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克上》来自www.wshlou.com 以下克上 作者:八月有信 简介: 疯批白切黑男大学生攻vs斯文败类精英受 裴逐身为月薪五万起步的高级律师,三年升任名誉合伙人,996都太低级,他直接二十四小时无休,是鬼见愁一般的严苛上司。 升官发财换大办公室,他的职场生活步入完美且无可挑剔的正轨。 直到——他悚然一惊地发现,手下的新实习生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沉稳内敛的外表之下,他竟拍了几百张偷窥照片。 背面用圆珠笔写了字迹,口吻亲昵,“the reunionlove and desire(爱欲相逢).” 裴逐高傲且不以为意,只以为是西装裤下的崇拜者。 直到在酒吧里,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起哄这位白皙又俊俏的实习生,问他平生最大胆的秘密—— 实习生低垂眉眼,发言大胆,“我知道在场有一个人,他大腿内侧有颗小痣。” 在那一瞬间,裴逐攥紧了手中酒杯,瞳孔怔愣颤动,脸色阴到发青…… 裴逐:这是什么品种的变态?他是加班加傻了么? 盛聿恒:(^_^) 排雷: 1、受很变态,严苛又毒舌,个人道德水平堪忧(目测不及格水平,正因如此,后期被鞭打起来才爽。) 2、攻也是变态,表面看似乖巧呆板好学生,实际是个疯批的大变态。 3、架空,感情文,80%是瞎掰、不可考据。 第1章 你是唯一 坐落于深城甫田区甫田街道,被戏称为“大春笋”的太平金融中心,也是城市天际线的最高点。 从透明落地窗向外俯瞰,大半波光粼粼的海湾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高楼、永不停歇的车流,以及虫豸一般的来往行人。 ——共同组成了深城的骨架、潺潺血液和新陈代谢当中随时都被淘汰更替的、微不足道的细胞。 裴逐喝早晨第一杯美式的时候,最喜欢站在落地窗前,任由清澈明媚的阳光将自己晒透—— 根据隔壁组一位资深女律师的说法,这属于是能量疗愈法。他不懂什么能量不能量的、疗愈什么更属于扯淡。 但在看到这女律师能在资本市场做了十三年,生了孩子还能重新杀回职场,无论什么时候见她都是一脸全妆。 不管是头发丝儿还是指甲缝,都透出一股无懈可击的精致干练的情况下—— 裴逐一口干掉了最后一口浓缩冰美式,放任自己晒了会儿太阳。 咔嚓一声,他捏扁了杯身,转身的一刹,西装勒出窄瘦紧实的腰肢,胸前的工牌随着动作在空中一晃,露出“28岁”“合伙人”等等字眼。 ——28岁的年轻合伙人,在律圈属于镀金镶钻一般的神话。 裴逐单手插兜,迈着修长笔直的双腿,刚要推开自己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招呼,“今天这么帅啊,裴律——” hr经理也穿一身西装革履,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手拿一沓资料,一手端着杯咖啡,嘴角笑笑,“我说我们裴par不仅本人是青年杰俊,连手下随便一个实习生,都万里挑一。” 裴逐的眉头微微一皱,多浪费了两秒钟,听这衣冠禽兽的家伙在这放屁。 hr经理微微抿了一口咖啡,将手中的资料,咣地一声摔在了桌面上,“十点钟面试的俩实习生到了,按照您的要求,‘background(背景)’不低于五院四系,其中还有一个是在美留学的ll法学硕士)。” 裴逐没立刻吭声,只用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简历资料,随手一翻。 但下一秒钟,他嘴角便露出一抹讥讽哂笑,“ll什么稀奇?就这项目经历,简直就像烂河沟里的裹脚布,又水又臭又长……” “让他滚——”他连眼神都透着冷光,就仿佛轻视一般、很不耐烦,一把将简历怼在了hr经理的胸口,“当我这里是什么留子收容所吗?” 前两个hr专员,就是这样被他给怼回去,hr经理没想到自己竟然都赚不到半点面子,脸色顿时一变。 但顿了顿后,他也牵起一丝嘴角,“裴律是大忙人,连说句话都得百忙之中抽个空。” “但总所下达了指令,你们这些二级合伙人,必须每人培养出一个实习生。”hr经理表面上慢条斯理的,但实际攥着咖啡杯的手指、却在一根一根地收紧,将厚纸杯捏出咔吧的轻响声。 顿了顿后,他脸色冷下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裴律……适可而止啊。你给我行个方便,日后我也才好给你行个方便。” 这已经算得上是威胁了……但裴逐仍然只是冷眼看来,忽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想当我的实习生——” 他忽然挑了挑眉梢,戏谑一般,“确实比当我的‘情人’还难。” 这话说得太直白不要脸,让纵横职场十几年、脸皮比城墙还厚的hr经理都怔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就好像那个干拉皮条的老鸨。 但他也算是抓住了话头,不由分说将简历强塞过去,屈起手指点了点蓝底一寸照片,“那就非这个莫属,小伙长得帅、还拿了好几年国家励志奖学金,我通过私人关系在学校内打听了一下,身强体健又耐实——” 国内红圈所,工作普遍高压高强度,偏偏喜欢讲什么“work life balance( 工作和生活的平衡)”。 裴逐入行三年升任合伙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足够“耐操”。 hr经理穿一身西装革履、梳着个锃光瓦亮的大油头,身形斜斜依靠着吧台,双眼紧盯着简历上的一寸照片。 他一手端着咖啡杯、凑到了自己唇边,双眼弯起含有笑意、嗓音带上了些许暗示性意味,“真可惜是个学法的……不然我都想给自己留着了。” 裴逐眉头一皱,他忽然被这样的眼神给恶心到了。 hr经理明明都已经结婚、娶的还是总所某位合伙人的女儿。 但调来深城后,他手下的人事专员从来都只有文科出身、家庭背景差、又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女大学生。 而此时,hr经理也抬起头来,浓黑的眉头颦蹙一起,瞳孔深处实际也满是厌恶—— 前段时间,总所下达了任务,要求每一位二级合伙人,都培养一位实习生。其余的年长合伙人们,就似是一根根圆滑的老油条,早就在培养自己的团队,随和又好说话。 唯独只剩下了个又臭又硬的裴逐……就算是从沙子里筛金子,那也是有的挑! 但关键是——裴逐这个畜生,他连金子都嫌弃! “裴par——就这么不想合作吗?”hr经理表面在笑,实际说这话在暗暗咬牙。 ——他明明今年下半年就能升人事合伙人,却被卡在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上。 顿了顿后,hr经理又似是放弃了一般,将喝光了的咖啡杯,轻轻放在了吧台上。 他嘴巴张开,向外叹了口气,“我可是搭上了人情、掏自己的腰包请这小孩来深城线下面试——” “嗯?穷到没钱买车票?”裴逐眉头颦蹙,被惊了一下。 hr经理退后了一步,点点头,微微笑道,“所以说他绝对不会跑嘛……” ——红圈律所entry level就是两万、最近一年提升到了三万,在文科内算是薪资天花板。 而与此同时,hr经理的眼角下垂,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翘——这也是他身为人事的心机,最后尝试拿穷鬼打一下感情牌,兴许能够打动裴阎王的心。 他在这时死死盯住了裴逐这张脸,紧绷用力到嘴角都跟着抿紧,但又保持着余力、不肯让人看出端倪。 况且,就算是最后不成——他也已经自掏腰包,舍己为人到这份儿上,总所那边不会说他什么。 裴逐的眼神果不其然停顿住了,“……” 沉默了几个呼吸之后,他形状完美的唇瓣启开了一条缝隙,嗓音低沉,“几点面试?” hr经理嘴角露出一丝松懈笑容,抬起手看一眼腕表,“十点,前台二十分钟前就说,实习生已经到了,咱们现在就去会议室——” 沿着走廊一路向前,没几步就到了会议室。 咣当一声,磨砂防窥的玻璃门被推开。伴随一巴掌拍向墙上的中控显示屏。 遮光纱帘自动向两边拉开,露出一览无余的海湾景色,中控空调也吹出了令人干爽清醒的二十六度凉风。 “抱歉,同学——”hr经理熟稔一般打着招呼,一边落座一边笑道,“来晚了一点……” 圆形弧度的会议桌旁,坐着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听见动静,脊背先是一颤,而后缓缓起身—— 但他的眼神却分都没分给hr,反而直直落在了走在最后的裴逐身上。 裴逐本打算落座,却在这时仿佛被这一眼给钉在了原地,按在椅背上的手掌攥紧使力—— 嗡的一声,他的太阳穴好似被针扎,浑身上下的毛孔刷一下张开,微微沁出冷汗,从这眼神当中忽然读出种荒谬的错觉,就好似什么久别重逢。 这实习生穿一身浆洗到发白发硬的衬衫,衬得身形高大、挺括利落,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额前,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双惊艳、狭长的眼眸。 在这灯光敞亮的会议室里,他就像是一只来自野莽大山的飞鸟,神情淡薄冷漠,且隔绝在尘欲之外。 裴逐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神了一瞬,等缓过劲来,喉结不自觉上下一滚,“……” 他落座下来后,先端起了一次性水杯,浅喝了口纯净水润润喉,心想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自己什么时候跟穷学生都能共鸣了? “盛聿恒——”hr经理也落座,并动手翻开了简历,开始例行询问,“是么?” 但会议桌对面却好半天都没声儿…… hr经理被搞得有点尴尬,“——同学?” 熟料,盛聿恒却压根就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他漆黑深邃的眉眼、眼也不眨地紧盯裴逐,似乎想把他烙印在自己的瞳孔当中,极深、又极其沉郁压抑。 ——那种感觉,就好似是掀起了一场经年累月的噩梦,而恰在这一瞬间,溃散掉了。 忽然,他咬了咬嘴唇,低沉问了一句,“我……做梦了吗?” hr经理握笔的手一攥,在打印简历上留下了道划痕,听到这话都被给逗笑了,“你做不做梦,我们怎么知道呢?” 他转头示意身边的裴逐,微微颔首,并介绍道,“这位就是你的主面试官,裴par。” 裴逐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衬得身姿修长,双腿交叠地端坐在桌子后面,低垂着眉眼,抬起纸杯小口啜饮,一副不爱搭理的神情。 hr经理还想多说几句过场话,而就在这时,只听轻微一声响,裴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杯。 “你的简历我看了。”他默默看着对面的年轻大学生,嘴角一哂,“但你怎么证明,我花去的三十秒不是浪费?” “给你一分钟。”裴逐的上半身向后仰去,双手交握搭放在了膝盖,眼神挑衅而又自在,“证明给我看——” 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嘴角轻轻向上一挑,“you areonly one(你是我的唯一).” 【📢作者有话说】 主角一个是变态上司、一个是疯批下属,不是百分百完美,对自身道德约束也比较低。 不太适合极端攻控受控阅读,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感谢阅读。 第2章 暧昧潮湿 听到这话,hr经理都怔愣了一瞬,频频给予眼神,心说你这活阎王究竟在搞什么,“……” 要知道哪怕光是坐在他们面前,就已经是经历过background(背景)、竞赛项目、实习经历、口语等层层筛选出来的、同龄人中千万分之一的佼佼者。 所以在最终面试当中,合伙人一般都很和蔼温柔,聊些学校啊、专业啊或者未来规划等话题。 要是实习生不是天生反骨的麻烦精,或纯粹是个大水货,一般情况下都会留用。 ——毕竟实习生属于可以随时淘汰的、一抓一大把的可再生资源,何必给彼此留下什么难堪呢? 这说起来,可真是要多混账有多混账——top前十的高等学府的毕业生,实际全都被他们刷着玩! 哪怕坐在对面的男大学生,长相有些天然呆、眼角下垂,目光有些懒散无神——但他可是北大金融系本科、政法大学经济法实验班的高材生。 但裴逐这个畜生在说什么?给人一分钟,让人证明自己的价值?? 盛聿恒明明已经听清了问题,却足足十几秒钟没有动弹,一直低垂着脑袋。 顿了顿后,他像是终于醒神了一样,抬起头露出一双乌黑狭长的眼眸,不答反问,“工资……真的能开到两万吗?” 这问得也太直白了……咣的一声,hr经理手中攥着的笔杆,骨碌着掉在了桌面上。 连裴逐本人都怔愣了一瞬,环在胸前的双手轻轻松了开来,“……” 但他脸上神情依然冷峻,抬手翻腕,瞥了一眼手表,淡淡道,“还有四十五秒钟。” 他的眼神同时从桌面上的简历略过了一眼,记住了这实习生的名字——盛聿恒,倒是挺好听的。 “ofcourse、当然——”hr经理从中打了个圆场,点点头笑道,“我们是老牌红圈所,不是还有个‘两万俱乐部’的戏称吗?哪怕前两年行情不好,但我们也带头涨薪,现在的entry level已经达到了三万……” 与此同时,他在桌面之下,狠狠给了裴逐一胳膊肘,求这活祖宗别把场面搞得太难堪。 盛聿恒低垂下了眉眼,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他骨架天生高大,却肌肉结实瘦削,袖口露出的一截小臂好似白玉,手掌筋骨修长、又青络凸伏。 裴逐在这时视线下垂,又从简历上扫了一眼,看到了“哲学双学位”这几个字眼。 众所周知,法学生和医学生同属于秃头专业户——这小子在北大读金融、跨考经济法学硕、竟然还有余力再跨专业辅修哲学,可见底子还是优秀的。 但他再抬起头,却眼神更加冰冷锐利,淡淡提醒,“——还有十五秒钟。” hr经理胸口气闷、又感觉尴尬无奈,“……”在裴逐这个活阎王面前,他一整个大活人就像是空气一般被无视掉了。 全场就只剩下了攻击性十足的裴逐,以及一直低头缄默的男大学生。 连空气都好像稠密起来,带着如有实质的压迫力道,似是溺水一般让人喘息不得—— 裴逐原本还觉得有几分意思,但渐渐的,心里也开始失望冷却,也开始变得不耐烦…… 他身体向后仰去,修长手指轻轻敲打着胳膊肘,等待这一分钟悄然过去。 十五秒、十四秒、十三……裴逐在心中默默倒数,大脑还有点放空走神,但就在恍然一瞬——他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窥探的眼神。 可就在他转过脑袋的一瞬间,那丝诡异感觉,又游鱼一样溜了走。 裴逐眉头皱起一瞬,顿了顿后,再度转头看向了落地窗外。但又一瞬间感觉到一丝黏腻焦灼的异样,让他再度回转看来—— 实习生还是呆头呆脑,一副被驯化了的好学生模样。 裴逐终于不耐烦,他主动打破了平静,动手咚咚敲响了桌面,“喂——想好了没?” 鉴于对面的男大学生一副不开窍的呆头鹅模样,他气不打一处来,又忍不住好心提醒两句,“这问题本来就是在考你的临场反应,哪怕是取悦我——这你总会吧?” 盛聿恒在这一瞬间抬起头来,眉眼压得极深。他很乖、就仿佛听令行事一般,嘴唇微微启开些许,嗓音略低,“……求你了。” 这是一种很违和的感觉,他长相明明深邃冷感——可却在如此一板一眼、乖顺执行荒谬到不行的命令。 裴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感觉自己好像被当场告了个白,瞬间表情石化,直接怔愣在了当场,“……” 但他身边的hr经理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小、小朋友——”hr无可奈何地招招手,没见过这么呆板的人,“好了好了,你回去吧,面试结果将在三个工作日内通知你。” 盛聿恒在原地又沉默地坐了几秒钟,才终于站起身来,朝面试官们鞠了一躬,拎起脚边的帆布袋,推开了会议室大门走出去。 而就在他走出去的瞬间,裴逐咣当一声摔了简历,好似被愚弄了一般,怒不可遏道,“就这还经法实验班的高材生呢!”他只感觉这几分钟算是浪费,起身就要走。 “他的专业绝对没问题——笔试题都是你自己出的,你还没点数么?”hr经理咣的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他都敢打包票,况且就算这小孩不专业,他这个人事总是专业的! ——实际上,他觉得是裴逐这个合伙人不够真诚,人文关怀也太不到位! 没想到裴逐都迈着长腿走出去几米,又半路折返了回来,俯身下来、用冰冷不耐的眼神,“那需要,我抱着他喂奶吗?” 近乎嘲弄一般,他向上勾起了唇角,轻轻哂笑道,“放心吧,就算他脸够大,我胸还不够大呢。” 裴逐没再管面试了。 他回到了办公室,先打开音响放了首第四小调钢琴曲,静坐了几秒钟,仍感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于是叫来一杯浓缩柑橘调冰美式,在抿一口后,就好像濒死的酗酒者终于续上了工业酒精,头脑神经都被一激灵地唤醒。 投融资并购——是他们律所的深耕多年的王牌领域。而他作为深城分所的二级合伙人,经手项目多达几百亿,根本就没空陪小孩子玩过家家。 二十四小时待机的笔记本电脑和分屏显示器同时工作,一边浏览当天的金融财报、金融诉讼,一边滚动着项目企业的最新资讯。 与此同时,他手机叮叮当当不断响起提示音,仿佛什么催命符似的,但裴逐却总能气定神闲、有条不紊地处理妥当。 他似是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又像是是一只随时都箭在弦上的鹰隼,眉眼锋锐、气度从容,要的从来都是一击必杀—— 凡是弱小者,从不屑于纳入捕猎范围,却胆敢与狮虎、棕熊进行矜贵、而又刀刀见血的撕命搏杀。 上午的面试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直到喝了今天的第三杯咖啡。 负担已久的膀胱憋到实在受不了——裴逐才终于从办公椅上起身,顺手抄走了烟盒、打火机,准备去放松片刻。 他们律所在五十八层,整个大平层都被打通,楼内就设有吸烟区,但裴逐却更喜欢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 在卫生间内放完了水,腰腹也变得松弛下来,他叼了一根万宝路在嘴上,举手就去推厚重的消防门。 伴随着拉长、吱呀的一声响,晦暗逼仄的消防通道内有一道修长人影猛地转身。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赫然夹着一根香烟,猩红色的光芒在时隐时现。 盛聿恒顶着张略显呆板、又有些过分苍白的好学生脸,神色慌张、似是被乍然撞破了什么阴私行径—— 裴逐也吃了一惊。但与此同时,他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悸,心脏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频率,砰砰搏动着。 以至于他眉头颦蹙,下意识舔了舔形状完美的嘴唇,喉头涌现出几分焦灼不耐,“……” 刚刚在盛聿恒那双狭长乌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分明是压抑深久、暧昧潮湿的欲望—— 就好像他等候在阴暗逼仄的的消防通道里,是专门为了见自己一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3章 贫穷废物 裴逐攥紧了手中烟盒,手指一根一根收紧,双眸迸出冰冷而又警惕的眼神,嗓音格外低,“你在这干什么?” 熟料,盛聿恒却置若罔闻。他只是用那双乌黑狭长、又显得格外多情的眼眸,极深、极隐晦地凝视着他——好像哪怕多看一眼、都是人生难得的贪恋。 停顿了大概两三秒,他才仿佛忽然醒神,又恢复了那副呆板木讷的好学生模样,慌忙将燃烧烟蒂捻灭在了手指间,“抱、抱歉……” 他双眼闭了闭,带有几分卑懦地低垂下来脑袋,“我马上就走。” 说着,他抬手拎起了靠在灰尘遍布角落里的帆布包。 他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让人不得不在意……裴逐眉头颦蹙更紧,心里也跟随着、仿佛被无形之手攫取攥紧。 但他从没有耐烦心、口气十分冷硬无情,“我问的是——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他作势从兜里要掏手机,“不回答就喊安保上来了。” 盛聿恒脚步猛地顿住,缓缓将身体转过来,嘴唇嗫嚅抿紧,“……” “说——”裴逐眼眸很冷,随时做好准备让保安上来领人。 盛聿恒静静立在原地,似是披了一身的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阴影。 但他黑白分明的眼神,却在极尽描摹着裴逐周身上下,停顿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嘴唇在微微一动,“我……” 裴逐却没耐心听了,用看潜在犯罪分子的眼神瞥他,嘟的一声电话接通,他立即低头说道,“喂,五十八层东消防通道,这里有个——” 但就在同一时间,盛聿恒的嗓音响起,很轻又透着干哑,“我的学生证……在hr那里。” 裴逐,“……” “喂、喂——”手机还在响起尽职尽责的询问声。 裴逐嘴唇微微张开,喉头发痒又发哑,却说不出话来,“……”嘟的一声响,通话直接就被挂断了。 可他这辈子都没道过歉,只用狗嫌人厌的眼神,“他下班了,你明天来吧。” 说着——他转身就去推消防通道的大门,准备离开这逼仄狭小的鬼地方。 盛聿恒也打算走,却脚步停顿,侧让了半个身位,让他先一步出去。 裴逐不经意瞥了他一眼,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不可名状的情绪,似是涟漪轻荡、也似是一只无形之手,在轻轻搔挠着心坎儿。 盛聿恒脸色苍白、眉眼低垂,一副被驯化了的好学生模样。 ——可他会抽烟。 ——且一看就是个经年老手。 裴逐迈出去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顿了顿后,他呼吸内敛,开口询问,“吃饭了么?” 就在半小时后—— 裴逐坐在大厦内的一家新式融合空中餐厅……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盛聿恒用安静斯文、但半点不慢的速度,吃了六盘火腿海鲜烩饭、四块菲力。而且这小子还挺注重荤素搭配,把餐厅赠送的冷盘沙拉、连带着装饰用的蒜香法棍切片,都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裴逐手指间夹了一根点燃细烟,却并未抽上一口,胸腔乃至喉头都无语又哑然,“……” 顿了顿后,他拿起自己面前只动了两口的蛤蜊松露意面,忍不住询问对面,“你吃么?” 盛聿恒刚咽下一口干涩难嚼的法棍,闻言先点点头。 而后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他这盘意面端到了自己面前,用银光锃亮的餐叉,在盘中稍稍一卷,狼吞虎咽一般塞进嘴里。 裴逐指间夹烟,浑身上下都缭绕着一股淡淡雪松气息,上半身向后仰去,看这小子的眼神已经变得格外不善深沉。 顿了顿后,他忽然询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盛聿恒忙于进食,头也不抬,只用淡淡低沉的嗓音,“四川,大凉山。” 裴逐又沉默了几个呼吸,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伸出了手臂,燃烧烟头轻轻磕在了桌面的烟灰缸上。 他这辈子都没去过四川,所以他们不可能见过——但是为什么,他心中会感觉如此异样呢? “吃饱了,就哪里来回哪里去。”但裴逐打算忽视这股异样,他再次点点烟灰,将烟叼在了嘴上。 他一副不关心且不在意的样子,“反正,学生证可以挂失补办。” 盛聿恒吃面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过来的眼神极其隐晦、像漂在漆黑海面上的浮光。 顿了顿后,他才开口,嗓音低沉沙哑,“没有学生证,买不了半价车票。” 裴逐喉口猛然一噎,差点被吸进肺腑里的烟雾呛到,半真半假地惊道,“不是吧——你穷到买不起车票?” 他简直纳罕无比,眼神上上下下、不住打量,“你……” 盛聿恒任由他打量,却并不想解释,只低垂下来脑袋,默默继续吃自己的面。 裴逐心脏有几分砰砰狂跳,在律圈混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这么贫苦艰难的“新人”…… 不过想一想也是,那一份份光鲜亮丽的简历背后,何尝不是强大的经济支撑? ——真正出身寒门的学生,恐怕连“机会”是什么都不知道。 气氛凝重了几秒钟,裴逐闷闷抽自己的烟,却不经意地、再次回避开了眼神——可他又不是搞社会救济的,没那个圣母菩萨心。 没有了任何话聊,连进食都变成了一件沉闷无比的事儿。 盛聿恒吃干净了盘中最后一根意面,拿起一张餐巾纸,抹了抹嘴角,嗓音干净低柔,“——谢谢您。” “不必。”裴逐勉强扯起嘴角笑笑,实际他们律所的员工,每月有三次在餐厅免费用餐的机会。他瞧不上的吃食,白白施舍了倒不至于浪费。 况且——是因为这小子看起来太阴沉,跟个潜在犯罪分子似的。 他虽然是做非诉的,但行业内诉讼律师被报复的例子太多,于是不得不多出个心眼,来好好探探虚实—— 他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所以不愿再浪费时间,从椅背上拿起了西装外套,起身就要往外走,“天黑了,不要在外面多逗留,小崽子就快点回家去吧——” 盛聿恒紧盯着那一道窄瘦紧实的腰肢——弧度似刀、一把足以拆骨剃肉的刀。 但下一秒,他再一次习惯性低垂下眉眼,声音很浅淡、很闷,“嗯。” 却仍然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弹。 裴逐都已经走出七八米,顿了顿后,却又半道折返了回来,昂贵柔软的西装外套就挂在了手肘上。 他眉头颦蹙,似是不虞,“你住在哪?” “……”盛聿恒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回以了一个直白坦荡的眼神,“我理应今天晚上坐火车回学校。” ——从深城到北城,最短也得九小时,但他这样的穷学生,大概买不起高铁票。 裴逐的大脑忽然有些怔愣失神,“……” 一直以来精明干练如他,忽然有些记不清k字列车,到北城需要多久。 但是下一秒钟,他眉头颦蹙越紧,透着几分不善,口吻冷冽,“怎么——指望我心软吗?” “我手下从不留任何废物——”裴逐立在原地,身姿挺括,似是一支蓄势在弦的箭。 他几乎毫不留情地哂笑,“贫穷,也是废物的原因之一。”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4章 巴甫洛夫 在裴逐的眼中,“同情”也就意味着“软弱”,而他从头到脚都被“资本”的味道,给浸淫透了——“利益”才是最为至高无上的准则。 但还没走出几步,兜中手机忽然响起铃声,电话那头语速很急,“裴律,小陈律师急性阑尾炎,刚被救护车拉走。明天中午十二点鼎天泰日的现场签约仪式,恐怕不能出席了。” 裴逐眉头一皱,脚步瞬间站定,陷入思索,“……” 顶天泰日,国内首屈一指的医疗科技企业,想跟他们合作的律所抢破了头。但裴逐够猛、也够野,用犹似虎狼一般的架势,拿下了下半年的这个大项目。 万事俱备、箭已在弦——他绝不容忍任何瑕疵,只是项目组内能陪他一起出差的男律师,确实是没有。 只是稍顿了片刻,裴逐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忽然噔噔噔地走回了餐桌边。 盛聿恒原本盯着空荡荡的盘碟在发呆,听到了动静,立即循声望来—— 裴逐啪的一声,将一张信用卡拍在了桌面上。 他双眸黑沉,且居高临下,以一副铁面不容私的架势,低声命令,“把你这一身从头到脚给换了,明天早上九点,我要在律所见到你。” “去深湾万象城。”他似是嫌弃一般,伸手扯了下盛聿恒的衬衫领口,目露鄙夷,嘴唇轻吐,“小子,现在教你入职第一课——” “做我们这一行,都得‘人靠衣装’。” 搞定了明日出差人选,裴逐遂转身回到了律所,一直做到了凌晨十二点,才用指尖勾着钥匙,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开车回到家。 将一身西装卸了,领带夹、袖口都拆了,泡一个热水澡,再踱步到了厨房吧台,用冷萃机萃取了一杯花果调清咖。 晚上喝咖啡,是因为他要精准控制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四小时,凌晨五点钟,就得起床锻炼、读国内外的金融时周报。 裴逐双耳塞入白噪音耳机,连躺在零压无感大床上的睡觉姿势,都修长板正、跟躺在棺材里似的。 每天睡前,他习惯性在脑子里复盘一遍工作,鼎天日泰的负责人爱喝酒,明日签约仪式上一定是免不了、合同文书也已经确定三次……究竟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注意到的漏洞…… 但缓缓的,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眼、以及那张过分呆板苍白的脸来——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悸动、又在这一瞬间砰砰回响在了胸腔深处。 艹!他忘了这邪门的小子。 裴逐顶着一头乌黑垂顺的头发、还翘着几缕,坐起来后、从床头抓起手机,想要发微信叮嘱几条明日注意事项——无论如何,不能搞砸签约仪式。 但是当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忽然顿住,淡淡冷光镀从脸颊上晃过,只映出了一片怔愣呆滞……发现没有加微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裴逐顿时感觉到几分无奈,脸色也阴沉下来,焦躁得都想要啃咬指甲,他忍受不了任何不完美——他手下也不存在任何不完美! 再说了这小屁孩怎么回事?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向上管理吗?! 他一边下床、一边拿起手机凑在了耳畔,光脚走到了吧台旁边,从直饮机中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那边响起了hr经理的懒洋洋声音,“喂?” “今天面试那小孩,电话给我。”裴逐掌中捏攥着水杯,嗓音低沉,直接开门见山。 “哦……什么?”hr经理却并没听清,电话那头模模糊糊传来亲吻声音,“没事儿honey,去洗个澡吧,一会儿找你。” 裴逐的脸色阴沉下来,似乎是被恶心到了,嘟的一声,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咕咚咕咚,直接喝掉了一整杯冰水后,他撂在吧台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紧接着屏幕亮起,hr经理发来了消息—— 【nar俞】:怎么了亲爱的?没有夜生活,所以生气了么^_^ 裴逐在看清这句话后,手掌嘎吱攥紧了手机,用力到指节发白、险些没把屏幕给捏碎了——他浑身上下躁郁难当、就似是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活火山。 ……但哪怕是冲了个冷水澡,这股邪火仍然是横亘在胸口、不上不下着。 裴逐实在是忍不住,打开了床头柜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板西地那非片,吞了两粒在口中,也不喝水、直接生咽了下去。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条内裤,抬起一条膝盖,正面压在了床沿,深呼吸了几下后,手掌向下—— 但哪怕吃了药、也没见起什么效,反倒有什么来得猛烈、几乎要将他的脊背给压垮了。 裴逐用额头死死抵着自己的手臂,藏起了大半张脸,而唯一露出的罅隙中,只隐隐可见湿漉涨红的嘴唇。 新一线红圈所、证券投行,普遍高压高强度,而能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一日日坚挺,别看表面上一个个西装革履、精明斯文,但私下里玩得比谁都花、简直群魔乱舞。 裴逐压力也大、他能入行三年就当上合伙人,肩膀上扛着的重压,足以催金断石。 但他还没滑入堕落罪恶的深渊,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个“阳痿”。 无可出、又无可得,明明箭在弦上,却始终都弦绳疲软。以及平日里的一桩桩一件件糟心事——让脑中最后一根弦铮的一声绷断。 猛地,裴逐的大脑就好像宕机了、疯癫了,他似是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沉闷、又饱含压抑地吼出声,“艹——!!”。 顿了顿后,他咬紧牙关、缓缓躬起了身体,似乎痛苦无比、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捣在了床头墙壁,似乎划破黑夜一般,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五分,裴逐的手背上贴着张创可贴、拎着办公手包,准时出现在了大厦楼下,刷卡、过闸机,然后按下智能中控的按钮,等待着中高层楼梯下来。 九点整,他以崭新而又精致靓丽的面貌,踏足进了律所大门—— 律所的行政文员、低级律师们,皆以他为准点报时器,凡是慢于裴律之后,则当月全勤唯恐不保。 裴逐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不巧正对上一人影。 一个身材精瘦、三角下垂眼的三十多岁律师同样在看他,微微一笑,却只显得阴冷,“裴律,这么帅?” 裴逐同样是面笑心不笑,“汪律,早——” 汪中丞是他们律所,负责ipo项目的二级合伙人,三十一岁、事业有成,也算是律圈神话,只是可惜碰上了裴逐这个变态。 加上今年大经济环境不好、市场监管变严,ipo上市变得越发困难,所以连带着他这个合伙人的地位,都跟着有些下降。 而经济环境越糟糕,卖公司的就越大有人在,大佬们都纷纷想要出手套现,而投机者们则认为经济滞涨,则是周期性的必然,所以纷纷想要抄底购入—— 如此一来二去,投融资并购业务,不管是在法律、还是金融领域,依然是王牌中的王牌。 裴逐和汪中丞——可以说得上是各种意义上的宿敌。 大清早上的,就看见这样一张令人晦气的脸,裴逐心中不爽,将手包往办公桌上一甩,打算先叫一杯冰美式,来提神醒脑一下。 但就在这时,行政小妹忽然毕恭毕敬敲门,“裴律,有人找——” 裴逐随意轻慢地抬起头来,却不料瞳孔一颤,看见了一张惊天动地的帅脸。 盛聿恒静站在门口,宽肩窄瘦的身形,似是衣服架子一般,柔软矜贵的西装被撑到挺括饱满,眉眼乌黑狭长、瞳光内敛深沉。 行政小妹脸都红了,目光在他们两位大帅哥之间逡巡了一遍,慌忙对着裴逐再次毕恭毕敬地一弯腰,下一秒钟便抱紧了怀中资料,飞一般地跑走。 裴逐对男人无感,眼皮都不屑抬一下,只用挑剔苛刻的眼神,将人从头打量到脚—— 咣当一声,他拉开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从里拿出自用的哑光发泥,站起身来,口吻冰冷鄙夷,“‘人靠衣装’的意思——是要武装到牙齿。” 他踩着三点五厘米的低跟漆面牛津鞋,声音清脆、铛铛来到了面前,扣了一坨乳白色磨砂质感的发泥,抬起修长手指,就要给他捋出一个自然不油腻的大背头。 熟料,额前飘逸散落的碎发,刚被撩起,露出来的是一双漆黑深邃、如虎如狼的眼眸。 几乎是一瞬间,裴逐的心坎一悸又一颤,像撞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发泥冰冷黏腻地糊在手指尖,散发出一片葡萄柚、与橙花的混合香气。 盛聿恒的视线向下,扫到他手背骨节处贴着的创可贴,眉头微不可查地轻皱了一下。 而下一秒钟,当听见了“武装到牙齿”这几个字后,他又凝视着那坨乳白色膏体,眉梢颦蹙更紧,似是搞不懂这是什么玩意儿。 可不疑有他——盛聿恒顶着一张淡漠至极的脸,但却表现得乖顺又纵容,在这时上前一步,用嘴唇含住了裴逐的手指,将这坨发泥给舔舐进了嘴里。 ——就仿佛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旦主人下令,无论多么荒谬,他都会起反应。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5章 肆无忌惮 柔软温热的舌尖,从指腹上一卷而过,明明是顺从无比的举动,却总透出股缱绻而又迷恋的意蕴。 但裴逐却瞳孔惊瞪,仿佛一簇簇电流从肌肤上乍然而起,一路窜至了脑髓最深处。 不知是三观被击碎、还是内心被唤醒恐惧,下一秒钟他仿佛天雷地火一般,大声怒吼,“你干什么——?!” 盛聿恒依然淡淡,他仿佛深沉不惊般抬起头来,嘴角抿紧、还残留着一抹乳白色的痕迹。 裴逐飞快抽手,嫌恶心、又像是被冒犯,从兜里掏出一次性消毒酒精,涂抹在了掌心,十指交错、反复揉来捏去—— 他脸颊盛怒、似是起了一片绯红,不断瞥来震惊眼神,“你疯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他活像是要把皮肤搓掉,怒到不择口舌,“那是发泥!抹头发用的——你吃个什么劲?!” 盛聿恒沉默呆板,似是终于知道自己搞了什么乌龙,他躬起挺高的个子,颔首道歉,“……对不起。” 裴逐生眼神很深、隐藏着雷霆般的怒意——他这个人平生最恨“对不起”三字,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又能挽回什么损失? ——更何况,想要待在他的手下,从来都不能只说“对不起”,要的是真刀真枪的实干、流血流汗的业绩。 顿了顿后,他将每一根手指擦净,似是高洁矜贵、又傲到不可战胜,昂着下颌,直接将手绢甩在了盛聿恒的脸上。 “别让我再听到这句话。”裴逐眼角眉梢都冰冷严苛,“更别像个废物一样,只有被丢弃的下场。” 中午十二点,鼎天日泰签约仪现场,代表高管、第三方中介以及作为律方的裴逐,共同现场签书委托文件。 在连声不断的恭维道贺后,众人乘坐一水的奔驰商务,又前往了深城港口,登上了游轮驶向南澳湾。 两岸华灯璀璨、纸醉金迷连绵,似是迎面吹来的海风都带着一股醉人味道。 甲板上摆着高高的香槟塔,用的却都是飞天茅台,裴逐端着高脚酒杯,熟稔笑着与人攀谈,但趁着不注意,将高度数白酒,全都偷塞给了背后的盛聿恒。 聊市场动向、谈经济走向,一帮子掌握财富与密码的精英与大佬,身着西装革履,鬓笑如花、却恰似粉墨登场。 裴逐笑了一晚上,脸都开始僵。终于有大佬按捺不住,搂着嫩模,往船舱里走。 而夜里的海风格外得冷,他只能半侧转过身,但下一秒钟,风却又忽然不见了。 他没等反应过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老式洗衣粉的香气—— 裴逐惊了一瞬,再颦蹙眉头,聚神细瞧,只见盛聿恒跟个门神似的站在自己背后不远,沉默又不动声色地将吹来海风给挡住了大半。 “可以了。”裴逐却不是个姑娘、丝毫感觉不到熨帖,他扯松了两下脖颈上的领带,似是个不苟言笑的活阎王,压根没有柔肠善心,“不用再演戏,今晚已经结束了。” 他后仰靠在了甲板栏杆上,垂首低眉,咔嚓一声点燃了香烟,猩红火光一闪而过,进而熄灭在了他的手指间。 晚风轻抚面颊,吹散了几分熏酡醉意,裴逐纤瘦挺括的身影,几乎要与连绵不灭的纸醉金迷、交织融化在了一起。 “土包子——”他在这时想起了早晨的乌龙事件,嘴角浮起了一丝嘲讽。 他忽然对着盛聿恒招了招手,就好似唤狗一样,“怎样,第一次 坐游轮吧?” 熟料,盛聿恒没吭声,只沉沉紧盯着他。似乎没觉出半点戏耍,凡是裴逐开口,他都犹似信仰一般,认真聆听。 裴逐有些喝醉了、加上他双眼近视,根本就什么都看不清。所以盛聿恒也就盯得就格外放肆,“……” 他脑中不可避免地想到——真想抽烟、更想将辛辣劣质的烟草味道,直接喷在这张肆无忌惮的脸上。 不知是不是有所发现,忽然,裴逐刷一下转头看来,“等等——” 盛聿恒惊了一瞬,瞳孔扩大,迅速收回视线、并下意识地低眉垂首。他立在晚风当中,明明心脏怦然,却依然不动声色,“……” 裴逐却好像更加确定了什么,眉头颦蹙,似是不爽一般,“你过来——” 他呼吸还带有熏熏然的醉气,伸出了手臂,忽然一把勾拽住了盛聿恒的脖颈,看起来就似是一个强硬至极的拥抱。 这可真是糟糕至极——盛聿恒猛地向后一避,他根本就没做好,跟裴逐肢体接触的准备! 现在,仅仅只是眼神略过、或是几句简单交谈,就足以让他心脏炸开。 可裴逐却喝醉了,动作蛮横,勾着他的脖颈,深深瞥来眉眼,“我说,你小子……”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就只差毫厘,连温热呼吸都好似交缠到一起去。 缓缓地,盛聿恒不再躲避,而是抬起头凝视着裴逐。他眉眼下压、极其深邃,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的手臂也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想去环抱一下,那窄瘦似刀的腰肢。 裴逐毫无察觉,他双眼近视度数不轻,平日里都戴美瞳,但应酬了一整个晚上,实在是太累了、早在洗手间将美瞳卸掉。 于是就见,他此时蹙眉眯眼,愈来愈凑得极尽,“你,这里——” 盛聿恒的眼神也愈来愈喑哑、连呼吸都仿佛凝在了喉头间,泛起一片灼烫焦渴,指尖刚刚触及到他的一片西装衣角。 而就在这时,裴逐眼神眯起,修长微冷的手指却毫不客气,直接从他的衣领滑入了进去—— 盛聿恒的脊柱乍然一酥、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可下一秒钟,裴逐的指尖勾连着一枚衣服标签,从他的西装领口直接拽出。他嘴角嘲讽、眼神鄙夷且毫不客气,“也就三千八的西装,你还想穿一次就退?” 盛聿恒这次换成大脑麻痹了,瞳孔失神,喉头喑哑住,“……” 裴逐取下嘴上叼着的细长香烟,下一秒钟,直接用烧红烟头,将这衣服价签给烫断了。 他扬起手臂,将这枚价签直接甩在了盛聿恒的脸上,裴逐就似是瞧不起一般,嘴唇喃喃,“真是个穷神……” 轻飘飘的价签砸在脸颊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盛聿恒的脑袋下意识向后一仰,明明不疼,却仿佛生挨了一耳光。 顿了顿后,他高大的个子,静静杵在了原地,低头沉默凝视着,飘落在了甲板地面上的这枚价签。 他眼神深沉积郁,嘴唇一动,狠狠骂了句脏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是该治治 作为资深社畜,裴逐早已经习惯早c(coffee)晚a(alchohol)的养生保健套餐——哪怕昨天一直应酬喝到了晚上十二点。 第二天他仍然迈着准时的步子,一身西装革履三件套,近乎神采奕奕一般,出现在了律所当中。 只是在办公桌后坐定,他用修长手指顶着自己的太阳穴,昨晚喝的实在是太多、不免觉得有些头脑发沉,没什么状态。 于是,他又给自己叫了一杯加冰美式、还是双倍浓缩。 在响起敲门声之时,裴逐背对门口、单手抄兜,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正把一份文件资料往桌面上摔,骂声中气十足,“一共就八页的尽调清单,竟然能搞出十六个错别字,聘用协议、顾问协议都分不清楚,我就算是往键盘上撒一把米,鸡啄得都比你干净利索!” 被骂的是个三十岁上下、身材矮圆的中年级律师,他大概也是昨晚应酬,身上西装发皱、散发酒气,正期期艾艾地低着头,“……” 裴逐一伸胳膊,露出骨感分明的手腕,瞥一眼时间,“中午十二点前,我要修订版本——” 他抬起狭长双眼,似是警告、冷冷开口,“再出现一次低级错误,项目就别干,趁早给我滚蛋。” 中年级律师被骂到颜面无存,不敢有任何忤逆、从地面捡起被扫落了的文件,忽然一转头,没想到办公室门口竟还站着个人。 盛聿恒顶着一张呆脸,一手端着咖啡、另外一手拿着吸管,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裴逐一屁股倚靠在了办公桌上,也才注意到他,眉头一簇,表情更不耐烦,“你不是面试没过吗?怎么在这里、来干什么?” 但话音刚落,昨天的记忆才迟迟涌上脑海——他把人留下,并作为助理代替着参加了签约仪式。 裴逐怔了一瞬,但下一秒钟眉眼就压了下来,却并未因自己记错而道歉,反倒是像教训,“入职程序走完了么?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而盛聿恒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来,将咖啡以及吸管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咖啡——”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裴逐一眼,颔首低声,“多冰、双倍浓缩。” 裴逐又怔了一瞬,好似自己并未告诉过他,自己一惯喝咖啡的习惯。而与此同时,他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都没有被回答——这可不是一个好下属应有的态度。 于是裴逐的眉头颦蹙更紧,伸手直接按下了内线,“ella——过来。” 不到半分钟,一位三十五岁左右、身穿职业套装的女律师便推门进来,一张口就问,“kevin,要干什么?” “把这小子领走。”裴逐竖起中指、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反射出一片冷漠光芒,“做一下入职培训,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顿了顿后,他抬起头来,似是冷嘲、又仿佛责备,“倒咖啡这种事,不是我花两万雇你的原因。” ella看起来精明又能干,她领着盛聿恒就往办公区走,并不住宽慰,“放轻松,kevin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哪怕路过了只蚊子,嗡嗡的频率不对了,他都能骂两句。” 盛聿恒当然知道——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熟悉裴逐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并不能表露,高大身影紧随其后,只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kevin非常优秀,对手下要求也高,但只要你能把任务完成、不犯低级错误,他不会无故骂人。”ella又回头笑笑,并假装办了个哭脸,“但你要是太蠢,就先为自己真挚祈祷吧——” 他们去了一趟人事办公室,办理了实习生入职手续,并拿了自己的工牌、和一张大厦的门禁卡。 “早上九点上班,低年级和实习生要打卡,而且我们记录工时。”ella十分尽职尽责,且态度友好,领着他来到自己工位上,“你就坐这张桌子,先熟悉一下,半小时后我来教你登录业务系统。” 盛聿恒点点头,并说了一声道谢,但ella却摆摆手,笑着道,“咱们所一直都注重能力,不搞论资排辈那一套,在这里实习,你和任何员工之间都是平等的。” “加油,好好干。”ella拍拍他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个明快笑容,“在这里,你会打开新天地的。” 实习生办公区域,和律所正式律师分开,他们单独用一整张长条木桌,并不做工作分区。 ella前脚刚刚离开,便立刻就有两位实习生,放下了手中工作,好奇一般凑了过来,“哇——你竟然是ella姐带着入职?” “你好——”其中一个年轻女孩率先伸出手,“姚世熙,请多关照。” 一边握手,她一边对着另外一位男实习生,扬了扬下颌,“他叫张浩,base华政,我是港大本硕。” 能进入红圈律所,学历背景都一个比一个吓人,表面上谁都不care,但大家自我介绍,第一件事就是自报家门、暗地里却在比拼较劲。 姚世熙典型e人,外向活泼、且长得年轻又姣好。而张浩则是典型i人,闷不吭声、戴着个黑框眼镜一个劲敲键盘。 新加入了伙伴,让实习区氛围轻松不少,姚世熙搬着电脑凑上来,“我实习已经三个月了, 却第一次见裴律面试新人——” 她张大了双眼,语似连珠,“怎么样?他面试问什么了?魔不魔鬼?” 盛聿恒穿一身干净挺括的白衬衫,跟她坐在一起,场面好似什么青春片。 但盛聿恒的眉头却拧着,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他觉得裴逐简直完美、并不想说他任何坏话——但裴逐明显又不是个好人。 顿了顿后,他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嘴唇动了动,而恰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小跑着插进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行政小妹拿来了两小袋乳酪蛋糕,放在了他的桌面上,躬着身、歉意笑笑,“我以为你是裴律助理,才让你去送咖啡,没想到竟然害你挨骂了……” 整个律所就是上下两层的开阔大平层,根本没有秘密可言,可能前脚挨骂、后脚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办公区。 盛聿恒唇角抿得更紧,他淡淡一颔首,“没事。” 行政小妹过意不去,硬是把两袋蛋糕塞进他手中,然后才抱着打印材料、小跑着回去工作。 他转头一看,没想到姚世熙正目光灼灼,紧盯着那两袋小蛋糕。顿了顿后,盛聿恒迟疑着、略显呆滞地将乳酪蛋糕往她那边递了递。 “谢了,buddy。”姚世熙明显是港人腔调,毫不客气,直接撕开了外包装,一口塞进了嘴里,“早上起太晚,还没吃早饭。” 她一边咀嚼,一边饶有兴致,“你竟然被裴律骂了,怎么样?感受如何?” 边说她边笑笑,“都说kevin的脸,就是咱们律所的金字招牌,哪怕是不要工资,想被他骂的也大有人在。” 盛聿恒脸上仍然淡淡,看不出任何悲喜,但顿了顿后,只听他用古井不波的声线,低沉微哑,“想被他骂的人,多么?” 姚世熙听后不由得一怔,感觉嘴巴里的小蛋糕有点噎人,不知怎的,竟不会回答了,“……” 但盛聿恒却并未继续搭话,而是打开了电脑,登录办公室的wifi 。 他深沉凝视着屏幕,脑中出现那张侬丽又放肆的脸,喉结滚动,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是该治治。” ——动不动就发骚,这毛病该改。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7章 玻璃爱心 红圈所普遍高压高强度,秉持着的是“剩者为王”的原则——能留就留、不能留就滚蛋。 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要是哪晚上十点钟下班,你还得夸一句今天活儿真少、不用带回家加班了。 ——凡是在律所内工作,都不属于加班范畴。 实习生是全组通用,属于底层当中的底层。随便来一个低年级律师,都能给他们派发任务,大部分还都是一些dirtywork。 法律检索、案例分析、撰写报告……基本上是从早到晚连轴转,连上厕所、喝杯咖啡的功夫,都挤不出来。 姚世熙一天能崩溃十几次,双手按着桌面,仰天长叹,口里吐出的仿佛不是叹息、而是她的冤魂,“啊啊啊啊啊啊——做不完、根本就做不完!” 张浩早已习惯、端起咖啡淡淡抿一口,轻声询问,“晚上吃什么?” 姚世熙在来实习之前,还是个顿顿吃沙拉、喝美式不加糖的都市小丽人。但工作磋磨,她必须给自己来点安慰,咣咣拍响了桌面,叫嚣着道,“麦当当!我要吃炸鸡汉堡、喝可乐!!” 已经晚上七点,少部分律师离开了岗位,呼朋引伴、去对面商场内的餐馆吃喝一口。 而组内大部分律师,连起身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有些还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有的则点头哈腰、打电话跟客户沟通着。 还有一些纯粹是麻木了,脸上透露出浓郁的社畜疲惫,僵硬呆板地坐在电脑前,被屏幕散发的冷光映照脸庞,划拉着手机点外卖。 姚世熙和张浩已经搭档了一个月,彼此之间更熟,三下两下、就确定好晚上吃什么。顿了顿后,姚世熙就仿佛试探一般,惴惴看向了盛聿恒,“你……要和我们一起吃吗?” 盛聿恒也已经做了一天的dirtywork,但从始至终,都未表现出任何崩溃之兆,俊帅深邃的脸庞,一直寡淡冷静。 他听到了询问,却站起身推开了椅子,“你们吃——我去抽烟。” 姚世熙和张浩果不其然,脸上都露出了一瞬的怔愣神情,“……” ——像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都见惯了好学生,但却从未见过一个抽烟如家常便饭的好学生。 盛聿恒站在茶水间里,用微波炉旋转加热了中午买的饭团,再倒一杯不要钱的温开水,独自来到了消防通道当中。 在屁股下垫了个塑封的文件夹,他毫不在意、直接就坐在了灰尘遍布的台阶上,一手握着饭团大口吞吃、另一手端着手机,上下划拉着文件。 时不时,再停下来喝一口水,如此便是一顿对付、潦草的晚餐。 不到十分钟,吃尽了最后一粒米,盛聿恒身高腿长地跨坐在台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咔嚓一声,燃烧火光一闪而过。嘴上叼着的烟头,明灭刺目、似是能把黑暗给灼出一个洞来。 三、二、一……他朝水泥地面,点了点烟灰,闭上双眼,心中近乎是祈祷一般。 忽然,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听吱呀一声—— 下一秒钟,裴逐窄瘦修长的身影,推开了厚重的消防通道大门。 而与此同时,从天而降的、竖长的光束落在了盛聿恒的身上,照亮了那双深沉内敛的眼眸、以及手指间的燃烧烟蒂。 裴逐先是一怔,眉头接着就下意识颦蹙,似是不满于自己的领地被被人踏足。 但耳朵孔里的蓝牙耳机,响起了说话声,他立马抽身回转,用修长手指按住耳机,嗯嗯应了两声,“好的杨总,你把项目资料发给我看看——” 又是吱呀一声,厚重无比的消防通道被关上,光线瞬间消失,又恢复成一片逼仄狭窄的黑暗。 盛聿恒手中香烟才燃烧一半,他不抽、并垂首低眉,在水泥地面上,再一次点了点烟灰。 ——只有不到两秒半的光阴、以及一个颦眉嗔目。 ——但他的饥渴身心,却觉得吃饱一般餍足。 十三块钱一盒的娇子香烟,只够勉强抽一周。 盛聿恒拿起了自己的烟盒,眉眼淡漠随意,屈指抚过、一一数尽——还能再“吃饱”四次。 他颦眉寻思了片刻,忽然将手中燃到一半的烟蒂给掐了,重新塞回了烟盒当中,这样便能再多“吃”一顿。 就在刚要起身的刹那,实习生工牌于胸前轻轻一荡,只听吱呀一声—— 消防通道的大门再次被推开,露出裴逐颦眉俊秀的脸来,他手指间夹着一根细烟,徐徐向上飘散着烟雾,显然等不及、在外面就抽上了。 下一秒钟,只听风声呼的划过,他随手抛出了个什么东西。 “西装的钱不用你还。”他还戴着蓝牙耳机、在开电话会议,却抽空出来,竖起修长手指虚虚一指,,“别再让我抓住——晚饭要吃好。” 吱呀一声,他的身影消失在消防通道大门后,现场顿时又恢复了一片沉寂黑暗。 盛聿恒仍坐在台阶上,他面前被丢了个用金箔包裹的三明治、以及一整条莓果羽衣甘蓝冲粉,明明是喂狗的架势,可这喂得却精致又高档。 顿了顿后,盛聿恒抿紧了嘴唇,捡起了那个被金箔包裹的三明治,仿佛蜜蜂啄蜜一般轻轻亲吻了一口,发出“啾”的一声响。 哪怕两个饭团根本填不饱肚子,他也没打算吃这个三明治。 十五分钟简单休息后,盛聿恒又起身走回到了工位上,俯身打开电脑,继续进行文献整理。 姚世熙和张浩戴着手套,一人抓一份牛肉汉堡,共同拼了个小食餐盒。看到同伴竟然这样卷,他们忽然有些食不下咽、嘴里的汉堡变得噎人起来。 姚世熙眼神瞥向他手掌旁边,忽然顿了下,属于都市丽人的探店雷达响起,“哎,这不是那家——” 她话音未落,盛聿恒忽然抬起手掌,将金箔三明治、以及那条莓果羽衣甘蓝冲剂,从桌面上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架势实在看起来有些幼稚,好像只有年纪不大的小学生,才会用如此的方式护食。 “……”姚世熙脸上看得出有些尴尬,但顿了顿后,她圆场似的、哈哈一笑,“你不吃啊……看攻略,这家三明治还挺好吃,意大利风味的呢。” 停滞了两三秒钟后,盛聿恒忽然转过头来,他眉眼下压,很认真询问,“意大利?” “对啊!”姚世熙来了精神,打开app,将自己收藏点赞过的帖子给找出来,“这是一家意大利主厨开的brunch店,兼做下午茶,排队要好久呢、怎么也得七八十米……” 盛聿恒认真看着,将店名、以及门口装饰都熟记于心。但顿了顿后,他仍是不放心,从兜中掏出了手机,询问道,“你介意我拍张照片吗?” “嗯?”姚世熙愣住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吗,“你不知道这家店啊……” “现在知道了。”盛聿恒对着她的app界面,咔嚓拍了一张。 随手将脖颈上挂着的工牌,给甩到了肩膀上,甚至工作都不管了……他仰身靠在了椅背上,顶着一张淡漠又矜冷的脸,单手将这张照片,放进了一个名为“pz”的加密相册中。 而在这相册当中,还有形色各异、大大小小几百张照片,看照片备注当中的日期、均摄于这几日当中,而拍摄视角也都非常隐晦、意想不到—— 有的从办公室门口一晃而过,拍到裴逐在跟手下律师面红耳赤争论着什么,还有拍摄茶水间中,刚刚被裴逐使用过的、尚未清洗的咖啡杯…… 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但却能从中完整拼凑出,裴逐这一整天的行程。 就好似他身后始终跟着一双压抑、又分外卑微的眼睛,在这一个个无人知晓的瞬间罅隙中——褪去瞳孔深处一惯伪装的淡漠,显露出贪恋一般、不知满足般的欲望。 加班熬夜最耗气血,只吃两个饭团,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十点钟刚一过,盛聿恒的胃部就传来一阵泛酸、痉挛的饥肠辘辘之感。他开始频繁出入茶水间,一杯又一杯的不要钱温开水往下灌,但却无济于事。 那个被他当成金子一般,小心呵护珍藏的金箔三明治,逐渐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诱惑。 盛聿恒坐在了工位上,眼神偏向了一边,似是审视、又仿佛在自我谴责,郁郁沉沉地紧盯着金箔三明治本身。 在犹豫了足足十几秒钟后,他终于是抬起筋骨伶仃的手腕——但却没落在三明治上。 他拿起了莓果羽衣甘蓝冲剂,撕开了一小道口子,似是抠搜穷鬼、不可能多放,屈指在冲剂条上点了点,倾倒了些许粉末进杯中。 似乎有些少,但倒多了、又明显不舍得。 而就在盛聿恒活像是个实验室里的化学工程师,拿捏不准、进退两难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姚世熙却猛地推开椅子起身,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大声欢呼,“终于是做完了——” 盛聿恒的肩膀不小心被撞了一下,身形猛地晃动、手头失去控制,整条冲剂都塞入了保温杯中。 他一惯冷峻淡漠的脸,明显惊怔了一瞬,好似失神,“……” “哈哈哈哈哈哈……下班下班!”姚世熙已经在快乐无比地收拾桌面,并不免贫嘴,“今天我比你们两个快哦——” 她只稍一转身,就看见盛聿恒阴沉着一张脸,呆坐在桌边,面前似是上供一般摆着个保温杯,以及他刚刚从杯中抢救而出、湿淋淋的羽衣甘蓝冲剂袋。 “抱、抱歉……”姚世熙慌了一瞬,自己刚刚好像是撞到了他。 “没事儿。”盛聿恒缓缓吐气,然后摇晃了两下脑袋。 “啊,这个牌子的莓果羽衣甘蓝粉……”姚世熙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桌面上,眉毛向上挑起,“buddy,你还挺会吃,这个牌子只能在港代购的。” 盛聿恒的视线刷一下转来,姚世熙心领神会,立刻打开自己手机,“我把代购店的地址给你,周末节假日,你可以自己去买。” “谢谢。”盛聿恒眼神变得诚恳,他点点头道,“明天请你吃饭。” “好啊好啊——”姚世熙十分开心,脸上露出开朗笑容,“那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现在先拜拜啦~~~” 她挎起小香包下班,而就在对面,张浩咣当一声关上自己的笔记本,吐出一口气,“我也做完下班了。” 他用光速收拾好了背包,三两步追上了已经往电梯间走的姚世熙。 殊不知,就在一条走廊之隔外,裴逐穿一身西装革履、站在单向玻璃后面,他手中端着咖啡杯,凑到了唇边轻抿一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三个年轻实习生,组内最终只能留下两个,所以对他们的考察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 而现在,其中两个已经率先完成工作,赶在十点之前下班了——唯独盛聿恒还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工位上。 办公室内一片并未开灯、一片黑暗,裴逐一边喝自己的咖啡,一边于内心考量,吸收两位实习生后,手下团队究竟会产生何种变化。 他是partner,考虑问题须得从大局出发。 盛聿恒明显社交能力偏弱,人又无趣、呆板,整整一天就只在茶水间和工位之间徘徊,连吃个晚饭都要躲到无人的楼梯道内。 而现在,看到他被其他两位实习生给甩下,孤零零的、独自坐在工位上。裴逐缓缓放下了手中咖啡杯,嘴角露出个看不起的嗤笑,“呵。” 他刚要转身,也准备收拾收拾下班—— 而就在这时,忽然就见盛聿恒左右看了两眼,他眉目深邃颦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律师已经离开了不少,工位空旷、连办公区的顶灯都被关了几盏。而盛聿恒借着昏暗掩映,仿佛做贼一般,背着他的单肩帆布包,来到了裴逐的办公室外。 裴逐眼神瞥来,收拾桌面文件的动作,停顿了些许。 此时他们二人之间,仅仅只隔一面单向玻璃,他看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秒钟,忽然就见盛聿恒往玻璃上哈了口气,然后伸出了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蒙上白雾的地方,缓慢而又郑重地画出了一枚爱心。 光画了个爱心还不够,顿了顿后,他闭上双眼,就仿佛极尽虔诚一般,凑上前啾咪亲吻了一口冰凉玻璃。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8章 性感小痣 这一瞬间,裴逐大脑完全空白,陷入了一种从从未有过的宕机中——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画爱心?亲吻玻璃又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向上管理的方法吗? 短短几个瞬息内,他脑中实在是划过了太多,但顿了顿后,忽然又猛地醒神过来,自己作为上司,何时容得下这等冒犯? 裴逐咣当一声摔了手中文件,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而就在他手指还未触到把手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下来。 盛聿恒站在了走廊当中,又回望过来一眼,似是揣测、又仿佛不放心,害怕有人窥探到自己的私人行径。 ——那种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太小心翼翼,让人都不忍心戳破。 裴逐顿了顿,又咬了咬自己嘴唇,手掌缓慢垂落了下来。 他单手插兜,掏出烟盒,咬了一支在嘴唇里,并同时打开微信,但万万没想到——好友申请当中,却是空空如也一片?! 他咬紧了烟蒂,一边眉头向上挑起,心说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这小子偷偷摸摸、在下班后来膜拜自己的办公室玻璃,都不知道给他发一个好友申请? 他充斥精明与利益的脑子,完完全全没往什么暧昧阴私的地方想—— 原因无它,只因为他实在是太优秀了,西装裤下的崇拜者无数,不差这么一个两个。 裴逐将好友申请列表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又点进了他们组内大群,在一片好友列表当中,发现这小子早已经被ella拉进群。 他的头像跟本人一样呆板无趣,竟然是一本书的照片。朋友圈内也一片空白,还设置了仅三天可见。 裴逐似是监审一般,来来回回看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什么——只更加认定,这小子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呆瓜。 他虽疑惑,却也没有什么想多的空间,还是收拾收拾直接下班—— 只是当他坐在了保时捷911的驾驶座上,行驶在灯火通明的车流当中时,他放在支架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ella发来语音消息:“裴par,提前说一声,那个小姑娘挺好的,我打算留下。” 律所当中男女比例一直都不平衡,许多男partner一直都不喜欢留女实习生。但裴逐则一视同仁,他手下只有能力为王—— 正因为如此,ella哪怕年龄超过三十五岁、还生了二胎,但在面试当中,聊了还不到二十分钟,裴逐便做主将人留下。当时,hr经理的眼光好似要吃人。 久久没收到回复,ella又追问了一句,“裴par?” 裴逐听到她那头隐隐传来小孩儿喊妈妈的软弱嗓音,让他一惯精明深邃的眼眸都不由闪烁了一下。 “可以。”他伸手按住了自己蓝牙耳机,嗓音很低,“不过,组内剩下的实习生名额只有一个了。” 顿了顿后,仗着关系较为熟悉,ella低声询问,“裴par,两个男生,你心中更想要留谁?” 裴逐喉头噎了一瞬,就仿佛被问住了,但脑中却情不自禁出现了一张呆板又淡漠的脸来—— “没有。”但停顿了两秒钟后,他否定了自己,回答的十分冷漠,“男的在我眼中都一个样。” 律所内的工作永远都做不完,许多律师背着还不止一个项目在身上,进而就导致实习生工作量暴增、而且十分混乱—— 姚世熙平均一天能崩溃十几次,到了最后,姣好精致的脸上都透露出一股平静的疯感。 张浩对着笔记本电脑,偶尔也会曝出一两句粗口,然后端起桌上的冰美式、抿上两口,不知是在降火,还是在消愁。 唯独只有盛聿恒一脸淡定,他今天连茶水间和卫生间都没去过,一直坐在了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 直至临近中午十二点、快吃饭的时候,他的视线才最终落在了面前的那个保温杯上,喉结仿佛忍耐不住一般,缓慢而轻地上下一滚。 ——保温杯中还泡着昨天那条莓果羽衣甘蓝粉。 说实话,要不是被姚世熙撞到,这条冲剂,他只打算每天当成奖励一般,让自己浅尝一口。 像这样冲泡一整杯……实在是有些奢侈。只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次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获得这样的“嘉奖”。 但已经工作了一整个上午,实在是口渴难耐,从喉头到舌尖都充斥着一股垂涎焦灼。 顿了顿后,盛聿恒缓缓伸出手,拧开了保温杯盖子,他低垂下来眼眸,将杯口凑到了唇边,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不喝还好,这一口喝下去,他脸色忽然变得微妙又沉郁。这莓果羽衣甘蓝冲剂,喝起来又酸又涩、还充斥着一股寡淡无味,就仿佛寸草不生的原子弹一样在味蕾上炸开。 但他哪怕难以下咽、也绝不会承认难喝,在停顿了足足两三秒钟后,硬是强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难喝出了一种提神醒脑的境界。 这整整一下午加晚上,盛聿恒就似是打了鸡血,都没有起身离开过工位。他就似是守卫一般,一边用手掌虚虚护拢着保温杯,一边从各大网站上检索、摘取,用比写论文还要糊弄的水平,拼凑出来了一篇报告。 “小盛——”忽然,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身穿西装、五短三粗的中年男律师凑上前来,“刚刚让你做的检索,都做完了么?” 盛聿恒对无关紧要的人,都面无表情,只手头干脆利索,伴随叮叮“两声”微信提醒,他再将打印好的文件递上去,“好了。” “果然还得是年轻人——”中年男律师粗略翻看,又喜笑颜开,“好了,你下班吧。”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早已经不属于劳动法范畴内的“正常下班”时间。 姚世熙和张浩下周要去驻场,所以今天提早下班回家,整个组内就剩下他一个碎催实习生,大事小情的、跑腿取快递的——无所不包,无所不揽。 组内也不剩下几个加班律师,大部分人都讲究着——“work life balance”。 都是带着工作回家去,穿着睡衣敷着面膜、懒散精致又一股班味地当“家里蹲”打工人。 今晚都在给这男律搞检索,盛聿恒连去抽烟的时间都没有、也都没见到裴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头却十分暴躁,刚简单将桌面上的废弃文件对折、想撕一撕然后扔掉。 而就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门响—— 裴逐穿着挺括妥帖的西装三件套,迈着长腿从办公室中走出,抬手翻腕、看了一眼时间,“来个人,把鼎天日泰的背调做了,十二点前发我。” 盛聿恒微微怔了一瞬,转头去看墙壁上的挂钟,距离他口中的“十二点”,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小时四十八分钟。 这个时间点儿——一般就只有下水道的老鼠还在工作。 而组内律师在这时就像是生怕被老师点名的学生,全都低头埋首在了电脑前,畏首畏脑的,连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中,都透出一股欲盖弥彰的心虚…… 盛聿恒环顾在场一圈后,他双眼明亮、心脏砰砰鼓动个不停,就仿佛当仁不让一般,直直看向了裴逐——没错,他就是一只下水道的老鼠 全办公室就只有他一个人站着,裴逐想看不到都难,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颦蹙了一下。 停顿了两三秒钟,他才翻腕看一眼时间,沉声说道,“那就你了,现在干。” 盛聿恒此时的身体处于一种极其异样的状态,他无法判断自己疲惫与否,也完全不知时间概念,但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在鼓动着、泛着细细的酥麻感。 可裴逐撇过来的眼神却冰冷无情,根本不是在看人,分明就是在看“牲口”,轻轻颔首、再一次强调,“十二点之前,必须发我。” 在红圈律所通宵加班,属于是家常便饭,赶上寸劲、天天都好似能原地飞升超度一般。 熬到律所内最后一位律师,都已经下班回家,盛聿恒独自一人端坐在了黑暗当中,只有屏幕逸散而出的冷光,静静映射在了他的脸上。 ——键盘噼啪作响,却只显得更空旷寂静。 赶在了凌晨十二点前,终于将背调报告撰写完毕,卡着时间上传到了邮箱当中。 盛聿恒独自坐在了工位上,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香烟,猩红又明明灭灭。他低头垂首,忽然从桌面上拿起了手机,打开锁屏屏保—— 晚风轻抚面颊,吹散了几分熏酡醉意,裴逐双手靠在栏杆上、身影纤瘦挺括,几乎要与连绵不灭的纸醉金迷、交织融化在了一起。 他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平直而又清晰的锁骨来,喉结旁边有一颗小巧而精致的痣。 盛聿恒屈起手指,爱怜至极地从那颗小痣上摩挲而过,眼神黑沉深郁。 与此同时,他从嘴唇里呼出了一口浓呛的烟雾——径直喷在了那颗小痣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9章 辞职乌龙 盛聿恒从面试到入职,就好似天雷勾地火、根本就毫无罅隙—— 以至于他根本就毫无时间去租房,深更半夜下了地铁,只能孤身一人走在逼仄狭窄的小巷当中,身影疲惫寥落。 深城有很多城中村,都是上世纪的老楼、或私自搭建的违章建筑,水泥材质的电线杆子纵横交错,支撑起了一片破旧沉败的天空。 连宾馆房间都破旧窄小,且空气当中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腐味。被黑色霉菌侵蚀了的天花板,表皮已经踆皱泡涨、似是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盛聿恒似是早已习惯如此的环境、或已经没了思考的力气,将帆布包随意丢在了床头柜,并掏出手机充上了电。 他只简单脱掉了外套,露出骨骼高大的身形,拉起被褥,躺上了床。 被子厚重潮绵,似是黏在了手脚上,盛聿恒闭上了双眼,高挺鼻梁处有两道窄痕、是被黑框眼镜压出来的痕迹。 他在逼仄小床上刚翻了身,还不等入睡,这时忽然就听手机炸响叮叮叮、好似催命一般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墙壁的另外一侧响起了吱呀晃动、伴随着发泄咒骂以及娇淫喊声! 双面夹击、就犹如万顷雷霆炸响,盛聿恒那双黑沉内敛的眼眸瞬间睁开。 他一个翻身猛地坐起,从床头拿起了黑框眼镜戴上,而手机微信还在不断叮叮叮,似不罢休的架势—— 他颦蹙眉头、屏幕冷光映射在深邃眉眼当中,显得呆板而又无情。 他的微信置顶就只有一个,而现在消息显示已经“48条”。 盛聿恒就好似牲口,已经犁地耕田了一整天。可现在,他这牲口不仅半分没感觉倦怠劳累,反而唇角向上牵起,露出一抹隐而不发的、淡淡的笑意。 顿了顿后,他点开了消息第一条—— “背调做成这样,就敢发给你的上司吗?需要我从小学语文开始教起——”裴逐骂声犀利,语速飞快、“干脆直接给你发一本新华字典当做员工福利吧!” 又接连好几条,足足长达五六十秒的语音。 万万没有想到,凌晨十二点刚发去的报告,他竟然从头审阅到尾,连诸如字号、字体以及行间距这样的细枝末节都给挑出来。 ——骂声就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而盛聿恒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实际却在逐条语音点击收藏,并开启手机录屏,将这一段视频给拖拽进了加密相册当中。 顿了顿后,他高大身体向后一躺,坠在了潮软被褥之间,抬起手臂遮挡住了眉眼。 还是没忍住,他露出来的嘴角向上翘起——显而易见的,他被骂“爽”了。 忽然,手机又响起连续不断的叮叮当当声。 但占据对话框半壁江山的,还是各种各样的文档文件,凡医药企业相关的案例,按照年月份排序,一一不落地发了过来。 而在最后的最后,还发来这样一句—— 【partner裴逐】:明天上午十点,修订版本发我邮箱。 盛聿恒捧着手机、却无端双臂麻木,忽然感觉心脏压力飙升、血管升腾起一股隐而不发、又极具破坏力的冲动。 他抬头看一眼墙上挂钟,距离明天上午十点钟,就只剩下了“区区”八个小时,这其中还包括他的少到可怜的睡眠时间…… 停顿了大概几分钟后,对话框中又冒出来一句,口吻依然高傲—— 【partner裴逐】:有什么问题? 盛聿恒于此时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顿了顿后,他抬起手臂,将手机凑到了唇边,用尽了克制力,但仍做不到对裴逐无波无澜、嗓音中仍带一丝微颤,“好的。” 停顿了几秒种后,他愣是没忍住,又点开刚刚裴逐骂人的视频,又认真听了起来,“……” ——这好歹也算是加班动力了。 若论打工王者,大概无人能比得上盛聿恒——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整,他就穿一身白衬衫,准时出现在了大厦楼下的便利店中。 排队买早餐的打工人很多,怀中抱着几袋面包、咖啡,带着一身死气沉沉的班味,面无表情地刷手机、排队等待着结账。 盛聿恒也在排队、等着买两个速食包子,律所茶水间中就有免费的黑咖啡,他并不想多花这个冤枉钱。 可就在队伍摇晃着就要到尽头、忽然间——他前面横插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黑西装、身材矮瘦的男生背着公文包,抢在了他的前面,对着店员迫不及待道,“十二个猪肉包子、六个素三鲜包子,两杯关东煮、要萝卜、鸡蛋、香菇、魔芋丝……” 顿了顿后,他似乎是记不住,连忙掏手机,换上一副妥帖勉强的微笑,“哎——hanny姐,你昨天说关东煮想吃什么来着?哎哟我这脑子……” 他这一张嘴,简直把大半的柜台食品给扫荡一空,似是抢食的蝗虫一般。 然而队伍后面,大家有的撇来了一眼,有的闷头刷手机、并无人发出什么异议,只因打工人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盛聿恒却颦蹙着眉头,视线飞快地从蒸包子的蒸箱当中扫了一眼,发现轮到自己,已经无任何包子可吃。 开花馒头一块五一个,倒是便宜,可没有任何蛋白质,多加个鸡蛋,还得两块五——打工牛马,也是很在乎自己的饲料健康程度的。 不需多言,下一秒钟,他一把攥住了那男生手腕,“等等——” 西装男生已经左手右手全都挂满,被他这么一拉扯,手中关东煮差点没洒出来,“哎哎——你干什么?!” 盛聿恒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惜字如金,“我先来的。” “哪有什么先来不先来……”西装男生挣扎着,只想转身就走,“放手放手——上班要迟到了——” 但话音未落,他们二人的视线共同落在了对方胸口的工牌上,熟悉无比的“海天嘉诚”几个大字——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同一个律所。 西装男生哎哟一声,想起这张伟大的脸来,“你是投融资并购组的吧?” “我做ipo的。”他用一副很“上道”的笑容,似是前辈一样,拍了拍盛聿恒的肩膀,口吻谆谆,“怎样?红圈所不好待吧?是不是特恐怖?上司骂你、你就点头听着,没有什么大不了……还能辞职咋的?” 盛聿恒被连拍了好几下,整个人都跟着振动,他其实不太能共情,眉眼淡淡、百无聊赖地心想道—— 他最喜欢被骂了。 他们彼此交换了个微信,西装男生叫做“贾开朗”,深大法硕,已经实习半年。 但他只在嘴头上当了一把“前辈”,没留下任何包子,只留下了一地说教,然后就风一般地赶去坐电梯了。 盛聿恒最终只要了一个开花馒头、和一杯豆浆,坐在了便利店中,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吃早饭。 因为昨晚被恶劣上司狠狠要求了,所以他今天也要狠狠惩罚——打算晚五分钟再到达工位,展示一下打工人的“不屈”之心。 早高峰时期,电梯厢内拥挤得好似沙丁鱼罐头,但每上升一层,都有无数丧失灵魂的人形沙丁鱼,朝着自己煎熬无比的工位奔去。 沙丁鱼口感鲜美,肉质细嫩,不管是煎炒烹炸——沙丁鱼们统统都能胜任! 盛聿恒到达自己工位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二十分。 他将自己的帆布包“咚”的一声、丢到了桌面上,先从中掏出了保温杯,缓缓抿了一口,里面还泡着酸涩难咽的莓果羽衣甘蓝粉。 但他就像是泡什么千金一两的稀贵茶叶,哪怕淡到没什么味儿,仍锲而不舍地往里加水。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口了,再放上几天唯恐变质。拉肚子就得不偿失,经济账也得算明白。 随后,他依次给自己的65w毫安的大充电宝、笔记本电脑、老旧到快不开机的二手平板,以及虽然还有电、但还是觉得该占点便宜的手机充上电。 做完这些,他又端起了自己的掉漆陈旧的保温杯,加入了茶水间的开工前大作战。 涮干净保温杯后,他用网易严选一般的挑剔目光,在一众茶包、维生素泡腾片和咖啡包中进行选择。 但最后还是被黑咖啡打鸡血一样的竞岗宣言征服——并为其搭配了三颗奶精球,作为工作搭档。 端着这杯热气腾腾的不要钱奶咖,盛聿恒迈着慢条斯理的步子,不疾不徐地、又丝滑无比地嵌入在了工位上,已经九点四十分。 这就是打工人的终极秘密武器——摸鱼的生产全过程。 但是当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后,只听一连串叮叮叮、好似催命一般的声音响起—— 盛聿恒半眯了眯眼,戴上了黑框眼镜,忽视了邮箱以及业务系统当中的众多红点未读。 他先打开了昨晚被裴逐狠狠要求、花了一整个通宵改完的报告文档,从头到尾再审了一遍,确定连半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没有。 赶在上午十点钟的前一刻,他点击了“发送”并成功。 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心中大石—— 盛聿恒用中指向上一顶、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镜框,然后面无表情、且不动声色,又打开了一个标题为“辞职信”的文档。 他在上一个实习单位,还有离职手续没有完全办完,昨天hr要求发送一封辞职信。 但这并不符合劳动法——却也并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是打工牛马。 盛聿恒紧盯着屏幕,似乎在琢磨,该如何将这一封辞职信,写出表面言辞正规、实际句句骂娘的效果来。 