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香奈儿的村花》来自www.wshlou.com 《穿香奈儿的村花》作者:阿船 豆瓣vip2024-07-28 字数330,191阅读1,616,512加入书架10,859推荐票9,935 简介: 显眼包女编辑和受气包男教授的治愈之路 杨之玉从来不提自己老家在农村。她才不是村里的,她是城里的小白领,是畅销书编辑,开车上班,拎名牌包,花点年终奖买香奈儿黑金外套。 她说赚钱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满足自己欲望,买名牌也好,寄回老家也好,别闲着没事花在男人身上。 每每听到这里,荣善衡都浅浅一笑,抱怀瞅她:“所以杨老师,下个季度的房租打算怎么付我?” 杨之玉波澜不惊:“老规矩,押一付三,做一次顶仨月。” “做……什么?” “家务啊!” 【一个关于奋斗与自我修正的故事。】 【一个与家乡、家庭和解的故事。】 人物设定: 女主杨之玉:出版社畅销书编辑 男主荣善衡:企三代高校教书人 配角何诺舟:农科院新锐科学家/初恋 配角齐震:出版社学术书总编/霸总 标签:女性小说 家庭故事 职场女性 都市 治愈 职场 轻松 第1章 我不吃荠菜 杨之玉在星河 soho 一层的 wagas 吃沙拉,左手拿叉,右手打字,这会功夫,她在手机上约了 skp 几家 sales,周末去试衣服试鞋试包儿。 与此同时,还有瑜伽馆的教练,美容会所的小芳,头皮护理的 jason,都约上了。 虽说今天才周一,可这些项目都是抢手货,得提早订。 最后一片羽衣甘蓝下肚,她撇见隔座一男同事穿了件印着红色怪兽图案的 burberry t 恤,几年前的主题,过时的奥莱货。 吃完饭,杨之玉礼貌打了招呼,径直往外走。面上没什么,心里不屑,朋友圈走潮男路线而在背地里说别人老土的人,却整日穿旧款。 此时,正用力咀嚼鸡胸肉的这位男同事的饭搭子问:“这女的谁啊?打扮挺洋气。” 男同事朝她方向瞥一眼:“她你不认识?三部的杨之玉。”戏谑一笑:“她以前可土了!” 走出 soho,外面的天是四月的暖阳,浮云不遮望眼,惠风很是和畅。 她深呼吸,爱死这座城市撩人的空气。 手机连续几震,来了多条微信消息。 想着刚才和 sales 说了订货的事,该是那边又发了些图片过来。 她一看,目光一凛,不是 sales 发的,是她妈发的。 也就四五六七条吧,也不知跟谁学的,明明一条可以说完的话,非得分成小句子: “挖了一麻袋荠菜。” “你爸开着电三轮,拉着我和你三叔三婶。” “咱村种树呢,去下边村挖的。” …… 配上两张照片,一张是那麻袋荠菜,另一张是四个人的自拍,暗糙的脸孔笑出白牙,打缕儿的头发被野风吹皱,背景是点缀着些微绿色的黑土地。 啧! 有种情绪堵在喉口,杨之玉莫名烦躁,可那边又发一条语音:“给你寄点,烫熟拿蒜末凉拌好吃,别啥都不干,自己学着做!” 她不喜欢她妈一贯命令式的语气,听着烦,于是退出对话框。赌气走几步,想想也不能这么晾着老妈,总得说点啥,于是重新打开,看也不看,按住语音键就说: “我不吃荠菜!” 也许每一位从乡村小镇走向城市大舞台的都市丽人都有着与土地割舍不掉的情感。这种情感往往伴有很大落差,而这种落差总会把人从现代化拉回解放前。 杨之玉特别讨厌这种感觉。 她的老家东塘市离星城不远,开车不到四个小时。虽离大城市近,但家乡的发展却没怎么沾光。多少年了还是靠着污染严重的煤炭钢铁发展重工业,城市生态也受影响。 眼下国家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这些产能严重过剩的重工业企业找不到结构调整的好路子,纷纷倒闭。 倒是下边一些县镇,近年来另辟蹊径,发展生态农业,开辟了诸多发展新路。有好几个地方竟然成了知名旅游打卡地,以回归田园的招牌吸引着城里人掏钱观光。这其中就包括杨之玉的老家东塘市东塘县。 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杨之玉不喜欢回老家。她嫌闹腾。 在她的刻板印象中,农村老家不是说着土话、灰头土脸、整天张家长李家短的亲戚,就是电动车乱窜、鸡鸭乱飞、垃圾随处扔的险恶环境。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逢年过节的假少,和年假一拼,都出国旅游了。家里父母早都搬进县城小区,住上高层楼。她就算回去,也是圈在樊笼里,不得反自然。 可父母不以为然。他们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习惯了干农活,大部分亲戚朋友也还住在农村,有这种牵绊,父母回村的频率极高,就算不在老房子住,也要隔三岔五去看看。 春天要挖野菜、做豆酱,夏天要看顾菜园、修整猪圈,秋天要收集柴火、采摘果蔬,冬天要生火烧炕、铲雪屯粮…… 杨之玉不明白,放着清净高档的城里生活不过,怎么老回村里搓磨自己? 这样也好,家里一年四季几乎不用买菜,全被老家的菜园和亲里的馈赠承包了。父母也因时常劳作,身体还算硬朗。 可她不一样。 自从上了东塘县一中,杨之玉就下了决定,要离开东塘,去大城市工作生活。所以她不要命地学习,她不是那种一点就透的天赋型学生,她只相信努力不会辜负分数,她那时的座右铭就是“天道酬勤”。 好在,老天给面子,她的刻苦也换来了好的结果,如愿考到了星城明德大学,本硕连读,研究生毕业后,又被面进了星城出版社,成为一名编辑,不仅解决了棘手的户口问题,还凭着初入职场的一股子干劲,拉到不少选题,薪资哐哐上涨,年终奖也颇丰。 她终于成了她妈羡慕了大半辈子的、有着尊贵身份的——“商品粮”。 走了几步,手机又响了,她掏出来看,那边回复:“日料可以吗,没有荠菜。” 日料什么鬼?杨之玉诧异,定睛看屏幕,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回错信息了,对方备注是“知行大学荣老师”——她的一个作者,叫“荣善衡”。 荣善衡是她朋友圈众多作者中的一个,知行大学副教授,研究化学材料的,名不见经传,没见过面也没怎么聊过天,微信对话框打开都不用下拉,只有一条语音通话,估计是当时加好友时打的,她早都忘了。 就连去年加他微信,都是受离职同事所托。杨之玉本不想接这个活,因为稿子不属于人文社科类,审起来有难度,先得送一遍外审。但那个离职的同事苦苦哀求,还特意和杨之玉说,这作者年底就会打资助款,到时候提成都是你的。 杨之玉眼珠滴溜溜转两圈,快速一算,这荣善衡要出三本书,是一个系列,资助款万,提成超级可观!掉钱眼儿的她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当天就请那同事吃了四季民福,虽然排队俩小时。 这会子,她忙去翻看微信,就在刚才,这位荣老师几乎与她老妈的消息同时发过来,可能稍晚了半秒吧,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想咨询下后续出版的事。 杨之玉刚才有情绪,没细看,所以手滑发叉劈了。 工作多年,杨之玉遇事主打一个波澜不惊。她沉住气,也不管阳光晒到纤白手臂,一顿操作猛如虎,把自己的公关经验一股脑用上,想要很好解释这个误会,推掉饭局。 和作者吃饭是常事,只不过自己已经买了今晚的电影票,想看电影。于是她打了一长串文字要发过去,可那边又来了一条,也发了一大段文字,主要是客套话外加订好的日料餐厅地址。 杨之玉的视线定在那句“我不吃荠菜”上,她不敢点开听,想想都扎心。 她笑笑,把自己的大段文字删掉。无所谓了,出书这种事情,如果是大作者,那编辑得求着养着,小作者则反过来,他们会养着编辑,而且逢年过节还会主动发问候,甚至送礼品。 反正荣善衡这样的作者有的是,很大可能一辈子就出这一次书,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实质贡献,而且这套书的提成年底都领了,她没必要客气解释,吃就吃吧,早吃早了,今天不吃改天他还会问。转而打开另一个 app,把电影票退了。 下了班,杨之玉稍微打扮,前去赴约。 她自驾,车牌是租的,开了有两年。 车子上了二环便堵成屎。 乌云密布的傍晚,车流蠕行,鸣笛声催促,杨之玉扶着方向盘的手有些迟钝。 四月的天,黑得不算晚,可今日不同,云层太厚,早早就暗下来。不一会儿,小雨点子稀稀拉拉落在挡风玻璃上,像细沙,像稻粒。 堵车间隙,杨之玉点开手机,快到点了,那边却没任何消息。可能他还没到吧。她心里稍微踏实些,点开 ,里面正播放孙燕姿的《天黑黑》,高潮部分,她跟着哼唱起来: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她越唱声越大,这首歌配着这下雨的傍晚,怎么看都是悲伤氛围的必备要素,她却有点嗨。 二环一出,往东北拐进别墅区附近,路顺畅好多。 城市伟岸的楼群渐渐隐没,在春天的细雨里只剩盈盈灯光,流露绵延不断的暖意。 杨之玉一脚油门抵达目的地——一家很隐蔽的日料店。停车位丰富,她心中欢喜,不慌不忙找了个好位置把车泊好。 日料店门脸不大,里面的空间却很敞阔,装修也考究,灯光是暗淡的暖黄,每一处卡座都如半个包间,主题不同,日式壁挂和新鲜插花随处可见。 杨之玉按照荣善衡发的位置号找过来。 只见那个座位上坐着一位西装革履并且谢了顶的中年男人,正垂眸翻看菜单。 ——看来人家早到了,只是没催她而已! 她心中升起愧意,热情迎上去,弯起眉眼,亮出自己标志性少女感笑容,温和道: “您好,您是荣老师吧?我是杨之玉。实在不好意思,下雨路上堵,来晚了些,希望没耽误您太长时间!” 她一边放好包包,一边拿起另一份菜单,新做的细钻指甲闪闪发亮。 刚坐定,忽觉不太对劲,因为这位谢顶男人正十分诧异看着她。 杨之玉也诧异,可能自己礼数不周?于是欠欠屁股,朝人伸出细长胳膊:“荣老师,初次见面,多指教哈!” 那人一脸懵,刚要张嘴说话,旁边忽闪现一个人,对她道: “杨编辑,我在这。” 这人说话急促,像是跑过来的,但嗓音低沉,听起来很舒服。 杨之玉打了个冷颤,扭头看向男人—— 第一感觉是瘦,甚至有些单薄。其次是白,面容细白,冲淡了立体分明的五官,使整个人显得素淡柔和。他三庭五眼比例协调,表情拘谨,行色匆忙。一身休闲打扮,上身穿了件防雨的卡其色夹克,里面是灰色连帽卫衣,卫衣帽子翻出来,松松压在夹克领上,下身就一简单的深蓝牛仔裤。 最关键的是,人家没有秃顶,人家顶着一头浓密的、蓬乱的偏分黑发。 杨之玉不敢确定这就是那位三十多岁副教授,说是个二十来岁大学生也有人信吧! 他眼睛氤氲雾气,有黑眼圈,看上去有点疲惫,正朝她抿嘴浅笑,对她说:“我是荣善衡。” 第2章 “眉间有痦,越过越富” 这就尴尬了,她看看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那人正礼貌笑说对不起,这里是 012 桌。 她掏出手机一看,确实,自己看错了,荣善衡订的 021 桌。 杨之玉承认自己对数字不大敏感,这么多年了,印张和码洋常算不明白。 只是没想到,这么不敏感。 没等她回应,荣善衡先开口对那人道歉,客套几句,又对杨之玉礼貌说:“杨编辑,我们走吧。” 这件事堪称自己职业生涯的奇耻大辱,而且是非常低级的错误,就像翻译英文的时候,什么时态句式修饰词都注意到了,结果把主语写错了。 现在,她与真正的荣善衡相对而坐,尴尬到想凭空消失。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 “对不起,荣老师,我今天脑子有点晕,让您见笑了。” “是我不好,今天餐厅人多,我本该去门口等你的。” 他说完,低头翻看菜单,笑意噙在嘴角,但杨之玉看得出来,他在尽力憋笑。 荣善衡稍微抬了食指,示意她点菜:“杨编辑看看想吃什么。” 杨之玉先殷勤地为他倒了柠檬水,又翻菜单来看。菜品整体偏贵,样式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刚才的情形让她局促,有点心不在焉,更无心点菜。 荣善衡已经看完菜单,放到一边,双手自然落在腿上,脊背很直,沉默着等她。 杨之玉很快翻完,也放到一边,对他机械微笑。人家请客,自己意思意思就行,没必要真的点菜。 “荣老师您点吧,我都行的,也不忌口。”她低头,视线落在酱油碟上。 荣善衡没接这茬儿,只问:“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嗯?”她闻言抬头,撞上他雾气昭昭却又盈着笑意的眼。 “觉得我不像个老师,没那个范儿?” “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她手挥成风扇,虽然心里确实这么想:“那个……今天是我的失误,您别笑话我就行。” 他低头:“不会。” 说到这,杨之玉灵光一闪,好奇问:“可您怎么知道是我?咱俩应该没见过面。” 他笑笑:“我见过你照片,朋友圈的。” 杨之玉明了,看来这人潜水的时候也没闲着。 她喜欢分享日常,分享那些精修美照和精心穿搭,顺便将新购的奢侈品巧妙亮一亮。 就像现在,她特意换上了办公室时刻准备着的香奈儿黑金外套,基础又经典,那是用去年部分年终奖买的。以她现在的工资水平,这是顶配了,甚至超支了,但她还是毅然决然买了,她说服自己的理由是——这件衣服可以穿到自己入土为安。 还别说,这黑金外套一上身,瞬间底气十足,仿佛能感受到巴黎高级工坊的手艺,也在暗示其他人,我是个注重品质的优雅 lady。 可杨之玉现在很后悔这身打扮,因为在这个场合,在荣善衡面前,用力过度了。 荣善衡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身上没有一件贵东西,若是趿拉双拖鞋,就像随便下楼吃苍蝇馆子的小青年。 “你比照片上好看。”他看着她,说话温柔软糯,诚恳得有点卑微。 她一怔,没接住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也鲜少有人夸她好看,虽然她自以为好看。 “哦,谢谢您哈!” 她想说你长得也好看,又觉得哪里别扭。 其实夸人长得好看是非常好的赞美,承认别人美是需要一定勇气的。大部分人因为审美标准差异,鲜少有百分百共同认可的好看的人,更何况,好看的人在内心里常常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好看。你夸别人长得好看,人家也爱听,无形中给人家增添了好多自信。若实在夸不出口,那就夸人家某个五官好看,或者笑容好看,再不济就夸穿的衣服好看。 杨之玉一直这么认为。 她爱听这些吉祥话,她最烦别人说她有气质、真性情、气场足。这算什么夸啊?在她这是减分的。她就要被夸长得好看、会穿衣服——执迷不悟的外貌协会 vip 会员。 荣善衡叫来服务员点菜,点了几道后,杨之玉听不下去了,全是菜单里极贵的菜品,这一下子一千多块出去了。大学老师工资不高,请她这个已经拿了他出版提成的编辑也很没必要,真的不用这么奢侈。 “荣老师,可以啦,咱就简单吃点,我晚饭吃得也少,不用这么麻烦的!” 荣善衡犹豫了下:“那就先点这些,一会不够再加?” “好,好。” 一身和服跪地的小姐姐微笑重复了一遍菜品,确认无误,说了句日语,荣善衡也回了句,她才起身走了。 杨之玉光听着大份刺身、和牛寿喜锅、新鲜河豚就心慌,想着一会怎么热情一点回馈人家。 等大份的刺身上来后,荣善衡撸了撸卫衣的袖子,一直撸到手肘,露出瘦长小臂,与凸出的腕骨、纤长的手指形成好看的流线型,肤色依旧白得发光。 两人沉默吃着,杨之玉瞅见他将山葵酱抹到厚切加吉鱼片上,蘸了酱汁,塞进口中咀嚼,吃了一片又一片。 他坐得端,嚼得慢,一双筷子被他手指灵活操控,在他指间暧昧碰撞。 杨之玉默默看着。 从小她妈就教育她,吃饭不要狼吞虎咽、不要说话,要夹盘子里自己这一边的食物,不要满盘子搅合。杨之玉不服,问要是蒜苔炒肉,我这边都是蒜苔,你那边都是肉,我怎么办?她妈白了她一眼,说她抬杠,说炒菜都是囫囵的,没有你说的那样。 所以,杨之玉本能觉得,吃饭斯文的人太端着,竟讲究些臭规矩。 但荣善衡不是。他很自然,也很专注,不拘束不刻意,餐桌礼仪无形融进动作。虽也说不出他到底哪里做得好,但就是让人感觉舒服。 只是,他光吃东西不说话。 眼看大份刺身没剩几片,莫名地,杨之玉觉得,他想吃回来。 于是忙抄起筷子,也去夹生鱼片,同时开启话题,聊起工作。 杨之玉逻辑清晰地阐述了后续出版事宜,无非是三审三校、做封面、下印厂,然后就是宣传工作。荣善衡出的是一套丛书,一共三本,内容是他专业化学材料方面的,由于专业性较高,普通大众很难看懂,所以宣传方面应该不会涉及。这就是普通学术书的出版思路,够不上学术畅销书水准,按部就班做就行了,当然也无须解释这么多,彼此都懂。 她说话的时候荣善衡也放了筷子,认真地听,听到一半,忽然轻声打断:“杨编辑,不好意思,其实我今天约你吃饭,是想问问你,我可不可以撤销出版?” 杨之玉发懵:“撤销?您的意思是不出了吗?” 他点头:“对,撤销选题,然后……”他犹豫了下:“然后出版资助,请退回给我。” 说实话,作者反悔毁约的情况也有,但极少。因为从申报选题到拟定合同是一个不算短的周期,需要与上级领导和作者反复确认,毕竟出版费水涨船高,也有作者因为项目报销着急打钱的,还有因写不出论著来延缓好几年的,但打了钱又想要回去的,而且数额这么大,杨之玉还是第一次碰见。 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不过没关系,安抚作者她在行,于是组织了语言,诚恳问:“您是碰上什么难事了吗?说实话我特别理解,写一部书非常耗费心血,我有个作者写了八年,去年终于写完了。八年前出版费五万,现在涨到九万,人家变相赚了三万。” “四万。”荣善衡纠正。 “……哦,变相赚了四万!”特么今天脑子真进水了,杨之玉面上波澜不惊。 荣善衡浅淡一笑,并不在意,继续解释:“杨编辑,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了。这个项目是学院和企业合作的,钱是企业出,我做不下去了,钱也得退给企业那边。你也知道,数额……不算小,那边一直催,我手头暂时……总之,我急需这笔钱,还请杨编辑帮帮忙。” 他自然垂眸,睫毛直铺下来,在眼尾处形成阴影,挡住了眼神流泻出的部分光源。 杨之玉这才注意到,他面部表情稍紧,颧骨微凸,脸颊和下巴的线条是紧绷内收的,保守且凌厉,右边眉毛的中央有颗小而浅的褐色痣。 “眉间有痦,越过越富”——杨之玉想到她妈说过的一句老家俗语。 看来,也不是搁谁身上都准。 不过,他那是痣,不是痦子,有很大差别。美容院点痦子的价格是点痣的五倍。 “我可否冒昧问您,您是因为什么事做不下去了呢?” 他犹豫,回:“不太方便说,抱歉。” 杨之玉一头雾水。 “荣老师,不瞒您说,像您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遇到。按照合同要求,资助款是不能退的,也就是说,就算您这套书不出了,这钱也不会退给您。不过,您先别急,等我回头问问我们领导,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吧!” 他终于面露喜色,舒口气说:“好,那就拜托你了!” 餐食过半,话题也由工作逐渐转到生活。一通电话打来,杨之玉说了句不好意思,接起听筒,对方是房屋中介,说之前她拜托要看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让她再等等,他们继续找。 听筒声音不小,杨之玉觉得荣善衡肯定听到内容了,于是撂下电话,勉强笑笑,吐槽:“星城房源太紧俏,连租房都要排队。” 荣善衡问她想租什么样的。 她有话直说,说自己现在租的房子马上到期,她想换个离单位近点的。但因为自己已经在临近六环的郊区排到经济适用房,预计年底交付,所以租房只是应急,只要离单位近些,小区安全性好,房租别高得离谱就行。 她说完自嘲:“我这要求可能有点太理想了。”单位在二环核心区,老破小居多,整租是天价,合租一个厨房改次卧都要四五千。 荣善衡笑了笑。 杨之玉问:“荣老师有资源吗?” 荣善衡夹起一贯鳗鱼手握,去沾酱汁。 “你一个人住么?” “对,我一个人。” “接受合租吗?” “嗯……房子大的话可以,但最好对方也一个人,别是情侣或夫妻,不然会太吵。” “对房子布局有要求么?” “不要开间,我自己住的话,至少也得两居室吧。” “为什么?” “方便以后我父母来看我。” “你父母常来吗?” 杨之玉笑着摇头:“不常来,确切地说,他们只在我大学开学的时候送过我一次,之后再没来过星城。虽然,我挺想让他们来的。” 荣善衡笑,说父母送你来上大学的情景,应该挺难忘吧? 或许是淡黄灯光烘托得很暖,或许是寿喜锅冒出的热气很香,再或许,是周遭时而飘过来的谈笑声欢快,总之,杨之玉觉得这一刻极为放松。 话匣子也打开了。 “我还记得,那时我和我爸妈开学报到去得早,他们陪着我去学院登记、买日用品、收拾宿舍卫生、铺床,把我安顿好。但是,等我其他舍友陆续报道进来,和我聊南聊北的时候,他俩就不声不响地走了。我一转身,啊?爸妈不见了!他俩行李也没了!我就急了,赶紧下楼追出去,我跑啊跑啊,跑得都岔气了,可人家俩人早都走到学校西门口了……我远远看见我爸妈一边抹着泪,一边一个劲儿地挥手让我快回去,说出租车都到了,你别送了……” 第3章 “通房大丫鬟” 杨之玉突然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多,理了理耳边头发说:“不好意思。” 荣善衡不介意:“没事,我喜欢听,特亲切。” 杨之玉笑笑,夹起一片雪花纹理的和牛放寿喜锅里涮,叹道:“不瞒你,我老家在农村,后来才搬到城里。我一直觉得我爸妈不喜欢大城市,所以就不来。” “可能觉得你忙,不想让你操心,怕来了打搅你吧!”荣善衡说。 细想来,自己还从未特意对谁说过老家在农村的事,起码同事之间没有说过,大家都是都市丽人,身份平等,不问出身。可能觉得这位荣老师面善,让人忍不住想多聊,也可能觉得见这一次,以后就再也不见了,说了也无所谓吧,杨之玉思忖。 “您老家也在农村吗?”她笑着问。 “嗯……”他眼里闪过一丝忧郁,稍纵即逝,转而笑笑:“我老家在登海,我爷爷奶奶在农村有座靠海的房子,我是他们带大的。” “理解,您父母在拼事业。”杨之玉秒懂,她小舅家的弟弟就是这个模式。 他垂了眼睫,略微自嘲地笑:“我一出生他们就离婚了。” 听到这,杨之玉有点措手不及,不是因为他父母离婚他显得可怜,而是头一回吃饭就和陌生人说自己家庭隐私,有点太敞开怀抱了,毕竟不是相亲。 不过,看样子荣善衡应该没有一个完美的童年,她大致勾勒出他的成长历程,从一个命途多舛的留守儿童成长为凭本事吃饭的凤凰男。 “不好意思哦。”杨之玉说,涉及个人隐私还是礼貌为敬,不要打探,言多必失。 荣善衡只是因业务关系偶然遇见的人,况且还要毁约要钱,若谈不拢,她说不定还会与他发生口角,以后的事荆棘丛生,没必要现在与人谈笑风生。 荣善衡却无所谓地笑笑:“没事,不用不好意思,说实话我对父母没什么概念。” 杨之玉礼貌陪笑,心里揪了下,转换话题说:“登海是个好地方啊!” “去过吗?” 她摇头。 “有机会去看看,我可以当导游。” “好,谢谢您!” 饭快吃完了,荣善衡说:“杨编辑回老家一般会带什么,会买什么礼品送长辈?” 倒也不是个难题。她家里祖辈四位老人只有姥姥还健在,她只要回家就一定去看姥姥。买的东西五花八门,吃的居多,因为姥姥是个吃货,喜欢齁甜的零食,尤其山楂片、葡萄干。她还买过拐棍、痒痒挠、刮痧板这些老年人常用的物件。 她忽感慨:“其实真应该多回去看看老人,我们觉得时间还长,可对他们来说,过一天,少一天。” 荣善衡默默听着,没再问问题,只最后起身去结账时,提醒了她一句退钱的事。 杨之玉表面和善,心里却堵得慌,四五万的提成都拿了,现在却让还回去,这算什么事?真不想给! 她眼神追随他身影,只见他从裤兜掏出钱夹,抖出一沓现金来数。她目瞪口呆,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出门吃饭还带这么多现金,不沉啊? 服务员又找了他一沓零钱,他仔细收好,按数额大小码进钱夹,走过来等着杨之玉收拾好衣服和包。 她跟着他出了日料店的门,雨还在下,不算大,但春雨绵绵,落在身上渗入衣物,有种凉飕飕的触感。 可杨之玉体会不到,因为她在香奈儿外套外面又披了件卡姆登蜜色风衣,这件 b 家经典风衣为她和她的 chanel 遮挡了雨水。 同样为她遮挡的,还有荣善衡举过来的伞。 “你怎么回去?”站在餐厅门外,他礼貌问。 “我开车,您呢?” 他犹豫两秒:“我打车。” 杨之玉随口一说:“要不我送您吧,雨天不好打车。” 荣善衡对她笑:“你也不问问我住哪,远不远?” 确实,星城太大了,如果不顺路,加上堵车,够折腾一晚上的。 杨之玉笑笑,没说话。 “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我住附近。”他瘦高个,比她高出大半头,略微俯视下来,却没有任何压迫感。 时间在两人的视线里静止几秒。路灯下,他的眼睛不再有雾,反而清透起来,映着灯光,略过雨丝,像无辜的小鹿,又像某种夜行蛇类,单纯又危险,看得她倒吸口凉气。 不得不承认,他长了张摄人心魄的脸。 最起码,对了自己的口味。 荣善衡撑着伞送她上车,杨之玉打着方向出了车位,摇下窗和他说再见。 他简单挥了手,脸上的笑容浅淡,喉结在长颈上微动。 日料店周围种了好些竹子,从后视镜看去,在雨中撑着伞的男人与周遭背景融为一体,也似一根修竹,挺拔沉寂。 同时,杨之玉品出了另一种感觉——寒酸。 摇上车窗的一瞬,杨之玉听到 还在放音乐,歌曲是周杰伦的《听见下雨的声音》,jay 用略带沙哑的哭腔唱道: “……幸福也可以很安静,我付出一直很小心,终于听见下雨的声音,于是我的世界被吵醒……” 倒是很应景,可她却没有心情跟着唱了。 荣善衡目送她驶离,撑伞走到日料店旁侧的路边,扫码解开一辆共享单车,拿纸巾擦擦车座上的雨水,收了伞,戴上卫衣帽子,骑着走了。 杨之玉和着节奏,轻敲方向盘,她对这一带不太熟悉,但却熟悉自己的胃——它没吃饱。 若事先知道荣善衡来这么一出,那在点菜的时候就不要假装矜持,应该狠狠薅他一顿,真是后大悔! 等灯的时候,她点开大众点评搜附近有没有速战速决的快餐店,很遗憾,附近都是大馆子,去吃一趟没必要。 恰此时,她转头看见旁边小街上有卖煮串的小摊,心中大喜,忙在下个路口掉头折回来。 “阿姨,麻烦给我来一把素串,每种都要,加醋加辣!” 杨之玉撑着伞,语气轻快。 煮串的阿姨应了句,熟练准备,笑问:“刚下班啊,姑娘!肉串不要?低脂的!” 她斟酌了下,还是觉得有点罪恶,笑回:“不用,和朋友吃过饭了,就是没吃太饱,再垫点!” 阿姨打趣,但肯定听错了:“你这男朋友不行啊,没把你喂饱!姑娘,你得批评他!” 杨之玉哈哈大笑,又撇撇嘴,心中暗哂,才不是。 盯着阿姨煮串的间隙,她忽然觉得左侧脸颊烧得慌,于是扭头看过去。 在小摊的另一边,荣善衡将伞架在脖颈,左手托着塑料盒,盒里装满了煮好的各种串,荤的素的都有,右手还捏着一串丸子,正津津有味吃着,同时,津津有味看着她。 他身上的夹克卫衣和牛仔裤被淋湿了大半,那样子,比她还狼狈。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 杨之玉僵在那里,对视三秒后,噗嗤一声笑了。 荣善衡两口吃完手里的丸子串,几步过来,站她身边。 他的脸泛红,像被这春雨润得微醺,目光略带歉意,却没有解释什么,只默然捏起塑料盒里的一串玉米肠,递给她:“这个最好吃。” 杨之玉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笑。 “今天对不住了啊,杨编辑,其实……我也没吃饱。” 耳边飘来他的话,音色沉,显得人也诚恳。 杨之玉猜不准他是套近乎还是什么别的,只能化解尴尬,回道:“瞧您说的,我刚才就随口一说,我是看见路边摊,嘴馋了。” 他稍顿,瞧着她侧脸:“那下次我再请你,咱就吃路边摊。” 杨之玉抬头,朝他心虚笑笑。心想,可别有下次了。 星城出版社独占星河 soho 四座柱形楼的一座,装修极简气派,大堂的玻璃门永远锃光瓦亮,电梯的镜子永远一尘不染,到处都是窥视生活的照妖镜和表演场。 谁身材好、样貌俊,穿戴了什么牌子,举手投足是否松弛,一目了然,心照不宣。 工作多年的杨之玉,在厌烦中适应,在适应中迷失。她现在的衣柜里,全是名牌。 星城出版社是老叫法,现在叫星城出版集团有限公司,不过因为叫惯了或者叫着顺口,老员工仍叫“星城出版社”,或“社里”“单位”,年轻员工多叫“公司”,这些叫法无所谓,指的都是一个地方。从事业单位改制国企后,该社的业务范围就扩大了几倍,当然,盈利也扩大了几倍的几倍,以至于买下了地处黄金地段的星河 soho 的一个整座。 杨之玉所在的三部隶属图书编辑部门,专门出版各类学术书,并承办各类学术论坛、学术会议、学术讲座等,总之,听起来有种远离世俗的高大上,但其本质是想方设法从学术基金里捞钱。 可那能有几个钱?资本是逐利的。 所以杨之玉刚进社里时,赶上部门改革,又多了不少新业务,扩招了员工,一个部门又分成三四个小部门。在做了三年文字编辑后,她决定向钱看,将更多精力放在市场书上。她所处的这个小部门除了承担小部分普通学术书出版,更多的业务是负责策划畅销书、市场书,联系那些有意愿在自己专业领域写点普罗大众能看懂又能体现逼格的学术书。 杨之玉人也活络,满打满算工作有九年。比较幸运的是,她刚入职那会出版了某大学一刑法讲师的学术书,后来那个老师根据兴趣写了本刑法案例集锦,由于没有资助,她尝试做成市场书,结果大卖,年年加印,那老师成了网络红人,晋级教授,她也赚得盆满钵满。还有一位作者,是个华裔美国教授,教育学领域的,生了三个娃,长势良好,就写了本中美家庭教育差异分析的书,部门人瞧不上,说市场狭窄,杨之玉咬咬牙做了,也大卖,五年了还在加印。 感谢命运的眷顾,她现在靠着这两本畅销书可以不用太努力工作,审审稿子,见见作者,悠哉上班。不过,虽然她手里大大小小作者不少,但再没出过那样畅销的书了。 三部的办公室在六楼,普通员工大开间,领导小单间。 杨之玉上午去见作者,下午才来上班。 刚进门,就见分部主任黎潇从部门总编齐震的办公室出来。 她长卷发随意一扎,上身穿着灰色羊绒针织短袖,下身配了条同样格雷色系的华达呢百褶裙,脚上踩了双中跟黑皮乐福鞋,鞋盖上淡金色双 c 的 logo 是点睛之笔,里面套的是白短袜,其中一只很随性地堆在脚踝处。 她的脸上架了只玳瑁框眼镜,她不近视,这眼镜是防蓝光的,当然,它的作用也不在防蓝光上,而是配饰,这是时下最流行并且很难订到的“书呆子”眼镜。 她这一身行头妥妥的知识分子风。既显年轻又不让人觉得故意扮嫩,里里外外又透着“我不差钱”的优越感,让人想接近又得提前打好腹稿,怕在她面前显出拙劣。 黎潇穿衣打扮很会拿捏那个度。 而且,更关键的是,她的这个度是随着齐震的审美而变的,她刚进公司的时候可不这样。 黎潇与杨之玉同一年进公司,同是知名文科大学硕士毕业,可两人的状态却大有不同。 杨之玉学生气很重,穿衣普通,也不化妆,虽特意买了些工作装,比如西服啊,一步裙啊,白衬衫啊,但穿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后来她才知道,她第一天去报道的时候,很多同事都笑话她像房产销售。 黎潇则不同,画浓妆,穿名牌,时尚酷辣。后来有次见到齐震老婆,发现他老婆穿衣服走的是名媛风,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这样不讨齐震喜欢,于是转变风格,也换成名媛风,这一转确实有所收效,那几年齐震就像带徒弟一般,亲手将她培养起来。 最开始公司还传她和齐震的绯闻,后来齐震给黎潇介绍了个男朋友,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碎嘴的同事依旧不饶人,说她充其量也就是个“通房大丫鬟”。 齐震私下是个玩咖,黎潇男友便是齐震那个圈子的一个富二代。 后来,网上“假名媛”事件闹开来,走了好几年名媛风的黎潇觉得羞耻,便再次转变风格,走高知路线。 当然,前提是齐震也喜欢。 尤其是齐震和他老婆离婚后,他更喜欢这种外熟里生、包裹感很强的端庄熟女。 第4章 22bag是买小号还是中号 黎潇这些年跟着齐震做发行颇有成绩,也顺带和社里一些大领导混熟了,去年刚被齐震提了分部主任,气焰也比以往嚣张得多。 新来的美编小章抱着一摞材料要来找齐震签字,被黎潇挡住了。 黎潇抱怀,微蹙眉心:“诶,你别去了,齐总这会没功夫,人好不容易休息会儿。” 小章推推眼镜,眉头一皱,没说啥,转过身背着她白了一眼。 这一幕正巧被杨之玉撞上,小章吐吐舌头走了。 “又喝大了。”她揽过杨之玉,指着齐震办公室方向:“中午陪新来的副社长吃饭,被灌酒了。” “是吗,你也去啦?” 杨之玉极力忍受着她身上的香水味,今天的比亚利兹喷得有点猛,劲头十足。 她搔首,长卷发的抽丝扫过杨之玉脸颊,“我得看着他呀,挡了好几杯,不然下午怎么开选题会!” 杨之玉心里一沉,完了,这下糟了,下午的选题会又要推迟了。 在齐震喝酒这事上,黎潇老拿自己当副陪,但知情的人都明白,她这副陪不去陪宾客,主要陪的是齐震。她不在还好,只要她在,齐震肯定醉,齐震醉了,选题会肯定推迟。 杨之玉几不可见地皱眉,抬脸却依旧笑容满面:“还是你周到,什么事都想在前面。” 她可不想得罪黎潇,不然黎潇会编瞎话坏人名声,面对这种人还是苟住为好。 果然,下午的选题会如期推迟了俩小时。 按照以往,开会一般两个小时,现在四点钟,开完至少六点,比下班时间晚一小时,正是堵车晚高峰,回家车程延长少说得半小时,唉,烦。 会议室陆续进人,齐震微红着脸坐在办公长桌的尽头,撑着肘玩手机。 杨之玉找了个角落窝起来,这次选题会她没有项目,离领导远一点为妙。 哪知,刚要落座,抬眼撞上齐震冷涩的目光,她心一抖,预感不好。 果然,齐震拿指关叩了叩桌面:“往前坐。” 杨之玉装没听见。 “积极点!”齐震声音挺大。 杨之玉挪过去,坐在离他三个椅子的距离,其他同事也都象征性往前挪了一两个位置。 等人到齐,选题会开始。 前半程讨论有基金项目支持的选题,基本上是各大高校、研究院所副教授以上的教师或研究员的研究成果,有国家财政拨款,资金一般不会出问题,这种项目也是保底的,赚多少钱也是固定的,选题方向也都是紧密结合大政方针,只要没有政治性错误、道德偏见等,一般都会过。 但最近出版资助上涨,星城出版社为了打造高质量学术书,也做了一些调整,一些相对资历浅的、名气小的作者直接就淘汰了。 有选题的编辑在会上唾沫星子乱飞,把自己的选题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这个书如果不出版,思想就会被湮没,世界就不能运转,对全人类都是极大损失。 杨之玉拿了纸巾擦脸,顺带瞟了眼齐震,他正低头看文件,左手腕上光润的小叶紫檀手串诉说着这个年逾不惑男人的闲适心境。 恰此时,他掀起眼皮,又和杨之玉对上眼。 真是见了鬼了。 杨之玉对着他那张眉目深刻的脸尴尬一笑,他则平静接纳,左右转了转头,往皮椅里深深一靠。 会程下半部分是市场书选题。 杨之玉神色疲惫,目光逐渐呆滞。不过想着市场书选题少、节奏快,能火速结束回家吃饭,眼神又燃起希望。 齐震让秘书小周把选题策划书一一发下去,之后又在 ppt 上演示。 小周:“第一个选题是农科院的一支年轻团队申报的,内容主要做现代农业方面,一共六个人,两个博士四个硕士,其中两个博士有海外留学背景,资料都在策划书中,请各位老师审阅。” “农科院?做市场书?”这能赚钱?资深编辑老吴率先质疑,后面那句被齐震的犀利目光顶了回去。 齐震调整了姿势,重新撑着手肘,边翻阅策划书边说:“有风险,但可以尝试。资质是可以的,我们社也出过农科院专家团队的两部市场书,销量还行。” “齐总,他们为什么没申请项目资助啊,农科院的基金项目挺多的啊!”老吴继续质疑。 “年轻人嘛,想做点不一样的,画册、艺术书,都可以尝试,不拘一格。” “那干脆去出童书得了,童书花样多,市场还广呢!找美编画个波西皮普的插图,准能大卖!”老吴嘴硬,估计是到下班点了,发泄不满。 众人笑得稀疏。谁都知道,这种“想做点不一样的”团队一般很难申到项目。 “吴老师,要解放思想,我倒觉得这个有前途。”齐震不想与他墨迹,下一步要点人了。 杨之玉根本没心思听,已经到下班的点,不管齐震怎么瞅自己,她只顾低头刷手机,心里琢磨着 22bag 是买小号还是中号,贵是真的贵,但样式经典,不早下手的话,明年还会涨价。 “杨之玉。” 齐震声线悠然,飘进她耳朵。 她骤然抬头。 “农科院这选题有兴趣吗?” “啊,齐总,不好意思,我手里有三本学术专著上半年得出版,我怕忙不过来哈!”她回的快,腹稿早就打好了。 黎潇忽然插话:“齐总,您忘啦,杨老师两本畅销书刚加印完,而且杨老师去年底还接了个万的选题呢,她时间真的挺紧张的呢!” 她倒是会见缝插针,但这绝对不是帮忙,而是火上浇油,杨之玉心里清楚得很。 齐震果然训诫起来:“当时社里拓展咱们部门的时候,就是让各位同仁能开拓更大市场,让学术出版多元化、亲民化,实现畅销,所以我们不能光顾着吃老本,不能说你手里有几个知名作者,有几本能拿提成的专著,就对部门其他事情不闻不问,不思进取了?就不接触新作者了?都这样的话,多少有才华的新人作者,多少好作品被埋没啊?” 杨之玉听着这番爹味十足的发言,内心反驳:那您也没给新人作者进来的机会啊,刚才 pass 掉的那些个不都是年轻讲师的选题? 不过话说回来,齐震这话分明是针对自己的。真是奇怪,齐震今天怎么老盯着她不放? 果然,他问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杨之玉老师?” 杨之玉只好点头尬笑:“是,您说的对,齐总。” “所以我常说你们,要积极一点……” 杨之玉正正身子,瞥了眼黎潇,她耷拉着眉毛,眼神担忧,朝她为难地嘟嘴。虽然心里憋屈,火气蹭蹭直窜,但杨之玉还是回以礼貌微笑,内心默念:通房大丫鬟、通房大丫鬟…… ppt 上正展示农科院申请课题团队的成员资料,六张清爽的脸让人过目难忘。 确切地说,是第一张脸,男人的面貌太过夺目。 她猛然打住,大脑被什么叮住似的,吸走了全部精神。 那张脸唤起了她儿时的记忆。 那些记忆源源不断涌来,最后形成巨浪,猛劲拍打她的脑袋。 她的大脑被记忆敲碎,在无数零散的碎片中努力拼凑着儿时的影像——夏夜高悬的星星,操场上肆无忌惮的表白,泥泞的乡村小路,铁轨桥洞下避雨的男女,以及雨后湿漉漉的吻…… 她有种想起身凑近看的冲动,齐震瞧出端倪,指指她手上的策划书:“第七页。” 杨之玉迅速翻开,第七页是资料简介。比起照片来,简介也丰富不到哪去:何诺舟,男,33 岁,普林斯顿自然科学博士,在 nature、science 以及国内重点刊物发表论文多篇,出版专著一部。 ——真的是他吗?有没有可能重名呢?可确实长得太像了。他怎么会去了农科院?他能瞧得上农科院?他爹妈能瞧得上农科院?他费劲巴力地走出去,难道是为了回乡种地? 如果真是何诺舟,那就有意思了。 文艺一点的文案,可以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缘分终究会让我们走到一起,一切久别重逢都是蓄谋已久。 悬疑一点的文案,可以说少年少女互生爱慕,却在顷刻间失去所有,到底是谁带走了少年,磨灭了他的梦,让少女燃起复仇火焰! 玄幻一点文案,可以说茫茫乡野,万物有灵,我是你儿时的牵绊,而你是我要渡的劫! 但他不文艺,也不悬疑,更不玄幻。 何诺舟于她,只是她老家村里一个大姑家的外甥。 “想什么呢?”齐震好奇地问,伴着他指关叩击桌面的声响。 杨之玉这才抬头,发现桌上众人正狐疑盯着自己。 第5章 喂!我的白雪公主 齐震不耐烦了,顺便看看手表:“赚多赚少无所谓,这个项目也是上面安排的,就算是我们在这一领域的大胆尝试吧!” “对对对,挺好的,现在很多平台也出售形式多样的科学类绘本,有前景。”一说是上面的意思,几个上进同事忙扭转话锋。 老吴嗤笑,不语。 杨之玉还在埋头盯着简介那页。 齐震没再追问,直接过到下一个选题。 这次他之所以点她,是因为农科院这个团队的基地在东塘市东塘县——杨之玉老家。 想来,可以趁跟进选题公费回老家,该是件美事,但这姑娘貌似并不领情。 选题会结束后,杨之玉心事重重,总觉得何诺舟的名字特别挠心,就像蚌壳里挤进来一粒沙,她需要反复不断用自己的心血包裹它,才能让那异物成为自己一部分,过程是很疼痛的。 这事情闹得她都没机会和齐震说荣善衡要退钱的事,更加气黎潇灌醉他,还故意在会上说那样的话刺激他,烦死了这个女人。 越烦她越黏糊,黎潇已经穿戴整齐,拎着黑色戴妃包凑到她桌前“请罪”:“之玉,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那么大火气呀,我肯定是向着你说的,唉,他心情不好咱们跟着遭殃!” 杨之玉收拾东西,也拎起包,笑回:“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黎潇嘿嘿笑两声,和她一起走出办公室。 “你昨天见作者去啦?” “嗯,你咋知道?” “我看见了呀,在日料店,我和老余就坐你斜后桌。” 老余就是齐震给黎潇介绍的男友。 “是啊,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我都没注意。”杨之玉心虚,怕她笑话自己认错人的事。 “反正你俩走的时候,我们菜刚上。” 有时间差,杨之玉放心了,问:“你咋知道他是作者?” 黎潇一脸自信:“老余认出来的。” “老余认识他?” “不认识,但老余认识他的……”黎潇停顿,迂回道:“咳,反正他们那个圈子嘛,七拐八拐的,谁知道怎么认识的,我也没细问。” 杨之玉不信:“那真是怪了,老余这富二代圈子认识的肯定都是他们那个圈层的,我这作者可没啥钱。” 说到这,黎潇收起表情,凑到她耳边,煞有介事:“这倒是事实,你这作者确实也没啥钱了。” “啊?你知道啥内幕呀?” 黎潇莞尔:“嗯……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摊上这么个事儿,搞得自身难保。” 杨之玉顿步:“自身难保?” “年初的时候,知行大学实验室爆炸的事你有印象吧?还上热搜了。” “有印象。” “你这作者就是当事人。是他的实验室爆炸了,高精尖的设备全部损毁,里面做实验的一个学生虽然没死,但也是重伤,这些,他负全责。” 杨之玉大脑空白一瞬,愣神盯着黎潇。 她眉飞色舞:“更可气的,他当时就在现场,爆炸的时候自己着急忙慌跑出来,把人学生撂那,心眼多不好使啊!一个当老师的,这点责任心都没有,唉,如今不讲师德的老师太多了。尤其最近啊,几个知名高校都爆出导师霸凌学生的丑闻,这大学老师的好感都被这帮孙子败光了……” 杨之玉脑子嗡嗡的,打断问:“你说,爆炸这事……他负全责?” “啊!”黎潇斩钉截铁。 “为啥啊?” “这有啥为啥的,做实验操作不当导致爆炸,他不负责谁负责?” “那操作不当,他咋没炸死?” “跑得快呗!” 杨之玉没再问,咽咽唾沫,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蹊跷。 黎潇瞧她有点紧张,又缓和道:“这都老余知道内幕我才和你说的,但你这作者不认,还在上诉,估计想给自己挽回点钱,毕竟家底都赔进去了……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还没定论,他还有脸告学校……哎呦真是,可惜了,长了张蛊惑人心的脸,谁知道内心如此蛇蝎啊……” 电梯到了,俩人进了电梯。 杨之玉默默听着,一直没讲话,黎潇也觉得没意思,便不说了,站她背后,翘起嘴角,想到荣善衡那套打水漂的丛书,估计还得纠缠她,不禁暗喜,杨之玉啊杨之玉,你真是个倒霉蛋! 第二天,杨之玉在齐震办公室使尽浑身解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是咨询退钱的事,二是表达自己不想接农科院选题的意愿。 齐震不为所动,看着她演,手里捻着小叶紫檀珠串,凝眉喝茶。半晌终于发话:“之玉啊,咱们部门刚成立的时候,你研究生毕业进来,是我招的你,这么算也有九年了。” “是,齐总,我都记着呢。”杨之玉坐他对面,手拢在身前。 “这些年你成长得很快,我都看在眼里,但在舒适区呆久了,人的主动性创造性被消磨,这在工作上不是好事……” 杨之玉不想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齐总,您看,有没有这个可能,就是如果我接了农科院这个项目,社里可以把我那个作者的万,退回去吗?包括我的提成。” 她这话无异于作茧自缚,齐震笑了笑。 十分钟后,她灰溜溜从齐震办公室出来,硬着头皮接下了农科院的选题,且万也没能退。 她坐回工位,恍悟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和领导讨价还价,想到齐震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里骂了十几遍此人阴毒,怪不得老婆跟人跑了。 她翻着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样稿,拿起笔又放下,无心审阅。 首先,至于自己为什么要帮荣善衡要回资助款,她的想法很简单。 人家确实不能出书了,白搭这么多钱在出版社,怪可惜的,就算黎潇说荣善衡的实验室爆炸是他负全责,为了保命丢下学生很不道德,但黎潇的话能信吗?她啥时候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见了太多黎潇满嘴放炮故弄玄虚的情态,基本的辨别能力还是有的。所以这个事情有待商榷。 其次是农科院这个选题。其实,倒也不是不想接这个选题,只是她不敢确定最终的结果,因为何诺舟是她青春伤痛文学的男主角。 她很怕见到他,怕一见面就犯傻病,更怕被他瞧不起。 但她清楚得很,她潜意识里还是想见一面。 起初,杨之玉并不知道有一种玉石,质地温润,洁白无瑕,如同凝脂,产自我国新疆,也叫“羊脂玉”。 她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是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那年初夏,村里小学来了位转学生,长得细皮嫩肉,比班里灰头土脸的农村孩子洋气又金贵。 他被安排坐在杨之玉前桌,名字叫何诺舟。他转学过来是因为他母亲老家就是杨之玉她们村的,他大姨家依旧在这个村生活,父母在县城忙生意,没空照顾他,还说他调皮捣蛋,让他回农村体验“变形计”。 变不变形不好说,反正何诺舟在这里生活得如鱼得水,非常滋润。 他大姨做饭好吃,尤其擅长猪肉炖粉条和炖花鲢这些大荤菜。大姨就是个淳朴的农村妇女,性子软,不敢得罪她这城里妹子,虽说妹子撂下话说要让何诺舟好好吃吃苦,但她哪敢真的让他吃苦。 于是,在大鱼大肉的滋养下,何诺舟肉眼可见的肥壮起来。大姨家又地处村子中央,这里有村委会设立的小广场,还有个大跃进时期留下的大碾盘,形成天然座位,是村里闲人的据点,更是小孩子嬉闹的好地方。 杨之玉常去那里玩,和好些孩子跳皮筋、捉迷藏,自然就和何诺舟熟络起来。 尤其夏天晚上,大人点一堆柴火,不让它烧起来,而是拿干草压一压闷出烟来,熏蚊子,小孩人手一只“小棒槌”(蒲棒),在尖头处点燃,也冒烟,然后围着篝火你追我赶,吵吵嚷嚷地跑,跑累了就坐在马扎上仰头数星星。 何诺舟认识好些星座,他伸长胳膊一一指给杨之玉看,还给她讲星座名字的来源,有啥典故,别的小孩觉得没劲,可杨之玉却听得入神。 那时候流行一个动画片叫《大草原上的小老鼠》,讲的是一只叫奥斯古的城里小男老鼠来到乡下姨妈家生活,和他的表妹特薇佐以及一群小伙伴共同经历乡村美好生活的故事。 这是杨之玉童年的美好记忆,她那时自动带入特薇佐——一只想成为贵妇人的乡下小女老鼠。而何诺舟,就是男主奥斯古。 后来,杨之玉和何诺舟就一起上学、一起下学,她还去他大姨家找他做作业。 