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春天[先婚后爱]》来自www.wshlou.com 《私有春天[先婚后爱]》作者:之盈 文案: 温虞两家联姻轰动一时,顶级豪门强强联合。 婚礼到场的宾客们面上赞叹新人登对,私底下都在看戏。 众所周知,温家掌权人温恂之看似清冷矜贵,不近凡尘,实则是阎王手段;而这虞家小千金家财万贯,独女,还早年丧父。 众人纷纷猜测,温恂之娶她是为了吃绝户。 两人迟早会离婚。 虞幼真也清楚他们或许不会长久 这场婚姻只是权宜之计,也许等时机成熟后,他们就会分开。 - 转折发生在婚后半年。 温恂之突然对外宣布,将把他名下的过半股份转给太太。 消息一出,外界震动。 瞬间空降热一,连续几天霸榜各大新闻头条。 所有人都在说温恂之疯了,竟甘愿奉上千亿财产。 虞幼真也觉得情况不对,旁敲侧击问他:“你最近……嗯,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男人脊背挺阔,半跪在她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圈着她的脚踝。 闻言,他眼也不抬,只专心为她穿好那双细高跟鞋: “太太管钱,有何不妥?” - 许久之后,虞幼真整理家中书柜。 翻见一张泛黄的飞机票根,上面潦草地画了一幅她的小像。 他们之间,原是他先动心。 - 风偷去了我们的桨, 我们将在另一个春天靠岸。 顾城 vb:@之盈ouo 1.双C双初恋,女主先婚后爱,男主暗恋成真 2.所有涉及男女之情的感情戏份均在女主成年后 3.女主有自己的成长线 4.文案有截图存档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青梅竹马 甜文 轻松 暗恋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幼真;温恂之 ┃ 配角:预收《远空回信》《衷曲》《第二最爱》《失眠症》 ┃ 其它:@之盈ouo 一句话简介:和竹马先婚后爱了 立意:成长和治愈 第1章 港城的雨总是下得很急,雷声刚滚过一道,大雨就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虞幼真站在一小片屋檐底下躲雨,发尾浸满了水汽,白色的裙摆也湿漉漉地贴在她的小腿上。 刚才她从山上下来,没躲开这场大雨,现在浑身都湿透了,凉风一刮,浑身鸡皮疙瘩都在往外冒,冷的。 雨幕很密,她选的上车地方偏且路绕,家里的车还没到。 虞幼真低下头,一手揽着书包挡在身前,一手揿亮手机屏幕。 二十多分钟前,她刚下了今早的第三节课,接着就收到了妈妈赵瑞心发的消息,说她爷爷突然晕过去了,让她现在立刻去看看爷爷。 虞幼真的爷爷是港城鼎鼎有名的虞家家主,年近耄耋。 近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在医院住的时间越来越长,虞家两房之间的交锋也从暗涌变成了几乎摆在明面上的争斗。 虞幼真低垂着眼睫,拢了拢被风吹得发凉的臂膀。 一想到过会儿可能要见到大房的人,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过了会,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在她身前慢慢停下,双R的车标和流畅的车型格外扎眼。 司机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给虞幼真开门。 发觉有路过的人转头看过来,虞幼真赶忙掩面摆手,自己拉开车门上车。 这一路并不顺利,经过了好多红绿灯,堵得厉害。 虞幼真的心里也乱糟糟,捏着背包带子的手紧了又松。 光洁的玻璃上倒映着她凝重的眼。 车窗外,乌云紧紧压在高楼的尖端,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她都希望爷爷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 深水湾。 汽车在一幢宅子面前停下。 她爷爷几年前中风抢救过来后,便把这幢大宅改装成了私人医院,雇佣了一支高尖端医疗团队全天看护。 虞幼真等不及车停稳,就开门下车。 管家早等在门口,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两人一起脚步匆匆往里走。 宅子里往来的人员都认得她,纷纷避让:“小姐。” 虞幼真随意点头,偏头问一旁的管家:“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在手术中。”管家的脸上笼着一层愁云。 “之前病情不是控制得还可以吗?”虞幼真问,“怎么会突然恶化了?” 管家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虞幼真看他这样,猜到大概有隐情。 不过她没催促,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管家,等他开口。 也许刚从雨里来,她身上裹着外边浓浓的水汽,几缕头发丝黏在脸侧。 本应看起来很狼狈,但她长得实在太好,这般形容并不让人觉得落魄不雅,反而像被暴雨淋湿的小白花,只让人心生怜惜。 也确实值得怜惜。 管家想到她的处境,心底叹气。 二爷几年前走得突然,只留下二夫人和一个独女。 偏偏二爷生前管的又是虞家最挣钱的产业,他走后,老爷把那些产业交给二夫人打理。二夫人手腕过人,这些年倒也稳妥。 财帛动人心,大爷早就眼红二房赚得多了。 只是那时老爷身体还健朗,二爷也还在世,大爷心有忌惮。 时过境迁,现在大爷和大夫人的算盘珠子打得整个港城都听得见。 他们想从二房手里接过那些产业。 不止如此,大夫人甚至想让小姐嫁给她那不成器的侄子,帮衬一把郑家,明里暗里在撮合二人。 虞幼真等了片刻,没等到管家回答,便开口唤了他一声:“章叔。” 章叔重重叹气道:“郑少爷来拜访,大夫人跟老爷说小姐和郑少爷很般配。老爷发了火,然后……”他说完,微一顿,压低声音,“郑家少爷现在还在手术室门前,没走。” 闻言,虞幼真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怎么还在这儿?”语气是极不耐的。 章叔低眼道:“说是没看到老爷脱险,不放心。” 虞幼真抿唇,不说话了。 港城三大家族:温家、虞家、郑家。她大伯娘的娘家便是郑家。 郑家这一代只得一个独子郑晋英,外面都叫他郑家少爷,最近一直在对她死缠烂打。 两人走到病房前,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口还候着一排人。 听到响动,那些人转头看过来。 其中一个雍容的贵妇人见到虞幼真,极其亲热地过来拉住她的手,“真真你可算来了。”她身上很香,都快盖过医院的消毒水味儿了。 虞幼真抽出手,淡淡地喊了声:“大伯娘。” 郑婉茹看她的眼神很怜爱,关心她的日常,就像和蔼的长辈关心晚辈那样。 虞幼真挑不要紧的回答了。 家中暗流涌动,郑婉茹看似关心她,实则句句都带有目的。 果然,没说两句,郑婉茹就劝她去和郑晋英去外面转转,放松心情。 她扫了眼郑婉茹身边的郑晋英。 一双桃花眼欲醉未醉,身上的香水味也重,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哥。 来医院还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让人看到就心烦。 “我不去。”虞幼真蹙眉拒绝,“我放心不下爷爷,也想在这儿等我妈他们来。” 赵瑞心之前在应酬,说是跟温家那位商量项目的事情,赶过来还要一些时间。 虞幼真下意识捏紧手指,只要她妈妈……甚至是温恂之到了,她都不必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郑婉茹一听这话,她拿手帕压了压鼻尖,看了一眼她身侧的郑晋英。 虞幼真难得落单。 二叔去世后,赵瑞心把闺女看得很紧,行事越发低调,从不让虞幼真公开露面,外界甚至连她确切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知道二房最近和温家那位有个项目在合作,金额巨大,而且他们两家一向走得近。于情于理于理,那位很可能会护着人。 温恂之的手段狠绝,堪称玉面阎王,如果可以,她绝不愿与他正面对上。 只有趁这两人都不在,他们才有机会。 郑晋英挨着虞幼真坐下来,柔声唤道:“真真?” 虞幼真没抬眼,也没应声。 她低头抱着手臂坐在那儿,露出一小节后脖颈,皮肤冷白,像一樽冰冷又漂亮的昂贵素色瓷器。 郑晋英拿不准虞幼真的态度,他放软语调哄她:“抱歉,下次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再去教室外面等你了。” 闻言,虞幼真嘴角微捺。 前两天,郑晋英高调捧着鲜花去学校找她,引发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她烦得不行,她非常清楚郑家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这个时候还试图和她拉近关系,实在是令人齿冷。 虞幼真往旁边挪,直接把话挑明,“郑少爷,请您以后不要叫我真真。” 她的眼睛很大,神色认真,语气严肃:“我们不熟。并且我也不打算和你熟悉。” 这话一出,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郑婉茹轻拍了一把郑晋英,佯怒道:“你是不是惹真真生气了?!还不快给真真道歉!”又想转身拉住虞幼真,软声和她说让她别和郑晋英置气。 虞幼真没兴趣看这些戏码。 她避开了郑婉茹,起身准备换个位置。 郑晋英见她还是要走,慌忙间伸手想拉住她:“不是,真真,你先别走啊” 情急之下,虞幼真被他抓了个正着。 男人的手很大很结实,掐在虞幼真细细的腕骨上,牢牢地箍着她。 “放开。”虞幼真皱眉。 郑晋英耍赖不放。 虞幼真咬紧牙,用力甩了两下手,发现她完全挣脱不开。 成年男人的力气根本不是她这弱女子能够对抗得了的。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郑婉茹低头摆弄自己新做的指甲,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其他人也很识时务地扭头聊天。 没人会帮她。 “你放不放?”虞幼真恼了。 她的眼眶也慢慢红了,却绝不示弱地逼视着郑晋英。 郑晋英还是没放手,甚至还收紧了些,试图把她往怀里拉。 虞幼真拼命抽手,手腕的皮肉被拽得生疼。 医院里强劲的冷风亦缠住她,湿冷的裙摆贴在身上,凉意透心,感觉像一瞬间沉进了深潭里。 两人正僵持着,电梯忽地发出“叮”的一声。 守在病房前的人声跟着嘈杂起来,夹杂着“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的低语。 旋即,那边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 “郑晋英。” 语气很淡,但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感。 郑晋英动作一僵,回身看去,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电梯里,眉目疏冷,气度高华,臂弯间搭着一件外套。 是温恂之。 港城没有人会不识得这张脸。 他怎么来了? 温恂之的目光在他脸上淡淡滑过,停在郑晋英抓着虞幼真的手上。 眼神清冷淡漠,漫不经心且厌倦。 郑晋英却觉得温恂之望向他的这一眼犹如出鞘的雪刃,狠狠地在他身上片下一块血肉。他脸色微变,立刻放开虞幼真的手:“温先生。” 温恂之并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再看他。 他迈步走过来,步伐不疾不徐,却搅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绪。 在与郑晋英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微顿,道:“别有第二次。”语气温文,声线平稳,但其中警告昭然若揭。 郑晋英抿紧唇,没吭声。 温恂之眉梢微抬,懒懒掀起眼皮,眼底极冷极沉:“聋了?” 联想到温恂之在外的名声,郑晋英脸色迅速变换了几次,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手心刺痛。半晌后,他闷声答道:“……知道了。” 严格说来,温恂之和他是同辈,但位置已然是云泥之别。 他还在爷爷和父亲手底下干活儿,可温恂之已经稳坐温家掌权人位置两年了。 温恂之行事果决狠辣,温家在他手下发展越来越好,现在已是三大家族之首,而郑家这些年的发展却不尽人意,错过了风口期,就步步落后于人。 狭路相逢都气短。 温恂之没再理会郑晋英。 他在虞幼真身边停住,低眼,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挪开了。 虞幼真正在低头揉手腕。 鼻尖浮动着若有若无的乌木沉香的香气,沉稳且妥帖。刚才因恐慌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她知道是温恂之到了。 温恂之的身量极高,她只到他锁骨处,目光所及是他扣得严严实实的扣子,熨帖领口之上突出的喉结,以及线条流畅的下颌。 得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可下一瞬,一件带着乌木沉香气味的西装外套便兜头罩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喊人。” 第2章 虞幼真听到温恂之的声音,心下微怔。 她有段日子没见温恂之了。 他们的父母是好友,两家关系很近,以前经常走动。按理说,她和温恂之的关系应该很不错才是,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关系是还可以,不过也仅限于还可以。 有时候在他面前,她甚至会有一点不自在。 虞幼真把外套扒拉下来,没看到赵瑞心:“哥,我妈呢?” 她裹在深色外套里,一张瓜子小脸被衬得越发小且白,眼睛里还带着一点未去的潮气。 温恂之敛目,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说:“处理公事,马上到。” “好。”虞幼真得到答案,坐回座位上。 温恂之在她身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虞幼真摸着他西服的边角,布料微凉。 她偏头看一眼温恂之。他很安静,并不说话,只是偶尔垂眼拨弄一下手机,像是在处理公事。 不过,这个人就算是静静坐着,也依旧是存在感十足。 显而易见的,在他来了之后,郑婉茹和郑晋英两个就没敢再来纠缠了,这让她耳根清净不少。 病房外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轻微作响的空调的声音,以及往来人员偶尔的脚步声。过了约莫十来分钟,病房外响起了一串儿高跟鞋敲击地板的的“嗒嗒”声。 虞幼真听到后,立刻站起身来。 她认得出来,这是赵瑞心走路的步音。 很快,赵瑞心步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她面无表情,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在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时不时瞥一眼手机,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 “妈。”虞幼真迎上前去。 赵瑞心看到虞幼真,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但很快她便发现女儿情况不对。她把虞幼真拎到跟前来,伸手摸了摸她润湿的头发,还有她身上微微潮湿的衣服。 “你怎么……过来的时候淋雨了?”赵瑞心眉心微蹙,“冷不冷?” “不冷呀,恂之哥给了我外套。” 虞幼真笑着耸了一下肩膀,让赵瑞心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 赵瑞心感激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温恂之,面色柔和下来,“谢谢恂之了。”刚才他们还在一起商量事情,她自然认得出这件外套是谁的。 温恂之微一颔首:“应该的。” 虽然虞幼真说她不冷,但赵瑞心还是不放心,让人调高了空调,又捉着虞幼真的手给她暖,还探手去试她的额头的温度。 眼里满是担忧和紧张。 在这时,虞幼真看到赵瑞心的眼睛里纵横的几根红血丝,她的手机也一直在震,嗡嗡作响,一直有消息进来。 她知道母亲最近在忙一个项目,公司内部阻力不小。最近她半夜路过书房,经常看到灯还点着,早上六七点起来,母亲已经去公司了。 本就是多事之秋,爷爷在这个节骨眼上病重,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让母亲担心。于是,她抱住赵瑞心的手臂,半撒娇道:“别担心啦妈,我大个女了,ok的。” 不管多大的人,在父母眼里都还是个孩子。 赵瑞心实在是担心她一会儿感冒发热,问她:“真真,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医院这边还有我守着爷爷。” 虞幼真自然不肯:“我不想回去,我就在这儿。” 她性子看着绵软,但其实主意很正。 赵瑞心知她性格,也不再劝阻了,只是目光柔软地看着女儿,用力握握她的手。 对于女儿懂事,赵瑞心心里半是欣慰半是难过如果丈夫没有早亡,也许她们的处境会是另一番光景。 之前还有老爷子帮衬,现在…… 赵瑞心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手术室门,心里叹息。 希望能度过这个艰难关头。 这场手术进行的格外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门前挂着的熄灭了,门被人拧开。 门外的众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医生,老爷子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的神色格外凝重,把手套摘下后,才说:“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郑婉茹和郑晋英对视一眼,她上前问道:“医生,那我们现在……” “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耐心等待,看老爷子能不能挺过来。”他略一停顿,道,“建议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 赵瑞心的脸色顿时苍白,向医生确认道:“情况这么差?” 医生沉默点头。 赵瑞心脚下一软,手撑在虞幼真的肩上。虞幼真握住赵瑞心的手,触手冰凉。 母女俩对望一眼,眼中都隐隐蓄着泪花。 虞幼真忍住鼻尖的酸涩,声音亦是无比沙哑,反反复复地说:“妈,爷爷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会没事的。” 她说得很笃定,仿佛这样说就能令人安心,就能让躺在病房里的人好转,事情就能往好里发展。 温恂之低眼,她的眼睫分明在颤动。 纤长的、湿漉漉的睫毛,尖儿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正在微微颤抖着,像翅膀被雨水浇湿的脆弱的蝴蝶。 他的目光在那儿停留了几秒,移开了眼。 病房外的脚步纷乱,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趁众人忙乱之际,郑婉茹眼睛一转,转身去了角落,再回来时又是一副悲伤的面容。 几分钟过后,赵瑞心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公司里的大股东。这个人最近总在质疑她,阻挠公司推进和温家合作的项目。 赵瑞心眉头微皱,这人怎么挑这个时间给她打?她几次掐断电话,那人却有着耗到底的决心,一直拨她的电话。 她不得已接起电话。 那头的男声声音洪亮,气势逼人。 虞幼真其实没太听清那人说什么,只是看见赵瑞心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变得铁青。 片刻后,她愤然站起来:“你别欺人太甚!这个项目不是你一口说不行就可以搁置的,其他股东都很看好” 对方从容道:“赵女士,请别急。听我说,现在反对的股东占比已超过50%。” “……你说什么?” 赵瑞心摁住太阳穴,脑子里嗡鸣作响。 电话声筒里,男声依旧有条不紊地施压。 赵瑞心却感觉自己听不清这人在说什么了。她最近睡得太少,本就身体不适,此刻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强化到了顶点,心跳得很快,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然后,她眼前蓦然一黑。 在彻底合眼前,她看到虞幼真慌乱向她扑来。 “妈?!” - 安静的病房里。 吊瓶里的药液一颗颗地往下落,一滴,两滴。 虞幼真守在赵瑞心的病床前,听见窗外雨声淅淅。 窗外的天已经将将擦黑了,雨还下着。 这雨下了一天。 虞幼真伸手给赵瑞心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原位,默默看着赵瑞心。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虞幼真发现赵瑞心竟然生了几根白发,眼尾的细纹似乎也更深重了。目前整个二房就靠她母亲一个人撑着,太辛苦了。 今天赵瑞心晕倒后,曾短暂地醒过来一会儿。 医生检查过后,说她现在身体情况很不好,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家里的顶梁柱一个两个都倒了。 但她却无能为力。 如果,如果她可以更好,又或者现在躺在床上受苦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家人…… 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书包,像在洪水中抱住救命的浮木似的。 她真的很讨厌医院。 再也没有哪个地方会比医院更冷了。 明明是盛夏天,却冷得人直哆嗦。 雨淋湿衣服被空调一吹,冰凉地贴在她身上,似乎正一点一点吸走她体内的气力和温度。 喉咙也像被大团大团的棉花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很干很涩。 整个人好像都是恍惚的,疲倦的,感知蒙了一层玻璃纸,变得很迟钝。 全世界只有不断上涌的酸涩是真切存在的。 恍惚中,她隐隐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好像有人推开了门。 虞幼真下意识转头向病房门口看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门边,门外的光亮给他细细密密地勾勒了一层边。 “幼真?” 虞幼真听出这熟悉的嗓音,宕机许久的脑子迟缓地转起来,她慢慢站起身。 “恂之哥。” 温恂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病房,很暗。 她站在这昏黑的病房里,离他几步之遥,却仿佛被黑暗吞没了。借着门外的光,他看到她的眼眶还是红的,鬓发凌乱,肩上披着他的外套,白裙下露出一小截细瘦伶仃的脚踝。 他问:“怎么不开灯?” “怕太亮了,妈妈睡不好。”虞幼真回答道。 她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很轻,很小心,怕吵醒还在沉睡的赵瑞心。 温恂之沉默了两秒,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他声音微顿,又道,“他们还在外面。” 虞幼真抿了抿唇,心里清楚这个“他们”指的是郑家人。刚才赵瑞心晕过去后,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郑婉茹虚情假意,试图浑水摸鱼,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现在人单力薄,需要一个依靠,他们非常乐意效劳。 其实就是想趁乱把她嫁人,好攫取利益。 当然,还不止郑家人打这个主意。虞家生变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港城,今天章叔的电话就没停过,沾亲带故的人纷纷致电关心,关心老爷子,关心她妈妈。 还,特别关心她。 要不是温恂之今天正好在场,虞幼真都不知道自己会被这些家伙怎么围追堵截,大卸八块。 如果她今晚回老宅,还得继续应对大房的人,说不定还有一些借口拜访她的人。虞幼真不想见到他们,想到就生理性反胃。她说:“我今天不回去了。”她打算在外面酒店随便对付一晚。 温恂之是何许聪明的人,在听到回答后,顿时猜到她抗拒回去的原因。 “可以不回老宅。” 他转动着扳指,沉吟片刻,道:“住我那吧。” 第3章 虞幼真愣了,抬起眼看他。男人面容清俊,眉目清冷,神色很淡,给人感觉像凛冽的冰,又或者是高不可攀的雪山。 她犹豫片刻,说:“谢谢,不用了。这几天我回学校对付一下就过去了。”她在学校附近购置了一套房产,平时作歇脚休憩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温恂之也没强求,说他送她回去。 这次虞幼真没拒绝。 从医院回去的路很长,回去是温恂之亲自开车,他开车很稳,几乎没什么颠簸。 虞幼真坐在副驾驶位上,街灯似流水在她微蹙的眉峰和低垂的眼睫上蜿蜒而过。这一天下来,她的精神都是紧绷的,像只雏鸟心惊胆战地置身于着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中。此刻,行路平稳,车厢安静,充斥着淡雅沉稳的乌木沉香,令人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她没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 温恂之侧目看她:“困了?” “有点儿。” “睡会?”他看看行程,道,“还要一会儿。” “……”虞幼真认真考虑两秒,也没客气,“好,谢谢恂之哥,到了你叫醒我就行。” 等她再次醒过来,车辆已经停在了楼下。车内没开灯,温恂之的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着像正在处理邮件。他修长的手指在按键上轻轻敲击,声音很小,明显是收了力道。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车窗开了一条缝,夜晚清凉的空气从车窗缝里钻了进来。她脑子清醒了些,翻身坐起来,发出一点的响声。 温恂之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说:“醒了?” “醒了。”虞幼真拢了拢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睡得那么死,他也没叫她,都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温恂之给她开了车锁:“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虞幼真拿齐东西,开门下车,将将合上车门时,她扶着车门,踟躇着问了句:“恂之哥,你刚才等了很久吗?” 温恂之眼尾微弯,说:“倒也没有很久。” 那还不算太失礼。 终于放下心,她笑了笑,同他挥手告别。 回到屋内,完成一系列繁琐冗杂的洗漱护肤的流程过后,她走到窗边,伸手准备拉上窗帘。不经意间向楼下瞥了眼,拉窗帘的手顿住了。 温恂之的车竟然还在楼下。 他开了车内的灯,手腕搁在车窗沿,指间晃动着一点猩红,正在抽烟。 她一怔,他还没回去? 更深露重,凉气袭人,她赤裸的臂膀被晚风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皱着眉抱起手臂,暗自思忖是否要拨通他的电话问问。她盯着那道身影,感到有点为难,她要怎么开口问他?突然问他“你怎么还不走”,感觉会很奇怪吧? 或许是盯视的时间太长,温恂之似有所觉,他抬起头,远远地向楼上投来一眼。 那一眼如同一支穿云而来的箭矢,穿过飘散的烟雾和茫茫的夜色,准确地瞄定她这个方向。 虞幼真一惊,下意识往窗帘后躲,胸口起伏,心跳如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藏,就是这么做了。她贴在墙上,耐心地等了一会,才探头再往楼下看。 所幸,烟燃尽了,他也没再继续逗留。 她莫名松了口气,站在楼上目送着那辆宾利驶远,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才拉上窗帘,揿灭了灯。 温恂之离开后,没回常住的房子,而是准备绕道回一趟温家老宅。 行至中途,他接到万文东的电话。万文东是他的好友,也是他左膀右臂,向来促狭。接通电话,是熟悉的混不吝的声音:“你讲不讲兄弟义气啊,温总,回国居然不通知我?我竟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你的行程的,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我俩掰了。” 温恂之说:“有急事。” “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能让你连夜从国外赶回来。”万文东哼笑一声,“别告诉我又是因为工作。” 温恂之:“……” 万文东“啧啧”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没情趣的老男人。”他半开玩笑催促,“兄弟啊,我说你小子别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老大不小了,别太死心眼,非要挂在同一棵树上,是时候该” 温恂之打断他,“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他平视着前方宽敞而明亮的道路,打转方向盘,道,“我知道了,别催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会,才听见万文东惊呼出声:“我操!!你什么情况?!你这是老房子着火了?” 以前温家的其他长辈说合他的婚事,他总是置之不理,然后其他老总曲线救国,找他万文东来说项,让他去劝这位,他一提,这位爷就板着个死人脸给他疯狂加工作。 今天怎么回事儿?居然破天荒搭腔了? 万文东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追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是谁让他动了凡心。 “你很清闲?下午和你说的事情办妥了?”温恂之冷声问。 万文东并不怕他:“不就是收购股权吗,问题不大。老板的个人问题比较要紧,我这不是全方面关心老板嘛。总得对得起您给我开的丰厚薪水啊。” 这话纯属扯淡,说是关心,八卦才是真。温恂之懒得再搭理他,冷笑一声,直接撂了电话。 温恂之许久不回老宅,这儿植被依旧茂密,被打理得很好,只是住在这儿的人少了,院子也冷清下来,显出一种孤寂感,不像先前那样鲜活有人气。 他径直往曾经居住过的屋子去。房间摆设一如主人在时的模样,只是纵使有佣人常常打扫,这失去主人的房间仍像落满了灰似的。他垂下眼,在房间静默地内站了会儿,才去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珠光宝气,放着他母亲穿戴过的首饰,价值连城。他在最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卧着一支帝王绿的翡翠手镯,在这皎皎月光之下,像一汪凝固的碧水。 他久久凝视这支手镯,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着,盖住了眼底的思绪这是他父母结婚时,父亲赠予母亲的新婚礼物,具有特别的意义。 夜凉如水,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汽笛声。 温恂之长长呵出一口气,合上匣子,将其紧紧握在手心。 - 虞幼真再次和温恂之有交集,是两日之后。 她爷爷的病情仍然不算好,母亲也卧病在床。这几天下了课后,虞幼真都是直接到医院的陪床的,虽然她自知什么也帮不上,但是她来陪着,总归是安心些。 这天虞幼真刚踏进病房门,便看到赵瑞心的脸色好了不少她正在打电话,脸上笑意难掩。 虞幼真默不作声地坐到一边,拿出个苹果,一边听一边削皮。 原来是那个常给她使绊子的股东不知怎么突然转性了,这几天消停了很多,这使得之前停滞的一些项目流程也重新动了起来。 确实是个好消息,就是好到令人感到不安。 赵瑞心挂掉电话后,脸上的喜色一层层淡下来。她皱着眉思索,低声喃喃道:“太奇怪了,流程太顺利了,顺利到令我不敢置信……事出反常必有妖,真真,你说这家伙该不会在背后酝酿着什么大招吧?” “我也不知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虞幼真递过去削好皮的苹果,“妈,先吃苹果。” 赵瑞心接过苹果,却没吃,愁云慢慢地又笼上她的眉宇。虞幼真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传来两记敲门声。虞幼真和赵瑞心对视一眼,她按住赵瑞心,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门外是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有些面熟,虞幼真回忆起这人好像是温恂之的助理,他们曾见过几面。 青年男人长着一双笑眼,说明来意,“下午好,虞小姐。我是温总的助理,温总让我过来给赵总送一份工作文件。”他礼貌地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虞幼真接过来,这文件袋封得严严实实的。她随口问了句:“这什么工作文件?” 青年男人专业过硬,不露一丝口风,说他也不清楚,温总只吩咐他一定要把文件送给赵总。 她只好说:“好,谢谢你。” 青年男人把文件送到后就离开了,虞幼真拿着文件袋转回屋内,递给母亲。 赵瑞心刚在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温恂之在此之前并没有跟她知会一二,她也疑惑这突如其来的工作文件是什么。 撕开包装,里面掉出两份文件。赵瑞心翻开文件,眉头渐渐却皱了起来。她反复扫视着那文件的开头,疑心是自己病晕了,开口叫虞幼真。 “真真……这文件……我可能老眼昏花了,竟然出现了错觉,你快过来看看?” 虞幼真疑惑地靠过去。 她目光下移,旋即凝固在那短短的几行字上。 个人股权转让协议书 转让方(个人)(以下简称甲方)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 姓名:杨东 受让方(个人)(以下简称乙方)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 姓名:虞幼真 协议书后面,甲方已经签了名。 虞幼真慢慢睁大眼睛,也愣住了,她下意识看向赵瑞心,赵瑞心眉峰紧拧着。 杨东就是那个之前打电话过来逼宫,阻挠项目进展的股东。他原先受过虞幼真父亲虞修贤的恩惠,事业得以做大做强,后来虞修贤过世,杨东被大房用金钱收买,隔三差五地给赵瑞心使绊子。 这人反水后,赵瑞心早就想找机会将他从公司排除出去,但是她事务繁杂,有心无力,没成想温恂之一声不吭的就把这钉子拔了。 只花了两天时间。 现在只要虞幼真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往后她们将少去一个心头大患。 赵瑞心想不通:“恂之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索性直接拿手机拨打温恂之的电话,着急忙慌的,还差点按错。 一连拨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可能是在忙。 这份文件就像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赵瑞心是一刻也等不及,她沉吟片刻,按住虞幼真的手,沉凝道: “真真,你带着文件去一趟恂之那里,当面问他这件事,问清楚。” 虞幼真捏着那文件袋,轻飘飘的纸袋子里只装了两份文件,她却感觉有千斤重,脑子里也莫名地、倏然地闪过一个画面,他在她楼下抽烟,烟雾袅袅,像面纱似的藏住他的脸。 她敛目答应了下来:“好,我现在就去。” 第4章 外面天灰蒙蒙,空气却溽热,即便在荫蔽之下都觉得憋闷难捱。 虞幼真攥紧手中那份文件袋,坐上车,跟司机报了个地址温氏集团在港城的甲级写字楼,温恂之的办公点。 她要去那儿找他。 抵达写字楼后,笑容甜美的前台小姐细声询问她来拜访谁。 虞幼真说:“温恂之。” 闻言,旁边同入大楼,正在登记的人惊诧地侧目看了她一眼。前台小姐笑容不变,问她是否有预约。 “没有。”虞幼真抿唇,说:“我联系不到他。”在来的路上,她给他发信息没回;她还试图给他打电话,也是没接。 前台抱歉地表示这不符合规定,不能让她进去。 虞幼真从小去哪儿都是畅通无阻的,这还是头一回被拦下,她犹豫片刻,询问能否通融一二,前台小姐面露歉意地拒绝了她。虞幼真本也没报太大的希望,她很理解这是前台的职责所在,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是默默打消今天要见到温恂之的想法,往外走去。 也是这时,一行人从旋转门鱼贯而入,与她擦肩而过。有个青年人忽地停下脚步,叫住她: “虞小姐。” 虞幼真回头,看到一个长着笑眼的青年人,他之前给她送过文件,她认得他。他快步走过来:“您怎么来了?” 她如实回答道:“我来找恂之哥。” “温总方才在开会,我先带您上去。”青年人很快说。 他领着虞幼真往前走到前台办理手续,办完手续,他略一迟疑,对前台的小姐说,“你看着有些面生……是新来的吗?可以多浏览一下办公系统上的文件。之前温总也吩咐过,虞小姐来是不必登记的,可以直接上顶楼找他。” 后续一路畅通无阻。 坐电梯上去时,虞幼真问他:“恂之哥说我可以直接进来?” “是的,是温总说的。” 虞幼真细细的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几年前就说过的。” 虞幼真低声咕哝:“怎么没听他说过呢?” 青年人笑笑没说话。 顶楼只安置了温恂之的办公室,很宽敞。刚进去,虞幼真就迎面撞上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青年人笑着跟他打个招呼,喊了声“万总。”然后,转身给虞幼真引荐,说这是他们公司的副总,万文东;然后给万文东介绍她。 万文东笑着对她说:“幸会。” 这一整个过程中,万文东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仿佛很稀奇似的。 虞幼真被他看得发毛。 万文东自我介绍说他是温恂之的下属兼朋友。她还没搭腔,他看到她手里的文件袋,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开口问她是不是因公事来找温恂之的。 她略一迟疑,点头说:“算是吧。” 万文东说:“他现在不在办公室,去外边了。” “他去哪儿了?”虞幼真追问道。 她该不会又要扑个空吧? 闻言,万文东有些促狭地笑了,“你很着急见他吗?” 虞幼真:“……” 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但他的神情让她感到有些奇怪,又有些微妙,就……好像她来找温恂之是件挺值得细品的事情,这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万文东好似也没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答案,道,“他应该在天台抽烟。”然后万文东告诉她天台不远,直走右拐就是,她过去就能见到温恂之。 虞幼真向他道谢,按照指引走,没走两步,眼前豁然开朗。 出门时雾蒙蒙的天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变得明净高远,天光大亮,浅淡的日光倾泻而下,一览无遗。 只见栏杆旁立着一道身影,他姿态闲散从容,正低头点火。火苗在风中摇晃着,舔舐上雪茄,烟叶被烧红,蜷曲起来。 他抬头呼出一片烟雾,脖颈拉伸间,喉结滚动了一下。 虞幼真的手指亦蜷起来,攥紧手里的文件袋。 这一刻,她无端感觉自己和那一支被火灼烧的雪茄有了通感。 忽而风起,风吹开了烟雾,也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发,目光流转,他的视线停住了。 “来了啊。”他对她说,神态清冷而从容,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嗯。”虞幼真定定神,走上前去,晃了晃文件袋,“我来是想问一下恂之哥,这份股权转让书的事情。” 温恂之没接,眼睛甚至都没往那文件袋上瞟一眼,而是抬起手,问了句:“介意吗?” 虞幼真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他的手背有浅浅的青色的经络微微鼓起,手指冷白且骨节分明,夹着雪茄的动作显得优雅倜傥。 她其实不喜欢烟味儿,雪茄与之相比,味道还更霸道。 但,神使鬼差地,她摇了头。 温恂之笑了一声,没说话,却垂手不再吸了。等雪茄慢慢熄灭后,他才开腔问:“心姨让你来的?” 她“嗯”了一声。 他侧目看她,半晌,眉梢微抬,忽然道,“生分了。” 她眨眨眼,一时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温恂之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她手里拿着的文件:“拿着吧,就当是个小礼物。” “……”她迟疑道:“这不好吧?”几十个亿的东西,怎么敢随意收。 温恂之的鼻间逸出一声笑,随意把玩着手里的雪茄,像在思忖事情。他的颌面优美清晰却锋利,垂眸敛容时有种难以接近的冷感。过了一会儿,他随手掸去雪茄的烟灰,重新看向她。 “没什么不好的。” 风吹动他的额发,他的神情很淡。她却莫名紧张起来,喉咙发紧,隐约感到一股宏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降临在她身上。 他的眼睫纤长,望向她的眼睛深邃而沉静,说:“你把它当作纳采礼也行。” 虞幼真眼睛猛地睁大,以为自己听错了:“纳采礼?” 她当然知道纳采礼是什么,纳采是古人婚娶的第一环,男方有意与女方结亲,会派人带礼物上门提亲,送礼求婚。 他,这是在向她求婚? 他?向她?求婚? 没搞错吧? 抓取到这个信息后,虞幼真的脑子好像一瞬间宕机了,过了好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话难得磕巴:“你,你的意思是,你和我……” “联姻。” 他不紧不慢地将她的话补充完。 “……为什么?”她细细的眉毛几乎打成了一个结,“我不是很理解,你,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 她的话没说完,但是他却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他道:“虞家现在乱作一团,你需要强力的支持。而我已到而立之年,还是孑然一身,很多人为此着急,我疲于应对。” 他垂眸看着她,目如点漆: “对你我而言,协议联姻是个双赢的策略。” 虞幼真哑然无言。 确实,这个方法可以迅速解决摆在面前的难题和温恂之联姻,可以拒绝掉所有心怀不轨的讨厌的追求者;温虞两家合作可以更紧密;大房那边……自然不敢随意欺凌她们母女,她妈妈也可以轻松一些。 从理智上分析,百利而无一害,可这却是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冲击太大,虞幼真感觉自己脑子嗡嗡作响,可他看起来却好整以暇。从始至终,他都是潇洒落拓的,不像在讨论自己婚事,而像是在谈判桌上签订合作协议。 天台上狂风猎猎,她勉强定定心神,说:“我现在没法给你一个答复。” 他很理解似的,眼角微微一弯,“我知道。”他指了一下她的脖颈,提醒道:“你头发乱了。” 虞幼真这才发现,有几绺长发缠绕住她的脖子,不难受,但是感觉有点奇怪,就像他们现在的氛围一样奇怪。她捋顺头发,觉得那文件越发烫手,她把那文件向前递了递,“要不,这个还是你先拿着吧。” 他仍是没接,伸手抵住那份文件,道:“我给出去的东西,从不拿回来。” 她还觉得不妥,“可是这样……” 温恂之微笑着唤她:“幼真。”他的声音很轻,但却不容置喙,令她一下哑了声。 他下巴微扬,示意了一下她手中的文件,“以前虞叔叔也帮过我,我现在不过是投桃报李,你不必对此有压力。”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心姨应该还在等你,别让她等着急了。”斯文英俊的男人缓慢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他话音微顿,深深看向她,道:“不过回去后,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和我联姻的提议。” 虞幼真抿着唇,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天的谈话结束后,她从天台下来,走到门口处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重新点燃了那支雪茄。轻而薄的烟雾再次笼罩住他,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令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是今天风很大,很快吹散掉碍眼的烟雾,露出他那张冷白如玉的面庞。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他叼着雪茄,弯着眼对她笑了笑,烟雾从他的唇缝中逸出,又被大风吹散。 电光石火间,虞幼真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他就像是专门等在这里的。 等她来找他。 第5章 “什么?联姻?!” 赵瑞心错愕抬起头,搅动燕窝的手停住了,勺子哐当一声敲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无暇顾及这一点小插曲,满脑子只有虞幼真带回来的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把她炸懵了。 “他怎么和你说的?”赵瑞心用纸巾抿了抿唇,问道。 虞幼真到现在也还没缓过劲儿来,说:“他和我说,我们需要盟友,而他恰好需要一位装点门面的太太,来稳住其他人。” 赵瑞心追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虞幼真摇摇头,压下心里的异样,“不过我有个猜想。” 母女两对视一眼,赵瑞心说:“你是说,项目的事情?” 虞幼真“嗯”了一声。 他们两家目前合作了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可谓是一波三折,命途多舛。 当初,这个项目是虞幼真父亲虞修贤和温恂之父亲温敬肃一起规划的,他们两人非常看好这个项目,生前已经将其规划得七七八八了。 谁知后面温敬肃突然离世,便一度搁浅了下来,等温恂之初步收拢了温家的权力后,才又重启了,但又遇到虞修贤过世……直到去年,这个项目才再度提上日程。 故人已去,项目的主理人从他们二人的父亲,变成了赵瑞心和温恂之。温恂之对这个项目非常上心,曾说过不希望再有任何差池,如今虞家动荡,温恂之提出联姻也有可能是考虑到这一层。 赵瑞心理通其中关窍,轻声问道:“幼真,你怎么想?” 虞幼真沉默良久,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她今年二十四岁,研二。 寻常的研二学生烦恼的是去哪儿实习,要开始准备写毕业论文了。而她烦恼的是,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豺狼虎豹的围追堵截。 当和温恂之联姻这个选项摆到她面前时,她发现,这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真的要用婚姻去置换一些喘息的空间吗? 虞幼真脑子乱糟糟的,她茫然喃喃道:“妈妈,你认为呢?” 赵瑞心抿了抿唇,半晌,才轻声说道:“现在形势比人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坦白说,温恂之提出的建议正好切中要害。 她希望她的幼真可以一生顺遂,家庭美满。作为一个母亲,可预见的,她迟早会走在幼真前面,所以她早就计划好给女儿编织一张风险止损网,给她留下一生无忧的财富。这个项目就是她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本来她还有时间去谋篇布局,培养女儿,做好万全准备后,再将手中的权力慢慢过渡给女儿。 只是现在情况有变。 老爷子病重,不知哪天就撒手人寰了,虞家老大步步紧逼,成天惦记着把幼真嫁给别人家。幼真又还小,没到能接手家业的时候,她一人独木难支…… 她们确实需要一位,所有人都认可且信服的盟友。 婚姻具有强烈的排他性,拥有法律和道德双重的保证,是再强力不过的纽带。 如果必须要走这步棋…… 整个港城,没人比温恂之更合适。 母女同心,赵瑞心的想法和态度,虞幼真自然是瞬间就领悟了。 她垂下眼睫:“再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赵瑞心怜爱又内疚地摸了摸她的额发:“嗯,你好好想想。” 虞幼真疲倦地回到房间,踢掉拖鞋趴到床上。她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趴了好久,然后翻身坐起来,拿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 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方,犹豫了一会,翻动列表找到代表温恂之的那个头像。 他的头像一片漆黑,只有点开,放得很大,才能隐隐约约找到几粒黯淡的星子。又或许那不是星子,只是图像的颗粒点罢了。 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 这个帐号和他本人一样,是显而易见的疏离和高冷。 他们的聊天对话框里,对话也都很简短,大多的是节日问候和祝福。最后一次聊天停留在前不久,温恂之发消息叮嘱她路上小心。 虞幼真望着那句话发呆,脑子里回忆起临走前她看到的那一幕。 斯文矜贵的男人仰起头,慵懒地吐出一口烟,姿态娴雅,风度翩翩。 他的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出琥珀色的色泽,沉郁却透亮,像极了某种危险的猛兽。 虞幼真蜷了蜷手指,摁熄屏幕,再次把头埋进枕头里,心情幽微。思绪还是乱七八糟的,像搅在一起的细麻线。完全想不清楚。 那天过去后,虞幼真和温恂之没有再联系,赵瑞心也没提起联姻这个话题,他们都给足了时间让她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她像往常一样生活,偶尔会想起那个联姻的提议,但她始终想不明白应该怎么选。 这天,赵瑞心带她去应酬。包间里觥筹交错,人们推杯换盏,席间有人喝得微醺,点燃香烟和雪茄,在谈笑风生中置换资源。 虞幼真不喜欢闻烟味,找了个理由出去透气。 夜色如水。私人会所的私密性极佳,出了喧哗热闹的包厢,是一派的宁静。 她站在连廊底下,抬眼望望天色。在这个间隙,她没由来地想起了温恂之的头像,那片黑漆漆的天空。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儿拍的,总之不会是在港城。港城的夜空不是黑的,总是呈现出深沉的勃艮第红,也少见星星。 在原地放空了会儿后,她准备回包间。在转身时,她目光微顿隔着层层叠叠的藤蔓和绿植,她影影约约看见不远处的小亭里有一个略显眼熟的人影。 对方两条长腿架在石桌上,整个人以一种很闲适的状态躺倒,说话的语气玩世不恭。 “……听说虞家老太爷现在还没好起来,我估计他怕是不行了。郑家那不着四六的小少爷成天巴巴地守在人病房前。我笑死了,装什么贤子孝孙呢,整个港城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就想把人小孙女儿虞幼真娶回去吗。” 虞幼真听到自己的名字,也认出了这声音。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是温恂之的堂弟,温越之。 温越之和温恂之虽然是堂兄弟,却完全是两样人。 温恂之风度教养极佳,温越之却嚣张跋扈。小时候温越之最爱拽她的辫子,把她欺负哭,然后自己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那边,温越之还在继续说话:“全港城的人都知道虞家二房富得流油,而且二房就只有虞幼真一个女孩,以后她嫁给谁,那简直是赚翻了。郑晋英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郑家现在已经快成了破落户了,就虞幼真那样的姑娘,他也敢肖想。少爷我还没发话呢,你说是吧。” 说完又是一阵震天的笑声。 虞幼真捏紧手指。 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们孤儿寡母犹如稚子抱金过闹市。今夜这样的算计她见过太多了,人们对着她是一副灿烂的面孔,背着却在盘算怎么从她们身上咬下一口肉。因此赵瑞心一直让她低调,她也乖乖照做,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温越之收了笑,声音沉了点:“哎,你说,万一我真能娶了虞幼真……我那大哥的位置,说不定就”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道清泠泠的女声冷嗤道: “痴心妄想。” 温越之话音一停,转头看去离亭子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女生。光影半明半昧,也掩盖不住她的过人的姿容。 只是此刻,她那巴掌大小的脸冷若冰霜。 “虞幼真?”温越之一下子坐直了,“你怎么在这儿?” 虞幼真只冷冷睨他一眼,转身想走。 温越之三步并两步跨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虞幼真并不应声,准备绕开他。 温越之再次堵住她,逼近过来,笑道:“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身上烟味浓重。她皱起眉,往后避了几步,说:“你能不能让开?” “我偏不让。”温越之轻笑一声,反问道,“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虞幼真抿唇不说话,她有点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见她这样,温越之更加笃定她什么都听见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他见过美人无数,却无人如她特别。 毫无疑问,虞幼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既有堆金砌玉娇养起来的端庄大方,在低眉时又有种别样的、朦胧的、难以捉摸的美,像雾,像雨。她只需要站在那儿,就胜过千千万万。 让人想占有,想怜惜,又想狠狠打碎她。 之前听说郑晋英像舔狗一样追她,温越之还在背地里暗嗤这小子丢人,但此刻,他好像能理解郑晋英了。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他微扬起下巴,说: “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如考虑一下我?” 虞幼真:“……” 神经病。 这人疯了。 她嘴角微捺,终于开腔道:“我对你没有兴趣。” 温越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虞幼真的脸:“不接触接触,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 虞幼真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踩坑。” 听到她把自己比作坑,温越之也不怒,反倒笑起来,笑得很大声。他伸手揩掉笑出来眼泪,“小姑娘,你认清形势好不好。你现在就好比一块流油的肥肉,谁都想咬一口,连郑晋英那草包都敢觊觎你。我难道不比他好?” 虞幼真低嗤一声,没吭声。 好什么好,这两个人一丘之貉。 温越之见她这个反应,却也不恼,微笑道:“怎么不比他好?就说一点,郑晋英对外宣称自己有180,实际才178,可我实打实有181。” 虞幼真:“……” 男人至死180。 如果一个男人将将到180,他会说他180,如果他有180,那全世界都会知道他有180。 她终于忍无可忍,顶了一句:“恂之哥188。” 终于,温越之笑容一僵,道:“我穿鞋垫垫也有那么高。” 还要垫啊?那得垫好多呢。 虞幼真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温越之:“……” 这小姑娘怎么这样? 他这回是真气笑了:“哎,虞幼真,你这恂之哥叫得是真亲热啊。” “是不是因为你家老爷子快不行了,你妈妈身体也不好,想赶紧巴结一下温恂之,好给自己留退路?你倒也是会挑,全港城那么多人青年才俊,你偏偏看上个最不能碰的人。” 他的眼里闪动着戏谑又恶劣的笑意:“温恂之为了利益,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在眼里。” 虞幼真气急:“你在胡说什么!” 温越之哼笑一声:“我胡说?他本就是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你觉得,他这个时候靠近你,是为了你的家产,一步到位吃绝户,还是为了你这漂亮的脸蛋……” 他伸出手,想要刮一道虞幼真的脸颊。 可温越之的手还没伸过来,他的身子便猛地向后一仰。衣领子紧紧地卡着他的脖子,他的面庞渐渐涨红。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们的上方响起。 “吠够了么。” 第6章 听见这熟悉声音,虞幼真蓦然抬起头,果然看到温恂之。 他站在温越之身后,比他高出一截。 此刻,他正垂眼看着温越之,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他的后领。 温越之拽了一下自己的领子,纹丝不动。他不服气:“你动手动脚干什么?怕我说的话会影响你的形象” 闻言,温恂之眉梢微抬,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明显。他素来矜贵端庄,这一笑如同寒冬逢春。 “我会怕?” 话音未落,他一手把温越之掼到墙上,他力道很狠,虞幼真都被这声响被吓了一跳。 灰尘从顶上簌簌落下,落进温越之的眼里,他痛苦地弓起身。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便强势地卡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被迫看着温恂之的眼睛。 温恂之的瞳仁颜色很深,剔透且冰冷,说话语气是一贯的清冷淡漠:“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语气平淡到仿佛在点评他人,而不是在说自己,听得虞幼真的眉毛微微拧起。 温越之脸色涨得很红,喉头嘶嘶作响:“你放开我……” 温恂之面色平静地打断他:“管好你自己。” 温越之咬着后槽牙,不吭声了。 见状,温恂之微哂,他卡着温越之下颌的手指往内收了些,手指的骨节微微泛白。 力道不断加压。 温越之在坚持了几秒之后,终于挨不住疼,倒抽凉气,道:“知……知道了。” 温恂之这才松了手。 没了卡在咽喉上的巨力,温越之一下子跪到在地上,手盖在脖颈处,不断地咳嗽。 咳嗽声在夜里传得很远。 枝头上的鸟雀被惊到,振翅飞走。 虞幼真看到温恂之的神色异常冷峻,他拿着手帕慢条斯理、仔仔细细地擦过每一根手指,而后他把那张手帕叠起来,随意塞到温越之胸口的口袋里。 温越之抬头看温恂之,眼神又惊又惧,而温恂之看他的眼神并不像在看有血脉相连的兄弟,反倒像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滚吧。” 温越之咬紧牙,深深地盯了一眼温恂之,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过程中谁也没讲话。等温越之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四下无人,只剩他俩,这儿就显得更加寂静了。 那天他们分别后,就没再也没联系过,谁也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子的情况下……虞幼真心里情绪有点复杂,她悄悄抬起眼,觑他一眼。 他正凝视着她,眼眸深深沉沉的。见她看过来,他问:“吓到你了?” 虞幼真摇头,又说了句:“没有,怎么可能。” 他静默了片刻,再开口已经转了话题,他问道:“今天过来吃饭?” 她“嗯”了一声,像小朋友一样老实交代始末,“妈妈带我”她忽地一顿,记起刚才温越之才攻击过他,说他连月贞阿姨都不管。 温恂之母亲本名李月贞,也是虞幼真母亲的闺中密友。五年前,李月贞吞药自杀,被人发现后送到医院急救未果,变成了植物人。 她的话头止住,停得僵硬,转而说:“对,我过来吃个饭。” 温恂之像没注意到似的,问她:“吃饱了?” “还行。”她笑笑,说。 其实没胃口吃饱,来这儿就不是为了吃饭的,是为了应酬认识人的。不过,说起来她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这么想着,她往包厢的方向看了一眼。 温恂之注意到她的视线,问她:“是不是该回去了?” “出来是有一会儿了。”她说。 他点点头,也没看她,“早点回去吧。” 虞幼真瞄他两眼,他神情很淡,与平常无异,但她直觉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这种情况,是不是要让他一个人静静? “那……”她脚尖碾了碾地,迟疑道,“恂之哥,我就先回去了?” 温恂之淡淡“嗯”了一声。 虞幼真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闻到他身上乌木沉香的香味混杂着浅淡的烟味儿,他以前是不抽烟的。她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站在檐廊底下,衔着烟,低眼点火,冷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像一层霜。 她没由来地想到温越之那句伤人的话她听了都闹心,他心里应当更不好受吧?这些年,伯伯阿姨相继出事,相关的传言很多,他都不怎么理睬。一人生活工作,一切照常,只是逐渐烟不离手。 似有所感似的,他抬起眼,两个人视线撞上。 温恂之微微一怔,然后对她笑了笑,眼角微微一弯,显得很温和。他长长的眼睫毛上流淌着莹白的月光,看着湿漉漉的,隐隐像水光。 虞幼真脚步一停,脑子里闪过几年前的一个画面。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心尖像被轻轻地掐了一下。她闭了闭眼,突然转过身,向他走去,她走得越来越快,就那样屏着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才仰起头看着他。 他显然有一瞬的错愕,大概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 “恂之哥。”她声音有点喘,控制不住地喘。 温恂之很快掐灭烟,眉梢微抬:“嗯?” “我,我……”她的话堵在嗓子眼,没由来地,有点怯。 他没说话,视线在她的额角停留了几秒,她都出汗了。 “手。”他忽然说。 “啊?”虞幼真不明所以。 “伸出手来。”他扬了扬下巴。 虞幼真眨了眨眼,伸出手,摊开微蜷的手指。只见他从衣兜里摸索了几下,抽出手,停在她手心上方,松开。 几颗糖滚落在她手心里。 “吃颗糖。”他说,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笑意。 虞幼真怔怔望他,他望着她笑,依旧是温和的。她一下子有点慌乱,垂下眼,假装在端详手里的糖果。 糖果包着斑斓多彩的糖纸,糖纸侧边有一小串花体英文。 她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糖,温恂之每次回国都会带很多回来。那会儿她正在换牙,怕她吃坏牙,只有在鼓励或者奖励她的时候,他才会笑着给她塞几颗。 包裹糖果的硬糖纸硌在手心,微痒。 过去和现在仿佛有一瞬的重叠。 她握住那几颗糖,长长吸气,鼓起勇气说:“我想清楚了。” 夜色茫茫,四周阒寂,她的声音轻且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听得格外真切。 温恂之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她准备说什么。 她心跳如鼓,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轻声说: “我们结婚吧。”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备,但当真听到这个答案时,温恂之还是怔忪了一瞬,然后他很快笑了起来,眼角弯起的弧度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莫名其妙地,虞幼真攥着那几颗糖,没敢再看他。 她只听见他问她,“真的想清楚了?” 他的声音低且沉,像流淌的暗涌。 她手心冒汗,轻声说:“想得很清楚。” “好。”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在哪个包厢?我送你回去。” 包厢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远,穿过一个连廊就到了。今晚的月亮亮得出奇,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行走间,虞幼真看见他俩的影子从独立的两个深色色块慢慢靠近,最后叠到了一起。 很默契的,这一路,他们都没有说话。 温恂之送她回到包厢门口,抬头确认门牌,“是这儿吧?” 虞幼真也抬头看一眼,是这个包厢,“是。” 她收回眼,发觉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两人视线对上时,他眼角微弯,对她说:“快回去吧,别让心姨等急了。” 她乖乖地“哦”了一声,往里走了两步,回头看,温恂之还站在原地。见她转身,他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等她落座,手机适时地震了一下是他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恂之哥:幼真,我准备明日让我姑姑上门提亲。麻烦幼真先跟长辈们知会一声好吗?请代我向长辈们问好。 虞幼真看到聊天对话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他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和她交代吗? 她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会,才进来一条信息。 只有四个字。 -恂之哥:提前晚安。 第7章 晚上回去的路上,虞幼真跟赵瑞心说了她的决定。 赵瑞心伸手摸摸她的额发,“好孩子。”她沉默片刻,又说,“回去跟爷爷说一下这事儿吧。” 她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车开到医院时,约莫是晚上九点多,不算早但还不算太晚,虞老爷子应该还没休息。 虞幼真敲开病房门:“爷爷。” 虞老爷子是还没睡。他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这两天好了一些,现在还算有精神,看见她俩来了,他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他笑着朝虞幼真招手:“是真真啊。快,快到爷爷这儿来。” 虞幼真听话地走过去,坐到病床旁边的软椅上。 虞老爷子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是有件重要的事儿,我想第一时间和您说。”虞幼真主动说。 虞老爷子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并不催促她,只是耐心地等她说。 她垂着眼,细致地给虞老爷子掖被角,过了会,她才轻声说道,“爷爷,我要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虞老爷子嘴角的微笑凝滞住了,他下意识抬起眼看向赵瑞心,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前段时间赵瑞心是和他说过联姻这件事,他心里其实并不赞同,但并没出言反对。 “和恂之吗?”虞老爷子沉声问。 “是。”虞幼真回答道。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虞老爷子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衰老而低哑,带着病中的孱弱。 “这是出于你的意愿吗?” 虞幼真点头,说:“是。” 虞老爷子沉默片刻,又问道:“喜欢恂之?” 他已经很苍老了,目光浑浊,但他看着人的时候,仍然锐利,令她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当然,她也并不打算隐瞒她最亲爱的爷爷,从前不会,现在和以后更不会。 于是,她轻声回答道:“我对他没有那种喜欢。”她对他是亲朋的喜欢,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有喜欢的人吗?” “也没有。”她垂着眼回答。 她的脸型轮廓柔和,像赵瑞心,但眉眼却像极了虞修贤,透出股倔强的意味。每次看到她,虞老爷子都会想起故去的次子。 “婚姻并非儿戏,你真的想清楚了?”他最后这样问道。 她缓慢地眨眨眼,颔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中响起一声沉重的长叹。虞幼真抬眼,爷爷正注视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眼中却隐隐闪着一点朦胧的泪光。 “是他也好。”虞老爷子喟然道,他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笑了笑,“……都怪爷爷这副身体没用。” 虞老爷子早年白手起家,干过不少粗活累活,手掌粗粝,宽厚且有力,而现在放在她头顶上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幼时她念诗,诗人嗟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那时年幼,她还不懂,此刻她看着老爷子脸上松弛的肌肤,和颧骨上的老人斑,终于没忍住鼻尖一酸。 “爷爷,你别这么说。”她覆住老爷子放在床榻上的另一只手,用力握了握,“爷爷你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虞老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瞧着她笑,然后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多大人了,还哭?” 在长辈那儿过了明路,两人的婚事这就算半敲定了。第二天,温恂之的姑姑敬雁就来登门拜访了。 温敬雁现年五十许,一生未婚未育,对温恂之视若己出,自温恂之父母过世后,姑姑温敬雁就是他在温家最亲厚的长辈。 她来的时候,虞幼真已经去学校上课了,没碰着,是赵瑞心接待了她。 等晚上虞幼真回家,赵瑞心叫住她,把一个木匣子和一沓纸一起递给她。 虞幼真有点茫然:“这是什么?” 赵瑞心:“你看看不就都知道了?” 虞幼真看她一眼,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她先打开那木匣子,入手挺沉。木盖子翻开来,露出里边黑色的天鹅绒的底子,还有上边卧着的一支碧水一样的翡翠镯子。只这一眼,她惊诧地看向了赵瑞心。 “……妈妈,这个是月贞阿姨的手镯吧?” 赵瑞心点头说:“是。” “那怎么拿过来了?”虞幼真小心翼翼把手镯放到桌上。 “你敬雁阿姨说,这是恂之的意思。”赵瑞心观察着女儿。 虞幼真端详着那支手镯,心情复杂。她对这手镯印象深刻,这是温伯伯和月贞阿姨结婚的信物。李月贞还清醒时,常戴着这支通体剔透的帝王绿手镯,她在她的手腕上摸过很多次。 李月贞见她爱不释手,常笑眯眯着伸着手让她摸,扭头跟赵瑞心半开玩笑说,让小幼真给她当女儿,她把这手镯送她;又说,要是不能当女儿,当她儿媳也可以。 李月贞的音容笑貌好似还在眼前,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而且令谁也没想到,小时候的一句戏言,如今竟然成真了。 虞幼真轻轻叹了口气,垂眼又去看另一沓纸,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结婚安排,还用红笔圈出了对应的时间。 看着看着,她细细的眉毛拧起来:“这时间是不是有点赶啊?” 这上面安排的时间非常急,所有流程能在一两个月内全部走完。她没结过婚,不清楚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她看长辈们操持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准备的。 她迟疑道:“结婚要准备的东西应该不少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妥当,顺顺利利地完成吗?” “我下午也是这么问的,但你敬雁阿姨说,有恂之盯着。”赵瑞心笑着说。 闻言,虞幼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温恂之这人连小时候陪她玩游戏都会安排清楚每日日程,并严格遵守日程,现在有他盯着结婚的事儿,她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 “对了,还有件事儿。”赵瑞心看着她一一翻看整理那些纸张,慢慢说道,“温家那边的意思是,希望你们结婚之后住到一起。” “……”虞幼真整理纸张的动作微微一顿,“是谁的意思?” 正说着,纸张翻动,她的视线在某处停了几秒,那儿用红色的笔圈出了他们领证的吉日。 就在两天之后。 两天后,他们会结婚,他们会成为双方家庭同意、法律认可、牢不可分的一对伴侣。不管如何,只要还在婚姻里的存续期内,她和温恂之就会有斩不断的数不清的联系,现在再去计较婚后要不要住一起这种小问题,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虞幼真慢慢吐出一口长气,把纸张全部拢起,握在手心里。还没等赵瑞心回答她,她便开口道:“算了,这个问题不重要。” 她抬起眼,说,“可以住一起。” 赵瑞心走后,虞幼真在原地静坐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她拿过手机点开和温恂之的聊天对话框,还停留在之前礼貌的问候,她又点进他的主页,朋友圈依旧是干净一片。 她叹口气,把手机放到桌面上,蜷起身,下巴抵着膝盖,望着个黑漆漆的头像发呆,直到手机自动熄屏。 就这样吧。 - 第二天,虞幼真到学校上课。她昨天晚上失眠,连累今天起晚了,算是踩着上课铃到的教室,不过朋友已经帮她占好了位置,在教室中后排。她猫着腰坐到位置上,坐定,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往外拿笔记本。 等她东西都摆好了之后,坐在旁边的朋友戳了她一下,小声问她。 “真真,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啊,对。”虞幼真下意识摸摸眼睛,“很明显吗?” 梁如筠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虞幼真,她皮肤冷白,眼底那点青黑色就显得更加明显了。 “挺明显的。”她有点担心地看她,“咱们待会下了课,还要去听讲座,你熬得下来吗?” “讲座?”虞幼真一愣,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昨天系主任在群里说,今天请了一位超重量级嘉宾来学校给我们分享。系主任跟我们私底下说,这个嘉宾超级无敌忙,说是请了很久都没有空档,结果最近忽然答应了,这机会非常非常难得,让我们一定要去。” 虞幼真“啊”了一声,问,“一定要去?这是硬性要求吗?” “我也不知道……”梁如筠问她,“你是有什么安排,不太方便吗?” “我想去看展。”虞幼真说。 最近学院里面举办了一个摄影展,听说质量还不错,她正打算下了课顺便去看看,就当作是憋闷了这些天后的放松时间。 梁如筠知道她喜欢摄影,一下子也想到了学校里面那个展,她拉了一下虞幼真,道:“你说的是不是学校里的那个摄影展?那个展会持续好几天呢,这讲座就今天。 “而且你别犯傻,你现在也不是摄影系的啦,肯定要多专注一点本专业的东西呀,是不是?” 虞幼真还在犹豫,梁如筠按住她的手,一锤定音道,“这样,你跟我去听讲座,完了回头我陪你去看展,就这么决定了!” 梁如筠打开报名的链接,三下五除二填好她们两人的报名信息,提交完表单,才返回去看这讲座的信息。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一把抓住旁边的虞幼真。 她的声音掩盖不住激动:“真真啊!主任没骗我们!这次来的真是个超极大咖” 虞幼真:“谁?” 她的眼睛雪亮:“是温恂之!” 虞幼真:“谁?!” 第8章 知道要来的嘉宾是温恂之后,虞幼真上课便有点儿心不在焉。说实话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现在想起他,想起他们即将要结婚的事情,她还是会恍惚。 她身侧的梁如筠在报完名之后,明显兴奋起来,课间休息时间,梁如筠甚至还掏出手机搜索了近期温恂之的采访,美名其曰“补补课”。 虞幼真:“……” 倒也不必。 梁如筠自然不会放过她,强塞过来另一只耳机,说:“来,你也跟我一起补补课!” 这段视频是财经采访,昨日才释出的。因为温恂之容貌气度过人,这条视频出来没多久,直接就上了社交媒体的热门。 屏幕里,温恂之和主持人对面坐着。主持人是位温婉动人的女性,经验老道,问的问题相当辛辣直接。 温恂之神情疏冷,十指交叉置于膝上,看起来不好接触,但听问题时却很仔细,不时还会点一点头。他每次回答问题谨慎且言简意赅,却直切要害,十分有自己的见地。 采访快收尾时,两人问答与互动比开头更自然了一些,主持人半开玩笑道:“之前我们邀约了温总好几次,温总都说排不开时间。” “嗯……”温恂之眉梢抬了抬,在整个采访中头一次笑了,“最近因为私事排出了一些空档。” 他的眉梢眼尾都柔和下来,丰姿卓然,冲淡了肃穆遥远的冷感,还生出几分令人心旌摇曳的遐想。 也是这时,视频里密密麻麻的弹幕飞过,把人脸全都挡住了。 -他笑了!!!我究竟看了多少遍!! -呜呜呜呜呜呜看了好多遍了温恂之好帅 -家人们每一帧都是仙品啊 -这张脸真是配享太庙!!! -爱死了爱死了流鼻血了谢谢 -讲真的,他笑得很像有什么情况哎 梁如筠也倒吸一口气,抓住虞幼真的手:“哇是真的……bb你看,他笑得好那个……真的跟拍拖了似的。” 虞幼真“啊”了一声,有点心虚,她慢慢地挪开盯着屏幕的视线。 梁如筠看完采访视频,托着腮嘿嘿笑了好一会,大叹温恂之真是极品,嘟嘟囔囔说她们要去早点,占个前面一点但是又不过分前的位置,这样既能瞻仰大佬的风姿,又可以偷偷摸鱼,两不相碍。 计划得很好,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堂课老师拖了几分钟,下课晚了点,等她们跨越大半个校园到达报告厅时,讲座已经开始了,报告厅内隐隐传来声响。 梁如筠一看,赶紧拉着虞幼真往里面走,但很不巧,报告厅后面的门被人关上了,她们只能绕道到中间的门进去。 梁如筠探头看了眼,暗自咋舌,这温先生的号召力就是不一样,一眼看过去乌泱泱的全是人。 学校也常常邀请一些嘉宾来开分享会或者是讲座,平时总是富余很多位置,今天竟是一个空位也没有了,还有许多人站在左右两边和后面。 虞幼真也发觉情况严峻,她扫了一眼,离门近的地方全是人,压根没有位置。 她压低声音跟梁如筠说:“我们站到那边去吧?” 整个会场只有那个角落有空位了,只是她们要去那儿,必须得穿过一小片区域,这个行为稍微有些显眼,但现在也只能这样这样了。两人对视一眼,拉起手弓着腰,一头撞进会场内。一路上,她们说了无数句“不好意思,让一让。” 人群退避,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和骚动。 等她俩终于站到那个角落,一抬头,对上系主任不满的、严厉的目光。 梁如筠缩了缩脖子,虞幼真低着脑袋盯脚尖,耳朵尖慢慢红起来。 台上的主持人见状连忙打圆场,笑道:“哎呀,这次大家都非常欢迎温老师来跟我们分享,这儿都要挤不下了。” 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从台上传来,“很荣幸你们愿意抽出时间来听我分享。”他话音微顿,又道,“这场活动要持续很久,大家站着听我讲太辛苦了。我请我的助理搬了些椅子放在前边,同学们可以到前面坐着听。” 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眼熟的、穿着笔挺的西装青年从门外边进来,他憋红着脸,放下一摞高高的椅子,在台前一字摆开。 有椅子坐固然很好,但是这些位置几乎挨着台子,太前了,坐这儿有任何一点不当的举止,都会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稀稀拉拉往前走。 那笑眼青年便往后走,低声招呼大家往前走,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虞幼真面前,对她礼貌说道: “同学,你也往前走走?” 他表现得像从没见过她似的。 虞幼真承情,对他感激笑笑。她向来低调,在学校更是如此,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她的身份,他这样做正合她的心意。她拉着梁如筠往前走。 笑眼青年又折返回来,低声和她俩说:“前面人多,应该没有位置了,两位同学你们去坐我们的位置吧。” 他说的是他和温恂之其他随行人员的位置,他们作为温恂之的随行人员,自然是有位置可以坐的,还是舒服的软椅。 梁如筠“啊”了一声,不好意思起来,“这不好吧?” 笑眼青年飞快地看了一眼虞幼真,语气温和,态度却坚决,“当然是可以的,同学们你们去坐吧。” 两人来回推脱了两句,旁边的人投过来视线,笑眼青年的眉头也苦恼地皱了起来。 虞幼真直接拉住友人,没再推辞,对笑眼青年说道:“那就谢谢你了。” 青年人顿时平展眉头,他笑起来,弯弯的笑眼几乎眯成一条缝:“您太客气了。” 后续又有几位同学被青年人劝着坐到了温恂之的随行人员的位子上。 她们两个人坐定后,虞幼真抬起头,恰好对上温恂之的视线。她下意识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温恂之的嘴角似是微微向上提了提,然后他很快便转开了视线。 她身旁梁如筠到抽了一口气,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后续却安静得过分,她转头看到梁如筠的脸红了个透。 她拍了拍梁如筠的手背:“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梁如筠才幽幽地说:“真真,你说,他刚才是不是对我俩笑了。” 虞幼真沉吟片刻,说:“也许是?” 梁如筠吞咽了一下,仿佛还在回味:“他是不是不上镜啊……真人真是太靓仔,比视频里还要好看好多。” 虞幼真:“……”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讲座继续进行着,台上两人一问一答。 温恂之靠坐在软椅里,两条长得过分的腿交叠在一起,十指交叉置于膝上。 在聆听别人讲话时,他会很礼貌地看着对方,时不时点一点头,而他在回答问题时深入浅出,条分缕析,还会旁征博引,从一个点发散出来,联系到许多相关的事物。 台下的听众听得很入迷。 虞幼真也托着下巴,在台下仰头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过分耀眼的男人。 不管是外形,还是大脑,都足够迷人。 她抿抿唇,收回目光,低头揿亮手机屏幕,却意外地看到半个多小时前,一位同学给她发来了一条讯息。 -关嘉煊:我在讲座上看到你了,你也来了呀? 虞幼真手指微动,回复他。 -Yuyz:嗯呢。 消息发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 -关嘉煊:我还以为你会去摄影展呢。 虞幼真本科在英国念的,读的是摄影系,后来因为父亲过世的原因,研究生放弃艺术转了商科,留在了港城。她本科非商科类在系里不是秘密,同学们也都知道她喜欢摄影,经常会去看艺术展。 -Yuyz:之后再去。 -关嘉煊:听说这次学校的摄影展质量不错,我也想去看看,到时候一起去? 虞幼真刚想拒绝,报告厅内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吓得她连忙把手机按熄灭,一问梁如筠,原来是分享的环节告一段落了,现在到了提问环节。 同学们都很踊跃举手,但是因为时间有限,只点了两位同学,便宣布今天的讲座结束了。 讲座结束后,报告厅里的人如潮水般向门口慢慢涌去。梁如筠也挎起虞幼真的手,两人一起往外走去。 梁如筠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报告厅,还在啧啧称奇,“怎么会有温总这样的仙品男人啊!” 虞幼真默不作声,她今天已经听梁如筠感慨过无数次了,耳朵都要起茧了。 梁如筠又叹口气,说:“也不知道最后他的太太会是谁,真羡慕她这泼天的好福气啊。” 虞幼真:“……” 算了,她还是继续沉默比较好。 两人走出报告厅的门口,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们,回头一看,迎上一张带笑的面庞。 关嘉煊跟她们招手,“Hi,你们去哪儿呀?” 虞幼真说:“没想好呢。” 关嘉煊看看手表,接近午饭的时间。他提议道:“那不如一起去吃个饭?” 梁如筠看了一眼虞幼真,“呃……” 虞幼真礼貌微笑道:“抱歉,我回家吃饭。” 关嘉煊沉默了几秒钟,很快就重新扬起笑脸,发出邀请道:“那你想不想去看摄影展呀?现在人应该不多哦。” 虞幼真刚想回答,身后传来一片密集的步音,一群人簇拥着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温恂之如众星拱月般被围着。旁人都在说笑,他只垂首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 那扳指润白,几乎与他的肤色融为一齐。 很快,他注意到挡在门口的几人,眼睫微抬,投过来平静而冷淡的视线。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看向了站在她身前的关嘉煊。 第9章 他的目光疏淡,视线漫不经心地、轻轻地滑过关嘉煊,并未过多停留。 虽然温恂之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在他扫视过来时,虞幼真却感觉自己像干了坏事儿的小猫咪,被人逮了个正着。 更糟糕的是,随行人员中有位略生的面孔,不了解情况。他见到她,惊喜地问道:“虞小姐,您怎么也在这儿?您今天是和温总一起过来的吗?” 他浑厚有力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走廊里。 所以人都听见了。 虞幼真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真是,她怕什么就来什么。 刚才那种心虚的、微妙的、尴尬的、不知所可的、想解释却又无从解释的感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系主任惊讶地看看他们,又看看她,“你跟温先生是旧识?” 