写了二十分钟,他端起了保温杯,刚打算喝一口、来提振一下精神,“……” 而就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合伙人办公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盛聿恒惊了一跳,大半的咖啡都泼洒在了上半身,而与此同时,他握着鼠标的手掌不由一个哆嗦。 但下一秒钟,他几乎是沉默、以及无言以对,看向了对话框中,自己刚刚“被”成功发送给联系人“裴逐”的辞职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0章 无家可归 裴逐迈着长腿,以矜贵而又高傲的姿态,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下一秒钟,他看见上半身淋满咖啡液的盛聿恒,眉头颦蹙,似是嫌恶。但顿了顿后,又无甚办法,于是轻轻一歪脑袋,“过来。” 盛聿恒本来在拿纸擦拭衬衫,但在看见他后、瞳孔明显一怔。 停顿了几秒钟,他眉眼低垂下来,“……”就仿佛听天由命一般站起身来,跟随着走入了办公室当中。 走进办公室后,裴逐穿一身西装革履,勒出窄瘦腰肢,手中夹着一根点燃香烟,斜靠在了办公桌上,忽然问,“会开车吗?” 他竟然没有大发雷霆——?? 盛聿恒略有些吃惊,“……” 顿了顿后,不知是否在将功折罪,他颔首低眉、嘴唇吐字,“会。” 裴逐伸长手臂,在烟灰缸中掐灭了烟蒂,然后忽然扬手扔过来一把车钥匙。 “走——”他也不多言,振臂穿上了西装外套,高冷禁欲、却也潇洒无比。 十分钟后,当他们坐在了那辆保时捷911中。 全橡木的内设,散发整洁一新的光泽,空气中浮动着皮革混合檀香的木质香气,深沉而又极具东方感。 盛聿恒坐在了驾驶位上,双手把着方向盘,几乎是不动声色地转头过来,终于才将自己的字句补充完整,“——但是没车票。” 裴逐已经坐在了后座,正垂首低眉,用手遮挡打算点烟。听见这话后,他几乎是诧异无比地抬起头来,似是不能理解、这特么简直匪夷所思,“……” 停顿了几秒钟,他迈着长腿下车、然后咣当一声摔上了车门! 裴逐身形修长、但气势汹汹,一把将盛聿恒从驾驶位上薅拽了下来,抬脚直接踹上了屁股,怒不可遏道,“你特么耍我玩呢——?!” 他本人几乎是精明能干的行走代名词,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职业生涯竟然遭遇了这么个滑铁卢,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北大毕业的吗??” 盛聿恒个子比他高多了、骨骼也宽大、却老实挨训,一副听话乖巧的好学生模样。 但其实心中默默在想,其实行走在外——他们一般都说自己是清华的。 “滚蛋!”裴逐不想再动手,一把拉开了驾驶座车门。 盛聿恒从善如流,伸手去拉后座车门,但还没等坐上去,就见裴逐斜睨过来、眼神似能杀人,“我特么还得伺候老板你呗?” 盛聿恒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于是又拐弯上了副驾驶,动手拉拽了安全带,咔哒一声给自己扣上。 车都没等开呢,裴逐就已经气到脸黑,咔嚓一声,先得给自己把烟续上。 肺腑吸纳辛辣绵柔的烟草气息,他头向后仰去,露出伶仃突兀的喉结来,上下一滚。 而就在这时,忽然感受到一道默默注视的眼神—— “有屁快放——”裴逐在车内烟灰缸里点了两下,眉眼深沉压抑,恶狠狠开口。 盛聿恒眼神很深,似有一股执着。 迟疑犹豫了片刻后,他定睛凝神,喉头慢滚,“我是不是第一个坐你副驾驶的……” 话未等说完,裴逐脸上忽然露出个讥讽哂笑,似是在看傻子,“是啊——” 他抬起修长手指,夹着香烟凑到了自己唇边,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用皮笑肉不笑的口吻,“你可是我的‘大宝贝’。” ——能让顶头上司亲自开车伺候,这是多么伟大的、且求之不得的宝贝! 熟料,听了这话,盛聿恒一惯白皙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淡淡怯红。 他似是听了什么旖旎暧昧的情话,蜷起了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 裴逐只浅浅抽了个烟,然后就手扶方向盘,一脚油门直接轰了出去。 深城车影如长河漫漫,但“昂贵”总有特权,起码红灯起步,都是他这辆保时捷优先—— 金钱最大的价值,便是能买到线下“空间”,恰似云泥之别一般的“空间”。 当车停靠在了泊车位,周边均是奔驰宝马、还能间歇看到劳斯莱斯的小金人。 保时捷911都已经不算什么,可开门下车,裴逐不管是长腿还是窄腰,均是一等一的身段。 他拢了拢西装前襟,回头将副驾驶上的盛聿恒上下一端量,目光顿时就凝在了他那身沾染咖啡污渍的衬衫上。 都不带停歇,他抬脚就走向了后备箱,咔嚓向上一开,动手拿起个牛皮纸购物袋,从中扒拉出一件雪白挺阔的衬衫。 他高高在上,一把将衬衫丢过去,“——换了。” 盛聿恒扒拉下衬衫,目光先是看向窗外,随后又转了过来,“现在?” “时间就是金钱——宝贝儿。”裴逐牵起唇角笑笑,口吻十分暧昧亲昵,他依靠着车身,又从烟盒当中抽出了一支细烟。 盛聿恒顿时眼眸深邃,既被这一声“宝贝”满足了身心,却又掀起毁天灭地一般的妒意。 ——他还对多少人,这么发骚过? 揣着如此一股无法言说的愠怒,他一把将身上的衬衫兜头脱下,肩宽窄腰,竟然也是一副好身材。 但裴逐压根就不是个姑娘,他完全没有欣赏的心。在怔愣了一瞬后,就一直转头目视着人行道方向,嘴里叼着根未点燃的香烟。 新衬衫一上身,盛聿恒胸腔当中的心脏,有几分不自在、忽然泛起酥麻来。 因为这衬衫紧绷而又窄小,让他既不能抬胳膊、还得憋着气——是裴逐本人的尺寸。 裴逐刚咔嚓点上香烟,下一秒钟,便看见了自己人模狗样的下属,他轻轻挑了下眉梢,“哟——” 盛聿恒被紧紧箍着,喘气都有些费劲,却用如狼似虎一般的眼神紧盯着他,“……” 裴逐似是满意,但却皮笑肉不笑,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姿色真好。” 盛聿恒被夸到面红耳赤,他眼眸更深,嘴上却淡淡谦虚,“……还行。” 但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后悔得双眼紧闭,用一种身处窑子的悲壮神情,在心中痛骂了恶劣上司八百万遍。 整个宴席富丽堂皇、又兼具中西荟萃,七八个创一代、富二代大小姐,围在桌边,一边用小叉子叉点心,一边忍不住用手比划着他坚挺硬实的大腿肌肉。 “真的啊——”其中一位姐,短发利索、手夹香烟,“鼎天日泰,竟然真找你们谈并购——” 裴逐俯身给她敬酒致意,“谢谢andy牵桥搭线。” 短发andy光看这张脸,就足够心花怒放,铛一声碰杯后,继续熟练无比吐自己的烟圈,“不用不用,就一句话的事儿。” 另外一位长发温柔的姐姐,勾起手指,挑了挑盛聿恒的下颌,用手中的香槟杯比划着他的嘴唇,眉眼弯弯笑着询问,“这是你下属?” “小孩儿一个。”裴逐笑得从容矜贵,一抬手将酒杯挡下,“大学还没毕业,屁规矩不懂,这酒别糟蹋了。” 他脸上笑意似是镀上去一般,透着股由内至外的俊帅精致,哪怕知道是虚情、但也足以令人心生爱怜。 这一群大小姐看着纤瘦美丽,实则酒量千杯。一晚上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哪怕是裴逐已经挡下了大半,但真等走出了会所,盛聿恒依然无可避免,在墙根脚下,鼻腔酸麻、大吐特吐,“呕——” 裴逐仍跟没事儿人一样,上半身只穿着衬衫和西装马甲,手肘上挂着外套,眉眼淡漠地给自己点烟,“好了——吐出来就好了。” 盛聿恒被摸了一晚上,胸口衬衫扣子都崩了俩,脖颈上还印着好几个红唇印。他此时一脸惨白,深深压抑一般回头看他,“你……” 裴逐双手插兜,用看菜鸟一般的眼神看他,“怎么?不服吗?” 他轻轻一呵,挑起了唇角,“等你什么时候,喝一晚上还不会吐,才算真正在这个行业立足了。” 他车里有备好的矿泉水,取了回来,让人把嘴漱漱。 这一天陪吃陪玩陪聊天,到现在也将近凌晨,裴逐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忽然随意问道,“现在下班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万万没想到,当律师助理还得献身到如此地步,仅仅才上岗两天,盛聿恒就已经感受到虚脱了。 他捂着自己隐痛不止的胃部,顿了顿后,忽然抬起一张面无表情的呆脸来,“我没住的地方。” 深更半夜,在这寂寥无人的街道上,他终于想起自己人生的悲催,在此时狠狠控诉自己的恶劣上司—— “‘若遗忘存在,人就无家可归。’”盛聿恒忽然福灵心至了一句话,他眼神乌黑而又深邃,“裴逐——连马丁·海德格尔都说你是个混蛋。”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1章 登堂入室 不料,竟在这深更半夜,无端听到了指控? 裴逐抽烟的手指,都跟着轻轻一顿,随后下一秒钟,他又冰冷无情地嘲讽起来,“是么?那我就混蛋了,能怎样?” 当然不能怎样,他可是伟大而又高贵的上司—— 盛聿恒冷着一张惨白的脸,捂住自己坚冷不适、宛若揣了一整块大石的胃部,缓缓蹲下了身体。 他鬓角全是冷汗,不似是胃疼、倒像是心肝儿疼,缓缓抽着冷气,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不知是在对谁说,“是啊……你本来就是个‘混蛋’……” 裴逐从头到脚都浸淫着资本味道,是一个相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良心这种东西,早就被进化掉了。 他抬起手指,夹着香烟凑到了自己唇边,用看菜鸟一般的眼神看过来,“……” 顿了顿后,他忽然掐灭了烟头,单手插兜走上前,迈着长腿,直接踹一脚他的屁股,“好了——别在这演你的可怜小白花了!” 他随手挥了挥烟雾,眼角眉梢缀着嫌恶,冷冷强调,“先声明——就只有今天一晚。” 慈悲心肠这种东西,他决计不肯承认,转身朝着保时捷911走去,回眸眼神高贵又冷艳,就仿佛赏赐自己的狗,“带上你的杂碎,多耽搁一秒,就在这里喂蚊子吧!” 有研究表明称,红圈律师所、金融投资、高级管理等职业,人均消费系数在全行业排名中名列前三—— 很不幸,裴逐ngo全中,他是一个在红圈所、搞投融资并购的职业合伙人。 他家住深城湾,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莅临广阔无垠的内湾海景。 咔嚓一声,伴随入户门的开启,智能中控自启全屋照明灯光,从里到外、均是一水儿的整洁如新。 不管是墙上的黑白挂画、皮革材质的沙发、还是流线型弧度的操作岛台,均呈现出一股干练而又简洁的风范。 “不用太羡慕。”他自恋又毫不客气,头也不回地说道,“优秀,本就是一种绝无仅有的资本。” 当啷一声,裴逐将手中车钥匙,放在了玄关。就仿佛身后没有个大活人,熟视无睹、且自然而然地解开了脖颈领带,踩着他一万八一双的爱马仕拖鞋,朝着衣帽间方向走去。 眼镜、袖扣、领扣这样的零碎,摘下随手丢入了玻璃台面上的超声波清洗机。 铛的一声,印制皮带沉甸落地,笔直而又线条分明的大腿上,束缚着黑色绑带质地的衬衫夹,挤压着肉感的肌肤,微微勒出红痕。 而就在他大腿内侧、在绑带的半遮半掩之下,有一颗小痣嵌在了圆润内收的弧度上。 除去周身杂余后,裴逐走入内嵌浴室当中,浑身赤裸、敞露挺括饱满的胸膛,仰面站在浴室淋浴之下,似是浸在一场无止无休的冷雨当中,任由刺骨水流在脸上、脖颈上肆意流淌。 等十五分钟淋浴时间结束,他头发湿软耷拉,一手吸着香烟,另外一条胳膊下面夹着个枕头,裹着浴袍、踩着爱马仕拖鞋,再次哒哒来到了客厅当中。 没想到,他的下属并不似看起来那般老实,已经将他大半个家参观了一遍。 此刻,盛聿恒正站在一面辉煌夺目的玻璃展柜前,驻足仰头,默默看着其中的众多奖杯、重大项目合作纪念。 他黑沉内敛的眸光,从“十佳青年律师”“年度最佳律师”等字样上一一扫过,深邃俊美的五官,也被映在了玻璃倒影上。 看到这样一幕,裴逐的脚步缓慢下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随手在烟灰缸中点了点,戏谑一般询问,“怎么,羡慕吗?” 下一秒钟,盛聿恒俶尔转头,他眸光很深,喉头上下一滚,“辛苦吗?” 他们二人,几乎在同一刹那开口,这截然不同的两个问题,也猝不及防相撞在一起。 在这一瞬间,裴逐眼眸微微睁大,仿佛没有料到,“……” 但下一秒钟,他的恶劣本性不改,嘴角轻微上扬,“辛苦?只有喜欢每天白日做梦的人,才把赚不到钱的过程,称之为辛苦——” 他似是没了耐心、亦好似厌倦了,吸一口香烟,转手将枕头放在了沙发上,嗓音淡淡,“睡个好梦吧,小菜鸟。” 裴逐赚钱厉害、花钱也是一顶一的厉害—— 高科技材料的感光窗帘,会根据定时、自动筛选可滤光,让整间卧室都陷入一片绝对静谧的黑暗当中。 连整张专用的大床,都是从德国空运过来的,裴逐戴着重力眼罩、耳朵里塞着放白噪音的3,依斜着陷入柔软羽毛枕当中。 他似是陷在一场无法自拔的颠倒大梦,无数锋锐碎片、爆炸一般,将他岌岌可危的自我意识,给撕了个千疮百孔。 ——“裴逐,你是个不可饶恕的混蛋。” ——“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还想去给别人当狗?” 听到熟悉无比的“混蛋”两字,裴逐哪怕深陷在睡梦中,嘴角都忍不住露出一丝不在意的、嘲讽的哂笑。 但下一秒钟,“狗”这字眼,几乎是稳准狠地刺中他最为敏感的神经,足以掀起山呼海啸一般的狂怒——你特么骂谁呢?! 几乎是毫无预兆,裴逐猛地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他眉头颦蹙,看清了黑暗当中鬼祟身形,用堪比阎王一般的冷冽嗓音,“盛聿恒——你特么进我卧室干什么?!” 啪的一声,灯光大亮,卧室内顿时就一览无余。 盛聿恒不知是被捉赃、还是被捉奸,双眼顿时紧闭,露出了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情来,“……” 裴逐顺手抄起了床头足有砖头那么厚的《法律职业道德与伦理》,似是训诫一般,作势要往他脑袋上砸,“大晚上不睡觉——你特么给我当门神啊?!” 砸脑袋容易出事故,于是盛聿恒就脸上挨了两脸蛋,狠狠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说——”裴逐愠怒又费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盛聿恒一副上吊想死的神情,脸颊通红肿胀,透露出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来,“……” 停顿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嘴唇蠕动,轻轻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裴逐正在点烟,没听清,眉头颦蹙更紧。 下一秒钟,盛聿恒黑沉偏执的眼神,径直看了过来,就犹如想生啖血肉一般,明目张胆地冒犯,“我说——我不小心给你发了封辞职信!” 他大半夜不睡,当然自有一番缘由——还不是因为他高贵又恶劣的上司! 裴逐却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下属竟然是如此的“旷世奇才”,“……” 他点烟的动作一顿,不慎被打火机燎到了手指,痛叫了一声,飞快甩手,“操!!” 半夜惊魂、手指受伤,他把这一切的罪责都怪在了下属身上,又发飙一般,“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还想辞职——你就只会被辞!” 裴逐郁闷到、忍不住撑着太阳穴,再次痛骂,“我艹——” 而盛聿恒则老实而又呆板地跪在地面,似乎已经接受、又或者装不了乖乖狗了,他双眼垂闭、只睁开了一条缝隙,眸光深邃锐利,从肺腑深处往外缓缓吐气,“……” ——大不了就一了百了! ——裴逐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特么就是个绝无仅有的大混蛋! 他脑瓜一片嗡嗡、耳畔都汩汩流动的血液拍打声,不得不将裴逐骂了八百遍,来静一静心。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裴逐说了什么。 盛聿恒浑身气血翻涌,压根没听清,再次挑起忤逆又冒犯的眼神,“什么?” 裴逐手指中夹着燃烧细烟,正用一种难以言喻、或是探究的眼神看他,嘴唇一动,忽然道,“你再说一遍——我是混蛋。” 盛聿恒似是纳闷,怎么在心里骂老板,老板也能有所感应?打工人还有没有点自由了?? 顿了顿后,他低垂下来脑袋,犹似不服、但又只能屈从,闷声说道,“我是混蛋。” “不不——”裴逐却不满意,他在床头烟灰缸上轻轻一点,夹烟的手指向自己,重复道,“是说‘我’是‘混蛋’。” 盛聿恒嘴角轻轻一哂,似是讥讽好笑,“那您确实是个——自我认知清醒的混蛋。” 听见了熟悉的“混蛋”两字,然而却与梦境当中大相径庭,没找出半点相似—— 裴逐脑中混沌不解、胸口郁闷,他盘腿屈膝在床上,先吸了一口烟,眉头颦蹙不开。 下一秒钟,他就站起身来,干脆利索一脚踹上了下属的屁股,用好似雷霆的嗓音,“说够了吧,现在你给我滚蛋——” 裴逐眼神斜睨,冰冷而又无情,“明天开始,不用再来上班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2章 面面相觑 轰隆一声巨响,就好似晴天霹雳一般—— 但盛聿恒却只是瞳孔轻轻一怔,下一秒钟,他的唇角向上勾起、略显发苦,似乎是不出所料一般。 他并不多言,从地上利索起起身,并伸出手背,随意擦拭了一下眼角。 走入客厅当中,将充电宝、手机、平板等零零碎碎,接连从插座上拔下来,随手一团就塞入了帆布包当中。 盛聿恒似是不在乎、亦仿佛当真被气狠了,眼角一片狰狞红意,咬牙推开了厚重的一体化智能门。 而就在他刚冲入走廊当中,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嗓音,“等等——” 盛聿恒嘴角向上一勾,也似是早有所料。 但就在他刚刚转身的一刹,呼啸风声擦着脸颊而来,一本厚重的《法律道德与伦理》被丢在了他面前。 裴逐站在了大门口,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明暗相接的阴影,落在了他的脸颊、脖颈上,塑就了一身气势。 他眉眼下压,似是嫌弃,“带上你的东西,滚——” 《法律道德与伦理》厚如转头,却因这唰啦啦地一丢,而书页歪斜——露出夹在其中的三张绯粉色的百元大钞。 实习生一天工资一百五—— 而很不幸的是,盛聿恒在刚刚上岗的第二天,就被上司成功炒了鱿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红圈所”这个概念,在圈内人看来,已经属于是人人自嘲的“孔乙己长衫”—— 但社会已经内卷到这个程度,别管是不是长衫、就算特么是块破布烂头,都有无数人在争抢。 大把大把的简历,仍然好似天女散花一般哗啦啦涌进来,学历一个比一个内卷,还都是qs排名top20出身海归硕士。 而年终在即,裴逐很忙、还不是一般的忙—— 他犹如精准上弦的指针,天南海北、各地出差,飞行里程足够环绕地球好几圈,忙到根本就无暇去想一个被辞退了的小小实习生。 十二月份,他出差了一趟京城,参加律所内部的某个交流洽谈会。不管是这张脸、还是一顶一的身段,他都堪称是行走的活招牌。 裴逐在一众青年律师面前,作为代表发言。他站在大荧幕前,身着西装三件套,戴着金属框眼镜的模样,已将“高冷禁欲”四字,作出了最为完美的阐述,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优雅与矜贵。 案例经验分享结束后,作为惯例,会议参与者们一同涌现在了大荧幕前,纷纷举起了剪刀手,合影拍照留念。 裴逐被簇拥围绕在了最中间,几乎密不透风。 而他本人实际最厌恶肢体接触,却在摄影师说茄子的时候,依然露出了得体笑容,好似个闪闪发光的存在。 只是会议结束后,他躲在了酒店的吸烟间,一只手夹着香烟,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眼睛半眯、似是厌恶一般,看着这张集体合影照片。 拇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半天,最后他放弃一般,轻轻叹了一声,转头深深吸了一口烟。 当天下午,裴大律师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一条—— 【parter裴逐】:非常美好的一天。[图片] 参加完会议,手机当中又多出数不清的好友申请,裴逐删都来不及,他端坐在了餐厅里,表面冷着一张脸,实际拇指嗖嗖嗖、都快把屏幕给戳烂了。 点的餐前沙拉上地太慢,他似是发癫,刚想扭头叱责一通无辜路过的服务生,而就在这时,掌中手机忽然一颤。 【韩俊帅】:我们裴par,出来吃饭不? 下方附送了一个地址链接,定位在政法大学东门,小吃一条街,那是他们上学时候最常光顾的地方。 裴逐喉头停顿了一下,而恰好在这时,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将他的鳄梨熏肉沙拉,咣的一声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凝视这盘红绿相间的沙拉,胃部就仿佛梗着一块冷硬顽石,不出半分钟,裴逐就下意识转移开了目光。 但顿了顿后,他却忽然又将脑袋转过来,掏出手机,对准调光,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他微微昂着下颌,对路过的服务生说道,“ok,给我撤了吧,不吃了。” 服务生这一听,都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因为他们餐厅,甭管是用不用餐,都加收20%的服务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点了菜不吃、只为了拍一张照片?! 正常人是不可能理解这种生活—— 当天傍晚,就在开车前往政法大学的途中,裴大律师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一条: 【partner裴逐】:非常绿色、健康的一餐。[图片] 韩俊帅是他们大学本科的宿舍长、兼全班班长,本硕都读在政法大学,一边读博士,一边干着学院内的种种活儿。 在办公室内见面,韩俊帅穿一身优衣库风格的棉服、牛仔裤,脸上戴着副黑框眼镜,先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们裴par这一身,够帅啊——” 裴逐浅笑了一下,走上前来,跟他半搂抱着、互相拍了拍后背。 当初他们二人堪称是卷王二人组,争保研、抢奖学金——算是不打不相识。 但现如今同人不同命,一个硕士毕业,就进了红圈所;一个继续深造,想在高校当老师,却缺少海外经历、只能先从教学助理干起。 “哎哟——你先坐、我这忽然来活儿,得给毕业生建档——”韩俊帅哗啦一声,将茶几上杂乱文件清理走,拍打了两下沙发垫子,“也就半小时,一会儿我们吃老杜去!” ——杜家私厨菜,是他们念本科的时候,经常去吃的老店,简称就是“老杜”。 裴逐委屈着自己一双长腿,在这张经年累月、都被坐塌了的皮沙发上坐下来。 又想起曾经念书,他可没少帮韩俊帅跑腿干活,那时候凡是遇上什么综测、考核,都是他和韩俊帅两人,趴在这张皮沙发上,一个写、一个盖戳,好似什么流水线操作。 忽然间,他视线一凝,余光瞥见了一张被放在最上面的学生个人档案,“这是……” 很少有人能把一寸免冠证件照,也拍得这么眉清目秀、丰神俊朗。摘掉了土气无比的黑框眼镜之后,露出来的眉眼漆黑狭长、深邃又立体。 ——他就像是一只来自野莽大山的飞鸟,神情淡薄冷漠,且隔绝在尘欲之外。 熟悉无比的“盛聿恒”三字,让裴逐直接就怔愣在了当场,“……” 韩俊帅还在噼里啪啦敲键盘,偶然撇来一眼,推了推自己镜框,随口说道,“哦,这小孩挺优秀的,就是太惨……他无父无母、在社会救济院长大的。” 轰然一声巨响,犹如良心破碎,裴逐前所未有的心慌,也好似被这张档案烫着了手,哗啦一声就甩脱了开。 “哦、唔……”他用手抹了把脸,下意识避开了眼神。 “他前两周忽然请假,说要去深城面试——还是我借的钱。”韩俊帅却毫无察觉,端起桌上的保温杯,随意抿了一口,轻声叹了口气,“哎呀——就说现在寒门已经出不了贵子,你说都已经考上985,结果找不到工作的,一抓一大把。” 裴逐低着脑袋,似有若无地回避着,“嗯……” “你们所今年效益还好吧?”韩俊帅又转头看来,“京城好多所,都在降薪,这年头律师也不好干,你们是老牌红圈,应该还好吧?” “嗯。”裴逐脸上发烧,实在是倍感尴尬。 他用拳头抵住了人中,刚想用力一咳, 说点什么将这话题给牵引开—— 而就在这时,只听门口响起一声熟悉、低沉的嗓音,“报告——” 盛聿恒背着个单肩包、手中拿着一沓打印材料,他穿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衬衫、宽松牛仔裤,就如同最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而他狭长乌黑的眉眼淡淡瞥来,又轻轻一颤,十分猝不及防地……与裴逐看了个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3章 千杯不醉 裴逐身穿西装、这一身昂贵奢华的行头,就算被丢到明星堆里,也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简而言之,想不看见他都难。 而他也在第一时间,从茶几上捡起了一张报纸,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开始钻研起了政法大学订阅报刊的学术质量。 而盛聿恒也仅仅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将自己的单肩背包向上提了提,再将手中的打印资料递了过去,“老师,给。” 韩俊帅其实人长得并不帅,但足够认真负责,看见了他,先眉眼弯弯,唠家常一般,“小盛——还没来得及问,你深城工作找的怎么样?” “不太好。”盛聿恒把着单肩包的带子,低首垂眉,“我被辞了。” “啊??”韩俊帅都听愣了,“你好像上上周才请假去——” “嗯。”盛聿恒回答地很轻飘,“上岗两天,然后被辞了。” “卧槽——什么公司啊?”韩俊帅听到眉头颦蹙,“你一个好好的毕业大学生,起码得签三方协议吧?哪有去了就上岗、还上岗两天就被辞?这不符合劳动法吧?你是被骗了吗?” 盛聿恒此时转头朝着裴逐看去了一眼,嘴角戏谑翘起,嗓音低沉、不答反问,“是啊……我是被骗了吗?” “咳咳——”裴逐已经快坐不住、却又不得不假装自己看报纸看得很认真。 盛聿恒的眼神就又收回来,眸光浮现了一丝淡淡哂笑。 可韩俊帅也坐不住了,他双手掐腰,在办公室里犹如斗牛一般,转来转去的,“这什么公司——不行,我得打电话举报,这不是压榨毕业生呢么!” 听到这话,裴逐慌忙从沙发上弹起来,“哎哎——” “没事,小盛!”韩俊帅拿着手机,一边慌忙撕扯,一边语重心长对他道,“学校就是你们永远的家!咱们学校别的不行,但打官司向来都是一打一个准——!” 盛聿恒仍背着单肩包,他垂首站在了原地,半点都不帮忙,反倒在这个时候开始拱火,“我也不太清楚——面的是个红圈律所,但可能律师都喜欢知法犯法。” “胡说八道!”韩俊帅更加愤怒了,“当律师怎么能知法犯法——法律职业道德都怎么学的?!” 连那本犹如砖头厚的《法律职业伦理与道德》,如今都变成了命运的耳光,差点没把裴逐给扇了个眼冒金星。 但犹此仍然不够,韩俊帅又转头看向了自己经年好友,用义不容辞、坚定而又悲愤地眼神,“裴逐——你说,当律师的能不能知法犯法?!” 裴逐的脸色当即就如卡了鱼刺一般,“我……” “这就是位好律师!”韩俊帅搂抱着他,不住拍打后背,并转头对着盛聿恒、言辞义正道,“咱们政法大学走出去的,都是法律界的良心!” 裴逐被这咔咔一通拍,好似被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给呛住了,脸憋通红,开始不停咳嗽起来,“咳咳——” “……”他羞愤不已,此时缓缓闭上双眼,就仿佛想找个风水宝地去死一死。 “举报,应该不用了。”盛聿恒板着一张呆脸,眉眼瞥了来、又迅速瞥回韩俊帅的脸上。 他轻轻一颔首,似是肯定,“那倒霉上司已经遭报应了。” “这么快?”韩俊帅也愣住,似是不敢相信。 “嗯。”盛聿恒倒是坚定,“恶人恶报,他丧良心的事干得太多。” 韩俊帅虽然是学法,但他架不住天真、也得亏是一直待在高校里,真就被三两句就糊弄过去了。 但顿了顿后,他还是没忍住,给双方简单拉了个皮条,又勾搭搂抱住了盛聿恒的肩膀,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好友,“阿逐,要不你考虑一下,小盛不管是绩点、还是学术水平,都是一顶一——” 裴逐脸上明明是笑的,却无端狰狞,他呛咳了好一阵,此时还有些气虚,只能咬紧牙关,“哦——是么?” 韩俊帅察觉不妥,在这时一脚踹了下盛聿恒,眉飞色舞着、意思是让他赶紧表示表示—— 盛聿恒这个呆批,光反应就足足反应了好几秒。顿了顿后,他似是醒神,熟练无比地掏兜,摸出了烟盒、从中取出了一支。 他强塞进了裴逐的手指间,然后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 “领导——”盛聿恒身形高大,眉眼乌黑深沉,那神态压根就不是做小伏低。 跳跃明灭的火苗,闪动在他的瞳孔当中,他嘴角淡淡勾起,似是揶揄一般,“求你了——” 这话听起来简直好生熟悉——他当初面试上就这么说的,可却是截然相反、俨而不同的态度。 裴逐作为律师记性好到出奇,他用手指夹着这根香烟,简直怀疑自己看错,“……” 他的心脏就好像忽然被无形之手给攫取住,惊悚而又诡异的错觉,忽然被迸射到全身上下,连血管末梢都无端发凉。 但下一秒钟,只听咣的一声脆响,韩俊帅扬手就是一个大逼兜,直接就扇在了盛聿恒的后脑、把人都扇到一个趔趄。 他活像是个老妈子,瞪着眼珠、出离愤怒,“混小子——谁特么让你给烟了!” 随后,他自觉是品德教育做的不够,将盛聿恒单独拎到了办公室内间,从德智体美全面讲起,灌输了一耳朵抽烟的危害是什么。 裴逐无聊地站在办公室外间,一只手抄兜,一只手夹烟、并上下抛玩着那枚便宜塑料打火机,有些走神地回忆起来,当年念本科的时候,韩俊帅好像就是这样喋喋不休叱责他们在宿舍内抽烟的。 一晃多年,老妈子的人仍然是没变、这干脆利索的嘴皮子也仍是没变—— 只是……他好像已有些面目全非了。 裴逐玩着玩着,就情不自禁将这根烟给点上,叼在了嘴唇上,深深吸纳了一口、再颇为极致、长长地吐出来,“……” 然而再一抬眼,就见盛聿恒跟随着韩俊帅,从办公室内间当中走了出来。 裴逐眉眼下压,瞳孔深邃,嘴唇微微启开了一条缝隙,正在往外吐烟。浓白烟雾缭绕一般,映衬着他俊美深邃的五官,似有浓情一般描摹着。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盛聿恒仍然是一副呆批模样,眼神黑沉,还很礼貌,“对不起,老师,耽误你们时间了。” 韩俊帅虽然只是个教学助理,但被天天喊老师,总感觉得为学生做点什么,此时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没事——”顿了顿后,他又补充一句警告,“不过你小子千万不许在教学楼和办公室内抽烟!” 而他话音未落,一缕香烟燃烧的辛辣味道,就顺风飘了过来。 韩俊帅愣愣转头,却不料和正在抽烟的裴逐,看了个大眼瞪小眼,“……” 他眉眼下压,十分不满,似乎又成了那个老妈子宿舍长,“裴逐——我没骂你,你就浑身不舒服呗?” 他们本来应该去吃“老杜”,可盛聿恒却忽然从他的神奇小背包中,掏出了两张宣传单,说他打工的烤鱼店开业大酬宾,希望老师能够捧场光临。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韩俊帅哪有不答应的呢,于是“老杜”临时改换成了大排档烤鱼。 巴掌大小的去鳞鲫鱼,被放入长方形的铁盒当中,烈火焦烤、皮酥肉嫩,最后再撒上一把麻辣鲜香的干料,放葱花蒜末、滋啦浇上一勺秘制花椒油。 烤鲫鱼被装在铁盘当中被端上来,下面架着一个小酒精炉,防止因失温而带来的风味流失。 韩俊帅蹲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两瓶冰镇啤酒,嘴边糊满了通红辣油,嘶嘶直喘气,“你还记得咱本科时候,班上有个姓赵,个头一米九、打篮球贼猛的那家伙么?” “他去当诉讼律师,结果法庭外差点被捅两刀,仗着身手好,一拳给人放倒——”韩俊帅仰头灌了一口啤酒,不无感慨道,“结果这一拳太猛了,给人揍得躺医院俩月,他被吊销了律师执照。这家伙顿悟,学法不能跟傻逼好好讲道理,于是转而干起了安保公司——” “哈哈——”韩俊帅讲着讲着,自己都乐了,端起酒杯跟他一碰,“这年头,做诉讼的没点防身本事都不行,还是你们做非诉的好。” 裴逐穿一身西装,虽然已经脱掉了外套、摘了领带,但仍然跟着油腻脏乱的大排档不搭。他更不吃鲫鱼、嫌刺儿太多费劲,于是只一口一口闷喝啤酒。 韩俊帅喝到两颊酡红,似是有些醉了,话也变得格外多起来,颠三倒四地回忆他们的本科时候,说班上同学,如今都天南海北—— “操,特么普通法律师都没有的做,基本都去港市……那个谁谁,长得好漂亮的,去英国留学,明明是个京城人、却大老远留在了那边……” 这说的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女孩,憋了三年半,他终于鼓起来勇气表白。 结果人姑娘脑子清醒,早已经自我规划明白,半点都不拐弯抹角,当场就问,你家有条件去英国留学么?不能一起出国,还是不要开始了。 而不能留学,至今仍是韩俊帅的心头伤痛——因为没条件出国,如今他博士后都快念完了,却也只能做个小小的教学助理。 裴逐听着他这些醉话,端起酒杯凑到了自己唇边,可漆黑狭长的眼神却看向了另外一边—— 盛聿恒穿着一身兜头围裙,手拿记事本,站在缤纷的霓虹光影当中,冷着一张寡淡白皙的面孔,正给客人点单。 而犹如冥冥之中,他恰在这时抬起头来,两人眼神猝不及防相撞。 裴逐没收回视线,反倒是眉眼下压,若有所思一般,“……” 盛聿恒也是一脸坦然,随便他怎么看,但客人一催促,就又低头给人点单了。 韩俊帅自己喝了六七瓶后,发现裴逐才喝了三瓶,于是s属性大爆发,非得他喝多少、裴逐就得跟着喝多少。 “这世界上难道没有公平吗?”他脸颊通红,看起来像头倔驴,嗓音铿锵,“学法不就是为了献身给公平吗——” 他们总共也就点了两条鲫鱼、一盘炒田螺、一盘花生米,结果脚边最后却空了整整两箱啤酒。 韩俊帅醉到晃荡不稳,走路回去都是问题,恰巧碰上一群男大学生,认出是学院老师,于是十分热情、给架着带回学校了。 裴逐也醉了,细碎黑发松散垂落额前,他连一惯冷冽的眼神都迷蒙下来,结完了账,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酒瓶拌了个趔趄。 但下一秒钟,他却被稳稳揽抱住了腰,一挺阔坚实的胸膛靠了上来,“小心——” 盛聿恒摘掉了围裙,也没带那老土的黑框眼镜,璀璨霓虹之下,他双眸黑沉深邃,嗓音低沉,“我送你。” 他架起了裴逐的一条胳膊,半搂抱着,带他来到了车旁。 而就在伸手进裤兜,想要掏找钥匙的时候,醉醺醺的裴逐忽然睁开了双眼,他猛然发力,反手拧住了他手腕,直接将人压在了车门上。 他们二人身形,在这一瞬间完全颠倒对调—— 裴逐双眼清明、没有半点醉意,戏谑一般凑在了他的耳畔,呼吸温热、嗓音沙哑而又性感,“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什么时候喝一晚上还不醉,你才真正在这一行立足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4章 呆批土狗 盛聿恒的瞳孔当中,划过了那么一瞬的猝不及防。 但下一秒钟,他就低垂下了眼睫,似是一朵清纯无比的小白花,嗓音低沉威压,“领导……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掏车钥匙……” 裴逐却半点不信,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几乎是钳制一般,凛冽恶狠地逼问道,“——你接近我究竟是什么企图?” “您真的误会了……”盛聿恒脸色苍白,额头都疼出了冷汗。 他额头被迫向后扬起,露出伶仃突兀的喉结来,缓缓滚动,“被辞职了之后……我一直都在反省自己的错误……” “辞职”两字,好像一根游丝般的细针,乍然戳中了裴逐的脑神经,他恍然大悟一般,“你就是为了报复我?” 但下一秒钟,他的眉头就颦蹙在一起,似是想不明白——可这也太巧合了。 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来京城出差?又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跟韩俊帅约饭? ——倘若是人为,这小子难不成还有上天入地的神通不成? “真的是误会……”盛聿恒似乎疼得厉害,眼睫纤长,乖顺无比地低垂下来,喉结又上下一滚,“好疼……” 这小子明显就不对劲—— 裴逐顿时呵斥,“别耍花样,给我老实交代!!” “……”盛聿恒沉默了一瞬。顿了顿后,他忽然抬起了眉眼,眼神格外深邃熠亮,嘴角向上翘起一丝,“这样吧……您要是不信,就跟我一起回宿舍,我把我的所有证件、档案都拿给您看。” 裴逐瞳孔一怔,擒拿他的那只手,又下意识施加了力道,几乎将人强按在了车门上,嗓音恫吓,“少耍花招——” 盛聿恒的胸口、乃至下半身都砰的一声撞上车门,强制而又微妙的力道,让他此时喉中不由发出了一声隐忍闷哼。 结果,这一丝呻吟入耳,裴逐脸上先是错愕。 下一秒钟,内心被唤醒恐惧,他陡然松开了手,转而抽出了手帕,似是嫌脏一般,反复搓揉每一根手指,“你特么——” “领导……”盛聿恒转头看他,明明还是一张呆批脸,但眼神格外漆黑,唇角浮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哂笑。 “好了,闭嘴!”裴逐烦不胜烦,他大脑思考不及,抬起长腿又朝着他屁股上踹一脚,“去你宿舍,带路。” 盛聿恒站直了身体后,就开始不断搓揉自己被钳制住的手腕,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但被他做起来、就有几分慢条斯理的张力。 他转头看向了副驾驶,似是想起什么、嘴唇一动,“领导,要不要……” 但裴逐显然也还记着这茬——这辈子,他都不想再给下属开车。 他眉眼下压,不耐叱责,“小吃街离东门也就几百米,开什么车开车!” 于是,盛聿恒就只能遗憾收回了视线,顿了顿后,他稍一颔首,“那您等我几分钟,我回烤鱼店收拾一下东西。” 七八分钟后,他的高大身形,出现在了烤鱼店大门口。 他手里还拎着那个仿佛救过他命一般的帆布包,踮脚抬头,将大门上的防盗门给哗啦拉了下来。 裴逐穿一身深蓝条纹衬衫、西装外套挂在了手肘上,正身姿修长,静站在对面马路牙子上,手中攥着打火机,准备点烟。 他眉眼深深,近乎凝涩的审视一般,将人从头打量到尾,“……” 盛聿恒身高足有一米八六、将近一米九,但并非壮硕的体型,窄而纤薄的肌肉覆在高大骨架上,但仰头抬手时,仍能看见线条分明的肩胛骨,就似是飞鸟的羽翼一般呼之欲出。 但下一秒钟,当裴逐意识到自己在看哪里时,瞳孔先是一怔,随后就颦蹙眉头,似是无比厌烦,闷闷抽自己的烟,“……” ——这就特么是一只土狗!还是最呆批的那一只! 盛聿恒锁好了门,就背着帆布包,朝着马路对面走来。 裴逐一把踩灭了烟蒂,歪了歪脑袋,“走吧——” 政法大学位于郊区,环境静谧安逸,宪法大道两旁种植了高大无比的银杏树,秋冬天叶黄如繁星点缀。 而深更半夜,月光从枝叶缝隙中洒下,光影斑驳、树叶参差沙沙,似有一种不可言说宁和气氛。 裴逐双手抄兜,奢侈高昂的手工皮鞋,踩着一地金黄银杏落叶,他独自闷头走在前面,身影孤高而又纤瘦。 忽然,寂静空气当中响起轻微的咔嚓一声,裴逐极其敏锐,当即就转过头来—— “你刚刚在干什么?”裴逐眉头颦蹙,犹如审问。 “……”盛聿恒果不其然低下了脑袋,就仿佛被问到了关键,而他又有不可言说的尴尬隐情。 “说——”裴逐瞪着眼眸,也果不其然地愠怒起来。 停顿了也不知道多久,盛聿恒才往前走了两步,情景再现一般、伸出脚掌踩住了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而影子里落满了干枯银杏叶,这一脚踩下去,顿时发出了咔嚓声响。 他还是一张呆批脸,低垂着脑袋,嗓音也沉,“很抱歉……我在踩您的影子,作为报复。” 裴逐也低下头来,用匪夷所思的眼神,凝视着自己被踩住的影子,这一瞬间,他就仿佛被活活噎住了一般,“……” ——真是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幼稚”的报复了。 而盛聿恒也很巧然地、在这时轻轻转移开了话题,看向了一边,开口说道,“我的宿舍楼,就在这里。” “嗯?”裴逐看着不远处那栋红砖老楼,眉头颦蹙起来,“你都研究生了,还住六人间?” “是的,很抱歉。”盛聿恒低垂眉眼,他向来都是道歉第一名,“我是贫困生。” 听到这话,裴逐喉头噎了一瞬,他就仿佛无奈又无语,被堵住了任何毒舌的可能性,“……” 盛聿恒却好像丝毫都不避讳自己的贫困生身份,身体力行地带着他在绿化带中的小路穿行,用手拨开拦路的密匝树枝,“请往这边走——” 裴逐在这校园当中,读完了本科和硕士、简直就犹如老家一般,比他还要熟悉百倍,哪还用得着领路。 他从不习惯走在别人身后,刷刷几步,就又越到了前面去—— “请等等——”连提醒的话都仿佛来不及。 下一秒钟,宿舍门口扫来一束好似捉奸一般的手电筒强光,伴随着阿姨的叱责嗓门,“我看是谁这么晚回来——!” 而就在手电光即将扫来的前一刹,裴逐被攥住了手腕,向后一拉,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被以一种强制又暧昧的姿势抱在了怀中。 盛聿恒背对着宿舍门,他的高大身形几乎挡住了大半视线,从松散领口中、散发着一股老式洗衣粉的清爽干冽的味道。 他不可自控地、将鼻尖埋在了裴逐的发丝当中,一片强光照射当中,低垂纤长的眼睫下,显出了一抹浓稠情愫、格外缱绻深邃。 宿管阿姨眉头颦蹙,似是不满,“都门禁了,怎么还不回宿舍?” “马上。”盛聿恒双眼垂闭,微微一笑,“女朋友哭了,哄完马上就回去。” 腻歪小情侣应该是每一栋宿舍楼门口的特产—— 就仿佛见惯不惯,宿管阿姨推开了宿舍大门,先自己回去了。 而下一秒钟,盛聿恒的胸口狠狠挨了一胳膊肘,怼地他连连后退了两步,捂住痛处,呛咳了好几声,“咳咳……” 裴逐眉头颦蹙,似是嫌脏一般,在自己的肩头屈起手指掸了掸。 “晚上十一点门禁。”盛聿恒站直了身体,如实回答道,“而且现在要ai刷脸才能进楼了。” 裴逐已经毕业多年,确实是不知道这些。但他恐惧任何肢体接触,眼神十分厌恶,“少动手动脚。” 顿了顿后,他抬起头仰望整栋宿舍楼,喉头轻微一滚,“……我们怎么上去?” 十分钟后—— 裴逐带着一股羞愤、又几欲杀人的表情,穿着一身紧绷修身的西装,艰难地从一楼男卫生间窗户中翻进来。 他嘴里不住威胁,“你小子死定了……我一定会让你在法律界混不下去……” 盛聿恒却充耳未闻一般,还怪好心,伸手拉了他一把。 “很抱歉。”他眼神黑沉,依然是道歉第一名,“我会跟校长信箱反应,宿舍男卫生间的窗户应该扩大一些。” “……”裴逐已经半只脚落在了地面上。闻言,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你到底是怎么考上的北大?” 盛聿恒真就低头思忖了片刻,一板一眼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可能我比正常人聪明一点。” 裴逐啪的一声,立刻就将他来拉自己的手给甩开,干脆利索地从窗口跳下,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去。 ——他才不想被传染傻子病毒。 盛聿恒转身,抓住地上的铁制框架,又将它原封不动安装在了一楼窗户上,然后跟上了裴逐,一路来到了二楼走廊尽头。 窄窄一道宿舍门,两旁贴着近乎褪色了的红对联。而他们头顶上就是一道横批,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法海无穷”。 盛聿恒掏钥匙开门,声音淡淡、又在道歉,“对不起——屋内可能稍稍有些乱。” 裴逐对于男生宿舍是个什么鬼样子,完全心知肚明,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掏出手绢打算捂住口鼻。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岂料,凡是视线所及之处,都堆满了汗牛充栋、密密麻麻的考研书、法考、cpa的书和复印材料——都格外眼熟。 足足十几摞、垒了足足将近一人高,且歪斜松垮,随时都有倾倒下来的可能。 “随便坐吧。”盛聿恒见惯不惯,随手抽出来一把椅子,在表面随手擦了两下。 他又转过身来,拿起一个老旧的铁皮茶盒,往一次性纸杯当中夹了些细碎茶叶,然后拎起了脚边一保温暖壶,往里面沏冲开水。 一片湿暖馥郁的茶香,顿时在空气当中氤氲开来。 趁着裴逐双手插兜,转身环视着一整间宿舍的时候,盛聿恒稍稍侧了侧身、形成了一个视线死角。 他手头很稳,而且脸不红心不跳,掰开一小颗蓝白色胶囊,将里面的些许粉末,倒在了茶水当中。 他视线下垂,顶着一张呆板无趣的脸,且很毕恭毕敬,手掌捏着茶杯,转身就要递给裴逐,“领导——请喝。” 裴逐垂下狭长眉眼,淡淡扫了一眼这杯粗制滥造的澄黄色茶水,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才抬起手接过来。 在那么一瞬间,盛聿恒微微抬起了视线,他瞳孔好似幽邃深渊,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翘起—— 但下一秒钟,几乎是掩耳不及盗铃之势,裴逐端着茶杯,哗啦一声径直将滚烫茶水全泼在了盛聿恒的脸上! “你把我骗来这里——”裴逐双眼眯起,近乎凛冽审视一般,嗓音格外低沉,“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5章 腿部挂件 热水已经在暖水壶中放了整整一天,因而已经算不上是开水,只是温度仍然稍高、混合着茶叶碎渣,被一起泼到了脸上。 盛聿恒满头满脸都是水渍、黑发垂落耷拉。他张开嘴唇呛咳了几声,显得猝不及防、且十分狼狈。 顿了顿后,他脑袋偏向了一边,抬起手掌,抹了一把口鼻,就似是无可忍耐一般,狠狠骂了句方言脏话。 而裴逐仍好整以暇,他一只手插兜、另外一只手嘎吱捏攥着一次性纸杯,微微勾起了唇角,等着看他爆发—— 而沉寂了几秒种后,盛聿恒却只是抬起了湿淋淋的眉眼,极其深邃地看过来一眼,“你就这么怀疑身边所有人,难道不孤独吗?” 这话实在是不符合预期——裴逐稍稍怔愣了一瞬,嘴角有几分抿紧。 盛聿恒又抬起手掌,抹了一把脸,他似是有些无法忍受,但嗓音却依然强硬压抑、带点梗塞,“只是你喝酒了……我才给你倒了杯醒酒茶。” “领导——”但他情绪还是挺稳定,像是一只老实忍耐的水豚。明明身上湿漉又狼狈不堪,却又抬起手重新倒了一杯茶,嗓音淡淡道,“我一直在讨好你。” 盛聿恒端起茶杯,再次递到了裴逐面前。 只是这一回,他眉眼垂落,似乎反思一般,可又实在是笨拙,“可能……我做的不太好。” “……”裴逐凝视着面前这杯茶,瞳孔瞪大凝颤着、喉头顿时就仿佛噎住了一般。 讨好——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算是哪门子的讨好?? 裴逐又不是个傻子、还有着远超常人那般精明,此时有几分被愚弄了的愠怒,刚想骂两句。 但下一秒钟,他便看见盛聿恒那双小心翼翼回避到一边、深沉又隐晦的眼。 ——就和他在玻璃上偷偷画爱心那时一模一样。 盛聿恒确实是有点美色在身上的。脖颈白皙修长,因转头而牵扯出鲜明的线条,向下蜿蜒、隐没在了空荡的领口当中,喉结伶仃突兀,在此时缓缓上下滚动。 他这低眉顺眼的好学生样,真就像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呆瓜——频频拍马屁,却都拍在了马蹄上。 裴逐的喉头也开始凝涩、似有几分尴尬不适般,上下轻滚了滚,“……” 他单手抄兜,在此时低头凝视面前这杯粗制滥造的茶水,似乎能从澄黄色的倒影当中,看见自己的脸。 其实——他也不是百分百的对。 而就在他迟疑这片刻,盛聿恒却好似会错了意。 他将端茶杯的手掌收回来、又毫不犹豫地抬起,再次将这整整一杯的热茶,兜头淋在了自己整张脸上。 他紧闭双眼、任由水流蜿蜒纵横,在这时淡淡问道,“够吗?” 盛聿恒就仿佛诚心悔过,见他不答话,这一次干脆直接将整个热水壶都拎起来,哗啦一声径直从头顶浇淋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窄瘦,白衬衫湿漉半透、狼狈不堪地紧贴身形,显出一片暧昧不清的肌肤颜色。 “领导——”下一秒钟,盛聿恒抬起自己的湿漉眉眼,很深、也很无奈地看过来,“我其实很庸俗,就只是为了钱。” “两万块钱的工资,在你们眼中不算什么,但是——已经足够买我的命。” 裴逐有被震惊到,眼神隐忍、嘴唇翕动,“……” 但他生性多疑,下一秒钟,眉头颦蹙,似乎还是不相信一般,想再激将说几句什么。 但就在这时,他余光一瞥,有些迟迟地看见,自己身后整张墙壁上,都贴满了无数荣誉、奖状—— 这做法老土得有些眼熟,而在裴逐的记忆里,就只有在山区乡下、务农人家才会如此炫耀——家中终于出了个读书的好苗子。 盛聿恒虽然是个行走的棺材板、人又很呆批,但他仍是个万中无一的、考上北大又跨考法硕的寒门贵子。 没经历过的,其实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将自己压榨到地步—— 连睡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计算在内,上课、撰写论文、参赛、做项目、面试、实习……仿佛将己身血肉,都献身碾碎在了“社会”这个巨大齿轮当中,吱呀连轴转个不停。 “就算是称斤卖两——”盛聿恒低垂下来脑袋,微微一笑,似是很能看得开,“我也只是想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 吱嘎一声——裴逐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他给彻彻底底捏瘪了。 “够了!”他被说到头痛,似是无可忍,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绝非善类、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真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人卖可怜卖得如此曲了拐弯。 裴逐都有几分暗自咬牙,“实习期工资四千五,总共三个月,但能不能转正由组内三位律师一起考评——” 他在这时抬起眉眼,眼眸深邃犀利,这一眼,更像是个警告,“收起你多余的小心思——” “我不需要任何讨好,在我手下——足够‘优秀’才是唯一的关键。” 话毕,他就不想在这再待下去,抽出手帕捂住口鼻,转身就想要走—— 盛聿恒仍然是一张呆批脸,只是这次多了些毕恭毕敬,谆谆嘱咐道,“请您爬窗的时候小心一点,窗户还是有些高,千万别扭了脚。” 裴逐简直够够的了,他一个年薪百万的合伙人,回一次母校竟然还要爬男厕所的窗! 他狗嫌人厌一般,耷拉着眼,恶狠狠道,“从现在开始,你再多说一个我不爱听的字,就扣五十块钱工资。” 他已经足够人美心善——且看他一天一百五的实习工资,够扣几次的! 裴逐来京城开会一趟,却不想竟拎了个腿部挂件回去。 他躺在五星级酒店的柔软大床上,睡到深更半夜,仍不免怒从心生、咽不下这口子气,狠狠锤了一下床垫,看不得一个实习生特么过得比自己还舒服。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摘掉了丝绸眼罩,拿起手机直接就发了个语音过去,“订两张机票,明天下午出发——” 但这条语音慢悠悠的,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才被接受,对面只发来了一个表情包—— 【盛聿恒】:[ok] 裴逐的命令没被二十四小时响应,早已经超级不爽,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上了飞机还有更让他不爽的—— 他手中端着杯美式,另外一手拿着机票,在飞机过道当中僵站了许久,转身一巴掌兜在了呆批下属的后脑勺上。 他仿佛在看胎神,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特么给你的上司——就订经济舱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别信盛,他一整章都是“演技”。别人演绿茶,他演绿茶白莲花小呆狗、还是疯癫隐藏版。 第16章 警惕不高 裴逐今天穿了一身brunello cucineli的深蓝色西装,平驳领、单排扣,手腕扣了一条翡翠表盘的百达翡丽,踩着一双哑光驼色牛津鞋。 他这一身从头到脚,少说也得个六位数,当看到人满为患、挤挤挨挨的经济舱过道,陷入了人生从未有过的沉默当中,“……” 今天这飞机内,差不多被一个老年旅行团差不多给包圆了。 一个个身材迥异、苍老白发的老头老太太们,头顶戴着统一的小红帽子,闹哄哄地、就仿佛在菜市场中抢菜一般,“哎哎,空姐!看看我这是坐哪……” “老伴,记得把洗好的水果拿下来……” “哎呀,什么时候能起飞啊??” “洗手间呢,我想上个洗手间!” 而这些吵闹声、拥挤声,让裴逐脑门上逐渐青筋暴起,仿佛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不由自主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他紧闭双眼,就如同要生剥血肉一般,从牙缝当中挤出几个字句,“盛、聿、恒——” “哎哎——”但没成想,身后的人流却忽然朝前窜涌着、硬生生挤了上来,“到底还走不走?” “什么人啊?!” “堵着过道想干什么?” 裴逐身形猛地一晃,然而下一秒钟,一双宽大且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伸了过来,牢牢稳固地拢住了他的脊背。 盛聿恒的高大身形,似是一堵铁壁铜墙,挡在了他和身后人流之间。 “稍等。”他脸上面无表情着,看起来很唬人。 裴逐就这么不太情愿地、乃至半强制性地坐在了经济舱的座位上,哪怕盛聿恒已经主动将靠舷窗的位置让给了他。 “艹……”他死死咬紧了牙根,紧盯着舷窗外,飞机巨大无比的翅翼,似是在磨牙吮血一般,“我一定回让你在法律界混不下去……” 盛聿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拿着保温杯,问空姐要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正在潺潺倒茶。 他嗓音低沉,“抱歉……我从没坐过飞机。” 岂料,裴逐压根就没有什么同情心。顿了顿后,转头盯着他,眼带嘲讽、嘴角向上翘起,“怎么,你是个穷神,还要我为你买单背锅呗?” “……”盛聿恒眼神刺痛了一瞬,呼吸内敛沉默下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倒出来的茶水,朝裴逐面前递了递、似是赔罪,“抱歉,下一次我会记住你的需求。” “非头等舱不坐、非六十厘米后的床垫不睡……麦当劳、肯德基只要吃一口,就会想死。”他一板一眼地将今日发生种种都说了个遍。 早上十点,他乘坐地铁到达酒店,准备跟裴逐汇合、一同前往飞机场。 却没想到,正遇见裴逐穿着一身雪白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系着,顶着一张倦怠疲惫的脸,正在跟酒店客房服务经理吵架—— 因为床垫不适,他整整一晚都在失眠,而且酒店餐饮太不符合出差人士的需要、竟然超过九点就不可用餐。 趁吵架的功夫,盛聿恒替他将整个房间内、散落四处的衣服裤子捡起来,整整齐齐叠进了行李箱当中,又将各个插座上的充电器拔下来,工整团起、收入了丝绒小袋子当中。 裴逐睡不好觉,上了叫来的车、就一直在后座闭眼补眠。 等到了飞机场,盛聿恒办理了取票之后,十分贴心、且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了一整个牛皮纸包,“领导,给,这是早餐。” 却没想到裴逐仅仅掀了一下眼皮。下一秒钟,他脸上便出现了一惯的刻薄讥讽之色,冷冷说道,“可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只要一吃麦当劳、肯德基这种垃圾快餐,就会想死。” “……”最后,一整个牛皮纸包当中,他只屈尊降贵、喝了几口套餐中自带的冰美式——因为他这个人,只要连续三小时不摄入咖啡因,也会想死。 而此时飞机已经轰鸣起飞,裴逐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这小子貌似歉疚、实际控诉的话。 但他仅仅只是向上挑了一下唇角,“哦,是吗?” “这可真抱歉啊,我这个人就是超级无敌宇宙级别小心眼。”他脸上笑意更大了,不在意、也无所谓。 但下一秒钟,他的嗓音便低沉下来,嘴角带着讥讽,“你刚刚这话多少个字?一个字五十块钱,你这个月的实习工资够扣几次——你北大的脑子,能算明白吗?” 盛聿恒瞳孔猛然一缩,“……” 但接着,他就低垂下了眉眼,好像从里到外都乖巧老实了下来,“对不起,领导,我在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请您大人有大量——” “呵呵——”裴逐轻笑了一声,修长手指捏着茶杯,转头欣赏起了舷窗之外的风景。 他随意尝了一口手中茶水,却顿时蹙起了眉头,抿了抿嘴唇,觉得这茶水实在是有些苦得吓人。 但还不到两分钟,他的脑袋便不省人事一般、重重跌垂了下来,侧撞在了舷窗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连捏着一次性纸杯的手掌,都软软地、摊了开来。 而就在纸杯歪斜,即将泼洒出来的时候——一只宽大且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过来,将茶杯给取走了。 盛聿恒脸不红心不跳,用修长手指捏着茶杯,凑上前去,用鼻尖抵着、轻轻嗅闻了一下。 然后,他动作不紧不慢,撕碎了从麦当劳多要的餐巾纸,丢入了座椅前侧口袋中、给每一个乘客提供的防水丢弃袋,再将杯中剩余茶水,哗啦浇了进去。 恰逢空姐推着餐车走过,盛聿恒将防水丢弃袋折了几折,抬起手递了过去,“麻烦,帮忙丢一下垃圾。” “好的。”空姐礼貌回应,她正在分发飞机餐,顿了顿后,迟疑询问,“请问靠窗这位旅客……” “他一吃飞机餐就想死。”盛聿恒用中指向上一顶、推了推脸上眼镜、反射出一片冷光。 他在说这话时,仍然是面无表情,但嘴角却向上翘起,“就不需要了。” “……”空姐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错愕、也真是难为她。 顿了顿后,她仍遵循着空乘礼仪,“好的,您有需要请随时联系。”脚步声渐行渐远、餐车也骨碌骨碌地被推走。 飞机轰鸣声、吵杂交谈声、包括翻报纸的簌簌声、ptv个人电视的娱乐声……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冗余无比的整体,却又在一瞬间化整为零、消弭于了虚无当中。 盛聿恒就好似充耳未闻一般,反手扣着裴逐的手掌,将口鼻紧贴在了指根,极深、极长地呼吸着,每一口都仿佛深入肺腑。 “不是警惕性很高吗?”他唇瓣蠕动,嘴角向上一牵,一边浅笑着,一边用鼻尖稠黏而又爱怜地摩挲着每一根手指,嗓音深处吐出无人知晓的字句,“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7章 辣到偿命 裴逐是被飞机落地、铛的一声巨响给震醒的—— 他眉头颦蹙,手掌撑着太阳穴,就像是宿醉醒来、头疼到几乎快要炸开,“呃、唔……” 在几下震动颠簸后,飞机开始滑行。 而机舱内的旅游团大爷、大妈们,吵吵嚷嚷着,已经迫不及待,或是开始穿外套,或是解开安全带、去行李舱内拿自己的东西。 裴逐略显倦怠、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他就好像浑身上下被人给暴揍了一顿,充满难以言喻的酸涩沉滞,“……” 可能这就是坐经济舱的原因——而他在刚入行半年,斥巨资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西装、以及一块奢侈手表后,他就已经与这种吵杂喧嚷说告别了。 睡太久了筋骨僵硬,他先转动了一下岌岌可危的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一声响。 借着转头这动作,他忽然瞥见自己的身旁。盛聿恒身姿端坐、手中拿着个平板,正在用触屏笔,认真写着什么。 大爷、大妈们正争前恐后去拿行李, 或高或矮、挤挤攘攘……但他却好似听闻不到,自有一番气定神闲。 ——不管是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声“好学生”。 但裴逐却嘴角向上一牵,下一秒钟,直接出言嘲讽,“哟,穷小子还用得起ipad呢?” 盛聿恒手中的触屏笔顿时一滑,下一秒钟就被紧攥起来,他俊白的手背上绷起了一道道青筋,“……” 缓缓地,他用笔尖点击了一下屏幕上的“橡皮”,将自己刚刚写在一个名为“pz”的笔记当中,将“嘴巴很软”那一条,给改成了“嘴巴很毒”。 裴逐的保时捷911就停在了航站楼外的商务停车场—— 盛聿恒还记得,他厌恶别人坐后座、更厌恶别人坐副驾驶,因而在走出了航站楼后,他便便背着书包站在原地、脚步不动了。 而裴逐掌中还推着小巧奢侈的行李箱,在迈着长腿走出几步之后,才发现身后没有人跟上来。 “站那干什么?”他颦蹙起眉头,看向了几米之外,站在出租车等候区的盛聿恒。 盛聿恒略低着脑袋,镜片后面,是一双略显呆板的下垂眼,“已经到深城了,我就不再麻烦——” 裴逐嘴角向上牵起,也微哂一笑,“果然北大的脑子就是好使——对自己定位这么精准呢?” “……”盛聿恒挨了骂,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面的双眸变得格外深邃、且意味深长。 “给你三秒钟,快点滚过来——”裴逐已经快走到了自己保时捷边,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先按了一下开锁,“接下来一个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必须将驾照考到手,不然——” 他显然对于自己一个上司却给下属开车、而耿耿于怀,在此时抬起头,森森一笑,“你就继续滚回烤鱼店,当你的服务员吧。” 时隔了不知多长时间,盛聿恒再一次地坐在了这辆保时捷911的副驾驶上,他也有几分熟门熟路,拉起了安全带,给自己咔哒一声扣上。 深城的天气跟京城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裴逐在上车后就脱掉了西装外套,身上只穿着修身马甲、以及白衬衫,显得身材窄瘦笔挺,并将袖口工整地向上挽了三折。 实在是太困了没精神、也不懂为什么飞机上睡了一路还这么困…… 在停车场排队缴费之时,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了副驾驶前方的中控箱,翻找起了雪茄盒。 坐在副驾驶上的盛聿恒下意识向后一缩,但顿了顿后,却又停住没躲。 他表面顶着一张寡淡又呆板的好学生脸,视线却极其露骨大胆,在自己上司的后颈辗转停留,又顺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向下探去。 裴逐上班前如果不在家里打扮两小时、是根本无法出门的—— 因而他浑身上下精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后颈剃推了个干净,仅余青黑的发茬。 伴随他整个人的靠近,一股馥郁、又深沉悠长的鼠尾草与麝香味儿飘了过来。 麝香浓郁辛辣、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动物腥味,混合着甜而不腻的鼠尾草,矛盾又张力十足,但搭在裴逐这样一个人身上,却衍变成了一种男性独有的性感。 咔哒一声,裴逐找到了烟盒,随手关上了手套箱—— 他直起身来,叼了一根在嘴唇上,点燃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浓白烟雾,转头看了副驾驶一眼。 “什么眼神?”他眉头轻轻一颦蹙、又挑剔上了,“跟个变态似的……” 盛聿恒就像是个挨训圣体,怎么骂都没什么反应,但在无声无息中、他垂下了眼眸。在不被察觉的角落里,看向了掌中手机—— 就在今天上午,他刚刚更换了手机锁屏,照片当中清晰可见,规整昂贵的衬衫领口解开后、露出来的一抹平直又清晰的漂亮锁骨。 “……”缓缓地,他嘴角向上一勾。 本以为保时捷911会直接停在公司楼下,但当盛聿恒下车时,表情却出乎意料、有些许的怔愣。 裴逐手掌勾着西装外套,向后搭在了肩膀上,嘴里叼着残存的烟屁股,咣当一脚,将车门给踹上了。 保时捷的车头,正对着一家早餐店,垒了足足十几层高的笼屉,不断蒸腾涌冒着缭绕水汽。 而与笼屉相连的是一张宽阔油腻的案板,老板娘麻利熟练、手指飞快,用不了几秒钟,一整个圆鼓白胖的小笼包便已经在她手中成形。 顿了顿后,她抬起头来,露出惊喜表情,“呀——裴律来了?” 飞快地,她朝正在烙饼的老板踹出一脚,“闷头干什么呢,没看见裴律来了?” 老板看起来淳朴木讷,只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勉强挤出个笑容,“坐、坐……” 他弯腰搬来了几个小板凳,示意他们二人坐下。 “……”盛聿恒看了看这小板凳、又转头看了看这粗陋寒碜的早餐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当中。 但裴逐却好似不见外,他咣当一脚,将其中一个小板凳踹给了盛聿恒,自己叼着烟,在另外一个小板凳上坐下来。 他这一身造价高昂的西装、衬衫,乃至这一双西裤包裹下、修长有力的腿,都与这环境处处不搭——有种,他沦落风尘了的感觉。 “刚蒸好的包子,趁热吃——”老板娘戴一双粉色的隔热手套,给他们捧来了两笼屉包子。 她脸上的喜意发自内心,又招呼着自己男人,“舀两勺豆腐脑,多放葱花香菜和虾皮,放两勺陈醋!” 裴逐看起来压根就不是个吃小摊的人,可他偏偏真就拿起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了个热乎暄软的包子,沾了沾辣椒油,“吃吧,别等凉了。” “……”盛聿恒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拿起了筷子,但却悬停在了半空中、迟迟不肯伸向包子。 “你要干什么?”他蹙着眉头、谨慎问出了一句。 ——他确信自己并无任何露馅之处,只是这顿包子,吃得未免太像断头饭了些。 裴逐刚吃了半拉包子,听到这话,反倒想笑,“怎么——怀疑我下毒?” “……”盛聿恒没说话,只是眼神黑沉下去些许,他手中还拿着那个保温杯、筋骨感十足的手指,不断收拢并紧。 ——并非是怀疑下毒……只是有可能下药。 老板娘在这个时候端着两大碗豆腐脑上前,咣当两声,放在了桌面上。她热情爽朗地笑,不停招呼,“来尝尝——看看味道变没变?” 裴逐解下了腕上手表,避免磕碰到桌面,用勺子舀起了一勺滑溜溜、软乎乎的白嫩豆腐,刚要塞进嘴里,忽然停顿了下,“你们四川……豆腐脑吃咸的还是甜的?” “我们吃辣的。”盛聿恒缓缓挑起了唇角,以一种不明意味的眼神,凝视向他的沾了一点辣油、略显红肿的嘴唇,以及伶仃突兀的喉结。 “辣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8章 亲口尝尝 盛聿恒低下头来,捏着勺子,认真品尝了一下这家早餐店的包子和豆腐脑。 包子白软喧呼,一股老面发酵的麦香气,抿化在唇齿间、还能尝出淡淡的甜味。肉馅是一整颗肉丸,咬起来弹牙爽口,会滋出一股股鲜嫩汁水。 豆腐脑看起来,也是用纯手工磨出来的豆浆,点化了卤子,甚至能从中品尝出柴火烟火的味道。 ——更难得的是,并非是广粤人爱吃的甜口,而是浇上了一大少赤色浓稠的卤汁,夹杂着木耳、蛋皮和新鲜黄花菜。 不知不觉,盛聿恒又开启了扫饭机模式,一手捏着两个包子,一只手端起碗,狼吞虎咽一般向下吞吃。 裴逐人打扮得精致、饭量也同样精致,他包子都没啃完半个,豆腐脑也只喝了两口,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他一边抽烟,一边转身走到了车身旁,时不时嗯两声,一张嘴就是流畅又磁性的英伦腔。 盛聿恒两颊塞到满满当当,手中还端着碗,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过去—— “哎呀,我们包子、豆腐脑还不错吧?”老板娘又热情地凑了过来,她脸上带笑,又端来了一大碗豆浆,“以后想吃了,就过来——你是裴律的同事吧?” 盛聿恒连忙将嘴里东西咽下,双手接过了这一大碗满满当当的豆浆,“我是……他新收的实习生。” “实习生啊——”老板娘并未表现出任何轻视,笑容仍温暖热络,“跟着裴律能学到不少东西吧?” “你们裴律,人可好了,我们这个铺子,都多亏了他才能保下来……”老板娘又继续一边烙饼,一边噼里啪啦讲述了一通,“我们夫妻俩到深城来,人生地不熟的……每年赚不了几个钱,还得寄回老家……” 在她毫不见外的叙述声中,窥见了一个农村重男轻女家庭的悲剧—— “我和男人在外打工,就奔着有朝一日能把女儿给接来……赚多少钱、全都寄回家里,谁知道那群混账根本没花在我女儿身上……” “我的妞妞啊,才四岁,却被她大伯家的混账儿子,领去了小仓库,哄骗着掀起裙子……” “别说是她爸,就算是我都想给那小兔崽子扒皮抽筋——” “她爸一锄头下去,把那混账小子打破了脑袋,大伯母就不依不饶、非得让我们拿这个铺子作为赔偿!” “我们都是乡下人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娘低垂下了脑袋,给锅中的大饼翻面,“多亏了裴律师,他几年前也是实习生,天天在我家铺子吃早饭,帮我们写了诉状、又陪我们去法院……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亲力亲为。” “裴律一早上就给我发消息了,”老板娘把烙好了两个金黄酥脆的馅饼,端到了桌面上。 她将油腻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从围裙兜中取出了一枚拴着红绳的钥匙。 “我家早餐店楼上是个阁楼,以前我们一家住在那……但现在妞妞上小学、我和她爸另外租了个学区房。” “我们这阁楼,租金八百块钱一个月,也不需要什么押金,你是裴律师的实习生、不就相当于他的学生吗?”老板娘笑起来,“跟着裴律好好干吧——” 而听到这里,盛聿恒的表情已经完全空白一片,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裴逐竟然帮他找了房子?? 老板娘说一早上就收到了消息……那是什么时候? 是他穿着白色睡袍、和酒店服务员噼里啪啦吵架的时候吗?还是一脸挑剔,说自己只要一吃麦当劳、肯德基,就会想死的时候? 盛聿恒根本想不出来……但缓缓地、他佝偻起了脊背,忍不住伸出了筋骨分明的手掌,紧紧捏攥起了自己的胸口,将衬衫都抓住了无数痉挛褶皱—— 他呼吸急促、脸颊涨红,额头也浮现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一副心脏病犯了的模样,“……”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能控制住这一股股的冲动……不把他囫囵个儿拆吃入腹了呢? 就似乎忍耐到了极致,反倒是有种越过了某个坎儿后、被心脏血肉硬生生磨挤出来的松敞—— 盛聿恒松开了一点手掌,不再那么紧紧抓着自己胸口,只是脸色依然不好看。 而就在此时,一只手掌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裴逐不知何时走入了店内,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审视目光看来、眉头紧紧颦蹙。 【你怎么了?】他还在听电话,只摆动了几下口型。 但他的关心仅仅就只是一瞬,下一秒钟,电话那头又说了点什么,裴逐连忙转移开视线,又嗯嗯应了两声,“sorry,you said what??” 可他手掌并未挪开,所以盛聿恒不得不被迫仰头。 盛聿恒的双眼闭着,努力挺起了鼻尖,极尽克制、又不加掩饰地蹭了蹭他骨感分明的手腕,鼻翼翕动,深深嗅闻呼吸着。 鼠尾草混合着麝香的浓郁气息,时远时近、又不可捕捉一般,飘进了鼻腔当中。 盛聿恒藏在桌面下的那只手,攥紧了掌中的保温杯,用绳套就好像上吊一般、勒紧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头脑沉浸式放空,不由自主地想到—— 下一次,他要亲自尝一尝这手腕的味道,吮吸舔过每一根手指,塞满喉咙当中。 裴逐接完了电话,手指一收、就将手机揣进了裤兜当中。 他身高腿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神并不温情,倒似是在看狗一般,“额头明明一点都不热,你小子究竟是抽什么风?” ——他刚刚在外面打电话都看到,他抓着胸口,差点就倒在了桌上。 “隐瞒重大疾病,是违反合同的——”他眼神带上了警惕,眼尾向下压去,嘴毒且不饶人,“你面试的时候,交体检报告了么?” 裴逐唯恐这小子再给自己闹出一个大的,嗓音低沉严肃,“你要是猝死在了工位上,到底算你的还是我……” 他话音未落,就见盛聿恒低垂下了脑袋,似乎无可奈何一般,嘴角轻微向上勾起。他嗓音醇厚、竟能听出一股纵容味道,“裴逐——”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裴逐表情瞬间怔愣了一瞬,但下一秒钟,他就眉头蹙起、似是有些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盛聿恒眼神怔愣了一瞬,也似乎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吐露心声。 但顿了顿后,他用眼神瞥向了桌面上的豆浆、油条,十分不慌不忙道,“我以为你会说‘油条我只吃五分熟’,‘豆浆也只要八二年橡木桶熟饮’……” 裴逐的眼角抽搐了两下,算是听懂这小子话里话外的讽刺了,“……” 砰的一声巨响,他戴着百达翡丽的手掌,猛地按在了桌面上。 他似是猛虎下山一般,目露精光,“听好了,小子,‘好朋友’的游戏到此为止——” “再告诉你一条经验——做我们这一行,凡所有的言行,都要索取应有的代价。”裴逐的嘴角向上勾起,他轻蔑玩味、又不屑一顾,“现在,该是你像牛马一样,为我干活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9章 必须变态 裴逐说要他当牛马,便是货真价实、不掺杂半点水分—— 第二天,当盛聿恒去而复返、再一次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都没来得及去接杯水,就有律师走了过来,打招呼道,“早上好,小盛。” 盛聿恒刚要招呼,下一秒钟,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一沓厚厚的、贴着各种颜色标签的文件夹,就被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十二点前哈——”中年级女律师还算客气,又笑眯眯摆了摆手,“帮忙翻译成英文版,然后发送到我邮箱。” 盛聿恒怔愣了足足七八秒钟,才伸手扶了一下,免得这一沓文件歪斜倒塌下来。 但这并非是结束,仅仅只是个开始—— 没一会儿,又一位高年级律师居高临下、将一份合同拍了下来,用手指点点其中一条,“把这一条做一下检索,国内、香港地区、以及欧洲各联盟国内的案例都找一下。” 盛聿恒推了推脸上眼镜,点头应了一声。 他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实际在填写日程表时,已经在心中将裴逐骂了个成千上万遍。 ——他倒是想暗恋的清纯一点,但裴逐的一言一行,却都好像在把他往变态的那条道路上推! 张浩九点二十分到的工位,在看见盛聿恒时,脸上明显怔愣了一瞬。 但他们两位男生并不十分相熟,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电脑各干各的。 九点四十分,姚世熙背着包、也拉开了工位座椅。她昨晚熬了一整个通宵,眼下一片青黑,倦怠地打哈欠,“早上好啊——” 在看见盛聿恒的一瞬间,她惊讶呆住,却也不免好奇,“好久都没看见你了?上周、上上周你干嘛去了?” 盛聿恒刚抬起头,但还没等他说话。 坐在对面的张浩忽然埋头低咳了两声,他滑动了一下手中鼠标,嗓音很低,“要审的合同,发你邮箱了,你细看一遍批注,有问题直接说。” “好。”姚世熙被打了个岔,只得坐下来、直接打开了电脑。 红圈所内普遍高压,一整个上午就只听键盘噼啪,以及翻动资料的簌簌声,用粤语、或者是英语讲电话,一派繁忙、日不暇给的景象。 作为实习生,就更加碎催了,组内大群时不时就有艾特蹦出来。盛聿恒同时给七八位律师打杂,做法律检索、案例检索、法条分析、翻译…… 他中午依然只吃两个饭团,根本难填欲壑,腹中就仿佛有一阵阵邪火在烧。 盛聿恒拿着饭团,一大口接一大口,腮帮嚼动、仿佛拆骨剃肉的架势。而他的双眼,则如狼似虎一般,紧紧盯着另一只手掌中的手机—— 在散发淡淡冷光的屏保中,裴逐脑袋耷拉、闭目熟睡,而一向用来束缚、勾勒出完美身段的西装被敞开来,露出平直且线条清晰的锁骨。 缓缓地,盛聿恒嘴角忽然露出一个笑,完全不似他呆板无趣的表象。 伴随最后一口饭团被咽下,伶仃喉结上下一滚。 仿佛止不住饥渴一般,他忽然凑上前,用嘴唇轻轻亲吻了一下屏保当中的锁骨,犹似啄蜜,发出“啾”的一声轻响。 一般下午四五点钟,是打工人一天当中最为崩溃的时候—— 既隐约期待着准时下班,又防备不住各种突发事件;明明灵魂都已经出窍到回家给猫猫狗狗喂饭,身体却不得不被强行束缚在窄小工位上。 姚世熙做了一整天,刚上交了翻译合同,没想到只是从中高年级律师的工作区走了一圈,手里就又拎着厚厚一沓文件回来。 她脸上都不化妆了、下巴冒着两三颗红肿的痘,眼圈红肿、似是想哭,将这一沓重重摔在了桌面,“妈的,这逼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咣当一声巨响,让同坐在一张桌上的两位男生都吓了一跳。 顿了顿后,张浩主动凑上来,低声询问,“具体要做什么?不然我和盛聿恒一起帮——” 不待他说完,盛聿恒便已经拒绝,“不行。” 他甚至头都没抬,一只手掌握着鼠标,在桌面上滑来滑去、间或咔嚓一点。 张浩噎了一瞬,但顿了顿后,脸色已经不好看起来,“这有什么不行?都是实习生,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 姚世熙表情空白了一瞬,她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张浩伸出中指,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似乎不肯退让一般,紧盯着盛聿恒,神态很傲、又很清高,“你说呢?” 而足足过去了七八秒钟,盛聿恒才缓缓抬起头,眉眼下压、似乎不虞。 但就在他刚张开嘴,还没等说话的时候,只听咣的一声巨响—— 裴逐单手插兜,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 他有条不紊、上前几步,然后俯身按住了桌面,停顿了两三秒钟后,嘴角向上翘起,“明睿地产项目结项,今晚我请大家,万豪聚餐、酒水畅饮——” 办公室内屏息寂静了一瞬,但下一秒钟,许多律师都站起来,将手中文件夹哗啦扔上了半空,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雀跃喊声,“哇哦——” “啊啊啊啊啊——!” “老大赛高!!” 裴逐脸上挂着精致妥帖的笑容,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扯了扯脖颈领带,十分通情达理,“手头收拾利索,准备下班。回家照顾孩子、不能喝酒的,就另发五百块聚餐红包。” 办公室内欢呼雀跃声更高了,几乎肉眼可见,人人脸上都带着掩盖不住的快乐,“下班下班……” “请客万豪啊,老大真是霸气!” 只是在实习生这一角,空气却有些寂静凝重—— 张浩和盛聿恒对视着,他显然有些错愕,不知该不该继续刚刚的话题,“……”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掌忽然落在了椅背上。 ella俯身下来,工牌于胸前一晃,她嘴角挂着笑容,“小朋友们——都能不能喝酒啊?” 显然,在裴逐的大方又豪奢的请客当中——包括了他们这些实习生。 “我、我不能喝太多……”姚世熙率先摆了摆手,她脸颊发红、看起来有些慌或者说尴尬。 “没事儿,有给女生准备气泡水、低度数果酒。”ella很贴心笑笑,她又话音一转,“不想去聚餐也没关系,记得在群里领红包——不用有任何负担。” 张浩和盛聿恒再度对视了一眼。 而盛聿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和裴逐相触的机会,他毫不犹豫、且当仁不让,“去。” 顿了顿后,他就仿佛生怕说服力不够,认真补充,“我很能喝。” 而下一秒钟,张浩也好似争抢、急于证明自己,“我也去。” 他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似乎不打算再装了,“正好,我对调酒什么的,还挺有研究。” “……”ella听到这话都不由怔愣了一瞬,顿了顿后,她迟疑笑笑,“哈哈……那还挺好。” “那么三个小朋友,就都参加咯——”她转头看来,再一次确认道,“我按照这个人数订餐啦。” 姚世熙脸颊憋红、双手抓紧了膝上裙摆,露出了一秒钟的迟疑。 “去。”