有一次他凑过脸来问:“你叫杨之玉,是因为喜欢和田的羊脂玉吗?” “什么玉?”杨之玉不懂。 “羊脂玉。就是一种石头,像牛奶一样白,可以做成镯子,我妈就戴着一只羊脂玉镯子。” 杨之玉明白过来,问:“这种石头,贵吗?” 他使劲点头:“贵!” 杨之玉心底窃喜,她就喜欢贵的东西。 何诺舟写完作业,拿出他父母托人捎过来的童话书,指给杨之玉看,书名叫《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你看!”他很兴奋,指着封面白雪公主的画像说:“像不像你?” “啊?”杨之玉往后撤了撤身子,瞧着封皮的图画,那白雪公主穿着红蓝相间的蓬蓬裙,留着刚过耳朵的乌黑头发,头顶还扎着一大只红色蝴蝶结,两手捏着裙摆,小拇指轻轻翘起,着实优雅可爱。 她脸红,吞吞吐吐:“有点……有点像……吧。” 她下意识从铅笔盒里摸出小圆镜子,暗自照照,自己也是学生头,还带着红发卡,只是与漫画比起来——又黑又土! 何诺舟对着她脸仔细端详了下,窃笑:“你比她胖!” 他说完笑着满地跑,杨之玉生气追,他顺势把书塞给她:“这书我看过了,你拿去看吧!” 从那以后,她有个执念,就是要减肥、要美白,变成白雪公主,不让何诺舟这个讨厌鬼笑话她。 只可惜,她没等到那天。 何诺舟只和她做了一个夏天的朋友,便回城里实验小学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将那本《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还给他。 杨之玉盯着书发呆,那一页,正好上演着白雪公主吃了王后给的毒苹果,躺在水晶棺里“睡着了”,七个小矮人围在旁边哭泣。 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他的话,“像不像你?” 那一刻,她有了答案——我才不像她,她善良过头了,反而把命搭进去。我要成为一个聪明的人,不受欺负的人,斗败“后妈”的人!就像我妈常说的那样,做鸡窝飞出的金凤凰,等着瞧吧,何诺舟! 再见面是在高一。 杨之玉考上了县一中,这是这里最好的重点中学,她学习很刻苦,可成绩勉强能上班里的前十,在学校排行榜上就更落后了,尤其看见何诺舟的名字,每次考试都在学校前三名,她更加眼红。 何诺舟去她班里找她,约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她不去;让她来操场看他打篮球,她也不去。他就在她们班门口喊她名字:“小玉,出来呗,给你买了奶茶!” 她们班的同学哄笑,她只好出去,他乐得合不拢嘴。 后来,他们的关系变得自然又有点小亲密,尤其何诺舟又是校草,出行打眼,同学便议论他们早恋。杨之玉害怕,怕被每个班里高悬的小音响全校通报批评,她一是要脸,二是她妈要是知道了,肯定把她撕了。只好刻意疏远他。 没想到,他在打完一次酣畅淋漓的篮球后,朝着路过的杨之玉大声喊她名字。 杨之玉假装没听见,做贼一样匆匆往前走。 他却起劲了,不顾众人眼光,双手团成喇叭:“喂,我的白雪公主!” 第6章 鼠尾草和海盐 何诺舟是自信的,优越的,被寄予希望的。 他高中是跑步上下学的,他家离一中有大概五公里。他在前面跑,他妈骑着小木兰摩托在后面跟,混在一群骑自行车的学生里。杨之玉觉得这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不行,让那么多人看太尴尬了,可何诺舟却乐在其中,还主动和认识的同学打招呼。 听人说,他们家很早就实现电气化了,当很多人家还没安电话的时候,他就用上电脑了。他妈妈是东塘县第一个注册会计师,他爸爸是大老板,是政协委员。总之,这在杨之玉的世界里,已经顶天了。 可她并不羡慕他有着优渥的生活条件,却老想着如何超越他,让他哪天可以仰视自己。这种心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逐渐地,“何诺舟”这个名字就变成她用来衡量生活的一个标尺。 题不会做时,她会想何诺舟会用什么解题方法;与人口角时,她会想何诺舟会如何面对;他晚上会不会像自己一样熬夜背书,以后会去哪所大学,从事什么工作…… 他活在她的设想与比较中,以至于平时在学校见了面,她变得更加不自在。 后来他去了理科,她选了文科,他依旧榜上有名,而她也终于混出了头,进了年级前十,与他打招呼的时候笑容终于自信了许多。 高二那年暑假,何诺舟回了村里找她。 他们心照不宣地去田地里野游,去看长势喜人的稻子,去采小河边的蒲棒,重温儿时的记忆,遇上大雨就躲在铁道桥的桥洞里,上面跑着拉煤的黑皮火车,外面泼着倾盆大雨,何诺舟小心凑到她跟前,勾起她小指头,对她说:“小玉,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呀!” 雨后乡间道路泥泞,何诺舟背着她出了桥洞,一直走到村口,放她下来前问:“高考结束后,你做我女朋友吧?” “嗯……行。”杨之玉假装淡定,从他厚实的背上下来,脸红扑扑的。 何诺舟去捏,少女柔软丝滑的肌肤让他如触电般,矗立起来。 他明白这种裤裆膨胀的感觉,一下子没忍住,俯首去亲她。 杨之玉吓一跳,激灵一躲,感觉脸颊上被啄出个洞,掉头跑了。 暑假过后,高三开始。杨之玉再也没见过何诺舟。 听人说,他转学了,而且转得很彻底,转去美国念书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杨之玉不是没有想过何诺舟,可以说她常常想,夜深人静的时候,生活受挫的时候,她都会想。她想她一定不能被打倒,她要活出个样子,万一以后见了何诺舟,好蔑视他,轻薄他,哪怕势均力敌也是赢了。 她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 可如今通讯这么发达,找人并不难,加之各种同学微信群、qq 群、校友会,随便一打听就有眉目。她也从同学口中得知他在国外读到工科博士。 可何诺舟再也没有联系过杨之玉,尤其是杨之玉惊讶发现,何诺舟就在高中同学群里,名字叫 nathan,地区显示美国洛杉矶,头像是上半身的一个侧影,轮廓线起伏有致,不用细看就能判断是个帅哥,校草没有长残。 所以班长要求更新网上的通讯录时,杨之玉想了想,把通讯表格填好的信息全删了,正要退出小程序时,见 nathan 头像点进来了,她盯了一会,他只挪动了几格,并未打字,仿佛也如她一样在盯着,按兵不动。 杨之玉笑笑,退出了。 所以,直到现在,提到何诺舟的名字,她都会谨慎起来。这是个骗人精、负心汉,他那张充满优越感的脸是虚伪的面具,若哪天再见,她定会让他难堪。 “杨老师,中午有时间吗,我在你单位附近,一起吃饭?” 杨之玉低头,手机屏幕上显示荣善衡的信息。 她正在气头上,想打字拒绝,忽然又觉得是个好机会,当面将刚才齐震那一套说辞讲给他听,让他死了心最好,然后各走各路,相安无事。 她回:“好啊,荣老师方便来星河 soho 吗?” “没问题。” “中午十二点 b 座一层鼎泰丰,我请您吧!” “好,一会见。” 荣善衡穿了件浅蓝色牛仔衬衣,下摆扎进黑色的休闲西裤里,腰线被勾勒出来,人挺拔许多,胡子刮得干净,显得不那么颓了,但头发依旧浓密而凌乱。 他大包小包落座,看样子是去买东西了。杨之玉瞥了眼他手里购物袋上的 logo,清一水的檀木色,没说什么。 “上次听了你的意见,去买了抓痒挠还有刮痧板。”他笑说。 “你自己用?”她明知故问。 “不,是买给我奶奶,我打算过几天回老家。” 他拎出一只奶黄色祖玛珑小袋,递给杨之玉:“送你的,杨老师。” 杨之玉忙推辞:“不用不用,荣老师您太客气了,这我不能收。” 事没办成怎还收人东西,况且还是香水。 他的胳膊悬在半空,笑容依旧温存:“没别的意思,上次吃饭的事……我很抱歉。” 距离上次两人吃饭快十天了,虽然当时充斥各种尴尬,毕竟是成年人,心照不宣一带而过罢了,他还挂在心上。 杨之玉只好接下,说谢谢,又和他说了使用刮痧板的注意事项,尤其老年人要控制好力度、角度,不能刮太狠。 但她没想到的是,荣善衡说他特意去养生馆体验加学习了几天,掌握了一些手法,还将自己衬衣袖子撸上去,给她看手臂,手臂上的紫红瘀痕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浮在白净肌肤上,挺触目惊心的,有的地方稍稍显出暗黄,看来刮了有几天了。 “挺瘀堵啊你!”杨之玉凑近看:“看来体内火气不小。” 荣善衡收回手臂,卷下袖子,叹道:“我也是第一次刮痧,没想到这么严重。” “你皮肤太细了。”杨之玉说着,邀他吃饭,自己去夹珍珠丸子吃,“不过我挺佩服你,竟然真去学了,着实羡慕大学老师啊,有这么多空余时间,可以做想做的事。” 荣善衡不动声色将离自己近一点的珍珠丸子往她那边推推:“是我比较闲而已,目前没有课。” “是吗,你们平时不都要搞科研吗?您研究的可是高精尖化学材料,感觉会泡在实验室那种。” 他将蟹黄汤包放在勺子里,轻咬开一个小口,吮吸里面的汤汁,可能有些烫,舌尖不自觉舔了舔上唇。 眼前的男人秀色可餐,杨之玉全部看在眼里。 他是典型的淡颜系,是那种不争不抢的好看,让你自然而然想到那些很听家长话的乖孩子。 只听他说:“我已经停课了,实验室出了点意外事故,我现在也降为讲师。” 怎么看怎么想,杨之玉都无法描摹出眼前这个男人在危机时刻丢下学生自己保命的情景。不过话说回来,自保是人的本能,虽然有可能违背道义,但并没有犯法,而且现实中平凡人做到见义勇为、舍生取义应该很难吧? 她拿捏不准,这种事情当事人不说,她也不好意思问。 可又抑制不住好奇心,一想起黎潇的话,和她那自以为是的样子,她就着急证伪。 于是朝荣善衡委婉一笑,点头说:“看来您果真遇到难事儿了……您实验室还好吧?” 他轻呼出一口气,眼睛直视她:“爆炸了。” 杨之玉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地讲出来。她都替他紧张。 “今年元旦,知行大学爆炸的那个实验室,就是我负责的。” “怎么会爆炸的,查出原因了吗?”她试探问。 荣善衡点头:“原因倒是不难查,其实就是做实验操作不当,反应釜压力大,盖子顶出去,类似……”他用手比划,尽量让她听懂:“类似迫击炮,直接发射炮弹一般,不巧的是,这枚蓄满能量的炮弹正好击中了其他反应设备和一些比较昂贵的实验设施,以及实验室一整面墙体,发生爆炸。” 杨之玉认真听着,恍惚觉得他讲得很带感,有种想拿出小本本记笔记的冲动。 半晌才回神,问:“……哦,您当时在现场吗?没受伤吧?” 只听他说:“我没事,爆炸的时候我跑出来了。” 果然……杨之玉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这人还真好意思认啊! 她大着胆子又问:“那……那其他人呢,没人员伤亡吧?” 此时此刻,她屏息凝神,就像坐上过山车,行至最高点,能不能下来,就等他一句话。 荣善衡放下筷子,双手在桌上轻握成拳,面色依旧淡然:“有个学生受伤了,现在还在医院治疗。”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看来黎潇这婆娘没有编瞎话,荣善衡人在现场,又有学生受伤,那躲不过踩缝纫机了,早晚的事儿。 杨之玉盯着面前这张细致柔和的脸,心里描画着他剃秃头的样子。 叹气道:“您说这个学生还在治疗……是不是伤得很重?” 荣善衡一怔,微微摇头:“爆炸发生后,学生跑出来,跑的时候崴脚了,从楼梯滚下来,小腿骨骨折。” “……”杨之玉出现短暂空白。 荣善衡瞅着她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有些诧异,些微低头瞧她:“杨编辑,你怎么了?你好像挺紧张的。” 她却重重呼出一口气,抄起筷子连吃两个烧卖。 嘴里含糊道:“您吃,您吃,这烧卖做得还行,珍珠丸子太次了,是不是换厨师了,本来我还特喜欢吃珍珠丸子的。” 荣善衡没有夹烧卖,而是去夹珍珠丸子,放嘴里嚼,心里大概有了数。 杨之玉擦擦嘴,说荣老师别担心,没事哈,都会过去的。 荣善衡却丝毫没有难色,反而笑说:“这事有段时间了,虽然当时上了热搜,其实没有网上传得那么严重,不过我作为负责人,还是要承担责任的,所以学校对我降职降薪,另外……赔偿所有损毁的高精尖设备……” 此时,他望着她眼睛,忽郑重道:“所以才希望杨老师能帮帮我,那个……退回出版资助的事儿。” 杨之玉失笑,终于谈到钱了。 “荣老师,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问了社里的法务、财务和我的直属领导,他们从多个层面解释了这个事情,是这样……” 大概说了五六分钟,弯弯绕绕也说明白了,就是合同签了,若作者拿回资助就等于毁约,不仅不退钱,还得赔钱。杨之玉不是没听同事说过,其实是有一些转圜余地的,可以进行幕后操作,但得有社里说了算的领导运作,很显然,荣善衡没有这样的硬关系,她更没有。 荣善衡看着她,认真听她述说,从满眼期待到神色落寞,最后头低下去,盯着眼前桌上的左宗棠鸡出神。 “我早该想到这个结果的。”他说,十分抱歉的表情:“还特意麻烦你替我争取,你们领导没有为难你吧?” 杨之玉果断摆摆手,比起来这都不算事,齐震又不是第一次为难她,“对不起啊,荣老师。” “没关系,又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其实您真的可以继续写下去,第一本初稿我都已经修改好了。” “没有实验数据支撑,项目无法进展,而且企业那边要得急,我应付不来的。” 饭吃完了,荣善衡提着大包小包要去赶地铁,转身告别前,他眸色深重,眼里雾气昭昭,问杨之玉:“杨编辑,你房子找的怎么样了?” “还在找。去看了两处,都不满意。” 他浅笑,目光忽然明媚许多:“我目前有处房子空着,差不多符合你说的条件,房租好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或者我先发照片给你?” “呃……”杨之玉快速斟酌,还是拒了:“谢谢您的美意哈,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中介昨天联系我了,说有合适的房源。”她笑容灿烂。 “哦,是吗。”荣善衡墨黑的眸子依旧蕴着笑意,可目光稍稍滞了下:“嗯,挺好的,找到合适房子不容易,先祝贺你了。” “咳,就是凑巧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荣老师。” 荣善衡有点拘谨,左手插进西裤口袋,第一次没插进去,插了两次。 他腰板挺直,道:“不客气。那就先这样,我回去了,我们……再见,杨编辑!” “嗯嗯,再见!您慢点!” 杨之玉目送他下了扶梯,进了与星河 soho 连接的地铁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高瘦单薄的背影像一团云墨,紧实包裹着一个被丢弃甚至被唾弃的灵魂,慢慢下沉,消失不见…… 杨之玉心里某处又揪了下。 她掏出他刚才送的香水,鼠尾草和海盐混合的味道,适合即将要来的夏天。 第7章 我又不欠他27万 这几天杨之玉睡得不好,常常凌晨两点才堪堪入梦,梦做得也不好,不是下暴雨被淋就是孤身走在无人的暗夜,醒来后身体乏累。 她心情不好,打电话问她妈妈葛金秋:“你和我爸身体都好吧?” 那边回:“没事啊!你咋啦?问这干什么!” “做不好的梦了。” “好事。梦都是反梦。你五一回家不?” “还没想好。我姥姥好不?” “你姥姥一点都不听话。捡纸壳。” “她爱捡捡去,你别老说她。” 葛金秋提高声调:“我哪敢说她,我被民警说了!她去别的楼栋里拿人家老太太捡的纸壳,被人告了还不承认,民警来了看监控就是她拿的,是她趁人家开车库门去里面拿的,抓个现行。” “那不就是生抢吗?”杨之玉忍住说“偷”字。 “哼,你姥姥可不认,就说从地上捡的。” “后面咋办了?” “民警协调,我给人 100 块钱,结果人家老太太不同意,钱也不要,就要你姥姥当面认错道歉!” “你没说我姥姥老年痴呆了吗?不能按正常人思维对待。” “我说了啊,人家老太太还说自己痴呆呢!老了谁不痴呆?你姥姥听了生气,数落我一顿。后来民警费劲巴力和人说活,我和你爸赔礼道歉算勉强解决了。这一闹搞得附近楼的人都知道了,楼上楼下看热闹,见你姥姥躲着走!” 杨之玉叹气,心里不是滋味。 葛金秋又说:“你姥姥现在长本事了,不光捡纸壳,还翻垃圾箱,什么都捡。你五一回来看看吧,她给你捡了不少好东西呢!” 这叫什么话?虽说知道姥姥患了老年痴呆,但没想到情况突然这么糟糕。过年回家时,妈妈把她从农村接到县里楼房住,姥姥还和街坊邻居相处很好,还去广场跟着扭秧歌,扭完回家炖一锅牛杂全家吃。而且在她以往的记忆里,姥姥一直是那个身形矫健,笑声爽朗,爱干净,骑着三轮车到处转悠的可爱老太太。 “好吧,我五一家去。” 挂了电话,本来低落的心情更加五味杂陈。 今天周六,她起得晚,看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打开美团点外卖,又下了床做咖啡。她拿出冰箱里的鲜牛奶,一看保质期,今天是最后一天,赶紧拧开,倒了两杯,一杯用来打奶泡,一杯放微波炉热着。 鲜牛奶比加工的调和奶香,做出来的咖啡也好喝,可不能浪费。 等饭的间隙,她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知行大学荣善衡”。 页面显示他曾发表的学术文章、知行大学教师简介、学术会议通稿……往下拉,一直翻到第五页,终于有条微博说爆炸事件了。 杨之玉屏息凝神,往屏幕前凑近看。 大概意思是说,荣善衡元旦放假的时候留在学校实验室带学生做实验。实验室在新校区,新校区建在星城西北,离市区很远,背靠大山,自然环境优越。这里建有好几处独立的国家级化学实验室,荣善衡的实验室就是其中之一。这意思就是这类实验室很贵很贵。 关于爆炸后续,微博上众说纷纭。杨之玉缓慢滑动触控板,生怕错过一条。网上言论调侃居多,演绎成分大,最好笑的是有条评论说他研究电化学项目,签了某家企业,眼看成果快出来了,但对家给他添堵,让他背锅。事情倒也不算很大,工科学校的实验室出状况也是常有,但现在师风师德抓得严,学校害怕,果然给他个重处分,让他赔偿因实验室爆炸造成的所有损失,职称也降了,本来今年要升教授的,现在打回原形,成讲师了。 杨之玉对此种阴谋论感到头皮发麻,仿佛也被带入其中,荣善衡在她心中的形象变得立体,她能想象他上课时的样子,做实验时的样子,甚至他吃东西舔嘴唇的样子。 他的嘴唇弧度很美,唇瓣丰满有度,像从未被开垦过的良田。 突然想到一种说辞,说有些女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比男人要强,口味也重。 杨之玉叉掉页面,合上电脑,抿了口咖啡。 门铃响了,外卖到了。 她今天点了毛血旺和辣子鸡,配着白米饭大口嚼起来。 坆螝 吃到一半气不顺,对着窗户说:“我不是可怜他,是他自己运气差摊上事儿了,这和我没半毛关系,而且以后,我敢肯定,我们再无交集!” 她夹起一颗辣子鸡里的炸花生,酥脆入味,笑得无奈:“我又不欠他万。” 荣善衡洗了手,将泡了三个小时的糯米捞到白瓷碗里备用,又打开绞肉机,放进切好的姜丝、香菇和猪肉搅拌,搅好后,放入生抽、蚝油、料酒、葱末、牛肉粉,打进一个鸡蛋,搅匀。 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他将所有食材拿到胡桃木“一枚板”餐桌上。 他先用肉馅团了两个大丸子,包在一整片白菜叶子上,放进桌上电磁炉铸铁锅汤汁里,小火慢炖着。 然后打开美食 app,照着笔记开始团小丸子,一簇不规则的肉馅很快在他掌心听话得滚成小圆球。他掌握好力度,用两指轻捏着小肉丸子去粘糯米,转几圈,小肉丸裹上糯米,就像穿了件白色的小衣服。以此类推,不锈钢托盘上很快就摆满了他做好的糯米丸子。 荣善衡看着这些白团子可爱,拿指尖轻触,想着它们蒸熟后晶莹剔透,华丽变身珍珠丸子,不自觉噙起嘴角。 正团得起劲,视频电话打进来。 “干嘛呢?”对方凑近屏幕看。 “做珍珠丸子。” “锅里的是啥?” “清炖狮子头。” “嚯,不腻啊!想吃肉想疯了?” 荣善衡斜睨他一眼,继续团丸子,慢悠悠问:“你最近还好吧,小孩听话吗?” “一言难尽,两岁孩子的拆家本领不可小觑。我们打算托管了。” “你们夫妇是工作狂,但有孩子了,还是要多陪陪他,小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大人的陪伴。” 对方“嘁”了声,说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荣善衡不以为然,笑回:“从来就没这打算。” 对方也跟着笑,说这我还真信!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学校的事儿有进展了没?” “还那样,调查中。” “那学生怎么说?” “什么都不说。” “你都支付人家四个月的医药费了,老这么耗下去,一点实质性进展都没有。” 荣善衡深呼吸,明显比对方更有耐心:“这不还有你周品初呢吗,你是我最大的金主,才四个月就心疼钱啦?”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周品初有些激动,但荣善衡却对他朗笑几声,只因二人是多年好友,彼此太熟悉。 “善衡,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心太软,我凭直觉说,这次搞你的人就是身边的人,熟人作案的痕迹太重!” 荣善衡点点头,叉腰看着全部做好的糯米丸子,说了声谢谢,又说我相信学校调查组的结果。 对方没再说话,多说无益。荣善衡这人就这么轴。忽看见铺好的珍珠丸子,好奇道:“看着不错,我也想吃了。” 荣善衡撇嘴:“让你老婆给你做去!” 恰此时,视频里传出来开门声,紧接着就是一句疲惫的:“老公啊,赶紧带儿子去洗手,脏死了……” 这是周品初他老婆林思末带着孩子从早教班回来了,她笑着朝视频里的荣善衡打招呼,把孩子抱到镜头前,指着荣善衡说:“儿子,这就是善衡叔叔,长得帅吧,人也超级好,还会做好多好吃的,你想不想去他家住啊?” 小朋友吱吱呀呀随着说,朝荣善衡招手,忽拿起桌上的文件,咔嚓一下撕成两半! 视频里传来周品初气急败坏的训斥…… 挂了电话,荣善衡将满满一托盘丸子放入蒸箱,按下时间,不一会,里面蒸腾起热气,呼到玻璃上。 他盯着里面逐渐模糊的白色丸子,出神,忽然觉得,有个家也挺好的。 五一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杨之玉下午就想溜,打着见作者的名义,也不用请假。 可谁知屁股刚离开椅子,就被齐震截胡了。 “你来一下。”他瘫着脸,步子迈很大,杨之玉悻悻跟着。 齐震是军队的转业干部,曾当到海军少校。四十多岁的人了身子板正,眉宇间英气十足,杨之玉总觉得他走着走着就会踢起正步来,但不得不佩服,他体格超级好,一身腱子肉,每年团建都让带队的教练汗颜,比起常去健身房特意练出腹肌的男人多了份英武潇洒。 他做事也利落,擅长快刀斩乱麻,从来不在拿不准的事情上墨迹,要做就做到最好。果然被国家挑上的都不是一般人,哪怕他退伍十几年,依旧风姿不减。 可就是这样出众的男人,却依旧逃不开破败的婚姻。 杨之玉听一些碎嘴同事说过,齐震的老婆是个女强人,白手起家做校外教育培训,公司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结果赶上国家“双减”政策施行,干不下去了,公司黄了,在家当全职主妇,对上小学的女儿“魔鬼式”教育,倾注全部心血和热情,结果女儿产生逆反情绪,差点抑郁,成绩也在班里垫底,两口子为此天天吵。前年他老婆受不了,和他离婚了,但女儿的抚养权没拿到,判给他老婆了。 当然,黎潇小道消息说,齐震是“包办婚姻”,生孩子就是履行义务,他老婆早就和一在短视频平台卖课的大咖好上了。这大咖给她想了条赚钱的道,让她打造“精英大女主”人设,以此为基础,在中小学出国规划上做强做大,收割二三线鸡娃中产们的韭菜。 所以说,齐震离婚是迟早的事儿,像齐震这样强势腹黑的领导,怎么可能喜欢大女主?再说了,女人嘛,乖巧懂事最讨人喜欢,青春期浪几年得了,找了对象结了婚趁早消停吧! 黎潇穿着瑜伽裤,在洗手间撅着屁股照镜子,一边说,一边给杨之玉展示她最近丰臀的成果,说男女之间嘛,就那点事儿,挑挑拣拣无非是在脸俊的、钱多的,还有把长的里找一个,齐震她老婆明显只认钱,还大女主呢,好笑。 杨之玉觉得黎潇的屁股都快翘到天上了,有一种滑稽的美感,出乎意料当面怼了她一句:黎潇,你裤裆开了! 第8章 人穿得不是衣服,而是赤裸裸的r “农科院那个选题,需要你跟进,还要去实地考察几次,了解情况,听说他们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抖音号,还有微博、粉丝群,还想做有声书,具体我不太清楚,你以后多了解就行,做出来的书才迎合大众口味,符合市场需求。” 星城出版集团的业务很广,尤其最近几年,为迎合市场,做成了不少高质量的市场书,还推出专门的有声书 app,文学部售出好几部作品的影视改编,教材部还推出了线上教学软件等,盈利颇丰。用齐震的口头禅讲,赚钱就是硬道理。 “好的,齐总。”杨之玉心不在焉。 齐震笑,微蹙眉头问:“还那么大怨气?” “没有啊,我哪敢有怨气。”她面上笑呵呵。 齐震转动手里的笔,垂眸思忖,又说:“书出来前,我准你不用请假,也不用打卡,领全勤奖。” “真哒?”杨之玉骤然抬头。 “嗯。”齐震点头:“但要和我报备,就是……说一声,微信、电话都可以,我得知道你的行踪。” 见她诧异,他补了句:“我说的是上班时间。” 谁想和你报备,杨之玉觉得他这还不如画大饼呢,玩笑问:“要不您再大气点,干脆放手让我回老家盯着,别回来,大干一场得了!” “之玉,”他换了种口气,神色也柔和:“我知道你不想接,回老家这个福利也诱惑不了你,但是你得明白,你是我带的兵,这么多年大风小浪的咱也过来了,没什么事过不去的,这选题我不会逼着你做多好,这是上边的任务,只要能做出来就行。好吗?” 杨之玉硬着脖子,机械点点头。 “还有啊,以后遇上难题别老自己一人担着,我这里的资源任你调遣。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了,彼此也算熟悉,别和我抹不开面子。这次呢,就当是帮我个忙。” “您这是什么话,做选题本来就是我的本分,是我怠惰了。”话说到这里,再不顺着台阶下就是不懂事了。 “以后啊,若真遇上难缠的……作者,你和我说,我出面解决,别怕!” 杨之玉听不出他这一句有几个意思,但感觉又不像在说荣善衡,毕竟人家也没死乞白赖要回那万。 “你现在走吗?我捎你一程。”齐震看看表,假日前的晚高峰能提前俩小时。 她差点忘了自己今天车限号,是坐地铁来的,不过这个点地铁应该也不少人,遂点头应道:“那麻烦齐总了。” “不客气。” 从齐震办公室出来,杨之玉赶紧收拾东西,刚才齐震那么说,她大言不惭请了七天假,说是回乡考察选题。农科院项目在东塘县,若她真的去看了,免不了会遇上何诺舟,她要好好琢磨下,到时候真见到了,怎么出场才能看上去是胜利者的姿态,她不想云淡风轻,这些年一想到那年夏天那个瞬间,就特么窝火。 她想过许久,要么就永远别见,要见就打场翻身仗,碾一碾他的自尊,让他知道他错过了多么美好的一个人,让他见了她就后悔不已。她脑子里跟演电视剧似的,反复模拟着那个场面,甚至能哼唱出 bg来:“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不对,还得补充一句:除了男人! 她从办公室衣柜拿出那件时常备着的香奈儿黑金外套,还有迪奥经典黑色小猫跟鞋子,她今天拿的是纯黑帆布 herbag,勉强也能搭吧,毕竟 22bag 中号黑金不好拿,还在 sales 那排队。 一番收拾,出门才发现齐震在电梯口安静等她,她朝他笑得虚伪,随着他下了地库。 一路上说些有的没的,八卦新闻居多,杨之玉是清楚的,齐震上班谈工作,下班享受生活,两者绝不混淆,所以他下了班的状态会比较随和,整个人都年轻十岁。 快到小区门口时,杨之玉指着路边说:“齐总,谢您了,把我搁这就行。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齐震勾唇一笑:“我晚上的飞机,五一去沙漠跑马拉松。” 杨之玉竖了大拇指,夸张赞道:“论拼搏奋斗精神,还得是齐总您呐!” 回到家也不闲着,杨之玉在衣柜翻来翻去,像选妃一样选衣服,挑了好几套,在穿衣镜前试来试去。一千以下的衣服不在考虑范围,可四位数的衣服貌似也撑不起场面,只能说中规中矩吧。 选来选去,最后还是觉得小香最美。她抚摸上面的纹理,有时候觉得,这材质很像小时候妈妈亲手为她缝制的那件粗花呢外套,那是从东塘大集的布头摊和小贩三砍五讲买下来的,可为什么感觉相似的材质,小香却透出高贵气质?她当然知道奢侈品那些道道,只是会下意识反思,难道真的因为贵才让人穿上提气吗?最贵的就一定是最好的吗?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有款方便面广告,有句台词是“就像妈妈做的手擀面”,看了催泪,那为什么香奈儿就不能打个广告说“就像妈妈缝的粗花呢外套”? ——可能,并不是所有的妈都会缝衣服,而且人家小香也不管这叫粗花呢。 想想也是,很多社交场合,人穿得不是衣服,而是赤裸裸的 r。 这件小香花了多少钱来着?她没来由掰着手指算…… 突然脑子一炸——这价格和荣善衡那套丛书提成竟然吻合! 社里普通图书的提成一般是按 15~20%来计算,年终奖会根据提成酌情翻倍,绩效则另算,她手里的选题一直不少,工作又卖命,这些年没少赚钱。加之,她利用自己善写文案的优势,在时尚平台写笔记,分享日常,竟收获一众粉丝,偶尔会有广告找她,也能赚些可观的外快。 这些工资、奖金、提成、外快一部分付了房租,一部分成为经济适用房首付,还买了一辆十万左右的车。 可除此之外,她却从未细算。她是个能赚钱的粗人,遇上喜欢的东西,只要还能承受就买,不会精打细算到给自己攒嫁妆。 今天到底怎么了,没事老想那万干啥? “我不欠他的,我不欠他的……”她心里默念,瞅着压在一堆衣服上的小香外套。 啊!好烦。 滚滚车轮卷起乡间烟尘,车身随着高低不平的村路上下起伏。这条路修了十几年了,但维护不力,本来宽阔的路面被路边沙土侵蚀了一半,偶尔有鸡鸭从不知名的方向窜出来,差点撞上车后又扑棱翅膀飞出去。 杨之玉眼睛错不开,车开得一愣一愣的。 忽然,前方分类垃圾箱边转过来一个老太太,正在用拐棍夯实拆解好的纸壳。 “姥姥!” 杨之玉忙踩刹车,摇下车窗大喊:“姥姥,我啊,我小玉啊,我回来了啊!” 姥姥耳朵背,根本听不清她喊什么,只觉得后背有人嚷嚷,笨拙转过身,看见下了车正关车门的杨之玉,顿时喜笑颜开:“小玉回了!小玉回了!” 杨之玉搂搂姥姥,握着她手:“你收拾好了没有啊,我们回家吧,我给你开车看!” “你啥时候会开车了?” “我一直会呀,你忘了,我过年回来还带你去超市买东西了呢!” 她给姥姥系好安全带,姥姥抱着拐棍,咂巴着嘴,对她笑得灿烂。 姥姥咕哝道:“你咋一人回了,你对象呢?” “姥姥,我哪有对象啊,还没找呢!” “咋没找,我给你介绍的不喜欢啊?” “你啥时候给我介绍的?” “大高个,白净,俊,当兵的!”姥姥比划着,无比肯定。 杨之玉想到齐震,可齐震不白,她笑着摇头。 “经常上电视,七台老演。我说这同志不错啊,给我外孙女当女婿合格!” 杨之玉哈哈大笑。 车停到老房子门口,杨之玉把姥姥扶下车,进门看见母亲葛金秋正在过堂屋烧大灶,又大又圆的铝锅盖正冒热气。 葛金秋用掏火棍添了柴,起身出来迎,父亲杨明亮也从西屋出来了。 杨之玉叫了声爸妈,又气呼呼说:“你说你们搬老家也不提前告诉我,我在小区楼下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打你电话,你才说你们在老家,害得我白跑一趟。” 葛金秋接过她行李:“这两天忙着收拾房子谁顾得上你,你就不能回家前来个电话啊!”又附在她耳边低声:“带着你姥姥回来避一避风头。” 说完娘俩都笑了。 等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搬回屋里,杨之玉闻着大锅里的香味出来,葛金秋正用锅铲搅合一锅酱香浓郁的排骨,顺手拆了两捆宽粉条扔进去。 杨之玉已经被香味熏醉了:“放这么多粉条?” 葛金秋:“你不爱吃么?”说完抄起木筷,从锅里夹出两小块熬得软烂的排骨,放小碗里给她,“吃吧!” 杨之玉接过,又送去给姥姥,葛金秋喝止:“你吃你的,你姥姥嚼不动,待会我剁碎了,和稀粥搅一下给她。” 杨之玉分分钟啃完排骨,站在大门口扯着嗓子喊:“小旺儿!小旺儿啊!” 紧接着,一条细瘦的小黑狗摇着尾巴过来,在她跟前试探嗅了嗅,认出她来,突然活蹦乱跳起来。 杨之玉将骨头扔给它,它叼着开心走了。 小旺儿是隔壁邻居家的狗,但农村的狗散养的多,你不惹它,它也不会咬你,你惹它,它一般也不会咬你。四处住户都认识谁家的狗啊猫啊,甚至鸡鸭鹅都认识,所以逮着机会就逗逗,有吃剩的东西就召唤过来喂食儿。 小时候家里养了两只鸭子,总是跟着隔壁三妈家养的一群鸭子出去池塘玩水。你若不放它俩出门,三妈家那一大群鸭子就在大门口嘎嘎嘎叫,不像骂人也像数落人,似在说:“怎么还不放鸭,这家主人真不是玩意儿!”轰也轰不走,真是气死人。 父亲已经将折叠的大方桌展开,放在过堂屋一侧,从厢房端出早就切好的凉碟和一锅酸菜白肉粉丝汤。 杨之玉凑上去看,凉菜有切成细条的猪耳朵,有切得扁圆的淀粉肠,有手撕烧鸡和一碟茴香干豆腐丝,热菜有蜜斗鱼熬咯吱,木耳鸡蛋炒腐竹,红菇炒肉。 她爸给她一个眼色,杨之玉伸手捏过一条猪耳吞嘴里。 葛金秋偏偏这时候扭头看见了,揶揄:“在家这样,出去可别丢人!以后在婆家可不能没规矩。” 她顶嘴:“我不找有规矩的婆家不就行了,或者干脆不找了。” 找对象结婚是葛金秋的心事,叨叨这么多年也没个进展,索性不催了,不给彼此找不痛快,但她和女儿都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总是无意间挑起话头。 人的命天注定。葛金秋心里默默叹息,无从求解时总是用玄学自我安慰。 转而去说杨之玉的穿着:“你这身显胖,大肥裤子大肥上衣的,颜色也愣,再说咋没穿裙子?” 杨之玉心里一沉,她就知道,每次回家母亲总得对自己的衣着品评一番。 葛金秋是多年老裁缝,年轻的时候因为手艺好,十里八乡都慕名而来,后来又在家里办班收学生学裁剪,之后又进了企业做工,但因适应不了工作环境,又辞职回家接些零碎活计。 从小葛金秋就教育她,穿衣服和做人一样,规矩、整洁、协调、舒服。衣服不能乱穿,衣服是用来修饰人的,要显出人身体的优势,掩盖缺陷劣势。一件好衣服能将矮子衬得高大挺拔,能将胖子衬得优雅匀称,能将瘦子衬得丰满有型,能中和人不协调的比例。挑衣服时还要考虑肤色、发型等因素,同时也要注意搭配,基本上遵循“上紧下松,上松下紧”的原则。 比如,杨之玉今天穿了件香芋紫的宽松 t 恤,下身配了条淘宝块钱的黑色雪纺阔腿裤,以及 golden goose 白色做旧帆布鞋。 别管是不是名牌,这一身在葛金秋眼里是不协调的——要么你就上身不变,下身换件紧身牛仔裤,微喇的也行,但绝对不能阔腿,否则显肿;要么下身不变,将上身的大 t 恤换成短小修身款,最好扎进裤子里,这样可以凸显腿长;颜色的话,香芋紫配牛仔蓝、米白、浅灰这些淡色系会比较显气质,配纯黑色会拉低香芋紫温柔的意蕴,反而有些土味。 杨之玉回:“我开车嘛,怎么舒服怎么来,随便穿的,再说开车穿裙子跑长途也不得劲啊!” “你屁股大,屁股大的人穿裙子好看,你得多穿裙子!” “哎好好好,我知道了。” 啊!好烦。 第9章 给我外孙女当女婿合格 开饭后,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父亲高兴,拿出散白酒喝,杨之玉不让,非要开自己带过来的茅台,说是领导嘉奖的,不要白不要。那是有一回她陪齐震见一个大作者,从公司仓库拎了两瓶茅台,只喝了一瓶,齐震就让她带回去了,她还推辞说这么贵的酒留着您喝吧,齐震莞尔,说送你不亏。 杨之玉给姥姥和父亲倒酒,小酒盏明晃晃的,杨明亮咂巴一口,表情如痴如醉,说这酒好喝有劲,姥姥竟然一口干了,说这酒还凑合吧。 葛金秋将粉条盛了一小碗,嘴里叨叨:“炖时间长了,这粉儿都断了。”又将碗置于杨之玉一边,继续说:“东边你大姑家的外甥回来祭祖了,你还记得他不?” “谁啊?哪个大姑?”杨之玉没往心里去,村里各种亲缘关系太复杂,而且那个年代就近结婚的太多,一个村里的人不管从哪头论都能攀上亲戚。 “能有谁,就东边的,她家那枝子就出了她妹一个能人,她那外甥你认识的,你小时候经常找人做作业。” 杨之玉夹着排骨的筷子一滞,很快云淡风轻道:“啊,他啊,是有这么个人,叫什么来着,我也记不清了。” 她把排骨咬进嘴里,吮吸裹在上面的浓稠汤汁,顺便瞥了眼桌上众人。 “好像叫什么舟……”葛金秋努力回忆,眉头紧锁。 “何诺舟啊?”杨之玉啃着排骨肉,含混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葛金秋面露喜色,眉眼上扬:“哎呦,这孩子长开了,高,壮实,丹凤眼,高鼻梁,看着特别撑场面,一笑更好看,牙齿整齐还白……” “妈,你看得真仔细。”杨之玉打断,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妈喜欢的女婿,好不好看是次要,但必须得“高大壮”,觉得这样带出去撑场面,有气势,让人瞧得起。 说实话,她不太懂老妈的逻辑,她家就是个普通农村人家,乡里乡亲都知道谁家啥样,都这么个水平,有什么可比的,“高大壮”确实有派头,看着唬人,可若是傻了吧唧的,她可不要。 “太出挑了,小时候也没见这孩子多出彩啊!”葛金秋意犹未尽。 姥姥忽然咕哝一句:“他家成分不好!” 杨之玉闻言抬头,姥姥嘴里嚼着碎肉,目光定在餐桌上,刚才那句仿佛是她听错了。 母亲也没在意,只自顾说着:“人很有礼貌,在坟地的时候,特意过来打招呼,说是美国毕业的博士,人家还问你的情况呢!还记得你这个同学呢!咱也不差,我就和这个小舟说了,我说你在星城出版社当编辑,收入挺高,月工资过万了,还排到了市郊的经济适用房,领导挺赏识,过两年能升职。” 杨之玉“啧”了声:“妈你说这些做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咋啦,我说错了吗,我夸你犯法啊!有啥不能说的?又不是配不上!” “哎……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夸不到点子上……”杨之玉脑仁疼,和老妈沟通真费劲。 杨明亮打断:“人家是来咱们县搞科研的,不是来找对象的,你乱点什么鸳鸯!再说了,人孩子长得那么好,事业有成,估计早有对象了呢!” “没有,他爸说的,说在外国谈了俩,都外国人,不合适分了,现在单着呢。我说挺好啊,咱中国人讲究一个缘分,分了说明没缘分,有缘才会到一起,我们小玉也单着呢!” 杨之玉默默吃饭,不再插话,内心摆烂了。她那高傲的自尊心,在没见到成年何诺舟之前,就被老妈削去一半。 吃完饭收拾好,杨之玉陪着姥姥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家的沙发和她年纪一般大。粗麻布艺,很多位置都被坐塌了,爸爸手巧,又在家具厂工作,总能修好。但架不住时间太久了,里面的木质结构和弹簧都变性了,索性就不修了,由它去吧,反正现在也不常在老家住,无所谓了。沙发扶手的裹布开了线,被姥姥用三色毛线绣了花,粉的骨朵,黄的蕊芯,绿的茎蔓,缠缠绕绕,像真的从沙发里长出来一样。 姥姥痴迷电视,经常对电视节目品头论足,分析出一堆道道,虽然驴唇对不上马嘴,但有时候也能蒙对。姥姥有时还和电视里的人对话,甚至会和领导们招手! 姥姥喜欢看七台,让杨之玉调到七台,这个点七台正在播放两年前的一部纪录片。七台是军事频道,经常播放军事题材的纪录片,一播就连续播几天。 一开始杨之玉没在意,自己刷手机玩,后来姥姥拄着拐棍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电视跟前,拿手点着屏幕,嗓门老大说:“就这小伙子,给我外孙女当女婿合格!” 杨之玉顿时来了精神,扭头看过去,差点惊掉下巴。 电视纪录片里正播放军工材料的用途。 介绍人是这一领域的专家——他身穿白大褂,白大褂里是灰色衬衣,系了黑色领带,无比质朴的黑白灰,在他身上演绎出了极致端正。 但也可能和衣服无关,只是因为他面相端正。 还有一排小字简介:荣善衡,知行大学化学工程学院副教授。 风很大,从窗户外吹来,带着咸味,那是对面大海的味道。 荣善衡站在窗前,认真听着主治医师的嘱告。 “……目前来看是稳定的,所以不用太担心,不过老人家岁数大了,这种情况以后难免,你们多操心吧。” “辛苦您了,赵伯。” “和我就别客气了,脑卒中很危险,这回幸亏送来的及时,我看该是和情绪激动有关。” 赵医生回望四周,凑近问:“你这次回来,你爸知道吗?” “不知道。” 他笑笑,拍拍荣善衡肩膀:“那我就不提这茬儿。既然你回来了,就多陪陪你奶奶,别再让她情绪上有大波动了。” 病床上荣老太太已经恢复意识,护工扶着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她见荣善衡大包小包的礼物,依旧面无喜色,哆哆嗦嗦问:“你不上课了,这时候回来?” 荣善衡撑起小桌子,打开买好的米粥和小菜,拿起勺子,舀一小勺要喂她。 她头一偏,躲开了。 荣善衡轻叹息:“奶奶,医生说吃点东西有助于恢复,你要不想喝粥,想吃别的,我给你买去,或者我回家给你做好送来,总之你得吃饭。” 她嘴一撇:“这时候反倒教育起你奶奶了。我不吃,我早都气饱了。” 荣善衡知道她在和自己置气,却也不先挑开话头,只将粥碗轻放在小桌上,拿出买的刮痧板,喜笑颜开地说要给她展示一下自己的新技能。奶奶犹疑,他抓住机会,学着养生馆老师教的手法,先抹油,再细刮。奶奶没吃饭,不能刮太狠,只能先做个样子。 其实,他回来的时候先去的奶奶家,保姆告诉他奶奶中风住院了,他心急如焚,却也问了缘由,保姆只说程玫带着儿子来过,之后老太太就发病了。 程玫是荣善衡的小姨,是他母亲程瑾的堂妹,也是他的继母,程玫与他父亲荣恺的儿子荣子硕马上要上高中。 保姆这么一说,荣善衡也猜到一二。 奶奶九十岁了,旧疾新病耗得她身子虚弱,长期卧床,但脑子不乱,逻辑清晰。 奶奶接过刮痧板,耷拉着眼皮问:“事情都发生四五个月了,你还瞒着我,我虽然老了,但我自己养大的孙子是什么人我还是有谱的。可你就是啥也不说,你爷爷生前的好友在星城是能找关系的,说不定就把这事情压一压,也不至于搞得满城风雨……害你丢了工作。” 荣善衡握住奶奶手:“奶奶,你竟听人瞎说,我没丢工作呀,学校只是让我先垫付赔偿金,没有免我的职,我还是老师!而且实验室确实是我负责的,出了问题就算不是因我而起,那我也得负责任。还是奶奶好,相信我这次是背锅,不是别的。放心吧,您孙子没做亏心事。” 奶奶一脸哀戚:“可那是因为什么呢?好好的一个实验室怎么说炸就炸了呢?” “学校成立了调查组,对一些细节还在分析中,不过奶奶,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会有好结果的,放心吧!” 奶奶抹泪:“小衡啊,你都这么大人了,我不信你不明白。程玫说网上的人都知道了,上周厂里开董事会,有几个领导还特意提了你的事呢,你爸很生气!你不知道,你爸也上年纪了,很多事情跟不上形势,厂里几个副手劝你爸,想让你回来,有意让你接班。可这个事情一出,影响了你的声誉,怕是不好办……” 荣善衡心中堵得慌,可终究不能解释什么,只好安抚:“奶奶,网上的事也不用担心,网络就是跟风,等风头过去就好了,估计现在都搜不着了呢!” 奶奶连续咳了几嗓子,心生怜悯,也知道他一向沉得住气,抓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立了遗嘱,我手里的股权都给你,不给那两个小王八蛋!” 荣善衡继续端起碗,给她喂饭:“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健健康康、乐乐呵呵的,就是偏向我了!” 荣老太太终于咯咯笑了两声,心里是真的心疼这个长孙,有爹有妈还不如那没爹没妈的,这是心结,不好解开。 “你别说,这刮痧板还挺好使……”老太太自己又往手臂上刮了下。 “奶奶,你先吃饭,吃完消消食,我再给你细致刮一刮!因为呀,饿着不能刮痧,吃饱了也不能刮痧,得不饱不饿刮了才有用呢!” “你呀,从小就心细。这次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刮痧呢?” “听一个朋友建议的。” “女的朋友?” 荣善衡笑,点头。 奶奶这下起了精神,握着他手:“那奇怪了,人家给个小建议你就采纳,你倒是挺听话!” 他有点羞涩,低头说:“好的建议,当然要采纳。” 奶奶心里明白,点到为止:“小衡啊,遇到喜欢的就胆子大点儿,问问人家姑娘,要是人家不同意也没事,成年人谈感情要坦坦荡荡的,没什么大不了。” 荣善衡心里暖得慌,点头说:“那我再试试。” 奶奶点头:“成了就领回来,咱老家这地儿,有山有海有温泉,山珍海味瓜果蔬菜管够!” 荣善衡朗笑两声。 奶奶突然感慨:“这个月也不知怎么了,我老想你爷,你说离他祭日还远呢,这老家伙老出来蹦跶干嘛?清明给他烧了多少纸了,还有金元宝,还嫌钱少啊!你等今晚我要再梦见他,我得好好跟他絮叨絮叨!” 荣善衡心里一揪,说奶奶您放心,我明天就去看看爷爷,好好跟他聊聊,问问他还缺啥! 奶奶吃完饭,又眯了会午觉,醒来后,荣善衡陪着她在医院小花园遛个小弯,回来给她刮痧了手臂和小腿,经络和肌肉得到疏通,奶奶又睡了。 接下来的两天,荣善衡细心照料着奶奶。他干活细致,方方面面想的周到,医院配的护工也夸赞他孝顺。只有一点,荣家有人来,他就出去,不见。 程玫来了三次,都没见着他。他爸知道他回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打,赌气,更是连探望老母亲也免了。 这也是荣善衡不喜欢回老家的原因,家庭关系复杂,亲情淡漠,他想到就心寒。 第10章 像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衣服 荣善衡的老家登海市是东部沿海重镇,轻工业尤为繁盛,轴承、橡胶产业更是全球领先。荣善衡的爷爷曾是国营橡胶厂的技术工人,后来当到厂长,改革开放后企业改制,他和厂里几个领导入股经营,改名荣耀橡胶公司,后又改为荣耀橡胶集团。 但好景不长,改制后的公司效益直线下滑,眼看快经营不下去了。此时,一直在公司销售部门工作的儿子荣恺,迎难而上,带着团队探访全国的橡胶企业,搞实地调查,做市场分析。 上世纪年代后,汽车行业发展迅速,在一辆轿车的生命周期里,平均要换 5—7 次轮胎。荣恺团队也终于找到了橡胶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从做胶鞋雨衣这种日用品改做汽车轮胎,自此打开了销路,事业蒸蒸日上,公司营利上涨,业务不断扩大,还将市场铺到东南亚。 爷爷退休后,能力过硬且作为长子的荣恺自然接管了董事长的职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荣善衡的家庭关系复杂起来。 自他记事起,就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他的母亲程瑾孕期出轨,和校友走到了一起,几番纠结还是把他生下来,哺乳期一过,便与荣恺离了婚。 为一个早已不爱的男人生了孩子,对程瑾而言是痛苦的。荣家在传宗接代上观念传统而保守,这让天性自由奔放的她难以忍受,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憎恶荣家,厌恶这个儿子。 