蜇舌头,疼得要死,火烧过一样。” 季仲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刚刚他们回到铺子,看到赵吉祥带回来的县城的回礼,都是些吃食香膏笔墨之类,唯独这红彤彤的小东西让他心动。 赵吉祥说这是南丰纸品铺子的老板出去云游,从京城带回来的,说是能吃,但谁也不知道怎么吃,因为这东西放到嘴里就像含了块烧得火红的炭,巨疼无比。 季仲远哈哈大笑,这不就是辣椒吗,没想到还能赶上这里新发现辣椒的大事。 辣椒还未普及开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吃法,所以会敬而远之,但季仲远是知道的,他欢喜极了,有了辣椒,他未来的饭店又可以添许多美食了。 这包辣椒有数十根,季仲远可舍不得都吃掉,只数了十根出来,其它的都要留种,他要种辣椒。 他把辣椒放到阳光好的地方晾晒,下个月就可以播种,四个月左右就可以收获。 又选了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之时,就早早起床,用布巾包着手把留下的辣椒切了五根,放进油锅里炒出辣椒油,做了一道辣子鸡出来,鸡肉选择炸锅一遍的鸡腿肉,又嫩又鲜。 厨房被他搞得呛死人,谁也不敢进去,都躲在外面捂着口鼻咳咳咳。 等季仲远把辣子鸡端出来,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季仲远自己也辣得够呛,这年头没有油烟机,厨房里炒辣椒确实是在自杀。 厨房门窗都大敞着通风,季仲远找了两个食盒,把辣子鸡盛出来两份,喊赵吉祥快马加鞭送去县城,给张掌柜一份,给南丰纸品铺子一份,权当回礼。 他又留下一盘,让铺子里的人分食,自己又带了一个食盒,拉着田小野回村去,新鲜玩意一定要和家里人分享。 他走后,铺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看着一盘馋死人的辣子鸡,谁也没敢先动手,最后,还是谭二福站了出来,说自己是个大男人,必须冲在前面。 他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先是微甜,后面是无比鲜美,最后是爆炸般的辣意,直接把他呛出了眼泪。 看着他满脸通红,嘶嘶抽冷气的模样,所有人都跟着龇牙咧嘴,谭二福一边哭一边喝了口水,又吃了一口鸡肉。 飞燕问他:“不疼吗?” 谭二福点点头,嘶着气道:“疼,火烧火燎的,但……但太好吃了……” …… 这边季仲远刚从家离开一天就回来了,还带着一盒呛人的吃食,全家人都沉默了。 季仲远一马当先,自己先吃了一口,辣椒辣度刚刚好,季仲远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是终于实现了辣子鸡梦想的幸福感啊! 家里人见他那般享受,又看看那盘呛人的菜,最后还是樊雨花将信将疑地夹了一口…… 然后追着季仲远打了半条街。 季仲远又冤枉又委屈,捂着头说:“娘,你倒是拣鸡肉吃啊,拣那辣椒做什么……” 樊雨花瞪着眼,一张嘴就喷火,追着季仲远骂了一路打了一路,回来发现田小野、常小惠和季云朵一人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当场就傻眼了。 “你们……你们嘴不疼吗?”樊雨花连忙问,特别是常小惠,怀着孩子呢,怎么敢乱吃! 常小惠边吃边说:“是有些火烧火燎的,但是越吃越上瘾,而且还很香呢,娘,您再吃点试试?” 季云朵也说:“没有那么疼啊,边吃边喝水就好了,真的好吃啊娘。” 樊雨花:“……” 季仲远一摊手,道:“你看吧,我就说好吃嘛!” 樊雨花将信将疑,接过常小惠给她挑出来的好鸡肉,送入口中,一开始是香喷喷的鸡肉,后面又是爆炸般的灼烧感,樊雨花冲进厨房,把昨天蒸的大馒头塞了满嘴。 她表示永远无法理解孩子们的口味! 季仲远只能放弃,接受他娘吃不了辣这个事实,无奈地说:“我还想着你们要是吃的惯,咱们做辣炒螺儿吃呢,那一口又咸又辣的汤吸溜进嘴里,才叫一个爽!” 常小惠和季云朵异口同声:“好啊好啊!” 樊雨花想了下那个场面,严肃而坚定地制止了他们:“你们别想在我家里吃!” 这话谁也威胁不到,虽然他们有点失落,但不是还有个超会做辣菜的季仲远嘛?去他铺子吃就是! 田小野吃着辣子鸡笑出了声。 说起铺子,季云朵就吵着嚷着要跟着季仲远去铺子里玩,她哥开了大半年的铺子,她都没去过,这谁能忍。 季仲远也觉得妹妹去看看也挺好,就同意了,反正季伯山在镇上,下午跟着季伯山一起回来就是。 樊雨花还准备留他们吃午饭,这么一看是留不住了,就让他们快些走,自己陪着常小惠在家。常小惠倒是想让樊雨花也去,但是樊雨花决不允许她一个人在家,坚决要留下陪着。 季仲远便说:“等孩子大点,咱们全家都搬到镇上住去,也不差这一两天。” 樊雨花道:“要去你们去,我不走,我就在村里。” 季仲远笑道:“到时候镇上村里,您爱住哪住哪,但是吧,我打算明年搬去县城,镇上的铺子谁看啊你说?” 樊雨花啊了一声,说:“你该不会是要把铺子交给我?” “是啊,还能给谁呢,大哥要顾着火窑那边竹盐的买卖,铺子里肯定是你和大嫂照看呀,那边还有吃食的买卖,可不得你多费心。” 樊雨花道:“我哪会做你那些吃食?” “有什么不会的,你是我娘,我能做出来你都能做出来,再说了,就算做不出来,以您的手艺,腌咸菜也能发财。” “屁小子净说胡话!” 笑着说了一阵,季仲远和田小野就带着季云朵走了。 樊雨花坐在院子里整理给小孩的衣服被子,这些事情她已经做了很多遍了,却还是不放心,生怕少了什么,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常小惠在屋里找了些旧衣服出来,想找樊雨花一起撕尿布,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常小惠问:“娘,你想什么呢?” 樊雨花说:“我在想仲远说的话,他要是明年去县城,那不就是说再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咱们就得去镇上打理铺子了?” 这么一说,常小惠也惊了一下,道:“哟,您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就剩这么几天了啊?” “是啊,你说咱们两个女人家,能撑起个杂货铺子吗?我觉得不能啊,咱们两个村里娘们,这……这镇上都没去过几次,还能看那么大一家店?” 常小惠也有些忐忑,说:“是啊,我哪会卖东西呢?” 婆媳两个都在发愁,季云朵在铺子里可玩欢了。 她来过几次镇上,多是快过年的时候跟着樊雨花来赶集,或者就是跟着她来送绣品,很少能进到铺子里玩,樊雨花也不太给她买铺子里的东西,嫌比集市上贵。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大的铺子里仔仔细细逛呢。 刘月给她炸了个鸡腿,可把季云朵高兴坏了,大口啃着炸鸡,一边走一边看,把货架子上的货品记得牢牢的,又看着有人来买东西,谭二福和人家怎么讲价,怎么聊天,怎么说着说着就顺手又卖了件别的东西出去。 她看着有趣,又手痒心痒,自觉学了本事,就站在门口,有人来就招呼一声,问问买什么,还能报出价来。 季仲远在楼上写白娘子传奇第二卷 ,等他出来就看见季云朵在送客,谭二福见着他,笑道:“云朵卖出去两个箩,赚了四文咧。” 季仲远笑道:“不错嘛,云朵,等你学会了,就能当掌柜了。” 季云朵道:“我能像二福叔那样站在柜台后面收钱吗?” 季仲远道:“胡闹,叫二福哥,等你学会了,我就把铺子股份分一分,阿娘和嫂子一半,你一半,等你找到合适的人家,这铺子就给你当嫁妆。” 季仲远早想好了铺子的去处,常小惠在家带孩子,又有季伯山在火窑那边赚钱,已是足够,她也没有精力打理一间铺子。 樊雨花倒是可以,但是樊雨花的就是季云朵呢,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她攒的那些银子,其实都是要留给季云朵做嫁妆的,他们这边女孩的嫁妆未经允许,婆家动不得,所以嫁妆越丰厚,女孩子在婆家过得就越好,不受气的。 所以这铺子掌柜非季云朵不可,只看她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现在看来至少她爱学,也喜欢干这个,那就有门。 至于常小惠留在铺子里帮忙这件事,全看她自己的意愿,她本也不能全身心投入,更不在意这是谁的铺子,只给些股份就足够,他们一家人,从不在意这个。 季云朵一听又脸红又兴奋,学得更起劲了,直到傍晚季伯山把她带走,还恋恋不舍呢。 傍晚赵吉祥也回来了,他只是去送给菜,来回都快马加鞭,不用住宿花那个钱。 他回来给季仲远带了一盒胡椒和一张帖子。 胡椒是南丰纸品铺子的掌柜送的,说是既然季仲远能吃辣,就尝尝这个胡椒,比别的胡椒要辣些,味道也更浓。 没想到这人是个好吃的,季仲远还没见过他本人,几次上门他都不在,便想着哪天一定去拜访一下。 帖子是张掌柜送的,季仲远打开一看就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问赵吉祥:“老张当爷爷了?” 第75章 张掌柜的长孙满月要办酒,请季仲远两口子参加。 季仲远感到自己受到了暴击,他和老张称兄道弟,老张的孙子也会叫他季爷爷,也就是说…… 二十来岁的爷爷啊! 季仲远抹了把汗。 难以接受归难以接受,满月宴还是要认真准备的。 首先就是贺礼,季仲远挠着下巴想了两个下午,给小孩送金银不是不行,但他现在手里紧啊,要存钱开店呢,一下子出金子,简直要了他的命了,出银子又不够上档次,而且送金银的人不会少,他的便宜货不可能脱颖而出。 那该送什么? 苦思冥想,最后还是田小野提醒了他。 田小野说:“你最会做吃食,或许能在吃食上想想办法,要不我们再做个点心礼盒?” 季仲远眼睛一亮,拍着大腿亲了田小野一口,道:“还是我家夫郎有主意。” 他亲田小野的时候,两人正坐在铺子门口纳凉,多少有些来往的人,把田小野直接羞得无法见人,跑去屋里再不肯出来。 季仲远跟着跑了过去,进屋拿起纸笔就开始画,田小野趴在他旁边看,问道:“你在画大馒头吗?” 季仲远道:“差不多,不过我们要做个不一样的馒头,你瞧这样,像不像一个大宝葫芦!” “像。” “葫芦象征着福禄,我们掺和南瓜泥做成金灿灿的,上面贴面做成的花,这叫锦上添花,然后今年是猪年,咱们再在葫芦上弄两只小猪,要胖的,傻……不,憨的,然后再做一套莲子鱼桃子钱袋子什么的,都做成金灿灿贴花的。” 他说着,笔下就画着,田小野歪头看了又看,赞道:“这可是最好看的大馒头了。” “岂止是好看,小野,你知道我要做多大?” “多大?” 季仲远比量了一下:“半人高。” “啊?”田小野吓了一跳,“那么高,那可不好做!” “分开做,葫芦分两段,用竹签子插起来就行,猪也可以插上去,还有钱袋子那一些,都插在葫芦底座上,簇拥着这个大葫芦,对了,钱袋子不要做成实心馒头,里面包上金黄软糯的大黄米才好。” 田小野惊呼:“天呐,这可太难了。” “难不倒你,这几天你就试着做,再有半个月难道还做不出来?” 田小野想了想,点点头:“虽然很复杂,但也就是个馒头,我能做出漂亮的点心,就也能做出漂亮的馒头。” “对嘛,要有信心,真是我的好夫郎。”季仲远又亲了亲他。 只是做个惊艳人的大饽饽还是不够,这东西吃了就吃了,没有收藏价值,季仲远又跑出门找到了邹木匠。 他想做一套豪华的积木,邹木匠听得一头雾水,他还以为季仲远来找他做家具,没想到是要做一些木头块。 “这可不是普通的木头块,每一块的长短宽窄高矮都是有讲究的,形状也各不相同。” 季仲远给了邹木匠一组详细的数据,又叮嘱他一定打磨好了,千万不能有毛刺。 邹木匠仔细看了一会儿图,由衷感叹道:“下这么大的功夫设计这些,竟只是为孩子做一套玩具,这当真是有心了,你的朋友定会喜欢的。” “还得靠您的技艺。”季仲远笑着说。 他正想离开,突然又想到自己的侄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生,又掉头回来,让邹木匠多打了一套,只是这积木要等到小孩大一点才能玩,特别小的时候该玩什么呢,季仲远这就开始琢磨了。 他回去画了好几张图,做了简易的床头铃,只是没有技艺能做到自动旋转,便又去找邹木匠,合伙设计了个摇手,用齿轮带动旋转,只要摇动把手,各种形状的吊坠就会随之旋转,很是好看。 这一开了头,季仲远就一发不可收拾,又陆续设计了木笼摇铃,手推和绳拉的小鸭子车一套,百宝箱一个,其中最麻烦的就是百宝箱,季仲远设计宝箱六面各有用处,顶端是弯弯绕绕的串珠,四个侧面分别是形状模具,齿轮,迷宫和算盘,底部则是门,可以把百宝箱里各色形状的小木块拿出来,光是这个百宝箱,就让邹木匠又兴奋又崩溃,他还从未做过这样精细的小玩意儿,十分有挑战性。 季仲远原本还想订个拨浪鼓,结果邹木匠说要送他一个,季仲远开心极了,让他做成小熊形状,邹木匠一阵无语。 转眼就到了半月之期,他们路途远,要提前一天去,因此田小野算好了日子,蒸出了全套花饽饽,这些天他带着飞燕和刘月一直在练习,她们都是做面食的熟手,几天时间就足以做出漂亮的馒头了。 更何况还有季仲远在旁边指点,造型更是漂亮地让人心惊,连钱袋子的褶子和丝带都做得极其逼真,谁见了都得倒吸冷气。 满月宴前一天,季仲远带着田小野和赵吉祥出发了,傍晚到了县城,还住在广福来,张掌柜正准备回家,见着季仲远来,很是开心,想直接让他住到家里去,季仲远想着人家家里这两天忙的很,怎能给人家添乱,就婉拒了,但是却把花饽饽提前给了张掌柜。 宛如艺术品一样的花饽饽摆在广福来的厨房里,张掌柜和厨子们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伸着手想去摸一下,却又怕摸坏了,只能干看着眼馋。 “这也太漂亮了,老弟,你是怎么做出这样的东西的?” 季仲远笑道:“我只是想个主意,做还是得我家夫郎。” “贵夫郎好巧的手。”张掌柜对着田小野一拱手,“多谢了。” 田小野腼腆地回了礼。 张掌柜又绕着桌子走了两圈,被那香味惹得鼻子馋,他跺着脚道:“这还得明天才能吃到啊,太折磨人了。” 季仲远笑:“倒也不至于,莲子我准备了十个……” “哎呦,留六个足够了!” “……” 莲子嫩白,上面贴了吉祥如意,恭喜发财的字样,又配上几朵小花,别致好看。 馒头是新鲜的,张掌柜,直接掰了几块,和厨子们分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厨姓刘,道:“这般好看的馒头,我还以为不会好吃,外面做的很多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没想到季老板这馒头好看又好吃!” 他吃了两口就道:“面粉、鸡蛋、糖,都放了足足的量,还有点香,是奶吗?” 季仲远点点头:“不愧是大厨,一吃就知道,这所有的饽饽,没有加一滴水,就用牛奶和鸡蛋搅拌,还加了一点点猪油。” 他用的是做面包的和面方式,把面团揉到出筋拉膜,可费了不少劲,吃起来筋道又香甜。 张掌柜感叹道:“可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馒头了,老弟,你的心意,比什么都贵重,老哥领情。” 季仲远笑道:“老哥你跟我客气什么,一点吃食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做这个的,东西你带回去吧,明日宴席,我还有东西送给大孙子呢!” “怎么还有?你这就破费了,来我家吃孙子的满月酒,那是你看得起我,我该谢你,怎么还能收礼,还一份又一份!” “又不是给你的,那是给我大孙子的,你捞不着,就吃个馒头就行了。” “哈哈哈哈……”张掌柜大笑起来,让人把花饽饽送回家去,这会儿也不早了,他就让伙计好好照顾季仲远一行,自己则早早回了家,帮忙准备满月宴去。 季仲远来这里这么久,该是第一次参加宴席,张掌柜人缘好,朋友多,宴席的排面不会小了,到时候五湖西海的人都有…… 还真是让人小小地紧张呢。 然而第二天去了张掌柜家…… 季仲远才发现他们只摆了三桌,两桌在正厅,是男桌,一桌在内院,张掌柜的夫人领着吃,是女人和双儿的桌。 男桌也是一桌亲戚一桌朋友,没有更多。 季仲远目瞪口呆,赵吉祥在一旁说:“哥,你忘了现在什么时候。” 季仲远这才猛然想起来这会儿是国丧期,不得大办宴席…… 所以请来的都是张掌柜最好的朋友们,而自己则在这一列。 季仲远竟是有些泪目了。 众人依次落座,说着恭喜的话,张掌柜穿着新衣站在门口迎接宾客,只是不能穿大红,他穿了件暗红的绸缎杉。 众人送上祝福和礼物,和季仲远想的一样,果然有不少送金玉的,都是很漂亮的好东西,拿出来足够撑面子了。 但是季仲远拿出自己那一小桶积木时,大家还是被惊艳到了。 有人当场用两根长方体一块三角形搭了个简易的小房子出来。 “咦,这一套可真是漂亮,我怎么就没想到给我儿子弄这么一套玩意儿。”说话的人是县城一家知名家具店的老板。 季仲远道:“我也是一时兴起,想起咱们小时候玩泥巴石头,过家家的场景来,便弄了这么一套,您要是喜欢,我把图纸画下来送您。” “哎呀,季老板够大方的啊,那就多谢了!” 季仲远待人热情又大方,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季仲远便见着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笑着走来,这人看上去很是洒脱,不像是商人,更像是个诗人。 有人喊道:“戚老板,来这边坐啊!” 季仲远连忙迎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南丰纸品铺子的东家,戚老板。 第76章 戚老板看上去不像个商人,倒有些仙风道骨的隐士之风,显然,他的人缘和张掌柜一样好,他一来,席间众人都大笑起身迎接。 季仲远也终于和戚老板说上话,他们随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之前却通过伙计打过几次交道,这会儿说上话,就像是旧相识一般,戚老板说话语调平稳,语速偏慢,听起来很有长者魅力,大家都爱和他说话。 他一来就开席,张掌柜说了些客套话,众人又恭喜了一番,就各自落座,开始吃饭,酒是不能喝的,席间喝的是极品雀舌,还是戚掌柜这个爱茶懂茶之人赞助的,这茶香高而味爽,正适合夏日解暑,即便是季仲远这样完全不懂茶的人,也喝得通体舒泰。 各色菜肴陆续端上桌,众人边吃边聊,这种轻松自在的宴席,最适合结交新朋友了,季仲远认识了各路商人,性格各异,但都是品行端正的,或者说,都是老张精挑细选过的,聊起来自然很是投机,得知季仲远就是县城风靡一时的点心礼盒的制作人时,大家都颇为惊讶,又赞了一番那礼盒的好。 有人说:“我家那闺女,爱惨了那几个礼盒,非要集齐全套,我说老季,你那花样可太多了,她集齐了四盒硬纸盒子,又见着朋友家有锡皮盒子的,又吵闹起来,哎呦,你说说你这人,心眼贼多。” 又有人笑:“就是,我看季老板那段时间没少挣咱们的银子。” “是嘛,这老季呀,你可得请客,不然可按不住咱们心里那个委屈哈。” 众人都笑,季仲远连忙拱手,笑道:“没问题没问题,改天我特地来县城,给各位老哥老弟修补受伤的心灵。” 大家哄笑,戚老板道:“那可得选个贵的馆子,老张那肯定不行,还给他打折,得去白云居,老容,你可不能心慈手软。” 白云居是县城有名的星级酒店,里面的吃食好吃又贵,老板总能弄到各地的山珍海味,满足挑剔的食客,他们家老板,现在就在席间,一听这话立刻表态:“我给留个最大最好的房间,绝不打折!” “那就好,季老弟,你看怎么样?” 季仲远是心服口服,只能笑道:“明天中午,还是咱们这些人,带着夫人夫郎,白云居见,我请,怎么样?” 众人竖起大拇指:“季老板爽快人,就这么定了,老容,不能打折哈!” “那必须,我们白云居什么时候打过折?” 众人又笑,季仲远心里明白,他们根本不是蹭他这顿饭,而是一种认可他的表现,县城自有县城的圈,而且还分很多圈,他明日请了客,就是加入了这个圈,以后大家守望相助,共同富贵,明天吃饭间,他还要表态的。 这没什么不好,他和张掌柜本就交好,也喜爱张掌柜的人品,他圈子里的朋友,自然都是脾气相投的,如今一起吃饭聊天,自然就觉出人品好坏来,如此相交也未尝不可。 说着话就上了饭,让季仲远惊讶的是,张掌柜竟然把他的花饽饽端了上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笑眯眯地和众人介绍起这个花饽饽来,说是季仲远送的,有多好吃等等,但是大家的重点却都放在了造型上。 众人一个个纷纷拿起小个的钱袋莲子等等,一边欣赏一边赞叹,有人说道:“季老板,你家的吃食可真是独一无二别出心裁,你这不来县城开个铺子可真说不过去。” 季仲远正想笑着客套几句,又有人说:“福寿斋前段时间出了几款新鲜点心,我看就是对着季老板礼盒里几款做的,而且他们也做了端午礼盒,卖得还不错,要是季老板来县城开铺子,定能卖得更好。” 大家都觉得季仲远的东西被人复制了去很可惜,季仲远却笑着说:“吃食而已,谁家都能做,没规定一家做了别家就不能做的,而且这样才能推动咱们铺子推陈出新,也不算坏事。” 张掌柜笑道:“瞧瞧,我这老弟就是有塞翁失马的心胸,这样的人以后不发财,那谁能发财呀?” 大家又说笑了一阵,张掌柜让家里人把大葫芦切了给众人分着吃了,正好也把小孙子抱出来给大家看,刚满月的小婴儿又小又嫩,十分招人疼,几个大男人不敢抱,都围着看,说不出的稀罕。 跟着小婴儿一起出来的,还有个芝兰玉树的年轻后生,众人一见,有认识的,都打招呼,喊他为冯公子,季仲远也跟着一起打了招呼,可是那冯公子并不理睬众人,只拉着戚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跟着小婴儿回去了。 张掌柜向众人致歉,说:“他读书读傻了,诸位别见怪。” 大家自然见怪不怪,只有季仲远十分不解,就有人笑着告诉他:“那是老张的外甥,冯公子,好人材啊,今年刚考中了举人,光耀门楣呀。” 季仲远连忙向张掌柜道喜,张掌柜却笑着摆手说:“这孩子书读得好,就是读了太多,不太会处世,诸位见笑了。” 有人笑道:“人家读书人,跟咱们这些商人有什么好说的,也就是戚老板这样文采出众的才能与之相交,咱们这些老粗还是吃馒头吧。” 席间又欢笑起来,从他们说话中,季仲远总算摸清了事情,原来张掌柜的外甥喜爱读书写诗,常去青楼赛诗,戚老板也好此事,两人常在风月场相遇,文采不分上下,因此才有交集,这外甥心高气傲,一直瞧不上商人,但是他从乡下一路来到县城读书,都是张掌柜在帮衬,所以平日里不好说什么,只是避免与商人接触就是。 确实是个不懂礼貌的孩子,季仲远撇嘴,心说那外甥也有二十好几了,年少中举,自然轻狂高傲,不理人谁也不敢说什么,而自己其实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却要辛苦经商养活家人,想方设法靠自己在县城立足,明明自己更不容易好么! 只是人与人差别巨大,举人老爷不懂礼数,大家谁也不能说什么,自己这样苦苦挣扎的小民一步做得不好,就要承受巨大的代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边在外面吃得欢,屋里的女人夫郎们也聊得开心,张掌柜的夫人冯氏体态微胖,见人就笑,看着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她担心田小野初来乍到会拘谨,专门安排他在自己身边坐,给他夹菜,又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田小野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今天来的都是老板娘们,个个都是人精一样的,最会说话看人,不多一会儿就摸透了田小野的脾性,也知道这是个没经事儿的单纯孩子,便都放缓了节奏,对他很是照顾,又察言观色选了几个田小野能说上话的话题来聊,很快田小野就放松了下来,跟着说说村里的事,再说说自己做的吃食,也有夫人偏要他说他和季仲远的事情的,闹得田小野很是脸红。 不过他是个实心眼的,人家问他就说,也常搞不清人家是逗他还是真的要问,就把他们怎么相遇,季家又如何待他好都说了。 人家本还真是不知道他们是那样相遇相识的,这一听,竟然还有这种奇遇,都不禁感叹不已,又知道田小野那时候差点被继母打死,都恨得咬牙切齿,之后就是更加疼爱这个单纯可怜的小少年,把他饭碗塞得满满的,田小野就是再长一个肚子也吃不下。 冯氏打圆场,笑着说:“你们怎么回事,还当咱们小田是受人欺负的小可怜呐?人家现在被夫家疼爱有加,我看你们自己该多吃点,你们多心疼心疼自己吧,天天忙铺子还要忙家里,咱们才是真的可怜哈哈。” 女人们都笑,又开始败坏自己的男人,都是笑着说,田小野听着听着就被秀到了,这会儿的人不善表达爱,越喜欢越要说人家的毛病。 也有是真的不开心的,家里男人纳了小妾,虽然小妾地位低,但架不住男人的心在那,也是很生气。 大家说着话,又逗着孩子,别提多热闹,田小野在吵吵笑笑中窥得一点豪门恩怨,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最幸福,季仲远从不像这些夫人的男人们一样,回家就像残废了般,事事都得让人伺候着,家里七八个丫头婆子,有的丫头长得好看点,还当了妾,怀了孩子,也不会像许多男人那样为了孩子对自己挑剔,他从不提孩子的事情,也不打算为了要孩子去纳个妾。 他也没有天天盯着孙子,挑媳妇毛病的婆婆,没有精打细算又生怕媳妇管钱管太严苦了自己儿子的婆婆,没有各种是非爱刁难媳妇的婆婆,更没有挑破是非的小姑子和需要争宠的妯娌。 豪门是非多,小门小户生活无忧,夫夫恩爱,才是最好的。 午饭后大家又坐着喝了会儿茶,这才陆续告辞离开,大家定好第二天中午在白云居见,到时候能请个小伶儿唱曲儿听,说到这个,张掌柜还叹气呢,再没有哪个伶人能唱地像小宛儿一样好。 第77章 小宛儿虽是祥云班的台柱子,却很少有人能记住他的模样或是姓名,他在台上总是浓墨重彩,下了台四处唱曲儿,对大多数人来说也只是个小伶儿而已。 无论是戏子还是伶人,都是最卑贱的身份,少有人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多少人过目则忘,过后也不会再提起,也就是张掌柜这样温厚包容的商人,还有季仲远这样没有阶级观念的新人类,才会去关心这么一个少年。 但就算如此,张掌柜孙子的满月宴,小宛儿也是没有资格来的,季仲远躺在客栈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中一遍一遍过着今日席间的人,回味他们说的话,不得不感慨万千。 