但张浩已经不容质疑,他对着ella点头笑笑,“麻烦ella姐了——” 盛聿恒没吭声,只朝着姚世熙瞥去了一眼。 但姚世熙只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后,她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哈哈哈哈……说实话bunny,我不太能喝……” “没关系,这个社会对于女生能不能喝,并没有要求。”张浩抬起头来,他又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但对男生的标准就不一样了——” 姚世熙脸上露出了一瞬尴尬神情,而盛聿恒在此时起身,抓住文件,上下左右整理,准备要走。 “阿恒——”姚世熙似是抓住救命稻草,她脸上几乎是硬挤出笑容,“你打算怎么去会所?” 盛聿恒的眼神怔了一瞬间,顿了顿后,他先是瞥向了张浩,又收了回来,“扫码单车。” 可大概是姚世熙眼中的求救意味太明显,顿了顿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你要去,我可以借一辆自行车,让你坐后座。” 可好巧不巧,裴逐跟着一帮律师,恰巧从走廊当中经过—— 他在听到这话后,淡淡撇来了一眼,整理领带的手掌、瞬间停顿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0章 球场赌注 盛聿恒万万没想到,在和裴逐眼神对上的一瞬间,他瞳孔紧缩到了极致,心脏几乎要从喉口活生生跳出来—— 但二人视线,却好似生生相错的两片羽毛,轻薄、又不带有任何分量。 裴逐脸上看不出端倪,走出了好几米远后,才又扯动了两下领带,淡淡询问身边的ella,“实习生也一起去?” “嗯,邀请了一下。”ella穿一身端庄素雅的裙装,步子飒爽,跟随在他身边。 但顿了顿后,她眼神瞥来,嘴角蔓延上一丝笑意,“怎么?裴par,这么不高兴?” “切——”裴逐一嗤,笑容略显凉薄,“只是感慨,年轻真好啊。” ——他不到二十八岁就已经当上了合伙人,这话说出口,只显出了十足傲气、或者说讥讽。 ——而有的年轻人,却一点正事儿不干。 大多数人对于律师的想象,基本集中于西装革履、高端精致,但私底下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裴逐包下了万豪会所的整整一层,而刚一进门,这群法律精英们,便甩掉了西装外套,一窝蜂冲向了吧台。 两位三十多岁的男律师,直接翘开了两大瓶香槟,抱在怀中,朝着每一个人身上喷泡沫,“哇哦哦哦哦!!” 有的呼朋引伴去唱卡拉ok、有的爱打电竞,而大多数上了岁数的女律师,则窝在卡座上,端着酒杯闲聊天。 裴逐被招呼着去打斯诺克,他算是半专业的,几局下来之后,积分遥遥领先。 等候别人发球的时候,他一只手夹着香烟凑到唇边,另一只青筋凸伏的手掌中握了一支台球杆,下意识侧身环视了一圈—— 没想到,竟然只看到了那个叫张浩的实习生,坐在一群女律师的卡座中间,正挽起袖子,演示如何调酒。 裴逐的眉头很不经意地颦蹙了一下。 “裴par——”而就在这时,一起打球的男律师忽然开口,砰地击中红球,“三个实习生中,你更看好哪一个?” 男律师打完这个球,自己都笑了,用手撑着球杆、身体显得很放松,就好似聊家常,“据说ella已经定下了那个女生?” 裴逐给球杆涂抹calk,轻轻扫了一眼台面,也跟着笑了。 “我觉得不是看不看好的问题——”他缓缓扯起了嘴角,显得很随意、轻慢,“而是我现在更讨厌谁的问题。” 这话听起来,可就有意思了。 能做律师这一行的基本都是人精,男律师吸烟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向上挑了挑眉梢,似乎也想听八卦。 裴逐咔嚓一声,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嘴角撇出一丝笑意,显得凉薄又讽刺,“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最讨厌不遵守时间……” 但下一秒钟,他的毒舌骤然停顿住,眉头向上轻挑了一下。 ——只因为盛聿恒不知何时、仿佛个门神似的,站在了他的背后。 盛聿恒浑身上下几乎要被汗水湿透了,一小截露出来的手臂,缠绕道道青筋、贲张搏动着。 他胸口起伏、一口接一口往外急喘滚烫热气,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深城的傍晚最是人潮汹涌密集,他硬生生多骑了三十公里——只因在半途中,姚世熙的裙摆忽然被卷入后轮,直接撕裂了,不得不把她先送回家。 而此时,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着,疯狂往外流涌汗水,四肢百骸酸软疲惫,但却敌不过胸腔当中就仿佛被硬生生灌入灼热岩浆一般的痛楚。 就好像心脏外结了一层厚重的、卑微的壳,却于这一瞬间,黏连着一丝丝血肉、噼啪剥落。 裴逐也没料到,但他从不反省,只眉头一皱,嘴巴仿佛淬了毒,“你走路没声儿么??” 盛聿恒的胸口又骤疼了一瞬,脑袋猛地低下—— 倘若是个有尊严的年轻男生,此时怕不是一拳直接捣在他这张养尊处优的脸上。 然而……盛聿恒却仅仅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唯恐自己身上的汗味熏到裴逐。 裴逐的字典里就从没有过“道歉”二字,但当看见这小子一声不吭,他的良心竟隐隐有些发痛。 “好了,别在这里杵着了,去喝酒、或者打电动都随意——”他移开了视线,专心致志对付球台。 男律师已经不具备任何积分上的优势,但是却能不断设障,造成干扰——这一颗红球就被推到了一个不可能的死局角落。 裴逐深思熟虑了一阵,手掌前伸下压,他那一双眼眸更是精光毕露、如狼似虎一般漂亮。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稳准狠地出杆,只听砰、砰、砰三声接连脆响! 红球以精准计算过的线路,在台边接连撞了三次,最后将原本处于死局的红球,给撞击进了球袋当中。 ——一记堪比从教科书上扒下来、完美无比的三库! “我靠、你——”男律师几乎瞠目,顿了顿后,脸上露出落败一样的神色,将手中球杆忽然一扔,“这还玩什么啊……” 他已经毫无胜算,但输给裴逐,又令人心服口服,“你这种人,哪怕只是存在,都时时刻刻都在虐人啊……” 裴逐也牵起嘴角笑笑。 他这样的人,生在男人堆里,会令任何一个雄性都自愧不如——长得既没他俊秀好看,能力上又无法将他彻底打败。 而裴逐的人生,也正是被这一场场雄竞堆砌起来,他向来无所不往、从无败绩。 这场斯诺克打得可谓酣畅淋漓,一片灯光璀璨下,裴逐的锁骨到脖颈,都蒙上了一层细汗,闪动着润润的、湿漉漉的光泽。 他因胜出而心脏砰砰搏动,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将球杆换了只手拿着,要去吧台拿酒。 岂料,只刚一转身,就立刻有人将酒杯递上—— 裴逐刚喝一口,眉头便挑起来,冰镇得恰到好处的vesper rtini。 三份哥顿金酒、一份伏特加和半份kina lillet组成。 调制时需要将酒慢慢摇匀直到冰凉,再加入一大细条柠檬皮——007特工邦德的最爱,也是裴逐的最爱。 他正好奇,到底是谁品味竟跟自己如出一辙。不料,一抬起头竟然看见盛聿恒那张熟悉又呆板的脸。 裴逐喉头一滞、脸色垮下,夸奖的话顿时就难以启齿,“……” “呀,小盛。”男律师言笑兮兮,在打招呼,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会打斯诺克吗?” 裴逐在给球杆涂chalk,闻言,嘴角浮起一丝嗤笑,刚想接口,他这样的土包子,会什么会。 岂料,盛聿恒守了这么久,并非只为了递一杯酒。 他竟也在同一时刻开口,眼神瞥了过来,低沉坚定,“会。” “那你来替我打这一局吧。”男律师直接将球杆递来,他挑起眉头笑笑,“你们裴par只差一一球,就赢下全局。” 顿了顿后,他脸上笑意更大了,“你要是能替我赢下这一局,到时候的实习生录取评定中,我会给你‘通过’。” 盛聿恒听见这话后,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裴逐。 而裴逐并未搭话,双手杵着球杆,脸色有些阴晴不明,,“……” “call the shotsyour own life.(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男律师几乎在怂恿,又把球杆朝前递了递。 盛聿恒一直在看裴逐,喉头艰难上下一滚……他很难拒绝这样的机会,但裴逐明显看起来不是太高兴。 “这局球赌了八千块钱——”而就在这时,裴逐忽然拿起抹布擦拭球杆,状似无意道,“难不成也让实习生承担吗?” 顿了顿后,男律师口中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似乎是有些乐不可支,“裴par,你怎么连八千块,都这么在意了?” 明明是裴逐先说了“讨厌”,这时候又在如此明显地回护——男律师的眉头向上挑挑,似乎更喜欢这场逗弄游戏。 于是他很慷慨地对盛聿恒道,“没事儿,输了算我的。” 盛聿恒已经没有理由不接球杆了,但他的眼神却依旧仅仅只看向裴逐一人。 他掂了掂掌中球杆的重量,算是试了试手感。 在一片灯火璀璨下,他抬起眉眼,看向裴逐的瞳孔深处是阴暗潮湿的、是贪婪垂涎的。 停顿了几秒种后,他几乎是大胆发言,“那我也要赌——” 男律师和裴逐全都怔愣了几秒钟,似乎是没想到。 “既然要玩,就玩的大一点。”盛聿恒说这话的时候,咬字清晰、又慢条斯理的,不像个裴逐口中的土包子,反倒似是玩咖中的老手。 他堂而皇之地把视线瞥向了裴逐,喉头滚动,“我输了,可以赔付八千块;但若我赢了,要你身上一件东西。” “而现在的问题是——敢不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之前哐哐日更,字数超了,压一压字数,停两天。周三周四休息,周五恢复更新。 第21章 愿赌服输 盛聿恒这话一说出口,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怒意。 很明显,裴逐说的“讨厌”被他听在耳中,而男律师如此明显的戏耍,也着实踢在了一堵坚实冷硬的墙壁上。 可饶是这样,裴逐也只是表现淡淡的,随意扫来了一眼,“哦?” “八千块——”他牵起嘴角笑笑,似乎是不相信,“你一个月工资就四千五,怎么着,是想要打白工?” ——他话里已经包含了提醒之意,只是这张嘴淬了毒,说出来实在是不好听。 盛聿恒顿了顿,却下颌高抬,依然坚持,“我敢,你敢吗?” 这已经是赌上了男人尊严——裴逐如此好面的人,就算听出来激将,他也仍然应战。 只是在开球之前,他嘴角一撇,轻声骂了句,“小兔崽子。” 红圈所、高精尖的投行所,其中的人情关系、彼此来往,就是如此的弯弯绕绕——打不起十二分的精明,就只有被拆吃入腹的下场。 他已经在帮盛聿恒解围,可这傻小子却偏偏一心往上撞。这可真是天要人死,人不得不死。 “别说——”男律师还偏偏架着手,在一旁拱火,将裴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裴par今天这么一身,不论什么,均价都超过五位数了。” 他想夸这实习生真有眼光,岂料刚一抬起头,盛聿恒竟往他身前一挡,似是个门神一般,阻拦住瞥向裴逐的视线。 “……”男律师的嘴角僵硬了一瞬。顿了顿后,他感受到了攻击性,不由低声暗骂,“神经病啊!” “you first(你先开始).”裴逐已经在球台上占据完全的优势,因而将开球权,赏赐给了盛聿恒。 仅仅只剩下了一枚红球,只要红球进袋,就再无回天之力。而言外之意,只要能守住这颗红球,再用一杆球,将剩下的彩球全都清了—— 便可实现绝地反击一般的赶超。 盛聿恒攥着球杆,绕了球台半圈,然后上半身俯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屈起,架在了球台上。 他这姿势一摆出来,就让人知道,他会打球,而且是个中高手。 砰的一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杆,只听砰砰砰三连声清脆利落地响! 他竟然完美复制了,刚刚由裴逐打出的三库!并且将这枚红球藏到了一个不可近前的角落! 裴逐的脸色骤然变了,他眼神不再松散,反而是如临大敌一般,紧紧盯着这张球台。 ——他心脏砰砰跳动,身经百战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都没有开打,就率先感觉到了紧张。 盛聿恒收起球杆,甚至连回答,都在模仿着裴逐的口吻、多了一分轻描淡写,“it''''s your turn(轮到你了).” 裴逐眉眼向下一压,不确定这小子,是否在挑衅自己,“……” 但缓缓地,他嘴角向上不屑一挑,因为男人的面子不能输——而他又向来都是个面子比天大的人。 他绕着球台缓缓走了半圈,眼神不断斟酌,尝试着从死局当中寻找突破口。 停顿了几秒种后,他忽然站定,随后抬起了一条腿,呈现出跪姿、半趴在了球台上。 这个抬腿跪姿,让西裤布料被拉扯到紧绷至极,包裹着挺翘臀部与修长有力大腿,曲线窄窄收至腰侧,勒出了一把堪比弯刀似的细腰。 裴逐上半身前倾压在了球台上,手掌撑开。实际上,他此时内心非常羞耻,这姿势太别扭、并且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搔首弄姿的、被凝视着的女人。 他双眼深邃锐利,紧盯着那一颗红球,但鬓角却缓缓滑下了一滴汗珠。 可偏偏不凑巧,就在他蓄力出杆的刹那—— 站在一旁的男律师双手环在胸前,他紧盯着裴逐的腰和腿,嘴角牵起了个笑容,并很戏谑、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哟~~~” 砰的一声,裴逐出杆时手抖了一瞬,他的心脏咯噔一声、瞬间吊起、如鲠在喉。 红球被击旋而出,在桌边碰撞了一下,又旋转着滚出,又听砰砰砰接连三次的撞壁之声—— 裴逐的一双眼眸几乎要盯出血来,他寂静到连呼吸都忘了,喉头轻缓慢滚。 可就是这样一击史无前例、仿佛完美的四库击球,然而却在最后一刹,白球轻轻从目标红球边擦了过去,就像是一对陌生人、连个点头之交都没有。 轰隆一声巨响,裴逐脸上毫无血色,他差点没把掌中球杆给捏断了,指尖在一直痉挛发抖。 而就在此时,同样盯着球台的盛聿恒,他嘴角却轻轻向上挑起了一丝。他抬起头看了裴逐一眼——极深、难以解读,但却好像是某种信号。 下一秒钟,他拎起球杆,摆出架势,似是一头年轻而矫健的虎。 砰的一声脆响,红球干净利索地落袋,连半点拖泥带水都不见,显然在他设局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打法。 裴逐脸色青黑,他似是坐牢一般,站在球台边,下意识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接下来的一幕幕,更加好似凌迟,红球打尽后,彩球便被当成红球,而盛聿恒没给他半分机会,杆杆都完美漂亮。 ——他要一杆清掉所有的球,这是唯一胜利的法门。 “真不赖啊……”偏偏男律师看不懂局势。他叼着烟,凑到了裴逐身边,脸上带笑、眉毛高挑,“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藏龙卧虎。” 裴逐笑不出,他的面子丢了,还被人看了笑话,简直堪比直接两个大耳光。 砰的一声,彩球被一杆清掉。球台上除却一颗白球,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任何颜色。 盛聿恒缓缓收起了球杆,他额头遍布豆大的汗滴,嘴中呼出滚烫的气,显然刚才神经高度紧绷。 他站直了身体,胸口起伏不停,朝裴逐看去了一眼。而就是这样一眼,再无伪装,只有深邃锐利,显出独属于年轻人的、势在必得的气魄。 “啪”“啪”“啪”三声,男律师为他鼓掌喝彩,并笑起来,“打地真好。” 生怕拱火拱得不够,他朝着裴逐一抬下颌,“裴律,愿赌服输啊。” 而裴逐此时脸颊都快烧红,显然不情不愿,但更明显——耍赖更加丧失尊严、有损男人的面子。 “你要什么?”他说这话时,嗓音又低又哑,眼神抬起些许,十分喑哑暗淡。 盛聿恒收了收下颌,他先是将球杆放回了架子上,绕了半圈球台,白皙又骨干分明的手指,从绒绿的台布上摩擦而过。 然后,他停在了裴逐面前,腰胯靠在了球台边,伸手将裴逐喝了半杯的“vesper rtini”端起来—— “不客气。”他一边说,一边将嘴唇印了上去。 那就是裴逐刚刚喝过的地方,甚至能好似品尝到些许不一样的香气。但这香气似乎只存在于盛聿恒自己的臆想当中,他就靠着这样的想象佐酒,一边紧盯着裴逐双眼,喉头慢滚,一下一下吞咽着灼烈辛辣的酒精。 裴逐的双眼是失措的、或者说尴尬的,他尚不能消化自己的失败,而就是这样一次小小的打击,竟然令他后颈颤抖不已。 果然啊……盛聿恒又往下用力咽了一口酒精,他想到了自己卑微又无声无息的爱。 ——但对于裴逐这样一个混蛋而言,哪怕自己肝脑涂地,恐怕都换不来一个眼神。 ——看来,只有将他操服了才行。 “咔嚓”一声,盛聿恒牙齿用力咬住了一枚冰块,直接四分五裂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2章 大胆秘密 这本是一个庆贺的夜晚,庆祝他拿下明睿地产这项目,在如今房地产大幅度缩水的市场下,成交价仍高达几百亿—— 他,裴逐,是佼佼者、是年轻俊杰。但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却输了,且当众丢人了。 裴逐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他先洗了一把脸,皮肤湿漉而又透亮,又将双手揉在流水下搓到几乎发白发烂,有些颓丧地撑在了洗手池边,似乎还没将挫败感给消化干净。 失败滋味不好受,所以他从来都只有赢。 可自己输在了哪里?? 裴逐下意识开始复盘,一惯优秀精明的大脑却不受控,忍不住回想起他抬起一条腿,趴在了球台上的模样——那姿势实在是太不知羞耻、就好像妓女一样放荡。 一瞬间,裴逐咬紧了嘴唇,齿尖下渗出一滴滴鲜红的血珠,抬起眼眸,看向了镜子当中的自己,忽然极度自弃自厌。 ——他的人生只有完美,不允许有任何形式的失败。 二十分钟后,当裴逐从洗手间中走出的时候,又是一副精英高冷的样子了,除却一双快洗烂了的手。 “裴par——”ella率先看见他,她今晚穿一身灰色运动服,喝多了酒,脸颊酡红,“这里这里。” 裴逐走去落座后,才发现大部分人都聚在了卡座里。他眉头蹙了一下,多了个心眼,“这是干什么?” “玩游戏哦!”ella笑得开心,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此时手中抓牌,笑得却好似少女,“真心话大冒险,谁输了谁喝酒!” 真是老掉牙的游戏……裴逐不感冒,只端起面前的威士忌酒杯,浅浅喝了一口。 可下一秒钟,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那是我的。” 裴逐怔愣一瞬,缓缓抬起头来,不料,正对上了盛聿恒那双深邃黑沉的眼。 他双手湿漉漉的,搭在了卡座靠背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显然刚刚是去了洗手间。 裴逐错愕、不知该是什么反应。 但紧接着,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杯被这小子给喝了的“vesper rtini”,一瞬间骨髓就好像被点燃了似的,怒意一股股往外涌。 “让让,都让让——”ella开始招呼着,让所有人都串一下位置。而盛聿恒就这么莫名其妙、又很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裴逐身边。 “来来来,转瓶子,指到谁、谁抽牌!”ella爱喝酒,又喜欢酒吧游戏,跟她素日精明能干的样子截然相反。 裴逐双手环抱胸前,几乎一言不发,双眼紧紧凝视着、被滴溜溜旋转的空酒瓶。哪怕是如此简单、弱智的酒吧游戏,他也拿出了120%的认真,绝不应付了事。 伴随着吱呀一声,瓶口停止了旋转,径直指向了他。 现场寂静了一瞬,下一秒钟骤然爆发出巨大的起哄、欢呼声—— “裴par!”其余律师跟疯了似的,“裴par、裴par!!” 然而裴逐的嘴角却骤然下移了两个像素点,“……”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上来就处于劣势。 “抽卡。”ella也笑,将两沓真心话大冒险的牌卡,朝前推了推。 裴逐低头凝视,他下意识伸手推了一下眼镜,然后毫不犹豫、选择了真心话的那一沓牌卡。 ——就算是被刀架在脖颈上、以身家性命相逼,他也断然不会选择任何有丢脸可能性的“大冒险”。 但下一秒钟,他紧盯着手中牌卡、脸上表情似是凝固了,“……” ella凑了过来仔细一瞧,脸上笑意更大了,将牌卡上的问题一字一句地读出来,“‘请问你谈过几次恋爱?’” “哦——!!”顿了顿后,组内的年轻律师们听清这问题,一个个都眼冒精光、不断发出起哄声。 “……”裴逐脸色仍不好看,他的喉头窄涩又缓慢地滚动,下意识地、有些不适般,动了动自己大腿,似乎想遮掩住什么。 很猝不及防地,他的大腿不知是撞到了谁,一片结实又滚烫的触感,就似是烙在了他极为敏感的神经上。 裴逐浑身一颤,抬起头来,正对上盛聿恒那双狭长又乌沉的眼。 这小子……裴逐表面淡定,实际心脏砰砰狂跳、已经紧张到浑身往外发冷汗,心想不会被他瞧出什么来吧? 他脊背僵直又紧绷,似是石化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但轻轻地,盛聿恒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移开了目光。 可二人紧贴在一起的大腿却并未分开,过分鲜明的触觉、以及灼热的体温,透过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而来—— “裴par!”律师们的笑闹不断、不依不饶着,还有人在吹口哨,“坦白!坦白!究竟谈过几次恋爱!” 裴逐脸上表情依然僵硬。但缓缓地,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嘴角出现了一惯的凉薄讥讽,“怎么?” “只有胸无大志、人生毫无指望的人,才会妄图用感情来填补空虚。”他话也说得难听又刻薄,但却也莫名地、透出一股独属于他的恃才傲物来。 “我可没有这个功夫。”他低垂下了眉眼,淡淡地、又不屑着端起酒杯,凑到了嘴唇边,一副理应如此、凡人所不能理解的模样。 现场有些雅雀无声、可以说这回答很有“裴式”风格,众人完全不意外——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干笑几声,就继续转动酒瓶。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而裴逐是最不能与之比较的那一类。 裴逐看似是赢了,但实际上心情不佳,他不谈恋爱的原因,就只有自己知道,而这恰是绝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连灌了两杯伏特加,冰镇后的、辛辣又浓烈的酒精,就好似刀子似的,直插入腹,透出一股自虐式的爽感。 忽然,一条触感鲜明、又分外灼热的大腿,又硬生生挤了过来。 “干什么?”裴逐心情不好,这简直是撞枪口上了,直接一个凌厉眼神瞪过去,“没点眼力见吗?” 他这话专冲着盛聿恒,嗓音压得很低、还透出一股子不耐来。 盛聿恒挺高大的个子,呆愣愣坐在旁边,手肘搭在膝盖上,并未开口说话。 “谢谢弟弟啦——”两个女律师结伴,从他让出的空隙中走过,似是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裴逐怔愣了一瞬,没想到,竟然骂错了人。 但他从未道歉过,对此只是闷闷喝了一口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盛聿恒就仿佛有点性在身上,被骂了、也不反抗,脑袋微微垂下,一声不吭着。 裴逐那一张嘴堪比刀子,能讽到你无地自容。 但盛聿恒这么的、就跟棉花似的,反而让他有些不好受了,连喝酒都没什么滋味。 但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哄闹,有年轻律师勾住盛聿恒的肩膀,拼命摇晃,“小盛!小盛!轮到小盛了!” 只见茶几上的空酒瓶赫然停止了旋转,而细长的瓶口,如同指针一般径直指向了盛聿恒。 酒吧游戏的乐趣,就是在新人身上,这群老油条似的律师,也巴不得调戏一下小鲜肉。 “我都帮你抽好了!”有人强行将卡牌塞到了盛聿恒的手中。 盛聿恒似乎还有些懵、不知状况,他盯着手中这张牌卡,都没什么反应。 ella作为主持人,也凑上前看了一眼,“‘请说出你平生最大胆的一个秘密’——” “不能喝酒啊——”顿时有男律师笑起来,指指点点着,“这必须说!不能用喝酒替!” 在一片起哄声中,盛聿恒眉眼逐渐加深,他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牌卡表面上的“秘密”两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嗓音很轻。 顿了顿后,他环视在场一圈,嗓音清冷又淡淡,“我知道在场有一个人——” “他大腿内侧有一颗小痣。”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3章 伪善败露 话音刚落,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鸦雀无声当中、就犹如死寂——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爆炸,大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裴逐掌中攥着酒杯,也有些呆滞,“……” 但在阴影当中,他的大腿却轻轻夹了一下、似有不适般蹭了蹭。 像他这种服美役、时时刻刻要求自己展现最完美状态的男人,衬衫夹属于必备的东西。 他今天当然也戴了,原本早该习惯,此时却觉得皮革条带莫名有些勒、似乎挤压着皮肉,让大腿内侧的某处,莫名其妙升起战栗的、隐隐滚烫的感觉。 裴逐在这一瞬,当真是慌到了大脑空白、甚至看起来就像是cpu过载了—— 这小子究竟在说什么东西?是、是……什么个意思? 作为始作俑者,盛聿恒却不慌不忙的,他朝裴逐淡淡撇来了极深邃的一眼。 但裴逐却立马、慌乱又不知所措地将眼神给移开,甚至喉头还有些痒,故意咳嗽了几声,“咳咳——” 砰、砰、砰……他心脏跳动莫名加快,室温似乎升高,让他在感觉燥热的同时,忍不住拉扯了两下领带,“……” “抱歉。”盛聿恒直到这时,才端起酒杯朝众人示意了一下,“开个玩笑,这杯酒我喝。” 众人也回过神来,发出一阵干笑,“哈哈哈哈……” 虽然玩真心话大冒险,是为了听点或干点劲爆的、但这也有些太劲爆了…… 玩不到半小时,这局就散了,该打台球的打台球、该唱k的唱k。 裴逐钻入了洗手间,又开始哗啦啦地洗手,似乎只有这种神经质的行为,才能发泄掉浑身上下、血管当中所充斥着的焦虑与不安。 他心脏仍在砰砰跳动、却一下重一下轻、还时快时慢。只因为根本就不知道盛聿恒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其实,是谁都无关紧要,他也不怎么care。但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自己呢? 这念头一出,他的心脏就骤停了一下,几乎是如鲠在喉的。 他在脑中一遍遍搜索回忆,反反复复盘问着,在自己带这小子回家的那天……换衣服的时候,究竟关门了没有? 倘若连一颗小痣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他是不是也看清了点别的? 让裴逐如此惶恐不安的,当日单是他那“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害怕暴露、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那滋味简直就如同被活生生当众剥皮了一般……都不如一刀直接杀了他。 正因为太惶恐、太害怕了,以至于都不能承受…… 裴逐就像是神经质的疯子,咬紧嘴唇,将双手反复揉搓冲洗,甚至皮肤表面绽开了一道道的细小口子,猩红血丝在水流冲刷下、俶尔消失不见。 ——可他满脑子都被攫取控制住,连痛觉都没有了,仍不自知地哗啦啦冲洗。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横伸过来,啪的一声攥住了他的手腕。 裴逐受惊了一瞬,湿淋淋的双手也跟随着一抖。岂料,他一转头就对上了盛聿恒那双、最不想见到的深邃眼眸。 盛聿恒的手掌宽大、亦好似铁钳一般桎梏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神经质行为。 而远离了流水的冲刷,那些原本细小的、早已经泛白了的口子,开始渗出一颗颗的血珠,最终汇集在了指尖,啪嗒一声,在雪白的瓷壁上绽出血红的花蕊。 “啪嗒”“啪嗒”……这一声声细小的微响,让空间显得极为窒息、静谧。 而盛聿恒脸色有些阴沉,似乎不虞,“……” 裴逐的大脑也空白一片,甚至连嘴也磕巴了一瞬,“……” 但下一秒钟,他猛地挥手将人搡开,怒瞪着眼、十分色厉内荏,“干、干什么?!” ——他心脏跳动地厉害,简直无措又慌张,根本是毫无准备、被外人看到如此狼狈又不堪的一面。 但盛聿恒没说话,他刷刷扯下来几张一次性擦手纸巾,将裴逐遍布伤痕的双手给团团裹住,用了几分力道,按压吸附上面的水珠。 裴逐浑身又颤了一瞬,不是疼的,而是不适应,被另外一个男人捧着双手、悉心照顾着。 他尴尬着、震惊着,却又没有什么反抗余地,只能任人摆弄——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变成了女人,在被照顾、被怜爱着。 这种想法一出现,裴逐就浑身一个激灵,他似乎被吓到了一般,脸色显出苍白,“……” 下一秒钟,他嘴角向上挑起,脸上又出现了那一惯的、轻慢的讥讽神情,刚想要说两句难听话、来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忽然,盛聿恒就犹如有所预料,狠狠用力、攥紧了他的手掌,包裹在外的雪白纸巾顿时被血迹洇透。 裴逐顿时吃痛,连泪花都冒出来,差点一口咬上自己舌尖,“我艹——!!” 缓缓地,当他再抬起眼神时,额头上已经遍布豆大的汗滴,呼吸急促,眼神透出股狠劲,“你……” 而盛聿恒脸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动作小心又仔细,换了一张纸巾重新裹住他的手掌。 这搞得裴逐心脏有些七上八下,浑身上下冷汗未消、透着一股湿漉漉的黏腻感。他似乎被拿捏了、又或是完全被对方赋予了或是痛苦、或是温柔。 渐渐地,裴逐一整颗心脏从惴惴不安,再到麻木,似乎陷入了此时的气氛当中…… 他被一个身形高大的、和他同一个性别的男人捧住了手掌,仔细擦拭过每一道细小的伤口,以至于肌肤表面泛起细密的、又极为异样的感觉。 裴逐的大脑忽然有些走神,他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该怎么做—— 他生平所接受的教育,全部都是打碎了牙和血吞咽,从没人给予温情、也不会有人像这样捧着他伤痕累累的手。 而就在这时,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盛聿恒凑了上来,弧度几乎完美的嘴唇启开缝隙,他在说,“裴逐——” “你也不想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吧?” 轰隆一声,就如同晴天霹雳,震碎了那好似梦一般的温情。 裴逐那双遍布伤痕的手掌,此时在不断颤抖。他脸色惨白、冷汗狂流,嘴唇抿紧,却依然故作镇定,“你……你在说什么?” 盛聿恒近距离凝视着他这张侬丽的、又显孤傲的面孔,却发现原来撕碎后,竟也是这样的美,令人心颤、又忍不住玩弄。 “你在说——”裴逐完全慌乱了,他向后抽身,却不小心后脚跟踢上了垃圾桶。 咣当一声,垃圾桶倒地、散乱无数揉皱、湿漉的纸团…… 裴逐身上那件昂贵无比的西装,此时也皱皱巴巴,內衿衬衫完全被汗水湿透,就像是假相破败了一般,他不再光鲜亮丽、也不再高高在上。 ——他狼狈、脆弱,是个被抓住把柄了的伪君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4章 付出代价 而就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卫生间的大门被人推开—— 一群年轻律师结伴而入,彼此嘻嘻哈哈,但下一秒就怔愣住,“裴、裴par……” 他们的视线不断在裴逐和盛聿恒之间逡巡,似乎有些不明白,“你们……” 就仿佛抓住了契机,裴逐顿时转身,他用手背擦了一下脸颊,慌张却又硬撑,“没、没什么。” 3.5厘米的皮鞋跟,敲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但从背后看去,裴逐行色匆匆、就好似是落荒而逃。 这群年轻律师不明所以,又转头看向了盛聿恒。但盛聿恒不发一言,显得很淡定,来到了洗手池边,在水流下不断冲刷双手。 当天晚上,裴逐根本就无法入眠,他把家中酒柜几乎给掏空了,蜷缩着、将自己用被子紧紧包裹住,床榻上简直是一片狼藉、散乱酒瓶无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慌乱、又无所适从,手机就摆在面前,显示着与盛聿恒之间的对话框。 但他根本就没有勇气、或者说他不清楚盛聿恒说的“秘密”究竟指的是什么—— 裴逐的神经质又犯了,他开始紧张兮兮地啃手指甲,甚至啃到了指甲血肉模糊,“……” 他应该报警的、作为律师最知道不过,该如何拿起法律的武器。 但是——他不该是那个受害者。他不应该软弱着、可怜着,这就不是他应该有的姿态! 更何况,他究竟该怎么和警察说?说自己因为是个“阳痿”,可能疑似被一个同性男人给威胁了么? 而且这威胁还没有实施,只是他本人已经坐立难安了?? 裴逐光是想想,就好崩溃,他仰面倒在了床上,近乎于绝望一般闭上双眼,掀起被子,罩住自己一整张脸。 他有完美的履历、有完美的工作……他的人生就没有不完美、也不接受任何不完美。 他根本就没办法想象失去这一切—— 但说归说,第二天早上,裴逐顶着憔悴又苍白的脸,仍然在上午九点准时刷卡过了闸机。 他今天穿了一身spier & ckay的西装,搭配了一条古驰的小牛皮带腕表,精致小巧,点缀在手腕上也不显得臃肿。 裴逐在走入办公室前,回头悄悄望了一眼—— 只见盛聿恒俯身背对着他,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看起来很淡定、甚至连一惯呆板的面孔,都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几乎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裴逐神经质地咬了咬嘴唇,扭头就进了办公室。 而就在实习区,姚世熙忽然一撑地板,坐着椅子滋溜滑到了盛聿恒面前,嘴巴张大,“哇哦——” 她看着盛聿恒噼里啪啦敲击键盘,正在电脑上打节奏大师,不由感觉震惊,“buddy——你今天都不用干活的么?” “嗯。”盛聿恒应了一声,仍目不转睛紧盯着屏幕。 姚世熙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日里,盛聿恒的工作量几乎是她和张浩的两倍,简直就好像被针对了一样。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盛聿恒竟然会玩节奏大师?他这样的人,不应该下老年国际象棋吗?? 整整一个上午,既没有律师来给他下达任务、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杂事—— 盛聿恒连泡咖啡的必要都没有,一上午喝了三杯红枣枸杞水,打工人生还从从没像此刻这么安逸过。 在他实在是闲来无事,刚帮保洁阿姨换了办公区三桶饮用水的时候。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裴逐明显看着更憔悴、脸色也更苍白,以至于身形都显得瘦削了不少。他站在走廊过道的墙角,看着盛聿恒淡定、又很风轻云淡地在那换桶装水。 他嘴唇都快被咬烂了,连眼尾都隐隐发红。“盛聿恒。”顿了顿后,裴逐心中陡然升起股怒气,“跟我过来。” 咣当一声,办公室大门被重重关上。 盛聿恒没什么表情、慢悠悠的,看上去还有些游手好闲的样子。而裴逐一股脑冲到了办公桌变,手中还拿着几张打印文件,但还没看两眼,就又被放下。 “你要什么?”他转过身来,直接开门见山,眼神喑哑不忿、却已经到了忍耐极限。 盛聿恒似是没听到一般,修长的手指,在摆弄他办公桌上的一个银质金钱豹的笔搁。 你能从裴逐身上看到很多这种老虎、狮子、豹子之类的元素,他买衣服也好、饰品也罢,总是遵循着最为“标准”意义上的男性打扮。 但盛聿恒却觉得他更像是“鸟”——一只脆弱的、纤细的、却又有着惊人美貌的金丝雀。 裴逐已经一整个晚上、外加一整个白天都心神不安、憔悴焦虑了。他的心脏在被绞榨着、挤压着,庞然大山压了下来,根本就不得喘息。 他似乎连一惯的精明理智都维持不住了,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冲上前来,“我问你要什么?你要转正吗?还是要钱??” 盛聿恒仍然充耳未闻一般,他将那枚蓝色珐琅的钢笔,玩弄转动于手指之间,显得灵巧、又游刃有余。 已经接连两次都没得到答案,裴逐怔愣着、眼尾略微有些发红,他向后倒退了两步,忽然又有些拿捏不准了,“……” 他已经推敲了整整一晚,盛聿恒断然是知道了点什么,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敲诈—— 但现在看来……怎么反倒像是自己已经自乱了阵脚…… 咔哒一声,盛聿恒又将钢笔放回了银豹笔搁上,闪闪发亮的、精致昂贵的东西,在这间办公室里还有许多—— 有些是合作伙伴的赠礼、有些是项目结束后的纪念,而裴逐这时候又不怕俗了,用这些装点满整间办公室。 他就是要人走进来后,一眼就能看到—— 而比起这些,被簇拥其中的他,才是最为“强悍的”“能力至上的”“是精英中的精英”。 “你打了我一个耳光。”盛聿恒忽然眼神撇来,用的还是最为清淡的、很从容的口吻,“骂了我一千三百零八句。” 听到这话,裴逐浑身一颤,缓缓地、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惊恐,身体不断向后倒退,“所、所以……你要报复我……” “——你就是个‘混蛋’。”盛聿恒慢慢走上前,再一次强调着、这个他早已发现了的事实。 他身形高大,骨骼修长坚硬,逐渐将裴逐给逼到无路可走,身体后仰到了极限,双臂只能颤抖又无力地支撑着桌面。 盛聿恒极其强硬地、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两人四目相对着、却没有哪怕半点的温情。 或许其中也有情愫吧,盛聿恒自己也在疑问着。他朝思暮想的、令他神魂孟牵的人此刻就在眼前——但这世上还有比他是个混蛋,更加令人崩溃幻灭的事情吗? “裴逐……”盛聿恒说这话时,是淡漠的,却也是带着‘憎恶’的,“你教过我‘凡所有的言行,都要索取应有的代价。’” “而现在,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5章 噩梦开始 哗啦一声巨响,裴逐似乎惶恐到了极点,他的手臂一不小心,直接将桌面上的一沓文档给扫落了下去。 视线当中,顿时掀起一片天女散花一般的雪白—— 而他浑身瑟瑟发抖、就像只被逼到走投无路了的囚鸟。苍白又脆弱的脸上,唯独就只有嘴唇,被咬出了了一丝殷红又醒目的红。 盛聿恒眼神怔了怔,顿时,他仿佛情难自禁、又似是被蛊惑了,掐着他的下颌向上一抬,忍不住要凑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甚至连呼吸都交缠到一起去,完全突破了安全社交距离—— 裴逐瞳孔瞪大,他明显不安、但又挣扎不开,只有脸上出现了想死的神情,“你、你……” 他嗓音颤抖、透着崩溃和可怜。要杀也好、要剐也罢,裴逐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被当成女人一样亵玩。 那样太放浪了、简直就突破了底线,毁灭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可就在盛聿恒即将亲吻上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异响。 ella穿着一身干练利索的套装,出现在了大门外,手掌已经握住了把手,“裴par——” 他们二人关系实在是太熟,ella就没想着打招呼,直接用力向下一按。 只听办公室里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ella吓了一跳,但下一秒钟,一道高大人影从她身边闪了过去,沉默又孤高、且不发一言。 “……”ella疑惑了一瞬,但没放心上,照常走入了办公室中。 而裴逐身高腿长、半靠在他那张巨大无比的办公桌,脸色惨白,神情怔愣无比。 缓缓地,他就仿佛是天塌地陷了一般,身形先是摇晃了两下、忽然向下一滑。简直是毫无防备地、完全不顾形象地一屁股栽在了地面上,“……” ella吓了一跳,她是来送明睿地产的项目纪念,“裴par——” 一栋恢弘的、又不失精巧的深城高楼大厦模型,就似是彰显一般,摆在了裴逐的桌面上。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倒在地面上的裴逐他那双惨败的、完全失神了的双眸。 他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势,仰躺着倒下,视线刚刚好能看到桌边那座代表他“优秀”“精明”的深城模型,“……” 但现在,他却感觉大厦倾倒,而这座他以为踩在脚下的、永不停歇的现代化大都市,将……成为他的永不见天日的坟墓。 从盛聿恒说出“秘密”两字的时候——不管他想达成什么目的,都已然实现了。 裴逐不是个有道德的人,他或许骄傲、又或许阴险。他是人人都最不想遇到的对手,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伪善君子。 哪怕他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有决不能为外人知道的“秘密”。 盛聿恒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很不期然地、从ella手中得到了一张转正考评的打印文件。 “ngo——”ella还是一副爱笑开朗的模样,她依靠着桌子,转了转手中的笔,“kevin给了你通过,我也给了通过。从现在开始,很高兴,你能够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 整个律所的办公区,都是敞开的,任何消息都瞒不住别人的耳目。 许许多多眼神、目光,都转向了这一边。但盛聿恒脸上却看不出什么高兴、或者不高兴,他只是显得有些迷惑,“kevin的意思?” 他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念裴逐的英文名,发音很正,喉腔共鸣着、低沉着,就似是早已烙印在记忆深处一般。 ella愣了愣,这实习生的反应实在是大相径庭,能加入顶尖红圈所,多少人都梦寐以求—— 咣当一声巨响,坐在对面的张浩忽然站起身,他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 明明姓盛的比他们晚来半个月,为什么会先收到实习通过的考评?! 姚世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去了一眼,她心中虽然疑惑、但盛聿恒每天做的工作,都是他们的二倍……因此,并无什么意外。 “恭喜恭喜啊——”她还挺乐天派的,笑呵呵凑上来。 ella脸上不动声色,就看着这小姑娘,眉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些许欣赏。 但顿了顿后,她抿抿唇,又笑着拍打了两下盛聿恒的肩膀,“好啦——有问题的话,去问你们裴par,现在你已经正式成为他的助理律师了!” 盛聿恒也没说什么,直接拿着这张实习考评,从工位上站起身来—— 咚咚两声,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而裴逐表面上头也不抬,但实际手掌紧攥着文件,都快给纸张揉烂了,“……” 可下一秒钟,他却高傲着、感觉很轻描淡写的样子,“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诮、笑得也很嘲谑,“现在,应该扯平了吧?” 用一耳光,换来一辈子的工作,这简直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盛聿恒骨节分明的手掌,按着这张实习证明,重重拍在了办公桌上。 他眉眼乌黑深沉,他似是心被寒到,咬字很沉,“裴、逐……” 裴逐表情不由得一顿,渐渐地,他感觉到了大事不妙、或者说根本没如他设想那样,“……” 沉寂了几秒钟,盛聿恒的嘴角轻轻一牵,他仿佛气竭、或者压根就看明白了,“你准备的,根本就不止这个吧?” 裴逐脸上表情全都敛起,“……” 他眉眼发沉,修长白皙的手指、忍不住抠着掌中那根珐琅钢笔,发出“吱嘎——”的异响声。 “实习转正的下一步是什么?签转正合同?大概是你自己拟定——”盛聿恒眼角眉梢都是冷的、似能冻杀人也,“从法律层面上,认定我的威胁行贿行为、或是添加一些隐藏条款,凡是有损你声誉,便可追究无期限的连带责任?” 这一下,裴逐彻底脸色煞白了,额头涌冒出大滴的冷汗,但双眸却是狠光毕露,他的嘴巴也永远不服输,“怎么……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他惶恐着、不安着,但这一切却让他愈发得色厉内荏,胸腔当中饱涨而又尖锐,几乎就要炸开了—— 他愤怒吼道,“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了!究竟还要怎样?!要钱吗?要我说对不起吗?!” “我告诉你,你完全就是在做梦——”裴逐怒从胆升,他忍不住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到了盛聿恒的面前,用手狠狠指着他的胸口,“劝你最好见好就收、不然——” 下一秒钟,只听咣当一声巨响! 二人身形几乎来了个天翻地覆,盛聿恒抓着裴逐的后脑头发,将他死死按在了陈列展柜上。 金属切割与水晶玻璃的结合,让一整个展柜看起来奢豪、冰冷,一件件具有象征意义的纪念品、就好似是裴逐最为精英、最为成功的那一面。 而此时,他被凌虐着、强硬桎梏着按压在了这面玻璃展柜上,倒影之中,清晰映出了他那双惊惶失措的眼。 裴逐似乎崩溃了,他完全不敢置信,“你、你……” 咔哒一声,盛聿恒只凭单手,犹入无人之境、灵活至极地解开了他的金属皮带扣。 在玻璃的映衬中,他那双乌黑狭长的眉眼,只流露了凉薄、与轻微的不屑。 “裴par。”他嗓音低沉、似是大提琴的轰鸣,“你叫得这么大声……” “险些让人以为——你是个‘真’男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下一章开始入v,六千字放送~~ ◇ 第26章 痛与极乐 裴逐的双眼骤然瞪大,瞳孔深处所映现出的、是近乎于毁灭一般的惊恐。他那张侬丽又深邃的面孔,寸寸开裂、露出了这伪善菩萨的肉欲泥胎。 “你——”他满脸是泪、咬牙切齿,既张牙舞爪到不可一世、却也脆弱到令人心惊。 但盛聿恒嫌烦,他一边沉迷又上瘾着,将鼻尖抵在了裴逐的耳后,一路滑下嗅闻到了锁骨。然后,将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径直捅进了他的口腔。 他手指实在是太长,直接进到喉口,迫使着裴逐一惊、口水横流着,不得不将脖颈扬起更高、似是垂死的天鹅一般,“嗬……嗬……” 他明显生理性不适,眼泪流得更凶、然而却痛苦到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喉头一下一下痉挛、向外呕着。 裴逐崩溃了、或者说那层精英斯文的皮囊被生生剥了开来—— “求、求你……”他脸上涕泗横流着,用额头抵住冰冷的玻璃,发出狼狈不堪的呜咽声。 就似是一株盛气凌人的凌霄花,它软了筋、散了骨…… 直冲云霄的花头被一瓣瓣生剥开,露出空荡荡的蕊心,只能泣泪一般、被硬生生挤出几滴昨晨的清露。 裴逐的双眼已经完全没有高光了,脸色煞白又瘫软。他此时甚至都不知屈辱、或有其他念头,完全陷在了这场崩溃的、为人宰割的刑罚中,“……” 古驰的双g牛皮带,散乱着坠了下来,摇来晃去、就似是勒人上吊的索绳。 满满一整个展柜的陈列品,那冰冷的、无机质的冷光透过玻璃、反射着垂下,就似是教堂花窗中落下的圣光一般。 而衣衫不整的裴逐,他不配为神子,只是个道貌盎然的、被施以了神罚的垢罪之人。 半小时后—— 盛聿恒的高大身形出现在了洗手间。他上半身衬衫略显褶皱,正对着偌大的镜子,哗啦啦清洗双手沾染的黏腻。 缓缓地,他忽然抬起头来,先是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接着,眼神朝向旁边轻轻一瞥。 咣当一声,里面隔间被径直推开—— 张浩很旁若无人地、表现得很不在意的模样,走到了洗手池边,哗啦啦、水流四溅地开始洗手。 他们二人竟这样巧合,在这洗手间内狭路相逢—— 气氛尴尬死寂了也不知多久,张浩忽然转头朝他看来一眼,眼神很不愤、藏着深深不甘,“恭喜啊——” 盛聿恒只深深看来,并未吭声,但在水流冲刷搓洗的手掌却停顿住、不经意地藏了藏,“……” 张浩却对空气中的异样,毫无所察,或者说他深深陷在了头脑的幻象当中,嘴角牵起一丝哂笑,“ella姐好像很喜欢你。” “果然啊——”他眉眼压低,似乎不情不愿、嘴角讽刺更大,“长得帅、就是在女人堆里吃香。” 盛聿恒一张沉默寡言的脸,连半点表情都没有,“……” “你耍这种手段的时候,都没想过别人吗?”张浩却不管不顾,他半眯起双眼,近乎质问。 顿了顿后,他似乎是不在乎,或者装作很清高、很无所谓地一笑,“姚世熙真可怜啊,她没有机会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笃定,就好像他已知下一个转正名额必属于他。 盛聿恒的眉头不经意地颦蹙了一下。 顿了顿后,他嘴唇轻启开一条缝隙、似乎是想说什么,“……” “这都怪你,懂么?”张浩却瞬间将眼神瞥来,眉头向上一挑,“你打破了游戏规则,是你破坏了这一切。” 他话说得看似在理,但实际逻辑脆弱、根本就不堪一击。只是那副样子太笃定了、或者说他奥斯卡级别的表演,把他自己都给骗了。 张浩没再继续说什么,他只是一直紧盯着盛聿恒,刷刷拽下来两张纸巾,将湿漉漉的手掌擦拭干净,然后又示威一般、给抛进了垃圾桶当中。 整个全程,他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盛聿恒的脸上,像是观察,但更像是一种莫名的、雄性之间的厌恶挑衅。 盛聿恒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还保持着洗手的动作,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不断。 其实,但凡张浩低头看两眼,都是男生没什么不懂……他就会勘破整间办公室里最大的一个“秘密”。 只是,盛聿恒的嘴角微妙向上一牵,看着他就像好胜将军一样,从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卫生间中只是一个小插曲—— 洗干净双手后,盛聿恒随意抖干净了水珠。 但顿了顿后,他就似是忍耐不住,低下头来,用鼻尖抵着掌心,呼吸深又绵长,嗅闻着肌理当中残存的味道。 ——独属于“裴逐”的味道。 他在外卖平台上点了消肿清淤的药膏、还有口服消炎药,另外去接了一杯温开水,转身朝着裴逐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啊——”不巧,竟然迎面撞上了行政小妹,她眼神眨眨,“你来找裴par?他刚刚请假了……” 盛聿恒的脚步瞬间定在了原地,因为惯性、他手里的水都差点泼洒出来。 还以为裴逐已经完全崩溃了——他方才满身狼藉、双眼失神地倒在自己办公椅上,就跟死了差不多。 没想到……都这样了,竟然还有逃跑的力气。 盛聿恒站在原地,淡定又不动声色,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四个小时—— 他却脚步一拐,直接朝着实习生办公区去了,就似是社畜打工人中的楷模,打算先把手头工作做完了再说。 裴逐是自己开车走的,连滚带爬的、一路上闯了多少红灯都不知道。 他一进家门,连澡都不洗,直接冲进了偌大的衣帽间中,用数不清的、价格高昂到令人发指的西装外套,似是筑巢一般将自己给包裹淹没掉。 “呜、呜……”他脸上涕泗横流、完全受不了这打击,只能更紧、更用力地抱住这些平素都熨烫整齐的西服外套,似是要勒进骨血里一般。 太可怕了、今天简直是太可怕…… 他咣当一声,跪在了这满地奢侈又精干的西装布料里,蜷缩的姿势好似婴儿。 但这姿势也让他腰肢更显窄瘦,西服裤向上牵起、露出隐隐透出肌肤的男士丝袜,以及勒紧束缚的绑带袜夹。 裴逐一边哭、一边可怜破碎地哽咽,就像是被一张华美的、凌厉的蛛网,给捆绑住了的昆虫。 ——他无处可逃,却又不知清醒般、以为这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啊、啊……”裴逐哭到喉头嘶哑,每颤动一次、就仿佛在吞咽刀片。 但渐渐地,他忽然又难耐不适起来,身体忍不住颤动,然后将一只手掌夹在了紧绷颤抖的腿的内侧。 似是不能接受、或者说这具身体的不知羞耻,给他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崩溃。 可这崩溃却……像是解脱一般,引着他在一片黯淡无光的耻辱当中,初尝了“欲望”的滋味。 头脑犹如融化、陷在了一片飘呼呼的云里,似是无垢的天堂降下了一束光。 可就在这坦荡无疑的光中,裴逐越发觉得自身卑小又耻辱——他像个小人、是个不知羞耻的妓女。 他就似是逃避一般,窝在这用昂贵西服构筑成的巢穴,回味着在汗水淋漓交融里,被一层层活生生剥开的痛与极乐。 而就在这时,只听“咚”“咚”两声,他家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轰然地、又极其猝不及防地,裴逐像是被从幻梦中震碎了一般,极度的惶恐不安,再度爬上了他被汗水浸透了的脸,“……” 缓缓地,裴逐的双眸再度惊慌瞪大,而就在他害怕到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裴逐好似创伤复发、浑身狠狠一抖,而就在他几乎目眦欲裂的视线当中—— 大门把手向下一压、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27章 歇斯底里 盛聿恒穿着一身雪白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他一只手拎着个保温桶,另外一只手中拎着一张圆形小片片的门禁卡。 哪怕是深冬腊月,深城的气温也很高,更不用说他骑了一路的共享单车,从脖颈到胸腹,全都湿漉漉的、贴紧了身躯,露出一片很模糊暧昧的肌肤颜色。 裴逐的家不像是家、更像是个华美精致的、却又毫无温度的笼子。 咣当一声,他将门禁卡放在了玄关,顿了顿后,照顾了一下某位变态上司的强迫症,还将圆形小片片给拨弄了一下、摆放整齐。 中央空调在嗡嗡吹着,顿时驱散掉了燥热,却更显得家中静悄悄、就好像没有人存在一样。 停顿了大概两三秒钟,盛聿恒顿时转身,直接朝着衣帽间的方向走去。他宽大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把手,狠狠向下一压,连半个招呼都没打—— 但出人意料地,衣帽间空荡荡的,就只有地板上散落着一大摊褶皱凌乱的西装,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盛聿恒的眉头很不经意地皱了一下。 顿了顿后,他转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可就在这时,只听衣柜中响起很沉闷的呼咚一声。 毫无预兆地,盛聿恒极其迅猛地转身,三两步就冲到了衣柜前,哗啦一下就推开了衣柜门—— 裴逐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藏在这不到半平方米的储物格子里,他脸上明显煞白了、活像是见了鬼。 缓缓地,盛聿恒脸上牵起个很阴冷的笑,“躲在这了。” 裴逐的大脑空白一片,他光是藏在这,就差点把腰闪了,关键脚脖子还别着了——刚刚的动静,就是他想要把脚给抽出来。 “哎哎——”下一秒钟,他就惊慌又恐惧地叫上了。 盛聿恒看起来干瘦,手头力气却出奇地大,稳如铁钳一般,薅拽着脖领子就将他给拖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裴逐脖颈被勒着、整个人在地板上倒拖着,双脚不断扑腾挣扎,嘶声嚎叫,“你在杀人——是犯法的!!” 呼咚一声巨响,盛聿恒单手将他摔在了餐桌边的椅子上。裴逐捂住自己的喉咙,就好似干呕一般,剧烈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吃干净。”盛聿恒将他带来的保温桶给一层层打开,说话也很简洁,“就不杀你。” 裴逐现在看他就跟看活阎王似的,双眸瞳孔近乎目眦欲裂,浑身上下都带着颤,“你、你……” 咔哒一声,盛聿恒端出一碗清蒸鸡蛋糕,一碟清炒虾仁,最下面是半桶满满当当的白粥,都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裴逐此时又害怕,又搞不明白,但喉头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今天惊惧交加,他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拿着。”盛聿恒也不多话,递过来一双筷子。 裴逐垂眸看着掌中的一次性筷子,忍不住毛病又犯了,嘴巴吐槽道,“我从来都不用——” 盛聿恒轻轻抬起狭长乌黑的眉眼,眼神显得阴郁又冷淡。 但顿了顿后,他却一声都不吭,直接走到了开放式厨房里,从餐具柜里挑了一套珐琅骨瓷的餐具,当啷一声、放在了裴逐面前。 他自己仍然用着一次性筷子,在餐桌对面坐下来,夹了一颗虾仁就送进嘴里。 这一顿饭的气氛是如此异样、又诡异,彼此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轻轻的磕碰声。 裴逐怕得简直要疯掉,他根本就没胃口,吃什么都想呕。但是却强忍着颤抖,逼着自己去夹虾仁吃,但夹了好几下,虾仁都从筷尖滑脱了。 他越夹就越颤抖、越夹越恐慌,筷尖不断发出哒哒的磕碰声,简直令人牙酸。 咣当一声响,盛聿恒忽然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 裴逐浑身一紧,就似是惊弓之鸟一般,很不安地抬起眼,“……” 但盛聿恒根本就没说什么,只是又去拿了一把汤匙,塞进了他手中,然后重新拿起筷子,淡淡道,“吃吧。” 裴逐简直怕了这个煞星,他用汤匙舀起一枚虾仁,塞进嘴巴里,却并不咀嚼,只是含着。他眼神频频瞥来、又生怕被发现,“……” 盛聿恒吃饭又沉默、又迅速,三下两下,盘碟就空了一大半,然后他起身去厨房,将一次性的勺子筷子给清洗干净,用餐巾纸给擦干水分。 裴逐看得都有些震惊住,顿了顿后,他眉头颦蹙,老毛病又犯了,“你懂什么叫一次性餐具吗?” “裴par。”盛聿恒身高腿长,他站在岛台边,正在往玻璃杯中沏开水,嗓音淡淡,“我要是你,这会儿就不会说话。” “……”裴逐很不经意地收回了眼神,他犹如不忿,狠狠往嘴里塞了个虾仁。 盛聿恒端着一杯泡好的冲剂,绕了大半个餐桌走过来,铛的一声放在他面前,另外还有一张餐巾纸、上面放着两粒白色药片。 裴逐垂下眼眸,看了看这两粒药,缓缓地,他嘴角忽然向上一牵,露出了个了然的、讽刺的微笑。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他双手环抱胸前,抬起了左脚脚踝、搭放在了另外另外一条大腿上,纤细到几乎一览无余。 他明明衣衫褶皱,脚踝肿胀着、狼狈着。可看起来却是盛气凌人的,嘴里还不忘威胁,“没用的,故意伤害会判处三年至十年有期徒刑,你现在想要求得原谅、根本就——” 盛聿恒只是轻轻抬了一下眼皮,淡淡的、又很冷漠,“那你去做伤情鉴定吧。” 顿了顿后,他嘴角也牵起了一丝,“让别人给你摸摸*巴。” 骤然,裴逐脸上血色全无,他瞬间咬紧了自己嘴唇,牙关紧绷颤抖着,“……” “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轻伤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盛聿恒很从容、或者说风轻云淡地开始背法条,“只有造成组织、器官结构的一定程度的损害或者部分功能障碍,才算是‘轻’伤。” 他轻轻抬起眼皮,朝着裴逐的下半身瞄去一眼,似乎不屑、又讥讽着,“裴par的功能障碍倒是挺不‘认’生的,随便几下就……” 裴逐羞愤交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瞪着双眸,似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你——” “粥喝了,菜吃了。”盛聿恒拿了个抹布,在缓缓擦拭桌子,依然淡淡的,“别逼我动手。” “……”裴逐咬紧牙关几乎忍了又忍,半晌后,他才活像是吃屎一般,开始一口口喝粥。 但喝着喝着,他就有点停不下来了,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的动作、变得有些狼吞虎咽。 盛聿恒煮的是米烧粥,搭配着酱菜、溜虾仁、炒青头,是常年吃外卖的裴逐,许久都没尝到过的苏州家常味道。 裴逐吃完了,盛聿恒就将餐桌收了、转身去哗啦啦洗碗。 他袖口挽起三折,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线条结实分明的小臂,将湿淋淋的保温桶,倒扣在了沥水架上,准备之后带走。 裴逐还端坐在餐桌边,他双手环抱胸前、左脚脚踝还搭着,这姿势既显得跟大爷似的、但实际却又很防备。 他颦蹙眉头,就似乎搞不明白一般,盯着厨房当中的盛聿恒。 “药。”盛聿恒就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忽然转头、瞥来沉沉视线。 这小子——竟然命令上了?!裴逐瞳孔骤然放大,他就像是不忿、或者说还在拿捏自己的上司架子。 但……他表面看着倔,但身体却足够老实,手掌自动伸出去,拿起了桌面上那杯被冲泡好了的板蓝根。 说实话,板蓝根这玩意儿,他至少已经十几年没喝过了。 似乎是知道裴逐的德性,杯中还插了一根非塑材质的吸管,他用嘴角含着这根吸管,一边喝药、一边很神经质地咬着,看起来憋着火气、或者说很不愤。 盛聿恒收拾干净厨房,又走进了衣帽间,将摊了满地的西服外套都捡起来、拍打了两下,就要往衣架上挂。 “哎,脏死了。”裴逐瞥见后,眉头顿时紧皱,“会有公寓管家,拿去送干洗。” 真奇怪——他一个刚被蹂躏了、身心惊恐的人,这会儿又在发号施令了。 盛聿恒没说话,只淡淡撇来了一眼。 裴逐因为藏在衣柜里,姿势不当、脚腕给扭着了,他这会儿想站起来有点困难,但却依然强迫自己保持风度,“都是男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计较——” 他说这话听起来很“大度”、简直有几分判若两人了——但前提是,他脸颊要没那么红的话。 裴逐报不了警、记不了仇,就只能佯装翻篇一样,在这自己给自己洗脑呢,“你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个工作,现在也算是扯平了……”他实际越说越色厉内荏,牙齿都在打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小心眼到了都快憋疯的地步,却还在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盛聿恒轻轻讽笑了一声——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裴逐好他妈可爱,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你不是光享受了么?”但他一向沉默寡言的嘴巴却也好似淬了毒,淡淡嘲道,“裴par,欲仙欲死了吧?” 裴逐瞳孔骤然一怔,他脸上血色再一次全部消失了,“……” 缓缓地,他活像是被掐住了脖颈,骤然变了脸、开始嘶声力竭地,“你特么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扇了你一个耳光,那又怎么?”他就似是被点炸了,抓起个玻璃杯,咣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我给你买西装、买吃的、还让你在我家里住一晚——” “怎样,像你这样的穷鬼应该爽疯了吧!”裴逐就好像展露真面目了,眼神很疯、很癫狂,嘴角还带着叫嚣的、偌大的嘲意,“八辈子都赚不来这么多钱!你不好好感谢我、却——” 轰隆一声巨响,盛聿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条领带从后勒住了他的嘴巴。 裴逐骤然一惊,但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丝质的领带被唾液沾湿、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勒紧了嘴角,迫着他不得不朝后仰头,“嗯、唔——!!” 盛聿恒一只手勒紧了领带,另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颈,用了极大的力气,手臂绷起一道道凸伏青筋,就似是在驯马一般。 他眼神漆黑深邃,嘴角还牵起一丝很了然的、或者自嘲自讽的笑。 缓缓地,盛聿恒一边用着好似要将人勒死的力道,一边温柔至极地凑上前,在裴逐的耳后啾地一声轻轻亲吻了一下。 他双眼阖闭,用鼻抵着、深深嗅闻着,就似乎不可救药了一般,嗓音低沉,“太可爱了……” “裴逐,你简直是太可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28章 哺渡无救 浴室当中哗啦水流声不断,裴逐被反剪住双手,嘴巴用领带死死勒住,强行塞进了嵌地式的浴缸当中。 水流不断向上蔓延,马上就要淹没他的下颌,就算是有再硬的嘴,此时也只剩下了满眼惶恐,不断昂起脖颈、奋力挣扎,“呜、唔——!!” 裴逐他看起来已经快目眦欲裂,眼眸爆出根根分明的红血丝,简直是嘶声力竭,“唔——!!” 但盛聿恒却坐在浴缸边,他表情沉静、还带有几分漠然,只用手试了试水温。 “呜……”裴逐真的崩溃了,泪水从通红的眼眶当中不断涌出。他脑袋重重垂落下来,镜片瘸了腿、堪堪在脸颊上只挂了个边儿。 ——浴室中响起了抽泣的、极其可怜的呜咽声,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狼狈不堪的败犬一般。 而就在水即将漫上口鼻的时候,盛聿恒稳准狠地出手,薅拽住裴逐的衬衫衣领,哗啦一声将他从浴缸当中拖拽了出来。 裴逐重重跌在了瓷砖地面上,他浑身湿冷颤抖、疯狂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眼瞅着盛聿恒又要上前,他几乎是疯了似的,手脚并用着、挣扎着向后爬去,“唔、嗯——!!” 却没成想,盛聿恒只是蹲下身来,给他解开了勒进口腔的领带。 而在嘴巴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裴逐就通红着眼圈,他一边颤抖着、一边疯狂咒骂,“疯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但下一秒钟,他看到盛聿恒抬起手臂,浑身一紧、慌忙闭上了双眼,“!!” 结果——想象当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盛聿恒半蹲在地面,手中拿着一根碘酒棉签,在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嘴角的细小裂伤。 裴逐眼神又恍然了一瞬,似是呆怔住、或者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你以为……”他仍然气到浑身发抖、眼尾通红,但这一次却学乖了不少,至少不再破口大骂了。 盛聿恒给他消毒完伤口后,仍然半蹲在地面,只是他眼神显得很沉静、或者说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顿了顿后,他嗓音低沉地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什么?”裴逐耳鸣了一瞬,压根没听清,而不堪重负的眼镜,也在这时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他透着遍布裂纹的镜片,用模糊不清的视线,只感觉面前这张脸分裂成了百个千个、似是万花筒一般在旋转着、令人目眩。 ——但无论是什么,都只有恐惧、陌生以及胆边生寒。 “你、你……”裴逐牙关开始颤抖了,他害怕自己说错话、或者因不说而挨打。zuill 但盛聿恒却没什么剧烈反应,他只是轻轻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叹气,“……” “没什么。”他嗓音忽然变轻了。但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却陡然撇来了个令人惊惧的眼神,“不过——” “裴逐,是你先招惹我的。” 咣当一声巨响,裴逐被反绑住双手,直接被丢在了卧室床榻上。 他现在浑身上下,就穿着件打湿半透明的、狼狈不整的衬衫,以及同样湿漉漉的、紧贴身形的西裤,不管是窄瘦腰肢、还是线条分明的大腿,全都是一览无余。 “你——”裴逐瞳孔地震,他就好似心理创伤复发了,惊恐到话都不会说。 他眼睁睁看着盛聿恒朝自己走来,手里还拿了什么东西,几乎下意识蜷缩着、向后不断挣扎,“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啊!” “我绝对会把你告到倾家荡产!”裴逐就像是走投无路了的困兽,他已经被逼在了悬崖边。 啪的一声,他被攥住了脚踝,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袭来,硬生生将他一个大男人给拖拽到了床边。 而盛聿恒就卡站在他双腿中间,手中摆弄着一个富士胶片相机。 缓缓地,裴逐双眼逐渐瞪大,瞳孔深处出现了近乎于天塌地陷一般的壮绝景色,似是能从中感觉到他灵魂的战栗、或者说更深层次的崩溃。 这比扇他耳光、或剥了他的皮,都要来的更为侮辱。 “你别过来……”裴逐害怕到嗓音都嘶哑了,身体瑟瑟发抖,却又因惊恐也僵住、一动都不能动。 盛聿恒置若罔闻,他单手就打开了相机盖,以一副冷淡的、好似神祇睥睨一般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若说裴逐刚才还有几分气焰,此时则完全像是被打断了筋骨,他眼角又淌出眼泪来了、甚至连口水都一起往下流,“别、别……”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盛聿恒单手持着相机,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径直按在了他的胸口,将人死死按在了床榻上。 这一按,就好像直接透过了胸骨,抓住了裴逐的心脏一般。 他瞳孔恍然瞪大到了极致,嘴巴张开,下颌扬起到好似要濒死,只有伶仃突兀的喉结在细微微地颤,“啊……” “咔”“咔”“咔”的白光接连不绝,近乎于铺天盖地。 就如同引颈就戮了一般……裴逐脑袋耷拉向一边,他失去了高光的双眼,淌出了两行清泪、似是蜿蜒细流,沿着脸颊滑落了下去。 缓缓地,盛聿恒忽然将相机从脸前移开了些许。下一秒钟,相机脱手,他就似是无可奈何、或爱怜一般,用手背轻轻揩掉了裴逐脸颊上的湿泪。 当啷一声,脱手了的相机,在地面随意滚动了几圈。而伴随嗡嗡的声响,一张张纯白色的、毫无人像的胶片被吐了出来。 直到相机咚的一声撞在了墙壁,刚巧按在了拍摄键,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嗡嗡两声后,又一张犹带温度的相纸被吐了出来。 在一片模糊又暧昧的噪点中,床榻上的两人身形重叠,他们捧着脸、唇齿交缠,就像是一对溺水相依的、仅能哺渡彼此的无救之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29章 逆骨不驯 裴逐之所以变态,在二十八岁当上律所合伙人,就因为他强悍的体质,和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的极限操作—— 请假两天,就已经属于破天荒的、闻所未闻的。 第三天上午九点整,他穿着一身giio arni的灰色西装,打黄色波点领带,手里拄着一根折叠手杖,姿势不怎么太方便地准时出现在了律所大门口。 一众打卡的低年级律师们都有些惊呆、或者说瞧见年度大新闻了—— 就在裴逐领口遮掩不住的位置,他的脖颈上被连咬了五六个,通红又肿胀的牙印,用这一身禁欲又干练的西装一衬,顿时就显得风情起来了。 “哟——”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恰巧又碰到汪中丞,他上下一扫、眼神很暧昧,“裴par,这可真是身残志坚啊。” 裴逐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指纹开锁——但他要真能憋住,就也不是裴逐了。 下一秒钟,他瞥来了个淡淡眼神,嘴角似有若无笑着,“请假了两天,忘记恭喜汪par,新茶饮ipo第一股,刚上市就破发,这噼里啪啦的,可比你那张破嘴响多了。” 汪中丞脸色顿时一白、然后缓缓绿了起来…… 顿了顿后,他有几分咬牙切齿,连眼神都显得不善起来,“裴逐——” “怎么,再进我这坐坐?”裴逐也只牵起嘴角一笑,很轻蔑地,“开个2008年的香槟,庆祝一下,品尝一下经济大萧条的美妙味道。” 汪中丞咬紧牙关不说话,两人隔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地杀了好几个眼神。 然后咣当一声,汪中丞先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打算眼不见为净! 裴逐也没空跟死对头耍嘴皮子,反正正着说、反着说、哪怕是倒着说,汪中丞都只有被气到跳楼的份儿。 轻飘飘地秒杀——so easy,根本都没什么成就感。 他请假两天,邮箱中就已经快要被塞满了,各种合作伙伴的消息不说、还有乱七八糟需要把关细审的文件。 裴逐把领带扯松了一点、往脖颈上一甩,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还隐隐有几分牙关痒痒,“……” 但还没开始干活,他的洁癖又犯了。 整整两天办公室都没有人进来,哪怕桌面光洁如新,裴par也仍然觉得上面会有密度率高达99%的细菌。 他拽了两张消毒湿巾,就开始哐哐一顿猛擦桌面,而就在这时,只听咔哒一声,办公室大门被随手推开。 “滚……”裴逐抬起眼神,一个“滚”字刚酝酿在喉口,但马上就说不出了。 盛聿恒还穿着呆板的、显得很老土宽大的白衬衫,脖颈上悬挂着工牌,看起来就像是个老实本分的社畜一般。 “……”可裴逐却哑了火,或者说他已经吃尽了苦头,至少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咣的一声,盛聿恒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在了桌面上,一层层打开,向外拿热气腾腾的炒菜、蒸蛋。 裴逐嘴角抽搐了一瞬,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爱好——拿他当猪在养吗?一天三顿精饲料地喂? 但顿了顿后,他把头一撇,很不屑地、带点嘲讽道,“就算是抠搜穷酸,也得有个限度,一天天的就那么几样——” 盛聿恒抬眼瞥了他一眼,眉眼极其乌黑,但顿了顿后,他并没开口说话,只是直接将保温桶给推了过去。 裴逐仔细一瞧,桶里装着炖到烂糊绵软的海鲜粥,一只通红的、肥美的小青龙虾,正翘着胡须,在跟他面面相觑着,“……” “吃完。”盛聿恒还是那么言简意赅,他随手抽了一张椅子坐下,双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淡淡看着裴逐。 裴逐就是个逆骨不驯的东西,哪怕他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 他抱着保温桶,静止了大概几秒钟,才沉默着、乖乖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填塞。 吃了不到半碗,他就摆摆手、用手绢压住了自己的嘴唇,露出受不了的、嫌弃的眼神,“好了好了快拿走,办公室里一股味……” 盛聿恒本来都已经在收拾保温桶了,闻言,他又咣当一声放下了,“……” 裴逐怔愣了一瞬,缓缓地,他表情也有些凝滞,心脏开始砰、砰狂跳……他嘴巴快过了大脑,显然没意识到,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本人最大的“债主”。 但好在“债主”本人很良心,他只是深深瞥来了一眼,然后就照常收拾保温桶了。 办公室离洗手间较远,得跨过一整条长廊,他偶然经过实习区的时候,看到姚世熙和张浩正站着、靠在桌边在那喝咖啡。 “我靠,我真没想到我导师会杀个回马枪……”张浩咽了一口美式,像他这种有打工人设在身上的,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只会喝冰美式,“真是iosserous——” 姚世熙手中也捧着杯奶咖,嘴角挂着尬笑,她一个香港人都有点听蒙了,“这是什么词儿?” “你不知道?这是iossible的一个有趣的造词法。”张浩瞥来了一眼,顿了顿后,他似乎强调着,“这个场合下,iossilbe已经不足以表达我的情绪了。” “就比如常见的nster和nstrosity,后者音节更多,听起来就更夸张一些。” 这天根本就没法聊了,姚世熙就只能哈哈干笑了两声。 一转眼,忽然瞥见了盛聿恒,她连忙硬着头皮招手,“阿恒——” “你是不是要搬工位啊?”她似乎得给自己找个借口,“要不要我帮……” 盛聿恒手中还拎着个保温桶,他没吭声,只单单朝着张浩瞥去了一眼。 顿了顿后,他回答姚世熙,“不搬。我还坐在实习区。” “?!”姚世熙震惊了一瞬,她眨巴两下眼,“你不是已经转正……”但渐渐地,她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我——”她脸颊红了一瞬,或者说看起来很感激,连忙从盛聿恒手中抢走了保温桶,“我帮你刷吧!正好我有空!” 盛聿恒有些猝不及防、他不想跟女生有肢体接触,就那么一瞬间,保温桶已经被抢走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姚世熙抱着保温桶朝卫生间走去,又随口搭话起来。而盛聿恒也不可能真让女生帮自己刷,只得迈步跟上,并很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姚世熙转头看一眼走廊上的钟表,“不过这个点儿,吃饭是不是有点……” “喂狗的。”盛聿恒嗓音淡淡,直接打断。 “啊?!”姚世熙又错愕了一瞬,想到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咱们这大厦……狗?” “他蛮狼心狗肺的。”盛聿恒面色不改,将自己的保温桶给拿了回来,在流水下哗啦啦冲洗,“吃完就撂爪子,还是个不记打的东西,没人能看得见。” “呃、哦……”姚世熙不知该如何接了。其实盛聿恒也不算是好相处,但……起码有他在的地方,会很安心。 哗啦啦的流水声里,盛聿恒在反复淋洗着饭盒,顿了顿后,他忽然低声道,“别和张浩单独走。” 姚世熙明显怔愣了一瞬,她嘴巴张开了些许,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问、或是说点什么。 但是盛聿恒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洗干净保温桶后,直接就转身走掉了。 这整整一天—— 共有九位律师走进裴逐的办公室,其中有四位,都是一脸菜色、叹着气出来的,手中还拎着攥出褶皱的文件。 看得出来,裴par哪怕瘸了一条腿,依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就是不知道——他嘴到底什么时候能瘸? 晚上十点,所内大部分的律师都走了大半、但基本不会休息,只是回家敷着面膜、躺在床上继续当社畜罢了。 裴逐是个拥有铁血精神的打工战士,他永远都是组内最后一个收尾走的。只不过,在他收拾乱七八糟的文件、打算再将桌子用消毒纸巾擦一遍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悄无声息地给推开了—— 盛聿恒脸色苍白、他就活像是个从下水道爬出来的阴湿水鬼,用凉而淡薄的眼神,静静盯着裴逐。 裴逐擦桌子的动作瞬间就停下了,说实话,他有点被吓到心脏病要犯,“……” 现场又不知寂静古怪了几分钟,忽然,裴逐就好像做贼,他坐在了办公椅上,双腿一蹬、滋溜就滑到了偌大的玻璃隔断前,左右探头看了一眼。 