离婚后,荣恺忙工作,荣善衡交由爷爷奶奶看顾,自己也另娶。继母很快生了一个女儿,比他小三岁,名字叫荣凌云。 不过继母的好景也不长,在与荣恺生活了十来年后,由于生不出儿子,加之她过度干预公司的事情,两人闹掰,也离婚了。荣恺给了她一大笔钱,女儿也跟了她,长大后学了金融,硕士毕业又回荣耀橡胶集团做高管。 荣善衡对母亲没什么概念,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程瑾不知为何,突然想开了,可能觉得对不起他,于是频繁回登海来看他。每次都是以泪洗面,有一次他放学,她等在校门口抱着他哭了很久,说妈妈要去美国了,你别怪妈妈。荣善衡无法共情,只觉得其他小朋友诧异的眼光挺让人尴尬的,只愣愣看着她,任由她抱着,胳膊都被她抱麻了。 荣善衡高考一结束,荣恺就娶了一直默默追求他多年的程瑾的堂妹程玫。程玫其实算不上是亲堂妹,她是程瑾的婶婶和前夫的孩子,后改名程玫。 程玫性子温顺,说话做事极为体贴,和她相处过的人都说她好,说她是贤妻良母。而她对荣恺的爱更是溢于言表,是百依百顺,是凡人拜神似的尊崇,她为荣恺生了儿子后便与他领了证,成为合法夫妻,一直过到现在。 在荣善衡眼中,父亲母亲是既陌生又奢侈的存在。他也说不清自己对父母的感情,母亲曾厌恶他,父亲一直不太待见他。 他就是个意外,而非爱情的结晶。 由于家庭的种种变故,荣善衡在对待男女感情方面,是退缩、保守的。 他的婚恋观很矛盾。一是受他爷爷奶奶影响,很传统,认为人要对自己的婚恋负责,谈恋爱就要奔着结婚去,结了婚就不能说离婚,至少,婚内出轨是绝对不允许的。二是受父母影响,他父母婚姻失败的现实给他泼了一大盆冷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会步他母亲的后尘,对爱情不忠,或者爱着爱着就不爱了,最终破败收场,辜负了对方。 其实,亲友从他上大学的时候就给他介绍对象,但都不了了之,最长的只处了一个月,且都是女方先提的分手,人家背后指责他太过慢热、思想保守,甚至……提不起性趣,一聊上床就吓得缩缩,这年头在这上面有洁癖,天知道是不是装的。 后来,荣善衡干脆就不相亲了,任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与他如何如何般配,他也不相了。 说来也奇怪,父亲荣恺的性格是爽朗的,母亲程瑾的性格也属于外向型,可唯独自己,既不像爸也不像妈,温吞敛静,不争不抢。他奶奶小时候老说他,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主儿。 他尤其记得,小时候过年过节,自己就在各种家人之间“周旋”。 在老家和父亲吃团圆饭,聊没两句就吵起来,荣恺说他不如妹妹和弟弟听话,他也觉得自己真够多余的。后来被母亲接走去她家生活一段时间,看着母亲和继父以及她们的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又更觉得自己多余。 很长时间他都想不明白,当父母离婚,各自找了伴,重组了家庭,自己到底算什么呢?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的家,谁才是自己的家人呢?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衣服,扔了也不可惜,没人捡的。 “小玉看看,这个好,这大汗衫子质量好着呢!我当年给你妈缝的,特意去东塘大集找的老裁缝。” 姥姥一手夹着旱烟,一手抖开自己的“百宝箱”,其实就是一个红布包袱,都是她“收藏”的“好东西”。 杨之玉伸展懒腰,感叹这次终于不是从哪捡的铅笔盒、圆珠笔、书包这些破烂儿了! 葛金秋瞟了眼,继续踩缝纫机,边踩边说:“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这衣服后面有好几个补丁呢,我都不穿了,她能要?” 姥姥面色不悦,杨之玉赶紧翻个面看看,确实有三四个补丁,这个年头可是不常见了,有破边的地方被彩色棉线缝上,还绣了花样儿。 她赶紧安慰:“哎呦,姥姥,您手真巧!这补丁打得好啊!看来我妈手巧就是随了您了,这衣服现在穿出去那叫时尚,叫潮!您知道 balenciaga 吗?它们家最近的新款就长这样!” 姥姥笑得假牙打颤:“什么嘎?哪旮瘩?” 杨之玉哈哈笑,顺便把自己 t 恤一脱,将这件补丁衣服套上去。 姥姥夸她:“小玉这对胸脯子长得好!” 她朝姥姥吐吐舌头,说没看遗传的谁吗?谁娶到我算是享福了! 葛金秋说你不害臊我害臊!顺带瞅了眼杨之玉身上的衣服,别说,还真挺洋气!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也是那样,追着时髦走,后面跟着提溜录音机穿着喇叭裤的小青年。她脚下更加用力,电动缝纫机的噪声轰轰隆隆,几下后,杨之玉要她扦的裤脚也扦好了,衬衣袖长也修短了,松了的扣子也订好了,半身裙的腰围也改合身了。 “有妈真好!”杨之玉一件一件捏着改好的衣服往身上试,谄媚地笑。 葛金秋心里美,面上依旧无表情,责备:“以后别瞎花钱买这么多衣服,最后还得让我改,还不如我直接给你做呢!” “哎呀,这不怕累着您嘛!” 杨之玉翻出她那件小香外套来穿,问:“妈,姥姥,这衣服咋样?” 葛金秋里里外外摸摸看看,肩线、后背中线、袖笼、扣眼等都规整,料子也精致,“挺好,这件买得好,还算合我意。” “那是,没看花了我多少银子。” 杨之玉自信,直往身上穿,盖住了补丁汗衫,“这可是我的战袍,能战到我退休呢!” 葛金秋笑:“还战袍,你要去战谁啊?” “当然是渣男!” 葛金秋白她一眼,问:“你这战袍多少钱买的?” 杨之玉伸出五指,朝她晃晃:“这个价位。” “五百啊?” “个十百千万!” “啥?过万了……”葛金秋瞪眼皱眉,不太敢相信,脑袋嗡嗡直响。 杨之玉当然知道老妈会不高兴,心疼钱,但自己又忍不住和她分享买好衣服的喜悦,真是又懂事又贱兮兮。 “哎呀,妈,您不懂,这种衣服啊,已经不单纯是衣服了,这穿的是一个身份,标志的是一个阶层。让·鲍德里亚就说过,商品有其符号价值,我们不仅要看到它的功用,更要看到它在社会化方面的作用,因为它展示着人的某种社会地位。再说了,也不是哪个白领能随便买件香奈儿穿的,人靠衣装马靠鞍,就和买名包名表豪车豪宅一样,不仅满足了虚荣心,更是增添了自信的气场,这是我奋斗成果的展现,对我工作相当重要。” 葛金秋哪管她说的谬论,只怼道:“我管你是什么龅牙说的,还是地包天说的,反正你要靠衣服找自信,那下辈子也找不着!当然了,你自己赚的钱爱咋花咋花,我也懒得管,我看花光了谁养你!” “哎呀,我这叫花钱花在刀刃上。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要付诸实践去赚的,不花钱怎么有动力赚钱呀?我才不要谁养,我凭本事自己养自己!你就是抠,小时候过年给我买件新衣服都心疼钱,胆儿也小,当年要是投资开裁缝店,咱们家早发了!我还差香奈儿吗?” 这话戳到葛金秋的痛处,她胆子小,不爱闯也不爱拼,更不羡慕发大财,习惯本分安生的日子,可闺女和她正相反。 葛金秋生气,懒得和她理论,叠好了改过的衣服,又去扶姥姥上炕睡觉。 姥姥坐上炕头,拉住葛金秋的手,放手心摩挲,口齿不太清,说:“秋儿啊,拿给孩子买衣服穿,啊!” 葛金秋疑惑,摊开掌心一看,这才发现,是一枚缠了红绳的金戒指。 那是姥姥戴了半辈子的东西,不值几个钱。 第11章 我,杨之玉,从来不缺爱 小时候,杨之玉总觉得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很远。 哪怕是骑自行车。 首先乡村的路不好走,基本都是土路,遇上雨雪天,道路泥泞不堪,从这个村到那个村,总要骑行好一段,还要时刻担心车子别陷进泥里,自己别滚进雪堆,弄脏鞋子和衣服。 其次她几乎没出过县,在她上大学之前。在她的认知里,县城就是繁华大都市,起早赶个县城大集已经很远了,她妈妈总是唠叨,说为什么县城大集要设在城西头,真是太远了!因为她们家住在城东头,赶一次集要穿过整个县城,骑车要一个多钟头,开电三轮也得半小时。 所以,杨之玉一直觉得,城西真的好远。 可现在,她一脚油就到了,这还是那个传说中好远的城西吗?她好几次怀疑自己走错了路,翻了手机打联系人微信。 确认好后,确实没走错,等下了车,站在农业产业园基地的时候,杨之玉有点恍惚,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家乡有这么大一片农业产业园区。 嗯,此时的她,是个外乡人。 联系人是个年轻靓丽的女博士,叫林书涵。她梳着中长马尾,一摇一摆朝杨之玉小跑来,一边握手介绍一边惊讶道:“您今天这身衣服真漂亮呀!” 这应该是实话。来这前,她左右捣饬,终于选了身无袖白色蕾丝连衣短裙,这样,外面就可以直接套上 chanel 的小外套,黑白配经典不过时,更不会出错。虽然热了点,但热就热吧。 而且这短裙刚好展现了她细长白皙的腿。那可是她坚持抹身体乳、做腿部精油按摩养出来的。 她轻轻打量林书涵,素颜,有婴儿肥,嘴嘟嘟的,眼睛大而亮,个子和自己差不多,穿着却很普通,牛仔水桶裤,牛仔外套和白 t 恤,外套开着扣,白 t 恤扎进牛仔裤里。 “谢谢啦,林博士。你也漂亮!” 虽是恭维,可握手的一刹那,杨之玉却莫名产生一丝紧迫感,闻到些微火药味。 “叫我书涵就好,杨老师。” 她带着杨之玉走进产业园里专属于她们团队的办公室。 “整片产业园都是星城农科院的基地,我们的办公室啊,实验室啊,还有宿舍都在这里哦!” 林书涵不光嘴巴甜,声音也很甜。 杨之玉晃掉自己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心底深处又泛起那张稚气模糊的脸,她感应到自己心跳加速。 没出息。 “杨老师您先坐会哈,我同事应该都在实验室忙,我这就去集合我们团队的人。” 办公室空空如也,工位很少,基本被电脑和不知名的高科技仪器填满。 “呃……要不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实验室,正好参观一下,也方便写一些出版的计划。” “好啊!” 实验室离办公室有一段距离,杨之玉为了配她这身女人味十足的衣服,特意穿了那双小猫跟的尖头鞋,嘀嗒嘀嗒踩在不算平坦的水泥路上,走路拐,声音响。 林书涵假装不经意瞟了几次,没吱声。 他们的实验室很大,像个巨型大棚,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星城农科院第七实验基地 024 号园”,旁边有个很大的英文 logo:“seed and soil”。 绕进去差点迷路,里面东西太多了,视线几乎被各种各样的绿植占据,而且很美,绿树也好,藤蔓植物也好,还有颜色各异的花卉。大棚不闷,竟然能闻到清香味。 头上时不时飞来小型无人机,转啊转的,杨之玉错不开眼。 “哇,太不可思议了,农业都这样了?”她惊叹。 林书涵微笑:“智慧农业嘛,总要玩点不一样的!” 杨之玉走到植草深处,看见好多试管一样的玻璃瓶里种着刚发芽的植物,土壤是红橙黄绿青蓝紫色的,旁边镶嵌 ipad,显示“点我”,她手贱,点了下,霎时间,试管们都被点亮,五彩缤纷甚是好看,里面的植物显得生机且昂贵,像是从火星洗澡回来的。 林书涵笑笑:“这是氛围组,也可做伴手礼。” 杨之玉笑着竖大拇指:“有创意。” 等人都到齐,林书涵一一介绍,杨之玉默默将这些面孔与宣传册里的脸一一对应,基本记住了。 只是,不见那个人。 她没点名说出来,林书涵却着急了:“何博呢?不会又去隔壁园了吧?” 有人起哄:“这不等着你去捞嘛!”随即跟着一串笑声。 看来,杨之玉闻到的那股火药味,是有迹可循。 林书涵脸上娇羞:“不好意思哈,杨老师,我们还有一位同事,也是本次项目负责人,他就在隔壁园,我去喊他过来,您稍等。” “那个……”杨之玉清嗓:“隔壁园也是类似的实验室吗?” 她点头:“是的,但不属于我们团队,只是我这位同事是个大牛,什么都懂,所以那边的人也老来找他帮忙。” “哦哦,这样。没事,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也参观一下,多了解一下嘛。” 她相信自己的表情是自然的。 林书涵下意识看了看杨之玉的精致小鞋子,却没提这茬儿:“也好,那您跟我来吧。” 说实话,杨之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其实坐那等也未尝不可,没必要非得跟来。 而且,在进入隔壁实验园后,她就后悔了。这里跟刚才那个园子完全两码事,臭烘烘,乱糟糟,黑压压,还是土路。 “您小心哈!”林书涵提醒:“这里主要培植一些喜阴植物,还有养一些昆虫和爬行动物,所以……” 话没说完,杨之玉就“噗通”栽了个跟头! 小猫跟卡进石缝里,脚踝猝不及防地一歪,鞋子掉了,人也趴那了…… “what the f……”杨之玉忍着疼,差一点骂出来,为掩尴尬,她忙半直起身子。 林书涵吓一跳,回身蹲下要扶她:“杨老师,您没事吧!哎呀,崴到脚了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杨之玉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脚踝没有知觉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林书涵双眼一亮,噌一下起身,朝前面走来的男人挥手:“何博!这里!快来!杨老师崴脚啦!不是和你说了嘛,今天出版社杨老师要来的……” 她又去扶杨之玉,指给她看:“杨老师,您看,这就是我们团队的核心人物,何诺舟博士。” “哎,哎……”杨之玉硬着头皮答应着,慌乱看了眼,却还是起不来。 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她头发乱了,衣服脏了,鞋子掉了,而且还匍匐前进。 好在,何诺舟穿得也好不到哪去,甚至稀松平常。黑胶短靴,牛仔裤,印有“seed and soil”的白色 t 恤,嗯,和林书涵有点情侣装那意思呢! 只是,就算这样,他却依旧耀眼。 虽然逆着光,但光晕更能描画出他挺阔的身型,肌肉线条优美,颜值也非常能打。与小时候相比最大的变化,就是把荷尔蒙写在了脸上。没变的,是他周身依旧散发着的那股天然自信劲,极具侵略性。 这么暗的大棚,他周身仿佛被镀了一层阳光,让他看起来明媚有力量。 杨之玉想到一个词,纯欲。不对不对,不是纯欲,是纯硬,清纯硬汉。 何诺舟箭步过来,弯身去看杨之玉的脚踝,回眸与她对视,声音清澈干净:“应该伤到脚踝了,先别动啊,我来帮你……杨老师。” 旋即抬头对林书涵说:“书涵,办公室药箱里有云南白药气雾剂,麻烦取过来,还有冰袋,要快!” 林书涵点头走了,剩下他们两人。 此时,杨之玉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何诺舟,这张脸更多的是陌生,她心中惶恐,却也莫名兴奋。 何诺舟对她微笑,洁白牙齿很整齐,和老妈说的一摸一样。 “你……看够了吗?我这张脸,还记得吗?” 杨之玉顿了两秒,回:“不记得。完全没印象。” “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嗯。” “可我还记得你,杨之玉。始终记得。” 没有惊讶,没有寒暄,仿佛何诺舟就在等她出现似的。也许,他是知道自己迟早会来的,而且提前也打听过了。杨之玉不喜欢阴谋论,却总不自觉往这上面想。 何诺舟只笑笑,没有再说话,去触碰她脚踝:“只能先冒犯了,杨老师。这里能动吗……” “能,能!没事”杨之玉尝试去站起来,毕竟土路上有虫子,不能老瘫在这。 她一手搭上何诺舟的肩膀,被他用力带起,蹦跶着去穿鞋。 “诶!不行!”何诺舟稳住她,“你别动哈,我帮你去捡,不然会更严重的,千万别动!” “我能行啊!”杨之玉逞强,只是不想让他碰鞋子。 何诺舟只好继续扶着她。她行动困难,这一动,脚踝实在疼得离谱。 见她走不了,他恳切道:“要不我背你吧!” 她愣怔,思绪一晃:“什么?” “你脚踝伤得挺重,我背你回去上药,省的受罪了。”他说的是事实,又大胆补充了一句:“反正……小时候也背过的。” 杨之玉瞧着他渴求却又躲闪的眼,诧异地笑,回道:“所以才不想让你再背了,不舒服。” 可这话刚说完,她一个趔趄,身子摇摇晃晃。 这一下,何诺舟眼疾手快,不仅扶住了她,而且猫下腰,顺势将她轻巧背起来。他身手利索,眨眼间,杨之玉就上了人家背,结实的滚烫的背。 “你干什么呀?!”她惊问。 “好啦,小玉,小时候我做错事,你给个赎罪的机会吧!你再体会下,舒不舒服?” 他竟大言不惭!将她往上垫了垫,又腾出手去捡她的鞋子,递给她:“先拿好。” 杨之玉伏在他身上,手拎着鞋,怼道:“别提小时候,我啥也不记得了。” 何诺舟背着她往外走,语气不疾不徐:“你不记得吗,高二那年暑假,也像现在这样,我背着你,从稻田地一直到你家南门口……现在你脚受了伤,所以我又想起来那一天。”他忽笑:“也许你不相信,我盼着今天都盼好久了。” 这直球给得太猛,杨之玉有点接不住。 只听他继续叨叨:“我记得那天刚下过雨,记得你鞋子湿了,我背着你出桥洞……然后把你放下来后,我还说想让你做……” “行了,别说了。”杨之玉打断:“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老去回味它干嘛呀?” 她故意道:“何诺舟,你意淫的成分大。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走路,占你便宜而已,没别的想法。” 她能感到,何诺舟轻微摇了摇头。 “你都能想起当时的心境,说明你根本就没忘,你也一直记得呢。”他说。 “何诺舟,你别自以为是揣测我啊!” 他沉默了。 要点脸吧。她在心里说。 “何诺舟,咱们这么多年不见,别见了面就翻箱底,彼此留点面子吧,而且这次说白了,我是被迫接的这个项目,要不是看在你们基地在东塘,我们领导以为行我个人情,我才不会接这破活。先别说能不能赚到钱,浪费时间却是铁定的,我还得像个监工一样盯着你们的项目进展。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钱。所以啊,时间过很快,要记住想记住的人和事,谁老特意去记那些年轻时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他顿步,回头看她,脸上那股自信的神态弱化许多:“对不起,小玉,那时是我对不起你。” 杨之玉皱眉,心里打着鼓。 “没什么对不起的,谁年轻时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叹口气,没说话。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很稳健,每一次摩擦都很轻柔。他的脊背确实宽厚,他们离得很近,杨之玉能闻到他身上花露水混合蚊香的味道。 良久,他才开口:“所以,小玉,你能给我弥补的机会吗?” “弥补什么?” “弥补……弥补这十几年的过错,我答应你的事情我想再办到。” “听不懂。” 他停下脚步,重重呼气,稍微扭头说:“我还喜欢你,刚才一见面我就确信,我还喜欢你。小玉,给我个机会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诚恳的乞求:“可能我这么说有点矫情,但却是实话,小玉,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曾承诺给你的……爱。” 背上的人陷入沉默。 “小玉?” “何诺舟。”杨之玉叹气,有种释怀情愫涌上胸口,拍拍他肩膀:“你想什么呢?” “……什么?” “你听好了。” “嗯。” “我,杨之玉,从来不缺爱。我从小家庭幸福,亲朋好友和谐,各种各样的爱在我身边泛滥,对不起,我不缺这玩意儿。” 开什么玩笑。 第12章 sorry,我不懂屌丝的梦想 林书涵拿着云南白药气雾剂喷在杨之玉的脚踝上。 杨之玉则坐在办公椅上,忍受着她的碎碎念。 “哦吼……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还是老同学呢!”“这么多年没联系嘛?还是一个村的!”“何博啊,你说你也不提前和我们打个招呼……” 何诺舟表情倒也自然,抽了片湿巾,要擦杨之玉香奈儿外套上的灰土。 杨之玉忙打住:“哎,那衣服不能沾水的!你放那吧,我回去干洗就行。谢谢!” 林书涵笑他献殷勤:“就是啊,何博,杨老师这衣服一看就贵得很,你别给人擦坏了!” “就你话多。”何诺舟在她马尾轻轻一敲,又说:“我先送杨老师回去,后面出版的事,你继续接洽。” 杨之玉忙说:“不用啊,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送了,你们去忙吧!我改天再来。” “就你这脚,怎么着得养几天,现在走路都困难,还想开车呀?你车停哪了,我送你。” 确实也是,她这脚走路还不利索。 见她犹豫,何诺舟补了句:“我回来也没去家里看看你爸妈,正好借这个机会,去拜访下。” 何诺舟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上学的时候是,现在依旧是。眨眼工夫,杨之玉便被他扶进车里。 一路上,两人无话,他开车快,目视前方,聚精会神,手臂结实有力,单手盘着方向盘。 等过了城中心,驶入城东村路,杨之玉望着远处长势正盛的麦子出神,淡黄青绿,随着野风翻涌,仿佛泛起成熟前那种青涩麦香。 “何诺舟,有时候我觉得挺奇怪的,十几年前你说喜欢我,我也就信了,十几年后你还说喜欢我,那我就纳闷了,你说你这十几年都在干什么呢?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耍流氓啊?” 道路不平,何诺舟慢下来,很认真思考后回答:“出国、上学、回国、工作,就这些事情。我家里当时出了点事,我爸卷进房地产案子,我妈迫不得已才带我走的,也不让我和老家这边人联系,后来风波过去,我们就一直住在洛杉矶。等我大学毕业才回国一次,我想过要联系你的,还去星城你学校找过你……” 杨之玉侧耳听着,尘封的往事像潮水翻涌,裹挟着粗糙沉积的沙砾,挠得她心口发痒。 “……我被我妈安排得明明白白,我那时想,联系上了又怎么样呢,我还得回去,什么也改不了。” “那你现在联系上我,能改变啥?” 何诺舟偏头瞧她一眼:“出去后我也叛逆过,不好好上学,混日子,和我妈对着干,但后来觉得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不如学点本事,早点独立。然后……几经周折,我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和我妈商量回来发展,这么多年她也想家,所以就同意回了。” 杨之玉想不出这里面水分有多大。她倒是听村里人说过何诺舟他爸承包的县北的工程一直拖欠工资,后来被依法没收了。 何诺舟看着前方的土路,眼里流泻出温柔的色彩,有点自嘲地笑:“小玉,联系上你我特别开心,东塘是咱老家,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我总想为它做点啥。” “打住!我没你那么严重的乡恋情怀,我这个人很实际,我费劲考出去就是为了不回老家。你搞项目别拉上我!”杨之玉否定,也是心里话,她可以偶尔回老家看看,但不能以身相许。 又补刀:“再说了,就凭你们那花架子产业园,能为东塘做啥?能增加多少 gdp?就凭你们占了百亩良田搞科研?” 他很确信地摇头,这问题仿佛撞到枪口上:“你可别小瞧了它,我们做的生态农业一些成果都申请专利了,是和县政府项目对接的,有广泛推行的可行性。你还记得咱们一中的罗良师兄吗,他现在是东塘的副县长。” 杨之玉素来独善其身,上了大学后和高中同学几乎没有啥往来,连学校里的老乡会都不去,更不关心家乡建设,罗良她倒是有印象,好像是大她好几届的高考状元,但是不是副县长和她有毛关系。 只听何诺舟又把话题转到感情问题上。这人也是坦诚,说起来大大方方的,倒显得杨之玉扭捏记仇。 “小玉,我目前单身,你也单身,而且我们都过了闹着玩的年纪,我想我直白真诚地表达我的想法,应该不算耍流氓。” “哦,你也知道我们之前是在闹着玩。所以啊,别老提往事,都是闹着玩的。” “你别生气。如果是闹着玩,我就不找你了。” “啊,合着你回国,进农科院搞项目,是为了追求我?这什么逻辑……” “确实是我唐突了,我也明白你需要时间消化。” “别搞错了,我不需要消化,我压根也没想和你再续前缘,不,根本就没有前缘!” “为什么?”何诺舟一个急刹,两人同时扑向前方,杨之玉脚踝一抽,疼得“嘶”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他眉心一皱,去扶她。 杨之玉缓了缓,拍着胸口:“就凭一点,你就没戏。谁告诉你我单身?本宫有对象。” “不可能,我问过你妈!”他两眼炯炯然。 杨之玉没理他,他继续问:“是谁啊,同学还是同事,我认识吗?” “嗯……”杨之玉斟酌,有那么一丝快意闪过,拉一个无关紧要且以后都不会再见的人当枪使,应该……没事吧? “我对象是我姥姥给我介绍的,是我姥姥的好姐妹的闺女的表弟的蛾子……儿子。”她说太快,嘴有点瓢。 何诺舟难以置信:“你确定?” “确定。”她眼神稍有一丝偏移。 何诺舟摇头:“小玉,别闹了。你从小就不会撒谎。” “何诺舟,我再说一次,别老提小时候。咱俩不是青梅竹马,更不沾亲带故,就连你大姨和我爸也不是一宗的!你们家那一脉红白喜事,我们这一国都不用花钱的!” “fine!那你说说看,你男友姓甚名谁,做哪一行啊?” 看见何诺舟眉毛扬到发际线,杨之玉火冒三丈,为占上风,她毫不客气搬出那位无关紧要人士的尊姓大名:“我对象是知行大学的教授,研究军工材料的,定居星城,性格也好,出了名的帅!叫……荣善衡!” 她后面三个字故意说得模糊,但何诺舟却听清了。 他迟疑:“荣善衡?光荣的荣,善良的善,平衡的衡?” “啊!” 他犯嘀咕,表情凝重盯着前方。 “……怎么,你认识啊?”杨之玉莫名害怕。 何诺舟摇头:“不认识。” 杨之玉这才放心,气势又上来。想着这俩人怎么可能会有交集。只是,她没注意,何诺舟的嘴角抹过一丝神秘的笑意,志在必得一般。 为免尴尬,杨之玉按开 f里面是本土电台,正在唱“嘀哩哩哩 嘀哩哩哩 哒哒……” 何诺舟一笑,歪头瞧着杨之玉:“《曾经的你》。” 这首歌可真是应景啊,歌词也道出了他的心声。 杨之玉反手一个调台,换成了正在做鸿茅药酒广告的频道。 “怎么换了,多好听啊!” “我不爱听。” “多好听!你可能不了解歌词大意。” “啥大意?” 何诺舟悠悠一声叹:“歌词说,仗剑走天涯,一斗笠一匹马,四海为家,就算曾经吃过爱情的苦,但依旧勇往直前,说得多好。” “所以这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就是表达一种男人的梦想,自由,洒脱,无拘无束,虽然青春已逝,但无怨无悔,依旧对未来抱有憧憬。” 杨之玉不懂,皱眉问:“所以男人的梦想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对女人负责,浪来浪去还屌炸天?” 何诺舟哈哈大笑:“小玉,别这样嘛,咱格局要打开!”他略带星星眼瞧着杨之玉,声色缓和道:“其实这也是我的梦想,曾经的一切都不重要,都是历史,要把握眼前。” 杨之玉回了一个苦笑,十分犯愁道:“sorry,我不懂屌丝的梦想。”此处只为剧情需要,不针对歌曲本身。 等到了家门口,杨之玉父母早已站在外面迎候。仔细一看,还多了俩人。 下了车发现,多了的这两位是住附近的一位嫂子和她女儿,女儿叫杨环环,她叫杨之玉小姑姑。 杨父杨母见到何诺舟喜出望外,非要留他吃饭,何诺舟当然也想,只是杨环环一脸紧张,把杨之玉拉到一边说着什么,好像快哭了,杨之玉表情为难,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不好再叨扰,便将带过来的两箱有机甜玉米撂下,转身告辞。 “哎,你怎么回去?”杨之玉喊住他。 何诺舟步子大,已到街口,朝她大手一挥:“往前面大马路走,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 村镇的公交不发达,下午没几趟就停了,人多就开车,人少半天也不走。 杨之玉一瘸一拐走过去,他也忙迎上来:“你慢点,别再崴到了!” 她把车钥匙交到他手里:“开我车回去吧,反正我暂时也开不了,等过两天我让我爸去取。” 何诺舟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欣喜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睛,那里依旧藏了好多美好,如夏夜的满天繁星,和小时候一样。他心里暖和。 “那我改天请你吃饭。”他收了钥匙,与她一起往回走。 “随你。” 车子发动那一刻,何诺舟摇下窗探出头,和杨之玉说悄悄话: “小玉,其实那位荣善衡,我也算认识。” 杨之玉猛然望进他眼里。 “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作者吧。” 杨之玉锁住眉头,看着他,不敢冒动。 “你随便说谁,我可能都信了,但是他,绝不可能。” “为什么?” “据我所知,他是个不婚主义者,而且……”何诺舟凑近她耳朵:“他很自私,只爱他自己。” 汽车扬尘而去,杨之玉愣在原地。 杨明亮表情不大自然,毕竟第一次看见自己闺女和非对象男孩子贴这么近。葛金秋则心里欢喜,何家这小子哪哪都不错,也许是天降的缘分,她左右细算了下,就算能攀上亲,也早出五服了。 这边,杨环环的妈妈拉着杨之玉的手,开始唠叨:“妹啊,工作忙吧,你可算回来了,二婶可是天天念叨你呢。妹啊,你看你刚回来,环环就来裹乱,只是这孩子是真遇上事了,整日愁眉苦脸的,也不回学校了。眼看快毕业了,论文还没整完呢!你说我和你哥好不容易供她上了名校,她可是咱们村,不对,咱们县少有的几个考到知行大学的孩子啊,这可是真材实料,不像你当年侥幸上了明德大学!你说她年年一等奖学金,也没见有啥烦心事啊……妹啊,你说她也不愁工作,她是理科,不像你们文科,工作不好找,找到了也赚钱少,咱环环可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化学专业的呀,国家那些高大上的单位都抢着要的……” “嘿!她嫂子!说谁赚钱少呢?我们小玉加上年终奖都过三十万了!”听到这,葛金秋终于憋不住了。 “哎呦婶啊,三十万在星城能干啥呀,小玉这么多年连个房都没买上,人家理科一个项目就赚大几百万了!” “谁说我们没买房,我们小玉今年年底就要搬新房了!” “就那个……经济适用房?” “经济适用房也不是谁都能排上的啊!你先操心你们环环的户口吧,万一毕业落不了户,经济适用房都别想!” “有房能有啥用,我的亲婶啊,一个女孩子家终归是要结婚生孩子的,岁数越大越不好找,过了三十尤为麻烦,这账你得算明白喽!” 葛金秋气不过,继续怼:“现在男的不靠谱的多,结婚离婚的太普遍了,我倒觉得晚点找对象也挺好。再说,我们小玉也不是没人追,还有她那个单位,经常组织国企相亲的,我们看不上而已……” “妈你消停会吧!”杨之玉头大,她妈向来不会吵架,总抓不住要点。 于是转头对杨环环妈说:“好啦,嫂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呢,这就和环环聊一聊,你别着急哈,先回屋喝口水待一会,或者去菜园逛逛,妈,给我嫂割点韭菜!” 她妈白她一眼,去院里取小镰刀。 杨环环是知行大学的研究生,快毕业了,且手里有好几个还不错的 offer,确实如她妈妈所说,没啥可烦心的。杨之玉以为她遇到了感情问题,不好意思和家里说,这孩子从小跟在她屁股后面玩,和她也算亲近,加上都在星城,每年会约几次饭。 “说吧,遇到什么渣男了?”杨之玉将洗好的车厘子递给杨环环。 杨环环不吃,坐在她卧室的沙发上,抱着古早味的小熊玩偶发呆:“渣男,确实是渣男啊!” 果然是感情出了问题。 “怎么,让姑姑我替你出口气?” “小姑姑,这次怕是你这种烈女也不是对手。” “这么渣?” “嗯!”杨环环郑重点头,凑过来坐到杨之玉身边:“是我们院长,化学工程学院的院长,一个其貌不扬、专业能力弱、欺下媚上、唯利是图的斑秃地中海!” 杨之玉震惊:“天呐,那他怎么当上的院长?” “就这种人能当院长,都说了媚上!哎,这不是重点!” “哦哦,所以这个院长……他 pua 你了?” “呃……那倒没有。” “咳,你吓死我了!” “但是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啊,怎么办,小姑姑,我好想告发他啊,我心里堵得慌,我又害怕,你说匿名举报是不是也会被发现,我没把握,我不想被暗算……” 杨环环异常紧张,看来这件事情困扰她有段时间了。 杨之玉让她冷静下来,轻声问:“环环,别怕,你先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我看我能否帮忙?” しittie γose “好,好,小姑姑,我不敢和我室友说,因为我室友也不靠谱,还有一个室友是他带的学生……” “到底什么事啊?”杨之玉双手稳住她肩膀。 杨环环平静后,终于理清思路,细细道来:“今年元旦的时候,我们学校新校区有个实验室爆炸了,当时很轰动,还被推上了热搜……” 杨之玉隐隐感到,杨环环要说的事情又要牵扯到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细微一颤,却异常得疼。 第13章 县城的星八克不上档次 黎潇推门而入,将手里的文件递给齐震签字,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来。 齐震大笔一挥签完,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事?”齐震问。 黎潇眉眼一弯:“哦,齐总,我想起来,杨之玉说您给她放假了。我还纳闷呢,这五一假期都结束好几天了,她也不来上班。” “是我让她在老家多考察几天农科院那个项目,加上她脚受伤了,估计没顾得上和你说吧。” 黎潇一个长音“哦”,仿佛深知其意,“没事,齐总,我就是担心她,也怕您问起来我没法交代,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 “你是她上级,确实应该先和你说声,这事怪我。” “咳,我没别的意思,齐总,就是和您汇报一下。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齐震目送她款款身影,心里纠结了下,还是打给杨之玉。 “在做什么?” “在外面喝咖啡啊,齐总。” “今天怎么样,好点吗?” “放心吧齐总,我这边进展顺利,又有熟人,好接洽的。” “我是说你脚好点了没有。” “我脚早好了啊,我昨天下午就回星城了,明天去上班哈,谢齐总给的假!” “你都回来……好吧。”齐震咽下一股突如其来的火:“你明天来了,记得和黎潇说一声。” “哦,好的,齐总。” 话还没说完,齐震就把电话挂了,杨之玉看着手机屏幕,觉得莫名其妙。这几天,齐震隔两天一个电话,也不问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领导当的,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杨之玉抿了口咖啡,低头瞅了瞅已无大碍的脚踝,下意识转了转,轻微有点酸胀,这是她昨天下午开了三小时高速的后果。 她之所以这么急匆匆回星城,是因为在短时间内遇到了太多事。过去的,未来的,与她有关的,与她没关的,这些事情交杂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捋不出头绪,有两宿没睡好觉。 她妈妈看出她有心事,也没敢问,只旁敲侧击让她别有压力,说家里不缺钱,长辈也没毛病,年轻人适当奋斗就好了,奋不动了家里也养得起吧啦吧啦。 妈妈还做了她最喜欢吃的油炸糕,红豆红糖馅的,白糯米和黄糯米两种皮,都很好吃。妈妈炸油炸糕的手艺相当绝,头天晚上开水和面、拌馅,第二天一早起来包,不到中午,金灿灿、红通通的刺皮炸糕就出油锅了,又酥又糯,又甜又香。这是伴随她成长的家乡美食,早年的时候穷,一般人家到快过年的时候才炸炸糕,现在想吃随时炸。 当然,你得有个手巧的妈! 否则,哼哼,你会吃到——炸破皮的炸糕,炸成白色的炸糕,还有看着熟了其实没熟的炸糕。 杨之玉盯着摆在眼前的透明乐扣塑料盒,里面是十块码放整齐的红通通油炸糕。 她特意带回来,要送一个人,一个和她“无关”的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因这个人几天前打她电话,说想要回他那几本书的稿子,毕竟杨之玉曾说她已经审完初稿,但又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杨之玉说没关系,正好那些稿子存放在自己家中,因为内容难,又为了年底冲字数,她当时在家熬夜看的…… 鬼知道她为什么就这么欣然同意了。 于是,两人约在他家附近的星巴克。 杨之玉不仅带了稿子,还带了炸糕,在这之前,她只给亲戚、舍友、导师送过炸糕,这是她待客的最高礼仪。 虽然,可能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但毕竟,那好几万的提成确确实实进了自己口袋。 她摇摇头,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大有不同,虽然都是生而为人,可为什么有的人运气那么差呢? 那天在老家,杨环环战战兢兢讲述了让她心惊肉跳的一刻。 杨环环那时正赶上找工作,有个高校的工作需要三封专家推荐信,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她所在学院,也就是化学工程学院的院长沈涛,毕竟沈院和她导师也算有交情。 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放着好些书本和办公用具,里面才是办公的地方,杨环环没有预约,直接进门的,本来也是想撞撞运气,可办公室没有人,她只好坐在里间黑色皮沙发上等。 等了一刻钟,院长也没来,她想走了。这时候听见外面门被推开、反锁的声音,还有喘息撕扯摩擦的声音。 杨环环瞥见沈涛正和高自己半头的一个年轻女老师亲热,正是干柴烈火燃起时。 来不及多想,她本能躲到办公桌后面,由于办公室本就杂乱,她一身深色衣服也并不明显,侥幸躲过一劫。 但她有幸见证了沈涛丑闻的全过程。 “唉,可怜的孩子,真是为难你了。”杨之玉抱了抱杨环环,拍拍她后背。 杨环环说:“那个女老师一直在反抗,哀求沈院不要强迫她,还说她老公要是察觉了,肯定会来院里闹的。沈院说我对你是真爱,我不是占有你,我是奉献我自己,你不说我不说没事的。年轻女老师害怕,不肯依他,衣服半脱不脱,可又骑虎难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沈院一个俯冲,直接压她在沙发里,扼住两手腕,女老师哭着继续威胁,说要喊人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到这,杨环环压低声音,凑到杨之玉耳边道:“下面才是重点!沈院确实害怕了,我能感觉到他频率降下来。” “环环……”杨之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大受震撼。 “你先听我说啊,姑姑。” 她道:“沈院说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好处,明年给你提个副教授,怎样?女老师呜呜哭。沈院又说,你想想荣善衡,要不是他不和我合作,他实验室能爆炸吗?调查组认定就是他操作失误导致爆炸,没死算他命大。退一步讲,他没钱没人的,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以后哪个单位敢要他?长期没有实验做,接触不到高精尖的设备,去哪出成果?这人算完了。女老师不敢吱声,只抽噎着。” 这人,算完了。 杨之玉来来回回品这句话,不明白啥叫“完了”。完蛋了?完犊子了?这是什么意思呢?你说这人也没死,咋就完了?人死了也不一定完呀! 她想到小时候听的鬼怪故事,想到上坟烧纸,想到乡里乡亲家家户户供奉的本土神仙、灶王爷……她想到好多好多,没完没了…… 那一晚,她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又过了两天,她着急忙慌从何诺舟那里要回了车子,饭也没顾得上和他吃,打包好行李,就回星城了。 何诺舟还问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急,脚能行不? 杨之玉说没事,临走问他是怎么知道荣善衡的不婚主义以及自私之类的。 何诺舟笑容灿烂,弯下身来,隔着摇下的车窗,眼神自信得毫无理由,说:“你答应和我好,我就告诉你!” “你没事儿吧?没事我走了。” 他只好作罢,笑说:“我一学姐追他多年,他始终无动于衷,俩人一直以朋友相处,他还说自己这辈子不会结婚。你说,这种人,不是自私是什么?我看啊,不仅自私,还有病,心理生理都有。” 杨之玉觉得匪夷所思:“你好像对荣善衡意见很大。” “没有啊!”何诺舟直起身子,“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人生短暂,及时行乐,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对于追求你的人,你不爱就断得干干净净,没必要拉扯。” “难道不是你学姐对人家死乞白赖?” “是,我学姐是痴情,可但凡男的决绝点,也不至于让她这么多年放不下!” 杨之玉更加匪夷所思,说:“我看你也有病!你和你学姐什么关系,轮到你为她打抱不平?何诺舟,你不会对你学姐有意思吧?” 何诺舟大笑两声,弯身伏上车窗,阴测测道:“你要再不走,小心我拉你下车,一起去喝咖啡,咱俩细聊。” 杨之玉一脚油门,溜得那叫一个利索。 她才不想和何诺舟喝咖啡呢,县城的星八克不上档次。 思绪回转,杨之玉伸展手臂,做了个扩胸运动,她等得有点乏了。 转头之际,咖啡店玻璃门被拉开,进来一个行色匆忙的人。 他依旧一身朴素的深灰色休闲运动装,脸色红润,额头有汗,像是刚健身完,又像是跑了一路过来。裸露的胳膊上青筋被撑涨,用力输送鲜活奔腾的血液。 他一眼就找到了杨之玉,朝她欣慰一笑,过来拉开椅子,抱歉说:“又见面了,杨编辑,不好意思,我刚才接了两通棘手的电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荣老师,我也刚到。” 杨之玉递给他一个厚重手提袋,“您的稿子。” 荣善衡接过,眸光一暗,盯着看了下,抬头对她说:“谢谢,谢谢你。” 杨之玉将装着炸糕的塑料盒推给他:“五一我回了趟老家,这是我妈妈做的油炸糕,我从小吃到大的老家美食,也算是特产吧,给您带了些,您尝尝。” 荣善衡惊讶,双手不知道该放哪儿。 杨之玉补了句:“呃,盒子不用还给我的。” 荣善衡好像没缓过来,又说了句“谢谢”,起手打开盒子想吃。 被杨之玉一下子按住:“哎,这会不好吃的,您得回家用平底锅小火煎一煎,或者放微波炉高火热三分钟,那样会好吃。不过,这些都不如刚炸出来好吃,现在没有酥刺只剩软糯了。” 荣善衡也听话,盖好盖子,回道:“好,听你的,我回家再吃。” 杨之玉一笑:“您家不是就在附近吗,那一会就能吃上了。” “对,附近。”荣善衡点头,随着她笑笑。 两人喝咖啡,静默了一会儿。 为免尴尬,杨之玉终于忍不住问:“荣老师,您上次说的房源……还在吗?” 荣善衡顿了下,回:“还在。” “那太好了,我想去看看……嗯,那个……你也知道,租房特麻烦,货比三家嘛!我上次那个看了,依旧不太满意。”她给自己找台阶下。 荣善衡看着她,没说话。 杨之玉略显局促:“呃……请问您空着的房子在哪啊?我今天有时间看房。” 荣善衡眸色深深浅浅,花了三秒钟时间,终于回道: “也在附近。” 第14章 他确定,想尽快和她住在一起 荣善衡说的附近,那是真的附近。 出了星巴克,转进街角,就是房源所在小区,同时,也是荣善衡家所在小区。 从小区西门进入,过两栋齐整的新中式风格六层建筑,进入一片仿古亭台水榭,水榭中间立着一座泰山石假山,上面被名家题了字:如园。 整个水榭颇有小桥流水的意境,在这后面就是房源所在单元。 电梯上了六楼,也就是顶楼,打开密码锁,荣善衡引着杨之玉进屋。 “用换鞋嘛?”她问。 “不用,你随便看。” 今天阳光很足,房子南北通透,开着窗,清风徐来,杨之玉用手挡住了晃眼的日光。 目光所及,干净整洁。家具很少,但恰到好处。木质结构为主,颜色是颇为深沉的桦木棕。墙壁没有挂画等装饰品,反而打上了一排书架。连着通向卧室的走廊,也被做成了书架。书架上横横竖竖码了很多书,可能是因为书太多了,来不及收拾和分类,摆得没有什么次序。 房子大概一百平,客厅很大,两间卧室,次卧也放了很多书和一些杂物。 “荣老师,你确定房子的主人已经搬走了?” “可能需要一两天再收拾收拾。也可能半天就够了。” 杨之玉诧异,但让她更诧异的是,这间房子竟然有楼梯,通往楼下! 而且楼梯空间还不小,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楼下大部分场景。 二人对视一眼。 杨之玉顾不上荣善衡想要解释的表情,急匆匆下了楼梯,高跟鞋哒哒哒踩在木质地板上,她单手轻轻顺着黑色铁艺楼梯扶手旋下楼,像极了着急参加 party 的小资产阶级 lady。 楼下的光景真是一派祥和。 最显眼的是一间半开放式的大厨房,非常漂亮,还有西式倒台,厨房边就是餐厅和客厅,餐客一体,因为客厅有张很大很长的胡桃木“一枚板”餐桌,也许同时是办公桌,因为杨之玉看见了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和散铺的文件。 其次有卧室、书房和卫生间,落地窗的阳光比楼上充足。 家具风格和楼上一致,只不过比楼上东西多,看上去丰满温馨。 杨之玉深呼吸,是的,楼下房屋散发的味道和身后男人的味道一致。 她猛然转身:“荣老师,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家?” 荣善衡抱怀,叹道:“但它确实是。” “等等,让我捋一捋。”杨之玉按住太阳穴:“我们刚才在六楼,现在下来了,在五楼,上边有门,下面也有门,所以这不是 loft,当然看面积也不是,所以这是叠拼,或者大复式?” 荣善衡摊开手:“反正就是……两个房子,中间有楼梯连着而已。” “荣老师,你要整个租给我还是只租楼上?不过先说好,我只是问问,因为我可付不起这么大房子的房租,而且我也用不着租这么大的,就算是只租楼上,空间对我来说,也不小了。” 荣善衡见她有点紧张怯缩,拉她去餐桌那坐下,从冰箱拿了自己做的柠檬水给她喝。 他心里也猜到几分,刚才还有点兴奋的杨之玉现在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可能正想理由怎么拒绝,等着租房之事告吹。 荣善衡小心道:“是这样,杨编辑,这个房子呢,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但长租给我,我也住了很长时间了。你也看到,面积不小,我又一个人,平时只住楼下,因为楼下有厨房,我不忙的时候会正常做三餐,楼上只用来存放东西。” 杨之玉不解:“所以你住了这么久,现在突然想招个室友了?” “那倒不是。