要是说不认识,那也太虚假了。在场的都是心智发展健全的成年人,一眼就可以识破这种弥天大谎。更何况,她不擅长也不喜欢说谎。 于是,她只能说:“是认识。” 梁如筠一脸见鬼的表情,“救命!真的假的?!” 前不久她还和虞幼真还一起看视频“补课”舔屏,在她跟前感叹过无数次温恂之这个男人真是极品,然后转头告诉她,她的小姐妹,认识正主本人。 虞幼真点一点头,说:“真的认识。” 梁如筠在原地呆愣了几秒,然后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bb,你和温先生认识的话,那为什么刚才温先生的助理像不认识你一样啊?” 虞幼真坦白说:“因为我不想太惹眼。” 梁如筠想起了刚才的场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又问道:“那,bb,你同温先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虞幼真:“……嗯。” 她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恐怕在场的不知情的人都在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关系。 她望了一眼温恂之,却没料到他亦在望着她。他的眉目疏冷,正缓慢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从刚才到现在,他都默不作声,好像不管她怎么说,他都默许。 他把整个解释的权力交给了她。 那么,她说他是她的未婚夫,还是说他是她从小认识的、很熟悉的哥哥呢?说他是她的未婚夫似乎有些太高调了…… 几番思想争斗之后,她还是选了更保守的那个答案,说:“他是我哥哥。” 梁如筠沉默了两秒,艰涩开口:“亲哥哥?” 虞幼真:“……不是亲的。”她想了想,又描补了一句,“但是,关系比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亲近。” 梁如筠一脸恍惚地点点头。她在问虞幼真问题的时候,是压低了声音的,但虞幼真回答时却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她轻而软的声音,听到了他们好奇的问题的答案。 也是这时,温恂之忽然轻笑了一声,开口唤她:“幼真。” 虞幼真抬眸看去,身量极高的男人站在人群中,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向她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她慢吞吞地挪过去,挪到他的跟前。 他温和笑着,抬起手,轻轻揉捏了一下她的后颈。在他手触到她后颈的瞬间,虞幼真的身形一僵在他们都长大之后,他每次都会跟她保持礼貌的距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触碰过她。 后颈那片皮肤似乎变得格外敏锐,玉扳指的质地是坚`硬的,他的指腹却是温热柔软的,肌理细致,只在指根处有几个粗`粝的茧子,是平时健身留下来的痕迹。他的手擦过她颈侧的皮肤,留下短暂却刺`激的触感。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像是不经意一般,向上轻轻刮了一道,触碰到她的敏`感的耳廓和耳垂。 “又调皮了。”他说。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侧,特别痒。 虞幼真很怕痒,她颤`栗着,感觉有一种非常陌生的、穿透骨髓的痒`意,密密地、难`耐地从脚底直蹿了上来。她很不适应地揉了一下耳垂,耳朵似乎又烫了起来。 她躲了躲,不服气地小声咕哝了一句:“哪有。” 说话间她还抬头看了一眼温恂之,给他递了一个眼色,希望他明白她的意思,不要再这样,也不要在外边太高调。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手搭到她的肩上,握着她的肩头,像是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关心妹妹。 他问她:“不为我介绍一下你的同伴吗?” 虞幼真:“……” 没有办法,她只好介绍。她先用手比了比梁如筠,说,“这是我在学校的好朋友,梁如筠。我们平常上课经常坐在一块儿。” 温恂之笑着向梁如筠伸出手:“很高兴认识您,感谢您平时照顾我家小姑娘。” 虞幼真睁大眼睛。 什么叫我家小姑娘? 他、他他怎么能这样高调啊! 梁如筠眼睛也瞪得溜圆,她在衣服上蹭蹭手心,才诚惶诚恐地伸出双手合握住他的手,磕磕巴巴地说:“温、温先生您好您好!您太客气了。请别这么说,平时还是幼真她照顾我比较多一些。” 温恂之笑着,轻轻一握她的手指,便礼貌地松开了。松手后,梁如筠还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看看温恂之,又看看虞幼真,再看看自己的手,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虞幼真:“……” 没眼看了。 她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站在稍远处的关嘉煊,继续说:“这位是我们同专业的同学,叫关嘉煊。” 温恂之对关嘉煊点点头:“幸会。” 关嘉煊连忙说:“幸会,温先生。” 温恂之跟他随意聊了几句,态度平易近人。关嘉煊亦是双眼发直。 不仅是梁如筠和关嘉煊,在场所有不知情的人都暗自震惊,任谁也不会想到虞幼真居然是温先生的妹妹,是良好的修养让他们不至于当场露出失态的表情。而处在漩涡中心的温恂之却像没事人一样,神态自若,还应付了几句其他人对她连带的恭维。 他低眼问虞幼真:“待会儿准备去做什么?” 她想了想,说:“还没想好。” “一起去吃个饭吧。”他说,询问她的意见,“叫上你的朋友和同学?” 虞幼真用眼神询问他俩的想法。 梁如筠疯狂摇头,这位温先生气场强大,刚才与他短短的两三句对话,她都压力倍增,更不敢想跟他一起吃饭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关嘉煊虽有心和虞幼真再多待一会儿,但眼见着梁如筠都拒绝了,他也不好意思越过她的好朋友跟他俩一起吃饭,于是便也拒绝了,说自己有了别的安排。 于是到最后就只有虞幼真跟着温恂之走了。随行人员簇拥着他们两个离开。 这时,某位温先生的随行人员走到梁如筠和关嘉煊跟前,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梁如筠认出来是刚才请她俩去坐软椅的那位助理先生。 他笑着给他们各递了一个精美的礼品袋,说这是温先生给二位的见面礼。说完,他又给梁如筠递了张名片,说温先生的意思是虞小姐的朋友不多,她很珍惜每一个真心朋友,以后梁小姐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他。 梁如筠推辞不要,对方将把礼物和名片都塞到她手里,几经拉锯,没有办法,她只能收下来。她捏着那张烫金名片,提着手里沉甸甸的礼物袋子,向虞幼真离开的方向眺望了一眼。 远远的,她看见那位素来清冷矜贵的大人物一路上都护着虞幼真,等走到车门前,他略微弯下腰,亲自为她拉开了车门,手还体贴的护住了门框顶部,怕她磕着头。 见到这一幕,梁如筠不禁喃喃道:“温先生对妹妹是真好啊……” 关嘉煊看看自己手里价值不菲的礼物,也神情凝重地点头。 上了车,温恂之问虞幼真想吃什么,她没什么想法,说都行。他便点点头,吩咐司机开到他常去的一个私人饭馆里。 日光猛烈,昂贵的汽车掠过夹道两旁茂盛蓊郁的花叶,缓缓停在一处雅致的宅邸面前。 温恂之引着虞幼真往里走,坐下来后他把菜单递给她让她点。虞幼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随便点了几样,温恂之拿回菜单,又多点了几样,听着全是她平时爱吃的菜式。 点完菜,包厢里的服务人员鱼贯离开,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虞幼真看到他就想到刚才的事情,她尴尬得不行,便端起茶盏小口啜饮茶水。等她放下茶盏后,温恂之很自然地提起茶壶,给她添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写意优雅。 冷不丁的,他问她:“幼真,明天你想在哪里证婚?” 虞幼真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在港城有好几种结婚方式,任君选择。 在港城,行婚方式主要有两种:官方的和非官方。 官方的行婚方式可以在结婚登记处由结婚证登记配官主持婚礼,也可以在特许礼拜场所由合格的神职人员主持婚礼,还可以由婚姻监礼人在其他地方主持婚礼。 非官方的方式便是由律师所代办,新人择日去签名就行。 她暗自思忖,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她想温恂之应该不会选择官方的途径。 于是她直接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律师那儿签字就行了?” 温恂之点一点头,说:“是的。” “那对于证婚地点,你有什么想法吗?”她问。 温恂之对此早有准备,他给她报了好几个地点,譬如说温家的老宅,又或是虞家的老宅,他名下的靠海或者位于山顶的豪宅,都行,看她喜欢哪儿就选哪儿。 虞幼真沉吟片刻,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底,她慢慢说:“这几个地点……我都不想选。” 温恂之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她,眼睛微眯,眼底情绪浮浮沉沉。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转过很多个想法,但她却恍若未觉的模样。她抿着唇,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苦恼,然后,她忽然伸手抓起手机,说她想出去打个电话。 他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笑着说:“好。我在这儿等你。” 她起身出去,旋即他身后传来门锁发出“咔嗒”的一声轻扣声。 他听着她的步音渐渐远去。 直至再也听不见。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出去了很久。 他没有去看她具体离开了多久,只是菜都上齐了她还没有回来。 温恂之坐在原处,目光久久落在她刚才饮过茶的茶杯上,杯壁上留着一枚小小的、浅色的唇印。 良久,他闭了闭眼,轻哂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锁再次发出声响。没有礼貌的敲门声,也没有恭敬的问候声,而是被人从外边直接拧开门把。 他霍然睁开眼,转头往门边看去。 他的小姑娘的手压在门把上,正从外边进来。 她看到菜都上齐了,还有些惊讶,旋即她那两道秀气的、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很抱歉地同他说:“抱歉啊恂之哥,我打电话没注意时间,让你久等了。” 温恂之的眼角微微一弯。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轻声说了一句:“先吃饭吧。” 反倒是虞幼真坐下来后,主动开腔了。 她说:“我想好去哪儿证婚了。刚才我出去就是去给爷爷和妈妈打电话说这件事情的,他们听了之后都很赞成我的想法。” 温恂之抬起眼,等她说完这句话。虞幼真却没继续说下去,她举起公筷,给温恂之夹了一块儿白切鸡,她记得温恂之还算喜欢吃这道菜。 她垂着眼,小心认真地给他布菜。她的脸庞白皙匀净,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幼的绒毛。 直到那块白切鸡落入他的碗中,她才抬起眼睛看着他,继续说完刚才没说完的话。 “我想在月贞阿姨跟前证婚。” 温恂之愣住了,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他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在医院里证婚?你想清楚了?” 听到他这么说,她很不乐意地皱着眉,连同着鼻子也皱起来,有种天真的娇憨。 她说:“我只是想让阿姨也见证这一刻,我希望我们爱的人可以都在场。” 她话音微顿,举着筷子,那双狡黠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试探性地问:“你要是有其他想法的话,也可以说出来嘛,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温恂之沉默片刻,轻轻笑起来,说: “不用,我都听你的。” 第10章 两人吃完饭,温恂之把虞幼真送回家。 汽车缓缓停在虞家某处开阔的宅院门口。等车停稳后,虞幼真伸手想把安全带解了,却没想到指尖触碰到了另一只温热的手,她吓了一跳,倏地收回手。 温恂之垂着眼,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那样,不紧不慢地帮她把安全带解开,然后对她笑了笑,说: “好了,快回家吧。” “……哦,好。” 虞幼真推开车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靠坐在位置上,瞧见她回头,眼角微微一弯,斯文而从容,任她打量。 他的态度太过坦然,以至于虞幼真在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反应过激。可是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处确实不是这样的。他们曾经有过很亲密的时候,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在他们长大之后,有了明确的性别意识,便很少会有亲密的接触。 她这点磨蹭被温恂之看在眼里,他问:“怎么了?” 虞幼真犹豫两秒,下定决心开口道:“恂之哥,你今天很怪。” “哪儿怪?”温恂之反问她。 真要他说哪儿怪,虞幼真反而说不出口了。她慢吞吞地说:“很怪啊,反正,就是,你以前不会像今天这样的……” 一向聪明的他却像听不懂话似地追问她:“哪样?” 虞幼真心一横,一闭眼,说:“你之前是不会碰我后颈的。” 温恂之沉默两秒,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着问她,“幼真,记得我们明天的安排吗?” 她愣了愣,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说:“领结婚证。” 他点点头,问道:“那我是不是即将成为你的先生?” 先生,这个词在中文里颇有深意,是兄长,是年长者,亦是妻子对爱人的称呼。先生是无论如何,无论何时,都应该被尊敬和爱重的人。 可她做了什么? 虞幼真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今天白天面对旁人的追问,她说他是自己的哥哥。 过了会,她小声问道:“对不起……你今天是不开心了吗?”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湿漉漉的的眼睛看着他,怯怯的,像幼鹿一样。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说:“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那?” “幼真。”温恂之说,“我们的婚姻是会摆在明面上的,而且在外人面前,我们最好是一对恩爱的伴侣。这样能保护你,也能解决我的苦恼。这是我们联姻的初衷。” 虞幼真沉默不语。他看着她,目光温和,但却很有力道。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任何咄咄逼人的话语,语气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 他只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在爷爷反复向她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走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掉了链子,若是放到不久的之后,可能就会落个满盘皆输的结局。但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想要保护的人,也有必须要捍卫的权力和利益。 她输不起。 良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温恂之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开口问道:“我靠近你……”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是会让你感到不适吗?” 闻言,她霍然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似乎很抗拒我。”他平静地指出。 “不是,并没有,不是这样的。”她连忙解释,太着急以至于她的鼻尖都冒了点汗珠,“恂之哥,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抗拒你。我只是、我只是很少近距离接触异性,不太习惯而已” 下一瞬,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温恂之伸出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记,留下一点淡淡的乌木沉香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明明一触即离,可这短暂的触碰,却像某种封印,令她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他垂眼抽出手帕,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掉盈在他指尖的汗珠,一边轻声问她: “这样会让你难受吗?”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感受,有讶异,有不习惯,却没有难受,也并不感到排斥。 她摇了摇头,诚实说:“不会,只是有点不适应。” “那以后可以慢慢适应吗?”他紧接着问。 她抿抿唇,说:“应该可以?” 温恂之没说话,他将手里那方手帕折好,放到一旁以后,才抬起眼看着她说:“那你今晚再好好想想这场婚事,在签字之前,你都有反悔的机会。”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有种剔透的美感,“等过了明天,签了字,就不能后悔了。” “不用考虑了,我不会反悔,也不会后悔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可以的。请你相信我。” 温恂之看着她,慢慢地,他的眉梢眼尾都柔和下来,他轻声对她说:“那请你也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的瞳仁被暖光的灯光映照着,像一杯滟滟的醇酒。 虞幼真的心跳倏然间漏了一拍,鼻尖微酸。 只一瞬,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和她说,以后她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处处低调,他会保护她,保护她不受伤害。 他真的明白她的忧虑,清楚她如履薄冰的处境。 她不敢再看他,迅速错开眼,低声说,“我从来没有不相信过……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她话音微微一顿,眼睛迅速瞥了他一眼,轻声说: “提前晚安了。” 他的笑容更深,应了声“好”。 回到卧室后,虞幼真想起刚才那短暂地一触,还有今天白天他放在她后颈的手…… 她很讶异他今天说她在抗拒他。 她的生活圈很简单,除了他,几乎没什么深交的异性,如果连他都不能接受,其他人更不可能接受。更何况对于他的触碰,她确实不排斥,这点在相识这么多年里面早就已经得到了印证。 她想,大概是因为长大后太久没有接触彼此,所以感到生疏,多经历几次应该就习惯了。 想到这儿,她的手指蜷了蜷,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往楼下看去。 他的车还在,车内开着灯。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 月亮高悬,树影落在车上,连同着他的侧影,组成了一副静止却极富张力的画面。 很少人知道,在父亲去世之后,虞幼真越发痴迷于摄影这个爱好。 世间一切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留不住美好的人和事物,但是摄影却可以定格住那一刻珍贵的时光。 她很迷恋这种感觉。 看到这一幕,她有点手痒,来不及去房间的另一头取相机,便直接掏出手机,调成专业模式,熟练地调整好参数,小心翼翼关掉闪光灯,关掉声音。 然后,对准温恂之,找好定位点,轻轻按下快门键。 屏幕黑了一瞬。 拍到了。 她翻开相册看那张照片,光线、构图……都是她要的感觉。 照片里的人居于画面偏左的位置,他以手支颐,面白如玉,侧脸线条流畅,下颌线利落干脆,即便只是一张照片,也能看出其清冷矜贵的气派,这画面里周遭的一切都沦为了他的陪衬。 这是她这些天拍得最好的一张人像。 不知怎么,她想起白天梁如筠说的话,说他不上镜。虞幼真把这张照片放大看,又缩小看,小声辩驳道,“他哪儿不上镜了,明明很上镜的。” - 虞幼真走后,温恂之还在原处坐了许久,久到司机没忍住在后视镜里确认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哪知这一抬眼,便看到温恂之降下前后车位的挡板。 “陈生。”他轻轻唤了一声,“有件事儿我想同您讲。” 他的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那双眼眸投过来的视线却依旧锐利,让司机的内心突然一紧,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 “,温生您请讲。” “太太不习惯高调,以后在公共场合请不要像今天这样做,她面皮薄,会不好意思。” 陈司机从后视镜窥探到温恂之冷漠的眸光,他回想到今天在学校,他那一大嗓门儿眼似乎让先生和虞小姐很不自在……一想到这儿,他后背慢慢出了一层冷汗。 他连忙道歉道:“抱歉,温先生,我下次……” 温恂之打断他的话:“陈生,下不为例。” 陈司机连声诺诺。温恂之仰起头,合上眼,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陈司机壮起胆子问他: “温先生,我们现在是去……” “回我妈那儿。”他依旧闭着眼,说。 汽车发动,驶入夜色里。 李月贞前几年自杀未遂,变成了植物人。 温家对外三缄其口,在媒体上宣称温家大夫人是身体不适去安养了。 为此,温家在深水湾置了一套宅院,位置离虞老爷子的私人医院不远。从外边儿看,这套宅子只是一套平平无奇的私人院落,实际上里面早改得大不一样了,高尖端的医疗设施应有尽有,名医二十四小时轮候。 温恂之推开房门,房间内没开灯,冷冷的月光漫过窗户落入房间里。李月贞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面容平静,容貌一如往昔,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反手掩上门。他没去开灯,而是慢慢走到李月贞的病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 “妈,我来看你了。” 房间昏暗而安静,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低低的,轻轻地。 他跟她说了很多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事无巨细地跟她娓娓道来,说他的工作,说他最近的生活,但她却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并不介意,继续说着: “妈妈,我明天要结婚了,跟幼真。而立之年,我终于能再次拥有家了,如果你和爸爸还能见到这一幕……” 温恂之说到这儿,后面的话突然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垂下头,把额头抵在李月贞的手背上,久久地沉默着,脊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眼角微微泛红。他把手盖在眼前,许久之后才放下。 临走前,温恂之把李月贞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他坐在床边,细心又耐心地给她整理了一遍鬓发,片刻后,他站起来,轻声说: “妈妈,晚安好梦。我和幼真明天一道再来看望您。” 第11章 天才蒙蒙亮,虞幼真就被人从床上挖了起来,摁在梳妆台前边。旁边赵瑞心指挥着一排人给她做妆造,化妆的,做发型的,给她做护理的,挑衣服的……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傀儡娃娃,任她们摆布,仰头,向上看,张嘴,抿唇,穿衣,换衣。折腾了近两三个小时,才终于宣布完成了。 赵瑞心站在她身后,在镜子里看着她。 “我的女儿真漂亮啊。”她笑着说。 虞幼真左右转转脸,她昨晚其实没睡好,眼底肯定是青了,但在化妆品的遮盖下,完全看不出来一丝憔悴的影子。现在她浑身上下无一不细致,就连头发丝都被打理得妥帖无比。 她点点头说:“看起来是要精神些。” 赵瑞心满眼慈爱地说:“和你平时差不多。” 虞幼真便笑,她不管什么样,在赵瑞心眼里她都是好看的,她早就习惯了。只是她看了又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了,她把手腕上的钻石手链脱下来,对赵瑞心说: “妈,我想戴月贞阿姨送我的那支翡翠手镯。” 赵瑞一愣,然后抚掌而笑道:“是了,今日是少不了它。” 那支翡翠手镯是由虞幼真自己保管的,她到衣帽间的保险柜里取出手镯。帝王绿的镯子躺在黑色天鹅绒的首饰盒中,像一汪凝固的碧泉,贵气逼人。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支手镯戴到手腕上,圈口正合适。圆条的手镯圈着她细瘦而白皙的手腕,衬得她的肤色更白。 赵瑞心端详片刻,说:“这条手镯好衬你。” 虞幼真便笑,她仰头问赵瑞心:“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时间好像快到了。” “现在过去。”赵瑞心说。 虞幼真又问:“爷爷呢?爷爷怎么过去?” 赵瑞心说:“我们现在去接爷爷,然后一起去月贞那里。” 对于领证的事情,两家早有过商量,现在盯着他们的人仍然很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计划先低调领了结婚证,之后再对外公布温虞两家联姻。领证的当天也不必太多人到场,除去律师团以外,只需要新人们最亲近、最信任的亲人出席便好。 细细数来,到场的亲人寥寥无几,虞幼真这边只有爷爷和妈妈会出席,温恂之那边只有姑姑温敬雁一人。 赵瑞心和虞幼真先去深水湾的医院接虞老爷子。大约是最疼爱的孙女儿要结婚了,虞老爷子今天显得拾掇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看起来精神矍铄。他一看到虞幼真,就笑着伸出手,对她说: “真真啊,到爷爷这儿来。” 虞幼真快步走到他的轮椅旁,握住他的手,半蹲下来,扬起脸对他笑。 “爷爷,我来接你了。” “好,好,真真带爷爷去看看。”虞老爷子说。 老人怜爱地摸摸她的额,他手贴在她的额头,粗糙却温暖。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孙女,从她精致描摹的眉眼,到她鬓发间的首饰,再到她手腕上扣着的翡翠手镯,他拍着她的手,感慨道: “一晃眼,我的真真都长这么大了。” “吃了那么多饭,还没长大岂不吓人。”她笑着说。 她绕到轮椅后边,从护工手里接过把手,慢慢推着虞老爷子往外走。 虞家的私人医院和温家的疗养院都在深水湾,直线距离挺近,但虞老爷子现在身体虚弱,受不了风吹,一出门就直接上了候在门前的车。虞幼真和赵瑞心分别坐在虞老爷子的两边。 老爷子的病症是春末夏初时骤然加重的,在病床上躺了许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透口气,但很可惜,今天天气不算好,阴天,车窗又是深色的,从车里往外看,外面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虞老爷子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天好似要落雨,如果是个晴天就好了。” 要是个晴天,证婚仪式也更好进行。 虞幼真便宽慰他:“要真是下雨天也不错啊,有水有达,说明我们两个结婚是正确的。” 虞老爷子对她笑笑,道:“说得也对,我这个老人家还没你个小姑娘想得开。” 虞家一行人去到时,温家的人早已到齐。一见到他们,温恂之便快步走上前来,半蹲到他的面前。 “爷爷。”他笑着唤了一声。 虞老爷子也瞧着他笑,“嗳”了一声。温恂之就着这半跪的姿势关心问了老爷子几句,虞老爷子一一温声答了,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让他站起来,蹲着怪累的。 温恂之起身,主动提议道:“爷爷,我来推你吧。” “好啊,那就多谢恂之了。”虞老爷子也没有推辞。 温恂之便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您老人家就不要和我说谢谢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虞幼真,虞幼微微避让开,让他接替自己的位置,他从她的手里接过轮椅后背的把手,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触碰到她手腕上的手镯,她的手指一蜷。 于是,他注意到她手上戴着的手镯。 那支他送给她的,具有特别意义的手镯。 两位新人对视一眼,她对他笑了一笑,他也眼角微微一弯。 温恂之接替虞幼真推着虞老爷子往前走。虞幼真跟在他们后面,看着温恂之向前走的背影。他平日里总是穿着深色的西装外套,深黑、铁灰、深靛蓝……今天却穿了一套裁剪精良的纯白色西装,越发衬得他挺拔如松,气质儒雅斯文。 她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摸了摸他刚才不小心碰到的手背。 其实也没那么难适应。 李月贞所住的疗养院本身就是个住宅,一楼有个开阔漂亮的玻璃花房,玻璃花房里养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每日由园丁搭理,放眼望去,花卉鲜妍。 最关键是这个玻璃花房正对着李月贞所住的房间窗户,这样既能满足新人的愿望,也能避免天公不作美,下雨拖延了吉时。 他们正是打算在这儿证婚。 帮他们两人办理行婚手续的律师已经到场了,且双方的律师团也早就到位。 温虞两家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温家本不打算签婚前协议,但是也正是因为太了解彼此,在商议婚事时,虞老爷子和赵瑞心坚持要求他俩签署婚前协议,认为这是在保护他们两人。温家拗不过,只好同意。 于是两位新人便坐到长方桌前。 温恂之抵过厚厚的一沓婚前协议过来给虞幼真,她对这些合同是一窍不通的,但赵瑞心提前和她说过要签一些婚前协议,说这些文件都让双方的律师细细看地看过了,都没有问题,她只管签字就好。 说是这样说,虞幼真在签字时,还是粗略地浏览了几眼,发现这些文件大多是规定两人财产应如何处理的。 时间有限,她不再多言也不再往后细看,而是干脆利落地在这些协议书上边一一签下自己的名字。 奇妙的是,他们在签署协议的时候,玻璃房外大雨如瀑,水波在玻璃上蜿蜒流淌。等他们签署完所有婚前文件,进行到仪式的环节,外面的雨却悄然停了。 律师引着两位证婚人坐到了长桌的对面,正对两位新人。虞老爷子笑眯眯地,在赵瑞心的搀扶下坐到虞幼真的对面。温敬雁则是作为温恂之唯一到场的亲人坐到了温恂之的对面。 一切准备就绪后,律师把提前准备好的结婚誓言递给两位新人,示意他们宣誓。 温恂之手执着结婚的宣言,在开始宣誓前,他向上望了一眼。 那儿有一方小小的窗户。 他凝望着那窗户几秒,然后才低下头,一字一句,郑重认真地念道:“我请在场各位见证:我温恂之,愿以你,虞幼真,”念到这儿,他话音微顿,看向身侧的她,“为我合法妻子。” 他的声线低沉而悦耳,如戛玉鸣金。听完他宣誓,虞幼真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好像又有点发烫,又用手背试了试脸颊,也有点热,她讪讪放下手,抬起眼偷偷瞥他一眼,却没想到正对上他的视线。 她眼睛微微睁大,顿时更不自然了。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过来的……不会都看到她的小动作了吧? 温恂之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弯,露出点温柔的神气,他把结婚宣言往她面前移了些,让她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他说,“到你了。” 他俩分看同一张结婚宣言,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须后水淡淡的味道,还有清浅却勾人的乌木沉香的香气。 虞幼真故作镇定地接过结婚誓言,她低眼,轻声念道:“我请在场各位见证,我虞幼真,愿以你温恂之为我合法丈夫。” 话音刚落,虞老爷子笑着大喝一声:“好!”他笑得开怀,眼角的皱纹都重叠在了一起。赵瑞心和温敬雁则是握着手,看着对面坐着的一对般配的新人,眼眶都微微发红。 仪式继续进行,律师将他们的婚书放到长桌上,正正好在两人中间,接着,他引导他们走完签字的流程。他先将两人的婚书推给温恂之,指了指需要签字的位置,说: “温先生,请您在这里签名。” 温恂之垂目,在那儿签上自己的名字,走笔疾书,力透纸背。 律师又将那婚书递给虞幼真,说:“虞小姐,您在这儿签字。” 这份婚书被推到她面前,明明是薄薄的一张纸,但却重若万钧。签了字,他们两人就从“你和我”变成了“我们”,也真正地成为法律认可的、牢不可分的一对伴侣。 虞幼真接过来,深吸一口气,提笔慢慢签上自己的名字。 律师拿起他们的婚书,检查了一遍,然后笑着大声地宣布: “恭喜温先生同虞小姐正式成为合法夫妻!” 周遭响起掌声,都在祝福这对新人。 在雷动般的掌声中,温恂之对她笑着伸出手,虞幼真犹豫两秒,上前着挽住他的臂弯。 她提起裙摆,穿过玻璃花房层层叠叠的花卉,一直往前走,走到玻璃花房外,她闻到雨后的泥腥味儿,青草被刈断的清新气息,馥郁的花香…… 还有干燥的、沉稳的、温暖的乌木沉香的香气。 是专属于他的味道。 她仰起头,恰好看见天边阴沉的乌云散开了些,露出些许缝隙,一道辉煌灿烂的日光落了下来。 风停雨歇。 她的新生活,也即将开始。 第12章 温恂之和虞幼真两人是低调领证的,按照大师算的好日子,还需要过段时日才举办婚礼。证婚仪式过后吃饭饮茶,虞老爷子提起中间这空档,问温恂之打算怎么安排后续的事情。 “是有。我和岳母商量过,打算先处理琐事。”温恂之望了一眼虞幼稚,笑了笑,“之后再对外宣布婚信,及举办婚礼。” “不过,说到这个,这件琐事可能还需要麻烦爷爷。”他提起茶壶,给虞老爷子满上茶水。 “什么?” “股权转让。”他淡淡说。 - 接到通知说十五日后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时,虞幼真的两位堂哥,虞仁震和虞义震正在会所里,旁边还坐着个郑晋英。 包厢里音乐震天,纸醉金迷。他们三人大马金刀地仰瘫在真皮软沙发上,好几个的漂亮女郎围着他们,贴着面说笑劝酒,他们前边还有一位蜂腰翘臀的女郎在跳钢`管`舞,舞姿妖娆动人。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虞仁震接到了助理打的电话。 起初他并没有听见,还是郑晋英提醒他电话响了,他看看屏幕上的来电,撇嘴摁掉,好不容易来外边放松,谁还要处理工作的事情。 手机又锲而不舍响了好久,虞仁震继续和女郎调情,当做没听见手机响,还指使女郎让她把手机声音调低,倒扣屏幕,任由它响。 最后还是虞义震看不过眼了,说他这助理不是没眼力的人,就接了看看有什么紧要事。 虞仁震极不乐意地接通电话,结果电话那头还没说几句话,就看到他粗鲁地一把推开身旁刚才还你侬我侬的漂亮女郎。 他面色沉得要滴下水:“你说什么?!” 那头又说了几句什么话,但虞仁震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他掐断电话,眉头紧锁,胸膛不断起伏,他烦躁地来来回回在包厢内踱步。 虞义震还不明情况,问他:“哥,发生了什么事?” 虞仁震沉默不语,突然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郑晋英,只见郑晋英也是一脸探究的神色。 他猛地把弟弟虞义震拽起来,低叱了一声:“衰仔!” 他拽着虞义震就往快步向外面走,现在他是一点儿玩乐的心思也没有了,一心急着回家。 在路上,虞仁震也没有时间跟弟弟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急着向助理了解事情。等虞仁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回到家,就看到父亲虞修齐和母亲郑婉茹都在客厅里坐着。 他们两人均是面色凝重,他们手边放的茶都不冒热气了。看起来已经在这儿等了许久了。 虞仁真内心一沉,走到两人面前,还没等他站稳,虞修齐突然抬手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他的脸被打偏到一旁,火辣辣的疼,他慢慢抬手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干脆利落的掌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婉茹回过神,忙扑上来抓住虞修齐的手,“你做什么打我儿子!” 虞修齐怒不可遏,“慈母多败儿!这个时候你还帮着他?” 他转头用手指着虞仁震的鼻子,怒斥道:“我让你盯紧公司的事情,你就是这样子做事的?连公司股权变动都不知道?!都要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了才听到风声,你平时做什么去了?!” 虞仁震抿着唇,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是我失职……我现在已经把事情理清楚了。” “为什么杨东会突然转让他手中的股份?”虞修齐沉声问。 他们之前尝试过从杨东手里收购股份,但是杨东这个人是个倔驴,死都不肯向他们转让股份。于是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收买杨东给赵瑞心添堵,不让她日子好过。 当初他们开出天价,杨东也没同意,怎么这次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事情谈妥了? “……这个我不知道。”虞仁震喉咙干涩,他很快说,“所以,我打算现在去找杨东。” “等阵。”虞修齐喝住他,“杨东好解决,关键是老爷子那边。” 这次临时召开股东大会,是老爷子的秘书前来通知的。这位秘书先生为人圆滑,虞修齐方才与他打了半天机锋,没套出一句有用的话。 “我不好说。”虞仁震压低声音说,“不过,老爷子毕竟年纪上去了,现在身体不好,就算想管……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有道理。”虞修齐转而问起转让股权的事情,“你调查到杨东向谁转让股份了吗?是公司原有的股东还是第三人?” 股东会议通知上只说了有这项议题,并没有说明新股东的身份。 虞仁震说:“这个我没有查到,但我猜是他向股东以外的第三人转让的。” 虞修齐思索着这个可能性,微微颔首。 公司原有的股东之间可以互相转让股份,但如果要将股权向股东以外的第三人转让股份就需要通过半数以上的股东表决同意,才能向第三人转让。 通常情况下,向第三人转让股权时会召开股东大会,一齐表决。 想到这儿,虞修齐的眼睛眯了眯。 如果真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他们完全可以提前联系其他股东,与他们通通气,让他们在股东大会上投票反对。只要超过半数以上的股东不同意转让股权,股权就不能向他人转让,且原有的股东有权优先购买股权。 这么一来,即便是这位新股东私底下与老爷子有联系,只要不合公司章程,就算是老爷子也没有办法让公司变成一言堂。那么,他们大房就完全有可能吞并掉这些股权,再经过数次如此操作,他们就可以实际操控公司,吞下这利润不菲的虞氏集团的地产板块。 只是这一切都基于,接受股权转让的这个人确实不是公司原有股东。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杨东,去确认情况。 虞仁震在手机列表里找到杨东的联系方式,但电话拨过去却是忙线,他又给杨东的私人手机号码再拨了一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怎么回事? 他抓起车钥匙往外走,“我直接到杨东家里找他,去确认这件事情。” 虞仁震开车到杨东家楼下,杨东的这套房子位于繁华街市的中心地带,很是紧俏。他直接上楼摁响了杨东家的门铃。 里面传来一道男声:“边个?” 虞仁震不耐烦地又多摁了两下门铃,连他都不认得了,杨东眼睛是不是瞎了?还不快开门? 结果门一开,虞仁震傻眼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魁梧的肌肉男,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显然不是杨东。 虞仁震往屋内看了眼,里边现在很乱,装修材料乱摆。他问男人:“你是谁?这不是杨东家吗?” 男人觉得这名字耳熟,说:“哦,你是说这房子的前户主吗?” “前户主?他把房子卖了?!”虞仁震不敢置信。 “是的,我现在是这一套房子的户主。”男人说。 “那杨东去哪儿了?”虞仁震又问。 “听说他搬去了深水那边。” “你确定?”虞仁震满脸怀疑。 深水湾与深水,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深水湾富人云集,而深水却是港城的比较乱的街区,里面的居民经济情况比较拮据。杨东就算情况再不好,也不会沦落到那儿去吧? “我确定。”男人斩钉截铁说。 虞仁震沉默两秒,又问:“那具体地址你知道吗?” 那男人说不清楚,但给他报了个位置,说大致是在这一片区域。 虞仁震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也没和男人说再见,扭头就走。他驾车去到深水,在下车那一瞬,他没忍住皱紧眉头。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缆和褪色的旗帜;建筑外墙斑驳,上面画了很多涂鸦;一些未完工的楼被脚手架围着,建筑垃圾乱糟糟堆在街边。正值饭点,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混杂的味道飘散,汗味、饭菜味、劣质的浓香水味…… 他突然后悔出门走得太急,没有带保镖。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两个被刷成绿色的铁板房中间坐着几个正在打牌的男人。 男人们的眼睛浑浊而疲惫,看到虞仁震这个气质与深水格格不入的公子哥,他们的视线在他手腕上闪亮的腕表和锃亮的皮鞋上停留了片刻后,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虞仁震内心一紧,转身快步向车辆走去。就在他准备上车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水果摊旁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 那男人大汗淋漓,身上着的汗衫都被浸湿了,手上拎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放着了几个小小的、表皮被磕坏的苹果,脚着拖鞋。 虞仁震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杨东?” 男人身影一僵,动作缓慢地转过身,他看到虞仁震,掩面转身就走,他越走越快,到后面甚至小跑起来。 虞仁震刚开始还有些不确定,但看到他这反应便立刻追了过去,拧住他的胳膊。这一下,他得以看清楚这人的脸,很面熟他的眼圈极重,胡子拉碴的,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酒精味和烟味,比起之前的养尊处优时的细皮嫩肉,现在显得落魄又狼狈。 竟然真的是杨东。 “还真是你?!”虞仁震惊呼出声,他掩盖不住面上错愕的神情,“……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 十五日后,会议室内。 再过十分钟,公司的临时股东大会将在这儿准时召开。公司的股东到了不少,但会议室内还有好一些位置空着。 又过去几分钟,人还没来。 某位股东抬手看看手表,小声嘟囔道:“怎么这几位怎么还没到?压轴呢?” 听到这话,坐在他身旁的虞仁震脸色更阴,他已经在这儿等了许久了重要的人才会在后面压轴。 又过了几分钟,有人按捺不住了,向主持会议的秘书询问没到场的股东还需要几分钟才能到? 也是这时,厚重的门扉被人推开,随从人员向来者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还没到场的股东鱼贯而入,虞仁震眯着眼睛数人,看有无超过半数股东,他知道这些都是亲近二房的股东……直到他数到最后压轴的两人。 那男人身量极高,他以一种亲密的姿态揽着一位小姐,正偏头与她说话。 那位小姐低垂着头颅,脖颈如天鹅般修长优美,浓密的乌发整齐挽到脑后,露出耳边晃动着的浑圆珍珠,着一身得体的珠白色套裙,腰线被掐得细细的。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抬起头来,嗔了男人一眼。 她容貌太盛,仰起脸时,整间屋子似乎都亮堂起来。 也因如此,虞仁震得以看清她的脸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小堂妹,虞幼真。 虞幼真有公司的股权,但之前从不插手公司的事物,今日还是她第一次出席股东大会。 虞仁震死死地盯着温恂之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脑子里蓦然想起之前杨东的那句叹息。 “我错在招惹活阎王。” 第13章 他俩进来后,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片刻。顶着众人疑惑不解的视线,温恂之拉开虞老爷子下首的软椅,让虞幼真靠着老爷子坐了下来,然后他自己不紧不慢地于她身侧落座。 见到这一幕,在场的其他股东惊诧万分。温恂之并不持有公司的股权,为何他能够如此从容不迫地进入这个会议室,列席公司的股东大会? 有股东提出质疑,坐在上手的虞老爷子声音低哑,解释道:“瑞心因公事出差,她委托恂之出席股东大会,此前已向我们提交了股东股权委托书。” 温恂之对众人微微一笑,斯文而儒雅。见状,虞修齐和虞仁震遥遥对视一眼,均是眉头紧锁。 见人都齐了,虞老爷子看向主持会议的秘书,发话道:“会议可以开始了。” 今天的临时股东大会有好几项议题,前面的议题没花多久就敲定了相应的决策,解决完其他议题,终于来到今天最关键的议题股权转让。 虞修齐坐直身体,那日,虞仁震从深水回来后告诉他了一些消息:杨东出卖股权主要是为了填平他其他公司的窟窿,他本想借转让股权资金渡过难关,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很快,形势急转而下,在短短几日时间里,合作伙伴爽约,资金链断裂,员工罢工…… 杨东本人从一个身价不菲的老板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还倒欠了巨额债务。 虞仁震听到这儿的时候,还问过杨东既然要转让股权,为何不转给他们? 闻言,杨东只是苦笑:“你以为我其他公司为什么会突然爆雷?” 虞仁震不解:“你不是说你是因为……” 讲到这儿,杨东突然激动起来,额角青筋迸出:“行业内那么多公司和企业都这么做,那凭什么就只有我倒霉被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错在招惹活阎王!” 虞仁震听后,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在港城的商界里,活阎王这个词指代谁,大家都心照不宣温家的掌权人,温恂之。众所周知,温家掌权人温恂之看似清冷矜贵,不近凡尘,实则是出了名的阎王手段。 近十年前,温家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权力斗争。那段时间港城的新闻头条每天都被温家占据。 温家上一代掌权人温思明,温恂之的祖父病重过世,不过短短一月左右,其父温敬肃也意外车祸身亡,温家乱作一团,权力倾轧。 彼时,温恂之二十一岁,刚念完普林斯顿的Master of Operations Research and Financial Engineering(M.S.E.,运筹学金融工程硕士)。得知家中巨变后,温恂之紧急赶回港城,却发现局势恶劣,小叔温敬慎咄咄逼人,以各种形式和名目扣押长兄的资产,温恂之实际只继承了很小一部分的遗产,与温家的庞大家产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称不上。 当时大家私下交流,以为曾经如日中天的温家大房会就此衰败下去了。 可谁曾想,不过短短过去四五年时间,温恂之就反败为胜,他开始对公司股东大会和董事会的进行洗牌,又过了几年时间,他完成对公司股东和董事会的大洗牌,曾经春风得意的温家二房被温恂之挤压到边缘,苟延残喘。 自此,温恂之彻底掌握了整个温家的权力,成为温家名副其实的第二代掌权人。 夺权过程之曲折,温恂之其人眼光之毒辣,手腕之强硬,港城人全都看在眼里,私底下给他送了一个外号活阎王。 今天温恂之出现在他们公司的股东大会上。 虞仁震喝了口水,额角渗出细汗,这一整栋写字楼都是由中央空调控制的,温度打得极低,但他现在却觉得燥热不安。 那日他从杨东口中听闻这个消息后,便一直担心受怕,回家后便立刻和父亲虞修齐说了这件事情。虞修齐听后立刻给公司里相熟的股东致电通气,打算在董事大会这一个环节拦截住温恂之。 能否成功,就看今天的投票结果了。 主持会议的主持人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 会议室内安静得能听到针落下的声音,股东大会的议程终于进行到最重要的环节了股权。 台下的股东们面色凝重,不禁都坐直了。主持会议的秘书站在台上,将台下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秘书笑了笑,也不再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宣布。 “公司原股东杨东先生已经将股权全数转让给虞幼真女士。”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众人面面相觑。 虞仁震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那样,杨东的意思……难道不是他把股权转让给温恂之了吗?他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父亲,虞修齐的面色阴沉。 台下有股东看看坐在前面的虞修齐,他分明记得昨天虞修齐给他打电话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举手示意,直接提出问题。 “您确定是转让给虞小姐吗?我之前怎么听说是转让给温先生的?” 秘书笑着问了一个辛辣的问题:“请问您是听谁说的?” 那股东支支吾吾的,不说是谁,只说是听到的消息,他也不知真假。 秘书先生便道:“没有这样的事。杨东先生递交的股权转让协议上写的收购方确实是虞幼真小姐。请您以股东大会上的消息为准。” 那位股东吃了挂落,面色胀红,他讪笑一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股东先生收回目光,发觉坐在他对面的温恂之正在看他。 这位温先生面白如玉,修眉俊目,瞧着斯文且儒雅,但只要听过他过往的事迹,无人会不胆寒。股东颤颤巍巍地,对他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温恂之对他微微一点头,漠然挪开了眼。 因为股权是转让给公司原有股东的,因此不必再经过股权大会表决通过。 按照会议流程,后续的环节进行得异常顺利,变更公司章程,调整股权股东的结构比例。杨东将股权转让给虞幼真后,虞家二房所持的股权占比高达58.3%,也就是说她们对公司的任何决策都具有绝对的决定权。 一切尘埃落定。 会议室静默片刻后响起掌声,竟是那位温先生率先带头鼓掌,他面含笑意地看向身侧的虞幼真。 “恭喜幼真。” 众人这才发现,这位出席时向来只坐在首座的温家掌权人,今日竟然甘为人下,坐在虞幼真的下方,他的手甚至还搭到了她的椅背上,是一种绝对回护的姿态。也是这时,大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进门时,这位温先生似乎是揽着她的腰的。 这样亲近的接触……虞老爷子向来是最疼虞幼真这个孙女的,以前有人曾想过让家中优秀的小辈要和虞幼真联姻,被虞老爷子婉拒了。 可今日就在虞老爷子的眼底,这位温先生这样靠近他最宝贝的小孙女,虞老爷子竟然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难道……? 股东们敏锐地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他们惊疑不定地看向上边的虞老爷子。 很快,他们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虞老爷子清了清嗓子,等所有人都看向他之后,他握住虞幼真的手,慢慢说道:“今天在这里还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的宝贝幼真,大家也是看着长大的,以前她不沾手公司的事务是因为她还小,我不舍得她受累,但是以后就不一样了。” 虞老爷子的声音苍老低哑,却掩盖不住语气里的欣慰和喜悦,他说:“古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我的幼真和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结婚了。我的孙女婿,温恂之,在座各位应该想必都认识吧?今天我让恂之来这儿,也是想请在座诸位瞧瞧我这孙女婿,是不是有才又够靓仔?” 此话一出,虞修齐和虞仁震两人顿时脸色大变,变得非常难看虞幼真是到底什么时候跟温恂之结婚的,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虞老爷子锐利的视线扫过在座所有人,道:“结婚以后呢,幼真她也会慢慢参与到公司的决策中来。”他盯着虞修齐看了半晌,若有所指地半开玩笑道: “到时候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许倚老卖老,欺负我的幼真和恂之。” 虞幼真明白爷爷这是在给她铺路,她静静听着爷爷的这番话,眼眶微微泛红。她的眼皮薄且白,一点点潮红都特别明显。 温恂之在旁注意到,伸手盖在她另一只手上,她抬起眼,愣愣地看他,看到他侧脸优美的折线和利落的下颌线。他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拍了几下,像是无声的安抚。 他对着其他人淡声道:“在座的多是我和幼真的长辈,又怎么会为难我们?”他话音微顿,这才含笑看向她,说: “不日幼真和我将会举办婚礼,届时还请诸位长辈拨冗参加。” …… 会议结束后,股东们陆陆续续都走了。虞仁震撑着桌子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浑身无力。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快得让他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他现在一闭上眼,就是刚才散会时父亲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失望,万分恼怒。 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个眼神,也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杨东不是说他招惹的是温恂之吗?怎么最后转让股权却是转给了虞幼真? 他这小堂妹又是什么时候搭上温恂之,并和他结婚的?虞家并没有分房而居,怎么二房有动向却没能第一时间被他们掌握? 空调吹得虞仁震浑身发寒。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算算时间也就半个月前,虞幼真托辞说学校功课太忙,有事就不回老宅住了,她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偶尔落脚几天,赵瑞心也是频频外出和温家接洽,说是公事交接。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半月之前。 半月之前……公司股权变动,通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此时此刻隐隐有一根线将一切事情都串到了一起。 虞仁震闭了闭眼。 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第14章 虞幼真走出会议室,发觉外面的天气很好,天空晴朗而高远,明媚的日光自天幕倾泻而下,目光所及皆是温暖的光晕。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浑身都松快下来了。 父亲离世后,她们母女俩的日子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际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而今天,困扰了她们许久的问题终于被解决了,她们终于把父亲的心血牢牢地攥在了手里,没有让大房夺走。 温恂之走在她身侧,感觉她心情不错。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垂眸问她。 “很开心吗?” 她抬起头,笑着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很开心。”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晃了晃他们交握的双手,“谢谢你啊。” 温恂之的眼角微微一弯,说:“你开心就好。” 虞幼真对他笑,却没再接话。 那天他们说好了婚后的注意事项。在人后,他们的相处与以前无异;但在人前,他们需要假扮恩爱的夫妻。他们会挽手,在某些场合上,他可能需要揽着她的肩膀或是腰,对此她还是会觉得不习惯,但是她在慢慢适应。 她在慢慢适应新的角色身份,也慢慢适应新的变化,迎接新的生活。 他们一边细声说着话,一边拐过走廊拐角处。 与此同时,一个女生抱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埋头快步往前走,险些撞上走在虞幼真前面的保镖。两人险险避开,没有撞上,饶是如此,那女生怀里抱着的文件也洒落了一地。 女生看到他们一群人,再看看被他们护在中间的虞幼真和温恂之,两人衣着不凡,气度过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她的脸顿时吓白了,连声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 虞幼真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她蹲下去帮那个女孩捡文件。其他人也跟着蹲下帮忙捡拾文件。虞幼真把文件都拢在一起,整理好之后,一起递给过去那女孩儿。 她笑着对她轻声说:“给你。” 那女孩抬起头来,看到蹲在她面前的虞幼真和温恂之,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她的脸迅速红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谢,谢谢你们。” 虞幼真对她又笑了笑,说,“不客气。” 那女孩的脸又更红了些。 虞幼真他们把文件还给女孩,确认她没有摔到之后便继续往前走了。等他们走远后,那女孩看着极为般配的、挽着手的两人,鬼使神差般地,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他们俩的背影。 照片里的男人微微侧着头,手护在女人的腰上,女人面带笑意,仰头看着他。 这张照片非常模糊,但氛围感十足。 女孩儿欣赏了两秒,随手把这张照片分享到小红薯,并配文:“言情小说照进现实。” 然后她随手把手机揣进兜里,抱着怀里这些文件进了办公室。等她从办公室出来,习惯性地点开手机查看消息,忽然发现小红薯给她发了很多推送。 怎么回事? 她一打开小红薯app,然后被满屏的99+暴击了。 她刚才发的那条博文上热门了。 - 梁如筠躺在床上,在完成今日的任务之后,她一如既往的打开了小红薯,开始每日的娱乐消遣时间。 刚打开小红薯,她一眼就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这张照片像是抓拍的,拍得非常模糊。照片中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而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两个人举止亲密,彼此有一种别人无法插足的,暧昧的氛围感,用一种很玄的说法就是,他们很有CP感。 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虽然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帅,而且形象和气质莫名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梁如筠顺手把帖子私发给虞幼真,并点评道:“这个人给人感觉来好像温大佬哦,高冷但是很会宠人的那挂。” 消息发出去之后,梁如筠顺手翻阅了一下评论区。 热评第一:“吗的。” 热评第二:“好无语!为什么要虐我这个单身狗!” 热评第三:“比起甜甜的爱情我更羡慕这个姐妹一看就很富[哭泣][哭泣][哭泣]” 热评第四:“打卡,从热搜过来的。” 热搜过来的? 这还上了微博的热搜? 梁如筠退出来,把小红薯收到后台去,打开微博。她径直打开热搜榜单,发现榜单的中后段果真是挂着一个热搜:#言情小说照进现实#。 原来是某个粉丝众多的营销号把刚才她看到的那篇博文转发到微博上了,集齐了“俊男美女”、“有钱”、“甜甜的爱情”等热门元素,这条微博在短短时间内就冲上了微博热搜。 不仅如此,这个营销号的微博底下还有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出了更多细节:譬如,这位男士带的手表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全球限定款;这位女士穿的衣服看起来是某奢侈品牌的新季高定,价格昂贵;手上戴的手链也价值不菲等等,他们还贴心地贴出来官网的截图,售价昂贵,后面跟着的一长串零。 梁如筠捏着手机数零,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数到后面,她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真是可恶啊!!! 世界上的有钱人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她一个?!! 梁如筠退出那条微博,上下滑动微博热搜排行榜,浏览其他新闻。紧接着,她在看到在微博榜单前排有个热搜:#有钱人终成眷属#。 好奇心驱使她点开了这个微博热搜,这回是某个流量巨大的八卦吃瓜bot发了一条新微博,配文说: “港城两大豪门联姻,真晋江文学照进现实SOS[aswl][aswl][aswl]” 这条微博还配了一张聊天对话框的截图,左边爆料人看起来特别激动。 -“刚才我跟姐妹一起吃瓜,然后我得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真的超级大,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我一定要跟你爆料!!温家和虞家联姻了,温家那个长得巨巨巨巨巨巨巨帅的家主和虞家超级低调的那个小千金联姻了!!!他们很快就会对外界宣布婚讯了,两大豪门世家强强联合,而且新人还是青梅竹马,救命啊,这是到底是什么晋江文学照入现实啊!!” 八卦吃瓜bot问这消息是否保真,爆料人信誓旦旦地说:“我提头担保!!” 这个八卦吃瓜bot算是整个微博流量最大的营销号之一,很快就引来众多网友前来吃瓜,转发,评论和点赞,好多人都猜测豪门联姻是为了拓展商业版图云云。 梁如筠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玩豪门联姻啊?就温大佬这财力这地位,还需要用联姻来捆绑利益吗?这爆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继续往下刷评论区,结果她一连看到了好多条评论,ip地址都在港城。这些网友们不约而同地说家里有一些人脉,确实也有听到风声说,温家的掌权人是已经低调领证结婚了,不日将举办婚礼。 甚至还有一条评论附了一张图,就是她刚才看到的那条氛围感十足的小红薯,那位网友称,今天他看到了温恂之和一位女士一同出行,这照片的两个人就是他俩。这条评论还建起了楼中楼,好些网友提供了不同角度的照片。 梁如筠一一看过去,看起来确实是像照片里的那两人。 没有缘由的,梁如筠忽然想起那天听讲座前看的那个视频主持人问温先生怎么有空来录制节目,他笑着说,最近因为私事排出了一些空档。 当时弹幕都说他笑得很有像有情况,她也这么觉得,还跟虞幼真说温先生他笑得很像拍拖了似的。 她渐渐动摇,这件事情难道是真的? 本着吃瓜和求证的态度,梁如筠这条博文转给虞幼真,向她求证:“咱就是说,你哥,温先生他真的结婚了吗?” 虞幼真没回她。 梁如筠也没当回事,继续刷着评论区,然后她的目光忽地定住了。 那是条关于虞家小千金的爆料,说得还挺细致,最关键是,这位网友他还配了这位向来低调的虞家小千金的照片。 这张模糊的近照里,那位虞家小千金只露出半张侧脸,眼睫低垂,但也能看出照片里的人姿容过人。 梁如筠认识虞幼真已经一年多了,她们能变成好朋友,就是因为她觉得虞幼真好看,漂亮,想天天凑近看她。 所以,她一看到便立刻就认出来了这张照片里的人。 这不就是她的好朋友虞幼真吗!!! 梁如筠:!!! 她或许、大概、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另一边,虞幼真正在搬家。赵瑞心不放心她,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因此她有很多大件小件的东西需要挪到新屋里去。等忙完了一切,她才终于有时间查看手机。 刚点开消息栏,虞幼真就看到梁如筠给她发了好多好多消息,甚至还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给她发的最新的一条消息,语气十分幽怨: “真真,我也是你和温先生play的一环吗?” 第15章 虞幼真:…… 她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梁如筠,抱着手机冥思苦想了半天,勉强想出个回复。 -Yuyz: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梁如筠回她消息回得飞快。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老实交代哦!我在微博和小红薯上可是都看到了。 然后她“哐哐哐”甩了好几张图过来。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看看这些图是不是都是你们? 虞幼真一张张点开来看,越看越心惊,这里面全都是她和温恂之,虽然没有照清楚他们的脸,但是熟悉的人一眼便知。 -Yuyz:……你是在微博和小红薯上看到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对啊。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这照片上的女生真的是你吗? 看到这句话,虞幼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她实在是不擅长也不喜欢说谎,更何况梁如筠是她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 她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怎么会在正式公开之前就流露出去了,以温氏和虞氏的实力,旗下的公关团队不可能没有看到这些消息,但他们却没有及时出手干预,那只有一个可能这是被默许的,甚至这可能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没有来由的,她想起她和温恂之领证的前一天晚上,他对她许诺说,他会保护好她的。从小到大,温恂之答应过她的事情就没有食言过。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吧? 于是,虞幼真输入了一长串话,又一点点删掉,最后只发出了两个简单的字。 -Yuyz:是我。 梁如筠沉默了很久,久到虞幼真都要按捺不住问她为什么不说话的时候,她的回复发了过来。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富婆!饿饿!饭饭! 虞幼真:……? 梁如筠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Yuyz: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比如为什么她要隐瞒身份,为什么她会突然和温恂之结婚等等……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当然想啊! -Yuyz:你问。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真的可以问吗? -Yuyz:问吧,我知无不言。 梁如筠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发过来一句话,虞幼真看清楚她问的什么问题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我好奇很久了,温先生是不是各方面都天赋异禀?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懂的,就是那个方面(对手指) 虞幼真本来还不懂,被她这么一提醒,想不懂都不行了。 -Yuyz:……梁!如!筠!你在问什么啊!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bb不是你说可以随便问的吗呜呜呜呜 虞幼真崩溃,忍着拉黑梁如筠的冲动回复她。 -Yuyz:我不知道,别问我。 虞幼真是真不知道,也是真怕梁如筠再问出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连忙说她还有事要去忙了,就匆匆结束了对话。 这话不是托词,她刚搬到婚后的新屋,还有很多繁杂的事务需要处理。 他们的新屋也位于深水湾,依山傍水。宅子里边很大很空,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摆设,大多都是黑白二色,线条冷硬,乍一看还像寂风的豪宅样本房,寡冷,没什么生活痕迹。 管家把她带到一间卧房门前,说:“太太,这是您的房间。” 虞幼真的房间位于二楼,和温恂之的房间相对。管家和佣人帮她放好了大件的物品,但还有些零碎的个人的物件没收拾好。虞幼真不习惯别人动她的私人物件,就跟他们说她会自己收拾。 等管家走了之后,虞幼真拧开房门的门把,旋即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个房间的布置得……竟然和她以前在温宅常住的那个房间一般无二。 虞幼真小时候经常被带去温家老宅玩儿,温家老太爷,温恂之的父母温敬肃和李月贞都很喜欢她,常常哄小幼真留下来住。为此他们特地在温宅给虞幼真留了一间房间,那个房间只属于她,她不住的时候,旁人也不许进去。 自从温家发生了大变故,长辈们相继离去之后,虞幼真也没怎么去过温宅了。她怀念待她和蔼的长辈们时,也会连带着想起那个他们为她一手布置的房间。 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住进去。 虞幼真慢慢步入这个房间,目光一路流连。 这个房间与整座房子的装修风格大不相同,是清新淡雅的粉白色的窗帘被整整齐齐的束了起来,露出半开的窗扉,明媚清浅的日光亦从这缝隙中漫入屋内,流淌在窗前的小桌子上的白色重瓣绣球花上。 绣球挤挤攘攘地堆叠在一起,极大极饱满,精神抖擞。 她伸手摸了摸,讶然发觉花瓣柔嫩且水润。 绣球作鲜切花是很娇气的。 别的鲜切花或许需要小心水珠落在花瓣上,以免缩短花期,绣球却一点儿也不怕。有些寺庙古刹甚至会将绣球整个浸泡在水塘里,因为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将绣球插在花瓶里,不消一日,绣球就会蔫。 这花瓶内的水并不多,只浅浅装了小半瓶。 这个房间大概有人天天打理。 虞幼真抿了抿唇,抬起眼,又意外地发现这个房间比起她在温宅的房间多了一件东西。 一个相框。 它被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柜上。 她拿起它,相框里边放着一张众人合照的老照片。 照片里,大家都笑着。 她被爸爸抱在怀里,手指头抓着爸爸的衣角,也咧着嘴笑,露出缺了的门牙。 爸爸没看镜头,而是低头看着他的小姑娘,即便是过去了了十五年后的今天,她似乎依然能感觉到相片里他宠溺而温柔的眼神,是如此温暖熨帖。 虞幼真盯着照片上爸爸的笑容,酸涩渐渐上用,填满心头。她想起爸爸曾经说过,希望他的小姑娘日后可以平安顺遂地长大,长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姑娘。 没有像爸爸所期许的那样。 她磕磕绊绊地长大了,还能挑起一些事了。 只是爸爸他再也看不到了。 虞幼真长长的眼睫颤动着,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那一张相片上。 就在此刻,有人礼貌地敲了敲门。 她慌乱地拿手擦掉脸上的泪珠,把那个相框放好在桌子上,这才转身看去。管家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见到她泛红的眼眶,他有一瞬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扮作一切如常,什么都没看到那样。 他对她恭敬地说:“太太,先生说您今天要是得闲可以看看最近拍卖行的拍品,挑一挑喜欢的珠宝。” 虞幼真点点头,让他把那册子放在桌子上,待会她会去看的。他们两人结婚得匆忙,连戒指都没来得及订做,领证之后,温恂之就同她说过,回头会去拍下几颗漂亮的宝石给她做成婚戒。 管家照做,在离开之前,又说道:“先生今晚有应酬,他让我和太太说,他晚些才能到家。” 虞幼真“嗯”了一声。 晚上温恂之果然回得很晚,虞幼真都睡下了,才听见楼下传来响动的声音。她起身,在睡裙外面披了件外套出去,走到楼梯口时,温恂之正好推门进屋。 他皱着眉,脸是白的,耳朵尖儿是红的,除此之外,他的神态与平时无异。 “怎么起来了?”他看到她身上穿着睡衣,眉目平展,问她。 她说:“还没睡着。” 温恂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走到沙发旁边坐下。他解开领口,扯松领带结,仰起头,看到虞幼真还站在楼梯处,他对她笑了笑,问她。 “不回去睡觉吗?” 虞幼真没回答,她看到他的手一直按在他的小腹上部,眉毛又拧了起来,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她犹豫了两秒,走下楼梯,走到他旁边,她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和他身上乌木沉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她轻声问他:“你是不是肚子难受?” 他有些讶异地抬眼,点了点头,说:“喝了酒,胃不舒服。” “要紧吗?”虞幼真忧虑地看着他,准备拿手机给家庭医生打电话,“你稍等,我去找陈医生。” 刚转过身,她的手就被他攥住了,他的手很大,可以毫不费力地圈住她的腕骨。 他笑着说,“不碍事,老毛病了。”他拍了拍身侧的沙发,“来,陪我聊聊,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没那么难受了。” 虞幼真犹豫了片刻,挨着他坐下来。 他顺势松开她的手腕,虚虚握住她的手,低着眼,随意聊天一般问她:“搬进来还习惯吗?” “还行。”虞幼真已经习惯了这点接触,很自然地说,“大家都很照顾我。” “真的吗?”他笑了一下,抬起眼,平静而深邃的眼睛望着她,突然发问道:“那你今天怎么哭了?” 虞幼真讶然回望,“管家是不是和你说了?” 温恂之懒懒地“嗯”了一声,算是给管家先生说了句好话,“他担心你会不适应这儿。” 他仰着头,半阖着眼,说话时,那枚喉结上下滚动。他的腔调懒惫且散漫,眉梢眼尾都是疲色,往日被扣得紧实的领口被解开了一个扣子,微微敞开,方才扯松的领结压在上面。 也是这时,虞幼真才发觉,他的锁骨正中有一颗红痣。 极小,极红。 这颗惹眼的红痣平时都被扣到顶的衣领盖住了,只有在晚上,只有解开严严实实的领口,才能看到它。 她手指蜷了蜷,忽然感觉有些不自然,她错开眼,说,“没有,我挺习惯的……而且来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说着,她抽回手,想退开些,却没料到温恂之再次拉住她。他的手顺着她的指尖摸到她无名指的指根,那儿本该戴着他们的婚戒,现在却还是空空荡荡的。 “准备好什么了?”他问。 她愣了愣,回忆着他们之前说好的事宜,迟疑着说:“我们之前说的,我应该都准备好了吧……” 他望着她,瞳孔在灯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色泽,但他的眼神却暗且沉,似乎翻涌着复杂而微妙的情绪。然后,他忽地笑了,慢条斯理地捻着她的手指,说: “也包括在婚礼上的吻吗?” 第16章 也包括在婚礼上的吻吗? 这句话像一粒迸发的火星, 飞溅入她如乱麻一样的思绪,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上移,从那颗红痣起,经过起伏的喉结, 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即便是此刻她的脑子就像转动不起来的生锈的齿轮,还是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他的嘴唇形状很漂亮。 轮廓清晰, 唇弓流畅, 下唇略厚于上唇,上唇的正中还有一粒微微突起的唇珠。 看起来……很适合接吻。 虞幼真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偏偏温恂之还在注视着她。见她的面颊和耳朵都烧起来后,他的眼睛微微一弯, 眉梢眼尾都柔和了下来。 她挪开视线, 哪儿都瞅瞅,就是不看他。然后, 她就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她既羞又恼地嘟囔:“你笑什么?” 温恂之以手支颐,含笑看着她,语调是慢而从容的。 他说:“你脸红了。” 虞幼真:…… 听到这话,她实在是没忍住抬起眼,瞪了他一眼。 可她生得太好, 又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幼钝的感觉,这一眼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所以温恂之被她用眼风不轻不重地刮了一道,却不在意, 仍然笑着。 他看起来总是这样游刃有余,面红耳赤的人只有她, 她仓皇抽出手,只想起身躲回房间。他手上只微微一用力, 她被定在原地,抽了几次手都没能抽出来。 “你做什么啊。”她又不满地甩了甩手。 “不闹了。”他捏捏她的手指,说,“……胃难受。” 一听他这么说,虞幼真还真就不敢动了,她慢慢坐回他旁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他的脸更白了,拧着眉,额角隐隐有汗。 看起来确实是难受得紧。 “要不我还是去叫陈医生吧?”她说。 温恂之说:“叫他也没用。” 让陈医生来,无非是让他吃药,该吃什么药,他早烂熟于心。 她皱起眉头:“那你就这么难受着?” “太晚了,不打扰陈医生休息了。”温恂之合上眼,叹息道,“过一会儿就好了。今天情况不算严重。” 虞幼真抿抿唇,虽然他说情况不严重,但他的状态看起来显然不是很好。她想起以前父亲回家晚了,母亲都会给他熬一小盅粥,或是煮一碗烂熟的软面条,再给他端一杯蜂蜜水或是牛奶。 虞幼真握着他的手,很轻易就发觉他的手指都有点发冷,可能是疼得厉害。 她主动说:“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闻言,温恂之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梢。 虞幼真其实不太会煮饭,准确说,她仿佛天生就没有点烹饪这个技能点。她本科是在英国读的,按理说留学生或多或少都会一两道拿手的硬菜,但她只会弄点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菜式。 她本就是虞氏千娇万宠的小千金,虞修贤和赵瑞心等了好久才等来她这一个宝贝女儿,他们根本不要求她会这些琐碎的事物。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有记忆以来,她就没做过家务。 今天主动请缨给温恂之煮点东西垫垫肚子,虞幼真心里是真的很没底。进厨房前还跟温恂之打了好多次预防针,反复强调说她煮饭味道不怎么样,希望他不要嫌弃。 温恂之倚在门边,眼里漾着笑意,“我怎么可能嫌弃。” “这可是你说的啊。” 虞幼真打开厨房的冰箱门,她先拿了蜂蜜,兑了一杯温蜂蜜水递给他。 “先喝这个解解酒。” 温恂之接过蜂蜜水,碰到她的指尖,玻璃杯壁是暖的,她的手指尖也是温热的,他握紧那杯蜂蜜水,眼睛微弯。 “谢谢幼真。” “恂之哥你也太客气了。”虞幼真头也不抬地说。 冰箱里食材很多。她一边在冰箱里找食材,一边回忆着母亲给父亲弄过的养胃的粥,山药粥、白米粥、南瓜粥……她把这些食材一一挑出来,摆在台上,问他要哪种,这几样任君挑选。 温恂之下巴微扬,说:“南瓜。” 于是虞幼真拿起南瓜准备洗净外皮。没料到开水龙头时,她力道太大,水“哗啦”一下淌了下来,直直打在南瓜上,水飞溅起来,泼了她一身水,就连她脸上都挂着水珠子。 她一下子懵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关掉水龙头。 见状,温恂之连忙将手里捧着的蜂蜜水放到桌面上,走到她身后查看情况。他身量极高,往她身后一站,阴影便像雪山一样将她笼罩住,她直起身,后背碰到他紧实的胸腹,鼻尖也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乌木沉香的味道。 她的身形猛然僵住了。 “还好吗?”他垂眸问她。 她不自在地说:“不太好。” 水泼得她这一身都湿透了,睡裙被打湿,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深了点,他先摘掉手上的玉扳指,然后抬手抹掉她下巴上缀着的水珠,拇指像是不经意似的擦过她的嘴唇。 她偏了偏头,不禁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拇指粗粝,擦过皮肤时,会有很分明的触感。 温恂之低下眼,慢条斯理地解开挽起衬衫的纽扣,挽起袖子。 他沉声说:“全湿了,去换身衣服吧。” 空气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蔓延,很微妙,很幽微,很新奇,刺激得人肾上腺激素分泌,心跳加快。 她很不习惯这种陌生的感觉。 她捏紧手指,小声抗议地说:“可是,你堵住路了哎。” 闻言,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身子偏了偏,给她让开路,示意她回房。他一退开,那如山一般的、明显的压迫感便骤然减轻。虞幼真也暗自长长地舒了口气,重新自在地呼吸。 “那这个怎么办?”她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她手里的南瓜。 “我来。” 温恂之凭借着身高手长的优势,很轻巧地从她手中拿过那个贝贝南瓜,然后他扳着她的肩头,将她往旁边没有水的地方带。 “行了,这儿交给我,你快去换衣服。” 虞幼真“哦”了一声,但是还没走,她在原地看了会儿。温恂之把她赶到一边后,就开始熟练地清洗南瓜。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白皙而修长,那个深色贝贝南瓜小小的,被他拢在手里反复翻动搓洗,两者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 在清洗的时候,他结实修长的手臂上落了几滴水珠,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他手腕上的微微凸起的紫色的筋络上,晃动间,那滴水珠慢慢地往下落,在他腕上留下一条绵长的、蜿蜒的水痕。 她突然别过头,不再看了,上楼回房间换衣服。 等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虞幼真才发现自己真是湿了个彻底。她皮肤娇嫩,又正值夏天,睡衣很轻很薄,被水浸湿后,全贴在皮肤上,她身体的一点儿起伏的曲线都被布料尽职尽责地勾勒出来。 她刚才……她刚才就是这副摸样出现在他面前的?! 虞幼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她迅速换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睡衣,再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没忍住抬手梆梆敲了自己好几记,崩溃地蹲下。 社死。 真正的社死,不是大张旗鼓。 她没脸了,不想下去了,不想再面对他了。 温恂之清洗完食材后,见她还没下来。换个衣服需要这么久吗?他上楼,敲了敲她的房门。 虞幼真还在崩溃,在里面问:“谁呀?” “我。”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悦耳,许是夜深了,还带着些微颗粒感。 听到他的声音,虞幼真内心一紧。 他来催她了? 她提高声音喊:“等一下。” 她不想直接开门就面对他,最好等他下去之后,她再下去,然后一切如常。于是她贴在门口听,一直等到外面没声了。 现在他应该是下去了吧?是吧? 虞幼真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拖拖拉拉开了门。结果一开门,温恂之就站在门口,正靠在墙上看手机,听见她开门的响动,才掀了掀眼皮。 他扫了她一眼,淡声问:“换好了?” “……嗯呢。” 她背着手,手指头都尴尬地绞在了一起。 