确定、肯定以及已定,方圆半径十米以内已经没有了任何活物—— 裴逐心脏砰砰地、咔哒按了一下中控,将玻璃隔断给调成了不可视的状态。 他脑袋刚刚转过来,“喂——” 可下一秒钟,就如同猛虎扑食一般,他被强压在了座椅上,钳制着下颌、被迫抬起头来,“……” “说好了。”盛聿恒距离他极尽,似乎只有一线的距离,温热呼吸似有若无,“每天都要亲一下。”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裴逐哪怕屈辱地、被迫地答应了,但此时仍然不免咬牙切齿。 但盛聿恒却不言不语,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他瘸了的那条腿。 下一秒钟,就如同刺痛般,裴逐下意识往回收了收皮鞋、细骨伶仃的脚踝都带着颤,“……” “嗯,张嘴。”盛聿恒缓缓从鼻腔中哼出个低音,张开了唇齿,温柔又深长地覆了上去,“抱紧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0章 找到你了 裴逐哪怕答应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内心当中也完全排斥,和一个同性、还是和自己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男性接吻。 他下意识就将脑袋扭到了一边,额角尴尬绷紧,嘴角抽搐,“你——” 他想说你不要得寸进尺,随便亲一口、就当是被狗咬了,特么竟然还要张嘴?! 然而盛聿恒却没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湿漉柔软的舌头,直接舔舐上了唇角。 与此同时,他踩住了裴逐瘸了的那只脚踝,毫不怜惜、脚掌用力碾压,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裴逐痛到失声,瞳孔放大到极致,脖颈向后扬起、嘴巴张大。 “嗯,乖。”盛聿恒用手掌薅拽着他后脑的头发,再一次地、深深吻了上去。 “呜、唔——”裴逐不得不闭紧双眼,眼尾乃至脸颊全都一片通红。他简直是屈辱至极,被迫忍受着口腔内湿漉漉的翻搅,恶心到从喉头到胸口,都泛着紧绷麻木。 他纤细笔挺的身形,几乎被完全覆盖住,办公室内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又模糊的口水淅沥声。 到后来,盛聿恒甚至嫌办公椅施展不开,他单手抱住了裴逐的窄腰,悍然发力,将人给抱上了偌大宽敞的办公桌。 裴逐先是在身体腾空的一瞬,就有几分惊吓般,下意识用双腿环在了盛聿恒身上。 但下一秒钟,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以一个雌伏的姿势,被压在了自己朝夕相对的办公桌上,“你、你——!!” “不要——”他心脏砰砰狂跳,惊恐到整张脸都变形了,脸色煞白,“我不——!!” 但盛聿恒却毫不怜惜、或者说不带任何犹豫,按压住脚腕、直接打开。 “我错——”裴逐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甚至面子里子都不顾,慌忙、而又错乱地开始道歉,“求、求求你……我真的错……” 他那上了固定绷带的脚踝,这会儿已经充血肿胀了起来,而唯恐影响到恢复,盛聿恒那宽大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掌,直接将这只脚踝给擎举到了最高、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而裴逐不肯、或者他根本接受不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行这种苟且之事—— 他用手掌拼命拽着盛聿恒的衣领,小臂青筋凸伏、浑身颤抖不停,“不、不行……求求你……” 盛聿恒差点没被他给勒死。顿了顿后,他就仿佛是无奈一般、又或是轻轻叹息着,屈起手指,轻轻擦拭掉裴逐眼下的湿漉泪痕。 下一秒钟,他就把裴逐受伤了的脚踝,从自己肩膀上放了下去,还怪好心的,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西装。 说实话,裴逐这身giio arni的西装,这会儿跟咸菜干子没什么两样。 而就在盛聿恒伸手的刹那,他闭紧双眼,狠狠惊颤了一瞬,就似是害怕到了极致、已经有些杯弓蛇影—— 他眼尾通红湿泞,低声啜泣着,似有几分回不过神来一般,“……” 盛聿恒把他西装褶皱都给理顺了、确保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然后脸色一沉,下达了新的指令,“明天要把粥喝干净。” 裴逐吃饭就跟脑子有病似的,腥的不吃、肥的不吃、内脏器官不吃、植物埋在土地下的根茎不吃……但却非常喜欢,人均价格二百块以上的白人饭。 盛聿恒早起六点钟炖粥做菜,但往往都被他鸡蛋里挑骨头、还吃不上几口—— 倒是不能倒的,往往都进了盛聿恒自己的肚子,这些天他已经隐隐有了长肉的趋势,晚上都不坐地铁回去,而改成沿街跑步。 而裴逐,他还是该死的、细腰细腿,不知是勾谁呢。 “……”盛聿恒此时垂下眉眼,盯了会儿裴逐躺在办公桌上、泪痕未干的模样,顿了顿后,才开口道,“给你换脚上绷带。” 这只脚踝,在裴逐躲藏在衣柜中时,就已经错位扭伤了。再加上几次三番,不是逃跑、就是变着法反抗—— 他打开了酒柜,手握着一支红酒瓶,企图与盛聿恒对峙。但他害怕得太厉害,脊背撞上了柜身,哗啦啦的、里面藏酒全滚了出来。 裴逐一脚踩了上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 而此时,盛聿恒拖着裴逐那锃光瓦亮的皮鞋,动手将西装裤腿向上剥去。 顿了顿后,他就似是压抑不住,嘴角牵起了一丝,凑上前“啾咪”亲吻了一口,被绷带层层包裹着的脚踝,嗓音低沉愉悦,“真是……”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这种白天高高在上、当恶劣上司,晚上被员工强吻的日子—— 怎么不算是因果循环的报应呢? 但裴逐还没过上几天,便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叮”“叮”“叮”接连三声,他揣在兜里的手机不停振动,响起近乎疯狂的提示音。 而就在他面前,酒局还远没有结束,桌上的杯盘狼藉已经被撤了个干净,摆着几瓶飞天茅台和老国窖,还有一盒产地古巴的手工雪茄——白酒配雪茄,不知又是从哪个圈里刮起的新风潮。 桌上几位大佬,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捏着酒盅,聊着当下经济形势。 大环境不好,对社会个人来说,或许是时代压下来的大山——但对于这群站在金字塔尖上的精英,或许只是倒腾几下手、转化一下资产形式的事儿。 “哎——”其中一位佬,偶然瞥见了裴逐在看手机,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小裴啊——家里有事儿?” 这话乍听起来很和蔼,但裴逐却手掌顿时攥紧—— 缓缓地,他一边将手机往桌下避了避,一边陪了个笑容,“没事儿,一点工作。您刚刚说——那个金融产品想怎么做?” 这位佬又笑笑,将手中雪茄掐灭在了烟灰缸中,很随意松弛的,“你先忙吧,毕竟律师一天天工作不少。” 裴逐虽然脸上带笑、嘴角却不由抽搐了两下,可表面上却又不能让别人看出什么来。 ——哪怕、他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可在这么一群资本老钱的面前,仍然算不上什么。 可做他们这一行的,想再往上、打破那一层天花板,就免不了这样的应酬。裴逐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轻轻往外吐了两口气,“……” 缓缓地,他朝桌下撇去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仍显示着微信界面—— 【盛】:你人在哪里? 【盛】:为什么?不回消息? 【盛】:裴逐—— ——盛聿恒明明年纪更小,却总是喜欢喊他全名,最后两字,已经能想象出他那低沉、又饱含压抑的口吻。 裴逐的眼神也有几分晦暗下来,应酬让人烦躁,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更让人烦躁。而此时,看着这一句句,他的心脏就如同针刺了一般,顿时涌起了一股逆反。 “嗡”的一声,他直接把手机按灭,关机了往桌面上一放。然后端起了面前酒杯,起身敬酒,“抱歉、抱歉,一点工作上的事儿耽误了,用这杯起个头,我敬在座一圈——” 裴逐干脆利索,一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呛人辛辣的酒液,沿着喉头一线滑下。但对于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有时候,感情什么的、合作什么的,都是酒桌上喝出来的。 今天这顿饭,本身就是因着上头,想要深城牵头搞一搞ai数字智能,相关方面的龙头企业都已经被叫去谈话,剩下一些一线二线的企业,凑成了今天这个局。 但因为这些企业家也好、大佬也好,哪怕“需要”,也不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得你主动着、做小伏低着,如果连个口子都撬不开——那你的专业也好、精英也罢,都毫无任何用武之地。 这一晚上,裴逐捏着酒盅,领带解了、扣子也扯开了两颗,绕着酒桌打了足足四、五圈。 效果也不是没有,名片散出去了、基本都被收了起来。他哪怕醉到脸颊酡红,但双眸依然是精明的,一张嘴巴侃侃而谈—— 就连他本人的名片也是,打的title从来都不是他们律所,而是他裴逐这个人。 “行。”喝到最后,那个一开始瞥见他看手机的佬,似乎愉悦了。他嘴角挑起一丝,也拿起了自己面前酒盅,“跟你喝一个,下次去你们律所坐坐。” 裴逐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主场,不失风度、也不失敬意,“恭候光临——” 酒局散去,这帮子佬们,都有司机来接。唯独裴逐一个,还得喊代驾,送自己回去。 刚一走进地下停车场,尖锐的、又混沌模糊的醉意涌了上来,让裴逐身形摇晃了两下。 他用修长手指撑住了额角,走到了自己那辆保时捷的边儿上,还没等在代驾app上点击“确认”—— 忽然间,一条手臂忽热从后伸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嗯、唔——!!”裴逐吓了一跳,手机咣当一声脱手。 他猛地抬起手肘,下意识想砸过去。但就在这时,捂住他嘴巴的那只宽大手掌,忽然探进了嘴角,仿佛铁钳一般,硬生生将他的口腔给撬了开来—— 裴逐无法吞咽的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他受到惊吓、瞳孔刚刚瞪大到极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干净清冽的洗衣粉味儿。 而下一秒钟,湿漉又柔软的舌尖,便好似索取着、占有着,径直闯入了进来。 盛聿恒就居高临下、就站在他背后,脸上镜片折射出一抹冰冷光芒,呢喃着、亦好似微笑着,“……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1章 强强对峙 深城是一座动不动就下雨的城市,哪怕是深冬腊月。 盛聿恒的衬衫已经被湿透,狼狈不堪、紧贴身形。他掐着裴逐的脸颊,很不悦、又或者很急躁,吻得也格外深。 裴逐几乎就动弹不得,因为被迫仰头这姿势、舌头捅得实在是太深了,让他有一种想呕的冲动。 但马上,他的逆反心也升到了极致,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来、奋力挣扎,“唔、衮尅(滚开)——” 盛聿恒顿时“嘶”了一声,他舌头退出去,牵连而出的唾液银丝中、都混着猩红。 “滚——!”而裴逐才不管不顾,他因为耻辱,脸颊越发通红。甚至激动到泪水涌出,带了几分同归于尽的架势,在盛聿恒胸口狠狠搡了一把,“滚啊——!!” 为什么——明明今晚,自己拿下了那么多大佬,却得在这被男人强吻!! 盛聿恒被推了个踉跄,眉头轻轻颦蹙在一起。 但下一秒钟,他余光忽然向旁一瞥,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按住了裴逐的脑袋,将他向怀中狠狠一压—— 伴随着引擎轰鸣,一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驶来。车窗向下降了一半,露出后座上那个说要去律所坐坐的大佬。 裴逐的大脑嗡的一声、脸色煞白。他半张脸都闷在盛聿恒的怀中,似乎冷静了、或者后怕一般,瞳孔不断惊颤着,“……” 他怎么能犯这种致命错误——明明合作伙伴都没有走远,却在这大吵大叫…… 但下一秒钟,又大事不妙—— 因为大佬环视了一圈后,他拿起了手机,并吩咐司机道,“慢慢转,我打个电话试试。” 几乎话音刚落,他们二人脚边的手机,便响起“嗡”的说一声,紧接着屏幕高亮,整个地下车库当中都回响起了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嗯?”听到声音后,沈宗顺转过头,淡淡看来了一眼,却只在地面上看到了个手机。 但下一秒钟,就有暧昧不断的声音传来,“嗯、唔……” 几乎旁若无人的,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有一对交叠身影的野鸳鸯。 一道高大身影,肩膀上罩着西装,俯身低头,而就在他脚上那双皮鞋上,踩着一双白皙修长的脚,在痉挛着、向后勾起紧缩。 “哎哟——”司机也瞅见了,却忍不住多看两眼,“这得是多急啊……” 沈宗顺没搭话,却一直盯着那双脚看,风情的、或是柔软的,都看了许多,却从未见过如此……青涩又圆润的脚趾。 “走吧。”但看了片刻后,他收回了目光,淡淡吩咐,“人不在,或许已经回去了。” 引擎轰鸣声再度嗡响,凯迪拉克的尾灯甩出一线红光,消失在了地下停车场的车道尽头。 角落里,难舍难分的两人终于分开—— 裴逐的西装外套、罩在了盛聿恒的肩膀上。而他本人则赤着脚、连西装裤都没穿,衬衫下摆空空荡荡。 他满眼憎恨地凝望着盛聿恒,下一秒钟,“啪”地扬起了手掌。 “变态,疯子!”裴逐牙关紧咬、羞耻到颤抖不停,连头皮都是麻的。他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装着女人的模样。 盛聿恒脸颊被甩到了一边,略显苍白的皮肤,顿时通红肿胀了起来。但他就好像感觉不到痛,又清清淡淡地转头看来,“……” 顿了顿后,他忍不住伸手。就在裴逐的嘴唇上,沾染了一抹猩红,用拇指轻轻一擦,却让颜色更加晕染模糊了开来。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而裴逐还在不管不顾地发疯,或者说他已经完全暴走抓狂了。 “你想毁掉我吗?”他瞪着双眸,歇斯底里一般质问,“你究竟——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裴逐越是嘶吼,也就越发的、悲从中来—— 今天要是被发现了呢?大庭广众之下,被看到自己在和一个男人接吻?!而这人还他妈的、是自己手下的实习生!! 他都不敢想象……甚至因为恐惧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压垮在了肩膀上,让他不算宽厚的脊背都在隐隐发抖着…… 盛聿恒凝视了他一阵,忽然缓步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将他抱在了怀抱当中。 裴逐惊了一瞬,他刚要挣扎,可下一秒钟,一只宽厚又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裴逐。”有人在细密亲吻着他的发顶,怜惜着、温柔着,“我不会毁掉你。” 裴逐听着这话就好似狗屁,他浑身拧巴着、又狠狠挣扎了一瞬。但下一秒钟,他的眼泪就好似决堤了一般,竟然不受控制着、从眼眶当中疯狂涌了出来。 “疯子……”裴逐有几分绝望,靠在了这个坚硬的、但又无比炙热的胸膛上。 他表情似是受辱,但在此时、却又有那么一丝依赖,“真的是、疯子……” 哪怕喝了四五圈的白酒、应酬到了深更半夜——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裴逐依然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了律所, 他穿一身boss的单排扣西装,搭配经典红白条纹领带,连手中拎着的公文包都是瑞典手工坊的小羊皮、呈现出圆润而又柔软的光泽。 他刚一走入办公室,挨个将窗户都给打开,这时就听咔嚓一声,有人走入,并将办公室大门给关上了。 盛聿恒拎着保温桶,站在了办公桌前,一层一层地向外拿,“吃饭了。” 裴逐却僵站在原地未动,只抬起狭长眉眼,淡淡扫去。静寂了大概足足七八秒钟,他才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拉开了椅子坐下。 非常出人意料地,吃饭全程当中,他那张淬了毒的嘴巴都没说话过。反而是很安静地、很迅速地,将所有的饭菜都给一扫而空。 啪嗒一声,他撂下了手中筷子,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就直接走到了窗户边,开始用英文打电话了。 盛聿恒眉头颦蹙了一瞬,一边收拾着桌面、一边抬起头瞥去了一眼,“……” 在偌大的落地窗前,裴逐身高腿长地立着,背影修长而又桌然。对面是一片壮观辉煌的高楼大厦,表层的镜面,将阳光反射而来—— 仿佛万千金箭、以磅礴之势,而裴逐则岿然不动地屹立着,好似他生来就是要将这一切都踩在脚下。 ——而恰恰是这样的人,因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不得不低头臣服。 盛聿恒的瞳孔仿佛被点燃了、嘴角也牵起了一丝,但这点淡淡的情绪,很快就消弭于无。 他顶着张寡淡又沉默的脸,干净又利索地,将桌面都收拾了整齐,并按照裴逐的习惯,用消毒湿巾反复擦拭了三遍。 当然,裴逐是绝对不可能,察觉出他这张桌子究竟是擦了几遍—— 他的洁癖完全是心因性的、是薛定谔随机的,但凡他想挑毛病、就没有挑不出来的毛病。 一整个下午,又有五六个律师,哭丧着脸从他的办公室中走出去。 只要经过他办公室门口,就会发现,每走出去一个、裴逐都会拿着消毒湿巾反复擦拭自己那张办公桌。 就好像他的神经质行为,已经从洗手,改成了擦桌子。似乎在他眼中,这张桌子已经沾染上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拭净的“脏”。 ——因他曾衣衫半裸、强迫性地躺在这张桌上、还是以雌伏的姿势。 裴逐擦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桌子,他猛地攥紧手中湿巾,脑中仍然忍不住闪回片段,“……” 就好像从精神上,他无法再称之为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霎时间,裴逐狠狠咬紧了自己的嘴唇,齿尖几乎嵌进了唇肉,似乎想生啖血肉一般。 而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猝然振动、响起了熟悉的《降e大调夜曲》—— 来电显示没有姓名,但裴逐也毫不犹豫,拿起放在耳边,“喂、你好,partner裴逐。” 咔嚓一声,对面响起点烟声,几乎是不紧不慢的,寂静了两三秒钟,才有人低声笑道,“看来你并没有存我的电话号码。” 这声音好熟、似乎前不久刚听过,还透出一股上位者的特有腔调。 裴逐眉头瞬间颦蹙,竟难得有几分慌张,“您是——” 电话那头响起吐烟声,回答也隐在了一片愉悦低笑里,“沈宗顺。” “之前说去你们律所坐坐——”沈宗顺很耐心的,他嗓音又低又醇厚,就好似大提琴音的共鸣,“不过,我改主意了。” “小朋友,过来和我谈一桩生意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2章 谁是混账 沈宗顺已经三十八岁了,再加上身家地位,裴逐在他面前确实只能算得上个“小朋友”。 但这说法不知怎的,让裴逐听起来喉头发梗,心脏更是砰、砰地跳动起来,“沈总……” “别觉得我托大——”沈宗顺缓缓地、低沉地笑了,“你昨晚看到的那个圈子,规则似海深,得有个人在前面给你领路。” 但他也够直截了当,“明珠大厦八十二层,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与此同时,旁边的二号会议室大门打开,刚刚开完会的律师们从中鱼贯而出—— 盛聿恒混在人流中,他脸上还是一贯的、带有沉默寡言的社畜感,但也有几分不耐地将工牌揣在了衬衫胸前的口袋当中。 他目前主要跟着个男律师,负责一个并购项目的尽职调查。但这男律师别说给个模板,从头至尾都没出过什么力,还总是强调自身资历、要盛聿恒向他汇报。 方才开会时,凡是跟尽调相关的问题,全都是男律师自己回答了。凡是问责背锅的,他则闭口不言,低头看手机,似乎就等着盛聿恒这个新人开口。 正巧到了饭点,刚开完会的律师们一边沿着走廊向前,一边七嘴八舌、讨论晚上吃点什么。 盛聿恒混在其中,似是个不起眼的、不为人所重视的杂鱼。 与整栋干练简洁的律所相比,他身上那件衬衫,实在是显得古板老土,都已经被浆洗到发白发硬。 忽然,吱呀一声,一旁的办公室大门被拉开,响起了一声喊,“盛聿恒——” 人流当中的盛聿恒蓦然转头看去。 一瞬间,连原本正说话的律师们都不由安静了下来,“……” 裴逐穿一身板正又妥帖的西装,脸戴一副无边框眼镜,他手掌撑着办公室大门、不让其关上,下颌向内一收,看起来矜贵又高冷,“进来。” 霎时间,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在了盛聿恒身上—— 而盛聿恒怔愣了一瞬,但缓缓地,他高瘦身形,向前劈开人群,竟显得有几分迫切一般。 但没想到,就在办公室大门关上的一刹那,竟然还有人比他更急。 裴逐双手拽着衣领,咣当一声,就将人按在墙面上,几乎是不疑有他、或说一鼓作气,张开嘴直接就吻了上去。 盛聿恒的后脑撞在了墙面,似是被撞到宕机。但下一秒钟,因裴逐突如其来的、主动的吻,他也罕有激动起来, 他掐住了裴逐的下颌,深深含吮着。似是已经情乱意迷,用唇舌不断勾缠、翻搅,连呼吸都乱了节奏,胡乱而滚烫地喷着。 盛聿恒抱着裴逐,有几分按捺不住、又或是实在是爱不释手,用鼻尖抵着脖颈,深深呼吸嗅闻着,嗓音也沙哑低沉,“怎么了?” ——为什么今天这么主动? 但下一秒钟,裴逐“啪”的一声直接将人给推开了。他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眼角眉梢缀着冷意,“亲完了,把手松开。” 就似是冷水兜头淋下,盛聿恒眉头不由颦蹙起来,“你——” “别做梦了。”裴逐却不屑一顾,闪身避了开来,嘴巴也很犀利,“今天的份儿,亲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明珠大厦从五十层至顶楼,都被改造成了年卡制度的会所。 且在这里,入会前需要先缴纳一笔不菲的保证金,因而别说是出现在这里,哪怕光是知道个名儿,都已经非富即贵。 裴逐还从未去过八十层以上—— 未表重视,他特意换上了一身alexander asu的深灰色西装,搭配一双方形切割的钻石袖口,连皮鞋都擦到锃光瓦亮,确保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吱呀一声,伴随侍者将大门打开,裴逐却直接怔愣在了当场。 因为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粼粼闪光的泳池,四面八方全都笼罩着偌大、整洁的落地玻璃。 “穿这么多干什么?”沈宗顺倚着池边,上下打量了一圈,他两条肌肉分明的手臂,笼罩着湿漉漉的水色。 “沈总。”裴逐眉头微蹙,有几分被愚弄了一般。但他脸上没什么表现,缓步走了上前,皮鞋后跟哒哒敲击地面,“是您说,要来谈生意。” 沈宗顺嘴角又挑起了一点,他摸了一根香烟,叼在了嘴唇上,立马就有服务生上前,跪在了水池边替他点烟。 “换身衣服。”旁边一个、同样泡在水池里的中年男人开口了,他也笑笑,“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们,这不合适。” 裴逐尚未开口,便已经有服务生走上前,手中托着托盘,放着浴巾、泳裤以及泳镜。 “好。”顿了顿后,他都不带犹豫,“请各位老总,稍等我片刻。” 而等走入了单独的更衣间中,裴逐缓缓地、带有几分张力般,将脖颈上的领带给扯了下来,在手掌上绕了几圈。 他感觉到了几分屈辱,或者说、这帮子人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个合作伙伴。 但是—— 他忍不住低头,俯视向了自己左脚脚腕,虽然已经拆了固定绷带,但依稀可见肿胀充血的痕迹。 还有比这个更耻辱、更令人崩溃的吗? 裴逐嘴角缓缓向上一牵,不像是在笑、倒有些发苦。要搁在往常,他对于游泳、泡温泉总是避而不及,他拒绝袒露肌肤,唯恐暴露、或者是被人发现点什么。 但……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几乎是没什么心理障碍,就将皮带连同着西裤,当啷一声、一起脱掉了。 哪怕工作强度高成这样,裴逐也雷打不动、坚持每周三次健身。 他穿着泳裤,肩膀上搭一条毛巾,缓缓走到了泳池边,刚一出现,便响起了一片口哨声。 “哎呀,还得是年轻人——”有个老总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有点唏嘘,“像我们这都只有一大块。” 又有老总附和,“小沈身材保持的也挺好。” 而沈宗顺戴着泳帽、泳镜,肩膀上披着条宽大浴巾,正站在不远处,以欣赏的眼光看来。 “会游泳吗?”他主动问道,“来比一场?” 裴逐和他之间的距离,相隔了差不多七八米,两人都是宽肩长腿、肌肉线条清晰,让气氛变得有些对峙一般、又有些莫名的吸引。 “游个二百米。”但话音刚落,沈宗顺几乎不给人思考,直接戴上了泳镜,挑起嘴角。 当他站在了起跳台上,又转头笑着看来,“你这样的年轻人,总不可能游的比我还慢吧?” 裴逐当然会游泳,而现在,他也有几分恼了、或者说不肯让人小瞧,往起跳台上一站,淡淡瞥来,“只要沈总输了,不会气到生意都不谈,那么就不可能。” 他这话,听起来带点挑衅。让沈宗顺又是轻轻一笑,做好了预备姿势,认真盯向了水面。 他们二人要比赛,吸引来了不少围观—— “好——”一个比较好事儿的老总,还专门问服务生要了计时器,“预备——跳!” “哗啦”两声巨响,几乎是毫无任何时差,两道笔直的身影,犹如利箭一般跃入了水中。 裴逐双臂展开、又跃入泡沫翻覆的水面当中,一下一下、身姿极其悍利。而沈宗顺明显也是专业的,他手臂交替划水,双腿不断拍打前行,采用了自由式的游法。 都是专业级别,都绝不服输,因而阵仗也就格外浩大。泳池赛道当中,仅能看清两道飞鱼似的、破波斩浪的身影。 “啧啧……”有老总看到叹为观止,又情不自禁拍拍自己的啤酒肚,“老咯……但就是早二十年,也游不成这样快。” 短短两分钟,只听“哗啦”一下破水声,裴逐率先触碰池壁,并一把摘下了脸上泳镜。 几乎差不到半秒钟,沈宗顺紧随其后,也从水中钻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点湿淋淋的、遗憾的笑容,“果然啊……岁月不饶人。” “沈总,承让。”裴逐嘴角挂着一丝不客气的讽笑,他依然很矜傲的。 “好了好了——”老总们都聚到了这边泳池,伸手拉了他俩一把,“不打不相识,现在也算是熟人了。” 裴逐正抓着泳池梯子向上,听到这话,明显怔愣了一瞬,“??” 而沈宗顺脸上还带笑,他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转过头来,“今天这儿没有外人,走吧,进去谈谈生意。” 裴逐几乎是有点懵、或者说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他被裹挟着、被动地在包厢内坐下,几乎不到短短半小时,谈成的合作比他过去一整年都要多。 先不论团队,光他个人咨询费、作为顾问的出场费,就已经是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但这群老总却眼也不眨地、一个个争着抢着,来和他碰了碰酒杯,接连夸赞道,“果然是一表人才,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裴逐喝了一杯又一杯,醉意熏熏上脸了。他不再觉得屈辱、似乎已经被偿还,被夸得有些飘飘然,眼中精光毕露,“论个人能力,在深城确实找不到比我还——” 沈宗顺抱着一条胳膊,显得松弛又悠然地坐在一旁。忽然,他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裴逐已经喝到发红的脸颊,凑了上前、以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我说了……这个圈子需要有人给你引路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摸,让裴逐整个人吓了一跳,“?!” 但顿了顿后,他一把攥紧了手中酒杯,眼神闪烁着移向了一边,“唔、嗯……” 沈宗顺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深邃玩味。而就在他刚欲再说、或做点什么的时候,裴逐放于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嗡鸣震颤了起来。 措不及防被打了个岔,沈宗顺下意识看去,但下一秒钟,一边眉头忍不住挑起,“哦?” “这个‘混账王八蛋’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3章 深更半夜 裴逐脸上悚然一惊,就仿佛兜头一盆冷水,将他的醉熏酒意直接给泼醒了—— 包厢当中吵吵嚷嚷,几个中年老总聊嗨了,正喊着服务生将他们存在这里的好酒,给醒好了送上来。 而裴逐的脸色却愈发煞白、隐隐颤抖着,“……”他近乎目眦欲裂的、带有几分憎恨般,看着手机屏幕上接连不断打来的电话。 就好像他已经在功名利禄的大道上走出好远,却有人在不断提醒着——他并非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沈宗顺默默凝视、并没吭声,他一手撑着下颌、并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脸颊。 而足足过去了七八秒钟,第一个电话挂断、又一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裴逐毫不犹豫地伸手,直接将自己手机关机了。 “没什么……”他哪怕喝了很多,仍端起酒杯凑到唇边,只是手掌有些哆嗦,“骚扰电话而已。” 酒局一直持续到深更半夜—— 裴逐站在大厦门口,一直陪同恭送着几位老总被司机接走。沈宗顺坐在凯迪拉克的后座,降下车窗,望来了一眼,“要不要送你一程?” “不必。”裴逐有些喝大了,浑身上下都是醉醺醺的酒气。但他还保持着风度,对沈宗顺一颔首,“今晚多谢沈总,过几日,我再亲自单独请您。” 沈宗顺只淡淡笑了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然后就摇上了后车窗。 一直目送着凯迪拉克消失在了视线当中,裴逐才觉出了疲倦,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他手肘挂着西装外套,有几分昏沉、又寥落地走在了深城夜晚的街道上。 今晚,他莫名地不想叫代驾了。 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一路向前,身边时不时刷一下疾驰过车辆。走着走着,不经意一抬头,竟然已经来到了深圳湾大桥。 海面深邃而又浩荡,似打碎了的琉璃盏,倒影着不夜辉煌、又迷离摇晃的灯火光芒。 裴逐双手挎兜,小臂夹着自己的西装外套,忽然有那么一瞬,似是被打回了原型—— 他初到深城、也是个不知深浅、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缓缓地,江风有些吹透了脊背,裴逐收回了视线,朝着老城区的方向迈步。他也不知自己这一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今晚的泼天富贵、显得有些不真实,也可能站得太高太远,就需要一些睹旧思怀——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住深城湾的。不到十几平方米的租间,是大多数初来乍到者的起点。 但当他惊觉周围的景色,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竟朝着早餐店的方向走去。 裴逐瞳孔怔忪,胃里有几分空落落,应酬吃了那许多山珍海味,而下意识怀念的,竟然是一碗手工的、热乎乎的豆腐脑。 但这么晚去……明显就属于打扰了…… 裴逐撑着额角,有几分头痛般、强迫自己不再向前。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对面街道匆匆而过。 盛聿恒穿着衬衫、领带松松垮垮,手里还拎着那个好似救过他命一般的、辅导机构的帆布包。 裴逐浑身一颤,几乎从脚底到天灵盖,全部都麻痹掉了。 但幸好——盛聿恒根本就没往这边街道看。他似乎刚从地铁站走出来,步履匆匆、带着几分小跑。 裴逐瞥了一眼手腕,已经快十点半了,应该是加班加到了现在。 他忽然也有了几分好奇,挎着西装外套,彼此两人就隔了一条马路,一前一后地走着。 盛聿恒停在了一家鱼档,似乎已经定好,老板拿出个大红塑料袋,看露在外面的鱼尾、似乎是一条石斑。 但随后,盛聿恒的抠搜穷鬼模样,就原形毕露了,和老板拉扯了足足七八分钟,最后愣是添了一大把白蛤。 哪怕隔着一条街,裴逐都清清楚楚、听见鱼铺老板在啐骂“孤寒”,“……” 这附近全都是几十年的老旧小区,街边菜档、鱼档也随之呈现出极具生活化的烟火气息。 接着,盛聿恒拎着装鱼的塑料袋,又走入了一家菜店。 裴逐站在马路这侧点烟,用余光瞥一眼,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操……又特么是鱼片粥、炒菜心……” 盛聿恒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偷窥的一天,但凡要是知道了……他大概会爽死。 又拎着慢慢一塑料兜子,从菜档走了出来,还没走几步、又进了一家水果店。 裴逐这会儿已经没有了耐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看人买菜,“……” 缓缓地,他将嘴中的烟蒂一取、然后往脚下一丢,用皮鞋鞋尖转动着碾了一圈。可下一秒钟,当他再抬头的刹那,却不免怔愣在了当场—— 盛聿恒手里已经多了俩塑料袋,装着那种用泡沫袋包裹起来的水蜜桃、以及贴着进口商标的提子。 但是,他竟然又弯下腰去,在水果店门口那个专门装隔夜的、快腐烂水果的架子上,挑挑选选了好一阵,最后拿了俩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苹果。 水蜜桃和提子是给谁吃的,苹果又是给谁吃的——简直是不言而喻。 裴逐的喉头忽然有些发涩,他心脏砰砰跳动,有些剧烈、但更显得心慌,“……” 他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根本就不屑吃这种街边水果店在外摆放、任人挑选的水果。他是缺水蜜桃吃?还是缺提子吃? 缓缓地,盛聿恒刚扫码结完账,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颦蹙眉头,猛地转过身去—— 然而背后却空空荡荡,就连对面的那条街、也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眼瞅着深更半夜,马上就关门了,水果店老板闲来无事、也和他搭起话来,“小哥,你买咗咁多嘢,点吃啊(小哥,你买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啊)?” “剁碎了。”盛聿恒转过身来,冷冷的、又言简意赅,“喂狗。” “……”水果店老板顿时失语了一瞬,那这“狗”也挺荤素搭配的。 东星斑买不起,但老虎斑、青斑还是能吃一吃。盛聿恒租住早餐店的阁楼,晚上十一点、没有客人以后,可以借用厨房。 他手起刀落,拆了鱼头和骨架,加猪骨以及葱姜蒜,直接丢进了瓦罐当中煲汤。旋转按钮,开最小火,随后转身将买来的蔬菜水果,放入冰箱,接着又把灶台里里外外擦拭一遍干净。 “哎哟——”但老板娘又将他给抓住,絮絮叨叨地走来,“不要你做、不要你做,你非做啥子哦。” “顺手的事儿。”盛聿恒嗓音淡淡。 “一天天嘞,比你叔叔都强嘞。”老板娘心疼又着急,但见念叨不住,她又开始拉踩了,“我要他做啥子嘛!” 早餐店外,老板捧着半拉西瓜、正一边歇凉一边挖着吃,听见了骂声,他赶紧一缩脑袋。 “睡嘛、睡去嘛。”老板娘开始搡着盛聿恒的后背,“我早上三点钟就起来和面,到时候我帮你关火,你就不要再大半夜地起来了。” 她眼神看起来很心疼,“小伙子长得这么干瘦的,多睡点觉嘛!” 睡是睡不了多久的,盛聿恒从律所带了工作回来。 他窝在阁楼里那张老破小的书桌前,开着耗能五级、嗡嗡声贼大的空调,很淡定、但也很有疯感地抿了一口保温杯中的人参熬夜茶。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他身上斜挎着帆布包,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挤上了人山人海的地铁五号线。 但很不凑巧,中间他就是侧身让了让路、竟然被直接挤了下来……再挤上去、那可就遥遥无期了。导致他踏入律所大门的时候,比平时晚了足足半个小时。 盛聿恒很匆忙,刚将帆布包从头上摘下,转身就要去办公室送饭。 “哎——”背后忽然有人将他叫住。 姚世熙似乎很开心,浅浅一笑,“裴par请大家吃水果,全组人都去领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外送袋子,看logo这还是五星级酒店专供的,“看你没来,我就帮你拿了一份。” 盛聿恒抿抿唇,没说话,只是等姚世熙走远了之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将外送袋子扒开一条缝隙。 ——只见里面装着水灵鲜嫩的水蜜桃、脆生生的提子,以及两颗金黄色的维纳斯苹果。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4章 你好可爱 咣当一声,盛聿恒拎着保温桶,放在了办公桌上,一层层打开,将碗碟都拿出来。 而裴逐正在整理文件,听见动静,就仅仅是抬头瞥了一眼。随后,他竟然一言不发地放下手头东西,开始乖乖喝粥、吃菜。 和他所料不差,石斑鱼被剔骨熬汤,鱼肉片成薄片,一半熬进了粥里、另一半配着菜心一起清炒。 裴逐吃得一声不吭,但也有几分食不知味一般,“……” 缓缓地,他一边动着腮帮子、一边抬头看来,却发现自己面前还摆着个保鲜盒,里面装着一片片金黄的、散发甜香的苹果。 裴逐有几分惊惑地、眉头颦蹙起来,“你苹果不吃,给我干什么?我缺苹果吃吗??”但话音刚落,察觉到失言,他猛地闭上嘴巴。 而就在眼前,盛聿恒抬起头来,他双眸熠亮着,嘴角带着一丝微妙的、说不清含义的弧度,“裴逐,你果然在跟踪我。” 裴逐喉头噎了一瞬、刚要为自己辩驳,“你——” 可缓缓地,他嘴角松懈了下来,呈现出一丝讥讽的笑,“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一天天忙成这样,还有功夫跟踪你?” 他不欲解释更多,抽了一张纸巾擦嘴,然后将面前的保温桶一推,“我吃饱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下一秒钟,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盛聿恒扣着他的下颌,竟然直接将人压在背后展柜上。 他手掌宽大,从下至上、死死扼住了裴逐的咽喉,似乎已经迷恋疯狂到了极致,鼻尖抵在了耳后,喷吐灼热滚烫的呼吸,“裴逐……我想亲你。” 裴逐简直是被生生从办公椅上提起来,两条腿都不知该怎么放。他表情羞耻惊惶、拼命转头,努力远离盛聿恒那好似狗一样的嗅闻,令人恶心又不适,“你——” 他都有几分咬牙切齿!以前亲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个,现在在问个屁啊?! 而盛聿恒已经情难自禁、或是渴求到喉咙焦灼,就好似裴逐的嘴唇是什么醇美甘甜的仙霖。 他从胸口到小腹,全都燃烧了起来,但动作上却是压抑的、小心的,哪怕他距离裴逐的嘴唇仅仅只有毫厘之差。 “裴逐……”盛聿恒再一次呢喃般,嗓音沙哑至极,“我想亲你。” 裴逐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或者说他根本就没什么办法—— “好、好好!”他不耐烦,还带有几分崩溃,“亲!亲你的吧!” 就仿佛开了闸、解了禁,盛聿恒轰然而莽撞地将自己的嘴唇撞了上去,他生涩、却又极其用力地吮吻着,时不时还用牙尖啃咬。 裴逐的脊背完全靠在了展柜上,他无路可逃、也没处可躲。只得像浪潮里的一叶扁舟,被迫承接着狂风骤雨的洗礼。 “唔、嗯……”但缓缓地,他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子。 盛聿恒的吻极深、又极其凶悍,他仿佛已经无可忍耐了,眼前的人即是毕生渴求。 裴逐完全是下意识地、伸出了一条手臂攀住了盛聿恒的肩膀。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被拉近,似是一对密不可分的、又无可救药的恋人。 但下一秒钟,就在裴逐脸颊滚烫通红、即将沉迷的一瞬,他骤然睁开了双眼,“!!” 他有几分胆战心惊、又或是不可接受,一把薅拽住了盛聿恒的后脑,企图将他拽离,“等、等等——” 盛聿恒却不听,反倒像爱不释手一般,捧着他的脸颊狠狠咬了一口。 “?!”裴逐着实惊了一瞬,下意识抬手去擦,接着暴怒,“你属狗吗?真疯了吗!!” 他洁癖犯得不能再犯,迫不及待想要抽消毒湿巾来擦脸,嘴里不停狂骂,“我是不是还得去打狂犬疫苗啊?你这只疯狗!!” 然而缓缓地,盛聿恒就好似充耳未闻一般,他用额头抵住了裴逐的胸口,乌黑狭长的眉眼紧闭起来、睫毛微颤,“裴逐……” 他耳边响彻的、是怦然不停的心音,热烈而又宏大,“以前,从没有人给我买苹果。” “……”一瞬间,裴逐疯狂擦脸的动作,骤然停滞住了。 但下一秒钟,他嘴角一哂,又要开口嘲笑,“都说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爱你。” 盛聿恒紧闭着双眼,他仿佛呢喃、又或者在说旁人不知的密语,“裴逐,我好爱你。” 裴逐就好似呆滞了、傻眼了,他举着消毒湿巾,却不知道该擦还是不该擦,“……”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为什么……心脏的感觉竟然这样的怪? 让他惴惴的、下意识小心翼翼后退些许……唯恐被盛聿恒听见自己怦然跳动的心音声。 “少——”但下一秒钟,裴逐脸色就变了。他刚想如往常一样咒骂,结果却发现嘴巴竟然张不开。 他喉头不断颤抖,却也在往下吞咽着、足以令人沙哑的津液。 他人生在世二十八年,竟也是头一遭知道,“爱”这个字眼……会如此的令人心慌、心生惧意。 寂静了也不知多长时间,他猛地伸手,推了推盛聿恒的肩膀,“好了。” 裴逐嗓音冰冷,但心脏却不受控制、砰砰剧烈跳动,以至于他推出去的那只手,都是软绵无力的,“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盛聿恒在这时抬起头,眉眼极深、又极压抑地看来一眼,“……” 可猝不及防地、办公室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裴par——”ella拿着一沓文件,踩着小高跟哒哒走入,“你来看看……” 她身边刷的一下,窜过去一道身影、快得实在是有些离谱。 ella震惊了一瞬,可再一转头,就发现裴逐通红着一张脸,领口大开,坐在办公椅上,正用手掌捂着自己脸颊,“……” “ella……”裴逐脸上还顶着个牙印,出于尴尬,他手中攥着根钢笔,却有几分无所适从。 他嘴唇颤动,想说下次进办公室敲门。但下一秒钟就想起,是他自己为了追求效率,跟下属说进办公室不用敲门,“……” “有什么事?”几乎不到半秒钟,裴逐从抽屉中随便拿了个口罩戴上,又恢复了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模样,“说吧——” 这一办公就直接办到了晚上八点—— 裴逐还约了健身房,也不继续坐办公室了,他拿着手机一边划拉着微信,一边低头走进了电梯。 却不成想,他刚一转头,就看见了盛聿恒那张熟悉的、又格外讨人厌的脸。 盛聿恒也正好下班,他肩膀上挎着帆布包,而另一只手中……则攥着个被保鲜膜层层包裹的、金黄的维纳斯苹果。 裴逐眉头瞬间皱起,“这玩意你不吃,还想留到给自己上坟吗?” 盛聿恒却淡淡的,也很平静,按了一下电梯按钮,“还会有下一次吗?” “……”裴逐喉头卡了一瞬,想骂他别在这臭不要脸。 但话音未落,一群律师凑巧也下班,几乎鱼贯而入、挤进了电梯当中,“哎!等等——” 他们有人笑着跟裴逐打招呼,“裴par,好巧啊。” 于是,裴逐弯弯眉眼,是一个营业性质的、没什么感情的笑。 都不是同组的律师,他们大概是下班了,想找个地方吃饭,七嘴八舌地直接讨论起来,“哎,一会儿我们要不打个车……” 伴随电梯向下运行,裴逐盯着上方的小电视,也大脑放空。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宽大的手掌蹭了过来,勾了勾他的小手指。 裴逐陡然一惊,几乎是警告性质地、朝盛聿恒瞪去了一眼。但盛聿恒并没有看过来,表面上无动于衷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裴逐心中又痛骂了好几声,可再怎么咬牙切齿、此时也只能憋着小心…… 忽然,电梯门又打开,挤进了新一波的打工人,“哎、让一让……” 人实在是太多,裴逐攥紧了自己的公文包,几乎贴在了厢壁上,连脑袋都被迫仰起。 忽然,又有手掌伸了过来,这一次更加明目张胆,竟然直接来摸他的脸颊。 盛聿恒和他同样紧贴在电梯厢的最里面,他缓缓转头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用自己的尾指轻轻蹭了蹭裴逐脸上戴着的、hellokitty的口罩。 而裴逐此时,几乎是在用眼神杀人了、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盛聿恒勾起唇角,他就好像油然开心一般,凑到了耳畔,低声说道,“裴逐,你好可爱。”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5章 甘之如饴 第二天,裴逐脸上的口罩,就换成了纯黑防晒外加v脸效果的那种。 深城哪怕冬天也有二十几度,大马路上放眼望去,戴口罩的几乎寥寥无几—— 就更不用提,他这种在室内一边吹空调、一边戴口罩的艺术行为了…… 因为他脸上的口罩,办公室一上午都在叽叽喳喳……连姚世熙都频频经过办公室,看过去了好几眼。 “裴par……”她不太确定,只能偷偷回来分享八卦,“是感冒了?” 这会儿午休,没什么事儿做。他们几位实习生纷纷停下了手头工作,面前摆着一份哈根达斯的三球冰激凌桶。 “不过,裴par人真是好啊——”姚世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激凌,很享受、又很感激道,“他自己都感冒了,竟然还给我们订哈根达斯的外卖!” 而就在她身旁,盛聿恒的宽大手掌中捏了根小叉子,有几分沉默、也有几分无所适从,盯着面前的哈根达斯,“……” ——和感冒应该没什么关系,再说他本来也没感冒,应该是某人的小心眼犯了才对。 他昨天把那颗维纳斯苹果用保鲜膜包着,带回去了,并在网上学习该如何将新鲜水果制作成标本—— 坐在阁楼那张老破小的桌子前,他还戴着黑色塑胶手套,将自己做好的标本,咔嚓拍了一张发给裴逐。 很显而易见的,对面根本就没回复任何消息。 但岂料今天,裴逐竟给全组订了哈根达斯的外卖、甚至还备注了不要放干冰、冰袋等任何保鲜措施。 大概,他的意思是——要看盛聿恒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将冰激凌也给做成标本吧? 缓缓地,盛聿恒的唇角忽然荡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笑。 他用小叉子,小心挖了一勺冰激凌球,送入口中、用唇舌轻抿慢含。忽然,他发现这种甜蜜,对于自己而言……竟已恍若隔世。 就因为脸上口罩,裴逐都没法去餐厅吃饭,但凡要是摘下来,他脸颊上的狗牙印就暴露了。 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盛聿恒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信息—— 【partner裴逐】:前台的一份brunch外卖,给我提进来。 盛聿恒瞅着这条消息,缓缓地,嘴角又上扬了一丝。下一秒钟,他就听令行事,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 而就在对面,张浩正跟他一起做案例检索,不由诧异了一瞬,“你——” “抽根烟。”盛聿恒嗓音淡淡,“‘瘾’犯了。” 而裴逐这会儿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当办公室门被咔嚓一声推开,他嘴上习惯性骂道,“取个外卖要这么长时间,你腿长那么长、究竟是干什么吃——” 盛聿恒背靠着磨砂玻璃门,歪了歪脑袋,带几分打量,“还有力气骂人?” “……”裴逐沉默了一瞬,“外卖给我。” 然而几秒钟后,当他拆开外包装后,不由惊讶,“操——我点的火鸡肉洋蓟沙拉呢?” ——里面装着的是热气腾腾的瓦罐汤、以及几份打包好的家常小炒。 顿了顿后,他眉眼压下,带有几分不悦,“你把我外卖换了?” “这么点时间,怎么够你重新订——”他自己都感觉到无比纳闷。 不待他说完,盛聿恒就淡淡地答道,“我下楼亲自去买的。” 他额头上还带着豆大的汗珠,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不那么压抑阴湿了,“要倒掉吗?” “……”裴逐几乎是有些哑口无言一般。 僵持对峙了几秒种后,他几乎是暴力地、很不耐烦地拆开一次性筷子,嘴里十分抱怨,“我就不吃这种人均五十块钱以下的外卖。” “都是一股味精勾兑味儿……”他从瓦罐汤中捞鸡肉,用牙齿撕扯,但饶是这样也不耽误毒舌的发挥。 可缓缓地,他面前忽然凑上前一道身影。 裴逐很猝不及防地,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盛聿恒猛地俯身,在他沾满油花的嘴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发出“啾”的一声响。 “你干什么——?!”裴逐瞬间炸了,浑身都一激灵。 他有些犯恶心,没料到正吃饭呢,竟然也会被亲!这狗东西就这么不管不顾,不讲道德、也不讲卫生吗?!! “好喜欢你。”熟料,盛聿恒看着他的双眸深幽幽的,带点疯批、还包含一丝愉悦。 裴逐看起来很呆滞,他手中甚至还夹着一块鸡腿,可就在此时,心脏却怦然地、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狂跳着,“……” “又在放什么狗屁——”下一秒钟、当回过神来后,他猛地一转头,似乎很不情愿,“少特么——” 可回答他的,却又是“啾”的一声。 盛聿恒毫不顾忌,又凑上前,亲吻了一下他犀利又毒辣的嘴巴。 “越来越喜欢了……”他喉中满是低鸣似的愉悦声,淡淡赞叹道,“裴逐,你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竟然又是“可爱”—— 裴逐不知是不是被亲到大脑宕机了,他眼神慌乱、又有几分茫然般,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形容”。 他一个浑身梆硬的大老爷们,究竟哪里跟“可爱”这两字沾边呢? 当盛聿恒带着一身烟味,重新坐回了工位上。对面的张浩一边对着电脑、一边发出了一声冷笑,“真够‘舔狗’的。” 盛聿恒的大脑神经,仿佛陡然被刺,他瞬间瞥去了一个不善的眼神,“……” 姚世熙不在,整个实习区就剩下了他们两位男生。 张浩干脆也不装了,将电脑一推、手肘搭在了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我说,你也是够给你本科学校抹黑的。大家凭的是本事赚钱,可不是看谁更会舔。” “看到了?”盛聿恒嗓音淡淡地询问道。 “……”张浩喉头噎了一瞬,下一秒钟,他又不屑地哼了一声,“是啊,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这份儿上,连个外卖都亲自去买呢。”他模仿着盛聿恒的清淡语调,但听起来更阴阳怪气。 “哦。”盛聿恒听见他只是看见自己下楼买外卖,而不是看到别的什么不该看的……就又恢复了那副漠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张浩明明是先挑衅的那个人,此时却有几分咬牙切齿,“你——” 顿了顿后,他又冷笑了一声,“有你后悔的时候。” 而很出人意料地—— 就在当天晚上,裴逐脸上还戴着口罩,他颦蹙眉头、有几分不理解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浩,“……” “裴par——”张浩也穿一身西装,他像餐厅里的侍者,将外卖包装拆开,一样一样地往桌面上摆,“您身体不舒服,还一直坚持工作,真是让人敬佩。” 他抬起头笑笑,很温和礼貌的模样,“我知道您可能没太多精力去吃饭,所以就自作主张给您点了份外卖……” “……”裴逐还是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脸上口罩。 张浩发挥了一通,没得到回应,此时也有点淡淡尴尬,“裴par?” “知道了。”裴逐声音很冷。但下一秒钟,他话音陡然一转,“不过,你们实习生最近很闲吗?” 张浩慌张了一瞬,“啊、不是……” “我觉得能不能留用,还是能力为先——”裴逐却眯起双眼,带有几分打量,“而不是做些投机取巧的事情,你说对吗?” “啊、我——”张浩明显更心慌了,哪怕他刚刚显得那么进退有余,此时也没胆子直视裴逐的双眼。 “出去吧。”裴逐收回了视线,态度淡淡,“下次不用做多余的事儿。” 张浩都来不及将桌上外卖给收拾了干净,就慌张倒退着、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而就在他出门以后,裴逐凝视这满满一桌的外卖,逐渐眯起了双眼,“……”毫不犹豫地,他直接按下了内线,“盛聿恒,过来——” 张浩臊红着一张脸,闷头朝着实习区的方向走去,却不想、竟然迎面撞上一人。 盛聿恒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衬衫、脖颈上挂着工牌,沉默又没有什么表情地走来。 他们二人在狭窄的走廊当中擦肩而过,一个目带狰狞,一个未正眼瞥来—— 可是下一秒钟,张浩脸上神情就变作了呆滞,“……”他额头满是冷汗,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盛聿恒招呼都不打、就走入了裴逐的办公室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6章 让我养你 咣当一声,当办公室大门被关上,只见裴逐站在了落地窗前,穿一身裁剪得当的西装马甲,正在抽烟。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但下一秒钟,就眼神厌弃,“你穿的什么玩意儿?” 但嫌弃已经属于日常惯例,裴逐也不多废话,在桌面上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嗓音很冷,“帮我把桌上外卖给收拾干净,找个垃圾桶扔了,弄得满屋子都是味儿——” 盛聿恒没吭声,只是淡淡朝桌面瞥去了一眼——他瞬间就懂,为何会在走廊当中看见张浩了。 裴逐似乎很烦躁,他在办公桌后坐下,翘起双腿搭放在了桌沿,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上,“我看起来,真的是会吃这种人均低于五十的外卖的人吗?” 盛聿恒将视线移到了他脸上,忽然问了一句,“扔了、不可惜吗?” “……”裴逐都被他给问愣住,但缓缓地,下一秒钟,他脸上骤然出现了一抹讽笑,“怎么,狗东西穷到连垃圾桶里的东西,都要扒拉出来吃吗?” “那你吃掉吧。”裴逐不关心、也不在乎。他抽完了这根烟,就站起身来,一把抓起了靠椅上的西装外套,“拿出去吃,别搞得我办公室一股子廉价外卖味儿。” “……”实际,盛聿恒问出那句话后,就已经后悔了,因为知道裴逐不可能给自己想要的回答。他目光追随而去,又追问了一句,“你晚饭吃——” 但话音未落,裴逐就接起了电话,他披着西装外套往外走,“哎,沈总……好的,我现在开车过去。” 不知是被他这轻慢的态度给刺激到、还是从这电话当中嗅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味道”—— 下一秒钟,盛聿恒眯了眯眼,忽然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扑了上去。他张开了嘴、露出森白而又尖锐的犬齿,一口咬在了裴逐的下巴上。 “哎、操——”裴逐惊了一瞬,他用手一摸、全都是口水。他猛地瞪起双眼,几乎暴怒,“你干什——” 可下一秒钟,他嗓音陡然哑住,只因为想起了自己还没挂断电话……而寂静片刻后,沈宗顺那温润又儒雅的嗓音在电话中响起,“小裴?” 裴逐深摸了一把自己下巴,发现手掌上全都是血,必定是留下牙印了。 “对不住了沈总……”他什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勉强稳住声线,“刚刚出了点状况……今晚可能……” “怎么?”沈宗顺在电话中低笑了一声,“生意不想谈了?” 裴逐在心中又狂骂了好几声,他咬紧了嘴唇、眼眸流露出几分不甘。可几秒钟后,他又深呼吸了两下,“抱歉,我这里确实是有些状况……” “改日、再给您赔不是……”他说这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嘟”的一声,当电话挂断,他陡然像个爆炸了个的火药桶,满腔怒火都冲上来,“操——你究竟特么的搞什么?!” 裴逐被逼疯了、差不多也要被气死了,“平时亲不亲的、也就罢了!这特么是客户!!” “老子不谈项目,你想带着全组人喝西北风吗??”他几乎是暴怒着、极其歇斯底里,“你当我愿意去外面给人当孙子——你们现在能有这样的薪水、特么的是因为有我在谈!!” 盛聿恒盯着他下颌那个清晰的、通红的牙印,眼神也逐渐压抑了下来,变得深邃又执拗,“……” 缓缓地,他嘴唇轻轻启开,“我养你不行吗?” “……”裴逐就好像听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他原本的暴怒都被打断了一瞬。可下一秒钟,他嘴角向上勾起、带着讥讽,“你说什么?” “我们算什么关系啊?”他很不屑地,或者说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未被改变分毫,“你现在的薪水,还是我签字来发,在这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呢?” 盛聿恒低垂下来脑袋,他眼神更深了、却也流转着些许无奈、破碎。静了几秒钟后,他再一次张开嘴,“我——” “你还想威胁我什么呢?”可裴逐却眯起了双眼,“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眼中只不过是犯罪未遂,你在妄想什么?” 可当这句话说出口后,裴逐自己的喉头也哑了,似乎发不出声般、带着轻微哽颤,“……” 他不懂、或者说他自己也在这一瞬迷惑了,为什么——为什么说出这些真心话后,心脏反倒是砰砰地、像是在提醒什么一般剧烈震颤着。 “别自作多情。”他最后硬挤着、才生生挤出来了一句结束语,“我不报警抓你,都已经算我心善了。” 盛聿恒几乎是有些落魄地、或说格外沉默地沿着走廊出来,坐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仍穿着那身白衬衫,胸口垂着自己的工牌,可双眼却显得有些失神、有几分魂不守舍,“……” 就在他对面,张浩对着电脑,咔哒咔哒点击鼠标,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怎么——你也有拍马屁,拍在马蹄上的时候?” 他现在也不装了,因为大家都是一路的货色、谁也别说谁什么。 熟料,下一秒钟,盛聿恒竟然通红着一双眼,厌恶而又冰冷地瞥来一眼,“闭嘴,不然就杀了你。” “……”张浩着实惊了一瞬。但缓缓地,他看盛聿恒又起身朝着卫生间方向去了,不由跟着骂出来一声,“有病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7章 地老天荒 裴逐脸颊上被咬了一口,鼻梁上又被咬了一口,放在他身上,已经属于是不能见人、不能正常生活的致命重伤了——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他请假了两天,在家办公。 但是,他忘记了还有年终团建——早在明睿地产这个项目之前,就已经答应了全组、去巴厘岛带薪休假五天。 裴逐接到电话的一瞬,都是懵的。他懒懒散散躺在被窝,用手背搭在了额头上,眉头颦蹙,“什么?” “裴par——您是不是忘记了,今天上午九点半的飞机?” “……”怔愣了几秒种后,裴逐猛地转头看向了床头闹钟,发现竟然特么的已经八点半了! “操……”他夹着手机,慌忙起身,“那个、让——” “ella姐都组织好了。她说你没提前一个半小时出现在机场,一定是忘记了,所以才打个电话提醒……” 裴逐已经无暇他顾了,他直接道,“多谢她了。以ella的名义,请全组人喝个星巴克,我来买单。” 他一路超车又加塞,刚踏入起飞大厅的时候,航空广播便已经开始循环播报—— 裴逐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匆匆忙忙,在安检柜台递交了证件。 当他的手提行李箱,刚从安检机里旋转出来,忽然、就在他都还没来得及去拿的时候,一只宽大手掌横伸过来,直接给拎了起来。 裴逐又是一怔,可下一秒钟,他的手掌就被牢牢牵住。 “你——”他在被拉着奔跑的一瞬间,大脑都空了,只剩下眼前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瘦削背影。 裴逐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在机场内狂奔的这一天,不论是他身上的西装马甲、还是3.5厘米的小高跟皮鞋,俨然都是累赘束缚。 “快点。”盛聿恒忽然回头望来了一眼,万千金箭似的阳光、透过宽广透明的落地玻璃,照射在了他的身上。 ——就好似,他们奔赴的是什么自由浪漫的新生。 那一秒钟,裴逐的大脑完全空白了,几乎是听令行事的木偶一般,被拉扯着向前跑去—— 可当飞机舱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气喘吁吁的、表情还有几分崩溃,“……” 下一秒钟,裴逐的脑子转过弯来了,双手扶着膝盖,忍不住开骂,“靠,赶不上飞机,机组比你都急!特么有地勤接送,跑什么啊——?” 他们乘坐的是波音787机型,座椅都宽大舒适,再加上是团建,裴逐也就没专门给自己订公务舱。 当他顶着一肚子气,在座位上坐下来之后,却发现整整一排,竟然就只有他自己,以及——隔了一条过道的盛聿恒。 其余的律师们都坐在了中后舱,彼此拿着机上菜单、有说有笑的,俨然是一副出游的架势。 “……”裴逐又不经意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崩溃。 可他这人从不内耗,下一秒钟,不善的眼神便瞥了来,狠狠蹬着盛聿恒,“你坐在这干什么?” “很显然——”盛聿恒也淡淡瞥来了一眼,“裴par,我和你一样,都不招人待见。” “……”这话说的,让裴逐又大大翻了个白眼。 他反正是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问题,招了招手喊来空姐,买了个机上wifi服务,然后打开了折叠平板,开始办公。 到巴厘岛的登巴萨国际机场,需要五个小时航程,一下飞机,便能感受到赤道热带的滚烫火辣,连每一个空气分子都透着炎炎气息。 裴逐向来大方、对手下从不亏待,订的酒店都是当地最有名的别墅水疗酒店。 而这一群律师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个好颈椎、好腰椎,到了酒店第一时间,就是约泰式按摩、约水疗。 裴逐还穿着西装三件套,说实话这打扮、在这实在是有点装逼了……里面衬衫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 他抬起手按了按颈椎、也僵硬得难受,但又不想跟自己的手下律师挤,毕竟按摩理疗师也就十几个。 忽然,一双宽大手掌横伸过来,在他头颈连接处,狠狠点揉了几下。 “嘶——”裴逐吃不住这劲,猛地一转头,看见了又讨厌、又不意外的人。 但他没什么好气儿,瞪起双眼,“干什么?” 盛聿恒淡淡看他一眼,不接茬,只询问道,“颈椎疼、头疼?” “……”裴逐原本只是有点脖颈僵硬,但叫他这么一说,额角就跟响应似的、突突跳动了一下。 “少特么咒我了——”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这里有这么多技师,我还用你——” 盛聿恒却眼神向下一瞄,“那是找男技师按、还是女技师按?” 缓缓地,他嘴角向上一牵,“只能找男的吧?”他嘴角笑意更大了、带上一丝嘲讽,“你敢在女人面前脱光了么?” 这还站在别墅门庭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听见—— 裴逐有几分咬牙切齿,被这么当中扒光了最为耻辱的创伤,“……” 可下一秒钟,盛聿恒的手掌忽然向下一带,几乎是轻描淡写地、好似羽毛一般从挺翘丘陵划了过去。 他嘴角又勾了起来,“可现在,你当真心无挂碍吗?” 这一下,就好像从尾椎一路撩到了脑髓深处,裴逐大脑有些宕机了,面红耳赤的、却也双眸憎恶,“你——” 可盛聿恒的嘴角却溢出浅浅一丝疯批、又很纯情的笑容,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后轻轻碰了一下他通红的耳廓。 “啪”的一声,裴逐猛地转头避开,伸手将他的手掌给打掉。 他刚转身要走,可十分猝不及防地,盛聿恒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直接将人给揪了回来。 他们二人背对着、藏身在了花盆影隐的角落,唇齿相贴着、湿淋淋的舌启开了唇缝,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 叮当一声,电梯打开,一群换好了按摩衣服的律师们,几乎是鱼贯而出地走出进来,“哎哎、这别墅里还挺绕——” 这帮子男律师迷了路,不得不来找服务生问问,其中有人环顾了四圈一周,“裴par呢?怎么不见他?” “算了吧——”马上又有人开口了,带点埋怨,“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做泰式按摩啊——” 此话一出,顿时就响起一片笑声,还有人在模仿,“肯定是嫌‘土’,觉得‘太掉价’了……” ——这口吻模仿地有声有色,简直就好像是翻版的裴逐。 而就在高大植株掩映的墙角里,裴逐却有些怔愣地、双眼不自觉放大了些许,“……”他原本挣扎着的四肢百骸,顿时僵了一瞬,接着缓缓垂落了下来。 “他不来、属于还有些自觉,谁想天天听他骂啊。” “别说了,万一被听到……” “他又有什么牛逼的?凭什么让他当合伙人?操……” “呵呵……”伴随那群律师的走远,盛聿恒的嘴角不由向上一挑。 他闭上双眼,仿佛更愉悦了、嗓音也沙哑下来,亲了亲裴逐的嘴角,“你可真是‘众叛亲离’啊。” ——可下一秒钟,舌尖陡然尝到了一丝苦涩咸味。 盛聿恒怔愣了一瞬,他猛地睁开双眼。熟料,只见裴逐侧转着脑袋,倚靠在了墙壁上,而他无神的双眼,陡然滑下了一行清澈可见的眼泪,“……” 那一瞬间,就好像被被剧毒无比的蛇、紧紧缠绕住了心脏,盛聿恒在感觉窒息的同时、又疯狂被这破碎至极的美感所震撼—— 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一滚,本该因为裴逐是完全属于自己、而感觉到开心或狂喜……但事与愿违,他的心脏有几分钝钝地、抽搐地疼痛着。 出于下意识地,盛聿恒将裴逐抱紧在了怀中。 他闭上了双眼,沉迷而又爱怜着,用唇舌将眼角泪水一寸一寸地吻干,喉头低鸣震颤,“裴逐——” “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哪怕死亡降临——我也犹如冤魂、缠绕在你梦境的每一个罅隙。” “爱……”熟料,裴逐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嘴角就下意识浮起了一丝嗤笑。 “我要爱……干什么?”他一边冷笑着,一边还脑袋倚靠着墙,歪歪斜斜的、显得很无力,“我这个人,有钱就足够了。” 盛聿恒的眼眸深处,逐渐暗淡下来,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将他凝视着,“……” 可下一秒钟,裴逐闭上双眼,忽然伸出双手,“抱我。” 几乎来不及任何思考,盛聿恒就已经将他拥抱在怀,二人身形相交叠合,可裴逐的嗓音却再次响起,“抱紧一点。” 盛聿恒收拢双臂,吻了吻他的耳后。 ——而他们二人相拥在一起、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就仿佛……要天荒地老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8章 长点心吧 但裴逐的脆弱,实在是太稀少又罕见的东西了……等到第二天上午,完全看不出哭过,他把手提行李箱里里外外都快翻烂了,却发现自己从深城走得太匆忙,就只带了衬衫和西装—— 他有些郁闷,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只得在三十度的清朗天气里,穿着一身熨烫整齐的衬衫、西裤,坐在沙滩椅上,吸着手中的椰子。 库塔海滩是巴厘岛著名的冲浪圣地,随处可见拿着冲浪板的、各种皮肤颜色的外国人们。 这些形形色色的男女们,一旦从这张沙滩椅边儿经过,就都忍不住回头看两眼—— 而裴逐脸色阴郁又暴躁,死死咬住了插在椰子里的吸管,“……” ——在热带海岛,竟然还穿长袖衬衫,无疑是傻逼一样的存在。 伴随着海浪一阵阵冲来,他们组内的律师们纷纷尝试着爬上冲浪板,笑声随风飘来,“啊啊啊啊啊——” 裴逐听见了更觉后悔,不由闭了闭双眼,不懂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别墅里,反而要跟着一起来到海滩…… “裴par——”ella穿一身比基尼,手中拖拽着冲浪板,正费力地往沙滩上拖拽。她额发湿漉,爽朗一笑道,“你也过来一起玩玩嘛!” 裴逐听了心里一动,但却冷着脸,直接拒绝,“不了,你们玩吧。我去给你们买喝的。” “好哎好哎!”女律师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有些玩疯了,“我要喝椰子!”“裴par,买点冰镇气泡水!” ella看着裴逐愈来愈远的身影,不由有些怔愣,身影呆滞在了原地,“……” 可下一秒钟,有手中拿着冲浪板的男律师,忍不住叨咕了一句,“装什么啊,游个泳这么掉价吗?” “你说什么?”ella刷一下转头看去,眉头颦蹙。 “你——没、没说什么。”男律师顿时喉头噎了一瞬,渐渐把眼神垂下了,但并没有死心的模样,“……” 沙滩不远就是星巴克,裴逐刷卡付账,又付了小费,让本地导游帮忙跑腿买几个新鲜椰子。 他站在一边等候的时候,兜里手机忽然嗡嗡震颤、一刻不停有消息进来—— 【盛】:你在哪里买水,我去找你。 【盛】:站在原地别动。 裴逐看见这几条消息,眼眸当中忽然划过了一丝憎厌。 他脑中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日就像个脆弱的女人似的,趴在盛聿恒的肩膀上掉眼泪。这种冰冷的、仿佛锥刺一般的情绪,深深扎入了心脏,让他既不想面对、又有几分觉得烦…… 他端着手机,几经犹豫,都不知道该发点什么,“……” 后来,干脆眼不见为净,就在他刚准备无视的时候,忽然就听惊天动地、“啪”的一声。 下一秒钟,就在星巴克外的卡座,一个从穿比基尼、人字拖的姑娘,死死拽着一个高大白男的手腕,“你走什么——我就问你走什么?!” 她认死理、不服输,双眸都在往外喷火,“你特么摸谁屁股呢?” 高大白男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胡子拉碴,他和几个同伴都笑得很“easy”,“oh! i can''''t understand, you lookcrazy(哦,我听不懂,你看起来太疯狂了)!” “叭叭什么呢?”这姑娘也听不懂,眉头一竖,“特么的,刚刚一群人从我背后过去了,没防备住。摸我屁股的那鬼子是谁?” 这星巴克还挺多人的,许多游客都纷纷投去视线,带着几分好奇打量。 高大白男摊摊手,一副沟通不了的模样,“you are really crazy(你真是太疯狂了)!” “你——”这姑娘眉头紧皱,已经有些力竭,快拽不住他了。 而周围已经响起窃窃私语,明显还有一群国人大妈在喃喃,“哎哟,这丢人都丢到了国外啊……” 姑娘听见了,脸色有些难看,但她咽不下这口气,“操特么——”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横插而入,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 “excuse(打扰一下)——”裴逐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夹着名片,表情淡淡的,“i'''' there anyone here who needs professional assistance(我是一名律师,这里有人需要专业援助吗)?” 那姑娘是半个字母的英文都听不懂,一脸“阿巴阿巴”的茫然,“……” 但下一秒钟,当她视线瞥见了名片,惊喜地发现这上面都是中国字,“啊!你是——” 高大白男和他的同伴们,忍不住打量来了好几眼,看起来有些忌惮、却又牵起嘴角笑笑,“hey! nothinghappening here(嗨,这里没发生任何事)!” 这姑娘总算找到人撑腰,她简直用尽毕生所学,大喊道,“police! i!call police(警察,我,报警)!!” 高大白男和同伴们纷纷对了个眼神,他们搭着彼此肩膀、大概是准备就这么转身走掉—— 而就在这时,裴逐将手机屏幕转来,拨号界面正是当地大使馆的热线,“"apologize, becauseour country steps in,won''''teasydeal with(道歉,如果不想我们的国家介入的话).” 东南亚有许多旅居白人,享受着外币兑换带来的溢价,一些言行总是透着高傲优越。大概也是没想到,撩拨个小姑娘,竟然会碰上这么硬的茬子—— 就算再磕巴、每人都必须用中文道歉。但这还不算完,裴逐还扣下了那个高大白男的钱包,作为赔偿,朝这姑娘推了推,“哝。” “靠!真是帅呆了!”这姑娘满眼放光,“你真律师假律师啊!” “真的。”裴逐没她这么热络,余光一瞥,就看见自己的点单已经好了。 他刚准备起身,就被姑娘一把抓住了,“哎哎!你别跑啊,我还没感谢你呢!” “感谢?”裴逐嘴角勾起了一点、很微妙,“我说你可长点心吧,这么大一个人,一句英文都不会、还一个同伴都不带,就来东南亚旅游?” “我说我是真律师你就信?”他说话很犀利讽刺,“万一我也是个别有用心的,骗你去别的地方,先奸后杀,你还有命在吗?” 姑娘都怔愣住,没想到自己会吃瘪。顿了顿后,她嘴唇一颤,“可你……” “这么大人了,长点心眼吧。”裴逐轻轻一挣,就把她的手腕给挣开了,毫不留情道,“我要是你,连别人半个字都不会信。难道中国人就不骗中国人了吗?” “靠——”这姑娘想骂人了,她明明也是一片好心。 正巧,裴逐抬眼一望,给他去买椰子的本地导游回来了,于是他也不废话了,“我没时间在这教你成年人的基本通识。” 他拿了一个开口椰子,递给了这姑娘,“回酒店,然后通过酒店平台,找一个本地导游陪你、记得一定要是女性。” 裴逐拎着打包好的饮品和几个椰子,刚从星巴克里走出来,就迎面撞上了小跑而来的盛聿恒。 就很自然而然地,盛聿恒直接伸手要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给我——” 可没想到,裴逐却向后一避,“又没让你来接。”他目不斜视,直接把盛聿恒略了过去,嘴里喃喃了一声,“神经。” 裴逐又双叒开启了单方面的冷战,或者说无视—— 他打定主意,绝不会再穿着衬衫、西裤,参加任何傻逼的公共活动。所以从海滩回去了以后,他就戴着眼罩,趴在酒店大床上补觉。 却没想到、迷迷糊糊间,竟然被一通电话吵醒。裴逐把眼罩向上一撸,自己都感觉到意外,“沈总?” “我说,你小子——”沈宗顺的声音听得出有几分火大、或者说事情也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在究竟是在哪?怎么认识的贝欣欣?” “谁?”裴逐都没听懂,他不由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胳膊,撑着自己的上半身。 “贝欣欣——宏远国际航运的千金!”沈宗顺说这话,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地咬牙,但最后却又笑出来,“你小子可真是走鸿运了,人家现在拿着你名片,在朋友圈大肆找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39章 人生辉煌 裴逐现在再也不觉得行李箱中只有衬衫西装,是什么令他抓狂崩溃的事儿了—— 当他穿着一身brunello cucinelli的深蓝色西装,手腕戴着只百达翡丽的精钢机械芯手表,到达指定餐厅。 刚一上来天台,就看见贝欣欣穿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吊带背心,戴着个花花绿绿的大草帽,正一脸微妙地笑看着他,“西装不错啊。” “贝小姐。”裴逐还是很绅士恭敬的,他拉开座椅,坐在了对面,“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找我,到底是为——” 贝欣欣直言不讳,“我看上你了。” 裴逐喉头一梗,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靠,你特么训我跟训孙子似的——”贝欣欣想起来就咬牙切齿,餐叉很凶残地在一盘沙拉里挑来拣去。 裴逐眉头颦蹙,反倒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你一句英文都不会——” 结果,贝欣欣一张嘴,吐出了一连串带着经典颤音的字句,“kaждыn net heдoctatkn, kak r6лoko, ykywehhoe Бoгo Бoльwne heдoctatkn - 3hak лю6вn Бoгa.” “什么?”裴逐眉头颦蹙更紧了。 “——选自《战争与和平》。”贝欣欣挑起唇角,轻轻哼笑了一声,“我不会英语怎么了?我会俄语、德语和西班牙语,这个是你把我当孙子训的原因?” “……”裴逐无奈气竭了了一瞬。但顿了顿后,他还是没忍住刺了两句,“那你想如何呢?一个人跑来东南亚、还一个人都不带,就不离谱了吗?” 贝欣欣目露高傲,凝视了他好一阵后,忽然挑起嘴角道,“说实话,你这臭脾气,对上我胃口了。” 这转折来的实在是有些离谱,裴逐本来都做好了走不出这餐厅的打算,这时却忍不住迷惑起来,“什么??” “你不是搞投融资的么?”咔嚓一声,贝欣欣动手撩了撩自己那一头波浪卷发,点燃了一根细长香烟叼在嘴里,“我手里正好有一笔钱,需要找人保驾护航。” “你这人嘴巴是够毒的。”她忍不住笑笑,在桌面上点了点烟灰,“但活到现在都没被打死,大概是因为你心够善,加上人够强吧。” “……”裴逐听到“心善”这两字,有几分不苟同地沉寂了几秒钟。但随后,他换上一副专业、又冷静的模样,帮忙分析,“你想投多少?” 贝欣欣一边抽烟,一边伸手比了个“五”。 “五百万?”裴逐眉头微蹙,停顿了几秒钟后,又觉得不是这么简单,“五千万?” “——五个亿??”但一直没得到回应,他神情终于变了,似乎有些坐不稳。 “美金。”贝欣欣风轻云淡的,在烟灰缸中掐灭了烟头。 “……”而直到这时,裴逐感受到了几分不真实的虚幻感,瞳孔都有些怔愣。 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团个建,竟然会西装革履地坐在一家东南亚的餐厅里——跟个千金大小姐谈五亿美金的生意。 “你这人对女人蛮好的。”贝欣欣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我是甩了我男朋友,一个人飞到巴厘岛的。” “我这五个亿美金,有投资要求——”她伸出细长的、涂了指甲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一道,“不管是我结婚也好、生育也好,唯一的受益人就只能是我自己。