上个月我们见面时,我其实想退租的,学校给我放了个长假,我打算回老家住到年底,正好这个空档你住进来,年后你再搬进新房,而且不管是小区的位置还是环境,都符合你当时说的要求。” “那当然符合,这可是星城著名风水宝地如园啊!”杨之玉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的眼睛又不是只盯着香奈儿上新。 “那您为啥又改主意回来了呢?” “我家里那边有点事……”他停下来,拿起水杯喝柠檬水,也为她续上。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还得住这里,但手头紧,想把楼上租出去,找个人和我共同分担房租。” 杨之玉忙摆手:“那也不行,荣老师,如园随便一套公寓月租就两三万了,就算我们平分,我也得出一万多,我可出不起。” 荣善衡转动杯子,笑着说:“你别急啊,我都说了是我朋友的房子,所以走个友情价,房租也是折半的。杨编辑现在的房租是多少?” “60 平米整租 5600。” “那就还这个价,你给我 5600 就好,楼上 100 平多点,除了没厨房,其他设施都是全的,这价位能接受吗?” 杨之玉低了头没吱声,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这回轮到荣善衡紧张了,他先发制人:“算了,我给你抹个零,你给我 5000 就好。” 杨之玉一听,抬头直勾勾看他,看得他愣怔。 忽然,她握住荣善衡的手,感激道:“成交,荣老师!就这么定了,我啥时候搬过来?” 荣善衡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刚才还担心价格说高了,怕她不愿意,这么看来,她这是缓兵之计啊! 荣善衡看看俩人握住的手,问:“这就成交了?你没有其他问题?” 杨之玉开心起身,在客厅一边转一边回:“开玩笑,这可是如园啊,这地段,这风水,这装修……还有,谢谢您的超低价,我感觉我赚到了。” 荣善衡打住:“我的意思是,杨编辑你即将与我,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合租,你没有别的担心吗?不过你别误会,我指的是生活习惯之类的,不是别的。” 这个问题其实不好问的,它可能会延伸出两种潜台词。一种是说你不担心我这个单身男人对你图谋不轨吗?另一种是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轻易就和男人合租了,显得太轻浮。 但这些对于杨之玉来说,都不是事。 对于如园的喜爱盖过她的担忧,另外,更重要的是,她刚才低头是在心算,5000 一个月,大概住八九个月左右,满打满算凑齐了他那套书的提成,也算是某种偿还。 一举两得,不亦乐乎——非常诡异的逻辑。 但是,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随着荣善衡的问题皱起眉来,故意道:“倒也是个问题,但不是大事。我刚工作那会就是合租的,三户合租一间 120 平的房子,最烦人的就是与人共用厕所、厨房、客厅,还有冰箱,我有洁癖,脏了就得马上收拾,但那两户能忍,就不收拾,还经常把公共空间搞得很脏,厕所淋浴间隔几天就用坏,小区没物业,最后就累我一个人,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合同没到期就搬出去了,还白交了两个月房租。” “这个你放心,楼上楼下就是两个独立空间,厕所淋浴间客厅楼上齐备,但洗衣机和烘干机在楼下,我去年换新,定期清洁。楼上也没有冰箱,你若需要,我可以再买一个。” “冰箱我有个小的,只是没有冷冻功能。洗衣机没有,但我衣服干洗比较多,所以还好。”她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楼梯口,回头对荣善衡一笑:“这个房子哪哪都好,就是这个楼梯是通着的,不太方便。” 荣善衡听到这,莫名紧张:“你放心,除特殊情况,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上楼。楼上楼下门口都有监控。而且楼上楼下的卧室有紧急按钮,可以直接联系物业,哦,小区物业很负责,总会第一时间上门。” 他想了想,直接站起来说:“我这个人呢,生活上没有不良嗜好,不熬夜、不抽烟,无特殊情况也不饮酒,三餐正常,作息规律,也不会在家会客弄出噪音,如果真有人来,我会提前和你打招呼的。” 杨之玉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有点怪异,说不清他是给自己一个保证,还是急于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不过,见他着急又有点腼腆的样子,还挺好笑的,想逗逗他。 “那真不巧,除了不抽烟不喝酒两项,我和荣老师正相反,我熬夜,作息不规律,常收拾东西、做运动、招呼朋友来玩,吵吵闹闹的,也许会影响到你……” “我不介意。我朋友不多,但也喜欢热闹。” 杨之玉终于忍不住笑了,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点可爱。 看着蛮顺眼。 “行吧,那您给我个账户,我把房租打给您!押一付三还是押二付二?” 荣善衡终于一颗石头落了地,笑回:“不急,我会找个法务中介拟份合同,这样更正式一点,合同里会提供账户信息。” 杨之玉服了,挑眉问:“啥意思,荣老师,您是怕我跑路吗?还有合同,你到底还想不想租给我呀?” 气氛轻松起来,荣善衡喜欢杨之玉的直白,而且在这种直白面前毫无抵抗力,他也曾是狡猾的,独断的,自私的,可面对杨之玉,面对她不经意流露的碾压任何虚伪和傲慢的眼神,他自然而然地臣服。 她让他,心甘情愿束手无策。 他站在原地对她笑得灿烂。 走近几步,与她面对面,很是诚恳,很是兴奋地说:“杨编辑,你别见怪。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当房东,真的不清楚具体流程,也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不过你放心,我会是个称职的邻居。还有,为了弥补我第一次请吃饭你没吃饱的遗憾,以后一起住的几个月,我免费提供餐食。” 杨之玉笑着摆手:“您还记着呐!可惜了,我工作日朝九晚五,三餐在单位解决,周末睡懒觉,中午点外卖,晚上减肥不吃饭。所以,谢谢您的好意了!” 下午的阳光斜了又斜,不像刚进屋时那么足了。 荣善衡觉得自己如阳光下一粒浮游尘埃,轻得无法降落。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直男,女人说的任何话,只能理解表面意思,那种去猜测、去深究,进而去引诱、去挑逗的心思和行为,很遗憾,他做不到,也没那个本事。 他只是站在原地,被杨之玉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 杨之玉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嘿,荣老师,我先走了,您收拾好后,告我一声,我立即约搬家公司搬过来!” 荣善衡回神,点头:“那就明天吧,明天就可以搬了。” “这么快,你确定?” “我确定。” 他确定,想尽快和她住在一起。 如果人的寿命是个定数,想增加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间,只有越早越好。 第15章 一线天 租房的事情敲定后,杨之玉心里忽然轻松许多,可能是因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隐匿在她内心非常原始的、本能的冲动,即租住在如园这个地方,那以后真是有牛皮可吹了。 但她也没着急搬,虽然荣善衡问了她两次,但她以没约到搬家公司为由拒绝了。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她这周特意去了一趟,把门的密码改了,也放了些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还签了荣善衡拟好的合同,荣善衡还带着她办好了地下车库的车证。 荣善衡留她吃饭,她说没工夫,一个作者周末要做新书发布会,她这几天得去会场忙活。 再加上,还有件事,让她有点闹心。 黎潇连着开了几次部门小会,也没说啥实质性内容,就说新来的副社长强调创新发展,各部门找准自己方向,多出业绩,开会讨论也是一种态度,表明部门重视,另外社里推出一系列专题性质选题,需要有经验的编辑组稿,等等。 杨之玉在这些方面一向是闲云野鹤的状态,她只顾自己闷声发财,自己找作者自己维护,不太注重领导们的政绩建设。 这也是为什么同是进单位九年,黎潇成了部门领导、总编助理、出版社红人。而她只是一个业绩稍微突出的普通编辑。 开会也就算了,黎潇把撰写会议记录、出简报、见新闻、选题征集这些杂活一股脑全交给了她,还要她抽时间参加市里组织的出版行业特训班,说上面领导重视,咱们得做出个样子,尤其你是老员工,有经验,你做我放心,以后都要你来做。 这就凭空多了好些活,而且在杨之玉看来,没啥意义。 她开始推辞,但黎潇说齐总鼓励大家积极参与到社里活动中来,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我赶紧把你报上去,就觉得你特适合,你要不愿意,我问问齐总还有没有别的人选。 上次因为请假的事,黎潇已经对她不满,现在再去找齐震,倒显得自己是个刺头,做事情不配合。 算了,先忍一忍,自己麻利点就过去了。 但她想错了,光一个简报就审了再审,黎潇在上驳回两次,还借机批了她一顿,说行政文件和学术出版区别很大,要字字斟酌,格式规范,你干了这么多年还没厘清吧啦吧啦…… 杨之玉无奈,有时候觉得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大做文章吗?这种工作既耽误事又没有任何成就感。况且她觉得黎潇是故意遛她。这人真是的,你说你都已经是领导了,能不能心胸开阔点、大度点,去做领导该做的事,你不去画大饼,老想着整人作甚? 又过了一周,杨之玉总算腾出周末的时间搬家。 上午点左右,搬家公司的小哥哥们就将八九个打包好的大纸箱运到了如园。 等上了楼,其中一个小哥哥不禁感叹,说这房子真好啊,第一次见!他把东西一放,就开始四处溜达,结果到了楼梯口,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层,而且在楼梯正底下还站着个大活人,正在用围裙擦手! 小哥哥朝他尴尬打了招呼,缩回去,还以为这个搬家的漂亮姐姐单身多金,刚买了新居,原来是要和男朋友一起住呀,果然好看的花早都被人摘了。 他嘿嘿一句:“哥,我们把姐的东西都放上面了哈!”又匆匆走到还在主卧收拾的杨之玉前,嘱咐:“姐要没啥事,您把这单子签了,咱就齐活了。” “好。”杨之玉接过他递过来的笔,一股土味,把搬运单据一签。 小哥哥补了句:“姐,我刚才和大哥也说了声,我看大哥正忙着做饭,就没下去,姐真有福气,有人伺候!” 杨之玉诧异,但很快明白他说的意思,看来是误解了。不过这小哥哥嘴也忒贫了点,她打赌他要再瞎说一句,她就有去他们公司 app 上给个中评的冲动,她最烦别人瞎探人家隐私。 为什么不是差评?她从来不给人差评。大家都不容易。 签完字,抬眼间,她看见荣善衡已经上楼走到了主卧门口。 刚才小哥哥的话估计是听见了。 杨之玉忽然想到单身女子居家自保的一些常识,于是将计就计,悄悄道:“那是因为你大哥喜欢做饭,给你个建议哈,你最好以后也喜欢做饭,有利于家庭和睦。” 小哥哥苦着脸说记住了,拿着单据和其他几个工人撤了。 荣善衡杵在门口朝她笑了笑。 杨之玉也笑了笑,不好意思说:“最近太忙了,昨晚上刚定下来,今天就搬了,也没提前和您说一声。” “没事。我就是上来看看,需不需帮忙,比如拆箱子、搬电器什么的。”荣善衡顺便往客厅方向一看,地板上摆着德龙咖啡机、戴森吸尘器、sg 小型冰箱等名牌家电。 杨之玉回头看了看凌乱的卧室,摇头:“谢谢,算了吧,我自己来吧,我喜欢慢慢收拾。您去忙吧!” “中午下来一起吃饭吧?我在备菜。” “不用,谢谢您。我搬家前点左右刚吃了小笼包。下顿估计得等到三点了。” “小笼包?早点?” 杨之玉笑笑:“是啊,算是早点吧,不过我周末一般不吃早饭,因为起不来。” 荣善衡点头:“嗯,你说过的。”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我中午要做冬阴功汤,准备的食材还挺多的,要不晚点再做,等你一起吃。” “哦,真的不用了,荣老师。太晚了,您别饿着,我待会一点半还有个线上会,不知道会开到啥时候,今天就算啦,等改天再一起吧!” 杨之玉看他表情稍显局促,又安慰道:“哪天都行啊,您看我都搬过来了,咱俩楼上楼下的,免不了要蹭饭吃的!” 荣善衡说好,客套几句,悻悻而去。 中午吃完饭,荣善衡将碗碟锅具统统放入洗碗机,那里面还有早上的餐具,这些餐具还要等着晚上送进来的兄弟们,然后大家一起洗刷刷。 他一个人生活,得攒三顿饭的餐具用洗碗机才划算。 收拾好倒台,荣善衡窝进沙发里刷手机。这是他一天最轻松的时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看些碎片化的新闻,时政的,娱乐的,随便什么都行,因为他可以在看新闻的时候思考别的事情,这是大脑一边放空一边保持运转的状态,非常解乏。 等差不多下午一点的时候,荣善衡回卧室睡午觉。 他入睡快,但睡觉轻,所以当头顶一声并不明显的“哐当”声响起时,他迅速睁开眼睛,还以为天花板塌了。 紧接着,就是类似什么小球滚动的声音,一直滚到墙角才停下。 然后就是一声尖细的惊讶声,他能清晰听见杨之玉喊了句:“不要啊……” 她还在收拾?可能摔坏东西了? 荣善衡坐起来,看了看床头闹钟,自己才睡了分钟,往常要睡一个小时的。 算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刚盖好毯子,门铃却响了,一阵又一阵,叫得他彻底没脾气了。 自己没点外卖,也没叫水,物流快递员一般知道门禁密码,都是直接送上来,放到门口鞋柜上,所以是谁呢,大中午的? 他不情愿地趿上拖鞋去开门,是外卖,必胜客的送货员毕恭毕敬把披萨盒子递到他手里,“请确认下您的餐。” 他看了看地址,确实是他家,但写的是 5 楼的“白雪公主”。 “这是 6 楼的餐。”显然杨之玉写错楼层号了,她对数字不敏感,他见识过的。 “不是连着的吗?这小区我常来送,知道户型。”外卖员非常确信,赶时间说:“祝您用餐愉快!” 关了门,荣善衡端着披萨,走到楼梯口,中气很足:“杨老师,你的披萨到了,我给你送上去,方便吗?” 楼上倒也安静,应该能听到,可并没有回复。 他又尝试喊了两次,依旧没回。 无奈,荣善衡只得上楼,披萨还是要趁热吃的,尤其是芝心的。 楼上卧室门虚掩着,里面开了空调,有凉风散出来。 这才五月中旬,她就开空调啦,而且今天天气并不燥热,可能干活出汗了? 荣善衡思索着,拿指关敲敲门,没人回。 “杨老师?你的餐……” 话还没有讲完,就听得里面杨之玉扯着嗓子唱了句:“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荣善衡愣了。 半晌才明白过来,她在唱歌,而且带着耳机。因为门自己打开了一些,可能被风吹的,让他得以窥见里面的情形。 他就站在那,呆呆看着杨之玉背对着他,趴在床上。 她只穿了件宽大的短袖长 t 恤,塌着腰,双腿自然抬起交叉,露出黑色蕾丝小内裤。 她皮肤白,尤其老见不到阳光的大腿内侧,更是白得透亮,确实很“白雪公主”。 于是这种诱人的白,衬得那黑色小内裤愈加明显。 可能 size 小或臀瓣饱满紧实的缘故,黑色布料隐匿进私密处,如“一线天”。 漆黑夜色将白昼分割两半。 只是一刹那而已,荣善衡全身收缩了下,立即转身走人,不忘把披萨放在客厅堆满杂物的桌上。 他下楼有点艰难,那胯间一度岁月静好、偏安一隅的东西突然支棱起来,像是找孔洞要钻钻,也像是要牵引着他、指挥着他赶紧找地方泄出来。 这种感觉太烈,直抵大脑中枢,让他耳边不可自控得响起刚才醒来时杨之玉的声音:“不要啊……” 上厕所的时候,他忍不住低头去看,下意识拿手指丈量,骇人。 突然想起不知道在哪看的什么八卦,说没有女人喜欢厘米以下的。 心里升腾起莫名的自信、兴奋和紧张,红晕臊到了耳朵根。 上完厕所好点了,荣善衡嘘了口气,磨了杯咖啡,坐到长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下午一般以工作为主,虽然现在是“长假”时间,但并不妨碍他搞理论研究。 刚进入状态,楼上就响起吸尘器呜呜吸地的声音,音量很大,估计开到了最大档位。 荣善衡不是个容易被外界影响的人,他完全可以把其当作背景音。可不知怎的,他就是静不下来,他会想,她没看见披萨吗,她不饿吗,要不要再上去提醒一下她。 好在杨之玉打断了他思绪,在楼梯口停了吸尘器,笑眯眯喊:“谢了啊,荣老师,我带耳机没听见外卖敲门,你要上来吃披萨吗?” “不要。” 两人同时一怔,荣善衡本想说“不用”,可一紧张发音成“不要”,类似撒娇又好像对她有意见似的。 “我的意思是,你吃吧,我吃午饭了,先工作了。”他确实很饱,到现在还没消化。 杨之玉想了想说:“哦,那我先不吸了,省得打扰您!” “你吸吧,不打扰。” “不吸了,先吃再说!” 荣善衡本来还想说你楼层地址写错了,但话到嘴边,突然止住。 写错了怎么了,写错了就写错了吧,又不影响什么。 对吧? 第16章 交换 晚上睡觉的时候,荣善衡老觉得哪里不舒服,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想抓握软的东西。 因为他身上没有一处不僵硬,像被禁锢住了,想挣脱又找不到路径。 不仅身体僵硬,周围一切都是硬的。 枕头硬,床硬,四周摆设井然有序,造成视觉上僵硬的工业风。 闭上眼就想到实验室里冷冰冰的器材,同样僵硬。 可这种感觉又很新奇,明明是一个成年人,也不是没见过香艳的画面,就算没尝过,也不应该这样,可现在他却有种既羞耻又兴奋的年少悸动。 本来,他提供住所只是一种善举,他确实也没想太多,再多想一点,可能就是在合适的时候提供一些情绪价值,比如某个适宜的时机可以和她长时间聊天说话。 但现在,他不自觉地想了太多。 原始欲望一旦发动,便如洪水猛兽席卷大脑。这是理性制服不了的,最多只能将其圈禁在夜晚的发疯思绪里,强烈但必须克制。 他从沙发上拿了一个柔软羽绒抱枕,夹在两腿间揉搓,好巧不巧,有根羽毛透过麻布外罩刺出来,扎得他一惊,这才稍稍把这股劲缓下去。 可当头脑里又浮现那“一线天”的景象时,他又来劲了,暗骂自己没出息,用抱枕狠狠压住脸,窒息吧,太特么难捱了! 索性坐起来,手肘支在膝盖,胡乱揉着头发,打开手机,点开很久前买过的情趣用品店,下了单。 第二天也就是周日的早上,荣善衡照例起床做早餐,吃完饭工作一会,10 点开始做卫生。 吸尘器是德国福维克的手持,噪音不大,吸完地又换了吸头,改成拖地模式。 吸地、拖地是日常惯例。 但今天周日,他每周日上午要系统地搞卫生,除了吸地、拖地,还包括洗衣服、换床单被罩等。 拖地的声音还是蛮大的,刚进行两分钟,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按了暂停,但为时已晚。 杨之玉正穿着宽大睡裙,站在楼上楼梯口,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看着他。 她语气也客气,带着几分哀求:“荣老师,不好意思打断你,但是我昨天搬家很累,明天还要上班,今天是这周最后一次睡懒觉,所以咱这卫生可否等会做呀?” 荣善衡依旧手持着吸尘器,回:“再给我三分钟就好。” 杨之玉盯着他没说话。 他又说:“你上面用拖不?我帮你一起做了?那可能需要十分钟。” 他这话真没别的意思,确实想帮她做。 “您非得现在做呀?” “我天天这个点做。” “那咱改下午好吗,我想睡觉,荣老师。” “好。”荣善衡垂眸,“抱歉吵醒你了。” “没事。” 这人有强迫症。杨之玉转身回了卧室,可这一折腾,她睡意全无,已经十点半,这个点,再睡睡不饱,醒了又太早,真尴尬。 算了,还是起床吧,毕竟昨天还剩些东西没收拾好,还有一堆衣服要洗。 她洗漱完,烧了壶开水泡了碗粉面菜蛋,酸酸辣辣很好吃,她几下吸溜完。 吃完又抱起脏衣篮,去楼下阳台的洗衣机那里洗衣服。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荣善衡跪在地上,手拿着纯白湿毛巾擦地板,擦完又用干毛巾擦一遍。 她一级一级下台阶,拖鞋与木质台阶的接触面有种干净的湿涩,看来是从楼梯这里开始擦的。 “荣老师。” 她走到他旁边,荣善衡抬头看她。 见她表情略惊讶,他遂起身,高挺的身材将她罩住,说:“洗衣服呀,阳台有烘干机,洗完不用晾晒,我带你去。” 杨之玉点头,视线停留在他手里的毛巾上。 荣善衡笑:“让你见笑了,我强迫症,干活就想一次弄完。” “您继续拖地吧,没关系的,我不睡了。” 荣善衡摊开手:“我已经做完了。” 杨之玉跟着他去阳台,顺便也看了看楼下的具体布置。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觉得干净整齐,规规矩矩,是那种时下流行的侘寂风,其实是好看的、高级的,但不知道哪的问题,她总觉得有点闷,仿佛屋子的主人将一肚子心事锁在这里,让她好奇,想问很多问题,可又觉得那些问题无关紧要。 她又想到发生在荣善衡身上的那件事,不管结果如何,事实上都让当事者饱受诟病。世人总喜欢看热闹,谁会真的在乎真相呢?而且,他一定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吧,知道原因却又无能为力,被压制得无法反抗,他一定难受极了。 也许,他的强迫症只是一种发泄方式。 当时杨环环将真相告于她时,她震惊之余是想让杨环环赶紧向学校调查组提供线索,杨环环不依,毕业在即,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做什么英雄,而且荣善衡得罪的是“资方”,谁知道“资方”是谁,有多大实力,这种事水太深,千万不要去趟,一点好处没有。 杨之玉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也知道事已至此,最好不要与荣善衡有联系。 但她还是联系了,不仅联系了,还和他住一起了。 杨之玉把脏衣服放进滚筒,丢进去两个洗衣液小球,她最近喜欢清淡的茉莉香,洗完的衣服也是这个味道,很适合夏天,茶里茶气的。 荣善衡已经擦完地板洗完手了,站在倒台一侧喝咖啡。 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照到了他大半个身子。 他身上穿着浅卡其棉质短袖 t 恤,下身是淡灰色的麻布居家裤,裤腰间的两条米色系带自然垂下来,长长的,荡在大腿根。可能是故意没系,也可能是干活碰到松落了。 他的衣服都是素净的颜色,可是并不单调,浅淡的灰、米、蓝,总是给人柔和的感觉,款式也都是休闲居家的,宽大,柔软,包容性很强,却总能将几个关键部位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出来。这人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 他的怀抱应该也是暖和的。 那他的人呢,他的人是怎样的呢? 杨之玉还想起杨环环和她说过荣善衡的性格人品,说荣老师是个好老师,皮相好,教课好,对学生好,这在院里是公认的。他经常自掏腰包给一起做实验的学生点外卖,带他们下馆子,过节的时候还会把留校的学生们带回家,亲自煮饭给他们吃,甚至寒暑假一起去游学,带学生到国外参会见世面。 当然,更重要的是,荣善衡在项目资金上非常大方,他带的那几个硕士博士分红很多,工资很高。不像有的老师,拿了大头,小头又分配不均。 杨环环还说,荣善衡风评好到院里的女老师们竟然达成一致,形成默契,就是把他当吉祥物供着,抵制任何外院女老师来求爱,荣善衡也是配合,这么多年一直单身,除了事业,无欲无求,而且貌似很习惯也很喜欢一个人的状态。 “那他是男同吗?”杨之玉问杨环环。 杨环环确信说不是,杨之玉问为什么,杨环环欲言又止,说反正肯定不是,说多了又涉及一桩院里丑事。 “真乱。”杨之玉听着心累,任她怎么问,杨环环也不说了,不过经过俩人这么一聊,杨环环焦虑的情绪缓和很多,对她说:“谢谢啊姑姑,我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有人和我分享秘密,我终于不再亚历山大了!” 于是,压力给到了杨之玉。 杨之玉本想通过租房的事侧面提供微弱帮助,可她一见到荣善衡,那种酸不溜的情绪就往上翻,想关心又不想被牵扯,好奇又害怕。然后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暗示自己说别管闲事,你没那个能耐。要冷下心来,要理智一点,躲开他的友善,不要有过多接触,对他冷淡点! “杨编辑,中午一起吃饭吧?我炒几个菜。”荣善衡放下马克杯,手插进裤兜里。 杨之玉回神,忙说:“不用麻烦了,我要出去吃。” “约人了?” “没,就是想试试周围的馆子。” 荣善衡点头,想说要不我陪你一起,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回:“好,南门对面有个 fat burr 挺好吃,尤其是洋葱圈。” 杨之玉回首一笑,她已经在上楼梯了:“是吗,不过我今天想吃牛肉拉面,西门附近的。” 荣善衡闪了下眼睛,没说话。 杨之玉又说:“荣老师,我还是希望您周末的时候,别再上午做卫生,因为我真的很需要睡懒觉。” “好。” “谢谢理解。” “小事。” 小事虽小,可累积多了,也会影响人的情绪和思维,甚至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接下来的一周,荣善衡自动调整了收拾卫生的时间,也尽量改变自己的作息,试着睡懒觉,不睡午觉,并且熬夜,尽可能适应杨之玉的生活节奏。 可是,杨之玉依旧很冷淡,几次邀约吃饭,她都婉拒了。 他心里觉得,杨之玉对他就真的是一个租客在对房东,始于利益,终于利益,各取所需,中间什么人情冷暖都不存在。 她是个很讲实际的人,活得明白,不会假客套。 她这样挺好,只是…… 他非常非常想和她做朋友,而她不想。 两个人就这样楼上楼下各自过活。 杨之玉很佩服荣善衡,在意识到她的冷淡后,他仿佛自行隐匿了一般,有好多次她都忘了楼下还有人,甚至忘了还有个楼下。 有天,杨之玉蹲在门口,拆着囤积几天的快递,大大小小十几个包裹,一边拆一边录拆箱视频。 她拆快递非常暴力,这是她解压的一种方式,她会选一个最大箱子先拆,然后将其他拆掉的小箱子啊、塑料袋子啊什么的都放进去,最后将生活垃圾也一并放进去,然后扔掉。 不过最近她省掉了最后一项,因为她想到,纸盒子肯定有老人家捡拾,你放那么多垃圾,他们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杨之玉拆着拆着,拆到一个杯子,长得很奇怪,但眼熟,顿时明白那不是杯子,而是一个杯子形的成人“器具”。 这玩具不是我买的呀?纳闷中,她翻看贴在包裹上的地址,写的是 5 楼的“暗夜骑士”。 这啥啊,名字这么闷骚!杨之玉不厚道地笑出声。 看来是快递员放错了。涉及个人隐私,杨之玉得把东西装回去,然后再悄么声地放到 5 层荣善衡家门口的鞋柜上。 可又觉得这样太刻意,毕竟荣善衡在门口装了监控,她放包裹时肯定会被他查到,那就太尴尬了。 把包裹还原,然后去楼下交给他,就说自己没拆过,杨之玉觉得这样比较妥当。 还原好后,从外观上看不出来被拆过,她窃喜。 什么习惯一个人,什么无欲无求,都是屁话,多温婉娴静的男人,下半身也是欲求不满的。 她整理好心情和表情,下了楼梯,喊荣善衡。 客厅和厨房都没人,阳台那里传来迟滞的一声:“在呢。” 杨之玉拿着包裹去阳台,见荣善衡正单膝跪地,从洗衣桶里掏出刚洗好的衣服,往烘干机里放。 他脸色微酡,像是喝酒后的微醺,但很可能是被阳台强烈的阳光晒的。 “那个,荣老师,洗衣服呢啊,您的快递送到六楼了,我……我给您送……送下来……了。” 杨之玉是典型的腹稿打得好,说出来就大打折扣的那种,尤其不擅长撒谎,说到最后都有点结巴。 “哦,谢谢。”荣善衡扫了一眼,“是有个快递,好几天了也不到。” “你给我吧。”他起身,另一只手从洗衣机滚筒里拈出一只黑色物什——小小的、轻盈的、花纹交错的蕾丝内裤在他修长白净的手掌里团成一团,宛若一朵黑色玫瑰。 “这个……是你的吧?” 他递过去,可能紧张,有点手抖,黑色蕾丝小内裤顺着他的手掌滑下去,刹那间又被他眼疾手快地勾住。 勾在了最细窄的核心,用中指。 “对不起!”他慌着说,重新握住塞给了她,也接过自己的快递。 杨之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与他同时完成了某种交换。 “我洗完衣服才发现它在里面,你再洗一遍吧。”他眼神躲避。 气氛微妙,杨之玉也脸红了。 可她忽然觉得应该大方一点,或者往别的方向引导。 “哦,确实是我的,不过我内衣裤都是手洗的,这件的话……可能不小心夹在衣服里,然后洗完就……可能因为它太小了,就……” 越说越不对,杨之玉及时止损:“行,我先上去了。” 她噔噔噔几下上了楼,把内裤放盆里浸水,继续拆箱,录视频。 显得没事人一般。 荣善衡也拆箱,拆了这件“消失”好几天的快递,拿出“杯子”来,左右看看,根据自己尺寸买的,比之前买的大两个型号。 升级版的,可解锁多种模式,耗电量大,只是——只是他没找到里面的充电器! 他再次审视快递包装,那拙劣的封装手法貌似被人打开过,连用的胶带颜色都不一样! 他扶额,无奈望向二楼,抿唇。 其实可以再向商家买一个充电器,但又要好几天。 而且他不打算那么做,因为他突然觉得,是时候去楼上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一个坦诚相待的机会。 第17章 坦诚相待 杨之玉是心虚的,所以加快语速在镜头前讲解着所购商品,但有点语无伦次。 拆完一个讲解一个,再拆另一个。 恍惚间听见荣善衡在楼下问可以上来吗?她无所谓地说了声好呀。 荣善衡步子轻,上楼后瞧见她在忙,只用余光扫了下他又快速对手机说话,他只好在楼梯口等着。 等杨之玉录完一段,按了暂停,转头看他时,他正抱怀,头微微歪向一侧,眉头微蹙着,目光落在那堆已被拆完的快递盒子上。 像是在很认真听她讲解。 “荣老师,有事吗?”杨之玉左手举着裁纸刀,朝他晃了晃。 荣善衡走过来,胳膊自然垂下,语气轻松问:“我听了会,你刚才说长袖衬衫外再套一件短袖 polo 衫,这是新的潮流吗?” “当然。混搭嘛,衬衫最好只翻出一只领子,这样才时髦,营造出一种着急上学上班但又我行我素毫无负担的随性调调。” “你会这么穿吗?” “会啊,要不然我买这两件衬衫和 polo 衫干啥?我还买了好些可以叠穿的衣服,可能你会想到千禧风,那种乱穿衣、离子烫、紧身牛仔裤的年代。” 荣善衡摇头,和她一样席地而坐,双腿盘叠一起,膝盖和小腿优越的骨架通过柔软家居裤显现出来,流畅而性感。 他笑:“我不懂时尚,但我觉得你讲解挺好,思路清晰,建议中肯。” 杨之玉低头笑,确实,整天穿家居服的男人不用懂时尚。 忽脸转向他,使劲眨了眨眼:“所以你上来是看我开箱的?” “不是。我来找东西。” “啥东西?” “刚才那个什么的充电器。” 杨之玉礼貌笑笑:“那必然不在我这啊,是不是商家漏发了呀?” 荣善衡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像是有朵花,花瓣绕着花蕊转啊转啊,快把人拉进去了,“没有,我问了客服,说没有。” 杨之玉尬在那。 他也尬在那。 “你着急用吗?”她先打破僵局。 荣善衡看她,眼底蓄满某种情绪:“啊,着急用。” “我这有万能数据线,你要么,借你?” 视线交锋中有莫名的试探,带着火药味。 荣善衡定了定神,不错眼珠回:“要。” 杨之玉那股心虚劲儿又上来,显得底气不足,她后悔了,这男人明显知道了她的诡计,她一张嘴就漏了馅儿,就应该一开始先假装无辜问问人家你买的啥啊,又怪荣善衡坐那先闲聊天,转移她注意力,这人心思好缜密,以后得小心点。 “那您先等等哈!我拆完这个。” 杨之玉暗自生气。气自己。收了视线,继续拆手里的快递,开箱,拿出里面的东西,再将盒子扔到大箱子里。 声音慢条斯理:“您看,我拆得很仔细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留。还有啊,您看这个。”她又拿出一个红色快递盒,拆出来一个精美礼盒,“我呢,在小红书经营一个号,衣服家居美妆什么都写,很幸运,得到了一小撮粉丝的信任,所以也会搞搞直播卖卖东西。这是商家送我的口红礼盒,试用后还要打广告,都是生意啊,不敢慢怠。” 荣善衡默默看着,明白她话里有话,拆穿了也没意思。于是起身拍拍屁股,依旧神色淡然,笑容隐晦:“成,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快五点了,我得去做晚饭了。” “诶,我这就去找……”她起身。 他走了两步,回头说了句:“暂时不用啦!嗯……你晚上还是不吃饭?” 杨之玉轻飘飘一回:“不吃啊。” 他再邀:“我准备做莼菜汤,很清淡的,要不来一碗尝尝吧?” “我……我真不吃了,谢谢!”她稍有犹豫,但适时打住。 荣善衡点头,表情依旧随和,像是预知她会这么说:“嗯,那我先下去了。” 其实对一个人敞开心扉挺难的,而且你敞开了心扉,别人也不一定就愿意走进来,你再主动点,将你认为好的倾囊相授,人家也未必觉得你适合做朋友,可能还会觉得你这人单纯幼稚。在交往关系里,先主动的常常会处于劣势,先主动说话,先主动邀请,先主动示好,你是主动了,却把主动权交给对方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之玉再没和荣善衡聊过什么,顶多是下楼洗衣服,去冰箱取冷藏东西的时候偶尔见到,问个好,客客气气的。 杨之玉观察到,荣善衡的日子确实很无聊。他常常一个人在桌上看书或者在书房玩电脑游戏,大多数时候是不出声音的。只有到了做饭的时候,会有切菜洗菜炒菜的声音。他有时候会在客厅拉一半窗帘,打开投影看电影,但依旧没有声响,因为他带着耳机。家居摆设也都是平常物件,除了很少的装饰品,还有一些理疗器材,比如足疗仪、手部按摩仪、肩颈按摩仪,书房还有个占地不大能开能合的速境龙门架一体机,杨之玉下去洗衣服的时候瞧见他跟着屏幕上私教的指导进行拉伸或划船。 荣善衡不养活物,花鸟鱼虫都不养,这让本就单调的房间显得更加沉闷。如果说唯一能成为他房间一抹亮色的,就是放在客厅和阳台玄关处榉木架子上的一盏水晶柿子树摆件。 她看上了这个摆件,配色超级柔和,但又比莫兰迪色系多了份典雅,让她不禁想到曾经在故宫文物展览上看到过的一些古代玉器,也是超级柔和的配色。只是放的位置不大好,有几次她取衣服差点荡到,险些就从架子上掉下来。 有天工作日下午,杨之玉提前下班回家了,她来例假,肚子不舒服,就在客厅烧了水冲红糖姜茶。 她一边拿着瓷杯子踱步一边用小勺搅拌红糖,下意识就走到楼梯这里,偏头一瞅——荣善衡不在。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在长桌上看书或者打字,开着工作台灯,照得他面色暖暖的。但现在,那桌子上只有码放整齐的两摞书和一个合上的笔记本电脑。 再看看门口,拖鞋也整齐放在一边,像是等待主人的卫兵。 杨之玉打了个冷颤,心想我要是他对象,我一定得改改他这强迫症的毛病,太严重的强迫症是会把人逼死的。但我不可能成为他对象,她想。 喝完红糖姜茶,杨之玉就回卧室休息了,荣善衡回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当然,荣善衡也不知道她在家。 所以,当她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一种不太明显的抽噎,持续一小阵又停了,然后是两声闷响,像是拳头捶桌子。 杨之玉猜想是荣善衡回来了,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披着薄毯子捂着肚子匆匆走出去。 楼下的荣善衡穿着衬衣西裤,利落整洁,头垂得很低,默然站在桌子旁,双手杵在桌面上,公文包放在一边,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杨之玉眯着眼看了会,才发现这人在哭。 他的双肩时不时抖动,头使劲低着,时而用手背抹眼泪,又用带着泪水的手握成拳重重捶桌子。 看样子难受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打扰,犹豫间,荣善衡抬头望向她。 她能感受到他两只眼睛水汪汪。 对视两秒,杨之玉默然下了楼。 “发生啥事了,荣老师?”她小声问。 越走近越能看清楚他的脸,满是泪和鼻涕,可能哭了很久,哭得很激烈。尤其是那双眼睛,杨之玉终于知道什么叫泪眼婆娑,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小,杏核状,很清透,眼角微垂,眼皮被他哭得更双了,鼻子也通红通红的。 荣善衡忙拿纸巾擦脸,胡乱一抹,霎时间又挤出一丝恭敬的笑容。 “吵到你了,抱歉。”他说:“我不知道你在家。” “我肚子不舒服,提前回来了。你……需要聊一聊吗?” 荣善衡摇头,又点头,双手局促起来,说:“你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杨之玉:“荣老师,不用,我刚喝了一杯了。” 荣善衡执意要去倒水。 杨之玉依了他。 “冰箱有水果,我给你洗点。” 杨之玉没说话,他需要时间整理下心情。看着他在厨房忙碌,她心里涌起思绪。 等他终于忙完,坐下来,杨之玉才看到他眼神里那股哀伤淡了些。 荣善衡双手交握在桌上,说:“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我奶奶去世了。” 杨之玉双手握紧杯子,点点头:“您节哀……” 荣善衡寡淡一笑:“没关系的,你还记得我月初回老家吧,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奶奶病重,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只是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太快了。” 他有点哽咽:“是我对不起她,她知道我学校出了事,受了打击。” 杨之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尤其是亲人去世这件事上,她只能想到电视剧里常说的“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可说了等于没说,起不到任何缓解的作用,反而有点 dra。 她想了想,起手,轻轻扶住他有些紧绷的胳膊。 荣善衡很细微地,抖了抖睫毛。 “生病对老人来说是煎熬,你奶奶可能不想让你操心,也是解脱了。” 他“嗯”了声,又说谢谢。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渍。 “你得回去送送她吧?” “是。” “能觉出来,你和你奶奶感情很深。” “我爷奶把我带大,爷爷走了六年了,奶奶就是那时候病的,现在奶奶也走了,而他俩走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家里人提都没和我提,都是医生先打电话说的。” “这也不能怪你,咱们在外面工作的,也不是说回去就回去的。” 荣善衡摇头,努力抑制心里的苦涩,道:“我眼下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基本等于无业,本应该回老家陪着她的,我要是陪着她,她心情舒畅,可能就不会这么快走。” 虽然知道他的处境,但毕竟不是从他口中得知,杨之玉不敢问得明显,只问你学校的事还没解决呀? 他深深叹气,说有点复杂,因为按理说,那实验是不可能出现操作失误的情况。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怎么会爆炸,但那个受伤的学生指责是他的问题,所以就先按他全责处理,但他提出了疑议,涉及学生也须谨慎,所以这事还没完全结束。 “学生的情况也不太好,除了小腿骨骨折,后来住院检查又查出脑瘤,一直住院呢!”他说。 杨之玉心生怜悯,又觉得怎么这么多糟心事儿全赶一起了! “那这也和你没关系吧?” “我一直支付他的医药费。他家里……也挺困难的,我能帮就帮吧。我刚才就是从医院回来的。去看学生了。” 杨之玉点点头,心想这人也是善良,人家都对你泼脏水了,你还帮! 却见荣善衡站起来,两手扒拉着头发,露出一小道白净的头皮,朝她俯身过去,说你看这里,这里有个大包,是学生家长打的。 杨之玉伸手去摸,真是好大一个包! “拿什么打的,为什么打你?又不是你让爆炸的!什么人啊!”杨之玉热心肠,老爱路见不平乱拔刀。 “没事哈,不影响美观,看不出来,你的头依旧是对称的。”她安慰。 荣善衡抿抿嘴:“不是第一回 了,家长觉得事情因我而起,难免激动,这次碰巧把我买的礼品扔出来,砸到头上。” 他倒是云淡风轻啊!杨之玉却咽不下火了。 她豪饮几口水,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凌晨两点的飞机。” “两点?那你怎么着也得凌点出发。” 荣善衡点头:“对,这是最早的一班了。” 杨之玉抬头看墙上挂钟,时间是下午 7 点,往常这个时候,她才刚刚下班回到家。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荣善衡对她说:“刚才吓到你了吧?我捶桌子,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确实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 荣善衡抿唇,起身去开冰箱门,回头说:“我这里还有好多吃的,新鲜的果蔬,我看看……” 他略微猫腰去清点:“有封装的各种蘑菇,有娃娃菜,有菠菜,有蓝莓、车厘子……还有牛排、鱼丸,哦,肉都冻着呢!我可能回去好几天,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还得麻烦你帮帮我,里面东西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时间长了不想吃了,扔了就行。” 杨之玉没看他,而是轻轻抚着肚子,它正咕噜咕噜要食吃,于是问:“离你出发还有段时间,你晚上吃什么?” 荣善衡关上冰箱门,走回来:“不吃了吧,得收拾东西。” “嗯。”杨之玉也起身,将毯子从肩上扯下来抱在怀里。 上了三节楼梯,她停了脚,又转下来,忐忑走到荣善衡身边,看着荣善衡那双载满故事的眼睛,诚恳道: “荣老师,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是我觉得是个机会。就是……就是我其实很想和你聊聊天,我也对你学校的事情知道一二,毕竟当时上了热搜。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挑这个话头,所以一直回避你。现在你最亲的人又去世了,你家里亲戚貌似也不待见你,我就是觉得,生活挺不公平的,一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摊上这么多糟心事儿呀!为什么受委屈的人就得憋着忍着,咋就不能反击回去呢?如果换成我,我宁可啥都不要了,就去找欺负我的人打场架,是死是活也得把这口气出了!” 她有些激动,眼泪差点转出来,可能是心里郁闷,可能是工作不顺,也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姥姥。 言多必失,她说完有点后悔:“对不起啊荣老师,我瞎说的,我就是个急脾气,你别见怪,我不是可怜你啊,我也是心情郁闷才……才……我不是可怜……好吧,我就是可怜你!”她咬咬牙,说出了真心话。 荣善衡站在那,听她说话,眼神专注在她开合的唇上。 她轻呼一口气,终于卸下包袱:“说完了,我知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讨你嫌,所以你也可以不用理我。” 为免尴尬,她转身要走。 荣善衡压住砰砰的心跳,说等等,别走。 杨之玉回头,撞上他清亮的眸子。 “晚饭一起吃吧!冰箱里的东西挺适合煮个火锅。” 这是他沉寂几天后再一次邀约。 第18章 “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夏日晚霞扑进落地窗,犹如一幅被生动勾勒的泼墨画。 杨之玉坐在倒台一侧,拌着调料,欣赏这日落之景,同时也欣赏着荣善衡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他在洗菜、切菜,还顺手做了两道凉菜,一道盐渍苦瓜,一道凉拌木耳。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荣善衡说了他学校的事,也聊到家里的情况,说他爸在老家有个厂子,规模还行,结过三次婚,但都只说了大概,没细讲,杨之玉仿佛并不感兴趣。 不过她总能抓到重点。 “所以,你爸这第三个老婆是你小姨,但你小姨不是亲小姨,和你妈妈没有血缘关系。” “是。” “那么,问题就出在你小姨这,她故意让你奶奶知道你学校的事。她挤兑你,因为她给你爸生了儿子,你就成了她的眼中钉。” “也不至于,我小时候她对我也挺好的。” “小时候不作数,小孩哪能看得透大人的伎俩,她对你的好估计是做给你爸看的。” 荣善衡笑:“我和我爸关系很僵,她这么做没必要。” “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人的眼里只有手段和利益。” 荣善衡没接话。 “抱歉哈,我这人就这样,既然敞开聊了,难免把话说重,你要适时敲打我一下。” “我觉得你说挺好,我愿意听。” “你爸知道你学校的事后,没有帮你吗?” 荣善衡洗菜的手迟滞一下,这个问题有点突兀,因为从小到大,“爸”和“帮”就不可能同时并存。 他觉得好笑,继续洗菜,说我爸是个很传统的人,他是有钱不假,但他的钱都是精打细算,用在“钱生钱”的地方,而不是挥霍在我身上,一个他从不待见的儿子身上,本来就看不顺眼,学校出事后更觉得他无能和愚蠢了。 “再怎么说也是亲的,可能他的关心不明显吧!”杨之玉起身转转,接着说:“我爸也是个闷葫芦,对我上学工作的事一概不关心,但总能在关键时刻站在身后,支持我的决定。” 荣善衡心里有点酸,继续手里的活,陆续将洗好的菜,化冻的各类丸子、牛肉片摆盘。 他在想杨之玉家里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爸妈只有这一个女儿,肯定捧在手心,喜欢得不行,不然她怎能出落地如此美好,对人坦诚,大大方方呢?越想越觉得自己配不上,自卑的情绪从头漫到脚,让他窒息,鼻子一塞,眼圈就红了。 许久才回头,发现杨之玉不在客厅。 突然,书房那里传来一声绵长的:“嗯啊……” “怎么了?” “哎呀,疼疼疼……” 他擦了手过去,杨之玉正坐在他办公椅子上用手部按摩仪做按摩。 表情扭曲问他:“不是,这玩意儿咋这么劲大呢?