田小野沐浴完,从沐浴间出来,见桌上摆着两盘时令的果子,有一盘是黄色蜜桃,看着就鲜嫩水灵,就知道肯定好吃,便拿了两只,递给季仲远一只,自己则坐在他身边轻轻咬了一口蜜桃。 “在想什么呢?”他一边享受蜜桃的甜香,一边问道。 季仲远接过桃子,这才坐起身来,一边啃一边说:“在想明天中午的宴席。” “这还是你第一次做东请客,请的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得好好办了,好在咱们这次带着银票呢,你尽管花。” 季仲远不担心银子的事,就算不够,让赵吉祥回去拿,也来得及,他捏捏田小野塞满蜜桃的腮帮子,笑道:“明天不仅是我第一次做东,也是你第一次做东,你可想好要怎么做了?” 田小野吓了一跳,惊叫道:“我?” “是啊,怎么,女人夫郎那一桌,不是你还能是谁?”季仲远见他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田小野瞬间就不好了,嘴里的桃子也没了味道,他今天见识了那么多商户的夫人,留心听她们说话,知道这做东可不好做,张掌柜的夫人可是八面玲珑,什么样的话题都能圆起来,什么样的场子都绝不会冷,那他呢…… 他开始发愁了。 郁闷的少年,一脚踢到季仲远的小腿肚子上,气恼道:“你总是能破坏我的食欲。” 季仲远噗嗤笑出声,本想安抚他一番,又因为他这一脚,故意使坏,要看他着急,一直到晚上才告诉他,他早已与张掌柜说好,要让张夫人帮田小野主持饭局的,惹得田小野又是一阵气恼,小拳头直往他身上砸,一拳一拳,一点不疼,却勾起了季仲远心中的火。 那必须…… 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二天中午的白云居,所有宾客如约而至,季仲远和田小野早就站在门口迎接了,昨天有多少人参加了张掌柜的宴席,今天就有多少人来了白云居,那叫一个热闹。 酒席上大家就着茶水也能聊得火热,季仲远做东,张掌柜作陪,气氛最高点,张掌柜站起来说话,点出这一席饭的主题。 “诸位,怎么样,我这老弟够意思吧,你们吃的可是白云居最贵的菜,喝的是最好的茶。” “够意思,够意思!”众人纷纷起哄。 张掌柜端起茶,又说:“我这老弟心眼好,人实在,还很解风情,有趣得很,他呀,明年就要来县城开铺子,到时候咱们兄弟之间走动更多,还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支持,年轻人白手起家,真不容易呀!” 立刻有人说:“老张,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今天吃了季老弟的宴席,赶明儿可得长嘴,到处给人推荐我这老弟的铺子去,哈哈哈哈。” 大家大笑又有人说:“平生第一次知道嘴短竟是这般解释。” 大家又笑了一阵。 季仲远赶紧起来敬茶,说:“小弟乡野村夫,全靠各位给脸提携,才能混饱肚子,以后哪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诸位大哥尽管提,小弟绝不含糊!” “好!” 众人举杯,将手中茶一饮而尽,季仲远自此加入县城张掌柜这一圈。 等都坐下来,大家平复了心情,有人就问:“季老弟想来县城开个什么铺子呀?找好了地方没?” 季仲远道:“原先想着开个点心铺子,我夫郎的梦想就是开家点心铺子,我呢,就开家饭馆,但是在县城吃了这两遭,特别是今天白云居这顿,我可真的不敢在县城开饭馆了,没市场了哈哈,我还是看看再做点别的吧。” 大家笑,张掌柜说:“你小子说对了,我告诉你,在县城开饭馆,谁都干不过老容,就算你季老弟花样频出,有的是新菜品,在老容面前,那也就是小打小闹。” 季仲远当然不会放弃开饭馆这条路子,他这样说无非是因为这个圈子里已经有两家开饭馆的老板了,他担心自己开了饭馆会和他们形成竞争关系,影响他们刚刚构建起来的利益联盟,故而以退为进,先探人家心意再做决定。 张掌柜也知道他一心想开饭馆,这会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台阶给他圆场子呢。 于是季仲远完美配合表演,故作惊奇:“为何?” 张掌柜笑道:“老容有独一无二的路子,能弄到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你瞧瞧桌上这道蒸瑶柱,在县城你就找不出第二家能弄到的。” 原来有强悍的供货渠道,也就是说只要不比拼这些高档菜,就没有问题了,季仲远连连拱手:“我乡下人,哪里认得这稀罕菜肴,刚才还寻思是什么东西做成,这般肥美鲜嫩呢,我以前光知道开饭馆子就能做些鸡鸭鱼肉,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精致的东西。” 容老板微微笑笑,摆摆手说:“你们俩就别在这吹了,我不过是弄些小玩意儿来撑场子罢了,咱们县城开饭馆,总得有些特色,我烹饪技术不如人,可不就得靠这些吸引食客么。” “我看你是要靠这些吸干我们的钱袋子,别说,老容,今天的瑶柱可比上次咱们吃的要嫩多了。”有人打趣道。 容老板道:“前天才到的货,我也觉得这批好,下次就按这个标准来,对了,季老弟,你要想开饭馆子就尽管开,只要有自己的特色,就能开得红火,你瞧老邵,他家一年四季拨霞供,别看这会儿人不算多,到了秋冬,能挣翻天呢!” 老邵被他说得差点一口鸡汤喷出来,连忙摆手道:“你可别埋汰我,咳咳,我就挣一季,不能和你们比,到了夏天就得赔钱,我说季老弟,你打算推什么特色呀?” 季仲远道:“我还真没特色,不过你们这一说,我倒想着做辣菜了。” “辣?”张掌柜道,“就是戚老板带回来那个辣椒?” “对!” 戚老板原本只是听着,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说道:“我看行,仲远那道辣子鸡吃起来是真的带劲,咱们县城还没有做辣菜的馆子呢,你开这么一家,一定能红火。” 也有人担心,道:“我也吃过老戚的辣椒,可是真的烧喉咙,咱们这儿的人没吃过这个味道,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受。” 戚老板:“那是你没吃过仲远的辣子鸡。” “真有那么好吃?” “真有,”张掌柜笑道,“即便有人不能接受也无所谓,辣菜只是个特色,又不是专营,只要用心做,总能找到路子,咱们都是过来人,谁也不是一夜暴富的不是?” 众人都道确实如此,季仲远的心也终于放下,大家都能接受他的饭馆计划,他就能按照原定计划开铺子了,他看看正在埋头苦吃的邵老板,决定送个人情出去,说:“邵老哥,你那铺子夏天也只有拨霞供?” “是啊,从我爹那辈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家里人不善烹饪,也没有请厨子,就凭着底料做拨霞供,也挺好。” 张掌柜道:“他那料可是秘方,绝顶好吃,等今年冬天我带你去尝尝。” “那太好了。”季仲远道,“不过还有别的不请厨子就能做的菜,老哥要不要试试?” 邵老板歪着头:“什么?” 季仲远笑眯眯:“烧烤!” 寒冬一锅火锅能带来的满足,夏天室外烧烤小酒也能带来,而且烧烤的技术比较好掌握,最重要的,也是料,而邵老板家有火锅秘料,稍微改一下做成烧烤料也并无不可,如果能加上辣椒,那么就更多了这一种风味。 邵掌柜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戚老板也感兴趣,道:“我在西边高地,也见过这种吃法,仲远是怎么想出来的?” 季仲远含糊道:“我哪知道西边也这么吃,是我跟着师父上山打猎时,师父这样烤给我吃过,我吃着别有一番风味,所以才说给邵老板听听。” “这主意确实有趣,我回家穿两串肉试试去,要真能做出好吃的烧烤来,就都去我那吃去。”邵老板一边喝汤一边说。 大家又好奇地问了一些辣菜的事情,季仲远一一作答,其实他现在不缺想法,缺的是厨子,他就算再会做菜,也没有能达到开馆子的水平,更何况,他开的不是路边摊,老板不会亲自下厨。 到了宴席结束,大家都说着要帮季仲远寻摸铺子,也有戚老板这样的清醒人,告诉季仲远不可贪多,要一步一步来,季仲远自然听了进去,只想着先把点心铺子开起来,在县城里稳定下来,再做饭馆的打算。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饭馆却是在许久之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开了起来,这会儿他一心念着点心铺子呢,福寿斋学习能力极强,手艺又比自家好,如果不能在创意上取胜,那么就不能在县城占得一席之地,于是季仲远决定现在就开始寻摸人手,秘密练习做西点,又请了几个做货运的老板帮着寻摸黄油和奶油的货源,只要有了这些,他就能开一家西点铺子。 这些完全不同于传统烘焙技术的点心,谁也学不去。 第78章 这一顿饭吃完,季仲远就不能再留在县城里快乐玩耍了,他和田小野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县城,回镇上去。 有人来找他们帮忙,不是别人,正是窦捕快,他已经与家里人做好了工作,要求娶刘月回家,只是自己不好贸然上门,便请季仲远帮个忙。 这种事情最后自然是摊在了樊雨花头上,她没花太多力气就把事情搞定了,季仲远便通知了窦捕快,等寻个好日子就能来提亲。 刘月在家待嫁,每天眼睛里都是甜甜的笑意,她不想离开季仲远的铺子,回去做家庭主妇,便日日盼着季仲远能在县城开铺子,到时候她要去县城干活去。 到了八月,天气炎热,虽隔三差五有大雨倾盆,却也不足以消去暑意,季仲远果断搬出了家里库存的冰块,在铺子里做起了绿豆冰糕,牛奶绿豆沙糖,做好后放在储存冰块的地窖里放上一个时辰,就彻底凉下来,吃起来像极了口感绵软的冰淇淋,一经推出,每日都卖得精光。 这般卖了十几日,季伯山就不再来镇上了,常小惠最近十分不舒服,肚子常常发硬,稳婆说就在这几日了,季伯山要在家守着。 家里只有一个樊雨花和一个年纪尚小的季云朵,根本忙不过来,于是田小野也得回去帮忙,季仲远一个做小叔的,这时候在家就不方便了,只好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镇上,天天看守铺子,带着刘月和飞燕做吃食,过着日复一日稳定又无趣的生活。 无趣啊! 季仲远在床上翻了个身,半夜里又下起大雨,吵得人睡不着,以往这种时候可以做做运动,消耗精力,有助睡眠,如今田小野不在,运动也不能了,只能辗转反侧,在无尽的暑意中汗如雨下,直到忍无可忍,半夜爬起来,去铺子里拿冰凉的绿豆糕吃。 谭二福也睡不着,他每个月只能回村一次,更难见到媳妇,这会儿也是难受的紧,跑下楼来,两个大男人排排坐,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撑开窗户靠着点雨气解暑。 大雨无风,并不会网窗户里飘,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话,突然,在雨中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声音。 这种声音十分耳熟,却也不太多见,夜半迟钝的神经费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这竟是马蹄声。 “怎么听着像是许多马在奔跑?”季仲远疑惑道。 谭二福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是,听声音还不少咧,我和张捕快他们从县城来,四匹马都没这么大动静。” 季仲远立刻警觉起来,道:“把窗户放下来,露个缝就行。” 谭二福把撑子放下,放下窗帘,只留一条缝,两人就从这缝里往外偷瞄,外面漆黑一片,本不该看见什么,可是不一会儿,马蹄声越发嘈杂,外面竟是有火光闪烁,这大雨天的,那里有火把能燃烧,季仲远觉得应该是某种防水的灯笼。 外面看不清人也看不清马,只有光影在街道上交织,大概几分钟后,光影渐渐远去,马蹄声也淹没在了暴雨中。 “东家,这是做什么的?” 季仲远锁着眉头,道:“我觉得像是行军。” “行军?”谭二福难以置信,“咱们这里怎么会有军队?” “不知道,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呢,这样,明天我回村看看,你和吉祥守着店。” “行。” 第二天雨停,道路上一片泥泞,夜里的马蹄子把道路戳得坑坑洼洼,又被雨水泡烂…… 简直了,好像在烂面团里行走,季仲远无比嫌弃地将裤腿挽起,把布鞋包进包裹里,只穿着一双草鞋出了门。 他有点心急,总觉得那群军人是往自己村子方向去的,说什么都得回去看一眼,然而他挪动着脚步快走到村子时,却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正是附近村子取水的那条河,这段时间的暴雨让它疯狂膨胀,漫过了土路,河水浑浊而湍急,根本无法走人,季仲远就算再担心家里,也不敢冒这个险,又想想大哥在家,应该不会有事,便只能这样悻悻而归。 下午又下起雨来,一直到了六天之后,往村子方向走的路才又畅通起来。 “今年这雨可真是太大了,好多年没有这样下雨了,这再不放晴,庄稼可受不住了。” “可别提了,我丈人家地被泡了,许多麦子根都被冲出来了,眼瞅着就要收割的庄稼,就这么没了,真是气死人。” “是啊,咱们这边都这样了,再往南,可不是要遭了洪灾了?” “哎呀……你们别说了,互相搭把手,先过了这段泥路……这可真是太难走了。” “……”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聚到一起,互相都能说上话,大家一边抱怨着,一边慢慢过了最泥泞的那段路,季仲远终于踏入村口,一进村,他就觉出不对劲来。 村子里也太安静了,而且……总感觉空气都不一样了。 他跑回家,一路上只遇到了几个认识的人,他不想问他们话,有那功夫还不如早些回家问樊雨花。 他跑到家门口,却看见家门口已经插上了桃枝,上面绑着红布,心中不禁大喜,村里人这样做就说明家里有婴儿出生,看来在他被河水阻断的日子里,哥哥已经当了父亲。 他推门而入,就见田小野在院子里,抱着一盆衣服正准备晾晒,见着他喜出望外跑过来,笑着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你们了,每天都往家跑,可是那条河实在烦人,直到今天才勉强能走。” 他抱起田小野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圈,开心地问:“孩子呢?” 田小野红着脸说:“昨天清晨生的,这会儿大家都累了,都在休息,我把衣服洗了正准备晾呢。” 季仲远恍然,这会儿确实不是进家门的好时候,女人生孩子,男人得避讳,更何况,他是小叔,于是他在院子里和田小野说了会儿话,得知是个大胖小子,又劝田小野也去休息,田小野摇摇头说:“昨晚我已经睡过了,娘和大嫂一宿没睡,让她们多睡会儿,云朵去打猪草了,你要是想帮忙,就把她叫回来,我等会给嫂子炒鸡蛋熬小米粥去。” 季仲远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就你们几个人在家?大哥呢?” 田小野顿了一下,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前些天村子里来了好些个兵,让村里壮年男人都去给他们干活,大哥也去了,每天晚上才能回来,说是在那边砍树,不知道要干什么。” 季仲远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好的不灵坏的灵,那支军队真的来了他们村。 田小野说:“也不只是咱们村,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有,大哥说他们好像是围着山的,要把山圈起来呢。” 季仲远心中不安,虽然不知道那些军队要干什么,总觉得被征调去干活不是什么好事,又想到季云朵在外面,就更不放心了,古代的士兵可野得很,又不受地方律法管理,有些跟土匪也没什么两样,谁能保证他们这里这支部队就是好的呢。 他连忙跑出去,在季云朵常打猪草的地方找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家,这时候樊雨花已经起来了,见着季仲远,也是很高兴,把他叫进自己屋,让他看大侄子去。 “这小子可挺胖,生他可没少让你嫂子遭罪,亏得找了两个稳婆,不然还真不好生,稳婆说就是怀他的时候吃的太好,你瞧瞧这小脸,多像你大哥。”樊雨花看着孩子就笑着不停,嘴上不停地说着孩子怎么怎么样。 季仲远没看出来孩子像他大哥,倒是觉得红彤彤的更像猴子,但是怕被樊雨花打,没敢说。 不过自家的猴子也是亲生的,小婴儿软软一团,季仲远没敢抱,就围着摇篮转悠,怎么都看不够。 小婴儿眼睛都没睁开,睡着睡着就哭了起来,樊雨花说这是饿了,就赶紧抱去给常小惠喂奶,喂完奶又要伺候屎尿,又是一阵忙活,等到午饭熟了,一家人也没能坐下来吃饭,田小野在做饭时就随便吃了几口,之后他看着孩子,樊雨花去给常小惠送吃的,顺便自己吃两口就算了事,真正坐在饭桌前吃饭的,竟然只有季仲远和季云朵。 一顿饭所有人吃得都不尽兴,樊雨花又把孩子哄睡了,这才坐到门外喘口气,季仲远给她一碗水,笑她:“怎么样,祖母不好当吧?” 樊雨花把一碗水一饮而尽,白了他一眼说:“这才哪到哪,我跟你说我看我自己大孙子,累也高兴。” “嘿嘿,还高兴呢,你这水里加了蜜糖,可喝出来了?” 樊雨花一愣:“光顾着喝了,还真没尝出甜来。” 季仲远笑她,又心疼她,轻柔地给她按着肩膀,聊了两句就说起了村里那群当兵的事情。 樊雨花也觉得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人,说:“他们哪里是征人去干活,分明就是抓人去的,你哥每天天亮就得去,到了傍晚才让回来,中午都不给饭吃,说是去了就砍树,砍完了有人运到山里,具体干什么了,谁也不知道。” 季仲远皱着眉头道:“且不管他们是干嘛的,娘,我看咱们还是搬去镇上躲躲吧?” 樊雨花道:“你嫂子刚生产完,哪能轻易搬动,况且那群人也就是让人干活,也没打过骂过,也没有在村里做什么坏事,且看看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心头都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樊雨花又说:“你不是刚给窦捕快做了媒?不如去封信问问他,他在官府中,知道的总比我们多些,能给点提示也好。” 季仲远心里一亮,是哦,问问窦捕快再说呗! 第79章 赵如意挖掉了小罐子里最后一点雪花膏,仔仔细细地抹在了脸上,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容颜,心里美滋滋夸了一番,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姑娘。 她又开了一罐新的雪花膏,看看自己的梳妆盒,里面可只剩这一盒了,没有囤货,心里便十分不安,嘟着嘴跑去找赵吉祥,让他去县城给自己买些新的来。 她走到门槛前,推了推坐在那里发呆的赵吉祥,自从去了县城,参加了张掌柜孙子满月宴回来,赵吉祥就经常坐在门槛上发呆。 “哥,我雪花膏用完了,你去给我买些回来。” 赵吉祥愣愣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如意,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发呆,赵如意撇撇嘴,坐在他身边,抱着胳膊问:“哥,你去县城吃顿饭,怎么就掉了魂了,是不是惦记上县城里谁家姑娘了?” 赵吉祥呵呵干笑两声,说:“姑娘?姑娘算什么……” 赵如意不爱听这话,拧他耳朵:“姑娘怎么了,我也是姑娘!” 赵吉祥被她拧疼了,头脑似乎清醒了些,连忙把住她的手,救出自己的耳朵,好声好气说道:“我的好妹妹,你不知道……唉,哥哥这次去县城可真开了眼了!” “开什么眼?” 赵吉祥咽了口唾沫,拉着妹妹的手说:“我见着了城里那些铺子的掌柜东家。” 赵如意不解:“以前不也见过?” “你听我说完,”赵吉祥拍拍她的手,“我说的是他们身边的人,那些个大管家,人家那气度,那排场,多阔气啊,别看是跑腿的,那可比咱们镇上的掌柜们都神气。” “是吗?一个管家就那么厉害?” “那可不,这还只是商铺老板的管家,更别提那些员外郎家的,大官家的,还有些世家豪门,那绝不比县城掌柜们小气。” “那……那这和你丢了魂似的有什么关系呢?” “唉!”赵吉祥叹道,“你哥我跟着季二哥干了一年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季二哥的铺子开起来不得有我一半的功劳?你说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就能给他跑出一间铺子来,这能力不比县城那些管家差吧?我缺的只是机会,要是有机会,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厉害,妹子啊,你哥我,屈才了啊!” 赵如意这下子听懂了,她眼珠子一转,说:“哥,你既然有本事,为什么不去县城谋个差事呢?威风,有钱,还能住在县城,县城多好啊,买东西也方便,吃的玩的都多,漂亮衣服也多。” 赵吉祥点点头:“是啊,县城多好啊,我真想立刻就住进县城,可是季二哥把钱都用来买那小宛儿了,这会儿手里钱不多,怕是还要等好些日子才能去县城,弄不好还得等一年,我心里这个急啊!” “你干嘛偏要跟着季仲远干呢,哥,我觉得你可以去县城找家更大的铺子,跟着季仲远这样的乡下人能有什么好出路啊,要想发达,就得跟着大老板干!” “那不行,”赵吉祥说,“季二哥对我有恩,没有他我都熬不过前年冬天,更别提还把你救了出来,咱们现在过得温饱不愁,还能给你买雪花膏,都是跟着季二哥沾的光,咱不能忘了恩人,我还得跟着季二哥干,就是觉得他太慢了些,想早些去县城闯荡罢了。” 每次提到季仲远,赵吉祥就满眼星星,一脸憧憬,赵如意懒得跟他争,只说要他早些给买了雪花膏来,再不管其他。 赵吉祥独自坐在门槛上发了会儿呆,就起身要去铺子干活了,他已经吃过早饭,现在已经是上班点了。 不想一进了铺子,季仲远就叫住了他,说:“吉祥,你今天别干活了,去帮我寻摸一处宅子。” 赵吉祥奇怪地问:“哥,你要宅子做什么?” 季仲远道:“我要把家里人接到镇上住,你去寻摸个好点的宅子,少说得五间卧房,采光要好,带个大点的院子,最好家具都在,能直接入住。” 赵吉祥也不多问,只说道:“这房子可不小,价格也不会便宜,哥,你是要买下来,还是要租住,要是买下来,我建议还是买个贵点好点的,短租的话就租个便宜点的。” 季仲远道:“买下来,你尽管选好宅子,我给你七十两,不高于这个价就行。” 赵吉祥一听,心里就心惊肉跳,七十两得宅子,在镇上可是顶好的了,除了那些个达官贵人在镇上的房产,这就算是数一数二的了,镇上的大掌柜大老板们也都差不多这样的宅子。 季仲远莫不是想在镇上定居了? 那还能去县城吗? 赵吉祥心思飞转,问道:“哥,我记得之前伯母说不想来镇上来着,怎么这会儿又这么急?” 季仲远不当他是外人,直说道:“村里进了军队,驻兵在那里,十分打扰正常生活,我前些日子不是让你给窦捕快送了信吗,他回信说还是搬家为好,显然是有内情不便说道,只提醒了这点,所以我才急着搬出来。” 赵吉祥惊讶道:“这是要出事?” 季仲远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你不要外传,这事儿就你我和二福知道,要是传开了,引起动乱,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哥,您放心,我定然守口如瓶,我这就去给你找宅子去。” 赵吉祥一溜烟地跑了。 季仲远留在铺子里,眉头紧锁,窦捕快的回信十分简短,只说了一句尽快搬到镇上,想来村子里确实要有事了,军队不受当地官府管辖,就算县官知道详情,也不会多加干涉,窦捕快能说这么一句,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一天都不想让家人在村里多待,所以心急火燎的找宅子,还让谭二福回了趟家,顺便把消息捎给家里人。 铺子里就剩他和两个女子,绿豆糕卖得很好,他们又做了两款冰果汁,也都是大卖,可是这一点都不能让季仲远开心起来。 直到傍晚谭二福回来,带回了村子里的消息。 他让谭二福回去就是要让他安置自己的家里人,不过谭二福却说家人并不想离开村子,而且他家里人实在太多,一群哥哥弟弟嫂子侄子,若是离开了村子不种地了,仅靠跑商和他自己的工资,真的很难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更别提光是租房子买房子就要花多少钱。 所以他只能让家里人多加注意,也叮嘱了他们要保密,谭二福不太担心自己家,因为家里男人很多,用他的话来说,要真出了事,一个男人扛个女人孩子,也能逃出来。 倒是樊雨花听了这个消息,十分果断地做了决定,说是第二天就要去找徐屠户,把猪杀了,卖了,只留些肉自己吃,反正孩子是不能在村子里办满月宴了,那就不用一整头肥猪了,虽然猪现在还没长成,杀了可惜,但是樊雨花并没有犹豫。 季仲远又问了些村子里的事情,得知那些士兵依旧只是雇村人上山干活,除了条件苛刻点,也没有别的过激行为,心里稍微放下心来。 他对樊雨花的应急能力是有信心的,这么多年家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樊雨花都能一一应对,早就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本事,估计她这会儿已经在组织家里人收拾东西了。 想到家人,季仲远嘴角露出一抹笑,心说娘亲真乃神人也,又想到一家人即将在镇上团聚,形影不离朝夕相处,就更期待了。 赵吉祥找了两处房子,当天天黑,季仲远没能去看,只等第二天去。 两处房子都差不多,不大的院子,七八间屋子,由于是“豪宅”,所以都建在了相当好的地段,周边都是富裕人家,环境治安都好些,季仲远看了看,果断选择了位于镇子偏西处的那家,不为别的,就为这家的邻居是广济堂的朱大夫。 房价原本是八十六两,被赵吉祥生生讲到了六十二两,季仲远一去,见中介十分眼熟,想了许久才恍然,说是在窑子里见过,原来是那次他和赵吉祥闯入窑子,偶然瞥见的一位客人,那人吓了个半死,他可知道窑子那些人的下场,那天还好他老婆生辰,他没去窑子,不然现在抄家的可就是他家了。 于是一番“套近乎”,房价降到了五十八,让季仲远捡了个巨大的便宜。 