虞幼真以为他会问自己怎么动作那么慢,还在想怎么编理由,却没想到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手机一收,和她说: “下去吧?” 她松了口气,说:“好。” 两人一起走到厨房后,她发现刚才被她弄得遍地厨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地面上一滴水渍也没有。 她顺口问了句:“阿姨刚才起来收拾了?” “没有。”他说。 虞幼真望望温恂之,如果阿姨没起来的话,刚才那个狼狈的局面估计就是他收拾的了,有些难想象他弯腰拖地的样子。 正出神时,她听见他问她:“南瓜要切吗?” 虞幼真回过神,眨眨眼,说:“应该要吧?” 他侧脸看了一眼她,笑了一声:“吧?” 他肯定是在笑话她! “那肯定是要切的呀。”虞幼真表情严肃地重复道。 温恂之应声,干脆利落地把南瓜削了皮,切成小块儿,摆在案板上。 一切都如常,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没发生过,虞幼真渐渐也感觉到自然起来。 为了显得她没在偷懒,她又去翻了翻冰箱,多洗了一把小米跟红枣,甚至顺便把红枣去了核切成小块儿,准备弄个南瓜红枣小米粥给他。 今天是她主动说要给他弄吃的,但是中途也是她跑了。煮个粥,最繁琐的备菜的活儿是他做的,她弄出来的狼狈局面也是他收拾的。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现在到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虞幼真推了一下温恂之,说,“你快点到外边去等着。” 温恂之也由着她的力道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愿意动了。 虞幼真疑惑地抬头看,温恂之扬扬下巴,示意他的脚下,他现在已经站在了厨房的门口,差一厘就挨到了厨房里面。 他说,“我现在已经在外边了。” 虞幼真:“你可以到沙发上去坐着等我。” “想站会儿。” 虞幼真刚想和他说既然不舒服就赶紧坐下来缓缓,但紧接着,她便听到他说,“坐太久了,腰不舒服。” 这人怎么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呀? 她不敢再催促他,只好叮嘱道,要是肚子不舒服就赶紧去沙发上坐着,不用在这儿等她的。 温恂之看着她,含笑点一点头。 后续的烹饪过程很简单,就是把准备好的食材一股脑地往锅里放,贝贝南瓜本身是粉糯香甜的,为了让口感更好,虞幼真又往里边放了几块红糖提味。 温恂之在旁边看着,忽然出声道:“再多放一点点。” 虞幼真看看他,想起之前营养学老师说的“每日摄入食糖的分量最好不超过二十五克”,刚才已经放了不少红糖进去。 于是她的手抖了抖,多撒了几粒红糖粉进去。 熬粥需要时间,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氛围不错,没有尴尬,很日常。 虞幼真恍了恍,想起他们以前曾有过一次这样的聊天,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一边搅拌着锅里的粥,一边问他,“为什么今天突然喝了酒?” 她知道温恂之已经很久不应酬了,就算是不得已去应酬,也很少人敢灌他酒。怎么今天竟喝到胃难受? 温恂之倚在门边,她站在厨房的灶台前,正给他熬粥。晕黄的暖光将她笼罩住,像给她低垂的、平静恬淡的眉眼刷了一层浅色的釉。 他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片刻后,才答道:“这次是跟我们婚礼的合作方吃饭。” 虞幼真讶然抬起眼,“需要你亲自去和他们吃饭?”这种事情不是钱给到位了就可以了吗? 温恂之笑笑,说,“不用,但是我放心不下。” 是了,婚礼的流程都是他在跟,从领证到现在婚礼相关的事情,温恂之从没有让她烦心过,都是把结果做出来之后,要做决策了,让她来拿最后的主意。 虞幼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发现她在结婚这件事上面似乎过于轻松了。 恰在此时,粥滚了,热腾腾的蒸气顶着锅盖作响。为了掩饰自己的恍惚,她关了火,伸手去掀开锅盖,但又因为心不在焉,所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锅盖面,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连忙收回手。 见状,温恂之连忙快步走过来,捉住她的手仔细看。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手被养得极其白皙细嫩,被烫了这么一下,很快就红了起来。 他紧皱着眉头,把她带到洗手台旁边,用冷水冲洗那块被烫到的皮肤。 “感觉好点没?”他问。 虞幼真感受了一下,说,“好点儿了,但还是有点疼。” 温恂之不敢碰她被烫到的地方,也顾不上喝粥,圈着她的手腕就去找医药箱。他皱着眉头在医药箱里翻来翻去,仔细看过每一支药膏的使用说明,没有完全合适的药。 虞幼真宽慰他说,“不要紧的,你看,就这会儿时间就不疼了。” 温恂之看她一眼,说,“你在这坐着,我去找陈医生。” 就这一点小伤,不至于吧? 虞幼真还想阻拦他,都这么晚了,指不定陈医生都睡了……没来得及,那边温恂之已经火速拨通了陈医生的电话。 没一会儿,陈医生提着医药箱匆匆赶到,他仔细给虞幼真检查手指,发现刚才那一块皮肤都不太红了,但温先生就在一旁紧紧盯着他,目光锐利有如鹰隼。 陈医生硬着头皮看了好一会儿,煞有其事地从医药箱里掏出之前备好的烫伤膏,说,“太太,这是烫伤膏,每天涂两到四次,短期内会痊愈的。” 虞幼真接过,点头道谢。 温恂之在一旁问道:“会留下疤痕吗?”他知道小姑娘都爱美,见不得自己容貌有折损。 陈医生连忙保证道:“不会,绝对不会。” 温恂之又问,“后续要不要擦点什么东西护养?” 陈医生“呃”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温先生的问题,他管治病,但是不管美容啊! 就在这时,虞幼真开口说,“我知道我这点小烫伤其实不严重。倒是要麻烦陈医生您给他看看,他今天胃不舒服,还硬扛着,不肯让您过来。” 陈医生:……大晚上的,让他这单身人士目睹这夫妻恩爱的场景,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天大地大,雇主最大。 陈医生脸上挂起职业的笑容,仔细询问过温恂之的情况后,眉头却蹙了起来,他道:“温先生,您以后还是要少喝酒,尽量不要喝。到了逼不得已要喝酒的情况下,您就在喝酒前多吃一些食物,垫一垫,这样可以减轻酒精对胃的刺激。” 虞幼真听闻,忽然道,“他这情况持续多久了?” 陈医生下意识看了一眼在一旁的温先生,温先生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漠。未经病人的允许,医生是不可以向他人随意透露他的病情的,更何况是温先生这样子的人物。 他不敢说,只好对温太太含糊其辞道:“有一些时日了,需要好生将养着。” 所幸,虞幼真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麻烦陈医生过后将养胃的一些注意事项发送给她。陈医生连连应好。 看完病,虞幼真亲自将陈医生送到门口。 从温先生的新居出来后,陈医生走出一段路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宅院宽阔豪气,灯火辉煌。那位貌美而婉顺的温太太还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温先生就站在她身后,眼睛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温太太见他回首,还摆了摆手,同他笑着道别。他也向笑着他们挥手道别。 尽管他一直说“天大地大,雇主最大”,他跟温先生相识这些年,最初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后来相处久了,彼此也多了几份真心。 他知道,其实温先生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冷漠无情。相反,他是一个心软的人,也是一个很孤单的人。 孙医生回忆起刚才的场景,低头欢慰笑了,他想这往后啊,温先生不再是孑然一人了。 - 经过这么一遭,锅里的南瓜红枣小米粥早就放凉,虞幼真本来都进了厨房,说要盛一碗出来给温恂之,但温恂之拉住了她,把她摁到沙发上坐着。 “你就在这儿坐着别动。”他说,免得她再次烫到手。 虞幼真“哎”了一声,说:“可它已经放凉了呀。” “那你也别动。” 他自己去盛了一碗出来,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水往嘴里送。 这南瓜红枣小米粥熬得稀烂,南瓜软糯红枣香甜,小米和大米都熬得炸开了花儿,是一碗十足的靓粥。 虞幼真坐在饭桌对面,看着他喝粥,等他咽下去后,她才殷切地问:“味道怎么样?好喝吗?” 她头一回煮这种粥,心里很是没底。 温恂之眼睛微弯,说:“好喝,很甜。”还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碗。 她连忙摆手,道:“我不要我不要,这个时候还喝甜粥,可是要长胖的。” 温恂之就笑了,问她,“困不困?” “还行,不算很困。”她说。 她现在很精神,今天她刚搬过来,不太适应,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太多,每一件都足够刺激,很难令人犯困。 “那你正好看一看拍品?” 她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事儿,他们的婚戒! 婚礼日期将近,婚戒还没定做好,这怎么行! 虞幼真“噔噔噔”跑上楼,把那一本册子拿了下来。她拍拍那本册子,对他说: “正好你现在也在,等你吃完,我们一起挑吧?” 温恂之说好。 吃完饭后,他们两个便坐到沙发上,一块儿看拍品。 拍卖行会近期会开展一场以珠宝为主题的拍卖会。温恂之喜欢收藏,也是拍卖行的常客了。这次,拍卖行不知从哪里得知温恂之结婚的消息,一早便给他递了这份册子。 虞幼真细细的手指在这册子上面的拍品一一划过。 这次珠宝拍卖从成品首饰到原石应有尽有,近20克拉的圆形全美钻石戒指、近十克拉的梨形艳彩黄橘色IF钻戒,十几克拉的蓝宝石、出自缅甸的无烧鸽血红红宝石…… 买东西讲究的是一个眼缘,特别是婚戒这种重要的、极具特殊意义的物件,更是要挑个喜欢的。 她看得眼花缭乱,仰头问温恂之,“你有什么喜欢的” 她话音未落,忽然发现他们现在离得很近。温恂之的手就撑在她的身后,她抬起头时,额头擦过他的下巴。 男人的下巴刮得很干净,只隐隐有一层青色的胡茬,但皮肤相触时会有一些痒。 听到她这么问,他“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她,又像是在思考沉吟。 这一声的声调是懒懒的,声音是低沉而悦耳的,像是在胸腔里滚动了几遭,带动起胸腔的共振,然后才轻飘飘地从鼻间里逸出来。 尾音还不老实地上翘,仿佛有一个小钩子一样,又似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她敏感的耳廓搔了一道。 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她倏然间想起,刚才他好像也靠得很近,所以才看到她那副浑身淋湿的狼狈模样。一想到方才的事情,她的心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刚才在浴室里脑袋昏聩,头脸发烫的感觉似乎又卷土重来了。 尴尬死了。 虞幼真慢慢地、慢慢地挪开。 可她刚动了一下,她的后颈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记。 “去哪儿?” 第17章 温恂之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颈, 指腹贴在她的颈侧,逗弄小猫咪似的,他的拇指沿着她的脖颈缓缓摩挲了两下。 相触时,感官的刺激似乎被成倍放大了。 其实他也没用多大的力道, 只是轻轻地贴着她的脖颈, 但她却觉得在那一瞬,她的整个命门似乎都被他拿捏住了, 很痒, 还有种陌生的、全然被牵惹着的颤栗。 就如同汹涌的潮水把她淹没。 虞幼真忍住这奇怪的感受,拨开他的手, 咕哝了声:“哎呀,你松开。” 温恂之笑了一声, 放开了她。 “没有看上的吗?”他问道。 “倒是有。”虞幼真说, “就是有点难以抉择……” 她觉得其中有几个还不错,但是非说更喜欢哪个, 她选不出来。 听完她的想法后,温恂之淡淡说:“那就都买了。” 虞幼真以为自己听错了:“……啊?全买了?” 他眉梢微微一抬:“你不是选不出来?” 虞幼真语塞,他这个反应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石,而是地边摊上三五元一把的青菜似的。 她思来想去,觉得买婚戒这件事情还是要慎重再慎重, 她把那册子一合,做了决定: “我准备明天去拍品的展厅看看。” 他很自然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她眨眨眼:“啊?你也要去吗?” “对。”温恂之看着她,笑了笑, 说:“怎么?不想我一起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连忙摇头。 温恂之挑了挑眉,“那是如何?” 她赶忙解释说, 她只是担心他工作忙,如果他跟她一块儿去展厅看拍品, 他的日程也许会被打乱。 他耐心听她讲完,末了,他笑着说:“我最近都有时间。” 虞幼真望望温恂之,没说话,她知道他工作很忙。 前几年过年,赵瑞心说让她去请温恂之来家里一起过春节。她去了好几次都扑了个空,后来才知道那个春节他一直在忙工作,是在办公室里过的。 就为这件事,赵瑞心私底下还跟她半是感叹,半是忧虑地说“恂之这孩子也太拼了”。 可他现在说他有时间。 她忽然想起她之前和梁如筠一起看的那个采访视频主持人问他怎么有空来录制节目,他说,因为私事排出了一些空档。 他说的私事该不会就是……他们结婚这件事吧? 他会为了结婚推掉工作吗? 这个猜想让她晃了晃神。 就在那一瞬,她有种向他求证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扬起脸,笑着应了下来:“好。” 第二天,温恂之果然和她一起去了拍品的展厅。 两人到达展厅后,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便迎了上来。得知温先生要携太太前来展厅看拍品,他们很早便派人守在门口,就等他们来了之后,接待他们二人。 展厅里人并不多,虞幼真一眼扫过去,寥寥数人,也都是熟悉的面孔。 她认出那边绕着展柜,仔细端详那枚梨形黄钻的女士是黄太太。上次赵瑞心带她去会所应酬,席间就有黄先生和他的这位夫人,家里是做进出口贸易的,之前与虞家和温家都有过合作。 站在黄太太旁边的那位女士也很眼熟,姓谢,也是这个圈子里的。 虞幼真平日里很低调,但是同在一个圈子里的、应该要了解的人物,他们背后相勾连的关系网,以及他们家族里的营生等信息,她都是烂熟于心,这是她必备的功课。 见有人进来,那两位女士远远投来一眼,见到是她,向她微笑致意。虞幼真也对她们点点头,当做是招呼,继而专心逛起珠宝来。 昨日在册子上看到照片时,已足够耀眼,今日见到实物,才知照片不及实物万分之一。这些璀璨的宝石被摆放在明亮的灯光下,展示着最精湛的切工技艺,折射出耀眼夺目的色彩,令人屏息的惊艳,使人见之难忘。 纵使虞幼真也是自小躺在珠翠宝石堆里长大的,见过不少好东西,也不免为这次高规格的宝石所折服。据说这次的珠宝拍卖品不管是往前数十年,还是往后数十年,都是难得一见的水准,物品是稀世奇珍,价格也是极为昂贵。 虞幼真一一逛过去,心里有了意向,但还没完全下定决心。 她用指腹压了压太阳穴。 温恂之低眼,问她:“累了?” “有点。”她说。 这展厅内珠宝璀璨,灯光又打得足,看久了人会疲乏。 “休息会?”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贵宾接待室的方向,“要不要去那边坐坐?” 她还没有到累到需要停下来休息的程度。 “不用。”她压低声音,说,“不过,我想去趟洗手间。” 她今日没化妆,可以去洗把脸醒醒神。 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回展厅在路上,虞幼真意外地听见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 那女人说:“哎,你看到今天温先生来了吗。” 虞幼真的脚步微微一顿。 另一个女人说:“我看到了,带着他的新太太,是他的太太吧?虞家那位很低调的小姐?” “是啦,他们前段时间结婚了。” “真的假的?那不错啊,他俩看起来很登对。不过为何没听人讲有婚礼?” “登对归登对,他们没有婚礼才是正常的。”女人意味深长地说,“毕竟,他们这场婚姻应该只是权宜之计,里边全都是利益交换,要什么婚礼?”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还听说一个消息,还没正式对外公开,不过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温氏旗下的某个很重要的公司的股权比例发生了变动,是那位虞家小姐将她爸爸留下了股份转让给温先生了。你猜猜价值几多?大大几十个亿!” 女人咋舌道:“虞小姐怎么这么舍得?!那可不是小数目。” “谁知道呢。那位虞小姐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尽管家财万贯,但是只有她和寡母两个人又怎么守得住这偌大的家产?所以,面对温先生那样的人物,她一个孤女就算再不舍得也得舍得吧,要不然……” 女人轻轻哼笑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 那天虞幼真回去后,没有再继续看任何一件拍品。 回家的途中,天下起了小雨。 虞幼真望着窗外发神。 车窗外附着的一滴滴雨珠斜斜地滑过,在光洁的玻璃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水线。 窗外的景色也是飞驰而过,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通往虞家老宅的路了,而是通往新家的路。 她垂下眼睫,两片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温恂之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昏黄的灯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也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今天她从展厅出来后,就没说几句话。 汽车停进车库,熄了火。发动机轻微的声响消失,周遭彻底安静下来,虞幼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到了?”她问。 温恂之“嗯”了一声。 虞幼真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时,却被温恂之叫住。他偏过头,吩咐司机先下车。 她坐在原处,没再动了。她猜想他这是支开司机,有话和单独她说。 也许就是要问她为什么不对劲。 如果是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等司机下车后,他侧过脸凝视着她,眉峰微蹙,一言不发,像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他才迟疑道: “今天就没有看到一件喜欢的拍品吗?” 虞幼真一愣。 温恂之道:“你的兴致不高。” 虞幼真眨眨眼,明白过来他以为她没继续逛是因为没有看到满意的拍品,进而心情不好。 她沉吟许久后,慢慢说:“其实,我有想要的拍品。” 他问:“哪件?” 她沉默两秒,说:“我要那枚梨形的黄色钻戒。” “买。”男人的眼睛平静而深邃,“还有想要的吗?” 虞幼真:“……” 他这样干脆,令她忽然觉得这做法很不合算。那枚近十克拉的梨形艳彩黄橘色钻石戒指其实并不合她的眼缘。她没必要为了赌气,就凭白扔出去几千万。 于是她改口道:“算了,我也不是很喜欢那颗黄钻,还是不要了。” “不必考虑其他,你想要我就能给。” 他的神色很淡,声线亦是沉稳的,但这句话却掷地有声,像一颗巨石砸落在她心头。 虞幼真恍了恍。 他这话说得……只要她想要,只要他有,他都会无条件奉上给她。 她内心蓦然生出一股豁出去的冲动,去索取,去试探,去向旁人证明他们之间并不是纯然的利益交换。 最起码,在她这里不是。 她攥紧手指头,沉默许久,依旧咽不下去那口气,便索性像初生的小牛犊那样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开口问道: “那如果说,我想要一场轰动全城的婚礼,也可以吗?” 她盯着他的眼睛,有点执拗地说,“是要所有人都为之瞩目,都啧啧称羡的盛大婚礼。” 面前斯文英俊的男人抬了抬眉梢。 他说:“理之当然。” 没有一丝犹豫。 他答应得太磊落爽快,她反而迟疑了。开始反思是不是她着相了?过分了?怎么会被旁人的风言风语裹挟着向前她是当事人,最清楚事情的原委。 明明是她不好意思收下这巨额的馈赠,所以他们才互换了相当金额的股权,而且,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婚礼,只是还在筹办中。 怎么到了旁人嘴里,他们之间就只是他对她单方面的攫取? 不了解事情真相就胡诌的人是坏的,而她竟然被这样的人影响了,甚至还向他提出这么不经济的要求。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算了……我刚才都是胡说的,你不必太当真。” 窗外的雨停了,从厚云层中探出半边脸,月光如潮水从外面中漫入车厢里,漫过她,映亮她半边沉静的侧脸。 “可我当真了。” 他叹息道,伸手揉了揉她的后颈,力道很轻,像在安抚不安的、被雨淋湿的小猫咪似的。 虞幼真缩了缩脖子,但这次她没躲开。 他沉默许久后,突然开口道,“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你想要什么都行。” 闻言,她一愣,终于抬起眼看他,他的眉目清冷,神色很淡,目光平静却隐隐有暗潮涌动。她在他的瞳仁里照见恍惚的、呆愣的自己。 “现在也一样。”他慢慢地说,声音沉沉。 她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想起一个传闻。港城的人都说他像寒冽的冰,淡漠冷厉,为人狠绝,不择手段。 可她觉得…… 他分明是冰融化后的水,是最慈悲不过的人。 - 深夜,万籁俱静。 温恂之坐在窗前,回忆起今天的事情。 今天从展厅出来,她就一直沉默。这几年她性子变得文静许多。 不过,像今天这样安静,为数不多。 反应很不寻常。 他了解她,她总是以感情为出发点的。他印象里,她今天并没有在陈列那枚黄钻的展台前作过多停留。 她不喜欢那枚黄钻,却想要它…… 温恂之沉沉的眼睛盯着窗外虚空上的某一点。他隐约记起今天的展厅里,好像还有两个装扮富态的女人也在…… 他垂下眼,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面。 片刻后,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助理正睡得神志不清,被电话吵醒时还有气,但当他看清致电的人后,吓得立刻清醒了。 “温总?”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冷而沉的声音。 “劳烦你去打听打听昨日有谁去拍卖行的珠宝展厅了。” 第18章 近来, 港城的媒体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发生了两件的大事。 第一件事情是温氏和虞氏旗下重要的地产公司几乎同时发布公告,称股权比例发生了变动。 消息甫一公布,便轰动了全城, 牢牢占据了几天的新闻头条。 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时代机遇, 港城曾是中国大陆和西方国家贸易往来的窗口。 港城三大家族,温家、虞家和郑家的当家人目光独到, 抓住了机会, 完成了原始积累。 原本港城是温、虞、郑三家鼎立。 后来,因为城市的快速发展建设和人口的爆发式增长, 温虞两家掌权人敏锐地嗅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逐渐转型, 慢慢涉足房地产行业。后来, 港城跃居为世界金融中心之一,成为举足轻重的世界第一线城市, 地产行业大发横发。 早早布局房地产行业的的温虞二家再度腾飞,渐渐将郑家甩落在后边。 郑家早年主营进出口贸易和船舶行业,地产投资大,资金回笼慢,出于谨慎考虑, 早前他们并未过多涉足地产,后来见房地产行业利润喜人,他们自然也非常想从地产行业分一杯羹。只是后来因为头船大难掉头, 在转型时期又出现了集团危机,郑家便就此便错失了最后的上车的机会。 一步错, 步步错。 时至今日,港城的地产行业已是温虞两家平分天下, 两家的关系也越发紧密。 温家以外汇汇兑和进出口贸易起家,虞家以船舶起家,运输和贸易总是紧密相连,由于早年间存在密切的业务往来,自上一代掌权人起关系就一直很融洽,等到了温恂之和虞幼真父辈这一代更是私交甚笃。 温恂之的父亲温敬肃和虞幼真的父亲虞修贤是发小,两人所管理的家族业务性质也相似温家的房产业务是归由温敬肃管理的,而虞家的房地产业务则是虞修贤在打理。 最初他们二人接手着这项业务时,房地产市场不温不火,后来地产大发,地产板块逐渐成为温氏和虞氏公司每年财报中最亮眼的利润增长点,两家旗下的地产公司也慢慢成为投资置业市场的风向标。 财帛动人心。最是无情帝王家。 早前坊中多有传闻,温虞两家内部因巨额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关系不和,兄弟阋墙,内部各支缠斗已久。如今温氏和虞氏两家的地产公司的股权结构发生变动,这无异于平地起一声惊雷。 温恂之个人控股的地产公司的公告中显示,虞幼真从其父虞修贤手中继承的股权占比下降,而温恂之的持股比例对应上升;另一边,虞氏的地产公司公告中显示股东变动,原股东杨东将股权转让给虞幼真,虞幼真持股比例上升,与其母赵瑞心的持股比例高达58.3%,这意味着虞家二房牢牢地掌控了虞氏的地产板块。 温虞这两家作为跺跺脚地就震三下的名门望族,其公司股权变动的公告发出第一日便直接影响了证券市场,大盘震荡重整,相关股票一路飘红。 仅仅第一日便有如此声势浩大的反应。 正当外界对虞小姐转让股权给温先生这件事情浮想联翩时,第二则新闻横空出世,还是和他们有关。 温家的掌权人温恂之和虞家的小千金虞幼真对外宣布结为夫妻,不日将举办婚礼。 港人嗅觉敏锐,先是股权变动,而后两大豪门强强联姻,下一步温虞两家势必会进行更深层的合作。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会带来十足深远的影响。 比起金融财经方面的新闻,这种顶级豪门强强联姻的花边新闻,无疑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更爱的八卦。 温家这位掌权人是三天两头上财经报纸,也因其过人的履历、出色的外貌屡屡上过社交媒体的热门。 相比之下,这位虞家小千金显得十分低调,深居简出,从不公开露面。根据已经披露的消息,大家只知道她是家中独女,十几岁时失去父亲,而后她便继承了父亲的部分遗产,身价不菲。 这样诱人的条件,谁都削尖了脑袋去争取,但也从未听她有什么花边新闻传出。 没曾想,这样低调的她,唯一一次高调,竟是宣布和温家掌权人结婚。 前段时间就有传闻说,温家掌权人和虞家小千金已低调领证结婚,但一直未被证实。 这则新闻一经报道,空降热门,大家还在酸的时候,已经有善于联系的网友,扒出了前段时间微博的热搜#言情小说照进现实#、#有钱人终成眷属#,还有最初的那天小红薯的热门博文。 大家看后,顿时更酸了。 有钱还长得那么漂亮,而且还是高学历!怎么投的胎! 更有甚者,直接问: -“请问他俩什么时候备孕?我已经做好投胎的准备了” -“一志愿虞幼真,不接受调剂。” 外界的纷纷扬扬,虞幼真都不清楚,她最近也是忙到连轴转。 明天就是他们的婚礼了。 婚礼的流程非常繁琐,虽然温恂之已经尽量不让她费心参与到这些流程中,但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她确认,比如说宾客的参会名单,还有婚纱、当日的妆面、佩戴的珠宝等等。 婚礼的流程繁琐,但时间却紧张,可以说是分秒必争。 她的婚纱是向国际知名的婚纱大师紧急定制,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至于婚戒,前段时间那一场珠宝拍卖会成功落幕,他们拍下了那一颗出自缅甸的无烧鸽血红红宝石。珠宝送到手后,他们二人也是紧急找珠宝大家设计及确定款式,将那枚鸽血红红宝石做成戒指。 定下了婚戒,但婚后的派对上需要佩戴的珠宝还没有确定。面对满满一桌的珠宝首饰,虞幼真正在认真挑选。 那天她赌气说要买那颗梨形的黄橘色钻戒,被点醒后,她觉得不必要花费那么多。却没曾想,真到了那天珠宝的拍卖会上,温恂之竟然吩咐人把她曾停下脚步,仔细看过的所有珠宝全部都拍了下来,阔气地在拍卖行里扔了大几个亿。为此他还上了新闻头条,说他豪掷千金。 得知这件事后,虞幼真还埋怨了他几句,说他不把钱当钱一样扔。明明只要定一枚婚戒的,结果他什么宝石原石啊,戒指啊,项链啊,甚至连胸针都拍了。 温恂之闻言,只是笑,揉了揉她的额发,说,既然她喜欢就买,又不是买不起,错过了多可惜,况且还能升值。 可等这些珠宝真的都到手后,虞幼真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一一细细地看过那些珠宝,确实美丽,值得那样高昂的价格,就连她最初觉得一般般的那一颗黄橘色钻戒,仔细看看也是很漂亮的。 正在挑选时,温恂之的助理前来敲了敲门,说有件事情要向温恂之汇报。 温恂之摘下眼镜,“什么事?” 助理说:“您吩咐辞退的货方交接人员现已离职了。” 温恂之应了一声,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助理,他知道他还有事情没有汇报完,否则不会特地在这个时间来找他。 果然,助理犹豫了两秒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虞幼真,继续说道,“……这位人员之前交接的一位客户正吵着要见您和太太,姓黄。” 虞幼真正拿着那枚梨形的黄钻端详,听到这个姓氏,她抬了抬眼。 “不见。”温恂之几乎没有犹豫地说,还瞥了他一眼,“这点事情你都处理不好?” 语气温淡,称不上指责。助理后背登时起了冷汗,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就这点小事儿还需要闹到他的面前。领导这是在质疑他的工作能力。 助理垂下眼,暗骂黄维德,面上毕恭毕敬道:“是。” 说完,助理正准备退出房间,虞幼真叫住了他。 她问:“请问是哪位黄先生?” 助理下意识望了一眼温恂之,见他坐在那儿,双手交叠,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回答道:“是做进出口贸易的黄维德。” 黄维德,虞幼真对这个人有印象。他和虞家也有过合作,前些日子她还在珠宝的展厅上见到了他的太太。 “出了什么事?”虞幼真问,“他为什么这样着急着见我们?” 按理说,常人知道对方正在筹办大事的话,应该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前来。 这时,温恂之冷冷开口道:“他贿赂交接人员,交接给温氏的货物以次充好。” 这么一说,虞幼真倒是理解了,只是这黄维德为何要见她? 助理在一旁为她解释,“虞氏也结束了与他的合作,取消了他们的舱位。” 虞家二房这一支主要管理房地产业务,船舶公司是交给虞幼真大伯他们管理的,她对此并不了解。 “为什么会取消他们的位子?”她问。 虞氏很注重商业契约,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会轻易取消客户预订的舱位的。 助理答道:“其实也是一样的原因,贿赂相关的工作人员,以低价拿到了舱位。” 虞幼真:“……” 她哑口无言,做生意最讲究的便是尊重和诚信,失去了这两个原则,便无话好说。 她沉默片刻后,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助理说:“楼下,门口处。” 虞幼真走到窗口,拉开窗帘往下看。今天是个阴天,外面飘着小雨,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她看到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大门口处。 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那位黄维德先生表情烦躁又不安,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正对着太太大声说着话;而前几天还在逛珠宝展览的黄太太,今天穿的格外朴素,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件装饰品,满面愁容。 也许是注意到了旁人视线,黄太太若有所感,她往楼上望来了一眼。 她看见一位年轻的小姐站窗户旁,正向下看。 那位小姐极美,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了起来,脖颈和手指上都点缀着价值不菲的珠宝,浑身贵气逼人,她身上佩戴的珠宝都是她前些日子在拍卖会的展览上看过的。 她还眼尖地发现那位小姐手指上戴着一枚她当时见之欣喜的黄色钻戒。 前段时间她还盘算着要拍下这一枚钻戒,当做她和先生的结婚纪念礼物。 可是没过多久,他们的公司便遭遇了意外之险,之前他们贿赂相关工作人员和货物以次充好的事情败露,商业信誉全毁,手里的客人也纷纷毁单,资金链断裂…… 以前穿金戴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先生急得嘴上都燎起了几个泡,多方打听才有人隐晦地提点了他一句,是他们得罪了那位活阎王。 可黄维德近些天并没有和这位温先生有过交集。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家后跟黄夫人提了一嘴,黄夫人才惶惶地想起,前些日子她似乎是在拍卖行见过这一对新婚夫妇,而且她似乎还在私底下说了两句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儿,黄夫人的脸色一片惨白。 黄维德知道事情的始末后,直接将她拽到了温宅楼下,想向他们赔礼道歉,希望让温恂之放过他们一马。 只是他们在这儿等了许久,雨水都淋湿了衣服,也不见有人露面。 黄太太看到虞幼真露脸后,整张脸顿时生出光彩来,她刚想拽一拽怒斥自己的丈夫,示意他向上望,便看到那位小姐身后缓缓走近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的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让人看不分明,但即使隔着这样远,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目光清冷,甚至可以说淡漠厌倦。 他纡尊降贵般向下冷冷地瞥来一眼。 在黄夫人期盼的目光中,他漠然挪开视线,伸手拉起窗帘,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一滴雨水从高高的树梢尖掉落,直直地砸到了黄夫人的眉心,连同她高高悬起的一颗心,也猛的砸到了地上。 彻底完了。 她想。 - 另一边。 温恂之握着虞幼真的手腕,带她坐回软椅上。他翻开他们两个婚礼策划书的最终版本,执起笔,最后一次认真仔细地审读着。 屋内很安静,只有温恂之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微的、沙沙的声音。 虞幼真扭头望望窗户,和他说:“他们在门口,我看到了。” 温恂之“嗯”了一声,不甚在意的样子。 “不见见他们吗?”她问。 外面还下着雨,他们两个人似乎在雨中站了很久。 “不见。”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虞幼真“哦”了一声,垂下眼。刚才她本来在认真挑珠宝,被这件事这么一打岔,兴致大减。理智告诉她,黄氏夫妇沦落到今天这副田地,是因为他们做生意不诚信,咎由自取;但真正看到这二人的惨状时,却又不忍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无它,从云端坠落的感受,她也险些体验过。 温恂之抬了抬眼,忽然开口道:“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虞幼真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他们做坏事的报应,但是……”她顿了顿,又轻轻说了声,“抱歉。” 婚礼前夕应该是喜庆的。她很抱歉在他们婚礼前一天,因为其他人,因为其他事情表露出不开心的情绪,无论如何,这对温恂之来说是不公平的。 温恂之笑了笑,继续看策划书,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听见他开口。他低着头,一边阅读他们的结婚策划书,一边轻声说: “我可以对他们既往不咎,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虞幼真愣了愣,这件事情怎么会关系到她?这件事情的症结难道不是黄氏夫妇自己商业行为不端吗?既是不端,又有什么可以被宽宥的余地? 她说:“不用。” 温恂之再一次看完了那本分量极重的策划书,他在末页处签上自己的名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签完字,他也没有合上这份厚厚的策划书,而是垂着眼,细细翻看过这份烂熟于心的策划书的每一页。 直到听到虞幼真否定的回复后,他才抬了抬眼她坐在他面前,一双乌润的眼睛清凌凌的,清明且坚定。 她说,“是他们自己自食其果,你不必为我破例。” 闻言,他眼角微微一弯,她是最心软不过的人,却也清醒,不会肆意无度地挥霍善意。 他垂下眼,伸手握住她的手,拇指缓慢地摩挲着她的无名指,那儿戴着一枚巨大的鸽血红红宝石戒指,是他们的婚戒。 红宝石极红,像开得最热烈的玫瑰,也是最真诚、最不倦的爱意。 他凝视着那枚婚戒,片刻后,才道:“我听你的。” 他的声音温淡清冷,但虞幼真莫名听得耳根有点烫,她动了动,却被他握得更紧。他抬起眼注视着她,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她嫣红得像红宝石一样的唇瓣,笑了笑,说: “明天婚礼,开心点。” 第19章 明天就是婚礼了。 闻言, 虞幼真望他一眼,他面带笑意,眼角微微弯着,那双摄人心魄的、如静水流深般波澜不惊的眼眸, 在此刻似乎也泛起些许涟漪, 流露出罕见的、温柔的神气来。 可没由来地,她想起她搬来新居, 他们同住的第一晚。 那晚他回来得迟, 身上带着酒气,应酬时喝了酒。酒精或许是某种解除封印状态的魔药, 就像他那晚解开的、向来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子那样,让他表现出一些她完全不熟知的、与他以往清冷自持大相径庭的状态来。 他垂着眼, 慢条斯理地搓捻着她的手指, 从手指尖儿到手指根。 这会儿她还能强压住浑身乱窜的鸡皮疙瘩,勉强忍住。直到……直到他作乱的手指轻轻地挠过她敏感的手心时, 她实在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他望着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又暗又沉,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是发现了她的窘迫和羞臊,但向来体贴的他并没有绅士地后撤,给淑女留下喘息的空间和余地, 反而像个乘胜追击的将军一样,向前迫近,一直逼近, 直直踩到她的临界点上。 他问她:“也包括在婚礼上的吻吗?” 语调之漫不经心,仿佛带着酒后微醺的气味。 …… 虞幼真的目光往下移了点, 看到他噙着笑的嘴角,然后她脸倏然红了, 猛然抽回手。 温恂之见她别开脸看向其他地方。她今日梳起了发髻,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露出她姣好的面庞和修长的脖颈,所以他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她的脖颈到面庞,再至耳朵尖,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诱人的粉色。 啊,小姑娘害羞了。 他笑了一声,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虞幼真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她掩饰性用手扇了扇风,结结巴巴地说:“啊,就……就是,呃,那个,突然感觉有点热而已。” “哦?热吗?” 温恂之突然伸出手,探过身去,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虞幼真内心一紧,吓得睁大眼睛,连忙往后倾,却见他不慌不忙地越过她,按了一下她身后的空调的控制器。 还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虞幼真懵了一下。 ……他这是什么眼神? 后面传来一连串的“滴滴”声,温恂之调完温度,他撑着桌子,低眼看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终于,他开口问她:“明天的珠宝都挑好了吗?” 虞幼真见他讲正事,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正经回答道:“还没有,我拿不准主意。” 温恂之点点头,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枚耳坠往她耳边比划。 “这个很衬你,要不选这对?” 虞幼真瞥了一眼,是对祖母绿的耳环。 她头摇成拨浪鼓:“不要。” “不喜欢?” 可他明明记得,那天她绕着这套祖母绿的展柜走了好几圈。 虞幼真:“因为这个首饰跟服装不搭,服装的款式搭这个样式的珠宝,那简直是灾难,更何况……” 说着,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她吞吞吐吐地继续说: “更何况,这可是绿色的。婚礼上新娘穿戴绿色的东西,嗯,怎么说呢……” 温恂之明白过来,忍俊不禁,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这小脑袋瓜里面都在想什么?” 虞幼真躲了躲,颇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哝:“本来就是啊,我又没说错。” 温恂之就那样瞧着她躲开自己,片刻后,他眉梢微抬,忽然笑了声,问她道:“你现在还热吗?” 虞幼真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觉得好很多了,便老实回答说:“不热了啊,还有点冷。” 温恂之轻轻“哦”了一声,他的尾音是上翘,带着些疑惑。虞幼真觉得有点奇怪,但同时又本能地警惕起来。 然后,她就听到他慢悠悠地说:“我刚才没调温度。” 虞幼真:“……” 他盯着她,还是刚才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温度明明没变啊,可是幼真怎么就不觉得热了呢?” 虞幼真懵了。 难怪她刚才觉得怪怪的……他是在捉弄她! 她回过神,又羞又臊,看到他还在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伸手推搡了他一把。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她声音本就轻而软,在发怒的时候没有丝毫的震慑力,甚至还显得像在撒娇。 温恂之低笑着捉住了她的手,包在大掌中。虞幼真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抽出手来,只能很生气地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企图用她自以为是很犀利的眼风从他身上刮下两片肉。 “乖,不闹了。”他握着她的手,下巴扬了扬,示意了一下满桌的珠宝,说,“正事儿还没完成呢。” “那你倒是松手啊!” 虞幼真很不乐意地说,明明是他牢牢地拷着自己的手,不给她动,这会儿却反过来说她在胡闹。 离谱! 温恂之低低笑了声,松开她,松开后,还要不轻不重地谴责她一句。 “小姑娘的脾气变坏了。” 虞幼真对他怒目而视:“你怎么不说是你太坏太过分了?” 驰骋商场多年,温恂之很了解“见好就收”和“避重就轻”的计策,他不搭茬她对他的控诉,而是伸手拿起另一条项链。 “真的不闹了,来看看这一条项链?” 当初还在逛展览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一条珍珠钻石项链,温润浑圆的珍珠配上璀璨的钻石。 很像她。 虞幼真见他重新变得正经起来,自然也鸣金收兵。她看看他手中的项链,说:“这条项链确实在我的考虑名单之中。” “试试?” 试试也行,虞幼真准备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项链,却没想到温恂之一副准备解开项链扣子的架势。 “我自己来就好。”虞幼真连忙说。 温恂之也由着她从他手里拿过项链。这条项链的卡扣是灯笼扣,这种扣子比较难佩戴,虞幼真自己一个人弄了半天都没有戴上,项链还险些从手中滑落。 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温恂之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拿过那条项链。 “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过那条项链。 虞幼真从镜子里看到他不疾不徐地走到自己身后,宽肩窄腰,标准的倒三角身材。 他垂着眼睑,认真地研究了片刻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打关灯笼扣。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旋一顶,那灯笼扣就乖乖被打开了。 他提着项链的两端,贴近她,璀璨夺目的项链就悬在她眼前。旋即,微凉的首饰轻轻地贴到她的脖颈上,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后颈,一触即逝的温热,是他在为她扣上项链的扣子。 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很专注认真,跟刚才坏心捉弄她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虞幼真压下心底的异样,转而仔细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说,这条项链真的非常适合她,而且也很契合婚礼的主题。 温恂之也半俯下`身,看向镜子里的她。那条他一眼就看中的项链,正佩戴在她修长的脖颈间,安安静静地卧在她的分明深刻的锁骨上。她的皮肤润白且透亮,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是珍珠更白还是她更白。 他的目光变深了些。 “很好看。”他轻声说。 “那要不就选这条” 她侧过头,却没注意到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竟靠她这样近。她骤然收了声,嘴唇始料未及地、轻轻地擦过他的下颌。 柔嫩温热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第20章 温恂之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几秒钟, 然后他侧过眼看向她。 虞幼真的皮肤本就冷白,透出一点点薄红都很明显,此刻,她整个人像从滚水里捞出来似的, 通红, 红到发烫,还会冒烟那种。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垂着眼, 不敢看他,双手交握, 拘谨小心地坐那里。 “你。”他轻声开口。 虞幼真内心一紧,他要说什么? 是不是要和她说她刚才亲了他的事情? 可是她真的是不小心的啊, 如果她和他说她不是有意的, 他会相信吗?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得以头抢地, 尴尬死了!刚才怎么就那么不小心! 不过幸运的是,他没有提刚才那个令她感到万分尴尬的问题,而是把话题拉回到此前他们讨论的问题上面他问她是不是要选这条项链。 虞幼真连连点头。 他低声笑了笑,“你不再看看其他了吗?” 她连忙说:“不看了不看了,我很相信你的眼光。” 天晓得, 她现在只想赶紧选完,各回各的房间,早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 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你在紧张。” 她硬着头皮,露出微笑, “没有啊。” 她不敢看他,而是逃避似地、直直地盯着她面前的镜子她有些懊恼地发现她的微笑十分僵硬, 比假人脸上的笑容还要假。 他弯下腰来,视线轻飘飘地从她的脸侧滑过,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心里更是惴惴不安,他挪开视线,望向镜子,紧紧地盯着镜子里她躲闪的眼睛。 “你是……在害怕我吗?”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很轻。 正是因为这样,虞幼真才觉得这一刻更像钝刀子割肉,份外煎熬,而她就是那砧板上的可怜的鱼肉,任人宰割。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真的没有?”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后颈,手指搭在她的颈侧,指腹缓缓地、像探寻似的一寸寸摩挲过她的皮肤。 “那你为什么在颤抖?” 虞幼真想躲开,但到处都是专属于他的乌木沉香的味道。 他堵死了她每一条退路。 她咬咬唇,吞吞吐吐地说,“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点怕你吧。” “怕什么?”他仿佛有些不理解地挑了挑眉,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虞幼真暗自腹诽,这比吃了她还难受。 温恂之从小就学习优异,努力探寻问题的答案,此刻他依旧很有好学生精神,见她不吭声,便饶有兴致、契而不舍地追问她到底怕什么。虞幼真实在熬不住,破罐子破摔道: “你成日吓我!搞得我紧张兮兮。” 温恂之觉得这指责来得很荒谬,他失笑道:“我什么时候吓过你?” “现在就是在吓我啊。”虞幼真拨开他放在她后颈的手,语气略有不满,“还有,你整天捏我后颈做什么?同拎住个猫玩一样。” 他垂低眼,沉默着放下手,不说话了,面上似乎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来。 虞幼真是个心软的人,她就连对陌生人都是很宽容的,更何况面前这是从小到大对她一直很好的哥哥呢?看到他这副样子,她那点气便“哗啦”一下全都散掉了,然后渐渐觉得愧疚起来。她刚才是不是讲话太大声了?语气太差了?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恂之哥。” 温恂之抬了抬眼,“嗯”了一声,兴致瞧着不高的样子。 他果真是不开心了?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她犹豫片刻,轻声问道。 温恂之又“嗯”了一声,这次声调略有变化,是肯定的意思。 虞幼真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果然是不高兴了。可她在两`性关系的相处上是空白一片,她不知道应该如何使得对方重新高兴起来。如果是他因为她不给他捏后颈而不开心的话……那她,也不是不可以让他捏一捏。 她探出指尖,戳了一下他的手腕。见他眼皮掀了掀,没有什么反应,她咬咬牙,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腕。 男人的腕骨和女人的不一样,她的手腕细细的,他的却很结实,比她粗了一圈有余。 这回,温恂之终于有点反应了,他抬了抬眉梢,问她:“你做什么?” 只见虞幼真摊开他的手掌,牵引着那只手,贴到自己的脖颈上。少女的皮肤洁白而柔`嫩,掌下的肌理细致而柔软,像水一样,她的声音也像流水一样轻软: “我给你捏捏的。” 温恂之愣住了。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像告诉他“我们结婚吧”那天晚上一样,用一双湿漉漉的、既胆怯却又无比勇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别不高兴。” 温恂之沉默两秒后,却并没有揉捏她的后颈,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他许久没有说话,面色渐渐变得冷峻起来。 在她面前,他的脸色从来没有那么冷过。 虞幼真觉得自己可能把事情搞砸了,但她不明白如果他是因为她拒绝他捏捏她后脖子而感到不开心,那她现在让她捏捏了,怎么他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男人怎么这么复杂? 她闷闷地说:“为什么你又不开心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温恂之看见她垂头丧气的,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小猫咪一样无助,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伸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望进她眼里。他眼里的情绪太多太复杂,像黑夜下的大海,平静却汹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叹声,来自于他。 他终于开口。 “幼真,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她缓慢眨了眨眼睫,抬起眼,他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很包容。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像对待一件珍贵无比的、易碎的艺术品那样。 “自然也包括我。” “不管是谁不高兴不乐意,都不需要你改变你原先不愿意的决定。”他低眼握住她的手,少见地说了很多话,“我知道以前你接受了很多规训,要低调、要识大局、要处处得体,但是我也允诺过你,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愣愣地看着他。 比起他平日里冷淡的声线,此刻他的语气罕见的软和。可偏偏是这软和的语气,像在哄人一样的语气,却没由来地,让她鼻尖一酸。 他声音很轻,口吻却很郑重:“从今往后,你不必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也不必做一些讨人喜欢的事情。你尽可以放松做你自己。” 她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洪流猝然击倒,头脑嗡嗡作响,却又清醒无比。 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教导,教她如何当一个合乎规范的淑女,教她如何活得漂亮,教她如何力争上游,也教她要低调要审时度势。其他人不是不关心她,也不是不在乎她如何想,只是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喘不过气来的压力的裹挟着往前,逐渐把自己打磨成适合生存的模样。 生长于这样的环境,她称不上喜不喜欢,也考虑不了自己是不是开心。 左右她都已经习惯了。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剖开来,直接了当地告诉她她可以做自己,他也有能力捍卫她尽兴做自己的权利。 喉头被酸涩的水汽堵得严严实实,她眨了眨眼,努力把那股泪意压了下去,但声音还是闷闷的: “可是……我也想你高兴啊。” 温恂之眼角弯了弯,眼角眉梢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现在就很高兴。”他话音微微一顿,意有所指道,“当然了,如果幼真能告诉我,她刚才为什么会发抖,会感到有点怕,我大概会更高兴。” 虞幼真:“……” 她内心隐隐崩溃,他怎么……怎么又提起这茬了? 温恂之见她没吱声:“不能说吗?” 是不好意思讲…… 要她怎么和他说呀?怎么好意思说呢?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怕的东西好多……有一些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够确认这绝不是恐惧式的忧惧,这种害怕混合揉杂了好多种情绪:想逃、害怕、紧张、担心、胆怯、羞赧,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加快,直冒热汗,而且这种症状在他靠近的时候,还会变得明显一些。 难不成,她要说她害怕他吗? 那可真是太伤人了。 况且,她应该,也不是真的害怕他。 虞幼真咬咬嘴唇,没说话。 在他的注视之下,莫名其妙地,她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瞧她这反应,温恂之的嘴角微不可查提了提,是无奈的。他心里明白,这小姑娘估计是真不想说。 她不想做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忍心逼她? 于是,温恂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额发,说:“不用讲了。” 他放弃得这样干脆利落,反倒是让虞幼真愣了愣,她问:“你不想知道了?” “你不想讲,那就不用讲。”他望着她,笑了笑,“哪天你要是想让我知道,自己会同我讲的。” 虞幼真眨眨眼,突然开口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心呢?这个你可以和我说吗?”她很诚恳地说,“我希望我在乎的人可以开心,这无关讨好。” 温恂之面上流露出一丝讶然,然后他轻轻笑了。 他沉吟片刻,说:“我最开始没有不开心,我只是疑惑,你说你害怕,但是你给出你害怕的理由……似乎不是很充分。后来,我也没有不开心。我只是……”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考虑应该如何措辞。 “与其说,那是不开心,不如说是心疼。” 他望着她变得悠长,似乎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他轻声说:“小时候敢爬上树呆一日的胆大包天小朋友,现在变得这样小心翼翼。” 虞幼真愣住了,沉默许久后,她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口。她的手指细白,指甲干干净净,被修剪得圆润,指尖是淡淡的、健康的粉色,跟他深黑的袖口形成很鲜明的对比。 他眉梢微抬:“怎么了?” “我,我想让你知道的。”虞幼真望着他,轻声说,“不过,只是一部份……因为还有一些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嗯,你说。”他很耐心。 虞幼真咬咬嘴唇,过了会,她才憋出细若蚊吟的一句话。 “我有点害怕明天婚礼上的……那个吻。” 她声音太小,温恂之没听清,他歪了歪头,“你说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虞幼真一咬牙,一闭眼,声音放大了一些:“我说,我害怕明天婚礼上的吻!” 这回温恂之是听清了,但他也愣住了,面前的小姑娘脸红得又烧起来了,瞧她那窘迫的模样,他哑然失笑。 “多大点事儿,我们借位就好。” 虞幼真抬起眼,目光希冀:“真的可以吗?” 温恂之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当然,一切以太太的意愿为准。” 第21章 那天晚些时候, 赵瑞心就派司机把虞幼真从新居接回了虞家大宅,因为按照计划,虞幼真第二天会从虞家的大宅出阁。 翌日。 跟上次领证那天一样,天刚蒙蒙亮, 虞幼真就被叫起床化妆打扮了, 但正式婚礼这一天远比那一天领证时更加繁琐,更加细致。 等她差不多梳洗打扮完成,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不多时, 接亲的队伍已经到虞家大宅底下。一长串的豪车排得像长龙一样,从虞家的门口等一直排到了拐弯的地方, 隐没在拐角处。 安保人员走上前去拉开为首的劳斯莱斯的后车车门,一个男人弯腰屈腿, 从车内跨出来。他考究的、锃亮的皮鞋轻轻落在地上, 被起此彼伏的闪光灯照得更亮。 自从温家家主结婚的消息公布后,港城人都在翘首以盼的今天这场世纪婚礼, 已经有不少媒体提前在沿途埋伏,试图抢到第一手最刺激最劲爆的新闻。 男人似乎早就对菲林免疫,他清冷的眸光环视了一眼周围,侧脸对跟在他身旁的伴郎万文东低声耳语了两句,旋即便在安保人员严密的保护下, 径直入了虞家的大宅。 一路畅通无阻。 温恂之身份贵重,接亲前的游戏原本也只是打算走个过场。一行人便这样一路杀到新娘的房间面前。房间门口挡着一排伴娘,笑着说, 她们这关可没那么容易过,问题要回答正确的才能成功接走新娘子。 伴郎团的众人一听, 也精神了,在伴娘团抛出问题时, 一个个的都摩拳擦掌争当第一,试图在大老板面前一展身手,但却温恂之轻飘飘拦下。 “我自己来。” 然后,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就独自一人,若烹小鲜般,迅速杀穿了整场游戏。 梁如筠今日也是虞幼真的伴娘,她本以为这位一直斯文得体的温先生会自矜身份,放不下身段玩游戏,却没料想到,不管伴娘出什么样的难题,温恂之都一一接下,问他什么就答什么,绝无二话。 从始至终,这位温先生都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不管是什么问题,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数理文史哲……这些问题抛出去后,不过少许时间,他就能给出准确无误的答案。其思维之敏捷,反应之迅速,令在场众人暗自心惊咋舌。 在所有问题都答完之后,他对她们伴娘团露出了一个斯文且矜持的微笑: “还有么?” 他的言行举止都很礼貌,但这句反问却给她们一种轻慢的感觉,仿佛对他来说,她们精心设计的准备的问题不过是小菜一碟,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得就如同吹落一粒灰尘。 伴娘团的各位见此情形,都被激起了好胜心,想逮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文试不行,那就来体力比拼! 她们嘀嘀咕咕许久,统一了意见,一致指向伴郎团里最魁梧高大的那位伴郎,朗声提出要求道:“那请新郎单脚独立,抱起这位伴郎!”伴娘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厅堂里。 温恂之挑了挑眉,刚刚应下来,便从里面房间突兀地冒出一个清泠泠的女声,“不可以!” 听到她们这个要求,虞幼真内心一紧。她连婚鞋也顾不上穿,在工作人员“哎”的疑惑声中,匆忙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快步走到门口。 温恂之闻声抬起眼,他微不可查地恍了恍,目光微微变沉她现在穿着一套中式的金丝刺绣龙凤褂,直筒的裁剪把她的身形勾勒得纤细而高挑,满绣重工的龙凤褂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明艳动人,又端庄大气。 只是她现在似乎有点羞窘,扯了一下裙摆,想盖住脚。那双脚白生生的,脚趾头还微微透着一点点粉色,在旁人的注视下,羞怯地缩了一下。 虞幼真刚才也是着急了,走到门口发觉大家都向她看过来,视线下落,落到地上她裙摆下一双光裸的足。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光着脚很不合社交礼仪,便尴尬地想扯过裙摆盖住自己的脚背,但这龙凤褂并没有富余布料,下摆不够长。 她只好尴尬地、慢慢地往后退,把身形藏在门后,然后扒着门框,只探出个小脑袋,很认真地对门外的众人说: “不能让他抱伴郎,我不许他抱。” 说着,她还很严肃地看了一眼温恂之。 这一幕落在梁如筠眼里,她登时倒抽一口气。 我勒个乖乖! 之前不知道幼真和温先生是一对的时候,梁如筠觉得他们就是纯纯兄妹情,知道他俩是一对后……她是怎么都看不出来幼真这么乖这么听话的小姑娘,居然也会这么强势的。原来她对温先生的醋劲儿这么大的吗! 她看看幼真这回护的态度,坚定的眼神,两人勾勾缠缠的暧昧气氛……好了!她明白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 她 真 的 超 爱 ! 另一位当事人温恂之接收到虞幼真的眼风警告,低低地笑了声。 虞幼真急眼:“你笑什么……” 她话音未落,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温恂之抄了起来,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哎你!” 温恂之低眼看她,她似乎被他吓得不轻,细细的、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睫毛都在颤抖着,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不行!你快放我下来!”她往他的脚踝处望了一望,小声地和他说。 她轻得像只小猫咪,根本不重。他偏不放,轻笑一声,有力的臂膀勾着她的膝盖弯,还向上颠了颠。 虞幼真低声惊呼,他身量极高,她被他抱着,离地也很高,要真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吓得她连忙闭眼环住他的脖颈。等到她再次听到他低沉的笑声,她睁开一条缝探查情况,却正正好对上他含笑的、戏谑的眼睛。 见她的眼神茫然了一瞬,他低声笑了起来,结实的胸膛震动着,显然是因为恶作剧奏效了而感到愉悦至极。 虞幼真:?! 发现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她气得当场拧了他一把。 温恂之一点儿也不生气,朗声笑着将她抱入房间里中。 厅内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说着喊着些什么“哦哦哦哦”“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更有甚者,双手围拢,放在嘴前,大声说: “哎呀!你们这些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让新郎去抱伴郎呢?这成何体统!结婚这天,我们的新郎,当然只能抱新娘子咯”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一起大声哄笑起来,厅堂里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温恂之亦笑着侧目望她。 虞幼真本就听得面红耳赤,看到他这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顿时更羞恼了,嫌刚刚拧的那一下不够解气,又狠狠地揪了他好几下。 温恂之被她拧了好几下,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低声笑了起来。 虞幼真内心隐隐崩溃,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都太坏了!全是坏蛋!大坏蛋! 梁如筠全程姨母笑,像个吃瓜群众一样围观小夫妻的小互动,在内心疯狂尖叫: 嗑到了磕到了! 呜呜呜呜真夫妻磕起来就是百无禁忌! 知道她脸皮薄,会不好意思,温恂之后续没再继续捉弄她,而是稳稳地将她放在了床上。 他的手掌顺着膝盖弯向下顺她的裙摆,顺势托住她光裸的脚。他的手掌是温热的,相触时,温度似乎也从他身上传过来,还越来越高,一直烧到脸上去。 虞幼真小声说:“好了好了,我要去穿鞋了。” 她动了一下,却被温恂之轻巧地圈住她细瘦伶仃的脚踝。 “鞋呢?” 他眼风往旁边扫了一下,万文东就麻溜地把那双婚鞋拎过来给他。 虞幼真:……你要不要响应得那么迅速? 感受到她隐隐带着怨念的目光,万文东一扫最初见面时的模样,咧着一排整齐的白牙大喊了一声:“弟妹好!” 这一声差点没把虞幼真送走。 虞幼真缓缓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你好。” 她记得这位万文东万总自我介绍是温恂之的好友兼下属,听他喊的这一声弟妹,大约他是比温恂之年岁大些,叫她一声弟妹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适应这称呼。 万文东才不知道她内心别扭呢,自从虞幼真应了他一声“弟妹”,他就一叠声地叫着“弟妹”,弟妹长弟妹短的,比如说:弟妹你要不要喝水?弟妹你热不热我给你扇扇风啊?弟妹你今天心情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好多没必要的事情都要喊她两声弟妹,简直让她怀疑这位万总是在没话找话说。 温恂之扫了万文东一眼,心知肚明,这家伙是欠瘾犯了,他淡淡说了句,眼含警告之色: “行了,别贫了。” 大老板发话了,万文东也只能住嘴,遗憾没能当够“哥哥”的瘾,占更多温恂之的便宜。 虞幼真今天的婚鞋很高,Jimmy Choo的婚鞋,很好看,但是跟高得快能戳破天,走起路来很难受。她刚站起来,就差点崴脚,温恂之连忙扶着她,他低眼看看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尖锐的细跟,绝对的美丽刑器。 “难受吗?”他低声问道。 虞幼真点点头:“嗯,有点。” 她还在念书,去学校会穿得比较朴素大方,平日里穿高跟鞋的时候不多,再说了,她的学校坐落于山上,让她穿高跟鞋走上坡路,那也是决不可能的。 闻言,温恂之半蹲下来他握住她的脚腕,干脆利落地脱了那双高跟鞋,放到了一边。 虞幼真不明所以:“哎?你干嘛?” 温恂之仰头看她,眼角微弯,说:“难受就换一双鞋。” 旁边的伴娘适时递过来一双平底鞋,婚礼当天为了避免出岔子,一齐准备了很多备用的选项。 于是,他就着这半跪的姿态,接过那双平底鞋,为她穿上,动作细致而轻缓。 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肩头,看着他低头为她穿鞋,忍不住恍了恍神。 换好后,虞幼真对着镜子左右照照,平底鞋确实是要比高跟鞋舒适许多,就是没那么好看。 直到要去给长辈们敬茶了,虞幼真还有点遗憾今天不穿高跟鞋,她会不够好看。听到她的顾虑,温恂之捏捏她的指尖,宽慰道:“今天行程太满,穿高跟鞋会累坏的。” 他话音少顿,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不必担心,你一直很好看。” 没有女孩子是不喜欢听到夸奖的,明知道他现在是在宽慰自己,虞幼真还是开心了一下,不再过分计较自己穿平底鞋是不是好看的这个问题。 温恂之见她重新开心起来,也笑着说:“走吧。” 是时候去敬茶了。 两人携手走到客厅,长辈们早就在客厅等两位新人了。虞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穿着极其正式的衣服,他今天从医院回了虞家老宅,参加孙女的婚礼。赵瑞心今天也是盛装打扮,她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她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 “幼真,恂之。” 闻言,客厅里的众人都安静了,向门边看过去真是顶顶登对的一双人。男人身高腿长,气度高华,也许是今天婚礼,他向来疏冷的眉目显得温和不少;女人高挑纤细,丽又端庄,站在他身侧如小鸟依人。 今天是虞家的大事,虞家人尽聚一堂,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笑意,除了虞家大房。 之前得知公司股权变动,且虞幼真与温恂之结婚这两个消息后,郑婉茹是食不下咽,不得安寝这意味着她希望虞家大房接管公司,和虞幼真嫁给外甥郑晋英帮扶郑家的两个算盘同时落空。所以尽管她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可当她真的见到他俩携手走进客厅里来,走到众人面前来,她还是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偏偏虞幼真这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向周围人都打了一圈招呼,等到了她郑婉茹,她面上流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道: “大伯母,您这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休息不足?” 郑婉茹表情一僵,猜想虞幼真她这是在指自己的黑眼圈都挂到了下巴上。郑婉茹今年已有五十许,一向在意保养,最近因为这两件事情衰老得厉害,本就心烦,今天又被人这么当众提了一下,更是难堪。她心里大骂虞幼真是可恶,刚想回嘴讽刺两句,但她的目光触及到她身旁的温恂之后,见他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目光平静却隐含警告,她脑子清醒了些许,面上强露出一个笑容,道: “谢谢幼真关心,最近我是休息不好。” 虞幼真便笑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伯母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要想太多。” 郑婉茹看着她脸上那微笑,只觉得那是得意的笑,仿若得胜者般的笑,内心窝火至极,却只能咬着牙,笑着应了一句“好”。 赵瑞心在一旁看着,心里亦生出些畅快的感觉。 这些年二房在大房的打压下,日子过得是如履薄冰,女儿还三番四次遭到郑家那纨绔子弟郑晋英的骚扰,憋屈至极。如今翻了身,她自然也想出口气,此时便佯装喝茶,冷眼旁观,等她看到后边郑婉茹的脸色都变了,才不慌不忙地提了一句: “幼真,别误了时间。” 虞幼真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最后对郑婉茹笑了笑,视线便轻飘飘地从她身上移走了。 由于两人的父亲均已去世,温恂之母亲现卧病在床,两位新人的父母只剩赵瑞心一人。 敬茶一般有站姿弯腰或者跪姿两种方式,虞幼真本以为温恂之身份贵重,应该会安排站姿敬茶,但工作人员拿出了两个大红色的软垫,整整齐齐地摆在赵瑞心面前。虞幼真诧异地转头看了温恂之一眼,他平视着前方,没看她,却仿佛像感觉到她的视线那般,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司仪引领他们进行敬茶的流程,请他们二人跪到软垫上。温恂之干脆利落地提了提裤管,跪了下来。虞幼真亦跪到了另一个软垫上。 茶满到七分,虞幼真端起茶杯给温恂之,温恂之接过茶杯,双手给赵瑞心敬茶,礼数十足,语气诚恳。 “妈妈,请喝茶。” 赵瑞心的眼眶都红了,面前的男人斯文且英俊,如兰芝玉树般矜贵独绝,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一直将他当作自己半个儿子那样看待,如今真成了她的女婿,真成了她的儿子。 她“哎”了一声,连忙接过茶杯。 后续新人又给虞老爷子敬了茶,虞老爷子眼眶湿润,接过他们这改口茶。 等他们都喝完,温恂之一一双手接过茶杯,放到托盘上。 虞老爷子面带笑意地递给温恂之一个厚实的红包:“来,恂之,快拿着。” 温恂之连忙恭敬接过。 虞老爷子望着面前这对新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晃眼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心里是感慨万千。他牵起孙女的手,又牵起温恂之的手,令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 虞幼真抬眼,爷爷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们二人,笑得老怀欣慰,但眼中却闪动着泪光,老人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说,可酝酿许久,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朴实的叮嘱。他苍老而粗糙的手用力握一握他们交叠的手,语重心长道: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过日子。” 第22章 苟载瑟瑟发抖地蹲在虞家大宅旁边的一棵高树上, 他一手抱着沉得要命的单反,一手抱着粗壮的树干。 为什么他会蹲在这里,说来也是话长。 今天温虞大婚,但整场婚礼安保规格极高, 并不对外公开。在婚礼开始之前, 温家私底下便早早地跟主流媒体的高层都打过招呼,达成了一致, 不会对外公布婚礼的相关讯息。 主流媒体不动, 小报们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条新闻是近日热度最高的, 价值极高,可以说谁拿下来谁就等着大卖。于是苟载和他大批大批的同行前赴后继地埋伏在沿路, 就想拿到第一手的照片讯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 好消息是,迎亲的车队到了之后, 他们第一时间就拍到了温家掌权人的照片。 坏消息是,虽然他们拍到了温恂之的照片,但是那些个缺心眼的同行实在是愚不可及,竟然没有关闪光灯! 温恂之下车那一瞬,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几乎要照亮整个深水湾。然后, 他就看到那位素来矜贵的温先生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四周,侧过脸对旁边的人耳语了两句。 苟载当即就觉得情况不妙。 他跟拍多年,经验丰富, 那会儿他已经藏在了树上,但是那位温先生的目光似乎也扫过了他, 极锐利的眼神,他看过来时, 苟载手脚一软,险些没抱住树干,像根倒栽葱一样直直栽倒下去。 后面的事情,就可以说是很简单粗暴了。 一想到这儿,苟载就狠狠闭目。 温先生下车后就直直入了虞家大宅,虞家的宅院自然也是围得像铁桶一样,他们根本进不去的。温先生是进去了,但他的随行人员和安保人员还留了一部份在外面,他们这些人大概是得到了温先生的授意,开始地毯式搜寻潜伏在四周的记者。 头上顶着花花草草当遮蔽物的,藏进车里的,躲在车底的……全部被揪了出来,然后随行人员礼貌却极为强势地要求记者删掉相机里的照片,记者们当然不愿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照片全都被删光了,人也灰溜溜地被随行人员强硬地送离了姻亲现场。 苟载运道比较好,他躲在树上,这棵树很高,树冠浓密,随行人员没发现他。他惴惴不安地蹲在树上,一方面担忧温家掌权人的雷霆手段,也会把他揪出来,但是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畅想起来虞家这位千金小姐被虞家二太太保护得很好,她也素来低调,成年后从未在媒体上公开露过面。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如果他能拍到虞小姐的照片…… 那这泼天的富贵不就轮到他了吗! 虞家大宅的玻璃全部都是单向的防弹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苟载耐心地等了许久,门口突然热闹起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渐大。 苟载一个激灵,握紧了手中的相机。 很快,门口出现了许多人的身影。先出来的是几个全副武装的保镖,然后,是被人簇拥在中心的一对新人。 温家的掌权人一改方才露面时骇人的冰冷,此刻他的眉梢眼角微微弯着,侧头低眼对怀里的人说话,表情温和,临下台阶,还弯下腰体贴地帮她提起裙摆。 新娘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刻,苟载也得以看清这位被保护得极好的虞家小姐的真容。他的脑子“嗡”了一声,都说见过真正好看的人时,脑子是一片空白的,此刻他就是这样。他跟拍过很多名流巨星,见过不少美貌的人,但没有几个人的美貌能给人这样直接的震撼。 这位虞家小姐长得极美,容貌和体态皆是无可挑剔,她耳畔和脖颈间戴着极为华贵的首饰,艳光四射,苟载一眼便认出那是前段时间被温恂之拍下天价的珠宝,但此刻,那些无比昂贵的珠宝全都沦为了她的陪衬。 他不由自主地举起手中的相机,抓紧最后的机会,在虞幼真上车前按下了快门。 今天虞家小千金出阁坐是虞老爷子最钟爱的座驾。车就停在虞家的门口,短短几步路,两位新人很快上了车,车窗升上去,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苟载颇有些可惜,他查看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拍下的那几张照片,虽然是匆匆抓拍的,但是这几张生图的清晰度还是可以吊打那几张网上流传的糊得不行的照片。他满意地点点头,今天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个独家注定是他们的了。 可惜,他还没高兴太久,正准备下树,就看到有个人站在树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儿多久了。见到苟载看过来,他咧开白亮的牙齿: “嘿,bro。” 苟载懵了一瞬,他认出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温恂之的心腹万文东。 万文东敲敲树干,说:“还不下来?要我上去抓你吗?” 五分钟后。 苟载绝望地抱头蹲在地上,再也不想回忆刚才他惨痛的经历,不过短短五分钟,他吃饭的家伙已经被万文东缴走。 万文东一张张搜查相机里的照片,全是虞幼真和温恂之两人的合照,其中有一张正好抓拍到两位新人相视一笑的画面,看起来温馨动人。他笑了一下,心想温恂之这家伙应该会喜欢。 “拍得不错,相机我拿了。”万文东说。 苟载一听急了,里面全是他独家的新闻,他升职的希望,更何况,“这是公司的办公用品!你不能” 下一瞬,他鼻尖正对着一沓厚厚的钞票,他两眼发直,慢慢地闭上了嘴。 “别吵吵,不白拿你的。”万文东挥了一下手中的钞票,“算是我们买下这些照片的报酬。” 苟载瞄了一眼那沓纸钞,粗略估计除去相机的款项,还能抵得过他半年的薪水了,他脑子里左右摇摆,天人交战。 万文东往上加码,“两倍,总可以了吧。”他威胁道,“劝你见好就收,本来未经对方同意的偷拍就违法,我们有权起诉你们。” 苟载头皮发麻,温氏旗下的金牌律师团所向披靡,号称港城“必胜客”,没有人会想招惹他们,要告他们就肯定能告赢。 他一狠心,夺过那把钞票:“成交!” …… 虞幼真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小插曲,她乘坐的迎亲的婚车一路向酒店进发。 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名单很长,每一个都是港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越靠近酒店,就能看到越多豪车汇聚。酒店的停车场里都是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的汽车,但是门童调动有度,一切都有条不紊。 举办婚礼的酒店是温氏旗下的产业,为了办好主家这场婚礼,已提前许久清场排练,高层下了死令绝不能出现一丝岔子。 抵达了酒店后,虞幼真在专人的指引下径直去了后面的化妆室。化妆室内极宽敞,但此刻仍显得拥挤,这儿给新娘配备了一整个造型团队。在婚礼正式开始前,虞幼真还要补妆,要换去身上的龙凤褂,穿上今天的婚纱,戴上配套的珠宝首饰。大家忙作一团,虞幼真像个真人娃娃一样任他们摆布。 赵瑞心作为新娘的母亲,虞家的二太太,自然也是备受瞩目的人物,她前去会场坐镇了,一方面是照应虞老爷子,另一方面也好应付一波又一波的前来搭话的宾客。赵瑞心嫁入虞家多年,见过不知多少风浪,社交自然圆滑妥帖,只是今天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虞幼真那边的情况,便多少有点走神,在她不知第几次回头看向化妆室的位置时,虞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说: “好了,我这儿还有其他人呢。不用你陪着。你快去看看真真那边的情况。” 被虞老爷子看破心事,赵瑞心有点不好意思,说:“爸爸,我还是在这儿陪您吧。” 虞老爷子瞧着她这样儿就觉得好笑,一颗心都挂到女儿身上了,还要在这儿点卯陪着他这老爷子,都是做父母的人,谁还不知道谁了。于是老爷子一挥手,道:“去吧,说那么多废话。我这儿还有人呢,用你操心?” 赵瑞心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这么说就一定是这么想的,况且她也确实放心不下女儿,她“哎”了一声,也不再推辞,站起来道:“爸爸,那我就先去真真那边看看情况了。” 等她赵瑞心到化妆室时,所有的工作几近收尾,虞幼真坐在化妆镜前,造型师在为她描唇。注意到门开了的动静,她在镜子瞄了一眼,看到是赵瑞心来了,便惊喜地转过身来。 “妈咪,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赵瑞心走到她身后,在一旁打量着化妆师给她上妆。 赵瑞心身为虞家二太太,便是态度亲和,但身份摆在这儿,给人的压力也是不小,化妆师眼疾手快地描好最后一笔唇线,把相处的空间留给这对母女。 虞幼真转了一圈,笑着问母亲:“妈咪,你看我今日好不好看?” 赵瑞心佯装吃惊:“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的乖女当然什么时候都好看的啦,从小就好看。” 虞幼真便笑,赵瑞心说的这句话跟她领证那天说的几乎一模一样。就算她长大了成年了嫁人了,她妈妈还是把她当作掌中明珠一样,听不得半句她对自己的怀疑。 赵瑞心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仔细描摹着女儿的面庞,女儿出落得极好,轮廓似她,眉眼却像极了丈夫虞修贤,她的目光久久地在虞幼真的眉眼处停留,笑容渐渐淡去,忽地苦涩又怅惋地叹了口气。 虞幼真握住她的手,“妈咪,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到了你爸爸,如果他也能……”她说着,然后突兀地停住了,伸手摸摸虞幼真的脸颊,她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虞幼真沉默着,依恋地用脸颊蹭蹭母亲的手心。她知道,在这样的日子,母亲肯定是想起了父亲,她也想起了父亲,那个会给她骑大马,带她出去玩儿,满足她一切要求的父亲,如果他还在…… 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 外边,第一日婚礼的宾客都来齐了,工作人员前来提醒新娘入场。 赵瑞心牵着虞幼真往门口走,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叮嘱虞幼真:“待会是爷爷牵着你入场。爷爷身体近来又不太好了,走得慢,你要配合爷爷的步伐走得慢点。知道吗?” 虞幼真乖乖地点点头,道:“好。” 不多时,母女两人便看到了坐在门外等她们的虞老爷子。