每年保持一定的、稳健的增长率,不能做任何激进投资——” 她极其认真地凝视裴逐,“你要保证我活这一辈子,都有任何意义上的绝对‘自由’。” 裴逐听到这要求,不免寂静了几秒钟,顿了顿后,他询问道,“你为什么不找家族投资的代理人、或者家办律师呢?” “我看上你了啊。”贝欣欣一笑道,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蛮好笑。 “那么多人,唯独就你站了出来——”她端起了桌上酒杯,放到唇边轻抿了一口,“‘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 裴逐的大脑轰然嗡的一声,时隔了快十年,他再一次听到了这熟悉的、曾令自己倍感震撼的字句—— 缓缓地,他嘴角骤然浮起了一丝笑,感觉到了几分不真切的恍然。 下一秒钟,他伸出手掌,正式一握,标志着合作达成,“贝小姐,我用职业生涯作保,这也将会是您最明智的选择。” 命运真就如此神奇,本来是一次令人不悦的旅途,却成为了极其辉煌的一笔—— 从餐厅出来后,裴逐又跟贝欣欣去了一趟酒店,等他拿着平板再出来后,里面就已经装着签好名字的合作授意书。 他穿一身西装革履,站在人来人往、灯红酒绿的酒店大门口,此时蓦然撞入心腔的,是人生海海……浮沉起落、又变幻无常的怔然之感。 五个亿美金,多么大的一个数字、放到寻常人身上都足以压垮,却装在他手中这个小小平板中……简直令他手掌颤抖。 裴逐打车回了自己下榻的酒店,全程手掌都没有离开平板,他准备先回房间、然后去酒吧里喝两杯,不然真的没办法冷静下来…… 可他刚在走廊里拐了个弯,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瘦的身影,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盛聿恒似乎已经等待许久,双眼闭着,额头抵着门板,正在站着打盹儿。 裴逐不由怔愣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熟料,就是这么轻微的一点异响声,竟然就叫盛聿恒睁开了双眼,刷一下看了过来,“你,回来了?” 他额头上明显有个通红的印子,搭配他那面无表情的一张呆脸,就显得很可笑。 裴逐怔了一瞬,但随即就面露嫌弃,走上前将他给挤了开,用门卡刷开房门,“站在这干什么?你没有自己房间吗?” 熟料,很猝不及防地,盛聿恒忽然俯下身来,凑到他耳后,深深嗅闻了一口,嗓音很低,“女人的香水味?” “……”就这么一瞬间,裴逐感受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感,骤然窜上了脊背。 “和你有关系吗?”下一秒钟,他色厉内荏,很不善地瞪去一眼,“大晚上站在别人房门口,跟个变态似的……” 盛聿恒没吭声,只是居高临下、默默注视着他。 “滴”的一声,房门打开,但在这诡异的、令人沉默的气氛里,裴逐竟然不敢进房间了。 缓缓地,在面面相觑了七八秒钟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询问,“你硕士也是在政法大学读的?” 盛聿恒的眼眸闪烁了好几下,才“嗯”了一声。 裴逐也仿佛不确定、在试探什么,“你还记得……录取通知书上写了什么?” 盛聿恒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用他低沉且性感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我自愿献身政法事业,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 “‘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他淡淡抬起头看来,显然每一个字都被熟记于心,但却不懂裴逐忽然问这个干什么,“‘积人文之底蕴,昌法治之文明。’” “……”可缓缓地,裴逐嘴角忽然咧起了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这一瞬间的感觉,竟是荒谬的、是面目全非的——这是他也曾宣誓过的誓言。 却在这异国他乡,在这深沉寂静的夜晚,被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为他所厌恶的人,再一次宣读出来。 “我——”他的喉咙骤然哑了一瞬,忽然很想告诉盛聿恒,自己今晚是如何签下了一个五亿美金的合同。 可就在声音即将出口的刹那,裴逐又怔然发现——他竟然除了眼前人,再也找不到个分享成就和喜悦的人了。 “……”他一瞬间就抿紧了嘴唇,那是一种羞耻的、但却又苦涩难咽的感觉。 “去酒吧吗?”停顿了好几秒钟,他才瞥来个眼神,歪了歪脑袋,“我请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翻译:“每个人都会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正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战争与和平》 ◇ 第40章 愿我如星 东南亚的酒吧文化也相当浓厚,而且非常开放包容,哪怕两位男性结伴、也属于很常见的事情—— 裴逐只穿着衬衫、西裤,领口还松散解开了两颗,歪斜着身体坐在吧台的高脚登上,一口接一口地往下灌伏特加。 伏特加的口味有很多,东南亚这边喜欢用鲜果调酒,刚入口没觉得有什么、可不知不觉就喝的有点多。 盛聿恒一声不吭的,他抱着双臂,坐在旁边的高脚登上,手里端着杯椰奶酒,却好半天都没下去哪怕三分之一杯。 咣当一声,裴逐再次将手中的酒杯掼在了吧台上,他已经喝到脸颊酡红,才终于瞥来一个眼神,“你就没有要问的?” 盛聿恒简直沉默得可怕,让裴逐心里都有些打突,但下意识地,他也希望有人问问、他今晚都去干什么了……好歹有个能诉说的机会。 可盛聿恒却不知为什么,只瞥来了一个眼神,又接着低垂眉眼,一声不吭,“……” “好,那我问——”裴逐已经识认不清,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或者说酒精已经有些上头了,“你本科不是在北大读金融吗,为什么来政法大学?” “还跨专业读法?”他眉头颦蹙,从看见简历第一天,就不明白这操作。 ——按照一惯的常理,去做金融债券,可比当律师容易多了。 终于,盛聿恒淡淡瞥来了一眼,他转了转手中酒杯,一身老土板正的白衬衫,在酒吧灯光之下,几乎有几分耀眼。 他也终于不像个变态、疯子了,而是露出了几分,神祇一般的金质玉铸来。 “我……”缓缓地,他嘴唇启开了一丝,“是为了一个人。” 很猝不及防地,裴逐瞳孔一缩,就跟被针扎了似的。他心脏忽然有几分慌、还隐隐绞痛了一下,就好像他骤然得知了……自己可能并非是“独一无二”的。 “哦、哦……”他眼神慌忙躲闪了一下,下意识端起酒杯。 可盛聿恒却在认真打量着他的每一个反应,很不经意地、眉头微微颦蹙了一下,“……” “政法大学还是不错的……”裴逐已经慌到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伸出手指,勾扯了两下衣领。 这到底是什么荒谬的感觉?就好像,他轻贱、厌弃,又弃之敝履的……可能是他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拥有的。 ——可他究竟缺少什么呢?明明就在今晚!他的人生再度抵达了一个寻常难以企及的巅峰!! “当”的一声,盛聿恒放下了手中酒杯,感觉自己好像被误会了什么,“实际上,我……” 可缓缓地,裴逐嘴角忽然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我今天——” 他的心脏仿佛被酒精打开了一条口子,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又柔软又晦涩的东西,在疯狂往外流涌着。 盛聿恒马上就从善如流,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他一双眼眸紧盯着裴逐不放,酒吧璀璨迷离的灯光落了满身,简直是又美、又令人惊叹。 “你们应该要涨工资了。”但裴逐话却没说完,只一仰头又喝了一杯。然后,他用冰凉的杯身,贴在自己酡红滚烫的脸颊上,牵起嘴角笑笑,“因为我很厉害、是一个非常牛逼的partner。” 这话听起来挺吹牛逼的,但从裴逐这张嘴里说出来,却又觉得莫名贴合。 ——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璀璨夺目的人。 他很矜傲地一抬下颌,眼神睥睨而来,“说:谢谢老板。” “……”可盛聿恒却在这一瞬屏息,瞳孔被惊艳似的震颤了一下。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他被吸引着、凑到了裴逐的面前,呼吸似有若无地喷吐着,“裴逐——” 他嗓音低鸣着,仿佛什么深情呼唤,“学长……” 轰然一声,裴逐的耳膜就似是被热血兜头一拍,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用一副既惴惴等待、又怦然心动的眼神,看了过来,手掌有几分酥麻地捏着酒杯,“……” 而下一秒钟,盛聿恒摘掉了自己脸上的眼镜,一边插入胸前的口袋当中,一边掐着他的下颌、深深吻了上去。 裴逐忽然无比庆幸,今晚的自己没有戴眼镜出来,不然两人都得摘眼镜、实在是太费事了。 他伸出手臂,从后搂抱住了盛聿恒的脊背。两人几乎吻得难舍难分,嘴唇好似胶着在了一起,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胸腹一片都好似被点燃了,酒精辛辣炽热,沸腾着血液当中每一个因子。 裴逐大脑完全空白了,明明已经亲吻了那么多次,却从没有任何一个吻,像现在这般、就好似燃烧着他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浑身发热出汗、却又津津索取着更多,无师自通一般,手掌沿着脊背滑落而下,进而五指张开抓住。 “……”盛聿恒不由分去了一个眼神,大概倍感意外。 可裴逐已经投入忘我了,他鼻腔中发出哼声,狠狠咬了一口嘴唇,似乎不满于眼前人的分神。 盛聿恒无奈,只得掐着下颌,再一次将他给吻住。不用说,也知道彼此都是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但更难得是,裴逐似乎也已经有些受不住,额头都是潮热汗珠,鼻腔中又哼哼了两声,“去、去酒——” 但盛聿恒却目露精光,他掐住了裴逐的下颌,强迫他看向了自己,嗓音显得格外清冷,“你看清楚——我是男人。” “男人”两字,就好像从天而降一柄利刃,直接将裴逐给洞穿了,却也让他很恍然、又猝不及防地惊醒过来,“……” 他怔怔抬起眼神,额头还满是豆大的汗珠,但却情不自禁退后了两步,牙关瑟瑟发抖着。 而盛聿恒没戴眼镜,因而就显得双眸格外深邃,他额头也全是汗水,但眼神却很淡淡的、或者说早知会有这么个情况。 “……”沉寂了几秒种后,他主动道,“回去吧。” “酒都已经喝光了。” …… 裴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失控至此的一天,更是没想到都已经酒到浓时,却得深更半夜在这锻炼发泄! 他换上了一身运动速干服,戴着护腕,在跑步机上汗如雨下,气喘声急促。 可渐渐地,当跑步机速度缓慢下来,他撑着扶手,逐渐改跑为走,眼神却情不自禁溜号,又拿起了手机开始划拉—— 但在微信聊天界面,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消息发来。 一瞬间,裴逐的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他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在乎? 缓缓地,他仿佛有些筋疲力尽了,躬起了脊背,用手掌狠狠抓住了自己的心口,眼神显得晦涩不明,“……”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大晚上的、在这运动,更不懂自己为什么频频看向手机,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他本身推向一个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失控深渊。 而就在这时,只听“叮咚”一声响。 裴逐怔愣了一瞬,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机给拿了起来,一条新消息发了进来—— 【盛】:[视频.4] 裴逐还因运动而气喘吁吁着,但嘴角却缓缓向上勾起了一丝,大概是庆幸着,这深更半夜里、独眠不着的人,并非只有自己一个。 打开视频后,没想到竟然在海边,有潮水声绵延不断、哗啦拍打着细碎砂砾。但手机镜头,却一直对准了漆黑深空里,那轮皎洁的、又无比明亮的圆月。 画面全程都没有盛聿恒本人,却能听见悠长而深情的口琴声。 应着徐徐海风、细碎的海浪,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近乎如水、又光洁皎明的浩大月光里。 裴逐渐渐看得有些入神,心脏怦然而缓慢地跳动着,“……”他听出来了,口琴在吹奏《布鲁斯的夜晚》。 ——这人也是够有病的,大晚上不睡觉,竟然跑到了海边吹口琴。 又听见“叮咚”一声,对面再度发来了一条新消息,在空荡荡的对话框里,显得孤零零的、却又显眼无比—— 【盛】: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第41章 吃干抹净 “恭喜发财——!!” 伴随着一声响亮恭贺,组内全体律师手端着马克杯,在照相机的镜头下,“咣”的一声碰在了一起。 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长方形的奶油蛋糕,用素白的奶油裱花一圈,中间的空白处,则用山楂莓果酱写着醒目又亮眼的“发财”二字。 碰杯之后,律师们则纷纷用手中马克杯,舀下一大块蛋糕、扎着小叉子分而食之。 今天投融资并购组,算是出尽了风头—— 又是蛋糕鲜花、又是红包抽奖,还人手一个爱马仕礼盒。 低年级的年轻律师们,纷纷用手机对准手中的马克杯蛋糕,咔嚓一拍,准备发朋友圈,晒一晒自己又是“热爱工作的一天”。 “当”“当”两下清脆声,裴逐手中也端着个马克杯,用金属小勺子敲击了两下——他这人一向不吃甜食,只是凑个数而已。 他毕竟作为组内老大,福利已经给到了,就该说正事儿,“现在公布一下项目参与人员的名单。” 吃蛋糕的众人纷纷抬起头来,一脸仰望,似乎只要一声令下、随时都能披挂征战—— 裴逐嘴角不由挑起笑笑,他想要的团队,就是这样有福同享、而有任何挑战困难则一起并肩作战。 “ella。”他率先点名了自己的副手,眼中是带着骄傲的。 ella今天穿一身纯白色的西装裙,她刚一被点名,组内律师纷纷欢呼起来,足以可见众望所归。 裴逐接着向下点名,“小陈、susan。乐乐,虹姐。”而这几位中高年级律师,都属于是老将了,也都很淡定的。 可下一秒钟,裴逐嘴里吐出的名字,却叫人诧异,“盛聿恒,姚世熙。” 很意外地,正在默默挖蛋糕吃的盛聿恒转头看去了一眼,他脸上还戴着眼睛,边缘处蹭了点奶油。 而坐在他身边的姚世熙,她在听见自己名字后,不由张大了嘴巴,“啊——” “实习生,由我和ella亲自带。”裴逐镜片后的双眼,是矜傲的、也是不容置疑的,“这个项目不容有失,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到各种意义上的‘完美’。” 这话说的,压力实在是不小,原本正在吃蛋糕的中低年级,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不知自己没被选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张浩呆坐在原地,他有几分失神地怔愣。而全组就只有他没用自己的马克杯,而是专门拿了个骨瓷小碟,连蛋糕都切得标准三角块、看起来精致又可口。 他呆了足足有十几秒钟,然后掩饰什么一般,抬手端起马克杯凑到唇边,却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声,只因为手掌在不断颤动。 “……”而不远处,ella默不作声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顿了顿后,她笑着对姚世熙招招手,“阿妹,过来。” “啊啊啊啊啊——!”姚世熙张大了嘴巴,她忽然有了几分不真切感,“我靠,我竟然被选上了?!” 她近乎狂喜一般和盛聿恒分享,一边站起身,一边频频转头确定,“还是ella姐带我!!” 盛聿恒则是一脸呆呆茫然的,刚从耳朵里把蓝牙耳机给抠出来,她就已经像乐颠颠的小蜜蜂似的,朝着ella这朵姐姐花扑过去了。 “……”盛聿恒推了一下眼镜,结果发现手指上沾了点奶油,但顿了顿后,却没选择擦掉。 下一秒钟,办公室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裴逐穿一身西装,单手插兜、脑袋一歪,“你,过来——” 盛聿恒立即就站起身来,但下意识地,他回头看了一眼桌子对面。 张浩捧着手机,表情明显有些不甘,但却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往这边看来,“……” “磨蹭什么?”可就这短短几秒,就已经叫裴逐颦蹙眉头了。 等进入办公室以后,裴逐端起桌面上的咖啡杯,他目光刚一瞥来,又紧皱眉头,“你眼镜上沾的什么?” 盛聿恒则显得有些茫然的,刚要伸手去摸一下。 “等等——”裴逐立马叫停,眉头皱得更紧,洁癖直接犯了。他抽出自己的手帕,主动上前了两步,伸手帮忙擦拭,“别动。” 而盛聿恒则向下低了低头,他双眼轻轻闭上,明明挺高的个子、竟显得很顺从听话。 “这么大个人了……吃个蛋糕都能弄到脸上。”裴逐也是感觉奇了,他擦干净奶油,又忍不住擦自己手掌。 盛聿恒的眼神一直盯向了手绢,顿了顿后,他忍不住开口,“那个……” “……”缓缓地,裴逐的眼神先是从震惊,后又变成了淡淡的爽,他逐渐勾起唇角,“你想要这个?” 盛聿恒没吭声,但一双眼眸却径直看了过来,瞳孔深处隐含着占有欲。 “真是够变态的……”裴逐嘴上在骂,但实际脸上却在隐晦地笑。 但下一秒钟,他却毫不留情,直接将手帕叠起、塞入了西装胸前口袋当中,“好了,没时间跟你在这玩什么游戏。” 咣当一声,裴逐一巴掌拍在了桌面厚厚一沓文件上,犹如在下军令,“今天晚上,将这些文件都给看完。” 盛聿恒眼神一扫,又回到了裴逐脸上,“要是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摆设。”裴逐眼神耷拉下来,觉得他这问题很蠢。顿了顿后,他嘴角向上挑起一丝,很不屑轻蔑的,“当然,你如果能发现任何,我都没发现的问题——” “一个问题,一个条件。”裴逐也很干脆。他倚靠在了桌面上,脸上的笑又矜傲、又猖狂,显然对于自身能力的极度自信。 “一条手帕算什么?有本事——你就来把我‘吃干抹净’。”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2章 诱惑条件 盛聿恒拿着那厚厚一沓文件合同,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咣的一声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哎……”而就在他身旁,姚世熙一脸菜色,面前的文件夹也快垒成了小山。 她本来以为可以和ella姐美美贴贴,结果贴是贴完了,又领回来这么老些工作,真是让人有些幻灭…… 但盛聿恒却很淡定的,都不带半点犹豫,直接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一边翻阅合同,一边开始进行法律检索—— 姚世熙都看得眼皮狠狠一跳,“……你怎么这么有干劲。” 盛聿恒当然有“干”劲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劲,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甚至连回复都没空回复她。 “操……”姚世熙又哀嚎了一声,然后认命一般爬起来,她大喊了一声、为自己加油鼓劲,“干活——!!” ella起身接水的时候,路过了实习区好几次,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然后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和裴逐笑谈道,“你说——我们该不会被当成什么变态上司吧?” 裴逐是来和她讨论什么,结果却听到“变态”两字,“……” “年轻真好啊——”ella忍不住抿一口杯中的养生花茶,她嘴角带笑,“让人忍不住就想到自己当初,还忍不住就想‘调教’两下——” 而实习区的两人,压根就不知道,这一切完全是他们顶头上司合伙蓄意—— 一直打鸡血似的、干到了晚上十点,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会儿都有些发蔫了。 姚世熙以头抢地,趴在了桌面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怨气,“……什么时候能干完啊。” “……”盛聿恒没吭声,他只是抬起手中杯子,又给自己续了一口黑咖。 “我去趟便利店。”姚世熙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吃点甜食,唯恐猝死在工位上,“buddy,你要吃啥——” 咣当一声,盛聿恒竟也站了起来,声音淡淡,“我也去。” 他是去买烟的,习惯性抽的、十三块钱一盒娇子香烟,这会儿都已经换成了老红塔山。 姚世熙在前台结账,直接用吸管戳开了草莓奶昔,大口喝着。 盛聿恒则低头拆着香烟外面那层透明包装,刚想叼一根在嘴上。忽然,他被狠狠拉了一把,姚世熙很匆忙地喊道,“卧槽——快看!” 他们二人猛地转头,只见在便利商店外不远处,张浩和汪中丞肩并着肩、有说有笑地从电梯当中走了出来。 “……卧槽。”姚世熙不由张大了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叹。 ——连他们这种实习生,都知道所内汪中丞和裴逐不对付的事儿。 “不是——”姚世熙有些看不懂了,也很懵逼,“他们俩怎么走一块了?” 可下一秒钟,她身边已经晃出去了一道身影,盛聿恒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冲了上去。 “哎!!”姚世熙大惊失色,但伸手一抓,竟然抓了个空。 而就在另外一边,汪中丞刚刚跟张浩点头微笑,说了再见,“好的,明天见。” 可他再一转头,差点没被吓疯,一道高大的、又格外沉默的身影,竟然就站在他背后。 盛聿恒淡淡抬起眼皮,他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凑到唇边、嘴里故意吐出一口浓白又呛人的烟雾,“……” 汪中丞又差点被这低劣的二手烟给熏死,眉头不由颦蹙在一起,“你——” 顿了顿后,他猛地想起来,“你是……裴逐手下的实习生?” “汪律,晚上好。”盛聿恒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大晚上的……”汪中丞本来想说“跟踪”两字,但随后又咽了下去。 缓缓地,他牵起嘴角笑笑,然后动手拍了拍盛聿恒的肩膀,“好好干,跟着你们裴par能学到不少东西。” “……”盛聿恒还是没吭声,他嚼了嚼嘴里的烟蒂,眼睁睁看着汪中丞上了自己车的驾驶座。他开的是一辆宝马x宽敞的车型,与裴逐那辆保时捷完全不同。 “哎、哎——”而就在这时,姚世熙也追了上来,她看起来满头大汗、有些慌乱,“你干什么——” 盛聿恒向后避了一下,淡淡回道,“抽个烟。” “哦……”姚世熙心脏还在怦怦跳动,险些以为他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举。 他们二人并肩朝着大厦方向走去,在路上,姚世熙又忍不住念叨,“你说,张浩为什么要跟汪律走在一起?” “……”盛聿恒低着头,没吭声。 “不过,他们倒是挺像的。”姚世熙寻思了片刻道,“都是江浙沪人,都很精致、还很在乎品味——” 顿了顿后,她耸了耸肩,脸上故作出一个假笑,“实际,很斤斤计较、很市侩。” “不一样。”盛聿恒却骤然出声,他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江浙沪不全都是这种人。” 第二天,当他捏着一沓合同,走进裴逐办公室的时候,正巧碰见他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侬脑子瓦特啦?”他单手插在兜里,一边闲散晃悠着,一边语速又快又利,明显就是在骂人,“人民币又不是橘子皮,侬还想赤膊鸡凤凰?” “……”盛聿恒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瞬,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刚打算录音。 结果下一秒钟,裴逐便一个犀利眼神瞥来、下颌轻抬,“侬?做啥?”他用方言骂人骂出惯性,到这时竟然都没改过来。 盛聿恒只得先走上前,将他挑出来的几份合同,递了上去。 可裴逐光是用眼睛一扫,他就先不屑、又微妙地笑了,“你是打算——跟我说问题?” 说实话,这才过去了一天不到,他和ella打赌,这俩小孩怎么也得搞上个三天,才有胆子拿着半成品找上门。再说了法条是法条,法律实践是法律实践——这之间可隔着天差地别呢。 “好,你说说吧。”但他也没太打击人,抬起手抿了一口咖啡。 “做的是ai医疗方向,却没有数据可信度溯源。”盛聿恒也直接了当,眼眸黑沉,似是很笃定。 “……”裴逐仿佛被一击毙命,这口咖啡差点就呛着了。 但说实话,国内各种数据库,99%都存在违规,纯粹看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唯独,医疗领域较为特殊,违规获取数据,存在相当大的伦理以及风险问题。 可是——ai在医疗上的应用,都还只是实验,临床二期可能都没有到。 但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实习生能知道的……裴逐闭了闭眼,他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似乎都没想到盛聿恒能有这么大的干劲、估计是熬夜把ai医疗领域给研究了个透。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你想要什么?” 缓缓地,盛聿恒脸上淡淡,就只有嘴角牵起了一丝。可实际,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在失控一般、轻微颤动着——似乎血液里都流淌着令人兴奋又麻痹的毒素。 盛聿恒直接上前,掐着喉咙就深吻了上去,拇指似乎带有深长意味、不断拨弄着突兀伶仃的喉结。 “嗯、唔!!”裴逐大惊失色,慌忙后退,脊背咣当一声撞在了柜门上。 而盛聿恒却仿佛索取性命一般,掐着他的喉咙,就在他们二人双唇紧贴,连彼此呼吸都交融在一起时,他双眼紧闭、嗓音很轻,“和我约会一天吧。” “裴逐,我想和你约会。”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3章 甜蜜约会 “约会”这个词,还从没有降临在人生当中—— 他也仅仅只在读大学的时候,陪韩俊帅去花店买过花。又在他表白失败之后,在校外烧烤摊上,一边冷眼旁观着,一边一瓶一瓶地陪喝。 “如果选男朋友的话,‘裴逐’这样的人还是算了……” “他一看就要求高,毛病还多。” “哈哈哈哈谁喜欢天天上赶着找骂呢?” ——别说是“约会”了,哪怕仅仅只是“爱”这样东西……恐怕都对他这样的人避之不及。 约会时间选在了一个周末,但前一天晚上,裴逐竟然罕有地失眠了。早上六点钟不到,就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想习惯性穿西装、但又怕搞得太正式,像是去签合同。扒拉出一件带披肩的海军衫,可穿上身后,在镜中左看又看,都不像那么一回事儿…… 从六点钟折腾到九点钟,裴逐几乎把衣柜都给掏空了,双手叉腰、气喘吁吁“……”偌大的衣帽间里无处下脚,堆满了小山一般被他淘汰掉的衣服。 约好了上午九点半出门—— 等裴逐终于搭配出一套令自己满意的衣服,开着保时捷,驰骋到路口的时候。 远远就能看到盛聿恒的高瘦身影,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还穿着那件老土的短袖白衬衫,衬得身形笔挺而又俊秀。 裴逐最终还是穿了西装,guillauns家的青果领,不配领带,还怕太休闲了,看起来不够稳重,早胸前别了一枚珍珠海蓝宝的飞鸟形胸针。 而盛聿恒站在马路边,没立刻动作,反倒是透过车窗,一直盯着驾驶位上的他瞧。 “……”裴逐在这一瞬产生了怕被看透的心虚,随即就移开视线,“干、干什么?还不上车?” 盛聿恒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认真对他道,“很好看。” “……”裴逐脸颊瞬间通红,他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叫他羞怯到不敢直视。 可下一秒钟,盛聿恒从他的斜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包子,“给你带了早——” “滚。”裴逐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休想在我的车上吃东西。”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了会展中心的一家brunch店,店面设计一水的雪白,连服务生托盘的姿势,都进行过专门培训。 盛聿恒默默地用小叉子吃一枚号称63c的温泉蛋,感觉嘴唇都兜不住这蛋白,滑溜溜的、都不知道熟没熟,“……” 裴逐看起来适应良好,他拿刀叉的模样,都透着一股内敛精致。 盛聿恒抬起眼,深深凝视了好久,似乎是想将这一幕烙印在脑髓深处。 可顿了顿后,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桌下,打开钱夹,扒拉了一遍也只有不到两千块…… 裴逐吃饭很慢,还经常挑三拣四,面前摆一张餐巾纸,全都是芫荽、洋葱以及大蒜片。 他一边咀嚼,一边轻轻抬起眼来,却发现盛聿恒面前就只剩下了个空盘,比脸都要干净,“吃饱了?” 盛聿恒其实就吃了个半饱,感觉这家店就不是让人吃饱的,但还是点点头。 “那就结账。”裴逐也不吃了,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一边抬手叫服务生。 “您好,先生。”服务生拿着小票和pos机走过来,“怎么支付?” “刷——”裴逐用两指夹着一张卡,刚要递过去。对面的盛聿恒陡然投来了不赞许的目光,“我来付。” “二位……”服务生尴尬了一瞬,不知到底要听谁的。 “哦?”裴逐嘴角向上挑起,他只觉得好笑,“你付得起吗?在这跟我抢什么?” “我付。”盛聿恒几乎不容置疑地掏出钱夹,固执而又坚持,“今天是你和我约会。” 听见“约会”两字,让裴逐瞬间僵硬了一瞬,眼底浮现一抹羞耻。 他快速瞟了一眼服务生,唯恐被听到。结果服务生却见惯不惯,对他们二人礼貌欠身,“祝二位约会愉快。” 这就导致裴逐心里憋了一股拧巴的、又倍感别扭的无名之火。从brunch店里走出来的一瞬,他实在是没忍住,“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可下一秒钟,裴逐自己就抿紧嘴唇,因为确实是在“约会”、他在和一个与自己同性别的男人约会。 因为这股火没能发出去,让他倍感糟糕地扶住额头,“真是够了……” 可当下一秒钟,就在他转头的刹那,忽然用余光瞥见,刚从餐厅里走出来的盛聿恒,他掏了一下钱夹,低头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余额。 “去看电影吗?”但当他再走上前时,脸上却一点端倪都不见。 “……”裴逐瞬间就咬住了唇角,“你除了看电影,就不会其它了?” 盛聿恒当然还有看电影之外的提案,但万万没想到,裴逐竟然开车带他来到了一家奢侈品购物中心。 “我……”盛聿恒从踏进这里,就显得心脏惶惶。但顿了顿后,他抿紧嘴唇,什么都没说,只沉默而认真地跟上了裴逐的脚步。 “找一身,他能穿的。”裴逐熟门熟路,直接走进一家大牌男装。 不待导购有什么动作,他便已经亲自挑选起来,从衣架上取下一套套的成男西装,还有搭配的领带、袜子…… 盛聿恒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穿着西装革履,又用发油将头发向后梳起,从更衣间低头迈出步伐的一瞬间,就好似大变了个活人,甚至都看不出半点呆板、阴郁的气质了。 “……”裴逐双手环抱胸前,双眼半眯,很挑剔地上下一打量。 一旁穿职业装的柜微笑起来,“先生眼光还是不错的,都是巴黎工作室来的新款……” “再换几套。”裴逐并未直接表达喜好,但他这张嘴,不挑毛病,就足以证明什么了。 盛聿恒肩宽腰细,是十足的衣服架子,西装、休闲衬衫,甚至连运动短裤都试了好几条。 以至于最后,他试衣服已经试到有些虚脱了,甚至衬衫扣子都没扣,敞露胸腹,从更衣室里伸出来一只手,“够了……” 而裴逐欣赏了半天,似乎很愉悦,他下巴一抬,来者不拒,“包括他身上这件,都要了。” 这简直是从天而降的业绩,三四个柜姐一起打包,还有一个站在柜台后结账,脸上都快笑麻了,“您好,请问咱们这边怎么结账——” 而盛聿恒又换回了自己最开始的衣裤,除了头发还向后梳起,他显得有些沉默又头痛般,看着手中长达几十厘米的小票,“……” “怎么,这回不再说自己结账了?”裴逐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嘴角不屑地勾起个笑容。 盛聿恒还是没吭声,只是深深瞥去了一眼,“……” “刷卡。”裴逐就是故意给他个教训,却也点到即止,他用两指夹着、直接将卡递给了结账柜姐。 可买了衣服还不算完,又继续去买了手表,皮鞋—— 在如何打扮自己上,裴逐可太有经验了,试穿皮鞋的时候,他还专门单蹲下来,用手压了压皮鞋尖,“挤不挤?” 仿佛不适应一般,盛聿恒刷地一下,猛地往回收了收脚。他脸上竟然难得浮起了红晕,“……” 裴逐没听到回答,他警告一般、深深撇来了一眼,“穿不合脚的皮鞋,在外走一天,可是很受罪的。” “没……”盛聿恒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喉咙有些发哑,“还行。” “换成44码。”裴逐不跟他废话,直接从地上起身,吩咐店员道,“这几双皮鞋都要了,包起来。” 穿上了新皮鞋,原来的那双的板鞋就丢在了原地,盛聿恒频频看去了眼神,似乎很是舍不得。其实他平日里就穿几十块钱一双的帆布鞋,这双板鞋还是因为约会,而特意买来的。 “嗯?”裴逐一边往嘴上叼烟,一边瞥去了一眼。 “能包起来吗?”盛聿恒嗓音很低,脑袋也低下来。 裴逐抽烟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下一秒钟,他眉头蹙起,似乎是想骂人,“怎么,这些皮鞋还不够你穿的?” 盛聿恒闭了闭眼,也知道自己这行为有些丢人,但顿了顿后,忍不住道,“可以,捐掉。” “……”裴逐呼吸骤停了,他几乎是一瞬间想到,自己曾在韩俊帅的办公室里,看到过的那张贫困生档案。 一时之间,他感觉到这世界独有的、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荒谬—— 但下一秒钟,他又很惭愧地移开视线,嗓音淡淡,“你想包起来,就包起来吧。” 盛聿恒多看了他好几秒钟,然后弯腰,从店员手中接过牛皮纸袋,亲自将自己这双板鞋给打包起来。 当他蹲在地面,刚要起身的刹那,忽然,横伸出一双手,将他脸上眼镜摘下来,戴上了一副纯钛的、双梁的镜架。 裴逐单手插兜,端着他的下颌,左看右看,似乎很满意,“总算没有一股混账狗逼味了。” 盛聿恒还保持着单膝杵地的姿势,被迫抬起头来,脸上镜架只有两片玻璃,他透过一片朦胧模糊,有几分呆愣般,盯着裴逐的那张脸。 “这戴的是什么东西?”裴逐又嫌弃一般,拿起他那副死沉又呆板的黑框眼镜,“眼镜腿都断了,走路也不怕摔死?” 而缓缓地,盛聿恒闭上了双眼,嘴角牵起了一点笑意,似乎被骂爽了一般,“……” 他们又去专门的眼镜店,给这副镜架配了个镜片,又花出去了一万多块钱。 盛聿恒这辈子都没戴过这么高清的眼镜,他有几分不适应,频频用中指去推,实在是有点太轻了。 而裴逐结完了账,他一边往内衬装钱包,一边忍不住吐槽,“原来的镜片都快成磨砂的了,你看得清东西吗?眼睛不怕瞎掉?” 盛聿恒闭了闭眼,他忽然道,“裴逐,今天是我和你约会。” “……”裴逐嘴巴瞬间静音,以为是自己骂得太狠,让人讨厌了。 “你给我买这么多东西——”顿了顿后,盛聿恒又睁开眼,他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却也前所未有的沉重,“要我……怎么还?” 仿佛有什么在错乱,裴逐的心脏再次重重咯噔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被提醒了二人现在的关系。 一个威胁又猥亵的罪犯,却反倒在问他这个受害者,究竟该怎么还? 缓缓地,裴逐嘴角向上牵起了一丝,似乎很僵硬尴尬的,“我……” ——这是最好的机会,让他交出那些照片、并永远保守着秘密。 可极其荒谬地—— 裴逐的额头陡然滑下了豆大的冷汗,他喉头梗塞又发哑,在这一瞬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口。 就好像——他不想“噩梦”般的一切结束。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4章 判断失误 咣当一声巨响,他们二人纠缠着,彼此撕扯着,脊背狠狠撞在了厕所隔间的门板上—— 仿佛连一刻都忍不了,嘴唇死死啃咬、吮吸,伴随着急促又滚烫的呼吸。 裴逐用手臂勾住了盛聿恒的脖颈,他大半身体都悬了空,全靠手臂、和双腿挂着借力。 他仿佛格外投入、或者说更加不可忍耐,在彼此分开喘息不到半秒钟的功夫,再一次狠狠扑了上去,“嗯、唔——” 盛聿恒抱着他、用一只手撑着门板,脸上还戴着那副新买来的纯钛眼镜,脸颊赤红,气喘吁吁。 但顿了顿,他也仿佛无可救药了一般,将脑袋微微侧开,防止二人眼镜磕到,再一次深深接吻。 真的是……买完眼镜之后,不知是怎么的,二人仅仅只是眼神相撞了一瞬,便好似默契了一般,走向了卫生间。甚至连隔间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已经不管不顾拥抱亲吻—— 裴逐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要烧融了一般,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聚集在了鬓角,又成流向下淌着。 他啃咬了一会儿盛聿恒的唇角,顿了顿后,仿佛受不了了,从鼻腔中哼出软音,“去、去酒店——” 盛聿恒不由抬起头来,他镜片后的双眸,显得格外深邃,“裴逐……” “你这个狗崽子……”裴逐双眼紧闭,脸颊羞耻通红,他仿佛也很挣扎、或者说不愿意接受,嘴巴骂的很厉害,“你个#$%的东西——” 但他那双修长又有力的腿,却把面前窄腰夹的更紧,唯恐自己被丢下一般,“去、去酒店——” 盛聿恒浑身上下的钱,都加在一块儿,也只够在曼哈顿酒店订一晚的套房。 但明显,两人都毫无准备,而且裴逐这人太容易害羞了,因为他人生活二十八年、头一次跟人做这种事儿。 不过也好在订的是个套间,分别有两个卧室,他们一人分了一个,先各自洗澡。 而裴逐光速冲完,他下半身裹着浴巾,坐在了马桶上,拿起手机敲敲敲,给韩俊帅发去一个消息—— 【裴逐小号】:你上学时候,分享给我的,那个p开头的网站是什么? 【天下第一帅】:??? 【天下第一帅】:不是,哥们,你疯了吧?大晚上的问我要这个?你难道不知道?? 【裴逐小号】:说—— 【天下第一帅】:哈哈哈哈……这玩意儿确实只能晚上要哈。 伴随手机叮咚一声,裴逐总算是拿到网址,纯英文网站,对他而言毫无障碍……况且,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等等——快?!裴逐学习了片刻,脑袋猛地一个激灵,他慌忙在跑腿app上订了个加急,地址备注还是酒店前台。 他从卧室走出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对面,门缝里还传来哗啦啦的淋浴声。裴逐就跟做贼似的,将外卖纸袋拿了回来,拆出熟悉的小药片,一口吞了三片,“……” 等待药效发挥的时候,他双手叉腰,在客厅当中走来走去,似乎心慌、又有些忐忑,一下一下深呼吸着。 他知道做这玩意有型号,且盛聿恒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个0。可……他毕竟也有身为男人的尊严。 裴逐越是走、就越是满头大汗,甚至因为心脏跳地太厉害,他启开了一瓶抽屉里的红酒,咕咚往下灌了两口。 可就在这时,只听咔哒一声,浴室门被一把推开,潮热湿润的水汽几乎是扑面而来—— 盛聿恒浑身上下只有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难以想象,他这样的阴暗批,竟然身材修长、而又线条清晰。 裴逐瞳孔一颤,直接呆滞住了,他甚至忘了吞咽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盛聿恒脸上还戴着那副眼镜,他抬起手,先抹了一把裴逐通红而又高热的脸颊,“在喝酒吗?” 仅仅只是摸一下,就已经叫人受不了,裴逐忍着战栗,下意识咬紧了嘴唇,“喝……喝了一点。” “嗯。”盛聿恒轻轻应了一声,用拇指启开他的牙关,然后嘴唇凑上去亲吻。 他们十指相扣,倒在了床上,裴逐本来被亲到心乱意麻,但一看这体位,瞬间挣扎了起来,“等、等等——” 他羞耻着,但却又倔强,死死咬着牙关,“你——先谈判一件事——!!” “……”盛聿恒淡淡抬起眉眼,这一瞬,他瞳孔深处又显得格外偏执沉默了。 “我、”裴逐心脏猛地咯噔一声,慌乱到差点咬了舌头,“我不是——” 但下一秒钟,他的唇舌便被狠狠堵了回去,盛聿恒以一副拆吃入腹的架势,将他的双手直接扣在了床头。 “领导。”他非得在这时候,强调二人的上下级关系,嘴角微妙向上挑起一丝,“很巧,我也不是。” ……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5章 毁坏融化 空气中满是湿咸、又含着淡淡腥气的味道,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静寂里,只能听见一下一下、粗重而又急促的喘息声—— 盛聿恒上半身完全光裸着,汗水从锁骨不停向下流淌,进而又被高烫的体温所蒸发掉。 可就在这时,忽然一片金红的曙光越过了城市地平线,似是万千金箭一般,普照了下来。 他那双镜片后的双眸,陡然被点亮了一簇。但下一秒钟,只见自己的手掌当中,裴逐倒趴在床榻上,他从腰窝到肩胛,仿佛盛满了这温热而又明澈的光芒。 盛聿恒不由伸手,轻轻摸了一把,他湿漉而又狼狈的脸颊,发现人早已经没有了意识。 很不经意地,他脑中陡然想起了一句话——“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日落。” “可这是日出啊……”盛聿恒脸上沉郁而又淡淡,仿佛失神一般呢喃。 他情不自禁,宽大的手掌囫囵笼罩住裴逐的脖颈,将他给环抱在怀,嘴唇轻柔地、又爱怜无比地,从脸颊上一擦而过,“裴逐……” “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他脸上还戴着那副新眼镜,好似从七八年前开始,他的人生就从未有如此清晰的时候—— “你不记得我……”盛聿恒闭了闭眼,他再一次轻声呢喃,“可这已经是第二次,你给我买眼镜了。” 如果裴逐要是知道,那他可能肠子都得悔青—— 三片西地那非,再加上红酒,纯纯就是在自掘坟墓。 他光是睁眼,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一股想呕的冲动。等到捂着脑袋,挣扎着坐起,浑身上下的不适疯了一般涌上来,裴逐差点没再厥过去,“唔、操——” 可当他一转头,看到身边空空荡荡,那一瞬间,脸上表情又怔愣住,“……”被一股患得患失、没有着落的感觉击毙了心脏。 可下一秒钟,只听咔哒一声,房门被推了开来,盛聿恒手中拎着跑腿送来的药、以及食物外卖。 他浑身上下穿戴整齐,还戴着眼镜,抬起眉眼的一瞬,也怔愣了一下,“……” “醒——”盛聿恒单膝跪在地面,刚要询问,然而下一秒钟,回应他的便是一记“啪”的耳光。 “操……”裴逐满眼憎恶,他刚骂了一声,却冷不丁浑身一抖,发现自己对这个字应激。 “饿不饿?”盛聿恒挨了一耳光,但看过来的目光却没变,“还是,先……” 但裴逐二话不说,又“赏”过去一耳光,直接来了个左右对称,非常符合他的完美主义。 “……吃饭。”盛聿恒很平静地把话给说完。 他把外卖包装拆开,是那家昂贵无比、还不让人吃饱的brunch店。 熟料,裴逐自己药劲没过去,胃里翻腾着想吐,他用手掌捂住额头,撇都不瞥一眼,“给我滚……” 下一秒钟,放在床头的手机骤然响起铃声,他一瞬间、几乎毫无障碍地接起来,“喂,你好,简总——” 裴逐目不斜视、迈着双腿走下床,来到了落地窗前,俯瞰着偌大无垠的城市,“我这方便,您说——” 盛聿恒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从他这自下而上的角度,能够清晰无比地看见裴逐那一双修长有力的腿上,遍布吻痕,甚至连脚踝都被攥出了个青紫的手印。 他仿佛按捺不住,或者回味一般,捡起了散落地面上的衬衫,凑到鼻尖前,深深嗅闻了一下,然后又烙印上嘴唇。 “……现在上市公司的财务资助行为,在法律判定中基本无效。”裴逐一边讲着电话,一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结果,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见了令人惊悚的一幕——盛聿恒竟然在拿着他的衬衫…… 挂断电话的第一时间,裴逐猛地冲了上去,直接一脚踹在他身上,“卧槽,你——” 没想到,盛聿恒竟然这么轻松就被踹倒,他脸上仍然带着那副眼镜,脸颊有些潮红,嘴唇微微启开一条缝隙,呼出滚烫的气儿来。 顿了顿后,他咧开嘴角,启唇说了什么,“……” 裴逐耳道里嗡的一声,轰鸣起来,让他险些以为自己错听,“……什么?” 盛聿恒又笑笑,转头将脸颊埋进了那件衬衫当中,嗓音沙哑低沉,“不是做梦……我真的‘拥有’你了。” 裴逐表情有几分怔愣,他身体内那股偌大的、横冲直撞的怒意,陡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怔愣、以及茫然。 但缓缓地,他脸颊也潮红起来,抬起脚直接踩在了盛聿恒的胸口,反复碾压按揉,“我说,你可真是够变态的。” 那他们应该是变态到一起去了—— 盛聿恒的眼神逐渐喑哑了下来,脸上镜片反射出一抹冰冷的光,显得他格外禁欲,但却像是岩浆的表面,仅仅只是结了一层薄而脆弱的壳。 裴逐知道岩浆有多滚烫灼人,或者说这恰恰是令他沉迷的,仿佛身体被毁坏融化,而只剩下灵魂在共鸣着、于灭世的壮景之中高唱圣歌—— “真是……”他脸颊仿佛被烤干了似的,通红而又烫人,嘴唇忍不住发出喃喃,“我真的是疯了……” “裴逐——”盛聿恒还倒在地面,仿佛那件衬衫就成了他的‘枷锁’,而一切的爱与痛,完全不能由自己做主。 顿了顿后,他闭上双眼,近乎虔诚一般起誓,“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6章 我好爱你 周一上午,刚一坐在了工位上,姚世熙就迫不及待地分享,她看起来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女孩,“这个周末,ella姐请我去吃了下午茶!” “嗯。”盛聿恒今天换了件衬衣,戴着新眼镜,抬起马克杯凑到唇边,“裴par也请我吃饭了,‘吃’得也挺饱的。” ——他们俩现在,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办公搭子了,偶尔也能聊聊天。 只不过他俩刚进行打工人的“惯例”吐槽没一会儿,老板就出现了—— 裴逐穿一身treasure box面料的西装,做了掐腰设计,他手撑着门板,歪头看来的姿势,就显得格外帅气,“盛聿恒——过来。” 姚世熙以为是闲聊天被抓到,不由捂了捂嘴,“……我靠。” 而盛聿恒则怔愣了一瞬,因为今天这一套,完全是“美”出新高度了。顿了顿后,他站起身来,显得木讷又顺从地走了过去。 却没想到,当办公室大门被关上的一刹那,裴逐掐着他的衣领,直接将人按在了柜门上,镜片后的双眸,明显是不爽的,“嗯?跟小姑娘聊得这么开心?” “……”盛聿恒没吭声,但缓缓地,他脸颊通红了起来。 “有好好上班吗?”裴逐伸出了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胸口上,接着又向下移动,“有好好地……为我当牛做马吗?” 盛聿恒低垂下来脑袋,似乎强行忍耐着什么,但抓住空隙、又不经意地看过来了一眼,瞳孔深邃。 熟料,就是这样一眼,让裴逐的嘴角向上挑起了一丝,他忍不住凑了上去,二人嘴唇若即若离、只隔一线,“我说……” “你这么忙里‘偷’闲的——”下一秒钟,他手掌狠狠一掐、仿佛断子绝孙,“还特么想让我‘奖励’你?” 巨大的痛楚陡然袭击上脑髓,迫使着盛聿恒一瞬间弯下腰来,他明明额头满是汗珠,却在这时,又咬了咬嘴唇,“……” 而裴逐已经背过身去,从胸前抽出了手帕,不断擦拭着双手,“元旦三天要出一趟差,你跟我一起去。” 盛聿恒脸颊还红着,目光一直追随而去,“要去——” “哪”字还不等说出口,裴逐就已经转过身来,他很强势的、嘴角向上翘起,“京城。去做个当面尽调。” “差旅费报销。”他眼神很微妙的,似乎笑得愉悦,“记得,酒店房间订大一点的床。” 上一次回京城,盛聿恒只买到了硬座票,硬生生熬了二十九个小时。 而这一次,他不仅是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起坐飞机,更是跟他搞到了一起去—— 谁能不说一句“人生如戏”呢? 盛聿恒第二次坐飞机,还是坐商务座,他双眼贪恋、有些怔愣一般,凝视着舷窗外绵延万里的茫茫云海,一声都不吭,“……” 而就在他身边,裴逐还在工作,他一边审着合同,一边嘴角哂笑,“土包子。” ——天南海北地出差、飞来飞去,他早已经就不好奇舷窗外的模样了,反倒是觉得索然无味、有些厌倦了。 飞机落地,连一口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去见客户。元旦都不放假的公司一抓一大把,这家初创的老板,做了十几年的程序技术,后来辞职创业—— 所谓尽职调查,就是以“dilince(谨慎性)”为核心,进行风险以及法律合规的排查,判断企业的投融资价值。 像这家公司就是以技术为底,做的是一种新零售的形式——ai便利店。已经得到了天使轮pre融资,但想要获得接下来的a轮融资,还需要诸多考量。 裴逐和他家老板面对面坐下来,甚至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就开始了“拷问”。 盛聿恒抱着电脑坐在一边,想着记录一下谈话重点,但眼神却总是不受控,频频瞟了过去。 因为裴逐翘着二郎腿,手掌交叉放在膝盖上的模样,实在是矜贵又傲慢,更别提他眼神还特别“审视”,简直就跟看狗一样。 “……”盛聿恒忽然感觉胯下有些“不适”,不得不变换了个坐姿,强迫自己盯着屏幕。 这家老板是程序员出身,看起来没少熬夜,精神不济。到了最后,他被连环拷问到,额头不断出冷汗,嘴巴都有些哆嗦,“那个……慢走、裴律慢走。” 裴逐从头到尾都游刃有余的,他用手掌松了松领带,仅仅只一点头,随后就站进了电梯当中。 可下一秒钟,当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盛聿恒猝不及防扑了上来,他呼出滚烫又急促的气息,疯狗似的去吻他的嘴唇。 “嗯、唔——!”裴逐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去推、却压根就纹丝不动,“操!有监控!!” 盛聿恒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几乎是意犹未尽般退了出来,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耐、又极具侵略,“……去酒店。” 裴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在出差途中、还是跟自己的下属—— 在酒店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他们二人就纠缠到一起去,彼此吻着、蹭着,用尽一切手段,活像两头不管不顾的、厮混的野兽。 衣服裤子走一路丢一路,磕磕绊绊、咣当一声倒在了床上。 ——但他们脸上还戴着眼镜,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摘下眼镜的一瞬间,就好像打开了什么禽兽的开关。 “盛聿恒……”裴逐无意识呢喃着,他凑上嘴唇,不断厮磨着耳廓,仿佛这名字是什么隐晦又辛秘的暗语。 也仿佛——在脱口而出的一刹那,他的灵魂就不再孤独。 …… 结束后,两人都自然而然地开始抽烟。 裴逐忍不住脑袋一歪,靠在了盛聿恒的肩膀上,用两指夹着细烟,去凑他嘴上的烟蒂。 “吃——”盛聿恒拿着手机,撇来了一眼。 “吃涮羊肉吧。”裴逐仰起脖颈,朝半空中吐出了一口呛人又浓白的烟雾,他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狰狞又显眼的手印。 “……”盛聿恒的瞳孔骤然喑哑了一瞬,没吭声。 “收敛点吧,小朋友。”裴逐迈腿下床,捡起了自己的一件衬衫,又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像我们这种烟酒俱全、又成天加班应酬的社畜,没那么好的精力。” “……”这说的简直更让人欲望沸腾,盛聿恒的视线又喑哑了几分,顿了顿后,他忍不住启开唇峰,“其实,我——” “哟,下雪了。”裴逐往身上穿西装的时候,偶然瞥了一眼窗外,天地雪白而又朦胧一片。 很不经意地,他忽然转头,轻轻笑了一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那一瞬间,盛聿恒的心腔里是轰鸣的、震颤的,仿佛陷在了这么一个举重若轻的笑容里。 “嗯。”他也怔愣地应了一声,“下雪了。” 到了京城,裴逐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甚至能接受在街边小馆里吃涮羊肉。 当铜火锅以及几大盘鲜羊肉被端上来的时候,盛聿恒刚想下肉,却猛地停顿住,朝他看过去了好几眼。 “吃吧,不嫌弃你的口水。”裴逐反倒是挺淡定的,端起啤酒杯凑到唇边,也觉得有些好笑,“反正亲都亲过了。” “……”盛聿恒觉得他这洁癖,倒是挺薛定谔的,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往锅里下了大半盘子的羊肉。 吃饭的时候,裴逐刷了一遍朋友圈,各种代购柜哥们,争相发着元旦这个新品、那个活动的,让人很有下单的冲动。 大部分的年轻同事,不是在发元旦聚餐、就是加班工位照,年龄30+以上的,基本上发的全都是小孩。 还刷到了韩俊帅的朋友圈—— 他在五棵松中央广场,以人山人海为背景,拍了一下远处高亮又醒目的倒计时大屏幕,并配文: #又是一年,一个人[干杯][庆祝]# 裴逐随手点了个赞,但下一秒钟,他就仿佛有些醒神一般,怔愣地看着面前还在咕嘟着的铜火锅,五官面容都似是模糊融化在了袅袅蒸汽当中,“……” 对面的盛聿恒还在大口吃着,顿了顿后,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抬起一双狭长而又乌黑的眉眼,“……” ——他们二人双双沉默着,但在这无言里,又仿佛有千言万语已经说尽。 “我……”裴逐的心脏忽然又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动了起来,促使着他张了张口,然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呢?“我”的后面,又是什么呢?他骤然陷入了一股茫然、在此前人生从未有过的…… 盛聿恒紧盯着他颤动个不停的嘴唇,忽然他由衷地、发自内心地笑了。 缓缓地,他的嘴唇也启开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裴逐——”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7章 嘴巴真软 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就不应该一起吃涮羊肉—— 刚一回到酒店,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起,用嘴啃咬着彼此,简直好似要生吞活剥,呼吸急促又凌乱。 裴逐这一次更主动了,他用手指勾着、扯出领带,接着是西装、衬衫,这场面简直是活色生香、别有一番风情。 盛聿恒的双眼几乎寸步不挪、深邃且充满着占有欲,凝在了他的身上,“……” 就是“风情”二字,这形容一出,让他的大脑都轰鸣震颤。裴逐此时一举一动都松弛着、却又好似勾引着。 实在是叫他,无法不沉沦、不相爱——盛聿恒按捺不住地伸出了双手,似是笼罩一般、罩着裴逐的脊背,主动送上了深吻。 在此前人生当中,裴逐好像从未像此刻这样、酣畅淋漓过—— 他无时无刻不在追逐着,为了一个没有止境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目标”。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偏离“轨道”的行为,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松懈…… 哪里像现在这样,崩溃着、又脱轨着,被毁了个稀巴烂。 但……恰恰就在黑暗里沉沦之时—— 一双宽大的手掌忽然覆盖了上来,将他重新拖拽进了黑暗,爱怜而又细密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裴逐……”耳畔的那道嗓音低沉,而又独有鲜明着,“新年快乐。” 仿佛心间落下了一柄轰然巨锤,有砸碎灵魂一般的震颤,裴逐在失去意识前,恍惚想到—— 终于有人……真心祝我“快乐”了。 但是等到了第二天,盛聿恒还背着他那个社畜斜挎包,站在近乎人山人海的环球影城里,他发出了一声灵魂质问,“为什么——” “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裴逐还穿一身西装革履,他正抽着烟,而不远处就是一群嗡嗡闹闹的小孩,让他表情也显得很不耐烦。 “不为什么。”但顿了顿后,他把烟掐了,还主动走远了一些,“闭上你的嘴,领导带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不想,刚听到一个“干”字,盛聿恒的脸颊就开始发红了,很别扭又不自在地将视线移了开来,“……” “就先——”裴逐手中拿着一份地图,他蹙眉研究一阵,“先玩这个小黄人乐园吧。” 但是,当他们二人双双坐在了那个小黄人过山车,等待这小车吭哧瘪肚地往上爬坡的时候,空气中好似弥漫着一阵诡异沉默,“……” “操——”裴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决定,不由用手扶额,“还不如去玩哈利波特呢……”起码他好歹看过。 顿了顿后,他忍不住抬起头来,“你看过这一群小人——” “没有。”盛聿恒淡淡抬起头看来。 “……”裴逐又尴尬了一瞬,以为小朋友更喜欢动画片。他停顿了几秒钟,试图挽救,“要不现在去玩哈利波特——” “我都没看过。”盛聿恒的目光是很平静的,“我没有那种“童年”。” 裴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瞳孔颤了颤,料到了又似乎没料到—— 盛聿恒拿起那张地图,扫视了一遍,然后才开口,“变形金刚我知道,曾有同学总背这个书包。” “那你以前……”裴逐的话音刚一出口,他的喉头就骤然梗塞住。 “读书,上学——”盛聿恒的眼神又淡淡扫来,“有空了去勤工俭学,刷刷盘子、或者打打杂。” “那你喜欢……”下一秒钟,他也骤然询问,“哪些呢?”嘴巴卡壳了一瞬,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别人都耳熟能详的动画人物。 “……”熟料,裴逐根本回答不了,因为他也没看过几个。 他有些慌张地移开了视线,用手掌不断摩挲着自己后颈,“谁、谁会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盛聿恒只能淡淡收回了视线,他眼眸深邃着,并未说话。 “那——”顿了顿后,他嘴唇启开了一条缝隙。 “真是烦死了……”没想到,小黄人过山车刚一停下来,裴逐就有些受不了这气氛,率先下了车,“陪你都玩一遍,行了吧?” “三、二、一——”他转眸斜睨向了盛聿恒,似乎很不耐烦,“可别等我后悔。” 盛聿恒呆滞了几秒钟,后又缓缓笑了一下,也从小黄人过山车上下来,“领导——” 他嘴角向上翘着,眸光里透着揶揄,“是要带我在这里‘出差’吗?” 殊不知,裴逐的脸颊更红了,表情也更冷峻、不耐烦,“对、怎么,想不服从领导安排吗?” “没有。”盛聿恒又低头笑笑,“只是觉得——” “您真是太可爱了。” ——像裴逐这种出身江苏的孩子,根本就没有童年,从幼儿园、小学就开始补课,而他本人更是卷王中的卷王,从不将时间花在“娱乐”上面。 环球影城中几乎是人山人海,随处可见孩童到处奔跑,响起一串铜铃似的清脆笑声。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遥远的、来自过去的东西,骤然穿胸而过,让心脏高悬而起、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垂落下来。 裴逐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已经二十八岁了,竟然还会有走入游乐场的一天。 不过,也好在他现在二十八岁、又事业有成—— 他手肘上挎着西装外套,目不斜视地从vip通道走了进去,而旁边的排队区磨拳擦踵的,在大冬天都能挤出一身的汗。 而裴逐跨步走上了台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身后伸出去一只手,“走吧。” 整条vip通道,就只有他们二人,几乎旁边的所有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盛聿恒看着面前这只手,不由怔愣了一瞬。可下一秒钟,裴逐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掌拉了起来,“快点跟上。” 他镜片后的眼神,从一些牵着孩子的家长身上略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如常说道,“算是弥补以前的遗憾了。” “小朋友来游乐场,都是需要大人牵手的吧?” 大概有不少人看见他们在这光明正大地牵手,以至于裴逐牵人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着,但是却丝毫不松、稳而牢固地牵着他向前。 盛聿恒的眼神落在了他们紧密相连的手掌上,缓缓地,从瞳孔深处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vip游客不仅优先进场、还可以优先选择座位—— 裴逐花了钱,当然要选最好的,但他第一次坐跳楼机,有些忐忑心慌、抓着安全杠的手掌,都用力到有些泛白。 “裴逐……”而盛聿恒一直在看他,“你恐高吗?” “呵、”话音未落,裴逐就已经嗤笑一声,“我怎么可能恐——” 可下一秒钟,十分猝不及防地,他们屁股下头的这个太空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升上了高空,短短七八秒就已经到达了最高点。 裴逐“高”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脸色已经完全煞白,近乎惊恐一般,在高达一百米的空中,遥遥看着脚下变成小人王国一般的乐园影城。 “……”他瞳孔都有些涣散了,只感觉被安全杠勒着的双腿,在半空中虚软无力地荡着。 但就在这时,他们屁股下的座椅,又开始亮起了灯效,还吓唬人似的开始喷气,让游客们响起一阵惊恐或欢呼的喊声。 “啊——!”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失重下坠的一刹那,裴逐猛地闭眼,从喉咙挤出崩溃尖叫。 可就在与此同时,一只手忽然横伸了过来掰着他的下颌,被迫嘴唇相贴、进而舌头长驱直入。 这个吻来的实在是太极端……压榨着,索取着,仿佛掠夺了所有的氧气,身体在失控下坠,而心脏却被抛至了最顶。 “啊、唔——”裴逐疯了,或者是要死了,整个世界都被搅弄到颠倒。 轰然一声,在历经好几个来回后,跳楼机终于停在了地面。 裴逐眼睛都失神了,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口水,嘴巴无意识张大,发出一下下深而急促的喘息,“呼……呼……” 盛聿恒倒是很平静的,双眼闭了闭,显然在享受刚刚那一刻的濒死感,甚至还笑。 “裴逐——”他嗓音很轻,似乎很愉悦,“下次别嘴硬了。” “不然……很容易就想玩坏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8章 梦醒时分 盛聿恒知道为什么裴逐要带他来游乐场,也知道那大庭广众下的牵手,代表着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但对他而言,想要再成为个“正常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些阴暗的、不可名状又不见天光的东西,早已经沉疴入骨。 这种心理上的残缺,只会让他在看见“爱”的一瞬间,想要拆吃入腹、去压榨索取更多,且永远都不会满足。 “呼——呼——”酒店房间里几乎是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的大荧幕在闪动着光亮。 盛聿恒的脊背上满是汗水,他不经意抬起眼,看了一下正在放映着的影片,而后又牵起嘴角,捞起了裴逐的下颌,迫使着他抬头,“不是要陪我看电影吗?你自己怎么不看?” 裴逐身体瘫软,要是能说话就早说了,但此时,他深深闭眼,只能徒劳地流着眼泪,“……” 而盛聿恒牵起了他的手掌,凑到了鼻尖、狗似的嗅闻,镜片后的双眸闪动一丝疯癫笑意,“是电影选的不好看吗?” “不过,我都没看过——”下一句话里,饱含着的愉悦就更浓了,“领导,你会陪我全部看完吧?” 大荧幕反射出来的光影,落在了裴逐的脸上,变幻着、朦胧着,给那张原本不可一世的脸,笼罩上了一层别样的意味。 意识先是飘忽,又逐渐升高,最终在触及最高处的一刹那,猝然炸开了无数光点,人也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渊里。 恍惚中,裴逐好似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又咬牙切齿的声音—— “裴逐,你是个不可饶恕的混蛋。” 轰的一声,仿佛心脏被震碎了,裴逐猛地睁开双眼,却猝然撞入了一片天光。 已经不知是上午几点,而床铺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顿了顿后,裴逐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感觉到头痛,而比头痛更剧烈的,是胸腔中那股空落落的、惴惴不安的感觉。 “混蛋”这两字,仿佛是一种“提醒”——在提醒着他的“身份”。 咔哒一声,房间门被推开,盛聿恒穿戴整齐,手里拎着打包回来的油条、豆腐脑。 可下一秒钟,裴逐转头看来,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怔愣、尴尬的,嗓音沙哑,“我……” “嗯?”盛聿恒外套都没脱,走上前来、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不想吃么?那想吃什——” “吻我。”裴逐竟然主动搂抱住了盛聿恒的脖颈,脸上表情是惶恐的,“快点、亲……” “领导——”但盛聿恒竟然没有照做,他低下头来,只浅浅亲了一下嘴角,不得不强调道,“我们得退房了。” “今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回深城。” ——当坐在了飞机上,又穿回了那一身西装革履。 裴逐表情淡漠着,仿佛有所心事一般,凝视着舷窗外的茫茫云海。 他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律师合伙人,而在京城所发生的一切,就似是一场恍若隔世的梦。 伴随着飞机轰鸣落地,裴逐推着行李箱,单手插兜,从到达大厅当中走了出来。而就在这时,他兜中手机忽然一震,接听后,神色不由一变,“什么?” 盛聿恒跟随其后,闻言,他颦蹙了一下眉头,立刻关切地看了过来—— 熟料,裴逐只是瞥来了一眼,随后站得更远了,对着手机淡淡道,“好的,我知道了。” “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裴逐收起了手机,顿时一改脸色,“我要去找ella,你……”顿了顿后,他从钱夹当中,掏出了二百块钱,“呐。” 盛聿恒凝视这两张百元大钞,眉心很不经意地拧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我——” 但裴逐却又打起了电话,“喂?你好……”他几乎目不斜视地,转身快步离去了。 盛聿恒被遗留在了原地,高大而又沉默的身影,显得孤零零的、似是个没有什么生命的物件儿。 而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也嗡嗡震颤了好几下,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姚世熙发来了消息—— 【liana】:卧槽!大震惊,你知道张浩干了什么吗! 【liana】:他——在网上发了帖子,吐槽自己的女上司,只喜欢女生,却把一些脏活累活都派给他。 【liana】:那个帖子火了,ella姐的个人信息都被扒出来,律所前台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全部都是辱骂! 这消息实在是太猝不及防—— 盛聿恒的瞳孔怔愣了一瞬,大概也始料未及,在这互联网时代,信息的扩散与传播,竟然像是病毒一样,如此之快、又如此得让人不可防备。 那这天下还有不透风的墙吗?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疑问,刚刚裴逐接电话的时候,又会不会想到什么呢? 【liana】:ella下午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联系不上了。 【liana】:我靠!怎么办啊啊啊啊——该死的张浩!! 姚世熙的愤怒简直要透过屏幕传来了,不仅除了她、全组上下应该没一个人会说ella的不好,就连盛聿恒本人在初入职的时候,都受到了关照—— 裴逐才是那个魔鬼上司,而ella大概就是与魔鬼形成鲜明对比的天使姐姐。 “你在哪?”盛聿恒直接给姚世熙打了个电话,“我去接你。” 现在的问题,大概不是那个帖子、或者张浩,而是ella本人——这也是裴逐为什么走得那样快,而姚世熙又是这样的担心与害怕。 盛聿恒直接在公司楼下,接到了姚世熙,她还穿着一身职业裙装,涂了口红、戴珍珠耳环,连打扮风格都受到了ella的直接影响。 “我们……要干什么?”姚世熙嗓音颤抖,她偷偷溜了出来,心中很是忐忑地坐上出租车。 “去幼儿园。”盛聿恒冷静异常,“ella姐有小孩,让她小孩,给妈妈打电话。” “作为一个母亲——一旦孩子出了什么问题,那一切的念头都会烟消云散吧?”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到达幼儿园以后,老师竟然一脸惊愕、有些不可思议地告诉他们,“可是,孩子已经被接走了啊?” “什么?!”姚世熙震惊住,“除了我们,还会有谁——”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啊……”幼儿园老师都懵了,伸手扶了扶额头,“刚刚还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来……” 再一次的,当他们赶往了医院,一路狂奔着、几乎气喘吁吁—— 十分猝不及防地,坐在输液室的长廊里,ella和她小孩、还有裴逐全都转头看了过来。 “你们——”裴逐眉头紧蹙,张嘴就是要骂人,“来这干什么?这属于是旷工——知道么?” “ella姐……”姚世熙这会儿,连裴逐都不怕了,她一边狂喘、一边走上前。 ella还穿着一身职业裙,怀中抱着孩子,而小女孩的额头上贴着一张退热贴,小脸红得不正常,却乖乖软软地趴在妈妈肩膀上。 “呜哇哇哇——”下一秒钟,姚世熙就张嘴嚎啕爆哭了起来,“我以为你出事儿了!真的是吓死我了——!!” “……”ella呆愣了一瞬,她额前散落下几缕碎发,看起来没有平日里那般精明干练,却独添了一抹温柔,“你们……” 顿了顿后,她恍然大悟,却也不由解释,“是囡囡的老师,打电话说囡囡发烧了,所以我才——” 冬天换季,儿童医院里实在是人满为患,裴逐托了关系、才弄到了一张单人病床,让小囡囡能够躺着输液。 他一向都不喜欢小孩,也没什么耐心,转身想找个地方抽烟。但盛聿恒后脚就跟了出来,只剩下姚世熙在病房中,陪着ella和囡囡。 “裴逐——”他直接冲到了走廊,张嘴喊道。 “干嘛——”裴逐已经在往外掏烟,眉头颦蹙在了一起,“是我骂你骂轻了?什么时候给你擅作主张的权利了?” “……”盛聿恒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跟出来,但顿了顿后,他忍不住询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操……”裴逐用牙齿咬住烟蒂,咔嚓一声点燃,显得很暴躁不耐烦,“一群无法无天、学历也不怎么高的小破孩子——” 来龙去脉都已经一清二楚,张浩是一个贴吧的管理员,平时没事儿就跟一帮子没素质、又低质量的高中生、大学生,在一起奇臭无比地嘴人。 管暴露个人隐私这种事儿叫“开盒”,还以为自己“正义”无比,在这惩恶扬善。 “惹到律师——”裴逐用拇指和食指,将燃烧烟蒂从嘴上取下,呼出一口浓白而又呛人的烟雾。他眼角眉梢都缀着冷意,就似是阎罗在世,“算他们踢到铁板一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49章 我好柔弱 张浩觉得……他的人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刻了。 他的大脑完全宕机,处于一种思虑过载、乃至陷入一片空白的状态当中,浑身上下都好似僵硬麻痹了,疯狂往外渗着冷汗…… “让女人知道知道厉害——” “又是这种‘小仙女’,不知道人间疾苦,装的像模像样的,实际又脆弱又敏感。” “靠,真是把人当牛马了,女人就是‘贱’。” …… 张浩上午的时候,就看到了贴吧当中的回复,但完全没想到,他的那帮子所谓“兄弟”,竟然干出这种事儿来—— 简直就是把他推入了此生不复的“万恶”深渊当中。 他现在完完全全地慌了,本来还能装没事儿人一样、在工位上办公,直到ella接了个电话,然后冲出了律所。 张浩的心理防线就完全崩塌了,他实在是太害怕、太惶恐不安了,万一影响到他毕业呢?影响到他工作呢? 留用是肯定不会留用了……本来,就只选择了姚世熙和盛聿恒,而他从头至尾表现得那么优秀,却像是个小丑一般!! 可——一旦要是影响,他接下来的找工作呢?或者万一,影响到他本人的征信呢? 要、要是报警了……几乎是轰然一声,张浩整张脸都扭曲了,瞳孔不断颤动怔愣,似是被一股巨大的、充满了邪祟气息的黑暗给笼罩住了,“……” ——如果真的报警、并立案了,或者他被起诉,那么这个档案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张浩就像是一朵阴郁的、又腐烂了的毒蘑菇,缩在了楼梯间的配电箱当中。他完全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但又害怕被人发现、害怕去面对这一切—— 配电箱里狭小而又阴暗,遍布的灰尘,弄脏了他身上几千块钱一套的西装。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明明就是不公平——盛聿恒就先不说了,而姚世熙一个港大的、塞钱就能读的学校毕业,凭什么被留用呢?? 因为ella是女人,所以也只偏向女生——z.ll 张浩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咧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又极其荒谬的笑容来。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把他当成了牛马……以为他们男的,天生就是干活的命!! 而就在这时,只听外面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秒钟咣当一声巨响,配电箱的大门直接就被拉开,在扑簌簌掉落下来的灰尘当中,露出了裴逐那张精英的、又极其冷漠的脸。 “找到了。”他对着电话淡淡说道,“在这里。” 这一瞬间,张浩的心脏差点没从喉口直接跳出来,他目眦欲裂着,仿佛有一种赝品见了真品的感觉。 他浑身上下,不管是眼镜也好,还是这一身西装也罢,完完全全就是在模仿裴逐的穿衣风格—— 所以,此刻就堪称是人生毁灭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裴逐竟然会亲自找来……更是万万不想,被裴逐本人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 “竟然藏在配电箱里……”裴逐居高临下,淡淡瞥来了一眼,他手中还掐着一根燃烧烟蒂,“真够懦弱的。” 轰隆一声巨响,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张浩的双眸陡然瞪大了,他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嘴巴张、俨然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往往,最能摧毁一个男性的——是来自另外一位、地位更高的男性的评价。 “我……”张浩嘴巴张了张,他感觉到惶恐、或者说崩溃,心脏在砰砰跳动几乎快炸了。 而“懦弱”——这是任何一个追逐外在的男人,都最为害怕的评价。 “呵……”但裴逐的嘴巴可是淬了毒的,他满眼不屑,近乎是看垃圾一般,“连责任都承担不起来吗?只有老鼠,才会这么瑟瑟发抖着、躲在这么阴暗的地方。” “穿上西装,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吗?”他甚至还嫌不够刺激似的,蹲下身来,眼神上下一打量,嘴角翘起,“做我们这一行,是得人靠衣装——就几千块的西装,还真给你装了个大的。” 张浩现在完全大脑宕机了,他表情都扭曲变形了,双眼瞪大到了极致,在不停颤抖着,“……” “连人都当不好的东西——”裴逐又站起身来,他继续抽烟,眼神蔑视,“恭喜,我会亲自上法庭——教你最后一课。” 可下一秒钟,张浩骤然拔出了一根钢笔,握在掌中,仿佛匕首一样刺了过来,“啊啊啊啊啊——!!” 他脸上全都是眼泪,近乎崩溃或疯狂了一般,“去、去死吧——!!” 实在是猝不及防,裴逐瞳孔猛地怔愣,他下意识向后退去,却岂料背后就是墙壁,根本就躲避不开! 而就在这时,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响起,有一道身影迅猛无地扑了上来,双手搂抱住他的脊背,呈现出一个无可撼动的保护姿势。 噗嗤一声响,刺目又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直到过去了两三秒钟,才感觉到了脸颊上温热。 裴逐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缓缓地、向旁边移动了一下,那张能言善辩的嘴,竟然说不出话,“……” 盛聿恒半边肩膀都被血浸透,那支钢笔近乎穿透了一般,但他却没事人似的,抬起了手掌,抹掉裴逐脸上的血迹,“没事吧?” 而另外一边,三四个警察一拥而上,直接将张浩按在了地面上,“不许动——” “不公平——”而直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你们就是不公平——啊啊啊啊啊——!!” 组内好多律师也赶来了,就为了找张浩一个人,他们几乎是倾巢出动,呼哧带喘的,“裴par!小盛!!” 万万没想到,场面竟然还见血了,让大家都有些慌张,“没事儿吧?要不要——” 盛聿恒扶住了裴逐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体但下一秒钟,出人意料地,他闭上双眼,身体摇晃了两下,竟然毫无预兆地栽倒了?! “快打120——!!”