当天便办了过户,季仲远早让谭二福找了七八个人,都是能干活的,有男有女,进了家把里里外外全部擦洗一番,让赵吉祥看着熏了一整天的艾,他自己则跑去邹木匠那里,要买些二手的旧家具。 这房子以前的主人家里人口少,只有两间卧房装修了,留下家具,其他的都还空置,季仲远想着樊雨花一间,季云朵一间,哥嫂一间,未来给小侄子一间,自己还要留一间,这就是五间,他自己的和小侄子的且不着急,先得把其他三间装修好了。 邹木匠那里常年有旧家具出售,就算没有现货,他也能给寻摸些来,季仲远去的时候,他那还有两个大柜子,一张床,和一些桌椅之类,季仲远见那床很新就问:“这床莫不是新做的?” 邹木匠嗨了一声,说:“这原是人家订做的床,让老三给做窄了,不能用,所以放这卖。” 季仲远一瞧,这床比双人床窄,做单人床却很宽敞,正好给季云朵做床,就买了下来,两个柜子被翻新修整了,木材不错,也足够宽大,季仲远挑了个好的买了,又买了桌椅,也都是邹木匠修过的,除了样子旧些,没有别的问题。 第80章 这样几家的家具都凑齐了,只差小侄子屋里的,那个可不急,还有好几年小孩才能自己睡,到时候他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家具。 房子里原本就铺了木地板,季仲远请邹木匠换掉了几块不太好的板子,修得平整些,又让人擦了好几遍,干净又平整,这就很好了。 买的家具送了进去,又把原来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连被褥窗帘都换了新的,处处都是干净整洁。 季仲远又找人把自己在铺子里的房间里的东西都搬进了新家,他就不在铺子里住了,每天都要回家去。 至于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就直接从铺子里拿就行,其实也不用补充太多,大家的生活都很节俭,樊雨花会从村子里带上所有能用的物什,没必要再浪费钱。 季仲远忙活了三天,才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主要是房子闲置,又经历夏日暴雨,虽然原主人家有让人来打理过,但还是湿气太重,熏了一整天的艾,第二天刷墙,于是隔天又熏了一天,这才舒服起来。 最后一天,季仲远找人重新修缮了房顶,又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买了柴火,添了油盐酱醋,这才终于能放心地去接家人来。 赵吉祥说他这家真是皇帝也住得,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房子。 季仲远左看右看,却还觉得差点啥,让飞燕去采了些鲜花插在小陶罐里,每个房间摆放两个,家里添了生气,才让人住着舒服。 房子准备好了,季仲远回了趟家,见家里也都准备好了,就把家里人接到镇上去。 他雇了一辆马车,两辆牛车,马车里坐人,牛车上拉东西。 所有人里最金贵的就是常小惠和孩子,常小惠没有出月子,身子正是弱的时候,她对于此次出行十分担忧,人都说女人坐不好月子,是要落下一辈的病根的,所以从没听说谁家媳妇生了孩子没做完月子就搬家的。 还有一个出生十多天的小婴儿,小孩子挪动地方最容易生病,这么小的孩子生病可不能喝药,不好治的。 樊雨花也很担心她们,考虑地十分周到,给常小惠穿了厚厚的衣服鞋袜,还戴了帽子,让季伯山把她背到马车上坐着,不敢让她走路,怕她脚疼。 小婴儿更是提在摇篮里,铺地厚厚的,一点也不怕颠簸,从村里到镇上坐马车不用多久,小孩不会遭罪。 家里的粮食和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装了两马车,和季仲远料想的一样,樊雨花把家里的大缸都带上了,能搬动的全部拉上了车,她甚至把园子里的菜都摘了带上,只剩下庄稼没有带,这些交给了常家兄弟,让他们收了庄稼,磨成面粉,也捣好了米再送去镇上,等到时候付了工钱就是。 他们清早就走,季伯山没有去干活,作为主劳力和季仲远花了一个多时辰把东西搬上车,马车吱吱呀呀把人送到了镇上。 樊雨花惦记着一到镇上就先得给常小惠铺好床褥,让她给孩子喂奶,心里总是不安,又叮嘱田小野说:“你下车了先不用搬东西,去厨房生火做饭去。” 又说季云朵:“你多跑着腿,你嫂子用着什么就去拿什么,东西放哪你也都知道。” 全家人都这样紧张自己,这让常小惠很不好意思,连连说自己不用照顾,谁家媳妇还不坐个月子,樊雨花却不这样觉得,她说女人最重要的时候就是月子,一点都不能马虎。 又担心新家潮湿,怕常小惠和孩子生了病,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等到了新家,季云朵第一个跳下马车,立刻就尖叫了起来。 樊雨花第二个下车,斥责道:“尖叫什么,吓着孩——呀,这么大的宅子啊!” 季云朵撇嘴:“娘,你声音可不比我小。” 季伯山跟在后面扶着牛车笑,不过他也被这宅子震惊了,他是来过镇上的,却很少往镇西边走,也没进过这边的大宅子,一眼看过去,这房子比村里房子大两三倍,着实是有些开了眼的惊喜。 季仲远对他说:“房间我都安排好了,大体跟咱们原来差不多,你和大嫂住东厢,娘住正屋,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你先送大嫂和孩子回屋。” “好。”季伯山背起常小惠,田小野提着孩子的摇篮跟在后面。 他见着这大房子也很兴奋,心里想着自己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季仲远一边带路一边看自己的夫郎,心里痒痒,对他说:“我把咱们铺子里的房间搬了过来,我以后每天都回家。” 回家陪你睡……还要睡你…… 田小野羞答答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季仲远带着季伯山去了他们房间,樊雨花提了个大包袱跟在后面,急火火地说:“我先把被褥铺上,她娘俩可受不得凉。” 季仲远笑着说:“娘,我都给准备了,不用担心。” “你能准备个啥样……”樊雨花叨叨着,一进门却傻了眼。 这般宽敞亮堂的大屋,比她原来住的屋子大好几倍,屋子里家具齐全,擦洗地干干净净,还放了鲜花,空气清新宜人,也提早关了窗,没有风也不潮湿。 房间里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忙活,见着他们就笑了,说:“这就是东家嫂子和大夫人吧?快来,我烧好了肉汤,里面放了姜沫子,最好暖身祛湿了。” 樊雨花目瞪口呆,季仲远连忙解释:“娘,我怕来不及收拾,请了陆大嫂来帮着干几天活,汤饭都烧好了,你先别急着干活,好好休息一会儿。” 樊雨花愣愣道:“好……小惠你喝汤,我……我去铺床去。” 陆大嫂笑着说:“东家大嫂,你不用忙活,我按照东家说的,把被褥都烘了,铺了两层呢,让大夫人直接躺就行。” 樊雨花站在床前看着厚实如馒头的被褥,伸手一摸,还是热的,立刻就放下心来,脸上浮现出笑容来:“我还寻思这小子办事粗,想不到这么细呢,瞧瞧这新被新褥,暖烘烘的,可舒服,伯山呐,快让小惠躺下来歇息。” 季仲山连忙把常小惠放下靠着床头抱枕坐着,又把热汤碗放进她手里,心里感激不尽,说:“仲远,这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常小惠也有些热泪盈眶:“谢谢仲远,这可真是太舒服了。” 季仲远莫名其妙:“谢我干嘛,哥你怎么这样。” 季伯山嘿嘿笑,常小惠抿了一口热汤也微微笑了起来。 小婴儿被安置在她的床边,这会儿还在睡,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看上去十分安然。 她们母子休息了,季仲远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他拉着樊雨花说:“娘,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屋子里有陆大嫂帮着照看,樊雨花也就不强留了,她也确实要去收拾东西,有得忙呢。 田小野也跟着出来了,季仲远悄悄捏了他的手,着实是一副思之如狂的模样。 等站在房间地中间,樊雨花可算是热泪盈眶了,甚至都不敢下脚,说:“可不能穿鞋进这屋子,你们瞧瞧这多好看,多干净。” 她抚摸着两个并排站立的双开门大衣柜,又摸摸雕花的桌椅,最后坐在了柔软的床上——她的床褥也都烘过了,掩面而泣。 季仲远吓了一跳,季云朵也跑过去抱住她,担忧地问:“娘,你怎么哭了?” 田小野给她递了布巾,樊雨花擦擦眼泪,一边哭一边笑,说:“娘跟着儿子过上好日子了,住上了大房子,高兴不行么,你个屁丫头,懂个屁。” 季仲远的眼眶也微微湿润,樊雨花一生辛苦,为家人为生计,确实是惹人心疼,她如今都做了祖母,是该让她休息休息,好好享福了。 他走过去,把樊雨花轻轻搂在怀里,说:“娘,是儿子不孝,早该让您享福。” 樊雨花锤他,说:“现在也不晚,你娘我能长寿,享福的日子还早哩。” “是是是,您以后啥也不干,光享福就行。” 樊雨花破涕为笑,又起身摩挲着房间里的家具,爱不释手。 季仲远牵起季云朵,说:“走,哥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季云朵惊奇道:“我自己还有房间?” “那当然,都快出嫁的姑娘了,还不得学着打理房间。” “谁要出嫁……唉你快带我去呀!” “……” 季云朵跑了出去,樊雨花也跟着去看,见着自家闺女一间房间,里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挂了鹅黄色的帐子,粉色的窗帘,一派娇羞小女儿的风格,很是欣慰,说:“那得多好的小子,才能让咱们云朵甘心离开这样的闺房。” 季云朵嗷嗷叫,在房间里跳来跳去,说:“我不要家人,我要在这房间里一天到晚住到老!” 季仲远笑她:“想得美,过两天就跟我去铺子里干活去!” 家里人就这样安顿了下来,樊雨花又去看了厨房,里面收拾地干净,饭菜也摆上了桌,都是陆大嫂做好的,口味也还算可以,这样的搬家日,让一家人心里都暖得很。 如今家里就只有院子空荡荡,其他地方都已经正经入住了,家里有陆大嫂帮着打理,樊雨花和田小野都能轻松许多,又过了几日,家里东西都安置好了,生活步入正轨,樊雨花要给陆大嫂结了工钱让她回去,季仲远却不让,他苦口婆心,说服樊雨花,至少让陆大嫂在这里干一年,不然樊雨花和田小野真的太累了。 陆大嫂就这样留了下来,季仲远也终于能每天回家,抱着夫郎折腾来折腾去,再不要一个人独守空房,寂寞孤独。 季伯山开始去火窑那边上工,这天,樊雨花把季仲远叫了过来,给他一个红包,说是她和季伯山的钱,这房子既然是大家一起住,就不能让季仲远一个人花钱。 第81章 季仲远说什么也不肯要这个钱,但是樊雨花多强势啊,拧着耳朵,硬是把钱给他塞了过去。 家里有人帮忙,日子没有那么忙碌,一切都开始踏入正轨,季仲远闲着没事就回家收拾收拾院子,规划一下布局,院子其实不算大,只是比村里草屋要气派多了,为了方便,季仲远并不打算弄很多绿植,繁复的设计,只是在后院厨房边搭了鸡窝鸭窝,把村里的几只鸡和铺子里的鸡鸭拢到一起,家里立刻就成了鸡鸭大户。 他找人来用青石板铺了整个前院,显得干净整洁,视野宽阔,家里面积在视觉上增大了一半。 菜园子设在了后院,后院很小,泥土地不多,除了鸡鸭窝和狗窝,就是菜园子,樊雨花自己就弄完了,都不用孩子们插手,家里逐渐规整得越来越舒服,直到某一天,季仲远回村把他那棵杏树刨了来。 那棵杏树已经在村里长了几个月,根系扎到土壤之下很深,他费了好大劲才刨出来,一路扛着回了镇子。 樊雨花笑骂他定是疯了,来年再买棵树苗就是了,季仲远却坚持要自己这棵,这棵是大哥特地跟人要来送给自己的,可宝贝呢。 “再说了,咱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村住,杏树放在那里结杏子给谁吃呢。”季仲远随口说了一句,就去洗手了。 樊雨花站在门外,看着门前的小树苗,新挖的泥土还带着涩涩的湿气,她突然就迷茫了。 一辈子不回村里…… 她转身四顾,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人到了做祖母的年纪,离开家乡来到全新的环境,确实是有许多不适应,还有不少留恋,虽然他们现在的房子大了,生活好了,但是她却总是有种失落感。 像是丢掉了自己半辈子的人生。 她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院子,关上门,心里郁郁,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才突然说道:“我得给自己找个活干。” 季伯山和季仲远吓了一跳,端着碗对视一眼,不知娘亲闹的是哪出。 田小野柔声问道:“娘,你想做什么活?” 樊雨花放下碗筷说:“我都想好了,我要去铺子里掌勺!” “?” 樊雨花看看自己的孩子们,仰着头说:“怎么,你们可都是我教出来的孩子,一个个都能做食物,我就不能做?我跟你们说,我要是进了厨房,那可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季云朵疑惑道:“娘,你要照顾嫂子,还要照顾孩子,哪有时间去铺子里?” “我……” 樊雨花的兴致被一句话兜头浇灭,整个人像是被捏住了脖子一般,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十分难受,就像她的内心,那些试图压制下来的寂寞与不安被搅弄起来,疯狂地往上蹿,支配着她的情绪,让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季仲远咬着一根芹菜,看看樊雨花,又转转眼珠子,正在想要怎么办时,樊雨花却摔了筷子,气鼓鼓地回屋去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季云朵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确实是她的话惹怒了母亲,心中有些害怕,咬着筷子尖,眼睛就红了,隐隐有泪水要落下来。 所有人都吃不下饭了,季伯山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田小野摇摇头:“不知道。” 季仲远沉默了,低着头想着什么,他大概知道樊雨花在生气什么,自从来了镇上,家务活有陆大嫂帮着做,孩子也有她帮忙看,樊雨花每天在家里能做的事情少了,闲功夫就多了,她开始慢慢发现自己能做的是实在有限,曾经在村子里叱咤风云的女人,到了镇上反而畏手畏脚,在自己家里都常常放不开。 樊雨花其实是有些胆怯的,看她之前来镇上赶集,话都变少了,一举一动也拘谨了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还是要帮他娘重树自信才对啊,要让她觉得自己是镇上的一员,要让她绝得自己什么都能行这才能治好她。 人是群居动物,只有找到自己的社会地位才能安心生存,换而言之,就是要给她一份能证明自己价值的工作。 但是正如季云朵所说,现在家里能帮着看孩子的就只有樊雨花,常小惠现在还在坐月子呢,家里只留一个陆大嫂,谁都不放心,毕竟不是什么都便利的现代社会,买菜用水都方便,还有尿不湿空调之类的,伺候产妇可是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樊雨花要是去铺子里,就得有一个人离开铺子,在家里替代她的工作。 而现在,谁都做不到这点。 季仲远从饭桌上想到床上,一直心事重重,田小野知道他的心事,也跟着犯愁,一边缝补衣服,一边说:“要是能有什么在家就能做的生意就好了。” 季仲远嗯了一声,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我看,要不就给娘在门口开个杂货铺子,东西就从咱们铺子里拿,弄些常用的针线灯油卖,也可以买点吃的,只是不要太多太累,弄些豆腐之类的卖就是。” 田小野笑道:“做豆腐也累呢。” “那就给她配个帮手,对了,你不是老想着找小宛儿玩吗,干脆让小宛儿来帮忙,这样你每天就都能见到他了。” 田小野想了想说:“也好,你当真要在家开个杂货铺子?” “当真,”季仲远有了思路,立刻就精神起来,盘着腿坐在床边说:“就开个小杂货铺子,附近邻居想来买东西就买些,估计也不会有太多人,所以不会累,再让小宛儿帮着做点豆腐之类的东西卖,每天少做些就行,也不用太累,闲了小宛儿还能跟她说说话,逗逗乐,我觉得挺好。” 田小野认真考虑了下,说:“那是好,你赶紧跟娘说说去。” 季仲远啊了一声:“这会儿娘已经睡了吧?” 田小野抿嘴笑:“今晚这事儿要是不解决,娘就睡不好,去吧。” “好咧!” 季仲远跳下床就去敲樊雨花的门,樊雨花果然还没有睡,甚至连衣服也没有换,她刚刚才去看了常小惠和孩子,见她们都很好,这才放心回屋,一回屋情绪就变了,看着空荡荡的大屋子,一开始的那种幸福感已经被空虚感一点点侵占,她叹了口气,正想给自己倒杯水,就听见季仲远的敲门声。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这做什么?”樊雨花给季仲远让进屋。 “娘,我有个好点子,和小野商量了下,就想早点跟你说。” “什么点子?” “娘你看,咱们院子靠门口的地方有个小储藏室,一直都空着,太浪费了,我想把它利用起来,把窗台往外延伸一下,做成货架子,然后搭个防雨棚,再把窗户开大些,弄个小卖部。” “小卖部?”樊雨花纳闷道,“小卖部是什么?” “就是一个小杂货铺子,里面摆上些日常用的针线酱油之类,也可以买些豆腐汤饼,把这个空屋子利用起来,还能给家里增收。” 樊雨花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儿子在想办法给她解忧呢,她拍着腿说:“那得多麻烦呀,又得找人来弄墙,又得弄货架子,还得进货,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几个钱。” 季仲远笑道:“针线之类都是放得住的,慢慢卖就是,油盐酱醋,我看这附近也没有卖的小铺子,最近的还是要出了街口,才能看到调味铺子,至于豆腐之类的吃食,那就更简单了,邻里邻居的随手买一块也能卖掉,咱们在村里的时候,你不也常让云朵去买块豆腐?只要邻居知道咱们这里有东西卖,多多少少都会来问,慢慢的客流量就起来了。” 他也不指望樊雨花赚多少钱,只让她有事做,不要心里难受惶恐,开开心心的就好。 他与樊雨花聊了很久,樊雨花接纳了他的意见,又兴致勃勃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做豆腐费时费力,卖不出去还容易坏,我看还不如去豆腐摊进点货拿回来卖,我想着卖些早点,就像咱们去年那样,你们那会儿老去镇上摆摊,我也想去,可一直都没机会去,这会儿咱们自己在家里卖东西,我就想卖早点。” 季仲远道:“那可得早起,遭罪。” “遭啥罪,反正我早晨也睡不着,而且早点就卖那么一会儿,忙完就完了。” “都行,反正是您看的铺子,您说了算,不过我觉得不要卖竹筒饭这些,种类太多做不过来。” “我不卖那个,我就炸油条,面鱼,做些麻团就是,油条多香啊,隔好远都能闻到香味,也能吸引些人来。” “那是好,我铺子里还订牛奶呢,等让给家里也送点,早晨买油条的带点热奶回去,直接就能吃。” “那是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等季仲远回了屋,田小野就问他怎么样了,季仲远高兴地说:“这下,娘彻底睡不着了。” 田小野:“……” 所以你开心个什么劲! 说干就干,第二天,季仲远就找了工匠来家里干活,这活儿简单,只要一天时间,一个窗户宽敞,架着防雨棚的小杂货铺子就做好了。 第82章 季仲远从邹木匠那里淘了一个二手的木头架子,稍微加固一下做货架,小卖部里空间很小,一个架子就够了,架子上的货品也很简单,从杂货铺子里拿的各色针线,簸箕等等,也有擀面杖,木质的锅铲等厨房用具,基本上家里用的上常换常新的都有。 靠近窗户的地方放了两个置物的宽凳子,一个上面放了一罐子酱油,家家户户都得买,一个上面放着装奶的罐子,角落里两个小坛子,是樊雨花自己腌制的咸菜。 她说:“这几日我可看见了,出了咱这条街就有馄饨摊子,还有卖面饼油条的,我要想在他们手里抢人,就得比他们实惠,所以来我这买油条和奶的,都给送一份咸菜。” 季仲远笑道:“还是我娘会做生意。” 樊雨花凶巴巴等了他一眼,嘴角却笑得毫不遮掩,她踮着轻快的脚步去了铺子里收拾,摆弄那些架子上的物品,努力记住每样东西的位置,还要记住进价和卖价,要是有人讲价,心里就有数了。 小宛儿也被叫来帮忙,以后他就是樊雨花的店员了,他也挺欢喜,之前在火窑那边活儿很累,每天一个人要做饭买菜洗碗打扫卫生,回到家连吃口饭的力气都没,还要照顾钟少文的起居,实在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要只是累也好,关键那里干活的都是些糙汉子,季伯山不在的时候,时不时就有人爱盯着他看,有时候还有三两人盯着他看,边看边笑,那眼神笑容都带着猥琐的意味,让他心里毛毛的,很难受,只是怕惹主人家不开心,所以一直忍着没说。 后来季伯山偶然发现了这个情况,把那几个人辞掉了,这才好一些,但是作为一个双儿,身处男人堆总是不太好,钟少文也常对此表示不满。 这下好了,他跟着樊雨花干,就在季仲远家里上班,又安全又宽松,还能天天见着田小野,说上几句话,闲了就能逗逗小孩,帮着做做家务,摆弄菜地,简直就像是居家生活一般,别提多好了。 他帮着忙前忙后,把两个小竹筐放到窗台上,这是放油条和麻团的,又检查了麻绳,剪成合适的长短,用来捆油条,这时候可没有塑料袋,油纸袋子成本又高,不好用来装油条,大多数人去买油条都是绳子一捆就行了,甚至还有自己带绳子的。 忙完这些,他又去后厨把做油条的锅具检查一遍,十分勤快,樊雨花见了就喜欢,悄悄对季仲远说:“这小宛儿是真讨喜,长得好看,又勤快。” “是啊,是个好孩子。”季仲远把一个长条小木牌钉到窗户边的墙上去,上面写着“杂货铺”三个字,下方再印上一点红色印泥,刻着一个“樊”字,这就是小招牌了。 樊雨花见了招牌,立刻觉得不妥,她不认得几个字,但因为两个孩子都学字,所以她至少认得自己的名字,一看上面写了“樊”,而不是“季”,就说:“这怎么能写樊呢,这明明是你那杂货铺子的小铺子呀!” “老板姓樊,可不就得刻上樊,娘,我都说了这是给你的铺子,就是你的,我帮着进货,其他的我都不管。”季仲远说的坦然。 樊雨花咧着嘴笑,感叹道:“哎呀,活了半辈子了,还有了自己的铺子了,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季仲远笑道:“我娘本就是神仙下凡,不然怎么这么美。” “去你的,没大没小,讨打!”樊雨花说着,给了季仲远一个爆栗,心里却是甜的,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要往自己的小铺子里添些什么了,总不能一直靠季仲远进货,给什么卖什么吧,要有自己的特色,那才是自己的铺子。 铺子刚装修完毕,所有东西都规整了,几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可爱的小卖部,说着话呢,邻居朱郎中飞奔似的跑回家,后面跟着他的小儿子,两个人见了鬼一样跑回去,又风风火火拿着药箱跑出来,见着季仲远,急刹车问:“你这是做什么呢?” 季仲远道:“开了间小杂货铺子,朱郎中,您这是?” 朱郎中道:“镇上孙员外的小孙女从房顶掉下来,摔断了腿,我急着拿药箱过去,不和你说了,走啦哈!” 说完也不等季仲远回话,带着儿子风驰电掣地跑了。 樊雨花看着朱郎中的背影,说:“医者仁心呐。” 季仲远笑笑,这时候朱郎中的夫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这是个高大强壮的妇人,她听见朱郎中和季仲远说话,就听见了杂货铺子几个字,便出来看看。 季家人搬过来的时候拜访过邻居,因此都见过面,朱夫人问道:“哟,雨花妹子,你这是要在自己家里开铺子呀?” 樊雨花笑眯眯道:“孩子怕我在家闲出病来,开个铺子给我看着,明天就开张。” “这可真好,你命好,不像我,天天在家晒树皮,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那是晒药材,做大好事呢。” “你这都卖什么?” “快进来看看。” 两个人说着话就进了铺子,季仲远便让她们自己玩去了,他跑去铺子,接夫郎回家。 铺子里人手有些不够了,眼下这些人虽然能支撑铺子运转,但是赵吉祥总是得往外跑,多去县城送东西,如果再赶上谭二福出去进货,三两天都不回来,铺子就少了半边天,于是季仲远又在门口支了个牌子,上面写了“招伙计”三个字。 一开始田小野还问人家有不识字的怎么办? 季仲远告诉他,不识字的不要,看不懂牌子上的字的都不要。 在铺子里干活,多少得识字,还得会做加减法的,不然要来做什么,买卖可是精细活,不是扛沙袋子那种体力活。 这次招人只要男人,不要女人和双儿了,因为总得往外跑,女人和双儿多有不便。 镇上识字的人还是有的,有些在外面给人干活,都会算算钱,也能看懂简单的字,牌子在外面支了两天,就有三个人来应聘。 季仲远把三个人都收了,给他们两个月的试用期,两个跟着赵吉祥出去搞销售,一个跟着谭二福学,这样搞销售的人就足够了,往县城跑也好,往周边几个镇跑也好,都能岔得开人手,赵吉祥现在要推销自家糕点,也要推销竹盐,还要发现商机,给季仲远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又要联系老客户,保证货品供应,每天也是很忙碌。 铺子里谭二福带着季云朵和一个伙计,季云朵主要学习经营铺子,进账出账,又跟着季仲远学一些经商之道,每天都过得很有意思,另一个伙计就跟着谭二福进货,也跟着学习打理铺子,卖货拉客。 试用期工资只有一半,每人每月五百文,这也不算少,对于镇上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了,而且大多数铺子招收学徒,一开始是不给钱的,季仲远的铺子算是最宽和条件最优渥的了,三个新人都很珍惜这个机会,使上了十二分的力气,甚至出现了内卷行为。 他们卷不卷,季仲远才不管,作为东家,他只要铺子经营火热就行了,至于其他事情,季云朵会处理。 季仲远去接田小野的时候,赵吉祥带着两个伙计在外面没回来,谭二福在跟他的小弟——孙三交代一些事情,季云朵在看账本,拿了笔在纸上学着写数字。 田小野则在后厨和刘月小声商讨一款糕点造型,其他事情则是飞燕在忙活。 