老爷子坐在轮椅上,穿着极正式,表情严肃,仿佛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什么顶级的政事会议,只是他一见到自己疼爱的小孙女,严肃的表情便化作乌有,他向虞幼真笑着招了招手。 “真真啊,快来爷爷这里。” 第23章 虞幼真快步走过去, 她穿着繁复的婚纱,婚纱的上身是收紧的鱼骨衣,下摆是大拖尾,很难蹲下来。她只能半弯下腰, 握住虞老爷子的手, 说: “爷爷,我来啦。” 虞老爷子“哎”了一声, 手撑着轮椅, 颤颤巍巍站起身。虞幼真和赵瑞心见状,连忙去扶他, 但虞老爷子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能行。 过了好一会儿, 老爷子终于站起来, 极正式极严肃的衣服裹着他日渐衰老的身躯,往日宽阔的肩背已然佝偻。可他眼睛里闪动着顽童般得意的神情, 颇有些不服老的意思,说: “都不用你们扶,老爷子我还能走呢。” 虞幼真看得眼睛发热,她忍住鼻尖的酸涩,重重地“嗯”了一声。 自从虞老爷子生病后, 就常坐在轮椅上,以前那个以前步伐稳健,最爱四处走的爷爷好像消失很久了, 如今爷爷从轮椅上站起来都这样费时。 她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来, 只是默默地给老爷子借力,让他省点力气。 从小宠爱到大的小孙女情绪不对, 虞老爷子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是多玲珑的人呐,只稍稍一想就知道这小孙女又在想什么了。他捏捏她的手指头,虞幼真抬起眼,爷爷正温和地注视着她。 那双眼睛年老浑浊却依旧锐利深邃,他什么都看得透看得清楚,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瞧着她笑,像以前一样,轻轻地、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样好的日子,真真不许哭,要笑的。” 虞幼真握着老爷子粗糙的手,她低下眼,久久,又轻轻“嗯”了一声。 不多时,会场的大门被人慢慢推开,伴随着司仪高亢有力的声音,里面绚丽多彩的灯光、喧哗的声音、馥郁的花香一同宣泄而出。 “有请新娘进场!” 虞幼真望了一眼爷爷,虞老爷子温和地笑着,他朝她抬了抬臂弯。 “来,真真,爷爷同你走。” …… 梁如筠坐在台下,有些发怯。 抬眼望望,整个会场摆满了新嫩馥郁的鲜切花,从天花板上倒吊下各式浅色的花束,色彩统一,层叠有致,华贵的吊灯点缀其中,照亮周遭,细细看去,甚至能看到灯盏旁边的柔嫩花瓣上的小露珠和纹路。 会场里处处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穿着正式礼服的侍者面带微笑,端着贵到咋舌的名酒穿梭其中,对客人有求必应。 梁如筠又左右看看,周围坐着的都是她不认识的人。说不认识其实稍有偏颇,她是认识的,不过是单方面认识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港城的名人翘楚。他们身上手上戴着能闪瞎人眼睛的珠宝,谈论的内容全是她不懂的,粤语夹杂着听不懂的外语,讲得飞快,谈笑间就讲定几单大生意。 她处在此间,仿佛格格不入。 旁边的女郎看她在发愣,好心地同她搭了几句话,试图将她带入话题的圈子里。 说起来还要感谢温先生,难为这样繁忙的日子里,竟然还记得她,遣助理过来看看她的情况,猜想她或许会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还托她旁边的女郎照顾她一二。 梁如筠的位置排得很前,又是温先生单独叮嘱要好好招待的人,那女郎也拿捏不准她的来头,她细长的指头绕了一圈,示意了一下周遭的鲜切花,然后像聊八卦一样提起一个她估摸梁如筠应该听得明的话题。 “我听人讲,这些鲜花全是从国外空运回来的,足足运了几千公斤,而且这场婚礼要持续三天三夜,今天是第一日,明日后日又是不一样的风格。” 梁如筠懵了懵。 前不久她才知道自己低调无比的好朋友是港城数得上号的豪门小千金;紧接着她又知道好友即将步入婚姻;来参加婚礼,她像土狗一样被这奢华场面震撼了一番,然后得知…… 乖乖! 这样奢华的婚礼竟然还要持续三天三夜?! 这么有钱?! 梁如筠下意识道:“三日三夜……不同的主题……这得花多少钱?” 那女郎颇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是钱的问题吗?” 梁如筠双眼发直:“那不然是什么?” 那女郎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好几个词,诸如“排场”“世纪婚礼”云云,但是好像都被梁如筠带歪了,那些词最后都扭曲化归为一个大大的“钱”字。 她歪着头,不确定地说:“好像……也可以说是钱的问题?” 这场婚礼少讲花掉大几千万,过亿也说不准。 梁如筠一拍手,说:“对呀,那么舍得花钱,讲明温先生好钟意幼真。” 女郎敏锐地捕捉到梁如筠对虞幼真亲昵的称呼,她见梁如筠面生,平时社交活动都没怎么见过的,怎么会坐这么前? 她话头一转,问道:“你同幼真相熟?” 梁如筠老实说:“我们是大学的同学。” “以前在英国念书时的同学?”女郎又问。 梁如筠答:“那不是。” 闻言,女郎眉梢微挑,显然有些讶异虞幼真不喜交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早几年她还在英国念大一大二时,还算多交游,等她父亲过世后,她便常日关起门来了。 女郎还想再问,但台上的司仪正邀请新娘进场,婚礼准备开始,她只能闷闷收声。 在温柔缱绻的音乐声中,会场的大门缓缓开启。盛装打扮的新娘挽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从门外慢慢步入内场。 场内众人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和欢呼声,梁如筠转眼看去,也不禁恍惚了一瞬,她想起港城报纸对虞幼真的评价“港城明珠”。 她一早知道自己的好友美丽,平时她低调朴素都难掩过人姿色,今日她细细描摹了眉眼,涂了艳色的唇脂,乌黑浓密的头发尽数绾到脑后,穿着雪白的婚纱款步走来。几乎是甫一亮相,她就夺去了所有人的关注,她就像一个巨大的发光体,牢牢地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可虞幼真却仿若未觉,她微微垂着眼,认真地看着着脚下的路。随着她的慢而缓的脚步,绣着珍珠和钻石的蕾丝细纱轻轻盖住行道上的白玫瑰花瓣,梁如筠愣愣地看着她巨大的拖尾缓缓行过自己的面前,一步一步走到台上。 温恂之早已在台上等待许久。他往日便风姿过人,今日因着婚礼仔细收拾过仪容仪表,风采更是胜过以往。他的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抓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和深邃的眉眼,他本就身量极高,今日穿着剪裁合体的极正式的白西装,更显得身高腿长,优雅倜傥。 虞老爷子看着面前的温恂之,男人斯文且英俊,肩背宽阔,矜贵过人,是全港城独一份的存在,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再回头看看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如珠似宝的小孙女,最后笑着一握她的手,慢慢交到温恂之的手里。 此刻就像是某种阶段的交替,正以一种庄重的仪式交接,完成交接后,她的过去就彻底留在过去了,只能向前看。先前爷爷和她说“婚姻不是儿戏”,“是不是真的想好了”的时候,亦或是签字领证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直到此刻,她才惶惶然发现,就这一交手,她似乎真的……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虞幼真鼻子一酸,她咬了咬唇,小声念了句“爷爷”。 虞老爷子手指动了动,还想像以前一样刮刮她的鼻尖,但他终究只是拍拍两人交握的双手,没再说什么,他把虞幼真交给温恂之后,便有人推来轮椅,搀扶他下台。 虞幼真目送着爷爷背过身,在别人的搀扶下,从台上慢慢走下去。她心里很不好受,就像看到一轮亘古不变的、高高挂起的太阳迟暮了。 温恂之微微低眼,她的眼尾微微红了,他轻轻捏一捏她的指尖。虞幼真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他望进她那双茫然的、湿漉漉的眼睛里,轻声说: “小心妆花了。” 虞幼真:“……” 刚才还汹涌的泪意顿时收了回去,她微笑着,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手心。 温恂之:“……” 小姑娘手劲儿还挺大。 典礼在继续,司仪用充满感情的声音介绍他们是世交的青梅竹马,大屏幕配合地放出两个人的旧照片,一张张轮换,从两人牙牙学语时,到长大些时,再到成年……然后到领证那日,忠实地记录了今日这对新人的相识相处的全过程。 梁如筠仔细看着,看到有好几张旧照片,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两张牵手照。 第一张照片的正中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被家人抱在怀里,黑葡萄似的眼睛弯着,露出只有零星几颗牙齿的牙床,高高举起的手紧紧地攥着一个小男孩的小手指。那男孩就蹲在她面前,低着眼眉,笑着看妹妹。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众人的合照。上一张照片里的小女婴抽条长大了,约莫是六七岁的样子,她被爸爸抱在怀里,手里却攥着身旁男孩儿的手,她粉嘟嘟、圆鼓鼓的小脸蛋旁挂着一串眼泪珠子,咧着嘴,露出缺了的门牙。这张照片里,大家都在笑,除了小女孩儿,还有站在她旁边关切地看着她的男孩儿。 那两张照片里,虽然孩童的五官仍稚嫩,但也能看出日后的轮廓,分明就是幼真和温先生二人! 梁如筠想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温先生似乎都是很关切关注着幼真的,之前温先生去学校做分享,跟幼真一块离开时,全程小心对待幼真的模样……连拉开车门,都会护在车框上,就生怕她撞到头。 梁如筠眼睛微微弯着,也忘了刚才的不自在,托着腮帮子,嘿嘿笑出声来。 青梅竹马啊嘿嘿嘿,从头到尾的感情啊,真好磕啊嘿嘿!! 虞幼真也在看着大屏幕,她对这两张照片也有印象。 前面那张是她满岁酒时拍的,据赵瑞心说,那天要她抓周,摆了好多东西,什么尺子、印章、算盘、毛笔、吃食……结果家人们刚把她放下来,她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抓,吭哧吭哧爬到人家恂之哥哥面前,抓着他的指头笑。 后来就算长大了,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取笑她说,小时候抓周给自己抓了个哥哥,这么喜欢哥哥,不如长大后给哥哥当新妇,谁知二十多年后,这戏言竟成了真的。 后面那张照片则是她六岁生日那天拍的。那天他们两家人一起出去玩儿,她淘气,爬上树却不敢下来,恂之哥找到她,她抖抖索索从树上跳下来,扑到他怀里,他没站稳,踩在石子上,崴伤了脚,自那以后她就很注意他的脚腕。 这张照片就是那日恂之哥找到她后,大家伙的合影。 身处其中时,很难察觉到时光流逝飞快,直到今天婚礼把这些压箱底的老照片全部翻出来,一一投放到她面前,她恍然发觉…… 他们参与到对方的人生中,真的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 耳边,司仪引导婚礼继续进行着,他笑着看着这一双登对的新人,用饱含着感情的声音说: “古人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虞幼真,你是否愿意嫁给温恂之?从此爱他,尊重他,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虞幼真看着他的双眼,他瞳孔在灯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色泽,像极了沉静的琥珀。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软却坚定:“我愿意。” 司仪又转向温恂之,问:“温恂之,你是否愿意娶虞幼真?从此爱她,尊重她,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她,爱护她,与她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温恂之望向她的双眼微微一弯,声线低沉:“我当然愿意。” 他话音刚落,整个会场便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低垂的鲜花似乎都被这热烈的气氛震动得微微摇晃起来。 司仪高声宣布:“现在有请新人交换婚戒!” 工作人员将婚戒送到手边,虞幼真回身从首饰盒里轻轻摘出那枚婚戒,然后执起温恂之的左手,对准无名指,轻轻地推了进去。婚戒卡到他的指根,他手指长且骨节分明,衬得婚戒只有细细的一圈。 他亦轻轻托起她的手,垂目,轻而缓地为她戴上婚戒。虞幼真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到有点点不适应。 据说,左手的无名指有一根细小的血管与心脏相连,寓意爱意直达心底。那一枚小小的婚戒套在他们左手的无名指上,代表他们刚才许下的誓言。 她结婚了这个认知在今天婚礼上被反复强化。 她抬起眼,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他们交换完婚戒,司仪率先鼓掌,笑着大声宣布:“现在请新人亲吻彼此!” 听到司仪这么说,虞幼真的脊背微微一僵终于到了此刻,她之前一直害怕的这一刻。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温恂之。先前她提起来,恂之哥说可以借位,不会真的亲到,但她方才悄悄咪咪往下扫视了一圈,乌泱泱的全是人,被这么多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他们要怎么借位呀? 她紧张得心脏在怦怦直跳,他却一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模样。 只见他慢慢靠过来,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拢住她光`裸的肩头。他扣住她的肩头的力道不大,但是却有种不容抗拒的意味,他手心的茧子摩`挲过她的肩头,所过之处,被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 不、不是说好了要借位的吗? 他仿佛像没看到她的眼色似的,微微偏过头,靠近了,再靠近了,一直与她的唇瓣只余了一线罅隙,他才低眼侧目望进她惊惶的眼睛里,用近乎气音同她说: “闭眼,你大伯父大伯母还在……”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虞幼真不安地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两人的唇瓣不期然地、轻轻地贴到了一起。 虞幼真的眼睫微微一颤,她看到他错愕地睁开眼。 下一瞬,她的后颈被他死死扣住,像稳稳拿捏住她的命门一样,托着她的后颈往前一带,不许她逃。 旋即,暖得像能烧起来似的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 第24章 他温热的鼻息轻轻地扑在她的脸颊上。 虞幼真忘记闭眼,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柔软,湿`润,带着清新的薄荷的香气这是感官最先传导回大脑的感受,然后脚好像有点软。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受……她之前从未体验过。 他们, 是不是……在接`吻? 虞幼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她的脸迅速涨红起来。 偏偏此时,温恂之还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扣在她颈侧的手指顺着她敏`感的耳后向上摸`索, 所过之处像是点燃了一连串的火星。 此时此刻,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因为这个意外的吻而调动起来了。心跳得很快很快, 像是可以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脑子嗡嗡作响, 晕晕的, 不能顺畅地呼吸,而且浑身发软, 脚软得好像要歪倒在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她感觉过了很久,温恂之才松开扣着她后颈的手。她迅速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说好了借位的吗? 怎,怎么还是没借位成功啊! 而且, 台下还有那么,那么多人!全都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 虞幼真内心崩溃, 后面司仪说什么她已经没有脑子再去听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现在面红害臊, 就想赶紧地宣布开席,她好下去喘口气。几乎是司仪一宣布开席,她就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就向下走,看都不敢往身旁看一眼。 温恂之跟在她身后,施施然地拾级而下。他望着她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梁如筠把这对小夫妻的互动尽收眼底,她又忍不住嘿嘿笑起来:“真甜呐~~~” 坐在梁如筠不远处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讲话。甜什么甜?拥吻过后新娘子都没看新郎一眼,这也叫甜?圈子里都清楚的,他们两个是板上钉钉的协议联姻,各取所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另一边,虞幼真并不清楚外面的宾客怎么想的,她一路快走回到化妆室,坐回了刚才梳妆打扮的更衣室,支撑着她一路回来的那口气才泄了。 她少见地瘫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呼吸慢慢平复。一想到待会还要面对他,她平直挺拔的肩背就塌了下来,莫名生出一股胆怯的心理。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她模模糊糊地、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化学反应。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本能地有些不敢接近,也不愿意去深思那是什么。 如果可以,她是真想一直躲在这里不出去,但她不能。 虞幼真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刚准备让人进来帮助她脱去这身繁琐的婚纱,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镜子,微微顿了顿。 镜子里的她,眼尾是潮`红的,两腮是酡`红的。 嘴唇……也是润`红的,刚才化妆师精心描摹过的唇线晕开稍许。 她的手指微微一蜷,用指尖迟疑地、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唇瓣。仿佛时光回溯,她似乎又重新体验了一遍刚才呼吸交`缠,嘴唇相`贴的感受,那种酥`麻的、浑身发软的、喘不上气儿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 ……亲`吻竟然是这种感觉? 她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像触电了一样连忙放下手。 …… 不多时,虞幼真再次回到会场,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温恂之侧目望她一眼,她的肩背挺直,笑容得体,仿佛刚才那个急匆匆提着裙子逃跑的人和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调整得挺快。 虞幼真跟在座的宾客寒暄过一遭,她一边与人说笑,一边倾过身,轻声问温恂之: “进行到哪儿了?是不是要去敬酒了?” 温恂之望着她,视线向下落,落到她的唇上。她的唇形本就小巧而饱满,涂口红很好看,她回去一遭,刚才被晕花的唇线又重新变得规整了,大约是回去让化妆师补了妆。 虞幼真见他没回应,疑惑地望过来,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被看得奇怪。 她迟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低声说,“就在等你了。” 他的声线低沉而悦耳,刻意放轻声音后,反而带了一些低哑的颗粒感,像一撮儿羽毛尖快而迅速地挠过她的耳廓。虞幼真摸了摸耳朵,尽量摒弃掉不自在的感觉。 她低声询问他的想法,“那我们现在就去敬酒?” 温恂之没说话,而是笑了笑,他望向她的眼睛,把手放到她的腰间。没挨着,隔了一线距离。 他很有礼貌地低声问她:“可以吗?” 虞幼真:“……” 这几天都很重要,千万不能掉链子。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说:“当然。” 婚礼上敬酒就是从主桌开始往后打圈儿喝酒,新人对宾客们说“吃好喝好”,宾客们对新人们说“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吉利话。 今天婚宴上酒水准备得充足,白的红的都有,但他们去敬酒拿的是白的,五十几度的烈酒。主桌上每一位宾客都是港城乃至全国都极具影响力的大人物,谁都怠慢不了,温恂之敬酒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眼见着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虞幼真记得那晚陈医生跟他们叮嘱的,他的胃不好,让他少喝酒。这样的场面说不喝酒不应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他俩在一块,她可以帮他分担多一些,这样他就能喝少些酒。 她抬手想接过酒杯,却被温恂之拦住。 “你少喝酒。”他说。 接着,虞幼真看到他又是几杯下肚,脸色又更白了些,耳朵尖儿也更红了。 她心里着急,抓住他的袖子,小声跟他说:“我酒量还行,不会醉的。” 闻言,他望向她,他的眼睛依旧是清明的,但是态度却比以往略微强势了些许,他握住她抓住他衣袖的手,轻巧地圈住她的手腕。 “不许喝。”说完,他似乎也感觉自己的语气太硬,微微一顿,又放软了声音,像哄小孩儿那样说,“酒不是好东西,你别喝,乖。” 其他人自然是把小夫妻这点互动都收入眼底,纷纷打趣虞幼真会疼先生,又用羡慕且恭维的语气笑着对温恂之说他娶了这样体贴的太太,真是好福气云云。 几句祝福下去,又给温恂之满上两杯酒。 会场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场所有人都在笑,但虞幼真笑不出来。 她拗不过温恂之,但是又不想看他喝那么多酒,违背医嘱。她的视线着急地往四周逡巡,看到跟在温恂之身后的万文东,他是今天的伴郎,手里正拿着敬酒的酒水。 她注意到万文东看温恂之喝酒时,眉毛会不自觉拧得更紧。他是恂之哥的好朋友,应该也知道他胃不好吧?看他这个样子,想必也不太赞成恂之哥喝太多酒…… 虞幼真内心一动,有了计较。 …… 几分钟后,温恂之仰头喝酒。 酒水甫一入口,他就敏锐地发现,酒水被调换了。 这根本不是酒,而是白开水。 他面不改色地喝完杯中的酒,回身让万文东满上酒水时,状若无意地撩起眼皮望了他一眼,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万文东呲着大白牙对他笑,然后动了动嘴唇。 温恂之一个个字辨认他万文东说的是什么 是、你、老、婆、让、我、换、的。 他的视线微顿,挪到他身后的虞幼真身上。 虞幼真仰起脸,也对他笑,眼睛弯成了两道弯月,笑得很乖巧。 温恂之望着她含笑的眉眼,恍惚间记起她小时候也爱这样对他笑,特别是在她自知闯祸了之后。 小姑娘害怕大人们责罚她,就会借口陪他温书,跑过来找他,来了也不闹腾,就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书桌旁。她不会开口求他,只是一直用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他,仿佛在召唤他“快点看过来,快注意到我”,在他看过去之后,她就会像此刻一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她从小就知道怎么拿捏他。 他清冷的眉梢眼尾柔和下来,没忍住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她愣了一下,仿佛有些讶异他这突然的举动,眉毛和鼻子都轻轻地皱了起来,但又很快舒展开,一副“我就干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吧”的模样,颇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他眼睛微微一弯,说:“小淘气鬼。” 第25章 他们的婚礼办得极大, 持续三天三夜,宾客如云。他们每天都需要花极大的精力去招待客人,每天都在打着圈地敬酒应酬,尽管有虞幼真这个方法帮忙躲避一二, 少喝一些, 但是客人这样多,还是有逃脱不了的情况, 因此温恂之不免多喝了一些。 婚礼终于结束的那一天, 温恂之还是喝醉了。虞幼真搬不动他,还是万文东帮忙架着他上车的。 “那我就把你们送到这儿了。”万文东把温恂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下来, “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虞幼真很感激他,她原先和万文东不熟, 这几天办婚礼两人的交集变多, 在敬酒时万文东这个好兄弟还会帮温恂之挡挡酒,要不然温恂之只会醉得更厉害 。 她说:“嗯嗯嗯, 谢谢万总。” 万文东一听他这称呼,便看着她笑了起来:“幼真,你这也太客气了。你都和恂之结婚了,咱们就是好朋友了。好朋友之间还叫万总呢?叫我万文东或者文东都行。” 虞幼真便也笑,她从善如流地改口:“谢谢文东哥。” 万文东听这称呼, “哎”了一声,笑道:“这才对嘛。” 时候也不早了,虞幼真回头望了望醉倒的温恂之, 说:“那文东哥,我们两个就先回去了, 有什么事情就再联系?” 万文东笑着说:“好,回到后报个平安。” 虞幼真笑着应下, 万文东后退了一步,帮他们把车门合上。 正当虞幼真关上车窗,准备吩咐司机开车时,万文东在外面又叫了她一声。 虞幼真看到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沉凝,她把车窗摇下来,问:“怎么啦?文东哥?” 万文东沉默了片刻,没说话。这倒让虞幼真感觉到有些不习惯,这两天的交集让她多少了解一些万文东的个性,他是一个善于交际的、外向的人,现在他忽然换了这么一张严肃的脸,倒让她也下意识认真起来。 他没开口,虞幼真也不催他,只耐心地等着。 过了会儿,万文东像是想清楚该怎么开口了,他慢慢说道:“这个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这几天,作为恂之的朋友,真的很感谢你。” 虞幼真愣了一下,他怎么突然跟她说这些?正在思索应该怎么回应时,她又听见万文东继续说道: “前些天你让我换酒,我真的是意外,又为恂之感到高兴。我在那之前其实也是拦过他的,但他没听,他跟我说,这样的场合不喝不敬重。 “可是这家伙的胃也是真的不好,因为早些年……你也知道的,他不得已要需要出去应酬,没日没夜地应酬。那会还有人故意刁难他,很乐意看到这样高高在上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也有志时穷困,狼狈潦倒的一日,非逼着他饮酒,后面喝得太凶把胃喝坏了。 “他不是一个喜欢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的人,所以幼真你可能不知道……” 虞幼真沉默地听着,她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话音微顿,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继续往下说,良久,才又郑重道:“其实还有些话,我也想和你一起说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算了,这些话我来说更不合适了。总之,我只想说,幼真,你对恂之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谢谢你照顾他。” 虞幼真笑了笑,语气诚恳地说:“他是我先生,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万文东望着她,也笑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他想,他可能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因为温恂之是她的先生,所以她理所应当会去做这些事情,这是她的份内之事。 那么,倘若换一位先生,是不是也可以因为先生这个身份对其他人也这样好呢? 万文东不知道。 但他了解温恂之,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在回家的路上,温恂之一路睡得很熟。虞幼真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车子在公路上飞驰,车窗外漏进来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一明一暗相互交替。 他睡着了,很安静。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 他的手撑在额角,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在沉思;脸色很白,眼睛安静地阖着,长长的眼睫盖住那一双素来平静深邃的眼睛;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青黑色。 她发现,就算是在熟睡的时候,他的眉头也是微微皱着的。 他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为什么在睡着之后,眉头还是皱着的? 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吗? 刚才万文东说的那些话仿佛在耳边重播: -“那会还有人故意刁难他,很乐意看到这样高高在上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也有志时穷困,狼狈潦倒的一日。” -“他不得已要需要出去应酬,没日没夜地应酬……后面喝得太凶把胃喝坏了。” -“他不是一个喜欢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的人。” 万文东说她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实际上她也确实不清楚这些事情。 温家发生大变故的时候,温恂之二十多岁,她才十几岁。那会儿她还是泡在蜜罐里的小公主,每天过在云端之上的生活,根本不懂得人间疾苦只知道喜爱的温伯伯去世了,月贞阿姨成天以泪洗面……温家内斗得厉害,恂之哥哥变得很忙,并且,越来越忙。 她因为温伯伯过世哭了好多次,她也十分悲伤和难过,但是失去至亲的悲伤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直到她自己也经历了相似变故。 那是一种长达经年的恍惚与余震。 时至今日,她还是时常会有一种记忆错乱的感觉,总是分不清楚现实和愿望,这种巨大的期望的落差……只要想起来一次,就疼一次,折磨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还有爷爷和妈妈,她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撑过来。 可温恂之几乎什么都没有。 当年他二十一岁,正值硕士毕业的关口,得知爷爷病重去世,父亲车祸,匆忙赶回国后,飞机落地后,迎接他的是父亲不治身亡的消息。再然后,整个温家大房的重担都落到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她不敢细想,当年他是怎样过来的。 虞幼真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轻轻地叹息。 她迟疑地探出指尖,想要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又停住了,慢慢收回了手。 还是别弄醒他了。 汽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在拐弯的地方,经过了一条减速带,车内的人随之震了一下。 刚才温恂之还维持着坐姿,这会儿,他以手撑着额角的动作也因为这意外的一震变松散了,眼见着他的额头就要磕到车窗玻璃,虞幼真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伸出手去垫着。 他的额头轻轻触到她的手心,这样大的动静,他竟然连眼睫毛都未曾颤一下。 他是真的睡得很熟。 虞幼真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睡。他的头靠着她,沉甸甸的。 她恍然间想起,她以前也曾靠着他这样睡过。 那是个晴朗的春日。 沿路的蒲公英开着嫩黄的花。前排父母在开车,笑着聊天。她坐在后排,一边听着父母谈天说地,一边像没长脊椎骨一样挨在他的肩头。 车窗大开。 她微阖上眼,和煦的春风送来一点幽微的花香。 睁开眼一看,是几片嫩生生的、不知名的花瓣随风飘进他们的车里。他拾起那花瓣,晃动着花瓣的尖尖,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那会儿他们还很小,没经历过命运的转折。 现在想起来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长大之后,结婚之前,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亲近过了。 前方隐隐露出他们婚房的轮廓,虞幼真收起四散的思绪。车慢慢停在家宅的一盏路灯旁,她低头望了一眼温恂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眉间的褶皱已然平展,嘴角甚至弯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想,这次是做了个好梦吗? 第26章 第二天起来时, 虞幼真感觉自己身上有点酸疼。昨天他们回家后,虽有管家和佣人帮忙安置温恂之,但醉酒之人最沉了,况且他还是188的大高个, 沉得不行, 他们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人抬到卧房。 安置好人之后,她手一松, 整个人都脱了力, 脚下没站稳,一踉跄便直直撞到了屋内的摆设。他们这婚房之前是温恂之的私产, 装修时是全然按照温恂之平日喜好的,全屋的装潢都是简洁冷硬的, 摆设也是有棱有角的。 这一撞, 不偏不倚,正正好碰到了棱角上。 当即她的脸就白了。 管家发现她磕到了, 连忙问她有没有事儿,又张罗让人拿些跌打肿伤的药来。虞幼真不愿这样晚了还大费周章,就忍着疼说没事。 今早她起来再看,那儿已然是淤青一块儿。她皮肤白,那青中透着红的瘀血便显得更可怖了。不过, 好在是磕在小腿处,她穿条长裙就能盖住了。 虞幼真换好衣服下楼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餐, 挺清淡的,南瓜红枣小米粥。她走到厨房门口, 阿姨正在忙活着配粥的小菜。 阿姨见她下来了,仰着笑脸说:“太太起来得真早。” 虞幼真也对她笑笑, 她其实现在还没有很适应“太太”这个称呼,但比刚开始好太多了。她四处望望,发现饭桌上放着两个人的餐具,都没动过,可是此间除了阿姨就没别的人影了。 虞幼真问:“恂之哥还在家里?他还没起来吗?” 按理说他应该起了吧?她印象里,温恂之是很勤勉努力的,一向起得早,况且她搬来这几日里,她每天早上起来,发现他已经不在家了,问其他人,他们都说他早就去公司了。 阿姨笑着说:“哪能呢,温先生已经起了的。” 虞幼真:“那怎么不见人?” 阿姨便又说:“先生刚才健身完,现在去洗漱了,应该快下来了。” 虞幼真愣了,他昨天醉成那样,今天还能爬起来锻炼? 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去健身了?” 阿姨像是有些不理解她怎么这样怔忪,说:“啊,对呀。先生每天早上都会早起健身,再出门工作的,雷打不动的惯例了。” 虞幼真接收到阿姨略带疑惑的目光,心里莫名有点心虚这都结婚了,她还对自己先生的行程一无所知,好像、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显得她不太称职。她慢慢地“哦”了一声,拉开椅子,在餐桌旁边坐下,不再言语。 过了会,门厅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管家的声音遥遥传来: “哎你们慢点搬,好好好……这个茶几先放在这儿……哎那个玻璃桌子仔细点搬!” 虞幼真和阿姨对视一眼,她扬了扬下巴,问道:“这怎么回事?” 阿姨探头看了一眼那边,说:“哦,这应当是先生新订的家具到了吧?” “新订的家具?” 虞幼真满头问号,他们所住的这个屋子之前都没住过,家具一应都是簇新的,怎么又新订家具? 阿姨点点头,说:“是啊。好像是早上管家跟先生说了什么事情,然后,先生听完之后,当即就说回头把家具全都换了。” 闻言,虞幼真好奇走出去看了看。管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他一下子笑起来:“哎呀,太太早安!” 虞幼真亦笑着跟他问早安,紧接着又问他,这些家具是怎么回事? 管家还没来得及回话,自后边淡淡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线: “幼真。” 于是虞幼真和管家便一齐向后看去刚沐浴过后的男人穿着休闲的家居服,向来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微微敞开。他的头发还是湿的,被随意地抓到脑后,有几绺未干的发丝垂在他的脸侧,闲散而随意,身上仿佛还带着从浴室里带出来的水汽。 是的,还带着水汽。 他走近后,她眼尖地看到他锁骨的那粒红痣上甚至还盈着一滴水珠。 虞幼真别开眼,跟他打了个招呼:“早、早啊。” “在这儿做什么呢?”他低眼看了她一眼,淡声问。 一听这话,管家把刚才他们没说完的话题继续接了下去,他说:“刚才太太问我这些家具是怎么回事呢。”说着,他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温恂之,又看了一眼虞幼真,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 那眼神横看竖看,好像都只能传达出一个意思他俩很有什么。 虽然他们的关系……也确实很有些什么,但是她脸皮比较薄,不习惯在人前表现或者谈论到她的私人关系。 特别还是,当着温恂之的面。 那天婚礼的吻过后,她是在强装镇定,内心其实是极其不自在的。当初说好了借位,但是他俩却还是结结实实亲到了,事后她甚至不敢再提这件事,因为是她先说抗拒接吻,后来也是她先碰到他的唇的。 他们之间,本来是清白的青梅竹马的关系。 现在却被一个意外的吻搅乱了。 不管如何,她都不希望还有别的什么意外再搅和进来了,要不然她会觉得对不起恂之哥人家好心帮她,他们互惠互利,她却表现得在利用这个机会占人便宜,把他们的关系搞得不清不楚的。 这不应该。 现在看到管家的反应,虞幼真心底隐隐拉响了警报,她感觉如果放任管家先生继续说下去,他们的关系大概会更尴尬。 她决心阻拦管家先生。 ……可惜没赶上。 管家先生用一种老怀大慰的眼神看着他俩,说:“太太,您不知道,这些家具是先生听说您昨天磕到了腿,紧急要我去订的。” 虞幼真脸悄悄烧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这样啊,我知道了,您可以……” 她好后悔自己刚才问了管家这问题。 但,还没结束。 管家望着她,声音变得激动而高亢:“是呀!我从小就照顾先生的,除了太太您,我是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他越说越激动,像播报新闻一样,所有细枝末节都关照到,洋洋洒洒,连续不断地输出。 “先生大约是早上五点多醒的,醒来后其实还是很不舒服,本来还准备再休息一会儿的,但是他一听我说您昨夜磕到腿,也不休息了,先是让人找出家里所有的跌打损伤的药油药膏,说方便等您醒了后擦拭,接着又连忙让我去联系人订家具,说越快越好,而且非常清楚地指明,要颜色浅一些淡雅一些的家具,最最要紧的是,所有的家具的边缘必须是要圆钝的,不能有锋利的棱角,如果是有柔软的包边那就再好不过……” 虞幼真:“……” 她现在真的不敢回头看那位的表情。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感到尴尬,在她准备出声打断管家先生的时候,她的肩上搭上一双手,似是安慰般轻轻捏了捏她的肩。 “好了,您别再说了。”他淡淡地说。 管家话音一顿,果真停了下来。 虞幼真如蒙大赦,她仰起头,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他低眼看她一眼,只见她的耳朵尖都是红的,他轻笑了一声,促狭而慢条斯理地说道: “幼真羞得脸都烧起来了,您就放过她吧。” 虞幼真:“……”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 她刚才是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帮她的啊?! 他还不如别说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出声后,管家含笑地看着他俩,倒是没再继续说了。 温恂之无视她变得幽怨的眼神,握着她的肩膀,轻轻一带。 “好了好了,该吃饭去了。” 刚才捉弄了她一道,现在竟又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虞幼真越想越不忿,直把刚才那点不自在给忘了,她现在就想给这可恶的男人一个狠狠的教训!她伸出手,打算悄悄地在他身上掐一记,不多,就一下。 哪知她的手刚刚挨到温恂之,就被他迅速捉住了。 他拎起她的手,仗着身高俯视她:“小姑娘,你想干什么?” 虞幼真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昨晚醉酒了,我扶扶你。” 温恂之盯着她看似纯良的表情看了几秒,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今天的早餐很是清淡,为了调整宿醉后的不适感,阿姨还给他俩都准备了一杯甜丝丝的蜂蜜水。早饭过后,虞幼真用湿巾拭了拭唇角,说: “恂之哥,你慢慢吃。” 温恂之也恰在此时放下了筷子,他亦用湿巾擦拭了一下嘴唇,又换了条手巾净手。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虞幼真想了一下,说:“我今天要回学校找老师谈论一下毕业论文的选题,后面应该就没什么事情了吧。” 温恂之点点头,说:“那今晚去见见家人?” 结婚了合该回家一趟见见家里人,虞幼真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好。” 温恂之又说:“我去学校接你。” 这回,虞幼真迟疑了两秒。 如果他去的话……会不会太高调了? 温恂之像是看穿她的顾虑,他温声道:“不必担心,我会在你指定的地点等你。” 他这样体贴入微,虞幼真顿时哑然。她是不是太那什么了……以他的身份,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他现在却这样迁就她。 而且,虽然她还是不适应,但他俩确实是法律认可的、家人祝福的、名正言顺的夫妻,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再加上,她和母亲也拿到了公司股权,往后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小心翼翼? 虞幼真想通后,摇摇头,说:“没事,你到了之后告诉我就好。” 闻言,温恂之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旋即他笑了笑,面上流露出愉色。 他从善如流地应下来:“好。” 虞幼真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指指门口,说:“那我先去学校了?” 司机应该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温恂之叫住她:“稍等。” 虞幼真回头,却见他的目光在她的小腿处停留,她低头一看雪白的裙摆下,隐隐露出一块淤青。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是却很有力道,如有实质般在那处熨烫过,而此刻,管家的话也仿佛在她耳边重播,“先生先是让人找出家里所有的跌打损伤的药油药膏,方便等您醒了后擦拭”。 啊,她怎么忘了这个? 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裙摆,试图遮住那块狰狞的淤青。 但她的手腕被他轻轻地握住。 他坐着。她站着。 他的目光从那块淤青上边挪开,自下而上,落定在她的脸上。 两人的视线相对。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目光明明是平静而温淡的,却莫名让她指尖发麻。 “不处理一下吗?” 第27章 虞幼真手指微蜷, 慢吞吞地说:“不用了吧……” “真的不用吗?”他问。 “真的不用。” 温恂之又往那处淤青望了一眼,说,“看起来很严重。” “我怕待会儿迟到。”虞幼真说。 她的导师是一个很年轻的教授,但是治学严谨, 说好了要几点开会, 就是几点开会,绝不能晚一分, 现在离他们开组会的时间已经近了。 温恂之也知道这个情况, 点点头,垂眼放开她的手。 “回来记得擦药。”然后, 他还不轻不重地点了她一句,“别总是不记得爱护自己。” 虞幼真望见他微蹙的眉心和低垂的眼睫, 还有他眼底那一片淡淡的青影, 是昨天宿醉没睡好的缘故吧?没睡好还不多睡会,一大早就起来折腾。 她小声咕哝了一句:“老说我, 你自己不也是。” 温恂之抬起眼,问:“你说我也是什么?” 虞幼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我什么也没说,是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我要快点去学校了,要迟到了, 再见!” 温恂之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等去到老师办公室之后, 虞幼真才定下心神来。 今天开的这个组会是有关他们毕业论文的,来跟导师沟通他们的选题。虞幼真是明年毕业, 今年下半年就该着手准备论文了。 虞幼真本科学的是艺术类的专业,研究生才转成了商科。 艺术类和商科培养的目标和方向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商科学生在本科就应该要学的一些基础课程, 她全部都没有学过。后面申请offer需要考试,赵瑞心帮她临时找家教抱了佛脚,速成基础。 虽然最后考试过是过了,但是她心里知道她的基础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即便是后来她很努力地学习,在某些科目上也还是差强人意。 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课堂上她总是沉默听讲。 此刻也是这样,听着同学跟老师讨论的热火朝天,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像一个旁观者似的。 老师抽空分了她一个眼神,“幼真,你的选题方向呢?是打算写实证分析还是案例分析?” 突然被老师cue到,虞幼真一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说:“我还没想好。这两边我都有感兴趣的选题,但不知道应该怎么选……” 导师鼓励她继续说下去,虞幼真轻声细语地跟导师说了自己准备的选题。 导师听她讲完之后,点了点头,跟她细致分析了这几个选题的优缺点,需要注意的地方以及可行性。然后,他沉吟片刻,对她说: “其实,如果你想要做这几个论题的话,也可以回去问问温先生,听听他的建议。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虞幼真懵了:“……啊?啊?” 虽然他们的婚礼并没有公开见报,但是她也清楚,阵仗这样大,消息灵通的人迟早都会知道的。只是这消息是不是传得也太快了? 都传到她老师耳朵里了! 一时间,虞幼真的内心五味杂陈。 有种被老师抓住恋情的窘迫的感觉。 导师见她表情微妙,他补充说道:“温先生是我的校友。他之前在念书的时候,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直到现在还是校友圈子里面备受关注的对象。老师们提起他来,都说他脑子很灵光,是难得的科研的好苗子,至今都遗憾他没有继续深造。” 虞幼真愣愣点头,说:“……这样啊。” 导师把话题带回到论文上面,“是啊。而且你想选的这几个方向,温先生都有切身的经历,他应该可以给你一些独到的建议。” …… 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后,梁如筠一把抱住虞幼真的手,脸上露出很震惊的神情。 “我的天呀,温先生念书也这么厉害的吗?” 她刚才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导师说的话。她知道温先生履历非常漂亮,但是学习成绩好和在做科研上有天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她们的导师已经是同年龄段颇有成就的学者了,近些年出了许多令人瞩目的成果,高质量的论文一篇接着一篇发,但听导师刚才的语气,温先生若是走科研一途,也会很有成就。 虞幼真点头说:“他真的很厉害。” “比如说?” 虞幼真想了想,问,“太多了,你想了解哪方面?” “学习,就学习这个方面。”梁如筠说。 虞幼真沉吟片刻,她低着头,看着脚尖踏过的一粒粒小鹅卵石,回忆起以前。 她慢慢说道:“他从小就很厉害……” 温恂之开蒙早,提前上小学,按部就班地念完了小学和初中。 初中毕业那年他十四岁,被父母打包送到国外去念高中,为了磨砺他,也没让人去照料他。他就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花了两年时间提早念完了高中。 十六岁,他被麻省理工录取,主修数学,三年就修完了学分,以极优异的成绩毕业。 十九岁,从理学类专业转至商科,去普林斯顿念运筹学与金融工程硕士。 二十一岁,他硕士毕业。 最恐怖的是,在满满当当的、难到令人发指的课程夹击中,他竟还能挤出时间在课余时间学习感兴趣的绘画课程,而且画得还相当不错。 这可真是,绝顶的天赋,过人的精力,非人的自控力……缺一不可。 梁如筠听得脑子嗡嗡。 虽然他知道他确实厉害,但是这也太…… 旋即她转念一想,温先生堪称传奇的人生经历其实是从二十一岁以后才开启的。 约莫十年前,温家内斗之严重,港城人尽皆知。那时温恂之才研究生毕业,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的叔叔却是纵横商界多年的老狐狸。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回国后,他避开二房的锋芒,一方面狙击控股权不稳的公司,低价买入股票后高价卖回给大股东,大赚一笔;另一方面积极投身金融衍生品市场进行投机行为。 他运道好,碰上了百年一遇的黑天鹅事件,且他本就眼光独到且毒辣,时机把握极为精准,一下子积攒了原始的资本,再后来,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逆风翻盘局。 三十岁,他就站到了顶峰。 与他后来所取得的那些成就相比,他念书时那些光辉的过去,仿佛又只是一道不值得一提的前菜罢了。 两个人闷头往前走了一段路,梁如筠突然发问道:“那,幼真,和温先生这样子厉害的人结婚,你会觉得有压力吗?” 虞幼真愣了一下,说:“不会。” 她之前从没想过他们会从青梅竹马变成夫妻,又从何谈起有压力? 梁如筠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敬佩起来,她说:“那很难得哎。” “为什么会感觉到有压力?”虞幼真有些不理解。 梁如筠踢飞一颗小石子,她闷声说:“可能,是我自己以前有过这种经历吧……那种感觉真的很像张爱玲写的那一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感受,总之我在他面前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了。” 虞幼真默默地听着,梁如筠在她面前一向是活泼开朗的,现在却是一副很低落的样子,前后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让她的心情变了天。 感情竟叫人变化这样大吗? 她之前没有接触过情爱,就直接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梁如筠所说的,感情里的那些辛酸的微妙的感受,她从未体验过,自然也不太理解她所说的那些。 梁如筠说完之后也沉默了下来,她又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子,在它落地之后重重踩了上去。 “算了,不说那个衰仔了,都是前男友了。” 她转过脸,又换上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庞,神情八卦。 “话说,bb,你们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呀?” “挺好的啊。”虞幼真说。 梁如筠的视线扫过她的腰。虞幼真今天穿了一条掐腰的白色长裙,材质极佳,没有任何的logo,但是很好地将她的身材勾勒了出来,就比如说她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细腰她这样想着,伸手去环她的腰。 嚯,真的好细啊。 像把勾人的弯刀。 虞幼真被梁如筠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嗔怒道:“你干什么呢?” “看看断了没有。”梁如筠很无辜地眨眨眼,她的手顺着虞幼真的腰摸索,按在她的腰窝上,很体贴地问,“bb,要不要我给你按一按腰?” “不用啊?”虞幼真莫名其妙地望着她,说,“你今天的反应好像有点奇怪。” “你不用害羞。”梁如筠义正辞严地说,“咱俩这关系……是吧。” 虞幼真看她这贼兮兮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前段时间那些离谱的反应,她内心警铃大作,连忙制止她说:“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我什么也没想!”梁如筠指天发誓。 虞幼真盯着她:“你最好是。” “我肯定是!” 梁如筠在心里默默补充,她发誓她只是想让她的小姐妹舒服一些,又有什么错呢? 毕竟哪有人新婚腰不酸腿不疼的? 虞幼真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只当她是真的什么也没想,她很严肃地强调说:“我跟恂之哥的关系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我俩其实没什么” “可是你们领了证啊。” 虞幼真一窒,说:“是领了证,但是我们的关系确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我们的接触其实不多。” 梁如筠盯着她,突然死亡发问:“哦?那你们亲了吧?” 虞幼真避开这个话题:“……除了这个,我俩确实没什么。” 梁如筠的角度清奇,她把脑袋转过来,像好奇宝宝一样盯着虞幼真的表情:“所以说你们真的亲到了喽?” 虞幼真:“……” 她很想说不是,但是她不喜欢也不会撒谎。 所以她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默认,默认就代表这就是事实。 梁如筠一拍手,大声笑道:“哈!我就说嘛!” 那天婚礼结束后,有宾客小声说新人在台上拥吻是做做样子,是借位的。她不信,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虞幼真现在很有掐她一把的冲动,她忍了又忍,却没想到梁如筠越笑越大声,笑得前俯后仰,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羞恼道: “你别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不笑了。”梁如筠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有什么好笑的嘛……”虞幼真嘟哝了一句,“就算是亲了又能怎样。” 梁如筠没说好不好笑,只是笑容变得更深了一些,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虞幼真。 那种眼神非常微妙复杂,既欣慰又怀念,像是一种过来人在看后来者的神情。 她望着迟钝的好友,耐人寻味地说了句。 “bb,你要完了。” 第28章 虞幼真愣了一下, “我要完了?什么意思?” “嗯呢。”梁如筠歪着头看她,说,“就不说别的了。你没发现,你最近有变化吗?” “有吗?”虞幼真不明所以。 “有的。”梁如筠很肯定地说。 虞幼真还想继续追问, 问她觉得自己是哪儿变了, 但还没等她开口,梁如筠却先抬手挡了挡直射下的阳光, 直喊热。 正值夏天, 虽然两边的树木高大,但太阳太毒了, 热气逼得人浑身是汗。 梁如筠被热得不行,她转头问虞幼真, 待会有没有别的什么安排, 要不要去哪儿避一下? 虞幼真说晚上还要去跟家人吃个饭,待会儿温恂之会到校门口来接她。梁如筠的时间比较自由机动, 便提议道,要不她俩先去找一个地方坐着叹空调。虞幼真想也行,便同意了。 两个人找了校门口的一家咖啡厅,点了两杯冰饮,找了个很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坐定后, 梁如筠又提起她们刚才没有说完的那个话题。 “哎,bb,你刚才是不是问了我什么问题?” 虞幼真把她的问题又再重复了一遍。 梁如筠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冰块, 说:“你是变了一点。” 虞幼真:“我怎么没感觉有变化?” “嗯……你没发现吗。你现在不会那么小心了。”梁如筠笑着说,“你之前在学校好低调的, 我们两个认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是个大大大大大大富婆。而且, 之前温总来学校分享的时候,你刚开始跟他表现得不认识,还跟我们说他是你哥哥,现在竟然愿意让他来接你。” 虞幼真小声说:“……那情况不一样了吗。” 以前需要低调是因为形势所迫,一个不小心就会葬送掉她父亲留下来的心血,但是现在那些危机都解决了,她又何必再处处小心? 可没曾想,梁如筠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话道:“对啊。你都结婚了。” 虞幼真:“……” 她俩想的东西是不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梁如筠没察觉到她的沉默,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到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情,还是会觉得还是觉得很恍惚,你居然就结婚了。” 不单是她,其实虞幼真自己也是这样。现在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的不一样的房间,她总要缓一缓神才能清醒过来哦,她已经结婚了,从虞家老宅搬出来了。 梁如筠又问她:“那你现在还适应婚后生活吗?他对你好吗?” 虞幼真没有犹豫地说:“挺好的啊。” “我想应该不止是挺好的。温总肯定是对你很好。”梁如筠托着腮,很肯定地说,“我这个旁观者从各种细节都能感觉到的。” 她掰着指头数,一边数一边说,“你知道吗?有两件事情给我留下好深的印象。你还记得我们去看讲座那一天吗?你跟温总先走了,我看到在你上车的时候,他把手护在了车的门框上,害怕你撞着。而且你可能不知道,你那天走了之后,温总还让他的助理过来找我了。” 虞幼真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儿。 “他找你干什么?”她好奇问道。 梁如筠说:“他的助理给我递了一张温总的名片,然后跟我传达了温总想要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跟我说你朋友不多,你很珍惜每一个朋友,如果我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他,而且他还给我送了好贵的礼物……不仅我有,关嘉煊也有。” 虞幼真本想喝水,此刻她的动作却顿住了,她的手指没有意识地、慢慢地摩挲着杯子的底部。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会做到这一步。 “从那一刻之后,我就觉得温总对你是很上心的,毕竟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我和他之间的链接就只有一个你。”梁如筠说,“如果没有你,我和他的交集,仅限于我有幸听过他的一次分享,如此而已。” 虞幼真沉默片刻后,笑了笑,说:“他一向很周到的。”她话音微顿,又道,“他对我的照顾,怎么说呢,即使我们不是……不是现在的关系,作哥哥,他也是很好的。” 梁如筠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词,“哥哥?你们……” 虞幼真“嗯”了一声,放下杯子,她思忖半刻,然后开口道:“我不知道那天婚礼上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什么传闻。” 她看着梁如筠的眼睛,轻轻地说:“比如说,我们两个是联姻。” 见她的态度认真,梁如筠也认真起来:“嗯,我确实听到了。” 虞幼真半垂下眼睫,说:“那不是传闻,是事实。” 她不习惯跟别人说自己的私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好应该要怎么跟梁如筠说他们的情况诚然他们这场婚姻是一场权宜之计,有利可图,但是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单是有利益,并不足以让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 于是,最后她掐头去尾地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他把我当妹妹,我也把他当哥哥。” 梁如筠托着腮,望着她,片刻后,她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说,“我觉得,也许你把他当哥哥,但他不一定把你当妹妹。” 虞幼真愣住了,问:“……什么意思?” 梁如筠却笑了,说:“嗯……我也说不上来……你就当是女孩子的直觉吧。” 虞幼真:“……” 梁如筠见她无言,愤愤为自己鸣不平:“喂喂喂,我的直觉很准的,你可别小瞧我了!” 虞幼真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是温恂之给他发来消息,说他约莫还有几分钟会到,让虞幼真现在可以去走学校门口了。 看完消息后,虞幼真不再去想刚才的斗嘴,她站起来,跟梁如筠说温恂之快到了,她准备要走了。见她要走,梁如筠自己一个人待在咖啡厅也没什么好玩的,便也站起来,说陪她去校门口等。 两人一同往外走,走到校门口的闸口前,正好有一人也从外边刷卡,正快步走进来。虞幼真避让开来者,那人的脚步却停住了,然后她听见那人惊喜地唤了她名字。 “虞幼真!” 虞幼真抬起眼,是关嘉煊。 关嘉煊见到她非常开心,脸上全是笑容,“ 哎,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虞幼真跟他不熟,招架不来这样子的热情,只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本以为打个招呼就会别过,但关嘉煊显然是个自来熟,他本来是往校园里面走的,见到虞幼真之后也不往里面走了,就站定在她旁边跟她搭话。 关嘉煊:“你是准备要回家吗?” 虞幼真:“对。” 关嘉煊:“在等车?” 虞幼真歪歪头,说:“算是吧。” 她在等温恂之的车来接她。 关嘉煊继续努力地跟虞幼真搭话,从今天午饭吃了没有?到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再到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虞幼真秉持着礼貌一一答了,但是她的话都说得非常地简洁,她两道细细的、秀气的眉毛也渐渐地拧了起来。 关嘉煊见她似乎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心里也着急,绞尽脑汁地想有什么话题是虞幼真会感兴趣的。他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他似乎漏了一个话题!他们之前那个未完成的,一起去看摄影展的邀约。 “你还想不想去看学校举办的摄影展呀?我看他好像只有几天就结束了。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去看看?”关嘉煊说。 虞幼真这才想起来这个摄影展,她之前想去看,但是因为结婚等种种事情,牵绊住了脚步,没能成行。现在被关嘉煊这么一提起来,她又有些意动。 想去是想去的,但是她不想跟关嘉煊一起去。 她沉吟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模棱两可地给了个答案:“再说吧。” 关嘉煊毫不气馁:“就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再不去的话就看不到了喔。” 虞幼真这次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话。 梁如筠看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温总马上就会来接幼真,这关嘉煊杵在这儿一个劲儿地跟幼真讲话,回头要是让温总看到了…… 于是,梁如筠咳嗽了一声,试图挽救一下局面,她插话问关嘉煊:“关嘉煊,我看你刚才好像走得挺匆忙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忙啊?” 关嘉煊眨眨眼,像是不理解梁如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哦,是有些事儿,但是不算着急啦,一会儿再去处理也可以。” 梁如筠:“……” 看来这家伙果然是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梁如筠再接再厉道:“真的不着急吗?有些事情拖不了的哦,迟则生变。” 关嘉煊笑得爽朗:“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但是这件事情真的不着急。” 哎!关大哥你太迟钝了! 梁如筠扼腕,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没给她继续说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们的不远处响起了一声短促的车鸣声。梁如筠抬头看去,一辆迈巴赫自不远处开来。日光明照,车身铮亮而流畅。 汽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后排的车窗摇了下来,车内的男人靠着椅背坐着,他的身形优越,两条长得过分的腿交叠着,膝上还放着一份财报。 他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看清外面的情况后,眉梢微挑。 虞幼真的身边站着一个和她年岁相当的男孩。夏日燥热的风吹过,扑了一脸人热浪,他看到她白色的裙摆随风轻轻晃动,将将擦过那男孩儿的裤腿。 温恂之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那个男孩,一头小卷毛,穿着宽大的T恤,满脸稚气。 他曾见过他。 他的目光移到虞幼真身上,往下落,然后倏地在她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无名指,是空的。 温恂之目光微沉,他合上手中的财报。不等前面的司机下车开门,他自己便探过身,利落地推开车门。 “幼真。”他抬了抬下颚,示意了一下他旁边的空座位。 “来。” …… 目送那辆贵气逼人的迈巴赫驶走后,梁如筠回忆了一下刚才那情景,伸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 刚才温总的语气很和煦,跟她和关嘉煊都打了招呼。倘若她没有看错,温总看向她时是温文的,看向关嘉煊的时候,虽然依旧很有礼貌,但那眼神却是凉的。 她无意间被他的眼风扫过,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她感觉周身凉飕飕的。而她身边直面温总的关嘉煊仿佛已经被冻成冰雕。 关嘉煊喃喃道:“我感觉,温大佬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梁如筠拍了拍关嘉煊的肩膀,说:“是的,你没感觉错。” 毕竟,谁会喜欢跟自己太太搭讪的人呢?温总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涵养过人了。 想到这儿,她对关嘉煊半是劝慰半是忠告地说了句:“你别想太多了。反正不会有结果的。” 第29章 虞幼真上车刚坐定, 就感觉自己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伸手揿亮手机,是关嘉煊给她发来信息。这家伙还在锲而不舍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摄影展。 她久久停留在聊天界面,在想怎么才能让这家伙打消这个念头。她不理解, 难道她刚才的表现还不够清楚吗?还是说, 这家伙压根看不懂别人委婉的拒绝? 正思忖着,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温恂之拉了起来。虞幼真眼睛也不抬, 她现在已经很习惯他们之间这种细微的肢体接触了, 并不太在意。 温恂之问她:“今天论文还顺利吗?” “还行。”她回答道。 提起论文,就想起老师跟她讲的事情, 如果她拿不准方向和主意,可以回来问问温恂之, 他有经验。想到这儿, 她按熄手机屏幕,转过头去看着他, 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她那副神情,一看就是有话要说,温恂之眉梢微挑:“怎么了?” 虞幼真正襟危坐,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讲。” 温恂之:“你说。” 虞幼真:“那个……我的论文可能需要一些你的帮忙。” 温恂之闻言便笑了,他还以为虞幼真这幅严肃的样子, 是要和他说什么坏消息,原来只是这个。 “好。”他说。 “你不问我需要什么方面的帮助吗?”她微微睁大眼,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这样爽快。 温恂之笑了, 说:“你会告诉我的。”说着,他握着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指尖捏到手指根儿,道: “而且比起这个, 我更想问,你今天怎么没戴戒指?” 他说话很平静,不紧不慢的,就像随口提起了一件小事儿那样。他们两人的手指交叠,虞幼真下意识望向他的手,他的手白皙而修长,以往常常带着的一枚与他肤色相近的玉扳指,但眼下却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取了下来。 现在他的一双手极素净,只在无名指戴了一枚戒指。 他们的婚戒。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虞幼真微微一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下一刻,却被温恂之拉得更紧。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抬起来,望进她的眼里,“是不想戴吗?” 被他这样看着,虞幼真莫名有种干了坏事后被长辈抓包的错觉,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她向来是个老实孩子,她努力忽略掉心底的异样,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不是不想戴,是因为那戒指太贵了,我怕丢了。” 就算家里有万贯家财,也不会天天把能上拍卖会品级的红宝石戴在手上吧,万一丢了……她在心里连连“呸”了几声,把这个晦气的猜想从脑子里摘出去。 温恂之的眉目舒展开,他笑起来,说:“那我给你买些别的戴着。” 这次虞幼真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她答应过后,温恂之似乎心情不错,他饶有兴致地揉捏着她的手指,她的手指柔嫩白皙又细长,握在手里像软软的玉。 他问她:“你日常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虞幼真眨眨眼,坦诚地说:“我不喜欢戴戒指。” 温恂之声音微沉:“……嗯?” 虞幼真说:“感觉很不习惯。” 她以前习惯了低调,脸上身上一般都是素净的,她很少会佩戴饰品。 温恂之沉默地放开她的手,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却是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那位关同学跟你也是一个导师吗?”他问。他知道虞幼真和梁如筠师出同门,也因此两人才友谊渐深的。 “谁?”虞幼真愣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是说关嘉煊吗?” 他说:“就是方才在校门口,站在你旁边的那位同学。我隐约记得他姓关。” “哦,他跟我不是一个导师。”虞幼真说,“今天我也是在校门口的时候碰到他的。” 闻言,温恂之呵笑了一声,道:“这么巧。”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润,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没再说什么了。 车厢里就这么安静下去。 虞幼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偷偷地觑了一眼他,他的双目阖着,神情平静而淡漠,就像日出前的浓雾,令人琢磨不透。 他好像有点不开心,但,为什么? 虞幼真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起来。刚上车的时候,他还是言笑晏晏的,在问了她几个问题之后,他的情绪好像就不对了……他先是问了她什么不戴戒指,她说害怕戒指丢了,到这儿他的情绪还很正常;然后他又再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戒指,她说她不喜欢戴戒指……啊,到这儿的时候好像情绪就不对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把“戒指”这个关键字圈出来。 然后她继续往后想,最后他问的那个问题是“那位关同学跟你也是一个导师吗?” 关嘉煊……和……戒指…… 电光石火间,虞幼真眼睛猛地睁大了,脑海里“戒指”和“关嘉煊”这两个关键词被串联起来。她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温恂之。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震惊,如有实质,他似有所感地抬起眼,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虞幼真支支吾吾地开口:“你、你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而不开心?” 温恂之眉梢微抬,故意装作没明白:“具体点?” 虞幼真急得鼻尖儿都快冒汗了,她比划着说:“就是刚才关嘉煊跟我和如筠一起在门口等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 温恂之沉默了。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虞幼真过得格外煎熬。 终于他开了尊口。 “是有点。” 虞幼真愣了愣,连恂之哥都误解了,那其他人……她心里变得更着急起来,恨不得浑身上下长出七八个嘴巴来解释。 她一把抓住温恂之的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跟关嘉煊除了同学关系以外,什么关系都没有,私底下没有任何的交集。” 温恂之看着她,却是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来,在她的鼻尖轻轻的点了一下:“你的鼻尖都要出汗了,这么着急?” “我怕你误会啊!”虞幼真说。 温恂之的眼角微微一弯:“你很担心我误会吗?” 虞幼真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她说:“当然。”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温恂之轻声问她,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是为什么呢?” 虞幼真:“……” 她简直想伸出手去试一试温恂之额头的温度,他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能问出这样浅显的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把一切都剖开来,摊平来讲:“恂之哥,你放心好了。无论何时何地,我一定会牢牢地记住我们两个联姻的事实。我郑重向你承诺,在我们婚姻的存续期间,我会以大局为重,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令你、温家以及虞家蒙羞的事情来。” 温恂之:“……” 他现在想撬开这小姑娘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样清奇的脑回路? 虞幼真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余怒未消,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温恂之的手背。 “你还在生气吗?” 温恂之低眼看她,这小姑娘正用她那双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他,像一只闯祸的小猫咪一样。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哪怕是她真的闯了祸,他也不忍苛责。 更何况她只是迟钝罢了。 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叹息道:“算了。” 虞幼真以为他还是对自己失望,连忙保证道:“我会履行好做太太的义务的!” 话音刚落,她发觉温恂之看着她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得深沉且玩味。 救……救命! 她这话是不是不太妥? 于是,她连忙描补道,“啊,那个……我的意思是,在大家的面前我会做好温太太的分内事的。” 温恂之盯着她,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宽大的手掌虚虚地拢着她的脖颈: “好啊,就从今晚的家宴开始。” …… 今晚的家宴是虞幼真自结婚以后回虞家吃的第一顿饭。她早早地就给家里人打过了招呼。是以虞家人都会到齐,虞老爷子也会列席老爷子近来身体状况不太好,但听说疼爱的小孙女儿要回来,他专程从医院回家,就为了吃这一顿团圆饭。 虞幼真到家时,正是下午五六点的光景。 斜照的夕阳穿过庭院茂密的柠檬树,漫入屋内,给玄关处摆着的古董花瓶和地上铺的白色长毛地毯都温柔地刷上了一层暖光。 屋内的摆设宜一应俱像她出阁前的模样。 她不禁恍了恍,这样熟悉的场景……仿佛她只是去学校上了一天的课,傍晚回到家准备吃饭,而不是婚后回娘家。 温恂之感觉到她的眼神滞住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指微一用力。 “温太太,你怎么走神了?”他低声说。 虞幼真回过神来,对他歉意一笑,带着他换了鞋往屋内走。她四处张望,只在屋内看到了帮佣,却不见家人的身影。 她随机叫住一位佣人:“怎么不见爷爷呢?他不在家吗?太太们呢?” 那佣人看着有些面生,支吾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来,虞幼真放弃询问他,决定自己去联系他们。 也是这时,门外传来喧哗的声音。 两人转身望去,正是虞家人,大家都簇拥着虞老爷子,从外边走进来。赵瑞心正推着余老爷子的轮椅,她看见女儿回到家了,不由得露出喜色。 “幼真!” 虞老爷子闻言抬抬眼,也笑起来:“真真呐,回家啦。” 虞幼真连忙过去迎接他们进门。 老爷子和赵瑞心进门后,门外跟着的大房的人也都相继进来了。他们脸上本来还带着些微的笑意,见到了虞幼真和温恂之,那点笑意便变得浅淡且表里不一起来。 郑婉茹上下打量了一下虞幼真,见她面庞光洁,面色红润,显然是日子过得极滋润的。她一想到近些日子,虞家大房和她娘家郑家所受到的打压和影响,内心便有些不忿,本想出言讽刺一二,可望望她身边的温恂之 他的手放在虞幼真的腰上,像极了召开股东大会那天的回护虞幼真姿态自从进了虞家之后,他的手就牢牢地扣在她的腰间,横看竖看,他们都是一对恩爱情深的新婚夫妻。 郑婉茹话到嘴边,忍了又忍,脸色变了又变。她想到过去的惨痛经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 “哟,咱们家的小千金回来了。” 虞幼真只当做没听见她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对她微一颔首,淡淡地叫了声:“大伯娘好。” 她嘴上打着招呼,但态度并不热络,转头就带着温恂之跟虞老爷子和赵瑞心说笑去了,全然将他们大房晾到了一边。 郑婉茹心下不悦,实在是忍不住。她刚想仗着长辈的身份说她两句,那边虞老爷子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他抬了抬苍老的眼皮,说: “行了,别堵在家门口了,都进去吧。” 第30章 主人家一早就吩咐了, 说今天刚结婚了的小小姐会回家,因此佣人们早早地就在准备今天的晚饭。 不多时,管家章叔就来跟他们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下去用餐。按照规矩, 虞老爷子是坐在上首的, 他坐下来后向虞幼真他们招了招手,又拍拍他右边的椅子, 说: “来, 恂之,幼真, 你们坐这儿。” 可这是主宾的位置,她不明白明明是回的自己家, 他们怎么却坐到了客人的位置。 虞幼真回头看了一眼赵瑞心, 赵瑞心笑着跟她说:“没事儿,坐吧, 这是爷爷重视你们呢。” 两人便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温恂之坐在于老爷子的右手边,他旁边紧跟着虞幼真的位置。 大家都坐齐后,虞老爷子动了筷子,这晚饭便开始了。 因为今天是家宴倒也不讲究那么多,菜都上齐了。虞幼真看见桌上摆着一盘红魔虾, 是她最喜欢吃的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温恂之注意到她的视线,与她耳语两句:“是不是想吃虾了?”说完, 他作势去取公筷,准备夹盘中的虾。 虞幼真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臂, 手下的肌肉紧实,又立刻讪讪地缩回手。在他看过来后, 她不太好意思地用手指挽了一下自己耳鬓的碎发,说:“不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公筷夹了面前的红魔虾放到自己碗中,然后她犹豫了一下,也给温恂之也夹了一只,她记得他也蛮喜欢吃虾的。 郑婉茹正坐在虞幼真对面,在虞幼真夹虾的时候,她眼尖儿地发现,她的手上空空荡荡的,竟没有带婚戒! 她回想起来,刚才他俩也是碰了一下就分开了,虽然这对新婚夫妇从进来后表现得十分亲近,可这种小细节却显得不自然……莫不是这两人刻意表现得亲近的?又或者是他们闹了什么别扭? 郑婉茹用手巾抿了抿嘴角,心下有了主意,她笑着说道:“呀,我在这看着幼真和恂之两人这么恩爱,心里可开心了,”她话音一顿,话锋一转,说,“只是……幼真,你今天怎么没有带婚戒呀?” 虞幼真面色微冷,怎么又来了?她这大伯娘怕是存心不想让她好好吃饭。她放下筷子,正想回话,却没想到旁边的温恂之很快用小臂压住她的手腕。 这是让她不要说话。 她顿了顿,侧目看去,只见他眼睫低垂,正在不紧不慢地地剥着虾。他剥得很细致,骨节分明的手一点一点、慢慢地剥开红魔虾的虾壳,白皙的手指和鲜红的虾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恂之阻止她,但他自己也没有说话,仿佛他刚才没有听到郑婉茹问的问题似的。 虞老爷子坐在上边,将众人的面色尽收眼底。 席间十分安静。 郑婉茹受到冷遇,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僵硬起来。虞义震见场面尴尬,不忍母亲被晾在一旁,便出来干笑着打圆场:“妈,你不懂,现在的时代不一样啦。” 闻言,温恂之笑了笑,说:“是不一样了。” 他终于剥完了那一只虾,并将那只剥好了的虾放到虞幼真的碗里,然后一边拿着手巾净手,一边侧头对旁边的佣人说: “劳烦您调些酱料来,两勺酱油,少量糖和醋,香油几滴,姜蒜切碎,放些小米辣,少许葱花和香菜,不要忘了挤两滴青柠汁下去。还要一杯蜂蜜水或者酸梅汤。” 佣人被刚才那场面吓得不行,恨不得快点溜走,赶紧领命而去。 目送佣人离开后,温恂之这才抬起眼,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郑婉茹,道:“这事儿怪我。是我让幼真别戴的。她年岁小,还在上学,不好太高调。” 郑婉茹干笑两声:“有恂之你在,怕幼真就算是想低调,也会被旁人关注到吧?” 温恂之将手虚虚地拢在她的腰上,低眼看她,两人视线相接,虞幼真见到他那双眼睛对她弯了弯,声音温淡。 “不要紧。再怎么样,还有我呢。” 