我就想试试……哎呦疼啊……” 荣善衡乐了,要帮她关电源。杨之玉说别,再用会,这种受虐的感觉还挺好。 荣善衡哈哈笑两声,瞧她样子滑稽,问:“是不是特爽?” “是啊,好久没这么爽了!” 荣善衡说足疗仪要不也用上?上下齐发力,那样会更爽。 杨之玉觉得对话有点别扭,摇头,呲牙咧嘴按下电源,朝他笑:“吃饭吧,我们!” 俩人面对面坐,开始往锅里放食材,不一会,小锅咕咚咕咚就开了,牛肉片变了色,鱼丸虾丸芝士丸也浮上来。 荣善衡耐心用公筷夹菜,叫她“之玉”,而不是“杨编辑”“杨老师”,嘱咐她小心烫嘴,尤其芝士丸。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和他吃饭不自在,相反,是非常自在、舒服。虽然不是第一次一起吃,但毕竟环境变了,是温馨的家,她不觉得对方是陌生的,更像一个老友。 杨之玉赞美他:“你说话让人很舒服,不急不躁的。” “是吗?” “是啊,没人和你提过这点吗?” 他摇头。 杨之玉笑:“那是他们嫉妒你。” 荣善衡说这有点抬举他,当然他心里清楚杨之玉在用这种方式宽慰他,不过他确实不知道,杨之玉是这样的人,觉得你好就是好,真诚去赞美,不吝啬热情,发掘身边人的优点。她是充满能量的,给予人希望的。 杨之玉默了会,说:“我还是理解不了,两个人都不爱了,为什么要生孩子呢?在我的概念里,孩子就是爱的结晶,你生下他之前就要做好去爱他、陪伴他的准备,不然就别生。” 荣善衡将涮好的牛肉片放进干净盘子,推到杨之玉跟前,语气淡然:“所以我是个意外嘛,生活里哪能什么都顺心呢,很多事都是无法避免的。” 他说得平淡,好像不是在说自己。 “你妈一直没联系你吗?” “偶尔吧,最近的一次是两年前,她在美国打了个电话给我。以往她回来就约个地方吃饭,给我礼物,给我钱。礼物我留下,钱不要,后来她就不给钱了,只买礼物,再后来就打电话不见面了。” “如果是我,我就要钱。” 荣善衡朝她笑了笑。 杨之玉叹道:“好在,你爷爷奶奶对你好,把你教育得这么优秀。” “我优秀吗?”荣善衡挑眉质疑。 杨之玉也挑眉:“不优秀吗?” 荣善衡笑:“你今晚夸了我不只一句!”他眼睛弯弯,笑容里蕴着欣慰:“以前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性格。” 杨之玉被芝士烫到嘴,颤了下,问:“啥性格呀?” “就是很好的性格。” “你这等于没说。我以前不好么?” “以前没机会了解你,所以拿不准。再说你也不搭理我。” 杨之玉哈哈笑,果然还是聊开了舒服,她不喜欢藏着掖着。 于是顺势问了个大胆的、困惑她许久的问题: “荣老师,你真的是不婚主义吗?” 荣善衡刚塞进去一颗墨鱼丸还没嚼烂,差点噎住,咳了三声,拿纸擦嘴。 “不是,你别激动,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尴尬。 “你听谁说的?”荣善衡整理好自己,“还是你自己觉得?” “啊……”她斟酌:“有两条路径,你听下:一是我的一个同学认识你的一个追求者,然后我同学说你的那个追求者说你不会结婚;二是我老家一个亲戚是你教过的学生,说你们全学院都知道你享受单身状态对女性无感,但你肯定不是男同。” “咳咳……”荣善衡没憋住,脸都咳红了,猛灌一大口柠檬水,哑着嗓子问:“这都什么啊?” 他的表情终于丰富起来,杨之玉觉得这样的荣善衡反而更顺眼了。 “我不是要打探你私生活哈,就是觉得你不太像个不想结婚的人,你看你这么居家,性格也好,还会做菜,形象也不错,典型的优质婚恋对象,应该对家庭很渴望呀!” 荣善衡听了,点头,嘴角一抹暖意:“我当然渴望,所以也很谨慎,总想着一次成功,开始了就是一辈子,不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杨之玉心里笑,觉得这人还挺轴,当前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婚恋领域大家都摸着石头过河,竟然还有极品想直接进入共产主义。 她没说祝你成功之类的话,因为自己就不相信,只说相遇就是缘分,还是要尽量珍惜,多试一试。 荣善衡垂眸笑笑,长睫毛闪动,放下筷子,问她:“你呢,你就没有想试一试的冲动?” 杨之玉夹菜,冷笑:“有啊,试过一次,没成,但那个人又回来了,我想着要不要再试一次。” 荣善衡僵在那。 “我想再试一次,这一次,我想霍霍他,让他也体会体会遭遇‘渣女’的痛苦。” “还是别以身犯险吧,毕竟进入一段感情很费神。”他劝。 杨之玉摆摆手。 “你想这么做,是不是对他还有心思?”他小心问。 杨之玉低头,她不知道,她觉得没有了,但是这些日子她老想起小时候那些快乐的童年时光,想到何诺舟的难处,善解人意是她的本能,但在这件事上,绝对不是优点。她清醒却执迷。 “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荣善衡抱怀看她,一种难言情绪堵在喉口。 索性,借着这个话题,杨之玉讲了何诺舟的故事。 讲完舒口气,又恢复到庸俗的状态,打趣总结三点:有钱、开朗、强悍。而何诺舟恰恰全占了。 荣善衡不懂“强悍”的意思,问怎么个强悍法?杨之玉皱眉说你真不懂?他恍然,这才明白是说性张力,笑问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何很强悍? 杨之玉说这还用试吗?五官和身材就能说明问题。 “有时候长相会骗人,肌肉也是一种伪装,实践才能检验真理。”他辩驳。 “行,那我找机会实践实践。”杨之玉嚼着菜,胡乱一说。 荣善衡欲言又止,一种竞争意识冲上大脑,想证明自己的心跃跃欲试。 时间过得很快,吃完饭收拾好,已接近晚上十一点。 两人意犹未尽,在长桌上煮了茶喝,荣善衡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同杨之玉聊天,他说的少,主要听她絮絮叨叨。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开箱录视频吧?” 荣善衡一愣,他当然记得,充电器还没要回来呢。 “买了好多你看不懂的衣服。而我疯狂买衣服缘于我一同事。她和我一年入职,现在是我领导,长得美嘴也甜,领导喜欢,同事奉承,业绩出众……但不知怎的,她从一开始就拿我比较,总想压我一头,我就纳闷了,她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觉得我是个隐患,怎么就把我当假想敌了?我呢,工作没她拼命,当然我自认为能力比她强,然后长得也没她美艳,说实话她那种美我还真欣赏不来!关键是我真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可这么多年了,她还在给我添堵,表面上对我好的不行,背地里又是一套!” 想到这,杨之玉深深叹息:“当个好人成本太高了,在工作场中很吃亏,你安分守己、助人为乐、换位思考,然后被人耍、遭糊弄、背锅。” “不过话说来,我确实受她影响了,因为她很会打扮自己,而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就是个小土妞,我那时好羡慕她啊,觉得人家怎么这么会倒饬?不行,我也得改变,然后就攒钱买衣服、买化妆品、买包……不停打扮自己,上班摸鱼基本在逛淘宝小红书,以至于不仅想穿得好,还想穿得惹眼。” 杨之玉滔滔不绝,荣善衡只管听着。 “吃和穿,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吃饱了不会饿死,这是刚需,但是穿衣服在更大程度上是为了遮羞。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羞耻感,不穿衣服都行。所以衣服又成了帮你保守秘密的武器,同时也成为帮你彰显身份和价位的标志物。我也是想通过穿名牌把自己从一群社畜里区分出来,好像自己就不是社畜了一样,可我发现,我买的东西越多,心里就越空虚,反而就越没自信,是不是很奇怪?” 荣善衡说,你消费的过程得到了快乐,但你想持续这份快乐,就必须不断用商品来填满,这是个无底洞,久而久之总会有缺漏,出现空虚感也是正常,不用太焦虑。 茶喝差不多,他终于舒了口气,说:“我收拾好了,准备走了。” 杨之玉脑子一木,只吐出来一个“哦”字。 他这么快就要走了? 荣善衡过来,轻拍她肩膀:“放平心态,别太在乎她就好。” 杨之玉抬头,无辜道:“我有密集恐惧症,不能跟心眼多的人一起玩,已经尽量减少和她的交集了。” 目光交换中,荣善衡将她倔强又清丽的面容尽收眼底,有点心疼。 “你们之间肯定还有彼此在乎的东西,可能你没意识到,而她意识到了,怕你抢,潜意识里存在竞争。” “有什么可争的呢?她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部门,不,全社都知道有她这一号人。” “那你刚说的一人之下,这‘一人’是谁呢?”他问。 “嗯……我们部门总编齐震。” “男的?” “男的,四十来岁。” 荣善衡若有所思地点头:“是不是也挺照顾你?” 杨之玉犹豫,说也不能算是照顾,但确实给她提供了一些工作上的便利,但转而又说,齐震对黎潇的帮助更大,是她职场的领路人和导师,不然她也不会有现在的成绩,就连她穿衣打扮都是从齐震前妻那学的。 荣善衡背靠桌子,掌心扣住桌沿。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但他没点出来,只是在心底升腾起一丝丝隐忧。 这个齐震,他听朋友讲过,而那个朋友,就是杨之玉口中的他的“追求者”,也在星城出版社工作。她当时用一种戏谑的口气告诉他,论年纪长相、工作能力、经济条件,齐震样样优越,典型的中产精英,除此外,他还很会玩,玩得五花八门,尤其会讨女孩子欢心,更可气的是,他刚离了婚,恢复单身状态,恰巧在觅食中。 前有何诺舟,后有齐震,强悍的猛兽们已经蓄势待发,荣善衡觉得自己除了哭,也没什么能耐了。 接近十二点时,荣善衡拉着行李箱开了门,在门口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杨之玉忽然想起什么,让他等一等,匆匆上楼,一分钟后又匆匆下楼,把手里东西塞给他。 荣善衡接过一看,是那个充电器,转而抬眼,抿唇,看她。 杨之玉笑得谄媚:“希望没耽误你太久。” 他握在手里,也笑了。 “你回去……别太难过,也别自责。”她说。 “嗯。” 聊了一宿,两个人都有种心照不宣的感觉。 “那我走了。” “好。” 他转身的一刹那,也许是背影单薄寞落,也许是自己圣母心爆发,竟鬼使神差想到一句歌词:“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善衡!” 她叫他名字,抬脚往前一步:“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在家等你。” 他站在那,看见她眼睛里充满了信任,不禁心里泛暖。他明了,奶奶去世,老家亲人不待见,学校工作一团糟,这些,都会过去,因为,他做过的事,走过的路,是对得起自己的良知的。 他红了眼圈,说好。挥手说拜拜,忘记手里还拿着充电器。 杨之玉突然脑子一热,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脱口道:“诶,等会!你回老家期间还是别用吧!犯忌讳!快给我,我给你收起来!” “……” 好在,人家本来也没带。 后来,杨之玉在荣善衡床头柜找到了那只大玩具,握在手里确实很大,再把标配充电器和它放一起。 完美。 第19章 只要你肯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转眼又是周末,杨之玉中午起床,喝饱了水后直接开车去商场,午饭吃的负一层的金湖,点了最爱的干炒牛河和腊味煲仔饭,吃碳水让人快乐,一周也就放纵这么一次。 昨天 sales 联系她说 22bag 到了一个黑金中号,问她要不要,她想了一会,权衡了一下,这包确实难买,对她来说是闭眼入的款,但类似的大包比如 onthego、celine 大号水桶、herbag 她都有,都是出了好多年的款了,虽然经典,但比起来时尚感略微下降,而且她纠结的点在于价格,如今中号已经逼近 5w,而且年年涨,又想买又嫌贵,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恨。 但她毅然决然回了 sales 一个“要!” 周末商场人多,香奈儿门口早就排起了长队。每每看着这些购买奢侈品的女人们,杨之玉都在想,究竟是什么让大家趋之若鹜,又究竟是什么让大家拿到心仪包包后喜极而泣?难道一个包真的能“治百病”吗?她也大致了解,追根溯源,背后的资本逻辑无非是商品的发展,资本的扩张以及消费市场的繁荣,创造出了无限的需求,进而制造并引导着消费者……吧啦吧啦之类的。 但是,who cares? 人是感官动物,道理讲得再通,都不如拿在手里的新包让人踏实。 由于之前买了个牛皮小 woc,加了 sales 微信,也算里面有人,杨之玉便报了名字进店,不用在外面排队。 接待她的是一个男销售,说 jennifer 正在接待其他客人,让她先在休息区沙发上坐一会,他去拿包。 不一会,男销售抱着一黑色大布袋过来,手里还携了一瓶水,白色包装很像牛奶。他用带着白手套的手小心拿出包来,递给她说您先检查一下,店里只有这一只,就没摆柜台。 他熟练撕开链条上的包装纸,嘴里的话不停,说主要看五金、边角、logo、内衬是否有磨损,又说这只全新,应该不会,还补了句退货注意事项。 杨之玉偷偷白了眼:“我不退啊,订了这么久。” 男销售嘴角轻扬,不知里面是否有讥讽,只说哎呦多值啊,好多人买这包理财呢,硬通货,还问她要不要看看其他包,新款刚上,还有得挑。 要不是看在拿包不易以及 jennifer 之前服务很好的份上,杨之玉真想怼他。 新上的包型她在小红书做了攻略,没有看上眼的,还是小废包居多,小到连装可爱都难,有几个还不错的款估计早被贵妇们提前订走了,轮也轮不到她。 杨之玉倚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刷手机,等着包装、结账,这么一刷不要紧,jennifer 也不知道真忙假忙,竟然在朋友圈发了一条:“cf ni 黑色淡金扣新到一只,拼手速!”还配了张图。 好好看哦! 杨之玉两眼放光,心里泛起涟漪,这包超级百搭,去参加宴会配上优雅的连衣裙绝了,虽然她一年除了年会几乎也没啥机会参加宴会。退一步讲,就算一身休闲逛街溜达,斜背也好看,优雅和随性撞击,立马就起范了,瞬间抓人眼球! 怎么办,好想要! 不行,自己已经决定买 22bag 了,超预算了! “请问这款 cfni 多少钱?”她举着手机,屏息问男销售,男销售翻着工作手机说我给您查下价格,然后说了个数,她听完礼貌点头,饶是淡定回了句:“还行。” 还行,行个屁!俩包价格差不多,这要是都买,她几个月得喝西北风。 恰在这时,从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走出来几个人。杨之玉没在意,但是其中一人的笑声有点熟悉。 她猛然一望,这不黎潇和她男朋友老余吗?旁边还跟着毕恭毕敬嘴上一直客气说话的 jennifer。 再看老余,手里提了四五只黑色袋子,上面的纯白山茶花惹眼得很,看来已经买完结账了,那袋子造型应该是衣服。 衣服贵啊!杨之玉真想装不认识,但黎潇已然看见她了,热情打招呼:“嗨,之玉,来逛街啊!买什么了?” 杨之玉起身回应,也和老余打招呼,说拿了只 22bag 黑金中号,特意提出是 jennifer 给留的。说这话的时候,男销售在 jennifer 耳边嘀咕一句,jennifer 频频点头,忽然对杨之玉说:“不好意思杨小姐,黎女士已经拿了那只 cfni 啦!” 还没等杨之玉说话,黎潇抢先一步,故作惊讶:“真是巧了,我原本想送我外甥女,不过之玉啊,你要的话,就先紧着你,我家里好几袋新款还没拆封呢,也不差这一个,我就是觉得这只虽然款式老点,但好歹经典,小姑娘家家的能喜欢。” 杨之玉当然能听懂她的阴阳怪气,但在这种场景里,有钱就是底气,她的底气是老余给的,虽然是她傍大款,但让她嚷嚷的,全公司都知道她很能拿捏老余,和老余真情实感,铁定结婚。 所以,杨之玉轻拿轻放,笑回:“不用了,把这宝贵机会让给老余,在外甥女面前好好表现。” 黎潇皮笑肉不笑:“他表现啥呀,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得我操心。” 出了店,老余扭头往店里瞧了又瞧,揪揪黎潇衣袖:“不就一包儿么,你至于编瞎话吗?” 黎潇横眉:“你放心,她买不起!我这是给她台阶下了。” “搞不懂你们同事之间的勾当。”老余甩了甩半长不短的头发,他发质软榻,加上人高且瘦,总是佝偻着腰,看上去不太精神,从精神状态和穿衣打扮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个典型二世祖。 见黎潇不语,他调侃:“你别说,这小杨越来越有韵味了哈!”边在自己胸前比划一个半圆,“是不是开窍找着对象了,天天做按摩?” 他话里带笑,笑里泛淫,却没察觉走在他前面的黎潇气包子快炸了。 但她也只是停下脚步稳稳心绪,笑脸迎人:“就她?她那张臭嘴哪个男人忍得了,说没两句就给人说萎了。” “这么厉害!” 黎潇瞪他:“你想试试呀?” 老余拉一声长音:“我才不喜欢不开窍的,我喜欢有阅历、花样儿多的。” 黎潇两眼泛红,但又不好发作,想到老余在床上往死里折腾她的鬼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却见老余将手里袋子举高高,笑着央求:“宝宝,我今儿表现好,晚上先吃吃再趴趴,好么?” 杨之玉提着袋子出了店,一路上在想,其实 cfni 也不是不能要,家里几个闲置包在闲鱼上卖掉或者去中古店出掉,应该能添点钱。 但是,没必要! 她喜欢大包,家里常用的包基本都能装下化妆包雨伞水壶墨镜,必要时还可以塞点稿子,小包是锦上添花,但不实用,买了小包上班,自己还得另提一购物袋装杂物。 这么想着,释怀很多。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己知道黎潇的秉性,也时常被她气到,但不知为何,这次倒没那么反感了,甚至差点忘了刚才遇见的尴尬场面。 她的状态在逐渐松弛,这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舒服得就像游泳时抱住双膝成婴儿状,身子自然被水托举,又像一艘行驶了很久的小船,终于看见港口的灯塔,不再迷茫,不再着急,随波而去,管他顺流逆流,反正岸就在那里。 这种状态很奇妙,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但这种状态持续没几天又很快被打破,因为她在乎的人来“骚扰”她了。 先是收到了一盒 venchi 巧克力,鱼子酱九宫格,好看又好吃。杨之玉以为是作者寄的,但没署名,地址也是店名,所以不好判断是哪个作者,不过名字和电话确实是她,于是她毫无顾忌地吃掉了。 还分了几颗给那两个相好的同事。 一个是来公司快满两年的二十六岁美编小章,一个是在公司工作多年的资深编辑四十五岁老张。 小章脑子活,但有点社恐和精神内耗;老张不想动脑子,也不爱掺合公司杂事,但又喜欢搞批判。 杨之玉一开始和她俩也不熟,但一起合作了一本畅销书后就彼此接近了,又在订货会期间闲来无事聊八卦,从慢慢试探对方底线到原来我们想的点都一样,最终确定了友好互助关系。 杨之玉还收到了鲜花,是真的鲜花,淡粉色玫瑰种在淡粉色盒子里,盒子做成圆柱花盆形状,花叶繁多,密密麻麻拢在一起,叶子上面就是整齐划一的花朵,连花的高度都一致,高级、不俗。 看了卡片,上面写着:“送给白雪公主。” 是何诺舟送的。 只有他会这么叫她。 杨之玉心里痒痒,不是那种需要用抓痒挠使劲挠的痒,是那种被猫猫松软的大尾巴轻扫过脸的痒,痒得舒服,痒得躁动。 “傻乐啥呢?”老张过来,见她拿着卡片,笑得不正常。 杨之玉指了指花束。 老张好奇,扒拉着看。 杨之玉坐直身子:“你咋过来了,厕所又不在这边。” “我拉完来的。”老张努嘴朝齐震办公室方向:“老齐找你,我刚才找他签字,他让我来招呼你过去。” “哦,我这就去。” “他办公室有人呢,有个长特精神的男的。” 杨之玉狐疑,这段时间风平浪静,齐震也没再问过农科院的项目,现在找她过去,还有外人在,难道是安排新项目? 她犯嘀咕,想着无论齐震说啥,她都不答应,若是还让她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她就耍赖,大不了在他跟前大哭一场,好像男领导都怕女下属抹泪,但又觉得这样不行,有损女性颜面,为什么就不能正面刚呢?我不想做就不做,我又不拖公司后腿。一定要记住那句话,只要你肯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若你眼里有活,你就会有干不完的活…… 心理建设了一路,终于挪到齐震办公室门口了,她敲门,齐震在里面说进来,能听得出他声音轻快,心情不错。 杨之玉开了门,一眼看见坐在转椅上又比划又说的齐震,然后顺着齐震伸手的方向,看见了坐在沙发上,一脸朝气蓬勃的——何诺舟。 中午的粤菜馆子很火爆,现订桌基本没戏,但齐震是常客,经理给协调一包间出来。 杨之玉很怕和领导吃饭,不单单因为拘束,更主要怕自己说错话,指不定哪句说得不妥就把人得罪于无形之中。 但齐震是个例外。她与齐震吃过很多次饭,齐震会聊行业八卦,状态比较放松。 不过问题是,加上一个何诺舟,气氛就微妙了。 这还不够,齐震指着包间最里面的椅子说:“一会戚总要来,你吃饭的时候可以稍微谈谈对何博士这个项目的看法和出版意见。” 杨之玉脑子一嗡:“戚总?新上任的副社长?” 齐震莞尔,把玩着小叶紫檀手串:“你和何博士先聊。” 何诺舟倒是一脸轻松,还殷勤倒水,杨之玉忙接过水壶,说我来,你坐。走到他跟前时小声嘱咐:“待会在领导面前多夸我。” 何诺舟做了个的手势。 杨之玉放心了,便和他聊起来。 何诺舟是因为农科院其他工作临时回来的,顺便来出版社看看。 “你怎么不先找我呀,我也好提前接待,刚才见你在齐总办公室,我吓一跳呢!” “怪我怪我,没提前打招呼,路上偶遇齐总,就蹭了齐总的车。谢谢您,齐总。” 齐震摆手:“没事,何博士要常来社里坐坐。” 杨之玉瞧着齐震也有点殷勤:“看样子,何博士和齐总早就认识啦?” “先卖个关子!”齐震忽然满脸笑意,声音都夹起来:“一会戚总来了,让何博士给你细说。”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服务员引着一位身材苗条、容貌靓丽、气韵优雅的女士进来。 这人就是戚美熹。 之前办公室老传新来的副社长有多干练,有多厉害,杨之玉就形成了思维定势,以为这是一个饱经风霜而不做医美,穿定制西服套装外配新闻主播式烫头,总是横眉冷对不可一世,开大会时毫不吝啬点名批评下属的那种女强人。 现在看来,自己 totally 错了! 在杨之玉眼里,这就是小红书顶级时尚博主下凡见粉丝来了。 戚美熹长得高挑,但高得恰到好处,是可以给一般男生留面子的那种高度,波浪蓬松的棕栗色头发被大号抓夹松松拢在脑后——这是杨之玉非常羡慕的,她的发量不足以支撑她用大号抓夹——额前自然疏落一缕,被她挽在耳后,五官阔朗,肤色呈淡麦色,而且脸颊饱满紧实,一点都不像奔四的人,而她那种自信、恬淡的气质却昭示了她成熟知性的内在,这不是装出来的,这是长时间养出来的。 更让杨之玉震颤的,是戚美熹的穿衣风格,颇有那种“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和合之美。 杨之玉也想不通,在工作场所穿度假风的衣服竟然这么好看!戚美熹穿了件丝绸质地的法式吊带长裙,米色底,淡蓝和淡灰的花卉图案若隐若现,裙身泛着银光,裙摆长短不规则,随着她走动飘飘然,领口是很简单的一字领,有褶皱堆叠起来,杨之玉突然想起来这是 celine 一款很贵的乔其纱吊带裙。 除此外,为显正式,戚美熹又套了件宽肩的薄款棉麻格子西服,袖子稍微挽了一下,露出同样淡麦色的手臂肌肤。而在那纤瘦但有力量感的手腕间挎着的,是一只冰川白 rkin。 从她打招呼到落座,杨之玉切切实实感受到什么叫如沐春风。 不禁感叹,这样的女子怎么能是领导呢? 第20章 你知道我喜欢包就好 如果戚美熹不是领导,杨之玉愿意和她成为朋友,取取经,怎么养成如此气质,怎么才能展现出如此松弛感? 杨之玉在心里啧啧称叹,两边的男人暗淡无光。 相互问好后,何诺舟介绍:“小玉啊,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戚总是我学姐,在美国的时候特别照顾我,当年我蹭了她好多饭呢!” 杨之玉恍然大悟,心里想起有个电视剧好像叫《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只是那个结局,嗯。 “真是荣幸,能和戚总一起吃饭,我是何博士的高中同学,我们……” “我都清楚的,小舟从留学那会就和我说过你,回来后依旧念念不忘,对吧,小舟?”戚美熹谈吐大方。 何诺舟笑得腼腆,在戚美熹面前,他没那么自信。 看来这饭局可能与工作没多大关系,十有八九是齐震借何诺舟的面子,联络与上司的感情。 起码,杨之玉是这么想的。 齐震这人把职场看得透彻,在工作上从不感情用事,在他的眼里,只有人与人的利益。 何诺舟在戚美熹面前谈到杨之玉对这个项目的看法和策划,还有市场调研情况,把杨之玉从头到尾,真心实意夸个遍。 戚美熹连连点头,尖尖嘴角自信上扬,齐震也跟着笑出一脸褶。 杨之玉觉得,戚美熹的笑与何诺舟的笑很像,都是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自信且有说服力,不掺半点虚的。 聊到半酣,齐震示意杨之玉不要再添红酒了,下午戚总还有会。自己则翻看菜单加菜,这家餐厅主打粤菜,海鲜花胶烧鹅吃得多,难免会腻,他特意添了酸奶和冰激凌。 等待的间隙,戚美熹问齐震:“齐总最近怎么样,还一个人吗?” 齐震笑笑:“嗯,还一个人。” 戚美熹:“要不要我帮你牵线,我手里有好多优质资源哦。” 齐震摆手:“谢您,我这个岁数了,还是别给别人找麻烦了。” 戚美熹:“怎么会是麻烦,齐总你多棒啊,我来社里刚见你我就想,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帅气这么有魅力的领导,和他一起共事一定非常幸福。而且还单身,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才是别人的福气呢!” 她好会夸人,一点都不吝啬,杨之玉心里琢磨,只是戚美熹对齐震了解不深,不知道他除了工作精力充沛,其他精力也很充沛,不然哪有那么多精力去跑马拉松,去蹦迪,去享受夜生活。齐震床上,应该……不缺女人。 何诺舟也附和:“我也觉着齐总特别好,能够给我和我团队一个机会,说实话,一开始农科院项目我心里没底,但又很想尝试,和齐总说了想法后,他当场就答应了。所以说,齐总你给我了希望,真是帮了我一大忙。” 戚美熹双手举到胸前,小声鼓掌:“齐总是造梦者,小舟你是筑梦人。” 众人干杯,饮尽最后一杯酒。 杨之玉大气不敢喘,心想这家伙,一个造梦,一个筑梦,光彩的事都让男同胞干了,那我算啥呀,我在给造梦者和筑梦人打下手、干苦力、烧火做饭还得擦屎端尿?搞这么一个收益未可知的政绩工程,搞好了算大家的,搞不好只能算自己认栽。 越想越难过,杨之玉工作久了,反而怕领导突然给她个锻炼的机会,这样的机会要么是别人挑剩下的,要么是别人都不要硬塞给她的。 这时候,戚美熹忽然说:“小杨啊,还有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小舟找到我的时候,说了出版计划,我当时还想要不找个更资深的编辑来做,当然不是说你不资深,你懂的,就是做这种市场书是需要很成熟,起码在这领域有拿得出手的作品的……” 杨之玉拼命点头。 “但小舟都不要,他只要你。然后才和我讲了你们的故事。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好这件事,想想看,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为了家乡奉献才华,这是多美好的一份事业!况且还有齐总在背后指导着你,帮助着你,万事俱备,不欠东风!你说对吧?” 听到这,杨之玉惊讶看着何诺舟。 何诺舟也有点惊讶,可能没想到戚美熹如此直接:“学姐说的对,是这样的。” 戚美熹挥舞酸奶勺子:“所以说呀,一切久别重逢都是蓄谋已久!” 杨之玉惊讶看着戚美熹。 有点懵。 下意识,她又将目光转向齐震,本以为齐震也会有趋炎附势的表情,掺杂着祝福、猎奇和看热闹,然而并没有。 齐震的目光黑暗深邃,如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洞,就那么幽幽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杨之玉陡然一惊,因为她知道,那抹去了光的眼里藏了一种失落。 但也仅仅一瞬,随后,齐震唇角勾起,带动脸部肌肉挤压眉眼——他笑了。 齐震是懂杨之玉的。 她感情生活之所以算不上丰富,就是因为她不是个滥情的人。 不滥情也不是说她待感情有多珍贵,而是因她是个很现实的人。 说她现实也不是因为她喜欢钱,虽然她确实喜欢钱,而是她这人骨子里是接地气的,或者,用个更加学术的词语形容,她是善于祛魅的。 所以当齐震听见戚美熹这么一说,稍加反思,便知这也许不是助攻。 他当时受戚美熹所托,接下农科院这个项目,一开始推荐了几个资深编辑,但戚美熹找由头否掉了,说都是年轻科研人员,最好找个同样年轻且交流通畅的人来做,齐震分析了一下成员信息和项目所在地,意识到问题关键,于是推荐杨之玉来做,戚美熹这才点头。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门道道。 看来何诺舟与戚美熹关系匪浅。但不知道何诺舟对杨之玉是怎样的感情,以及杨之玉作何回应。 他默然看向她。 杨之玉不敢辜负戚美熹充满期待的眼神,何诺舟的心意她也有所感触,只是她惯来不把工作和感情生活混到一起,况且还是面对自己的两位领导。 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齐震提醒:“之玉,你的冰激凌快化了。” 杨之玉埋头挖冰激凌吃。 场面有些冷。 戚美熹朝何诺舟耸耸肩,暗示学姐只能帮你到这里。 “戚总,说实话我心里挺忐忑的。”杨之玉眼角低着,脸颊微红,“我与何博士从高二后就再没见过,也没联系过,再次见面,我是抱着工作的态度来对待他,您刚才这么一说,我有点分不清主次了。” 戚美熹笑起来很甜:“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在外面待久了,总是把效率放在第一位,所以有话直说喽!今天呢,也是借着齐总的光,简单聚聚,也想见见你。” 一顿饭吃出多种心情,杨之玉心里五味杂陈。 当然,有一种心情她无比确定——对戚美熹的滤镜碎了。 终于捱到下班。 杨之玉还未从中午饭局尬聊的状态恢复过来,又接到何诺舟电话,他语气诚恳,希望能一起晚饭,并且特意找了家高档餐厅,就在她们单位附近。 杨之玉也正有此意,有些话不方便在电话或者微信上说。 电话说不清,微信的话是怕以后翻看,觉得羞耻。 何诺舟在星城没车,杨之玉只好接上他一起过去。 他老老实实坐在副驾,关注她的情绪变化,说了好些充满歉意的话。 杨之玉一笑了之,说没什么,如果你这次没来,我估计一辈子都没机会和戚总吃饭。 “学姐就是那样,说话直,想说什么就说。”何诺舟解释。 杨之玉笑而不语。她心里不这么想,总感觉戚美熹突如其来地揭底,是有种故意在里面。 何诺舟见她心平气和,心里踏实一些,说小玉,你比上学的时候更好了。 “人嘛,总要往好的方向发展。” 前方弯道,有辆越野从后面直插过来,杨之玉轻巧躲避,调侃:“这种时候可不能急,得给这些路霸大哥让让道。” 何诺舟被逗笑:“你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幽默!” “眼神不好使呗!” “是,我眼瞎。” “这可是你自己说哒!” 何诺舟很粘人,杨之玉车开一路,他夸一路。 “小玉,你车开得真好。” “老司机了。” 熹 “我从网上看过一个说法,说开车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隐形性格。开车稳,说明性子稳,开车急躁,性子也急。” 杨之玉问他,样子很懵:“你指的哪种开车呀?” 何诺舟失笑,随着她的意思说:“都有吧。” “那你呢,也稳?”她右眉一挑。 何诺舟下意识用牙尖啮着下唇,心里发痒:“很久没开了,说不好。” “多久啊?” “小玉……” “忘了?还是换过太多车?” 他沉默。 杨之玉干脆戳破:“好好好,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谈过几个,我可不信那些灵魂禁欲、身体解放的说辞。” 何诺舟只好认怂,说谈过两个想睡亚裔男人的美国女人。 杨之玉了然:“刺激。” 星城的夜晚格外美丽,cbd 高楼林立,办公楼里锁着无数个加班的灵魂。 从餐厅窗外望去,道路上车流穿行,车灯、霓虹灯勾勒出城市夜景,一个未眠的城市铺展开来。 杨之玉看得出神,何诺舟则在一边和服务员点菜。 “小玉,想什么呢?”他点完菜,叫她。 “在想你今晚请客得花多少钱。” 何诺舟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那样子有三分乖巧:“能请得动你,多少都值。” “我很好请啊,路边摊、快餐店我都 ok,只是有人好多年都不请一次。” “所以这个坏蛋回来向你赔罪了。” “还带上我们领导当助攻。” “小玉,今天巧了,事赶事,我也没想到齐震要请吃饭。” “我也没想到你和戚总是这种关系。” “可是小玉,我真是庆幸能有这层关系,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感觉任何方式都很唐突,而且你肯定……肯定也不会见我。” “还是说明你没想联系我,想见的话自然有办法。” 何诺舟终于受不住她这一晚的逼供,也终于明白过了这么多年,他年少时的突然离开在她心里造成的伤害。 “小玉,饶了我吧,我知道我不对,但我是真心想和你好,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了解了,当时实属无奈才出国的,我妈看我看得紧,就怕惹出乱子。” 家庭总是牵绊,杨之玉不是不知道,而且理解得更深,想到这,心里的浮沉减弱,垂眸,捏着手指玩:“我和你说笑呢,紧张什么。” 何诺舟眼里有光,知道她心软了,她从小就爱心软,他都知道。 “我前段日子太忙,团队里老有人请假,我只能多分担些活干,等周末忙完,我再来找你,我们去周边玩。” “大夏天的,哪哪都热。” “那我们就去不热的地方。” “商场倒是不热,有空调。” “逛商场呀,好啊,要不我们这周末逛商场吧?” 杨之玉这下提起兴趣,饶有兴致问:“你竟然喜欢逛商场?” 他点头,“相信我,我能帮你挑衣服。” “真的假的……”杨之玉回以笑容。不过看他每次的衣着,确实是个会打扮的男人,他身材比例好,上学那会穿校服都比别的男生英挺帅气,加上他妈妈是个精致爱美的人,总能给他打扮好看。 现在,这么好的男人有想回到自己身边的心思,她是心痒的。 但是,她总觉得怪怪的,甚至很 dra。 “我先吃菜了。”杨之玉犹豫去夹菜,何诺舟则沉默去剥新上的基围虾,剥好几只放在她盘里,又用毛巾擦手。 “我自己来就行。”杨之玉说,“还有你之前送的巧克力和花,我都喜欢,谢谢。” “那我呢?还喜欢么?”何诺舟眼里的那股自信沉淀下来,转换为一种渴求。 这一刻气氛忽然被烘起来,身体里的热驱散了空调散出的凉,四周变得安静,心跳声变得明显。 杨之玉鼓了鼓腮帮子,酝酿着情绪。 片刻,她心里一沉,真是糟糕,这情绪实在是上不去怎么办?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俗,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容易感动,懂得浪漫的人。 “没事,小玉。”何诺舟看上去心如止水,“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好。” 杨之玉没有附和,更没有反驳,她没理由拒绝一颗真心,只是,她不想把气氛搞得僵死,于是伸手拎过新买的 22bag,拿指肚温柔触摸。 对他说:“你知道我喜欢包就好。” 何诺舟噗一下笑了。 快吃完的时候,荣善衡发了条消息,说这周末回来,但没说具体时间。 她回一条:“好的。”又问:“都顺利吧?” “不太顺。” 杨之玉问怎么不顺了? 那边一直在输入,却始终没回复。 杨之玉熄屏,继续吃饭,莫名烦躁,心里盼着周末快来。 第21章 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好人 荣善衡的飞机半夜落地,飞了三个多小时。 本来他打算买上午的机票,中午到家,因为是周末,杨之玉中午才起床,这样他回来的时候她已起床,就不会吵到她。 但葬礼结束后,他在奶奶家收拾旧物的时候,睹物思人,情绪崩溃大哭,被他爸撞见,骂了一顿。他爸一向严苛,传统守旧的大家长,荣善衡顶嘴,他爸气不过要动手。 荣善衡用手肘挡,他爸刚触到他小臂就收手了。他小臂结实得像块石头,看来这小子只是看上去瘦削,让他不禁想起自己马场养的那匹最壮实的骏马,心里顿时也不那么气了。 他继母程玫来劝架,她每次都这样,等到最后才出现,故意提到她姐,也就是荣善衡母亲,他爸听了又火了。 反复几次,荣善衡身心俱疲,只想早点解脱。 于是临时买了晚上的机票,想着凌晨 2 点到家应该不打扰,这个点杨之玉肯定能睡。 登机后想给她发微信告知,又觉得多此一举,万一她因此挂牵睡不着呢?终究是自己想得太多,就这么耗了下,空姐便过来提醒他收起小桌板,调整座椅靠背。 降落后,出租车送他到小区门口,他让司机开进地库,瞧见杨之玉车子安静趴在车位上,感到心安,便拖着行李从地库上电梯到五楼。 他在门外换了鞋,开门后轻手轻脚进屋,屋里并不黑,月光很亮,透过客厅落地窗流泻进来。 往上看,楼上也有微光,像是值班的小夜灯。 他一颗颠簸的心终于放下。 本想打开玄关灯,但屋里实在太安静了,所有东西都睡了,加上这静谧的夜让困倦的旅人感到安逸。 索性,他把行李搁到角落,轻轻坐到柔软皮质沙发上。 他盯着窗外的景,赏着窗前的月光,过去的混沌日子真的快将他击垮,好在,他还有个“家”,哪怕没有“家人”,只是一个住处,都会是避风港。 想着想着,他脖颈一沉,头向后枕上靠背,闭了眼。 沙发正对厨房。 杨之玉看了看时间,脸上的面膜已敷了十五分钟。遂放下手机在梳妆台前继续护肤,从酸到水到精华到乳液到面霜,一样不落抹完,但只取一点,全套r 好贵,都是洗澡完大护肤时才用,平时舍不得。 接下来就是抹身体乳和吹头发了。她头上戴着干发帽,身上还裹着米白色浴巾,胸前打个小结,长度到膝盖。 忽然口渴,是那种干渴,想喝凉的东西,确实,大夏天燥得慌。 楼下冰箱有荣善衡囤的 nfc 橙汁,快到保质期了,不喝就浪费,于是噔噔噔下楼去取。 冰箱在厨房,这些天她一人占据整栋房子,楼上楼下的跑,早已轻车熟路。 开了冰箱门,拿出一瓶橙汁,迫不及待拧开盖子喝。咕咚咕咚,真的好爽啊! 都忘了仰头的一刹那,身上的浴巾“唰”一下就散了。堆在她脚踝处,像一滩即将融化的雪。 她裸露在了开着门的冰箱前,冰箱的灯给她的裸体打上光晕。 不管是粉嫩的还是白皙的,都分不出来了。只能看清一个立体的轮廓。 丰乳肥臀。 她却不着急,单手叉腰,仰头又喝一口,咂巴一下,还拿手抹了把嘴。 这才把浴巾重新裹上,关了冰箱门,哼着小曲上楼回去了。 噔、噔、噔…… 每一下都踏在了荣善衡的心尖尖上。 他刚才听见她下楼本想打招呼,又怕吓到她,无奈她动作太快,根本没意识到沙发上还有一大活人! 荣善衡览尽春光,呼吸都是颤的。可又意犹未尽,欲求不满,浑身胀得慌! 又不敢上厕所。只能僵硬躺下来,等着这股劲儿过去。 不能闭眼,闭眼就是丰乳肥臀。 尤其从侧影看过去,胸前那凸点如诱人的樱桃,小小的,摇摇欲坠,他好想捧住。 霎时间,他的灵魂变成了一个恶魔。张牙舞爪像老树上的枯藤一样缠住曼妙的身体,干枯粗砺的手指碾过每一寸娇嫩裸露的肌肤。最后停在腰间徘徊。一只手向上攀峰,一只手向下挖掘…… 该死!他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他不知道是产生了多么深厚的爱才引发的性,还是自己潜意识里本来就是个迷恋性的人。 翌日中午。 杨之玉睡眼惺忪,昨天睡得太晚,导致中午也起不来。但她必须起来,因为何诺舟约了她逛商场。 确切而言,她醒来是因为闻到了咖啡香气。 果然,楼下长桌上已经摆好两杯拿铁。荣善衡瞧着她下来,打招呼:“醒了?我做了咖啡,正好提提神。” “你回来啦!”杨之玉小鸟般奔下来,不停说:“什么时候回的,我都不知道,你也没说一声,微信也没回。” “昨晚回的,太晚了,你都睡了,怕打扰你。” “昨晚几点?” “嗯……三点多。” “哦,那我确实睡了。” 她抿了一小口咖啡,瞧见荣善衡少有地戴了银框眼镜,估计是为了遮蔽红肿的眼睛。应该是哭肿的,其中一只都变成单眼皮了。 杨之玉心生怜悯,本想问他怎么不顺利来着,也罢了。 “以后你回来提前说一声,让我知道具体时间,我好有准备。” “嗯,好。”荣善衡好奇:“你要准备什么?” 杨之玉终于露出笑脸,朝他弯弯小手:“你来!” 荣善衡跟随她去了厨房,她给他看窗台花瓶里开得正盛的芍药,客厅书架上的两盆多肉。还有阳台放了造型很好的日本大叶伞,为规矩冷清的室内布置添了份文雅浪漫之气。 “还有这个。”她指着阳台玄关高几上的水晶柿子树摆件,晶莹剔透,色彩斑斓,柿子红澄澄,叶子绿油油,像真的一样,单是放在那就很高级。 “这个应该很贵吧,但是放在这里很危险,我好几次差点撞到,所以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把它放在书架上,你说你要回来,我就又放回去了,但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谢谢你照看,家里更有生气了。” 他兴致一般,估计是还没有从奶奶去世这件事上缓过来。 杨之玉小心翼翼问:“你还好吧?如果你觉得不妥,我就把花放楼上,我喜欢养花。还有,楼下的卫生我是隔三差五做,书桌啊厨房啊都收拾得很干净,放心用。” 荣善衡拉了椅子坐下,笑笑:“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你布置挺好,家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用,别有顾虑。” “嗯。”杨之玉木在那,他走前也是这么说的。 荣善衡指了指水晶柿子树:“在那确实挺险的,你帮我找个好地方吧!” “哦,好。” 杨之玉目光搜寻位置:“我看看哈……放这里行不行?” 她指着厨房与客厅相界的展示架。 “好啊。” 她匆匆去拿,小心捧着,扭头朝他笑。展示架空格不大,水晶柿子树勉强塞进去,杨之玉松了一口气。 可转身间,那东西就哗啦一下掉地上了!好像有人故意推似的,水晶接触大理石地面,碎一地,有两颗完整柿子还滚到她脚下,戏虐瞧她。 杨之玉傻眼,吓得跳了两下,一只拖鞋被甩出去。 她目光惊恐:“对不起……” “站那别动啊!”荣善衡蹭一下起身:“千万别动,你旁边都是玻璃。” “没事没事,我捡一捡……”她欲俯身。 “之玉!”他叫住她,缓了缓:“没关系的,我来搞定。” 杨之玉只好动也不能动,退也不能退。 四周都是碎玻璃碴,她左脚心发痒。 那棵柿子树已经破破烂烂,不可能复原了。唉,她想,这下赔大发了! 荣善衡左右看看,怎么着也得先把人弄出来。 “把手给我,我扶着你。” 杨之玉吊着一只脚,客气道:“不用,我可以的,能走。” 她不仅能走,还能跳呢!她示意荣善衡往后退退,屈膝一个跃起,想跳出包围圈。 结果脚刚落地,左脚心就如针刺一般,疼得她“呀”了声。 荣善衡不敢往前,急问:“怎么了,扎着了?” “应该是。”杨之玉蹦跶着抬起自己被扎的脚,眼见左脚心一坨血红,她“嘶”了声,被扎的脚放不下去,撑地的那只脚来回摇摆,她想起小时候与人单腿斗鸡,自己可是没输过的,但是现在,瞬间功夫——她屁股着地,摔个仰八叉! 荣善衡“啧”了声,憋笑过来。 杨之玉挣扎着想自己起来,腰疼。 “好啦,别任性啦,杨之玉小朋友。”他蹲下来,看着她笑。 杨之玉瞪他:“不许笑!” 他手臂弯曲,比了个托举的姿势,问她:“你介意吗?” 杨之玉明了,两手一摊:“来啊!就怕你这体格抱不动!” 荣善衡只笑笑,手掌展开,一只胳膊兜在她腰间,小臂发力,另一只胳膊托住两腿,垫着她的棉质睡衣,稍稍用力,就将她横抱起来。 “失礼了!”荣善衡探身去看:“左脚心扎着一小片玻璃。” “扎得深吗?” “不深,快掉了。” “那我甩出去!” 杨之玉拼命一甩脚,荣善衡抱得更紧更稳了,提醒她别大动,要上楼梯了。 她真的甩出去了,滴了两滴血,在地板上。 荣善衡上楼梯,一步一步,踏实有力,目不斜视。 松软头发掩盖了他发红发烫的耳根。 杨之玉感受到那柔软睡衣下宽阔厚实的胸膛,让人萌生倚靠的冲动。他的手臂也有力,总觉得他瘦,其实是因为长得高才显瘦,人家很有力量呢,要是她也长个大高个,还减啥肥?直接被拉长了! “我沉吗?”她轻声问。 “很轻。”他抱着她,眼睛始终不看她,“所以要多吃饭。” 杨之玉笑:“同志你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哈哈哈!”杨之玉笑得灿烂。 可又想到水晶柿子树。 “我会赔你的,对不起。” “不用你赔,不值钱,没事。” “那怎么行,我得赔你。多少钱呀?” 荣善衡想了想,已经走到她卧室门口,说:“你要真想赔,就别用钱赔了。” 杨之玉讷讷盯他,又看看自己的卧室,问:“不用钱,那用啥?用人啊?” 荣善衡终于憋不住笑了,抱着她笑得直抖:“不至于。” 杨之玉也笑了,哈哈大笑,身子被他轻放到床上,手拍他肩膀,大言不惭开玩笑道:“也不是不行,主要我不能霍霍好人,抱歉啊同志!” 几乎同时,荣善衡感觉全身膨胀起来,他在上,她在下,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瞳孔的收缩放大都变得如此清晰。 他头一偏,目光灼灼问她:“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好人?” 第22章 女人是软的、甜的、暖的 杨之玉能感觉到他胸口在起伏,他的眼睛里有种严肃认真的情绪。 “……单凭你说这句话,就很正经。”一点不轻佻,一点不怠慢,反而蕴着无限温柔,杨之玉有点看不懂了,但又好像看懂了什么。 好与坏是一根线的两端,而人性徘徊此间。 荣善衡把身子再放低些,已经越过安全距离。 也许是觉得人生苦短,该冲一波就得冲一波。 剑拔弩张。 杨之玉目不转睛,迎上他视线,目光在厮杀。 她突然想起我国著名乒乓球运动员张怡宁的话:对手一和我握手,我就知道她输了。 放在这同样适用。 果然,荣善衡撑不过五秒就败了阵。 “我得先处理你的伤口。”他喉结一动,转脸去看她脚上的伤,用微笑掩饰落败情绪。 杨之玉也不推辞,她也没法动,指了指搁架上的医药箱:“不用,我自己来,多大点事儿。拿两个碘伏棉棒给我就行。” 荣善衡拿给她四个碘伏棉棒,“真的不用帮忙?” “不用,你去吧。” 他先走一步。 杨之玉回味他刚才的眼神,说不准那里面是否包含了一种真心,成年人说爱不一定大声喊出来,也不会在某个目标上软磨硬泡,更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工作后她见的最多的,是广撒网而非放长线。 