季仲远在铺子待了一会儿,这才一手夫郎一手妹妹牵着回家,走到门口遇到季伯山,正好一起回家。 小宛儿和田小野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就跑回家了,他得早点休息,明天天不亮他就得来帮着做油条等早点。 只是他再早也没早过樊雨花,等他来的时候,樊雨花已经把面准备好,要炸第一锅油条了。 “我来吧,婶子,你可真早。”小宛儿撸起袖子洗了手,就要干活。 樊雨花压根就没睡着,一心惦记着几天开业,必须得早起,心里紧张,只是不好和小宛儿说,于是便说:“第一天没数,明天就不用这么早了,你也不用带着黑来,一个小双儿,走黑路可不安全。” 小宛儿知道她的好意,便笑笑说:“好,那我天一亮就走。” “都行,不用太早,太早了也没人来买。” 两人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十几根油条就下了锅,小宛儿第一次做这种活,扯出来的油条可不好看,樊雨花就把他的那些捞出来,说:“这些咱们吃了吧。” 小宛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伶俐着呢,做坏了几个,就能扯出好看点的油条了。 等到天大亮,整条街的鸡犬都开始嗷嗷叫的时候,一整筐油条已经摆上了窗台,樊雨花让小宛儿继续扯油条,她则开始做麻团。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喊,樊雨花就让小宛儿去,这是送奶的来了,得赶紧把牛奶倒进锅里煮着。 等到奶也煮热了,麻团就出了锅,樊雨花从厨房走到小卖部,刚把麻团放进筐里,就有人循着香味来了。 “这位大婶,你家卖油条呐?” “对呀,还有麻团和牛奶呢,今天第一年开业,买就送小咸菜。” “给我来半斤油条尝尝吧!” 这便算是开张了。 第83章 小卖部第一天的工作量不大,但还是让樊雨花焦头烂额,无法准确计算油条和麻团的需求量,导致最后剩了两筐,只能想方设法降价,人家来酱油,樊雨花一个手不稳,撒了些外面,抹在手上,还没擦,后面一个大娘急火火地要来买线,她下意识地拿了线,才想起来手是脏的,最后白白废了一球线。 咸菜准备量不足,前面有人买了奶和油条,拿着咸菜走了,后面邻居听说也来买,结果没有咸菜了,人家不悦,问能不能加半根油条…… 各种奇奇怪怪的人,乱七八糟的事,樊雨花累得满头大汗,直说这比看孩子做家务累多了。 小宛儿比她好点,多少见到过别人做生意的样子,不停安慰她说忙是好事,说明生意好之类的。 等到了下午,几乎就没有人来了,樊雨花刚坐下喘口气,又心中焦躁,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好,服务态度不够热情,被嫌弃了,不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开业第一天仿佛渡劫。 晚上季仲远等人回来,他娘是彻底歇菜了,躺在床上连饭都是田小野送进去的。 田小野担心不已:“娘开铺子遭老大罪了,可别累坏了。” 季仲远不当回事,说:“人生哪能不折腾,越折腾越年轻,等到什么都不想干了,什么都干不动了,那才该担心呢。” 果然,第二天早晨,樊雨花又生龙活虎地起来了,炸油条炸麻团,让小宛儿留在厨房,她卖出去一筐,就喊小宛儿补一筐,等看着卖得慢了,就等剩半筐再补,有时候来不及,就让客人等两三分钟,炸油条也不需要很久时间,这样第二天她就没有剩几根油条了,瞅着没人来买,把剩下的两根油条和小宛儿分了吃了。 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等到了九月底,常小惠的月子坐满了,陆大嫂给她烧了生姜水洗头洗澡,她四十多天没有洗头洗澡,又是八月盛夏,身上的味道早就难以形容,她自己也早就受不了了,这会儿在姜水里洗了个痛快,又坐在锅灶边烤干了头发,仿若新生。 她的主业还是看孩子,小婴儿粉嘟嘟白胖胖,她喜欢地紧,整日在怀里抱着不撒手,最喜欢带着孩子去小卖部坐坐,附近来了人都要夸上几句孩子可爱,她和樊雨花听着都高兴。 因为突然搬家,孩子的满月宴便不能请太多人,家里人倒也不太在意,之前就有些担心太多人来,会不会惊到孩子,这下只是家里人凑一起,吃了一桌子大餐,又给孩子准备了许多礼物,高高兴兴庆祝了一番,也挺好。 又过了几日,秋风起,人们都穿上了秋日衣衫,季仲远早晨去铺子之前见着了穿着碧色新衣服的奶娃娃,忍不住要去戳人家脸,被樊雨花打了一巴掌,骂道:“就你手贱,戳坏了要流口水,半边脸都烂掉。” 季仲远讪讪收回手,出门走到巷子口,就见着一辆牛车过来,这一看,是常家兄弟,他们收好了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捣成了米,给季家送来,车上还有一个大筐,里面装着满满的稻花鱼,淅淅沥沥的水沿着车缝往下,洒到黄土路上,是不是能看见鱼尾在扭动。 季仲远可乐坏了,赶紧把常家兄弟带进门,樊雨花和常小惠见了,也都开心,几个人站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又坐到正屋去聊,常家兄弟逗了会儿孩子,又问了常小惠的情况,见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 他们羡慕地看着院子,说:“这大宅子,可真是气派,妹妹有福,跟着你们家享福了。” 樊雨花笑道:“你们以后也常来坐坐,我们刚来,也不认得几个人,你们多来,咱们也好说说话。” 常家大哥笑笑,拍着大腿说:“婶子,你是不知道,还好你们搬来了镇上,现在村里可不好过呢。” “怎么回事?”季仲远问道,自从全家都搬到了镇上,他就没有再关心村里的事了。 “还能是啥,那些个士兵呗,他们抓着村里人干了这么久的活,现在把山封了,谁也不让进呢,村里人只能在山脚下捡柴禾,挖野菜,要是往上走,就会被打回来。” “怎么还封山了?”樊雨花问,“那也不能上山打猎了?” “不能了,以前还常有人在半山腰弄兔子扣呢,现在也不能去了,吃不到野味了,鱼虾和螺儿,都吃不到了。” “唉,怎么这样呢,山里人靠山吃山,他们把山封了,让人怎么过。” “是啊,还好你们村的地不在山上,能种庄稼,听说东山村有几家人地在山里,都被封了,庄稼也不给的。都能收获了,你说这……” “是啊,这些士兵……” 大家说着抱怨了一会儿,樊雨花把工钱给常家兄弟结了,又拿了些麻团给他们,让带回去给家里孩子吃。 他们走远后,季仲远摇摇头,说:“这会儿只是封山,过些日子还不知道惹出什么事来。” 田小野不解:“能惹出什么事呢?” 季仲远说:“一大批大老爷们在山里不知道干什么,天天寂寞,估计吃也吃不好,时间长了,难免去骚扰村人。” “啊,那是真的过分了。” 一家人感叹了一会儿,季仲远和田小野就走了,他们得去铺子里忙活,樊雨花留在家里,带着小宛儿和常小惠收拾那些米和鱼。 这次带来的鱼足有几十条,肯定不能都吃新鲜的,樊雨花挑了几条大的放进盆里养着,这样能多吃几天,又让小宛儿给隔壁朱郎中家里送去一条,再留出两条给小宛儿晚上带回家去吃,剩下的都切了洗好了,去除内脏,用食盐腌制了,挂在院子里长长一排,等晒成了鱼干,能吃一冬天呢。 小宛儿从朱郎中家里回来,带回来一小包山楂丸,说是朱郎中调制的,吃了能解腻助消化。 他知道樊雨花给他留了两条鲜鱼,十分不好意思,说什么都不肯要,樊雨花才不听他推辞,傍晚直接用绳子串了,套到了他的手腕上。 小宛儿十分感激,他在樊雨花这儿干活,吃的全包,还能拿东西回去,不仅仅是今天的鱼,平日里新长出的青菜也会给他些,有时候捡的鸡蛋鸭蛋多了,也给他塞两个,这哪里是家仆该有的待遇,直教小宛儿受之有愧。 到了晚上,季仲远终于吃了惦记一年多的稻花鱼。 樊雨花知道他馋,做了两条大鱼,用足了料,等到喷香的鱼端上来,所有人都馋到不行,一口肉下去,纷纷直呼鲜嫩。 季伯山一边大口吞鱼,一边说:“这鱼果然好吃,也不腥,还是仲远会吃,明年我再多弄些鱼苗进去。” “每一块稻田都弄上鱼吧,哥。”季仲远狼吞虎咽。 “我看行。” 众人一愣,说话的竟是樊雨花,往常都是孩子们贪吃,被她笑着骂,没想到这次她自己竟然也沦陷了,季仲远大笑,然后又被樊雨花羞恼地打了头。 院子里的笑声飘出去,整个初秋都被染上了欢乐。 秋季吃羊,镇上就有杀羊的,但是不多,要凭运气才能买到羊肉,却刚好有一家杀羊的,是火窑一个工人的亲戚,他上工的时候说了这件事,季伯山想着自己弟弟爱吃,就跟季仲远说了。 季仲远问了日子,选在杀羊的当天,买了半腔羊,还有一些羊肉和一条羊腿,又把羊杂要了些回去,做羊汤喝。 他让杀羊的把羊腿和羊排都处理好了,分成三份,让赵吉祥送去了县城,羊排一分为二,一份送给张掌柜,一份送给戚老板,羊腿则送给了窦捕快,感谢他提醒搬家的事。 他自己拎着羊肉和羊杂回了家,樊雨花最不喜欢这味道大的羊肉,吃还行,让她处理可真是十分不愿了,于是陆大嫂主动帮着处理了,还用黄酒去了膻味。 晚上家里喝羊汤,正赶上小宛儿把今天新来的货整理好要走,田小野拉住他,让他带了一大碗羊汤回去喝。 羊汤里加了醋和胡椒粉,十分暖身,钟少文喝下去,浑身都开始冒汗,他说:“原以为季家把你买去是要让你受苦的,现在看这生活过得也不错,虽然你赚的没有在祥云班时多了,但是生活却不比那时候差,也就是我遭点罪,用些便宜的纸笔而已。” 他有些想不通,怎么到头来好像只有自己在受苦? 碗里还有小半碗汤,里面沉着几块肉,钟少文红着眼,恨不能把碗底都舔干净,思想狠狠挣扎一番,还是把碗递给了小宛儿。 “吃吧,吃点肉养养身子。” 小宛儿接过羊汤,一饮而尽,他微微一笑,或许钟少文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很欠扁,但是小宛儿却觉得他已经好了许多,要是在以前,他可不会给自己留汤。 他去把碗洗了,又拿了两根油条来,这油条是前一天小卖部剩下的,他放锅里热了热,喝完羊汤刚好热好了,两人一人一根分着吃了,钟少文吃得快,小宛儿看他很饿,就把自己的油条又分了他一块,他倒是没有推辞。 “我说要不你就在季家干呗,我觉得这样挺好,咱们以前可不常有油条吃。”钟少文随口说道。 小宛儿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说:“那怎么成,等你中了秀才,咱们就要……就要完婚,可不能让人说你娶了个家奴……” 第84章 第二天赵吉祥回来了,带回来了县城几人的回礼。 张掌柜回了一封信和一个筐,赵吉祥笑着说:“哥,你猜这是什么?” 季仲远好奇地问了一嘴:“什么东西?” 说着,手上已经开了盖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八只大闸蟹,用麻绳五花大绑,心有不甘地吐着泡泡。 季仲远喜出望外:“嚯,竟有这好东西吃。” 赵吉祥惊讶道:“哥,你敢吃?” 季仲远:“有什么不敢的?甚至……甚至已经开始馋了。” 赵吉祥伸出大拇指:“哥,你可真行,我看这怪模怪样的东西头皮就发麻。” 季仲远哈哈一笑,敲他道:“没口福的,这可是人间美味,你帮我送回家,让我娘中午就蒸了去。” “好嘞!” 戚老板不知又去哪里云游了,不在铺子里,伙计帮他收了羊肉,送了一篮子橘子来,这可是新鲜东西,季仲远欢喜极了,让赵吉祥一并送回家去。 窦捕快没有送东西回来,只写了一封信,加上张掌柜的那封,就是两封信了,赵吉祥走后,季仲远就去了办公室,打开了这两封信。 他先开了张掌柜那封,上面是如同张掌柜体型一样珠圆玉润的字,先是写了一堆感谢的话,又详细些了大闸蟹的食用指南。 季仲远看着看着眉开眼笑,再看看,笑容又凝固了。 田小野坐在他身边剥橘子,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季仲远皱着眉头道:“老张说一斤羊肉一只蟹,他给了八只蟹,也就是八斤羊肉。” “这有什么问题吗?” “羊排一共二十四斤,我留了一些在家吃,给他们俩的,应该是每人十斤。” “怎么会这样?”田小野手上动作一停,想了想说:“或许是他的秤和卖羊的秤不一样?” “那也不会差两斤。”季仲远道。 做生意的人最讲究诚信,所以断不会让自己的秤出问题,即便是略有误差,也不会超过一二两。 “那……那是羊肉少了还是蟹少了?” “无论是哪个少了,都很糟。” 季仲远放下信纸,自始至终,羊肉也好,大闸蟹也好,都是赵吉祥一手送来送往,如果少了斤两,那就只能往赵吉祥身上想。 但是他并不想怀疑这个从一开始就跟着自己为自己劳心劳力的兄弟,因此只是沉默了许久,在田小野问他怎么办时,摇了摇头,说:“没有证据不好乱说,罢了,不过是一点吃食,不要在意了。” 说着,他又拿起另一封信打开,窦捕快的信很短,却给了他一个重要信息。 “老窦说如果要去县城开铺子,最好在年前选好位置,租好铺子。” “为什么?” “他说县令大人已经任满五年,今年年底考核后,明年开春就要去别处上任,咱们现在县令大人是多年来最宽和爱民的官员,税价订地很低,因此现在县城铺子价格都不高,来年若是换了县令,税价必定上涨,到时候铺子租金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便要多花些银子了。” 田小野道:“他怎知新县令会提高税价,或许不会呢?” 季仲远道:“老窦家几代都在衙门任职,经历了很多任县令了,他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啊,可是我们并没有准备好,原定计划不是要在明年春末夏初再去县城吗?” “计划不如变化快,我不知道税价高会高多少,但如果只是少许几两,老窦也不必特地写信来说,你把二福叫上来吧,我和他合计合计。” “好。”田小野把橘子塞进他手里,这就下楼了。 季仲远叫住他,往他手里又塞了一个橘子,这才让他走了。 很快,谭二福上楼,季仲远开门见山:“咱们柜上现在有多少银子?” 谭二福一愣,随即说:“还有两百四十六两。” “不多啊。” “东家,你这是…?” “我打算提前去县城,今年过年前把铺子开起来。” “呀!”谭二福吃惊道,“为什么这么急?咱们原打算明年春天才去县城,因为借了小宛儿一百两,计划推迟到明年春末夏初,到时候咱们经济上稍微宽裕,心里也有底,可是这会儿咱们柜上钱确实不多,要是去县城,租了铺子,那怕是就要捉襟见肘了。” 季仲远何尝不知道,县城铺子一个月租金就要一二十两,好的地段甚至要三十两以上,他们这点钱看着在镇上还可以,在村里是暴富,但是在县城,实在不算什么,支付完房租就基本上变穷鬼一个了。 “最近缩减支出,再从火窑那边调一些资金来,也不用太急,还有三个月呢,咱们还得先在县城找到合适的铺子。” 谭二福见季仲远态度坚决,只好点点头,想办法去周转资金。 季仲远让他把季云朵叫上来,他们要是去了县城,这个铺子就要交给季云朵了,她必须更加努力地学习,更快得成长。 季仲远担心她压力过大,还想安抚一番,却没想到季云朵兴奋异常,在屋子里跳了起来,嚷道:“这么说,我就要成为大掌柜了?太棒了!” 季仲远见妹妹雄心满满,精神十足,半分压力没有,便转而叮嘱她要踏实学习,不要过于激动。 季云朵应了一声就跑去铺子里干活了。 这会儿赵吉祥回来了,见着季云朵一蹦一跳,谭二福忙着跑去火窑,心里奇怪,跑去办公室问季仲远发生了什么。 季仲远看见他,心情复杂了两秒钟,便压下了不爽,说道:“我准备年前在县城里把铺子开起来。” “啊?这么突然?”赵吉祥心里一惊,之后便是狂喜,他想去县城已经太久了,这几天都没睡好,天天盼着来年春天快点结束,好去县城干活。 季仲远说:“是啊,临时决定的,你这段时间有的忙活了,得去县城找一间合适的铺子,不需要太大,咱们只卖甜品和一些小吃,租金尽量往下压,咱们手里的钱不多,另外,铺子开起来咱们就穷了,所以我们必须在开起来之时搞活动赚一笔,你要去县城做一下市场调研,摸清县城人的喜好,这几个月,你怕是要常跑县城了。” “太好了哥,我爱跑这个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到合适的铺子,咱们也定会在年前赚上一笔!” 季仲远安排好了活,一个人在窗户前站定,望向县城的方向。 小镇的生活很热闹,也比村里好许多,可是从二楼往下看,就能让他认清现实,这只是一座古代镇甸,十几间铺子,高高矮矮的瓦房,也有不少草房子,十分简陋,处处透露着贫瘠。 但这已经是个不错的镇子了。 所以,一定要去县城。 他叹了口气,感觉压力甚大,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则招聘启事。 他需要一些工人,后厨,还有跑堂伙计,到时候带几个去县城,还要留几个给季云朵。 招聘启事被贴在了巷子里,那里是每年组织年货大集的地方,平时常有人在那里找活干。 他一贴上就有人来问,季仲远大声说道:“乡亲们,我们杂货铺子招人了,要四个跑堂伙计,三个后厨伙计,要求人品好,勤劳踏实,后厨最好是女人或者双儿,注意,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要能随我们去县城,不能离开镇子的,就不用来了哈!” 众人一听要去县城,立刻炸开了锅,这里面有不少人对县城充满向往的,立刻就想报名,季仲远就让他们去铺子里找季云朵,这是他给季云朵的第一个独立任务。 中午季仲远要回家吃饭,他心里惦记着那几只蟹子呢,田小野从厨房里出来跟他回家,季云朵却忙得满头大汗,季仲远让她吃完饭再忙,她摆摆手:“我在铺子里吃。” 季仲远便没有再喊她了,带着田小野回了家。 樊雨花已经蒸好了大闸蟹,也准备好了姜汁,没见着季云朵,就问:“你妹妹呢?” 季仲远道:“我们年底去县城,云朵在加班学习打理铺子呢!” 樊雨花愣了一下,她倒是不担心女儿累,自家的铺子多干点活是应该的,只是对于这突然起来的消息感到吃惊,有些懵。 “怎么这么突然?” 季仲远就把窦捕快的信跟她说了,樊雨花哦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个税倒是真的,咱们村里人以前缴税都要每人八十斤粮,两匹布,自从县令大人来,就是每人四十斤粮,一匹布,后来又免了税,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价,你想啊,村里都这样,更别提县城的铺子了。” “竟然差这么多?”季仲远以前不关心家里事,竟然是没有印象,按照以前的税价,他们家就得交三百二十斤粮,八匹布,这还是季云朵未成年,不算人头的情况下,如今家里人更多,可不得交更多粮?那剩下的粮食,估计也只够家里人紧紧巴巴过一年,难怪之前都是只舍得吃杂粮,一天也不舍得吃三顿,原来竟是这般穷。 季仲远不禁庆幸,他穿来就赶上免税,这才过了一年好日子。 第85章 一旦定下了行程,一切就变得紧张起来,研发新的点心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季仲远带着田小野,整天都在后厨忙碌。 后厨又招了两个双儿,一个大婶,都是干活麻利,踏实温和的人,特别是那个大婶,也姓田,长得能有田小野两个半体积,又高又壮,十分适合揉面,能把中筋面粉揉出薄薄的手套膜来,做面包最是合适。 季仲远大喜过望,跟田小野说这田大婶可是镇店之宝。 另外两个双儿一个叫小云,一个叫小桂儿,长得不似田小野那样柔弱,比田小野能干,也从不喊苦喊累,即便是打蛋清打到胳膊抽筋也咬牙坚持。 他们两个与田小野一样,身为双儿,在家就是多余的存在,父母抱着他们嫁不出去的心,把他们留在家里养老用,整天干各种家务,还要去地里劳作,关键是这日子没有盼头,日复一日,叫人心死。 所以有了这赚钱的机会,他们都十分珍惜,都想好好表现,让季仲远把他们带到县城去,到时候每个月往家里捎钱就是,总算不用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一辈子牛马。 后厨的人这下可是足够了,季仲远教他们做面包,做蛋糕,又跟他们说了各种形状的蛋糕面包,加了不同料就是不同的味道,再有油酥之类的灵活用法,这一学就没有个头尾,厨房里少有人说话,整日都是热火朝天的忙碌。 赵吉祥几乎不回家了,他带着几个伙计成天到处跑业务,原本带的两个伙计已经轻车熟路,他便让他们独自历练,三人每人带一个新伙计分三路跑,按照业绩算工钱,十分能调动起伙计们的积极性。 谭二福也在认真培养新的店铺伙计,季云朵比任何人都努力,成天算盘账本不离身。 转眼便到了月末,樊雨花的铺子第一次月度结算,这可难坏了她,她不会打算盘也不会记账,整日里就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里知道自己到底卖出去了多少。 好在小宛儿简单记录了些,樊雨花便把季云朵叫回来,让她根据小宛儿的记录给自己算账。 季云朵就坐在小卖部窗口下打算盘,一边打一边低声问小宛儿明细,把这些明细都记在账本上。 樊雨花在一旁看着倍感欣慰,只觉得孩子真的长大了,连小闺女都能独当一面了,这可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小卖部来往客人不多,好一会儿才来一个,是邻居朱家夫人,她看着季云朵在打算盘,不禁笑道:“好厉害的小丫头,瞧瞧这算盘打的,都快飞起来了。” 季云朵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樊雨花敲着腿笑道:“他哥要把杂货铺子交给她,可不得多学多练嘛。” “哎呀呀,这可真是奇事,咱们镇上还没有女掌柜呢!” “哎呦,也不知道能弄出什么花来,让小年轻折腾去吧。大嫂子,你要点啥?” 朱家大婶递进来一个小坛子说:“给我装点酱油。” “好咧!”樊雨花撑着膝盖站起来,熟练地给朱家大婶打酱油。 朱家大婶靠在窗框子上,注意到了樊雨花的膝盖,问道:“妹子,你这腿是不是不好?” 樊雨花道:“是啊,年轻时候落下的毛病,动不动就疼,跟针扎似的。” 朱家大婶点点头,说:“咱们这个岁数,都爱这样,就是年轻的时候在河里洗衣服凉着了,冬天还要在外面扫雪干活,最伤关节了,回头我给你拿两包糖姜来,你吃些就能暖暖,坚持吃能好些咧。” 樊雨花打好了酱油,把小坛子递给朱家大婶,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我让宛儿跟着你去买些回来就是。” “嗨,不过是些糖渍的姜,能值几个钱,我家老朱自己做了在家吃的,你让宛儿跟我去拿就是。” “那就多谢你了。” 樊雨花收下这份好意,让小宛儿跟着她去拿糖姜,小宛儿刚走,就又听有人叫:“雨花,是你不?” 这声音熟的很,樊雨花一下子就笑了,探出头来喊:“这儿呢!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周婶,她背后还背着一个大筐,见着樊雨花,吃惊道:“雨花,你胖了哟。” 樊雨花咯咯笑,出门把她拉进屋,周婶把背上的筐卸下来,里面装满了瓜果蔬菜,她说:“我正好有事来镇上,这是你家菜园子里的菜,我给你带些来,担心你在这边没有菜吃,还得买,现在看不用担心了,你这脸可圆了不少。” 樊雨花笑道:“我还能吃不饱么。” 周婶也笑,她一直担心樊雨花搬来镇上人生地不熟,吃不好睡不好会想家,没想到人家住上了大房子,家里有仆人,自己还开了小卖部,而且小卖部还是樊雨花自己的,不是哪个儿子的! “你可真是太好命了,要让村里那些人知道你开了铺子,当上了老板娘,可不要议论上一年呢。” “哎呦,都是我家老二折腾出来的,怕我没事做闲出病来,给开了这么一家铺子,我哪会当老板娘,这不还得让云朵给我算账呢。” 周婶看着季云朵,道;“咱们云朵可真是了不起,当时村里那些后生来提亲,你一个都不答应,我还为你着急呢,现在看来你是对的,村里的后生哪里配得上咱们小掌柜。” 季云朵让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抱着算盘跑开了,樊雨花便拉着周婶在小卖部里说话,把柜台上的油条拿给她吃。 不一会儿,小宛儿回来了,带了糖姜过来,樊雨花也和周婶分享,这眼瞅着生意是不能做了,她只想和闺蜜玩一天,便让小宛儿先回去了,给了他几块糖姜,让他吃点保养身子。 拉了一会儿家常,樊雨花才问:“你来镇上有啥事啊?” 周婶道:“这不快到冬天了吗,镇上有人组织做棉衣,需要找人手,村里几个女人就一起来镇上领活干,我没事可做,就跟着来了,做上几件棉衣,换些铜钱攒着好过年。” “原来是这样,你可得悠着点干,眼下天黑的早,可别带黑干活,伤了眼睛。” “好好好,唉,成林一走,家里空荡荡的,我巴不得有点活干呢。” 周成林参军后,每个月家里都能领到一两银子,在村里生活可是足足够用,周婶并不缺钱,只是寂寞。 樊雨花道:“要不你也买条小狗养着,也好能看家护院。” 周婶笑道:“我怕狗,可不敢养,哎呦不说这个,你知道咱们村的新鲜事不?” “啥新鲜事?” “那朱婵儿生了。” “生了个啥?” “是个大胖小子,徐屠户可开心呢,那朱婵儿在村子里可出了风头,得意着呢。” “呀,你说这种人,竟还有这个福分。” “是啊,徐屠户对她可宝贝着呢,唉就是她那个双儿,可倒了霉了,原本没有儿子,他是个能生的,朱婵儿一心要把他嫁个好人家,对他可金贵,可是现在朱婵儿有了儿子,就没那么金贵他了,前些日子,山上那些个当兵的有人看上了田小池,要出钱把他带走,听说价格合适,朱婵儿已经答应了。” “啥?”樊雨花心里一惊,“什么叫带走?” “就是带到山上去睡呗,还能是啥,又不说娶又不定亲的,那带了去,可不就是……” 周婶压低了声音,靠在樊雨花耳边小声说:“妓嘛!” “啊,这……” 樊雨花感到难以置信,虽然她不喜欢田小池,也记恨他对田小野做过的事情,可是一听说好好一个双儿,要被拉去做那种事情,心里还是觉得不该。 “这朱婵儿,怎么这么狠的心呐?那怎么说也是她亲生的孩子,怎么能去做那种事情。” “那怎的,朱婵儿是个多狠的角色,你还不知道嘛,她为了讨好徐家,处理掉前夫的孩子又算什么,唉,我们都觉得那孩子可恨,但又觉得可怜,但也没办法,人家自己的孩子,咱们能说什么呢。” 两人好一顿感慨,到了午饭时间,樊雨花留周婶在家吃了顿饭,周婶见着孩子胖胖的健康又活泼,又见常小惠也长了肉,面色红润,便心中欢喜,饭后参观了季家的新房,等到了约定的时间点,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樊雨花给她带了一包油条,一包麻团,还打了一罐子酱油,周婶拎着这些与村里女人们会和,又惹得一片眼红,回村之后不过半日,全村都知道樊雨花当上了老板娘,过得可滋润呢,还有传她发财了的,添油加醋,满村都是季家的大新闻。 所有人都在津津有味谈论季家的事情时,徐家柴房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微微颤抖。 田小池唇角带血,眼眶亦是血红。 