虞幼真眼睛微睁大,然后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低头看向碗里的虾。 温恂之的视线也挪开了,重新望向郑婉茹,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咬字清晰而温润:“大伯娘,你说是吧。” 郑婉茹哪儿能听不出来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她的脸色变了又变,还想再说什么,上头虞老爷子发话了: “一个两个的都口水多过茶,今天的菜不好吃吗?来,婉茹,来试试这道菜,我想应该合你的口味。” 说这话的时候,虞老爷子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所有人,却只在郑婉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珠子浑浊,却隐隐含着警告的意味。 这是在让她闭嘴,不要再继续说话了。 当然也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郑婉茹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意,站起身用盘子接过虞老爷子夹给她的菜:“谢谢爸爸。” 晚餐继续进行。过了会儿,温恂之让佣人调好的蘸碟和蜂蜜水拿过来了,此刻虞幼真的碗里已经堆满了温恂之给她剥的红魔虾。 温恂之将那蘸碟和蜂蜜水都放到虞幼真的碗筷旁边,对她温声说:“蘸着吃,小心辣椒。” 虞幼真有点不太适应在大家面前这么亲密,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夹起一个红魔虾,把它放到蘸碟里滚了一遭,再夹起来往嘴里送。只是红魔虾和辣椒圈的颜色相近,那虾身上边粘了两粒红艳艳的辣椒圈,她没有发现。 于是,她一放进嘴巴就先咬到了那辣椒圈,辛辣的味道直冲鼻尖儿,辣得她眼泪直流。 她喜欢吃辣,但是又不怎么能吃辣。 温恂之见状,将那蜂蜜水端起来,递到她手边。 虞幼真也顾不得什么了,就着他的手往下咕咚咕咚灌水。温恂之皱着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说:“喝慢点,别呛到了。” 她胡乱点点头,仍旧是大口喝水。这蜂蜜水甜丝丝的,还在里面放了几个冰块,她猛喝了大几口水,慢慢地才把那辣给压住了。 她抬起眼,跟他道谢。那辣太霸道,她刚才被辣得够呛,眼泪险些流下来。她皮肤本就薄且白,一点点红都特别明显,现在眼睛是红的,嘴巴也是红的,还有点肿。 温恂之的视线在她红`肿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钟,给她递来一块冰而润的干净的湿巾,说:“压一压吧。” …… 一顿饭吃完后,众人准备散去。大房的人因为刚才没了脸,也不想在此间多留,找了个借口就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虞幼真本想带温恂之跟爷爷和妈妈聊聊天,去别处散散步,当她这想法却没能成行。 虞老爷子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说:“爷爷还有点事儿跟恂之说,你先去跟妈妈聊聊。” 虞幼真晃了晃老爷子的手,声音轻而软:“你们有悄悄话,不能带上我和妈妈吗?” 虞老爷子没有直接说不可以,而是笑着说:“真真乖。” 这都没有让步,虞幼真也明白爷爷的意思了,她下意识望了一眼温恂之,他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让她不要担心。 于是虞幼真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她挽起赵瑞心的手,说:“那好吧。”然后又说,“你们要快点喔。” 等虞老爷子和温恂之上楼后,母女两人也手挽着手向外边的庭院走去。 这是虞幼真结婚之后,她们母女俩第一次独处。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像一枚浑圆的银币。 今天她家人团聚,恰逢月圆之夜。 她们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在庭院里散步。她们的裙摆擦过蓊蓊郁郁的植物,发出细微的的响声。 几日没见了,赵瑞心很想女儿,她的手握着女儿的腕子,捏了又捏,说:“没瘦。” 虞幼真便笑了起来:“妈咪,我这才去了几天,怎么会就瘦了呢?” 赵瑞心也望着虞幼真笑,轻声说:“除了你去英国念书那会儿,这可是你离开我最久的一次了。” 闻言,虞幼真愣了愣,下意识看向。 只见赵瑞心的面上浮现出些许回忆之色,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些天啊,我经常想到好久以前的事儿,总是想到你小时候扯着我的裤脚,仰着脸喊,‘妈妈要抱’。然后我就会去看看你的房间,东西都是整整齐齐的,但是人不在啊。然后我就想啊我那么小的一个女儿怎么一晃眼就长大了呢,然后再一眨眼就嫁人了。”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道路两旁的灯光温暖而柔和,照亮了赵瑞心的侧脸,虞幼真发现她妈妈的眼角细细的纹路不知何时又深了些许。 那一刻,虞幼真觉得像有人在她的心头狠狠地掐了一把,心里酸酸涩涩的。她反握住赵瑞欣的手,说:“妈妈,我这不在这儿呢吗?我还在呢,我又不会走。” 赵瑞心拍拍她的手背,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好。”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穿过花木扶疏的连廊,走到庭院的一棵大树底下,那儿挂着一个秋千。这棵大树是虞幼真出生那一年她父亲种下的,起初还很矮,比她也高不了多少,但现在苍干虬枝,已是亭亭如盖矣。这秋千也是她父亲让人给她扎的,小时候她爱荡秋千。 虞幼真伸手去摸了摸那秋千,已经落满了灰。 赵瑞心在旁边看着,也想起了往日的情形,她突然问虞幼真:“想不想荡秋千?妈妈推你?” 虞幼真手指蜷缩起来,顿了顿,然后回头对她笑:“那我可要荡得很高。” “好。”赵瑞心笑着说。 秋千再次荡起来的时候,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好似她跟着时光的洪流又重新回到了她小时候,最怀念的时候。 她笑起来,高声喊:“妈妈,还要高点儿!” 温恂之在楼上听到清脆悦耳的笑声,他认出来这是虞幼真的声音,便偏头向窗边看了一眼。虞老爷子自然也听到了,他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温恂之连忙起身扶住他。 两人慢慢行至窗前,向下望去。 透过树枝的缝隙,他们看见虞幼真坐在秋千上,紧紧地抓着秋千的两根绳,她穿着的白色裙子在空中像一朵盛开的花,乌黑的长发也随风飘荡,看起来快活极了。 虞老爷子静静地看着,脸上慢慢地露出宠溺的笑来。 过了许久,安静的茶室内响起了他苍老的声音:“这棵大树是你虞叔叔种的,在幼真出生那年种下的。” 温恂之没应声,他知道虞老爷子话还没说完。 “后来老大说想把这树给砍了,怕会碍着房子,我没同意。” 虞老爷子收回视线,看向温恂之,目光浑浊而温和:“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温恂之顿了顿,暗自思忖应该怎么回答,可老爷子却并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他看着楼下的虞幼真,笑了笑,自顾自地往下说: “幼真这孩子苦,表面上看着她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但她心里苦。爸爸走了的那段时间,她从英国回来参加葬礼,然后过不了多久又要走了。她去英国前一天晚上,我就见她抱着膝盖坐在这秋千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动。” “我喊了她一声,想问她怎么还不去睡,明天还要坐飞机呢。然后,我见她转过脸来,那脸上啊全是眼泪。” “那时我这心啊,就像泡了苦水一样。我那时就想,不管怎样我都要护着这孩子,不管什么我都想要给她最好的。” 虞老爷子的声音低哑而衰弱:“恂之,我也不怕和你说,当初幼真跟我说要跟你结婚的时候,我其实是不愿意的。” 温恂之轻轻地“嗯”了一声,并不感到意外。当初他们两个能缔结婚姻,他多少是用了心思使了些手段的,虽然是形势所迫,但又何尝没有一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在?他从不觉得虞老爷子经历了半生风雨会看不出来这一点。 虞老爷子轻轻地拍了拍温恂之扶着他的手臂:“恂之,你也是个好孩子。你和幼真,你们这俩孩子都重情义,但是人生很长,婚姻很复杂,倘若婚姻里没有爱情,很难互相扶持一生,所以我才非逼着你们签了那协议,只想让你们彼此都有一个退路……可我现在也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去了。你们这两个小孩的事儿我可能管不了……别的我也不多说。” 说道这虞老爷子掀起眼皮,直直地盯着温恂之,他已经很苍老了,目光浑浊,但他看着人的时候,仍然锐利。 “只一件,只要你们能互相喜欢,那份一年之期的协议自然会作废,倘若不能……恂之,你啊,就别在幼真这儿停留太久了。就往前走,找个爱你的人吧,孩子。” 温恂之沉默许久,他的目光落在楼下虞幼真的身上,她正好仰着脸对赵瑞心笑,眉眼都是弯着的,洁白姣好的面容像月亮一样。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笑容,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应下了。 第31章 因为谈话耽误了一些时间, 虞幼真和温恂之两人回家时已经很晚了。 汽车从虞家大宅开出去的时候,虞幼真还拧着头向后看虞家的大门口敞开着,爷爷和妈妈把他们两人送到了门口,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大门上的壁灯撑起一方暖融融的空间, 把那一站一坐的身影照得亮亮的。 只是随着他们的汽车驶远, 那两道身影渐渐被抛在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虞幼真回过头来, 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 脑海里全是今天回家的画面,像动画重播一样一帧帧地播放, 最后定格在妈妈和爷爷送她离开的那一幕上。 在家有多开心多快活,离开家就有多失落多不舍。情绪到达了一个峰值之后再往下跌, 两相对比总有落差, 她的心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甚至等她回到家中,洗漱完, 准备睡觉了,这种失落的、怅然的、不舍的感觉都还没有消退。 恰在这时,手机里进来了一条消息。虞幼真揿亮屏幕去看,是赵瑞心给她发过来的。 -世界上最亲爱的妈咪:回到了吗? -Yuyz:刚刚到了,已经洗漱完了。 赵瑞心很快又给她回了一条消息。 -世界上最亲爱的妈咪:那早些休息吧, 下次回家妈妈亲自下厨,给你煲汤喝。 虞幼真看到这条消息,便笑起来, 眉梢都柔和了。赵瑞心煲得一手恰到火候的好靓汤,以前她在英国念书的时候, 回家迎接她的第一顿饭里面必然有赵瑞心给她煲的汤。 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可在她们这儿, 一碗热腾腾的汤水就是回家的象征。 她动了动手指,回复道: -Yuyz:好! 收到赵瑞心的消息之后,虞幼真的心情好了一些,也把刚才那点失落抛在脑后了总归是自己的家嘛,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她还等着喝妈妈给她煲的汤呢。 虞幼真笑着收起手机,这时她感觉到有些口渴,便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楼下走,准备去厨房取些饮用水喝。下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她无意中瞥见落地窗外有人。 庭院里没开灯。 那人坐在月光里,穿着挺括的衬衫,脊背宽阔,双腿交叠坐在庭院的软椅上,手搁在椅子的把手上,指尖晃动着一点猩红。 她的脚步微顿,认出是温恂之。 他好像……在抽烟,不是,是在抽雪茄。 他怎么坐在这里? 虞幼真正想走过去问他怎么还不去洗漱休息,又看见他动了动。他抬高左手,举到自己的面前,端详许久后才放下手,然后又吸了一口雪茄,仰头呼出一片烟雾。 再仔细一看,他手中的雪茄已燃了不少,烟灰都攒了好长一截,都不知道他坐在这抽了多久。 虞幼真直接走过去拉开门,按亮了身后的壁灯。 身后有响动后,面前忽然灯光大亮,温恂之眯了眯眼,转头竟然看到是她站在门口,她眉毛和鼻尖儿都是皱着的。他面上流露出一些讶异的神情,然后很快将那雪茄搁在一旁。 “怎么还不睡?”他轻声问。 “我下来喝水。”虞幼真说。 温恂之点点头,温声说:“早些去睡觉吧,时候不早了。” “那你怎么不睡?”她问。 他笑了笑,说:“还有点事儿。” 他没说是什么事儿,并且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催促她快去休息。 虞幼真没说话。 她低眼看着他,他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与平常无异,但他略显疏冷的神色和轻拢的眉宇还是泄露了一些细微的信息。 这件事情可能很重要。 而且,他不开心。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晚还在外面抽烟? 虞幼真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到底是什么事儿会让他不开心呢?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她知道他最近因为结婚工作安排得很少,而且她今天就没见他接过工作电话。这个选项暂且被虞幼真排到一边。 又或者是生活上的事情?她仔细地想着他们今天的行程,白天他来接她……没有异常,然后他们回了虞家吃饭,吃饭的时候还是好的,然后他就被爷爷叫走谈话了…… 这是此刻,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在回程的路上,两人都非常安静,她是因为不舍得离开家,那他是为什么呢? 是爷爷跟他说了什么吗? 可是,爷爷会跟他说什么? 或许是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间太长,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看了过来。 虞幼真没有避让开他的视线。 温恂之对她笑了笑,刚才他面上凝重的神情就像水珠从玻璃表面滑落那样消失了,仿佛她刚才看到的都是一场幻像。 “怎么了?”他笑着问,“还不去休息吗?” 虞幼真沉默片刻后,很笃定地说:“你不对劲。” 温恂之眉梢微抬:“为什么这么说?” 虞幼真盯着他,扔出两个字,“直觉。”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开心。” 温恂之愣了愣,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难得怔忪,虞幼真觉得有些稀奇,她凑近了些看他。 她站着,他坐着。 她俯下身的时候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但他们身后的壁灯却照亮了她的脸庞。 灯光如水,照得她的瞳孔像琥珀一样剔透明净,也照出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心。 对他的关心。 她的声音轻而软:“我说对了,对么?” 温恂之的手指微微发麻。他静静地、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摇头笑起来:“不,你说错了。” 虞幼真微微睁大眼,并不太相信:“可是你刚才看起来真的很不开心。” 温恂之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轻巧地避开了这一茬,他说:“可我现在开心了。” 虞幼真略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很认真,并不像在说假话,而且她也感觉他似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心情就变了个样男人竟然是这样善变的?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吗?”她很有一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温恂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用手撑着脸侧,笑着看她:“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啊。”虞幼真说,她那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指着他搁在一旁的雪茄,颇有些嫌弃的意思,“你以前是不会抽这些玩意儿的。” 他沉默两秒,说:“有时候压力比较大……情绪会不好。”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刚才不开心。 虞幼真迟疑片刻后,问他:“你以后能尽量不抽吗?” 温恂之抿了抿唇,苦笑说:“……我没办法保证。” 这些年他夙夜不懈,大半是靠烟草提神,这玩意儿上了瘾,哪有那么好戒? 虞幼真点点头,犹不死心,她再次跟温恂之确认了一遍,他还是没能给她一个准话。 她心里没由来升起一些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还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情绪和冲动左右拉锯,令她头脑发热,驱使着她拿起温恂之搁在一旁的雪茄。 雪茄还没完全熄灭,他咬过的烟嘴儿还微微湿润着,残留了一些薄荷的香气。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温恂之,在他惊愕的视线下,咬上了雪茄的烟嘴,狠狠地吸了一口。 强烈的、浓郁的味道瞬间就充斥了她的口腔,令她感到眩晕。 没等她吸第二口,温恂之就很快劈手夺下她手中的雪茄,并将它猛地掷在地上,用脚跟狠狠碾灭它,用力到整根雪茄都碎成了渣。然后他才抬起沉沉的目光看着她。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被她刚才的举动气得不轻。 “虞幼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认识这么多年,他极少对他露出这样生气的表情,甚至气到直呼她的名字。 虞幼真笨拙地把雪茄的烟雾全部吐出来,她之前从没抽过烟,这次猛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她的鼻腔横冲直撞,逼得她眼泪直流,拼命咳嗽。 温恂之看她咳得这样厉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顺从内心的想法,伸长手把她搂到自己的怀里。她这次倒是很听话,可能也是呛得够狠了,没有动作,乖乖地被他拢到怀里去。 他轻轻地给她拍着背顺气,他闻着她头发的清香,很无奈地轻声说:“烟草不是好东西,你不要沾。” 虞幼真的脸埋在他的脖颈。 鼻尖全是烟草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的乌木沉香的味道。 她闷声说:“你凶我。” 温恂之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但这不妨碍他立刻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虞幼真轻哼了一声,像小猫挠了他一下。 温恂之笨拙地哄她:“别生气了,好不好?” 虞幼真没应声,她沉默好久,才开腔道:“原来你也知道烟草不是好东西。” 她话音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你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呀。为什么非要抽烟?” 听她这么说,温恂之一颗心都软了下来,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又酸又涩,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痒。他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嘴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头发,一触即离。 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 虞幼真还是没说话,她这次被呛得够狠,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说两句话就想咳,还一连咳嗽了好几下,看得温恂之一颗心都被揉成了一团,完全抛弃了往日的有条不紊,手忙脚乱地又是给她顺气又是温声哄人。 等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虞幼真就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用指尖抵着他的肩头,戳一下又戳一下,然后睁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态度强硬地逼问他:“哦,你知道错了?那你以后还抽不抽烟了?” 她难得摆出一副蛮横的姿态。 温恂之望着她的目光微微闪动,半晌,他轻笑出声:“幼真,你现在是在管我吗?” 虞幼真一窒,觉得这个问题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但话赶话,气氛已经到这儿了,有关颜面,不由得她退缩。于是,她梗着脖子说:“不可以吗?” 温恂之笑了起来,眼尾和眉梢都柔和下来,流露出一些宠溺的神情,他很用力地扣住她的后颈,力道却很轻地揉了揉。 他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个小祖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虞幼真被他笑得更羞恼:“你笑什么?” 他敛住笑意,低沉的声音在习习的晚风里显得如此温柔。 “我答应你,以后不抽烟了。” 第32章 温恂之向虞幼真再三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抽烟后, 两人便互道了晚安,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虞幼真想起来还有事儿要找温恂之,结果她起床后, 他人已经不在家了。 可现在才早上七点多。 虞幼真找到管家, 询问温恂之去了哪里? 管家说:“先生已经去公司了。” 虞幼真有些惊讶:“这么早?” 管家笑着说:“以往也早,只是今天格外早。”然后他又问, “太太找先生是有事儿吗?” 虞幼真点点头, 说:“有,但是暂时不着急, 等他回来再说。” 她其实就是想找温恂之聊聊论文的事儿,左右的论文也是过一段时间才需要提交开题报告, 她并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这样想着, 虞幼真吃过早饭后,便去她的书房开始看论文。 导师的意思是先让他们去看想要做的选题相关的论文, 看看前人有没有做这方面的研究,如果有的话他们是基于什么理论基础,研究又做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他们现在再去进行研究的可行性有多大,经过综合判断之后, 才能决定他们要不要做这个选题。 看论文一向是很枯燥乏味的事情,虞幼真本来就对商科没那么感兴趣,如今看论文更是捏着鼻子往下看。 刚开始她还能耐着性子一点点看;后面觉得速度太慢, 就先看摘要,然后略过一大段定义, 直奔模型和假设看推导过程,再看验证数据的过程, 最后看一下结论;再后来,她发现需要看的论文太多了,按照她这样的看法,在老师给的ddl之前,她根本看不完,就只看摘要了。 如此这般,看过几十篇篇论文之后,虞幼真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晕了,但是有个可能会用上的理论基础还需要再深入了解一下,于是她便打开了网站想要搜索这个理论基础,恰在此时,一条小红书的推送跳了出来。 是她关注的一位摄影博主的新推送。 这位摄影博主的作品大多以自然风光为主,他以前曾为《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供稿。 虞幼真很喜欢他的作品,说不清楚是因为他作品中所透露出来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还是羡慕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于四方。 总之,她没忍住点开那条推送。 这次博主又走了很多地方,他用照片记录着他经过的地方有无限风光的险峰,也有令人见之生畏的峡谷,有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还有幽深狭长的溶洞。 她一页页的往后翻,翻到某一张照片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 这张照片是在海拔4450米的子梅垭口拍的贡嘎雪山。照片拍摄时正处在日出时分,天空仍带着一点冷调,晨光熹微,巍峨的、被誉为“蜀山之王”的贡嘎雪山安静地屹立天地之间,在雪山之上是连绵的、漫天的火烧云。 绚烂的火烧云染红了整个画面,就连贡嘎雪山上那一层雪白的、冰冷的积雪,以及它深色的、冷硬的山脊,仿佛都被这热烈的火烧云涂上了一层暖色调。 冷暖交织,轻重相对。 这大自然最壮丽的、稍纵即逝的美就这样被镜头捕捉到,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并定格成了永恒的瞬间。 虞幼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想去贡嘎雪山很久了。 这也曾是她和爸爸之间未实现的约定。 她垂下眼睫,想起几年前……那时候她刚到英国,初初离开父母,课业压力又很大,很难适应生活。 到学校后没多久便是中秋。 以往中秋,她都是在家过的,家人们坐在一起吃饭赏月,但那年中秋不一样,家人不在身边,她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心的好朋友。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从学校出来,回家一路大雾。她走在路上,头发一不小心被横斜出来的树枝缠住了。她扭头去拨自己的头发,抬起眼时,她透过稀稀落落的树枝,看到她正对面的屋子里,一家人正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分享着他们的晚饭,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她动作一顿,那一瞬她想起了那句话,“热闹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默默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凝视着那一方小小的、透着温暖灯光的窗子。 直到旁边的车道上快速地驶过一辆汽车,车灯打在她身上,倏然而逝,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手指慢慢地拨开她被挂住的头发,拉起衣领,把面庞埋进衣领里,走入浓雾之中。 回到家中,迎接她的是漆黑的屋子。 虞幼真把书包扔到地上,像一个脱了力的大号储物袋那样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透过窗户,今夜无月,她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后,才拿起振动个不休的手机,密密麻麻的消息弹了出来,微信群的消息99+,群里有小伙伴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来包月饼过中秋,可她却在忽然之间觉得索然无味。 她很想家,就在那一刻。 于是她拨打了父母的视频电话,在电话被接通的瞬间,两张笑意盈盈的脸挤进了屏幕里。 他们笑着,争着对她说:“真真,中秋快乐呀!” 虞幼真也想笑,但她的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像大颗大颗的珍珠滚落到她的腮边,她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一边哭一边说:“爹地妈咪,我好想你们啊,我好想回家啊……” 父母便又急又心疼地连忙安慰她,说他们立刻订票,明天就飞过来看她,还许诺说等她回家就带她去看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雪山。 最后他们没去成雪山。 …… 虞幼真回忆不下去了,她靠到椅背上疲惫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论文也不想看了,也许她现在需要休息。这样想着,她坐在原地又缓了好一会儿之后,便拿了衣服回自己房间的浴室洗漱了。 与此同时,楼下。 温恂之刚推开家门,早已候着的管家便迎了上来,他接过温恂之手里的东西,妥帖放好后,又过来跟他说: “太太今天好像找您有事儿。” 温恂之抬起眼,问:“太太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管家摇头道:“太太没说。” 温恂之又问:“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管家道:“刚才瞧着是在书房,我这就去和太太说一声您回来了。” 说罢,他作势就要上楼去找虞幼真。 温恂之止住他,说:“您早些休息吧,我自己去找她就好。” 温恂之来到二楼虞幼真的书房,他本想敲门再进去,但门是开着的,人却不在里面。 他的脚步停在房门外,没有进去。 视线草草略过里面的情况,桌面上是摊开的课本,和阅读到一半的文件,旁边放着还没有盖上笔帽的笔,电脑屏幕也是亮着的上边儿显示着一张日出时分的雪山的照片。 看起来人走得比较匆忙,管家刚才也没和他说太太出门了,于是温恂之略一思索,便猜到她现在应该在房间里,便转身径直去她的房间找她。 这回,房间的门是关着的。 温恂之抬起手敲了敲房门,没有人应答,他又敲了几次,耐心地等待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便拿出手机给虞幼真发了条消息,也没回。 - 虞幼真洗完了一个十分畅快的澡,她照了照镜子,脸被热水蒸得红润,那些烦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也都被水溶解了,随着水流一起流走,洗完澡后心情好了些许。 她从浴室里出来,一边用厚浴巾轻轻挤压头发的水分,一边腾出手去看手机。 通知框里赫然显示着一条消息。 微信: -恂之哥:你在房间? 这条消息是半个小时之前他给她发的。 虞幼真连忙回复: -Yuyz:在的。 -Yuyz:怎么啦? 温恂之很快给她回复: -恂之哥:我在你门口。 虞幼真看到这条回复,连忙放下手机,穿上内衣,又对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睡衣严严实实地扣到了领口,只露出了一点点儿锁骨。确认自己的形象没有任何不庄重的地方后,她这才打开房门。 一开门,温恂之果然在外面。 他们两人的房间是相对的,中间有一个小厅,后面管家差人在这儿摆上了软椅和贵妃榻,供两位主人休憩使用。 此时温恂之便坐在软椅上,两条长得过分的腿屈起来,衣领解开了两粒扣子,袖扣也解开了,一脸疲色,但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茶几上摆放着的电脑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像是在处理工作。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他敲打键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向她看了过来。 她分明是刚洗漱完,她的发鬓有亮晶晶的水珠,头发显然还是湿的,被吸水的毛巾包起来顶在头顶,造型活像奈费尔提蒂的雕塑像,两颊、鼻尖、下巴,还有……锁骨,都透着一点粉。 温恂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你不吹头发吗?” 虞幼真眨眨眼睛,说:“没来得及,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就赶快出来了。”旋即,她放轻声音,觑着他的神色问:“恂之哥,这么晚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温恂之把电脑合起来,说:“是我回来晚了,管家说你今天找我有事儿。” 虞幼真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她想找温恂之帮忙看看她论文的事情,她“啊”了一声,说:“是的,我今天早上找你来着,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我的论文……”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看见温恂之一边听她说,一边抬起手用掌根抵着眉心和额角慢慢地揉,他的眼底还附着薄薄的一片青色,似是累极倦极。 说到后面,她都停住了,改口道:“那个……如果你时间不太方便,或是很累的话,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大事。” 温恂之耐心地听她讲,结果听到最后竟是“算了”,他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说:“幼真,幸好你不用去拉投资。” 虞幼真愣了愣,搞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而温恂之却已站起身,把电脑夹在手边,他低眼望她,抬手轻轻在她透着粉色的鼻尖刮了一下,“因为你太心软了。” 还没等虞幼真反应过来,他便站直了身,眉眼微微一弯,说:“明天早上,我在书房等你。” “晚安,幼真。” 第33章 第二天一早, 虞幼真就抱着资料去温恂之的书房找他了。他一向起得早,虞幼真过去的时候,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他正站在窗前给助理打电话处理工作。 虞幼真站在门外耐心等他打完电话后, 才抬手敲了敲门。听见敲门声, 温恂之转过身来,一见到是她便笑了起来: “进来吧。”他说。 见她手上抱着厚厚一沓资料不方便, 温恂之把椅子拉开来, 比了个手势请她坐下。刚坐稳,她就听见他说: “来, 跟我说说你的问题。” 知道他忙,在来找他之前, 虞幼真已经在心里打过腹稿该怎么说, 听他这么讲,当下就点了点头, 开始讲她的论文选题。 刚开始时,虞幼真还有些担心和忐忑,毕竟在他面前她这些问题可能会略显幼稚,但温恂之坐在她对面,十指交叉置于桌上, 听她说话时神情认真而仔细,不时会微微一笑或是点一点头,就像是对她的肯定那样, 她便越说越顺畅,很快就说完了。 温恂之:“就这些吗?” 虞幼真乖巧地点点头。 温恂之沉吟片刻, 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第一个选题略显老旧,在我还在上学那会儿, 相关的研究已经相当丰富了,如果要选这个选题的话,你可能还需要再挖掘一些新的角度。倒是第二个选题和第三个选题还有些可以挖掘的空间,不过这两个一个是实证分析,一个是案例分析,你更偏向于选哪个呢?” 虞幼真眨眨眼,老实说:“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如果我要去写案例分析的话,那我肯定要去相关的企业去观察一下才写得出来。” 温恂之便笑着说:“这个问题不大,主要是看你想要做哪一个论题。” 虞幼真思考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两个论题都有一定的难度,也都有些麻烦。倘若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也就罢了,但现在做的事情是她不怎么感兴趣的,但又因为学业要求不得不去做,便显得格外痛苦,只想一下都觉得浑身抗拒。 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我不知道……我可能还要再想一想吧。” 她鲜少露出这样子的神情,温恂之看着好笑,便打趣道:“有这么烦么,瞧瞧我们幼真的脸都皱成苦瓜了。” 虞幼真很想说是,但在温恂之面前说不想学习有种微妙的耻感这显然她很不思进取,但她是最不能不思进取的,所以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忧郁地、深沉地又叹了一口气。 她说:“其实也还好啦。”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却壮烈得像要去上刑场一样。她耷拉着一张小脸,收拾好她带过来的东西,准备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该选哪一个论题。她刚把文件都抱到臂弯,还没站起来呢,就被温恂之叫住了。 他敲敲椅子的扶手,一双狭长的凤眼自下而上的眺着她。 “去哪儿呢?” 虞幼真眨眨眼,说:“啊?我回去琢磨一下论文的选题呀?” 温恂之眉梢微挑,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座位,又敲了一下扶手,说: “坐。” 虞幼真歪着脑袋看他,不明所以。 温恂之:“……你在这儿不能琢磨吗?” 虞幼真很实在地摇摇头。 温恂之:“……” 虞幼真眨巴眨巴眼睛,抱紧手中的书本,说:“恂之哥,没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喽?”说完她的脚步便抬了起来,作势便要往外走。 温恂之见她是真要走,伸手勾住她的衣袖。 虞幼真回头看他:? 温恂之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了?”她又问。 温恂之抿了抿唇,他忽然抬起手,将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脖颈上,眉头轻皱,说:“我脖子突然不太舒服。” 虞幼真以为他真的有事,关切地俯下身来:“脖子疼吗?”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的脖颈看了又看,她的脸庞凑得极近,连脸上细幼的绒毛都看得见。 温恂之移开视线,他清了清嗓子,说:“昨晚可能是落枕了。” 虞幼真“哦”了一声,她把手里的书放下来,说:“那……要我帮你按一按吗?” 以前她在家落枕后,赵瑞心也会帮她按一按,按过之后会舒服一些。 温恂之眉梢轻挑,看向她的目光显然有些意外,很快他便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说:“那就麻烦幼真了。” 虞幼真绕到他的身后,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把手心搓热了,才小心翼翼地贴到他的脖颈上他是给他按。她的指腹很柔软细嫩,像温润的软玉,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肩膀和脖颈间按压,力道适中。 “这样子会感觉好一些吗?”她轻声问他。 她身上清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温恂之“嗯”了一声,想换一个姿势,却没料到微微一动就碰到了她柔韧的小腹,像陷入了一团馨香的棉花里。 她低呼一声,在他脖颈间按压的手指一下失了力道,倏地一重:“你别动啊!” 温恂之动作一僵,没再动了,同时也更真切地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很好闻的玫瑰的味道,像清晨开放的第一朵玫瑰花苞,还冒着湿漉漉的水汽。 “你去哪儿学的?”他的声音有点哑。 “啊?你是说按摩吗?”虞幼真问。 温恂之“嗯”了一声。 虞幼真说:“以前我睡觉不老实,会落枕,我妈她会在我落枕之后帮我按,后面她工作比较忙,我看她也经常腰酸背痛的,就去跟按摩老师学了两招。怎么样?我按得不错吧?” 她语气有些得意,活像个邀功的小孩。 温恂之失笑,不吝夸奖道:“按得很好。”他话音微微一顿,状若无意般提起来,“对了,你刚才因为毕业论文论题的事情不开心吗?” 虞幼真在他脖颈间按压的动作停了一下,说:“也没有不开心了。” “你看着兴致不高。”他点出来。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因为我不是很喜欢现在的专业。” 温恂之“嗯”了一声,问:“然后呢?” “所以……去做跟现在专业相关的事情吧,总是会有一点抗拒,会有点累。”她笑了一下,又说,“不过抗拒归抗拒,我会回去好好思考一下选哪个论题,然后好好完成这项任务的。” 她都没有意识到她将完成论文称之为任务。 任务这个词听起来多少带着一些强制的意味,漠视了一些个人的意愿,逼不得已,必须要去做,必须要完成。 温恂之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 虞幼真愣了愣,问他:“怎么了?” 温恂之摇摇头,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坐到了自己对面。虞幼真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温恂之握着她的手,手指慢慢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思忖片刻后才开口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虞幼真:“什么事?” 他慢慢地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去某个大学做了一次分享,分享结束后是提问环节……” …… 台下好多人举手,主持人点了位同学起来回答问题。那位同学攥着话筒,显然有些紧张,但是表达得很清晰。 那位同学说:“今天想请教温老师的问题比较personal。是这样的,我现在就读商科,考试可以拿很高的GPA,但是我本人却真的不爱我的专业,也不喜欢我们专业的氛围,一想到我以后要从事这个行业,就非常痛苦非常内耗。” 温恂之尽可能地回忆着他的表达,“他问我,他喜欢的专业没什么前途可言,他也不可能放弃投入了那么大成本的商科,但是他确实对此感到非常迷茫,他想请问我是否能给他一些建议。” 虞幼真听着,睫毛颤了颤。 她轻声问:“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温恂之的眼角微弯,戏谑道:“嗯……我当时对他说,‘我现在替你祈祷科任老师不在现场。’” 虞幼真没想到是这样的转折,她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温恂之也望着她笑,说:“当时全场哄堂大笑,那位同学也笑了起来,等他们笑完之后,我和他说。” “人们首先需要解决低层次的需求,才能去满足更高的需求。如果你想逃离的意愿确实异常高涨,我建议你积攒下足够的资源,再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虞幼真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这其实也是她之前选择从艺术类转商科的原因。 然而,温恂之话音一顿,话锋却蓦然一转。 “但那仅仅是是对他的建议。”他说,“那位同学之所以那样困扰,是因为他的资源有限,容错成本很低,需要非常谨慎地做选择。” “但幼真,你不一样。” 他握着她的手,他手心的温度传到她的指尖。 “你所掌握的资源足够支撑你去做更多的尝试,去试探你人生的边界,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做最坏的打算,你也不会一无所有。” “人生就这么短短数十载,别往自己身上背太多东西。再说呢,还有我,你怕什么。” 虞幼真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倏然间漏了一拍。 他望着她的眼神很软,像荡漾的水波,他笑着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开心点,嗯?” 虞幼真的鼻尖微酸,点了点头。她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觉得这不够,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温恂之见她眉头渐渐平展,问道:“现在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小声说,“谢谢恂之哥。” 温恂之便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说:“说谢就生分了。幼真要是真想谢我,晚上陪我去参加个慈善晚宴吧。” 虞幼真“啊”了一声,忽然想起来这应当是他们婚后第一次携手出席活动,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一叠声地问:“这个晚宴有什么着装要求吗?我是不是要开始准备了?” 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瞧着真是可爱极了,他笑着宽慰她:“不必紧张,我会安排好的。你就当去散散心好了。”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一说,她真就放下心来。她抱着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说:“那我就先回房间去了。有什么情况,恂之哥你跟我说一声就好。” 温恂之笑着点头。 等她走了之后,温恂之在原处坐了一会。 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向窗外,恰巧看见园丁正在楼下花园里修剪植物,他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花艺剪子,把泛黄的、枯萎的,还有旁逸斜出的枝条都尽数剪了去,他挪开身,玫瑰开得正好。 它的花瓣在风中轻颤。 他凝视着那朵玫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第34章 温恂之说不需要虞幼真操心, 他果真安排得妥妥当当,她也乐得清闲,便随着他安排走。 今晚的晚宴是一个慈善拍卖晚宴,上面会有一些还算有趣的拍品, 而这个晚宴上拍卖所得到的款项将会全部用于慈善事业。这样既有面儿又雅致的活动颇受人追捧, 因此今晚的宾客并不算少。 二人到了宴会地点后,侍者便迅速地迎了上来, 将他们带入内场, 径直带到在最靠前的那一桌上。 他们两人外形出众,都是扔在人群中会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那一类人, 去哪儿都是备受注目的存在。于是,两人甫一进场, 便有许多目光投了过来, 见到是他们众人的面上皆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与旁人低语。 早前, 圈中盛传温家家主和虞家千金的结合是利益交换,并无多少真情,想来只是面上过得去就好,可现如今见到他俩到场,温恂之的手还亲昵地扣在虞幼真的腰间, 站在那儿便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并不像传言所说那样。 对于外界这些传言,虞幼真是有耳闻的, 但她就当做全然不知道,经过上次的事情后, 她想通了,没必要给他人去自证自己的生活。 这回来参宴, 她瞧见了好多熟面孔,这些人大多跟虞家有商业上的往来,赵瑞心带她见过一部分重要的人脉关系,还有些则是去参加过她的婚礼。他们望过来时,她都对他们一一有礼地微笑致意。 忽然间,她的视线停顿住了。 郑晋英在她不远处,见她看过来,旋即挽着女伴向她走了过来,他身边的女伴瞧着面生,不像是圈里的人。 虞幼真面色不改,但心底却没忍住升起一丝烦躁。前些日子她还未婚时,郑家看中虞家二房所掌握的资产,郑晋英隔三差五对她献殷勤,拒绝过后还死缠烂打,令她烦不胜烦,后来郑晋英被温恂之警告了之后便收敛了一些。只是她现在再见到这人,早前那些不愉快的感受尽数地涌了上来。 她摸摸温恂之放在他腰间的手指,心下稍安,反手也搂住了温恂之的腰。 温恂之感觉到她的手指突然攀到他的腰上,低头垂眼,问她道:“怎么?” 虞幼真面上维持笑容,只轻轻在牙缝中漏出一句话:“扮演恩爱夫妻呢。” 温恂之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便清楚了缘由。 郑晋英走到他们面前,先是微笑对温恂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虞幼真,温声道:“幼真,好久不见。” 温恂之忽地开口道:“郑少。” 听见这称呼,郑晋英脸上闪过一丝不愉之色外边的人称呼他父亲为郑总,叫他小郑总。旁人那儿还能称他一句“小郑总”,可到了温恂之这儿,他竟然直接降格成“郑少”,这称呼实在憋屈。 郑晋英脸上的微笑淡了些,语调微冷,唤了句:“温总。” 温恂之对他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令尊近来可有空?” 郑晋英一愣,霎时间他的脑子里转过很多思绪,他试探地问道:“温总找我父亲是……?” 温恂之笑道:“商洽一下合作的相关事宜。” 郑晋英心思一动,沉吟道:“或许,温总可以先与我说说,我回去再和父亲说。” 温恂之眉梢微挑,面上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他抚了抚袖口,动作优雅,礼貌又抱歉地对郑晋英说:“此事干系重大,恐怕有些不方便。” 闻言,虞幼真终于没忍住侧目看了一眼温恂之,只见他眉目清冷,光风霁月……嗯,只是看起来光风霁月,损人都不带脏字儿的。她抬起手,压了压忍不住往上翘的嘴角。 在此刻,郑晋英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他现在已入郑氏工作了好几年,他父亲郑奉俭正值壮年,大权在握,他接触不到公司的核心,不是最终的决策人。这也是为什么外面的人称他父亲为“郑总”,而叫他“小郑总”的原因。 此事算是他的一大心病,他做梦都想把“小郑总”前面的“小”字给去了。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温恂之却偏不是这样温恂之刚才那句话就是在明晃晃地和他说,你郑晋英手里没有权力,还不够身份和我对话,更加没资格跟我合作。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当真是轻慢。 郑晋英此刻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打一照面温恂之就直接叫他“郑少”了。 毕竟,一个小少爷能有什么权力呢?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很想发作,又极力忍耐着。 这是温恂之,是温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港城原来是三大家族三足鼎立,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郑家渐渐落后,而温虞两家发展势头正猛,其中又以温家隐隐为首。 他是真的惹不起温恂之。 经此一役,郑晋英是彻底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兴致,草草与他们二人寒暄两句便说去别处转转。 温恂之仍搂着虞幼真的腰,微微一点头,道:“好。” 郑晋英看看温恂之那笑,再看看温恂之搂在虞幼真腰间那手,他面上还带着微笑,心底却冷冷地哼了一声,带着女伴转身离开了。一转身,郑晋英的整张脸便黑成了锅底,并把女伴的手拂到了一旁。 这当真是气急败坏,气到他都丢失了社交场合里该有的风度了。 虞幼真抬眼看温恂之,细长的手指头轻轻在他肩头点了一下:“可以啊,把郑晋英气成那样。” 温恂之面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全然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生气了?” 还装呢。 虞幼真也挑眉:“你说呢?你觉得呢?” 温恂之眉梢微抬,说:“没有不重要的人在一旁,挺舒服的。” 虞幼真:“……” 这话她是没法接了。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调转视线看向了别处。会场内到处是衣香鬓影,她将话题岔开,一会儿说这个夫人的衣服很衬她,一会儿又说另一位小姐的耳饰颇为精巧。 温恂之笑笑,不紧不慢地说:“你想要吗?买给你啊。” 他的声音清越,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拔俗出众,就好像柔软的羽毛在她的耳廓轻轻搔过。 虞幼真突然顿住,不说话了。 温恂之低下头,见到她藏在发丝里的耳朵尖儿有一点点红。他凝视着那一点点难耐的红,伸手轻轻地勾了勾她耳鬓乱了的头发,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下颌角和耳垂。 虞幼真浑身都是痒痒点,被这么一碰,她一下子捂住脸侧,转头看过去,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你在干什么?很痒哎!” 她的声音本就轻而软,此刻明明在嗔怪人,可只是声调高了些许,听起来还是软软的,不像发难责怪人,更像娇嗔。 温恂之眨眨眼,很无辜地抬起手,说:“你的头发乱了,我只是帮你挽到耳后。” 虞幼真摸摸自己耳鬓的头发,好像是有些乱了,她拨弄了两下,想把它顺好,只是她心里有点乱,反倒把原本就乱了的形状又弄散了些。 温恂之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他挡了一下她的手,说:“你越弄越乱了,我来吧。” 他倾过身来,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柔软的指腹轻轻地触到她的额角,勾起她的发丝,一点点整理好。他的动作轻而慢,像是在对待最精巧易碎的收藏品,又或者是最娇嫩的鲜花那样小心仔细。 他深色的瞳仁在满室璀璨的灯光的映照下,干净而剔透,能清晰地照见外界。 她在他瞳仁里找到了自己。 就在最中心。 从始至终他都在注视着她,很认真,很仔细。一直被人用这温柔又怜惜的眼神注视着,恍惚间,她内心生出一种很幽微且意味深长的官感来。 他看她的目光,像在看爱人。 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这让她疑心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又或者只是她想得太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小会儿,也可能是过了很久,她听到他说: “好了。” 虞幼真微微一恍,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碰自己的头发,却没想到她的手指尖触碰到了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虽然说两人时不时会有一些肢体接触,牵手搂腰都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但在此刻,她的手指却像碰到了被烧得通红滚烫的铁器一样,倏然间蜷缩起来,收了回来。也是收手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动作太大也太不自然了,好像在躲他一样。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抿了抿唇,没有侧目去看他,而是尽量忽视掉心底的异样,装作若无其事般,重新用手理了理耳鬓的鬈发,然后把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头上。 温恂之以手支颐,一转不转地盯着她。她的肤色冷白,今天来参加宴会,也只是打了很薄的一层底妆,完全盖不住她一点一点变红的脸颊。 他笑了笑,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虞幼真呼吸一窒,身形微微一僵,然后她慢慢地、刻意地放松下来,待到呼吸平稳之后,她这才看向温恂之,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温恂之将一份折页的小册子推到她的面前,然后若无其事般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她动了动,想要从他的手心里挣脱出来,可他无视她那点小小的挣扎,更用力握住她的手。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小册子,说:“这是今天的拍品,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虞幼真挣扎无果,便干脆由他握着,她用另一只手翻看今晚即将竞拍的物品。 今晚拍品的种类众多,她翻了一遍,并没看到有什么特别抓眼、特别喜欢的拍品。她看向温恂之,刚想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却眼尖地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其中一件拍品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幅画,名字叫《童年》。 这幅画是受资助的孩童画的,笔触很稚嫩,画面也很简单,主体并不多。占据画面正中间的是一颗树冠很大的树,枝干粗壮,上面系着一个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孩儿,后面还有一个小孩儿在推秋千。 她愣了愣,这幅画…… 他偏头看她一眼,笑着说:“是不是有点像?” “是挺像的。”虞幼真回答道。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们拍下来吧。” 虞幼真看着他,点一点头,说:“好。” 温恂之对这幅画是势在必得,但他们拍这幅画的过程却曲折。 轮到拍卖这幅画的时候,温恂之举了牌,其他有意向要拍这幅画的人见他举牌,大多数都很快便放弃了,就算是有强烈想法想要买下的人,在多喊过几次价格,见温恂之还是没有放弃,也都纷纷收手了。一幅画而已,不必要和这位大人物对上。 上面的拍卖官敲拍卖槌,敲到第二下时,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扬手示意了一下后方,道:“有先生再次出价了58万!” 虞幼真扭头看去,恰巧看见郑晋英收起手上的牌,是郑晋英在和他们竞价。郑晋英见她回头,他还对她笑了一笑,笑容得体,完全看不出来他刚才被气得内伤的样子。 场内嘈杂起来,众人纷纷低声交谈。刚才这幅画马上就要尘埃落定了,偏偏在拍卖官要敲下第三锤的时候,这位郑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竞价,说不是拆台,都没人会相信。 而被拆台的当事人,温恂之却面色平静,他再次举起牌。 这幅画本就是儿童的画作,并不是有名画家的作品,因此起拍价仅仅定了一万元,按“二五八式”竞价阶梯加价,本以为竞价至五十多万已经算高,但此刻他这次却直接“跳一口”,一口气加了一百万。 现在这幅画作的竞拍价已经是远超预期能拍出的价格。 场内安静了片刻。 拍卖官高声道:“158万,一次!” 郑晋英咬牙,再次举牌。 拍卖官高举手中的拍卖槌:“160万!” 温恂之面不改色,继续举牌,价格再次跳高,这次又是加价一百万。 郑晋英的咬肌抽动,两百来万是不多,他可以拿出来,但是他确实也没有必要为了争一口气,为这幅拙劣简单的画作付出两百多万。 “260万!”台上拍卖官目光逡巡全场,举起拍卖槌。 “260万,两次!” “260万,三次!” 一锤定音。 “恭喜温先生拍下这幅《童年》,非常感谢您!” 掌声雷动中,温恂之侧过头,用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郑晋英。 后续的拍品倒是进展得异常顺利,宴会散去后,好巧不巧,他们两拨人又在门口相遇了。 当时,虞幼真和温恂之正在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 时值深秋,虽然港城靠近热带,全年高温,秋日晴和,但在深秋的夜晚,起了风,还是有些许凉意。 虞幼真今晚穿着颇为庄重的无袖礼服,肩膀手臂都是裸`露在外面的,温恂之触见她的臂膀微冷,便将他的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打算给她披上挡风。 便是在这时,郑晋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走得飞快,他的女伴穿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险些摔跤崴脚。走到门口,郑晋英看到虞幼真和温恂之两人,他的脚步一顿,原本阴郁的脸一僵,硬生生挤出个微笑。 “温总。” 温恂之目光在他脸上淡淡滑过,只微一点头,并没有出声回应。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到虞幼真的肩上。 这是彻头彻尾的无视。 郑晋英咬紧后槽牙,面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哦,我还没恭喜温总今天竞拍成功。” 闻言,虞幼真眉头轻轻一皱。 “现在也不迟。”温恂之淡淡道,眼也不抬一下。 他正专注而细致地给虞幼真整理衣服,他外套太大,她穿着其实不合身,整理完之后,他低眼望她,声音语调都放轻放柔了,问道:“现在还冷吗?” 虞幼真对他笑笑,说:“不冷了。” 郑晋英:“……” 看到他没追求到的人肩上披着情敌的外套,还在他面前大秀恩爱,真是看得人心肝脾肺都难受不已。 郑晋英的视线在虞幼真身上停留了两秒,忽然出声道:“可惜了,我也很喜欢那幅画的。倘若我说,我现在愿意出高价收购,请问温总是否能割爱?” 闻言,温恂之终于抬起眼,分给郑晋英一个眼神,他望着他笑了笑,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似的。 “郑少,我像是缺钱的人?” 郑晋英一窒,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恂之眉梢微挑,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那郑氏是觉得温氏现金流吃紧,想要慷慨解囊,襄助一二?” 这话更不能接了,郑晋英额头上出了汗,连忙摆手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温恂之收敛住面上的笑意,望向郑晋英的眼神变得清冷且淡漠,他不笑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利的冷感,亦像极了某种危险的猛兽。 郑晋英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视着,刚才那鼓胀的勇气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全泄光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些害怕,渐渐起了一身冷汗。 可温恂之却忽然又笑了,温声道:“我开个玩笑,郑少怎么还当真了?” 郑晋英擦擦额角的汗,连声喏喏,不敢再多说几句。 温恂之嘴角噙着笑,向郑晋英走近,亲热地伸手拂去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偏了偏头,附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收起你的小心思。” “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说罢,温恂之拉开与他的距离,郑晋英心跳一顿,抬起眼看向面前这被称为“活阎王”的男人。 他分明是笑着,但眼底却极冷极沉。 郑晋英感觉如坠深渊,在瑟瑟的秋风里打了一个寒颤。 第35章 那日的慈善晚会是深秋时分举行的, 这幅画送到他们手里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初冬时节。温恂之和虞幼真商量过,打算将这幅画挂在他自己的办公室,为此他还将办公室内原本挂着的蒙德里安的藏品取了下来, 将这幅《童年》挂了上去。 温恂之的办公室干净而整洁, 大体都是黑白两色,线条冷硬。这幅画笔触稚嫩, 颜色鲜亮, 挂在那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打破了整体的和谐。 温恂之站在这幅画前,亲力亲为地调整画框。 万文东见他来来回回地折腾, 倚在门口, 笑道:“你也不嫌麻烦。” 温恂之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眼神之中透露的信息却丰富,意思就是让他有事快说,没事赶紧闭嘴滚蛋,别在这碍事儿。 万文东看懂他的眼神,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 我闭嘴,我闭嘴,”他说, “不过,我今天来也不是闲着的, 我是来给你个东西的。” 温恂之:“什么?” 万文东递给他一个袋子,温恂之接过一看, 里面放着一个单反相机。 “这是什么?”他问。 万文东扬了扬下巴,说:“你打开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温恂之便打开相机迅速地翻看了几眼,他翻到其中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虞家大宅门前拍的,满地彩带,金粉与玫瑰花瓣,人群熙攘。 照片的正中是他和幼真。他搂着幼真,表情温和,眉梢眼角微微弯着,侧头低眼看着她,而她则是抬起头对他微笑。 她穿着传统的龙凤褂,五官精致而明艳,是最漂亮的新娘。 他的视线在照片里的虞幼真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笑了笑,然后他才瞥了一眼拍摄的时间,正是他和幼真结婚的那一天。 他眉头微挑,问道:“这是你拍的?” “当然不是我拍的,是狗仔拍的。”万文东说:“兄弟!你也不想想,如果这是我拍的,我前女友还会因为我拍照丑跟我分手吗?” 温恂之笑了,他举了举手中的相机说:“谢谢了。” 万文东说:“不用客气,真谢我就给我加薪。” 温询之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低着头继续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嘴角一直是往上翘的。 万文东看到他这副表现,很是唏嘘。 他跟温恂之相识十多年,温恂之在大学时,追求者便多如牛毛,什么类型的女孩都有,但他却从来一副冷心冷情、六根清净的样子。 面对女生的表白,他总是非常直截了当的拒绝,从不会给人留下一丁点儿想象的空间和转圜的余地。刚开始他拒绝其他女孩子的理由是:“对不起,我想专注于学业。”后来可能见不奏效,他拒绝她们的理由便成了:“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私底下都说温恂之其实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只是找个借口拒绝那些女孩罢了。 哪知道后来有次聚会喝酒,温恂之喝醉了,大家借着酒劲儿聊天,又提起这件事儿,问他是不是杜撰了一个暗恋对象来搪塞追求者? 而听到这个问题的温恂之却忽然笑了起来,说:“真的有。” 万文东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提到“她”时,他一改往日的矜贵淡漠,眼睛润而亮的,像天山上的厚厚的积雪融化成了暖融融的、晃荡着的春水。 现在他脸上柔软而宠溺的笑,与那一晚上一般无二。 谁能想到他温恂之也有今天? 万文东看着,不自觉也笑起来,他问道:“最近你和幼真怎么样?” 提起妻子,温恂之温声答道:“挺好的。” 万文东一听这回答稀奇道:“那你前两日应酬得那么晚,她怎么不给你打电话也不来接你?” 温恂之手指微顿,他恰好翻到一张照片,是虞幼真坐上婚车的照片。她坐在车里,眼眶微微泛红,手搭在车窗上,而虞老爷子面带和蔼的笑意,老人站在车外,身形佝偻,布满老人斑和褶皱的手轻轻覆在虞幼真的手背上。 他沉默良久,才沉声说道:“最近老爷子身体情况越发不好了,幼真最近都在陪他。” 万文东唬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门口,空无一人,但他还是过去将门关上了,这才小声说:“虞老爷子吗?” 温恂之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凝重。 万文东看着友人沉郁的神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来。以老爷子的地位和影响力,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对港城、对温家、对虞家……还有他们夫妻二人,绝对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过了许久,万文东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情况很糟糕?” 温恂之这次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希望这个冬天快点过去吧。” - 虞幼真最近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是她已经开学了,另外一方面是老爷子的身体不好,近些天接连昏迷了好几次,她放心不下,整日奔波于学校和医院,每天都过着家、学校、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 今天她一如往常,从学校收了课就去医院。章叔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迎接她。到了医院,虞幼真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的声音也自动降低了。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道:“爷爷今天状况怎么样?” 章叔勉强笑笑,说:“老爷子今天还是吃不下东西,正在打点滴。” 虞幼真一听,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刚开始,虞老爷子还能吃些流食,后面人一天天的昏睡,状况越来越差,靠着输液度日。 她顾不上说话,只快步往前走,可临走到门口,手都压在门把手上了,她又莫名胆怯了。 她转过眼,压低声音跟章叔确认情况:“爷爷他今天醒了吗?” 章叔低声道:“今天只醒了一会儿,后面一直在昏睡。” 虞幼真抿着唇,过了会,才说:“爷爷还是不愿意进ICU吗?” 章叔面色暗淡地摇了摇头。 前段时间虞老爷子病重,紧急送进ICU病房抢救,险险又过了一关。 只是他清醒过来,身体稍微好转了一点之后,便坚决要求从ICU病房出去,并且不管家人子女如何劝说都不愿再进去,他说那里面太冷了。 医生和家人只好听从他的意愿,将主要的仪器搬送到他住惯了的病房里,用以维持治疗。 虞幼真问:“医生说我们能进去看爷爷吗?我动作会很轻的。” 章叔说:“可能要劳烦小姐穿防护服。” 虞幼真换好防护服后,轻轻推门进去。她走到老爷子的床边,轻轻坐了下来,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目光凝视着躺在床上的老爷子。 老爷子面如金纸,脸上的皮肉都微微凹陷进去了,瘦得厉害,他身上插了很多插管,手背上还别着输液的滞留针,手背都乌青了。 虞幼真久久地盯着那一块乌青,鼻尖渐渐发酸,眼泪也慢慢在眼眶里积蓄。 爷爷这得多疼啊。 许是为了老爷子的修养,周遭越发安静了,只有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很细微的声响,还有点滴滴落的声音。 虞幼真坐在这寂静的病房中,她忽然看到了虞老爷子摆在桌边的相框。 那是一张很多年前的合照了。 在这张相片里,虞家人到得整整齐齐。大家都对着镜头微笑。刚刚周岁的她被虞老爷子抱在怀里坐在正中间,她也咧着嘴,露出刚冒出的几粒小乳牙。已经过世的奶奶坐在老爷子旁边,后边儿站着大伯他们家,还有她的爸爸妈妈。 虞幼真抬了抬头,用手指按压了一下眼角,努力把眼眶里汪着的眼泪憋回去。 也是这时,她忽地听到病床上传来一声孱弱而低微的呼唤: “真真?” 虞幼真浑身一颤,她低眼望去,竟是老爷子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子都浑浊了,很是病弱,但还是第一时间,努力地对她笑了笑。 虞幼真连忙“哎”了一声,半跪到他的面前。老爷子的手上扎了滞留针,她不敢碰,只敢用手轻轻地笼在他的手背上,跟他的手背还留了一线的距离。 她说:“爷爷……是我。我在这儿呢。” 她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带了哭腔,刚才努力忍住的眼泪现在“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老爷子伸出颤巍巍的手,想帮她擦眼泪,却碰到了她的护目镜,于是他转而摸摸虞幼真被口罩覆盖住的脸颊,说: “多大人了,还哭?” 虞幼真眼泪掉得更凶了,可她不想让爷爷担心,便把脸颊贴到爷爷的病床上,用后脑勺对着他,声音瓮声瓮气地说: “爷爷快点好起来,我就不哭了。” 虞老爷子笑了,发出一点点气音。她感觉老爷子颤抖的手指在她的额角和头上碰了碰,动作很轻柔。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老爷子慢慢地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些天啊,睡梦经常梦到你奶奶和你爸爸,还有好多以前的事情。” 他的声音低而哑,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像大风中的一缕青烟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散一样。 “我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抱在手里还没有我的手臂长,人虽然是小小一团,但哭的声音却高,哭得我头都疼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点了一下你的鼻尖,吓唬你,让你别哭了。” “结果,你奶奶在旁边看见了,立刻就很凶地伸手拧了我一把,还骂我呢,说哪有我这样当爷爷的?大人不能碰新生儿的脸,会生病的……你爸他呀,就在旁边看着笑,说‘这小孩子的,哪儿就这么娇气了?’。你奶奶一听,转过头去连你爸他也一起骂,说他白长这么大了,光长个子不长心,一点也不疼自己家的宝贝女儿。” 说完这句话,虞老爷子便没再说话了,病房里十分安静,虞幼真抬起眼觑了一眼他的神色,他脸上带着笑容,笑容却是哀伤而怀念的。 良久,他轻叹道:“……现在算算,他俩也都走了好久了。” 虞幼真咬紧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他们俩了……他俩还是以前的模样,一点也没变,你奶奶还是很好看,倒是你爷爷我啊,变成了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儿,怪不好看的。但你奶奶没嫌我丑,她想着我呢,她一看到我,就来揪着我的耳朵,很生气地说,你这糟老头子怎么还不来陪我呢?我说我舍不得真真呀,然后你奶奶可疼你了,她一听我这么说,立刻就放手了,还说那你再多陪陪真真吧……你爸呢,他就站在你奶奶旁边,搀扶着她,也特紧张地问我真真现在怎么样了?” 虞幼真的喉头动了动,却发觉喉咙很干、很紧,眼泪在眼眶里积攒,一眨眼,那眼泪就慢慢从眼角流了出来,流淌过山根和鼻梁,脸上一片湿润。 “我跟他说,真真现在很好,前阵子已经结婚啦……是跟恂之一起结的婚,他俩一听是恂之那孩子,也都放心了,纷纷说那是个好孩子。”虞老爷子轻声说。 “我也说那是个好孩子,他俩结婚我是很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幼真乐不乐意,喜不喜欢他。” 虞幼真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说:“喜欢的。” 虞老爷子便望着她笑,伸出手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说:“真的喜欢?不要骗爷爷。” 虞幼真没有一丝犹豫就点头,说:“喜欢。”她话音微顿,像是怕虞老爷子不相信,复又重重地说,“我真的很喜欢恂之哥哥。” 她还特地在“真的”和“喜欢”两字上加了重音。 虞老爷子一听,脸上的笑容果然更深了些,仿佛释怀了似的,他说:“那就好,剩下的就要看恂之了……” 虞幼真歪歪头,没明白他这句话。 老爷子看她这反应,好像也看出了些什么,于是他又问:“真真,你有看过你们签署的婚前协议书吗?” 虞幼真愣了愣,说:“大概翻过,但没有仔细看。” 虞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只说了句:“回去要好好看看。” 虞幼真点头应下了。 虞老爷子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今天特别爱提起他奶奶,说起了他和她奶奶年轻时候的事儿,他满眼都是温柔的神色。 他说,他们俩是一见钟情,结成贫贱夫妻,一起白手起家。她奶奶陪他颠沛流离,结婚数十载,感情一直很好,可后来做到家大业大了,早些年她辛苦亏空的底子也补不回来,没享几年好福,她人就没了。 他每每想到都觉得难受不已,总想着要是还能再见老妻一面就好了。 说着,老爷子还拍了拍虞幼真的手,喟叹道,你妈跟我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他说他私底下曾问赵瑞心有没有后悔过?或者有没有想要再嫁的念头?她每次都说从未后悔过,也不想着再嫁了。 讲到后边儿,虞老爷子那浑浊的眼睛望着她,说:“真真啊……你知道爷爷说这么多,是想跟你是什么吗?” 虞幼真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明白吗?” 虞幼真低眉,想起她结婚前虞老爷子对她的劝诫,说:“爷爷其实就是想和我说,婚姻并非儿戏,要我想清楚了。” 老爷子说:“对,也不对。” 虞幼真迟疑地问:“那还有什么?” 老爷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爷爷是在跟你说,诸如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是能挣得的,但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那些最珍贵的情谊,你千万要记得珍惜,错过了就是过了。” 虞幼真眼睫眨了一眨,半晌,她才凝重地点了点,又“嗯”了一声。 爷孙俩再说了一会儿话后,老爷子面上浮现出很明显的疲色来。虞幼真便很识趣地劝他睡下了,等老爷子睡熟之后,她才退到病房外。 章叔还守在病房外面,见到虞幼真出来,他上前一步轻声问:“老爷怎么样?” 虞幼真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防护服递给旁边的医护人员,一边对章叔说:“刚才醒了一回,我们还说了会话。” 章叔的面色稍霁,说:“看样子这是好起来了?” 虞幼真想起刚才虞老爷子跟她说的那些话,和他后来颓败的脸色……她的眼睛一点点沉下来,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我希望是。” 当天晚些时候,温恂之来接虞幼真,最近他一直如此,忙完工作就会来医院陪着。他到医院时,虞幼真正安静地坐在病房门前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温恂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幼真?” 他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她抬起脸,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唯有眼眶红得不行,又红又肿。 温恂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这是怎么……” 他话音未落,他便猝不及防地被她抱住了,头埋到他的的肩窝里。 下一刻,他隐约听见了她细碎的抽泣声,感觉到有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上,怀里的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温恂之一下子僵住了,很快,他敛容垂目,抬起手,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就像安抚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咪一样。 她没说她为什么哭,他也没问她哭泣的缘由。 他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说。 “哭吧。” …… 这天夜半起了风,又下了一场骤雨,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 温恂之便是在这时接到赵瑞心电话的,电话那头,赵瑞心已泣不成声,声音沙哑。 “恂之,老爷子……老爷子,他刚才走了。” 他听到这句话时,正站在窗前,院子里的花儿被雨打落了一地,树也在临近初冬的寒风中摇撼着。 夜深露重,风也似割人。 冷风穿堂而过,像是能带走身上的所有热气。 他闭了闭眼,攥着发凉的手指,片刻后,他还是有些气息不稳,但语气却很镇定:“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他没有片刻耽搁,就直奔对门而去。 虞幼真的门没锁。 他推开门,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听到开门的动静,她也没有一点儿反应。 温恂之在门口站了几秒,生出几分罕见地踟躇和害怕。他慢慢走近她,低头看她。 窗外乌云散去了一些,冷冷的月光如潮水,从缝隙中漫入屋内,漫过她,映得她脸色如雪。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片刻后,他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臂膀,她的臂膀已然凉透。他转身拿了件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很平静,太平静了。 平静得令他心慌。 他在她身前蹲下,尝试唤她:“幼真?” 虞幼真没有反应。 他探手去握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也都是凉的,又唤了一声:“幼真。” 虞幼真长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动了动,缓慢地挪到他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空。 许久过后,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忽然从她眼里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来,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过了很久,她嘴唇翕动,牙齿还在打颤。 “温恂之……我没有爷爷了。” 银辉之下,她安静地流泪,眼神哀戚,瞳仁被眼泪洗得澄澈透净,神情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就连声音亦是轻飘而颤抖的,像随时会像一把随风而逝的扬灰。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脸颊,臂膀,手指,都是冷的,好像她体内所有热气和生机都被随着老人的离世被一点点抽空了。 温恂之的心像被针尖突然刺了一下。密密匝匝的痛,伴随着浓稠心酸的怜,像一针突然注入血液的药剂,经由心脏泵向他的四肢百骸,引发巨大的反应,很疼,疼得他手指尖都在不住地发颤,控制不住地抖。 他什么都没说,只抿一抿唇,用力地握住她的肩头,往自己的怀里带,两人身体相触时,她的下巴尖磕在他的锁骨,他听见她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他想这应该很疼,但疼总好过没有一点儿反应。他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试图把他身上的热量传给她。 温恂之垂下眼,在她的发鬓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那以往在商界所向披靡的唇舌,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什么都不想说。 只想很紧很紧地抱着她。 第36章 老爷子的过世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港城, 引来各方关注,但老爷子似乎早料到他为时不多,一切相关事宜在他生前都已安排妥当遗嘱里财产继承划分得清楚明白;身后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下葬日期和下葬地点早就托有名的风水大师选好了, 在他过世后, 从报丧到停灵吊唁,一切流程都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着。 中秋过后, 天气就转了凉。 虞老爷子入土安葬那天是个雨蒙蒙的阴天。 随着一声令下, 铁铲扬了起来,散落的土粒撒在他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椁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泥土渐渐将那棺椁掩埋于地底。 虞幼真全程都表现得非常冷静克制, 只是在那棺椁彻底不见之时, 她终于没忍住红了眼,她用指节抵着鼻子, 抬头望了望天。 天气阴阴的,飘着小雨。 雨丝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鼻尖上,有一点点凉。没由来的,她忽然想起她领证那天, 老爷子望向窗外的落寞神情,他说: “天好似要落雨,如果是个晴天就好了。” 是啊, 要是个晴天该多好呢。 - 老爷子去世之后,本就离心的虞家大房和二房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大房从老宅搬了出去,更是看二房处处不顺眼, 也暗恨低人一头按照老爷子的遗嘱,虽然大房分得的财产不菲,但二房确确实实是守住了虞家这庞大事业版图中最重要的一块,称得上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近些天赵瑞心是忙得不行,她忙成了一个陀螺,既忙着交接事务,也忙着提防大房暗中使坏下手。 虞幼真见她这样忙,便提出帮她分担一二,赵瑞心听后,先是很欣慰的笑了,然后她看看女儿眼下的青影和她日渐尖瘦的下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软声说“来散散心也好”。 她也是时候为女儿铺路了。 于是,这事儿便初步定下来了,只等虞幼真将她的论文初稿交了,就到公司去帮忙。 虞幼真又重新过上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在学校中她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来找她的人多了起来。 她的身份现在在学校已然不是秘密,在虞老爷子的葬礼上,虞幼真作为他重要的后辈跟在赵瑞心身边迎来送往,这便算是她正式对外公开亮相了。 消息曝光之后,同系的同学皆哗然,大家对她的来历其实有过猜测,但并未想到有这么大的来头。毕竟没见过哪几个人本科是艺术类专业,但研究生却能转成跟艺术类专业完全不搭边的纯商科专业。 商科类的学生心思大多活泛,自己身边出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同学,震惊过后,都纷纷想要凑近去拉好关系。 某日,在一次组会过后,虞幼真和梁如筠从会议室里出来。 她们迎面撞上了一个有些面熟的同学,那位同学很是自来熟,见到他俩很热情的上来攀谈了几句,说着说着,他这话锋便转到了虞氏旗下公司今年的秋招。 虞氏旗下公司大多是行业龙头,平台大,薪资也颇具竞争力,最关键是很舍得花大力气去培训校招的员工,职业晋升路径很清晰,即便是不想在公司继续发展了,在虞氏工作几年后再往外跳,也是抢手的香饽饽。因此应届学生非常愿意加入虞氏旗下的企业。 那同学试探性地问道:“幼真,你知道今年你们家的公司的招聘都进行到哪儿了吗?” 虞幼真很礼貌地笑着说:“抱歉,我不清楚这些事务。” 那同学只当她在谦虚,或者说是不想要对外透露这些消息,他换了个方向问:“那你可以内推吗?或者说,投了之后,能捞一把吗?” 虞幼真脸上的笑意浅了些,但依旧很耐心地说:“这些都会按照公司的章程走,我不便插手这些事情。” 那同学一听,暗暗撇了撇嘴,他心里不太相信虞幼真这套说辞,觉得她在糊弄自己,内心暗恼,说道:“不会吧?为什么你会没有权力去插手这些事情?报纸上都说了,你是你们家公司的继承人啊。你爷爷走了” 你爷爷走了。 爷爷走了。 走了。 虞幼真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身形也似站不住一般晃了晃。 梁如筠见状一把托住她的手,转头猛然打断那个人的话,怒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呢?!闭上你的狗嘴行不行?没有一点礼貌!” 那同学也自知失言,赶忙说话找补回来,说他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让虞幼真不要往心里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觑着虞幼真的反应。 可惜虞幼真没有反应,她低着头,两排鸦羽似的眼睫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但脸色和唇色都是白的,她抓着梁如筠的手也很用力,用力到指关节都泛了白。 那同学说话声越来越小。 终于,虞幼真抬起了头,她脸上常带着的温和笑意已然消失了,眼神极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如你所愿。”她的面上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冷得像日光下薄薄的冰刃,“我回头就去知会人力部,告诉他们拒收你的简历,拉入黑名单。” …… 等那同学走了之后,虞幼真才像脱了力一般,靠到了梁如筠的身上。 梁如筠扶着她,坐到了树荫下的小石椅上边,看她脸色这样差,还跑去奶茶店给他点了一杯热饮,往她手里一塞。 虞幼真接过热茶,捂在手心里,对好友笑着道了声谢,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勉强,梁如筠摇了摇头,又无言地抱了一下她的肩膀。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树荫底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日光落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暗淡,天色渐晚,夕阳一层一层地淡了下去。月亮爬上树梢,路灯也亮了起来,照得两旁树影婆娑。路上背着书包的学生从多变成了少,放过两遍音乐后,校园渐渐沉寂下来。 梁如筠看看黑下来的天色,又侧目看着虞幼真姣好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虞老爷子过世那天,消息像插上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港城,别人都在关心豪门遗产会怎么分配,但梁如筠看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幼真怎么办? 出事后,虞幼真果然请了许久的假。 梁如筠不敢第一时间给她发消息,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等她在新闻上看到老爷子下葬的消息之后,她辗转反侧许久,才掏出手机,小心翼翼的问好友: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bb,你现在还好吗? 虞幼真给她回消息回得很快。 -Yuyz:我还好。 -Yuyz:谢谢如筠。 -Yuyz:我明天就回学校了。 梁如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虞幼真回来,虞幼真回来之后表现得一如既往,只是常常会久久凝视着某个地方出神,但碰一下她,跟她说些话,神态和反应确实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这就好像她是一个会随时待机的机器,需要外界激活,否则她就会一直处在一个掉线的状态中。 梁如筠很担心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幼真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就天黑了。” 梁如筠“嗯”了一声,并伸手碰了一下她的手。她手里的热茶早已变凉了,初冬的寒风将她的手指吹得冰冷。 “你冷不冷?”她问虞幼真。 虞幼真说:“有点儿。” “你急着走吗?”梁如筠又问,前段时间虞幼真一下课就会从学校走,今天却拖了这么晚。 虞幼真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不着急。” 她现在已经不用去医院了。 梁如筠站起来,拉起她的手,用尽量欢快的语气说道:“那你陪我去别处逛逛吧,我想去散散心,可以吗?” 虞幼真愣了一下,仰起头看着好友,梁如筠对她露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笑,拉着她的手也晃了一下。 “bb求求你了,就当是陪陪我,好吗?” 虞幼真慢慢地眨一眨眼,她哪能不知道梁如筠这是在开解她呢?她牵动着僵硬的嘴角,笑了笑。 “……好。” 都这个时候了,外头又刮着风,冷得很,算来算去也没有别的地方好逛了,两个人便走进了商场。 在路过百达翡丽专柜的时候,虞幼真发现她早前想要买的一款表有了货,她喜欢那只表的设计和外形,可当时港城没有现货,她甚至动了念头去国外买,但她想想又觉得太折腾了,便没买。 这回正好路过,便顺便走进去让SA把这只表包了起来。梁如筠不是很认得这些表,但是她也能感觉得出这只表价值不菲,尤其是虞幼真一口气刷了百来万之后,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虞幼真还在跟SA说话,每年百达翡丽都会发布数十款珐琅新品,几乎都是孤品,去年她问之前就已经被定完了,今年既然现在她人都到了这儿,便顺带一问。当发现还有机会定下今年的新款,她便明显开心起来,说要定一款。 两人走出专柜后,梁如筠回想起虞幼真刚才刷掉的金额,感觉头脑发晕好多个零啊! “你是要送人礼物吗?”她顺口一问。 虞幼真笑了,说:“嗯!送我爷爷” 她话音未落,便停顿住了。 爷爷已经去世了。 她雀跃的神情便一点一点灰淡下去其实她到现在,对于爷爷离世这件事情还是处在一种恍惚之中,常常觉得他并没有走,他还在她身边,还是会点一点她的鼻尖,笑着跟她说:“真真啊,快到爷爷这里来。” 梁如筠听她这么说,脸色也变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抽十个大大的耳光,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儿呢?! 尤其是虞幼真还反过来宽慰她,笑着说没事,但梁如筠瞧着她那黯淡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有事儿的样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幼真要花多久才能走出来。 经过这件事儿后,两人是连逛街的兴致也没有了,草草又多逛了几家专柜店,便都说要回去了。 虞幼真回到家,她刚下车便看见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温恂之。 他的眉心微微蹙着,见到她的车回来后,眉心才舒展开来,像松了口气似的。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指尖都是凉的,便用自己的手心捂着她的手指尖。 他低头问她:“怎么一直没接电话?” 虞幼真低头看看手机,抽出手来按了一下手机的按键,没有反应,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自动关机了。 她说:“手机没电了。” 夜深露重,风还大,站在外边恐怕是会着凉。 温恂之便没在外面多说些什么,他揽着虞幼真的肩膀往屋内走,把她按在沙发上坐着,自己却起身去了厨房。 温恂之对她说:“你先在这坐着。” 虞幼真现在心情低落,也不想乱跑,便“哦”了一声,乖乖在沙发上坐着等他回来。等待时,她无所可做,便翻出今晚买的那只百达翡丽,想放好,但翻出来后又忍不住望着它出神。 老爷子喜欢特别的礼物。去年老爷子过生日,她是想给爷爷送一只百达翡丽珍惜工艺系列的手表的,但是没定上,今年倒是定上了,但人已经不在了。 阴差阳错,大抵如此。 她叹了口气放好表,转身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看到屏保后,她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她的屏保一直都是她某年春节全家人的合照,此时此刻再看到,心绪不由得翻涌。 她盯着这张全家福,鼻尖渐渐被酸涩填满。 这是七年前的春节时拍的全家福。 那年,她十七岁,爸爸还在,爷爷和奶奶也还在。 十八岁,父亲去世,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走了,而爷爷日益病重,这个笑声爽朗的老人躺在床上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多。 她的人生好像在父亲和奶奶去世的那一年被分割成了两半,前半段是灿烂千阳,花团锦簇,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便直转而下,好像进入了漫长的冬季,永远不见转暖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爷爷又去世了。 如今再想起从前,好像恍如隔世一般。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回到十六岁之前。 回到,一家人都平安喜乐的时候。 虞幼真抿抿唇,眼睛一点点红了起来,她抬起眼,按了按眼角,想憋回眼泪。只是这一抬眼,便看到温恂之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他注视着她,目光清冽且平淡,她却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了头,试图掩盖自己的窘态,也忍住心底那汹涌翻腾的情绪。 温恂之没说话,视线落在她手上未熄灭的屏幕上,看到那张全家福,再看看他面前的小姑娘,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他走过来,在与她身旁坐下,然后把手里拿着的东西轻轻放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虞幼真这才发现他给她温了一杯牛奶。 那杯热牛奶就放在离她不远处的小桌子上,还能看到微微冒着热气。 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她去英国念书前一天,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爷爷让人给她端来了一杯牛奶。 再后来,父亲去世,她回港城奔丧,睡不着觉,便坐在父亲亲手种下的树和扎下的秋千上抬头望天。爷爷可能是在楼上瞧见了,下来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在旁边陪她,她抵着爷爷的肩头哭,哭累了,爷爷给她递过来一杯牛奶,跟她说: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来,喝完回去睡个好觉……一觉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说完,他用他那苍老而粗糙的手摸摸她的额发和脸颊,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好笑又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尖,说: “多大人了,还哭?” …… 今日她一直努力忍耐的情绪顷刻间决堤了。 袅袅上升的热气仿佛熏到了她的眼眶,眼眶也变得越来越热,眼泪慢慢在眼眶里积蓄,嗓子眼儿也压不住哽咽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小会儿。 她的肩膀一重。 泪眼朦胧中,她对上一双沉凝的眼睛。 虞幼真咬住唇,努力让抽噎声小点儿。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但是这眼泪却不由她控制。 温恂之眉峰微蹙,也沉默着。 片刻后,他像是无可奈何般轻叹了口气,软声道:“脸都哭花了。” 他递过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擦擦眼泪?” 第37章 比起他平日里略显得冷淡的声线, 今日他的语气格外软和。可偏偏是这温柔的语气,像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她更感到难过。 她曾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那些既定的分离,也可以坦然面对未来的不确定, 但事实却是她从未释怀过去, 当相似的事情再发生,她那薄纸一样脆弱的防线就被击碎了。 只要一点动静, 就足以引爆她的泪腺。 让他再次看到自己这幅难堪又狼狈的模样。 可她真的……太难过了。 “对不起……”虞幼真哽咽着说。 她没接过手帕, 而是用手背狠狠地擦掉盈于眼睫的眼泪。就算她这样努力地、用力地擦眼泪,依然有泪珠不听话地往下掉。 止都止不住。 温恂之一直没出声。 虞幼真都不敢看他, 这局面是这样狼狈难堪。她抬起手想盖住自己的眼睛,手却被人挡了一下。 “别擦了。”温恂之眉头紧锁, 语气沉沉。 小姑娘终于抬起眼, 愣愣地看他。她的眼皮薄白,刚哭过, 眼周都是潮红的,再被她用力一擦,更红了。 红得好像要被擦破皮了。 “你不疼吗?”温恂之看起来有点无奈。 虞幼真小声说道:“不太疼。” 温恂之睨她一眼,说是不疼,但她的眼皮又红又肿, 上边那道双眼皮的褶子都浅了。 这几年他身居高位,即便是淡淡的一眼,也有不容忽视的威压感。 虞幼真默默闭上嘴, 拿过手帕擦眼泪。 眼泪是擦掉了,但是那力道…… 对自己下手真是狠。 还不如不擦。 温恂之干脆从她手里拿过散开的手帕, 两人指尖相触了一瞬。 他垂着眼,仔细叠整齐那块手帕, 然后才俯下身,轻轻地,用手帕的一角按压了一下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他的力道很轻,可能都没怎么触及到她的脸颊。 虞幼真怔怔地看他,她在他的瞳仁里照见了自己。 他很专注地,一点一点帮她擦干脸上的眼泪,从眼角到脸颊,最后…… 那手帕停在她的下巴尖。 像极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正托着她的下巴。 他温热的鼻息亦轻轻地扑在她的脸上,虞幼真缓慢眨了眨眼,准备偏过头,然而在她避开之前,他已经退开了一步。 他侧身把那手帕放到桌子上,垂着眼,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虞幼真有点不适应这沉默,她伸手轻轻挠了挠刚才手帕擦过的地方。 过了会,她听到温恂之问:“想爷爷了?” 虞幼真身形微僵,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复又摇头。 “还有什么?”温恂之抬了抬眉梢。 虞幼真咬唇沉默。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 要怎么说呢? 说她很遗憾没有给爷爷买到那支珐琅表? 说她很难过买到了珐琅表,却再也没有机会送给爷爷了? 还是说,她真的很想那些爱她的,她也爱着的,故去的人们? 抑或是说……爷爷好像给她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跟她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一觉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可是在爷爷走了之后那么多个晚上,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睡醒之后的每一天,她对他的思念便增多一分,痛苦也随之增多一分。 哪里能好起来呢? 温恂之见虞幼真不出声,抬眼一看,她垂着湿漉漉的眼睫,眼眶周围还未褪红,甚至还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怎么看起来又要哭了? 他不由自主站直了,俯身问道:“你怎么了?” 虞幼真低下头,轻声说:“没事。” “是吗。”温恂之当然不相信这说辞。 他耐心地等了会,她仍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想说便不说吧,他不逼她。于是,他弯着腰,直视她双眼,柔声说: “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要早点去休息?” 虞幼真听话地点头。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又叮嘱了她几句,她都乖乖应下。 还差最后一件事儿。 温恂之把那杯热牛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说: “早点喝,待会凉了。” 这回,她却没应声。 温恂之不见回应,疑惑抬头。 虞幼真低着眼,过了许久,她轻声对他说:“温恂之,我好难过。” 温恂之“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他没再说别的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种时候,她只需要陪伴,他能给的也只有无言的陪伴。 虞幼真沉默了许久,才又低声说:“爷爷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爸爸也说过只要人往前走,日子就会一天天变好的。” 她抬起眼睫,望着他,目光哀切,眼里隐隐有水光在闪动。 “……温恂之,这是真的吗?” …… 那天交谈过后,虞幼真的心情略好了些,但还是时常会发愣。她频频打翻玻璃杯,并且总是恍恍惚惚,注意力不集中,甚至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虞老爷子下葬的墓园。 派出的司机没在学校接到她,管家在家也没等到她回家,温恂之每次都快急疯了。 在她迷路晚归家了两次之后,温恂之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找了个时间跟虞幼真好声好气地商量,问她能不能带保镖出门? 虞幼真先前也是有保镖贴身保护的,只是他们的气质和外形总有些惹眼,不符合当时需要低调些的情况,她便跟赵瑞心说不要保镖随身跟着了,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并且带不带保镖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因为她在上课或是跟朋友聊天聚会的时候,保镖先生都会自动自觉地给她留有一定的空间,或者直接在车里等她,所以她也就同意了。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几周。 这天课间下课,坐在虞幼真旁边的女生忽然抓住她的手,虞幼真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这个女生的面色苍白,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她肚子疼,想拜托虞幼真扶她去校医院。 校医院位于学校的边缘,离教室很远。 坐在虞幼真身边的梁如筠听到了,关切地望过来,主动提出来说:“那我也一起扶你去校医院吧。” 梁如筠清楚虞幼真的状态还没恢复过来,也知道跟在虞幼真左右保镖是听从温恂之的命令来保护她的,但毕竟男女有别,在保镖不方便去的地方,她都会帮忙照顾一二。 “不用,不用,一个人扶我就够了。”那女生连忙摆手道。 她的目光在接触到梁如筠时流露出一丝的慌乱,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梁如筠还是坚持要跟着一起去,虞幼真见她脸色愈加苍白,担心她身体会撑不住,便直接当了地做了那个做裁断的人,一锤定音道:“我们两个人一起送你去,这样也更快些。” 两人将那女生扶出教室,保镖见了忙快步上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虞幼真向他摆摆手,说不用,女孩子的病大多比较敏感,有可能会涉及隐秘的妇科问题,且女孩子脸皮也薄,保镖一个大男人来插手不合适。 保镖不放心,跟着她们走到了校医院门口。 走到了校医院门口后,那女生频频望向保镖,神情尴尬又紧张,虞幼真见状,再次跟保镖摆了摆手,让他就停在这儿吧。 保镖迟疑了片刻,梁如筠见状便主动解围说,这都到了校医院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她也跟着她俩一起去,让他不要太担心,听梁如筠这么说,保镖这才终于点了点头,但还是远远地缀在她们的身后。 三人进去先是挂了号,但令人意外的是原本冷清的校医院今天来病的学生却很多,估计她们等号还要等好一会儿,她们便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那女生坐下来之后,频频向走廊尽头的厕所望去,她的额角隐隐出了汗,她握住虞幼真的手,虞幼真发觉她的指尖都是冰凉的。 虞幼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下了然,转头轻声问她:“你是不是想去厕所?” 那女生连忙点头。 于是虞幼真便转头对梁如筠说:“我送她去趟厕所。” 保镖见状,连忙站起来,想跟着他们过去,被虞幼真拦住了,男士不方便跟着她们去女厕。 梁如筠主动站起来说:“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虞幼真也一手制止住她,说,“不用,我们还要留一个人在这儿等号。要不然待会过号了怎么办呢?你就在这儿等医生叫号。” 梁如筠一想也是,便同意了,又跟虞幼真说有什么情况的话跟她打电话,虞幼真点头应好,这才搀扶着那个女生去厕所。 虞幼真将她送到厕所门口,问她能不能自己进去?那女生点头,眼神却略有些复杂地望着她。虞幼真被她看得奇怪,问她怎么了?那女生却只是摇了摇头,又对她勉强笑了笑,这才转身进了厕所的隔间。 虞幼真便在外面等她,厕所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她便趁着这个空档,在镜子面前低眼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袖,再抬起眼时,她眼睛猛然睁大了。 她身后竟悄然站着一个魁梧壮汉!!! 镜子里,壮汉的目光阴鸷,对她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 她霍然回过头去,憋在嗓子眼儿的尖叫还没有发出来,一双粗壮有力的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上了她的口鼻!! …… 梁如筠在外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俩回来,眼见着就快要叫到她们的号了,她跟保镖对视一眼,一同向厕所走来。保镖不便进女厕,就站在门外等。梁如筠走进厕所,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闷闷的潮气。 还有落在地上的一部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蛛网,上面别着的毛绒玩具也被地上的污水浸透了。 是虞幼真的手机。 梁如筠的脸色霎时间白了,高声叫门外的保镖进来,与此同时,她抖着手掏出手机,在接连按错了几次电话号码后,终于拨对了温恂之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她便哭号出来:“温先生!幼真她不见了!” 电话的另一头。 市中心的某一幢摩天大楼的会议室内。 投影仪上正投影着某投资项目协议书的文件,除了报告人汇报的声音外,整个会议室没有一丝杂音。 忽然间,会议室里响起了一声铃声,参会的人顿时脊背一颤,这样重要的会议还有人没关掉静音?! “抱歉,是我的。” 坐在长桌中央的男人看了眼手机,本想挂断,但看清来电显示后,他挥手叫停了会议,接通了电话。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顶头上司接通电话后没多久,脸色便一下子沉到底了,旋即,他霍然站起身,连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便匆匆往外走。 助理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甩下一句: “会议暂停!” 第38章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虞幼真被安全带箍在驾驶位的后座, 双手反剪绑在背后,动弹不得,就连嘴巴都用胶布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刚才她在厕所被人掳走。男女的力气本就悬殊, 而来者膀大腰圆, 力气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她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被捂住嘴巴, 脚不着地地抬走。 绑匪显然很谨慎, 架走她之前把她的手机留在了厕所,出去后专挑僻静的小路走, 校医院本就地处校园偏僻之所,所以沿途没有碰到一个人, 她连求救都做不到, 就被直接带到这辆车上。车上还有一个同伙坐在驾驶位上。 那绑匪一手制住她,把她往后座一摔, 另一只手拿了一条麻绳麻利地捆住她的双腕和双脚。 虞幼真的皮肤本就极细嫩,粗糙麻绳摩擦着她的手腕和脚腕,刺剌剌地疼。她的双眼惊惶,声音也在颤抖。 “你们想做什么?” 绑匪:“有人请你去个地方。” 虞幼真抓住“有人”这两个字,她在脑海里飞快的过了一遍跟她有可能结怨的人的名单。 “是谁让你们来的?”她问。 那绑匪睨了她一眼:“你猜。” 虞幼真强自镇定下来, 问:“那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见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那绑匪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问题真特么多!” 在同伙的催促声中,那绑匪干脆利落地拿过胶布, 他掐着虞幼真的下巴,将她的嘴巴封上, 还反复粘贴了几次,确保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 绑匪半是威胁半是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狞笑道:“你最好乖一点儿,别给我惹事儿,否则……” 虞幼真咬紧牙关,点点头,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在得到她的保证后,绑匪这才松了手,他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又邪笑着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在成功看到虞幼真眼神流露出来的恐惧后,他这才心满意得地笑了,摔上后门,坐到前排副驾。 他的同伙见状,一边骂他“色心上脑”,一边发动汽车,迅速一打方向盘,驶入匝道,直奔高速路而去。 虞幼真现在浑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是能动的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人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她死死地盯着车窗,车窗覆了一层深色的膜,窗外的景色在飞快向后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渐渐变矮,黄绿色的植物越来越茂密…… 车越开越偏了,甚至驶出了公路。 前面两个绑匪还在一边开车一边聊天。 “哎,我操,干了这一票老子就富贵了。” “你老母,你坐在车上就可以跟我平分钱,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混进去。” “放你的屁,不是我垫钱去找学校里的学生挂号,校医院里哪来这么多人给你打掩护?” “行行行,不跟你讲这么多,他已经在等着了,我们把人一交,拿钱赶紧走。”说了他向后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这女人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不想死就快点。” “我知道她老公不好惹,要不然……呵。”那绑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回头望了虞幼真一眼。 那个眼神下流且黏腻。 虞幼真直犯恶心。 冷汗慢慢沁湿她的额头和后背,肾上腺激素紧张地分泌,心跳飞快。汗珠顺着眉弓往下落,流进她的眼里,刺得她眯眼。 她动了动,试图用衣服蹭掉额头上的汗珠,只是刚一动,前面的人便警觉地又转过头来,怒斥道: “你动什么?!你想干什么?!” 虞幼真的嘴巴被封住,她“呜”了一声,却换来绑匪更大的训斥声,他甚至半探过身来,扬起蒲掌般的手,作势要打她。 “你再不老老实实试试看?!” 虞幼真不敢动了,她瑟缩着侧过头,披落的、凌乱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也盖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 她的手指尖好像碰到了风衣兜里的,一个小小的、四方状的物件。 她的U盘。 也是定位器。 前些日子,温恂之问她能不能带上保镖出门时,一并给了她这个U盘。他非常坦白地告诉她,这既是一个U盘,也是一个定位器,她平日里可以当U盘使用,在紧急的、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用这个定位器来找到她的位置。 她记得她当时拿着这U盘,还笑了他一回,说有保镖还不够,还需要用定位器?这么谨慎吗? 温恂之也笑了,但是眼神却很认真。 他说,万一呢。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很轻松,但肩膀却是端着的。虞幼真看了他两眼,收下了这个 U盘,见她收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姿态也松弛了下来。 后来虞幼真就真的把它当U盘用,她总是需要拷贝课件,因此她习惯性地随身带着这U盘。 倒是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虞幼真狂跳的心稍稍放缓,她紧紧咬着唇。 她想他会来救她的吧。 …… 与此同时。 四辆重型防弹汽车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疾驰而来。 温恂之下颌绷得很紧,捏着方向盘的手指骨都泛了白。他一边死死地盯着前方,一边沉声询问坐在副驾驶上的助理。 “还有多远。” 助理低头看屏幕,屏幕上闪烁着的小红点,距离他们仅有数公里了。他大喜过望,道: “离我们很近了!就在前方几公里处!” 温恂之眉眼下压,迅速吩咐道:“前方路段开阔,你告诉他们三个在后面包抄,务必堵死他们的退路。” 他的语气森森。 助理将他的命令迅速传达给其他三位司机,然后忍不住偏头看了温恂之一眼他的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他们这几辆车都是豪车,又改装过,全部使用顶级配件,速度自然是不必说,不过短短几分钟,他们就望见了前面那一辆车。 “太太就在这辆车上!”助理说。 温恂之冷笑一声,一口气把油门踩到底! 另一辆车里,开车的劫匪忽然惊叫起来:“卧槽,后面那几辆车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坐在副驾驶上的劫匪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拔起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双眼猛地睁大后面确实有四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那震天的声浪就算他们关着车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快踩油门!快踩油门!踩到底!” “你他妈的!我已经踩到底了!” “他们要追上来了,卧槽已经追上来了!” 虞幼真扭过头,终于看到一辆车超车,她看过去时,恰好对上驾驶位上的男人的视线。他对她笑了笑,旋即他的脸色便迅速沉了下来。 他驾驶着汽车快速超过他们一个身位,很快,就只能看到他的车尾巴了。 前方绑匪暴跳如雷。 “我吊,他好像想别停我们!” “你不管他,直接往前开!” “你是不是蠢的!他那个车就知道是好车,我们这个车撞上去车肯定散架!我们两个都要死!” “你转头啊!你转头去其他方向!” “你没看到后面已经有三辆车堵住我们的退路了吗!?” 眼见着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甚至还放慢了速度,就等着他来撞。绑匪的眼睛目眦欲裂,即将要撞上的前一秒,他本能地、死死地踩住了刹车! 轮胎和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突然的作用力让虞幼真差点从后排飞到前排,然后又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她的后背狠狠地砸到了椅背上。 疼得她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但她的心却在此刻忽然安定了下来。 他来救她了。 绑匪抖着手,环视一圈,四面八方都被重重包围住了,无路可逃。紧接着,挡在他们前面的那辆车的车门开了,从上面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英俊男人,大步流星地往他们这儿走。 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把他的风衣吹得鼓胀起来。 他走到他们的车前,敲了敲车窗,嘴唇微动,像是说了句什么话。 绑匪转头看向同伴:“他在说什么?” 同伴辨认着他的唇语,说:“好像在说开门。” “我们开吗?” 绑匪的咬肌抽搐着说:“不开!我们就窝在这车里,看他能拿我们怎么办!”说着他转头盯了一眼虞幼真,面露凶光,“而且他老婆还在我们手里呢,他又敢怎么样?!” 温恂之站直身体笑了笑,仿佛也猜到了他们不会轻易就范,他伸手进口袋掏出了一个东西,绑匪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之后,瞳孔猛地缩小了。 紧接着他们便看到温恂之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动作却狠戾他高举起了手中的安全锤,狠狠地朝着车窗边角敲了下去! 前排的车窗玻璃发出令人骨寒的声音,然后碎成了一片蛛网! 温恂之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受力点,以至于车窗玻璃碎了,却没爆裂开,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 绑匪已经被这一幕惊到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他们只是慌了几秒钟,两人对视一眼便迅速改变了策略,他们飞快解开安全带,探身准备揪住后排的虞幼真当人质。 只是下一秒,伴随着巨大的刺耳的声响,飞溅的车窗玻璃划过他们的脸颊。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狠狠地揪住了其中一个绑匪的领口,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刀尖就虚虚地抵在他的脖颈上。 透过破碎的玻璃洞,他们看见男人的眼角和眉梢微微弯着,依旧笑着。他的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出琥珀色的色泽,沉郁而透亮,像极了某种危险的猛兽。 他轻轻地、温声问道: “放不放人?” …… 后面的事情结束得非常迅速。 就在温恂之和绑匪僵持的那短短一小会儿,他带来的保镖下车包围过来,很快制服了那两个绑匪,把他们双手反剪至背后,捆起来,然后像扔大号垃圾袋那样把他们堆在一块儿。 不多时,尖锐警笛声由远及近,响彻这片安静的郊区。在温恂之来找虞幼真之前,他就报警了,警察紧随他们后面赶到现场,见虞幼真被安全解救,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们也是狠狠松了口气。警察迅速给这两人铐上了手铐,押送进警车,然后才又请温恂之到一旁询问了几个问题,告知他后续会联系他做询问笔录。 虞幼真被人扶到一旁,解开了她双手双脚上捆着的麻绳。等重新站到地面上后,她那长时间被捆绑的双腿发麻,膝弯颤抖,眼看着她就要跪倒在地上。 一切都乱糟糟的,寒风吹拂着半长的野草,泛黄的草地上遍布杂乱的脚印,洒落着碎玻璃片,还有零星几滴血。 这时,横斜迅速伸出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腰,轻轻向上一提,她整个人便扑到那人的怀里。 她看到风衣的上沾上了两个血红的手印,便知道是他。 血还没完全止住。 这得多疼啊?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敢碰他的伤口,他们皮肤相触,传过来的温度似乎能抚平她慌乱的心情。过了会儿,等缓过了心里那股子恐惧又难受的劲儿,她才闷声闷气地问他: “手疼不疼啊?” “不疼。”他笑了一下,说。 她瘪瘪嘴,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哭腔,缓过劲儿后开始秋后算账:“你干嘛要砸玻璃?” “你生气了?” 她不讲话。 一颗心像泡进了又酸又涩的苦水里。 大难临头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庆幸、看见他的喜悦,还有见到他受伤的难受,多种复杂情绪搅在一起,令她没忍住红了眼。 “嗯?”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颊,看到她低垂着的、湿漉漉的眼睫。 “小哭包又哭了?” 虞幼真咬着唇,抬头瞪了他一眼。男人低着眼,灿烂而辉煌的夕阳在他身后铺开,火烧一样的热烈,暖融融的光攀上他清冷的眉眼……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用拇指揩去她眼尾的泪水。 不同于女人柔荑的温软细腻,他的手冷硬、修长而有力,但手心和指腹很暖。 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遍之后,他才像忽然松弛下来那样,颤着手扣住她的后颈,把她按到自己的怀里。 深秋的风送来一缕乌木沉香的味道,温暖而干燥。 “别哭了,没事了……” 他一向沉稳的声线,此刻竟然也有些不稳。 她伏到他怀里,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的心跳稳健而有力。她闭了闭眼,一颗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 过了许久,她感觉到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角。他向来低沉冷清的嗓音放得很柔,像哄小孩儿一样,他对她说: “走吧,我们回家。” 第39章 处理好绑匪的事情后, 他们便回家了,途中虞幼真还给陈医生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帮温恂之处理伤口。 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陈医生已经等在客厅了。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处理好温恂之手上的伤口, 他手上的伤口创面极大,还有很多碎玻璃深深的扎在血肉里。 虞幼真看得都疼。 在陈医生开始帮他挑碎玻璃之前, 虞幼真把自己的一个玩偶塞到温恂之的手里, 很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是疼的话,就捏捏它。” 温恂之的眼睛弯了弯, 他接过那个玩偶,却是塞到了自己的身后, 往后一靠, 然后伸手拉过虞幼真,扬了扬下巴, 示意了一下他旁边的位置,说: “在这陪我就好。” 陈医生一边戴上手套,准备给温恂之挑玻璃,一边抬头看了一眼他们。 被外人这样看着,虞幼真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把手抽出来,小声说: “我站着就好了。” 那边陈医生已经开始帮温恂之挑碎玻璃了,他用器械夹出嵌在血肉里的碎玻璃, 镊子的尖头染上了一层血色。 温恂之的眉头皱了皱,握着虞幼真的手忽然紧了, 额角也渐渐出了一些冷汗,看样子是疼得厉害。 虞幼真迟疑了几秒钟, 咬咬唇,在他身边坐下,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抬手帮他擦掉额角的汗珠,然后握着他的手,轻声对他说: “一会儿就好了。” 温恂之没说话,只对她笑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陈医生一点点地帮温恂之把碎玻璃全部挑出来,处理好伤口,包扎起来,最后反复叮嘱他说最近一定要清淡饮食,早些休息,否则会影响伤口的愈合。 虞幼真在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看了一眼温恂之的手,那只如白玉般的手现在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中还隐隐透出些许血色。 都是为她受的伤。 她问道:“会留下伤痕吗?” 陈医生愣了一下,说:“也许会,不过应该不会很明显。” 闻言,虞幼真皱起眉,又问:“那有什么药可以擦一下吗?” ……这好像超出他业务范围了。 陈医生沉默片刻,果断掏出手机,说:“太太,我这里有整形科和皮肤科医生的联系方式,我推给您。关于如何祛除瘢痕,他们要比我更专业些。” 虞幼真“哦”了一声,拿着手机就准备去扫二维码。 温恂之在一旁看着,心里是熨帖的,但又觉得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他用那只完好的手往后拽了一下虞幼真的衣袖,笑着说:“我是个男人,有点疤也没什么大不了。” 虞幼真回头,用冷冷的眼风扫他。温恂之收回手,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在一旁的陈医生注意到这对小夫妻的互动,心里不免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他们两人之间竟然是温温柔柔的虞小姐看似更占上风一些。 陈医生处理完温恂之的伤口,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要走,温恂之却叫住他,让他给虞幼真也看看。 虞幼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受伤啊?” 温恂之径直对陈医生说:“刚才幼真的手腕和脚腕被绑匪用麻绳绑得很紧,有一些擦伤,您看看给她看些什么药比较好。” “不用吧?问题也不大。”虞幼真小声说。 温恂之看她一眼,虞幼真眨眨眼,也慢慢收了声,闭嘴了。 陈医生面带微笑地吞下这一碗狗粮:“好的。” 等彻底处理好之后,陈医生走之前还叮嘱了两句虞幼真,说她受到了惊吓,心情大起大落,也要注意休息,清淡饮食,不要生病了。 虞幼真笑着说好,但她当下感觉还好,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未曾料想,当天晚上她就发烧了。 她感觉她睡得很沉,睡了很久。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了好多人,有爷爷,有奶奶,还有爸爸,爷爷给她捧来很多珍稀的宝贝;奶奶抱着她教她认字读诗;爸爸顶着她坐到自己肩膀上,让她骑大马;妈妈亲自进厨房给她烘烤好吃的小甜饼干。 然而梦境倏然一转,变成了放满挽联的灵堂,她和母亲被大房挤兑;爷爷奶奶病重时苍老的面容,医生摇头的叹息……还有她蜷缩在颠簸的汽车后座,绑匪狞笑着拍打她的脸颊…… 很快,那些人的面目像脆玻璃一样齐齐裂开,通通破碎,炸裂开来。 只能依稀看到漫天火烧云下,一个身高腿长的身影向她跑过来。 旋即梦境不断地扭曲变形,最后定格在一个闷热的,兵荒马乱的夏天。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家人带她去郊外野营,她和他们走散了。 她躲在高高的树杈间,脚磨在粗糙的树皮上,生疼生疼的。透过互相遮荫的树叶,她胆战心惊地用眼睛衡量她所在的位置和地面的距离,心里特别后悔,怎么就贪玩离家里人远了,为了找到回去的方向,她甚至还咬牙攀上这棵高树。 现在好了,下不去了。 暮色四合。 远远地传来家里人呼唤她的声音,虞幼真也提高声音喊他们,但她嗓子眼细,那点声音很快被吞没在茫茫的树林里。 夜色渐浓,到了晚上,蚊子比白天更毒了,追着她叮咬,她想挠,又怕自己从高高的树上摔下去。 她是又急又怕,缩在那高高的树杈上,学着平日里爷爷奶奶烧香拜神那样,把她知道的神佛都拜了一遍,虔诚地许诺,信女要是能从这棵树上下去,必定把最喜欢的小糖果献给您吃。 依旧是没用。 她的家人们还是没找到她,呼喊她的声音还渐渐远了。 他们走远了。 虞幼真觉得万分绝望,那希望的小火苗仿佛像此刻的天色一点点熄灭了。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树下忽地传来一道呼唤她的声音。 声线算是清越,夹杂着点变声期的哑和沉。 “幼真?” 虞幼真闻声,低头向下边看去。 身形瘦高的少年人正拨开浓密的枝桠,抬着头寻她。他手里还拿着一支手电筒,白光倒映在他脸上,显出他面上的焦急之色。 在看到她之后,他紧蹙的眉心展开来,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可算找着了。” “恂之哥哥!” 虞幼真憋了半天的眼泪突然决堤,成串儿往下掉。 温恂之把手电筒放到地上,然后向她伸出臂膀,道:“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少年人正处在抽条长身体的时候,臂膀并不像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健美先生那样结实有力,却像一杆青竹,修长且有韧劲。 虞幼真的心慢慢落了地,但她还是怕。 “好高,我怕。” “别怕,我会接着你的。” 虞幼真抓着枝干,畏缩不敢向前。 温恂之便上前一步,踩在松软的土地上,离她更近些。 “有我在,不会摔的。” 他的声线很平稳,仿佛他们之间的那段距离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虞幼真的心蓦地落了地。 她慢慢松开抱着树杈的手,闭眼,向前探了一步。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然后,她稳稳地落在一个怀抱里。 她的鼻尖抵在对方的胸膛上,鼻尖是洗涤剂清新的皂香味,是恂之哥哥身上的味道。手指也抵在对方的胸腹上,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衫传到她的掌心,肌理柔韧。 万籁俱静。 她似乎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很平稳,很有力。 她睁开眼,撞上温恂之低头看她的视线。他的脸色有点白,伸手轻轻拨好她乱掉的刘海。 “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才没有呢。”虞幼真皱皱鼻子。 小女孩儿臭美,不乐意听到这个评价。 温恂之眼角微弯,道:“走吧,我们回家。” …… “回家都这么久了,太太怎么还没好?要不要再找陈医生过来看看?”管家看着虞幼真青白色的脸,担忧道。 那日得知太太被绑架的消息,他五内俱焚,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先生和太太都回家了,结果两个人一个负伤,一个晚上发起高烧,好不狼狈。陈医生这两天为了先生和太太,连跑了好多趟,管家直接邀请他在家里住下来了。 在陈医生的悉心照料下,先生手上的伤有了好转,渐渐结痂,太太的烧也退了,但还没醒。 温恂之摸摸她的额发。她双眼阖着,躺在床上,像一个又安静又乖巧的娃娃,不会使小性子,也不会瞪他。 他叹了口气,道:“您再请陈医生过来看一下吧,如果今天还不醒的话就送去医院。” 管家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找陈医生,在踏出房门之后,他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先生坐在太太的床边,双手合拢握着太太的手,他的额头抵在太太的手背上。 莫名其妙地,他想起了之前路过教堂,看到一些穷困潦倒的可怜人去参加礼拜,跪倒在耶稣的像前,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 他们都是虔诚而无助的信徒。 先生明明位高权重富有四海,此刻却像极了他们。 管家走后,房间重新归于寂静,除了窗外传进来一两声婉转的鸟鸣,再无别的声响。 房间里,窗边小摆着的白绣球还在盛放,橱窗里摆着的相机也崭新如初,书桌上打印出来的论文字迹一如昨日……但却缺少一个活动的身影。 温恂之低眼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背上有一块淡淡的淤青,是挂水时滞留针留下的印记。他的拇指慢慢地摩挲着那块淤青,向上挑了挑她的袖口,露出她的手腕麻绳留在她手腕上的擦伤已经快消失了,几近于无,但温恂之还是从床头拿过陈医生给她开的药膏,准备给她上药。 他用手心捂热略显冰冷的药膏,牵起她的手腕,垂着眼,细致而熟练地给她擦药,这些天都是他帮她在上药,从不假借人手。他擦得很仔细,一点儿边角都没放过,擦完后还轻轻揉着那处,帮助吸收药膏。 也就是在这时,他感觉她搭在他手心上的指尖,似是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低垂的眼睫霍然抬了起来。 第40章 虞幼真醒过来只觉得头脑发晕, 睁开眼睛的时候竟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分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她一转眼就看到温恂之守在她床边,便顿时安心下来。 她张口就问:“现在是几点了?” 张嘴说话喉咙也是干哑的。 温恂之说:“晚上九点左右。” 虞幼真:“都这么晚了吗?”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却发现浑身都发虚, “我这是睡了多久?” 温恂之小心扶她坐起来,又去倒了杯温水给她:“你发烧了, 睡了有一两天了。” 虞幼真愣了一下, 她本还以为自己是单纯睡得有些久了,竟没想到是生病了。她抬眼看到温恂之眼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面上也有些倦色。 她捧着水杯的手顿了顿,问道:“你是没休息好吗?” 温恂之笑着说:“这两天没睡好。” 他手下掌控了这么多公司, 一向工作繁忙, 而且这临近年底还有很多报表和报告需要他来过目,想来工作量肯定是要比往日更大的, 休息不好也是正常。 虞幼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捧着水杯很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早点睡觉啊,年纪也不小了。” 温恂之微笑着,说:“……你喝水。” 只是他脸上那微笑看起来有一丝僵硬,也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虞幼真眨眨眼, 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在温恂之的监视下,慢慢地把那一杯水喝完了。 温恂之等她喝完了水, 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又给她递了张纸, 这才问:“感觉好点没有?” 说着,他用手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温度正常。 虞幼真倒也不避开,甚至还仰了仰脸,细声细气地对他说:“但是我的头还是好晕。” 也许是刚病好,她的尾音温软,还有些模糊的黏连,听起来就像撒娇一样。 温恂之恍了恍,声音放得更柔,他问:“那要不你再睡会儿?” 睡了这么久,虞幼真早就躺累了,闻言她很快说:“那倒也不用。”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边陈医生和管家提着医药箱匆匆就赶到了。 先前虞幼真睡着,温恂之守在她旁边,有什么动静随时都知道,便让其他人过来时不要敲门,以免惊醒她,所以这次他俩到了也没敲门,直直走了进来,结果一抬头看到虞幼真坐在床上,手里还捧了一杯水,两人双双愣住。 还是管家先回过神来,他喜出望外道:“哎呀!太太你可算是醒了!” 陈医生也很开心,这几天虞小姐晕着,温先生嘴上不说,但他看得出来他心里着急得很,连带着他也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虞小姐再不醒,温先生会直接炒了他鱿鱼。 虞幼真对他们颔首微笑,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两个了。” 管家连忙摆手道:“太太您说笑了,我这不算辛苦,要辛苦的还是温先生。” 他一扬脸,示意了一下坐着的温恂之,说:“太太您怕是不知道,自从您病倒之后,先生已经两天没有去上班了,只陪在您旁边。” 说着,他还从她的床柜旁边拎出了一个铁架床,指着那张床,说:“先生甚至都不敢回房间睡,就怕您醒来没人照应,还搬了张小床在您旁边睡。” 虞幼真顺着他的手指往那床看去,很小的一张折叠床,以她的体型躺上去堪堪够用,但温恂之可是一米八八的高个子;而且这床上边只绷着很轻薄的一层布,一点软垫子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可能睡得舒坦。 她下意识再看看温恂之,他本就白,此刻他眼底那层淡淡的乌青便更加显眼了。 ……她刚才以为他是因为工作睡不好,还劝他说,年纪大了要好好睡觉。 温恂之若有所感般抬起眼睫,向她看来,虞幼真避开他的眼睛,心里却泛起一丝很微妙的情绪。 感觉她刚才好过分啊…… 她真该死啊! 那一瞬间,虞幼真有种拿枕头蒙住自己的脸的冲动。 管家那边却并不知道她内心尴尬,还一叠声地问虞幼真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在管家先生朴素的观念里面,只要人还能吃得下饭,那这情况便不会太差。 温恂之也在旁边说:“你想吃什么都行。” 虞幼真想了一下,眼睛慢慢亮了,但还是很认真地向他们再确认了一遍:“真的什么都行吗?” 温恂之温柔道:“当然。” 虞幼真兴致勃勃道:“那我想吃火锅。” 温恂之:“……” 他立刻翻脸了,还屈指弹了一下虞幼真的脑袋,说:“不行。” 力道不大,但虞幼真有点委屈。她摸摸额头,用幽怨的眼神控诉他,这人刚才不是说好了她想吃什么都行的吗?怎么两秒钟不到就反悔了? 温恂之心软下来,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到底松了口,说:“最近先吃清淡点吧,回头我带你去吃火锅。” 虞幼真瘪瘪嘴,这才应下了。 在问过医生的专业意见之后,好一通折腾,才定下来她病好后第一餐吃什么。陈医生和管家像风一样地来,商量完事儿之后也像风一样地走掉,各自忙活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两人。 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温恂之在她床边的果盘上拿了一个苹果削皮。他持刀的手很稳,被削下来的果皮垂下来,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晃动。 因为刚才虞幼真闹了一个乌龙,她心里有些别扭,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好意思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他一眼,便发现他手上的伤疤还没好,不过结了痂,伤痂周围新长出来的嫩肉泛着一点点粉色。 只这一眼就把她扯回了惊心动魄的那一天,如果没有他,她现在都不知道会在哪儿,也不知道还会遭遇些什么事情。不过想想也知道不会是虚惊一场和发一场高烧就能过去的。 她揪着被子,轻声开口道:“……谢谢你啊。” 温恂之:“谢我什么?” 虞幼真慢慢说:“就……之前你来救我啊,而且我生病的时候你还守在旁边……” 温恂之笑了一声,竟是头也不抬。 “你我夫妻之间,”他说,“这么见外?” 虞幼真伸手挠挠侧脸,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嘟囔道:“那,那,就算是夫妻,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嘛。” 没听多的是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吗? 温恂之看她一眼,曼声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虞幼真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个子午卯酉,她该怎么谢温恂之?这家伙什么都不缺,她能给他什么? 见她说不出来,温恂之也不催她,而是继续垂着眼睛给虞幼真削着苹果。不一会便快削完了,他干脆利落地把苹果最后一点皮给削掉,将那长长的打着卷儿的果皮,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把那苹果递给虞幼真。 虞幼真接过他手上拿着的苹果,他却没松手。 他看着她,眼神和语气俱都有些玩味:“幼真,你要是真想谢谢我,就接受我……” 他的话语停顿在很令人遐想的地方。虞幼真手指尖一颤,接受他什么? 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只觉得周遭空气都稠密黏腻起来了,他的眼睛亦像黑洞一样直勾勾地吸引着她往里去。 他看见她闪躲的眼神,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补充完刚才那句话。 “给你的苹果。” 虞幼真:“……” 温恂之却笑起来,把那苹果往她手里一放,说:“吃吧。” 虞幼真盯着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像是要把所有被捉弄的怒气,都发泄在这可怜的苹果身上。 温恂之用手指支着脸,看她吃苹果,等她吃完了,才又开口道:“警察那边通知说,已经查出来幕后凶手了。” 他的语气温淡。 虞幼真愣了,转头追问道:“是谁?” 紧接着她便看到温恂之的眼神有些晦暗和微妙。他没立刻回应她的问题,过了几秒钟,他轻声吐出三个她意想不到的名字。 …… 近段时间,港城又爆出了一件大新闻。 先是有人在网上发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大致意思是说他看到警察前去虞家抓人,没过多久就看到有人带着手铐出来,看那样貌和身形像是虞家的大公子。 这个帖子迅速盖起了高楼。 前排跟帖的网友讽刺楼主,说真是嘴巴一张什么假消息都敢说,那可是虞家,怎么可能会轻易犯法? 结果没多久楼下便有人回帖,声称他也看到虞仁震被警察捉拿了,这次层主还附上了照片。 一时间楼里,风评转了个向,纷纷讨论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虞家的大少爷是犯了什么事儿? 正在大家伙都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下面又冒出来了一个人,很惊奇地回帖,说他好像也看到警察了,不过他是看到警察去温家的大宅拿人,并且还在回帖中附上了照片。 那照片也不知道是拿什么设备拍的,清晰度极高,令人打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低着头,戴着手铐,被警察团团围住的那人,正是温家二房的独子,温越之。 一时间,舆论哗然。 温与两家本就备受关注,前段时间温与两家联姻,轰动整个港城,热度不低,那会儿大家是赞叹两家联姻强强联合,如今看着却是扯上了警察和官司。 八卦吃瓜本就是人的天性,大家在线吃瓜,越吃越起劲,疯狂刷新帖子查看爆料。随着大伙越挖越深,真真假假的消息越传越广,但这两位是不是被真的捉拿了还未有确切的消息。 在某一次他们再次刷新帖子后,整个帖子404了。 与此同时,一则官方通报空降微博热搜。 “近期,港城警方侦破一起违法犯罪活动,查获虞某某(男,28岁),温某某(男,27岁),杨某(男,53岁),犯罪嫌疑人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已被依法予以刑事拘留。” 网上瞬间炸开了锅。 这都已经过了公安侦查阶段,走到了刑事拘留这一步了! 有好事者去查了一下,虞家大少和温家二少的出生年月,发现年龄都对得上,再结合之前那个帖子所爆出来的内容,一时间满城风雨。 虞幼真作为虞家的人,在学校的学习生活自然也被影响到了。之前经过绑架又生病,她向学校和导师告假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回学校迎接她的却是蹲在学校的狗仔,和铺天盖地的菲林。 狗仔们一见到她便蜂拥而上,话筒恨不得怼到她的嘴边。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 “温太太,请问虞家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会不会影响您和温先生的婚姻关系,进而影响到温与两家的合作?” “虞小姐,您如何看待近期虞家旗下公司股票狂跌?请问你们后续会有什么样的打算?” “虞小姐……” “虞小姐!” 保镖奋力隔开挤上来的记者,给虞幼真腾位置。她皱着眉,只当没听见那些记者的问题,冷脸往前走。 就在她快走进学校时,一个狗仔高声喊道: “虞小姐,虞老爷子还尸骨未寒,虞仁震先生就卷入这样的事情,请您正面回应一下您堂哥是否真的触犯了法律?” 虞幼真的脊背微微一僵。 虞老爷子生前曾定下规矩,要求虞氏子孙修身养德、遵纪守法,但此刻她却想到了另一条家规“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已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 走到这步田地,他们谁也没能完成爷爷的期待,而且外面所有人都等着在看他们的笑话。 她停住脚步,望向那个记者。沉默了两秒后,她挺直脊背,轻声说: “我不知道。” - 那天,虞幼真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上完课,梁如筠陪她走了一段路。梁如筠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虽然并不那么多,虞幼真也没详细跟她说过,但她也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 为了绕开狗仔,她们特地选了一条偏一些的小路走。 保镖就跟在他们身后两步远。自从上次虞幼真被绑架,温恂之便加大了保护她的力度,从前只有一个保镖,现在是有两个保镖跟着她,二人均是膀大腰圆的格斗好手,一左一右护卫着她们,气势颇盛。 不过他们的性情都很沉默,也不会乱说乱传雇主的隐私。 梁如君挽着虞幼真的手,打量着她的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是看着精神也还算可以。 “bb,你最近还好吗?” 虞幼真说:“好多了。” 她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亲朋好友关心她,问她好不好,她一般都说好。梁如筠也了解他这一点。 “真的好吗?”她问,她看着虞幼真的眼神很是关切,“你看起来很累。” 虞幼真本想笑,但那嘴角怎么也勾不起来,索性放弃了,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 “我其实一点儿不好。” 梁如筠“嗯”了一声。任谁经历这样的变故,都不会很快就好起来。 虞幼真慢慢地走,脚底鹅卵石硌着她的鞋底,不知道刺激到哪个穴位,微微有一点疼。她埋头盯着鞋尖,忽然开口道: “如筠,你看到微博热搜了吧。” 梁如筠没作声,她拿捏不准虞幼真指的是不是前两天那则警方通报。 下一秒她的猜想成真了。 虞幼真给她甩了个炸''弹出来,她轻声说:“绑架我的幕后黑手,确实是我堂哥,过两天就一审开庭了。” 虞幼真对她自嘲一笑:“很不可思议吧?” 梁如筠哑然失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自幼成长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大家庭里,想象不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梁如筠:“不,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他妹妹吗?” 虞幼真没说话,她想起那天温恂之告诉她这件事情时的心情,她也是像梁如筠一样的不可思议。 她知道她们和大房之间有很多的摩擦,这些分歧是从上一辈就带下来的。 最开始分家产的时候,她大伯接受了当时家里红红火火的的船舶业;她父亲作为次子,则是从零开始,被老爷子委派去开发房地产业务。起初房地产业务并没有那么红火,两房的关系倒也还融洽,后面房地产横发爆发之后,他们两家关系便逐渐微妙起来。 但无论如何,他们两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尽管有种种分歧,她却从未想过大房会想要置她于死地明明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在她小时候,他们也曾经抱过她,亲过她的。 爷爷临终前最后的叮嘱是要他们和睦相处,可现在他还尸骨未寒,他们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温恂之望着她怔愣的眼眸笑了笑,手指轻轻摸过她的鬓发,声音冷而沉: “富贵迷人眼,财帛动人心,没什么不可能的。” 虞幼真站定脚步,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过眼看着她,说: “因为利益。” …… 近期,港城备受瞩目的刑事案件将于今日开庭。由于一些缘故,本次庭审并不会对外公开。 饶是如此,也有很多记者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他们早早蹲在法院门前,等着拍照。 不多时,记者们便看到穿着正式而简洁的温虞两家的人抵达法院,他们看起来颇为憔悴,俱都带着口罩,并不以面示人。记者们一拥而上,随行的保镖早有准备,将在一旁等候的记者隔开,没一会儿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了。 虞幼真坐到了旁听席上。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三人戴着手铐被押送上庭,站在围起来的铁栏里。 她那位一向注意仪容仪表的堂哥,此刻狼狈不已,头发蓬乱,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虞幼真抿了抿唇,低下眼来,温恂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法官宣布开庭。 经过漫长的法庭调查,法庭辩论,最后陈述,双方唇枪舌战,但证据一应俱全,确凿无比,尽管高昂聘请的律师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力回天。 一切尘埃落定。 在法官宣布评议宣判时,虞幼真心里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她恍惚间忆起爷爷带她背家规时的情形,他指着白纸黑字,一字一句地教她:“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 后边传来她大伯母郑婉茹的哭声,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听见儿子的审判结果,此刻终于维持不住她骄傲的风度,痛哭出声。 她知道,今天之后,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当真是应了那句古训。 壁陷楹沦,无可救矣。 虞幼真闭了闭眼,她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高挂在堂上的庄重富丽的国徽。 虞仁震被押送着经过虞幼真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她,后头滚动着,声音无比干涩。 “幼真,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请你过来聊聊,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对你下这样的狠手……对不起。” 虞幼真望着他,心里想到的却是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这位大堂哥带着小小的她出去玩儿,过马路的时候,他牵起她的手,说: “幼真,小心点跟大哥走。” 那些事儿怎么就那么远了呢? 她咬紧后槽牙,过了会,才轻声说: “算了,都不重要了。” 庭审结束,他们走出法庭长长的走廊,迈出法院门口时,虞幼真被满目灿烂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她抬起头看,天空明净而高远。 赵瑞心在门口与他们道别,最近虞仁震这件事情引发了不小的地震,虞氏股价狂跌,有好一些股东要抛售手中的股份,赵瑞心最近忙着联系他们回收股份,稳住局势。 虞幼真也知道这个情况,她抱了一下赵瑞心,跟她道别。赵瑞心也回身抱住她,看着她苍白而消瘦的面颊,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别太难过。”然后她抬眸望向虞幼真身后的温恂之,说:“恂之,幼真拜托你了。” 温恂之笑着颔首。 两人目送着赵瑞心离去后,温恂之握住虞幼真的肩头,带着她往前走。 “走吧,回家。” 虞幼真低着头,把脸埋进围巾里,她闷闷地“嗯”了一声,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我们回家。” 第41章 那日从法庭回去过后, 温恂之便变得很忙,经常是虞幼真早上起来,他已经去公司了,她晚上睡觉了, 温恂之还没回来。 管家跟她说, 是因为之前休息时积压的工作太多了,现在得去处理。 虞幼真表示理解, 期末考试是十二月上旬到十二月中旬,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也忙去泡书房。不过尽管学业繁重, 但经过她的合理安排,每周她还是可以腾出一天来休息。 她很珍惜这一天的休息时间。 这天又轮到了休息日。 虞幼真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懒觉, 起来吃了顿饭之后又倒头再睡, 等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太阳西斜了。 夕阳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 久睡醒来过后, 身上仿佛都是瘫软而松散的,舒服到她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去考虑复杂的纷争,也不用再去看令她头大的课业。这一刻,她只想躺她松软馨香的被褥间, 拥着抱枕,就这样静静地瞧着那照在窗台上的夕阳一层层淡下去,便有种懒懒的惬意。 她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轻松。 可惜这放松的时间没持续多久, 她便听到从没关的窗缝中漏进来女人尖利的哭喊声,说她要见温恂之, 是楼下闹出来的动静。 虞幼真心生疑惑,她走到窗边往下看一个长相明艳的贵妇人正在楼下的院子里, 她泪流满面地拽着老管家的衣袖,说: “我要见温恂之!我好歹也是他二婶婶,他凭什么不见我?” 管家温声劝道:“温先生他还没回来。” 那贵妇人不依不饶:“你之前也是这样说的,我这一连都来了好几回了,还是这套说辞,他是不是成心躲着我?!” 管家道:“这确实不是……” 那贵妇人尖声打断他的话:“温恂之今天要是不能给我个准话,能不能把他堂弟捞出来,我郑婉蓉今天就在这不走了!” 说着,她又放软语调,拿手帕擦是眼角的眼泪,“更何况,我这也是为恂之着想,温家这一辈就只剩他跟我们越之了,越之要是进去了,以后谁来帮他呢?” 管家笑笑,没说话他自小看着温先生长大,一颗心自然也是偏向他的。早前温家的事儿他也都知道,这位温家二夫人现在看着可怜,可当年温先生的父亲去世时,她可完全不是这副作态,那眼睛鼻子快长上天上去了,做尽了刻薄刁难之事。还帮温先生呢?他们不暗地里使绊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二人正僵持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王叔。” 管家王叔往身后看去,他“哎呀”了一声,说:“太太,我们这是把您吵醒了吗?” 听到这话,在一旁的郑婉蓉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管家第一时间看到虞幼真,并不是向女主人说明她的来意,而是担心她的到来打扰了她的睡眠。 虞幼真道:“本来也该醒了。”她的目光挪向站在一旁的郑婉蓉,笑着打了个招呼: “二婶婶。” 虞幼真结婚时,郑婉蓉来参加婚礼了,婚后虞幼真随着温恂之称呼她为二婶婶。 郑婉蓉对她点一点头,不自然地理了理乱了的头发。 “进来坐。”虞幼真说。 上好的茶叶泡出澄净的茶汤,氤氲出缕缕茶香。虞幼真给郑婉蓉奉上一杯茶,郑婉蓉道过谢,低头啜了一口茶水,隔着袅袅的水雾,她抬起眼睛,暗中打量着这个坐在她面前的年轻女子。 她极年轻,极貌美。 虞幼真,虞幼真……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港城上流社会皆知道虞家有一位掌上明珠,性情淑静,且身价不菲。 早前,她弟弟郑奉俭看上了虞幼真,想让儿子郑晋英娶她,好涉足房地产市场;她妹妹郑婉茹想将虞家二房踢出去,但又不想让温家一家独大,便也极力撮合郑晋英和虞幼真;而她……其实是想让自己儿子娶她的。 可兜兜转转,他们谁也没能成功,甚至还满盘皆输,沦落到要向小辈开口求助的境地。 她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放下茶盏,道:“幼真,今天二婶来,其实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虞幼真“嗯”了一声,望着她,直接道:“二婶,我知道您想说的什么事,但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郑婉蓉的脸色微变,她强自欢笑道:“幼真,既然你也知道我想说什么,那二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杨东不提也罢,可你想啊,除了他,还有你们家恂之的堂弟和你堂哥啊!你没见这事儿之后闹起了多大的动静,虞家和温家的股票都掉成什么样了……那可都是你爷爷跟温老爷子毕生的心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顾全大局吧?” 虞幼真目光平静,道:“可是法律不由我们左右。” 郑婉蓉掐紧手心:“倘若你愿意私了呢?” 虞幼真笑了,眼睛里闪动着温和的光,这令郑婉蓉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希望,然而转瞬间,便听见她咬字清晰而平稳地说: “我不愿意。” 她脸上笑意盈盈,却说着最狠绝的话。 郑婉蓉咬紧后槽牙,面色渐渐阴沉下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恂之的意思?” 虞幼真说:“夫妻本一体,他会尊重我。” 她思忖了半晌后,像下定决心般沉声开口道:“你想要什么?钱还是股权?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你,只要你愿意让步。” 虞幼真歪了歪头,讶然道:“您是觉得我缺这个吗?” 郑婉蓉:“……” 郑婉蓉的手猛地攥紧了茶杯,将那茶杯往玻璃茶几上一磕,发出很大、很刺耳的一声响。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没有一点儿礼数!” 虞幼真眼睫都未颤一下,道:“长辈应慎言检迹,二婶婶跑到我家来,又是摔杯子,又是指着我怒骂,倒是也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吧。” 郑婉蓉被她一通抢白呛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她站起身,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虞幼真,声音森然: “虞幼真,你这是不帮的意思了?!” 虞幼真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眼睛。 “帮不了。” 虞幼真站起身,视线与她平齐,她那双向来含笑的、平静的眼睛此刻冷若冰霜。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犯了错就要承担惩罚二婶,难道您还不懂这最浅显的道理吗。” 说完她也不再看着郑婉蓉黑透了的脸色,而是转头看向管家王叔,扬声道: “送客!” 郑婉蓉用手指着她的鼻子,指尖不住的颤抖,“好……好!” 竟不需要王叔催促,郑婉蓉她自己便愤怒地抓起放在一旁的链包,一扭身快步走出去了。 等郑婉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之后,虞幼真才缓缓地扶着椅子坐下来,她面前的茶桌上,泼洒出来的茶水流了一桌面,莹莹反着光。 虞幼真喘了口气,平复着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她不是个喜欢跟人起冲突的性子,这次与郑婉蓉的对峙竟感觉抽光了自己的力气。 但意外地畅快。 她慢慢用茶巾擦拭掉桌面水渍,这才问道: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温恂之是晚上十一点钟到家的,到家后他听管家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虞幼真将郑婉蓉赶了出去之后,他的脚步微顿,侧目看向管家。 “幼真做的?”他确认道。 王叔点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是的,太太气势很足!对二夫人说‘夫妻本一体,他会尊重我。’,二夫人听了之后脸都绿了。过后太太还问了先生您什么时候到家,您现在要不过去找一下太太?” 温恂之反复咀嚼了几遍那句‘夫妻本一体’,眼角微微一弯。 “嗯。我去找她。” 温恂之走到虞幼真的房门前,房门半开着,透过那缝隙,他看到虞幼真坐在书桌前,她穿着休闲的家居服,乌黑的长发披于身后,温暖的灯光给她的轮廓勾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倚在门口看着这幅画面,良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虞幼真转过身,看见是他,她惊喜地站起身走过来: “你回来啦!” “嗯。”温恂之笑着应了声。 虞幼真看到他手里还提着电脑包,伸手便要去接,嘴里还问着:“你还把工作带回来了吗?” 温恂之挪了挪那包,不让她碰到。 虞幼真:? 温恂之说:“我刚从外边回来,你洗过澡了,别碰。” 虞幼真鼓了鼓腮帮子:“……哦。” 温恂之看她这副模样,心里稀罕,到底是没忍住,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虞幼真灵巧地一躲,把他刚才那句话还了回去:“哎!你刚从外边回来,我洗过澡了,别碰啊!” 温恂之:“……” 虞幼真挑起眉,斜眼看他。 温恂之又好气又好笑,他指了指虞幼真,说:“淘气鬼。” 虞幼真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又听到他语气含笑地说:“早点睡吧。” 随着话音落下,他忽然伸出两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猛然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却见他眉峰轻挑,显然有些得意。 下一刻,门在他面前狠狠甩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虞幼真又羞又恼地扑进床褥里,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脑袋,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里面,许久之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拔起来脑袋。 她还有一件事情没跟温恂之讲! 于是她连忙下床,就要去找温恂之,结果一拉开门,温恂之就坐在外边的软椅上。 他没开灯,坐在一室的黑暗里。 她房间的灯光往外透,令她看清外面的情形他的脸色阴沉,目光阴鸷,手肘架在软椅的扶手上,手里拿着…… 一支雪茄? 他显然也没想到虞幼真会突然开门,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然后他顺着虞幼真谴责的、不满的目光看过去…… 还没等她开腔,他就举起手中的雪茄,主动说:“我答应过你不会抽的。” “……我就是闻闻。” 第42章 虞幼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没收了。” 温恂之望望她, 很上道地把那雪茄放到她手心里。 虞幼真随手把那支雪茄揣到自己的兜里,指尖触到了睡衣口袋里的一颗硬纸糖,她顺手将那颗糖掏出来放到温恂之手里。 “拿这个跟你换。” 温恂之接过来,放在眼前端详, 片刻后, 笑了。他抬起眼,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她, 弯着的眼尾流露出一丝宠溺。 “好。” 虞幼真看到他含笑的眼, 有些不自然,她垂下眼说:“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就是今天二婶婶来我们家了,她想让你去活动关系, 把温越之捞出来。我没同意, 让王叔送她出去了。” 温恂之“嗯”了一声。 虞幼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温恂之说:“没有想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夫妻本一体,我自然是听你的。” 这话有些耳熟,今天晚上她刚说过,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有点……有点…… 虞幼真伸手捏了捏耳垂,好像有点发热。 “那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她问。 温恂之笑着颔首。 “行。”她点点头, 说,“那我就没有其他事了。” “好。” 虞幼真见他还是坐在原地不动,想起管家说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犹豫了几秒,问道:“你不去洗漱休息吗?” 温恂之说:“有点累, 想坐会。”说完,他对她温和笑笑, 催促她回去,“你早点睡吧。” 虞幼真“哦”了一声,两人又聊了几句,她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要掩上门时,她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那儿的温恂之。 他还是没有开灯。 