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钟,一双有力的手掌,忽然从后揽抱住了他。 麝香以及鼠尾草的香气,深沉又悠远地飘了过来,不算强壮的胸膛,竟能吼出那样震慑又颤抖的嗓音。 盛聿恒的嘴角翘起了一丝,脑袋向下一栽,直接昏迷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周一、周二请假,周三周四正常休息。请假的更新,会补上来! ◇ 第50章 手冲咖啡 只是失血过多,并不算什么很严重的伤—— 盛聿恒睁开双眼的时候,甚至都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钟发生了什么。 缓缓地,他转动脑袋,向旁看去,只见到病床边的椅背上,搭了一件溅满血迹的西装,“……”并没有人。 下一秒钟,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条缝隙,露出姚世熙那张很不期然的的脸,“啊!你醒了!” 她一直就待在医院,在病房里陪ella和囡囡,但万万没想到,盛聿恒竟然把自己也给整进来,“那什么、你——” “……”盛聿恒还插着吸氧管,眼神略显暗淡、或者说无情,一声都没有吭。 可姚世熙却很没有眼力见的,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听说张浩已经被带走,他现在已经属于是持械伤人——” “哎……”姚世熙看了看自己虚虚握紧的拳头,“这不是知法犯法么?你说他一个学法的,竟然还——” 话音未落,盛聿恒就将脑袋转到另外一边去,“……” “啊!”姚世熙猝不及防地惊觉,“我说这些,你是不是不爱听啊?!” “ella姐感觉很对不起你呢,说要包你医药费。”但她又往前凑了凑,感觉心眼儿得老大了,“裴par拒绝了,说这算是工伤。你和ella姐都可以带薪休假,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上班。” 总算是说点爱听的了……盛聿恒又缓缓转过来了视线,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自己不需要休息—— 咣当一声,病房门被推开,裴逐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进来,“……” 但下一秒钟,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猛地怔愣了一瞬,没想竟看到姚世熙坐在病床边,和盛聿恒一起双双看了过来。 “……裴par。”姚世熙勉强牵起嘴角笑笑,跟自己的领导打招呼。 她主动把椅子让了出来,脸上讪笑着,“领导,你坐。” 可裴逐也有些尴尬,他坐下来后、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顿了顿后,他硬憋出一副体恤下察的模样,“伤口还疼吗?” 而姚世熙就像是个捧哏似的,“缝针了都,得老疼吧?” “……”盛聿恒都已经说不清楚,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停顿了两三秒钟,他淡淡回答,“还行。” 裴逐也寂静了一瞬,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起来绞尽脑汁的、琢磨一些慰问下属的话,“那……” 问伤口疼不疼是出于真心,但作为领导——裴逐觉得这病房实在是待不下去,于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医药费不用担心,带薪休假,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转身离去前,又小心翼翼地瞥来了一眼,“那我就先——” “裴逐。”但盛聿恒却没忍住,直接叫了出来。 姚世熙还在病房里,这一嗓子,叫裴逐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神情慌张了,“啊……” “好好养伤……”他表面上还维持一副“好领导”模样,嘴角全都是尬笑,“有问题可以提——” 但盛聿恒缓缓转头看来,这一眼几乎望眼欲穿的,他嗓音压低,又喊了一声,“……裴逐。” 裴逐猛地站在病房门口不动了,只剩下了一颗不停息的心脏,还在胸腔当中砰、砰地跳动着,“……” 而姚世熙还没意识到自己是个闪亮的大灯泡,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buddy,连喊了领导两声大名—— “勇士啊……”她忍不住无声喃喃。 “姚世熙。” 但下一秒钟,她就也被点了名,“哎!” 裴逐伸手扯了扯脖颈上的领带,并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夹,递了过去,“一杯意式冷萃,双倍,多冰,不加奶和糖。” 他淡淡瞥来了一眼,“一定得是现场萃取,萃取不到半小时,就别回来。” “……”姚世熙莫名其妙地接了钱夹,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去给领导买咖啡。 当病房大门关上的一刹那,裴逐简直就好似饿虎扑食一般,抬起一条膝盖压在病床上,双手按在了盛聿恒的脑袋两侧,“你和她关系挺好?” 盛聿恒看了看,自己这不得反抗的姿势,缓缓启开嘴唇,“她跟谁都关系好,保洁大妈也能聊两句。” 裴逐扶了扶额,想起来当初面试这小姑娘的情景了,确实是谁都能唠,“……” “裴par——”但盛聿恒却嘴角向上翘起一丝,凑到了他的耳畔,似有若无一般吐气,“这么在乎手下的一个实习生?” “……”裴逐还保持着扶额的动作,瞥来了半个眼神。但缓缓地,他嘴角也向上翘起,“怎么——开始管起领导了?” “没有。”盛聿恒嘴角擎着笑意,只是双手却不怎么老实地向下,“领导青年俊杰,又精明能干——” 缓缓地,他弧度完美的嘴唇,再度贴上了裴逐的耳廓,温热呼吸喷吐而出,“有些好奇领导的‘学历’……” “一定相当‘优秀’吧?” 缓缓地,当二人眼神相撞的一刹那—— 他们搂抱住了彼此,嘴唇猝不及防地啃咬着、吸吮着,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成千上百倍。 “呵呵……”裴逐的脸颊羞耻而又滚烫,但眼神却仿佛带着钩子,冷声笑道,“又有‘狗’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东西了?” 盛聿恒一声不吭着,过分苍白的脸颊,此刻也染上了一抹通红,他伸出舌头,极具技巧地、解开了他领口的两颗扣子,“……” 裴逐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脊背,从锁骨到胸膛,全都是敞开的,领带松松垮垮垂落下来。 ——他这个姿势很蛊,但被一个极具力量感的男性做出来,就有一种别样的张力和风情。 “别耽误我喝咖啡——”裴逐的嘴角擎着一丝笑意,他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冷萃需要时间,但‘手冲’却更香醇浓郁。” “像你们这种土狗——”他一边瞥眼神,一边俯身向下,嘴角更加意味深长,“肯定是……一点都不知道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51章 喂我吃饱 咔嚓一声,伴随入户门的开启,智能中控自启全屋照明灯光。 裴逐率先进屋,将脚上的皮鞋给换掉,并淡淡回道,“进来吧,拖鞋穿我的。” 这是盛聿恒第二次走进他家,跟上一次没有丝毫差别,从里到外、均是一水儿的整洁如新、风格干练简洁。 裴逐一边解开袖口,一边朝着厨房走去,他打开冰箱,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开始往外拿猪骨、桂圆枸杞之类的东西。 盛聿恒跟随其后,目睹这一切。说实话,能够从裴逐家冰箱里拿出桂圆枸杞,这就已经是一件叫他倍感惊讶的事儿了,“你……” “生鲜外卖。”裴逐当然是不会自己买这些,他把食材一样一样都摆放在岛台上,“公寓管家,会帮你放进冰箱。” “……”盛聿恒站着静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要不还是我帮——” “不用。”裴逐穿一身深蓝衬衫,袖口挽起,几乎像处理公务一般站在了案板前,手中抹布不断擦拭了一把细长餐刀,“只是炖个汤而已。” 那根钢笔扎穿了盛聿恒的右上臂,差几毫米,就要伤到动脉了。失血过多,加之他本身营养不良,才会导致骤然昏迷。 所以,出院以后,以单手不方便为由,裴逐就将他接到了家里,并问ella要了好多个老广煲汤食谱,势必要给他好好补补。 但是,盛聿恒光看他手中拿着那把西餐刀,就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启唇,“还是我来……” 可下一秒钟,裴逐已经手起刀落,用刀尖扎着猪腿骨,狠狠向下一捅,然后又旋转拧了一下刀把。 只听咔嚓一声,猪腿骨几乎毫发无伤,但他手中的餐刀,却被卡断了刃尖,直接就崩了出去—— “……我一万八买的大马士革刀具。”裴逐自己也怔愣住了。 “我来。”盛聿恒沉默无语了一阵,就从旁接过了他手中餐刀。 他只凭一只左手,就把肉与骨剃了个分明干净,然后开始熟稔无比地洗菜切菜。 在一声声清脆的刀板碰撞里,裴逐一时半会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半小时以后,四菜一汤就被端上了桌,他们二人对坐在餐桌两侧,彼此沉默无言着,“……” “猪骨——”裴逐还惦记着他的汤,忍不住扭头看向厨房。 盛聿恒面前放着一碗饭,他用左手拿着勺子,很沉静又淡淡地咀嚼,“还在炖,到时候我会喝的。” “……”裴逐忽然又不说话了,他用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怎么也想不到,这么高的个子竟然会营养不良。 盛聿恒吃饭很快,三两口就炫了个干净,然后给自己添了满满一大碗,继续风卷残云一般吃着。 ——也真是奇怪,吃的这么快,竟然也不狼吞虎咽。 裴逐猛地想起,他们二人初次吃饭,这家伙一口气吃了六盘意面的壮举。 “你平时都吃不饱吗?”他不由问出声。 盛聿恒正往嘴里扒饭,闻言,他淡淡抬起眉眼,说道,“半饱。” 裴逐有几分震惊住,或者说他好想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营养不良了,如果说六盘意面才是他的正常饭量的话——那他纯粹是因为没吃饱过?! 他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额,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心疼还是说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盛聿恒这会儿已经吃了三碗饭,加上一半的炒菜,正舀着菜汤,打算拌饭。 顿了顿后,他才脱口而出,“炸鸡。” “很想,吃炸鸡吃到饱。” 裴逐当然是二话不说,在外卖app上,搜索起了“炸鸡”。但他平时根本就不吃这种热量爆炸、又价格低廉的东西……怕有卫生隐患,索性订了六个肯德基全家桶。 外卖送到的时候,裴逐甚至都有些着急,咣当一声打开门,二话不说把打包袋抢走,“多谢了——!”生怕晚个一分两秒,家里孩子就饿死了。 六个全家桶,整整铺了大半张桌子,而盛聿恒表情呆呆的、还有几分怔愣般在这凝视,“……” 金黄酥脆、裹满了面包糠的炸鸡、同样油炸过的薯条、一个个真材实料的汉堡……却是之前始终不可得之物。 “可乐,番茄酱、手套……”裴逐一样一样往外掏,他有几分气喘,表情活像是个老妈子,“都在这里了……” “裴逐。”盛聿恒忽然转头看向他,“你要一起吃吗?” 裴逐本想说自己从不吃这种油炸食品,但顿了顿后,似乎是想到什么,这话愣是没说出口,“……” “好吧、”他最终还是坐下,倍感无奈一般,“就只有这一次。” 盛聿恒已经戴上了手套,分了一个汉堡给他,自再拿起了一块吮指原味鸡,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裴逐眼睛眨也不眨,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竟感觉前所未有的紧张。 缓缓地,当咀嚼了几下后,盛聿恒似乎很满意这味道,隔着手套、用手抓着大口地往嘴里塞。他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在扫荡这满满一桌的炸鸡汉堡。 “哈哈……”没想到,裴逐竟由衷地笑了出来,这感觉比他吃了什么山珍海味还要幸福。 缓缓地,他低头看向了自己面前这个板烧鸡腿,先伸出手掀开,把洋葱、腌黄瓜全都丢出来……然后再把满满一层沙拉酱料给刮了…… 裴逐咬了一口,这个非常“单纯”的板烧鸡腿堡,生平头一次,感觉这玩意儿还行,没有想象当中那么难吃。 咬一口炸鸡,再喝一口可乐,这种“小孩”式的幸福——竟然不是这世间人人都享有的,是哪怕成长成了大人,也得劝说自己再忍一忍的。 盛聿恒一口一口咀嚼着,腮帮嚼动,眼神黑沉,似乎沉浸在了一段相当久远的过去当中。 缓缓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餐桌对面的裴逐,忽然的,仿佛明白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一瞬间仿佛嘴里的炸鸡都更香了。 他嘴里几乎塞满了,沉甸甸的饱足感,也少有地从胃部升起。 盛聿恒闭了闭眼,似乎在为什么哀悼一般,他忽然说道,“裴逐——” “我好爱你。” 整整六个全家桶,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而人吃饱了,就得多运动—— 盛聿恒叼着衣衫下摆、半躺在床上,而裴逐跨坐在了他身上,手掌抚摸了一下,忍不住震惊,“靠,腹肌都吃没了??” “……”缓缓地,盛聿恒没忍住,他一边叼着衣服,一边偏过头笑起来。 缓缓地,裴逐的脸颊却有些通红了起来,或者说空气中存在着令人动情的分子,在不断灼灼烧着,“……” 他俯下身来,捧住了盛聿恒的脸颊,认真询问,“你不会吐出来吧?” 盛聿恒自己沉默了好一阵,主动起身,“换个姿势。” 裴逐很担心地看一眼,他右上臂捆绑着的绷带,“哎——” “不耽误。”盛聿恒从头顶,将衣服都脱掉了,他眼眸狭长深邃着,“领导,记得别叫太大声。” “狗一旦吃饱了,可就不怎么受约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52章 变态领导 每天上班,回到家就有饭吃、还一定是四菜一汤的标准,吃饱了就一起去健身房运动,或者干脆窗帘一拉、运动地更加彻底点。 裴逐感觉他的人生,好像从未如此充实过,心腔被塞得满满的,哪怕身处于办公室当中,只要是想起来,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 他甚至还养成了,时不时就掏手机看一眼的习惯,哪怕盛聿恒并非是个爱聊天的人。 【盛】:冬瓜排骨汤、炒菜苔、白灼虾、金针菇拌黄瓜。 【partner裴逐】:不加个纯荤的?你晚上不饿? 【盛】:[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盛】:冬瓜排骨汤、梅菜扣肉、白灼虾、金针菇拌黄瓜。 哪怕不说什么天荒地老,也有种让人感觉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的错觉,直到—— “我打算搬回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盛聿恒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淡淡说道。 裴逐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错愕,“什么?!” “我胳膊好了。”咔哒一声,盛聿恒放下了手中碗筷,他很郑重地、也很面无表情地说道,“从明天开始,就回去上班。” 裴逐正在夹白灼虾吃,闻言,他有些怔愣地反应不过来,只听啪嗒一声,大虾从他的筷尖滑落了下来。 “……”而盛聿恒就好似寻常那般,用自己的筷子夹了过来,顺手给剥了,又放回到了他的碗里。 裴逐却好似食不知味了,好半天后,才喃喃出一句,“上班……不着急。” “嗯。”盛聿恒又照常吃自己的,用梅菜扣肉的汤汁拌饭,他总是这样,即使是饭量大,也始终只吃一半的菜。 裴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仿佛有什么猝然碎掉了,扎得他满嘴鲜血,以至于连口饭都咽不下,“……” ——他是一个“混蛋”,而对方是是个威胁未遂的“罪犯”。 二人几乎是没有任何交流,吃完了饭,盛聿恒默默刷碗,而裴逐又开始打电话。 直到晚上,当盛聿恒躺在床上以后,却猝然贴上了一道身形,让他的嗓音也颤了颤,“裴逐……” 回答他的是长长久久的沉默,除却了一双紧紧抱着的手掌。 ——裴逐的骄傲,让他不可能说出来半个字。但内心长久以来的孤独……又是跗骨之毒一般,侵蚀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盛聿恒回去上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不仅工位搬了,还有好些人送来了慰问礼物。 “早上好,bunny——”姚世熙还坐在他旁边,许久不见,简直是太怀念自己的办公搭子。 盛聿恒将桌面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并把一盒巧克力递给了她。 “哈哈哈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姚世熙嘴上虽这么说,但收东西的动作,却干脆利索。 她凑了过来,刚要将这几天的八卦给讲一讲。忽然,只听“咣”“咣”两声响,裴逐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并敲了敲玻璃门,“收拾一下,1号会议室开会。” 只听一阵哗啦声响,组内所有的律师们纷纷起身,放下手头的工作朝着会议室方向走去—— 缓缓地,裴逐朝他们这边,瞥来了一眼,似乎是审视,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钟,他便低垂下了眉眼,只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开会主要是cue一下进度,加上一些汇总报告。 裴逐坐在了长桌尽头,脸上戴一副无边框的眼镜,穿着西装马甲、以及白衬衫,看起来精明而又禁欲。 至于说了什么……盛聿恒完全没在听,只盯着他弧度完美的嘴唇,在一张一合着,看起来很好亲,“……” 但忽然,裴逐猛地抬起头来,一道犀利锋锐的眼神直接射来。下一秒钟,他就仿佛点名似的,“盛聿恒——” 咣当一声巨响,盛聿恒从座位上站起来,完全就是下意识反应,“……” 裴逐的嘴角向上挑起一丝,然后他碰了碰手边的马克杯,吩咐道,“去倒水。” 会议还在进行,盛聿恒拿着他的马克杯,弯腰从饮水机里接水。而就在他端着满满当当的一杯,走到他身边,就要往桌面上放的时候。 忽然,在桌面之下,一只手斜伸了过来,狠狠掐了一下他的屁股。 盛聿恒浑身猛地一颤,黑眸怔愣,差点就把手中水杯给洒了,“……” “谢谢——”裴逐从他手中接过了水杯,凑到了唇边,瞥来的一眼中含有笑意,“水很好喝。” 开了四十分钟的会,出来就差不多要去吃饭。姚世熙饿的肚子直叫,下意识问身边,“bunny,你中午吃——” 熟料,盛聿恒却根本没听,反而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逆着方向,去追裴逐的身影。 “……什么。”姚世熙有几分看愣住,她心脏忽然有几分惴惴,加速跳动了起来, 而下一秒钟,裴逐在走进办公室时,他扶着把手,忽然瞥来了一眼。 但仅仅只是一眼,随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处,却在办公室大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又有一只宽大手掌,扶住了玻璃门。 盛聿恒也轻轻瞥出去了一眼,而就在踏入办公室的一瞬间,一双手便揪住了他的衣领,直接将人咣当按在了玻璃隔断上。 “你看什么——”裴逐明显呼吸有些不稳,镜片后的双眼,闪动着一丝情动的、而又疯狂的光芒。 “……想让姚世熙帮我买饭。”顿了顿后,盛聿恒淡淡回复。 而缓缓地,裴逐错愕了两秒钟后,忽然又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可理喻—— 他拽衣领的力道松了些许,用额头抵着盛聿恒的胸膛,脊背躬起,“……好吧。” 盛聿恒的眼眸闪烁了两下。忽然,他注意到点什么不一样的,嗓音陡然变了,“裴逐,你穿了什——”他用手指伸进衣衫不整的领口,陡然挑起了个肩带似的东西。 而这个时候,裴逐却笑了笑,他主动将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黑色蕾丝款内衣。 “好看吗?”他问。 “……”盛聿恒就好似骤然哑巴了,完全不可想象,刚刚裴逐竟然里面穿成这样,去给他们冠冕堂皇地开会。 而下一秒钟,他就仿佛忍耐不住了,骤然掐住了裴逐的脸颊,径直深吻了上去。他们嘴唇厮磨,索取而又交缠,吞咽着津液,就仿佛不知饥渴一般。 咣当一声巨响,办公桌上的东西都被扫落,裴逐被压在了上面,且胸口大敞着、露出一抹蕾丝轮廓来。 他手臂仍勾着盛聿恒的脖颈,就仿佛也疯了一般,在这张最熟悉不过的办公桌上,却不知羞耻、放荡地跟自己的下属亲吻着。 “文件……”倒是盛聿恒还有些许理智,他双手撑着桌面,朝地上扫去了一眼。 “加班吧。”裴逐拽着他的领带,嘴角向上翘起一丝,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似乎极力忍耐着,“领导下达命令——” “就算是当牛做马,也只有听从的份儿。” “领导……”盛聿恒的额头也浮起了汗珠,他眼眸黑沉深邃,嘴角勾起,“喜欢穿蕾丝吗?” “很像个变态。”他用手指轻轻一刮,嗓音低沉,“那对付这种领导——” “似乎也只能用‘变态’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53章 安全隐患 深更半夜,律所大片大片的办公区,都浸润在了无声黑暗里。 但仅仅只是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却汗水弥漫、喘息声一下比一下急促—— “等、等等——”裴逐已经完全不在乎办公桌脏不脏了,忽然,他听到了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盛聿恒没吭声,抓着他的手臂。 “有人吗?”值班保安巡逻到这一楼层,强光手电刷的一下扫射而来。手电的穿透力,足足有十几米,偌大的圆圈,骤然落在了地面上。 裴逐呼吸猛然一滞,他这办公室玻璃只可调节成磨砂、或者透明的。但最怕这样的强光,只要光线一照,室内的身形简直无处遁藏—— “嘶——” “什么动静?”外面的保安显然听见了,且职业素养过关。 下一秒钟,又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他和同伴对视一眼,顿时朝着声源处走来,“是谁还没下班——” “……”裴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他的额头抵着手臂,似乎想把自己给埋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下属一起……一旦被发现…… 手电筒的圆弧,在地面上越来越大,最终,竟然停在了办公室大门口。 门外传来保安们的对话声,“是这里的动静吧?” “咯噔”一声,心脏像是被捅了个对穿。裴逐的瞳孔瞪大到了极致—— “哎哟,这锁指纹的,好高级。”那俩保安,站在大门口,开始研究起门锁了,‘ “赚钱就是好哈。”其中一个保安说。 手电筒那个光圈,在大门口晃来晃去的,一会儿大、又一会儿小的。 只要,其实只要这个光圈在往里挪挪,办公桌后的俩人,就能被照个分毫必现、一览无余。 “……呵。”盛聿恒心理素质好,他轻笑了一声,脑袋向下抵在了裴逐的肩膀上。缓缓地,他“啵”的一声,亲吻了一下。 “什么声儿?”保安们迅速抬头。 “你听到了么?”其中一个,问另外一个。 而就在裴逐用几乎把自己掐死的力道,捂住自己的嘴巴,连齿尖都陷在了皮肉里。外面俩人忽然道,“走吧,我觉得有点瘆人。” “怎么一个劲儿有人哭呢?” 保安说走就走,当手电筒的光圈,于地面消失的一刹那—— 裴逐裤子没提、就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面上。 他当真是被吓怕了,双眼无神,嘴巴张开,用力、且一下一下喘息,“……” 盛聿恒没吭声,用手掌拍了几下他的脸颊,嘴角向上翘起了一丝,“女鬼。” 但有些出人意料的—— “我跟你说——”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姚世熙神神秘秘地、办公椅一滑,就转到了他的面前,“咱们办公室闹‘鬼’——” “……”盛聿恒一时半会没吭声,只默默看着自己的工作搭子。 姚世熙左右瞄了两眼,嗓音压低,继续爆料,“实际还有更猛的——” “保洁阿姨,在办公室的垃圾桶里……发现了用过的安、全、套。” 她神经比电线杆子都粗,也是真把盛聿恒当自己人了,眉头向上一扬,“所以,我怀疑这‘鬼’,就是在办公室里xo的家伙。” 盛聿恒的双眸俶尔一惊,“……” ——在这一瞬,他的内心升起了无限恐惧,他和裴逐不用套、但……他可能会害得裴逐“身败名裂。” 而就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办公室大门骤然被推开。 裴逐穿一身treasure box面料的西装,做了掐腰设计,他手撑着门板,歪头看来的姿势,就显得格外帅气,“盛聿恒——” 盛聿恒陡然转过头去,一时之间,眼神惊痛、复杂难言—— “……”裴逐因他这眼神,眉头不由轻轻一簇,顿了顿后,依然下令,“过来。” 走进办公室里,他一边扯着衣领,一边将一沓文件给甩了过去,“给我改成电子pdf——” 下一秒钟,裴逐眼眸抬起,嘴角向上一翘,“做完了就下班,去吃西餐。” 缓缓地,似乎按捺不住一般,他的手掌向前伸去,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想拉拽盛聿恒的手指尖。 但就在这一瞬,盛聿恒的手指,却未卜先知一般,向上蜷起。他眼里,闪过了那么一瞬犹豫、惊恐。 裴逐眉头一簇,“你怎——” “赶时间。”盛聿恒拿了文件,刻意回避,“做完我下班,西餐就不吃了。”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裴逐就似是被敲了当头一棒,又或者被兜头泼了一盆冰凉的水。让他那颗因爱情而心浮气躁的心,此时惴惴的、还极其不安,“……” 这会儿才下午四点,把文件转成pdf格式,只需要一页页扫描,不到半小时就能搞定。 约等于——他这个合伙人,带头翘班。 那家西餐厅有乐队、以及烟火表演,每一个字都对裴逐毫无吸引力。但不知为什么,加上了一个盛聿恒,就会又盼望——却也又失望。 盛聿恒坐在工位上,一页页翻着文件,并和电脑上的文字版之间进行校准,防止有扫描不清晰、不正确的地方。他胸口发闷,似是有什么憋胀着,却吞不下、吐不出。 “有问题么?”忽然,一只手从后伸来,压在他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上。 但下一秒钟,盛聿恒手掌一顿,他抬起头看去一眼,正对上了裴逐的眼神。 “有问题,”他似乎很别扭、僵硬,或者压根不知怎么道歉,“……可以说。” “没有。”盛聿恒脸上淡淡的,他向后一挣、想抽回手掌,结果却被一股更大的力气给按住。 裴逐近乎是逼视,“你——” 他们二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周围那么多人,却都仿佛于视野当中消失了。 “啊——”忽然,这气氛骤然被打破。ella拿着文件走来,“裴par,这里有需要签字——” 裴逐瞳孔一颤,但顿了顿后,他又深深瞥了盛聿恒一眼,随后才起身,“我在,送办公室。” 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而盛聿恒独坐在工位,他有几分沉郁,动手捏了几下眉心,“……” “我靠——”姚世熙滑着座椅,来到他身边,忍不住道,“你得罪裴par了么?我刚刚差点以为你们要打起来……” “……”盛聿恒只能无言以对,这姑娘的神经不是比电线杆子粗,是得比水缸都粗。 做好之后,盛聿恒拿着原件,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裴par——” 下一秒钟,迎面陡然袭来了个什么东西,他刚要躲、却又猛地停顿住,直接被砸了个正着,脑门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响。 而裴逐还保持着丢东西的姿势,似乎气的,又仿佛不忿,“这回,总行了吧?” “……”盛聿恒低头,朝脚边扫去了一眼,是个大牌球鞋的打包盒。 只不过盖子甩开了,一只异型鞋底、充满了高级感的球鞋滚了几滚,正好与他脚上的不知名板鞋,形成了鲜明对比。 上着班呢,结果开车跑去了购物商场,这体验对于裴逐而言,也是头一次。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仍然惴惴的,嘴上却硬,“现在该消气——” “你觉得……我生气?”盛聿恒脸上淡淡的、呈现出一种疑惑。 缓缓地,他的鞋尖,踹了踹那只散落在地的球鞋,又问了一句,“还是你觉得——我是为了一双鞋?” 裴逐有几分哑口无言着,“……” 可下一秒钟,他感觉棘手无比,用手扶了扶额头,“那你特么的、想要什么?” “……”盛聿恒也在这一瞬沉默,能感觉一直都不太有情绪的他,在此时有些悲凉。 ——“爱”,让他在这一刻想要放手。 ——可裴逐却连这“爱”都不懂、不知。 “工作做完了。”他把原件,往桌面上一搁,“我下班了。”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他转身就走,办公室大门“咣”的一声被推开,身形似是撞出去的。 裴逐既震惊,又有些无言以对,“操——”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54章 一触即发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展开了冷战—— 让人不得不深入思考的,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裴逐说不清,他希望是爱,却又害怕是爱,“爱”让他惴惴不安,让他瑟瑟发抖……但他又决计不肯承认,这是“爱”。 裴逐察觉到盛聿恒在躲着自己,但他不懂、或者说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渐渐地,他也感觉到烦,一股股邪火,全压在小腹深处,实在是躁郁难当——心理上既患得患失着、身体上又憋着瘾,人不变态就怪了。 早在入职的时候,盛聿恒就被这么耍过,跟个牛马似的、一个人顶三个人那么干。 但爬上了顶头上司的床,就是不一样,现在他埋头干到几点,裴逐也就陪到几点。 哪怕是深更半夜,律所内其他员工全都下班了。 裴逐的办公室仍然灯光大亮,透过高纯透明的玻璃,照射在几米之外,独坐工位、盛聿恒的默默身影上。 盛聿恒茫然、而又有些漠然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不知这股充斥着胸腔的情绪……是什么。而又是什么让他焦躁、却完全无法表达—— 他手指飞快敲着键盘,实际上,一脑袋的躁郁,非常想去抽一根烟,不、最好“抽”个别人…… 缓缓地,盛聿恒朝一墙之隔外的办公室,看过去了一眼——裴逐身着西装革履,戴着副金边眼镜,也以一种想要“抽人”的眼神,紧盯着电脑,正审阅着什么,同时跟人打电话。身上的“精英”味儿,扑面而来,几乎是挡也挡不住。 几乎是一瞬间,盛聿恒的“瘾”上升到了极点,他的胸腔鼓胀到几乎快要炸开了……但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尖锐的、刺痛的感觉,却豁开了心腔,让他的爱欲……鲜血淋漓、淌了一地。 ——他做的对吗?或许,放手才是正确的。再这么下去,他们……无法善终。 ——可是,胸腔当中弥漫的“爱”,让他沉迷、让他绝望,却也不舍…… “咔哒”一声,盛聿恒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关机键,他站起身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挎着帆布包,刚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相呼应一般,办公室的灯也“啪”的一声全灭。裴逐也推开玻璃门,二人身形在走廊当中巧然相撞。 视线相擦的一瞬,深邃的、不可名状的,几乎汹涌一般往外喷薄。 但这两人竟然都默不作声,保持着一定距离、却又不能分开太远,一起朝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站着等电梯,但裴逐的眼神,却控制不住,直往盛聿恒的身上溜。 一一扫过喉结、胸膛、小腹,乃至拎着帆布包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似是勾引着、让人邪火中烧,牵连着肚子里那根筋、在一动一勃地跳动。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刹那,盛聿恒也陡然瞥来了深深一眼,“……” 但他毫不犹豫,直接迈步走入了电梯。 可下一秒钟,当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裴逐就猝不及防扑了上来,气息滚烫、急促,疯狗似的去吻他的嘴唇。 盛聿恒齿关都没被撬开,唇瓣被吮吸到湿漉漉,就立刻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有监控。” 裴逐却仿佛承受不了,浑身上下的血管都在燃烧,他几乎难耐地扯了两下脖颈,“操……去、去你那儿——” 他憋都憋疯了,几乎想质问——你小子是不是只管杀,不管埋?? 忽然,“叮”的一声,电梯门猝不及防地打开—— 门外站着搂抱肩膀的一男一女,但下一秒钟,却惊愕着、尴尬着,将手掌拿了下来,“裴par……” 竟然是同一个所的合伙人,和他手下的一个已经结了婚的、有家室了的女律师。 “……”裴逐也怔愣了一瞬。 “巧啊——”男合伙人反应惊人,立刻伸手跟他握了握,“刚下班?我正好去所里有点事儿……” 裴逐明明脸颊都还红着,嘴唇也因沾染唾液而湿漉亮晶,却能一秒切换到合伙人模式,斯文而又正经,“嗯,我今天不加班。” 男合伙人四十多岁,长相还挺和善,“哈哈,从裴par嘴里,听见不加班这几个字好难啊。用现在的话说,简直要给我们这些中年人‘卷死’了……” 女律师一副尴尬、又憋着的表情,暗戳戳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但这男合伙人却“啪”的一声,直接将她的手掌给拂开了,“哈哈哈哈……你们组这个季度的业绩,真是令人羡慕又眼红啊……” 他们仨人直接堵住了电梯口。 盛聿恒把帆布包挎在了肩膀上,又深深瞥了一眼裴逐,然后闷头挤了出去,“借过一下。” 裴逐被狠狠撞了一下,劲儿还不小,让他眉头一颦。 能在律所里做这么多年的,都是人精,男合伙人顿时就瞥去一眼,嘴角意味深长的,“这小朋友,是——” 那一瞬间,那个眼神,足以令人有被剥皮一般的、毛骨悚然之感。 “嘿——”下一秒钟,男合伙人的眼神,落在了裴逐的脸上。那种隐晦,就好像是笃定了人海当中的另一个同类。 裴逐既惊惧着、又泛着恶心,但浑身上下的皮肤却有种洗脱不净的黏腻—— 就这么简单一击眼神,就让他从骨子里都透着脏。 “下回聊。”男合伙人的手掌,又搂在了那个女律师的肩膀上。他们转身往电梯中走,并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裴逐觉得自己要疯—— 他“铛铛铛”地,穿着皮鞋连下十几层台阶。终于,在大马路边儿,一把抓住了盛聿恒的胳膊,“你干什么——” “你疯了么?”他率先质问,“你突然的、那个是什么态度?!” 盛聿恒手臂一扬,就将他给甩开了两三米,眼神很锐利、也很生气,“比不上你,裴逐。” “我——”裴逐骤然哑了一瞬。 下一秒钟,他更觉得匪夷所思,“操——都是一起工作的人,我聊两句怎么了?成年人,哪个不得应酬?还是说你脑子瓦特、想去喝他妈的西北风?!” “……”盛聿恒嘴唇抿紧,缓缓地,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很悲凉,“所以,我和那个女律师,没有什么区别。” 裴逐又蒙圈了,“……”事儿怎么还扯到女律师的头上了 “你早已经见惯不惯了吧?”盛聿恒额角青筋跳动,双眼越眯越紧,“但凡,你要不是个阳痿——”是爱吗?这算得上是“爱”吗?裴逐,你就全然不知吗? 下一秒钟,裴逐陡然变了脸,嗓门压低,“把话收回去。” 他当真是生气了,眉头紧蹙,不知是咬牙还是磨牙呢,气到浑身都在颤,伸手一指,“你、给我把话收回去……” 盛聿恒的眼神也很憋闷受伤的,他再一次点点头,“裴逐,你就是个混蛋。” 他挎着帆布袋,再一次转身就走—— 夜晚凉风袭来,撩过他额前发丝,又命中注定一般、撞入到了几米之外,裴逐那一双憋到通红的眼,“操——” 但盛聿恒还没走出多远,忽然被人从后一把捂住了嘴。 “唔、嗯——!!”那股力道巨大,他几乎是被倒拖着、向后踉跄了几步,脖颈都快被扭断了。 而裴逐穿一身西装革履,仿佛要将人吻死似的,又吸又舔、还用舌头疯了一般去撬他的嘴唇。 “操……”他嗓子哑的不行,还带着颤,“我真他妈的要死了——” “盛聿恒,你都这么骂老子了……” “我竟然、还特么想让你干*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55章 救我性命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宾馆,反正基本上已经习惯,随身携带身份证—— 有时候的是一个眼神,有时候可能只是轻轻一下肢体接触……他们两人就仿佛骨子掺了毒,不舔咬着嘴唇,不吮着对方脖颈上的那根筋,就不够致命、死得就不够酣畅痛快。 裴逐全程都没有吭声,他手中夹着根点燃香烟,一颤一颤地,没等抽上几口,烟灰全特么抖掉了,好几次都差点烧着手。 然后,他再颤巍巍地点上一根,往肺里深吸一口。 …… “消气了吧?”天都快亮了,裴逐没数抽了几根烟,只知道这一整张床都特么得赔,也不在乎什么床单不床单的细节了。 他想撑着起身,结果下一秒钟,“嘶——你怎么不弄死我?” “舍不得?”裴逐自己走路都不利索,下床以后,先“咣咣”拍了两下盛聿恒的脸,“还是我不够‘混蛋’?” 盛聿恒身穿浴袍,正在往桌上摆外卖,闻言,撇来遍布血丝的一眼,“……” 裴逐不去庆幸、自己没被弄死,反而还在这大言不惭地嘲讽——可以说不愧是他,全身上下都散了架,一张嘴就全自动的。 但他也不是那么没自知之明,这话说完了之后,就先在沙发上坐下了,还给自己腚底下垫了个垫儿。 “用这个。”盛聿恒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抽出来了个充气凳垫。 “……”裴逐和这个凳垫,面面相觑了足足十几秒,然后忍不住道,“怎么,我年纪轻轻,就得开防水模式了么?” 盛聿恒都哑口无言了一瞬,“人家的垫,脏。” “因为,这个房间不止睡过你和我,可能还有无数个人,像你这样毫不顾忌,直接就把垫坐在……”他的嘴其实嘲讽能力也挺强的,“你的‘尊臀’下面。” “艹……”裴逐是个有洁癖的人,他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毛骨悚然了。 “给。”盛聿恒买的这个垫,很方便,只要打开口,在半空当中那么一兜,然后再把口给封上,就是一个完整的,又有支撑力的垫了。 裴逐一把给抢过来,垫在了屁股下那个垫的上头,跟个豌豆公主似的,一个人坐俩垫。 顿了顿后,他点上了一根烟,忍不住道,“做我们这一行——压力确实大——” “人在压力极大的情况下,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儿,那种情况,就好像一根弦——砰的一声断了。”他忽然瞥来了一眼,“弦断了,可能就十几秒、或者几分钟,但做出的却往往都是后悔终生的事儿。” 你问我,是不是见惯不惯了——是。”裴逐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我从入行第一年,就把‘道德’这玩意儿给丢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你面前这个跟你谈笑风生的人,究竟是个臭虫、还是老鼠。” “但我的弦,没断过。”他近乎逼视一样,深深扎进了盛聿恒的眼里。 哪怕他现在赤裸着、皮肤上满是通红的痕迹,可说这话,就好似坐在了那间宽敞通明的办公室里—— 浪荡是他,寡廉鲜耻是他,可偏偏禁欲是他,斯文精明也是他。 “我是不知道,你又特么犯什么病呢……”裴逐抬起手指,将香烟凑到了唇边,想起自己这几天,在那做小伏低,就特么糟心。 “不后悔么?”忽然,盛聿恒盯着他,骤然出声。 “什么——”裴逐猛地转头,眉头蹙起。 “你有反悔的机会。”盛聿恒忽然将他的手机,“铛”的一声,放在了茶几上,就和那些外卖摆在一起。 “你可以报警——”他的视线很坦荡,直直平射过去,似刀尖、枪脊,有种图穷匕见的乍破感。 “按照你给我买的衣服,鞋子,足够给我定罪‘敲诈勒索’,判个十年绰绰有余。” “……”裴逐在这一瞬又蒙圈了,他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怎么总是跟不上年轻人的脑回路。 ——在他眼里,现在明明是做/爱结束后、说点深情话的贤者时间。怎么这小子,要在这上真刀真枪呢? 可搜肠刮肚地、裴逐那全自动的嘴,这会儿竟然成不合格散件儿了,就只发出了个无意义的声儿,“呃——” 但下一秒钟,烟头骤然烫到了手指,他再发出的声儿,就真情实感多了,“嘶、操——!!” “你特么、在这抽什么风呢?!”他没忍住,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就砸了过去。 盛聿恒的脑袋被砸到猛然一偏,缓缓地,当他再抬起头时,额角渗下了一缕猩红的血丝,“……” “我特么——”裴逐现在的反应,就很像那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教训儿子,在沙发上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找到个顺手的东西砸他。 他又重复了一遍,却更咬牙切齿地、眼角眉梢都绷着劲儿,“我特么的……” 盛聿恒默默盯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去,在键盘上拨打了“110”仨字。 “嘟——”的忙音响起,裴逐一瞬间慌神,他抢走手机、按下挂断的刹那,又没忍住,劈手甩出去一个大耳光,“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了——!!” 盛聿恒脑袋被扇到一偏,他再转过头来,仍然是清清淡淡的眼神—— “哈……哈……”可裴逐却感觉自己要死了,他嘴巴大张着喘息,头脑一片空白。 他抓着这手机,护在胸口前、正好是心窝的那个位置,然后“咚”的一声,他竟然跪了下来,额头深深抵住了冰冷的瓷砖地面,“操……” ——从逻辑上、根本就解释不清,自己从头至尾的犹豫、忐忑,乃至于现在的这份、贯穿心口的剧痛。 “别、别这样……”裴逐都没察觉到自己脸颊湿了,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是我——” “……是我需要你。” “我是寡廉鲜耻的‘混蛋’——”他几乎崩溃了,赤身裸体地、跌坐蜷缩于地面上,只记得死死抓住胸口的手机,像是抓住一颗予他新生的心脏。 “而你,是救我性命的‘药’。”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56章 淡雪草莓 裴逐抽烟又喝酒,但他本人却又厌恶一切致瘾物—— 可是、现在……他却无可自拔一般,迷恋上了爱抚、亲吻,以及拥抱时的那种仿佛可以一吐衷肠的温暖。 真的是好暖、好暖,仿佛一轮近在咫尺的太阳,而肉欲交缠间,他把太阳给囫囵个儿吞入腹中。 ——从此,他的世界万物生长。 ……裴逐瘫在了狭窄逼仄的床榻上,手中夹着一根点燃香烟,双眼发直、又怔愣地看着遍布霉斑的天花板。 吱呀、吱呀声接连不断,盛聿恒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大裤衩,从楼梯走上来。 他直接了当地问,“要洗澡吗?” “不了——”裴逐在床头的烟灰缸里,点了点烟灰,他从床上一骨碌起身,“我回去洗。” 盛聿恒住的这阁楼,八百块钱一个月,条件也可想而知—— 就连身下躺着的这张床,都是他出资给换的,之前的床垫又潮又霉,竟让他起了一身过敏的红疙瘩。 盛聿恒没阻止,他站在原地不动,屏息凝神地看着裴逐穿衣,弯腰捡起衬衫时,露出两个清晰的、凹陷下去的腰窝。 “要过年了。”他忽然鬼使神差一般说道。 “嗯?”裴逐也怔愣了一瞬,他扣衬衫扣子的动作,都停滞住了。 盛聿恒在这个时候走上前,帮他从下至上地、将扣子挨个系上。可裴逐白皙脖颈上的通红痕迹,却压根都遮不住,他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好了,我走——” “裴逐——”盛聿恒紧盯着他,忽然道,“新年快乐。” “……”裴逐又怔愣地看了他好久。 直到下楼,坐进了停靠在路边的车里,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只见置顶一条消息,果不其然是他妈在问订了几号的飞机回上海。 【俞姿】:都已经快过年了,你们律所还不放假? 【俞姿】:今早跟你爸一道去超市,这个孬种男人,一点用处都没,真是小地方来的,苏北就这腔调…… 裴逐呼吸不由一滞,他握紧了掌中手机,抬起头向前,看了看楼宇间隔当中,漏出来的一线灰沉发白的天空。 缓缓地,他点开了另外一个对话框,将手机凑在了唇边,嗓音格外清淡,“盛聿恒——” “新——”可话还不等出口,他又骤然哑住了。 停顿了足足七八分钟后,保时捷911终于还是驶离了路口……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盛】:注意别发烧。 【盛】:收拾地面的时候……发现有套破了。 这两条消息发了出去,俨然就好像石沉大海—— 盛聿恒坐在一家路边摊,面前的小桌板上,还放着他吃了一半的牛杂面,却控制不止地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置顶消息。 然而,没有任何回复,距裴逐离开已经两天了……而今天也恰好是大年三十,连街上开着的店面都没有几家,好歹找着个地方吃饭。 盛聿恒低下头来,端着碗、用筷子挑起面条,囫囵着塞进嘴里,几乎三两下就连面汤都一起仰头喝光了。 顿了顿后,他从兜里掏出了两张二百块钱,拍在了桌面上,“老板,再来六碗。”既然是过年,难得吃饱一回也无妨。 盛聿恒吃饱后,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消耗的日用品,另外还有些水果。 只是春节物价飞涨,两个苹果都要十几块,最后也就只买了一些特价苹果,以及一盒……据说是进口的淡雪草莓。 希望——在这盒草莓烂掉之前,裴逐能够回来,不然实在是太可惜。 盛聿恒凝视着这盒雪白的、看起来矜贵娇柔的草莓,怔愣呆滞了许久后,还是放进了购物推车当中。 在那一瞬间,他脑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为数不多看过的电影,其中有一句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我的爱不会,裴逐,这盒草莓看起来很好吃,希望你能吃到。 实在是无事可做,连大街上都有些空荡…… 就在盛聿恒挎着购物袋,走回到早餐店楼下,当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却不由怔愣住—— 裴逐戴着副金丝眼镜,穿一身xra的骆马绒大衣,一只手搭着行李箱,另外一只手正在打电话,几乎是吊眉耷眼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死外边了呢。” “……”这一瞬间的冲击,让盛聿恒大脑都空白了一瞬,脸上表情呆滞。 顿了顿后,他伸手从购物袋里往外掏,嗓音怔愣着,“裴逐,你吃草……” “吃个屁。”可下一秒钟,裴逐却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掐着他的脸颊,亲吻了上来,“老子要开荤。” 他就这么直接拥抱上来,大衣上还携带着、淡淡凛冽的气息。 在撞入鼻腔的那一瞬,盛聿恒却向躲了一下,先抬起手、把他脸上眼镜给摘掉了,然后才脑袋微侧,亲吻了上去。 ——动作熟稔,仿佛已做过了成千上万遍。 “草莓还是好吃的。”在亲吻间隙中,他满面潮红,一边喘息一边道,“198块钱一盒,总共十二个。” 熟料,裴逐却轻笑了一声,用手指抬起他的下颌,“在哪买的?” “咱们再去买个十盒八盒。”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白色的草莓,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就如同裴逐竟会在大年三十,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白皙的、柔软的,一口吞入口腔,爆开满嘴的香甜汁水。 这世上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层层剥开、尝到内里,才恍然发觉,竟然不是一场欺骗。 在那张狭窄逼仄的床上,到处都凌乱着、纠结着,而潮湿一片的地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汗水的痕迹、还是泪水的痕迹。 “……”裴逐已经有点意识不清了,却搂抱着盛聿恒的脊背,一只手中掐着燃烧烟蒂,得吸两口来提提神。 盛聿恒在这时凑了上去,张开了嘴唇,“喂我。” 裴逐怔愣了一瞬,然后用夹着烟的那只手,从床头柜拿起了一颗淡雪草莓。都不待他递过来,盛聿恒便主动张开了嘴,咬下了一大口—— 汁水淋漓地滴下来,顺着手臂向下滑落,裴逐感觉自己都染上了一股草莓味,而这是他最不喜欢的味道……但也可以是最喜欢的、仅限于今天。 盛聿恒抓着他的手腕,一双眼眸如狼似虎一般,饥渴着、占有着,用嘴唇吸吮着手指沾染的草莓汁液,喉中逸散呢喃,“裴逐……” 忽然,就在这一刹那,裴逐竟然发现自己的洁癖症,不治自愈了—— “盛聿恒,新年快乐……”他用自己满是草莓汁水的手掌,捧起了盛聿恒的脸颊,径直而又直接地、望进了他那双乌黑眼眸里。 在其中,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仿佛是另一重世界的镜映。 缓缓地,裴逐笑了起来,“you areonly one(你是我的唯一).” 【📢作者有话说】 盛聿恒和裴逐都很喜欢叫对方的大名,两人之间没有爱称,只有彼此的名字,每宣读一次就是诉说一次不为人知的爱意。因为两人都不是那种,能够爱意能够简单填满的人,会索取、会占有、会不择一切手段……所以,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俩天生一对。 ◇ 第57章 真心无敌 裴逐所在的这个律所,是开设在深城的一个分所,他们总所在上海—— 他当年跟着的律师老大,被派到深城当总负责人,并将他给带了过来,又经过三年的摸爬滚打,当上了合伙人。 而曾经带他入门的ntor、也就是现在分所的总负责人,年龄已经四十多了,港市人、并不长居深城。 所以……裴逐在被约见的时候,他心中是有点惊讶的,但也换上了一身整肃持重的西装,并带上了一支1999年份的勃艮第红酒。 “进来——”刚一到办公室门口,都不等敲门,便听里面响起了低沉一声。 办公桌后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眸,他两鬓斑白,但身材却挺拔健硕,裹在一身西装衬衫之下,手腕上戴一块精钢嵌海蓝宝的机械芯手表。 “leo。”裴逐在门口站定,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中抱着红酒盒,“上午好,许久不见。” “上午好,kevin。”闻峰瀚淡淡的,他放下了手头的文件,仰了仰下颌,“坐。” 他们二人也算得上是师徒,且全都走的是精明能干的路线,说话从不绕弯子。闻峰瀚直接将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看看这个。” 闻言,裴逐先放下了手中的红酒盒,也没有什么防备,直接就拆—— 然而下一秒钟,他却十分猝不及防地,从中抽出一张他和盛聿恒在办公室中接吻的照片,“……”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完全空白一片,仿佛轰然一声、晴天霹雳。 但闻峰瀚却还是淡淡的,坐在办公椅上、转身看向了落地窗外,并抬起了马克杯,凑到唇边,“有人举报给我的。” 裴逐眼神扑朔了几下,又将照片塞进了文件袋,心情有些许复杂,“……” ——leo此时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一切,否则二人也不会面对面坐在这里。 “kevin。”闻峰瀚忽然又转了一下椅子,用眼神瞥向他,“你懂接下来要怎么做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很松弛随意,似乎裴逐是不是同性恋无所谓、也并没有将这种事儿放在心上。 而之所以说这些——因为他是ntor,眼前的是他手把手带大的“徒弟”。 “……”裴逐的视线低垂下来,有些无法呼吸。他的心脏几乎打鼓一般,在胸腔当中砰砰撞动着。 缓缓地,他嘴唇启开了一条缝隙,嗓音沙哑至极,“我——” “引咎辞职。” 听到这话,闻峰瀚的瞳孔震动了一瞬,下一秒钟他声如雷霆,“你懂了个屁!” 咣当一声巨响,他猛地将手中马克杯掼在了桌面上,眼神黑沉又无情,“你以为我为什么喊你来——” “总所那边,管理合伙人的名额空缺了一个,为什么专挑这时候举报你,没点数吗?” “这谁?”他又将视线扫向了文件袋,抬起马克杯,浅浅喝了一口,“你手下的实习生?长得倒是挺帅……” “我辞职。”裴逐脊背弓着,双手交握放在了膝盖上,他眼神低垂、嘴角牵起一丝苦笑,“本身,就是我的错。” ——是他没有把握住尺度,亦没有把握住心里的那道防线。 “……”熟料,闻峰瀚却沉默了,他高大身影好似绵延山脊一般,缓缓地,他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实习生,一个是我手下最能干的合伙人,你以为我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他转正了。”裴逐纠正道。他在这时候挎着西装外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乎是很坚决地、用手指点了点那个文件袋,“是我……诱惑了他。” 一时之间,闻峰瀚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喝水,并用一双黑沉无言的眼眸,将他紧紧盯着,“……” “而且——”裴逐牵起嘴角笑笑,“人家从大凉山走出来,挺不容易的。” “你信不信我把——”顿了顿后,闻峰瀚骤然捏紧了马克杯,手背上紧绷出道道青筋来。 “而我……”裴逐的话还没说完,在这时抿了抿唇,仿佛盖棺定论了一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不知羞耻、荒淫无度——”他仿佛把全天下的烂词,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又目无法纪,违背了身为一名律师应该遵守的道德尺度。” 咣当一声巨响,闻峰瀚直接淬了手中的马克杯,他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额头、青筋暴跳着,“操……” “我当初可不是这么教你的,做这一行,最没有必要的就是——” “真心。”裴逐的眼圈骤然发红,但却又很轻描淡写地笑了,“leo,所以人一旦有了真心,就再也不是‘无敌’的了。” 当裴逐离开总负责人的办公室,乘坐电梯下去的时候,十分凑巧,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后,汪中丞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二人穿着相似的西装革履,笔挺板正,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精英范,竟犹如狭路相逢一般,在这相遇了。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裴逐淡淡瞥去了一眼,“恭喜。” 闻言,汪中丞站定了脚步,他转头回望,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裴par,怎么、不服气?” 他这话中明显带有一丝挑衅,且撇来的眼神非常不屑,那是一种“顺直男”对于非自己这一类的人,所产生的不屑以及轻蔑。 但裴逐竟然一声不吭,目不斜视地走入电梯当中,并按了一下按钮。 而汪中丞单手插兜,目送着他、嘴角带笑,“裴par,好走不送。” 伴随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裴逐竖起了自己的中指,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老子天高路远——” “汪中丞,你就烂在这阴沟里吧。” 关于恋情被发现——裴逐说实话,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说、在这段关系走向失控之时,就注定了有暴露于天光之下的结果。 他回到办公室,随便拿了个纸箱子,将自己的个人物品收拾起来。似乎……东西有点多,整间办公室,处处都浸淫着他那强烈而又鲜明的个人风格。 咣当一声巨响,办公室大门骤然被推开,ella显得慌忙、而又急促,“裴par——”她现在被升任合伙人,那么就意味着裴逐…… “好好干。”裴逐拿起了自己那支蓝色珐琅万宝路,顿了顿后,又放了下来,“这个就留给你。” ella呼吸急喘着,有些不敢置信,“究竟、为什么……” “你早晚有这一天,很意外吗?”裴逐却没回答,只歪了歪脑袋看过来,缓缓地,他嘴角向上勾起一丝,“难不成,是很怀念我这个‘魔鬼’在?” ——ella作为组内公认的“天使”,大概也是因为被“魔鬼”衬托的、对比实在是太鲜明。 “不过……”ella眼神闪烁了几下,她忽然又有问,“你为什么那么紧急……让我派盛聿恒和姚世熙去出差?” 咣当一声,裴逐收拾着差不多了,他将纸箱子抱起来,“‘秘密’。” 他已经准备好了离开,于是头也不回,朝着办公室外走去,“尽量,多照顾照顾两个小孩吧。” 裴逐开着他那辆保时捷911,几乎是轰鸣着、驶离了这座承载了他三年汗水与光阴的大厦。 但却没第一时间回家,反倒是找了个街心公园,他买了一罐冰镇啤酒,身上还穿着象征社畜身份的西装马甲与衬衫。 一派波光粼粼的湖面,摇晃、荡漾,而天边尽头的夕阳,则仿佛融化在这一池柔柔碧波里。 噗嗤一声,裴逐用手指抠开了啤酒拉环,无数雪白的泡沫喷涌而出—— 他淡淡啜饮了一口啤酒,又抬头远望,夕阳也好似融化在了他深黑的瞳孔里,盛着一抹点染鎏金,“操……真他妈的美。”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这样坐着看夕阳了,在人来人往的公园台阶上,背影笔挺着、却也格外萧索。 顿了顿后,裴逐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置顶聊天框—— 【盛】:不好意思,刚落地。 【盛】:有想吃的吗?成都还是有不少…… 裴逐的嘴角向上勾了勾,但缓缓地,又抿紧了。他猛地仰起头,灌下去一大口啤酒,然后趁着酒精于胃里烧灼翻腾,敲下了一串字—— 【partner裴逐】:通知你一件事。 【partner裴逐】:我厌倦了,游戏到此结束。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看夕阳,说:“真特么的美。”这句话出自《黑暗荣耀》。 ◇ 第58章 一塌涂地 如果一段关系本身就是错误的,那么又将以何种方式收场呢? 就仿佛经年累月的一个梦,破碎掉了,将裴逐的理智震醒,才得以审视内心,原来……自己竟这样轻易败给了“孤独”。 ——一个是人人唾骂的“混蛋”,一个是以假相示人的“疯子”。 ——“本身”就是错误的,又怎么……会有“余地”? 有竞业协议在身上,三年之内,裴逐都无法入职任何一家律所当合伙人、或者律师。 但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让他顺利跳槽到了一家金融证券私企,做法务总监。仍穿着笔挺板正的西装三件,只是脖颈上挂着的工牌,却已经改换门庭—— 为了不跨区通勤,裴逐退租了深城湾的公寓,花重金买了一套大平层,与工作所在的大厦,只只遥遥隔了一条马路。 他每每加班到深更半夜,端着杯咖啡,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几乎清晰可见自己漆黑一片的“家”。 ……冰冷的,空荡的,没有丝毫人气,却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家”。 那天要去开会,但他的车牌被限号,于是只能是坐地铁去。只是没想到的是,在即将走出地铁站的一刹,背后忽然有人喊道,“裴par——” 裴逐怔愣了一瞬,实在久违了的称呼,现在别人都喊他“总监”。顿了顿后,他竟有几分忐忑一般转头,喉结不由上下一滚,“……” 却没想到,背后站着的竟是姚世熙、和几位组内的律师。 那一嗓子是姚世熙喊的,这姑娘大概是跟谁都熟、完全是下意识反应,等喊出口以后,她自己都怔愣住,“哈哈……裴par早上好。” “早上好。”裴逐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表,顿了顿后,他也不见外,“走吧、请你们……喝一杯咖啡。” 站在星巴克里,等到人手一杯卡布奇诺,姚世熙基本上把这几个月的大事小情都给叭叭完了,“ella姐对我们都很好,每个月还有生理假,不用去办公室。” “但该加班还得加班,工作又忙又多,跟裴par你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只是……盛聿恒辞职了。” “你说什么——”裴逐骤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盛、盛聿恒他辞职了……”姚世熙都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又结巴着重复一遍,“汪par好像找他说了什么,然后没多久、他就辞了。” “ella姐怎么留,都留不住……” 咣当一声巨响,裴逐将手中的咖啡杯狠狠掼在了吧台,攥紧杯身的那只手,不住颤抖着、且青筋暴突。 汪中丞……他脑中再度出现一张令人憎恶的脸,牙关紧咬着、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本以为自己的辞职,已经算是退让,为了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 但万万没想到——汪中丞,你特么就是个畜生!! 裴逐甚至都顾不上限号不限号,当天晚上,他副驾驶上放了一把纯复合金属的棒球棍,一路疾驰着、杀向了汪中丞租住的公寓。 ——作为死对头,他们对彼此可谓是了如指掌。 裴逐拎着球棍,就如同不讲道理的悍匪,直接“邦”“邦”敲响公寓大门。 “谁——”门内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下一秒钟,大门打开,露出了汪中丞那张粉面油头的脸来,他嘴上还叼着根香烟,“哈——??” 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只是领口大敞着,显然刚下班没多久,简直是诧异万分,“裴逐,你他妈的——” “汪中丞,我去你大爷的!!”裴逐却悍然一脚,直接踹上了他家大门。 咣当一声巨响,把汪中丞都吓到一个激灵,但顿了顿后,他那副吊眉耷眼的神情又冒出来,“你特么是不是有——” 但话未说完,裴逐便抄起球棍,咬牙切齿地抵在了他的下颌,“你他妈的敢说出口试试?” 汪中丞觑着这根球棒,瞬间就哑火了,“……”他虽然也是个合伙人,但没有裴逐年轻,更没有他那样精力旺盛、十点下班还能去健身房泡俩小时。 简而言之——论武力,他完全不是裴逐的对手。 顿了顿后,他忍不住伸出两指,把这根气势汹汹的球棒,往旁边挪了挪,“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虽然是死对头,但仇恨程度,远不止于裴逐上门来把他给大卸八块。 因此——就还有谈判的余地,而这恰巧是他最擅长的事儿。 “我猜猜……”汪中丞用他那下三白眼,将裴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的,嘴角向上挑起一丝,“为了你那个‘姘头’?” 又是咣当一声巨响,裴逐抄起球棍,直接将他家大门给砸瘪了。他简直是天雷勾地火,几乎用杀人一般的眼神,“你特么还敢提?” “……”汪中丞又吓了一跳,几乎是面面相觑地看着他家大门。 “操——!”下一秒钟,他也火大了,“你特么有病,到我这来撒什么疯!恶心下作的死基佬,迟早遭报应、天打雷劈!!” “呵呵……真是感天动地、你特么还是个情种?!”顿了顿后,汪中丞嘴角向上翘起,用一种很微妙的、又或者很揶揄的神情看来,“你以为——举报的证据是谁给我的?” 轰隆一声、就仿佛晴天霹雳,裴逐的瞳孔骤然紧缩,接着又放大到了极致,不停颤抖,“……你说什么?” 汪中丞却好似乐在其中,眸光打量,嘴角向上挑起,“啧啧……裴逐啊、裴逐——” “区区十万块钱——就能换来你这样的表情,真是太值了。” 然而,裴逐却仿佛听不清了,他踉跄着倒退,当啷一声,球棍脱手,连砸着自己了都没有丝毫察觉。 他浑身上下都僵硬麻痹了,唯有嘴巴里弥漫苦意,甚至有种吞不下又吐不出的梗塞,“……” 汪中丞在这个时候上前一步,将棒球棍捡了起来,倒转着、递还了回去,他嘴角还在愉悦笑着,“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上门来兴师问罪?” “裴逐,你倒真叫我大开眼界——” 缓缓地,裴逐忽然抬起了眼眸,这一眼极其的深,似乎能将人洞穿一般。 然而他的嘴唇,却苍白着、毫无血色,不停颤抖着,“……” 汪中丞色厉内荏,本来还吓了一跳,但看他抖个不停,又大着胆子走上前,用手掌“邦”“邦”拍打着死对头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现在这个模样,到让我怀疑——” “之前和我斗到你死我活的究竟是谁?”他也抬起眉眼,似乎疯魔扭曲着,又似在享受这美妙时刻,笑容越来越大,“裴逐,区区十万块——” “你呀——就只值十万块钱!!” 但下一秒钟,只听一阵迅猛无比的风声划过,裴逐提拳直接怼在了他的面门。似乎不过瘾一般,他双眼冷漠无神,又“邦”“邦”补了两记狠拳。 “啊啊啊啊啊——!”汪中丞捂住鼻梁倒退两步,满头大汗地嚎叫。这下子不仅要整容、还特么得补牙!! 裴逐收回拳头,又甩了甩手,骨节处满是鲜血,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脸颊上。 “……”但他此刻却面无表情着,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当啷一声,大门在身后被关上,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的,那根球棒沉甸甸的、又显得十分多余地坠在手掌当中,“……” 裴逐在走进衣帽间后,他就仿佛陡然垮了,跪在了地面上,扯抱着无数奢侈昂贵的西服,似乎想要将自己埋葬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他徒劳无助地张开了嘴,从喉管深处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张侬丽而又深邃的面孔,完全扭曲、涕泗滂沱一般。似乎完全想象不到,这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痛的事儿——明明自己什么伤都没有,却仿佛要死掉—— “啊啊啊啊……”裴逐再一次张开嘴,然而这次,发出来的声音却完全哑掉,粗粝嘲哳、仿佛老树昏鸦。 他伸出手掌抓住了自己胸口,脊背佝偻而起,倒抽着气儿、不知是在问谁,“怎么这么疼啊……” “我怎么——这么疼啊……” ——他此生唯一一次背弃利益、相信了感情,然而,却输了个一塌涂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汪中丞瞎说的,他在侮辱裴逐。周二请假一天,之后会补上! ◇ 第59章 真相大白 裴逐大病一场,他熬夜抽烟又喝酒,所欠下的“债”,似乎一夜之间都找上门,高烧到意识都模糊不清—— 深更半夜想打电话,给自己叫救护车,结果却发现,他嗓子失声了,“……”哪怕连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他完全不知是昏睡、或昏迷了多久,最终被电话铃声吵醒,双眼挣扎着起开了一条缝隙。 “喂?儿子——”电话那头响起了熟悉的、他妈俞姿的嗓音,“这个五一假期,你大姨家的女儿、也就是你表妹结婚——” “……”裴逐眼眸浑浊无神着,嘴唇苍白、干裂到起皮。 忽然一行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他张开肿胀又嘶哑的喉咙,无声呼唤,“妈……” “喂?喂喂?儿子,你怎么——”俞姿虽听不清,但却仿佛心有所感,顿时急了起来,“你是不病了,怎么不说话呢?” 缓缓地,裴逐双眼又闭了紧,脸上泪痕犹在,却紧紧攥住了手机,似乎无比庆幸着、在这偌大无依的世界当中,自己并非是孤单一人。 ——他还有个“家”、还有“家”可以回。 深城已经属于是伤心之地、让人没有丝毫留恋—— 裴逐第一时间就订了机票,飞回了沪市,从机场里的地铁走下来的一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灵魂共鸣。他与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所产生的、久别重逢的悸动。 但他刚一走进家门,就听到一阵熟悉的争吵,“你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你诚心就是想我死,是不是——” 俞姿气血不足身体虚,脸色一直都显得很苍白,但骂人却一个顶俩,嗓门尖利,“侬个小赤佬,戆大!你们苏北就只会出你这种孬货!!” “那你当初别嫁啊?!”裴伟鹏一巴掌就将桌面上的茶具,给哗啦掀到了地面。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他也脸红脖子粗的,“你们家好,全家十几口挤在不到三十平米的老弄堂,就可高大上了!!” 又是“哗啦”“哗啦”接连不断,这俩人竟然比拼着,开始将橱柜当中的碗碟全扒拉出来,一样一样往地上砸,“你不是会砸吗?那就砸啊——我看你晚上用什么吃饭!!”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疯婆娘!!” “到底是我不可理喻,还是你们苏北人,生来就是穷鬼——戆大!!” “当啷”一声,裴逐用手轻轻一带,将大门给关上,推着行李箱,缓缓走入客厅当中,“妈、爸……” 俞姿捂着脸,坐在餐厅桌子旁边,正呜呜哭泣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受害者”情绪当中,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抬头看一眼。 而裴伟鹏虽看见了儿子,但大男子主义作祟,就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直接无视掉、转身去阳台上抽烟了。 “……”裴逐千里迢迢赶回来,却好似个外人,心脏忽然又隐隐开始不适起来。 ——他自己都尚未发现,这是自他少年时代就有的,被“父母”这角色施以的天然创伤。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这对怨种夫妻,又俨然忘记了白天的不愉快,坐在一起同桌吃饭,还叭叭上了那场即将举行的婚礼—— “哎哟我说,嫁给个外地人,就是不行,川渝那什么破地方啊——” “你二姨蠢得脑瓜不开窍,都不知道把把关,找个沪市本地的。”俞姿吃米饭从来都只一小口,怕胖了丢面子,用筷子在几道素菜翻来翻去,“今儿个菜心炒的嫩,都尝尝。” 裴伟鹏大口扒了两下饭,她当即就一个眼刀飞过来,“侬介个穷酸样子,吃个饭呼噜呼噜的,乡下头的穷农民工啊?” 可口头贬损,就好似已经成了家常,俞姿又坦然自若地夹了一筷子菜递过来,“哝,裴逐,吃菜。” 她这悉心照顾的模样,就好似儿子还是个小baby。但裴逐今年都已经二十八了,他顿时感觉有点噎人,“妈……” “让你吃,你就吃。”但俞姿不讲道理,很蛮横地将菜一放,“别跟你爸学,那什么做派?” 而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她又将筷子一放,转身走了,“估计你二姨打电话、让参谋婚礼……” ——俨然忘了,刚刚还骂人家脑瓜不开窍。 “个有病的。”裴伟鹏愤愤不平,对着背影狠骂一句。他吃了两口,又不吃了,拿起烟盒、翘起二郎腿,“来,儿子,抽一根。” “工作咋样?律师这活儿,纯粹就脱裤子放屁——”崔伟鹏眉头蹙着,对此有很深的见解,“你妈喊你回来,领导没意见?没去送送礼啥的?” ——他这辈子就在单位当了个不大不小的科长,对送礼也有很深见解。 “裴逐——”而另外一边,俞姿忽然又喊起来,她似乎很兴奋,“去地下室,把咱家相册找出来。” 她们姐妹几个,聊着视频电话,似乎开始了一轮怀念攀比,“哎呀,都这么久了,楠楠都要结婚了……”“是啊,时间可真快,都老了……”“哎哟~~你说自己老,那我们可怎么办——” 裴伟鹏对她们那几个姐妹,统统都看不上,将烟一掐,不愿再听,“操——一帮子疯婆娘。” 这话俞姿听到了,当即又飞过去一个眼刀,然后不管不顾地催促起来,“裴逐——快!!” 这就仿佛是一场厮杀,对方越不喜干什么,而另外一个就越要干什么—— 只不过,这战场本身是他们的儿子——裴逐自己。 但这与他回来的初衷完全相反—— 裴逐今天就没怎么开口,也没有人发现,他喉咙已然沙哑失声。 他之所以回家……恰是因为在这偌大的世界上,自己就只剩下了这么独独一个“家”。 但荒谬可笑的是——他又算是什么呢? 大晚上的,裴逐不得不穿着几千块一件的衬衫,用手机打着光,下楼去翻他家尘封多年的地下室。 这老楼已经有几十年,处处逼仄窄小,却在沪市已经属于是“优质”房源。 俞姿之前跟风炒股,想要卖房来着,要价九万一平米起步——只可惜无人问津。 等找到那个装相册的纸箱子,裴逐身上的衬衫也算是报废了,人还差点被灰尘呛死,肿痛的嗓子就好似撕裂、剧烈咳嗽起来,“咳咳——” 咣当一声巨响,他将这箱子,放在了他家客厅当中,嘴巴微微张开,刚要说话,“……” “啊——你问我家裴逐啊,他在深城当律师,年薪也就一百来万吧。”俞姿讲起电话就没完,嘴角向上翘起,“是啊,深城那是什么地方啊,我说就在江浙沪这边工作,干嘛要跑那么老远。” 她余光瞥见了儿子,下颌一抬,又下达命令了,“来给妈妈找相册。” 电话那头,大概是有人恭维,俞姿瞬间又坐直了身体,嘴巴笑呵呵的、似乎专等这个话头呢,“呵呵……我哪里算会养儿子,一般一般。”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家里绝对的“权威”,没有人能对她说“不”字——不然你就是脑壳有问题,你这个小孩就废掉了、没有用了。 ——反正她俞姿,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裴逐余光淡淡扫来了一眼,这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了喉咙,“……” 脑中忽然浮现,在几年之前,闻峰瀚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深城——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可为什么呢?此时,萦绕胸腔当中的这股激荡情绪,到底是什么呢? 他在因什么而窒息?又在为什么而哀悼? 仿佛找不到那个答案……裴逐又垂下了眼眸,开始动手翻找纸箱子。 他家相册足足十几本,全都是俞姿和裴伟鹏恋爱时候照的,当初泛黄相纸上的一对壁人,竟也会走到两看生厌、视彼此为这辈子最大之死敌。 “咣当”一声,裴逐的指尖忽然碰触到了一个生锈了的、老旧饼干盒—— “你怎么还没找——”俞姿似乎不耐烦,转头来催促。但下一秒钟,她眼角眉梢耷拉下来,“快把你手里的盒子放下,小心别沾了晦气。” “这是——”但裴逐的大脑,却轰然一声骤响,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 “还不是你们初中老师,非得让资助山区贫困儿童!要我说,其实就变相让家长捐款,最后都进了他们自己腰包!”俞姿却已经走上来,要来抢这饼干盒子,“不知从哪找了个小孩,年年都写一封信,真是乡下来的没素养,不知道这样打扰人吗?!” 但“咣当”一声,她竟然没能夺下这饼干盒子——只因为被裴逐死死攥着,骨节用力到泛白、不停颤抖着。 他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嗓音嘶哑,“你说……什么?”就似乎这盒子里装着的,是关乎他身家性命的真相、是他的骨、他的血……他一整颗狼藉、而又破碎无比的心。 “你这孩子——”俞姿眉头蹙起,似乎不能理解,“松手啊,这么在乎干什么?反正你钱也捐了,书也捐了——” 停顿了两秒钟,她又为自己找补起来,“你那时候上学,不告诉你、不还是为了你好吗??” 轰隆一声、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裴逐乍然想起,是有这么一码子事。 自己曾在年少青春时,资助过贫困山区的小孩——那时候,他还没完全从头到脚都浸淫熏染“利益”的味道,胸腔中跳动着的、尚且还是一颗纯然真诚的心。 不知受捐者是谁、住在哪里的情况下,少年时的他,把积攒起来的压岁钱尽数捐赠,一并还有他的闲置书籍—— 甚至捐书这习惯,一直保持到他读完大学,将他法考、以及cpa的辅导书,也一起捐了。 只是——他完全忘了,就如同他背弃了那个最初的自己。 裴逐穿着一身褶皱而又狼藉的衬衫,仓皇跪在地面,甚至皮鞋都没来得及脱。他咬紧牙关,“咣”的一声将这尘封多年的饼干盒给打开—— 几乎是哗啦啦的,从中掉落下来足足十几封牛皮纸的信封。 而每一封的署名,全都是眼熟无比、曾是他在审阅文件时,看过不下数百次的……“盛聿恒”三字。 这些信封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又令人崩溃颤抖,裴逐已经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又或者这具僵麻了的身体还能做出何等反应—— 随便拆了一封2018年的信,字迹清秀、却极其端庄郑重地写道: “我会成为一名律师,去到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60章 为你而来 想当初,在酒吧灯光之下,盛聿恒穿一身老土板正的白衬衫,淡淡瞥来了一眼。 “我……”他终于不像个疯子、变态,而是露出了几分金质玉铸来,嘴唇缓缓启开了一丝,“是为了一个人。” 而现在,轰然一声、就仿佛被突如其来的记忆,给砸碎了筋骨一般—— 那种疼到极致的濒死感,再度袭涌了上来,让裴逐跪趴在了地面上,他双眸怔愣放大到了极致,嘴唇几乎咬烂了,又颤抖个不停、紧紧抿着,“……” “啪嗒”、“啪嗒”……一滴一滴分明而又沉甸的泪水,径直坠在了地面、以及他青筋痉挛的手背上。 裴逐缓缓佝偻起脊背,额头抵着手臂,又抬起一只手抓握胸口,似乎要把心脏给捏个稀碎、最好给捏烂了一般—— 怎么、这么疼啊……没有丝毫的伤口,却让人像是要死了一般。 “啊啊啊啊……”他缓缓张开嘴,然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好似铁锈划破了的声音,“啊啊啊啊啊——!!” “儿、儿子——”俞姿被吓了一大跳,伸手就要去扶,“你怎么了?发生什么——跟妈妈说!” 但裴逐的膝盖却仿佛锈在了地面上,忽然他一把抓住了俞姿的手臂,满脸是泪、眼中写满了希冀与疯狂,“妈——到底、什么是爱?” “哈?”俞姿都傻眼了,“什么……爱不爱的……” “你教我的……”但裴逐的双手却仿佛铁钳一般,牢牢抓住自己的母亲,他几乎要疯了一般,“好好读书、把所有人都比下去——挣钱、挣大钱,让人们再也不能看低我——”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疼啊?!”他脸上被泪水浸染,侬丽而又深邃的五官、几乎扭曲了。 