就在一个时辰前,朱婵儿狠狠地打了他,因为他反抗,他不想去山上军营里,便挨了打。 想想这一年的时间,田小野不在,家里的家务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也就罢了,母亲再嫁,原本以为能跟着沾光,可是谁想,母亲竟然有了儿子,还要把他卖了。 他虽然是村里的小双儿,没见过世面,但也知道上山是去干什么的,他在震惊错愕恐惧之后,是深深地伤心。 他的母亲已经不是他的母亲。 他双手握拳,那兵说是明天就来交钱,把他接走,那么,他便只有这一晚的机会。 第86章 夜已深,小镇上家家户户都熄灯安歇了,只有几家铺子门前的灯笼随风轻晃,显得气氛寂寥又空灵。 谭二福晚上喝了太多水,起夜了两次,心烦意乱,心说这一整夜是睡不好了,晚间就不该和几个小孩玩猜拳,玩猜拳也不该谁输了谁干一碗水。 他打着哈欠,手里提着一盏小油灯,迷迷瞪瞪往楼上走,不经意扫了一眼大门,门口处被灯笼的光照亮,正好能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鬼魅般挺在门前。 谭二福吓得一个激灵,定睛一看,那人影实在瘦小,也就不怕了。他大声喝道:“什么人?” 外面的人影抖了三抖,随后蚊子似的一个声音响起:“我找田小野,我是他弟弟田小池。” 谭二福一愣,随后转身下楼,打开了大门,就见田小池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嘴角还带着血,像只被打了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谭二福认得田小池,对这个搬进他们村的小双儿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听说他曾经对田小野很不好,所以一直不太待见他,这会儿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田小池嘴唇冻得发青,微微颤抖,说:“我娘要把我买去当ji,我逃出来了,没地方可去,来找田小野。” 虽是对他没有好印象,但是他遇到的却是极恶的大事,谭二福斟酌再三,不敢在这样的大事上做决定,便让他在门外等着,自己回去穿了衣服,而后提着灯笼带他去了季仲远家。 季家人早就进入甜蜜梦乡,谭二福带着田小池走到门口,还没说话,里面的狗就叫了起来,狗还记得田小池的气味,那是被它撵过的气息。 里面的季伯山听见了狗叫,起身下床,往外看了看,问:“有人在外面吗?” 谭二福便答道:“是我,谭二福。” 季伯山认得谭二福的声音,前去开了门,就见谭二福带着田小池在门外,他疑惑地问:“大半夜的干什么这是?” 谭二福道:“季大哥,我也不想大半夜来打扰你们,是这孩子,田小池,说是家里出了事,来找二哥夫郎来的。” 季伯山打量田小池一番,没好气地说:“我弟夫郎早就不是你们家人了,你走吧。” 田小池一听,慌忙跪下,哭着道:“以前种种都是我不好,可他毕竟是我哥哥,我们是同一个爹的孩子,我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他,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吧。” 他就这样在门前哭起来了,季伯山嫌恶不已,不愿让邻居听见,只好把人让进院子里,这会儿也不用他叫了,季仲远和田小野已经听见了,穿上衣服鞋子走了出来,樊雨花也醒了,刚出门就被季伯山劝了回去,老娘腿脚不好,那能再让她半夜出来被风吹,家里的孩子都长大了,二三十岁的老爷们,有什么事不能处理了呢。 田小池看见田小野,就像见了救星一般,赶紧跪着膝行至田小野身前,哭着说道:“小野,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磕头,现在我娘要把我卖了,求你看在咱俩血脉相连的份上救救我,我死也不想去干那勾当啊!” 田小野头还懵懵的,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晚饭的时候樊雨花和他们八卦过,说朱婵儿要把田小池卖了当ji,他皱皱眉头,他讨厌田小池,也不愿与他有什么瓜葛,本是不想管的,但是这会儿人跪在了他面前,他却不能无动于衷置身事外,若是小事也就罢了,赶他走就是,可是这种大事…… 他看看季仲远,问:“仲远哥,怎么办?” 季仲远立刻懂了他的犹豫,他们虽然讨厌田小池,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一个年轻的孩子堕入地狱也不是什么爽文,他伸手轻轻搂住田小野,说:“他是你的弟弟,你想怎样就怎样,只是不要委屈自己就是。” 田小野闻言,想了想说:“我不想原谅他的过往,所以不会留他,但我也不愿看他被人糟践,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我……” 他顿了顿,转身回屋,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串儿铜钱,对田小池说:“这是二百文钱,你拿去吧。” 田小池抬起满脸清泪的脸,祈求道:“你不留我吗?” 田小野摇摇头,说:“不留,我讨厌你,一刻也不想见到你,你拿着钱走吧,算是我们最后一点骨肉情分。” 田小池垂下眼,看着眼前的一串钱,泪如雨下,他心里不愿,又很害怕,不知前路在哪,但是也不敢再提留下的事,怕惹恼了田小野,把他赶出门去,连这两百文钱也拿不到。 他只好接过钱,又给田小野磕了个头,转身便走了,谭二福见状,也跟着离开了,夜已深,不好再打扰东家睡觉。 季仲远搂着田小野回了屋,田小野靠在他怀里问:“仲远哥,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很无情。” “不会。”季仲远道,“我的小野是一副柔软心肠,能做到这般已经仁至义尽了。” 田小野便不再说话了,就这么靠在他怀里躺下,心是平静的,安稳的,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进到铺子里,谭二福就凑过来说:“那田小池说他娘半夜要起来喂奶,都得找他帮忙,所以一定会发现他逃了的,他怕他家里人连夜来找,一刻也不敢停留,雇了个夜车走了。” 雇夜车是很危险的事情,镇上虽然有人做这个生意,但很少有人上门,漆黑深夜,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可见田小池心里是真的慌了,怕了,才要连夜逃跑。 其实就算等到天亮也无妨,朱婵儿家里有婴儿,不可能在大半夜的跑出来找他,就算是徐屠户能出来找他,也不可能举着盏油灯跑到镇上来,更不可能一下子找到季家,况且就算是找到了,这么大的镇子,这么黑的夜,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他是真的怕极了。 田小野沉默了一会儿,便不再问了,他们甚至很快就忘了这件事了,因为县城跑商的藤老板派了伙计来,给季仲远带来了一罐奶油。 季仲远高兴疯了,抱着田小野转了好几圈,又搂着那伙计差点来一段大河之舞,众人见他如此疯癫,都笑个不停,伙计道:“季老板,这东西又腻又没味,那几个北境人来了半个月,一盒也没卖出,你怎会喜欢这东西?” “你不懂。”季仲远抱着那罐奶油看了又看,这奶油品质还不错,微微发黄,不及后世的细腻,但它毕竟是奶油,有了它,就又能生出千万种甜品。 他迫不及待要让伙计感受奶油的美好,立刻让后厨做了一炉蛋挞出来,酥皮他们一直有,之前也做过无奶油版的蛋挞,虽然也香甜,但是口感上却少了一份嫩滑和香醇。 蛋挞制作简单,很快就烤了出来,刚一出炉,伙计的鼻子就抽搐了,大喊着:“这也太香了。” 一炉蛋挞二十个,季仲远让铺子里的人一人一个,都尝尝看,大家也不怕烫,伸手捏起蛋挞往嘴里塞,这一尝,就连这些天吃过很多蛋挞的田小野等人也都惊叹不已。 加了奶油的蛋挞更香更滑更嫩,吃一个根本不够,不少人又拿起了第二个。 “果然好吃啊。”伙计赞道,“季老板,你可真是神了,是怎么把这奶油做得这么好吃的?” 季仲远神秘一笑:“这是秘方,而且,还有更好的你没吃到呢。” 他转头对后厨喊道:“飞燕,赶紧在做一锅蛋挞,让贵客拿回去。” 伙计笑眯眯的道了谢,继续大口吞蛋挞。 这新出炉的蛋挞,十个带给藤老板,是个带给张掌柜尝尝,至于戚老板,他不在县城,不给他吃了。 伙计小心翼翼提着蛋挞上了马,又被季仲远蜡烛,说:“伙计,回去帮我寻摸着有没有炼奶。” “炼奶是什么?” 季仲远便把炼乳描述了一番,不料伙计一听就反应过来,说:“您说的是奶精吧?县城有人买的,都回家兑了水喝,说是可香可甜了,价格也不便宜。” 季仲远道:“你弄上一些给我看看。” “成,那过几日我还来。” “好咧,您慢走。” 季仲远送走伙计,欢快地回了铺子,抱着那罐奶油对田小野说:“我来教你们打发奶油。” 他这边心情极好,忙忙碌碌,樊雨花在家里却关了铺子,她收拾了东西,要和朱家大嫂一起去寺庙上香。 这天是当地寺庙的一个小节日,镇上去上香的人不少,樊雨花以前在村里是不干这个的,但是在镇上大家都去,她也就跟着去了。 她收拾了几样果子,又带了点钱,就跟着朱大嫂去了,也不让家里人陪,看上去笑容满面,眼睛深处却是旁人看不见的苦涩。 寺庙建在山间,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这就让镇上前来上香的人显得零零散散,樊雨花和朱家大嫂来的时候,庙里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朱家大嫂祈祷完之后就要走,樊雨花却微微笑着说:“嫂子你先去吧,我还想再待会儿。” 朱家大嫂当然不会问她,也要尊重她,便说:“我去林子里逛逛,一会儿咱们在大门口见。” 樊雨花点点头,等朱家大嫂走了,她一个人跪在佛前,霎时间落下两行泪来。 她把篮子里的果子点心拿出来摆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道:“愿佛祖保佑我那二儿子在那边过上好日子,早日找个好人家投了去,愿佛祖也保佑我现在这个孩子,平安顺遂,我虽不知他是谁家儿郎,但……但他真的被教得很好,是个很好的孩子……” 第87章 季仲远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樊雨花早就识破了他,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 “那天,我一直握着仲远的手,他的手都凉了,身子也凉了,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了,我知道他去了,可是……可是他又活了过来……” “他的手在我的手里慢慢变冷,又慢慢热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起死回生,原以为是奇迹,是神佛庇佑,可是那孩子一睁开眼,我就知道了,那不是我的仲远……” “可他喊我娘……” “哪有当娘的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佛祖啊,不管他是谁,他现在也是我的孩子了,他是个好孩子,真的……孝顺有本事,对我好,对兄弟好,对妹妹好,心思细腻心地善良……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 “也愿他平安,健康。” 樊雨花在佛前哭着说完,眼泪已经流干,再站起身来,心里已经一片坦然,一片安宁,这个秘密她憋在心里一年多了,不能和任何人说,已经快把她逼疯了,而今对着佛祖说出来,佛祖依然一脸慈悲,温和地对她笑,她心里突然就看开了,淡然了,更安稳了。 她提着篮子找到早就等在那里的朱大嫂,说着笑着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季仲远端着盘子跑出来,大笑着说:“娘,快来尝尝我们新出炉的蛋挞,超好吃的。” 樊雨花脚下一顿,而后恢复如常,走过去戳季仲远的脑门,笑骂道:“多大的人了,为了口吃的还咋咋唬唬。” “娘,您尝尝再说嘛……” 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竟然还爱撒娇,樊雨花笑着摇头,这可不是她那个混小子能做出来的,她捏起一块蛋挞,用香甜把一切过往都吞进腹中。 过了几日,藤家的伙计又来了,带来了更多的奶油,又带了一罐奶精,季仲远尝了尝,确认奶精就是炼奶,于是又订了一些。 滕家伙计还带了封信来,是张掌柜的,要他送些蛋挞摆在客栈里卖,季仲远知道他是想帮自己推销新产品呢,便决定充分利用这次机会,多上几样新。 他又让后厨做了不少泡芙,做了些奶油夹心的面包,这才让赵吉祥送了去。 有了奶油和炼奶,杂货铺后厨天天热火朝天,季仲远绞尽脑汁回忆曾经见过的吃过的每一种美味,田小野就带着后厨的人一次次实验,找出最好吃的方子来,后厨的人都和季仲远签了契约,允诺方子绝不外传,否则就要官府见了。 一分钟掰两半用都嫌少的日子里,时间过的飞快,悄然无声,等到季仲远惊觉必须马上订下铺子,已经落了秋末最后一场雨。 落雨时常小惠正在家里帮樊雨花梳头,樊雨花坐在镜子前说:“有那显眼的白发给我拔了去。” 常小惠笑道:“不能拔呢,我刚看见好几根,发根都黑了。” “咦,这白头发还能变黑呢?” “是啊,您现在是越活越年轻了,伯山说人忙起来就不会老,我看您现在铺子开得火热,人也返老还童了。” “哎呦,还返老还童,脸上的褶子都要出来了。”樊雨花拍着腿说,“小惠啊,我这天天忙铺子,都不能帮你带孩子,可不是个好婆母,你可怪我?” 常小惠抿嘴一笑:“怪您什么?怪您雇人给我看孩子,还是怪您一天三餐给我塞肉吃,或者是怪您在冬天还未到来之时就给孩子准备了厚厚一摞棉衣?我看呐,您就是最好的婆婆。” 樊雨花笑笑,手还在膝盖上摩挲,常小惠见了说:“这天也真是奇了,该下雪的天怎么下了雨,冷得出奇,我去给您拿个汤婆子来。” 樊雨花就让她去了,腿上虽疼,心里却是暖的,前些日子她跟季仲远说起来没能好好带孩子这件事,季仲远却说她不该太操心。 “娘这辈子难道除了看孩子就不该干点自己的事么?” 季仲远当时这么说的,樊雨花就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想想身边的女人们,可不就是一辈子看孩子么,看大了自己的,还要看孩子的,一个接一个,都不带喘口气的,平时还要料理家务,有时候还要帮着下地干活,甚至还得趁着空闲一点点的时间做点零工补贴家用。 这算什么日子。 以前没觉得,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卖部,樊雨花突然就觉得以前的日子活得太苦,后半辈子是该给自己活了。 她正想着,季仲远打着伞回来了,雨天冷得出奇,铺子里没几个人,他便带着田小野和季云朵躲懒,回家蹭吃蹭喝。 不过也没有白蹭,他拿了点奶油回来,用自家的大南瓜做了南瓜汤,味道香醇,又丝滑爽口,所有人都爱吃,樊雨花还要了方子,说等孩子大点做给孩子吃。 季仲远边吃饭边说:“娘,雨停了我就要去县城看铺子了,吉祥前两天回来,说窦捕快帮着看了个好地段,我尽早去,莫让别人抢了去。” “好,多穿些衣服,我给你们的棉袄都翻了新,你穿着棉袄去。” “成,下完这场雨,该是要冷了。” 樊雨花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鸡蛋给季仲远,说:“在县城开铺子可不必在镇上,县城贵人多,可得小心做生意。” “我知道,娘,等我铺子开起来,买了房子,就把你们都接过去。” “不啦。” 没想到,樊雨花这次拒绝得十分干脆,她说:“娘就在这里,在这镇子上就挺好,不想再走远了,要是去了县城,村里那些老朋友可就不能来看我了。” 季仲远筷子在半空中顿住,他抬头看看樊雨花,又看看在一旁直点头的季云朵,说:“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 “那又怎样,你还不能常回来看看嘛?” “可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季仲远咬着筷子说。 早就习惯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热热闹闹,多好啊,突然说要独自远走高飞,放家里人在镇上,季仲远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十分不好受。 樊雨花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你该去就去,年轻人就该出去闯荡,这样咱们一辈一辈的才能越来越出息,你也别想着退缩,好好在县城里打拼,等几年扎稳了根基,给金豆儿找个城里的先生,读书去。” 季仲远猛然抬头,看着笑盈盈的樊雨花,又看着一旁偷笑的常小惠,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原本只是想着趁着年轻去闯荡,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肩负着家族使命呢! 樊雨花又叮嘱了一番,让季仲远和田小野好好过日子,互相照应,结果说着说着就好像分别在即似的,季仲远就不让她说了,不想过早增添伤感气氛。 雨下了一整天,停了之后又过了一天,季仲远和田小野带上几份点心,拉着刘月,跟着赵吉祥去了县城。 他先去见了老朋友们,把新的点心礼盒送了出去,张掌柜早就等着他来,说是点心卖得极好,有些商户要订货,问可不可以。 那当然是可以,季仲远让赵吉祥去和商户们对接,他和田小野则带着刘月去见了窦捕快。 窦捕快望眼欲穿,他和刘月的事情已经定了,过完年就办喜事,他比任何人都盼着季仲远早点在县城开店,这才好不过两地分居的日子。 “知道你手头紧,给你看的铺子可不贵,但是却有独一份的好处。”窦捕快一边说,一边偷着看刘月。 季仲远笑道:“窦老哥,你把我们带到牙子那里去就行,你们俩该干嘛干嘛去。” 刘月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嗔怪道:“东家乱说话,我们还能去哪,当然是一起去看铺子。” 季仲远道:“你会看么?” “我……” “就是就是,你也不懂,去看它干嘛,走走走,我带你喝羊汤去。”窦捕快伸手就去拉刘月,刘月闪身躲开他,但不知怎么的,人却跟着走了,惹得季仲远和田小野好一阵笑。 牙子已经等在了铺子里,季仲远第一眼就看出这个铺子的与众不同来。 这铺子在街角处,不是传统的正南北的铺子,而是占着一个角,大门斜开,里面正能看到一根柱子,十分别扭,大概就是进门就撞柱子的结构。 “季老板,您看这铺子,可是在咱们县城最好的路段,客流量极大,要不是这房子结构有点别扭,绝不能是现在这个价。”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不过也是因为找他的是窦捕快,没有哪个牙子会想不开去讹官府中人,所以说起话来都很实在。 田小野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说:“仲远哥,这后面有小厨房,但是没有烤炉。” “没有烤炉可不行啊。”季仲远道。 牙子笑道:“这都好说,后厨留了排烟口,你想要个烤炉,现做就可以,不比那些个旧烤炉干净好用?” “烤炉的事情先不说,关键是你这房子这个结构很是怪异…” “要不也不会卖这个价啊。” “卖?” “是,不瞒您说,铺子主人租了一年都没租出去,不想要它了,便要把它卖掉。” 这一句话,季仲远心动了。 街角处柱子正对门把门分成两半的铺子,别人看着不好,可是对季仲远来说却正合适。 他转头对牙子说:“一百六十两,如果可以,我现在就买下来。” 第88章 “一百六十两?”牙子停了连连摇头,“这不可能,这铺子虽然布局有问题,但是却是在县城数一数二热闹的地段,绝不可能卖这个价。” “老哥,这铺子放这也就放这了,你这一年都没租出去,还不如早些出手。” “哎呦,那也不能一百六十两,这后面还带院子呢,还两层,至少得二百五十两。” “太贵了,再便宜点……” “真不能……” “……”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交锋两百回合,等窦捕快带着刘月喝了一顿漫长的羊汤回来,他们才刚刚定下价格。 “二百一十五两?”窦捕快摸着下巴笑道,“季老板,你可赚大发了,这条街随便哪间铺子也得四百两起。” “这不是托你的福嘛!”季仲远客套道,这铺子之所以便宜,其实是两个原因,一是布局不好,二是太小了,比别的铺子都小一些,所以才便宜。 季仲远带了银票,这会儿立刻就跟着牙子去县衙办了手续,拿到了房契,紧接着,就要一刻不停地抓紧时间装修了。 “你打算怎么装?”窦捕快站在铺子门口问。 “隔成两间,我要做成两间铺子。” “哎呀呀,你这……你这算盘打的哈哈哈。” 季仲远本就有计划在县城卖点心,但是点心毕竟贵,没有谁家能成天买,所以他还想做些薄利多销的生意,买些冷串小吃之类的,本以为要租两间铺子,他还觉得吃力,没想到一下子买了这样一间铺子,直接改造一下就能当两间用,真是赚大发了。 牙行给他介绍了工程队,双方约好隔天碰面,商定改造事宜,季仲远回了广福来,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笔纸画结构图了。 田小野也凑过去,说:“你是想砌一堵墙把柱子包住,顺便隔成两间铺子?” 季仲远点点头:“这墙不承重,所以也不用砌得太结实,中空即可,只要是把柱子包上。” “这样还能省些钱。” “没错,你看,我们把门拆了,做成两个单独的门,原来的门是四扇门,咱们分成两个两扇门,然后在这里开个窗。”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做成家里小卖部那样的窗户。” “乖宝贝,还是你最懂我,没错,不过这次的窗要开得大一些,窗台低一点,方便顾客选购点心。” …… 两间铺子做一样的设计,只是对称而已。 进了门往里走,就能看见长长的一个柜台,柜台不高,到人腰部左右,上面放陈列架,摆上面包蛋糕等各种糕点,旁边是一排内陷的汤桶,里面放些汤点,也可以放奶茶之类,在旁边是调料架,顾客可以根据自己的喜欢加些饼干脆、芋圆之类的佐料。 小吃铺子也是类似的结构,只在货架细节上有调整,更适合放小吃,肉类,卤味之类的。 “对面这里放上一排桌椅,两人小桌和四人小桌,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在这里吃东西。” “那二楼呢?” “二楼做成隔间,隔间不需要很大,不能像广福来的隔间那么大,咱们铺子小,要是做那么大的隔间,可就做不几间了,要小而精致,布置温馨一点。” 季仲远早就发现了卖点,窦捕快带刘月约会,竟然要去喝羊汤,不是窦捕快不解风情,而是现在不是吃饭点,不适合去大馆子包个房间,只有街头的羊汤馆馄饨摊正常营业,所以不想去馄饨摊,他们就只能去喝羊汤。 “县城不缺酒馆饭店,缺的是精致的能随时去约会吃饭的小点,不是饭点不适合吃饭的时候吃点什么呢,就来咱们店,点上一份奶油小蛋糕,再来一杯奶茶,或者点一份茉莉花清茶,坐在安静雅致的小房间里说说话,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除了约会,还会有许多女孩子和双儿来,女孩子凑饭店吃喝可是有许多不变。” 季仲远揉揉田小野的头,说:“你说的很对,不要小瞧了女人和双儿的消费能力,她们一旦来了就会爱上这种温馨的体验。” “那二楼也要隔开吗?” “二楼不隔开,两边相通,只要把二楼的柱子布置成花墙就可以了,你想啊,如果隔开了,有几个人会坐在雅致的房间里啃猪头肉呢,一般都是买了回家吃去,所以我们把二楼利用起来做甜品店的雅间。” “后院也要一起修整了嘛?” “当然,我们可能要在铺子里住很长一段时间,必须要好好规划,我们的房间,还有伙计们的宿舍,工作区,厨房等等,都要计划清楚。” 两人写写画画,涂涂改改,有商有量的,从店铺布局到桌椅设计,一直忙到天黑,才定下满意的一稿来。 第二天,他们就和工程队碰头,花了半天时间敲定了装修细节,便让赵吉祥安排了两个伙计在这里盯着,他们和赵吉祥分头去定制柜子架子桌椅花草之类的东西,一直忙了一天,这才把大件定了下来。 季仲远又在县城待了三天,等工程顺利干起来,解决了一些问题之后才回镇上。 两个伙计被留在了县城里,盯着施工,还要催着做各种物件,他俩都是赵吉祥一手带出来的,这些事情对他们有些挑战却也正好能提升他们的能力。 季仲远、田小野和赵吉祥回到了镇上,他们要照顾镇上的生意,过些日子还得再去县城看着,这一下子就更忙碌了。 他们直接回了铺子,忙了一阵子后,季仲远才拉着田小野回了家。 樊雨花见着他们就笑,季仲远总觉得她这笑里带着点东西。 “娘,发生什么大好事了,乐成这样?”季仲远一边洗手一边问。 “没什么,你快来吃饭。” “哪儿叫什么呀,娘今天可干了件大事。”常小惠从厨房往外端饭,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自从生完孩子,她就没瘦下来过,原本干巴巴的小媳妇,现在可是个圆脸微胖的妇人了。 樊雨花脸上微红,说道:“没啥事,你别乱说。” 季仲远看看她又看看常小惠,脱口而出:“娘,你找到第二春了?” “……” 樊雨花抡起擀面杖就要打人了,气道:“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拿你老娘消遣呢,我打不死你!” “哎哟哎哟,娘,你看看你这样子,欲言又止还红着脸,一副娇羞的模样,我这么想不是很正常吗?” “我打死你个乱说话的东西!” 他俩一个泡一个追,惹得家里人都笑出了声。 季伯山大声说道:“仲远你可想岔了,娘是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以后咱们家可以卖醋了!” “咦?”季仲远惊讶地停下步子,屁股上就挨上了一棍子。 “娘去和镇上李记香醋铺子和老李头谈成了生意,以后李家的醋就放在咱们家卖,云朵给算过了,一筒醋能赚半文钱呢。” “厉害呀娘!”季仲远揉着屁股说。 樊雨花累得气喘吁吁,挽着袖子骂道:“兔崽子……” “娘,您又不是兔子,我怎么能是兔崽子呢,您快歇歇,吃饭……我馋您做的饭了……” 樊雨花听了这话,又想再揍他一顿,但是实在没力气了跑不动,只能干瞪着他直喘粗气。 家里就是闹着笑着,还有热腾腾的家常美味,吃完饭聊会儿天,再泡个热水澡,钻进干燥柔软的被窝。 