荣善衡,是个好人。但要谈对象的话,还是有所顾虑,因为杨之玉想找个经济条件好的,可以让自己一下子成为真正中产的,不是那种一场大病或者养个孩子就被打回原形的假中产,何况荣善衡现在负债累累,她没必要趟浑水,没必要。 退一步讲,就算他真有那意思,自己用眼神怼回去,他燃起的火苗也灭了。 那就这么着吧! 在楼下用吸尘器吸小碎玻璃碴的时候,借着机器噪音,荣善衡又陷入那个发春的漩涡。 尤其看见楼梯,刚才抱着她上去,就算抱得再稳,可一步一颠,一颠一蹭,隔着轻薄舒适的衣服料子,能清晰感受肉与肉相贴的密实感,他颠她的时候,有一步顶到了她的臀,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 她的身子好热。他身上仿佛还挂着她的体香。他手最远滑到她乳缘,就连边缘地方都那么有弹性,再往上可得多好。 他想到那次去她房间送披萨,看到的撩人春色,仅这一次触碰就能感受到柔软臀瓣的好!好到让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大胆去抚触去亲吻,或者更野一点,去蹂躏去吸吮,该会有多好…… 女人是软的、甜的、暖的。 理智把他从失控的思绪里揪回来。 他告诫自己不能这么邪恶,毕竟刚才对视时,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只是个贪婪的被掌控者。 杨之玉脚上的口子不大,也不流血了,现在更多是抹上碘伏后的痛痒。她一会还要去找何诺舟,为了不耽误时间,潦草贴了个创可贴,穿上袜子,准备走人。 “我走了,荣老师,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你都这样了,还出去呀?” “逛街去,没事儿!” “你去哪个商场?” “离咱这不远,星贸。” “那你稍我一程,我要去那里的地下一层超市,买点菜和水果,冰箱空了。” 杨之玉吐吐舌头:“都被我吃光了!行,走吧!” 路上,杨之玉开车,荣善衡坐在副驾。 两人的衣着大相径庭。 杨之玉打扮得像女明星。本来就白的脸上又被涂了一层粉底液。她喜欢把自己的皮肤抹得白白的,一白遮百丑,就像很多长得高的女孩子依旧喜欢穿高跟鞋,谁不想更高呢?长的美的人依旧选择整容,谁不想更美呢? 荣善衡这边则是另一番光景。 他换了套宽松休闲 t 恤短裤,看上去依旧很居家,踩着双男士防滑厚底凉鞋,他这么穿应该很舒服,头发也没打理,但是黑且密,发质很好,头上戴了顶藏青色无 logo 鸭舌帽,细密头发从帽沿延伸出来,绕过耳朵,一路铺成鬓角,一路在脖颈微微卷起。 “很慵懒啊,你这身。” 杨之玉右拐弯的时候瞅了眼他,他的侧颜像幅画。但她不好意思夸出口。 荣善衡笑笑,也快速打量她:“我像不像你经纪人?或者小助理?” “我可雇不起您这咖位的经纪人或助理。” “我哪有什么咖位,我就是个做饭的。” 说到这,杨之玉想到刚才被她打碎的水晶柿子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但又怕轻浮了,可她嘴巴比脑子快,于是说:“要不我给你做顿饭吧,作为赔偿。” 荣善衡惊讶:“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我不是不会做,是懒得做。” “也行。” 杨之玉又笑了:“你也不问问我做什么,就答应啦?” “我不挑食。” 她倒不好意思了:“哎呀,我不是说你那摆件只值一顿饭钱,我就是随口一说,或者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就这个,这个好。” “那我做饭做砸了,咋整?要不算了吧!我确实也好久没下厨房了,就煮螺蛳粉拿手。” “那就煮螺蛳粉。” “不行不行,再想想。你喜欢吃什么?我先学。” “我说了我不挑食,什么都行。” 杨之玉叹气,这人真是好说话。 转眼到了商场停车场,周末车多,车位超级难找。荣善衡伸着脖子也帮看哪有空位,又问:“你一个人逛啊?” “不是,还有一个。” “男的吗?” 杨之玉笑:“我和你说过的,我要霍霍他。” 荣善衡骤然转头瞧她:“你还真的想亲自实践啊?” 杨之玉弯唇,但眉头是皱的:“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等她把车停好,准备下车时,荣善衡突然问:“需要我帮你看看吗?男人的视角也许不一样。” 杨之玉好奇:“你不是要逛超市?” “是要逛超市,但得先吃饱。”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杨之玉答应了。 她与何诺舟约在 b1,依旧是金湖餐厅,她俩在中间的圆桌位置就餐,荣善衡就隔了两桌在靠墙的卡座上吃饭。 这个角度可以看清何诺舟的正面和一个侧面,也能些微听到他的话音,观察他的举止。 荣善衡看过好多人。他话少,但看人很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功能,也许是生长在那样复杂的家庭?也许是多年接触学生和家长?或者是年轻时候满世界游学获得一点客观经验? 他说的少,听得多。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听到东西也不会去说,还能为别人提供针对性的建议。有不少人说他特别适合当老师,有耐心,会指导,还受学生欢迎。久而久之,会有亲戚觉得他有种天然神秘感,每每回家,就拉着他说给看看。一开始就是看和学业生活有关的,看看弟弟妹妹学哪个专业吃香,看看外甥能不能考上重点,看看哪只股票得买;再就是看看侄女对象咋样、能不能成,表姐能不能离婚;后来就变质了,看看买房选址,看看家里鱼缸摆哪,算算出行吉凶。 荣善衡很长时间不给人看了。再看真的要成仙了。他特别后悔告诉妹妹荣凌云自己读过《周易》,她总能把事情搞得啼笑皆非。 可看到何诺舟,荣善衡不自信了。他不能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角度作评价。 他承认何诺舟长了张引人注目的脸,看上去健康、阳气足、眉眼勾人。尤其是眼神和表情,带着强烈的充分觉醒的自我意识,肢体语言发达,那该是在国外长期读书熏出来的,可他小动作是局促的,为什么呢,是见了杨之玉紧张吗? 荣善衡觉得不是。何诺舟除了殷勤给杨之玉添菜,他自己要分散一些注意力在井然有序地摆放碗筷刀叉餐巾纸上,以及和服务员热烈沟通上。他的家教应该很严,而他无形中已经习惯。他喜欢被人喜欢,喜欢通过打成一片的方式展示优越,或者更潜意识的推演,他喜欢挑战比他优越的人,不管哪方面。 原来杨之玉喜欢这一款的。这一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款的男人。 荣善衡不再分多余的视线去看这一对,他埋头吃起干炒牛河来,就着红虾肠粉和牛腩煲。他最爱的腊味煲仔饭在下午 2 点以后才做,他等不起了。 起身结账前,他将剩下的港式奶茶一口饮尽,嘴里发苦。 匍裪 第23章 女人真是麻烦,可女人就得麻烦,你要不觉得麻烦,那麻烦就来找你 杨之玉这边正在为何诺舟的一个笑话逗得肚子痛,没有注意荣善衡已经吃完走了。 这个笑话其实不是他讲的,而是上中学的时候,杨之玉讲给同桌听的,结果被巡逻老师听见,罚站一节课。 后来全班都知道那个骆驼、大象和蛇的黄段子,惊讶平时刻苦的好学生竟然也能讲黄段子,杨之玉非但人设没崩塌,还吸了一批女粉,一上体育课就扎堆听故事。 何诺舟很懂幽默,也知道适可而止,他顺势和她聊起高中同学,说当时他们班有两个男生喜欢杨之玉,他知道后,茶饭不思,想着怎么才能抢占先机顺便干掉对手。 于是他拼命贿赂那俩人,请人在学校外的板面店开小灶,还将他妈妈做的炖排骨拿来一起吃,课下陪着俩哥们儿一起打蓝球,成为好兄弟。最后在杨之玉某天经过操场时,他当着好兄弟的面大声喊:“喂,我的白雪公主!” 这下好了,好哥们儿都知道了,面面相觑。 杨之玉仿佛被他带回中学时的篮球场,那场景重现,她微微张嘴,却笑不出来。 逛街的时候,何诺舟很配合,不仅配合,还很积极。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比较会买衣服。而且出手大方,不在乎钱。自由出入 gucci、givenchy、bv……他的衣品也是偏潮流的,不像荣善衡始终以舒适为主,从不讲究是否样式新颖。 潮流这个东西,在杨之玉眼里,总是几番轮回,不过轮回不是返回,不是倒退。比如,今年流行灯芯绒夹克,你把二十年前的灯芯绒夹克找出来,它依旧不能被奉为时尚单品,衣服是带着时代印记的,过时了就是过时了。 可悲的是,人也是。 所以,杨之玉淘汰衣服的时候毫不手软,该扔就扔,反正以后也不会穿,扔东西多解压! 最难的是搭配。潮流的衣服要穿出衣品来,是需要高级的搭配技巧的。配色要准,款式要新,不能太刻意,更不能太随意,否则就会感觉乱。 杨之玉眼见何诺舟挑了件很素的白 t,又在这个基础上套了件薄款橄榄绿套头卫衣,卫衣的纹理是坑条纹,很有质感,领口露着一条白 t 的边,t 恤很长,又从卫衣底边冒出一小节。他下身搭了件深棕色及膝短裤,脚踩结构复杂的老爹鞋,白袜子盖住脚踝,也压住密实的腿毛。整个人看上去又潮又干净。今年大火的叠穿被他玩转了。 杨之玉顺手在饰品区抓了副金属框镜架,给他戴了上去,赞美似的:“嗯,人夫感。” 何诺舟美滋滋,问:“喜欢吗?” “还行。镜框很适合你脸型。” “我是说你喜欢人夫吗?” “我喜欢人夫干嘛?我喜欢我夫!” “你喜欢我呀?” “滚蛋!” 逛到香水时,杨之玉想起她一直想买的“慵懒周末”,正好店里有货,就带上一瓶。她喜欢这种绵而不腻的香气,用她自己的话说,喜欢清香型,不喜欢酱香型。 扭头看看“人夫”,他也在挑着香水,可能察觉有人看,他转过头来对她一笑。他好爱笑啊,笑到杨之玉能数清他有几颗牙了。 忽然又觉得他不太像“人夫”,还差条围裙。 想着想着,觉得这个形象好似一个人——荣善衡! 她光顾着吃饭聊天买衣服,竟然把他忘了!这个点,他应该买完菜回家了吧? 赶紧发信息问,荣善衡回了她张图片,一杯咖啡,一台笔电,几本书。 配文是:“刚准备搬砖。” 杨之玉笑,问你怎么不睡午觉? 他说睡不着。 何诺舟凑过来问,和谁聊呢,笑那么开心? 杨之玉捂住手机屏幕,说你别看。 抬眼看见爱马仕的专柜就在眼前,于是,那个想要报复的念头再次在脑海闪现。 他不是想证明什么吗,那就让他试一试。 杨之玉拉他进店,和柜姐说看包。 柜姐面无表情,打量完她,又打量何诺舟。然后问看什么包,杨之玉说看大象灰菜篮子和米棕拼 herbag,柜姐果断回一个“没货”!杨之玉说 lindy26 呢?柜姐说没货! 其实,她猜到会是这样,就在柜姐快要失去耐心,百无聊赖之际,杨之玉脱口问那深色系的 kelly28 总有吧?这包比刚才说的那几款贵很多,柜姐喜出望外,说刚到一只金棕 togo 皮,但是要配货,丝巾手表衣服都可配,要的话我取过来开箱。 杨之玉无辜看向何诺舟,说包超级好看,但是太贵了,算了吧。 何诺舟直接回复柜姐,拿过来吧! 杨之玉没作声,她也很忐忑,毕竟第一次干这种事。 柜姐拿过来后,何诺舟说那就买了吧,柜姐要看杨之玉的消费累计,是否超过六万。 杨之玉一听,这不开玩笑呢吗,她哪有消费累计?加之虽然想通过让何诺舟出点血来报复下,可她并未觉得心里舒服,反而不安起来,说白了自己还是胆小老实,蹭别人东西过意不去。 她拉着他往外走,不顾柜姐惊讶表情。 俩人继续逛,从一楼往上逛,逛到三楼时,有家工艺品店吸引了杨之玉的视线。 走进去才发现,这里卖的基本上是畅销款雕塑制品,各种材质都有,便宜的几百块,贵的要上万。店铺小姐姐满脸笑容介绍畅销的工艺品,哪个新锐设计师最新创作的什么作品,寓意是什么,这个设计师一年就出几个作品,非常珍贵,最贵的被拍七位数吧啦吧啦…… 杨之玉听着头晕,何诺舟则乐此不疲,他知道的多,也和人家聊起来,聊到不买不好意思出门的程度。 “您可以给您女朋友挑这个小号多啦 a 梦,还穿着粉色兔子衣服,像她一样可爱。” 何诺舟觉得适合,转头去寻杨之玉,才发现她站在水晶制品区发呆。 他也过去,顺着她眼神去看。还以为她看上了被锁进玻璃柜里的水晶柿子树。 “小玉,你喜欢这个呀?我买给你玩儿。” 杨之玉扼住他手腕,让他勿要冲动。 “我就看看,随便看看。”她说。 “那我给你买别的。” “不用破费。”她勉强扬起脸,试图保持轻松:“我不想逛了,我们走吧。” 何诺舟只好依了她,和店员说抱歉。 “怎么啦?心情不好?” “大姨妈要来了。” “啊那个,那我们回去,我开你车,你在副驾躺一会。” 杨之玉依旧拒绝,坚持自己开车先将何诺舟送到住处,然后再回家。 何诺舟在她车屁股后面追着嘱咐多喝热水,可惜她没听见。 这一路她脑子里像住进了一窝蜜蜂,嗡嗡嗡地叫,每一只蜜蜂都对着她大声吵吵:“赔钱啊赔钱啊,水晶柿子树一棵八万!” 七月下旬,天气依旧燥热。 办公大楼里空调给的很足,与外面冰火两重天。 杨之玉捧着杯星冰乐站在楼道一侧放空,越是来大姨妈,越想喝凉的吃凉的,来之前更会想喝冰的吃冰的,不然那天也不会去荣善衡冰箱找冰果汁。 终于挨到最后两天,她也不管了,该吃吃该喝喝。可她是容易受风的体质,在空调房里习惯性披个披肩,或者像她今天,穿了件牛油果绿的羊绒短袖衫,护住脖子和肩膀。 女人真是麻烦,可女人就得麻烦,你要不觉得麻烦,那麻烦就来找你。 这一周她先后拒绝了黎潇安排的各种突如其来的审稿任务,她将黎潇发过来的校对稿件打印出来,抱着这一大摞东西放在她办公室桌子上,说自己能力有限,不可能短时间审完。 黎潇嗤笑,说这是社里领导的选题,能直接和大领导对接多好啊,而且更重要的是提成多啊,审完咱可以买 chanel 秋冬新款。 杨之玉也嗤笑,我哪敢当着领导的面穿 chanel 新款,怕批评与自我批评时说我摒弃艰苦朴素优良作风。 黎潇又去找齐震,告状说杨之玉不配合,齐震问怎么个不配合,黎潇说她不积极参与社里选题、不听从上级指挥、主意大、劝不动,她这个副主任当得憋屈。 齐震烧了一壶茶陪她聊会,让她别上纲上线,这些日子之玉确实忙,等以后再沟通,先找别的编辑审。 黎潇委屈抹眼泪,说您就惯着她吧,我受窝囊气,苦水往肚子咽。 齐震只好点她,说我也没辙啊,前两天和戚总一起吃饭,之玉男友也在,还是戚总好友,让多关照她,你说我怎么办? 黎潇好生气!但又好奇杨之玉什么时候交的男友,还认识大领导!问是不是齐震给她介绍的,齐震撇嘴。黎潇只好化悲痛为嫉妒,笑说是自己冲动了,要回去检讨,可心里不服,齐震才不会介绍男人给杨呢,他自己就是条垂涎的狼! 齐震坐在转椅上左转右转,紧抿着嘴,舌头在口腔打了个转,把腮帮子弄得一股一股的。其实自己的审美一直没变过,杨之玉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喜欢这种外熟里生的,喜欢用技巧拆穿她们,揭开阅历粉饰下的欲望,让她们在床上脸红心跳,让她们知道嘴硬的后果。 有些男人一辈子都在征服,唯独征服不了他们的欲望。 所以何诺舟,他是真心不喜欢。 星冰乐见底,杨之玉身边多了俩人——小章和老张。俩人各抱一个保温杯。小章泡的是蔓越莓柠檬桃子水,老张泡的是高碎。 小章鼻梁架着黑框眼镜,头发用发夹抓成丸子,小心翼翼问:“玉姐,上次来咱部门的那个帅哥真是你男朋友啊?” 杨之玉没回话,小章却又说话了:“你男朋友不差钱吧?长得又好,性格看着也行,好羡慕你啊姐。” 杨之玉刚要回话,老张却说话了:“男的嘛,脱了都一样,没必要羡慕。” 小章被她说得脸红,反驳:“那哪能一样?” 老张:“你男朋友脱了不一样?” 小章白她一眼,没接话,只道:“我男朋友最近老和我吵架,脾气一点也不好。” 老张:“那就分。” 小章开脱:“他今年考博没中,心情不好,我俩还在磨合。” 老张撇撇嘴,“你俩都磨合五年了。” 杨之玉扯了扯老张,这人就是嘴没把门的,劝和不劝分的道理不懂吗?她告诉小章没事,自己心里舒服就行,两个人相处舒服比什么都强。 小章却说:“还是有钱最好,贫贱夫妻百事哀。” 杨之玉无语,不说了。 老张长叹:“还是自己有钱好哇!” 三人虽是能闲扯的同事,但彼此间的家庭生活并不了解。杨之玉仅知道小章和男朋友在五环外租房,老张工作多年,和一无是处的老公以及上高中的儿子住在二环老破小。 何诺舟是杨之玉男朋友这事在她们部门已经人尽皆知,因为有同事刚好看到那天她们四个进包间吃饭,又有人看见杨之玉和何诺舟一起逛商场,这么一推演,故事就成了。 杨之玉不想多做解释,就晾着这帮好事者,让他们猜去,给他们空虚的精神加点佐料。 这时候,黎潇拎着小 kelly 出来了。 “你仨挺闲啊,杵这玩,打算聊到下班呀!”她瞟了一眼靠在落地窗户边聊天的三人,又很快略过她们,往电梯口走。 老余等在那里。 黎潇很惊讶,问不是在楼下等我嘛,怎么上来了?老余说我怕你眼神儿不好找不着我。黎潇拿小 kelly 捶他,说讨厌。老余很礼貌和杨之玉她们打了招呼,带着黎潇下去了。 小章:“她又哪根筋不对了?自己早下班,干嘛说我们?” 老张的高碎快喝完了,有茶叶渣子进嘴里,她对着杯口呸呸,见怪不怪:“被齐震和老余惯的呗!哪根筋都不对!” 老余开车载黎潇出了公司地库,问怎么和同事那样发火,让人家听了多不得劲。 黎潇木然看前方,嘴里吐脏字:“算什么同事,一群傻逼、穷逼,还装逼。” 第24章 大火小火 杨之玉终究是为荣善衡做了顿饭。 关于那件名贵的水晶柿子树,她想赔又不想赔,心里有愧但太心疼钱。 他不也说不用赔吗? 那就不赔。 就做饭,她觉着他还挺想吃的。 做螺蛳粉实在拿不出手,于是她夸口说要做家乡菜。 她在厨房洗菜、切肉、淘米,荣善衡忍不住过来瞧,问来问去的,被杨之玉撵出去了。 他只好坐在客厅等,刷刷手机,翻翻闲书,摸摸这摸摸那,始终静不下来,感觉新奇又有趣,嘴角的笑就没停过。 可没过多久,厨房那边就吵起来,是杨之玉和电话那头的妈妈吵起来了。 荣善衡听着,大体是因为做饭步骤,但越吵越离谱,最后还要上价值。 据悉,杨之玉在做土豆豆角炖肉,她们老家那边做这道菜还需加一道粉条,但是粉条什么时候放很关键,放早了会煮烂,放晚了会煮不熟。 杨之玉责怪老妈记不住步骤,说不清楚,她妈说要根据土豆质地判断,土豆开始软就得放粉条。杨之玉疑惑,说哪能根据土豆质地来判断,应该根据时间放,她妈说得看你用的大火小火,她说她的火一直在变,说不好大小。杨之玉还问调料先放后放,她妈只说你随便放就行了,她说哪能随便放,这也太没章法了! 你一句我一句,俩人就吵起来了。吵起来也不关电话,隔着语音较劲。 她听着电话那头噪音很大,还听见汽车鸣笛,问在外面吗,她妈“嗯”了声。 许久,老妈问一句,闻到香味儿了没。杨之玉闻闻,说有点。她妈说再等一会儿就好了。杨之玉问“一会儿”是多久,她妈说得看你用的大火小火…… 所以,等荣善衡吃到这道大菜,已是一小时之后。他有点后悔,红酒醒早了。 杨之玉还做了别的。凉菜有凉拌荠菜,热菜有肉蘑菇炒肉和咯吱香菜海米汤。主食是掺了红豆和小米的大米干饭。 这些菜荣善衡都没吃过,或者只听说过,“咯吱”这种食物更是第一次见。他经常做饭,一看一闻就知道好不好吃。杨之玉的菜卖相不咋地,但入口好吃绝了! 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顾不得吃相,说:“你赶紧和阿姨说,每道菜都好吃,她指导有方。” “你怎么不说是我手艺好,悟性高呢?” “名师出高徒。”他吞进一整棵夹着蒜末的荠菜。 杨之玉笑话他吃饭终于不斯文了,又感叹:“我上大学想家的时候啊,多半都是想我妈做的饭。” 他一脸的笑,笑完又叹息:“真羡慕你有个手巧的妈,也羡慕你俩的相处方式。” 杨之玉知道他的意思,心生怜悯,说:“以后有机会来我家,让我妈给你烧菜吃!” 荣善衡夹菜的手停在半空,肉蘑菇在筷子尖打转,油珠子滴下来。他心里有股泉眼汩汩上涌,但只闷闷点头。 杨之玉也动筷,挑了块肥瘦相间浸着汤汁的肉给他,笑眯眯享受着荣善衡一波又一波的惊喜表情。 期间,她问他,何诺舟怎么样? 荣善衡心沉了一沉,又很快收拾好情绪。说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他是个有上进心的帅小伙。杨之玉说你怎么有点爹味。荣善衡问何诺舟和当年变化大吗,还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这问到她心坎上。 “不算大。依旧自信的笑容,总是积极主动,相信未来的美好,很容易和旁人打成一片。他身上总是展现一股往前的冲劲,让人不自觉跟随他的步伐。” 她叹气,“其实我有点失望的。因为他一直如此,我本来想再见面要好好搓搓他锐气,可那个人却说他的光彩是为了我点亮。这些年,他也有他的苦衷,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吧?”这话更像是纾解自己曾经的遗憾。 荣善衡听着,很少发言,他忽然又变回那个冷静矜持的荣老师。 他想,自己与她喜欢的何诺舟正相反。他生来就被抛弃,要不是爷爷奶奶的抚养,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家庭的温暖。他是消极的、后退的,经历过太多人情事故,从不轻易相信人。 “你喜欢就好。”荣善衡说。 “你说什么叫喜欢呢?”杨之玉举着筷子托着腮,像对自己说,也像对他说。 荣善衡垂眼:“没喜欢过别人,不敢贸然发言。” “真的假的?你没谈过朋友?” 他轻触鼻尖,不好意思:“谈过,不长,算不上喜欢。类似相亲约会那种。” 他样子懵懵的,杨之玉又想逗他。 “哦……我可否冒昧问一下你们……”杨之玉朝他微抬下巴,心里不厚道琢磨这温柔俊俏的小郎君有没有做过呢,不会还没有经验吧? “没牵手、没接吻、没上床。”他回得倒是爽快!话语温柔,谈吐得体。 这下杨之玉被动了,尴尬一笑:“那还叫谈过啊?” “就……谈嘛,聊天嘛!” 杨之玉哈哈笑,笑得拍桌子。与此同时,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觉得女方也是,身边这么块肥肉,为啥不主动点呢? 他补充:“如果真心喜欢的话,最起码两个人有得聊吧,不管聊什么、聊多久都不会尴尬,就那么心平气和地互相陪着对方。” 杨之玉说才不是,你说的那是朋友,就像咱俩这样,也能聊天。爱情一定是相互吸引,相互补充,对方身上有你没有但又想要的东西,何诺舟身上就有这种东西,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张扬是她梦寐以求的,仿佛任何艰难困苦都要给他让路,他在职场也是众星捧月,风生水起,而不是像自己这样,无心内卷又无力躺平。 荣善衡不这么认为:“可是自信的人多了,专业上、生活上,哪哪都有自信甚至自负的优质男青年,为什么是何诺舟呢?” 杨之玉微醺,掰着手举例:“谁叫人家长得好、还是我的初恋,最关键、最根本的是家里有钱。这些够了吧?你说现在生活节奏这么快,挑男人不就看条件吗?我可不想找个条件差的。” 荣善衡不是很理解:“可谈恋爱,最根本的,难道不是爱吗?” “no、no、no……”杨之玉直摇头,戏谑瞧他,凑近点,悄悄说:“我不一样,我不缺爱,我缺钱。” 荣善衡脸微红,摇头:“你不是,你重感情。” 杨之玉又抿一口红酒:“那是你还不了解我,我就是那种人,俗!” “那比如说……”荣善衡清下嗓子,“我是说比如,我很有钱,你会跟我好吗?” 杨之玉明白这种问题,对方抛给你一个假设,让你做道德判断。一般这种判断就是要证明你自己的决定是不合逻辑且不理智的。 她才不会上当。 “你的钱是你赚的我的房租,我和你好了,顶多不用交房租了。但何诺舟,我可以霍霍他们家三代!” 荣善衡笑得无奈,但也心服口服。 杨之玉挑挑眉毛,试图引导他,说我不信你只喜欢陪你聊天的。 不然他买那飞机杯作甚?她想。 “是啊。”荣善衡醇厚的音质如一腔热酒,样子也如喝醉一般,举着高脚杯专注看里面剩的半杯红酒,笑了笑,道: “我还喜欢救我一命的。” “哈?” “我说啊,我还喜欢……” 欢快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杨之玉接过手机,她妈兴高采烈问:“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如园 7 号楼二单元六层?” “是啊!怎么啦?”她听见电话那头有哗啦啦的流水声。 “啊,就这里,门口有个水池子,我和你爸到你楼下了,现在按门禁,你给开个门!” “什么?!” 杨之玉腾地站起来,惊恐看向荣善衡。 门铃响了。 杨之玉知道她父母要来,但定的时间是下周,而且说票都买好了。 现在突然造访,给她来个措手不及。 门铃一直响,杨之玉慌了,对荣善衡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现在就来,要不你躲躲?” 荣善衡左右看看:“我可以躲,但是这些东西怎么办?” 两人食的餐具,餐桌上的散乱饭菜,男士的衣物、用品哪哪都是,整个楼下就是一标准的男士生活空间,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分钟收拾干净? “实话实说不行吗?”他问。 “不行!”杨之玉十分坚定:“那样我明天就得搬家!” 荣善衡只好闭嘴。 她左思右想,她妈绝对不允许她和男的住一起,这是租房前给她定下的规矩,几户合租可以忍,但是一男一女不能忍,哪怕认识。 除非……她惊慌看向荣善衡,心生一计。 杨之玉父母上了楼,杨之玉和荣善衡在门口迎接。 这是葛金秋和杨明亮第二次来星城,高客下了高速进了城,俩人眼睛就没闲着,哪哪都好看,看着一幢幢气势恢宏的办公楼,心里想着自己闺女可能在某栋楼里工作,就很自豪。 本来他俩已经买好下周的票了,但今天葛金秋大侄子开车来星城接领导,想着反正车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卖个人情,把二老送过来。于是俩人退了票,就跟车过来。由于早上出发早,想着周末闺女赖床,就没说这事,大侄子油门一踩,笑笑说不告诉更好,还能给个惊喜! 没想到,闺女给他俩一个惊喜! 杨之玉先是抱住爸妈,埋怨他们为什么不提前打电话。她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马上问:“这小伙子是?” 杨之玉怯生生走到荣善衡面前,不敢看他爸妈的眼睛,说:“这是我对象。” 荣善衡血流加快,浑身毛孔都打开了,第一次对人这么介绍自己:“叔叔阿姨好,我是之玉男朋友。” 第25章 你不验货,到时候用着了可别后悔 荣善衡的耳边依旧回响着杨之玉的声音:善衡善衡,救救我!绝对不能让我妈知道咱俩合租。 他听得懂,且不会袖手旁观,救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假扮情侣。 他想,杨之玉应该抬头看看的,别的不好说,她爸妈的脸上、眼里除了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欣慰和喜悦。 “你没说你……有对象了啊……”葛金秋声音逐渐变小,她在看荣善衡,觉得面善。 “这不刚谈没多久嘛,还没来得及说呢!”杨之玉心虚。 进屋坐定,荣善衡端了两杯水来。 葛金秋问闺女他做什么工作,杨之玉说当老师的。 “老师行,有编。”葛金秋喜欢这个职业,但最好别当班主任,太累。 只听闺女说:“是大学老师。” “哦~~”葛金秋发出一个长音,欢喜更加难以言喻,本来以为这丫头到了年纪不搞对象净给自己添堵,没想到人家先斩后奏了! 葛金秋顾不上别的,就问杨之玉饭做得怎么样,熟了没。 杨之玉说好得很,还抱怨刚才电话里怎么不说要过来? 葛金秋说你爸不让我说,杨明亮说关我什么事! 寒暄后,荣善衡收拾厨房,杨之玉则帮着父母收拾行李,次卧杂物太多积了很多灰尘,她让他俩暂时在自己房间休息。 搞对象是大事,葛金秋不可能不过问。趁着在卧室收拾,她拉闺女坐下问东问西,问完心里隐忧:“也就是说,这小荣没房子没车,工资也没你高,这么贵的房租还是你俩一起担负,然后他父母离异,没人管了,这一综合,他除了有编制啥也不是啊!” 杨之玉心中窃喜,这样她就有后路了。 “哎呀,妈,我不就是瞧着他长得好嘛!” “你傻啊!过日子过的是踏实可靠,长得好有什么用?你从小就看中长相,我那时就担心你走错路,年初给你算命说你烂桃花,果然还是应验了!” 杨之玉直翻白眼:“都说了处着玩,又不想真结婚,你老操啥心?” 葛金秋怀疑:“不可能,杨之玉你可不是乱来的人。你不会骗我呢吧?” 杨之玉赶紧说没有。 “没骗我你紧张什么,你鼻子尖都冒汗了!你一说胡话鼻子尖就冒汗!” 葛金秋指着杨之玉的鼻子尖。 “哎呀,妈你别这么大声说话,我这是热得冒汗,大暑天的,和你说话太热了!” 葛金秋长叹一声:“不管怎样,女孩子付出一段感情都会消耗自己,你是不想结婚,可这么耗着,那想结婚的也就不会来找你了。” 杨之玉沉默。 葛金秋抚摸她头发:“话说回来,这小荣对你好吗?和你对脾气吗?” 杨之玉“嗯”了声,说了实话:“他对我好,什么都让着我。” 葛金秋这才松口气:“也行吧,也不是不能考虑,物质条件是重要,但人好才是关键。” 杨明亮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收拾行李,忽然向葛金秋递个眼色。 葛金秋会意问:“你俩……就算同居了呗?” “同居?”杨之玉帮她妈挂衣服,忽然懂了,为了不让俩老操心,笑说:“我住楼上,他住楼下,彼此工作忙,接触少。” 没想到葛金秋彻底气炸了:“那你图他啥呀!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杨之玉哭笑不得,没想到她妈考虑的是这个。葛金秋是个传统农村妇女,但并不保守,总是不断解放思想,婚前性行为在她这是可以接受的。 杨明亮咳嗽两声去厕所了。 葛金秋愁眉不展,小声埋怨:“你呀,忒单纯啊!你不验货,到时候用着了可别后悔!现在阳痿的多多啊!” 杨之玉红着脸找补:“这不周末了嘛,周末我俩住一起。” “一定要做好措施。” “知道了。你俩啥时候回去?” “刚来就撵我们走?” “不是!”杨之玉搂住老妈的脖子,“我这不想怎么安排你们去哪玩儿么?” 葛金秋叹气:“有亲戚推荐了个有名的中医,你姥姥那个病严重了,我和你爸来,就是想开个方子,调理调理,哪还顾得上玩?打算明天见完医生,我俩后天一早走。” 杨之玉也跟着叹气,姥姥的事她妈妈也提前和她说了。姥姥年轻的时候身体健朗,是生产队出了名的拖拉机手,姥爷是大队的文书,有才但身子骨弱,染上肺炎后,姥姥就一直照顾姥爷,后来姥爷走了,对她打击很大,慢慢的,她身体就不行了,跑了好多医院也查不出什么病。妈妈说是心病。姥姥近两年又患了老年痴呆,关节炎加重,如今她父母来大城市找中医,怕是不太好了。 虽然如此,但毕竟父母来一次不容易,杨之玉还是打起精神,说了几个地方,非要明天带他俩去转转。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串笑声。 出去一看,杨之玉他爸和荣善衡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茶几上还摆着荣善衡切好的果盘和沏好的茶水。 杨明亮对母女二人说:“小荣和我有共同语言,我们竟然喜欢同一个主播!刚才我俩互加了微信,互关了抖音,以后我又多个点赞的人了!” 葛金秋嘀咕:“不值钱的样儿!” 到了傍晚时分,要准备晚饭了,荣善衡说他来做饭,葛金秋心里惊讶,他还会做饭呀!还趁着荣善衡做饭的空,偷拍了一张背影照。 饭做好了端上桌。四菜一粥,看得杨之玉眼馋,这荣善衡是下了血本了吧,凉拌海蜇头、虾酱炒鸡蛋、葱烧海参、干煸海参、海参小米粥,冰箱里囤的海参都被他做了! 荣善衡说中午之玉做的家乡菜,今晚也让叔叔阿姨尝尝我的家乡菜。 葛金秋和杨明亮直说好吃,还说登海是个好地方。 吃完饭,杨之玉帮着荣善衡收拾,凑到他跟前说话,他正哼着小曲。她和他说了好多道歉的话,可荣善衡只回复一句:我不是说过我喜欢热闹嘛! 杨之玉说他爸妈后天一早就走,耽误不了多久。荣善衡自告奋勇,要陪着一起去看中医,还要陪着一起出去逛。 杨之玉只好又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总结就是:我欠你个人情。 荣善衡笑而不语。 趁着俩人说话没注意,葛金秋又一个偷拍,拍完翻着看,很满意,心里的气消了些,想着回去后一定想办法让那个泼妇看到。 杨之玉在厨房帮完忙,又上楼去看她爸妈。 他爸妈在沙发坐着,一人一边,中间留老大空隙。她妈在看直播,她问这是什么直播,怎么这么吵。她妈说这个女孩子好可怜,家里是财主,兄弟姊妹多,为争家产,家人欺负她陷害她,致使她身体残疾,她男朋友不嫌弃,倾家荡产带着她到处治病,还帮她打官司,直播间好些好心人都在关注他们的动态,这不,她两个丧心病狂的哥又找上门来打架了,威胁她告不倒的,他们财大势力大,公检法都得让三分。 杨之玉说妈你能不能清醒点,这都是有剧本的。 葛金秋说你不懂,这都是真事,家丑不可外扬,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谁会在网上丢人现眼?又看了眼时间,说快到点了,一会就要打起来了。 杨明亮呵呵一笑,说真行啊,每天晚七点准时打架。 杨之玉又去看他爸那,果然有个女主播在卖水果,问这是你和小荣共同关注的主播吗? 他爸说是,小荣老从她这里买水果,今天咱吃的果盘就是从这买的。 水果小姐姐长卷发鹅蛋脸,长得介于年轻时候的孙艺珍和《星你》时期的全智贤之间,又甜又飒。她卖的水果也不便宜,但是爆单了。 他爸乐呵呵,看了眼闺女:“别说,和你长得挺像。” 杨之玉咬咬指甲,一转身去了厨房。 荣善衡已经搞定所有,半倚在长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金桔柠檬水喝着。 “你……辛苦了。”她说。 “见外了啊!”荣善衡也给她倒杯水。 杨之玉接过,大喝一口,问:“我们是朋友吧?” 荣善衡:“是。”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你说吧。” 杨之玉走近了些,声音像蚊子叫:“那个……晚上,我可能要借……借你主卧的地板。” 荣善衡不明所以,她又说:“为了骗过我爸妈,咱俩还得那啥……” “好,没问题。” 他倒是坦然,悠哉喝水,右手拿杯,左手插兜,目光炯然:“我好人做到底。但只借你床用,地板不借。” 杨之玉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仿佛老天给她设了个游戏程序,她就直愣愣机械闯关,而荣善衡负责让她 buff 叠满。 楼下空间基本上被客厅厨房书房占据,荣善衡只有一个小窄间作为卧室。 他对卧室要求不高,因为自己大部分时间在书房或者客厅长桌读书打字。杨之玉若是住进来,卧室空间就更小了,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女孩子睡地板,太磕碜了。 荣善衡说你要不方便,我就在书房或者沙发凑合一宿。 杨之玉已经麻烦人家太多,实在开不了这个口,而且书房只有一把转椅能休息,一晚上有得熬,再者,她不敢保证她妈妈晚上发神经过来“查房”,若看见荣善衡睡沙发肯定质疑。 所以她坚持不让荣善衡走,荣善衡说好,我不走。 晚上铺床的时候,杨之玉问荣善衡:“要不你上来吧,这床大,搁得下咱俩。” 荣善衡笑,说别了吧,我睡觉不老实。 杨之玉也笑,说那就算了吧,我睡觉也不老实。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往下说。 终究是荣善衡没憋住,两手叉腰,笑得直抖。 杨之玉朝他扔过去一个抱枕! 第26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荣善衡第一次醒来是在凌晨三点多,是被砸醒的。 杨之玉不当不正压在了他身上,头枕着他胸口,手搭在他腰腹,腿压在他胯间。 一种钝疼让他闷闷出声,但很快明白过来,轻轻拍着身上女人的背,怕她醒了。 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他摸索着把她抱回了床上。 第二次醒是被鸟叫声吵醒的,大概凌晨四点半。小区绿化好,树木繁多,尤其他这个单元外栽种了好几棵梧桐,夏日的梧桐长势茂盛,野山雀喜欢来这做窝。窝做好了,野山雀夫妇清早起来没完没了唱啊叫啊。 荣善衡听着它们并不婉转的曲调,始终不能再次入眠,于是枕着胳膊想事情。想着想着,床上的女人又滚到了边缘。 他本能想往里推一推她,可某种狡黠的念头让他住了手。 他等在原地,守株待兔,眼瞅着杨之玉快要掉下来,可却在床沿怎么都不动弹了。 他仰着头欣赏。 原来她睡觉的时候也这么好看。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美,但又不是那种厚实的地母系长相,就是你一看就觉得很善良,很好欺负,但又激起了保护欲。这种长相很吃他,相处后,发现性格也很吃他。 他好想好想被她吃了。 但是他不能那么做,他小心翼翼处理他们之间的友情,不单单因为杨之玉不喜欢他,更因为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想谈恋爱,又怕谈恋爱,但终究是怕谈恋爱。可越是怕,就越想接近她,越想了解她。他气自己缺乏勇气缺乏责任感,他甚至有更龌龊的想法,哪怕做个炮友,他也心甘情愿,省得一晚一晚春梦不断。 杨之玉被他的呼吸搔醒了,睁开眼,还没缓过神来,又合了眼。但几秒后,她猛地睁眼,腾一下坐起来,脑袋因为供血不足晃了一瞬。 她垂眼盯荣善衡,他还在睡着,松软的头发遮住了侧脸。 荣善衡这时候醒了,坐起来,与她面对面,两个人都有点发懵。 “我把你吵醒了?”杨之玉哑着嗓子问。 他没说话,看向窗户外,听着鸟叫声,问:“床不舒服吗?” 她索性又躺回去:“舒服,可能因为太舒服了,我老做梦。梦见一会变鸟一会变鱼,又是飞又是游的。” “怪不得。”他低头笑。 “你笑什么?” “掉下来都没知觉,你也不嫌我硌得慌?” 杨之玉一惊:“是吗,我掉下来了?那你没事吧?” “还活着。” 荣善衡指了指床:“才五点钟,接着睡吧,两小时后再起来吃早饭,然后咱去医院。” “你也睡。” “我睡不着了,我去做饭。” “善衡。”杨之玉喊住他,“你太好了,我心里特愧疚。” 荣善衡心一揪:“你要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快睡觉吧!” 荣善衡煮了玉米渣粥,煎了鸡蛋和虾饼,还做了道蒜蓉西兰花,又把冰箱事先买好的小笼包和手抓饼热了热,拆了两袋榨菜,大大小小也摆了一桌,把杨之玉一家喂得饱饱的。 这一早上没白忙活,荣善衡做得一手好饭这件事让葛金秋心服口服。要知道,早年的时候,杨之玉他爸从来不下厨房,也不做家务,家里大小事全是她自己一人扛着,而且杨明亮年轻时候脾气大,好赌好玩,俩人没少吵架,还动过手。想到这,荣善衡这女婿真是不错。 吃完饭,一家人开着车去中医院了。 荣善衡提出他来开车。杨之玉去坐了副驾,她爸妈坐后排。 暑天的太阳一出来,天气就燥热起来,虽然开着空调,风呼呼直吹,但杨之玉依旧觉得闷,可能车里好久没坐这么多人了,她按下窗户通风。 就这一会的功夫,飞进来一只蚊子。 葛金秋眼尖,最先看见了,让把窗户都打开,把蚊子轰出去。 荣善衡打开窗户,天窗都开了,蚊子却不见了。 外面太热,杨之玉让关上窗户,说蚊子可能飞出去了。可不一会,这只蚊子又出来了,胆子大的在荣善衡胳膊上叮,杨之玉又不敢拍,怕影响他开车,只好轻轻扇走。 蚊子飞到后座,杨明亮伸手拍,拍了好几下,也没拍着,但他手劲大,那蚊子被震得半晕,坠落在玻璃窗口。 葛金秋见状,说赶紧拿纸碾死它! 杨明亮正拿着手机看视频,瞟了一眼蚊子,说都半死不活了,等会开窗扔出去就行了。 葛金秋啧了声,就知道他指望不上,自己忙去翻包里的纸巾。 纸巾翻出来了,蚊子却惊人地起飞了! 葛金秋大怒,这下糟糕了!她忙去拍打,无济于事,眼珠转来转去,却再也找不见那只蚊子。 于是杨明亮被她数落了一路,一直到中医院,下了车也没完。说你真行,心善都用在这了,我真服了,这蚊子落你手里可是享福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家伙,这蚊子年前肯定烧了高香…… 杨明亮说你有完没完,当着孩子们能不能收敛点?我看小玉嘴毒就随你了! 杨之玉有理难辨,只觉口干舌燥,咳嗽几声,两眼冒金星。 荣善衡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她接过,发现盖子是拧开的,于是望向他。 他朝她点头,说:“喝吧!” 看完中医,拿了药方,葛金秋想回家去抓药,老家药比这里便宜得多,杨之玉死活不让,坚持说这里的药好,付钱买了,填了地址,让熬好后直接邮寄到老家。 这个事办完,已经中午了,一家人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 荣善衡问杨明亮喝不喝酒,杨明亮瞅了眼葛金秋,没忍住,说就喝点啤的吧,荣善衡会意,要了两听啤酒。 席间,杨明亮和荣善衡东扯西扯,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很能闯,跑了大半个中国倒腾轮胎,和人做买卖,但时运不济没赚到啥钱,还说也到过登海那边,登海有个老大的轮胎企业,占地千亩,建了好些高楼大厦,别提多气派!人家生意做到海外,赚外国人的钱,别说有多提气了! 葛金秋说你就吹吧!你那是上网看的吧! 杨明亮说那时候哪有网,我是亲眼见的!还说那董事长死得早,他儿子接手,干得不赖,但后继无人…… 杨之玉吃着菜,听着他爸说话,心里想着旅游线路,想着待会千万别堵车。荣善衡菜吃得少,一听啤酒很快下肚,又扫码要了两听。 荣善衡喝了酒不能开车,换杨之玉开。 杨之玉问他怎么了,刚才见你一直喝酒也不吃菜,有心事呀? 荣善衡红着脸颊说好久没喝啤酒了,觉得啤酒怎么这么好喝。杨之玉说那以后我陪你喝,荣善衡说好,说完又从网上订了一箱啤酒。 连续逛了两个景点,最后落脚点在离家近的一个公园。 公园有几百年历史,道路两侧种着古树,公园还有一处青绿色的大湖,碧波荡漾,日光盈盈。沿湖栽种了好些桂花林,桂花金秋才开,现在正是花芽分化的时候,抬头看去,能隐约看见乳黄色的芽叶。 杨之玉父母走累了,找了个湖边长椅坐下来休息,椅子旁有棵一抱怀的桂花树,湖面凉风袭来,桂树叶子沙沙响。有片叶子落到葛金秋头发上,杨明亮偷偷捏下来,吹口气,叶子就打着旋儿飞了。 杨之玉见此景,心里泛暖。拿出手机,拍下父母的背影。一边走一边给荣善衡看照片,说别看他俩一天吵八回,但是谁都离不开谁。 荣善衡看了照片,想起自己的妈妈。 虽然成年后他们见过不少次面,但他总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样子。留着长长的头发,前面的头发拢在一起往后一束扎紧蝴蝶结,额前有细疏的刘海,穿着的确良白底蓝花连衣裙。妈妈对他很好,他也很爱妈妈,但这种好和爱非常模糊,他觉得妈妈与其他对自己好的阿姨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觉得妈妈都没有小姨程玫更关心他,只不过因为叫妈妈,所以应该爱妈妈。 “你看起来有心事。”杨之玉弯腰,从下往上寻他的眼睛。 他躲避:“你照片照得真好,很有电影感。” 杨之玉知道他不愿谈,也不追问,自他猛灌两听啤酒后,她就发现他心情郁郁,可能是想起了他奶奶,或者被学校的事情牵绊?她猜不准,就不问了。 他们沿湖而行,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落雨。 转眼间,半块乌云占据了天空,剩下半块依旧是蓝天白云。暑夏阵雨多,倒不见怪,可他们都没有拿伞,只好找地方避雨。 公园好多古建筑,都是明清时代留下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与树木枝桠相接,构成了天然避雨区。 两人躲在一处屋檐下,等着暴雨过去。 雨水噼啪打在路面,激起水花,被洗过的石板路青中带绿,路面积水不多,因为古时修造时采用了先进巧妙的排水系统。 杨之玉趁着躲雨的空档,将公园的历史和建筑结构等连带都说与荣善衡。荣善衡听得入神,忽问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杨之玉得意洋洋,用手去接雨,接了一捧就扬出去,“因为我审过一部关于古建筑的稿子啊!后来书出版了大卖,作者还在签售会上感激我呢!” “厉害!”荣善衡投去敬佩目光。 却一下没防住,被杨之玉新捧的水扬了一身!他只好用手去挡,杨之玉又扬了一捧,他也没挡住,杨之玉像个猴子上蹿下跳乐不可支,叫他“笨蛋!来打我呀!” 荣善衡被激起战斗欲,也接水扬她,嘻嘻哈哈闹起来。 杨之玉口出狂言:“想当年,我在稻场用一捆稻草打败两个堂哥,长这么大,我可从来没被人欺负过!” 荣善衡不接水了,反正也打不过她,只好用手挡水,说:“我长这么大,没有一天不被人欺负!” 天空一道响雷,把他的话淹没。 第27章 白月光就那么好吗? 杨之玉只是想调动荣善衡的情绪,因为这一路他实在气压太低。正玩得尽兴时,她瞥见一起避雨的屋檐下还有一对小情侣,女孩不满意地朝她横了一眼,估计是嫌吵。她停下来,也把荣善衡拉到了一边。 “怎么不玩了?”荣善衡诧异。 杨之玉朝小情侣努努嘴:“吵到别人了。” 荣善衡也看过去,却见小情侣在拿着手机自拍合影,卿卿我我好不甜蜜。然后相机“卡嚓”一下,俩人嘴对嘴亲了上去! “呵,嫌我们吵,我还嫌你们酸呢!”杨之玉小声嘀咕。 “没关系,我们去别处玩!” 荣善衡说完,拉起她手腕,牵着跑进雨里。 他们在隔壁一条胡同里找到一个没人的屋檐,从这望去,能看见对面凉亭里避雨的人,杨之玉父母也在里面,她爸正举着手机拍雨景。 杨之玉说,这下我爸有素材了,肯定得编个视频,配段音乐,加上歌颂山水的文字发到朋友圈和抖音。 荣善衡说那我得随时准备点赞。 刚才跑得有点累,杨之玉拉他坐在台阶上,掸落身上的雨水。 只见他坐下来,把一条腿伸长,运动鞋就要伸进雨里。 “腿真长,又细又长。”杨之玉说。 “哪里细了,我才不细。” “看上去没有肉呢!” “我肉结实得很,不信你捏捏。” 她伸手去捏他腿背,确实结实,练过似的:“我错了,你有料!” “我只是骨架大,显得肉少。” “唉,我是骨架小,显得肉多。” 说完俩人都笑了。笑着笑着,就熄了声,杨之玉想到那次他抱自己上楼,臂力惊人;荣善衡想到丰乳肥臀。 “荣善衡。”杨之玉把下巴抵在膝盖,偏头瞅着他:“你要多笑,你笑起来好看,尤其是眼睛。不是那种微笑,你微笑挺多的,我想让你大笑,哈哈大笑,别收着!像我这样——”她咧嘴朝着雨里哈哈大笑。 荣善衡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完说了声“谢谢”。 “荣善衡。” “嗯?” “荣—善—衡—”她拉长音。 “嗯!” “你看,头上的乌云快过去了!就这点本事啊,才下了几分钟的雨呀,动静倒是搞挺大,最后还不是灰头土脸走了,黑暗的东西不持久,终究被正道的光驱散!” 她做了个美少女战士水冰月的经典动作,又惹出荣善衡一串笑声。 “我是不特幼稚?”她眼睛弯弯。 这一刹,荣善衡忽然明白,杨之玉话里有话。心里存满感激,问:“你就那么相信我啊?” “相信啊,我相信我的眼光,相信自己的判断,从小到大,虽然没少挨说,但我从来不走别人安排的路,我都是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他羡慕她。 “也谢谢你,给我提供廉租房,听我东扯西扯。” 还有,我一定会帮你的,她在心里说。 对面凉亭里,葛金秋和杨明亮瞅见房檐下避雨的俩人,有说有笑,暂时安了心。 葛金秋:“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回去非找那泼妇理论理论!” 杨明亮:“你找什么找,惹得村里人都知道了,丢人现眼的是咱们家。” 葛金秋叹气:“开始还以为杨素凤她儿子是个中意的人,谁想到这么刁钻不讲理,势利眼看不上咱家,她不也是咱村出去的吗?