以至于哀嚎声都显得凄厉无比,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到底为什么啊啊啊啊——!!” “……”俞姿仿佛受到了偌大的惊吓,根本就哑口无言。 顿了顿后,她一边努力想要搀起儿子,一边扭头对着卧室嘶喊,“裴伟鹏——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们母子俩去死!赶紧开车、上医院——!!” 但咣当一声,裴逐却一把甩开了胳膊,让俞姿差点没摔个倒仰,双眼怒瞪,“你、你干什么!怎么能这么对妈妈?!” 缓缓地,裴逐跪在地面,他嘴角向上勾起一抹凄凉而又苦涩的笑,“是……是爱啊……” “而我有一份唾手可得的爱——却……被我轻易背弃了。” “到底什么爱不爱的——”而俞姿受了一肚子气,她也已经要疯了,开始泼妇一般发飙,“你想怎样?一刀捅死妈妈吗?还是我们母子俩一起去跳楼?!” “我生来就欠你的——好吃好喝地供你!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她甚至把脚上拖鞋摘下来,狠狠砸了过去,愤怒出离,“滚——你给我滚!!” 裴逐灯也不开,在房间里、背靠着墙、怀抱这十几封信。 他蜷缩起身体,啜泣声不断,颤抖着、缓缓闭上了双眼。因体内充斥着两股截然相反、彼此拉锯着的极端情绪,以至身体都仿佛不能承受,即将崩溃一般——这世界上怎么存在这样一个人? ——恨也是他、爱也是他。 ——因也是他、果也是他。 “盛聿恒……”缓缓地,裴逐闭着双眼、嗓音沙哑着,就仿佛在念一句不为人知的密语。 不知他在初见自己之时,是否曾感觉到崩溃破灭?又是否会怀疑自己成为一名律师的理想? ——而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裴逐认清了这一点,心中却也更加苍凉可悲,缩在这墙角一隅,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但万万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如此千里迢迢地来爱一个“混蛋”。 只不过……“混蛋”自己,却不相信会被“爱”,从而错失了这份……唾手可得的爱意。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可婚礼却还是得参加—— 但在酒席上,俞姿怒气未消,一直在说,“哎哟,我看这孩子算是养废了,什么态度跟妈妈说话……” 这一桌坐的,全都是娘家亲戚,也就是外公外婆、以及几位姨、舅。 几位姨全都在迎合着俞姿,还时不时瞥来一眼,“小裴这是像他爸了,哎哟,咱们这儿可没有那样脾气,那些苏北人哟——” 忽然,又有一杯酒,递到了面前来,“哎哎,小裴啊,舅舅问你件事儿。” 大舅也是油头粉面的长相,笑盈盈的,眼睛快挤没了,“你表弟快毕业了,弄到你们律所好伐?帮帮这个忙,舅舅敬你一杯啦~~~” 裴逐推了推脸上眼镜,淡淡道,“不行。” “什么——”大舅都惊呆了,眼睛一瞪,“舅舅都敬你酒了好伐,你个小辈、什么态度?” 可裴逐还是没什么表情,只伸出一筷子,夹了点青菜,他嘴角已经烂出了个大血泡,嗓音很轻,“我离职了。” 他大舅明显不信,很鄙夷微妙地瞥来一眼,“哦哟~~~都是亲戚,竟讲出这种话。” 倒是俞姿她明显一愣,“你说什——” “啪”的一声,裴逐将手中筷子,拍在了桌面上,目光径直坦荡,“我说——我离职了。” 偌大的酒席餐桌上,陡然寂静了一瞬。 缓缓地,他大姨、二姨仿佛看到什么笑话,嘴角不由向上挑起,“哎哟~~~你妈妈可经常说,你年纪轻轻、就年薪百万,怎么就舍得辞职了?” 俞姿脸颊陡然气红了,既不屑又不善地瞥去一眼,软刀子似的呛人,“是啊,我儿子就是优秀,年薪这么高,他都不放在眼里。哪像某些人——撑死累活,赚那么两个铜钿。” ——刻薄、又自私自利,整个家族都仿佛模子印出来似的、如出一辙。 在这么一瞬间,就仿佛有真相,轰然着、醍醐灌顶—— 周遭都热热闹闹的、觥筹交错,可裴逐的双眼却怔愣颤抖,缓缓地,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轻蔑、悲凉的淡笑。 “……没有一丝一毫的‘爱’。”他不知是在对谁呓语着,连呼吸都抑制不住在颤,“人在‘吃’人……” ——但荒唐可笑的是,这是在他在这世界上唯一、且仅存的“家”了。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喜气洋洋地,“新郎、新娘来敬酒了——” 他表妹以及表妹夫穿着通红的喜服,首先走到了娘家这一桌,“姥爷、姥姥——” 这一嗓子,让原本不睦的亲戚们都尴尬了一瞬,还是他小舅舅最先反应,掏出了个薄薄的红包,“恭喜恭喜。” 结果他姥姥却眼疾手快,狠狠扒拉一下自己小儿子,“给什么钱、给钱?” 他表妹几乎尬在了原地,憋红了眼圈、或者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笑,“……” 而姥爷则目不斜视地,一杯一杯只管喝自己的酒,双眼眯着,嗓音拖得老长,“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听丈夫婆婆的、勤快点洗衣做饭,不许顶撞长辈——” 忽然“咣当”一声,裴逐猛地从酒席上站起身来,他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第一眼先瞥向了表妹,淡淡的,“抱歉,我粗鲁一下。” 表妹又呆愣了一瞬,“啊、啊——?”但表妹夫却眼疾手快,直接就将表妹给护住了。 下一秒钟,只听“哗啦啦”一片碎响,裴逐猝不及防地伸手,将他们这一桌酒席全掀了。剩饭、生菜,杯盘狼藉着、碎了满满一地,连不知名的汁水都溅了满身—— “疯了——你特么疯了!!”他大舅骤然变脸,极其大声地吼道,“你个兔崽子——特么在干什么?!” “咔嚓”一声,裴逐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他单手抄兜,另外一只手则拿着用牛皮纸包好的、厚厚一沓钱,递到了表妹和表妹夫的面前,淡淡说道,“礼金。” “……”表妹都傻眼了,还是表妹夫反应快,直接伸手就拿,“谢谢哥。” 裴逐手掌插兜,他踩着一地狼藉,在一片碎片汤汁里,捡起了一开始的那个红包。 “就两百块。”他拆了红包,嘴角轻蔑向上挑起一丝。 “……”这回换小舅舅傻眼了,他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来话。 裴逐极其冷漠的、环视在场一圈,犹似质问,“有你们这样的亲戚吗?” 他大舅抹一把脸上污秽汤汁,又吹胡子瞪眼,“裴逐,这特么是你表妹婚礼——” 顿了顿后,他眼神先瞥了一眼自己爹、娘,嗓门又更大了,“再说了——你这什么态度对长辈?!” “你就不怕丢——” “我有什么好丢人的?”裴逐却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 缓缓地,他眉眼抬起,瞳孔极深、又极冷漠,“生在你们家,才是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吧?” 现场寂静了一瞬,鸦雀无声、又面面相觑着。 而直到此时,裴逐才体会到了流淌在自己骨子里的“恶”,他一边微笑,一边极其畅快的,好似个降临人间的恶魔,“一个个装的跟好人似的——” “可你们那天大的面子啊,就只值二百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要在短短几千字内,呈现出一个矛盾又畸形、却又普遍的家庭以及背后的家族,是个挑战。 思来想去,翻来覆去,我还是聚焦在了“妈妈”身上,“她”的痛苦是可视化的,“她”的尖锐也是可视化的,但把她“逼疯”的是什么?别太对“妈妈”有意见。她也有“好”以及“可怜”的一面。女人不是天生这样的。 裴逐一开始是一个“男社典型”,整本书都在不断把他凝视,把他打碎……人人生而平等,不论性别、肤色、种族。 而我的写作本心,是希望……能塑造出鲜活立体、又完整的人 ◇ 第61章 无爱不可活 “咣当”一声巨响,裴逐一脚踹开了房门,开始翻箱倒柜、准备收拾行李离开—— “你这混账!!”俞姿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追上来全靠裴魏鹏搀扶,却还有力气追上来,“啪”地扇了裴逐一个大耳光,“你让妈妈以后怎么做人——??” 裴逐被扇到脑袋一偏,连手中的饼干盒子都咣地掉落在地面上,砸到了脚背、都感觉不到痛一般,“……” “……”但下一秒钟,他似乎有所触动,“为什么……我们要这么痛苦?” “你说我爸是戆大,那我也是个小戆大。”他说这话淡淡的。 “你们……是我的父母吗?”缓缓地,裴逐眼角流淌下泪水,嘴角却向上牵起,有些讥讽,“不是在玩什么cosplay吗?” 俞姿和裴伟鹏全都哑住,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听起来怪涩情的。 “只感动自己,只是朝别人表演……”裴逐继续往下说,“实际‘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似乎想不明白,或者一直都不懂,“你们俩很喜欢玩‘虐恋情深’吗?从小到大,在用我来当情/趣/道具吗?” “你——”裴伟鹏老脸一红,他骤然伸手一指,“你就是这么对爸妈说话——” “那你们接受’吗?”但裴逐却眼眶通红,眼神紧迫盯着,径直上前了一步,任由那根手指犹似枪口一般、径直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缓缓地,他喉结一滚,有些残忍的,“我是个同性恋啊。” 他嘴角挑起了一丝,“你们千辛万苦、用尽一切培养出来的儿子——是个阳/痿、只喜欢男人的变态。” 轰然一声、仿佛晴天霹雳,裴伟鹏和俞姿的眼眸瞪大到极致,看起来快碎了、或者几乎崩溃,“什……什——” 他们眼神扑朔又躲闪,说话都结巴,“你、小孩子家家的……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但裴逐对此嗤笑了一声,又问了一句,“你们接受吗?” 他们这会儿倒像是夫妻了,眼神还在躲闪不停,拼了命找借口,“什——什么鬼东西、去外面学了些乱七八糟的……” 熟料这时,裴逐却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一步。他熟视无睹,直至走到了他家大门口。而直到这时,俞姿的眼神已经算得上是惊恐,嗓音尖锐而凄厉,“裴逐——你干什么?还想不要爸妈了吗?” “呵呵……”裴逐低笑了两声,似乎感觉好玩。 “妈——”顿了顿后,他再次抬起头看来,“‘爱’是什么?” “什——”俞姿又懵了,“什么爱不爱——” 裴逐转头又问,“爸——什么是爱?” 而裴伟鹏更懵、更慌,“什……爱什么?” “‘爱’啊。”裴逐苦笑了一声,他低下头来。 他看了一眼俞姿,又扫了一眼裴伟鹏,嘴角轻蔑,“你们相爱吗?你们爱着彼此吗?’” “谁——”俞姿脸都气红了,她扯长了脖颈,不许别人说自己半个“不”字,甚至不惜放下爱恨情仇,“谁说我不爱你爸——!” 咔嚓一声,裴逐已经打开他们家大门,“那你们‘相亲相爱’去吧。” 他拖着行李,站在了大门外,对着背后摆摆手道,“爸、妈——我不想痛苦了。” 坐在返回深城的飞机上,裴逐头靠着舷窗,静而失神地望着大片苍茫雪白的云海。 他脑中忍不住想起,上一次这样看云时,身边陪坐着的那人……而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京城发生的一切,就似是一场恍若隔世的梦。 缓缓地,他通红的眼角,陡然滑下了一行清澈泪水,沉甸而又湿漉漉地、沾湿了脸颊。 ——在这偌大无依的世界里,他已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无人爱他、也无人怜悯他—— “盛聿恒……”裴逐已说不清此时心绪,到底是爱、还是恨,嘴唇无声喃喃着,“只有你……祝我快乐。” “可我现在——好他妈的不快乐。” 裴逐彻底碎了、或者说崩溃。甚至连最爱的工作,都已经从中找不到任何意义…… 他毫无理由、直接休了年假,手机快被电话给打烂了……但就是不接、最后直接因没电而关机。酒柜也几乎给掏空了,每天醉了醒、醒了醉,极其不愿睁眼看到“明天”。 直到,他迈着迟缓步伐,醉醺醺地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只有空荡荡的啤酒罐子,横七竖八、潦倒散落。 裴逐微微怔愣了一瞬,拿酒的手掌,停滞在了半空中,“……” 但顿了顿后,他像是激不起什么反应了,又迈着拖沓迟缓的脚步,走入了卧室,准备再睡上一觉。 可现在,不喝醉了根本就睡不着,无奈之下,他又从床上爬起来,目光暗沉呆滞。挣扎了许久,才走入卫生间刮了刮脸,随便洗漱了一下,拿起件衬衫就穿上了。 他皮肤苍白,双眸遍布憔悴血丝,看起来已经没有几分活人样儿,最后戴了个口罩出门、穿着拖鞋、手中提着积攒已久的垃圾。 走个几十米,街口就有便利超市,裴逐进货似的、将货柜上的啤酒、洋酒全都扫了个空。 只是,当他走出便利店,望向天空的一刹,忽然有冰凉雨滴、坠落在他的眉心。 接着,只听“哗啦啦”一阵轻响,今年的第一场梅雨——不经然地,降落在了这座城市。 裴逐身上的墨蓝色衬衫,都已经被打湿出斑斑点点的痕迹,但他也不在乎,冒着小雨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喵呜——”忽然,一声凄惨可怜的猫叫传来。 一只瘦骨嶙峋的橘猫,扒着路边的灰色高大垃圾桶,挣扎着、拼了命地想要把一袋垃圾往外叼。 它试了一次又一次,却都重重摔在了地面,因为饿到毫无力气,甚至不能四脚落地。嶙峋脊背沾染了污秽、臭气熏天的,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个流浪脏猫了。 “喂。”裴逐很冷漠的,因为这猫挡住了他的路。 橘猫小心而又谨慎地瞥来一眼,身体往垃圾箱后藏了藏,“……” “长这么丑。”裴逐的嘴巴一如既往地毒,哪怕是对一只流浪猫,他嘴角向上牵起,“怪不得没人要你。” “……”橘猫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更惊惶了,它像是能听懂似的。 缓缓地,裴逐蹲下身来,从购物袋中掏出了一根火腿肠,撕掉外皮,掰了一块丢过去,“吃吧,毒不死你。” 这人还怪有毛病的——橘猫飞速一探头,叼走了火腿肠,开始“喵呜”“喵呜”大嚼特嚼。 忽然,只听头顶响起“轰隆”一声闷雷震响,下一秒钟哗啦啦地、大雨倾盆而下。 裴逐湿成了个落汤鸡,但这流浪猫、还不让他碰,一时半会都弄不走了,“操——你知不知道谁在救你啊?” 而就在裴逐撅着个腚,蹲在垃圾桶前,费力伸手抓猫的狼狈时刻—— 很猝不及防地,一只宽大而筋骨分明的手掌,握着把雨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裴逐的双手还抓着这只臭猫,从他这视线角度,仅能看到一双皮鞋、还是他曾最为熟悉的牌子。 但下一秒钟,当意识震动,一股极其钻心的惊惧,陡然在浑身血脉炸开,让他一把抓住了胸口,“操——” ——是害怕、是惊恐……是经年累月一般的噩与春梦。zll 裴逐疼到嘴唇都泛白了,浑身颤抖个不停,呼吸一下比一下沉,“……” “裴逐。”盛聿恒也蹲下身来,他淡淡瞥一眼那只橘猫,“它有点丑。” 裴逐明明戴着兜帽和口罩,却仍然被叫破了姓名,这让他猝不及防地、却也泪水滂沱,“操——我特么——” 但他在张嘴的一瞬间,就陡然压住了,太多的爱、以及太多的恨,似是黏连血肉一般、纠葛在了他的喉头,以至泛起一股浓烈而又尖锐的血腥味。 “你骗我……你骗了我……”下一秒钟,他双眼陡然猩红了,一边流着泪水、一边疯狂颤抖着,“我对你那么好……” “是因为我没认出你么……还是我一开始骂了你、扇了你耳光……”他每说一句,眸中的痛苦也就加剧一分。 是的——他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但他也有……名为“爱”的东西。 “你骗我……”裴逐现在已经是嚎啕大哭了,满脸狼狈,“盛聿恒——” “咣当”一声,他跪在了地面上,在无休止的落雨当中,伸手抓住了自己胸口、五指痉挛,“求你……再爱一爱我吧……” ——至此,才发现在这扭曲、又动荡的世界里,人若无“爱”便不能独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在高处相遇,在底端相爱——这是《以下克上》的含义。主旨点出来了。裴逐没有内生的、自发的爱,在亲密关系中,很容易沦为“乞丐”,这也是他的可悲、可怜之处。 ◇ 第62章 神魂颠倒 一场倾盆大雨,就似是让整座城市都颠倒过来—— 两人相拥着、就仿佛溺在了眼不可见的深海里,仅能靠唇舌纠缠、厮磨,来哺渡对方的性命。 ——这是一对溺水相依的,仅剩彼此的无救之人。 裴逐一边亲吻着、一边哭泣,似乎怎么吻都不够,踮起脚尖,用力地勾住了盛聿恒的脖颈,“求你、骗我吧……你再骗一骗我……” 在这场淋漓尽致的大雨里,盛聿恒从头到脚都被浇透,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雨水纵横滑落。 但他却珍之又重,用滚烫的掌心,捧起了裴逐的脸颊,拇指摩挲了一下唇瓣,认真无比,“裴逐……” “我爱你。” “我从没有在‘爱’上,欺骗过你。”盛聿恒坦言道。顿了顿后,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又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下颌,“……瘦了。” 而此刻,裴逐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狼狈而又瘦骨嶙峋,“什么?” “你……你辞职……”他抿了抿唇,想问却又不敢问,“还有汪中丞……” “我辞职是为了找你、一直都在找你——”盛聿恒看着他,眼眸乌黑、且疑惑,“汪中丞怎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在这一瞬,裴逐蓦然低垂下了脑袋,他心知肚明,汪中丞骗了他,可又为这“欺骗”而庆幸着—— 缓缓地,他抿起嘴唇一笑,苦涩、又淡淡,“……” ——幸好,他并没有被爱所欺骗。 ——他还不是一个万恶不赦的“混蛋”。 等到大雨中踉跄回家,裴逐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他狼藉不堪着,完全没有了以往那盛气凌人的矜傲样,倒似是一条丧了家的败犬,瑟瑟发抖个不停,“……” “咣当”一声,大门关上,盛聿恒手中拎着购物袋,装着那只橘猫,也浑身湿透、嘶声嚎叫,“瞄——喵——” 然而下一秒钟,裴逐就仿佛食髓知味,再一次伸手捧住了盛聿恒的脸颊。两人毫不顾忌地、在玄关就开始拥吻起来,舌头闯入口腔的一刹,明显是饥渴的、且十分急色的。 橘猫还装在购物袋里,被随手挂在了门把手上,让小小的它,分外不解、又百般挣扎提醒,“喵——喵——” 裴逐已经有些情乱意迷,那些湿漉漉的雨水,却在碰上盛聿恒体温的一刹那,都好似蒸发了。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渴望着被触碰、被拥抱,肺腑灼热着、滚烫着,却也似一口吊着性命的虎狼猛药 盛聿恒一边亲吻着他,一边脱掉了身上湿漉衬衫,结果下一秒钟,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他的脚后跟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酒瓶、顿时稀里哗啦响彻一片。 他似乎吓了一跳,抬眼一望,才看到卧室当中已经没什么下脚之处,酒瓶横七竖八的、简直遍地都是。 “等一下。”顿了顿后,他忽然就不亲了。 裴逐也惊了一跳,心脏有些惶然地、怦怦直跳,“为、为什么……” “……我先给你收拾一下家。”盛聿恒手臂鼓胀用力,直接就把他给抱了起来,放在了唯一还算干净的餐桌上。 裴逐买了这套新房后,就从没开过火,一直都靠吃外卖、还是在茶几上直接吃——这餐桌就相当于是摆设。 他猛地一扭头,就见盛聿恒赤裸着上半身,提着块毛巾,以及一个塑料空桶,直接就进了卧室当中。 ……说实话,他对自己家有塑料桶这事儿,也挺感觉到震惊的。 这些日子,除了喝酒、就还是喝酒,每天醉生梦死的、只希望再也不看见明天的太阳—— 裴逐低垂下脑袋,盯着自己不断抠弄的双手,陷入了一阵难言沉默当中,“……” 但缓缓地,他凝视着自己逐渐干净、有序起来的家,心腔柔软至深之处,又陡然升起了一股异样的、麻酥酥的感觉。 ——就仿佛,在被打扫、整理的是他自己一样。 连那只丑不拉几的橘猫,盛聿恒都给拿温水洗了个澡,并将毛发当中的跳蚤一只一只捏死,再用吹风机抖动着吹干。 这橘猫就只有芝麻大点的胆子,刚从卫生间逃生出来,就吱溜一声窜进沙发底了…… 盛聿恒的肩膀上多了几条血淋淋的猫爪印,他回头瞄了一眼,又拿吹风机给自己吹了吹溅上不少水的头发。 “盛聿恒——”而直到这时,裴逐还坐在餐桌上,一动不动的,好像个行将就木之人。 但缓缓地,他嘴角向上勾起一抹,两行清澈的、无声的眼神滚落了下来,“我爱你。” “滴答”“滴答”……空气在这一瞬静谧,只能听见不知名水珠下坠、又摔碎的声响。 手中嗡嗡个不停的吹风机,忽然就停掉,似乎恰逢其时地故障了—— 可盛聿恒还保持着吹头的姿势,只转头回眸,一双乌黑狭长的眉眼,显得格外深、又极其喑哑,“……” 轰隆一声闷雷震响,如从远山深处传来—— 裴逐闭着双眼、泪痕未干,忽然想到了幼年时,他站在钱塘江边,生平第一次观看大潮。而如今,耳边春雷,幻化成了那轰鸣、怒吼的万潮同归。 他嘴角缓缓牵起了一丝悲苦又怜悯的笑,“……”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而今,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是……‘我’啊。”他嗓音颤抖着、纤细着,仿佛随时都会断灭似的、却又飘摇坚忍,“是‘我’爱你啊——” 缓缓地,盛聿恒踱步到他面前,用温热宽大的手掌,捧住了他的脸颊,一路爱怜地抚摸至了耳后。 呼吸一声比一声深沉,就仿佛面前燃着一盏小小的、似有若无的灯,但他唯独嗓音坚定,“裴逐——” “我爱‘你’。” 轻柔无比地,盛聿恒闭上双眼,亲吻了一下爱人的额头,似乎烙印一般、又一次重复,“‘我’爱‘你’。” 在一片黑暗当中、半盏灯火也无,只有落地窗外,反衬着这座偌大、又星罗棋布的城市些许光芒。 盛聿恒蜷坐在墙角,一腿屈起、怀中抱着裴逐。而裴逐安睡时的脸,明明透着沧桑、却又似个清澈的婴儿,不染尘、不妄念……缓缓地,让人忍不住伸手,遮了遮他的眼。 “喵——”伴随着一道小小声,橘猫柔软钻入了门缝,来到了他的身边。 “橘子。”盛聿恒直接唤他,“过来——” 仿佛能听懂,橘猫迈着软白的小爪,走上前来,用脑袋不住蹭他的手背,“喵~~~” 盛聿恒眼眸黑沉着,用手掌搔挠了几下它的耳后、以及下颌,手法极其熟练,明显是个养猫老手了。 “好久不见。”他嗓音轻轻的。 ——裴逐酗酒严重,他都已经不记得,不靠酒精入睡的滋味了。 “咣当”一声,当他的手臂垂落碰到床板的一刹那,几乎惊惧着、猛地睁开双眼,“!!” 他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裹着被子,赤脚跑到了客厅当中—— 在一声声的“滋啦”当中,盛聿恒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臂,正在颠勺炒菜,也回眸看了一眼,“……” “……”裴逐和他大眼瞪小眼着。 “酒醒了?”盛聿恒没什么表情,淡淡问他。 “……”裴逐不知该说什么,只张了张嘴,但一张脸却莫名有些红,“我——” 他这时候才瞥见,家中已经焕然一新,所有的洋酒瓶、啤酒罐全都被清理了一干二净,门口堆着足足七八袋垃圾。 缓缓地,盛聿恒从脖颈上,将围裙给摘下来,淡淡道,“吃饭吧。” 两人面对着面,坐在了餐桌边,区别于裴逐面前的一盘煎蛋吐司,盛聿恒给自己煮了一大海碗的粥、外加一整盘炒河粉、一沓厚厚的烙饼,简直是碳水开大会、胃里排排队。 “……”裴逐看得简直目瞪口呆,只感觉,他的饭量好像又大了。 “当啷”一声,盛聿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超级豪华版“套餐”给吃完了,放下手中餐叉。 裴逐怔愣了一瞬,低了低头,刚要也往嘴里猛塞。而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裴逐——” 盛聿恒以一种坚毅的、又不容置疑的眼神将他看着,可说话却很云淡风轻的,“别放过任何一个,让你流泪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63章 报仇真爽 大概没人记得“贾开朗”了—— “十二个猪肉包子、六个素三鲜包子,两杯关东煮、要萝卜、鸡蛋、香菇、魔芋丝……”他站在便利店柜台,身穿薄的像层纸似的西装,手头还拎着个沉甸甸的电脑包。 贾开朗已经很熟悉带早饭这一套,嘴巴就跟报菜名似的,但顿了顿,他忽然忘了,“还、还要……” “要什么?”带口罩的便利店柜员,撇来了一个眼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不是——”贾开朗停滞了一瞬,下一秒钟,他直接开喷,“你什么态度啊?你是顾客,还是我是顾客?什么态度在这结账——” “……”便利店柜员窒息了一瞬,下一秒钟,她身上的淡淡死感更强烈了,“我问你还要什么——” “咣当”一声响,贾开朗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脑袋都伸过去,“对啊——你摆着张臭脸给谁看?我欠你钱是怎么——” 便利店柜员眼皮耷拉,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操——” “哎?hanny姐,你说你不想吃关东煮了?”而就在这时,贾开朗忽然一转身,接了个电话,“好好、没买呢,正好……” “关东煮不要了。”下一秒钟,他再次拿起关东煮的杯,重重拍在了柜台上,“什么态度啊……我我还是你家会员呢——” 说完,他也不管不顾,低头扫了个码,然后转身就走。 赶在上午八点五十,打了个卡,赶紧坐在了工位上—— 贾开朗将买回来的早饭,挨个放在组内中高年级律师的桌子上,还不忘打开手机,挨个回复:【姐,早饭买回来了哈~~~】 ——就光是一个“哈”字,以及摇晃到好似要把腰给扭断的“~”,简直看不出这是刚刚在便利店里挑刺吵架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一阵没心没肺的笑声传来。 刚一扭头,就瞥见了姚世熙在和ella又说又笑,“姐,我们下午点那个蛋糕吃吧?就它家好吃、不甜还奶味巨浓——” ella现在也是合伙人,她穿一身灰色西装,手中端着杯咖啡,笑着应和了什么。 “……”渐渐地,贾开朗五官阴沉下来,似乎讨厌透顶。究竟有什么好笑的?一天到晚傻乐个什么? 但下一秒钟,他胸口还有些郁结,再一次抬起千钧重的手臂,将手机凑到唇边,“哎,hanny姐,有个事儿可能得麻烦你一下,就是这个转正考评——” “不通过哈——”下午的时候,那张转正考评表,就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hanny手中端着杯咖啡,嘴角没什么诚意地一牵,“不好意思哈,小贾——” “……”贾开朗脸色铁青着,他瞳孔怔愣又颤抖,看着面前这张薄薄的纸。 缓缓地,他嘴唇忽然嗫嚅了一下,但说什么没人能听清。 “不是我不帮——”顿了顿后,hanny大概也觉得自己没人情味了些,于是也多说了两句,“是汪par那边——” “我给你们当牛做马——”但下一秒钟,贾开朗猛地站起来,他就好似崩溃一般、五官都扭曲了,怒吼咆哮道,“天天早上都是我买早饭,你们有谁给我过钱么——?!” “一个个装的可高大上了!”他大脑已经完全宕机,都不知道自己在吼些什么、除了发泄,“关键时候,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帮忙!!” “……”hanny的脸色也已经很难堪,顿了顿后,她也忍不住张嘴、说话刻薄又锐,“你吵什么吵?不通过就是不通过,你这个样子,谁敢给你通过——” “再说了,是汪par的意思——”她眼角眉梢已经完全耷拉下来,脸颊有些耻红。 “那我去找汪par!”贾开朗猛地一抹脸颊,腾地一声就往办公室方向走。 但hanny的嘲讽却没有停止,“汪par怎么可能理你一个实习生——” “咣当”一声巨响,贾开朗一拳锤在了办公室玻璃门上,但下一秒钟,他嗓门却很拘谨的,“那个……汪par能开一下门么,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可门内却安安静静的,仿佛并没有人存在一样—— 贾开朗又敲了一阵,渐渐地,他手臂便虚软无力,脑门上全都是汗,心也跟着慌了,“汪、汪par……” 而看见这一幕,hanny似乎放心了,双手环抱胸前,“看吧,我就说汪par不在。” 缓缓地,贾开朗脸色越来越青、甚至已经憋到紫红的程度,停顿了两三秒钟,他骤然爆发出一声全办公室都能听见的大吼,“他凭什么不在——” “老子给他塞了二十万!他凭什么不在——!!” “二十万——”汪中丞穿一身西装革履,站在了偌大、且排列整齐的酒柜前,随手抽出来一支红酒。 顿了顿后,他回头望去一眼,十分不信任,“我说……你怎么好心请我喝这个价钱的酒了?” 而就在他身后不远—— 裴逐同样穿着西装,坐在皮质沙发上,腕上戴表、慢条斯理地斟倒了两杯血红色泽的酒液。缓缓地,他走上前去,一杯捏在手中,另一杯向前抬起,“我说过——” “要请你品尝一下,‘经济大萧条’的味道。” 汪中丞脸上表情瞬变。而下一秒钟,裴逐手指倾落,斟满酒液的高脚杯,“当啷”一声摔碎在了地面,就似是凶杀现场一般、酒液四溅。 “petrus 1970s。”他嘴唇轻启,嗓音醇厚,介绍着这支传奇年份的红酒。 “你——你干什么?!”汪中丞的西裤、皮鞋,全都被溅湿了,脸上涌现愤怒,“裴逐,你特么……” 但裴逐并未说话,只盯着他,“你想喝,去舔两口吧。”下一秒钟,嘴角勾起,“但我觉得,你这种畜生舔都不配。” “……”汪中丞都傻眼了,他大老远来这里,却是来听自己的死对头骂人。 缓缓地,他们二人竟绕着酒庄陈列室里,唯一一张纯木质的长桌,绕着走了起来。 “我特么没——”汪中丞忍不住先发制人,话刚要出口,先顿住,“最近,根本没招惹过你。” 而裴逐单手抄兜,下一秒钟,只听“哗啦”一声,他猛地将桌面上一沓文件,掀飞了过去—— “‘华宇’的ipo上市,是你做的——”他眼眸犀利,犹似刀光,“你背后操盘,利用海外资金,帮助成立多家子公司,截断上下游——算不算鸡鸣狗盗?” 在这一瞬,汪中丞脸色终于变了,近乎于惨白。他们二人还在绕着长桌在走,缓缓地,他眼神不善起来,“查我?” “针锋相对这么久——”裴逐手掌抚摸桌面,嘴角向上勾起,“不是只有你手里,才握着‘把柄’。” 下一秒钟,只听“咣当”一声,汪中丞忽然暴起,伸手去抓桌上的文件—— 而更猝不及防,裴逐抄起了红酒瓶,直接磕碎在了桌角。 他一只手抓住细长瓶口,另一只手薅拽住了汪中丞的脑袋,“轰”的一声、将他压在桌面,锋锐碎片,距离他的眼球、仅仅只有一丝的距离。 “……”汪中丞保持着狼狈的姿势、近乎目眦欲裂,额头有冷汗缓缓滑下。 “还不止呢。”裴逐嘴角向上勾起。 忽然,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传来了一段监控当中的画面—— “我特么当牛做马——”贾开朗跨坐在了窗框上,狂风吹拂里,他泪流满面,脖颈上的领带被吹到上下翻飞,“连汪中丞他妈住院——都是我去陪的床!!” “现在,竟然要开除我——凭什么!!!” 他们律所楼层不算很高,透过落地窗,能够清晰看见,下面已经围了一圈警察、小报记者以及路过的好事儿群众们。 “我辛辛苦苦考上了研——特么学校不提供宿舍了!又写论文、又被导师压榨——”贾开朗的控诉,就仿佛掷地有声,“整个实习的过程,我特么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理由都不给一个,就特么辞退我——!” “我可是给汪中丞交了二十万!!” 犹如泣血的咆哮声,透过手机清晰传来,直接就叫汪中丞脸色大变。他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连嘴唇都没有丝毫血色了,“……” “说你是‘畜生’,”裴逐还不忘嘲讽,“都属于是抬举你了。” “你又算什么好东西——”汪中丞哪怕被桎梏着,仍瞥来憎恶、又狠戾的一眼来。 但裴逐对此只是一笑,他薅拽着汪中丞的头发,使他被迫仰头,在耳畔轻声低语,“我是‘恶人’——” “但自古以来,恶人总有‘恶人’磨。”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64章 为你纵容 汪中丞简直害怕到了极点,半截酒瓶的尖锐碎片,就悬在他的眼球表面,好似呼吸稍微大点,就能捅个对穿—— “裴逐……”缓缓地,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似乎讨好的、喉头缓慢上下一滚,“我们也没什么、血海深仇的过节,至于——” “我看不得你好。”裴逐斩钉截铁道。 “……”就特么一句话,直接给汪中丞的谈判策略给干穿了,双眸不由失神。 下一秒钟,他也不理智了、破口大骂道,“裴逐——老子日/你/祖宗!!” “我祖宗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裴逐承认的很彻底,还淡淡的、压根就不怎么在乎。 汪中丞气到呼哧带喘,头脑一股股充血、还泛着眩晕。下一秒钟,他努力仰起头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操——老子不就是举报了你和那个实习生——” “还得谢谢你。”裴逐手掌按着他脑袋,用好似铁钳一般的力道,但嘴上却淡淡的,“我也才知道——” “我特么是个‘情种’。” 论嘴皮子,汪中丞就是投胎个八辈子,也远远赶不上裴逐。他身形狼狈、被强按在桌面上,更加气血翻涌,眼眸都遍布血丝,“操……” “……”可是裴逐对这个字过敏,下一秒钟,照着他下半身狠狠踹出一脚,“不会说话,就特么闭嘴!” 汪中丞痛叫了一声,但下一秒钟,他已经属于半疯状态,“哈哈哈哈……” 他脸上表情扭曲、眼镜破碎,却硬生生瞥来了极深一眼,歇斯底里,“你以为自己会有好下场吗?” “裴逐——天道好轮回!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哦?是么?”裴逐却没有丝毫动容,缓缓地,他俯身下来,凑近耳畔,“那我有人陪我一起下地狱……” “汪中丞,你孤家寡人的、又有个谁啊?” 汪中丞的下场,就只有被经济犯罪侦查科给带走。但临上车前,他仍然憎恨怨毒,仿佛笃定裴逐会和自己一个下场。 而裴逐,还留在满地狼藉的室内,踩着碎片、横流的酒液,缓缓喝了一口手中的红酒。 忽然,他头也不回地问,“你哪来的监控?” “长得太帅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盛聿恒穿着白衬衫、戴眼镜,走了进来,“和行政小妹说一声,就要到了。” “……”裴逐无语凝噎,只能又往下灌一口酒。但下一秒钟,他不免有些咬牙,“你特么——” 盛聿恒在这时上前一步,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了他的下颌,二人嘴唇的距离瞬间拉近,但却似有若无地、并未接触上,“……” ——一时之间,只听呼吸深浅、而又分明地响彻在寂静室内。 缓缓地,裴逐也似是找到了几分感觉,他用手勾住了盛聿恒的脖颈,另外一只手高抬、然后“哗啦”一声将红酒倒在了他身上。 “二十万一瓶——”他嘴唇颤动,二人呼吸相缠着,“得让我尝出‘滋味’吧?” 盛聿恒身形不动,视线却缓慢挪移,至满地狼藉的碎片、横流酒液。 “我觉得有些败家——嗯、唔……”话音未落,他便已经被堵住了嘴唇,囫囵推到了桌面上,仿佛被桎梏围困了一般,仅能抬头被迫接吻。 裴逐亲他的嘴、用舌尖肆意翻搅着、吮吸着,但还觉不够,又握着他的脖颈,去舔舐啃咬着喉结。 皮肤表面被酒液沾染,冰凉而又辛辣醇厚,混合着雪松、焦糖以及黑樱桃果酱的气息…熏醉着、迷人且沉沦着。 裴逐似乎醉了酒,他齿间还咬着喉结,却嘴角却笑了,“……盛聿恒。”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着、渴求着,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带劲儿,让他再一次、用力碾压式亲吻盛聿恒的嘴唇,由衷赞美,“我真是——爱死你了。” 他们下一个复仇计划,得等到过春节才能实施,在此之前,该上班还得上班、该当社畜还得当社畜—— “咣当”一声,大门在背后关上,裴逐手肘挂着西装外套,身上衬衫褶皱、连工牌都没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淡死感,“我回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炖煮的香味,伴着浓浓烟火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餐桌上摆放着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四菜一汤,但客厅内却空空荡荡,丝毫不见人影。 裴逐怔愣了一瞬,眉头微颦。 他一边将工牌,从脖颈上囫囵摘下,一边朝着书房走去,但万万没想到,他的笔记本电脑竟然开着、显示港股近期的大盘走势。 “咣当”一声响,盛聿恒赤裸着上半身、湿漉漉地从浴室当中走出,用骨节分明的手掌按着头顶毛巾,却在看见裴逐的一瞬间,有些呆滞住,“……” “你炒股?”裴逐眉头颦蹙,知道了为什么他一直都不用上班。 “……”盛聿恒并未吭声,停顿了足足七八秒钟,才轻轻“嗯”了一下。 “你——”裴逐的心脏重重咯噔一声,他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穷”。他大脑有那么一瞬空白,甚至喉口发干、耳畔嗡鸣。 顿了顿后,他不知是心慌,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好,“……都买了哪些,给我看看。” 盛聿恒也有那么一瞬,眼神深邃,“……” 但他乖巧地走上前来,站在他身旁,动手点了两下鼠标,将今日入仓、以及清仓的情况,全都显示出来。 裴逐一屁股坐在了电脑前,动手将领带从脖颈上摘下来,放到了一边,“……”缓缓地,他眸光不由一抖,视线又转移到了盛聿恒的脸上,“你——” 顿了顿后,他又“咣当”一声站起来,“等会,我打个电话。” 裴逐站在书房偌大的落地窗前,一连几个电话,打给他在业内的同事、以及朋友。结果出人意料——盛聿恒入这几支股,长势惊人,背后却并无暗箱操作。 “好的……了解。”裴逐应和着电话,同时抬起头,瞥去了深深一眼。 “你——”电话挂断的一瞬间,他就迫不及待开口。 “抱歉,想多陪陪你。”盛聿恒却先开口解释,“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裴逐疑惑了一瞬,什么叫做时间不多了?但下一秒钟,他就被逼得、步步向后倒退,最后在脊背“咣当”一声撞在玻璃上时,盛聿恒扑了上来,唇舌入侵、深深将他吻住。 “唔、嗯……”裴逐瞬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他还穿着上班时的衬衫,却脸颊通红着、羞耻着,被另外一个高大男人按在玻璃上强吻。 盛聿恒一边吻着,一边居高临下、暗中观察他脸上表情,与此同时,伸出了一只手掌,轻轻合盖上了笔记本电脑。 准备好的四菜一汤都没人吃,晾在了餐桌上,但厨房台面上,却是另一番脸红心跳的景色。 白天上班,晚上“运动”,就算是铁打的人,都够呛能挨得住。 裴逐第二天,还没开始工作前,先就着水、吞了两片肾宝,否则光是在椅子上坐一天就得筋疲力尽。 也亏得是这样,他都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反正盛聿恒炒股就炒股,喜欢去打法援、就去打法援,赚钱养家有他在。 盛聿恒从律所辞职后,竟是做起了法律援助,帮助无经济能力的个人、或团体,打那种在许多律师眼中,既耗时、又费力的官司。 “可能这世间一报还一报——”他是如此解释的,嗓音淡淡,“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在街头再一次找到你吧。” 他从贫困山区走出来,更能理解贫穷与苦难,理解时代的一粒沙、对任何一人都是难以逾越的“山”。 “你喜欢做,就去做吧。”裴逐爱他、所以纵容。一天在散步的时候,他戴着围巾,手中握着热咖啡,忽然道,“不要担心钱,一切都有我在背后保驾护航。” 盛聿恒蹲在长椅边,正给几只流浪猫喂食,闻言,不由看去一眼,“……” “是橘子不吃的猫粮吗?”裴逐翘着二郎腿,也顺着瞥去一眼。 “生骨肉冻干。”盛聿恒回答,还不忘告状,“一百二十块一包呢。” ——那只瘦骨嶙峋的丑橘猫,如今也已经改换门庭,成了个挑嘴又事儿精的“大爷”,连带着小区附近的流浪猫,伙食水平都直线上升。 “操——”裴逐也震惊了一瞬,“它想饿死自己吗?” 橘大爷认为,只有人吃的才是国宴,人喝的才叫国窖,一切猫粮冻干罐头,纷纷都是毒药。 “……”盛聿恒无言以对,只能摊了摊手。 深更半夜,室内一派火热朝天、汗水淋漓,两双脚掌从被子下伸出,一颤一颤地搭在床沿。 而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一只雪白的手套爪子,猛地伸手一抓。 “嘶——”裴逐猛地痛叫一声,“你大爷的——” 可下一秒钟,鸡飞狗跳的、室内陡然响起四爪刨地的声音,一条做贼似的橘猫,嗖地窜出了房门。 盛聿恒顿了顿,不由起身,脸色潮红,呼吸气喘,“……” “它怎么就这么欠儿,只抓我?还非得这个时候?”裴逐义愤填膺地转头,也大汗淋漓的。 他“正事儿”都不干了,活动了两下肩膀,追了出去,“混账——你死定了。” 过了一阵儿,盛聿恒也从卧室里走出,他身上睡袍歪斜,靠在了门框上,看裴逐跪趴在地面上,去抓沙发缝里的橘猫,“你给我滚出来——学会开门了是吧,你特么一只猫不要脸、我还要脸……” “……裴逐。”盛聿恒忽然开口。 “……”裴逐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跪在地面上,回头看来,这姿势显出一身纤秾合度的肌肉来。 盛聿恒嘴角向上一翘,毫不犹豫,“我爱你。” ——在生活的每一个不经意的罅隙里,我都深深爱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65章 扪心自忏 “……我怕我妈扇你。”在坐上火车前,裴逐是这么说的。 他穿一身雅戈尔的衬衫,肩膀上系了个针织外套,这是他衣柜里最朴素、也最便宜的一套衣服了,“因为,我现在就想扇你。” “……嗯?”盛聿恒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淡淡看他一眼,周围还人来人往的。 下一秒钟,裴逐一张嘴就不怎么顾人死活,“你究竟长了个什么脑子,能把飞机票买成火车票的?” “怎么了?”盛聿恒扭开了手里的保温杯,浅浅抿了一口,“是二十万的酒太贵了,二百块的火车票不适应了么?” “……”裴逐更加无语,也懂了、合着坐火车,是为了控制花销。 他几乎是忍了又忍,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在这八百年不知道擦没擦过一次的候车厅长椅上坐下来,“……” “茶叶蛋吃么?”盛聿恒淡淡询问。 “艹……”裴逐又骂了一声。 但下一秒钟,盛聿恒那迫人的、充满了威吓性的眼神就瞥了来,“所以,只想找艹,是么?” 几乎是轰然一声,裴逐的脸熟透了个彻底,他慌张又无措地左右瞥视一眼,然后咬牙切齿、压低了嗓音,“大庭广众,你特么说——” “不大庭广众也没少说。”盛聿恒淡淡地,又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小旅馆八十一晚,你住么?” “……”裴逐的嗓子哑然了,或者说是被烧哑的,他既比不了无耻,也比不了这份淡定。 “车来了。”在站内广播响起的一瞬,盛聿恒就站起身来,“走了,下次再艹。” 一直以来精明干练如裴逐,早已经记不清k字开头的列车,到沪城需要多久——从他撂下话开始,就再也没踏足过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 但……毕竟是一时气话。他还是放不下家人,所谓的“复仇”,就是带盛聿恒回去,证明自己很“幸福”……有点幼稚,又有点可爱的“报复”。 “我那个儿子,简直是不能要了,什么态度跟我讲话啦——”而俞姿时至而今,也没忘记,她一边买这菜,一边跟菜摊水果摊的老板娘抱怨,“我是缺他吃,还是缺他喝啊,真是养了还养出仇来了——” 都特么已经听了八百回,水果摊老板娘也有些不耐烦,她笑眯眯的,专挑好话,“你脖颈上这项链挺好看,翡翠的?儿子买的吧?” 俞姿下意识摸了一下脖颈,翡翠的平安扣、坠着紫色的小葫芦,显富贵,又珠圆玉润的。 “你眼光还蛮好——”她说话没那么呛了。 “下午看见你儿子了。”水果摊老板娘想了想,又道,“好像跟个高个男的走在一起……” 熟料,听见这话,俞姿脸色陡然生变,活像见了瘟神,“我看你真是瞎了眼——!!” 她扭头就走,胳膊上挎着个买菜兜子,但却穿了一身旗袍,衬托身段、婀娜多姿——哪怕是下楼买个菜,也得是漂亮的、最引人注目的。 ——倘若没人应和、没人捧着,便不能“活”。 俞姿平时都矫首昂视着,下颌永远微收,脊背永远挺着,穿的旗袍都不带重样的。随时准备着,迎接别人的视线—— 但今天却怪怪的,不管是相熟的、还是不相熟的,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欲言又止。 “……”俞姿渐渐就觉得不是滋味,甚至连走路姿势都没那么挺了,甚至还身子一歪、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踝。 她刚一回到老楼,迎面忽然就有人打招呼,“我刚刚看见你儿子了,跟个男的走在一起。” “你眼瞎了吧?!”俞姿瞬间憋不住了,她一副吃人的凶煞样,“在这乱嚼什么舌根呢!这么大年纪了,就不怕天打雷劈!!” 她的心脏完全慌了,“咣当”一声,家门在背后关上,仍呆呆站着、回不过来神,“……” 裴伟鹏半躺在沙发上,双脚交叠,搭着茶几,正在大声看球儿,“……你病了啊。” ——互看不顺眼多年,哪怕是关心,也只能用“怨怼”一般的语气,才能说出口。 “滚啊——”俞姿瞬间将手里的菜兜子,往地上狠狠一掼,发疯了一般尖叫,“滚——!!” “……”裴伟鹏狠狠一怔,下一秒钟,他胸口也炸了,“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你说我有病——”俞姿憋不住了,她活像是索命了一般,用颤抖双手戳着自己胸口,“对!我就特么是有病,才会嫁给你!!” 裴伟鹏又窒息了一瞬,自己就特么好好看场球而已…… 顿了顿后,他一句话不说,转身趿拉着拖鞋走了,然后“咣当”一声,狠狠将大门关上。 “……”而俞姿跌坐在了地面上、身形垮塌,仿佛求索无门一般,开始嚎啕大哭,“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我做了什么孽啊啊啊!” 不知是嚎啕多久,她忽然醒神了一般,颤抖着双手,摸出手机,开始发微信消息—— 【俞姿】:你是不是要妈妈死了才开心,是不是就想妈妈丢脸? 结果这条消息刚一发出,对面陡然弹出一条—— 【您已经删除了对方为好友】 而就在他家不远、一派逼仄的宾馆屋内,弥漫汗水的湿咸、以及急促又滚烫的喘息—— “盛……盛聿恒……”裴逐双眼都失神了,嘴巴微张,“盛——” 盛聿恒的手肘撑在他身侧,于此时轻轻抬手,擦拭而过、他眼角湿漉又冰凉的痕迹。 “……”裴逐一时半会都说不了话,却搂抱着怀中脊背,那种求索的、依偎的姿态,就似乎想将人勒进骨血里一般。 缓缓地,他嘴唇忽然一动,“……你弄坏我吧。”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鼓起勇气回家。他为什么对家人耿耿于怀?大概,因为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压根也不值得被好好对待。 毕竟,从他自从小,亲眼目睹的就只有控制、极端、自私自利……要站在金字塔尖,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要学习好、要当好学生,却能视普通人的痛苦与悲惨为无物——甚至加之以嘲讽、贬低,从不认为自己会沦落到那种境地。 “……”纵然裴逐顿悟,但也无法摆脱自己的过去,连他血脉里鼓动着的、都是流毒一般的自私与傲慢。他眼眶通红,“我太糟糕了。” 可话音刚落,盛聿恒却仿佛受不住了,闭上双眼眼,去吻、去触碰他的嘴唇,嘴角向上翘起,“你真是……” “太可爱了。” ——明明是个“恶人”,却悔过自忏着过去。 ——实在让人无法不怜惜、疼爱。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差大家三天的更新,这周补上两天了! ◇ 第66章 年少秘密 俞姿已经不敢出家门了,因为无论是买菜、还是去美容,还是和姐妹们聊家长里短,总是会有人告诉他——“你儿子回来了,和一个男人一起。” 她的前半生,唯一的指望,便是“儿子”。她“牺牲”了工作,“牺牲”了夫妻感情,“牺牲”了所有的一切,只为了“儿子”能够给她撑腰。 可她的儿子做了什么? 曾经,裴逐的膝盖仿佛锈在了地面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满脸是泪,“妈——到底、什么是爱?” ——我“爱”我的儿子啊,还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爱!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词汇,能够形容,俞姿出门买菜,在看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跟一个身形更高大、却看起来更年轻的男人,走在一起时的滋味。 她的大脑轰然一声爆炸了,似乎自己辛辛苦苦建筑起来的一切,都被夷为了平地。哪怕连自欺欺人的假相,都已经荡然无存。 她的“牺牲”,她的“付出”,她所有的“血与泪”,因为这么一个男人的出现,而全部都毁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俞姿几乎是疯了一样冲上去,甩起手中的提包就打,甚至不管不顾,用手掌扇、用指甲去抓。 她似乎想跟人同归于尽,“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盛聿恒白皙的脸颊,瞬间被扇肿了,左一道右一道的抓痕,连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可俞姿却不管不顾,伸手要去掐他的脖颈,满目疯狂,“你对我儿子做什么——你都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但盛聿恒个子实在是太高,俞姿扇人都费劲,缓缓地,她膝盖一软,忽然跪在了地面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撕心裂肺,那种痛不欲生,就仿佛是自己最为呕心沥血、最为“满意”的“作品”被毁了个彻底。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浑身颤抖,仿佛心有不甘,“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 周围人来人往的,却这么惊天动地的,许许多多人都投来了好奇眼神,还有不少好事儿的中年男人都停住了脚步。 俞姿最在意“脸面”,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别人的“注目”—— 可现在,她却狼狈跌倒,脸上满是苍白泪痕,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在和自己作对,“……” 裴逐和盛聿恒牵着的那只手,手指蜷缩、进而痉挛,乃至骨关节都在泛白、发青。 忽然,俞姿猛地想起什么,开始稀里哗啦地翻包,一边哆嗦着、一边威胁,“报警——我要报警抓你,这是违法的……这是不要脸!!” 作为儿子,裴逐脸色一时半会儿都没吭声,忽然,他凝视向那群看热闹的中年男人,撤回了被盛聿恒牵着的那只手。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俞姿搭在肩膀,口吻很软,“妈……” “啪”的一声,俞姿却仿佛应激严重,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你特么喊谁妈?!滚——!!” 十分猝不及防地,裴逐挨了这一耳光,脑袋都被扇到了一边,脸颊上赫然是个通红的手指印。 “……”他大脑在这一瞬,完全空白了。他想起自己在出发前,对盛聿恒说的话。 ——“她也被她的原生家庭所困,和我爸互相折磨、很可怜。” ——“我只想证明,人是可以幸福的,她也可以幸福、大家都可以轻松、快乐。” 俞姿满眼是泪,却也满眼都是憎恶,她咬牙切齿地,“……谁是你妈,我根本就不是你妈。” “妈——”下一秒钟,裴逐“啪”的一声,一把攥住了她要掏手机的手掌,似乎也疯魔了,“我回来过春节,你不高兴吗?” “你情绪这么激动,是太开心了么?” “你想要报警抓我吗?可法律上没有任何一条,说男人不能搞男人——”裴逐一脸坦荡的,蹲在地面,抓着她的一只手,“我是个阳/痿啊,妈妈。” “裴逐——”盛聿恒眸光一凛,发现这家伙已经不对劲了。 四周人群已经越来越多,在小区门口,多是一些街坊、或下了班的夫妻。 那种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最为隐秘的创伤,撕扯了个淋漓尽致,在曾经最爱自己、以及现在最爱自己的人面前—— 裴逐现在完全就是个疯癫状态,但脸上表情却淡淡的,不管不顾,“从高中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压根就不是个正常男人。” “你忘了吗?” “咱们家楼下的邻居,一对单亲母女,在菜市场卖豆腐,你却回回说人家是‘卖笑的’。连带着她家女儿,也说人家是‘不干净’的,每见一回,就让人家离我远点。” “……那天,我放学途中,看见一群混混把她家女儿往小巷子里拖。”明明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但裴逐仍历历在目,因为那是十几岁时,他的梦魇、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飞跑去菜市场,你在那买豆腐。” “你还记得当时你看见我说什么——”裴逐抓着俞姿的手腕,母子两人面面相觑着,灰败的、仿佛死水一潭的眼神里,只有平静至极的疯。 “你骂她妈妈,骂她管不好女儿,只会来勾引我。说你儿子是要上好大学的——是要当律师的——” “那是我这辈子最特么后悔的事儿——为什么、我特么都要当律师,却没立刻冲上去阻止——”裴逐到这时,已经是歇斯底里了,却也泪流满面,“我为什么——要跑去菜市场——为什么不是立刻冲上去!!” ——他在上学时,永远穿着最干净的校服、最干净的鞋。 ——“体面”“斯文”“好学生”,却唯独少了那么一点“勇气”。 那个邻居家的、单亲的女生,每天几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是他们二人却从没打过一次招呼。 形同陌路的,走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 却也独独是因为同一条路,让他“撞见”了一群混混将人拖走的犯罪行径。 可十几岁的裴逐,竟没第一时间冲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菜市场,想要找她的妈妈——但他也遇上了自己的妈妈。 “……”回忆到这里,二十八岁的裴逐已经是沧桑、又备受折磨着。 哪怕他学了法、哪怕他已经成为了业内赫赫有名的律师——也仍然会记得,在那场最初的“正义”里,他是个没胆子第一时间冲上去的“胆小鬼”。 当时菜市场里他、和那个单身母亲,彼此面面相觑着。而俞姿喋喋不休的谩骂,融化在了潮热、又粘稠的空气里,被头顶的电风扇,像搅拌沥青一样旋转着。 “少特么让你女儿,来勾引我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 年少的裴逐被俞姿拽着、转身就走,但他仍一步三回头的,想张嘴、想求救——但嗓子却如同锈死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救命】他拼命摆着口型,耳畔嗡嗡作响着,头脑也晕眩着,【救救她——】 ——是谁在求救啊?又是谁在呼喊啊?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寂静无声的啊? 整件事最后怎么发展的,就不得而知了,但在某一天,一个炎热、又使人窒息的傍晚。 裴逐坐在窗边,一边写题,一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我靠,流了好多血”“怎么、到底发生……” 女生和男生们的反应截然相反,前者多是惊讶、关心,而后者……多是一脸隐晦的、挤眉弄眼的“你知我知”。 卫生间门口已经人挤着人,议论声、交谈声不断…… 裴逐满头大汗的,几乎疯了一样,拨开人群,硬挤了进去。敏感怯懦的心脏,在胸腔深处响彻一团,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鲜红的、粘稠的血迹。 “啊啊啊啊啊——”他背着邻居家的女生,冲出去找救护车的时候,是嘶吼的、歇斯力竭的。 ——他是一个“好学生”,却怎么连扶贫救弱的“勇气”都没有? 也正是从这一天,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否定了自己作为“男性”的一切。 追逐着“名利”“权柄”,那些辉煌外在的一切,却也恰恰是因为……那颗脆弱、悲悯又无能为力的心脏,是他自己都“引以为耻”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67章 知我是我 “开心么?”裴逐还抓着俞姿的手腕,任凭她怎么拧动,都犹如铁钳一般、牢牢不松。 “世间一切,都必须按照你的构想,凡是不符合你的想象,统统都是错误的——” “我就是那个最大的‘错误’。”裴逐脸上出现了个大大的、充满了扭曲的笑容,双眸平静、却又给人一种惊涛骇浪般的疯癫,“妈妈,下一句你还想说什么,说我‘不配’活着吗?” “放——”俞姿不愿面对,她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来,“放手——你滚、你给我滚——!!” “我为什么要滚啊?”裴逐却表情平淡,不依不饶,“你不‘爱’我吗?你不视我为骄傲吗?” “妈……我不恨你、不怨你,但……也想要一声‘对不起’。” 熟料,“对不起”三字,不知是戳中了俞姿的哪一根敏感神经。 她腾地一下、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歇斯底里地尖叫吼道,“我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 “你怎么对妈妈说话的?”她又摔又打,他们亲生母子二人,到好似仇人一般针锋相对,“我生你生错了?还是养你养错了?!!” 她脸上全是泪水,也崩溃地、声嘶力竭,“我有什么错?你说我有什么错——是特么全天下人都对不起我!!!” 那一瞬间,裴逐的大脑再度空白了一瞬,他还保持蹲在地面的姿势,却好似被凭空扇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耳刮子。 ——“全、天、下、人、都、对、不、起、我。” 他一字一句地品味了这句话,发现他也包括其中。是的,他也是那个“刽子手”,他也有洗脱不清的罪孽——可是,他却感觉自己被“杀死”了。 在这一瞬间,他就仿佛退行回了“幼儿”,变成那个哭也不能哭的小孩儿。 “我特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俞姿猛地将自己手腕抽回,她似乎吓破了胆,不停哽咽着。却还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淬了毒一般的话,“这一切,根本都是你自己的‘想象’。” “我要去买菜……”她伸手拢了拢鬓角散落下来的头发,将丢到一边去的菜兜子捡起来,“根本就没工夫,在这跟你说——” “……”裴逐双眸瞪大到了极致,就这么怔愣着,颤抖着,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缓缓地,他刚张开口吸一口气,却发现从咽喉至五脏六腑,就像是被剖开了、撕碎了,滚落一地散发热气、又糜烂囫囵的痛苦来。 俞姿挎着菜兜子,似是还尽力想维持住“体面”,又用手背擦拭脸颊、又忙不迭整理头发。 可该“狼藉”,还是“狼藉”着,小区周围不少大爷大妈,都认识、面熟,可人们却纷纷向后退却了一步,似乎不想沾身。而那些看热闹的中年男人们,倒是不介意,或是乐此不疲地盯了过去。 “啪嗒”“啪嗒”,脚边的地面,骤然被洇出许多雨点的痕迹,裴逐眼睁睁地、目视良久,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被扇过耳光的地方疼,而没被扇耳光的脸颊,却出现了幻觉一般的尖锐疼痛,犹如成千上万根针刺,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连带着半边耳朵都聋了。 ——极度匮乏的人,是说不出“对不起”三字的。 ——原生家庭的创伤,也不是你想和解,就有人和你和解的。 人潮散去,似是尘埃落定,但在不远处,也有寥寥几人,仍站在原地。 “是——裴逐、裴哥吗?”忽然,一道低柔的嗓音响起。 裴逐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材纤细的、推着婴儿车的女人,缓缓走到了自己面前,“……” 停顿了几秒钟,他瞳孔忽然怔愣了一瞬—— “刚下班没多久,带孩子出门走走。”女人无疑是清秀温柔的,不难看出,学生时代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人胚子。 “……”裴逐的双眸又颤动着,停留在了那辆婴儿车上,备受震惊一般。 “和裴叔叔问好。”女人蹲下身来,抱着自己的小孩,招了招小手,“这是妈妈很久以前的,救命恩人呢。” 什么是命运——什么是命中注定—— 裴逐已经有些浑身脱力,头脑刺痛欲裂,连带着眼前都模糊不清,“我没……” ——是他已经疼出幻觉了吗? ——还是……穿越回了十年前,他又变成了那个脆弱敏感、无能为力的少年。 “叔叔是律师哦~”女人口吻温柔,亲了亲宝宝的小脸蛋,笑了起来,“他学习好,长得帅,还救过妈妈一次。” “还背着妈妈跑了七八公里,去医院,查出息肉肿瘤,不然大出血就要了命,更不可能后来遇到你爸爸,再生了你。” “我……”裴逐的头脑开始变得晕眩无力,这说的是什么,是现在?还是过去? 而恰恰就在这时,只听天边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在这大厦耸立的沪西、在这老旧小区似是狗皮创药的沪西—— 在万念俱灰之中,他再一次听见了——那钱塘江上的万潮同归。 一呼,一吸,都万籁俱寂着,眼耳口鼻舌身意,全归寂于了极其渺远、而又浩大的“空无”当中。 忽然,车里的小婴儿“呀”地咧嘴一笑,伸出柔软的、最为纯净的手掌,要来摸他的脸。 裴逐愣愣地、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一刹那间,当一大一小、他们掌心相碰,所有的刺痛、所有的幻相全都烟消云散。 “砰”“砰”“砰”……胸腔当中响彻着,有力而又勃勃旺盛的声音。 他又一次被家人“弃如敝履”,被挖出内心最为凄卑的创伤……可这心脏不曾停跳,不曾麻木——模模糊糊间,他有些恍然懂了。 ——命运遮住你半只眼,与你苦痛、折磨、乃至百百千千妄相。 ——是为了,知“我”是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学生裴逐,以为自己的不勇敢,没第一时间去见义勇为,导致那群流氓对女生造成创伤。实际上,女生挺好的,被她的妈妈保护了。我想起……我妈伤害我的时候,说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是真地怀疑,自己存在幻听、幻想,自我折磨了好几年。 这是第二次顿悟。这也是主旨之一——命运从不背弃每一个人,那些与其名为创伤,不如称之为“非我”,经历了“非我”,才知什么是真正的“我”。 ◇ 第68章 截然新生 作为社畜,工作可不管你春不春节,年不年假的。 裴逐哪怕去医院,给脸上这俩巴掌印消肿,都还夹着手机,一个劲儿地打电话,“现在根本行不通,离岸监管已经出新规定,不再是灰色地带……” 盛聿恒的脸颊上贴着纱布,嘴角也破了,看起来凄惨无比,蹲在地面上,用手逗着推车里的小婴儿。 女人名叫符芷,她老公就是医生,当初只是个实习生,但兜兜转转,没想到成了一段姻缘。她看这两人都不太在乎脸,干脆一个电话,把人全弄医院来了。 “我能问问,你——”她早年和妈妈相依为命,也是个早慧的聪明人,此时嘴角微抿。 “……”盛聿恒攥着婴儿的小手,没吭声,只抬起头来静静看她。 缓缓地,她嘴角牵出一个浅笑,“那条短信,是你发的吗?” 她下班时,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希望她能帮个忙,演个戏。言辞恳切平和,却深知这段往事。并言明,“这对裴逐意义重大——” 盛聿恒还是没立刻开口,足足停顿了好几秒,他忽然道,“这世界上,不存在未卜先知的人。” 符芷哑口无言了一瞬,“……” 忽然,余光一撇,她淡淡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下一秒钟,走廊尽头的窗口旁,裴逐收起了手机,转了身过来。当注意到,推婴儿车的身影,已经远去,他的瞳孔还不由一怔,“……” 但成年人、尤其是聪明人之间,是不需多言的—— 他缓缓走上前,用手掌触碰着、盛聿恒脸颊上的纱布,满眼都是自愧,“……疼么?” 盛聿恒没多说,只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背,不知是嗅、还是吻,动作倒慢条斯理的。 “我疼。”熟料,裴逐竟变诚实了,“我连呼吸都……疼。” “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你出现在我身边,你都会挨我妈这一巴掌。” “我妈——”他嗓子忽然锈涩了、像一口早已干涸了的井,无声亦无泪,“她很苦……可我不希望她苦。” 缓缓地,他承受不住一般,身形向下倾倒,正倚靠在了盛聿恒的怀中,“可我也苦得受不了……我想离开这里、我们走吧,好不好?” 盛聿恒的宽大手掌,从后兜着他的后脑勺,这姿势很亲昵、也很像是抱小孩、而谁说裴逐在某种意义上不是个孩子呢? ——一个被困在了原生家庭,得不到“爱”的孩子。 “裴逐——”盛聿恒的眼是淡淡的、深邃的,从某种角度看去,就仿佛是金身剥脱了的神佛。 “我爱你。而‘爱’可以救度任何人——” “咣当”一声,当家门在背后关上的一刹那,俞姿的身形就仿佛垮了。她站都站不稳,脊背依靠着大门,软绵绵地出溜下来。 缓缓地,她张开了嘴,就仿佛心脏病发了似的,攥紧了自己胸口,“啊啊……啊啊啊——” 她哭泣的嗓音不再是尖锐,而是一种更为沉重、悲怆的沙哑。她真真切切地伤心,真真实实地难过、痛苦,其中没有半点掺假,“啊啊啊啊啊啊——!!” “儿子——”她脸上涕泗滂沱着,在外人面前憋着的眼泪,当回家了的一刹,就犹如开闸放洪了一般,“我没有儿子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俞姿不是当真就不要孩子。只是、只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低头”。 她这一生,永远在争、永远在抢,因为脑中被盖上了一枚无形的钢印——好东西,总是稀缺的,不抢就什么都得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可是现在,悔恨就如同一根尖锐的毒刺,几乎要把她给捅了个对穿,伴随着凄锐嚎叫,好似要从喉咙深处生长出来。 “咳咳——我没有……儿子了……”连哭都哭到咳嗽,俞姿感觉自己就要死掉了。 她这辈子骂了许许多多的人,该骂的、不该骂的,统统都骂了。但唯独自己的儿子……她是连半个“不”字都没说过。 但也没抱过、也没夸奖过、甚至从没鼓励过——可是,裴逐依然一路优秀地长大了,成为了那个站在金字塔顶尖上的人上人。 从那时起,她脸上就容光焕发,连走路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可是今天,她做下了错事、说出了错话——让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原谅她了。 “啊啊啊啊啊——!!”俞姿闭紧双眼,从小腹到胸口,仿佛有一条不可弥合的裂缝。这种足以把生命撕裂的痛楚——还是只有在生孩子的那一天,她才体会过的。 因为那种疼痛、那种不可承受的屈辱,把她按在了手术床上,像牲畜、像牛马,可唯独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能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已经种下,让她对于诞生于自己胯下的新生命、都抱着一种既期盼、又仇恨的复杂心理。 ——但她的仇恨应该另有其人!对于那些逼她走入婚姻的人,对于这个不给她多余选择的社会! “裴伟鹏啊……”俞姿一边泪流满面着,一边向自己此生最大的“仇敌”,发出求救似的呼喊,“我现在就只有你了……” “我以后只能依靠你了——裴伟鹏啊……” 他们的仇恨纠葛,都在这一瞬化干戈为玉帛,只因为从此以后——他们都仅剩了“彼此”。 ——“孤独”是远比“仇恨”更为可怕的东西。 可出人意料,她在大门口快哭成一滩烂泥了,家中竟然都静悄悄、没有半点反应。 “……”顿了顿后,俞姿抬起了一张泪痕狼藉的脸,有些茫然地望向了家中。 忽然,就在这时,菜兜子里的手机,响起叮当一下铃声。 她的眸光轻轻一怔,那是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她的人生已经如履薄冰一般,不要再来任何波折、坎坷……不要不要不要—— 停顿、颤抖不知多久,俞姿把手机拿起来,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满脸是泪。屏幕上赫然是一条署名“儿子”的短信,辞藻简短、短促有力—— “妈,我还是爱你,跟我爸离婚吧。离婚官司我给你打。” 轰然一声,仿佛心碎了,亦仿佛被震醒了—— 俞姿攥着承载着这条短信的手机,她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彻彻底底的痛哭,“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怀中的那个小小的人儿,曾予以血肉、予以爱哺。而今——也予以了她一条崭然新生的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妈妈觉醒了,也希望天底下的妈妈都能觉醒。裴伟鹏在文中被“藏”了起来,就如同现实中许多消失的“父亲”。 比起塑造他,我更希望把妈妈写得更立体的、有血有肉、有尖锐也有可怜。她是被逼、被折磨成这样的。而那些袖手旁观的,看似什么错也没犯的中老年男性们,才是最可恶的。但各位女孩,不要自己还处于水火中,就去救妈妈。 这段争议剧情,也折磨了我蛮久的,但我最终选择了保留,感觉大家的讨论也会很精彩。 ◇ 第69章 灵魂质问 “咔哒”一声,当酒店房门在背后关上,盛聿恒手中拎着刚买回来的宵夜,率率先闻到,一股灼烈而又熏然的酒气—— “嗝——”裴逐依靠着床尾,瘫坐在地面上,身边散落着七七八八的空啤酒罐,“你回来啦——” 他明显意识不清了,脸颊醉酡,笑容里透着一股傻气,“你去了这么久……究竟是……” 缓缓地,他撑着床尾就要站起,结果都不等站稳,就身形猛地一踉跄,“卧槽……” 盛聿恒手疾眼快,在他还没摔个狗吃屎前,率先一步将人给拉住了,“怎么又喝——” ——自打把家中所有的洋酒瓶、啤酒罐都给清空后,他就加严看管,决不许他再碰哪怕一滴的酒精。 “哈哈……”裴逐傻笑着,额头倚靠在盛聿恒的胸口,“高兴。” 下一秒钟,他骤然抬起头,以一种深濛的、又格外脸红心跳的眼神,将盛聿恒盯着,耍流氓似的、去摸人家的脸蛋,“你怎么长这么好看……” 面面相觑了几秒种后,他闭上双眼,踮起脚尖就亲,“嗯、唔——” 沾染酒精苦涩的舌头,陡然闯入口腔,笨拙、又莽撞。时不时还会磕碰到牙齿。 忽然,盛聿恒被咬破了舌尖,他眉头陡然一皱,“唔……” “快……”裴逐却丝毫没有自觉,一边勾着他的脖颈,一边急色地不行,“帮我——” 两人之间几乎像是笨拙的舞伴,你踩我一下,我踩你一下,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大床上。 盛聿恒被压在下面,可就当他膝弯撞在了床尾,双脚凌空的一刹那,踢到了大片的啤酒罐,就似是多米诺骨牌、响起哗啦啦的响声。 “等——”他伸出手臂,撑着自己,并阻止裴逐的动作。 而裴逐就好像是高烧了、或者是呆傻了,目光灼灼紧盯着他,从胸口到脖颈,全都烧起一片通红,连喉结都没出息地滚动了两下,“……” “为什么……”盛聿恒用略微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高兴了要喝酒呢?” “嘿嘿……高兴。”裴逐傻笑着,捧着他的手掌,紧贴脸颊。 可下一秒钟,当他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眸却仿佛没醉、压不住的痛苦涌动,似是一场足以令人窒息的、夏天傍晚的骤然暴雨。 “我没有害……任何人。”他脑袋都固定不住,昏昏沉沉的。 “我——”下一秒钟,当裴逐双眼紧闭的刹那,两行沉甸甸的泪水,瞬间坠下。 “我没害任何人。” “……”盛聿恒忽然就说不出话了,缓缓地,他的胸口也开始犹如浪潮一般起伏,此时一股一股拍打心绪的……是人间难尝的滋味。 ——他不为伤疤被揭而哭、不为自己被至亲背弃而哭。 ——却因,他不曾是个“勇敢”的少年,而落泪如雨。 “太好了……”已经二十八岁了的裴逐,此时喉口痉挛哑然。他抓着盛聿恒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表情当中充满苦涩、以及无声哀嚎,“真是太好了……” 缓缓地,盛聿恒的手掌变为珍惜、而又极其爱怜,轻轻从他的眼眶擦拭而过,“……裴逐。” “你是个很好的partner。” 比如ella,比如姚世熙——又比如手下所有的女性律师。最需要一条公正的、被看见的前进道路。而裴逐、他理解妈妈,所以作为partner,总是不吝给予她们去证明自身、去变得更为自信勇敢的机会。 这本身……就足以称得上一句“好”了。 “你……一点都不差劲。”盛聿恒的手指向下,进一步抚摸他的脸颊。 “……”裴逐先是啜泣,而后、几乎是放声大哭。此时的哭声,虽然声嘶力竭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禁锢生命的解放。 “啊啊……啊啊啊啊——” 恰从今日之始——一个来去赤条的灵魂,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这一夜极其混沌、无序,掺着仿若落雨一般的眼泪…… 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导致大脑断片—— 当裴逐睁眼的刹那,他迷蒙、剧痛,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沉甸甸的酸涩。 恰在这时,一缕金箭似的阳光,忽然透过窗帘缝隙,射入了进来。下一秒钟,一片金红的曙光越过了城市地平线,璀璨热烈、似是救渡黑夜一般,普照了下来。 裴逐直接愣在了当场,被子只盖了下半身,他的脖颈、胸膛,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此时,瞳孔怔愣颤抖,陷在了这一场普世的日出当中。 “操……”他喃喃出神,“真他妈的美。” 下一秒钟,他忽然醒神,伸手去拍身边人的脸颊,“盛聿恒——醒醒、看……” 可盛聿恒仍保持着陷在床垫里的姿势,倾长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沉甸甸地搭搂在了他的腰际。 “醒醒——”裴逐又用力摇晃了两下。 可“咣当”一声,盛聿恒的手臂竟然直直滑落,就仿佛人已死去多时。 “……”裴逐目瞪口呆,在凝固了不知多久,缓慢、而又颤抖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人中——没、有、呼、吸。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室内死寂一片,仿佛会将人吞噬一般,连空气都能刺伤、或使皮肤伤痕累累。 “……”可就在某一个刹那间,盛聿恒的双眼猛地睁开。他胸膛起伏剧烈,开始疯狂进气。 日出已经进行过半,让一整座城市、乃至天地之间,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沉浸式的蓝调当中。 室内忽然又暗淡下去,以至于两人的身形、脸庞,都被描摹上了一层淡淡阴影—— “饿了么?”盛聿恒凑了上去,亲了亲裴逐的脸颊。 “……”裴逐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好,眼眶通红、似乎崩溃,以至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用手掌按在了盛聿恒的胸口,而另外一只手,则死死掐着这只手腕,共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次。 ——他几乎也心死如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次。 “……”盛聿恒吻了吻后,却近距离发现,裴逐的嘴唇在不断抖着、并下意识抿紧。 “抱歉。”他伸出手掌,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我有点饿,想先吃早饭。” 一大碗牛肉粉,六根油条,五个油炸糕,一碗沙县干拌面……盛聿恒的食量,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或者说变得更大了。 裴逐也捧着一碗牛肉粉,却丝毫都没有食欲,顿了顿后,他犹豫着问,“你身体……真的没有什么毛病吗?” 缓缓地,盛聿恒并未吭声,只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但下一秒钟,他就继续往嘴里扒干拌面。 只听“啪嗒”一声,裴逐手中的筷子垂下,浸泡在了米粉油润通红的汤里。 但缓缓地,将一条珠子给扯断,“啪嗒”“啪嗒”声,接连不断,许多的眼泪凭空坠落了下来。 裴逐的脸像一张白纸,好似大力一点、都能给扯破。而泪水就这么纵横着、交错着,湿软了的,是一颗踆皱又沧桑的心。 “是么……”这种心绪实在是太复杂,怕是谎言、又怕不是谎言,他实在是恐惧,只有无声喃喃,“太、太好了……” 不知是什么引起的,这顿饭吃着吃着,两人又彼此搂抱到了一起去,不知是吞嚼着嘴唇、还是尝着眼泪。 当身形于床榻上倾倒的一刹,黑白分明的眼瞳,四目相对着—— 盛聿恒的一只手握着裴逐那纤细似天鹅的颈,而那赤条条的、柔软的嘴唇,则一下一下、吮吸着耳后肌肤,呼吸灼烫。 “倘若——”在浑身战栗的刹那,他张开嘴唇,嗓音很轻,“有朝一日,我骗了你呢?” “裴逐……”盛聿恒不确定一般,用手深情而又爱怜地、抚摸过裴逐的耳后,进而笼罩住他的整个后脑。把他拉拽入了自己的怀抱当中。 眼前的人,已经经历了,两次堪称天崩地坼一般的打击—— 可仍觉不够一般,他近乎残忍一般逼问,“你还会好好‘活着’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70章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听起来分外美妙的话语,但该如何去定义“好”,而又如何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裴逐一身西装革履,站在落地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说来也真奇怪,他的工作地点,明明已经跨越了大半个深城。 可从这扇窗,向外俯瞰,大半波光粼粼的海湾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高楼、永不停歇的车流,以及虫豸一般的来往行人。 ——与他曾在“大春笋”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嗡”的一声,放于桌面的手机振动、并屏幕亮起。 【盛】:[三秒钟语音消息] 而裴逐看都不看,拿起手机,就放到嘴边,“今晚大概八点下班,我开车,顺路可以买调料。” 顿了顿,对面又发来一条—— 【盛】:ok。 这种已经足以预判了的默契,让裴逐的嘴角不由上扬,拇指爱怜而又珍惜地、从屏幕上轻抚而过。脑中又想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对他而言,这就是现阶段、已经弥足珍贵了的“好好活着”。 晚上八点整,他穿一身西装革履,手中拎着公文包,按时刷卡过了闸机。 下一秒钟,就如同心有灵犀,大门口等候的身影骤然转头。盛聿恒穿着卫衣,白球鞋,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夜跑经过的男大学生似的。 “你怎么——”裴逐怔愣了一瞬,手指停留在脖颈、用尾指勾了勾领带。