这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享受了。 县城的铺子一直装了两个月,到十二月上旬底才装好,这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可是镇上却没有下雪。 “那位老先生说的没错,明年收成不能好了。”樊雨花扒拉着火盆里的炭,那里面捂着些板栗,再烤烤就能吃了。 “是啊。”季仲远捏着一个柿饼说道。 “希望明天也不要下雪,明天我得去县城。” “这次就在县城定下了吗?” “先把铺子热起来,还有住的地方,也得暖起来,再说开张的事。” “能早开张就早开张,早干一天早挣一天钱。” “是,我尽快。” 走了就要住在县城里了,以后回家就少了,季仲远心里充满了伤感,不过路还是要走的,未来还是要到达的。 第二天果然又是个干冷的晴天,无雪而大风,风吹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疼。 这次去县城,他们带了铺子里的八个人,连同赵吉祥和谭二福,雇了两辆大车,上面放着住宿用的被褥,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洗刷用具,还有大量的食材,这次去,就要把一切都规整起来。 牛车走得慢,直到傍晚才抵达县城,众人没有时间耽误,马不停蹄地就去布置住处,先把人安顿下来再说。 好在后院的房间有地龙,这也是季仲远强烈要求的,铺子和房间里都有地龙,冬天烧起火来,整个房间就都暖暖的,也更适合冬日客人光临。 两个伙计已经烧了半个月地龙了,无论是铺子里还是房间里,都不冷,只要把被褥铺上,把生活用品归置好,就能住人。 季仲远和田小野的房间单独在一面,还是按照之前镇上房间的样式装修的,员工宿舍在另一边,一间男宿舍,一间女宿舍,每个房间里放四张床,四个柜子,和一张大桌子,是参照大学宿舍的样式做的。 赵吉祥和谭二福还是住在铺子里,一件铺子一个,单独一个小房间,既有私密空间,又能顺便看着铺子。 第89章 第二天一早,铺子里的人便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却不是为了立刻开张,而是熟悉厨房,包括刚做好的烤炉之类,都要磨合,这算是开荒了,光是在厨房捣鼓就要一整天,几乎连饭都吃不上。 晚上终于可以坐下来吃顿饭,季仲远把眼前的十几款甜品一一尝过,味道总算和预期的差不多。 “明天继续熟悉厨具锅具,另外吉祥,你带人去买点桌布彩带帘子之类的,把铺子装饰下,特别是雅间,记住,要简洁大方又不失温馨,千万不要红红绿绿一大片,跟窑子似的。” 赵吉祥啃着馒头道:“哥你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也没少跑县城的铺子,知道什么好看什么时兴,不会办砸了的。” “好,这些天你们就在这里做甜品,也不售卖,每天轮换到大街上喊人免费试吃,哦记住,不要一整个试吃,切成小块,节约成本。若是有人问起铺子的事情,务必详细解答,特别要让他们知道,咱们七天之后开张,到时候进店有惊喜,只要来了的,不管是否消费,都有热热的甜汤一份。二福,你来安排这件事。” “好。” “吉祥,牌匾什么时候做好?” 赵吉祥道:“明天就能好。” “再做两个招牌,立在大门两边,写上‘闺蜜小聚’‘闲谈约会’‘糕点暖汤’‘雅间暖阁’,把咱们的特色都给写出来。” “成,那小吃店写什么?” “串串、红糖凉糕、生煎包、烤鸭、辣炒年糕、包饭团子、香卤豆干、炸豆腐、炸鸡……” “哥,这也太多了……” “这些都不难做,在镇上的时候也让他们学过练过,都已经成熟,到时候小吃铺子留三个人,甜品铺子留五个人,小吃那边可以在大厅里现做现卖,不像甜品制作那么麻烦。” “好。” “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辣椒。”田小野放下碗筷,说道。 “先不要放很多辣椒,辣子要以香为主,早晚会适应的。” 几个人说话说到半夜,屋子里有地龙,一点也不冷,这算是县城店铺少有的大投资了,必定会被人喜爱,毕竟就连他们自己的人,都喜欢赖在铺子里不走。 天色渐黑,屋子里点起了灯,大家在一起秉烛夜谈,所有人都很累,却都很兴奋,这是他们这些乡下人在城里扎根的第一步,每个人都十分振奋,把铺子看做是自己家的买卖,季仲远让他们有什么想法踊跃发言,他们你一眼我一语,当真提出了许多有用的好点子。 这一夜直到半夜,大家才瞪着眼睛回去休息,等到了天明,他们又一骨碌爬起来,按部就班地去忙活生意去了,等到街上早餐摊准备收摊,行人越来越多后,季仲远让打开了铺子门窗。 积攒了满屋子的烤制面点的喷香早已超饱和,瞬间炸开,从门窗处争先恐后四散开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几乎香遍了一整条街。 不少行人驻足,纷纷寻找香味来源,他们转了一圈,就发现香味是从一家还没有挂牌匾的铺子里传来的,正好奇这是家什么铺子,又闻到了一股肉香,这下几乎不用找,就是旁边这家店传出来的。 这下人们可来了兴趣,就有人进了铺子,问道:“掌柜的,你们这是新开的铺子嘛?做的什么这么香?” 季仲远从铺子里迎出来,笑着朝人群拱手道:“诸位贵人,我们开的是做点心和小吃的铺子,这两家都是我的,这边这家做的是点心,那一家做些小吃肉食之类,不过我们还没有开张,现在只是在温锅,等开张了请大家来尝鲜呐!” “掌柜的,你家这点心小吃可够香的,什么时候开业呀?” “七天后就开,大家到时候可要来赏光。” “掌柜的,你这铺子都装好了,桌椅齐全,吃的也做出来了,怎么还要等七天,为什么不现在就开?” “还有些琐碎的事情没有订好嘛!” “那能不能先让我们看看是什么吃的呀?” “哟,这……”季仲远故作高深,摸着下巴假意思索。 这时候人群里又有人喊:“掌柜的,快给我们看看吧!” 不少人都跟着附和,季仲远瞅着人群的情绪,选了个高c点,顺坡下驴,说:“承蒙各位贵客厚爱,这样吧,明天哈,明天上午开始,我们在这里免费发送试吃装,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来领了尝尝,欢迎大家前来指教!” “免费的?” “是啊!” 人群议论纷纷,不一会儿大家都叫着好,然后笑着离去,也有那舍不得离去的,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实在好奇是什么吃的这么香,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着口水。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馋,季仲远始终保持淡定,坚持这天不售卖,要等第二天免费送试吃。 这一天县城里居民的好奇心都被调动了起来,有些还要回去和家里人说,让他们第二天去吃免费的大餐。 这消息从上午开始在县城流传,到了晚上,就已经传遍了县城,等到第二天早晨,两个铺子门口就已经聚满了人,静等投喂。 这时候两家铺子都已经挂上了牌匾,田记甜品店,和季记小吃店。 有人问起为什么同一个老板,却是一个叫田记,一个叫季记。 等在门口维持秩序的伙计告诉他们,因为东家姓季,夫郎姓田,夫郎一直有开甜品店的梦想,东家便努力奋斗,帮他实现了梦想。 这在娱乐匮乏的古人圈里,可是足够八卦的爆炸性新闻了,大家纷纷议论这东家是够宠夫郎的,又有人幻想了一场浪漫爱情大戏,还有人议论说夫郎有福气,不知道是不是能生的。 反正话题度是有了,大家也把这两家铺子牢牢记在了心里,若是有人问起这两家铺子牌匾装修都一样,是不是同一人所有,他们都能把故事讲出来。 这件事却不是季仲远有意炒作,他一直知道田小野有开甜品店的梦想,也一直想帮他实现梦想,自然而然就这般做了,没有想太多。 就连田小野,也是前一日挂牌匾时,才知道甜品店竟然写了自己的姓,心中震惊感动和喜悦难以言喻,只抱着季仲远呜呜哭了许久,又站在门前愣愣看着牌匾许久……许久…… 第90章 七天后,甜品铺子和小吃铺子正式开业。 季仲远雇了舞狮队,点了爆竹。 是的,国丧期结束了。 季仲远之所以把开业日期选在这天,就是卡着国丧期结束的点,前一天结束,第二天开业,是最好不过的。 县城里一年来头一次响起了爆竹,第一次舞起了狮子,半座城的百姓都跑来看热闹,他们已经寂静了一年之久,实在是太需要一些热闹了。 试吃活动已经进行了这么多天,新鲜的极其美味的食物早就征服了试吃群众的味蕾,只是试吃的东西太小块,量也不大,去晚了就没得吃,实在惹人心痒痒,不少人已经盼着开业这天来买些整个的甜品回去吃。 季仲远统筹安排一切,赵吉祥和谭二福站在门口笑眯眯的迎宾,像是两朵盛开的大菊花,等到舞狮结束,爆竹也放完了,赵吉祥朝看热闹的百姓们一拱手,大声道:“感谢诸位捧场,小店今日开业,特地为各位街坊准备了小礼品,凡是进甜品店的朋友,都送一份南瓜甜汤,凡是进小吃店的朋友,都能免费领到一碗羊汤,童叟无欺,欢迎光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待到气氛到了,赵吉祥和谭二福便侧过身,把人往店铺里面请,人群呼啦啦一下子涌进铺子里,一进铺子就看到一个伙计站在旁边一个单独的柜台前,笑眯眯道:“诸位贵客,记得到这里领礼品哦。” 有些人怕领不到免费汤,忍住好奇心先去领汤,但是再去柜台买甜品就挤不进去了,只能在外围跳啊跳,好在有人维持秩序,不会让人群你挤我我挤你,后厨源源不断端来新出炉的甜品,几乎是出来一批卖掉一批,十分红火。 小吃店这边的烤鸭一共只有十只,很快就被抢空,冷串原本计划卖掉两百串,但是卖到三百串还是没有减缓的意思,只能加紧补货,羊汤熬了一锅又一锅,最后已经无法计算送出多少,只能等打烊之后数竹筒。 雅间在十分钟内被占满,后面的人排队也排不到,因为坐在如春般温暖的雅间里,喝着热乎乎的茶水,吃着刚出炉喷香的点心,谁都不想走。 男人们平时还能去茶楼喝茶,女人和双儿们明显更喜欢这样私密的香甜四溢的小空间,而且不仅能吃到甜品,让伙计来点冷串,来两串烤豆腐什么的,也是可以的,也就是说,她们可以在里面坐着吃茶点,吃完直接吃午饭呢。 狂潮一直到中午时分才退去,大家都要回家吃饭,这会儿柜台才有甜品停留,不然甜品端上来没进柜台,直接就进了包装袋子。 所有人都累瘫了,但是还三三两两有人来,因此也只能硬撑,开业第一天就提前关门可不好呀。 甜品店掌柜是飞燕,田小野统筹铺子,但主要在后厨忙活,小吃店掌柜是谭二福,他已经当了一年的掌柜,却从没有应对过这么狂热的顾客潮,也是有些狼狈。 后厨揉面的婶子胳膊都酸痛不堪,刘月腿都要跑断了,虽然只是后厨和柜台之间十几步的距离,但也架不住不停地跑半天呢。 好在今天有志愿者,窦捕快正好不当值,为了看媳妇特地过来帮忙,谁曾想基本没和媳妇说上两句话,反而比上班还要累。 等到下午,人又多了起来,却不像上午那般可怕,铺子里人不断,倒也不拥挤。 就在客流量甚是客观的时候,小吃店门口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四个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乞丐停在了门口,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竟然齐齐抬脚往里走,伙计见了连忙迎过去,却也不驱赶,季仲远早就跟他们叮嘱过,开门做生意,不得轻易往外赶人,所以哪怕这些人的到来惹得不少客人嫌恶,伙计还是迎上前去,客气地问道:“几位,需要点什么呀?” 乞丐古怪地看了伙计一眼,说:“大爷没钱,听说这里能喝免费汤,来领汤了。” 伙计迟疑了一下,回头看谭二福,谭二福见了,亲自过来说:“领汤在这边,请跟我来。” 乞丐们互相对视一眼,跟着走了过去,分汤处的人见了他们前来,纷纷躲开,只有分汤的伙计手抖了一下,而后淡定取来竹筒,给四人打了满满的四竹筒汤。 乞丐们接到汤,眼睛里都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为首的乞丐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他握着竹筒,晃了晃,咕嘟喝下一口微微发烫,鲜美的肉汤,就见竹筒底部铺着一层肉。 他点点头,说:“你们这家店很是诚信,对我们花子一样公平,我服了。” 说完他把竹筒下的肉吃掉,又带着其他三个乞丐走了。 谭二福觉着这些人来得奇怪,说话也奇怪,跟着走到门口看了看,只见那些乞丐径直走了,也没有去隔壁领免费南瓜汤,心生疑窦,连忙跑去找季仲远汇报。 季仲远正在统计两个铺子一天的数据,做各种分析,见谭二福来,就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等到谭二福说完,他也觉得奇怪,但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好等傍晚快打烊时去了广福来,把这事跟张掌柜说了。 谁料张掌柜却十分紧张,问道:“你再说一遍,那些花子是怎么说的?” “说我们店诚信,对他们公平,他服了。” “哎呀呀,你好运啊!”张掌柜抄着手说道。 季仲远连忙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县城的乞丐大多数是有组织的,就像丐帮一般,只不过这群花子却是凶残得很,不仅自己爱惹事,也爱受人委托,干些搅扰别人生意,惹是生非的活。 “你是不知道,老田那家店当年让他们搅和成什么样,十来个花子每天坐在门口,见人就吐口水,谁敢上门,还怎么做生意啊,最后花了不少钱才解决,我这儿还好点,前些年大雪灾,有两个花子躺在街上快冻死了,被我救了回来,这才让那些花子对我客气点,你这是……啧。” 张掌柜在铺子里踱着步子,走了两圈,说道:“怕不是有人算计?” 季仲远道:“我初来乍到,不至于得罪人啊!” 张掌柜点点头:“也是,不过那些花子做事有规矩,一般不会在人开业第一天去闹事,这叫给面子,给了你面子,后面再去要东西吃,你不给,这就是不给面子,他们就要闹起来,我觉得你这八成有鬼,还是要小心为上,这样,你先回去,该怎样怎样,我这边帮你打听着,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那就麻烦老哥了。” 季仲远回家,把这事跟田小野说了,田小野有些怕,倒是旁边的飞燕听了,说道:“花子有花子的规矩,我要饭那会儿也认得几个县城的同行,改天我寻人问问去。” 田小野连忙道:“你个小姑娘,不要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万一被缠上,麻烦就大了。” 飞燕却道:“我有分寸的,这些人平日里虽然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彪悍得很,闹起事来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是对自己人却是很讲义气的,东家,我倒是觉得要是处置得当,与这些人相处好了,或许对我们会有益处。” 季仲远笑道:“你个小丫头人小鬼大,我就把这事交给你办,若是有难处要跟我说。” “行,就包在我身上了。” 田小野拉住飞燕的手,叮嘱道:“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记得回来商量,莫让人骗了去……” 他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说:“还是我陪你一起吧。” 飞燕笑道:“可算了吧,东家夫郎,你长得这般漂亮,才容易被人骗了去,放心吧,我既然敢提这个事,心里就是有数的。” 田小野嗔怒地敲飞燕的头。 大家都笑了,刘月从厨房端出来晚饭,简单的大馒头,小吃店剩下的肉菜,再加几碟咸菜,就足够了,季仲远和田小野也和伙计们一起吃饭,吃的也是一样的东西,开业前几天是最忙的,大家要同甘共苦才对呀。 小宛儿也跟着来了县城,只是没有再在铺子里干活了。 国丧期一过,不少富贵人家都抢着请戏班子去家里唱戏,县城除了他们祥云班,还有些小的班子,都生意爆满,小宛儿的戏已经排了半个月了。 季仲远早就和冯班主有过约定,等到国丧期结束,就让小宛儿回去唱戏,只要他每月按时还钱就行,所以这会儿小宛儿和钟少文就又搬回了祥云班,小宛儿每天要唱三场戏,上午下午晚上各一场,十分疲累,也顾不上家里,钟少文没有抱怨,就跟着戏班子的杂役们混口吃的,其余时间都躲在屋子里闭门学习,就连熟悉他的祥云班的人都觉得颇为惊奇。 冬天易感风寒,甜品铺子熬了秋梨膏售卖,田小野拿了两罐送去给小宛儿,没见到他人,只好给了钟少文,却见钟少文彬彬有礼,十分感激说小宛儿这几日确实很累,每日他都会给他冲蜂蜜水等他回来喝,就觉得钟少文确实不一样了,回去跟季仲远说,季仲远也挺开心,浪子回头金不换,小宛儿这次大概是真的要幸福了。 几天之后,铺子里打烊了,飞燕从外面回来,告诉季仲远,开业那天的事情搞清楚了,是福寿斋雇的那几个花子,让他们来闹事,领头的老花子是县城花子里的小头目,叫老柴棍,那天他本想着必会遭到驱赶,那时候就要闹一场,却没想到铺子里的伙计遵守了诺言,给了他们热汤,甚至肉都给足了,让他心中大受震撼,这人又有些江湖义气在身上,便没有再为难他们。 第91章 “福寿斋?”张掌柜闻言颇为惊奇,说道:“福寿斋老宁家在县城做了几代人的买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季仲远摇摇头,表示不解,他初来乍到,对县城的人和事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福寿斋是多年老店,而且做的东西好吃,在县城极具声望,一听说是福寿斋做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同行恶性竞争,所以让张掌柜来帮着分析一下。 张掌柜只得叹气道:“老宁不是我们一起的,我不好去说什么,不过也听说了,老宁夏天去湖中游玩,失足落水呛着了,之后就常咳嗽,不太利索,现在是老宁的儿子接班,小子没经世事,可能钻了牛角尖,前些日子你不是搞试吃吗,估摸着他们也尝过了,觉得味道好,自己又做不出,就有些红眼了。” “且不管他是什么原因,老哥,我一乡下人出来县城,第一天开店就遇到这种事,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忍气吞声。” 张掌柜想了想,突然笑了,摸着胡子说:“你家那小姑娘以前是个小花子?” “是啊。” “那就好办,这些花子有些…”张掌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懂的,奇奇怪怪的,就是他们会把天下花子都看作自己的同伴家人之类的……” “所以你救过那小姑娘,在他们眼里就算是救了他们自己人了,只要稍微再示点好,就能收买他们。” 季仲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丐帮?” “丐帮?” “呃,算了,没什么,谢谢老哥提醒,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仲远心里已有打算,回去后找来飞燕,叮嘱一番,就让飞燕去找那个老柴棍了。 他自己则忙里忙外,跑了许多家铺子,又和南丰纸品铺子联系了一番,敲定了来县城之后的第一个节日活动。 眼下马上就到春节,无论贫富,人们总少不了互相走动,而且去年春节因为国丧,大家都没能热热闹闹过年,所以今年必定会大张旗鼓庆祝一番。 他的计划还是老样子,制定节日礼盒,去和南丰家谈了包装之类,这次只有一个礼盒,就是新春大吉,倒不是季仲远懒得设计了,而是他没钱了,成本所限而已。 不过在销售策略上他倒是又想到了新的主意,除了在广福来售卖之外,他还和圈内一个卖酒铺子的老板合作,推出优惠套餐。 礼盒售价每盒5两银子,酒铺的女儿红,一小坛是4两,若是单买这两样就是九两,可是若买他们包装好的好酒好礼大礼包,就只需要八两,能省下一两银子呢。 这样的促销手段定能带动两家都发上一笔,季仲远就是和酒铺老板商量具体事宜去了。 下午他又找到了白云居的,商定了一票联合发财的好事,凡是在季家买了礼盒的人,或者消费满五两银子,都可以得到一张优惠券,这张优惠券在白云居消费,都可以抵一两银子用,而白云居也决定从季家铺子里定制一些甜品,进价给到最低,作为餐后茶点使用。 这一谈就谈了一下午,才终于敲定了合作事宜,具体的事情交给赵吉祥和白云居的伙计去落实。 等回到了铺子,已经天黑,飞燕早就回来了,跟他说交代的差事已经办完,季仲远揉揉飞燕的头,夸赞道:“咱们飞燕真是商业奇才。” 飞燕吐吐舌头,淘气地跑开了,她还是个小丫头,季仲远看见她就想到季云朵,进而想起家来。 他正靠着窗边发呆,田小野回来了,见他愣愣出神,就带了一杯奶茶回来给他,问:“仲远哥,你想什么呢?” 季仲远接过奶茶,把小夫郎搂进怀里,说:“在想那些青楼的姑娘们。” 田小野身体一僵,脸色立刻就绿了,都说男人有钱变坏,莫非仲远哥也…… 季仲远喝了一口奶茶,发现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小夫郎眼圈都红了,他仔细一想,便笑出了声:“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我在想青楼已经营业,生意火爆,每日前去的有钱人数不胜数,如果能让那里的姑娘去推销咱们的礼盒,岂不是一推一个准,你想啊,首先那里的客人不缺钱,然后那里的姑娘最是能说会道,进去了的男人哪个不是对姑娘言听计从,推销个礼盒岂不是小菜一碟,我们只需要按照销量给姑娘们提成就是。” 田小野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闷闷地在季仲远胸口蹭脸,小声道:“你让赵吉祥去办,你不准去。” 季仲远哈哈大笑,这可是田小野难得的闹情绪时间,他平日里总是乖巧温顺,像是甜腻的点心,只有甜,而少了些别的滋味,只有在这时候,才透出一份酸和一份硬刺,硌得人怪心痒的。 而且…… 天色也黑了。 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嘛,新婚一年,还是蜜月期呢,季仲远整日都琢磨夫夫之间的新花样,这会不就送上门了。 只红了眼圈怎么够呢,要哭就哭出来才行。 季仲远将人打横抱起,说干就干。 …… 铺子的礼盒不几日就做出来了,赵吉祥立刻带着手下的伙计马不停蹄地跑生意去,除了酒坊是礼盒套装外,广福来和醉香居卖的都是专门的点心礼盒,广福来的那些熟客不说,醉香居的姑娘们可是铆足了劲儿地推销,她们一年没开张,可不得使劲赚钱挽回损失嘛。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小花子沿街大声宣传,搞得满城皆知,更是做足了宣传。 这就是季仲远之前让飞燕去做的事情,她和老柴棍谈了生意,雇佣他手下的小花子去宣传,每人每天十文钱,工作三天,干得好以后还有合作项目,以此老柴棍与季家铺子的关系又进一层,给多少钱都抵不过一个“长期合作”来得诱人。 于是礼盒推出第一天,就已经卖出去了八十多盒,亏得季仲远有经验,让铺子里的人攒了几天的工作量才敢推出,不然就是这一天都撑不过去。 铺子里又开始加班加点,季仲远每天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每天都在算账,处理各种事宜,忙的不亦乐乎,铺子里的员工更是两班倒,一刻不停地在做点心,做烤鸭。 没错,烤鸭。 县城里的人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烤鸭,甜面酱鸭肉葱丝蒜瓣,薄薄的小饼一卷,别提多好吃了,小吃铺子还提供片鸭服务,只要你有需求,送到你手上的鸭子就是片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连带着葱丝蒜片小饼面酱都给配好了,直接开吃就成,别提多贴心。 因此小吃铺子的烤鸭卖得最贵,却也生意不断,每天都要提前预定,没预定的只能看运气了。 临近年底大家都忙,三部白蛇传都已经出来了,这下故事从头到尾都是连贯的了,小宛儿把白蛇传唱火了,冯班主亲自改的唱本,死死把在自己手里,纵然市面上能买到白蛇传的小说,别的戏班子却也拿不到这么好的唱本,因此祥云班每天的单子都是爆满,几乎家家都要点白蛇传。 小宛儿的单子更是如雪花飞一般多,不少人家听了一遍还想听一遍,新鲜的本子可不多,出来一个就能占据很多年市场,小宛儿的嗓子都有些受不住,为了保住台柱子,冯班主一天只给他排一单,谁出价高排谁,谁身份尊贵排谁,小宛儿的工钱也随之水涨船高,他带回家的钱多了,钟少文的生活也跟着好了许多,纸笔什么的也能换新的,于是更加勤奋苦读,只等冬去春来,考上功名。 小宛儿还款的速度也快了,和田小野见面的次数却少了,如今动不动就有府城或是其他县城的人来祥云班下单,包吃包住,还给不少钱,冯班主不敢不接府城达官贵人的单子,一般都会安排小宛儿去唱,于是小宛儿一开始是隔三差五往府城跑,后来府城听的人多了,又赶上要过年,冯班主干脆让他住在了府城里,也能保证每天一单的量,连过年都回不去了。 田小野也很忙,即便他相见小宛儿也见不了,只能在小宛儿最后一次启程时,送了他好几罐秋梨膏,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他才回来。 回来之后,田小野有些失落,对季仲远说:“小宛儿去那么远的地方,身边也没人照顾,怪可怜的。” 季仲远正在疯狂对账,闻言头也没抬,说:“钟少文没跟他去?” “没呢,我还觉得挺奇怪的,按理说有这种机会,钟少文是绝不会错过的,没想到他竟然沉下心,留在县城读书,说是过年都不回家了,非要考上功名不可,你说几个月前他还生活不能自理,要靠小宛儿照顾吃喝起居,现在怎么就能自己呆在县城吃苦了呢?” “这谁知道,但愿他是真心改过了,考上秀才,到时候每月光靠月前也能养起他俩,小宛儿就不用那么累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各自忙了起来,他们还要拼上七天,七天之后无论还有没有订单,他们都要关门回家过年,也正因为提前贴出了这样的声明,他们最近的工作量才格外大,许多人怕过年时候买不到礼盒,都提前订购呢。 第92章 礼盒定出去数百盒,却是不再接单了,不是银子失去了魅力,而是实在是饱和了,铺子里日夜加班,多一份都做不出来了,只能做出这几百盒。 这个量已经超出了季仲远的预料,按照他的逾期,也只是有一两百的单子,却没想到一下子订出去了近四百份,这可不能再贪多了,若是接了单子做不出来,燃烧的可是他们的信用。 