但透过门缝中漏过去的的灯光,她见他伸手松了松领带结,他仰起头,下颌线优美而锋利,那枚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虞幼真掩门的动作停顿住了,犹豫要不要过去,但很快温恂之便坐直了,他看到虞幼真还站在门口,眉梢微挑。 “怎么了?”他问,“不去睡觉吗?” 虞幼真凝望着他,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说: “晚安。” - 翌日,晚上九点半。 温氏大厦顶楼。 万文东将厚厚一沓资料放到温恂之的办公桌上,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说:“ 喏,跟温老二相关的文件都调过来了,全在这儿了。” 温恂之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他正在处理其他工作,他手边已经堆了高高一摞文件了。 万文东“啧啧”两声,抱着手臂靠在一旁。天知道,最近他加班加点忙工作,刚刚才踏出公司的大门,便被温恂之一个电话叫了回去,让他把之前整理的温家二房的资料都送过来给他。于是他转头拿了资料便直奔顶楼办公室。 万文东没忍住问他:“你这还有多少啊?。” 闻言,温恂之摘下眼镜按揉了一下眉心,说:“不知道。” 万文东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了,又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吃晚饭。”温恂之说。 万文东点点头:“哦,吃了啊,那还好……” 等等?! 他忽然回过神来:“没、没有?!” 温恂之不甚在意地说:“一顿晚饭而已。” 万文东瞪他,见他面上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那眉毛却皱着,手也按到了肚子上。万文东登时就给气笑了,他就没见过人这么糟践自己身体的! 他上手去把桌面上摊开的资料合拢起来,说:“行了,你也别忙工作了,赶紧去吃饭,你那胃多差自己心里不清楚啊?!” 温恂之拦了他一下,说:“就差一点点了。” 万文东:“一点点也不行!快去吃饭!” 温恂之按住他的手,目光沉沉:“你知道的,这是连根拔起他们的最好机会。” 万文东:“人都快没了,有好机会又怎样?” 温恂之看着他,半晌,薄唇缓缓吐出一句冰冷的话:“扣你工资。” 万文东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你去不去吃饭?” “扣你绩效。” “好好好。” 万文东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温恂之冷笑一声,将文件搂回怀里准备继续,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万文东拨通了虞幼真的电话。 温恂之立即站起身,想要去抢他的手机,挂断电话,然而电话“嘟”的一声已经接通了。 电话开了免提。 虞幼真温温柔柔的嗓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喂?文东哥?” 温恂之脸色一黑,倒是没再伸手抢手机了。 万文东得意地看了一眼温恂之,扬起声音:“弟妹啊!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来告状的。你家温恂之还在公司忙工作呢,他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他那胃本来就不好,我说他了让她快去吃饭,他不听我的甚至还要扣我工资,你可快过来劝劝他吧!” 虞幼真几乎没有犹豫就说道:“谢谢文东哥。我现在立刻就过来。” 万文东挂断电话,比起脸黑黑的温恂之,他笑得格外灿烂。 这妻管严啊,果然还得太太来治。 温恂之抱着手臂,鼻间逸出一声哼笑。 “孤家寡人,还好意思笑?” 万文东:“……” - 接到万文东的电话之前,虞幼真本来都准备洗漱休息了,接到电话之后,她立即起身换衣服下楼找了王叔,请他让厨师迅速弄个便携的吃食,她好拿过去给温恂之吃。 不过十来分钟,她用饭盒装着热腾腾的叉烧包就坐上车了,吩咐司机开去公司。 远远地,她便看见公司楼下站着两道身影。 她一眼看到他。 他正偏头跟万文东说笑,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风衣,挺括的风衣衣领立着,掩住他小半边下颌。 他不笑时,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感,但此刻正与友人轻松谈笑,他脸上便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削减了距离感,倒生出些令人遐想的、蠢蠢欲动的感觉来。 路过的一位年轻女生偏头看了温恂之好几眼,走过去了还要频频回头。那女孩儿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放慢了许多,直至停下,她咬了咬唇,竟红着脸转身向温恂之走过去。 “你好,请问您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温恂之还未来得及回答,便看见了拉开车门下车的虞幼真,她看清了这边的情况后,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然后她拢了拢裙摆,站在原地,没走近来。 看到她来了,他眼角情不自禁弯了弯。 那女孩儿见他笑了,以为有戏,刚调出二维码,便看到眼前的男人面对她举起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即便是在晚上也很闪亮。 “抱歉,我已婚。”他说。 闻言,那女孩儿大为窘迫,连声道歉后,捂着脸快步走了。 等那个女孩儿走远了之后,虞幼真才走过来,她先跟万文东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转头看向温恂之,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他。 温恂之接过来,问:“这什么?” “叉烧包。”虞幼真说,“你先吃点垫垫,别饿坏了。” 万文东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说:“啊呀,结了婚还是不一样啊,有人疼有人爱。” 虞幼真脸皮薄,听他这么说,立刻说:“我带了挺多的,文东哥你也吃点?” 万文东刚想回答,便看到温恂之抬起眼,凉凉地往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他一缩脖子,说:“不用不用,我吃过晚饭了,而且这可是你给恂之带的” 他话音未落,鼻尖忽然被食盒抵住了,他下意识接住那装着包子的食盒,发现是什么之后,从后边露出两只诧异的眼睛来。 “这是?” 温恂之收回手,嗤笑了一声:“你话太多了。” 言下之意是,他话太多,拿包子塞住嘴就可以收声了。 万文东看看手里热腾腾的包子,又看看温恂之,摇头笑了起来,他真是服了这个闷`骚的男人。 虞幼真说她出来前拜托厨师煮了清淡的晚饭,回去应该能吃上,于是,温恂之便把一半包子给了万文东,自己留了一半。 他在车上吃了剩下的那一半包子。叉烧包好吃,但是偏干。虞幼真见他吃的时候停顿了两次,便从旁边拿了一支水,拧开瓶盖给他递过去。 “喝点水。” 他对她弯了弯眼睛,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 此刻,车开过了几道减速带,瓶口的角度偏了些许,水漏了出来,从他的下巴滑落下去,一路打湿了他的下巴和脖颈,还有他白色的衬衫。 他似乎也被水呛了一下,闷闷咳了一声。 虞幼真连忙放好水,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他擦掉水,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下巴和脸侧,并往下擦,等她的手要碰到他的脖颈时,温恂之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轻轻地,压在了他的喉结上。 两人同时愣住了。 街灯似流水,在他深邃的眉目间蜿蜒而过。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下,她看到他望向她的一双眼深且沉,像藏着许多话。 手下的喉结也缓缓地动了动。 她蜷了蜷指尖,透过温热的皮肤,似乎隐隐触摸到他脉搏的规律而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小会儿。温恂之垂下眼,昏黄的灯光像在他的眼睫上刷了一层浅金色的釉。 他说:“我自己来就好。”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却很快放开了。 虞幼真轻轻“哦”了一声,缩了缩手指,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挽了一下耳鬓的碎发。她别开头,望向车窗外,外面的景色飞速向后退,两旁的树木婀娜。 没有由来的,她忽然想到刚才去接他时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女孩儿站在他面前,神态忸怩,紧张又小心,举着手机……是找他要联系方式吧? 她猜是这样,所以她刚才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选择站在原地,一是给那个陌生的女孩儿留够颜面,二是她也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但是此刻,她却忽然不可遏制地好奇起来 他刚才是怎么回答的? 以前应该也有很多人喜欢他吧。 那么,以前呢?以前他碰到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应他人的示爱的? 虞幼真拉上她这边的窗帘,又摸索着关上前后排之间的挡板。 “温恂之。”她郑重地唤了他一声。 “嗯?” 她的声音轻且软,听起来略有些迟疑:“你……是不是行情很好?” 温恂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吟片刻后,他试探般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行情?” 她却不说话了,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像翩然欲飞的蝴蝶。过了会,她重新抬起眼睛,对他笑了笑,说: “没什么。” 温恂之眉梢微挑,“真的?” 虞幼真点点头,目光澄净。 这时,车辆疾驰,自深沉的夜色中驶入了亮如白昼的隧道,光照亮他的脸,也令她看清他脸上的晦暗的神色。 相较于昨日,他眼下那团青影似乎又重了些他今天走得比之前早,回来得还比之前晚,甚至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她又想起昨日他坐在小厅里的模样,似是累极。 工作一定很忙吧。 她细细的眉毛拧起来,状若无意般换了个话题,关心起他的工作,问他还需要忙多久才能闲下来。 闻言,温恂之失笑:“我很难有空闲。” 虞幼真小声嘟囔道:“那也不能天天都这么晚吧?” 温恂之笑了,“幼真是在说我回家太晚了?” 虞幼真:“……” 她一张脸迅速涨红,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恂之一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得快能滴血的耳朵尖,慢悠悠地说:“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虞幼真:“……” 虞幼真:“温恂之!!” 温恂之见她快炸毛了,也不再逗她,他抬起手,轻轻揉捏她的后颈。 “乖,等我忙完这阵之后。”他许诺道,“我会早点回家。” …… 回到家忙完一切后,窗外已是夜色如墨,月上中天。 虞幼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仰面躺在床上,过了会,她偏了偏头,去够床头灯的拉绳,手指尖却碰到了几枚物体。借着月光,她看清那是几颗糖果,包着斑斓多彩的糖纸,糖纸侧边有一小串花体英文。 她抓起那几颗糖,仔细端详了片刻后,忽然翻身起来,拿起手机找梁如筠。 -Yuyz:如筠,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什么难题?说来听听? 虞幼真删删改改半天,一闭眼发了出去。 -Yuyz:对一个人有感觉是什么样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啊?啊?! 梁如筠似乎有点懵,但很快她们的对话框里全是她的发疯实录,一边尖叫一边发疯,间或夹杂一点点有用的信息。虞幼真费劲在她的字里行间抠信息。 她告诉她对一个人有感觉就会想见到他,见不到也会经常想他,而且一想到他就会很开心,快活到像氢气球飘上天。 虞幼真伏在床上,近日发生的种种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低垂的眼睫、眼下的青影、脸上的疲倦……像高清的特写镜头,一一在她脑海里播放,最终停留在一个画面上。 他坐在一室黑暗里,长长地、疲惫地叹息。 她抿了抿唇,慢慢伸手捂住胸口。 她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似乎感觉到从心口传来某种猝然降临,却又绵长持久的钝痛。 第43章 虞幼真的考试是在十二月中旬结束的。 考完试当天, 梁如筠开心至极,大喊终于解放了,然后软磨硬泡地拉着虞幼真,说一定要出去逛了逛, 结果两人逛了一圈, 发现也没什么有趣的,就商量着找一个咖啡馆坐下来聊天。 梁如筠一边回头跟虞幼真说话, 一边往前走, 她没注意到在开门时从里边出来一对情侣,而且他们此刻也正偏着头与对方说笑。 双方都没看路, 眼见着就要撞上了。 虞幼真见状,赶忙伸手拉着梁如筠:“如筠小心!” 可惜还是避闪不及, 两边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那男生手里端着滚烫的咖啡, 眼看着就要泼洒出来,情急之下, 他提着女友衣领就往旁边一避,自己则是轻轻地“嘶”了一声。 梁如筠吓了一跳,抬眼一看,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赶紧连声道歉这一撞, 有一些咖啡漏了出来,流到那男生的手上。 他身边的女友刚才被男友推远了,此刻她连忙过来, 翻开他的手查看情况,整个手掌心都被烫红了。 虞幼真看到那女生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 她的眉毛紧紧地皱着,满眼的关切, 她连声问那男生疼不疼,男生说不疼,但他的女友显然不信。她拉着他的手,抿着唇不说话,眼睛却慢慢变红了。 这是双方都没看路才撞上的,本就不好说是谁的错,虽然那对情侣的脸色不太好,但到底也没说什么。梁如筠她们提出转给他们药膏和咖啡的钱,那对情侣也不要,急急忙忙的就去找冷水冲洗被烫到的地方了。 虞幼真转过头,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那女生一路上都小心地捧着那男生的手,那男生倒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像是在宽慰女朋友。等那对小情侣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她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这件事情便这么过去了。 两人到咖啡馆里坐下来。经过刚才的突发事件,两个人的兴致都不算太高,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气氛松下来以后。 虞幼真用匙子搅动着咖啡,状若无意地说:“我刚才看到那个女生的眼睛都红了。” “啊,对啊,应该是在心疼男生吧。”梁如筠叹了声,又说了句,“我猜他俩感情应该很好。” 虞幼真搅动咖啡的手停住了。 “你怎么看出来他们感情好不好的?” 梁如筠挠挠脸颊,说:“感觉吧,而且你还记得吗?当时咖啡要泼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推开了女友,不让咖啡烫到她。这种下意识的,保护对方的举动是骗不了人的。” 虞幼真的眼睛凝视着咖啡杯里旋转的小气泡。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地想起一些事情。 比如说,每次她去找他,他如果在抽烟,都会下意识第一时间把烟掐了,不让她闻到烟味。 再比如说,婚礼那晚,他们去敬酒。他的胃明明不好,一整晚,他却是一滴酒水也没让她碰。他对她说:“酒不是好东西,你别喝,乖。” 她轻声说:“是这样吗?” 梁如筠点头,她转过眼,发现虞幼真坐在此处,眼神却显然是放空的,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bb?” 虞幼真回过神,对她笑笑:“怎么了?” 梁如筠总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再联想到前些天虞幼真深更半夜的,忽然敲她小窗,问她“对一个人有感觉是什么样的?”。 其实梁如筠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如果没有情况的话,虞幼真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天知道!她当时收到虞幼真的信息时,她激动地在床上狂蹬自行车! 她眯着眼睛审视了好友片刻,虞幼真被她那眼神看得发毛,然后便听见她忽然发问道: “bb,你最近跟温先生怎么样了?” 虞幼真没想到梁如筠还记得这一茬事儿,她“啊”了一声,思考了片刻才说:“最近……跟之前差不多。”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梁如筠才不信只有这么点,她竖起八卦的小耳朵,追问道:“那你之前跟我说你对他有点感觉是什么意思啊?” 虞幼真:“就是……就是有点感觉啊,但是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不过,我很确定一点,对我来说,他是很特殊的,是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梁如筠:“那肯定啦,你们两个可是合法夫妻啊!” “……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虞幼真细白的手指托着杯子的底部,慢慢地摩挲着,她轻声说,“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就算不结婚,我们对彼此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小时候,她摔掉第一颗乳牙,他就在旁边,见她哭了,拿手帕给她擦掉眼泪和流出来的血;她在外面迷了路,爬到树上不敢下来,是他找到她,带她回去的;她犯了错,害怕被长辈训斥,会往他身后躲;在她害怕担心的时候,他会在她手心里放一颗糖,鼓励她勇敢一点。 长大之后,在她的长辈过世的时候,他在;在她四面楚歌、进退维谷的时候,他也在;在她不知道怎么做出人生选择的时候,他还是在。 在她需要的每一个时刻,他都在。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他们很早就参与到彼此的人生中,似乎也非常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缠绕在了一起。 她对他逐渐习惯并依赖起来,程度越来越深。 只是她越来越分不清楚,她对他的习惯和依赖究竟是基于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深厚的亲情,还是掺杂着什么别的情愫。 梁如筠听得都头晕了,她说:“反正就不管是什么,起码你对他有感觉是板上钉钉的对吧?Ok,bb,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虞幼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梁如筠一拍桌,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能接受他和别人在一起吗?我的意思是恋爱结婚生子。” 虞幼真顺着梁如筠的提问往下想,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她在他公司楼下撞见的那一幕,别的女孩儿找他要联系方式,倘若他真的要和别人在一起……她忽然感觉有些难受,心头有点酸,堵着慌。 她沉吟片刻,艰涩地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那是他想要的……我可以。” 梁如筠难以置信:“这你都可以?!” 虞幼真垂眼,默默点点头,看着有些蔫。 梁如筠看她情绪落了下去,连忙问第二个问题:“下一个问题,那你会经常想到他吗?” 虞幼真说:“偶尔会。” 梁如筠不解:“你不会经常想到他吗?为什么?” 虞幼真眨眨眼睛,老实回答道:“因为我天天都能见到他啊。” 梁如筠:“……好的,下一个问题,你想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虞幼真想了想,回答说:“安心。” 梁如筠:“安心?展开说说?” “那种感觉就是……”虞幼真认真地思索片刻,轻声说,“不管我碰到什么样的难题,我都知道他会在我身边,而且这些难题在他面前都不是什么问题。他经历过那些时刻,他也足够了解我,所以他会很理性地给出对我有用的、建设性的意见。” 他就像一棵为她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又或者是像一张安全网,能把她稳稳地托住。 梁如筠:“……” 她怎么觉得自己被狗粮塞了一嘴? 梁如筠:“bb,你知道斯腾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吗?” 虞幼真说:“我没有关注过这个,这是讲什么的?” 梁如筠给她细细介绍起来,斯腾伯格认为爱情由激情、亲密和承诺组成。激情是使伴侣能够感到满足的强烈情感需要,多数时候会表现成性`欲;亲密是指在爱情关系中能够引起的温暖体验,比如热情、理解、沟通等爱情关系中常见的特征;而承诺则是指维持关系的决定期许或者是担保。* 依据这三个维度,构成了七种不同的爱情类型,完美的爱情是三者缺一不可的。 听完之后,虞幼真若有所思地问梁如筠:“那我们这种是属于哪一类呢?” 刚才口若悬河的梁如筠此刻却忽然忸怩起来了,她吞吞吐吐的,过了好半天才压低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 “那个……你们有发生关系吗?” 发……发生关系? 是、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吗? 虞幼真用眼神悄悄询问好友,梁如筠对她点点头。 于是,虞幼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脸颊发烫,似乎烫得快要冒烟了一样。她犹豫了片刻,抬眼看看左右两边的人,用手捂着脸颊,冲梁如筠轻轻摇了摇头。 她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我们分房睡。” 梁如筠像是被这个消息炸到,她宕机了好几秒之后,才说:“……那你们应该是友谊式爱情,只有亲密和承诺。”说完,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不是,bb,面对温先生那样的男人,你也忍得住?” 虞幼真小声说:“……我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东西。” 梁如筠震惊地再次确认道:“一次也没有?” 虞幼真点头:“没有,一次也没有。” 梁如筠恍恍惚惚道:“bb,你是戒过毒吗?” 虞幼真:“……” 她举起水杯,盖住红透的脸。 梁如筠也战略性喝水,期间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无意中瞟到下面的新闻推送。她喝水的动作顿住了,眼珠子在那短短的一行字上边转了好几回,确认确实不是自己眼花了。然后,她颤颤地把那手机举到虞幼真面前,说: “bb,你们家,好像出事了。” 虞幼真不明所以,凑过去看那条新闻,只一瞬,她的脸色微变,便抓起背包便往外走。 “我先走了!” 梁如筠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到她风一样的消失了。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机上弹出虞幼真给她发的消息。 -Yuyz:抱歉啊如筠,今天有急事我就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合十][合十][合十] - 虞幼真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在路上时她没忍住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的那几条新闻。这几条突发新闻,很快登上了社交媒体的热门,占据了热搜榜单前三: 1.#温敬慎拘留[爆] 2.#温氏集团股权变动[热] 3.#温家族老前往温宅[新] 虞幼真抿唇,点开第一条新闻,新闻内容很简短,大致意思是经举报,温敬慎涉及刑事犯罪,警方将依法予以拘留。 消息虽短,但是信息量却密集,刚出来便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温敬慎是温恂之的二叔,在温氏集团中是很重要的一位人物,在港城商圈里也是跺跺脚便会震一下的存在,如今竟然扯上了刑事案件。之前温越之被判,还有网友说,反正他的父亲是温敬慎,不必担心,指不定过两天温越之就又保出来了。 可谁也没想到,儿子没出来,这父亲反倒是也进去了,而且这父子两人进警察局甚至都是因为刑事案件。 温敬慎被拘留的这则消息是下午两点多释出的,消息出来之后,温家旗下上市公司的股票从飘红直接直线下降,跌停板,甚至连带着整个大盘都往下掉。 过了没多久,温氏集团便对外公布了股权变动的公告,温恂之现在手里所持有的股份对温氏集团形成绝对的控股。 再然后便是狗仔蹲拍到温氏其他族老的车辆驶入他们家门。 虞幼真手心里都是汗。 她现在回想起来之前那段时间,温恂之回家都很晚,怕就是在忙这些事情吧? 自温老爷子过世后,温家大房和二房便开始缠斗,由于温敬肃过世,一开始是温家二房稳压一头,慢慢地,温恂之扳回了局面,并占了上风。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温家二房经营多年,在明里暗里依然有很多拥趸。 她沉凝的眼睛凝视着窗外,天气阴阴沉沉,狂风过境,天欲落雨。 不一会,她便赶回到家。家里十分安静,佣人却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王叔也是忙得团团转,他手里还端着盘点心。 王叔看她回来了,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太太回来啦。” 虞幼真直接问王叔:“先生呢?” 王叔抬眼望了望楼上,压低声音说:“楼上呢。温家的族老来了,正在和先生议事呢。” 虞幼真说:“是为了温二叔的事吗?” 王叔点点头,说是。 虞幼真心里暗自思忖,她看了一眼王叔手里的点心,问道:“您手里这点心是?” 王叔说:“我准备端上去给先生和客人的。”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那点心,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态度说道:“王叔你先忙,这点心就由我送上去吧。” 虞幼真走到楼上书房门前,门没关死,里面隐隐传来声响,一道苍老的声音正在训斥人。 她驻足听了一小会儿,无外乎就是说温恂之罔顾人伦,不顾宗族道义,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二叔和堂弟被押走云云。 紧接着,温恂之好像说了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旋即,便听到里面的人拍案而起,声音更高,说的话也更难听了,甚至还问候上了过世的温伯父和卧病在床的月贞阿姨,说他们不会教子,竟教出温恂之这样的儿子,又说温恂之都到而立之年了,还能做出这么糊涂的、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虞幼真内心怒意升腾,再也听不下去了,便抬手象征性敲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等她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动作便是一顿 那温家的族老站着,正对温恂之怒目而视,手指尖都要戳到他的鼻尖了。 而温恂之一言不吭地坐着,微微偏过头,脸上下巴上挂着水渍。她的视线往下移,他的衬衫和薄羊绒衫也湿了,上面还有几片蜷曲的茶叶。 虞幼真抿了抿唇,端着点心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听见有响动,两人俱都往外看来。 温恂之见是她,有些讶然:“……幼真?” 那族老看她,脸色更差:“男人们议事,你一个女人来干什么?” 闻言,温恂之的脸色微沉,他刚想说话,便听到虞幼真柔声说:“我来给你们送个点心。” 说完,她走进去,将那点心放到桌上,一副柔顺的模样。 那族老倨傲地点点头,说:“放下就赶紧出去吧,这没你的事。” 温恂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沉声道:“三爷,幼真是我太太。” 那族老轻哼了一声,傲慢的态度倒底是收了点。 温恂之想拉虞幼真起来,却见她将点心放在桌子上后,转而端起了他面前那杯茶。她直起身,仿佛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面对着族老微笑着说: “这杯茶是我敬您的,您老消消气。” 说完她的手腕一转一抬 那滚烫的茶水竟然直直地泼到了那族老的脸上! 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虞幼真将那茶盏往茶几上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后,那族老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掀起苍老的眼皮朝下看,他那把引以为傲的美髯上挂着茶叶,茶水还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流,浸湿了他的西装,好不狼狈! 他的眼睛像是不敢置信般慢慢瞪大了,活了大半辈子,哪受过这种气?! 族老斗落胡须上的茶叶,勃然大怒道:“虞升白就是这样教你的?!虞家就是这般家教?!” 虞幼真一点儿也不怕他,她昂着头冷笑,回讽道:“倚老卖老的人不配同我说家教!我爷爷九泉下知道我这么做,他只会觉得老怀开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爷爷根本没教过我要热脸贴人冷屁股,更没有告诉过我别人打上门来欺辱我和我的家人,我还要笑脸相迎的!” 窗外隐隐传来雷声。 她挺直脊背,直视着那族老的眼睛,掷地有声道: “所以,现在请你从我家滚出去!” 那族老被她气势摄住,回神后恼羞成怒,还待再说什么,却见坐着温恂之叫了他一声,声线是平稳而温淡的。 “三爷,我敬你一声爷,你今日却来我家大吵大闹,还对我太太无礼。”他话音微顿,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清冷淡漠,继续说道,“……我也是你的子侄,怎么当年我被不公对待时,不见您这样为我这样卖力地奔走?” 这一眼极冷,刺得温三爷愣了在原地。当年温敬慎联合众人侵吞大哥的财产,说会给他们好处,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便装聋作哑,确实没帮过他。 如今旧事再提,温三爷自觉也是没脸,他嘴唇蠕动着,兀自嘴硬道: “当年的事情……关起门来也是能解决的,也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么?” 温恂之似意料到了那般笑了,他点点头,站了起来,搂住虞幼真的肩膀,往他身后带了带,然后才淡声说:“您自己也说无法相提并论了。无论如何,家法都不可能大过国法,所以这件事不可能再有更改。” 他话音微顿,轻笑道,“至于其他……倘若是您对股权分配有所不满,借机发作,我倒是不介意高价收购您手中的股份。若是您对人事分配不满,那就请三爷和堂弟另谋高职,温氏是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温恂之微微笑着,说话语气却强硬而不容质疑。 温三爷的身形已然佝偻,而温恂之正值壮年,且身量极高,站在他的面前像一座巍峨的山,温三爷怔怔然,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摔坐下去,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等温三爷狼狈离开后,书房里再次归于平静。 虞幼真刚才秉着的那口气突然消散了,她扶住温恂之的胳膊,脱力般坐下来。 他弯下腰,伸手很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发,眉眼弯了弯,神情很温柔。过了会,他才似是喟叹又似是赞扬般说: “幼真的胆子变大了。” 虞幼真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颊、下巴和衣领还是湿的,刚才被茶水泼到的地方微微泛红。 莫名其妙地,她想起刚才他对温家族老说话时的模样,面容和声线俱都平静,可也正是这样的平静,才让她更难受,就好像他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了,也不再指望会有所谓的家人来扶他一把。 她的手指微蜷,她见多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却没怎么见过他这狼狈的样子。心里是酸而微涩的。 她伸出手,用细白的手指擦掉他下巴的水渍,轻声说: “必要时候,我可以很勇敢。” 温恂之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两人视线相接,他在她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令他的心脏都在震颤,指尖发麻。 他看到她笑了,然后她竟然上前,主动拥抱住他。他的身形一僵,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打着,像是安慰他那样。 她在他耳边柔声说:“没事了。” 她的声音轻且软,但却如温春三月的风。 他好似是那风雪夜里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取暖,亦或是在外多年的游子跋涉万里,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仰头看到家中点亮的灯盏。 他闭了闭眼,握着虞幼真的肩膀,卸了力,他慢慢跪坐下来,无言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那样挤坐在那一张小小的软椅上。 他一直沉默着。 虞幼真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明明已经不指望了,但是硝烟散去后,他还是会安静沉默很久,就像在消化着这些早就清楚的事实。 一想到这儿,后知后觉地,她的心里忽然有些细细密密地疼,她想到方才她跟梁如筠说的话:“……这些难题在他面前都不是什么问题。他经历过那些时刻。” 他对她来说,是哥哥,是伴侣,是可靠的、足够了解她的人。他会告诉她哪儿需要登高,哪儿需要小心,会给予她最无私的帮助,会庇护她往前走。 可是他自己呢? 他是如何取得那些混合着血和泪的经验的? ……在他孑然一人去经历那些至暗时刻时,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竟全然不知。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抿了抿唇,鼻尖有点酸,她故作无事般看向窗外,窗外阴沉沉。港城这几日连着都是阴天,鲜少出现阳光,他堆积成山的工作,他们咄咄逼人的亲戚,她很多伤心的事情……一同组成了这令人厌烦的阴雨天。 过了会,温恂之似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他抬起眼,见她望着外边,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外面是阴沉沉的天,乌云罩顶,雷声隆隆。 “天好似要落雨。”他轻声说。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虞幼真的身形微微一僵。她转过眼去,他正专注地望着窗外,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目看过来。 他问:“怎么了?” 虞幼真嘴唇动了动,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来。 这一刻,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去看看晴天。 想代爷爷去看他心心念念的晴天;想在晴天下畅快地呼吸;想去雪山上看最壮丽的日出,亲眼目睹热烈的火烧云染红整片天空。 想在辽阔粗犷的原野里当一只渺小却自由自在的蜉蝣,而不是呆在阴雨连连的港城,卷入无尽的利益旋涡中。 她还想,他也能一起跳出这个潮湿阴冷的窠臼,走到世界的高点去,走到太阳底下去,尽情让阳光晒去一身疲惫的水汽。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跳便有些快了。 她掐了掐手心,问他:“你最近忙吗?” 温恂之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说:“最近还好。” 话音刚落,他的手便被她握住了。她似是在一瞬间绽放出一股蓬勃的生机,那双明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语气却依旧很矜持: “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追晴天?” 第44章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时, 已是傍晚时分。 四川不同于港城,纬度要更高些,且终年阳光较少,冬天更寒冷。 一出机舱, 冷空气扑面而来, 虞幼真就被冷得打了个颤抖他们刚才出门得太急,现在她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打底衫, 外面罩了一件薄风衣。 其实在港城这样穿是刚好的, 可放到了与港城温差能拉开十来度的四川,就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温恂之跟在她身后, 见她在前面抖了抖,小声打了个喷嚏, 然后又缩了缩脖子, 猜到她应该是冷了,便伸手包握住她的手掌。 果不其然, 她的指尖都是泛冷的。 温恂之:“冷吗?” 虞幼真乖乖让他牵住手:“冷。”然后她又往围巾里缩了一点,露出两只大大的、水润润的眼睛。 她问他:“你冷不冷?” 温恂之:“有点。” 虞幼真伸手翻了一下他的衣袖,发现他比她穿得还少点,起码她穿了件羊绒打底衫,他的风衣里只穿了件白衬衫, 湿了的薄羊绒衫被他脱掉了,而且他穿的衣服还很薄。 她眨眨眼睛,小声说:“对不起。” 几个小时前, 她问他要不要出去追晴天,出去走走逛逛, 他答应下来。本来婚后应该要好好陪她去度蜜月的,但是突发事情一件接连着一件, 他们两个都太忙了,竟没有想起来这件事儿,更别说有空出去度蜜月了。 对此他心有愧疚,也想趁此机会在家多待一会儿,既然她想出去玩,那就好好规划路书,陪她去散散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答应下来之后,虞幼真便立刻掏出手机购买了临近起飞的机票,宣布他们的旅程即刻开始。 温恂之:? 他连目的地是哪儿都还不知道。 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两人甚至来不及仔细收拾东西,随便拿了些必要的随身物品后,便着急忙慌地出门自然也来不及换衣服。 在值机的时候,温恂之才看到目的地是成都。一看到这个地点,他就知道这一趟受冻是避免不了的了。 果不其然,落地成都后,他们穿着薄风衣的两个人,走在或是穿着羽绒服或是穿着棉服的人群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偏生他俩还长得特别出众,一路上回头率相当高。 只是现在听她说话的语气可怜兮兮的,温恂之难免还是觉得无奈又好笑,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说: “小问题,等会我们去买衣服。” 他的语气很温厚,虞幼真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以至于他的手掌揉乱了她的刘海,弄乱了她的发型,她也完全不介意,还对他眯着眼睛笑了笑。 冬季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 他们推着行李从机场航站楼走出来。早已有人在外等候他们,两人一出去便直接驱车开往成都市中心的酒店。 两人名下都有成都的房产,但从未住过人,而且他们来得仓促,短短几个小时根本不足以打扫干净那偌大的房子,于是两人便商量着干脆先住着酒店。 酒店位于春熙路附近。汽车一路往市中心开,路过了锦江,虞幼真趴在车窗上往对岸看,她看到江面上卧着一道桥,造型别致,有数个桥洞,桥洞里安装了灯光,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像月亮一样。 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又看见横过一道廊桥,黑瓦飞甍,通体黄橙色的璀璨灯光,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光影随着水波起落,而廊桥下去是垂柳和行人,并一条热热闹闹的音乐震天的街。 “温恂之。”她很兴奋地喊了他一声,“你知道那是哪吗?看起来好热闹!” 温恂之还没说话,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便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丨普通话接茬道:“勒个是安顺廊桥噻!” 安顺廊桥?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虞幼真问。 “我感觉没得好玩的。”司机师傅说:“不过勒个桥上边有个啥子黑珍珠餐厅,你们有时间阔以去试哈。” 虞幼真又问,“那那个九眼桥呢?跟这个是一个东西吗?” 司机师傅:“不是哇,我们刚才路过了九眼桥噻!勒个是安顺廊桥,旁边有好多酒吧,好多年轻人来耍,好热闹的。” 虞幼真想了想,问道:“那这里离我们住的酒店远吗?” 司机师傅:“近得很哇,走都阔以走到这儿。” 虞幼真立刻扭头看向温恂之,她提议道:“我们到时候要是吃太饱的话,就来这散散步吧?” 半敞的车窗吹乱了她的头发,有几绺不听话的发丝缠到了她的脖颈上。 温恂之笑着帮她把头发挽好:“好。” 两人抵达酒店时是晚上七点多。 温恂之去提行李出来,让虞幼真先去办理入住。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酒店大堂。虞幼真打算订两间套房,但很不巧,酒店房间只剩了一套房了。前台小姐对此表示抱歉,并礼貌地询问她是否要订房。 只有一套了啊? 而且这套房只有一张两米的特大床。 虞幼真迟疑了。 这时温恂之已经拉着行李,站到了虞幼真的身后,见状,他温声问道:“要不换一家?” 虞幼真回头看了一眼温恂之,穿得那么薄的衬衫和风衣。她抿抿唇,不再犹豫,道:“不用了。” 温恂之看见她耳尖红了点,眉梢微挑,“真不用?” 虞幼真小声咕哝道:“说了不用就是不用。”她手一伸,“你的证件。” 那手伸得老长,偏不往他身上看一眼。 温恂之笑了笑,把证件递给她。 虞幼真迅速转过头,把他的证件和自己的证件叠在一起,一同交给前台小姐,道:“我们两人订一套房。” 前台小姐麻利地把手续办好,将房卡递给他们。 两人上去将行李放好,骤然从外边进了房间,这么大这么空旷的套房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虞幼真一转身便看到那一张特大的床,她抱着侥幸心理到处转,万一还有别的可以睡人的地方呢?可她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果真只有这一张床。 温恂之看她转来转去,眼睛也滴溜溜地转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好笑道: “你在干什么?” 虞幼真:“没,没干什么啊。” 她故作自然地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伸手摸了摸腮边,觉得有点不自在他们一直是分房睡,刚才她跟前台小姐说只需要订一间房,但这个套房只有一张特大床…… 这意味着今晚他们要不分一个人去睡沙发,要么两人一起睡床。 让他去睡沙发吗? 她暗自摇头,这也太委屈他了。 还是,他们一起睡床? 这这这…… 虞幼真觉得自己的脑门和脸颊又在发烫了。 反正现在离晚上睡觉时间还早得很,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不再去想这件事情。她绕过他,也绕过那一张大床,走到光洁如镜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瞰着下方。 天色此刻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下边四处都是明晃晃亮堂堂的灯光,车水马龙,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她本不想面对他,才故作俯瞰楼下风景的,却没想到他反而走近过来。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她的心头。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他似乎一步步踱到她的身后,随着他走近,她的脊背也一寸寸挺直了,十分刻意。 他装作没有发现她忽然僵住的背脊,和慢慢红起来的耳朵尖,一手撑在她的耳侧,另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紧不慢地捏了两下,轻声问道: “在看什么?” 玻璃窗内外仿佛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外面是热闹的,里面却是凝滞的。 仿佛时间都静止,只有过分敏感的感官还在尽职工作。 他靠得不算太近,还留了一线距离,但只要她动一下,后背就会碰到他紧实的胸腹。她感觉,他现在像一座山压在她的后背,给她一种莫名的压力,或者说,他只要站在这儿,他周身仿佛就会形成一个场域,存在感和侵略性极强。 虞幼真结结巴巴地说:“没、没看什么啊。” 温恂之垂下眼,看到她闪躲的眼睛,像忽闪的蝴蝶翅膀,他笑了一下,给她放了一条生路: “你想出去吗?” 这句话有歧义。她分不清楚他说的出去,是她想逃离他手臂锁住的范围,还是说他们一起去外边,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她现在迫切想要的。于是她连忙点点头说要出去,打算绕过他,慌不择路地想逃离出他的封锁区。 结果她一转身,就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她的鼻尖抵在他的脖颈处。 离得这样近,她看到他的喉结缓慢而危险地滚动了一下。 本来应该是淡雅沉静的乌木沉香的异常霸道地充斥满她的鼻间。 她真是……虞幼真脑子里蓦然冒出四个大字。 自投罗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胸膛震动了一下,自胸腔里发出低而沉的笑声。他后退了,终于慷慨地放她一条生路。 可他转身离开前,她的后颈还被他不紧不慢地揉捏了一记。 “小冒失鬼。” 虞幼真没动,她低着头站在原处,过了会儿,她才抬起手,用手背试了试自己脸颊的温度。 热的,烫的。 …… 这件事情仿佛就是一件小插曲,两人心照不宣地略过,商量起接下来的行程,并且达成了一致直接去春熙路。 他们抵达春熙路时是晚上七点钟左右,正是春熙路热闹的时候。 两人商量着先去买衣服,然后再去吃东西,衣服随便买买就好,重要是填饱肚子。 虞幼真之前生病的时候就惦记着要吃火锅,这次来了四川更不可能放过。只是他们两个搜索了APP,发现评分较高的火锅店并不在附近,于是转而决定去吃串串,改明天再吃火锅。 他们在春熙路走了一圈,走到一个街道转弯处,看见一个大大的、冒着红光的灯牌,上面写着四个字“冒椒火辣”,店铺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座,看起来人气很旺。她隐约记得刚才他们在APP上看到了这家店,评分也不算低。 虞幼真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拉了一下温恂之的衣袖。 她征询他的想法:“要不,我们就吃这家?” 温恂之挑眉道:“你不去买衣服了?” “嗯……好像没那么冷了,关键是我饿了。”虞幼真摸摸肚子,说,“我真的好饿,饿得肚子咕咕叫。” 温恂之笑了,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面乌泱泱的人,“这儿人很多,不再看看吗?” 虞幼真叹气道:“哪儿都一样多。我现在只想坐下来,动不了一点。” 温恂之摇摇头,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把她牵到一个凳子边上,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来,并把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顺手放在脚边。 他说:“你在这坐着,我去拿号。” 很快他便回来,手里拿了一张小票,他把小票放到她手里,并说他去找点东西,要出去一趟,让虞幼真先在这坐会儿,要是叫到号了,她就先进去点菜。 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她这样子看起来太乖了,他没忍住揉揉她的头发,笑着说:“看好背包和伞,我很快会回来。” 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又说了一句“好。” 温恂之还是不放心,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叮嘱了好多东西,让她一个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让别人摸走手机和钱包,类似这种三岁小孩出门的注意事项。 虞幼真连忙喊停:“OKOK!我二十四岁了,不是三岁啦,我会小心的。” 温恂之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才真的走了。他走得很快,那道颀长的身影飞快地融入人群中,然后就看不见了。 他走后,虞幼真无所事事地把双手揣在衣兜里,缩在红胶凳上。她不打算玩手机,因为天气太冷了,伸出来没一会儿手指头都要冻僵了,尽管如此,她坐下来之后还是感觉好冷,而且是越来越冷。每刮过一道冷风,她就跟着抖一下,她觉得这样不行,便站起来活动。 可惜风太大,她还是冷。 她感受了一下风向,冷风好像是从她的左边来的。 于是她的目光在四处逡巡,看看哪儿有更好的、可以避风的位置。可这一扫视,她发现她左脚边放着一把收着的伞,是刚才温恂之手里拿着的伞而他刚才好像一直站在她左边。 站在风吹过来的方向。 虞幼真愣住了。 心跳似是滞了一瞬。 难道,他刚才……一直在为她挡风吗? 也是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她的声音。 “你好,小姐姐?” 虞幼真回过神来,发现是一个男生站在她的面前,他身后还有几个在推推搡搡,窃笑不已的朋友。那男生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五官清秀,衣着清爽,看起来脸挺嫩的,顶多不过二十左右,此时他的脸有点红,一双眼睛却很直接很大方地看着她。 那男生说:“小姐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虞幼真眨眨眼,她说:“抱歉……” 正说着,她越过那男生的肩头,看见在他的背后,有个个子很高的的男人正走近来,他手里提着好几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袋子,还有一杯奶茶。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她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手指向那男生背后,声音很轻很软: “抱歉哦,我的先生来了。” 第45章 虞幼真举起手来时, 那男生很清楚地看到她手上戴着一枚闪亮的钻戒。 那男生微微一怔,旋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成熟男人正向他们这边走过来,他仪表之优雅倜傥, 几乎没有可以挑剔之处, 走在这热热闹闹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般, 旁人都沦为了他的背景板。 只这一眼, 他就知道他们两个是绝配。 那男生的脸“蹭”地一下,全都红了, 他飞快地向她道歉,然后转身拉起自己看热闹的好友们, 头也不回地跑了。 温恂之走过来, 他冲着那男生离开的背影,扬了扬下巴, 问: “找你要联系方式的吗?” 虞幼真点点头。 温恂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随意地放到虞幼真的脚边,他买了不少东西,都快堆起来了。 虞幼真见他面色如常, 心里有些按捺不住,问他道:“恂之哥,你就不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温恂之只笑着说了句:“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听到这话, 虞幼真莫名其妙有一点点开心。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之前她跟他说婚戒太贵重了,担心会不见, 所以没戴,在那过后不久, 他给他们又买了几对低调一些的、适合日常佩戴的婚戒,这些她不怕丢,便日日戴着,现在已经成了习惯了。 她主动说:“喏,我就把手伸出来给他看了,然后他看到我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后,就跟我道歉了说打扰了。” 她的语气轻快,尾音向上勾着,活像一个讨赏的可爱的小孩。 温恂之的眼睛弯了弯,捏了捏她的手指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很棒,要给奖励。” 他将刚才带回来的包装盒和包装袋一一拿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拆箱。 虞幼真好奇地问道:“咦?你买了什么?” 温恂之抖开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件LP的羊绒斗篷大衣,他把大衣展开披在她的身上,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帽子,半蹲下来,给她戴上。 然后,他将那奶茶塞进她的手里。她接触到他的指尖,有点儿冷,但她手心里的奶茶却是热的,捂在手心里很暖。 “给幼真的奖励。”他问,“现在还感觉冷吗?” 那双深邃眼睛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她。 虞幼真落进他的眼里,感觉自己仿佛渐渐要溺毙。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来一个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开口问道: “你刚才是给我去买衣服了吗?” “你不是冷吗?”他笑着说。 虞幼真捧着那杯热奶茶,过了会儿,才轻声说:“那你自己的呢?” “里面呢。”温恂之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地上那一堆袋子。 “你倒是快点穿上啊。”虞幼真说。 温恂之摇摇头,不太想动:“刚才走路走得急,现在不冷了,休息一阵。” 虞幼真一听,把热奶茶塞到他的手里,二话不说就蹲下来开始扒拉衣服,翻找出男士的外套,强硬地给他套上,一边套,还一边小声嘟囔道: “怎么能不穿衣服呢?自己的身体都不好好照顾,现在出了汗,觉得不热,待会儿吹了风,可就要着凉了,要是真在这里感冒了,我看你怎么办。” 说着,她还将他衣服上的扣子一粒一粒仔细地扣上,给他整理好衣服上轻微的褶皱。他素来衣着平整。 温恂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任由她摆弄自己,还逗了她一句:“幼真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虞幼真的动作一顿,她抿了抿唇,才说:“……一点点吧。”然后她很快补充道,“那什么,我只是,只是怕没人跟我一起去看日出。” 温恂之拉长语调,“哦”了一声。 这一句“哦”,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有深意。 虞幼真浑身不自在,她刚想在说些什么找补的时候,却听见他声音含笑地说道: “谢谢幼真。” 虞幼真刚才满腹的草稿都化作乌有,她摸摸耳垂,小声说: “不客气。” 他们在外面再排了一会儿,就叫到他们的号了。在餐馆里坐下来后,虞幼真轻车熟路地拿出手机搜索了x团、小红薯和大家点评,查看推荐菜单,比照着菜单拿了菜。 过了会儿,菜就上来了,鲜香浓郁的红油里泡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串串,上面还撒了白芝麻和香菜,除了串串他们还点了一道蛋炒饭。 他们两个人其实都不怎么能吃辣。虞幼真是喜欢吃,但只能吃一点点,而温恂之几乎是一丁点儿辣都吃不了,而且他的胃也不好,不能吃太辣的东西,那道蛋炒饭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虞幼真一边吃串串,一边被辣得喘气,她现在被辣得眼睛是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甚至都微微冒汗了。 温恂之很自然地拿纸巾帮她擦去鼻尖上的汗珠,又再拿了一张纸巾帮她擦擦嘴唇上沾着的红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说,并给她递过来一瓶开了盖的唯怡豆奶,把吸管凑到她的嘴边。 她愣了一下,耳朵尖慢慢烧了起来,她匆忙低下头去,就着他握着唯怡的手痛饮了大几口冰豆奶,还想再喝,抬眼却看见他以手支颐,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很柔和,让她想到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坐在旁边看着她眯着眼睛吃糖的,还会和她说:“妹妹少吃点,小心蛀牙。” 这饭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温恂之见她停下,有些讶异:“你不吃了吗?” “不想吃了。”虞幼真说,她看了一眼温恂之的那一碗蛋炒饭,就没吃多少,“你不吃饭吗?” 温恂之说:“我也不想吃了。” 于是两人便走出了这家店。虞幼真看他刚才没吃多少,怕他饿着,对胃更不好,决定再带他去吃点清淡的。她之前其实是有看到过一些成都的美食攻略的,记得有一道菜叫老妈蹄花,颇为清淡,应该符合他的口味。 她扬手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拽着温恂之上了车,上车后她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师傅,麻烦您开到丁太婆老妈蹄花总店,人民公园旁边那个。” 司机师傅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 在路上,虞幼真和司机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主要是她想问司机师傅最近成都有什么新鲜事物,他们还要在成都逗留一两天。吃喝玩乐这种事情问司机师傅是最快的,他们每天开着车穿梭在城市里,是最熟悉这座城市的人,也最了解这座城市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司机师傅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跟她开始摆龙门阵:“我听乘客嗦,最近辣个成都博物馆有个啥子展览,好多人去哦,天天都排长龙,从辣个博物馆滴门口排好长的队到外边儿!” 虞幼真很捧场地问:“什么展览呀?” 司机师傅想了想,愣是想不起来那是个什么展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儿豁,我给搞忘咯,好像是个啥子画展……” 一听到“画展”两个字,虞幼真便往身侧的温恂之看了一眼,他稳坐如山,她靠到他身边小声地问:“你想去看吗?肯定想吧?” 温恂之挑了挑眉,同样小声地回复她说:“我都行,听你安排。” 前边,司机师傅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哎哟,具体是啥子画展哦……我是真记不到咯。不过没得关系,那个成都博物馆就在那个人民公园过去点儿,你们两个娃娃待会从饭店出来,阔以走过去,看一哈儿是个啥子展览噻。” 等他们下了车,司机师傅还很热心地给他们指了一下路,从老妈蹄花店出来后,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走到成都博物馆。 虞幼真连连应好。 他们来的这家店开了五十多年,招牌菜就是老妈蹄花。他们两个各点了一碗老妈蹄花,炖汤是乳白色的,猪蹄熬的软烂入味,上面撒了几粒葱花,确实很符合港城那边的饮食习惯。 这回温恂之倒是比刚才吃得多了。 虞幼真之前吃了一些串串,现在吃不下那么多,喝了两口就饱了。于是,她便撑着下巴看着他吃,眼见着他那汤碗就要见底了,她在心里暗想,这人刚才还说自己不饿呢。 嘴硬的男人。 等温恂之把那碗汤喝到底后,放下调羹,她才开口道:“你饱了吗?还要吃吗?” 温恂之摇头,说:“饱了。” 从店里出来后,已将近晚上十点钟。路上的人不多,放眼望去,只有孤零零的路灯立在道路边,撑起一方光亮。 反正两人现在吃得也很饱,直接去怕是会积食,虞幼真便提议说去散散步消消食,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成都博物馆的画展。 于是,她跟温恂之商量说,既然他们都决定要散步,不如就干脆走到成都博物馆去看看是什么主题的展览。 温恂之自然是答应下来。 两人按照导航往博物馆的方向走去。 夜深露寒,朔风如刀。天上挂着的月亮蒙在云层里,只露出小半边脸。 虞幼真哈出一口白气,那月亮就被雾气完全遮盖了。 “好冷啊。”她说。 “冷吗?” 闻言,温恂之探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并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衣兜里。他的手心很暖和,比她的手要暖,体温传过来,让她略有些发僵的手缓和过来。 她愣了愣,仰起头看见他的侧脸,高鼻深目,侧脸线条流畅而优美。 按理说,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应该早就看习惯了,但此时此刻细细打量来,她才慢慢回过味来。 他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仪容仪表无一不是非常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单单是这样看着,便隐隐有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和梁如筠聊天,她分享过一个词,叫“生`理`性`喜欢”,并说这种生`理`性`喜欢是难以克制的,会忍不住靠近,会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会时时刻刻想要吸他。 虞幼真不明白是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身上的乌木沉香的味道似有若无地飘散过来,类似……类似某种隐秘的召唤。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充斥满冷冽的空气,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他的味道。 在这朦胧的夜晚,连香味都若即若离。 她动了动手指,不小心摸到他掌心的粗茧子,温恂之揉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尖,然后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温声问她:“现在还冷吗?” 现在一点儿也不冷了,她心想。 第46章 夜凉似水, 四下静无声。 两个人就这样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树影在夜风中摇晃,走过明明暗暗的道路,他们终于停在一幢建筑物前成都博物馆。 借着路灯的光, 他们看清成都博物馆门口放着的巨大的展牌, 上面写着这次展览的名字,《现代之路法国现当代绘画艺术展》。 虞幼真用手机搜索了一下这次展览的相关信息, 她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查到这次展览有好多好有名的画家的画作会在博物馆展出,莫奈、毕加索、马蒂斯、蒙德里安……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 她记得他喜欢绘画。 于是她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举到温恂之的面前说:“看起来很有趣,我们明天来看展吧?” 温恂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心底不自觉柔软了几分, 说:“你想来看展?” 虞幼真眨眨眼,说:“嗯?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绘画吗?” 温恂之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是她知道他喜欢,所以才做了这个提议。 这一瞬,他只觉得内心既柔软,又鼓胀。 他握住她的指尖,笑着说:“好啊。” 等确认了地点和展览的主题, 两人便折道回酒店。 路上虞幼真间或抬头望月,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像蒙了一层纱,但随着她的步伐的前进, 那轮月亮一直在跟在她身后向前挪,慢慢移过或是浓密或是空落落的树梢尖儿, 像越过一座座崎岖的山,像天边的一盏孤灯。 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她一抬头,它就在那儿,纤云扫迹,万顷玻璃色。 她的视线往下落,悄悄地落在他身上,看见他优美而流畅的侧脸线条,月光很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过了一小会,他似有所感地向她望过来,眼睛里像汪了一池清澈的湖水。 他握着她的手,温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呀。”虞幼真摇摇头,轻声说。 她把脸埋进围巾里,盖住往上翘的嘴角。 她就是觉得,这一刻真安谧,真好啊。 她心想,古人对月寄托了那么多的思绪和情愫,用那么多华美灿烂的词藻去赞叹它,真是很有道理的孑然一人时,能举杯邀明月,而在欢畅愉悦之际,也还能有月亮作见证。 等他们慢慢晃回到春熙路之后,时间也不早了,街上的行人稀落,便显得安静许多。再等他俩走进酒店,踏出电梯门,回到高层的套房时,这个世界更是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 这房间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便显得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虞幼真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想把手抽出来,这时,她听到温恂之淡淡地笑一声: “不需要了就放手?” 虞幼真:“……” 不是,他这话说得,怎么那么……那么那个啊! 说得她好像个渣女一样! “才不是呢。”她垂着眼睫反驳。 “嗯。”他老神在在地说,“当然不是了,我们幼真绝不会过河拆桥的。” 这人! 这个人! 虞幼真抿着唇绕过他,逃也似地飞快往里走:“我只要去洗澡了!” 虞幼真胡乱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匆匆抱着衣服进了浴室,关上门之后,她那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放缓了。 她站在镜子面前,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很快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的脸颊和耳垂都有一点点红,她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还有一点点热。 她回忆起他刚才说的话: -“不需要了就放手?” -“我们幼真绝不会过河拆桥的。” 怎么听都感觉话里有话,这人肯定是在暗中嘲讽她!虞幼真越想越羞恼,直接一拳捶在自己的衣服上,可她没留意好位置,手指骨一不小心砸到了台面上,立刻疼得她“嘶”了一声,眼泪差点飚出来,吃痛得抱着手呼呼了两下。 这一刻,“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她不要理他了! 最少二十分钟! 五分钟后。 虞幼真站在淋浴头下,热水冲落在她身上,她闭着眼睛去摸置物架上的护肤品,却发现怎么也摸不到自己的洗面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去看,发现她压根就没有带洗面奶进来。 虞幼真:“……” 这时,温恂之正在外间处理工作,他听见浴室的门响动了一声,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漏了出来,是虞幼真在叫他: “恂之哥,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的洗面奶呀?就在我的行李箱里,你帮我找一下。” 温恂之应了一声,合上电脑去给她拿东西。她的行李箱就摊放在卧床的旁边,她出门前把行李整整齐齐的归纳到收纳盒里,不过她刚才乱翻了一气,有几个收纳盒被拎出来堆放着,拉链敞开着。 拉链缝隙中掉落出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 他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并抓起床上的床旗扔在上面,但刚才看到的东西还是不可避免地、牢牢地印入了脑海中。 纯白色的,点缀有精巧的蕾丝。 正好在这时,里间虞幼真又唤了他一声:“恂之哥,你找到我的洗面奶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黄钟大吕一样在他耳边敲响,像是在谴责这一刻他内心的绮思。 他抄起洗面奶,说:“来了。” 浴室的门是关着的,他礼貌地敲了敲门,里边应了一声,很快门开了一道缝隙,慢慢越来越大,些微水汽从里面散了出来,她攀着门,从里面探出半边身来。 她脸颊白皙而水润,但眼尾、颧骨、鼻尖、下巴都被热气熏得红红的,裹着浴巾,不可避免地露出圆润而光''裸的肩膀,和半边深刻而精致的锁骨。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克制地偏过头看向别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她欢喜地伸手来拿洗面奶,“谢谢恂之哥!” 与此同时,她的指甲不小心刮过他的指尖。明明很轻,也很快,可就那一下的触碰,像过了电一样,令他心跳快了一拍,就连后脑都感觉到一阵麻痹。 等他再次坐回刚才的位置,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处理工作,却发现面对着满屏的文字,他怎么也看不进去了,这些字像是自己长了手长了脚,会到处乱爬。 过了会,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嗤。 他仰起头,向后靠着椅背,无可奈何地抓过一个抱枕放在腿上。 照灯明亮而柔和。 他下意识去摸手上的玉扳指,那是他以前戴来禁戒自己对幼真的心思,此刻却摸了个空,反而摸到了一枚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婚戒。 他恍恍想起来,结婚同居后他就把那玉扳指摘了,换了婚戒戴。 但现在他怀疑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玉扳指摘了之后,他对自己的禁锢好像也随之一起摘掉了,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不知不觉地崩溃决堤,在这样的夜里,他竟然…… 有这样下''流又混乱的想法和反应。 第47章 虞幼真知道现在时间不早了, 而温恂之还没洗澡,所以她洗完澡并没有选择在浴室吹头发,而是用吸水的发巾包着头发,拿着吹风筒, 准备出来再吹头发。 她出来之后, 看见温恂之躬身坐在桌子旁,面前摆着电脑, 怀里抱着一个抱枕, 看起来是还在处理工作,但他以前处理工作的时候都是坐得很直的。 于是, 她在路过他时,顺口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冷啊?” 温恂之抬眼看看她, 含糊地应了一声。 虞幼真说:“我去调一下空调。” 她刚转过身, 他就连忙叫住她 ,说不用调了, 待会儿他洗过澡后就不会冷了。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看起来有一点不太自在,令她疑心他是在逞强,毕竟今晚他给他挡了那么久的风, 若是着凉了也很正常。 她伸出手想试一试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偏头躲开了,还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他垂着眼睫说:“我还有一点工作要处理。” 虞幼真皱起眉,觉得他对自己太狠了, “这么晚了还要处理工作吗?” 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虞幼真抿抿唇,到底还是没忍住催促他快些去洗澡, 工作待会儿再弄也可以。 而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她了解他的个性,不再劝阻,而是点到为止,很识趣地把空间让给他,自己则是找了个偏一点的插座吹头发,还时不时留意着他那边的情况。隔着镂空的隔断幕帘,她隐隐看到温恂之一直在处理工作,坐得那叫一个稳如泰山。 有这么多工作吗? 如果她吹完头发他还在处理工作的话,那她一定要再催催他。 再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看见温恂之起身收拾东西,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虞幼真放下心来,一边吹头发一边点亮手机屏幕,找到成都博物馆的微信公众号。她熟练地输入两人的证件号码,预约了明天参观博物馆的名额,看到预约成功的字样后,她退出界面。 恰好这时,梁如筠给她发来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bb,你们最近蜜月旅行怎么样啦? 这个如筠…… 虞幼真很认真地纠正她的说法。 -Yuyz:我们两个只是出来散散心,不是蜜月旅行。 发完这句话,虞幼真揿掉吹风筒,一边张开五指梳了梳头发,一边往床边走,并随手将吹风筒放到桌面的小茶几上,准备去行李箱里拿护肤品,开始晚间护肤流程。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茶几旁边,她敞开的行李箱上横斜放着一条床旗。她进浴室洗澡的时候,上边是没有盖着这布条的。于是她走过去,好奇地拎起那布条,与此同时,她不经意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就顿时僵住了。 下面盖着的……竟然是她的内衣!! 啊!!! 虞幼真“哐当”一声猛地把行李箱盖上,也不记得要拿自己的护肤品了,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眉头紧锁,开始思考人生。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 这房间里只有她和他,这玩意是谁盖上的……答案不言而喻。 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要不她装作无事发生? 虞幼真胸口起伏了几下,强自镇定,还不断地洗脑自己,告诉自己说这只是个小问题,面对这种小场面,她不必心慌,不必心急,她是有能力解决的。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伸手摸摸自己脸颊和耳垂,确认是否正常,可这一触手就发觉脸皮发烫,温度很高。 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全部崩盘,她悲怆地“呜”了一声,将头埋进臂弯里。 ……太不争气了! 怎么就演不了一点! 为什么,她这么,丢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拔起脑袋,伸出胳膊抓过手机,现在她必须要找点别的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要不然她会忍不住找个地缝钻下去的。 一点开手机就是梁如筠发过来的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没有差别啦!新婚夫妻婚后第一次一起出门玩,不是蜜月是什么呢! 她很嘴硬地回复: -Yuyz:我们真的就只是出来散散心而已。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哦?散到对方心里去了吗? 虞幼真:…… -Yuyz:才不是!明天我们要去博物馆看画展。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什么?博物馆?我没看错吧?你们不远千里从港城跑到成都去看画展??bb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要去贡嘎雪山看日出的吗?怎么转去博物馆了?你好像对绘画的兴趣一般吧? -Yuyz:嗯…… -Yuyz:其实是他喜欢绘画。 梁如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条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在你们的爱河里尿尿] -Yuyz:……喂!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快速打了几行字,解释了一下温恂之的爱好。他的性子安静淡泊,爱好也是偏静的,她小时候去温家找他玩儿,总是看见他坐在窗边的软椅上,膝头上放着一卷书,或是面前架着一块画板。她见过他画的画,虽然她不是很懂绘画的方法和技巧,但她觉得他画得还挺好。 梁如筠发来一首音乐分享。 《如果这都不算爱》。 虞幼真垂死挣扎。 -Yuyz:……你听我说!!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不用再说了,bb,你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在怼着我的脸输出,高唱“我爱他”。 虞幼真看到这条回复,呼吸停了一瞬。 她下意识倒扣了手机屏幕,抬起头看向浴室的方向,门是紧紧关上的,但隐隐有水声从里面传来。今天他好像进去很久了,她生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出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她转过身,背对着浴室,然后才重新捧起手机。再看到梁如筠的回复,莫名其妙地,虞幼真觉得有些心虚,就好像某些正在安安静静发酵的,秘而不宣的事情被人猝不及防地,“哗啦”一下掀开了,曝晒到无所遁形的日光之下一样。 她垂下眼睫,用食指的指甲剐蹭了一下手机壳上的花纹浮雕。 一时间,她的内心天人交战。 她不知道要不要跟如筠如实说出她现在的情感状况。 她想了又想,删删又改改。 听话的小姑娘第一次说了谎。 -Yuyz:才不是。 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浴室的门忽然一下被拉开了。 虞幼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慌忙倒扣过手机。 温恂之裹着浴袍从里面出来了,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外走,他看到她坐在行李箱上,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温恂之:“怎么坐在那儿?” 虞幼真张了张嘴,支吾了两声,急中生智道:“我坐在这看风景。” “看什么风景?”他问。 说着,他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她的后背不知不觉直了起来,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裹挟着些微水气的、清新的气息像雾一样将她笼罩住。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偏向他,看到他领口微敞,目光流连,从他滚动的喉结到深刻的锁骨,再到锁骨正中那一颗鲜红的痣。 那颗红痣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有生命力一样。 这时她听见他说:“你回来的时候看了一路,还没有看够吗?” 她倏然一下收回视线。 “……就,还挺好看的啊。”她像小偷被抓包一样心虚,用手挽了挽耳鬓散落的碎发,强自镇定地反问道,“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他回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然后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边的景色,从这个角度看出去,万家灯火,路上车水马龙。 “嗯……港城不是每夜都有这样的风景吗?”他说,言下之意是这风景没什么稀奇的。 他又抬头看看,月上当空,今晚的月亮倒是出奇的圆,挂在天上,活像一枚朦胧却又闪亮的银元。 他偏过头看她,笑着说,“还是说,你其实是在看月亮?” 虞幼真暗自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嗯,对。我就是在看月亮。” “那你看吧。”温恂之笑起来,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不过早点洗漱,小心别着凉了。” 说完,他转身去忙别的事情,虞幼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应该没发现她刚才在看他。 刚才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虞幼真不再磨蹭,而是花最快速度洗漱完毕。等临近休息时间了,她不得不再次面临那个难题,这个套房就只有这么一张床…… 虞幼真看看这床,又往他那个方向望了望。 她咬一咬唇,像下定决心般踢掉鞋子爬上床,占据了小小的一角。然后她靠在垫高的枕头上,装作若无其事般打开手机手机,把刚才没发送出去的消息发出去了,又立刻跟梁如筠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消失。 梁如筠没有回她消息。 现在她没事可干,但不做点什么,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她开始在各个APP流连,每一个软件她都瞄了两眼,但是都没有认真去看里面的内容,打开又退出,退出又再进去,如此反复好多次。 在此期间,她时不时装作不经意般地抬头去看一眼温恂之在做什么。 他正有条不紊地刮胡子,洗漱,擦护肤乳……打理个人卫生。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把东西都规整好,然后往她这边走过来。 虞幼真连忙低头去看手机,手指滑动着页面。 “已经弄完了吗?”她听到他问。 “嗯呢。” 她低着眼刷手机,若无其事般点一点头。 她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眼,是他探过身来,敞开的领口停在她的面前,露出他半边结实而光洁的胸膛,和顺承而下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腹肌。她的手指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而他只是轻巧地越过她,在她侧边拿起了一套家居服,然后便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口。 “我去换套睡衣。”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里也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虞幼真“哦”了一声,她低着头不敢直视他,胡乱刷手机,等他的步音远了之后,她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然而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又紧张起来了虽然他们两个结婚已数月有余,但在家的时候各自有卧房,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在晚上同处一室,而且看样子不仅是要同处一室,还要同床共枕。 天寒地冻的,难道要他去睡别的地方吗? 她抿抿唇,在心底说服自己,不过是睡在一张床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小时候他们也这样睡过同一张床。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正这样想着,浴室那边的门开了。