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怕你没带伞。”盛聿恒很诚实,他一向都坦坦荡荡。 “……”缓缓地,裴逐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一抹由衷幸福的笑容。 深城确实是一座容易下雨的城市,尤其是夏天傍晚,轰然一阵雷鸣,接着就有散发热气的雨水从天而降。 裴逐的保时捷911里,新安装了一个车载冰箱。在上车后,他咔嚓打开,先拿出了一罐气泡水,“喝这个——” 盛聿恒坐在副驾驶,他用手掌拢着遍布水珠的罐身,忽然,他闷声道,“不要走金湾大桥那条线。” “唔?”裴逐正在往自己嘴里倒气泡水,闻言,怔愣了一瞬。 “去逛超市吧。”但下一秒钟,盛聿恒就转移开了视线,淡淡道,“家里的菜不多了,还有些调料——” “……”裴逐没立即吭声,此时,他感受到了一股近乎荒谬的违和感。 说实话,在见到盛聿恒的第一面起,他身上就有一股强烈的、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好的……”但顿了顿后,他的喉头只是上下一滚,“只买菜、和调料吗?” 盛聿恒倚靠在副驾驶座位上,淡淡撇来了一眼,嘴角向上挑起一丝,“你想的那个东西,也不多了。” 大型商超,基本都人满为患,唯独除了……计生用品的货架。 裴逐哪怕对这玩意有瘾,但也没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仔细挑选,基本就跟扫货似的,这整整一排都给楼走。 “有号。”盛聿恒也推了个车,却装的都是蔬菜、水果以及各种调味料。 “实在不行,你就挤挤。”裴逐脸颊已经爆红,俩大男人一起挑这玩意,算什么? 盛聿恒脸上没什么表情,忽然,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掌,“这个不行,你受不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拢住了裴逐的一整只手,然后侵占豪夺一般,硬生生将他每一根手指都给挤开。 然后“啪嗒”一声,那盒东西,就掉落了下去。 “……”裴逐脸颊红到能够滴血,在计生用品货架前站着、在这挑选,可能都不算什么了。 ——盛聿恒仅仅只是一个举动,就能给他大脑搞出爆炸一般的效果。 而盛聿恒近距离凝视了他片刻,很猝不及防地、在他的嘴唇上啄吻了一口。 可下一秒钟,更出人意料,裴逐反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颈,或啃、或舔,竟毫不顾忌,在一扇货架的掩映之下,直接深吻了起来。 裴逐的手指灵活,像蛇一样,又把那一小盒东西,给勾进了手掌中。 “你这么说——那我更要买。”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二人嘴唇若即若离着,裴逐喉结上下一滚,“我就喜欢‘欲仙欲死’。” 地下停车场宽阔偌大,仅有几盏应急顶灯,散发着清冷单薄的光线。 而就在角落当中,那辆保时捷911,高质量的车身,竟然按照某种频率、上下一颤一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裴逐吸着烟,趴在副驾驶上,手臂环抱着头枕,眸光都是散晃、又迷离的, 忽然,掉落在后车座的手机,亮起了屏幕,他猛地转头,“哎,等等——” 实在怕工作上有事儿,他伸长了手臂,努力去够手机,“等、真有事儿——” 裴逐将烟屁股给塞嘴里,拿起手机,对脸一扫,直接就解锁了,“我看看……” 熟料,下一秒钟,他嘴唇颤抖,烟头没叼稳,竟然直接掉落了下来。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新闻软件的推送,只见信息栏中,最显眼的文字就是——#金湾大桥突发严重连环车祸# 脑中轰然一声,就仿佛有什么弦断了,裴逐几乎怔愣地看着手机,任由屏幕散发的冷光,镀在了脸上。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本来热血沸腾的,但现在却从内而外,都泛着冷,胃部还一抽一抽的,似乎有什么冷腻的东西,被顶了出来。 “裴逐——”忽然,盛聿恒在喊他。 “哗啦”一声,裴逐猛地藏起手机,转过身来,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你——”可下一秒钟,话未出口,他就梗塞住。 嗡的一声,他的太阳穴在这一瞬、就好似被针扎,浑身上下的毛孔刷一下张开,微微沁出冷汗。 ——只因为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不容忽视的违和感。 盛聿恒未吭声,只是俯下身来,“啾”的一声,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怎么了?你要是不想做。”他的声音透出笃定,“就回家吧。” 当他们回到家,大门关上的一刹,这场迟来了许久的夏日雷雨,才轰隆一声落了下来。 落地窗外几乎是电闪雷鸣的,千条万线似的雨水,砸在了透明玻璃上,汇聚成蜿蜒小蛇般的水流。 “橘子——”盛聿恒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购物袋,蹲下身去,抱起那只捡来的流浪猫,“吃饭了么?” 橘大爷很会看人来事儿,它对于盛聿恒总显得很眷恋,此时很矫揉做作地小小“咪”了一声。 裴逐落后一步,他头脑还怔愣着,以至于连换鞋都忘掉,一直在大门口傻站着。 “……”缓缓地,盛聿恒怀抱着橘子,转头撇来了极深、极意味深长的一眼。 “我睡客卧。”下一秒钟,他并不多言,而是抱着猫朝着客卧方向走去, “……”而裴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什么声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少了一个人后,客厅就显得空空荡荡了,地板上散落着一些猫玩具,大多数已经被抓挠得不成样子。 裴逐已经习惯,这种遍地都是“暗器”的生活,他穿着拖鞋,踱步来到了酒柜前,“咔哒”一声打开—— 没有酒,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参、护肝片、解酒茶。 他这个价格高达二十万的、恒温恒湿的酒柜,现在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恒温恒湿的储物柜。 裴逐怔愣了一会儿,才猛地想起,自己已经戒酒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连平时应酬,都不怎么碰,说自己已经打了戒酒硫。 “……”缓缓地,裴逐忽然低下脑袋,似是忍耐、又似是深长地猛吸了一口气。 他答应过盛聿恒不会再喝酒,但现在……不喝点酒,不知还怎么继续骗自己。 裴逐隐忍到用手指紧紧攥住柜门,骨关节都痉挛泛白,可五脏六腑却翻腾得格外难受,鼻腔都被呛到酸软,让人一口一口地倒着气儿,“啊……”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假装不知道,就可以用自欺欺人,来掩盖“欺骗”存在的事实。 “你要是都骗了我……”忽然,他脑中骤然想起,盛聿恒曾问过的那个问题。 此时此刻,裴逐脸上泪水纵横着,嘴角却向上挑起,泛着一丝苦涩至极的笑,“我特么的……还活着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71章 生长春天 那种疼到极致的濒死感,再度袭击了心脏,让裴逐跪了下来,额头抢地,用手掌死死攥紧了胸口,“操——” 太多的爱、以及太多的恨,似是黏连血肉一般、纠葛在了他的喉头,以至泛起一股浓烈而又尖锐的血腥味。 他表情扭曲着,痛苦万分,可最后却只能发出一个声调,“操……” 曾几何时,这个字眼,就是他的梦魇,是他连个完整男人都不算的“罪证”—— 可现在,这又是他的求救,是他……无血亦无泪的哀嚎。 裴逐喉头梗塞着,甚至连喘息都不能了,手掌更是瑟瑟发抖着。可突然,他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你为什么要当‘混蛋’?” 下一秒钟,几乎是毫不犹豫,他又劈手扇了自己另外一耳光,脸上泪痕纵横着,“你为什么、偏偏是个‘混蛋’……” 直到此时,他才觉察到这番令他瑟瑟发抖的滋味是什么—— 是“恐惧”啊……他对汪中丞复了仇、对自己的原生家庭、也算是一种幼稚的“复仇”。可他呢?他曾对盛聿恒做下的一切呢? 唯独,只有他——没有等来盛聿恒……对自己的“复仇”。 可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倘若、假如盛聿恒要对他复仇——要将他唯一所剩的这点“爱”,都给剥夺走—— “……”裴逐现在跪在地面,手掌死死攥着胸口,简直恨不得掏心挖肝,或者干脆将自己的“过去”给挖了。 但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儿,顿了顿后,他只得用麻木颤抖的嘴唇唾骂,“你活该啊——” “裴逐,你特么的……活该。” 盛聿恒实在是一个很爱干家务的男人,他早起六点喂猫,晨跑,去买一大早上的头茬菜。基本上等裴逐起床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以及他要喝的、消水肿的黑咖啡。 连带着衬衫、西装,以及当天搭配的领带都熨烫整齐,挂在了衣帽间的陈列架上。 所以,一大早上六点钟,当盛聿恒还有些睡眼朦胧,看着面前餐桌摆放着的一份焦糊吐司,和惨不忍睹的窜稀煎蛋。 他的表情是有些漠然、且懵逼的,“……” “就随便——”裴逐脸颊都还肿着,他身上还穿着上班的衬衫,大概做完这顿饭,就想去极致体验一下早晨六点的深城,“做、做了点。” “……”盛聿恒的脸上还是很茫然的,缓缓地,他不由眯着眼询问,“你的脸,是被锅烫了么?” 裴逐有些哑口无言,“……”他和盛聿恒两人全都是近视眼,不戴眼镜的情况下,五米之外就人畜不分。 在这时,橘大爷迈着搔首弄姿的步伐,走了过来,在它亲爱的主人腿上,蹭了蹭,“喵——瞄——” “橘子。”盛聿恒弯腰抱猫,将橘大爷的尊臀,送到了自己肩膀上。就这么扛着一只肥猫,去给它倒猫粮,“走,去吃饭了。” 裴逐表情怔愣了一瞬,下一秒钟,又有些懊恼地垂下眉眼,“……” 操,忘了还有一只死肥猫。 但那种情绪,又很复杂的、或者说他从未有此时这般、像个彻头彻尾的差生。 哪怕上班了,他仍然有些回不过来神一般,趴在了办公桌上,两眼一闭,几乎想死,“……” 忽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的一声振动—— 【盛】:涂药。 裴逐看到这条消息后,怔愣了一瞬,随后,他伸手进自己的公文包,果不其然摸出一支烫伤药膏。 这一瞬间,他脸上表情完全空白,可下一秒钟,又浮现出发苦的笑,“操……” ——这特么的,让他这个差生,该怎么追啊。 裴逐下班回家的时候,怀中多了一捧花,不蔓不枝的细长茎身,托着好似婴儿巴掌似的紫色莲花。 傍晚又下了阵雷雨,点点雨水,缀在了花瓣上,更像是一场濛濛淡紫的雾。 今天,其实不年不节的,没什么买花的必要。 但是裴逐想起,自己曾陪同韩俊帅,去给他喜欢的女孩子买花。虽然最后韩俊帅表白失败了,那束花也被扔进了垃圾桶…… 但是——喜欢一个人,就会给他买花吧? 不知是为什么,怀抱着这捧莲花,站在电梯厢内,随着数字越来越大,他胸腔当中的心脏,也失重了似的、蹦跳地越来越厉害—— 不知道……盛聿恒看到这束花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我看到这花的时候,想到了你,所以就买了。” 待会儿,一定要这么说啊……缓缓地,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手中散发着清新自然气息的花束上,凑上去闻了闻,不知怎的,竟然脸颊通红了起来,“……” 回家关门的一刹,裴逐习惯性脱口,“我回——” 下一秒钟,他骤然想起“惊喜”战术,猛地攥了攥手中的莲花花束。 可出人意料地,家里竟然悄无声息。 裴逐狐疑了一瞬,当他换了鞋,将花束藏于身后,小心翼翼走入客厅的时候,不料,竟然看见这样一幕—— 盛聿恒陷在了那个巨大的、给猫买的软沙发里,身边散落着几袋打开的糖果、数不清的糖纸,还有一本倒扣在地面上的书。 他双眼垂闭,睫毛纤长,嘴巴微微张开,一呼一吸都极其深沉。而怀中还夹着一只蜷成一团的橘猫,囔囔的小肚皮,也以相同的节奏,在一起一伏着。 “……”缓缓地,裴逐心腔当中似有一股暖流无声滑过。 他以同样小心的动作,想要将手中这束莲花,摆放在盛聿恒的身边。 可就在放下去的一瞬,他又后悔了一般,猛地拿了起来——因为实在是太像上坟了……不吉利。 盛聿恒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地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叮当碰撞声给吵醒的,眉头先蹙了蹙,随后睁开了一条缝隙—— 但眼前的景象很出人意料,橘子跳上了餐桌,仰脖一边嘶嚎着、一边用爪子疯狂刨屎,“嗷——嗷——” 厨房里浓烟滚滚、酸甜苦辣的,啥味儿都往外窜。 而裴逐穿着他几千块一件的衬衫,系着条围裙,端着盘乌漆嘛黑的东西,冲了出来,似乎也嫌呛,动手挥了挥,“咳咳——” “……”盛聿恒静静看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把眼给闭上了,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嗷——嗷——”橘子简直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不断用爪在餐桌上刨屎,一边发出警告性的叫声。 “咣当”一声,裴逐又放下了一盘菜,动手在它脑瓜上,狠狠一敲,“死猫——去、一边玩去!” “喵!!”橘子愤怒地叫了一声,似是个煤气罐,“吨”的一声跳到了地面上。 ——对于人类的不领情,它相当生气! “刨你爹的屎呢?”裴逐抬起手臂,做出了一个要揍猫的姿势。 而就在一旁,闭眼静静装睡的盛聿恒,忽然有些装不下去了,嘴角向上翘了翘,差点没憋住笑,“……” 裴逐一边解开身上的围裙,一边朝客厅的方向走。他似乎在愁怎么办,用手掌贴了贴盛聿恒的脸颊,“怎么还没醒呢?” 盛聿恒的脑袋就像个灵活的部件儿,这么轻轻一碰,就丝滑无比嵌入了他的掌心当中,“……” “艹、长这么帅……”而裴逐摸了摸、又盯了一会儿,自己脸颊竟然先红了。没忍住一颗色心,俯身想偷偷吻一下他的嘴唇。 可下一秒钟,忽然就天旋地转,他被擒拿住了手臂,二人身形瞬间调转—— “卧槽——”裴逐被反手压在了软沙发上,肺都特么快被压出来了,“你特么——” 可下一秒钟,他的脖颈被一只宽大手掌给掐住、被迫向上抬起。 盛聿恒俯身下来,二人嘴唇相贴着、品尝着,进而打开了齿关,将舌尖探了进去,相互摩擦、吮吸。 “唔、嗯……”裴逐这姿势,是相当被动的,只能强迫性地向下吞咽。 可这种强势,又不是他所排斥的,反而异常喜欢这种被掌控着的感觉……缓缓地,当一吻完毕之后,他脸颊已经烧红滚烫,好似能滴出血来,“哈——呼——” “花儿——”盛聿恒余光一瞥,就发现茶几上摆了个花瓶,其中插满了倾长、而又不蔓不枝的紫色莲花。 他伸手掐了一朵,直接戴在了裴逐的鬓边。那一瞬间,通红稚涩的春意,与这淡紫色的、无比高洁的花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逐……”盛聿恒的脸颊,也忍不住有些红了。 下一秒钟,他俯身下来,用鼻尖轻蹭着鬓边的那朵花,嗓音磁性而又低沉,“春天长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72章 苏州河水 玄关闹钟的指针,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然而视线向前,在一派宽敞明亮的厨房当中,却有两道身影肩并肩站立,空气中响起循环系统的嗡嗡声,以及滋滋啦啦的炒菜声。 “西红柿炒蛋,要先炒鸡蛋——”盛聿恒穿着最简单的居家体恤衫,都不用锅铲,全靠两根筷子,将锅中的蛋液给划散。 裴逐戴着围裙,戴着一次性的ptv手套,看起来如临大敌一般、有些紧张。 “哗啦”一声,他有样学样,也将鸡蛋液倒进了锅中。 “鸡蛋炒成焦黄,就盛出备用。”而盛聿恒也有条不紊,手一起、锅一抬,焦黄喷香的大块鸡蛋就被倒在了碗中。 “……”而另外一边,裴刚扒拉了两下锅铲,却发现鸡蛋沾底了。 他顿时惊慌,开始不断铲铲铲,“怎么回事——我这锅不好用么?为什么根本就——” 盛聿恒的身体挤了过来,咔哒一声,将灶火调小,他嗓音淡淡,“火不要太大,鸡蛋定型之后,慢慢地推——而不是铲。” 厨房中又是火、又是灶的,还挤着两个大男人,空气温度在不断向上攀升。 “……”裴逐保持着仰头看来的姿势,额头缀满豆大的汗珠,缓缓地,他嘴唇启开了些许,心脏的跳动声有点大。 盛聿恒视线向旁边一瞥,很猝不及防地、将他额前碎发撩起,然后于额头上烙印下轻轻一吻,“该下番茄了,别偷看我。” ……可事实证明,每个人的天赋技能点都不一样。 就比如裴逐的嘴巴虽然是全自动的,但他的双手却跟个散件儿,好似和他整个人不匹配、不是同一批次出厂的。 两个人一起做饭、被手把手地教,可他端出来的番茄炒蛋,就是透着一股半生不熟、死不瞑目的味儿。 “吃饭。”盛聿恒坐在了餐桌边,他手臂一伸,直接就将他自己做的那盘番茄炒蛋,推给了对面的裴逐。 而后,又手掌一勾,将裴逐那份番茄炒蛋,拽到了自己面前。再扣上整整一碗大米饭,他埋头就塞了一大勺进嘴,很有饭张力地慢慢咀嚼了起来。 “……”裴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可一时之间,他又不知还能说点什么,只低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份番茄炒蛋,喉结缓慢地、上下滚了滚…… 吃完了饭,盛聿恒自觉收拾餐桌,刚将碗碟摞在一起,准备放入洗碗机当中。 忽然——裴逐有些慌张地、也显得很讨好,他甚至因为走的太急,差点在地毯边缘绊了一跤,“那、那个——” “先……不忙着收拾。”他手中举着一张碟片,牵起嘴角笑笑,“我们……先看电影吧?” 电影是《苏州河》,他下属中有一个电影爱好者,推荐了这部片子,说这是“绝无仅有”的“世纪爱情”。 说实话,这下属戴着黑色镜框,爱穿衬衫,还毕业于北大哲学系,在某种程度上,跟盛聿恒有些相像—— 但,在裴逐眼中,他的男孩也是“绝无仅有”的。 电影就如同名字,讲的是世纪之初时的上海,在那条苏州河畔的爱情故事。 客厅当中所有的灯都被关掉,只有大荧幕散发着暗淡、摇晃的光,就像是粼粼似的河水,将水波都镀在了蜷在沙发的他们的身上。 两人都靠在了沙发上,只是隔了些许距离——为什么会有距离? 裴逐偷偷瞥去了一眼,也不懂、不明白,只是胸腔当中的心脏却有些惴惴的,“……” 盛聿恒的姿态还算慵懒闲适,仰靠在了沙发上,双臂环胸。 缓缓地,他忽然瞥来了一眼,“不看电影吗?” “看。”裴逐的心脏骤然紧缩,连带着身体都蜷了蜷,又重复了一遍,“看……” 熟料,电影刚一开头,他这颗心就又颤动了,因为有一道声音在说,“——两个以前从来不相识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后呢?然后,当然是爱情。" 两个以前从不相识的人……坐在了一起…… 忽然,一只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掌,攥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一瞬间,就仿佛在他的心尖上也握了一把。 “我一直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很多年...这条弯弯曲曲的河一直刻在城市的中央;人们管它叫苏州河...时间像船一样从河上缓缓驶过...” 裴逐的双眼紧盯着荧幕,缓缓地,他也扣紧了那只攥着自己的手掌。画面里,那颤巍巍的光、那粼粼的光……他曾是也亲眼见过的。 他的少年时代,日日上学,都经过这条船来船往的沪市的母亲河。 但不知——《苏州河》是部电影,更不知它还是个爱情故事。 马达是个街头混混,在替上头老大干活的时候,认识了牡丹。牡丹是纯情的,是天真的,她没享受过亲情,但……爱情却令她放松、而又自由。 直到——马达为了钱,他绑架了牡丹。 四十五万,就是他衡量爱情的标准,鲜活的、令人充沛的爱,不足以饱暖这颗麻痹已久的心。 而看到这里,裴逐的一张脸是懵的、铁青的,让他更加用力、指甲都差点抠进掌中的那只手—— 毫无疑问,他是马达。他的自私利己,只比马达更甚。 他脑中毫无预兆地想起……汪中丞曾笑说的那句,“你呀——就只值十万块钱!!”他同样经历过这种痛。 四十五万,是牡丹的价格。而他裴逐——才值四分之一的牡丹。 那他到底是马达?还是牡丹? “四十五万”明显刺激了牡丹,她大声尖叫,狂奔而出,镜头也随之摇晃,最终,停留在了那条船来船往的苏州河的铁桥上—— 牡丹要跳河,她扬言说,"我要是跳下去了,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来找你的。" 找——为什么还要找—— 裴逐惊怔了一瞬,可下一秒钟,他的脸颊骤然被一只手掌给捧住。 盛聿恒还靠坐在沙发上,只伸出了一条手臂,却也凸显出二人之间的距离相隔。 他有一双极深邃的眼眸里,忽然问,“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美人鱼吗?” “……”裴逐似是陷在了他的眼眸里,不知是坠海了、还是坠入了那条苏州河里。 “都变成鱼——”他忽然问,“为、为什么……还要找回来?” 他像是已经变成了马达,而眼前的就是他的牡丹,那个被他给卖了、还跳了河的牡丹—— 但,盛聿恒的眉眼却好似更加温柔了,“怎么,心疼了?” 大荧幕上的镜头仍然剧烈摇晃着,但却更加透出了一股沧桑劲儿。 马达出狱了,他站在浩浩街头,想去寻找自己的牡丹—— 那个四十五万的、跳了苏州河的、说自己要变成一条美人鱼回来的“牡丹”。 “你跳什么河……又干嘛找回来……”裴逐说这话的时候,齿关都在发抖,“让我这个混蛋、活该牵肠挂肚一辈子……” 在一场酣畅淋漓的、不管不顾的大雨里。有一个混蛋,他蹲在地上,狼狈不堪地抓猫。 可是——却有一柄伞,不惧风雨,宁愿自己淋湿,也撑在了他的头顶上。 “你没有错啊……”裴逐泪眼滂沱着,喉头哽咽、沙哑,“该我去跳河啊……该我去跳进那条苏州河……” 马达遇到了一个在酒吧当中扮演美人鱼的女孩,她长得跟牡丹一模一样,然而却说自己叫“美美”。 原来,牡丹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那他在找的究竟是谁?“牡丹”和“美美”,究竟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 他寻找的意义是什么?他又要偿还什么呢? “别跳——”而裴逐痛苦到脊背佝偻,手掌死死抓住心口,而另外一只手,则颤抖不已、想去摸一摸盛聿恒的脸颊。 在这一瞬间,从来都不懂艺术的裴逐,蓦然间,领悟到了电影艺术的魅力。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故事,可是却让他在这一瞬、在这此时此刻,有种濒死的、疼痛到喘息不过来的感觉—— 他分不清什么是真,而什么又是假;什么是马达,而什么又是牡丹…… 他的嗓音梗塞、沙哑到令人窒息,仿佛由衷在祈求,“别跳啊——求你了、别跳……” 苏州河不在苏州,湘江桥也不在湘江——这世间的流水与桥梁,救渡了谁,又覆溺了谁? “……”缓缓地,他耳畔有人叹气了一声。 “牡丹啊——”下一秒钟,他那张泪痕斑驳的脸,忽然被捧了起来,细密的、滚烫的亲吻,落在了脸颊以及嘴唇上。 盛聿恒双眸紧闭,以一种用力到变形、厮磨而又哺渡的亲法,亲着他的嘴唇。 他眼眸睁开了一条喑哑微亮的线,嗓音深沉,不知是喘息还是叹息的细微声,“我的牡丹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有电影《苏州河》,也有歌曲《苏州河》。 文中“苏州河不在苏州,湘江桥也不在湘江”,化用自歌曲《苏州河》的其中一句热评——原句:“苏州河不在苏州,南京路也不在南京”。但我采取了“桥”的意象,感觉会更符合。希望没有冒犯到,十分感谢。 ◇ 第73章 找啊找啊 大荧幕上散发暗淡的、逼仄的光芒,而在一片摇晃镜头里,马达亲吻拥抱着“美美”,在和一个相似的、却又完全陌生的女人上床—— 而就在这画框似的光里,在一片散乱的沙发上,裴逐和盛聿恒拥抱着彼此,用力啃咬、吮吸着彼此的嘴唇。 两人全都脸颊通红,眼睛微张,情迷意乱着、陷在了一种诡异、却又令人脸红心跳的“氛”里。 大荧幕上,身形交叠,男男女女,逃脱不开一段“俗情”。 “牡丹……”而裴逐呢喃着、呼唤着,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我的……牡丹……” 盛聿恒也脸颊通红,他大概头一次如此动情,就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剥脱了一身金漆泥胎,原来也不过是痴男怨女。 他抓住了裴逐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脸颊上,用鼻尖磨蹭过每一根手指,呼吸急促、又无比渴求,“‘牡丹’……” “牡丹”已经成为了一种意象。 男人都在等待下一段爱情,而女人则是在等待他的马达—— 那要是两个……呼喊着彼此“牡丹”的男人呢? 事后……裴逐的嘴唇上总喜欢叼着一根烟,他仰躺在了床上,被子仅仅搭了一个角,露出皮肤上的斑驳红痕。 忽然,他问,“这片子到底讲了什么呢?” “寻找。”盛聿恒坐在床尾,正在用一条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闻言,他转过头来,“……你会找我吗?” “……”裴逐寂静了一瞬,缓缓地,他将烟头从嘴唇上取下。 ——你会像马达一样去找我么? ——会。 ——会一直找下去么? ——会。 ——你撒谎。 电影中的对话,被完美再现于了现实当中——然而问出这话的是盛聿恒,是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他在这一瞬的眼神,却仿佛有些痴愚、那是一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情态。 “……会。”裴逐在认真思考了一阵后,他淡淡道。 “得找啊——”他说这后半句,喉结下意识滚动。与此同时,将燃烧的烟头碾灭在了手指间。 盛聿恒的瞳孔怔愣了一瞬,似乎很不期然的。 “炒个饭吃。”可裴逐却刷的一下,转身下床,“饿了。” 厨房里叮了当啷的,又飘出独有的烟火锅气,这炒饭不用看,光闻就知道有多好吃。 裴逐叼着根烟,双腿架在了茶几上,手中拿着平板,正在看文件—— 可同样很不期然的,当他抬头的那一刹,在阳台衣架上、晾晒着的衬衫。 他几千、甚至几万块钱的衬衫、和盛聿恒的标志性白衬衫,并排挂在了一起,于半空中悬荡着、静谧着。 可就在这一瞬,他的心腔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嘴唇忽然一动,“得找啊……” 如果说——方才涌动的,是匮乏且无法被满足的爱欲。那么,在此时此刻,真正的爱意,方才涌现。 可裴逐在意识到的时候,却莫名有些流泪的冲动,他看着阳台上飘荡着的衬衫,似是一缕风、或者一束光,闯进了胸膛。 ——就似是天光乍破的,如此的不期而遇、又自然而然。 “……”缓缓地,裴逐嘴角不由向上勾起一抹笑。 有一行眼泪,轻轻地、仿佛什么都没有惊动一般流了下来,“……‘我’爱‘你’啊。” “当啷一声,盛聿恒将一大一小两份炒饭,端上了餐桌。可他还不待开口,忽然,脸颊被人捧住,有湿热的吻送了上来。 “我会去找你。”裴逐双眼紧闭,堵着他的嘴唇,喉结一滚,“我爱你。” 在这一刻,他不是马达,也不再是牡丹—— 而盛聿恒,他仍然怔怔地看着。也不知是停顿多久,他才俯身,在这炙热的嘴唇上,烙印下了一个吻,“那你一定要来找我——” “裴逐,我在某一时、某一刻等你。” 这张《苏州河》的电影碟片,最终没能还回去。 裴逐想给买下来,但这下属挺不情愿,毕竟这片子没上映,能有碟片的都属于骨灰级爱好者。 “您喜欢这部电影吗?”这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下属,不依不饶地、最后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你说的没错——”裴逐认同地、点点头道,“这确实是‘绝无仅有’的‘世纪爱情’。” 最后,下属还是同意了,把碟片交给了他——大概是出于某种知音情节吧,因为这片子还有很多人说烂来着。 当天晚上,裴逐的副驾驶上载着这张碟片、还有一束花店买来的花,踏上了下班回家的路。 “……”盛聿恒对花的感情一般,但花却很衬他。他这人在不疯批的时候,莫名有种如玉如琢的感觉。 可裴逐喜欢他捧着花。 他身上还穿着一身上班专用的衬衫,连工牌、眼镜都没有摘,却抢先凑上去,吻了吻盛聿恒的嘴唇,“很漂亮——” 盛聿恒又怔了怔,他将鲜花换了只手抱着,推了他胸口一把,眼神闪烁,“先……吃饭。” 吃完了饭,当然是又厮混到了一起去。还是在那张沙发,裴逐在上,一身衬衫被撕扯到不能看—— 事后,他还是抽烟,就算是天塌了也阻止不了他抽事后烟。 盛聿恒把今天收到的花,剪下来几朵,用吸水板压着、做成干花,然后收进相册当中。 反正家里大事小情,基本都是他在做。 裴逐衣衫不整着、基本约等于袒胸露乳,闲散而又慵懒地依靠在了沙发上,看他将夹着干花的相册,以及那张《苏州河》的碟片,都放进了一个专门的纸壳箱中。 “……你别这么认真。”忽然,他嘴角向上一挑,“不然,我又想要了。” 盛聿恒不说话,只深深瞥来了一眼,“……” “年假还有十五天——”裴逐重欲、又有瘾,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一个上班社畜,确实是没有厮混到地老天荒的体力。 “找个地方,去玩吧。” “玩你吗?”盛聿恒了然道。 “……”裴逐不吭声,他一边抽烟,一边挑起嘴角笑笑。下一秒钟,他猝不及防道,“我爱你。” “所以,我给你——玩坏我的权利。” 就按照裴逐这个德性,去泰国旅游正合适。只不过,在他的设想当中,二人应该先去看看成人live表演,或者什么人妖表演,然后回到海景房酒店大do特do—— 只是,万万没想到,另外一个男主人公,并不是这么想的。 “走快点。”盛聿恒的肩膀上背着两人份的背包,却浑身上下清新干爽,一点汗都没出。 “……”裴逐还穿着衬衫、以及皮鞋,嘴里喘着粗气,几乎是半死不活一般。 “特么的——在酒店躺着不好么?”他纳闷、且百思不得其解,“来徒步?我浑身上下、有能够徒步的零部件儿吗?” “走快点。”但这时候,盛聿恒又很有do了,还铁面无情的,“如果你不想被惩罚的话。” 裴逐几乎绝望,还能有什么惩罚? 不给牵手,不给抱着、靠着……他倒是希望能有点床上的惩罚,可盛聿恒一到酒店,就从行李箱里拎出个登山斜挎包,拉着他就上山了。 操——!! 裴逐一脸暴躁压抑的,踩着皮鞋,一步一步沿着原始步道,往上走。 他这一身还是上班的打扮,大概班上久了,这个“班味”就浸透了,让人的审美、思维,全都定型在了“上班”这两个关键字上。 但在这条kew e pan的自然步道中,周围全都是根深虬结的热带树木,比人还高的原始蕨类,以及各种潮湿碧绿的青苔、藤蔓—— 他这种“班味”,反倒成了一种很特殊的风情。 “……”缓缓地,盛聿恒嘴角上挑了一丝。他忽然喊道,“裴逐。” “?”裴逐懵了一瞬,抬起头来看他。 而盛聿恒的情态很沉迷,他站在前方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却很认真,“你让我有欲望了。” “让我牵个手吧。”但他只是伸出了手掌,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 ——这世间,就是有人哪怕爱到情动,却也只是淡淡地……伸出一只相牵的手。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盛聿恒的xp很奇怪,能吸引他的,是一些矛盾的特质。比如“原始”以及“现代精英版”裴逐。 但大部分人,在那种情况下,只会想到原始森林里的马喽。所以,他是一个不怎么正常的变态。 ◇ 第74章 一直爱我 裴逐怔愣了一瞬,说实话,盛聿恒的话让他有些意外—— 他现在满身大汗的,衬衫皱巴,连脚上的皮鞋都沾满了湿黏的泥巴。从个人角度,他实在是无法想象,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有什么“魅力”。 可,盛聿恒说他有“欲望”了,顶着这样一张清清淡淡的脸,说着这样的直白稚涩的话。 “……”缓缓地,裴逐仿佛被勾引到了,喉结不由上下一滚。 他们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 隔着几十厘米,在对视着,在面面相觑着,而只有一阵清新的、微凉的风,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过。 “手。”而盛聿恒的手掌,还保持着伸出来的姿势。 “……”而裴逐此时还是沉默的,但莫名的,在伸出手掌的一刹那,他忽然有些紧张颤抖。 ——就仿佛,他伸出的是交托一生的手掌。 “啪”的一声,二人手掌相握,盛聿恒手臂用力,直接将他拽上了台阶。他们保持着并肩、拾级而上。 kew e pan是一条还算出名的徒步线路,会经过草原,瀑布,以及大片的原始森林。你还可以看见当地原住民,在采摘或者晾晒咖啡豆,四目相对时,会有人跟你说“萨瓦迪卡”。 攀上最高点的木制观景台,裴逐累到虚脱、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他只在床上、或者熬到凌晨五点的早上,才体会过。 他靠着栏杆,下意识想伸手掏烟,却猛地怔愣了一瞬……早在出发旅行的时候,他的烟和打火机都丢在了飞机场,而盛聿恒并没给他泰铢,让他在当地买。 “喝水吗?”盛聿恒爬到现在,还拖着个大活人,却也仅是额头微汗。 “靠——”裴逐闭上双眼,到现在还不忘骂人,“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算了……” “……”盛聿恒张了张嘴,却未吭出声,只默默盯着他。 “我去上个厕所——”而裴逐累到摆摆手,几乎是疲惫沧桑地想去找卫生间。 但这条线路原始,卫生间大多简易、或者为了考虑环保,而相对原生态—— 裴逐从卫生间走出来后,只剩下一脸想死的表情。 他的手机还不小心从兜里掉出来,以至于他现在疯狂用消毒湿巾擦拭,一遍一遍、十分强迫症。 忽然,“嗡”的一声,手机震颤。 裴逐惊了一下,连擦拭的动作都缓慢下来—— 【xx保险公司】尊敬的客户您好!恭喜您,您的保险投保申请已成功通过审核。保单号:xxxxx,保障金额:叁佰万元整。 轰的一声,大脑仿佛炸了似的,裴逐有点不知身在何处,“……” ——谁?特么的又是什么时候?给自己投了整整三百万的人身保险?!! 在这一瞬,他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四肢百骸都好似针扎,泛着股细密电流感…… 异国他乡、人迹罕至的国家公园、特么的……还是在山上?! 背后阴森森的,仿佛随时都有只眼睛在窥探——不怪裴逐多想,他作为律师,实在是见了太多,看了太多。 缓缓地,几乎是一脚深、一脚浅,当他重新回到了观景平台上。 盛聿恒恰好在同一时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恰到好处的淡,“去这么久?要喝水吗?” “……”裴逐伸手拿矿泉水瓶的时候,发现自己手掌都在不停地颤。是这观景平台上,风太大了吗?还是自己这颗心,太过惊慌了? 他拧瓶盖都拧了好几次,手抖到差点对不准嘴唇,刚凑上去喝了两口。 忽然——他的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裴逐惊了一跳,矿泉水顿时洒了满地,而他眼中的惊惶,几乎是无处遁藏,“干、干什么?” “……”盛聿恒脸色也沉默难言着,顿了顿后,他举起了手中的自拍杆,“只是想跟你照一张相。” 站在这个观景台上,可以俯瞰整个茵他侬山国家公园,云海茫茫翻滚,赤道的阳光、以及迎面吹来的热风,赋予了这景色截然不同的感觉。 “哦、哦……”裴逐茫然应了两声,但胸腔中仍然惴惴。 在盛聿恒揽着他的肩膀,二人靠在了木制栏杆上的时候,他还回头望了望,这观景台下头的高度有多少,会不会摔死人—— “三、二、一——”盛聿恒手举着自拍杆,似乎对他这些小动作,都无所察觉。 “咔嚓”一声,手机屏幕闪烁,他们两人的身形,就此定格在了这茫茫丛山之间。 “回、回去吧……”而裴逐现在已经没有了丝毫玩耍之心,他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似是有虫蚁在爬,伸手扯了扯自己领口,“实在是太热——回酒店吧……” 接下来的游玩,他都不太有心思、或者兴趣了—— 那条三百万的保单,沉甸甸的,就似是一块大石,重重压在了心头。让裴逐就好像忽然精神出离了,他脱离了自身的身份,在以一种第三方的视角,观察着盛聿恒。 而盛聿恒——他就好像没变过。 在赤道足足三十几度的高温暴晒下,他仍穿着雪白的、板正的半袖衬衫,或是在摊位上挑水果,或是掏出泰铢买新鲜椰水。 裴逐越看,就越被吸引,却也越觉得有种身陷囹吾的窒息。 ——他爱上了,胸腔中的爱意涌动着,饥渴着。是“爱情”,让他画地为牢。 在曼谷,他们去参拜最为著名的四面佛—— 这算是非常著名的一个景点,几乎来曼谷的人都会去参拜。而在当地人心中,四面佛有求必应,而四面分别代表着“慈悲”、“智慧”、“勇气”以及“财富”。 裴逐却兴致寥寥,他没有任何的精神信仰,倘若有、他也不会出落成一个自私利己的混蛋。 ——实际,在神龛、以及神佛造像面前,他心中总有种惴惴的、说不出的慌。 参拜要按照顺时针,绕四面佛一圈,祈求四种福气。 裴逐只拜了“财富”,双手合十,唯独在这一样上,他很虔诚。 但回头一看,岂料,盛聿恒竟也没去绕圈。 他跪在了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额前,而后额头抵地,手掌摊开放在了两侧,是很虔诚的参拜。 而他低头跪拜的——是“慈悲”。 伴随着袅袅上升的青烟,清淡垂暮的天光也在此时渗透下来。荡漾晚风就好似带有灵性,悠然擦过他额前发丝,随后轰鸣着冲上的高远苍穹。 裴逐被一种无言的震撼,击中了心脏。 他怔愣、失神,二人之间只隔着几米的距离——却也在这一瞬,像隔着咫尺天涯。 周围人来人往,游客如织—— 盛聿恒参拜后,迅速从地上起身,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裴逐的“功名利禄”就只求了一半,他莫名地询问一句,“你刚刚求了什么?” 盛聿恒抬起头,看了一眼四面佛像,凑到了他唇边,猛亲了一口,“求你——” “裴逐说他‘会一直找我’——我希望这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 盛聿恒的潜台词是,“裴逐说他‘会一直爱我’——我希望这是真的。” ◇ 第75章 时间沙漏 坐着旅游观光车,行驶在曼谷的大街小巷—— 二人虽肩并肩坐着,但裴逐的脑袋却朝向另外一边,几乎呆愣地凝视地面,坚硬的沥青,似乎变成了什么流质、无法再挽回…… 三百万的保险是真的,他查了单号,也询问了保险行业的人脉。 人身险、重疾险、财产损失保险、养老年金险……在短短半年内,盛聿恒竟然给他配了多达十几种保险。 ——而这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发生在他毫不知情的暗处?! 忽然间,这场泰国的旅行,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而就在他们即将回国的最后一天,如裴逐一开始规划的,二人去看了成人表演。 回到酒店、当房门关上的一刹那,盛聿恒就迫不及待、伸手卡住了他的脖颈,张嘴就亲吻了上来。与此同时,伸手扯开了自己身上、衬衫的几颗扣子。 熟料,裴逐却闪躲了一瞬,他心不在焉,“等、等等——” “……等不了。”盛聿恒只是通知,他欲望灼烈、已然动情。 “唔、嗯!”裴逐的脊背咣当一声,撞在了墙壁,他紧闭双眼,几乎是被迫承受着唇舌入侵。 而辗转亲了几下后,似乎察觉了什么—— 忽然,盛聿恒的舌头退了出来,带几分喘息,蹙眉凝视着他,“怎么了?” 裴逐没有往常那样激动。 与此同时,盛聿恒用拇指轻轻摩挲过他的脸颊,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一点冰凉濡湿。 裴逐感觉不能再瞒。他还保持着双眼紧闭,说不清是抗拒、还是紧张—— 缓缓地,两行眼泪忽然滑落下来,他喉头梗塞、沙哑颤抖地问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裴逐再睁开双眼的时候,是一副猩红的、咬牙切的姿态。 可是他看起来好痛,透着恐惧、犹疑地质问道,“你……欺骗了我吗?” “……”盛聿恒的眉眼深邃,他的身体还在求欢、衣衫也不整着。胸口起伏了几下,似乎有什么熄灭、又像是无声的叹息。 “是的。”下一秒钟,他直白且低沉,“我欺骗了你。” 那一刹那,当真犹如晴天霹雳。 裴逐脸上泪痕纵横,紧盯着面前这张脸—— 可下一秒钟,他膝盖一软,竟直接跌跪了下来。 缓缓地,他又像是只受伤的野兽般,脊背佝偻,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住了手臂,“哈——哈哈……”那一种寂灭到无声的沙哑,一声虚弱过一声,却透着股力竭声嘶。 “你不能骗我啊……”裴逐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如纸,“你不能、在这唯一的爱上骗我啊……” 恐怕盛聿恒照着他心口,插上一刀,都不会有这么疼……或许,说疼都不准确。 是疼、却无能为力——他已被压榨了个的干净,贡献了所有的“爱与恨”,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下了亘久的“虚无”。 “别在‘爱’上骗我啊……”裴逐就这么跪在地上,他几乎都想磕头了。怎么能如此撕心,能这么疼,“我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啊……” “裴逐——”没想到,盛聿恒竟比他还慌,同样跌跪了下来,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庞。 “……”而就在他启齿的一瞬,却率先咬了咬嘴唇,“是‘爱’啊……” “你放他妈的狗屁——”裴逐却陡然在他身上狠推了一把。 他眼神凶狠、又忌惮着,朝后挪了几步,忍不住用手擦拭脸颊,“你骗我……算他妈的哪门子爱……” “你给我买保险、买了几百万——”他嗓音嘶吼,“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我给了你爱,给了全部的信任!”裴逐脸上泪痕纵横着,几乎歇斯底里,“盛聿恒——你就是这么对老子的!!” 他已经崩溃了,因为他一无所有、是个乞丐—— 所有的爱,都来自于一人,可这“爱”中却掺杂了“欺骗”,还是被亲口承认的欺骗! “你有我爱你么——!!”裴逐忽然又争起来了,他这模样,像个押注全副身家的赌徒,“盛聿恒——我就问你、你有我爱你么?!!” “……”盛聿恒一声不吭,默默盯着他。忽然间,他道,“有。” 下一秒钟,他几乎斩钉截铁一般,“我有。” “放你妈的狗屁——!!”可裴逐却更崩溃,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接受。 “你敢知道真相么?”但容不得他不接受,因为盛聿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几乎将人掼在了地面上。 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掌控欲、以及占有欲,但手掌却莫名发着抖,“裴逐……你敢知道真相吗?” “……”裴逐本下意识要反抗,却蓦然怔愣。他听不明白,“什么叫……‘敢’?” 盛聿恒胸膛又重重起伏了一下,半晌后,他沉默难言着、举起了自己的手机—— “裴逐——” “我是你未来的爱人。” 他举着手机的那只手,在不断颤抖着……然而却可以清晰看到,在那张观景台上的照片中,只有裴逐一人的身影——他在胆怯、犹疑,望着身后的悬崖。 而在他身边明显有一人的位置,却连半个影子都无。仅从衬衫的褶皱可以窥探一二、有一人搭放了一只手环在裴逐的肩上,似乎护着他、又似是守着他。 “什……”裴逐震惊住,他呆了。这不是晴天霹雳,这特么直接把他给夷为平地了…… “我不属于‘现在’。”盛聿恒的双眸,却是悲伤的、稠浓不化一般,“裴逐——我不是‘现在’的人。” “而我……正在消失……” “……”裴逐的大脑完全懵了,他一把抢夺了手机,疯狂用自己的袖口擦拭屏幕。 然而没有用——不管他擦拭多少下,又或者多么慌张,照片当中仍然就只有他自己,“操……” 下一秒钟,只听“咔嚓”一声。 裴逐还是不信邪,拿着这手机,直接给眼前人拍了一张。而在闪光灯的照射下,盛聿恒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却并没有吭声,“……” 逐渐地,不可思议的事儿发生了—— 手机相册当中、刚刚当场拍摄的照片,盛聿恒本人的身影,就好像逐渐褪色的墨迹似的,被无形当中抹消掉了。 不到三分钟,他就像是水融进了水中一般,消散掉了。 “哈……哈……”裴逐又急喘、又窒息着,冷汗如瀑一般涌冒而出。 他的双眸陡然放大,大脑在这一瞬犹如针扎,蓦然想起,他们初见的第一面—— 这实习生穿一身浆洗到发白发硬的衬衫,衬得身形高大、挺括利落,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额前,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双惊艳又乌黑狭长的眼眸。 他漆黑深邃的眉眼、眼也不眨地紧盯着,似乎想把眼前人烙印在自己的瞳孔当中,极深、又极其沉郁压抑。 ——就好似是掀起了一场经年累月的噩梦,而恰在这一瞬间,溃散掉了。 “……”裴逐人还没有反应,然而两行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 他脸颊通红中透着惨白,就似是喘不上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哈——哈——” 缓缓地,他因为受不了胃部的痉挛,而佝偻起了脊背。这真相——真是极致的残忍、又极致的天真美好。 “你问,我‘爱’你么……”盛聿恒也低下头来,他喃喃着,也有泪水滑落了脸庞,“爱啊。” 下一秒钟,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猩红的、遍布血丝的眼眸,“裴逐——” “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更‘爱’你一点。” “……”裴逐忽然不吭声了,他几乎瘫倒在地,只无声无息地流泪 他此时就活像是死了一样——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爱”是如此可怖的东西,能叫人生、却也能叫人死。 “你……”良久之后,他嘴唇陡然颤动。 “你到底是谁啊……?” 裴逐问这话的时候,几乎茫然了,他一惯精明利己的脑袋,竟然已记不清,到深城的k字头列车需要多久—— 但下一秒钟,他更加掏心挖肝,嗓门大的、好似质问,“你又是花了多久——才找来?” “见到我的第一面……又是有多失望啊?” “啊啊啊啊啊——”而直到此时,命运的子弹,才真正命中了他的眉心。裴逐泪流满面着,他痛、他悔恨,却也身不由己,只能控诉嘶吼道,“盛聿恒啊——” “我特么是个‘混蛋’啊——!!” “我不值得——”他简直堪比被生剖了心,整副神魂都碎了,“我不值得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仅仅是“欲望”,“爱”也能让人痛到如此地步。 “没有理由的,裴逐。”盛聿恒却笑了,是一种由衷的、发自内心的笑。 “只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写到这里——我觉得裴逐“活”了,盛聿恒也“活”了。他们真正意义上脱离了我这个创作者,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爱欲。祝福他们。 ◇ 第76章 完满之爱 裴逐伸出手掌,按在了盛聿恒的胸口,果不其然,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心跳声。 他脸上泪痕未干,却很累、是一种大起大落后、虚无至极的累。 “你什么时候……决定来找我。” “在查到——‘裴逐’这个姓名,全国只有不到三人的时候。”缓缓地,盛聿恒抬起了一双镌刻深邃的眼。 “而第二天,我收到了你寄来的信、以及一些书。” 他单方面的故事,是一个叙述性诡论——盛聿恒其实不是山区的贫困小孩。 他是教这些孩子的支教老师,在茫茫大山深处、手机讯号都时有时无的地方,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身无长物地到来。他自己都是懵的、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但他却被这座纯朴的、闭塞的大山巧然接纳。 “那个本应来的支教大学生,半途跑了。”盛聿恒闭了闭眼,他当时兜里啥也没有,衣服裤子也被山里灌木刮得破破烂烂的,此时却平静叙述道,“我顶替了他的身份。” ——他连现在的身份证,也是找了个理由后来补办。不再是黑户了,又参加了社会性高考。 一步一步,可谓是思维缜密—— 但裴逐此时看着他,嘴唇死咬、双眼中噙满了泪,有不甘心、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浓重到令人窒息、令人无力的爱。 “不小心考的太好了……”盛聿恒闭了闭眼,如实坦白,“当时,想着为了冲一冲,才报了北大,没想到直接被录了。” ——不然,早几年就该找来了。可他考上那年,裴逐已经大四、都快毕业了。 “补办身份证的时候,就应该把年纪报大几岁。”他这会儿开始复盘了,忍不住道,“但超过十八岁参加高考,只有的履历不太好编,找工作就困难了。” “……”而裴逐此时已说不出话来,他又恨、又不免庆幸。 ——他恨自己当时面试,把盛聿恒给pass了。可又庆幸着、后来一系列阴差阳错,将他们给挽回了。 “你没有看我的信。”盛聿恒忽然又想起了一码子事儿,他清清淡淡地瞥来视线。 “?!”裴逐惊怔了一瞬。 但下一秒钟,他忽然拿起自己手机,开始撬那18k金的手机壳。 随即、缓慢颤抖地,他从手机壳里,撬出了一封纸张脆黄的信,愣愣道,“这……是最后一封了。” 一张土黄脆薄的宣纸,有些乡下经常用来打包,被折成了一枚“同心结”的样子。所以,也就被他夹在了手机壳里,当成是护身符—— “这不是‘同心结’。”熟料,盛聿恒的眉眼却加深了,下一秒钟,他认真道,“这是——‘乌比斯环’。” ——象征时间无限、永恒的循环。 “……”裴逐的双眸愣愣颤抖。 下一秒钟,当这枚他眼中的“同心结”被颤抖着、打开了之后—— “啪嗒”“啪嗒”……仿佛落了一场细润无声的轻雨,纸张的表面被洇湿出斑驳的、湿圆的痕迹。 ——“裴逐,我在‘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等你。” “哈……哈哈……”裴逐感觉不止是这世界,连时间本身,都是一场巨大的“荒谬”。 他抖着手,攥着这张薄薄的纸,要疯掉了,“哈哈哈哈哈……” “除了没用的肉体自杀和精神逃避,第三种自杀的态度是坚持奋斗,对抗人生的荒谬。”盛聿恒忽然在这时,淡淡道。 “裴逐——我原以为,我‘爱’你,所以要‘教’会你这一切。” “可我后悔了……”他的双眸当中,透出深深的、无力的悔意。 “我、还是看不得你受半点苦。” “哈……哈哈……”裴逐仰起头来,嘴角挂笑,在嘲讽自己、也在嘲讽这个荒谬的世界。 ——他想到自己此前的两番彻悟,原来还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 那轰鸣的,怒吼的万潮同归—— 在此时此刻,他的耳中,竟都比不上心中的搏动心跳。更是万万比不上——忽然,他嘴角笑容敛起,眼眶像是一汪湖泊似的、续满了冰凉沉甸的泪水。 “盛聿恒”……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啊——啊啊啊啊啊——”下一秒钟,犹如悲从中来,裴逐像个赤条条的稚儿,放声大哭。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给了他世间最完满的爱,却又在得到的一瞬剥夺所有!! ——为什么!这彻悟这么迟、却又如此的撕心裂肺!!! “我爱你……”盛聿恒伸出手臂,拥抱着他,忍不住歪了歪脑袋,亲吻他被泪水沾湿的脖颈。 顿了顿后,他忍不住道,“裴逐——你以后多做点好人好事儿吧。” “你之前太混蛋……我怕你‘找’不到我。” “……”在一阵极致的剖心嘶声后,裴逐几乎是欲哭无泪的,倒在了他的怀中。 不知良久,他苍白干裂的嘴唇,才微微一动,“好。” 他脑中又想起了《苏州河》,此时此刻,艺术犹如命运,命运亦犹如艺术,把他撕裂——却也把他击中。 “我答应了……”裴逐的嗓音极度虚弱,“会一直‘找’你。” ——“牡丹”不是“牡丹”,是世间最完满、却也最缺憾的“爱情”。 ——因为一直寻找,所以“完满”;因为一直寻找,所以始终“缺憾”。 “你在未来——”裴逐忽然埋头在了盛聿恒的颈窝,他吸了吸鼻子,嗓音嘶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别特么抠搜存钱了,我养你,我在‘现在’赚许多许多的钱……到时候养你。” “我爱你……”裴逐忽又泪如雨下,他呛咳哽咽,“我爱你啊……” 他脑中又想起了在某一时、某一刻—— “裴逐……”那时,盛聿恒不确定一般,用手抚摸过他的耳后,进而笼罩住整个后脑,“有朝一日,我要是骗了你——” 他近乎残忍一般逼问,“你还会好好‘活着’吗?” 他曾以为自己活不下去,因为被唯一所拥有的“爱”给欺骗了——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而此时此刻,裴逐虽心死如灰,脸上泪痕纵横。 可回答却完全不一样了,“盛聿恒——我会一直找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可以从头看一遍了,会发现,整个故事都变得不一样了(没错,这在我的计划当中)。 ◇ 第77章 悲伤种子 不仅仅是手机相册中的照片,连带着纸质证件上的一寸照……都开始渐渐褪色了。 因为这个——盛聿恒还差点被卡在机场,质疑是不是篡改身份证了。 确实是被篡改了,他像个突然出现的bug,被“现在”所察觉,进而被抹消掉—— “应该没多久了。”盛聿恒不去上班的原因,终于得到了合理解释,因为他上班压根就没意义。 他蹲在地面,手掌不断挠着、摩挲着橘猫的后背。橘大爷很撒娇,用尾巴去缠绕他的手腕,很小声、很娇气,“喵~喵~~~” “你……想怎么过?”裴逐盯着,躺在他手掌下的橘子,“这是‘我们’的猫吗?” ——他问的是“未来”。 “你的猫。”盛聿恒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从我们认识,你就在养,只是那时……它已经很老了。” 所以——他也算是有幸,见识了一下年轻娇俏版的橘大爷。 “操……”裴逐嘴角忍不住上翘,很微妙、又很讥讽,“我怎么看它那么不顺眼呢——” 他都快嫉妒死了——盛聿恒竟然对这只又懒又馋的肥猫这么好。 “……它去世的时候,你哭得很凄惨。”但盛聿恒却历历在目,或者说、他从没有遗忘过“他们”的“未来”,哪怕每一分每一秒。 “它是因为偷吃垃圾桶里的鸡骨头,卡了嗓子,然后去世的。”他平静而淡淡地叙述,“你出差回来,抱着它,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给它留够猫粮冻干,要一只年老体弱的猫去翻垃圾桶。” “但其实——不是的。”盛聿恒抬起头看它,他目睹了、所以懂了,“因为你是在垃圾桶边儿,捡到了它。它去翻垃圾桶……不是饿了,是因为想你了。” “操……”渐渐地,裴逐眼眶猩红,有些咬牙切齿,“这死肥猫——” ——现在不仅是人,连看不顺眼的死肥猫,都特么变了一颗“悲伤”的种子。 “你问——我想怎么过。”盛聿恒在这时转头看他,忽然道,“三天——” “一天用来do,一天用来接吻,而最后一天……” “去看海吧。”他挑起嘴角笑了,“裴逐,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来找你的。” “……”裴逐也挑起嘴角轻轻一笑。 但下一秒钟,他直接动手扯领扣,边脱衣服,边去接吻,“那别浪费时间,直接就开始做——” “盛聿恒——让我醉生梦死吧。” 当身形交叠,坠入床垫的一刹那,那感觉就好像坠入了一条河、或是一片深水无漪的海。 交融的是什么,哺渡的又是什么? 是什么光芒在飘摇、在细碎,在“过去”与“未来”的罅隙当中,引领着、救赎着我垢罪的身躯、却予以极乐、而非刑罚? ——众生皆苦,但亦可万苦皆消。 ——人并不背负“罪孽”,而降生在这世界上。 “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爱‘你’。”盛聿恒像是告白,深情而又爱怜,亲吻汗湿的鬓角。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纯粹,这世间任何大道——都一样的殊途同归、本无复杂。 “裴逐,你是个混蛋。” “可这世上,有人偏爱混蛋。” 第一天,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但盛聿恒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心跳了。 某种程度,就好似一场潜埋于身躯血肉里的“葬礼”。同时迎合了“轮回”的概念。他们相逢于“欲望”,却又以“欲望”作别。 裴逐曾一直以为“欲望”是肮脏的,是可鄙的,是不可说、不可视、不可闻……是身体上的苟且、却非“爱”与“爱”的映照。 可当黎明乍现,一片金红的曙光越过了城市地平线,璀璨热烈、似是救渡黑夜一般,普照了下来。 裴逐下半身还盖着被子,瞳孔怔愣颤抖,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看日出了—— 但他却陷在了这一场普世、仿佛永恒一般的光明当中—— “操……”他喃喃出神,“真他妈的美。” 忽然,他伸出手,想要去摇晃盛聿恒,“醒——” 然而,伴随他的摇晃,盛聿恒原本搭在身上的手掌,却软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闭着眼,整个人宛若死了一般、毫无生息。 而且,肉眼可见的,他手臂出现了大块、似被侵蚀了一般的透明。他在消失……整个人都正在慢慢消失…… “哈、哈哈……”裴逐笑容发苦。骤然,在这一瞬,一行清澈的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了下来。 清晨的、犹如永恒光明一般的阳光,照射在了他、以及爱人的身上—— “没事——”裴逐怜惜着、将盛聿恒冰凉的手指,凑到了嘴唇边,似是深情、又宛若悲伤,“你想睡多久……都没事儿……” 而这一次,时间更久,直到天色灰暗,盛聿恒的胸口,才猛地一鼓,整个人回魂了一般,呼出了一口气,“哈——” 缓缓地,他用双臂撑着、挣扎坐了起来。而他刚一转头,就看到—— 裴逐用被子包裹着自己,脸上满是斑驳的、早已经冰冷了的泪痕。而他的手中,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头、却连烧到手都不知情。 “……”他们四目相对的一刹,裴逐忽然苦笑了一声。然后,更多的眼泪几乎汹涌一般,从通红、遍布血丝的双眼中淌出。 他轻轻一眨眼,犹如落雨了一般,“啪嗒”“啪嗒”……洇湿了床单。 盛聿恒立马凑上去,用双臂将他紧紧抱住——此时此刻,他的心脏跳动,甚是慌乱。 裴逐、他像守着尸体一般,守了自己一天…… “对——”他嗓子骤然哑了、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会不会是错的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自己根本不应该找来——让一切都恰如其分的发生,他们本就可以在未来相遇—— 然而,下一秒钟,裴逐却捧着他的脸,以一种用力的、急促的方式,吻了上来。舌尖相互推拒、纠缠,品着泪水的湿咸。 彻底不管不顾,疯了、着魔了,舍弃世俗间的一切。他们什么都不要,只要彼此的身与心—— “……”而在这场亲吻中,裴逐闭着眼、颤抖流泪不停,但却死死抱着不撒手,仿佛这辈子都不会撒手一般。 “唔、嗯……”直至,盛聿恒无法承受,他被吻得频频后退,脊背撞上了床头。而就在此时,他胃部响起了清晰的“咕”的一声。 裴逐顿时停下,紧盯着他的眼,“呼……呼——” “我还想吃炸鸡。”盛聿恒也瞧着他,很认真,“在大山里的几年,最想吃的……就是炸鸡。” kfc应该给他这样的食客,颁发个锦旗,裴逐这下子更豪爽——他一口气点了几百块钱的炸鸡、眼都不眨一下。 盛聿恒坐在桌边,而他面前是堆成了小山一般的炸鸡。“啪嗒”一声,他嘴唇一动,就吐出来一根完整骨头,唇瓣浸着层油、闪亮着。 “……”他闭上眼,一边咀嚼,一边似是享受。 而裴逐,他手中还夹着一根烟,用手撑着脑袋,眼也不眨地瞧着他。缓缓地,伴随袅袅升起的烟雾,他的一双眼,骤然通红了,“……” “盛聿恒……”他张开嘴唇,忽然道,“我爱你。我一定会去‘找’你。” 盛聿恒还在咀嚼着炸鸡,他抬起手,将杯子凑到唇边,咽了一口可乐下去,“裴逐——”他也紧盯着,“你千万不要——提前来找我。” “……”俶尔一瞬,裴逐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就似是被戳中了心事。下一秒钟,他那双眼,就似是决堤了一般,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涌出,“为、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他用手捂住了手掌,肩膀抖动痉挛,似是痛苦到无法承受,“你消失——你消失后,有想过我吗?我要怎么活?怎么过??” “你还不让我去提前找你——”他猛地一个大喘气,泪水从指缝当中崩溢而出,“哈……哈哈……” “太、太残忍了……” “裴逐——”然而,盛聿恒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下一秒钟,开口道,“你的人生本不是这样——” “沈宗顺为了得到你,故意给了一个纰漏项目、恰逢ella遭受网络暴力,项目出现重大问题。你将半副身家都填了进去。这时,你家亲戚,让你帮忙举荐表弟,塞给你二十万。但却被汪中丞举报,连累你丢了工作——你的妈妈对你失望,又苦于婚姻,精神抑郁,跳楼自杀——” “而你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一不小心,在金湾大桥的连环车祸中,撞断了一条腿。” “……”裴逐捂脸哭泣的动作,猛然呆滞住了。缓缓地,他松开手掌,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颊,以及一双通红的、满是惊恐的眼眸。 “什么?”他喉结艰涩地、上下一滚,仿佛不会说话了似的。 ——盛聿恒说的,就仿佛不是他。但桩桩件件,却都是他会干的事儿。 ——因为,他一开始、本就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混蛋”。 几秒种后,他呆滞的眼眶当中,无知无觉地积满了泪水,嗓音沙哑,又滚动了一下喉结,“‘你’……救了‘我’……” ——“未来”的爱人,救了“现在”的他。 裴逐猛地一闭眼,泪水悄然滑落了脸庞。他喉头不管滚动,吞咽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名为“命运”的战栗,“原来……如此。” 至此,他终于感受到了“爱”、以及那坚不可摧般的力量—— ——一场穿越了时间的奇迹,只为,救渡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混蛋”。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78章 一枚戒指 第二天,他们接吻——仿佛求生求死,碾压着、渴求占有着,拢着彼此的后脑。吮吸舌尖,在口腔当中描摹、摩擦,吞嚼着唇瓣,就似是想把彼此给吞吃下肚。 在这处房子的每一个角落,竭尽所能的—— “咪呜——”大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它老老实实趴在玄关上,不打扰,不造作,只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轻轻叫着。 “唔、呜……”裴逐已经被压在了沙发上,他动了情、脸颊通红,可眼泪也无声无息。 “盛聿恒——”下一秒钟,他反手抱住了脖颈,双腿分得更开。 “……”盛聿恒的脸颊上,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透明的痕迹。但他却急躁着,甚至有几分不管不顾,吮吻着下颌,又去舔舐喉结。 “呼……哈……”裴逐浑身颤抖了一瞬。下一秒钟,他猛地捧住了盛聿恒的脸颊,在视线相撞的一刹那,有呼之欲出的情欲、也有……一丝至深至悲的痛。 裴逐不断呼出滚烫、急促的气息,眼角忽然滑下了一行清澈的、沉甸甸的泪水,“——‘我’爱‘你’。” “我说‘我’爱‘你’……”他嗓音颤抖、哽咽,“你听没听见?” “……”盛聿恒静静盯着他,有那么一瞬,他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我’爱‘你’。”但最终,他没说出来,只轻轻吻了一下裴逐的额头。 “啊啊啊啊……”可裴逐在被亲吻额头的一刹那,他却仿佛碎了。他甚至不敢再看盛聿恒已经斑驳了的脸颊,用手掌遮盖住了双眼、却怎么都拦不住倾泻开闸的眼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嗓子都喊劈了、就像是被捞出水的鱼,身体先是痉挛,随后脖颈又后仰,整个人如同一只濒死的天鹅—— “我要是遇不到你——你要是不记得我怎么办——!!” “你爱我干什么、盛聿恒……你特么的为什么要爱我——!!”他的质问是真的,极致的爱、与最为极致的恨,并无任何区别。 “七年——我特么要等你七年!那时候,我都三十五岁了!!” “为什么命运有定数——究竟是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嗯、唔!”下一秒钟,裴逐却猝不及防被堵住了嘴唇。 他脸上满是决堤了一般的泪水,纤瘦身躯,佝偻着、痉挛着,让他忍不住伸手,死死抠住了盛聿恒的脊背。以至于布料都几乎被五指给戳出洞来。 在这一刻——他们吻着泪、吻着血,却怎么都吻不干。 吻着吻着,裴逐又仿佛受不了,他用手掌勾搂住盛聿恒的脖颈。二人嘴唇只差毫厘,甚至能够感受到细微震颤,他忽然道,“去买戒指吧。” 话说起来,裴逐服美役这么严重的人,会修剪鬓角,会戴衬衫夹,甚至于戴美瞳,但他却从没有往手上戴过戒指—— 哪怕,和盛聿恒谈了恋爱,也仿佛是什么露水情缘似的,谁也没期待这关系能够长久。 从奢侈珠宝店走出来后,他手中多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 裴逐转头朝身后一望,盛聿恒穿着半袖衬衫、西裤,双手插兜,很自然地跟随上来。他脸颊、手臂,都遍布侵蚀、斑驳的透明痕迹。 ——但从一开始买戒指的时候,就仿佛无人能看见他似的。 ——周遭人来人往,而他却孤身寂寥、像一个不久于人世的“鬼魂”。 “哈……”裴逐张了张嘴,他眼眶又通红起来,静静予以注视。 而盛聿恒走上前,搂住后脑,轻轻吻了一下,发出“啾”的一声。“去公园走走吧。”他提议道。 深城有许多绿化很不错的公园,一派波光粼粼的湖面,摇晃、荡漾,绿柳随风摇曳。裴逐和盛聿恒并肩坐在同一个长椅上,静静眺望着、城市天际线的日落。 “哎?你这儿有人吗?”忽然,一个遛狗人,他绕了绕手中的牵引绳,要牵着自己的柯基,坐下来。 “……”裴逐眼眶有些酸涩,他斩钉截铁,“有。” “哦、哦——”遛狗人寻思着,“等人是吧?我就坐一会儿,狗累了……” 而盛聿恒还坐在长椅上,以一副谴责、又面无表情的眼神,盯着这个遛狗人,“……” “我说——”裴逐肚子里开始憋火,“有人,我这儿坐着个大活人,没看见啊?!” “……”遛狗人神色一变,他牵着柯基,开始往远处走,“……神经病吧。” 裴逐非常不服,以一种憋红的、愤懑的眼神,一直恶狠狠盯着,直到这一人一狗都消失不见—— “你才……”忽然,就在他转过头来的一刹,身边空空荡荡。 “轰然”一声,宛若晴天霹雳,裴逐的大脑空白一片,他怔愣呼喊,“盛聿恒?” 但是——只有风声划过,却没有任何应和。 “……”裴逐的眼眶当中,开始不受控制,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在这一瞬,鼻腔酸麻,几乎击穿了天灵盖—— “我……”他嘴唇抿动、颤抖,“我还没给你……戴戒指呢。” ——他揣在兜里的手掌,开始用力、攥紧,小盒子捂满了掌心的温度,变得潮湿、硌手。 缓缓地,他独坐在长椅上,痛到脊背佝偻。伴随着身体蜷缩,骤然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嚎啕,“……啊啊啊啊——” 下一秒钟,就在他蓄势、但还没能吼出来的时候—— 一根粉红色的棉花糖,忽然竖立在了眼前,抵着他的嘴唇。 “你在干什么?”盛聿恒手里舔着另外一根,眼神淡淡的、很疑惑。 “……??”裴逐怔愣一瞬,他猛地转头,只见背后不远处,就有一个棉花糖摊子。而那个摊主,正百般摸不着头脑,四处查看,“哎?我刚做好的两根棉花糖呢?” “你——”他刚想说话,可却心肌绞痛了一瞬,额头不断渗出豆大的冷汗。仿佛后怕、又仿佛是劫后余生,胸腔不断起伏,“呼……哈……” “草莓味的。”盛聿恒在长椅上坐下来,他舌头一舔,大半的棉花糖都融化消失掉。 忽然,他余光一瞥,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儿。她手里也举着根棉花糖,几乎是目瞪口呆。几秒钟后,这小女孩哇地一声大哭,转头就跑,“妈、妈妈……” “棉花糖‘自己’吃掉‘自己’了!” “……”盛聿恒把最后一点棉花糖给吃进嘴里。 裴逐手中还举着个棉花糖,但下一秒钟,在他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经在亲吻盛聿恒的嘴唇,辗转厮磨,喉头哽咽着,“哈……唔、哈——” “你……”他脸上又被泪痕浸润。但下一秒钟,什么话都来不及,他哆嗦着、先把两个小盒子掏出来—— “戴、戴戒指……”他们二人已经不剩多少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是“偷”来的。 一枚熠熠生辉的戒圈,套在了无名指根上。 盛聿恒抬起手掌,似是描摹、又似是在怀念。他忽然道,“裴逐——这是,‘我’的戒指。” “……”裴逐怔愣了一瞬,“什——” 但缓缓地,盛聿恒笑起来,他仿佛顿悟、或者明白了什么,“‘时间’啊……” 下一秒钟,他忽然按住了裴逐,用力堵住了他的嘴唇,“快点——” “趁我下半身还没消失之前——赶紧、多做几次。”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过去,现在,未来,是一体的。戒指,出现在了“现在”,也就出现在了“未来”。和“盛聿恒”这个概念有关的一切,都会消失,包括影像,物品,也包括他身上的衣服。他给裴逐买的保险,是借用裴逐的身份买的,所以那是一份留给裴逐的保障。万一,他们没能在未来相遇。 ◇ 第79章 消失于海 而在第三天,他们去看了海—— 盛聿恒的身体,已经完全虚化斑驳,几乎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轮廓”。但他却很适应性良好,从打开的车窗向外看去,任由淡淡的海风,吹拂额前的发丝。 裴逐却很特么的不好,在盛聿恒提出去“看海”的时候,他内心当即就“咯噔”一声—— 在那一瞬,他甚至想当个罪犯,动了“要把人囚禁关在自己家里一辈子”的心思。 但是……没办法,这种超越时空的,完全不受人为控制的“超自然”事件。哪怕是关在家中,也仍然—— 裴逐开着车,他今天穿了一身treasure box面料的黑西装,做了掐腰设计。这是他最昂贵、也最为郑重的一件西装了。那样子很像是要去粼粼反光的高大楼宇里、站在遍布落地窗的会议室里,侃侃而谈几个亿的生意。 但实际上,他们的目的地是海——是粼粼反光的、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 “吱嘎——”一声,保时捷911停了下来,纵使百般不情愿,可路总有走尽的时刻,人也终会走散—— “……”裴逐双眼通红着,他用手掌不断攥紧、摩挲着方向盘,忽然鼻腔酸堵、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口。 “下车吗?”盛聿恒坐在副驾驶上,用一种乌黑的、淡淡的眼神,凝视着他。 “如果你不想——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我不想——”猛地,裴逐就仿佛被点炸了。他双目憋红,手臂挥舞,骤然发出了一声大吼,“我当然不想——!!” “……我不想有用吗?”他忽然又变得好可怜、好委屈,吸了吸鼻腔,“你说……‘有用’吗?” 他眼睁睁盯着盛聿恒,胸腔抖动,哽咽着、几乎忍不住哭声,“呜……呜呜……” 盛聿恒也瞧着他,缓缓地,抬起已经虚化了的手掌,轻轻抚摸过他泣涕涟涟的脸颊——然而,他现在连泪水,都碰不到。 裴逐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喉头滚动,委屈、愤懑,以及满腔爱欲,都凝在了颤抖不已的舌尖上。 “‘我’爱‘你’。”最终,他道。 下一秒钟,盛聿恒就把唇舌覆盖了上来。裴逐迎合着、张开了嘴,亲着,吮着,但完全是徒劳——完全是在亲吻空气—— 只有泪水,不断地、不停地滴落下来。 这一天,日光直射、是一种近乎于惨白的、灿烂的光线—— 盛聿恒穿半袖的白衬衫、西裤,就如初见的第一天,他脱掉鞋袜的一瞬间,鞋袜就都消失掉了。他赤裸着脚踝,浑身上下散发着虚化了的、淡淡的光芒,站在冰凉的、温柔无比的海浪里。 哗啦、哗啦……海浪声一阵阵、一波接着一波,朝岸边沙滩涌来。裴逐站在了干燥的沙地上,海浪也温柔地、从他脚尖前绕过。 “……”有那么一瞬,裴逐被海风吹眯了眼,恍恍惚惚间,他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一条美人鱼。 苍白的、高瘦的……有着阴湿深邃的眉眼。可他——会抽烟,且是个经年老手。 盛聿恒抬起手掌,挡在了眼前。苍白的、刺目的光芒透过手指的缝隙,落入眼眸,他直直看向了太阳,“我记起来了……” 呼啸海风当中,衬衫下摆被吹到上下翻飞、猎猎作响,他眯起了眼睛,忽然道,“那一天——也是这般的阳光。” 猛地,裴逐就仿佛控制不住,他一脚踏入了海浪当中,“盛、盛聿恒——” 离别,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就在眼前。他心慌、心颤,喉头梗塞,“我……” 盛聿恒似乎猜出来,他牵起嘴角笑笑,“别跳——” 海风吹拂着他乌黑的、细软的头发,有几缕沾在了嘴唇上,被轻轻抿着,让这一幕变得犹如电影当中的慢镜头。 “不、不行——”裴逐却冲入了海浪当中,甚至不顾身上昂贵、奢侈的西装,迈步向前、水花四溅,“盛聿恒……我反悔了,我们回家——” 盛聿恒的身形,只剩下淡淡的轮廓了,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在“消失”。就仿佛是终将消失于海的“泡沫”。 最后,他眼光柔和,叮嘱着道,“别跳进来——” “裴逐,我在‘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等你。三十五岁的你,去遇到三十四岁的我。” “哗啦”一声,裴逐站在了齐大腿深的海水里,二人之间,只相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嘴唇哆嗦个不停,脸上露出了一种凄然的、又百般抗拒的神色。缓缓地,在他眨眼的一瞬间,有泪水径直流淌了下来。 “我没有这么年轻。”盛聿恒身体越来越虚化,他已经近乎融化在了光芒当中。天际、海面,一片粼粼波光闪动。 他轻轻笑了,“而且,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裴逐无言以对,脸上依然流着泪,可真到了这一刹那,他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苦笑—— “……好。”轻轻地,他的喉结梗塞着、上下一滚。 “我到时候——也对你‘一见钟情’。” 盛聿恒脸上笑得更深邃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无声说了什么,可海风太大,撕扯着他瘦削笔挺的身形. 人死了,就如同水消失在了水中——他身无长物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 ……只留下了一个“混蛋”在原地。 “啪嗒”一声,戒指落入了海水当中,而在这一瞬,裴逐几乎是疯了一般,他冲上去,用手湿淋淋地捡起了这枚戒圈。 “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到不能自已,猛地抬起手臂,从酸涩肿胀的眼眶,一擦而过—— 此刻,他怅然若失,忽然不知什么被改变,又有什么没改变—— 可他知晓了“我”,在最为圆满、也最为缺憾的“爱”里,他终于——照见了完整的“我”。 “好……”泪水悄然滑下的一瞬间,他嘴唇启开,喃喃说道,“我们……‘未来’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 第80章 终将重逢 京城机场,人来人往—— 在候机大厅中,一排合金材质的长椅上,三十四岁的盛聿恒陡然睁开了双眼。 他穿着一身衬衫、西裤,身边放着个公文包,而就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拿着一本《克尔凯郭尔与美人鱼》。 ——是他准备推荐给小侄女的哲学启蒙书。 时间是非线性的,过去、现在,未来,是融合一体的,或者说就如同他手中的这本书——读到开头,便已经存在了结局。而在作家提起笔的一瞬,这本书的结局,就是唯一的、固定的。 盛聿恒的胸腔不断喘息,额头有些汗水涟涟。在刚刚的闭目小憩中,他似乎梦见了一个年轻版本的自己、以及—— “一个男人?”盛聿恒眉眼深邃着,似乎有些意外。 顿了顿后,他低下头来,又翻了翻手中的书,产生了一个淡淡的疑惑,“我是——什么人鱼公主吗?” 而就在此时,候机大厅内响起广播:“尊敬的旅客们,您好!前往深城,xxxx次航班,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 “啪”的一声,盛聿恒合上了手中的书,拎着公文包站起身来。 而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经过,窄腰如刀,噼里啪啦讲着电话,“侬脑子瓦特啦?人民币又不是橘子皮,侬还想赤膊鸡凤凰?” 他们二人的身形,不巧相撞,而那本《克尔凯郭尔与美人鱼》,啪嗒一声掉在了相抵又相似的两双皮鞋边。 “……”西装男呆住,似乎被“美人鱼”几字吸引。 “抱歉。”盛聿恒道歉,立马弯腰去拾。 但二人却仿佛有默契,同时伸出了手,非常不经意的、他们指尖相触—— 嗡的一声,盛聿恒的太阳穴好似被针扎,浑身上下的毛孔刷一下张开,微微沁出冷汗。 他抬起头来,盯着这西装男,冥冥当中,有所感应。而恰在这一瞬,他从那深邃眼神当中,忽然读出种荒谬的错觉——就好似……他们是什么久别重逢。 “不好意思……”盛聿恒率先开口,“请问,我们——” “2024年,8月28日,下午10点15分。”但这西装男没搭理,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百达翡丽,很有派头。 “……”盛聿恒懵了一瞬,“你——” “不好意思哦,粗鲁一下。”下一秒钟,这西装男就像是个大胆狂徒,直接勾着脖颈,强吻了上来。 “这位先生,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他脖颈上挂着一条项链,是两枚戒圈、套在了一起。在他扑上来强吻的一瞬,冰凉而又鲜明地贴在了盛聿恒的喉结上,让他瞳孔一怔。 “这是——‘乌比斯环’。”西装男一边吻,一边主动道,他的嘴就好像是全自动的。在这一瞬,他嘴角勾勒了起来,似乎尤为开心,“盛聿恒——我们,好久不见。” ——象征时间无限、永恒的循环。 ——而就在此时此地,在无限、永恒的爱意里,人类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因为“我们”终将重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有重逢番外。 有关裴逐的人物塑造,重点在于“打碎”,他是一个相当外求、而从不会审视内心的人,所以迫使他向内求的契机,一定是碎的不能再碎了,而直到这时,真正的爱才浮现出来——他才知道什么是“我”。 盛聿恒的人物塑造,是掺杂着“魔”性与“神”性,是矛盾的、交织的,但彼此却又是相融的,所以他才看上去那么疯批,又那么淡定,明明冷漠、却又在行“拯救”之事。 他们已然“存在”,只是偶然借由我的手诞生出来—— 感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祝福每一位读者,能够本自具足、获得爱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