临近年底,县城里热闹非凡,处处都繁忙,处处都热闹,只可惜季仲远和田小野却没有时间逛一逛,他们也没有这个心情。 巨大的经济压力压得他们喘不过来气,他们太需要年前这一波收入了。 如此一直做到腊月二十八,他们才做完了所有的点心,等到把所有的订单都送到,再做年度总结,清理所有账目,完成所有的一切,关上店铺大门,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下午了。 他们不想赶夜路回镇上,所以决定三十早晨再离开,当天夜里,所有人竟是没有体力去逛逛夜市,都趴在屋子里呼呼大睡。 外面下了雪,夜市上的人仍然不少,摊贩们也不想太早收摊,错过一夜收入。 田小野把自己挂在了甜品铺子二楼雅间的窗户上,他看着外面人群,无比想去逛逛,但是身体实在疲累,这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季仲远挂在他旁边,懒洋洋地咬着田小野的耳朵,毫不避讳地在窗口亲昵,轻声说道:“明年可不这么拼命了,我要带你逛年集大街去。” “嗯……”田小野被他咬得浑身都痒,只是懒得推开他。 两人像两只相依为命的麻雀,在窗口一边赏雪一边互相吸收着彼此的温存,珍惜忙碌之后难得的独处时光。 第二天一早,季仲远就带着铺子里的所有人踏上了归乡之路,他们拿出一个时辰去采购了回家的节礼,每个人都买了不少东西,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季仲远给他们发了一个月的工钱,又发了年节红包,大家手头都宽裕,回去捎给家里,能过个很好的年。 天大亮之时,马车和牛车驶出县城,大年三十天气给力,没有下雪,但官道上的积雪很厚,走起来依然不快,等到傍晚天刚黑之时,马车才到达小镇,季仲远田小野和赵吉祥下了车,搬下他们的行李,其他人则继续坐车回家,或是回村里去。 大年夜,镇上也很热闹,樊雨花早就和好了面,这会儿正和常小惠包饺子呢,陆大嫂回家过年,家里又只剩下了自己家人,季云朵逗着孩子玩,季伯山在院子里收拾来收拾去,季仲远在门口大喊的时候,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还不忘回头喊:“娘,仲远两口子回来了!” 樊雨花早听见了,这会儿顾不得擦手上的面就跑了出来,见着季仲远和田小野可高兴坏了,拉着他俩就进屋,说:“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崽子不敢不回来,快进来暖和暖和,在马车上一天,怕是要冻坏了。” 季仲远和田小野跟着她走进家门,扑面而来是一股暖意,屋子里燃了四个火盆,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季仲远和田小野脱下厚重的外套,季伯山拿起外套,赞道:“好厚的皮子,穿着可够暖。” 季仲远笑道:“这是我们新年的新衣,也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件,超暖和,娘,你可得穿着,身上能好些。” 见儿子惦记自己寒湿关节痛的毛病,樊雨花笑意更浓,连连点头:“明天娘就穿着去拜年。” “等明天干嘛啊,现在就穿上,我拿去火盆那烤烤,驱驱上面的寒气。”季仲远说着,就从行李中取出几件毛皮大氅,拿去在火盆边的架子上烘烤,一路走来,这些衣服在马车上吸足了冷气,这会儿确实不能上身。 田小野洗了手,坐到暖炕上帮忙包饺子,樊雨花打量他一番,皱着眉头说:“瘦了,眼圈耶嘿,定是没休息好,累着了,你别包饺子,去床上躺会儿,睡会儿再来吃饺子。” “娘,我不累,来家了就一点不困了。”田小野说道。 然而他一秒钟后就被打脸了,只包了一个饺子,就打了哈欠,樊雨花见了就把他赶去睡了,说:“这大冷天的,又累又赶路,再撑下去非生病不可,快去休息。” 田小野被强行扔上了床,他还想挣扎,但是房间里火盆烧了好几日,床上的被褥也是干爽温暖的,樊雨花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他的头一沾上枕头就立刻昏昏睡去,这一睡,就陷入了昏迷。 大年三十,田小野发热了。 好在朱郎中就在隔壁,他家就有药,拿了回来就能煎上,田小野吃了药,半夜开始出汗,温度才降了下来。 朱郎中说发热还要反复两三天,也不用太担心,他就是疲劳过度,又受了凉,这才染上了风寒,只要按时吃药,好好吃饭多休息,就能恢复。 朱郎中走后,樊雨花责备季仲远道:“定是你挣钱挣昏了头,把小野累得够呛,你说说就这么个小夫郎,你怎么舍得把他累成这样。” 季仲远也深深自责,他自己强壮得像一头公熊,成天有使不完的劲,就算是累得半死,睡一觉也能生龙活虎,常年不生病,就自然而然忽视了身边其他人的情况,田小野可不像他那么壮,却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熬夜操心,最后竟然累病了,这让他十分愧疚。 他衣不解带,日夜陪在田小野身边,静心照顾他,其实田小野退烧当晚就已经感觉好多了,之后每天都是清醒的,却被季仲远当做不能自理的人来照顾,每日喂饭喂药,还要看着他大口大口喝下大量热水,喝水喝多了却不让他出门去茅房,只让他在屋子里用马桶解决,这让田小野十分脸红。 两人养了几日病,田小野退了烧,感情的温度却迅速上升,等到七日后田小野大好,竟是胖了好几斤,整个人都像是被养回来了一般。 他们在家过完了十五才启程,村里人也都在十六这天聚到了镇上,他们在家过了个开心的年,特别是两个双儿,被家里前所未有的善待,心中都对季仲远感激不已。 没有回来的就只剩刘月了,这道是件喜事,她和窦捕快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十八,这会儿正在婆家待嫁,准备再做一次新娘。 季仲远带着店员们回到县城,让谭二福和赵吉祥带着店员准备开张,自己则和田小野走亲访友,去看望了县城里的朋友们。 第93章 张掌柜身穿大红袍,十分喜庆的在客栈里摸鱼,大过年的少有人出门,他客栈也没有客人,只是开着门,伙计们也没有来上班,他煮上一锅肉汤,摆上两碟干果,和季仲远聊聊天。 他告诉季仲远,县令大人过完年就走了,新县令还没到,现在县城由县丞代管,一切还都维持原样,等到新县令来了,可就没那么好了。 “我们家来县城开客栈,已经三代人了,就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县令,施政宽仁,执法严苛,只要是安安稳稳的良善之人,都能在县城过的舒心,实不相瞒,他在任上这些年,我们的收入也增加了不少,哎呀,新来的县令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吧,啧啧,再来这么一个好县令的可能太小了。” “是啊,好官造福一方啊。”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县令大人调到哪里去了。” “那谁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磕着瓜子聊着天,烤着火,漫无边际,季仲远坐着摇椅摇啊摇,新说古代虽然哪哪都不太发达,但好在生活节奏慢,最重要的是年假长,也不会调休什么的,实际算算真的假期也就那么可怜的几天,大过年跟赶着投胎似的这住两天那住两天,心总在路上悬着,身体就得不到放松,放假之后上班反而更疲惫,竟还需要加班补回赶路休息的那几天,何苦。 窦捕快迎娶刘月,两人都是二婚,按照规矩,仪式搞得很简单,季仲远带着田小野去吃了席,席面上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厨子也是请的白云居的人,像是要弥补仪式上的简陋,庄重宣告他们对这段姻缘的重视。 刘月哭得稀里哗啦,窦捕快牵着她的手就没松过,季仲远喝了点小酒醉眼迷离,看着这对儿就搂紧了身边的田小野,只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是再好不过的,安稳而知足,温润的岁月里泛起几朵酸甜苦辣的浪花,就足够了。 婚后的刘月依旧在甜品店上班,她拿的薪水不少,又没有公婆需要奉养,两口子单位又都管午饭,有房有工作无贷款,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刘月每月能拿到一两六钱银子,窦捕快每月二两八钱,两人平日里花一个人的攒一个人的,一个月就能攒下两三两银子,只要不乱花钱不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慢慢的就能攒下丰厚的家底来。 等出了正月,甜品店和小吃店的生意又开始稳定起来,每天都能满座,他们又有了经验,基本上做多少卖多少,少有剩余,而这会儿天气不热,就算是剩余的面包之类,第二日也可以卖,这会儿也不讲究现做现卖,点心铺子的点心放上几日,只要不变味就一样卖。 铺子里人手不足,季仲远又雇了两个人,没有通过招聘,而是从老柴棍那寻了两个小花子来。 老柴棍过了这一冬,身体就又差一些,花子们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个好住处,寿命都不长,他年纪大了,对这些小花子就有点当爹的感情了,想着为他们找些去处,正好季仲远那里需要人,老柴棍便找到飞燕,问能不能收留他手底下的孩子。 飞燕做不了主,就找到了季仲远。 “这几个小的身体好,人也机灵,哪能一辈子当花子啊,你们要是能用他们就用吧,不用给工钱,就给口吃的,给件衣服就成,让他们活得像个人。”老柴棍说这话的时候咳了好几声。 季仲远道:“我若用他们就正经用,不会少了他们工钱,只是有一点,我们铺子卖的是吃食,伙计们都得干干净净的,你家这俩可得随时注意卫生,并且不能再回来住了,得住在我铺子里。” “季老板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巴不得他们住你那,再别回来,你放心吧,这俩孩子都是懂事的,我都跟他们说过了,要一辈子给你干,绝不能偷懒耍滑,也不让他们回来了。” 季仲远便留下了这两个孩子,让谭二福安排他们剃光头,用药水洗了身子,剪短指甲,还要教他们刷牙,各种培训之后才会让他们干活。 事情定了,飞燕从外面回来,她带了两包药给老柴棍,这却是老柴棍始料未及的。 “拿着吧,养好身子。”季仲远说道。 老柴棍接过药,又给季仲远磕了个头,说了句好人好报,这才走了。 新来的俩孩子像无根落叶,没有来出,也没有名字,两人被洗得喷香,换了新衣服,带到季仲远面前。 季仲远和田小野瞧着面前两颗光溜溜的脑袋,又见两个小孩瘦骨嶙峋,眼睛却大大的,眼神不像其他花子那么呆滞无神,而是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就知道老柴棍没有骗人,这是两个好孩子。 季仲远问道:“你们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点的那个说:“我是小九,他是小十二,我十岁了,他七岁。” 十岁左右的孩子看上去像七八岁,七岁的就更小了,就跟刚遇到飞燕时她的状态差不多,营养不良,畏畏缩缩。 季仲远道:“我铺子里可不兴叫小九小十二这样的名字,这样吧,你们俩就跟着我干,半年后谁干得好,我就让他跟着我姓季,给我当个干儿子,怎么样?” 田小野听了愣了一下,他看看季仲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俩不会有孩子,而这儿是两个没有根的小孩,收做干儿子,就是给他俩以后留个孩子,老了也有个依靠,而对于两个孩子来说,他们也是在年少时有了依靠,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两个小花子听了愣住,小十二太小了,不太懂季仲远的意思,瞪着眼睛看小九,小就跟着老柴棍要了好几年饭,比一般孩子要早熟,一下子就明白了季仲远的意思,连忙拉着小十二给季仲远跪下磕头,磕地砰砰响,听着就疼。 “我们一定好好干活,谢东家大恩。” 他俩一跪下附身,衣服上便烙出一条细细的脊柱印子来,田小野看着就心疼,说:“不用磕头,快起来吧,以后好好干活就是。” 一番忙碌,把两个小花子安顿下来,田小野对于收干儿子这件事十分慎重,拉着季仲远说了许多,各种担心,季仲远却让他不用担心,这俩孩子至少要考察半年呢,要给自己收干儿子,定要找稳重老实的,机不机灵其实不重要。 这会儿可没有养老保障,老了都得靠孩子伺候,樊雨花虽然开明,不许季仲远对不起田小野,却也对这两人将来养老的事情很是担心,原本就是打算季伯山多生几个过继一个给季仲远的,季仲远却觉得很别扭,明明是大哥的孩子,却要叫自己是爹,叫大哥是大伯,这太无法接受了,所以自从樊雨花跟他说了,他就开始考虑收干儿子的事情了。 这时候收干儿子跟亲儿子一样,他本是想收养一两个孤儿,只是一直很忙,没时间去做这件事,这会儿送上门两个小孩,又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季仲远觉得这未必不是一种缘分,就先看看这俩孩子行不行吧。 不过无论这俩孩子能不能给自己当干儿子,季仲远都打算让他们做自己的亲信,他现在依靠谭二福和赵吉祥两人,身边确实少了能给自己跑腿的亲信。 这俩孩子跟着谭二福干,平日里的教导却是季仲远亲自上手的,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教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教他们读书认字,可以说是十二万分的用心培养了。 就在季仲远忙着教小孩的日子里,新的县令到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第四天,官府就贴出了三张告示,一是说税率提高一成,二是说要宵禁,除了正月十五和过年期间,每天戌时一到街上就不能有人了,都得回家去,至于在家里干嘛就没人管了,反正不许出门。三是征兵,强行征兵,春耕结束,按户出一名男丁入伍,不得用银钱抵。 这三条一出,满城哗然。 季仲远深深感激窦捕快给了提醒,让他们提前开张,以前的县令十二月免税一月,为的是让百姓过个好年,新任县令不仅取消了这一个月的免税,而且还提高了税率…… 这也没什么。 真正让所有人惶恐的是第二条和第三条,宵禁意味着店铺要早关张,意味着夜市的摊主们都不能出摊了,甚至要去青楼玩耍的人,都得趁早,这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原本灯火通明的县城将不复存在,大家的收入将严重缩水。 几大掌柜凑一起说了这事儿,有有门路的告诉他们这是要提高人口出生率,让回家造人去。 季仲远不禁满头黑线。 然而这些倒也好说,他真正怕的是第三条。 按照第三条,再过三个月,他们家就得出人当兵去,不是他,就是他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他托刘月问了窦捕快,得到的回答是每家出一人这事儿是肯定的,也不能用银钱抵,官府对这事儿把得很严,不过窦捕快却让刘月对季仲远强调了一下,只要能出个人就行,季仲远琢磨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只要有人报名说是他家的就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官府要的,其实是人数。 只是谁也不愿去啊,总不能大街上拉着个人就问人家能不能替着去参军? 季仲远还在发愁,却不知道就在他发愁这些日子,街上壮年的花子都不见人影了,早被许多人家抓了回去,给点钱养两天,让他们去顶人头,也有大户人家让自家仆役去的,还有那些个买了穷苦人家的青年定名额的,一时间都乱了套了。 第94章 这事儿还未完结,三月一日春闱便开始了,钟少文在二月下旬就去了府城,全心备考。 小宛儿没有跟着去,他已经回到了县城,现在都在白天唱戏,宵禁后就不能出夜场了,钟少文一走,他就自由了,还在田小野那里住了两回,两人玩的可好。 钟少文别的方面不行,读书却是极其认真的,三月中旬春闱结果出来,他竟是如愿以偿,中了秀才,还排在了第六名,是极好的名次。 如此每个月他不仅能领到官府补贴的银子,还能多领一石粮食,而且因为成绩优秀,官府奖励了十两银子,日子再不会像从前那般紧张了,他高兴极了,和同窗在府城好好玩了几日,甚至不想回去了,像他这样的秀才,在府城也会找到很好的工作,就算不工作,靠着补贴也能在府城过下去,那么,他还有什么回县城的必要呢? 更别提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竟然是有橄榄枝伸到了他面前,让他彻底决定在府城定居了。 府城名门贵人多,更有不少世家在此定居,其中府衙长史有个大哥,家财万贯,只有一个独女,视作掌上明珠,家里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就想给她找个上门女婿,又要找个哪哪都好的,普通的男人他们看不上,门当户对的也不会给他家当上门女婿,于是他们就在新考中的秀才中选。 考中秀才的多是三四十岁的男人,多有家室,许多还是有孩子的,甚至还有当爷爷的,都不合适,最后家里人把目光锁在了钟少文身上。 钟少文二十出头,年纪正好,长身玉立,样貌气质也算出众,更重要的是家境十分一般,父母都在村里,这样的人就算考上了,也没有靠山,很难再进一步,正需要一个依靠。 于是长史便亲自将钟少文叫了去,说是考校,其实问了几个书里的问题后,就说到了家常,钟少文机灵着呢,一听人家问了妻子父母,就立刻猜到了长史的意思,便告诉人家自己的父母健康,无妻无子,又担心人家查到他和小宛儿的事情,便说是父母为了照顾自己求学,给纳了一房男妾,又不许他纵情声色,所以纳的是个小双儿,只让他照顾起居,再没有别的了。又怕长史介意,便说是那小妾被人看中,后来被人买了去,这会儿就是孑然一身。 双儿在当今这个世道地位极低,特别是对于上阶层的人来说,底层的双儿甚至如商品一般,随意买卖,就算是玩耍一番,也没有人当回事儿,因此找个双儿做妾照顾起居,这根本不算什么,对于长史来说甚至觉得钟家是在做好事,不然只让那双儿当个仆役使用便是了,何必给他妾的身份。 因此钟少文就成了他们心中完美的人选,长史当即提出了入赘的事情,钟少文言说要回家问过父母,长史也同意了,其实他们也需要对钟少文考察一番。 钟少文其实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要靠上长史这座大山,也知道入赘是百分百的事情,他也不在意,有人管吃管喝,还能娶到财主家的小姐,那简直是天大的美事。而且财主家就他一个女婿,以后就要依仗他,他还有功名在身,不能随意打骂欺负,所以去了人家家里就是吃香喝辣坐享其成的,何乐而不为。 他只给家里去了封信,告知父母一声,自己则连夜回了县城,他的眼中是轻蔑是决绝,他必须要把小宛儿解决掉。 小宛儿这会儿已经知道钟少文中了秀才,拉着田小野一个劲儿的分享自己的喜悦,就连田小野和季仲远也为他高兴,感觉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了。 因此钟少文回来的时候,小宛儿是一身喜气,欢欢喜喜迎他进门的,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好菜,还买了一点好酒,花了不少钱。 钟少文在府城住了好久,再回来看看这桌子饭菜,就嫌弃有些寡淡了,他只夹了几口肉菜,便放下筷子对小宛儿开门见山地说:“宛儿,这次回来是有事跟你说。” 小宛儿还被蒙在鼓里,托着下巴望着他,满眼都是喜爱。 “我中了之后,州府长史便来找我,给我提了一门亲事,若是娶亲也就罢了,可是却偏偏是要我入赘,我想着入赘怎能带你,带你去那小姐必是不让的,日后少不了欺负你,也给我脸色看,所以不如还你自由,咱们好聚好散,以后你也不用辛苦操劳家事了,若是有好人家,就寻了嫁了,若是不想唱戏了就去季家干,他们待你不错,你也可提出让他们缓缓赎身银子,每月多给你些月钱,反正也不急了。” 小宛儿听他说,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消失掉,笑容凝在嘴角,他的大脑一片懵,心头和身体都是冰凉的,他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好容易用发抖的手撑住身体,许久之后才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小姐……咱们……咱们不是有婚书吗?” 钟少文不耐烦地说:“那婚书上我写了纳字,又没写娶,本就不算数,再说了,咱们又没成婚,对外也只说咱们是发小,算不上夫夫。” 小宛儿不知所措,泪水哗哗往下流,他拼命摇头,哭道:“不是的,我们明明就有夫夫之实,我们……你……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家人,都知道我们是……是那种关系……怎么就不算呢?” “算什么?顶多算你是我的小妾照顾我而已,没有明媒正娶的,就不是夫郎,更何况咱俩纳妾的礼都没办过,你说你算什么?顶多算是野鸳鸯?传出去我倒是风流才子,你就是个贱货,哎,你别让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反正现在就这样,咱俩这么多年,我也不想传出你不好的话来,咱们好聚好散吧。” 小宛儿抵死不从,他扯住钟少文的袖子,哭喊道:“少文哥,你怎么了呀,是你说要娶我的,是你说等你考上了就帮我还钱,我们一起过日子,你还说……” “说说说,说什么说,我每天都要说那么多话,你每一句都记得吗?”钟少文终于不耐烦了,他站起身,甩开小宛儿,“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你是个什么身份,我是个什么身份,我能娶你吗,我不要脸了吗,让人知道我该多丢人,算了,看在你这些年对我还可以的份上,我这里有十两银子,算做给你的答谢。” 他甩手扔下两块银锭子,正欲出门,犹豫了一下,又回头捡起一锭,说:“你在祥云班有吃有喝,也不需要用这许多钱。” 说完,他便大踏步离开,他早就受够了这狭小阴仄的房间,如今有了银子,定是要住宽敞明亮的客栈去。 小宛儿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愣愣看着钟少文离去的身影,半晌,突然哀鸣一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早,季仲远正要带着小九出门,就见冯班主急火火地跑了过来,他气还没喘匀,就喊着:“季老板,小宛儿……出事了……” 小宛儿的身契还在季仲远手里,按照规定,他还是季家的家奴,出了这样的事定是要告诉季仲远的。 季仲远带着田小野赶到祥云班,就见有郎中出来,正好遇上,郎中便告诉他们:“性命无碍,但是状态不太好,再这么下去,迟早把自己作死。” 季仲远还一头雾水呢,田小野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了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床头形容枯槁的小宛儿,硬生生吓得他刹住了脚步,一时间竟是不敢认。 田小野错愕不已,走到床边坐下,拉住小宛儿的手,关切地问道:“宛儿,你这是怎么了?” 小宛儿眼神空洞,死死盯着床柱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到田小野身上,张了张嘴,好久才发出声来。 “小野,他……不要我了……” 说罢便落了泪。 冯班主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前后讲给季仲远和田小野听,小宛儿只一直坐在床头落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仲远恨恨的一拳砸到墙上,骂道:“狗娘养的,早知道那个人渣不可能一下子改好,果然……人渣就是人渣!” 田小野则是心疼万分,他搂住小宛儿,也跟着落泪了,说:“他怎么能那么骗你……他不是人……” 小宛儿被他温暖的怀抱抱住,才好似回了一点神,嗫嚅着说:“我看了婚书……我找人看了……是假的,人家说正经娶亲不会用这样的婚书,顶多是纳妾用的……” 季仲远和田小野成亲的时候没有这样的订婚书,他们也不知道婚书应该是哪样,只是深深自责,当时小宛儿把婚书给他们看的时候,就该找个明白人问问。 小宛儿浑浑噩噩,还是被灌了药才睡去,因着宵禁,季仲远和田小野只能先回家,却不料第二天一早就传来糟糕的消息,冯班主急得满头大汗,说小宛儿失踪了。 季仲远心头直觉不妙,田小野的太阳穴突突跳,神使鬼差道:“他会不会想不开,咱们得分头找。” 冯班主道:“班子里的人已经找了一早上了,附近都找过了,都没有。” 季仲远皱着眉图,突然一个激灵,道:“城外呢?湖边呢?” 第95章 小宛儿被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整个人面色惨白,竟还穿着亵衣,连外套都没穿就跑来寻死,可见是有多生无可恋。 田小野崩溃大哭,所有人都默默垂泪,只有季仲远推开众人,双手交叠在小宛儿胸口使劲按压。 有人大叫:“季老板,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大男人,怎好去摸人家双儿胸口。” 季仲远没时间和这种人废话,专心致志做心肺复苏,他只觉得如果不试试就宣告死亡实在是不负责,万一能救呢,万一—— “噗……” 小宛儿突然吐出一口水来,旁边的郎中见了,立刻上前,一番诊治之后欢喜道:“活着……暖起来了……” 众人都惊呼不已,季仲远和田小野无暇顾及旁人,赶紧帮着把小宛儿扶上了季仲远的背,把人背回了家。 考虑到小宛儿需要照顾,他们直接把小宛儿背进了自己家,而没有去祥云班,这样又养了一日,小宛儿才悠悠转醒。 他似乎有些浑浑噩噩,醒一会儿昏迷一会儿,醒的时候也不说话,但能喝进去药,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发热,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天,第四天早晨田小野端着水盆进来时,就见他站在窗边,只穿了一身亵衣,不知在看什么。 