虞幼真揿灭手机的屏幕,深吸一口气看了过去,温恂之穿着一套灰色睡衣,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她捏住被子的一角,正准备给他掀开,却看见他停到衣柜面前,然后从里面抱出来一床新被子。 虞幼真愣了一下,“你这是?” 温恂之说:“我去睡沙发。” 虞幼真:“……?” 不等她反应过来,温恂之已经把被子搬到了沙发上,然后还折过身,准备把床上另一边的枕头也一起顺走。 虞幼真按住枕头:“温恂之,你真的要睡沙发吗?” 温恂之笑着“嗯”了一声。 “可是晚上会很冷的。”她说,“要不……你还是睡床吧?” 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神和声音都是怯生生的。 温恂之看在眼里,他笑了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 “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怕会打扰到你休息。” 虞幼真沉默了两秒,鼓起勇气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 温恂之却没同意,只是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幼真听话。” 于是,她就只能看着他拎着那两只枕头往沙发那边走的背影,他个子高,肩背又宽阔,看起来就给人很足的安全感正如此刻。 她大概猜到他为什么要去睡沙发。 她抿了抿唇,忽然掀开被子,跳下床来追上去,她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只用了一点点力,他就停了下来,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看她。 他眉梢微挑,然后笑着问她:“你怎么跑下床来了?不冷吗?” 她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不冷。 “怎么了?”他很好脾气地问,“是有话要说吗?” 他看见她细白的手指攥着他的袖口,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也蜷缩了一下,她在紧张。 她用那一双清澈润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他听到她说: “我是怕你冷。”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温恂之的呼吸停顿了一秒。 他闭了闭眼,几乎调动了所有的理智才抑制住自己。过了片刻,他才调整好自己,微微俯下身,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上。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谢谢幼真。”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虞幼真垂下眼睫,也知道自己是被拒绝了。她慢慢松开他的衣袖,正当温恂之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枕头,埋头往沙发那边走去。 “那我来帮你铺床。”她说。 她有点笨手笨脚地摊开被子,用她那白细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寸褶皱,然后将枕头放到上面去。她没干过这种活,忙活了好半天,才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温恂之这回没有插手,而是半倚在沙发靠背上,笑着看她。 等床铺好之后,她直起身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那就……晚安了?” 他含笑颔首道:“嗯,晚安。” 熄了灯之后,本就安静的套间便显得更安静了。她偷偷向他那边瞥去一眼,镂空的隔断墙幕的另一边,他还在看电脑和手机。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处理工作,但起码这个时候他应该无暇顾及她这边的情况。 于是她往被子里缩了一点,也打开了手机。 梁如筠已经给她回了消息: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虞幼真:…… 这句话她好像没法辩驳。 她把手机扣到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 她感觉……事情好像,慢慢失控脱轨了。 对于他,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对他已经不是纯粹的兄`妹,或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了。 当初答应结婚,不可否认有利益考量,但坦白说,更多的确实是情感上的冲动。他们两家的情谊那样深,他们是兄`妹,是朋友,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她看不得他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见不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冷冷的月光里。 所以,她想走到他身边,陪他一程。 可是到了后来,倒是说不清是谁陪谁了。 他们之间发生过好多事情,在每一个她需要的时刻,都是他陪伴在她身边。即便是不提那些危急的时刻,在她每一个紧张的时候,他也总是很敏锐地察觉到,并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 面对他这样的深情厚谊,哪怕是一块儿石头,也该被捂暖。 更何况,她是人。 有体温,有心跳,也有感觉。 可她不能肯定,这样的感觉更多是兄`妹和朋友之情占比更大,还是别的占比更大。而另外那一部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百分之一百的安全感衍生出来的依赖和安心?还是,就是如她的身体所给出的讯号,如她脑子里隐隐感觉到的那样…… 就是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无可辩驳的、热忱的喜欢。 这样的幽微而隐秘的心事,她能跟谁说呢? 光标在静默地跳动着。 虞幼真眼睫低垂,在输入栏里一字一句输入。 -Yuyz:好吧,也许是的。 第48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 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就直奔成都博物馆。尽管昨天司机大哥已经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说来看这个画展的人非常多,不过他俩一下车还是被这阵仗惊吓到了博物馆门口排了好多人, 放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仔细看了看才辨认出队伍在哪儿。那队伍像长龙一样折了好几道,甚至排到了广场上去。 温恂之看见这么多人, 脚步微顿。 虞幼真见他这脚步慢下来, 回头看他,他的眉心也轻轻皱着, 也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温恂之抿了抿唇, 说:“人太多了。” 虞幼真“啊”了一声, 以为他改变主意。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两秒,问道:“那你是不想看了吗?” 温恂之揉揉她的头发, 略有些歉意地说:“不是不想看,是我昨晚忘记去预约了。要看展的话,我们需要等很久。” 虞幼真盯着他看了两秒,忽地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愉悦的月牙。 她抚掌而笑, 道:“原来你也有会忘记的事情啊,我以为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忘记呢。” “我也是人啊。”温恂之失笑道,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可爱的想法。 在昨晚那样思维混乱的情况下, 就算他平时再缜密,也是真的不记得第二天还要去预约了。 他们在成都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今天过后就可能就会直接出发去贡嘎雪山了,所以他们能在成都看到的景物有限, 要合理分配时间。可是现在看博物馆外面这排队的阵仗,他们也许得等上个两三小时。 他是男人,体力比较好,当然是没有关系,但是幼真今天穿着一个带了点儿小跟的皮鞋,怕是站不了这么久。 他话音停顿了片刻,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啊,幼真。” 听他这样说,虞幼真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很快蒸发了,她皱了皱鼻子,有些不乐意地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温恂之却并不这么想,作为年长者,他没有考虑周全,安排妥当这些事情,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 他低声说:“是我没有安排好行程。” 虞幼真望着他低垂的眼睫,“不要道歉,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旅程,我也在啊,你怎么总是”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却突然收住了,眼神也变得有点复杂,然后她用力地抿一唇,片刻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继续开口说话,不过这次声音却变得温和且郑重。 “温恂之,你不要把担子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人又不是神,偶尔有疏漏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不要总是自责。” 温恂之微微一愣,却听见她又说道: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忘记预约,我们排队也没排到,今天是真的没有看到,那都是没有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 她掏出手机,调出了预约的二维码,像献宝一样举到他的眼前: “我预约了呀!” 在日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玲珑而净透的黑曜石,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低低地笑了一声: “真棒。” 虞幼真轻哼一声,收起手机,仰起头,像年长者那样教诲他说:“都说啦,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啊,也可以找我帮帮忙的。” 她拉长音调,语气故作深沉,奈何音色却本身就轻而软,听起来不仅不严肃,还有些俏皮可爱。 温恂之笑起来,也像她一样,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知道啦小虞老师。” 因为他们有提前预约,两人没怎么排队就顺畅地进了成都博物馆。展览在三楼,两人乘电梯上去,顺着指引找到了展厅。 他们来的时候算早,但此刻展厅里已经有不少人,毕竟许多人就是奔着这个画展来的,甚至还有人从外地赶过来看画展。 从展厅门口进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许多人在围观一幅圆形画幅的油画。 这幅油画被单独罩在玻璃罩里,挂在一面深色的背景墙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集中在画面上它的整体色彩柔和而淡雅,画的是清晨时分的池塘睡莲,隐隐绰绰的天光和岸边蓊蓊郁郁的植被倒映在平静水面上,也许是起了雾,一切都是朦胧的,像蒙了一层纱,看不真切那半开半合的睡莲,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许动人的粉紫色,却更添一种隔岸看花的美感。 笔触之细腻动人,色彩与光影变化之精妙,令人见之难忘。 虞幼真站在这幅画前,不由得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过头跟温恂之低声耳语:“莫奈的作品真的好好看啊。” 温恂之点头认同。光转瞬即逝,而色彩跟随着光的变化而变化,印象画派却抓住了这种瞬间。 瞬间即是永恒。 也是这时,她抱着胳膊,半是赞叹半是感慨地轻声说了句:“能够定格住这种光影变化的瞬间,真是太了不起了。” 温恂之微微一怔,低眼望去,她在很认真地欣赏着画,皱着细细的眉毛,并没有觉察到身边的人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很快,他抬起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欣赏大师的传世之作,眼睛却愉悦地弯了弯。 刚才他俩的想法的竟惊人地一致。 他们在这幅睡莲面前驻足了许久才继续往里深入,今天还有很多优秀的作品展出。这次展览名单中有毕加索的著作《格尔尼卡》,不过今天展览的这幅并不是真迹,这幅画的真迹被收藏在西班牙马德里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中心博物馆,但今日也尽力还原了。 这幅画画幅巨大,占据了很大的位置,虞幼真要后退好几步,昂起头才能看到它的全貌。 与刚才莫奈那幅梦幻般的睡莲相比,毕加索的这幅画完全就是两个风格,这幅画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用异常夸张而抽象的线条表现了阴森恐怖的战争对无辜人民的摧毁。 她是看过真迹的,此刻她站在这幅画面前,如同旧日情形重现,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也是这样站在它的面前,感受到从画面冲出来的覆天盖地的恐惧,愤怒与哀痛,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的震撼。 以前她在书上看到,艺术作品有审美认识和审美教育的功能,那一刻,她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如今再看到,再想起,她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情感,像在心上挂了一篮子石头那样,这让她不禁伸手摸了摸手臂,上边果然已经浮现出来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伟大的艺术作品是有生命力的,也是能给人压迫感的。 她不想再继续站在这幅画面前了,于是她转过头去,想跟温恂之说他俩快些走吧,却发现他似乎状态不对。 他仰着头,眉眼低低地压着,抿着唇,定定地看着这幅画,神色有些晦暗。 就好像……他在追忆着什么往事,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似的。 她犹豫了片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轻轻唤了他一声:“……温恂之?” 温恂之的眼睫动了动,然后低下眼看向她,然后,他脸上冷峻的神色稍稍融化了一些。 “嗯?” “你怎么了?”她问。 他刚才的神色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 温恂之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虞幼真“哦”了一声,小声咕哝着说:“你刚才的表情看起来好……好那什么。” 温恂之听力很好,他的眉峰微挑,追问了一句:“好什么?” 小姑娘面带纠结地吐出了两个字。 “吓人。” 温恂之:“……” 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我吓到你了吗?” 没想到她却很快摇了摇头,语气又轻又软,听起来很乖地说:“那倒没有,你不会吓到我的。” 听到她这么说,温恂之似乎有些意外,眉梢微微一抬,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此刻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晚上她明明吓得脸都白了。 他状若无意般,笑着问了她一句:“真的假的?我没有吓到过你?” “没有。”她说,“没有吓到过我。” 说着,小姑娘还仰起头对他笑了笑,她白皙匀净的脸庞在灯光的映照下,竟像春日里楚楚绽放的花花,有种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又招人的烂漫。 他不禁攥紧手指尖,半晌,才对她笑了一笑。 后面两人继续看展,虽然他没再多说什么话,但虞幼真觉得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心,海底针。 沉下心去欣赏的话,这个画展的内容并不算多,两人一幅幅画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门口。 虞幼真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的脚步停在门口,跟温恂之提议说:“要不……我们把刚才觉得好看的话再看一遍吧?” 温恂之当然是听她的。 于是两个人又折回去了,一一看过那些作品,然后再次站在了那一幅睡莲面前。 说不清楚为什么,这展厅里那么多传世之作,可虞幼真就只对这幅画有感觉,想再回来看看,就只看它。 她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画面上,拇指抵着下巴,思绪像画里的雾一样散开她刚才就觉得她以前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幅画,但她确信在今天之前,她是没有见过这幅画的真迹的。 ……可到底是在哪看到过呢? 她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凝重?”她耳边传来温恂之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对他笑笑,说:“ 哦,我刚才在想……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幅画,但是我记不清楚了。”她挠挠脸颊,有点不确定地说,“可能就是我记错了吧?” 温恂之思忖片刻,说:“也有可能不是你记错,而是你看到的是临摹的作品,毕竟大师的作品是很好的学习范本。” “……可能是的。”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她话音微顿,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起:“你以前也喜欢画画,那你以前有临摹过吗?” 闻言,温恂之眉梢微微一挑,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惊讶来,不过很快就被收敛了。 他颔首道:“有过。” 虞幼真眼睛一亮:“哎,说不定我看到的就是你画的呢?” 温恂之却笑了。 “可能不是。”他语气轻,听起来有些浑不在意的、轻描淡写的意味,“以前我的那些画……” “在很早之前就全部处理掉了。” 第49章 两人出发去贡嘎雪山之前, 在成都做足了准备工作,看准从今往后几天都是难得的大晴天之后,他们便起了一个大早,驱车从成都出发, 一路向西, 途经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康定市,抵达被誉为“摄影师的天堂”的新都桥。 虞幼真之前听过新都桥的名号, 尽管他们这次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来新都桥游玩和拍摄, 不过新都桥跟贡嘎雪山离得并不算太远,他们完全可以顺路来一趟。 在过来之前, 导游和他们说,他们现在去新都桥的时间太晚了, 估计看不到什么好看的风景了, 但虞幼真还是决定来撞撞运气。 到了之后,正如导游所说的那样, 他们来的时节确实太晚了,错过了层林尽染,漫天金黄的景象,现在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挂了冰条的、干枯细瘦的枝桠。好在天气不错, 再加上前几天又下了雪,在这样草木枯瘦的季节也别有一番风味。 对一个南方人来说,不管多少次看到雪, 都会由衷的感到兴奋与开心,虞幼真自然也不例外, 见到这样的景色,她难耐心中喜悦, 转头问温恂之她能不能下车拍几张照片? 温恂之看着她喜悦而明亮的眼睛,笑着点点头,放缓车速,停在路边。 虞幼真雀跃地欢呼一声,抱起相机就往外里冲。 落雪覆盖在大地上,顺着蜿蜒起伏的筋骨,一路延伸至远方,抬眼远眺,雪山端坐在遥远处。 港城繁华热闹,处处都是现代的科技痕迹,整座城市被人精细地雕琢过。然而,在这儿川西,世界的高点,完全是另一种种风格。这里人迹罕至,保留了自然最原始、最粗犷的模样,有种生机勃勃,野性盎然的美,只是置身于此处,都仿佛能跟古老的地球心跳和呼吸一齐共振。 虞幼真爱极了这里的景致,看哪儿都稀罕,她在这无人的旷野上跑跑又跳跳,用眼睛细细打量着四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通达,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所有的烦恼和苦闷随着被扫走了。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心灵都被涤净的、自由自在的感觉。 温恂之见她又跑又跳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便提醒了她一句:“仔细点,小心高反。” 虞幼真感觉自己现在好得很,回头对他高声说,“放心啦!我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 话虽如此,她动作的幅度还是小了很多,到底是听进去了他的话。温恂之望着她,无奈地摇头,唇边的笑意却一直没消减过。 那边,虞幼真出于摄影的习惯四处转,寻找能拍进去的景物,找好的构图,转了一圈终于给她找到了。于是她举起相机,调整好参数,对准那座雪山按下快门,拍到之后,她将相机端在手里,低头检视刚才拍下来的照片。 浅金的日光之下,大地银装素裹,远方雪山的山尖儿上的积雪和腰线上锋利的线条皆清晰可见。 很好看。 虞幼真满意地笑了起来,想给温恂之看看自己刚才的作品,一抬头,他正姿态闲散地倚靠在车门边。天气严寒,他今天穿得很厚,外边裹了深色羽绒服,羊绒围巾围绕了几圈,掖进领口,露出他一小截冷白的脖梗和凸起的喉结。虽然他穿得很厚,但是却依旧显得挺拔,丝毫不减其清雅倜傥的风度。 此刻,他偏着头,下颌微抬,望着远方的雪山。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颌面优美清晰却锋利,有种难以接近的冷感。 她脚步微顿,抓握在相机上的手指蜷了蜷。 这一刻,她恍然感觉,他和远处的那座雪山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挺拔峻峭,一样冰冷而动人。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了。 在他没有留意到这边的情况之前,她抿起唇,按捺住蹦跳的心脏,悄悄举起相机,对准他,准备按下快门。 就在这时,他转过脸来,眼睛看向她这边,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她的镜头。 她手指一颤,按下快门键。 定格住他略有些讶然的神情。 虞幼真略有些尴尬地放下相机,偷拍他被本人抓了个正着,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温恂之却不像在意的样子,还笑着问了句:“你是在拍我吗?” 虞幼真“嗯”了一声,撩起眼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不料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还想拍吗?”他问。 她脸颊微红,连忙摆手道:“不敢拍了不敢拍了。” 刚才被抓了个正着,谁还好意思再拍呢? 他的眼睛弯起的弧度更大了,笑着说:“我是说,这儿的风景,你还要拍吗?” 虞幼真:“……” 她鼓起一边脸颊,吐出一口闷气,低声嘟囔: “……也不敢拍了。” 两人也没再多耽搁时间,这次上了车之后便直奔目的地而去。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子梅垭口,子梅垭口与贡嘎雪山的之前距离仅仅只有五公里,可以直面贡嘎雪山的巍峨与壮丽,他们想赶在日落时分前去看日照金山。 于是,两人从新都桥再次出发,开往去子梅垭口,先走318国道,然后转218国道,途经甲根坝镇、沙德镇,终于在下午时分抵达了贡嘎山镇。只是开过了贡嘎山镇后,道路的平整程度直线下滑,到处坑坑洼洼,还有坚硬的石头垫在坑底,除此之外还有积雪和薄冰。在这样的路上开车,就像开在搓衣板上一样,颠簸得不行,心肝脾肺都要被颠出来了。 他们早就预知道这次多数走山路,天气又寒冷,所以两人这次是开了高底盘的山地越野来的,还不忘套上了防滑链。尽管如此,在开往子梅垭口的这一路上,还是让人很难受。 虞幼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歪倒在副驾驶位上,正半阖着眼睛吸氧。刚才温恂之提醒她不要动作太大,小心高原反应,那会儿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问题,但现在她被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打倒了,高反得厉害。整个人像被严冬霜冻打过的小白菜一样,彻底熄火蔫巴。 温恂之看她难受得厉害,便提议说,要不他们俩现在掉头往山下去,住到村子里,缓一缓,适应一下这高原环境,明天再上来。 虞幼真一听,连忙摇头拒绝,她都遭了这么久的罪了,哪能轻易回头? 于是温恂之只好说他把车再开慢点,让她不再那么颠簸。 虞幼真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道路颠簸是其次的,主要是他们两人一路从成都驱车过来,成都的平均海拔不过五百米左右,而他们如今所处的地理位置已经海拔四千多米了。海拔的急速拉升,再叠加道路颠簸的debuff,这才致使她现在高反严重,头痛得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有温恂之一人开车了,好在他平时都有锻炼的习惯,没什么高原反应,如果他感到不舒适,那无论如何她也要掉头下山的。 出发过来之前,他们曾商量过,要不要带上几个司机兼保镖轮流替换着开车,但出于某些私心,虞幼真不想那么多人掺和进来,去看个雪山和日出还搞得那么声势浩大的,干脆就提议说他们两个人过来,并且她也会开车,到时候路上他们可以轮着开车,也避免疲劳驾驶。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路比她想象中更难走,遍地砾石,并且她还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现在她连多说两句话都喘,只能放平座位吸氧,就别提什么开车了。 不过就算她能开,温恂之出于安全考虑,也不会让她握方向盘。虽然她一成年就拿了驾照,但自己开车的时间相当有限,从小到大都是司机接送。在平坦的道路上,他会很放心地将车辆交给她,但在这没有信号,也没有导航,路况又糟糕的山路上,显然是需要技巧和经验更丰富的司机来掌舵的。 时值冬日,上到子梅垭口的这一路上,他们时不时会路过一两辆在旁边熄火的,等待着救援的轿车,放眼望去,到处是裸露着的偏褐色的土层和覆盖其上的一层白雪,汽车驶过,扬起漫天尘与雪。 车辆继续往前开,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就在刚才还晴朗的天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间中还夹了雪,虞幼真直觉不妙,很快,她的预感成真了,前方开阔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团云雾,远远地盘踞在山路上。 她直起身子,轻声喃喃道:“上面不会是起雾了吧?” “没事的。”温恂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说,“我们会在这待几天的,总能看到。” 虞幼真没讲话,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她还是有点焦心要看到瑰丽绝美的风景确实要有晴朗的天气加持,这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她下意识揿亮手机屏幕,想去看天气软件,却发现在这鬼地方没有一点信号。 于是,她无奈地按熄屏幕,脊背靠在车座上,眼睛望着前方,呼出一口气。 好吧,现在一切都未知,只能去赌那一点点运气,赌他们今天能看到日落时分的日照金山。 终于,在捱过在漫长的路途过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平台。 他们抵达了子梅垭口。 子梅垭口上已经停了一些车辆,有人在平台上支了几个桌子和板凳,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谈话聊天,都在等待着日照金山。 刚才下过一点雨夹雪,现在上边云层很厚,填平了整个峡谷,后边还起了雾,能见度不算高。虞幼真开了一点车窗,刺骨的寒风顺着那缝隙往里刮,刺得她面部生疼。 天气太差了。 她一看这情况,心凉了半截,肩膀都垮了下去。温恂之脱掉手套,去握她的手,手指尖都是冰凉的。他低着眼,一边用自己的掌心去暖她的手指头,一边安慰她。 “不要担心。现在时间还早。”他说。 虞幼真勉强对他挤出个笑容,心里却在沮丧地叹气他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她还想再去一下冷嘎措……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好运气。 如果这几天都看不到的想要看的风景,那就只能选择无奈返回港城了。 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并且,她也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是和他一起来。 外面风大,他们就这样坐在车里等,虞幼真头痛欲裂,但她还是不想放弃那一点点希望。 在她希冀的目光中,事情似乎发生了转机。云层悄然散去了些许,露出了一点儿贡嘎雪山巍峨的山体,雪白的细碎的积雪布洒在深色的山脊线上,更添了几分冷意。 就像她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一样。 她一下子反握住温恂之的手,心情雀跃起来,伸出手指指向窗外,高兴地说: “温恂之!你看外面!说不定我们今天真能看见日照金山!” 温恂之笑着顺着她的手指往外看,恰好捕捉到了外边天气变化的瞬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气再次变化,厚重的云层不期而至,再次遮住了贡嘎雪山。 虞幼真转过头,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她“啊”了一声,脸上的喜色迅速消融了,浮现出失望又难过的神色来。温恂之看见她落寞的神情,默不作声地拧开热水瓶,倒出小半杯热水,热水氤氲,水面上还飘着枸杞和红枣。 “没事,喝一口热水暖暖身。”他递过去给她。 她闷声闷气地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来,抿了一口,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车窗外,只要还没有到太阳下山的时间,就还有机会。 只是很可惜,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重,天色也一点一点暗下来,车机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日落时分。 她知道,他们这是没有运气看见日照金山了。 倘若没有过希望,人其实是更容易接受的不如意的结局的,只是看到了希望,又骤然失去,这种落差会令人很不好受。 天黑得很快,又飘起了雪,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回程会很危险。 虞幼真耷拉着眉眼,转头对温恂之说:“算了,我们下山吧。” 温恂之揉揉她的额发,柔声说:“没事的。我们明天再来。” 虞幼真闷声说:“要是明天也看不到怎么办?” 温恂之的手停住了,他用了一点力,把她的脑袋抬了起来。 “不会看不到的。”他望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可是。”她抿抿唇,继续说道,“我们的时间有限。” 他是那么忙,时间那么紧。 却不料,下一秒,她便听见他声量很轻柔,语气却很坚定地对她说: “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目光温和,瞳孔剔透如琥珀。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触着她的额头,袖口停在她的脸颊旁边,送来一丝沉稳的木质香,是她熟悉的乌木沉香的味道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事情,他都一如既往地坚牢而不可转移。 这一瞬,她竟然在猜,他是在说他们有的是时间去等这雪山的日照金山,还是在说…… 他们两个之间,有的是时间。 他这是在和她说……他会陪她吗? 她的心绪都难以遏制地潮起潮涌,在这个时间节点,听到他这样几乎类似表白的话语,这令她很难不多想。她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伴侣关系就像她父母那样,不用说很多,只要一个眼神的交错,就明白不论何时何地,都有对方相伴,跨过一切艰难险阻,直至人生的尽头。 可是他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句切合此刻情形的,基于兄长身份的安抚? 她难捱眼热,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能紧紧要住牙关才能勉强按捺住她的既酸又甜的心情。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便慌乱地垂下头去,直至深呼吸了好几下,整理好情绪之后,这才重新仰起脸,对他笑了笑。 “嗯。” 第50章 等下他们到子梅垭口底下的小村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夹着雪向下飘,本就破烂泥泞的道路更难走了。 两人决定就近在小村庄里过一夜,第二天再起个大早, 上子梅垭口去看看能不能看见日出。 本就处于冬季, 又位于几千米的高原之上,气温更低, 虞幼真被冻得够呛, 只想快点安置下来。于是他们便近租住了一幢小木屋。高原上小村庄的住宿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城里的,两张床并排挤放在不大的房间里。这房间虽然不大, 却五脏俱全,他们所有急需的东西都有WiFi、热水和取暖器, 虞幼真觉得很满足了。 天气冷, 他们进了房间之后,温恂之就催促虞幼真赶快去洗澡, 好暖暖身子,虞幼真也不跟他你推我让地客气,点头道了声谢之后,就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去洗澡。 他们这一天都在外奔波,尘雪漫天, 兜头蒙了一脸的灰土,加之舟车劳顿,筋骨都要被那搓衣板一般的石子路颠散了, 这样一场温暖而畅快的沐浴结束后,虞幼真才感觉她终于又活过来了。 外间, 温恂之已经将行李都整理好了,放在角落, 还把电子设备都拿了出来,在床头柜上搁了一排,放那儿充电,而他自己则是除去了外衫坐在椅子上,此刻正皱着眉看电脑,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敲打一下键盘。 虞幼真整理好换下的衣服,垒在他已经叠好的外套上边。温恂之还坐在原处敲键盘,她路过时低头瞟了眼,看到是回复邮件的界面,便顺口问了句: “又在工作吗?” 温恂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虞幼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那边温恂之还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她催他去洗澡催了几次,他每次都是应了一声,没有一点儿要挪位的意思,到后边她也不吱声了,等他都弄完,自然自己会去洗漱。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合上电脑,瞧着应该是结束了。 虞幼真顺口问了句:“ 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温恂之捏着眉心,刚才看电脑看得眼睛有点酸涩,“暂时是没事了。” 她听到这回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其实还有事儿,但是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了,不过后续可能要继续跟进他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吗?那要不要提前回去?一想到这儿,她跳下床,趿拉上拖鞋就往浴室那边跑。 浴室的门没关,温恂之正弯着腰洗脸,他舀起水往脸上泼,水沾湿了他的脸庞,像鸦羽一样的眼睫也被打湿,变成一小簇一小簇的。 虞幼真想问他的话忽地卡在喉咙。 她发现当他闭上了那双深邃而富有压迫力的眼睛后,这幅皮相看起来格外年轻英俊,甚至还有点儿……欲那未擦干的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顺着喉结和颈侧向下淌,流过那颗极小极艳的红痣上,极尽缱''绻旖''旎。 他闭着眼抬起脸,伸手去抽洗脸巾,她默默收回视线,递了几张过去给他。他触碰到她的指尖,猜到是她,他笑了一声,道了声谢,拿过纸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水,这才问她: “怎么过来了?” 虞幼真回过神,眨一眨眼,说:“过来……过来是有事儿想要问你。” 温恂之:“什么事?” 虞幼真:“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为什么提前回去?”他眉梢微挑,“你不想看日出了?” “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她小声说。 “还好,我能解决的。”他说,伸手在她后颈捏了一下,催促她说,“天气冷,你快睡回床上去。” “可是……” 她还想再继续说,却对上他略带笑谑的眼神。 这是什么眼神? 他笑着挑明意思:“幼真你这是不打算让我洗澡了吗?” 虞幼真下意识反驳:“不是啊?” 他扬了扬下巴,“那你现在站在这门口是……” 虞幼真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太对劲,她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说: “……您先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在这轻笑声里落荒而逃,飞快缩回被子里。太尴尬了,她摸出手机想给梁如筠发消息,却看到万文东在半个小时之前拍了拍她。 -Yuyz:怎么了?文东哥? -万文东:哦,没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们玩儿得怎么样? 虞幼真挑起眉,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回复。 -Yuyz:挺好的呀 -万文东:那就好,那就好,好好玩。 两人又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这才停止了聊天对话。虞幼真把手机抵在下巴,渐渐皱起眉,其实平时她和万文东都没什么联系,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互相发消息,互道祝福,这下他忽然给她发来这样一条消息……她想来想去都只可能跟温恂之有关。 不多时,浴室的门开了,温恂之从里面出来,瞧见她已经窝在床上了,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说了句: “我很快弄完关灯。” 虞幼真连忙说不着急,让他慢慢弄。 温恂之笑着说,“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子梅垭口上看日出呢,得早点睡。” 说着他走过来,在她床头边上放了一瓶装了温水的保温壶,是给她夜间口渴了喝的。他放下水壶时,虞幼真敏锐地发现他的手背上有零星几点红痕。 虞幼真坐直身体,“哎”了一声叫住他,“温恂之你过来,手让我看看。” 温恂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虞幼真见他不动,便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按在自己床边,强硬地拉过他的手,嘟囔着说: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嘛。”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有如白玉,但现在那双手的关节处红红的,看起来不太对劲。以前留学的时候,她见同学手上也有过这种红色的创伤,说是冻疮。 “你这个是……冻疮吗?”她指着那几处,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温恂之低头看了一眼,拉长袖子盖住手背说:“应该是的。” 虞幼真皱起眉,“你怎么会长这个?” 温恂之说:“以前年轻的时候跑业务拉投资么,不太注意。”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的,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虞幼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用拇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处创口。温恂之见她状态不对,刚想说些什么话来缓解一下,却见她忽然跳下床。 “你等一下。” 她去翻自己的化妆包,翻出自己的面霜,又从台上抱了小太阳过来,放到床头柜上,捣鼓着启动那机子,暖融融的热意传过来。 她转头冲温恂之挥挥手:“来。” 温恂之坐过去,虞幼真伸手拉住他的指头,她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拉到那热吹风面前。暖融融的热风吹在他的手上,暖和,却也带来刺刺麻麻的疼,温恂之下意识抽回手,并不想让她看到手背上的冻疮,然而却被她更用力地抓住了。 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挖了一大块面霜,往他的手指头涂,一边涂一边细声细气地说他: “你这人……怎么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温恂之一怔,没讲话,目光下意识落在她身上,她正低着头认真给他涂手,长而卷翘的眼睫毛垂着,眨动眼睛时,像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它惊起。他笑了一下,放松下来,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他老老实实地让她涂护手霜,什么也没说,那双结实有力的手就静静地搭在她的大腿上,手背隐隐显露出青筋的形状。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漂亮的男人的手。 渐渐地,虞幼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这一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她却感觉他们之间仿佛有暗潮在涌动,一些微妙的幽暗的情愫在夜色的掩盖下吐露芬芳。 她涂面霜的动作越来越慢,她觉得她必须要找一些什么话来讲,才能打破现在这种让她无所适从的的局面,她想起刚才万文东找他的事儿。 于是她状若无意般说道:“温恂之,我们真的不用提前回港城吗?” 温恂之却盯着她瞧了好几眼。虞幼真被他看得莫名,问他怎么了。 他眉梢一挑,说:“我忽然发现,现在幼真都不叫哥哥了啊。” 虞幼真心跳一滞,像被人戳中心事那样,她强作镇定,给自己找理由:“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怎么?你不是叫‘温恂之’这个名字吗?” 她盯着他,故作凶悍道:“难不成你想让我一直叫你哥哥吗。” 温恂之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她看得不太明白的眼神打量着她几秒,像是在评估着什么似的,过了会,他一手撑在身后,姿态放松下来,他似笑非笑道: “想,也不想。” 虞幼真:“……” 什么叫想,也不想? “所以?”她鼓起勇气问,“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他却笑着把问题踢回给她:“你觉得呢?” 虞幼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那点儿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很快消散了,她把话题扯回原来的主题上,“那个,我们不要跑题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温恂之干脆利落地说:“不回。我们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总得看到日出吧?” 虞幼真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过了会才说:“可是你的工作呢?我刚才看你工作好像还是挺忙的,要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好了。” 温恂之笑着打量她两眼,说:“幼真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虞幼真一下语塞,她支支吾吾了两声,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一定是小太阳太热了,她伸手把小太阳转过去对准他,然后才敢抬起眼睛看着他,小声说: “是又怎么样吧。” 只见他愣了一下,然后他的眼角微微一弯,流露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温柔神色来,看得她觉得自己的周身好像更燥热了,心跳也是很快的,一下,又一下。那急促的心跳声仿佛在她整个躯壳内回响,五脏六腑都连带着震颤起来,耳膜似乎也在嗡嗡作响。 她不敢再看他,就微微别开头,错开了对视的眼睛,握着他的手也像触碰到火源一样飞快松开了。她手足无措地将汗湿的手心隐秘的贴在柔软的睡衣上,偷偷地、慢慢地擦掉手心里的潮湿汗液。 也是这时,她感觉自己的鼻尖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留下一点儿清浅却迷人的乌木沉香的味道。那气味萦绕在她的鼻尖,仿佛在她的心湖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熟悉的低沉悦耳的温和嗓音也随之在她耳边响起。 “当然可以。” 她缓慢地眨了一眨眼,抬起头来,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然后他收敛了一些脸上的笑意,神情甚至称得上矜重。 “能听见你这么说,”他轻而缓慢地说,“……我很高兴。” 第51章 第二天一早, 温恂之就把虞幼真摇醒了,他们准备开车上子梅垭口。昨晚睡前他们查阅了天气软件,显示这几天天气都是晴,虞幼真看这天气预报, 想到今天那劈头盖脸的风雪, 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个好像不太准”,可话虽如此, 第二天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起了一个大早, 上垭口那儿蹲点,等日照金山。 他们出发时天还未亮, 照不清路,并且时至深冬, 地面偶尔会有结冰积雪, 因此为了确保行车安全,他们开得极慢, 不过也在黎明将晓前赶到了子梅垭口上。 由于昨天先是起了雾,后面又下了雨夹雪,天气情况堪忧,所以虞幼真昨天并没有看到贡嘎雪山的全貌,而今天的天气明显要比昨天好许多。 山路颠簸, 这一路开过来,虞幼真那点早起的睡意早已消失无踪了,这会她发觉天气不错, 精神更是振奋。 车辆刚停稳,虞幼真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 抱着她的宝贝设备们到处绕圈,在空地上找好的机位。温恂之也下车过来帮她, 两人合力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都布置好了。 虞幼真直起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功告成!” 温恂之望着她笑,“开心吗?” 虞幼真用力地点一点头,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说:“希望今天能拍到好看的日出。” 温恂之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虞幼真一下子抱住头,抗议道: “我头发都乱了!” 他无视了这抗议,很坏心地又用力揉了好几下,把她一头柔顺乌黑的头发彻底揉乱。虞幼真气急,伸手就要拧他胳膊,却被温恂之一下子钳住两只细细的手腕。 “不闹了不闹了。”他笑着说。 虞幼真:“……到底是谁在闹啊!” 她用力地甩甩手,却不料他扣紧她手腕,一个用力,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甚至还还转了个面,让她背对着他。这突然的举动顿时令她身形微微一僵,可他却很快便放开她的手腕,转而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他略微躬下身,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脸侧,略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幼真,你看到了吗?” 虞幼真下意识侧过头,问他,“什……”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的嘴唇轻轻地蹭过一片光洁的皮肤,她甚至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 她睁大眼睛,睫毛微微一颤。 ……她好像,亲到他了? 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慌乱起来,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而她太着急了,以至于左脚绊右脚险些把自己绊倒。 温恂之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帮助她稳住身形,等她站稳之后,他眼角弯了弯,颇有些促狭地点评了她一句: “小冒失鬼。” 虞幼真:“……你!” 温恂之却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前方,她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而后便是微微一愣。 此刻,天光已微微亮起,流动的潮湿的雾霭慢慢散去,整个天地从冷色调渐渐转暖,暖金色的晨光一点点攀上贡嘎雪山的山体,“蜀山之王”贡嘎雪山巍峨的山体徐徐显现出来。 “要日出了。”他轻声说。 她仰起头,视线顺着贡嘎雪山的山体往上看,一直往上,直上看不见的云端尽头,眼前的景色让她感觉到头晕目眩,令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太近了,贡嘎雪山高大巍峨的山体半藏在厚重的白色的云团之中,不肯露出全貌,仅仅是这露出来的一部分,已经足以让她感受到蜀山之王的气势,令她感到震撼。 当人长期身处在钢筋水泥浇灌而成的城市中,环顾四周都是人造物,吃穿用度一应精细且舒适,很难不生出娇奢淫逸的心理,久而久之,很可能就会淡忘那份对自然的敬畏,只有重新把自己抛入旷野之中,置身于苍茫大地之上,那份来自远古的对大自然造物主的崇敬才会被再次唤起。 譬如现在。 凛冽的寒风刮过她的面颊,但她却觉得一点儿也不冷。 她操控着无人机升空,试图飞得高一点,更高一点儿,好让她看清贡嘎雪山的全貌。无人机越飞越高,穿过轻薄的雾气和成团的白云,拔升至更高空,终于看清了云上的世界贡嘎雪山身披白雪,像高高在上的君王一样端坐在云里,背后是明净高远的蓝天,显得它是那么地圣洁雄峻。 只是很遗憾,一直有云团萦绕在山顶和山腰上,就像帝王冠冕前悬垂的十二玉旒,令人看不清它的全貌。 温恂之也靠近过来,看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发觉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我好像在你的电脑屏幕看到过很像的照片。”他问,“照片里的那座雪山也是贡嘎雪山吗?” “嗯?”虞幼真回头看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事儿。 温恂之提醒道:“挺久之前的了,大概在你准备论文那阵子,我俩有过一次深聊,关于选择方面的,你还记得吗。” 虞幼真想起来了,她点点头,道:“是的,那张照片也是贡嘎雪山。” 他笑起来,笑声低而沉,“你是看到了那张照片才突然想来这儿的吗?” 虞幼真这次却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不是的。” 他偏头看去,她低垂眼睫,如编贝般的牙齿咬着下唇,高原气候干燥,她一向润泽的嘴唇现在微微起了皮,再被她这么一咬,留下了一小排清晰的牙齿印,而后她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 “以前,我爸爸曾许诺过要带我来雪山看日出,后来……你也知道。” “你还记得吗,我们领证那天是个阴天,下了点雨。妈妈和我去接爷爷,那时候爷爷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望着车窗外边,说‘要是个晴天就好了’,他的表情……看得我很难过。后来,爷爷下葬那天,也是个阴天,下了雨。” 他愣了一下。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抬起眼睛,对他笑了笑,说: “所以我才想来这儿看日出的。” 温恂之凝视着她,眉头慢慢地皱起来,然后他忽然脱掉手套,捧起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很小,他的手却很大,可以轻易地捧住她的脸,他的拇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 “你别哭啊。”他哑声说。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很专注,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怜爱。虞幼真一愣,她本来没有想哭的感觉的,可被他这么一说,又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竟渐渐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该怎么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 难过,委屈……很复杂。 她低下头,咬住嘴唇,闷声反驳道:“才没有没哭。” 他没说一句话,沉默地拢着她的肩头往他怀里带,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令她安心的气味,也能感受到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脊背。 他在无声地安慰她,告诉她,他在。 她闭上眼,忍住鼻尖忽然翻涌上来的酸涩。 人是很强大也是很脆弱的生物,可以在打击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甚至不惧反刍伤痛,但同时,只要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真切的关心的话,就可以让人丢盔弃甲。 就像现在一样。 他从始至终都很沉默,只有那轻轻拍打着她肩背的手证明着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恍惚间,她想起爷爷过世的晚上,他急急地敲开她的门,走近来,一直走到她身边来陪伴她,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把她抱在他的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在那个仿佛要在哀痛中溺亡的夜晚,他是她漫天洪水中唯一的救命的浮木。 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虞幼真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那阵难受的劲儿消停了,她才轻轻挣脱他的怀抱。 此时,天已经比先前亮了许多,日光穿透云层,千束光芒自云端倾泻而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抬眼望天,恰好看见缠绕在贡嘎雪山上的白云,她伸手指了指,说: “有云。” 温恂之也抬头望了一眼,“嗯”了一声。 她轻声道:“可惜了。” 她没说可惜什么,但他却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他摸了摸她的额发,安慰道: “再等等。” 虞幼真点点头,他们现在也只能等。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团云还顽固地盘踞在原处,并不肯移动,直到日照金山结束了,天光大亮,它还在那儿。 虞幼真放弃了,她端起相机,对准贡嘎雪山,拍下最后一张照片。她低头检视这张照片贡嘎雪山屹立在画面的正中间,暖金色的晨光擦亮了它上半截山体,将那雪白而冰冷的积雪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浅金色。 这张照片跟她看到的那位博主拍的照片像极了除了有厚重的云层。 不过算了。 她拉高围巾,围住被风吹疼的脸颊,轻叹了口气,道:“也挺好了。” 遗憾是常有的。 今天她也看到日照金山了,应该知足了。 这时,在她身侧的温恂之忽然说:“我们先不回去了。” 虞幼真:“什么?” 温恂之望着前方,温声说:“我想再看一次日出。” 她错愕地抬起眼,问:“啊?你不回港城了吗?” “回啊。”他说,“但不是现在。” 他脸上露出些许回忆的神情,道:“以前还在国外念书时候,我和友人去阿斯本山滑雪,在那儿过了两晚。晚上我们喝酒聊天,抬起头看到星河满天,我们就一直聊啊聊,聊到了日出……忽然有点想念那个场景了。” 他垂目看向她,眼角微微一弯。 “幼真愿意陪我重温一下吗?” 第52章 等日照金山过去之后, 两人便驱车下了山,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冷嘎措,在这里也是看贡嘎雪山的好地方,可以看到横断群峰蜿蜒的山脊线。 不过, 去冷嘎措之前, 他们还需要去沙德镇休整一下,做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先给汽车加油以及补给粮食、饮用水、氧气瓶等, 然后才会从沙德镇继续出发,开向帮吉木德, 并准备在这儿骑马走A线上冷嘎措。 他们吃完午饭已经将近十二点。温恂之先是把他们上山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整理了出来,虞幼真见他拿了睡袋出来, 她看得人有点懵, 问他: “你怎么把睡袋拿出来了?我们待会不下来了吗?” 温恂之把睡袋整理好,收进行囊里, 然后才拍了拍手,直起腰,问她:“我听说这边的银河很好看,你想不想拍星星?” 虞幼真眨眨眼,十分诚实地说:“想。” “那我们今天晚上在上面过夜。”他笑起来, 说,“我先把东西整理好。” “好。”她开心地笑起来。 温恂之继续收拾,东西整理出来之后还挺多, 她走过去想要帮他,却被他反手摁在凳子, 说: “你坐着吧。” 前两天虞幼真有高反,这种要用力气的活计, 他是能不让她做就不让她做。他细致地将东西从大到小收拾好,然后走到小卖部那边,又购置了一堆东西以备不时之需,透过那透明的袋子,她甚至看到了卫生巾的影子。 虞幼真:…… 这也太细致了。 等他们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已经一点钟了。两人准备将他们开过来的汽车停放在山脚下的停车场,然后骑马上冷嘎措。虞幼真选了一匹温顺的小白马,而温恂之则在前头骑了一匹黑马,他们的行李放到另外一匹马的马背上。 就这样,伴着哒哒的马蹄声,他们启程上山了。 虞幼真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骑马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解放双手双腿,听导游说,如果不骑马上山的话,他们徒步上去最少最少也要爬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们还带了这么多行李。 随着他们前进,延绵不绝的山脉慢慢地向后退,道路近处的植被已经枯黄了,覆盖上了星星点点的白雪,没有积雪的草坪上落了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乌溜溜的眼睛,有红色的鸟喙和爪子,乌黑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导游告诉他们说,这种小鸟叫红嘴山鸦,一夫一妻制。传说在藏区乌鸦是神鸟,是吉祥的象征,看见了它们会带来好运。 闻言,虞幼真惊奇地瞪大眼睛,然后双手合十,对着那红嘴山鸦虔诚地拜了拜,心里默念: “祝我爱的人平安快乐,祝我论文顺利。” 温恂之回过头去便看到她双手合十,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他扯住缰绳,好笑道: “幼真?你在干什么?” 虞幼真远远地给他抛来了一句,“在许愿呢,你别说话。” 重要的事情默念三遍,三遍过后,虞幼真直起身,向那群红嘴山鸦挥挥手,说: “我走啦!” 也不知那群红嘴山鸭是不是真有灵性,竟仰起脖子,对着她这个方向,大声地叫唤了一声。 虞幼真又惊又喜,转过脸来对温恂之说:“它肯定是知道我在跟它说再见,它在回应我的告别!” “嗯,它能听懂。”温恂之目光含笑,等她走到身侧,才笑着问道:“刚才许了什么愿?怎么这么开心?” 虞幼真乌润的眼珠一转,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不能说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温恂之失笑,然后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马儿哒哒地往前走,越走越高,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恂之忽然伸手指了一下前方,说: “我们快到了。” 他们只要翻上这个山顶,再往下走一段,就能抵达冷嘎措。 虞幼真抬手盖住倾泻而下的刺眼的日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道路的尽头垒着小石块,缠绕其上的五彩的风马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骑着马走在前边。 风也吹动了他的头发。 她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几秒钟,然后勒住缰绳,抓紧手中的相机,对前面喊了一声: “温恂之!” “嗯?” 他应声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对准他的镜头。 她藏在黑漆漆的镜头后面,心跳如鼓地,按下快门键。 他笑起来,“你是又在拍我吗?” 她不承认,别开眼睛,嘴硬地小声说:“什么叫做我又在拍你,我这是第一次拍你。” 温恂之只是笑,对她招了招手,说:“好了。快跟上来。” 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冷嘎措周围都落了雪,冷嘎措结了冰,看起来像是一面小小的镜子,湖边有几幢小房子。导游告诉他们,这些房子是当地政府起的,有藏民看管着,可付费居住。他们两人订了一间房间,把行李都搬了进去,然后才出来转转。 他们抵达的时候还早,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再看一次下午的日照金山,现在时候还没到,他们便站在自己的小屋前眺望远方。 冷嘎措不愧是贡嘎雪山最佳观景点之一,站在这儿往前看,横断群峰一览无遗,起伏的山峰像一条绵延起伏的波浪线。 虞幼真不禁感慨道:“真美啊。” 温恂之将手揣在兜里,眺望着远方,应了一声,“确实。” 十二月份,寒风凛冽,两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回屋了,风吹得太冷。他们上山之前就已经看准了落日的时间,两人回房间各自处理了一些事情后,掐着点出来看日落。日落时分,他们再次看到了日照金山,但很可惜,并没有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没有云雾遮挡的日照金山。 虞幼真不免有些郁闷,但郁闷了一小会儿就很快想开了,在心里劝自己她应该更平常心一些,拍到好看的风景,总要一些运气,这次看不到,还有明天,如果明天也还是看不到的话……她就再来一次。 想通了之后,她便开始为晚上拍摄星空做准备,温恂之也过来帮她,两人合力凿开了冷嘎措的冰层,把三脚架放上去,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来拍摄星空了。 很快,日照金山过后不久,天色便慢慢沉了下来,一粒粒星子显现出来,点缀在柔和而瑰丽的天幕上,漫天繁星,星星多到仿佛只要一眨眼,这天上的星星就会垂落下来,掉到他们的手里。 在此之前,虞幼真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星空,星星是那样的多,那样的亮,几乎看不过来。她将相机架到早就布置好的三脚架上,设置好参数,开始拍星空。看到美景,她的职业病就犯了,什么都忘记了,完全停不下来按快门的手。 天寒地冻,电子设备掉电掉得很快,寒气也从肢体的末梢往上窜,等到手指头冻得通红,都快冻僵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设备。 在此期间,温恂之一直很安静地待在一旁,陪她拍照。等她把设备都收起来后,他给她递过来一个暖手的暖宝宝,让她暖手,这才笑着问了句: “不拍了吗?” 虞幼真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有点无奈地说:“嗯,不拍了,相机没电了。” 闻言,温恂之从口袋中摸出一块东西递给她,说:“我给你带了备用电池,你想拍的话可以继续拍。” 虞幼真接过电池,犹豫了一下,反问起他的安排:“那你呢?” 他挑了一下眉梢,有些意外她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和你一起啊。”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不睡觉的吗?” 他笑说:“我熬习惯了的。” 虞幼真捏紧手中的备用电池,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把电池拆近衣兜里,吐出口气,语气轻快地说:“我不想拍了。现在我有点困了,我们早点回去睡觉吧。” 不等他说话,她便紧接着说,“还有那个,我有点儿想上厕所……”她望了他一眼,声音变小了点儿,“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这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郊野外,要是不打手电筒,什么也看不见,要她一个人去上厕所,她还真不太敢去,不过如果他就站在外边的话,她会感觉安心很多。 温恂之当然答应下来了。 她进去上厕所,他就守在外边,打亮手电筒好让她看清里面的情况。她撩开帘子,从里边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在看手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冷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他皱紧的眉头。 “怎么了?”她走过来,顺口问道。 没什么。”温恂之把手机收回口袋,然后垂目看着她,“我们现在回去吗?” 虞幼真说:“当然回呀。” 既然已经决定不拍了,肯定是要回去好好睡觉的,不然还要在外边站着被风吹成冰雕吗? 相较于山下,冷嘎措旁边住宿条件就更一般了。时候也不早了,为了省事,两人也不打算折腾了,准备直接睡睡袋,再盖上衣服,凑合过一晚。在钻进睡袋之前,虞幼真揿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显示没有信号。 一夜好眠。 等她再次被温恂之叫醒的时候,已经接近日出时分,外面的天还暗着,但遥远的天际已吐露出一丝掺杂着金红的亮色。 两人披好衣服,一起坐在放在冰湖前的小马扎上。虞幼真麻利地将昨夜未用上的电池装好,等待日出。她的视线牢牢地盯着远方的天空,不肯放过一丝变化。 很快,远方的那一点曙光弥散开来,像一把细长的剑,刺进夜色之中,雾霭流动间,天色变换,绚烂的金红色从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的口子里透出来。火烧云渐渐填满了整个山谷,灿金色的日光映亮他们面前这广袤无边、连绵不绝的山脉。 这一天,天气晴好没有下雪,也没有云层遮挡住贡嘎雪山,所有的一切都在最恰当的时候,以最完美的状态在她面前呈现。 整个世界都是辉煌而灿烂的。 她终于走运了一次! 虞幼真难掩激动,按快门的手都快撩起火星,她拍了好多好多照片,直到翻卷的火烧云消失了,直到这块电池的电再次被耗光,她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下来。她把手中的相机横放在大腿上,手掌盖在镜头前,没忍住笑了笑。 “开心吗?”她听见他问。 她“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很开心!” 他伸手揉捏了一下她的后颈,于是她转过头去,看见他被风吹动的头发,和弯着的眉梢眼角。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被他那样专注地、温柔地注视着。 她恍了恍,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和煦温暖,就像此刻落在她身上的,暖融融的日光一样。 好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她需要,他都在。 他一直在。 为什么? 他究竟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刚才欢欣的情绪很快消散掉了,转而被许多乱麻一样纠结在一起的思绪和想法所取代。她的内心在敲鼓,鼓声震天。她蜷了蜷手指,捏紧手中的相机。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生出来一股勇气,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脱口而出,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又是基于什么样子的身份对她这么好,可这话到嘴边,她却本能地、险险地刹住了。 如果她真的问了这个问题,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她的头脑混乱,分析不清楚因变量会如何变化,也就不敢轻易地问出这个问题,而他却像似乎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他偏过头来,眉梢微挑,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虞幼真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换了一个折中的问题:“温恂之,你为什么……愿意推掉工作陪我等日出?” 温恂之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沉默地思忖了片刻后,而后偏过了头,错开她探究的目光,眯着眼睛望向面前连绵不绝的高大的山。 他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恰在此时,起了风。 他说话的声音又是那样轻,近乎散落在风声中。 但她听见了。 他说的是,“我不想让你留遗憾。” 风吹动着他的额发,遮住了一点儿他的眉眼。她掐紧掌心,猜想也许是他并不想让她听见答案,所以才沉默许久,回答得那样轻那样小声,于是她也没追问,只是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般看向别处,远处山岗上的风马旗也在空中漫卷。 没由来的,此刻很多画面涌入她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一一闪现 譬如在他向她提出联姻的那天。 那天风很大,他叼着雪茄,弯着眼对她微笑。风吹开了笼罩在他脸上的烟雾,也吹乱了他的头发。 又譬如说,爷爷去世的那个晚上。 更深露重,夜风穿堂而过,她浑身发冷,不停地颤抖,是他紧紧地抱住她,将他的体温渡给她。 再譬如说,她遭人绑架那一天。 寒风吹拂着半长的野草,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逆着风向她走来,秋风吹乱他的头发,也将他的风衣吹得鼓胀起来。 …… 还有,她面对他时,那些忐忑、羞怯、不安的情绪,以及她掌心的汗,加快的心跳,不自觉追逐他的眼神…… 这些画面和思绪像炸开的烟花和彩带一样纷纷扬扬,轰轰烈烈的在她脑子里放了一场焰火,所有这一切通通都指向一个显而易见,但她却没有很快就领悟到的答案。 她静静地坐在原处,内里却是思绪万千的,酸涩的,又带着些迟来的了然。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许久前梁如筠望着她,耐人寻味地说了句“bb,你完了”,以及惠能大师的那句著名的禅语。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原来……这是心动啊。 第53章 结束了川西之旅后, 两人又重回了的正轨。 温恂之回到港城后,忙成了陀螺,之前他们在川西待的时间有些长,特别是雪山的路上总是没有信号, 因此积攒下来很多工作, 全都等待着他回去处理;而虞幼真这边,需要处理的各项事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她的论文选题已经确认好了, 与此同时,赵瑞心也在给她铺路, 着正手准备她入企业锻炼学习的相关事情。 虞家大房自长子入狱后,风评大降, 现在已呈现了颓势;虞家二房倒是借此机会狠狠地打了一个翻身仗, 守住了半边江山,虽然外边人都说, 二房就虞幼真一个孩子,以后保不齐还会怎么样,但了解情况的都知道,二房家产只可能是交给她的,培养继任者的任务很快便提上了日程。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 赵瑞心把虞幼真叫了过去,母女俩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 赵瑞心把一沓文件放到了虞幼真面前,说:“你先看看这些东西。” 虞幼真看了母亲一眼, 伸手拿起来,扉页上写着一行醒目的黑体字。 继任者培养计划。 虞幼真抵在纸页上的指尖微顿, 然后她翻开了那一本厚厚的文件。 这份文件写得非常清楚详实,先是细致地分析了她的个人情况, 以及要担任那个位置需要什么怎样的能力,并基于上述两项提出了继任者的管理技能培训方案方案,譬如需要她去进修什么样的课程?去哪些部门岗位进行轮换学习?学习环节完成后承接实操演练环节,计划者仔细筛选出公司未来会投资的若干项目,让她真刀真枪地练手,以检验学习成果,再往后看,竟然还写了Plan B。 虞幼真一一仔细地看过去,等她看完,赵瑞心才出声:“感觉怎么样?” “很细致。”虞幼真实话实说,她话音微顿,声线低了些,“……我有点担心会做不好。” 赵瑞心也明白她的顾虑,和温氏联姻确实是一步好棋,并没有人会在明面上轻易招惹她们母女俩,但所有人都在背地里等着,盯着她们的表现,但客观来说,她们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之前那么窘迫,因此也不必那么着急。 于是,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柔声劝慰说:“不用担心,饭是一口一口吃的。” 虞幼真点点头,说:“我明白的。” 话虽如此,她的眉心却仍然没有平展开来。赵瑞心见没有效果,便干脆转移了话题,转而关心起她这次川西之旅好不好玩? 一提起这个,虞幼真就来了兴致,从川西回来后,她就将单反里面的照片全部导出来,细细地一一看过,每一张都是她的心头好,就全部存到了手机的相册里。 她把手机放到赵瑞心面前,迫不及待地跟赵瑞心分享她路上的所见所闻: “妈咪,您看,这是我们在成都拍的,是春熙路的那个大熊猫塑像,是不是很可爱?” “这是我们吃的扯huan筋,辣死人,我当时吃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还有这个是我们去贡嘎雪山路上拍到的照片,您看是不是好多好多雪,好白好漂亮!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冷了。” 说着她的指尖往后滑了一下,一张照片出现在她们面前,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虞幼真在新都桥偷拍温恂之的那张照片。 赵瑞心看看这张照片,再看看自家女儿:“这是?” 虞幼真手忙脚乱地赶紧摁灭手机屏幕,说:“就是,呃……当时我看到他站在那里,我觉得他还挺好看的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说,就是风景啊,呃,他站的那个位置构图啊什么的,就挺好看的,然后我就拍了一下……” 赵瑞心也不打断她说话,只是一直微笑着,用很慈爱地目光看着她。被赵瑞心这样看着,虞幼真讲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她挠了挠脸侧,干脆默默收了声。 赵瑞心望着她,过了会儿,她忽然轻声问了句:“真真啊,你和恂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呀?” “嗯……” 虞幼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含糊其辞道:“就……那样吧。” 平时赵瑞心都很尊重她的,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天却是个例外。 “那样是哪样?”赵瑞心放下手中的茶盏,难得追问道。 “就是……”虞幼真想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 赵瑞心的手指在茶杯的耳上来来回回摩挲着,然后她的目光转向虞幼真,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妈妈,现在你对恂之……是什么感觉?” 虞幼真沉默了片刻后,看着赵瑞心,轻声说了句: “我喜欢他。” 闻言,赵瑞心端起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睛向她看过来,见到女儿的神情认真,她将那茶盏放低,才问了句:“那他呢?” “……我不知道。”虞幼真垂下眼睫,她捧着手里的茶盏,热气袅袅升腾,熏到她的眼睛,她轻声说,“他对我很好,您也知道的,他重情义,所以……”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知子莫若母,赵瑞心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拍拍虞幼真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现在还是他太太。” 虞幼真愣了一下,什么叫做“现在还是”?难道他们以后还会离婚吗? 赵瑞心却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时间不多了,记得回去看看之前签的文件。”她下巴微扬,示意了一下她手里拿着的厚文件,说,“还有这个也回去好好看看。” 虞幼真应了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东西,时候不早了,就在她准备要走的时候,赵瑞心又突然叫住了她。 虞幼真回过头去,赵瑞心端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的目光很柔和,她说: “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先试一试,要是真不喜欢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妈妈呢。” 虞幼真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然后她对赵瑞心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嗯!” 从公司出来,已经接近六点了,时间也不算早。虞幼真坐进车里,本想告诉司机直接回家,但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句:“这里离温氏的大楼是不是不算太远?” 司机说:“是的,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吧。” 闻言,虞幼真立刻给管家打了个电话,询问温恂之回到家没有? 果不其然,答案是没有。 虞幼真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想想又叮嘱了一句,如果先生回家了,跟她说一声,管家自然应下。 挂了电话,虞幼真转头便吩咐司机开车去温氏的大楼。 这是她第二次去温氏的大楼,上一次去和这一次去,身份已然不同,接待她的还是之前那一位前台小姐,她看见虞幼真来,直接引着她走贵宾厅的专属电梯,直达顶楼。 到了顶楼之后,虞幼真才发现温恂之的办公室并没有亮灯。 怎么会没人? 虞幼真看看手表,现在这个时间点并不是温恂之这几日回家的时间,人也不在办公室……他会去哪儿了? 她抿了抿唇,揿亮手机屏幕。 与此同时,某个会所中。 温恂之的手机忽然响动起来。 “I love u 你会否听见吗?” 刚才还热闹的房间内,顿时寂静下来,同席的人面面相觑,看向神情冷清的温恂之,和他摆在桌面上的那支手机。 只见此刻他眉梢微挑,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旋即便神情自若地拿过手机,起身跟大家告了声罪,说:“失陪一下。” 等包厢的门再次关上,里面才重新有了动静。 “唉,刚才那铃声,还有温总那神情……”说话的人挤眉弄眼的,“好似有点什么情况哦?” 同席的人合理猜测:“温总向来洁身自好,我想应该是虞氏那位小千金。” “哗?他们不是政治联姻吗?好多唱衰他们的。” “想都知啦,两个都靓,日日一起,久了有感情不是很正常?” “也对,要是这样,我们日后在港城做生意还是要……” 隔着一道门的走廊上,温恂之接通电话。 “喂?幼真?” “喂?”她轻而软的声音从话筒中透出来,“温恂之,你现在在哪里呀?” 温恂之温声道:“我现在在外面应酬。” “哦……”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低落,“那好吧。” “怎么了?”他问。 她说:“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下你几时回来。” 他的眼角微微一弯,倚在窗边,笑着问:“幼真是想我早点回去?” 听筒传过来的呼吸声似乎变得轻了一些。 过了会儿,他才听见女孩说:“嗯……我现在在你公司这里。” “怎么突然去公司了?”温恂之有些意外。 “……我想来接你回家。” 她这句话说的很轻也很含糊,但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像柔软的羽毛,在他耳廓上似有若无地撩过,带起阵阵酥痒。 然后她很快说:“不过,既然你在应酬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忙吧,我回家” 他迅速截断她的话:“不行。” “啊?” “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垂下眼,手指拨弄着窗帘垂下来的流苏,说,“幼真说了要来接我的,怎么没接到人就自己回家了?” 她犹豫地问了句:“可是,你不用应酬了吗?” 温恂之说:“哦,事情谈完了。” 她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这样吗?那我现在来接你!你快点把地址发给我。” 温恂之笑着应了声。 电话收线后,他立刻给虞幼真发了个实时定位,然后他凝视着两人的聊天对话框,摸了一下虞幼真的头像,又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按灭屏幕向包厢里走去。 他一进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温恂之神色怡然地落座,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还难得跟别人解释了句: “不好意思啊,刚才我太太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