不也姓杨吗?不就是在外面傍了大款吗?凭啥瞧不起庄稼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要不是小玉她太爷分了半缸黍米给她爹,她家几口子早就饿死了。” 杨明亮刷手机,心不在焉接话:“那不她爹反过来写信,举报我爷私种黍米。” 葛金秋更气:“德行!一辈传一辈。” 雨过天晴后,一家人开着车去附近的商场逛。 杨之玉她爸妈不想逛商场,嫌东西贵。可杨之玉坚持要看一眼,葛金秋嘱咐说看行,但我什么都不会买! 杨之玉撇嘴,又不花你的钱,我给你买,给你买名牌穿。 葛金秋嘴硬,说我就在路边,不进店,我也不喜欢名牌,穿名牌老家的人也看不出来,图啥? 杨之玉知道父母的衣服尺码,所以根本不把妈妈的话当回事儿。她陆续买了上衣、裙子、裤子、帽子、手套、皮带,她父母不进店,她就拿荣善衡比量,荣善衡身条好,穿什么都好看,导致杨之玉看哪件都顺眼,买了一堆衣服,花了不少钱。 不过她心里舒服,尽管葛金秋在回家的路上叨咕了一路。 等到了家回了卧室,葛金秋拉着杨明亮门一关,一件一件试衣服,试完一件就出去让杨之玉品评,美得很,兴奋得很。抓起吊牌一看价格,心里顿时不悦,板着脸说太贵了,以后别买了啊!又关卧室门,把最贵的那件衣服挑出来,和杨明亮说明天路上就穿这件! 第二天一早,杨之玉开车送父母到客运汽车站,特意嘱咐千万别把她有对象的事告诉亲戚朋友,现在谈着玩,骑驴找马,不好意思对人说。 葛金秋戳她脑袋,说你别忘乎所以,我们看小荣挺好的。 送完父母,杨之玉折回去上班了。 她十点才到,也不用打卡,齐震的话黎潇是听的,毕竟她从他那里索取了太多。所以杨之玉不打卡这事,黎潇也没多纠缠。 黎潇过来找她,说年中的作者招待会时间定了,今年戚总特地嘱咐,要办得隆重点,让她联系一下手头的作者,出过书的没出过书的都邀请一下,巩固和扩大业务圈。 还特意说了句,你那个实验室爆炸的、叫荣什么的作者就别邀请了,晦气。 杨之玉忍下这口气,出去透透风,给杨环环打电话。 杨环环 6 月毕业直接工作。她妈喜欢钱,所以她找了家工资挺高的国企,新能源方面的。她想着自己一个搞科研的,在公司实验室努力研发产品就好,不用特意搞人际关系。工作一个多月后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同时进公司的其他小伙伴一个比一个卷,大家能力差不太多,只能想些偏招拼一拼谁更合主管的意了,她很快体会到干活多、不讨好、逐渐边缘化的滋味。 “小姑姑,我其实特别想做光伏发电那个项目,咱们村不少家都安了设备,能方便调研,我又是科班出身,可主管就是把它给了别人。我听说,那人送了主管一箱高档红酒,也不知真的假的。你说这还在实习期呢,以后转正了那不得卷死?我不喜欢主管,也不想送他东西,再说也没好东西送!” “听说光伏产业不都亏了吗,咱不做也好。”杨之玉半懂不懂,瞎劝。 “可我是电化学出身的,研究电池的,又不是搞销售的。” 毕竟是过来人,杨之玉本着“吃亏是福”的理念先耐心劝导一番,又本着以人为本,尊重劳动者的主动性和创造性精神鼓励了一番,最后进入正题。 她请求杨环环将自己看见听见的关于沈涛院长的一切,举报给学校调查组。 “我不干!我不干!”杨环环一个大写的拒绝:“我坚决不干,小姑姑,你可别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胆子小,我要自保!” “你在职场的遭遇说明了一点,你要不想陷入泥潭,那就勇敢拿起铁锹,把这泥潭给埋了!” “姑啊,这铁锹太沉,我实在拿不动呀!” “咱们是匿名的,没事我陪你去,要是你不去,我自己去!” “你去吧,你说了我也不认,我不趟浑水!” “杨环环,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好人就这样被陷害了?而且还是教过你的老师,我不是鼓励你做好事,我是让你站在对的一边、正义的一边!” “教过我的老师多了,我凭什么帮他?再说了,小姑姑,正义到底谁说了算呢?我听我导师说,我们院举报沈涛的信,匿名的、实名的,从学校都能排到巴黎了,有什么用呢?全被压下了!我们校长马上就要退休了,他不想在他任内,发生任何对他不利的事,他要的是平稳,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啊!” “……这和巴黎有什么关系。”杨之玉嘀咕,虽然杨环环的理由让人窒息。 “我就想到了,举个例子。” 挂了电话,杨之玉更加憋闷,不仅没透到风,还窝了一肚子火。 下午三点的时候,副社长戚美熹来部门视察。 她的美丽有目共睹,衣着光鲜,貌美如花,几乎吸走了所有男同事仅剩的精气。 “之玉,你来。”戚美熹在合影的时候让杨之玉站自己旁边。 其他同事侧目,齐震很礼貌地让出自己的位置。 “戚总,这不好吧。”杨之玉看了看那几个部门副主任的表情,有点挂不住,尤其黎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之玉,来吧!”齐震拽她过来,站她身边:“听戚总话!” 杨之玉只好从命,照了平生第一张别扭到不行的合照。 戚美熹在离开前,特意在杨之玉办公桌前绕了绕,看看她桌面的摆设,翻翻她曾出版过的畅销作品,和她聊聊工作生活,说她勤恳务实,说她美商高,说她未来可期。 这下好了,全部门的人都乱猜她们的关系。有人还说是杨之玉小男友给力,还得靠着男人。 “什么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叫上小舟,我觉得上次聊得很开心。怎么样,你们进展如何?”戚美熹在门口当着齐震的面问杨之玉。 杨之玉不好驳领导面子:“谢谢戚总,我们处得挺好。” 戚美熹拍她肩膀:“抓住机会,你是个聪明人!” 终于把大神送走,杨之玉松口气。 齐震没着急回办公室,而是让杨之玉陪他去楼下买咖啡。 路上,齐震忽然问她:“‘处得挺好’是在交往还是没在交往?” 杨之玉愣住,想了想:“算是……在试着……” “说得这么犹豫?这可不像你。” 她叹息:“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齐震笑了笑:“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对白月光有别样的感情?” 她狐疑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但一定有。” “白月光就那么好吗?” 杨之玉这下确定齐震不太对劲,他从来不和她聊这些事,她好奇望着他,他的眉毛挑着,眉尾锋利入额鬓,又粗又黑,目光不容置疑,又有种渴望。 凭着自己对齐震的了解,她听出些微醋意。 于是笑对他说:“齐总也可能是别人的白月光呢!” 他笑着摆手,柔光似水看着杨之玉:“最好别,我没那些执念,我只在乎当下。” 杨之玉被他的目光触动,从他的眼神里仿佛能窥到年轻时的张扬和不羁,想必不乏追求者。 “我们相处也好多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太实际、冷酷了些?” “齐总您是活得洒脱。” “洒脱吗?有时候觉得我挺失败的,工作、结婚、离婚,一路走来,终究是顾及自己比较多,自私了些。” “我妈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就是要为自己考虑,有什么错吗?活得舒心最重要。您这不算自私。” 咖啡买好了,齐震付了钱,给杨之玉递过一杯。 他小抿一口,望着远方高楼,说:“谈恋爱是件让人开心、自由的事,你若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畏首畏尾患得患失,那就扭曲了恋爱的本质,说明你没那么喜欢对方,不谈也罢。尤其当这种亲密关系被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已经不再自由了。” 杨之玉还是第一次见齐震如此感性和晦涩,抬头看他,觉得他意有所指。 齐震垂眸,与她对视,目光沉稳:“我觉得你们不适合,你值得更好的。” 第28章 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杨之玉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喜欢何诺舟,还是享受他追求自己的感觉,她的青春总是画不圆满,她与他重逢,仿佛补上了那个缺口。 可“破镜重圆”也没那么美好,他们缺失的那些年让彼此间熟悉又陌生。 何诺舟却乐此不疲,趁着回星城过周末总是约她,荣善衡已经炖了两次排骨了,她都没吃上。 何诺舟真的把那只金棕 kelly28 买了! 当他把爱马仕橙色礼盒递到她手里的时候,杨之玉整个懵逼,吓得后退说你怎么还真买? 何诺舟傻里傻气:“你喜欢呀,你喜欢我就买,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我……”她其实不喜欢,但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这不是一般的包啊!杨之玉血压有点高:“我不收,你退了吧,我负罪感太大了。我背出去容易被同事诟病,说我虚荣。”还会说她靠男人。 何诺舟和她讲:“虚荣没有错,虚荣是社会造成的。物质是对自己努力的奖赏,多贵都是我们的点缀。花自己赚的钱,满足自己的虚荣,有什么错吗?就像人往高处走,总盼着自己能事事体面、衣锦还乡,等父母亲朋谈起我们的时候,更有尊严。” 杨之玉死活不收,说再有尊严,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劝他退回去,他说我先帮你保存,杨之玉说真的不用,我以后也不会要的。 这下子何诺舟迷惑了,他不懂杨之玉为什么拒绝,她不是喜欢包吗? “小玉,我只想让你开心,如果钱能证明爱,我巴不得呢,但我明白你的顾虑,没关系,我慢慢来,你慢慢接受。” 杨之玉问:“你为什么要追求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相信你也有感觉。” 坐在公园长椅上,何诺舟拉伸下胳膊,挡住摇晃的树荫。 “我和我妈在美国的时候,过得并不舒心,还整日担心我爸,我爸被熟人坑了,还是一个村的。我妈说永远不要相信农村人,他们一点都不淳朴,自己的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坑蒙拐骗后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可我觉得她说的不对,起码我接触的村里人都是朴实的,从我那次转去村里小学,再到遇见你,又和你一起读中学,那段时光依旧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日子,也支撑我一次次走出生活的阴霾。我对外表现得总是自信,总是志在必得,是因为习惯了,如果我不这样,我爸妈就对我失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一点都不想这样。唯有那段老家的日子,让我觉得踏实和宁静,起码,还有人听我数星星,对吧?” 他父母,尤其是他妈妈对他期望不是一般得高,当年都是出了名的。可压力并不会顺利成为动力,往往适得其反。 “那我和你还不一样。”杨之玉说,“我对老家的感情已经很淡了,如果有条件,我会接我爸妈来星城住,才不会回去搓磨自己。而且,现在的老家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何诺舟对她微笑,眸色动人:“庆幸的是,你还在。” 木登木登 年中的作者招待会是星城出版社的特色,不是每年都有,一般两年或者三年才轮一回。 这次是戚美熹作为总负责人来办会,也是她第一次展现自己副社长的办会能力,所以她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布置了。一改往年开会做报告的传统模式,租用了 soho 最大的宴会厅,办成格调高雅的冷餐会,还找了乐队和调酒师,演奏爵士乐,调制鸡尾酒。 此时正值暑假,邀请函发出去后,有七八十号作者确定来参加。 杨之玉也为此做了准备,她手里握着四五个大作者,不能慢怠。加之这是个容易出风头的场合,不管衣着还是妆容,惊艳一点没啥坏处。 她在衣柜里选啊选啊,最终挑出了四五件比较满意的礼服裙。她在镜前比来比去,实在不知道穿哪件好。 于是下楼咨询荣善衡的意见。 此时,荣善衡正在长桌上伏案,挑灯夜读,抬头看见楼梯上站着个穿蓬蓬裙的女人,有被吓到。 杨之玉站在楼梯中央,双手搭在胸前,垂眼微笑,看着台灯下的穷书生,说:“hey ntlen,你觉得我美吗?” 荣善衡:“你是说衣服还是你?” “综合起来!” “你是美的。但你这身衣服,我只能说 isorry, your jesty.” 杨之玉双手一摊:“这么严重吗?” “太隆重了,你要穿去做什么?” 她想了想,提着裙子跑下来,说自己去年被评上了优秀博主,平台邀她去参加经验交流会。 她知道,绝对不能对他说是出版社的作者招待会。 这件裙子被否了,杨之玉又换下一件。黑色丝绸抹胸连衣裙,很好修饰了她漂亮的锁骨和顺滑的肩线。简简单单一件,脖子上还搭了条珍珠项链。 其实是好看的,但荣善衡摇头,说 all black 有点严肃了。 她又换了下一件。这一件礼服从前面看是非常保守的设计,淡金色的裙身、高领、长袖,一直长到脚踝的裙摆。 “这件还行。”荣善衡勉强笑了。 结果杨之玉一转身,后背是个大窟窿!这件裙子后背镂空,一直空缺到腰际,只有一条系成蝴蝶结的细带子晃在身后。 荣善衡两眼都直了:“不行不行,这衣服没缝好呢吧!” 杨之玉叉腰,不耐烦瞅他:“荣善衡,你怎么一点时尚细胞都没有!” 荣善衡委屈:“我觉得你穿平时的衣服就很好了。” “穿衣服要分场合,不仅穿给自己看,还要穿给别人看,我再去换一套!” 杨之玉想要穿得出彩,她要穿给参会的作者看,穿给她的领导齐震、戚美熹看,穿给何诺舟看,这些都是她在乎的人。 荣善衡就算了吧,一天到晚不出屋的人,能在穿衣打扮上整出什么名堂? 她又去试了别的衣服,但再没下来。 荣善衡继续看书,却始终不能静下心,时不时往楼上瞟一眼。 他看人一般只记相貌、声音、举止,很少在意别人穿什么,况且只要不离谱,穿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他不认同杨之玉的话,但也没反驳。 作者招待会上,杨之玉还是选了件偏保守的藏青色波点连衣裙,丝缎质地,低调高级。 社长和总局领导讲完话就走了,接着就是戚美熹主持,博得热烈掌声。再下来就是几个知名作者发了言,现场气氛高涨。 场内还摆放了图书展区,都是近十年卖得好的作品,有作者专门找到自己作品合影。杨之玉看见文学部那边有个网红作家也来了,她好几部作品都拍了影视剧。 杨之玉热情招待几个作者,聊天、合影、吃东西。 有几个关系还行的同事过来说她今天穿得真漂亮,妆容也好。 小章和老张拿了吃的溜到角落,环顾左右找传说中杨之玉的帅男友。 何诺舟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很自然走到杨之玉跟前,跟她打招呼,举止上没有很亲昵,但距离上贴得近。 有同事特来观摩,夸何诺舟有眼光,说杨之玉有福气,等等。 杨之玉心里涌动着巨大满足感,这一刻,她仿佛知道自己喜欢何诺舟什么——男朋友拿得出手,对她而言太重要了。 恰此时,她远远看见戚美熹一路小跑到会场门口,手里举着电话,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挥,像是招呼人。 宴会服务员把会场门拉得开一点,方便让外面的人进来。 只见戚美熹拽着一个男人的手腕,边走边回头看,笑着说着,将那人拖进会场。 杨之玉离得远,但这并不妨碍她认识这个男人——这不就是与自己同吃同住、相互帮扶的荣善衡同志吗? 荣善衡在热情的戚美熹面前异常冷静,也没有东张西望,却在抬头一刹那与杨之玉撞上目光。 他先是惊讶,又朝她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杨之玉忙去包里翻手机,一小时前有他一条微信:“我帮朋友忙,去你们社一趟,你在吗?” 原来他打过招呼,自己忙得都忽略了。 但这不是重点,让杨之玉无比窘迫的是,自己骗了荣善衡。 人头攒动,视线被淹没,耳边充斥酒杯碰撞声、话语嘈杂声。她抻长脖子去寻荣善衡的身影,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作者拉过去聊天拍照。 何诺舟拉过她来,挽着手臂,说咱们去学姐那里,你瞧,风向变了,学姐暗恋的男人竟然主动出现了! 原来如此,杨之玉这才理清关系,原来何诺舟说的暗恋荣善衡的学姐就是戚美熹!她还以为是随便什么学姐呢! 她磨磨叽叽不肯走,说要不别去了吧,别打扰人家! 何诺舟却兴奋挥手:“是不用去了,他们过来了!” 戚美熹先与何诺舟热络交谈,何诺舟则恭维她说终于明白学姐为什么夸了那么多年荣老师好。 荣善衡则被他俩的热情淹没,视线落在尴尬低头的杨之玉脸上。 “之玉啊,这我得批评你啦,这么重要的会怎么没叫荣老师呢?要不是我查看了最近几年的选题名单,荣老师就被无辜落下了。还是一套丛书呢,不应该哦!”戚美熹确实有怨气,怨杨之玉,更怨荣善衡。 几天前她约荣善衡吃饭,就耿耿于怀了。他明明知道她是星城出版社的副社长,有能力帮他摆平出版事宜,可他却偏偏走死胡同。还有他学校的事,他陷入的经济危机,他糟糕的处境,她是有能力帮的,可他什么也不说,也不主动联系自己,要不是程玫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她还以为荣善衡正在他那个领域风生水起呢,她本来开口想叫“荣教授”的。 “对不起,戚总,对不起,荣老师,是我工作疏忽了。”杨之玉根本不敢想自己的表情,有点抽搐,有点卑微,像一只被判官严审的小鬼。 “杨编辑,你忘啦,我们联系过,我说了我不来的。”荣善衡插话。 杨之玉定定看他:“……哦,是有这回事?”她知道他在帮她,可她撒起谎来不那么得心应手。 “那我叫你来,你怎么来啦?”戚美熹问。荣善衡的个性她理解,从小到大都是那样,说话不伤人,哪怕临时编个瞎话也要给对方留个情面,不能让人下不来台。 荣善衡目光转向戚美熹,亲切责备:“要是杨编辑也像你一样,我不来就又哭又闹的,那我早答应了。” “别乱讲啦……”戚美熹眉眼舒展,很小声说。 杨之玉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她看荣善衡的眼神也不再自然。现在的他穿着轻便的浅色西装,而不是宽大随性的睡衣。她习惯了他在家里的闲散,不习惯他站得这么板正。在她的视阈里,“荣善衡”这个名字是可以和“吃饭睡觉收拾卫生”划等号的。 此时,在出版社大厅前台,出现了一抹幽丽的身影,她脚踩平底 jiy choo,身穿 loro piana 白亚麻长裙,手拎棕皮 delvaux brillant,摘下超大 saint laurent 墨镜,拢了拢黑掺白的空气烫卷发,礼貌道:“请帮忙联系一下,三部的杨之玉编辑。” 和缓悠扬的音乐响起,乐队里的外国歌手唱起了《loving stranrs》。 也不知谁起的头,在乐队前随着歌声跳起舞。慢慢的,不断有人加入,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舞伴,轻晃着身体。 杨之玉还纳闷真有人跳呀?她以为写书的人大多偏内敛。自己大学时被迫和舍友组队跳过交谊舞,但在把对方一只尖头皮鞋踩破皮后就再也不跳了。再说了,要让她姥姥知道了,肯定会说:小玉啊,咱可不跳“光腚舞”! 其实,她本质里是个保守的人,来自传统保守的家庭。 在她强烈拒绝下,何诺舟只好找了别人,也不算别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黎潇女士。 奇怪的是,她竟也心平气和地接受,甚至有逃过一劫的快感。 再看过去,又晃到荣善衡的身影,他右手搭在戚美熹的腰间,左手托着她的右手,随着她步伐缓缓而动,他的样子很绅士,正低头认真听戚美熹眉飞色舞说着什么。 他从前也是这样吗?一个倾听者。他好像总是喜欢听,而很少说。他与戚美熹认识那么多年,就算没产生爱情,也养成了独属于他们的默契吧?再说了,谁能说得准有没有爱情呢?说不定种子早就种下了,只差一场甘霖,就可生芽开花结果。 唉,原来戚美熹喜欢凤凰男。按常人思维,以她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配她都是高攀,她却唯独钟情于寡淡田园风的荣善衡。 杨之玉忽想起何诺舟的话,说“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不禁感叹:原来罗马人也喜欢农家乐啊! 荣善衡也是,这样的女人都敢晾着,到底哪根筋不对? 杨之玉使劲掐自己大腿,今天这是怎么了?老去琢磨荣善衡干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骗了他,于他有愧? 一曲已毕。交换舞伴。 荣善衡借口说自己有点头晕,想四处转转,顺便看看戚美熹的劳动成果——近期出版的畅销书。 戚美熹喊来何诺舟,两人很自然找到了舒服的姿势。第二首乐曲偏欢快,舞池里人们的动作幅度也大起来。 荣善衡默默走近正在整理书架的杨之玉。 悄悄偏头,看她专注的侧影。她五官饱满,身材匀称,这件连衣裙衬得她很有元气,像吸饱了水的植物,有着比常人旺盛的生命力。 她还是穿了他喜欢的衣服款式,他心底漾起甜蜜涟漪。 而此时,几乎没人注意到,从会场门口款款走来的一身名牌、中气十足、黑发掺白丝的优雅女士。 她被服务员一路引荐,一直走到杨之玉跟前。 杨之玉正在翻书,闻声抬头。 女士双手将包拎在前面,表情冷淡:“你是杨之玉吧,我是杨素凤。” 杨之玉听着名字耳熟,想起她妈妈提过,恍然大悟:“哦……您是——” “我是何诺舟的妈妈。” 此刻此景,杨之玉怎么也想不到何诺舟的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她更加想不到的是,杨素凤接下来的举动。 第29章 鸡窝飞出金凤凰 杨之玉知道杨素凤是因为小时候老听何诺舟他大姨说起。 他大姨说她们家五姐妹。她在家里排行老大,杨素凤排行老五,她比杨素凤大十岁。她们的父亲是个老“右派”,被“打倒”后下放农村,白天下地干活赚工分,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要扫大街、扫厕所,见人礼貌客气笑嘻嘻,到了晚上就写检查,隔三差五写,写得烦了就摔笔摔桌子,打老婆孩子。 她们的母亲没什么本事,一辈子唯唯诺诺,白天依旧在公社生产队赚工分,晚上还要忍受老公打骂。被打的时候也不敢出声,喊出来、叫出来被人听去就糟了,组织上就会来人继续批斗父亲,开大会批,让他挂上写着“捧资本主义臭脚”的木板子在乡亲面前忏悔,之后继续写检查、扫厕所,父亲崩溃,打骂妻女的时候绑上她们的嘴。 他大姨说家里姊妹多,吃得也多,开始两年还能凑合,去公社食堂吃饭,后来公社食堂的饭越来越不好吃,从吃米饭吃馒头、有肉有菜到最后喝米汤吃野菜,越来越不济。杨素凤就出生在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吃的了,附近村镇的野菜也被挖尽了,身子骨本就孱弱的母亲也因产后虚弱营养不良死了。 后来村里有好心人帮忙才撑了过去。杨素凤也因此活了下来。等到杨素凤五六岁记事的时候,家里情况没那么糟了,姐姐们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菜,还有土豆和地瓜,加上公社分的粮食也能勉强度日。 父亲虽然脾气差老打人,却是上过学的,还有国学底子在。心情好的时候就教她们姐妹文化知识,什么都教,可五姐妹里只有杨素凤真的学进去了,在初中以前她每门成绩都是第一。 杨素凤不仅脑子好使,模样出落得也好,村里人都叫她“小俊丫头”。由于是“右派”的孩子,杨素凤不能上高中,后来恢复高考也不能考大学。杨素凤觉得自己一身的本事却没能得到时代眷顾,她恨她父亲,写信要和父亲断绝关系,可无济于事。 后来父亲平反了,和一大批“右派”一起被平的反,他一高兴,在家做了一桌子菜,又开了瓶不知道哪年的老酒,边吃边喝边唱歌,鼻涕眼泪混着酒菜进了肚儿,当天晚上就背过气去了。 父亲走后,姐妹几个嫁的嫁、走的走,那时候人口自由流动受限,胆儿肥的杨素凤就在她大姐家翻了她姐夫的钱包,偷偷踏上南下的客车。 走的时候,杨素凤再次看了眼自己生活二十年的村子,一边流着泪一边发誓再也不回来。 外面的生活虽然艰辛,但也给她这个有脑子、相貌好的女人提供了一些机会,她辗转几个城市,最后跟一个做外贸服装的男人结了婚、发了家,也就是何诺舟的父亲,巧的是,他也是东塘县人。 有人说杨素凤长得好,二奶扶正,还有人说她脑子活会做生意,给男人赚了钱。但这都是传言。大家知道的就是她发了家以后又回东塘来,在东塘开了公司,回村给她父母修了坟,给她大姐留了不少钱。她大姐以为她良心发现,后来才知是算命的说,她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她们家买卖会黄。 何诺舟打记事起就住在东塘县城,他父母的事业蒸蒸日上,他爸还被选上了东塘政协委员。何诺舟小时候性子活,脑袋灵光却不好好用在读书上,三天两头跟着比他大的无业游民往游戏厅跑,杨素凤忙生意没时间管他,先给他找了个大学生当家教,后来人家和大学生玩成兄弟,合起伙骗她。她忍不了,让何诺舟回村“锻炼”。无果后,又接回来,自己辞职,专门管教儿子。 杨素凤不是单纯希望儿子将来继承家业,她甚至没太瞧得上这些。 她眼里更高的追求,是让儿子超越她的阶层,她要让他念最好的大学,考最高的学历,将来出人头地,目标怎么着也得厅局级。 后来何诺舟他爸被卷进房地产官司后,她带儿子出国自保,在国外也不闲着,绞尽脑汁让儿子混圈层,希望通过姻亲逆天改命。 但事与愿违,她那寄予无限希望的儿子还是想法回来了,美其名曰为家乡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但她猜测,儿子是旧情未了、死灰复燃。高中那会,她看儿子那么紧,还是没防住他早恋的苗头,而这个女孩更是入不了她的眼。若不是事出紧急出国了,她绝对会去杨明亮家大闹一场,好好羞辱他们夫妻一番,生了个什么小贱胚? 没想到,她的想法果然应验,若不是自己在爱马仕的 sales 提醒,她都不知道儿子竟然为这个女的花了十几万! 杨之玉说不上来是兴奋、紧张还是怵得慌,下意识去寻何诺舟——他正和戚美熹在舞群里转圈。 怎么着也得好好介绍自己,且恭维对方一番,她想。 可就在杨之玉提到我和您是一个村的,常听小舟大姨说起您时,杨素凤突然调高声调,拿手指着杨之玉的眼睛,指甲尖得要戳破她的瞳孔,声嘶力竭道:“你不要脸,勾引我儿子,你知道你霍霍他多少年吗?你拿他爬高,还不满足,还养个小白脸!你简直恬不知耻!” 杨之玉没反应过来,觉得她说的不是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她觉得精神已经被抽离身体,眼睛里全是杨素凤的手指,以及她手腕上白得晃眼的羊脂玉手镯。 何诺舟听到声音,松了戚美熹,飞一般从舞池那边过来。 杨素凤恍到儿子身影,眼里火星子直往外窜,更加肆无忌惮,反手一个巴掌就挥过来! 朝着杨之玉的脸。 “啪!” ——无比响亮的一声! 结结实实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脸上? 杨素凤瞪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孔,白皙干净的皮肤腾一下就起了红印子! “你谁啊?”她大喝一声。 荣善衡偏着头,默然无语,被打的半边脸火辣辣疼,两只胳膊还保持着向后的姿势,将惊慌失措的杨之玉护在身后。 何诺舟一下子将杨素凤扑进怀里,表情扭曲着说妈、妈,你冷静,冷静啊!咱们走,咱们走!对不起,荣老师!对不起……小玉,对不起…… 音乐还在继续,好多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大动静,纷纷转脸看热闹。 杨素凤还在挣扎,何诺舟眼已飙泪,抱着她小声说妈我在这呢,我哪也不去,谁也不找,咱先回家,回家再说! 杨素凤歇斯底里说她配不上你,你糊涂啊!葛金秋那个缺心眼儿的还说鸡窝飞出金凤凰,我看鸡窝不假,凤凰就拉倒吧,到头来还是鸡…… 她的话音渐行渐远,她被何诺舟抱着拖出去,一只亮闪闪的鞋子甩到餐盘上,被会务人员拎起,追了出去…… 杨之玉愣在那,如果说前面的话和那一巴掌来得太快反应不及,那后面“凤凰和鸡”这一句她算是听懂了。 戚美熹赶过来,扶住荣善衡双臂,担心瞧着他的脸,抬手要去摸,问善衡疼不疼啊? 荣善衡敏锐一躲,避开了她的手,说不碍事,不疼。又四处看看骚动的人群。 戚美熹也意识到风险,必须马上控场,远处齐震走过来,朝她点头,她心里稍安,处理突发事件,齐震最有经验,也最能稳住局面。 此时此刻,杨之玉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呆呆被荣善衡牵走,呆呆看着戚美熹往杨素凤的方向追去,呆呆瞅见齐震已经穿过人群,走向对面讲台…… 眼泪突然奔溃决堤,委屈、羞辱、愤慨、憎恨,说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杨之玉浑身发抖。她哆嗦着嘴唇,骂也骂不出来,双腿发软,时间和空间形成巨大漩涡,将她吞噬、湮灭。 就在她走着走着快要跌下去之际,荣善衡稳稳撑住了她。 杨之玉骤然抬头,他们已经走出会场,是个无人角落。 可一见是荣善衡的脸,她再也绷不住了,大哭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看着他心疼的眼睛,嚎啕:她不能骂我妈!她不能骂我妈啊…… 荣善衡拍着她,紧抿着唇,心里难过极了。 会场开始议论,一时间摸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那位网红作家刚好拍了照,正想着发朋友圈,文案是“现实总比小说精彩”,却被齐震手急眼快夺过去删了。作家和齐震有私交,气愤说齐震你有病吧!小心不和你们续签了。齐震坦荡一笑,说别说气话。 齐震两步走上台,拿过话筒,郑重道:“各位作者,各位同仁,刚才是一场小误会,希望不要影响大家参会心情,具体事宜我们会妥善解决,请大家勿要发布任何不实信息,再次谢谢大家!下面时间我和大家聊聊下半年的选题计划,希望和各位优秀的作者继续合作,多出好书!”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乐队奏乐。 会场活动继续。黎潇抱怀看着门口方向,嘴角噙笑,翻出手机想把刚才好不容易要到的何诺舟的微信删了,按住“删除联系人”的时候,突然改了想法,把微信退了,手机收了,大大方方找了个眼熟的作者,接着跳。 此时,杨之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杨素凤给妈妈道歉! 她看见楼道尽头,杨素凤坐在地上,紧闭双眼,身子靠在戚美熹的怀里,戚美熹也坐在地上,安抚着她后背,何诺舟则单膝跪在一侧,低头看着昏迷的杨素凤,眼泪止不住地流,拿着保温杯的手也一直抖。 只听戚美熹责备说:“药都吃了,一会就好了,你哭什么。” 何诺舟这才把泪一抹,放下保温杯,双手在脸上来回搓,把脸搓得通红,抬眼看见站在对面的杨之玉,嘴角颤了颤,要站起身来。 杨素凤突然紧紧扯住他,说儿子别走!他复又蹲下,视线没离开过杨之玉,这么近的距离,他终究是过不去了。他狠狠扇自己嘴巴,连续扇了三下,又哭了。 杨之玉远远看着他,自己也在哭,哭得没有声音,却能感觉整个胸口都在抽搐。 戚美熹说杨素凤患的是躁郁症,好多年了。后来工作人员来了,三两人抬了担架,说救护车一会就到……杨之玉在一片混沌中被人拉出去,下了电梯,到了地库,上了车。 她坐在副驾,一言不发抱着包,眼睛直愣愣盯着空调排风口,回想刚才的情景。回想也都是碎的片段,锋利的指甲、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恨得发红的眼、白色亚麻裙子,还有扇自己巴掌的何诺舟。 荣善衡已经系好安全带,又弯身给她系好,说我们走吧。 杨之玉木然看他,这才意识到他被打了,眼神关切问,你的脸没事儿吧? 他垂了眼睫,没回,开始发动车子。 “让我看看。”杨之玉扶住他胳膊,倾身去瞧他左脸。 他这才微转过头,给她瞧,目光投进她的眼睛里。 杨之玉看着那肿得鲜明的脸颊,掌印模糊不清,半张脸都泛红了,肯定疼死了。 她情不自禁抬手去摸,问:“很疼吧?” 荣善衡感受着她柔软指腹的触碰,眼里快溢出泪水,说:“疼。” 第30章 心里有鬼 杨之玉收回手,深深叹气,吸吸鼻子说对不起,要不是你,挨打的就是我了,我不知道你在身后,我还以为你一直在跳舞,要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让你白挨这一下!你也知道我脾气,急起来也会出手的…… 她说着说着,抽噎起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要是人都能未卜先知,那诸葛亮也不会出名。 荣善衡说别担心我,我回家敷上冰袋就好了。 杨之玉擦干泪,说对不起,我不能走,我得回会场,工作还没完。 齐震这时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安慰她不要害怕也不用担心,会场这边他已经妥善处理了,安全起见,也为避开舆论,她先回家休息。 这下彻底回不去了,不过想想也是,发生这样的事,自己若还在场,让那些看客们怎么想呢? 挂了电话,杨之玉对荣善衡点头,说我们回家吧! 就在这一刻,荣善衡把她轻轻搂过来。 她需要一个肩膀,在委屈和愤怒后,让自己有路可退。 他的肩窝温暖,她镇定许多。 其实,她气的是自己,不气杨素凤。何况杨素凤是一个病人,是她的长辈,是何诺舟的亲妈。可杨素凤说她妈妈缺心眼儿,这是她绝对忍不了的。 到家已是下午两点,冷餐会上光顾着拍照没吃什么东西,杨之玉身子发虚。荣善衡煮了面,两人凑合吃一顿。 面条白中泛黄,筋道香滑,是荣善衡老家那边的特色面。之前杨之玉说她爱吃,他就让人从老家寄了一箱冻冰箱里,本来他想下午自己吃的,提前拿出化冻,因为估摸着上午那个会没什么能吃。 杨之玉抄起筷子夹面条,面条沉在碗底,上面都是切碎的各种菜和肉沫。荣善衡知道自己喜欢吃辣,特意给她挖了勺辣酱搁菜上。 此情此景,杨之玉再次憋不住,抽几张纸巾捂住脸呜咽。 荣善衡放下筷子,安慰她说都过去了,再怎么说是何妈妈不对,你是受害方,那样的场面你既没有失去理智,又没有动手打人,心里素质得有多强大、品行得有多端正才会有这么好的表现,所以咱不丢人。 杨之玉拿纸擤鼻涕扔垃圾桶,肿着眼说,可是我觉得我好怂啊,我好对不起你啊荣善衡! 荣善衡说这不是怂,是因为你心眼好,你没被她的情绪牵着走,没有像她一样说话伤人,这是一个好人该有的素养。至于我被打,那是事赶事,再说我皮糙肉厚的,打一下怎么了? 他给她看脸,已消下去大半。 杨之玉破涕为笑,说你还皮糙肉厚,你是细皮嫩肉!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尤其今天知道了你和戚总的关系,你们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万死不辞! 听到戚美熹,荣善衡眼睫垂了下,隐藏的情绪一闪而过。 杨之玉想问他和戚美熹是多少年的好友了,好到什么程度,一年见几次,感情深不深,但都忍住了,不合时宜。 不知道为什么,当明白荣善衡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他的好并不属于她自己的时候,她心里空落落。 他只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为你做了很多事,可以陪你聊、陪你吃、给你解心宽,但你不能动他,因为他早就被人占下了。 就是这种感觉。 杨之玉接起电话,是何诺舟打来的。 他还在医院,替他妈妈向她道歉。杨素凤生病的事情他从没对她说过,老家人也不知道,而且她前几年在美国疗养,病情有所缓解,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发作。他让杨之玉别往心里去,他妈妈肯定是臆想了,才说出那样的话,说小玉,无论她怎样反对,无论别人怎么议论,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杨之玉刚擦干的泪又要涌出,赌气道:“那要是你妈说的都是事实呢?我就是喜欢你有钱又体面,做我男友拿得出手,想拿你爬高,还背着你养小白脸呢?” 荣善衡刚把面条吞嘴里,差点噎住。 “小玉,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热情、乐观,虽然有点小虚荣,但却真诚对待生活和身边人。是你太好了,是我攀附你,是我要吃软饭!” “何诺舟,我也有错,我其实并不清楚对你的感情,一开始有钓着你的嫌疑,对不起。今天你妈来闹一场,也算是对我的惩罚吧!但是,一码归一码,你妈妈必须亲自向荣老师和我妈道个歉!不然这事没完!” 何诺舟答应着,在电话那头干着急,说安顿好那边就来见她。 杨之玉只说了句你先忙吧,就挂了电话。 她坐回去继续吃饭,荣善衡又给她添了一碗汤。 杨之玉静下心来思忖,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呢? “肯定是我妈说的,我猜是我妈把咱俩假谈对象的事告诉何诺舟大姨,他大姨又告诉他妈妈,他妈妈打听好我的消息后,过来砸场子。而且这么看来,何诺舟妈妈一开始就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荣善衡听完后,忽然笑,说你逻辑挺清晰的嘛,照你这灵活的脑子,这么件小事也会很快解决的,所以别担心,先吃饱了再说! 杨之玉扁扁嘴,埋头喝汤。 荣善衡瞧着她喝汤的样子,心里打鼓,自言自语道:“这个何诺舟也挺有勇气的,佩服。” “佩服什么?”杨之玉不明白。 “始终不忘年少时的情谊,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决然选择站在你这边。” 杨之玉不认同:“这就有勇气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选择你所喜欢的,喜欢你所选择的,人总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像我一样,我反而觉得杨素凤闹这一场,把我闹醒了,我把生活和感情想得太虚幻,以为自己选对了,以为自己追求物质享受,选择了何诺舟就选择了财富,顺便收割他的真心,真是异想天开!既要又要,最后只会鸡飞蛋打。我既没看清楚自己,又不能承受选择后的压力,我才是愚蠢!” 荣善衡越发感到她的好,在本质上这不是软弱,而是一种经历挫折后的醒悟,本来他还想着,到底用什么方法疏解她好呢,现在看来不用了。 戚美熹打来电话。荣善衡接起,对方问他在哪,把杨之玉送回去了没,有没有回家休息,有没有敷冰袋或者擦点药? 他一一作答。 戚美熹又说他冷餐会没怎么吃东西,回家是否做点饭吃?他说都吃完了,不用担心。戚美熹这才安心,又说了些美好的结束语才挂了电话。 杨之玉不敢看他。可心里又好奇他们的关系。 今天真是万事纠缠,人与人之间有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裹挟其中,不得喘息。 荣善衡察觉她眼里流露的情绪,没说什么。 “你送我回来,戚总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我送你,但不知道我把你带回家。” “那……以后麻烦你再解释清楚吧!” “解释什么?”荣善衡看着她,目光坦荡:“解释我们住一起吗?” “嗯,别有误会。” 她一身正气的样子有点好笑,他生出逗她的念头。 “那你先和我解释解释,‘养小白脸’是什么情况?” 杨之玉尴尬:“哎,那都是气话。” 他摇头:“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是事实。” 真是气人,杨之玉挑眉问:“怎么着,你还真想做实啊?” 他表情很认真,眉头紧皱:“嗯……让我想想。” 杨之玉被逗笑,心里阴霾被扫去一半。 电话那头的戚美熹和何诺舟还在医院里。 何诺舟把杨素凤手机里的照片拿给戚美熹看,是一男一女两个背影,貌似在厨房做饭,女的偏了头露出侧脸,他认出是杨之玉,可这男的完全背对镜头,不敢确定,问戚美熹,单凭这个背影,你确定他就是荣老师吗? 戚美熹自嘲笑笑,这个背影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无数次想从后面抱住他时,眼前就浮现这个背影。 “也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小玉不会骗人。”何诺舟笃定。 但是荣善衡会骗。 戚美熹比谁都清楚。 荣善衡想做的事从来也没人能管得了他,只要他下决心去做了,他就会全身心用在这个事上。怎么去谋划,怎么去布局,是从长计议还是快刀斩乱麻,如何充分利用手里的资源,调动能调动的力量,他心里有数。实验室的事既然他没找她,就是用不着她,不是怕麻烦;出版社的事他没找她,就是不想用她,不是怕添乱。 那杨之玉的事呢?他没说实话,就是心里有鬼。 第31章 放生即可,交给因果 杨素凤从医院出来又进了疗养院,何诺舟安顿好她后,借口农科院工作事宜来找了杨之玉。再次见面,杨之玉并没有歇斯底里讨要什么,他们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何诺舟也答应等杨素凤好一点了就约着见一面,当面道歉。 她终于清楚何诺舟的难处,只是没想到他家庭生存状态竟如此恶劣,他要和她相好,这是他作出的挑战母亲权威的最严重的一件事。 他以为不计后果拼一把,让她看看自己的执着,也许杨素凤最终会体谅他的。终究是自己小瞧了母亲。真爱这种东西,在杨素凤眼里是不存在的,他的儿子绝不能栽在这两个字上。 杨之玉心里乱,但她清楚告诉何诺舟,别再继续追求了。何诺舟没说什么,他眼里有泪,让杨之玉好好休息,再联系。没过几天,他发微信给她,说回东塘基地了。 杨之玉照常上下班,努力做到和平时一样待人接物。 当然,她也细心观察同事们脸上的表情,与她说话时的语气,以及茶水间、厕所的细碎议论。 她发现,除了自己在意,大部分同事还是各干各的,大家都很忙,忙到茶余饭后都没工夫管你的个人私事。 小章和老张倒是过来特地关心一下,还是那些话,替她抱不平也让她放宽心。 黎潇却是个例。 她和杨之玉说,自己和齐总谈过了,想给她放几天假,毕竟造成了一定影响,她也需要调整状态。 杨之玉说我不用调整,公事私事两码事。黎潇则走起温情路线,说之玉啊,你别硬撑着,有什么不快和我说,齐总怎么着也是男的,不方便说话,咱俩这么多年同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黎潇最后还是在杨之玉公事公办的态度里偃旗息鼓了。但她又觉得这个事就这么算了,那多没意思。 她抓了几个好姐妹以部门聚餐的名义一起吃饭,期间就说起“扇巴掌”事件后续。“好姐妹”给杨之玉出主意,热情建言献策,让她勇战渣男和渣男之母,让她公开维权,拿到自己的精神损失费,再者就把“小白脸”拉出来气气那母子,让他们感受下被“绿”的滋味,总之要把事情闹大,反正都是为她好。 杨之玉起初还老老实实吃饭陪聊,但最后实在忍不下去,“掀桌子”走人,“好姐妹”苦劝说你千万别急!杨之玉明知道是个圈套,可她情绪一上来也顾不得了,直接戳穿,说黎潇你别黄鼠狼给鸡拜年了!要点脸吧! 再说,都出的什么烂主意! 黎潇找齐震哭诉,说她骂我干嘛呀,有本事去骂她小男友的妈! 齐震批评她,说这是之玉的私事,我们作为局外人没有权利管。 黎潇说可这事确实带来不好的社会影响了!齐震觉得有趣,问什么社会影响,我都已经告诫大家不要传播不实信息,再说会场当时乱糟糟的,除非调监控,基本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有人发到网上搬弄是非、顶风作案? 黎潇理亏,再说就是自己故意找茬,和齐震道了歉,悻悻而去。 这天,杨之玉回到家,为排解郁闷,不停做卫生。拿吸尘器楼上楼下吸地,又拿滚子粘床粘沙发,洗衣服,擦桌子,没完没了。 某一刻,她仿佛懂了荣善衡当时的强迫症。 荣善衡看在眼里,也没吱声,只默默在厨房把饭做好。 吃饭的时候,杨之玉无意提起自己骂黎潇的事,觉得心里委屈,真是墙倒众人推。 荣善衡劝她:“不要和不喜欢的人做消耗。放生即可,交给因果。” 杨之玉没吱声,缓缓叹口气。 荣善衡大概猜到她心里的不舒服,于是安慰:“其实,我学校的事也是这样,爆炸不是偶然,是有人想整我。” 他第一次和她说起这个事,杨之玉心里一揪。 荣善衡微笑:“你别紧张,试着放松下来。职场上什么人都有,人多的地方利益纠葛就多,在没有触犯法律的情况下,道德只是一种点缀,很多人会有意忽略它。所以才有那么多跳梁小丑,让无辜的人被愚弄。人性本来就是变化莫测的,谈不上好坏,都是追求着自己利益最大化。躲这些人远点。” 杨之玉放下筷子,抬头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之玉,你做你自己就好,其他的人和事,不用去管,时间自会审判。” 杨之玉不认同:“也就是说,我被人耍了,就心甘情愿承受,还得要理解耍我的人的感受?” “有些人,若是没有触碰你的底线,不用理他。因为你越理他,他就越扰你,人家反而觉得那样很得意。而那些真的触碰你底线的人,你就更要小心,认清楚他们背后的依仗,不要被他们套进去,学会自保。” 杨之玉微勾唇角:“所以你觉得,黎潇是第一种,而你学校的事,是第二种。然后总结起来,就是咱俩都不用搭理,让他们终有一天自作自受?” “目前是这样吧。”荣善衡扒拉口饭,他已经感受到杨之玉情绪的变化,也知道多说无益。 杨之玉有种无力感,再也没有拿起筷子的力气。 “荣善衡,你知道吗?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荣善衡也搁筷听着:“哪一点?” “你情绪太稳定了。” 荣善衡笑:“这难道不是夸我?” 杨之玉叹息:“情绪稳定是个好事,可你对谁都这样,平和、谦逊,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也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哪怕他发发脾气,至少证明他是有血有肉的,偏向她这边的。 “我还对谁这样?”他问。 “算了,不说了。” “你说说看,我还对谁这样?”他执着起来。 杨之玉嘟囔:“对……对很多人。” “你是不是想说戚美熹?”他单刀直入。 “啊?”杨之玉猛抬头,忙拿纸巾擦嘴,“当然……也包括她。” 其实也没什么,可为何提到这个名字,她就莫名紧张,心里酸酸的。 荣善衡坐在那,看她局促着。 杨之玉站起来,转身想走,忽拨了拨头发,鼓起勇气道:“是。我就是想问问,今天这事,如果当事人不是我,是戚美熹,你会怎么办?你也劝她放下吗,还是去帮她打抱不平?” 荣善衡终于了然,捏捏眉心,压住情绪:“我从来不对我朋友指手画脚。” “所以你对我指手画脚是什么意思,我不算你朋友吗?那我算什么?” 