田小野连忙放下水盆,拿起外衣给他披上,念叨着:“吹了风可怎么办。” 这就要去关窗。 手腕被一只细瘦的腕子搭上,田小野回头,见小宛儿面色惨白,一双墨色眼睛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就开着吧,我想看看外面。” 田小野往外看了看,问:“你看什么呢?” 小宛儿道:“你看转角处那棵桃树,开花了。” 田小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株桃树开了粉嫩的花朵儿,从石墙后伸出几枝,颇为可爱,他也有些喜欢,说:“我们冬天搬来,都没发现那里有桃树,也不知道秋天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好不好吃。” 小宛儿摇摇头:“不好吃,又酸又涩,也吃不到,还是小青果的时候就会被小孩子们摘了去。” 田小野笑道:“看来你早就尝过了。” 小宛儿点点头,又说:“那边有两个小孩在捡桃花。” 他目光缓缓移动,又说:“你看那儿,馄饨摊老板在和客人争执什么,大概是那人吃完发现没带钱。” “还有那边,那个婶子挑水呢,担子太重,挑起来摇摇晃晃的,撒了一路。” “那边有个小贼,我看见他了!” “咦,那不是你家铺子的伙计吗,这是外出跑业务回来了。” “……” 他语速很慢,说着他看到的一点一滴的景象,田小野听着听着,就升起一丝担心来,拉住小宛儿的手说:“宛儿,你现在怎么样,我很担心你?” 小宛儿垂下眼睫,看着田小野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说:“我死过一次了,不会再寻死了。” 田小野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说:“我跳进湖里的那一瞬间就害怕了,我发现我很怕死……” “活着多好啊,至少太阳是暖的,湖水太冷了,真的。” 田小野拉着他的手说:“你想开了就好,仲远哥说了,有些人来到这世上遇到糟糕的人,就说明你是天上的仙子下来历劫,等到过了这一劫,以后的生活就都会顺遂起来的。” 小宛儿点点头,说:“你曾和我说过,我什么都有,我一直不懂,可是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突然懂了,我会唱戏,我能赚钱,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算他走了,我也没有失去什么,我的本事还在,我的钱也在,那些伤心也好真心也罢,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过去的岁月里,未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了。” “是啊,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季仲远听见这话,正好从门口进来。 小宛儿见了他,立刻就跪下了,说:“季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恩的。” 季仲远把他扶起来,笑着说:“我还担心你会想不开,现在看来你确实是脱胎换骨,重生了,好啦,既然都想开了,就来吃点东西吧,不过你现在只能吃白粥,想吃我的甜品,还得养上几天呢。” 听了这话,小宛儿和田小野相视一笑,过去的已经过去,至于新生…… 夜深人静之时,小宛儿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月,自有思量。 再过了几日,小宛儿基本恢复好了,也能和人聊最伤心的那件事,只是说起来却不再有伤心,只有愤怒。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吃了个暗亏,定要在那混蛋身上讨回本来。”季仲远怒道。 “老弟,那是个秀才,算是半个官身,可不能硬碰硬,你可知道若是闹到县衙,平民告秀才,先得挨上十大板子,这事儿还得智取。”张掌柜捏着胡子说道。 “那是自然,我早有计较。” 小宛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谢诸位好意,只是这是我的事,我不想麻烦大家,我想自己解决。” “确实是要你自己解决。”季仲远从袖子里掏出薄薄几张纸来,“我写了个小话本,已经给了冯班主,等改好了戏本,就唱出去,你可能唱?” 小宛儿接过那几张纸,问:“这写的什么?” 田小野说:“仲远哥把你的故事改编了一下,写一个书生家境贫寒,全靠妻子辛苦做些针线活养活,后来中了秀才,被有钱人家招为东床快婿,他便休了妻子,妻子悲痛之下投湖自尽,化作厉鬼,把那有钱人家搅得天翻地覆,家破人亡。” 小宛儿点点头:“这样的本子确实有人爱听,可是我唱不了了。” 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喉咙,又经历了反复高烧,他虽然身体好了些,但是嗓子却变得沙哑,声线也变粗了,不再婉转动听。 他可能很长时间都唱不了戏了。 不过他倒是看开了,现在就算不唱戏,他也可以跟着田小野干,不愁衣食的,这就很好。 “那就让别人唱,谁唱无所谓,重要的是唱到府城里去。” “嗯。” 只是唱到府城还不够,后续还要做很多工作。 祥云班因为白蛇传在府城小有名气,不少人都会请他们去唱,于是把这部新的戏传出去,一点都不难。 很快,府城的夫人小姐们就都喜欢上这部戏,同理心让她们无比心疼那个妻子,恨死那个负心的男的,连带着咒骂那个跋扈的豪门小姐,毕竟戏里唱的,可是那个小姐看上了书生。 等冯班主说这部戏已经在府城传开后,季仲远便组织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祥云班的人都认得钟少文,早就摸清了他的住处和平时的路线,最近他和那长史大哥家的孙小姐常见面,又是春光正好的日子,少不了约着出去玩。 男女不宜单独会面游玩,钟少文每次和孙小姐见面都是呼朋唤友,叫上三五个男性,三五个女性,大家一起游玩遮遮掩掩。 这天阳光明媚,十几个青年男女又出门踏青了,他们这次在府城郊外的桃花园中,桃花开得浓烈,大家兴致勃勃,钟少文诗兴大发,正吟诗助兴,诗中既有桃花绝艳,又有才子佳人,大家听了诗,都看着孙小姐笑,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路过,见着钟少文,突然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怎的……这个样子……” 这人是化了妆的祥云班小生,钟少文哪里认得出他,一脸迷惑:“您是?” 那人也不搭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钟少文,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下半身,啧啧两声离开了。 钟少文莫名其妙,众人也觉得奇怪,都问他怎么回事,钟少文哪里知道,只说是认错人了,便把这事含糊过去了。 一行人玩了半天,都有些累了,他们不打算回去吃饭,而是让丫鬟小厮们带了食水,就在这桃林席地而坐,吃起野餐,也是一种情趣,可是好巧不巧,又一个人路过,见着钟少文,也是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的脸色怎这般差……” 钟少文又糊涂了,但是当着孙小姐的面,还是彬彬有礼地起身,回道:“您是?” 那人蹙眉道:“钟公子,咱们一起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怎么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 那人也是化了妆的小生,最是会演,他死死盯着钟少文下身看看,一会儿突然露出惊恐的脸色,好似本能般地捂住了自己的下身,而后紧张地放开,嘟囔一声:“糟了。”便匆匆离去。 众人看钟少文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孙小姐的面上也不好看,只有钟少文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觉得无比扫兴,钟少文连连解释也挽回不了,却不料等送孙小姐回府时,又遇上了一个人,那人笑眯眯的和钟少文打招呼,随即也惊奇不已:“钟公子,你这脸色怎么……莫不是……” 不出意料,他的眼睛也扫到了钟少文的下面,钟少文只觉得某处一凉…… 他有些恼怒,孙小姐还在眼前呢,这群人是想干什么,他喝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找我,好想与我很熟的样子?” 那人更震惊了,指着自己道:“你竟然不认得我了?开什么玩笑,大家在一起混了那么长时间,你和那小旦整日窝在屋子里不出来,我还给你们打过水,你……” 那人摇摇头,又走了。 这下,孙小姐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摔门而去,把钟少文关在了家门外。 第96章 钟少文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俗话说三人成虎,连续三个人看着他的下半身,流露出那样惊诧的神情,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毛的。 在府城考试期间,确实有同窗去那些地方快活的,只是他爱惜羽毛,把科考和前途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没有去过,但是他一直有个难言的小毛病,就是在那方面有些欲求不满,以前和小宛儿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做,不然就觉得空虚无比,如今仔细想想,他碰过的人,确实只有小宛儿一个。 他咬牙切齿,看来问题就出在小宛儿身上,他相信自己为了前途能忍住欲望,但是却不相信小宛儿能洁身自好。 “我不在的几个月里,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别人发生点什么,那季仲远凭什么那么好心买了他,还花那么大价钱,不好好玩他一玩岂不是亏本?” “或者让别人玩玩,收取些钱财,商人重利,这样可以更快弥补他的损失,他何乐而不为。” “就算季仲远不玩他,他到府城唱戏,天天住在人家家里,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不成,我得去看看。” 他在屋子里坐立难安,最终决定悄悄找个郎中看看,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去到小巷子里,找到一个郎中问诊,却不知孙家因为昨天的事情对他起了疑,早就让人暗中盯着他呢,这下可好,果然见着他去了巷子里。 如果不是隐疾,谁要去这样的巷子里看郎中呢。 孙家人当时脸就黑了,等钟少文离开,孙家人直接冲进郎中铺子里,一顿质问。 郎中哪敢得罪长史家的人,只问了一句,他就把钟少文的事情全说了。 钟少文是没病的,但是问题是他曾说过自己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来看郎中? 郎中小心翼翼道:“他说之前有个小双儿,几乎每天都要抱的,又那小双儿是个戏子,怕他与别人有染,传了自己。” 孙家人咬牙切齿,钟少文就算是睡了那个妾室也不算什么,可他为什么这样欺瞒,这里面必有猫腻。 孙夫人却不这么想,言道:“他或许只是太想攀上咱们家,所以才说了谎,如今看来,他身体没毛病,又对闺女这么好,还上赶着巴结咱们,这不是很好的赘婿人选吗?” 孙家人一想,倒也是,他们招的是赘婿,只要干干净净的,又毕恭毕敬的,就可以。 孙家人自己就把自己安慰好了,只让孙小姐暂时不要搭理钟少文,给他点苦头吃吃,好让他日后老实点。 孙小姐心情不好,常和闺中密友传信吐槽,闺蜜见她郁郁寡欢,就请她来家里听戏,说是唱最近最火的东流水。 东流水就是季仲远的小说名,意为一腔真心付诸东流,孙小姐家里不常听戏,这会儿也要去听个新鲜,就约了时间去了。 一开始坐在人家园子里,见那祥云班人马扮相都是漂亮精致的,便有了十分兴致,专心听起戏来,但是越听越不对劲,她听人家唱“考中便被官员叫去问话”,又说“官家有独女,不舍外嫁”,甚至有“欺哄官家,言说只有红袖添香,未有夫妻之实”最后还有“却说婚书是假,娇妻本为妾……” 整个人都不好了。 旁边的闺蜜听得入迷,哗哗流泪,对她说:“你瞧瞧这负心汉,你瞧瞧,人说什么来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咱们女子命苦,跟出身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招个秀才赘婿,一辈子绑在身边,也不用担心他有花花心思。” 孙小姐却是一滴泪都没有落,她面色沉沉,忧心忡忡,小声对闺蜜说:“等唱完了,你把那唱戏的人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闺蜜点点头,说:“我也要问问他,还有没有下部,那可怜的妻子真的被道士抓了去,魂飞魄散吗?” 待到唱完戏,两人就把祥云般的管事喊了过来,好巧不巧,他们这只队伍跟的就是冯班主。 闺蜜见了冯班主,就问:“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本子,还有没有后续?” 冯班主恭敬道:“回小姐,我们这本子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没有后续了。” 孙小姐心里咯噔一下,闺蜜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惊奇地问:“真实事件?是咱们这儿的事吗?咱们这儿还有这种奇事?” 冯班主点点头:“就是咱们这儿的事,只是原主是个双儿,养了那书生许多年,供吃供喝,那书生许诺等考中秀才,便与双儿成亲,再不过苦日子,却不想今年刚一考中,就被人招做赘婿,回去就逼双儿断绝关系,逼得那双儿跳了河……” “什么?还真有这样的事?你说是今年的,今年谁啊?”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唱戏,哪里知道那么多。” “我看你是编的吧?” “本子是改编的,事儿却是真的,就在咱们州丰羊县,您们尽可去打听。” 闺蜜打发走了冯班主,一脸嫌恶地对孙小姐说:“也不知是谁家招了这腌臢玩意儿,怕是那双儿真的化作厉鬼搅得他家鸡犬不宁?对了,你家钟少文不就是丰羊县的,你让他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儿?” 闺蜜磕着瓜子看着孙小姐,却见孙小姐脸黑的像锅底一样,立刻觉得不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惊叫道:“不会就是你家钟少文吧?他们丰羊今年还有没有其他人考中?” 有,当然有。 但是考中被招做赘婿,家里还有为妾的小双儿…… 再怎么巧也不会这么巧! 孙小姐回家时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黑,刚走到正堂见到母亲,话都还没说,就晕了过去。 孙家人一下子炸了锅,这可是唯一一个女儿啊,平日里宝贝的要命,吃的喝的无一不精致,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有十几个,就怕小姐受一点点苦,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孙家就有住家的大夫,给孙小姐看了之后说是急火攻心,扎了几针就醒了。 孙小姐一醒来就抱着孙夫人一顿哭,把当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哭道:“娘啊,我就是戏里那个夺人所爱间接害死原配的小姐啊,我就是啊,我以后还怎么嫁人,我的名声毁了啊,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孙夫人一听,气不打一出来,登时告诉了孙老爷,当天夜里长史就把钟少文叫到了府上质询,同时派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去丰羊县打听。 钟少文还在抵赖,想办法圆谎,丰羊县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夫人,小姐,钟少文在丰羊县时,一直住在祥云班,靠祥云班的小宛儿养着,小宛儿与他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为了给钟少文筹集考试的盘缠,把自己卖给了当地一家商户,钟少文考中后,被咱们家老爷问了话,当时便扯了谎,他当时急急忙忙赶回丰羊县,咱们以为是回去和他父母商量,实则是回去与那小宛儿断绝关系,小宛儿心碎之下,便跳了湖,被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了,还是他的主人家把他硬生生救了回来,我们去查的时候,主人家说是小宛儿已经自行离去,不知所踪。” 砰—— 茶碗被摔了粉碎,孙小姐哭个不停,孙夫人气得手抖:“这混蛋,杂种!老爷知道了吗?” “回夫人,老爷已经知道了,把那钟少文赶了出去,但他是秀才身份,不能动刑,老爷也无可奈何。” “这——这没天理了啊!” 有功名的秀才,就算官府也不能轻易用刑,甚至没有权力革除他的功名,他的所作所为虽然过分,但并没有收在任何一条律法之中,就算是长史也只能生气,只是钟少文在府城是过不好的,长史会想方设法折磨他,他的科举之路也会到此为止,长史不会再让他有任何机会参加考试。 孙小姐还是很后怕,问仆人道:“那小宛儿到底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来报复我?戏文里可是搞的家破人亡啊!” “这……却是不知,就是他的主人也不知……” “啊?!” …… 季仲远不知吗?他当然知道。 只是再不愿提起。 那天清晨,小宛儿起得最早,去了后厨,还以为他是早起干活,却不想听见厨房一声惨叫。 季仲远和田小野匆匆赶到,发现小宛儿额前一片焦黑,竟是用炭火烫了自己。 “你这是做什么?”田小野惊恐万分。 “我……我不要再当双儿了,双儿苦命……我……我想换个身份活下去……” 他烫掉了眉心红色的双儿印记,烫烂了额前的皮肤,换来了一个月的痛苦难耐,等到他恢复了,额前便是一片狰狞疤痕,没有半分艳色。 “季大哥,小野,你们多次救我,我无以为报,我知道,你们在为这次征兵烦恼,季大哥和伯山大哥总要去一个,我……就让我去吧,我也想做个男人,这才是重新活过。” 这件事让季仲远好几天都没有说出话来,田小野悄悄落了几天泪,他们没有阻止小宛儿,也阻止不了,小宛儿便化名季重,遥遥的给樊雨花磕了个头,去报了名。 便说是季家义子。 季仲远陪他去报的名,报名处却被人认了出来。 “你……你不是……宛……” “嘘……”小宛儿竖起手指,央求道,“成林大哥,求你帮我。” 周成林问了事情原委,捂着胸口说:“幸亏你遇到的是我,要不被人查户籍可就麻烦了,我先给你通过,但是仲远哥,你后面还要补齐他的身份材料。” “好,成林,多谢你了,以后也请你多多照顾。”季仲远抱拳道。 周成林咯咯笑:“咱俩之间客气什么,我娘不还是仰仗你多照顾吗?” 季仲远笑笑,又问:“成林,你回村了吗,可知道咱们村后山是在干什么?” 第97章 周成林左右看看,才靠在季仲远耳边小声说:“莫要宣扬,后山发现了铁矿,官军要在那边开一个兵器制造厂。” 季仲远心里一惊:“你的意思是?” 周成林耸耸肩:“哥,我这兵怕是要多当几年了。” 季仲远便明白了,这怕是要打仗了,同时心也揪了起来,道:“我得把家人接到县城里来。” 周成林拍拍他的肩膀,道:“倒也不必,达不到咱们这里来,这次是为了剿匪而已。” 季仲远这才稍稍放心,想想也是,周成林已经回过家,都没有让周婶搬家,确实是不太用担心,只是小宛儿一参军便要上战场,前途未卜,令人担忧。 三天后这支部队就离开了,从此世间再无小宛儿,只有季重,山长水远,季家人在未知的地方,又多了一份牵挂。 过了几日,季仲远回家看了母亲,他之前就把小宛儿的事情告诉了她,樊雨花在小卖部里发了好几天呆,常小惠说她会悄悄落泪,樊雨花看上去虽然严厉,但其实心地最是柔软。 不过季仲远回家的时候,樊雨花已经不太伤感了,抡着扫把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季仲远和田小野对视一眼,问道:“娘,你在干什么呢?” 樊雨花见着他们,立刻就忍不住吐槽:“你回来的正好,你就拿着扫把在这儿站着,老朱家那小子再来找你妹,你就把他赶出去。” 季仲远:“什么情况啊娘?” 田小野也惊掉了下巴,樊雨花和朱家一直相处得挺好的,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樊雨花气道:“你妹天天在外面做生意,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朱家那小子混到一起了,昨晚上朱家小子把门缝给你妹送山楂糖,你说说这……这不气死人吗!” 季仲远把她哄进门,见季云朵不在,就知道他妹跑了,他娘更生气了,无奈,他只能给樊雨花揉着肩,说:“娘,朱家那小三郎挺好的,朱家人也不错,你看云朵要是真的喜欢,不如……” “不如什么?云朵才多大,不是你说要留她几年吗,哪能这么轻易就把她嫁了。” “娘啊,嫁人之前还有个珍贵的过程,叫做恋爱期,你就让他俩多接触接触,只要不出格,联络联络感情还是可以的,县城那些姑娘小子,没结婚之前也会约着出去玩,这没什么的。” “县城都这么乱来?” “那怎么能叫乱来呢,娘,难道你想让云朵加个结婚当晚才认识的男人吗?” “这……这让人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关他们何事。” “……” 季仲远说了许久,樊雨花才稍稍动摇,总不至于抡着扫把守在门外,但是季云朵回来后却被她揪着耳朵在屋里教育了半天。 季仲远倒是挺看好朱三郎的,那孩子是个闷葫芦,话不多,但是却足够聪明,医术也不差,将来定是要接管朱郎中的铺子的,也算是有份保障。 最重要的是,朱三郎继承了他父亲的一副仁义心肠,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如此,话少点又怎么样呢。 用季云朵的话来说就是:“我在铺子里跟人要说上一天的话,舌头都累了,回家就想安静点。” 依照季仲远对樊雨花的理解,这事儿基本就能成,他娘也就是第一次见着朱三郎大半夜从门缝递糖给他妹,吓着了,而且他俩这种行为也确实有点不妥,如果挑明了让他俩谈恋爱去,也就不会这样偷偷摸摸了。 季伯山也按点回了家,他没有经商天赋,全凭实诚两个字把生意做起来,不算太红火,但每天都能开张,家里的银钱不缺,这就是顶好的日子了。 村里的地还是交给常家兄弟去种,这兄弟俩很是尽心尽力,甚至连季家的菜园子都给种上了,隔三差五来送菜,他们连买菜的钱都省了。 季仲远回来一趟不容易,樊雨花让季伯山去杀了一只鸡,炖了浓鸡汤喝,席间说起住处的事情,樊雨花就叮嘱他道:“你现在有地方住就好了,不要着急,要慢慢攒钱,可别把钱一下子都花在房子上,我听说县城的院子可贵了。” 季仲远笑道:“你放心吧娘,我就算拼了命干,五年之内也甭想买房子,所以我们现在根本不想这事儿,安安稳稳地把铺子开好,多攒些钱就是。” 樊雨花又道:“待到需要买房子的时候你就跟我说,我也帮衬你。” “好啊,到时候肯定得给你们留住处的。” “我们倒是不要紧,就等着小金豆长大了,你带去县城读书去。” “成。” 一家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夜,第二天季仲远就和田小野回了县城,铺子生意一如既往地好,他们新推出了舒芙蕾,己受欢迎,不少夫人都爱带着孩子来吃,舒芙蕾云朵般的口感小宝宝也能吃,季仲远想说小孩吃这甜东西不好,可是田小野却告诉他,夫人们出来一趟不容易,若不是他们家的小店适合女人们来,她们都不太能凑一起,因为孩子太小离不开人,总得随身带着,去别的馆子吃得满身满嘴很不方便,而且也很少有适合小孩吃的东西。 季仲远在这上面用了心,不几日,铺子就推出了儿童餐食,专门针对小朋友。 凡事在铺子里吃东西买东西,只要再加一点钱,就能买到奶香土豆泥,薯条,厚蛋烧等等适合小孩子吃的食物,再加上原本就很受小朋友喜欢的南瓜甜汤,两个铺子的生意又旺了几分。 等到秋末,季仲远又推出了外卖,只要提前一天到铺子预定,第二天就可以送货上门,甚至可以提前预定套餐,一连数日都可以给送,这让秋天天冷不爱出门的人高兴不已,有几家大户下了一个月的单子,每天多加两文钱,就能送货上门,再把第二天想吃的单子交给送货的小孩就可以了。 一天两文钱对季仲远的客户群体不算什么,但是对沿街乞讨的小花子们就是救命的钱了。 是的,季仲远从老柴棍那里雇了六个跑腿的小孩,他们成天在城里活动,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送起货来轻车熟路,每天两文钱,自己留一文,上交给老柴棍一文,对于改善花子们的生活能起到一点作用。 小花子们洗干净脸,又穿上干净衣服,就再也不想回去要饭了,等外卖业务逐渐做了起来,季仲远就给了老柴棍一笔钱,正式雇佣了这些小孩,交给小九和小十二管理。 如此一切都蒸蒸日上,季仲远常常从铺子窗口往外看,看人世百态,也看朝夕四季,小有家才,家人平安,夫夫恩爱,便是最好的日子。 他,知足。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啦,本来想再写两章,设定是张掌柜的外甥因为不满县令作为,写了一篇讽刺诗,被扣上不敬朝廷的罪名,老张花了大价钱才摆平这件事,但是却被赶出县城,十年不得回来,于是广福来就开不下去,然后季仲远接手替他照顾十年balabala…… 后来不舍得欺负老张,那么好一个胖胖。 所以就略去这一段,到底结束吧。 谢谢小宝贝们一路相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