杨之玉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脱口问出这个问题,那点心思欲盖弥彰。 她说完气喘,心里也就舒服一秒,紧接着就想吃后悔药。 她看见荣善衡默然起身,走过来。 杨之玉后退一步。 心跳骤然加快。 “当然算朋友。”荣善衡在她面前站定。 杨之玉心里自嘲,大胆问他:“那也是……比戚总交情浅的朋友吧?” 所以才像个导师一样劝诫自己,也许她与他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对等的,他对她的照顾、对她生出的保护欲,也许……不是爱情。 荣善衡目光沉下来,双手叉腰问她:“你怎么看出来,比她交情浅的?” 杨之玉快被他目光灼到,转转眼珠,干脆一了百了:“呃……你和她跳舞,你们聊得很亲密,而且她也喜欢你,你看起来并不……排斥她,你们是一种势均力敌的关系,暧昧也恰到好处,这样的交情,当然比咱俩深。” 她声音微抖,说完,要侧身过去上楼,却被荣善衡扳住双肩。 彼此距离太近。 他俯身,目光灼热,呼出的气也热:“那我和你跳舞,愿意吗?” “我不会!” “我教你呢?” “我不学!” “那你想做什么,才让你觉得我们俩的交情,比我与她的交情深?” 杨之玉脸烧起来,躲避着他的目光,下意识抬手推他胸口:“你真有意思,这有什么可比性?浅就是浅!怎么能突然就深了呢?” 荣善衡攫住她嘴唇。 轻轻浅浅一个吻。 很快离开,问她:“这样算深了吗?” 杨之玉钉在原地,差点忘记自己是谁。 四目相对,荣善衡的眼睛蕴满了爱意,汹涌深沉的爱意。 这一刹,她终于明白那些丝丝缕缕的烦扰和牵挂是什么了,心里顿时拨云见月,按住他胸口的手往上而去,搂住他脖子,说:“不够深。” 荣善衡又进一步,揽腰,覆在她唇上辗转,彼此都生涩,摸索着探入。 “够吗?”他含糊一句。 杨之玉喘息着摇头,也含糊回他:“不够不够不够……” 紧接着,身子被他紧紧裹住,后脑勺也被他的大手用力按着。 唇舌相依,在纠缠中彼此抚慰。 他迫切地,想让她体会他的深。 氧气告急,两人喘着分开,身子都是抖的。 杨之玉紧抓他衣领。 她的唇被吻得嘟嘟的,红红的,嫩嫩的。 荣善衡有点心疼,但欲望已经燃起,胯间弓已拉满。 他想证明,自己可以更深…… 他再次吻上去,在嘴角和下巴打圈,不可自控地吸吮她细滑的脖颈…… 杨之玉猛然推开了他。 她小腹被顶起,也刺痛自己的敏感神经! 在感情上,自己已经冲动一次了,换来的是一记耳光,而且打在荣善衡的脸上,她如此迎合他的吻,可能是想补偿他吧?但这对他不公平。 “等等,我捋一捋……”杨之玉紧张到出汗,攥紧拳头,“善衡,我有点乱,状态不好,所以不能和你……我不能这样对你,对不起。” 她抬头,红着脸道歉。 他窥见她眼里的惊慌,欲火泄了一半。 她可以那样轻易接受何诺舟,却对他慎重起来,他们的交情,才是比她与何诺舟交情浅呢! 荣善衡退缩了,那深藏在他基因里的恐惧骤然而来。他心里泛起苦水,若她还没完全接受自己,那自己没有办法不去想往后的日子,没有办法不去思考婚姻大事,以及婚后夫妻间的各种纷争。 他终究是个传统的男人,来自传统的家庭。 第32章 当年的村花 暑热持续不断,热得人没有精神。荣善衡最近做的冷食比较多,沙拉、凉皮、冷面,甚至挫了冰粉。 他需要给自己降降温。 但好像,杨之玉并不这么想。 她已经两天没下楼了。白天上班,晚上加班,回家都九十点了,直接上床睡觉。 哪有时间理他,更别说他做的吃的。 也许,她心正烦呢,还是不要打扰她。荣善衡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他完全是个理性思维动物,心烦,就要静一静,静下来,事情就理清了。 他搬回学校教师公寓住。临走给杨之玉留了言,她只回复了一句“好的”。 那天接吻时,杨之玉将忘情的他从身上摘下来,不是没看见他眼里的失落,而是在失落后紧随而至的逃避情绪,他并未欲求不满,而是完全关闭了欲求,他那时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吧? 他们都冲动了,冲动虽然能一时爽,但会有后悔的一天。 她有时候气自己太正经,读书多了反而浪不起来了,有多少次畅想自己成为一个性解放者,敞开怀抱奔向自由,不计后果大胆恋爱做爱然后抛弃,再换下一个…… 每每想到这,她就会在手机上刷到“某女子交多名男友后失踪”“女子遭前男友骚扰,当街连捅数刀”…… 这个社会远不能满足她的野心。 齐震看出她心不在焉,叫到办公室聊天。杨之玉顺便和他请了几天假,她想回老家跟进项目。 “去吧,城里闷得慌,去农村透透风吧。”齐震是这么回复她的。遇上一个体贴的领导确实是打工人的福音,虽然有时候她嫌齐震爹味重,但不得不说,他确实在很多事上罩着自己。 杨之玉这次是真的想回老家,一是想去老房子看看,二是自己另有打算,三是林书涵说项目有新进展请她过来审议,四是她想姥姥了,五是何诺舟暂时回不了星城想在老家和她见一面,六是黎潇老在办公室有意无意刺激她烦死人,七是齐震准了她假不用可惜了…… 十是……她想躲开荣善衡。 是的,杨之玉给自己找了十个回老家的理由,只有最后一个,让她胸闷。 她上午出发得晚,中午在高速服务区简单泡了个面,配着烤肠吃,然后下了高速直奔村里。 午后的烈日暴晒,她把车停在了老房子北门口。 杨之玉的村叫杨柳庄,村里的大姓是杨、柳,传说是当年移民来的,来了就圈地,种下好些杨树柳树,因此得名。 她家所在的这条小街前后住着八户,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小孩,孩子们年岁差得不大,大的带小的,吵吵闹闹却也能玩到一起。 尤其到了年节时,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大扫除,炸炸糕,杀年猪,孩子们就串门拜年要糖吃,一起放烟花爆竹,今天睡这家、明天睡那家。 当然,伏天也不冷清。那会子没有空调,各家南北大门全都敞开通风,只留过堂屋两纱门防蚊子苍蝇。这时候进出谁家都是自由的,有时候孩子们藏猫猫到处乱窜,躲进不知道谁家的粮囤,撞见偷吃的老鼠吓得大叫一嗓子,把那家午休的叔伯吵醒,被骂骂咧咧轰出来,事后那叔伯还得拔了自家院子的小葱去那小兔崽子家告状,告一种带着歉意的状,说主要怕孩子从粮囤掉下来摔着,家长也会大方训斥小兔崽子,且留人吃饭。 等到星夜上旋,大人就在街心点一堆火熏蚊子,吃着西瓜坐着马扎围火消夏。大人们谈天说地,稍带着说村里八卦,比如村东头四个光棍的老大好不容易娶了个侉子媳妇,结果这媳妇卷了哥四个的钱跑了;谁家老爷们和谁家小闺女眉来眼去多少年了,他老婆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家男的不行,他媳妇招汉子打麻将,故意敞开腿给人看…… 这些事都变成了故事,随着时间飞走了,故事里的人也不知去向,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但活着的人也很难再讲原来的故事了。 眼下,村里大改造,道路房屋整齐划一,都是水泥路面,都安了自来水和天然气,居住环境大有改善。 不过,年轻人还是愿意去住楼房。杨之玉家这一排四户就剩一户还住人,是把路边的四婶家,她们夫妇在村南的焦化厂上班,路近方便,虽在县里买了房,也没去住。其他几户都随着长大的孩子搬进县城小区养老了。 杨之玉踮起脚,伸手去掏门框小洞子里的钥匙,把钥匙放小洞子里是她们家的秘密,当然,她从小就知道,邻居们都将钥匙放小洞子。 掏出来去开小铁门,钥匙洞因年长日久有些锈了,她用了些力气才拧开。 “五一”那时候回来,家里的烟火气很重,因为爸妈带着姥姥来“避风头”,现在开了门未免有点冷清,但那种熟悉的味道依旧在。 她走到自己的小屋,靠南窗是一方土炕,用花格子床单罩着。炕的旁侧就是暖气片,通着过堂屋的炉子,外面生火的时候,屋里暖气就热了,炕也热了,被窝也热了。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无数次想过,自己那小而暖的被窝,会钻进来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炕旁边是一个老旧实木写字台,台面上只摆着一盏旧台灯。她上学那时候,写字台上摆的可不止台灯,有各个阶段的“三好学生”证书,有拍得扭捏的艺术照,有分类码放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杨之玉拉凳子坐下来,打开抽屉翻阅自己的历史。 抽屉里有好多带着时代印记的玩意。有几本薄相册,还有几本同学录,里面有相好同学的电话、地址和大头贴,以及他们对杨之玉的赞美之词。杨之玉心烦的时候就翻翻,有这么多人夸她,她心里美滋滋的,那些烦心事就淡化了。 还有她曾经的日记,从小学到高中。小学的没什么可看的,都是写自己做了哪些好事,比如和同学去养老院扫院子,挑野菜喂邻居家的兔子,等等。这些都是作业,是写给老师看的。 初高中的就不一样了,是写给自己的,所以上了锁。但是那锁早就坏了,确切地说,杨之玉从未锁过它们,她爸妈从不看她日记,也不担心她早恋。她妈妈太了解她了,说她心气高,很少有男的能入眼,她没撵人家就不错了,他爸则是小学文化,看着字多就懒得看。 所以,青少年时期的杨之玉是自由的野孩子。 不过,她还真暗恋过几个男生。她都写在日记里了。 初中的那个男生长得白净高瘦,留着林志颖式偏分,眼睛不大,但很黑,睫毛卷翘,嘴唇薄薄,很像韩国神话组合里的一个成员,杨之玉想不起来名字。 这个男生是单亲家庭,和他爸住一起,他爸是个木匠,下了学得帮他爸做活,做不好就挨打。杨之玉看见过他独自在墙根背阴处抹泪,她心软,给他买了根雪糕吃。他本是个老实乖巧的孩子,但因为家庭缘故被有些同学瞧不起,放学后还有二流子尾随占他便宜。杨之玉虎胆熊威,每每放学就跟他后面骑,她在学校有些名气,大家都知道她学习好,有老师“罩”着,天然驱煞气。等他快到家了,杨之玉就转弯走了,走前他会回头看她一眼,默默点下头。但没过多久,他就不来上学了,听人说去南方打工了。 以前不知道,现在回忆起来,自己貌似并不钟情于何诺舟那种元气自信的男生,反而那种“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男孩子,更加讨她喜欢。 她拉开最后一个抽屉,那里面塞满了磁带和 vcd。她中学的时候喜欢周杰伦、孙燕姿,但没钱,所以只能买盗版磁带和光碟。甚至有的不是周杰伦唱的,比如“爸爸耕田去”,也被误认为是杰伦的歌。那个时候喜欢这两位显得逼格高,审美不俗,不仅因为好听,还因为父母一辈人听不懂,这样就和旧时代区别开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虽然两位歌坛天王天后还在继续搞创作,但周杰伦的歌已失去了当年用来标榜个性另类的意蕴,孙燕姿也被看作“小众歌手”与年轻人相识。 时代在变,唯独记忆留存。杨之玉合上抽屉,关上自己的青春,继续面对加速奔跑的现实。但不同的是,她用记忆回了血,青春里鲜活奔涌的血液提醒她,人生因坚持做自己而精彩,依附或攀附任何人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不要怕试错,那些做过的错事傻事都会成为过去,看开了,路就宽了。 有人推门进来。大夏天的,树上知了一直叫叫叫,杨之玉都没意识到有人来。 来的是把边住的四婶,说看见门口有车,见是星牌,猜是杨之玉回来了。四婶是来要酸酱吃的,说今年葛金秋做的酱出奇好吃,她们一家喜欢酸口,趁着开门赶紧进来装一瓶。 酱缸在当院墙根下,杨之玉揭开盖子,让四婶自己舀。她舀好了一瓶,又拿食指沾了沾瓶口流出的酱汁,放嘴里咂巴,说真酸真好吃啊!还说你青姐回来了,你去我家坐会吧! 阿青是杨之玉的发小,比她大两岁,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九年义务教育期间,她是学校的“扛把子”,被迫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她成了附近几个村的“扛把子”。 她其实不怎么打架,也不骂人,相反,她是个逗逼,但她身边总能围绕一群对她忠心耿耿的少男少女。杨之玉从小就跟着她玩,她吃饭,杨之玉就在旁边看着,和她聊天;她干活,杨之玉就在一边等着,和她聊天;她看电视,杨之玉就在她家炕上躺着,和她一起贬斥剧里的人物。四婶常说,你们俩,一个全校第一名,一个盲流,怎么能玩到一起去? 但杨之玉就是喜欢她。不仅因为她漂亮得豪横,附近几个村找不出比她好看的女子,还因她仗义、幽默、无所畏惧。 阿青家在三间正房前做了个阳光房,可以种花养宠物,可以做茶室,可以给小孩子当玩习区。杨之玉进来的时候,阿青正在喂她刚下了四只猫仔的母猫,她“哎呀”一声,说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啊,等会咱俩吃烤肉去! 杨之玉说我就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阿青给她看她养的各种花,她收养的几只流浪狗,杨之玉惊讶发现,小旺儿也在这吃住,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见她来了,打个照面就摇尾巴走了。 阿青结婚多年,没生孩子,老公在外地工作。她自己和人合开了一家美容院,天天拿着细针管给人“除皱儿”。杨之玉问她你不害怕啊,毕竟是往脸上打,给人扎坏了咋办?她满不在乎说,反正扎不死!然后拍拍她紧绷的肩膀大笑,说我有证的! 杨之玉感慨,阿青好像从未对未来有过什么规划,但总能活得舒舒服服。 阿青的美容院没赚到啥钱,美容项目都以友情价“照顾”朋友了。她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招呼朋友打麻将,玩大点也没事,说局里哪个首长的老婆一直被她“照顾”。打完麻将就呼朋唤友去搓澡,澡堂大姨认得她,她皮肤滑嫩好搓,人也招笑,每次都给她用最好的料,收最低的钱。晚上就去广场遛弯,阿青不跳广场舞,也不扭秧歌,她会去广场边的吉他行,逗逗里面的摇滚小青年,顺带逗逗琴行老板,让他为她弹唱几曲 beyond,她要老不去,老板就会发微信给她,在微信里唱。 杨之玉说你上学那会,有男的追你,你把人家打一顿,你这人总是不把男的放眼里。阿青笑笑,说那不叫追,那叫调戏,那男生非得让我叫他“东塘一哥”,我就是要灭灭他的锐气。 但阿青却不是要尖出风头的,她亲戚朋友家有困难,她就拿钱“资助”,朋友遇到麻烦了,她会调动四处资源“平事”,不收好处不宣扬,宁可自己搭钱。最近村里鼓励创业,找她拉关系,她东跑西跑,还真的把杨柳庄的油炸糕打出了名号,建成了十来家炸糕名店。现在,城里人想吃油炸糕,都认准了杨柳庄的,村妇农闲时就炸炸糕,炸好包装好直接快递卖出去。 如今,阿青脸上的胶原蛋白已被玻尿酸取代,身材也因常年辟谷显得弱不禁风,当年的村花风采已不在,但精神长久留存。在她们这里,“村花”不是花,不是弱柳扶风的美女,而是豪情仗义的“女侠”。 阿青问她,你有对象了没?杨之玉说没有,转而又说,有个不太确定的。 阿青呵呵一笑,说你试试不就确定了么?杨之玉摇头说不敢试。阿青说这有啥不敢试的,男的就得多试,然后挑个合适的。 杨之玉听了直乐。 阿青给她出主意,说你先去试试别人,再来试这个不确定的,或者我先帮你试。杨之玉忙摇头,说那绝对不行! 阿青哈哈笑,点她太阳穴,傻丫头,你动心了! 杨之玉在阿青家吃了晚饭,七点多才开车往县城走。 她没有走原路,而是走了一条她小时候常走的乡间小路。她只是想趁着夜色还未完全笼罩,去看看曾经的村子。 发动车子前,她点开手机,上面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她回老家没有告诉荣善衡。 而荣善衡已经在学校住了五天了,今天是周末,难道他还不回家吗?他回家后有没有发现自己不在呢?若发现自己不在,难道就不能发个微信问一声吗? 可荣善衡连个屁都没放。 好讨厌。 但更讨厌的是,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就是自己确实对荣善衡,动心了。 第33章 她从未离家这么近 夜色初上,天空犹如一块靛蓝的幕布。 杨之玉缓慢开车,车窗摇下来,让夏日熏风恣意吹拂。她记得这条路以前都是石子,坑坑洼洼,好多小学同学都住这边,下雨的时候道路积水,住这边的孩子经常上学迟到。她那时候也会跟着同学走这条路,去人家家里跳皮筋,一般凑到八九个人,找个院子大的同学家一起玩。 现在这条路打上了厚厚的水泥,路边还种了四季常绿的灌木丛,每隔一段灌木就有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飞着一层一层的小蚊虫。 杨之玉看见房子也不一样了。盖了好多新房子,老房子也被翻新过,镶了白瓷砖,房顶上果然有不少光伏发电板,斜斜向南。还有的房子加盖了二层,成尖顶,可作仓库用。有养了小孩和小狗的人家传出声音来,杨之玉听见大人呵斥小孩,狗子汪汪直叫。还有碗盘碰撞声,流水哗啦声,新闻联播音乐声,消夏人的说话声,知了蛐蛐混叫声…… 农村就是这样,就算你在路上看不见人,也不会太寂寞。 杨之玉转了两圈也没走出去,她迷路了。 远远看见一家小卖部门框上亮着盏瓦数高的白炽灯,门口有两小儿打羽毛球,正“辟嗙”玩得起劲。 “小朋友,问一下,咱这通着北大街的小路怎么走?”杨之玉停车下来,问路,顺带买瓶水。 小女孩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均摇头说不知道,杨之玉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不说北大街,于是改口说往县城怎么走? 俩人一会指北一会指东,杨之玉索性说了句“谢谢”,去买水。 刚要开小卖部的纱门,里面出来个比她矮点胖点的女人,杨之玉瞅着这张脸孔面熟,结果人家先认出她来。 “呀!你是杨之玉!” 杨之玉愣愣点头,尴尬笑着,她认不出对方来。 “妈呀,真的是你?你一点没变!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玲儿啊!杨玲,你小学同学,咱俩三年级时同桌,后来你长个了,就往后调了,你忘啦?” “是玲儿呀!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小卖部是杨玲家的,她专科毕业后就在老家开小卖部。 杨之玉说你小时候就说过,最大的梦想就是开间小卖部,想吃啥吃啥,不用花钱买。 两小儿是杨玲的龙凤胎,上小学二年级。她结婚早,生孩子也早,但家庭和美,老公开长途货车,忙的时候收入不薄,她就在家看着小卖部。她家很大,小卖部只是她家的一间厢房,正房有六间,公婆三间,她夫妇三间。还有一个大院子,养了两只猫、一只狗和一窝鸡。院里种了好些菜,西红柿黄瓜辣椒茄子,走廊处架了葡萄,结了酒红酒红的果。杨玲拿剪刀给她剪了两大串,说没打药,直接吃都行。 杨之玉说你小时候就喜欢给我东西,记得你家里有片桃林,夏天结了好些个大久保,你就摘一布袋,带到学校给我,桃子大又沉,我书包拉链都撑开了,掉到地上被高年级的大坏蛋捡走了,我当时可生气了,都不敢对我妈说。 杨玲又去菜地摘黄瓜,笑着回她,说后来你还给我拿了你爸烤的玉米,我现在都记得那个味道,焦香焦香的,就是吃完嘴巴牙齿都黑啦!我有时候也会在院子里给我孩子烤玉米…… 杨之玉吃着酸不溜的葡萄,看着在菜地忙活的杨玲,不禁感慨:玲啊,你过上了多少人向往的生活…… 杨玲却摇头:“我这是没能耐,哪像你们,在大城市见多识广,孩子教育也不发愁。” 杨之玉笑了笑,以往她会在心里觉得,这话没假,人活着就是往上走的,谁愿意呆在土里土气的农村,干农活,拉扯孩子?小地方目光短浅,封闭落后,谁要留在这?留在这没出息啊,因为改变世界的是知识、是精英。 可是现在,她笑着笑着,想哭。 她仰头看漫天的星星,有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好像明白了,自己那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劲,那胸中满载的豁达与敞亮,那吃了无数次亏还依旧赤诚的真性情——是谁给的。 不是高级的办公楼,不是明码标价的奢侈品,不是利益优先的世故人情,不是熙熙攘攘的烟火市井。 而是可以承载任何苦辣酸甜,稀释任何艰辛苦难的——大农村。 她从未离家这么近。 杨之玉带着玲儿给她摘的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还有葡萄,继续赶路。玲儿本来还想给她包些土鸡蛋,她实在拿不了,就没要,说留给孩子吃吧,这纯天然的东西太珍贵了。 找到了大路,车子很快就跑起来。 等进了城,杨之玉就知道怎么走了。等红灯的时候,她又去看手机,依旧没荣善衡的消息。 但腾讯新闻有条推送,很惹眼,是说知行大学化学工程学院某院长性骚扰年轻女教师,致其抑郁,教师家属怒发微信至学生群求助! 她迫不及待点开,那院长的名字她认得,沈涛。 这一刻,她忽想起荣善衡的话:放生即可,交给因果。 后面车鸣笛催促,杨之玉轻踩油门,驶过这个路口,前面就是家了。 杨之玉请的假是十天,想着把年假也算上,但是齐震说你回去就是了,其他别管。齐震于她而言,更像长兄,刚工作那几年,他对她要求严格,耳提面命,还给她介绍高校文史哲领域的作者,后来发现她书是出了不少,但人也得罪光了,反过来还怪有的作者“特事儿”,只留下“对缘分”的作者。齐震也是痛快人,实在掰不过来就不硬掰,常给自己解心宽,一路看着她从个愣头青长成机灵鬼,也算自己的努力没白费。 葛金秋抱怨杨之玉没把荣善衡带回家来看看,说你爸新淘的小河鱼鲜得很,用她自己做的酸豆瓣酱煎熟,就着小米粥可好吃了。 杨之玉说我替他吃就行啦,她夹起一条煎熟的小河鱼放嘴里嚼,这种鱼只有三四厘米长短,长不大,稍稍刮鳞挤出内脏就干净了。 她一口一个,酸香咸涩的酱汁在舌尖回旋,毛绒绒的鱼刺划过口腔内壁。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荣善衡吻她的时候,舌尖的触感也是如此,并不滑,带着痒痒的刺痛,要把她从里到外刷一遍似的。 她的脸又红了,下意识去摸。心里想着荣善衡是否喜欢这一口,他是个讲究人,能吃得惯乡土小菜吗? 姥姥在一旁喝稀粥,她虽带假牙,但使不上劲,嚼不太动,一天三顿喝稀粥。 杨之玉把买的海苔碎和进粥里,舀一勺给姥姥,姥姥尝了尝,扁嘴说这是洋鬼子吃法。杨之玉被逗笑,拿纸巾给姥姥擦嘴。姥姥小时候家里是富农,养着长工,她吃穿都不愁的,后又参加革命,随姥爷走南闯北,见识也广。在杨之玉眼里,很少有什么能入得了姥姥的眼,姥姥又是传统保守的,常贬斥人,尤其看不上崇洋媚外。 杨之玉忽然问起杨素凤的事。 葛金秋还没说话,杨明亮就急了,问她是不是真去说了?葛金秋说是,本意是让杨老大转告她妹妹,也就是何诺舟的妈,说小玉有对象,才看不上你家妈宝男!杨明亮哎呀叹气,说她妹有精神病,你去刺激她干啥?葛金秋委屈流眼泪,说谁叫那天她先刺激我的! 上坟那天,葛金秋看上了杨素凤家的小子。当时杨素凤没来,葛金秋想着让杨素凤她大姐去问问能不能和闺女发展对象。很长时间都没信。 上个月某天,天气热起来,家里没空调,葛金秋一家打算搬回城里小区避暑,临走前,她带着老母亲在村路遛弯,看见杨老大家门口停着两辆贵气逼人的车,屋里欢笑声一片,有个女声一直喊姐呀姐的。 葛金秋喜出望外,在门口问大姐家来且了呀!她急于见理想中的“亲家”,于是拉着老母亲进去坐坐。 嬛 这一坐不要紧,要紧的是瞅见了传说中杨素凤的“真容”。长得那叫一个沉鱼落雁,可葛金秋没察觉,那双细长媚眼里藏了多少鄙夷和轻蔑。 杨素凤知道来者是葛金秋后,想趁机羞辱一番,目的是让她认清自己癞蛤蟆的身份。 三言两语间,葛金秋听出了端倪,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堵得慌。但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性子坚韧,虽有委屈,依旧说话给人留情面。她觉得情面在人际关系上很重要,所以不能说太呛的话。委屈和愤懑一到嘴边就化成黏黏的蜜,让她张不开嘴。 可老母亲不是吃素的,晃晃悠悠的老身子骨抡起拐杖来,那叫一个丝滑! 于是,在众人的你推我搡中,在杨素凤大声哭骂中,姥姥那实木削成的龙头拐杖被扔了出去,在空中翻个跟头,划成优美的弧线…… 后来,杨素凤后脑勺缝了三针。 杨之玉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是杨素凤挨打在先。 后面的几天,杨之玉过得轻松许多,她的脑子静下来,心沉下来,好好陪着父母姥姥,又回农村看了几家亲戚,但因礼品准备得不足,加之亲戚太多,分多分少怕有矛盾,索性就悄么声回去了,等着下回过年再去看。 林书涵那边,她也去过了。大夏天蚊虫多,团队好几个人自行休假了。而她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何诺舟去别的基地考察,所以也没见面。 “他特忙,去星城那几天,撂下好多活,最后还得我帮他干。”林书涵直报怨。 杨之玉听得出来,她有火气,她喜欢何诺舟,以为何诺舟和自己恋爱了,心里挺不是滋味。 “杨老师,我们这个项目可能无限期延后了,何博老这么两地跑,太耽误时间了。” 杨之玉笑回:“书涵,何博士两地跑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我。” 林书涵嗤一声。 “我与何博士没谈恋爱。”杨之玉始终保持友好态度,她并不讨厌林书涵。 “你和我说这些啥意思?”她不以为然,觉得虽然没谈,但杨之玉喜欢钓着何诺舟,就挺茶的。 “没啥意思,就是和你说明白,我以后也不会和他谈。”杨之玉吹着基地旷野的熏风,有种通透的舒畅:“我有喜欢的人,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在一起,但我心里有他了,就再住不进别人。” 眼看回星城的日子没几天,姥姥又开始“作妖”。执意要将金戒指摘下来给杨之玉戴上。葛金秋瞪眼,说妈你怎么回事儿,不带这样的,你摘下来几次我就给你戴回去几次! 杨之玉纳闷儿:“我姥姥给我戒指怎么了?这传家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葛金秋生气,把金戒指重新给姥姥戴上。 姥姥也气得嘎巴嘴。 戴上后,葛金秋才心平气和道:“若是你姥姥要给,也得当着你妗子们的面给,若是你妗子们不吱声,那你就不能要。” “不是,妈,我姥姥给我东西,和我妗子有啥关系?” “你就听我的,没毛病,没勾当!” 葛金秋不能当着姥姥的面说。现在姥姥的病加重了,不知道哪天就卧床不起,那时候要去大儿子家住,得让大儿子给她“送终”。而姥姥的“遗产”,大到房子农具,小到身上穿的戴的,都要“平分”。至于怎么分,葛金秋说不了算,她是姑娘,是“外人”,要听哥哥们安排。虽说这金戒指不值几个钱,但所有亲戚都知道,这是姥姥仅剩不多的财物,要是“不翼而飞”,那就麻烦了。 杨之玉其实懂这个道理,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道理,这是属于老家的“勾当”。她想凭一己之力与“封建礼教”做对抗,那在长辈眼里,就是小孩闹着玩儿呢。 第34章 稻香 再见何诺舟已经是在老家的最后一天了。 杨之玉开车载他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他俩都知道的地方。 废弃的铁轨已经不再通火车,曾经热闹的火车站也再没人光顾了。 杨之玉说,虽然杨柳庄的火车只拉焦炭不拉人,但她小时候依旧能坐着火车,和村里大人去附近的海边洗海澡。那种火车就有两三节可以坐人的车厢,剩下全是裸露的平板。 她们就坐在平板上,吹着夏天烫脸的风,随着哐啷哐啷的铁轨声,慢悠悠去海边。那时候不知道还有防晒霜这种东西,常常被晒成铁锈色,皮肤爆几层皮,才慢慢养回来。 杨之玉玩笑道:“看网上笑话印度人坐火车的图片,我倒觉得亲切,小时候就这么过来的。” 何诺舟听着,视野随着逐渐金黄的稻田开阔起来。 稻秆依旧绿,但稻穗饱满,株株垂下头来。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收割水稻了。 他们把车停在马路边,沿着田埂走。 杨之玉在前,何诺舟在后,前面就是曾经避雨的大桥洞。 “还记得吧,那年也是我带你来的,这是咱俩走得最远的地方。”她说。 何诺舟点头,他当然记得,少女时代的杨之玉是他的梦。 他们走到桥洞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高到腰际的杂草。 他们沿着破碎的石头凳爬到铁轨上。 霎时间,成片的稻田铺展开来,黄色和绿色交织成毯,黄色占了多一片,偶有风来,稻子哗啦啦响,杨之玉想起小学写作文时的情景,不禁失笑。 何诺舟忧郁看着她,从一开始就猜到她带他来这的目的。 她想和他告个别。 “小玉,别这样。我妈的事,你多见谅,你放心,我会好好做她思想工作,保证她会接受你,但我需要时间。” 杨之玉坐下来,双腿搭在轨道边沿,揪了几株狗尾草,开始在手里编来编去。 “何诺舟,我其实不怪你妈。小时候我是喜欢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你哪哪都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所以你毫无征兆地走了,我才特别生气。现在你回来找我了,我一开始也生气,但更多还是感动吧,尤其你说你心里有我。我想,我心里也还有你吧,梦想着破镜重圆。但我被你妈妈的巴掌扇醒了,我现在喜欢你,不是小时候那种真心实意的喜欢,是带着滤镜的,我更喜欢你的体面,而不是真的爱你这个人。” 何诺舟也坐下来,不明白她的道理:“爱情不就是这样吗,各取所需,你没错啊,小玉!我若是又穷又丑,也不好意思来找你,更别说要追求你呀!你别瞎想了,况且你现在发展这么好,你才是哪哪都好,我是想利用你,提升我自己才对。” 杨之玉对他笑,眼里湿润,抬手去揉他头发。 何诺舟拉下她手,握在掌心。 杨之玉抽出手,又拉过他的手,两只手十指相扣,问他:“你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心跳加快?或者,心里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 何诺舟笑她,说你网文看多了。 杨之玉说那就是咱俩没电! 何诺舟无奈叹气,笑着摇头:“你摸手能有什么电?你摸别的地方,说不定就有电了。” 杨之玉大笑,拍他肩膀:“只可惜,我没有摸的欲望!” 笑着笑着又惆怅:“我现在,心里更多还是心疼你,心疼你做不了自己的主。” 何诺舟沉默。 “这么多年,你早就不是我一想起来就很伤的初恋了。” “那是什么?” 杨之玉想了想:“一个很好的朋友,亲戚。你始终在我前头走,乐观,自信,我遇到难事就会想,哎呀,何诺舟会怎么办,应该会做得很好吧?不行,我得向他学习,超过他,我要做得更好!在你的激励下,我发现我能克服很多困难,我能想象在自己努力向上的人生中,一直有个人在前面给我打气。你看看,就是这种关系。” 她手里的狗尾草已经编成了小兔子,两只耳朵软软的,直晃。 她拿它搔何诺舟的脸,说送给你! 何诺舟接过,叹息:“谢谢白雪公主。” 杨之玉摇头:“我不是白雪公主,也不是灰姑娘,更不是田螺姑娘。” 何诺舟笑了,皱眉问:“那你是个啥?” 杨之玉歪着头琢磨,忽指着远处的稻田:“我是一株稻子!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儿,头昂老高,脑袋空空,成熟了,自然就知道低头了!” 风吹来,香香的,咸咸的。 何诺舟仰头,看见一片乌云往这里走。 天,又要下雨了。 回星城车多,杨之玉打算一早走,这样能快一个小时到家。 葛金秋说你睡不饱的话,开车容易困,还是下午走吧! 杨之玉说没事儿,我打算改掉熬夜和睡懒觉的恶习。 葛金秋撇撇嘴,你这话都说了三十年了,除了上学上班必须早起,其他啥时候起早过? 她说归说,还是在头天晚上将杨之玉的后备箱装得满满的。 有老房子新摘的黄瓜、新割的韭菜,还有她新炸的油炸糕,以及一塑料瓶酸酱,等等。早上又去早市买了几张咯吱和干豆腐,还烙了一沓子千层饼,买了只本地名牌烧鸡,撕巴好了,放保鲜盒里。 杨之玉犯愁:“妈,你带这么多土特产干嘛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这么多东西吃不完就坏了,放冰箱也搁不了几天呀!” “这是只给你的吗?还有我给小荣的!” “人家小荣嘴刁,吃得少,你这是把他当猪喂!” “行了行了,吃不了就扔,我也不心疼,反正有的是,也不值钱。” 这是父母的一份心意,哪能不值钱呢?杨之玉搂住妈妈脖子,给妈妈捋捋头发,黑发压着白发,鬓角已经全白。 “你说你也不染染头发。”杨之玉莫名哽咽,压着声音说。 “你走了我就染,你上次给我买的那个什么蔻的染发膏真好使呢!” “那我再给你从网上买两盒,备着。” “你等双十一再买!打折!” “好!” 杨之玉看着妈妈脸上有光泽,不禁问:“我送你的护肤品好用吧,你脸上都没褶了!” 杨明亮听了,呵呵道:“买吧,买了就囤着,前年的都没用呢,真占地儿!” 葛金秋瞪他。 杨明亮:“你瞪我你也是没用。” 杨之玉忙说:“你得用啊妈,过期了就不能用了,都很贵的!” 杨明亮:“人家从直播间买了块 9 的奢华鱼子酱护肤套盒!” 葛金秋不好意思笑了:“都是厂家直销,不赚差价,不买白不买。” 杨之玉发动车子,和父母、姥姥说再见。 葛金秋趴上车窗低声嘱咐:“你是不是回老房子的时候没给菩萨上香?” 杨之玉犹豫:“我也没上过香呀!不都是你上吗?” 葛金秋左右瞅瞅:“今年算着你事多,我心里老不踏实,你从老家过,给菩萨上柱香吧!” “不去!” 一路上,杨之玉都在想,今年事多吗?往年事也不少啊,只是今年的事全缠到一起,让她心烦。再说了,和菩萨说什么呢,让自己事少点?也不好,该来的总会来,还不如早点让烦心事过去呢! 她猛踩油门,头也不回。 开到高速口的时候,一个急刹,掉头,回老家。 三根香点燃,青烟袅袅而上,独属于香的味道弥散开来。 杨之玉对着家里供的菩萨发呆。 小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兴起,家家户户都供菩萨,做买卖的家里还供关公,有的老出事的家里供着各式各样的神仙。 老家人不把它们“藏”起来,不是偷着供,而是光明正大供,村里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杨之玉想自己总得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呢? 很奇怪,她没想到自己,而想到了荣善衡。 已经过去十天了,他们还没有联系彼此。 这些日子,杨之玉每天都会看微博热搜,开始那两天是沈涛丑事前因后果,他被网络扒个精光,婚内出轨,听说伴侣不仅有女的,还有男的。网友嘲笑学术圈乱。按理说,沈涛确实存在师风师德问题,但还不至于将其开除,顶多就是落个重处分。可网络舆论不容小觑,网友眼尖嘴毒,盯得紧,他难逃一“死”。 杨之玉每天都会关注事件进展,后来热度突然降下来。可就在前天,知行大学发出公告,说年前的实验室爆炸案出了最终结果。公告文件说得模糊,但关键问题说到了——起火原因不是学生操作不当,与实验室负责的教师无关,教师不负主要责任,学校将承担主要责任及善后事宜。 这条搜索有热度但不高。很多人已经淡忘了元旦晚上的那个实验室爆炸案。爆炸能引起轰动,但怎么解决,过了这么久,已经无所谓了。不过,总算有了了结,荣善衡也能名正言顺地继续工作,他的那些处分、罚款应该都被撤回了吧? “就求个……得偿所愿吧!学校怎么赔偿他我不管,但我希望他眼下想做的事,都能成。让他得偿所愿吧,菩萨!” 杨之玉紧紧捏住香脚,将香擎到额头,对着菩萨拜了三拜。 她心里想,荣善衡心性软,为别人考虑多,为自己考虑少。愿他能真正为自己打算一次,大事小事都行,比如在学院强势一些,再比如狠狠戳穿他继母的丑恶嘴脸,甩脸子给他爸看看……想完又苦笑,感觉这是她杨之玉能干出来的事儿。 行吧,就这么着吧,祈祷完了。 杨之玉长出气,把三支香稳稳插到香碗上,可就在这一瞬,她突然绷不住了。 嘴一咧,泪一掉:“……我可怎么办呀,菩萨,你说他没车没房的……工资也就那么回事儿……呜呜呜……我不想找个条件一般的呀!可是,可是我……我好喜欢他呀,菩萨……” 第35章 鲜肉月饼 高速一路顺畅,进小区上楼才不到十点。 杨之玉忐忑开门,假装冷静搬行李,并适当发出能让楼下听见的响动。 倒腾了半小时,下面也没动静。 她按耐不住,去楼梯口探探情况。 荣善衡的拖鞋安静整齐躺在门口。 他没在家。 杨之玉舒口气,又稍稍失望,悻悻回房,继续收拾。 过了十分钟,她听见楼下密码锁被按开,着急忙慌出屋子,到楼梯口去迎。 进门的不是荣善衡,是戚美熹。 戚美熹很自然换上荣善衡的拖鞋,踢踏往里走,把包放长桌上,去冰箱取柠檬水喝。 “戚总?” 声音来得突兀,戚美熹一缩脖子,往后一扭,往上一看。 惊问:“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之玉诧异,但快速斟酌,她这么问,肯定是知道自己与荣善衡合租了,应该是荣善衡告诉她的,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来,驾轻就熟的,也许在自己回老家这期间就没少来。 “我刚回来没多久,我听见开门,还以为是荣……荣……” 她“荣”了半天,被戚美熹一个怜悯的表情打回去了。 “善衡出差了。”她说,唇角弯着:“几天前的事,今天回来,我回家等他。” 杨之玉快速品了品她这话的意思,轻飘飘的语气,但意图十足。 杨之玉脸上挂笑,斗胆又问:“所以戚总您……住过来了?” 戚美熹已经喝完一杯柠檬水,坐椅子上玩手机,听见这一句,不禁笑了笑,笑得很开,有点撒娇的成分:“谁要和他住?我就是过来看看,渴了,喝口水。” 杨之玉揉揉头发:“不好意思,我之前没在荣老师家看见过您,有点惊讶。” 戚美熹环视一周,笑说:“你才住多久,这房子我五年前就来过了。” 杨之玉缓缓下楼,只觉自己不能居高临下对领导说话。 “五年哦……荣老师租这么久啦!” “租?”戚美熹凝眉:“他这么跟你说哒?” 她点头:“他是二房东,我直接付他房租。” 戚美熹略有所思,“原来如此。” 见杨之玉已下楼,索性给她倒了杯水,示意她坐下聊聊,打趣问:“他收你多少钱呀?” 杨之玉没敢实话实说,本能觉得应该往多里说:“半月工资吧!” 戚美熹一个嫌弃的表情:“真黑!” 杨之玉坐她对面,小口喝水,顺便回答她问的关于何诺舟的后续事宜。杨之玉说得隐晦,但大致意思说明白了,戚美熹是个聪明人,听得懂,再说,发生那种事,一般男女也很难再继续交往下去,也理解。 只是,戚美熹并未显得愉悦。 “之玉,我听善衡说,你要住到年底?” “合同上是。” “哦,还有合同啊。那你住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吧。” 一段沉默。 杨之玉咕咚喝水,想喝完上楼。 “善衡这个人呐……表面和心里两回事儿。”戚美熹摆弄自己保养很好的指甲。 “怎么讲?” “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把他脾气摸得透透的。面上对谁都好,心里可小气了,多细小的事儿都得算计。他一大男人,收一女孩子房租,不仗义。”她朝杨之玉扁扁嘴。 原来是这样,杨之玉觉得没什么:“这才对嘛,这么好的房子,你让我平白无故住,我也过意不去啊!” 戚美熹摇头:“你知道吗,这说明,他跟你拎得清。” 明白,意思是人家荣善衡对你没那方面的想法。 戚美熹忽然语重心长:“之玉,你住得时间短,还没摸透他脾气。善衡很注重个人隐私,不是那种愿意和人分享空间的人。” 是吗?那是谁有事没事老叫她下去吃饭? 杨之玉没这么说,找了个解释:“我和他其实接触不多,就偶尔下楼见着了打个招呼。总之很简单,我当时看上的房子被人占了,正好荣老师急需钱,所以就这么住过来的。”她解释完又奇怪,自己干嘛要解释,没必要解释吧? “哦,这样啊……”戚美熹松快些:“前段时间确实挺难的。不过现在好了,新闻你都看了吧,他实验室的事都解决了,以后就恢复正常。” “是,是。” “他呀,就是怕我麻烦,其实要早和我说,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解决。” 杨之玉惊讶,看来荣善衡的事是找关系了,还是托戚美熹的关系,自己还以为是沈涛丑闻引起的系列反应。不过反过来想想,沈涛丑闻才几天,实验室的事就解决了,这个速度确实太快了。自己只能崇拜看着戚美熹,心里突增悲凉。 戚美熹拢了拢头发,微笑说:“之玉啊,你别和他提这个事,他要面子,咱俩说说就行了。平时少理他,万一不小心触他霉头,他说话没轻没重的,你也闹心。” 杨之玉谄笑:“知道了戚总。不过,荣老师还好吧,没见他发过火呢!” 戚美熹不自然笑两声:“他对外人怎么都好,对我,呵呵吧!都是我迁就他,小孩儿似的。” 杨之玉翘翘嘴角,有点尴尬。片刻,她说:“其实,我也觉得不妥,毕竟这房子楼上楼下通着不方便,我正打算搬家呢。” “是哦……”戚美熹眼睛圆圆:“你真打算搬家呀!”想了想说:“我在咱单位附近有个小房子,是去年我爸为了我工作方便买的二手房。但我从没住过。住不习惯。你要不嫌弃,就先去住,不用给我房租啊。你想啊,你年底房子才下来,还得装修,还得通风,怎么着也得半年后住吧?你在他这儿住,还交这么多钱,怪浪费的。咱省下来买包儿不香吗,姐妹?” 戚美熹朝她眨巴眨巴眼。 杨之玉捂嘴笑,说戚总,你太可爱了,我考虑考虑。 “ok!”戚美熹比了个手势,一脸自信,低头瞧了眼腕表:“呀,都快十二点了!” 确实,吃饭的点到了。杨之玉想着俩人聊这么嗨,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于是开口说:“您还没吃午饭吧,要不我请您吃附近……” 戚美熹电话铃响,很快接起。 “喂,善衡。”尾音上扬,音色清甜:“你到啦,好,好,我这就下去,嗯,没找到你说的 callan,就是没找到,那就先不喝呗……你想喝啊,以后陪你喝,今天要休息好!嗯,嗯,好,我这就下楼,别急。” 戚美熹对着电话说了什么,杨之玉没好好听,她的注意力都在荣善衡的声音上了。 时隔十多天,她又听见了那让人舒服酥麻的声线,只是,除了舒服酥麻,更多还是酸涩。 房间里没什么可收拾的,杨之玉独自在床边坐了会,又去阳台看看风景,听着中央空调呼呼吹风,坐在楼上客厅啃着妈妈起早烙的千层饼,思绪很乱,心里很空。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小时。 楼下密码锁再次被人按开。 她耐住性子,没有着急忙慌过去看。 可神思全部都在楼下,她发誓她能听见进门人的微微呼吸声。 是荣善衡。 算了,过去打个招呼吧,总要见的。 她走到楼梯口,看见楼下的荣善衡身姿挺拔,西装革履,领带被将将扯开,公文包刚刚往桌上一放。 她就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荣善衡也意识到了,自然抬眼,对上了她的。抬头纹在他额头不算深,倒显得英气十足,一双杏眼流露温柔。 这是时隔十多天的初次见面,彼此心里都有挣扎和纠结。 “回来了?”他说,没什么表情。 “啊,上午回的,十点左右。”杨之玉的手在楼梯扶手游移。 “嗯。吃饭了吗?”他问,依旧没什么表情。 “算吃了吧,吃了我妈烙的饼。” 他微微一笑。 杨之玉想下楼说话,但怎么都挪不动脚,只好原地聊起来:“你们学校的公告,关于你实验室的,我都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是好事,大好事!” 荣善衡点头:“是啊,这几天去上海出差就是为这事,重新和企业那边谈合作。” “太好了,真好!”杨之玉笑,确实为他感到高兴,可自己语言匮乏,除了说好,再也想不出别的好话,她觉得自己像个弱智。 荣善衡脸颊微红,该是中午吃饭喝了点酒。他喝酒容易脸红,不是通红通红的,而是偏淡粉色,均匀分布在颧骨周围。他是和戚美熹喝酒了吧,可能谈成业务了,一起庆祝庆祝?只可惜没找到家里好酒,然后在饭店随便喝了点?杨之玉在心里猜。戚美熹既然知道他家的密码,那随时都可以来,是不是随时都可以陪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分你我,然后上床做…… 她及时止住了胡思乱想。 “呃,你出差刚回来,先休息吧。我还得收拾下房间,就先过去了……嗯,你忙。”她语无伦次,三步并两步跑回房间。 少有的客气。 只是,她觉得自己肚子里像装了个绞肉机,快把五脏六腑绞烂了。 夏末时节,空气里湿润的水汽减少了,地板上起了一层薄薄烟尘,秋天快来了,天干物燥,容易口渴,容易上火。 杨之玉坐在床沿,拿手揪着自己起皮的嘴唇,干皮被她拉下来,留下一道细长血口子,她伸舌尖,把血舔干净。 每一分钟都是煎熬,静不下心来,心里隐隐得疼。 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她听见荣善衡上楼了,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他敲她卧室门:“之玉,在休息吗?” “……没。” “方便进去吗?” “嗯,门开着。”杨之玉也起身去门口。 荣善衡已经换了睡衣,寡淡的蓝和灰,柔软的莫代尔。 他手里捧了一个小盒子,像是吃的。 “没什么可带的,想着我之前在南京路吃过的一家鲜肉月饼,挺好吃,早上排队去买,刚出锅热热乎乎的,现在有点温,你凑合尝尝。” 他托到她眼前,打开盒子,六块鲜肉月饼。 杨之玉捏起一块,还有余温,放进嘴里,小口咬,嚼了嚼。 她没看他一眼,始终微低着头。 “好吃吗?” 荣善衡轻声问。 “好吃。” 杨之玉点头,又咬了口,鲜肉月饼皮酥酥的,掉渣。 索性,她三口两口把手里这块吃了。 荣善衡眸光随着她咀嚼的唇而动,问:“听说……你想搬家了?” “……想呢。”她回答,小声的。 时间静止两秒。 “别走。”荣善衡说。 杨之玉依旧垂着眼睛,不看他。 她嘴角有粒月饼渣,粘在上面,怪可人的。 荣善衡缓缓起手,贴近她嘴角,去剥那粒小渣。 杨之玉微微一动,没躲,静静感受他指腹的滑动与触摸。 两个人都屏息,没有人说话。 荣善衡拇指剥落月饼渣,并未收回,而是沿着她下唇摩挲,去触那细长的血口子,来回轻揉。 他指腹滚烫,如一根点燃的火柴,烫疼了她。 杨之玉骤然张嘴,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指头! 她能感到荣善衡抖了下,她咬得狠,撒气似的,在他指甲间嗑! 可荣善衡就那么忍着。 任她咬。 直到,她的两滴大泪滴在他手上,沿着虎口滑到掌心。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眼巴巴望着她,两人终于坦诚望进对方的眼睛。 这一刻等得太久,又来得太快。 荣善衡呼吸打颤。 低头,额头抵上杨之玉的额头,蹭了蹭……鼻尖对上杨之玉的鼻尖,蹭了蹭……嘴唇贴上杨之玉的嘴唇,用舌尖舔舐那带血的口子。 杨之玉回吻,灵巧捕到他的舌,想驾驭,想蹂躏,却被他含住,哺喂。 他嘴里的酒气侵染了她口腔的月饼香,舌头打着转,在交接处来来回回。他吻得忘情,吻得胡乱,经验不足,不懂吸吮。下巴胡茬密密麻麻,扎得她疼疼痒痒。 是一个缺乏调教的吻。 杨之玉捶他胸口,喘着粗气挣脱开。 荣善衡又啄她嘴唇,三两下,神情迷离。 隔着丝滑柔软的睡裤,她清晰感受到他的变化。 浑身都是温柔的,连呼吸都是软的,只有那处,硬得不像话。 第36章 婉约派 相爱的人是知道彼此的心的。 不需要说话,只用眼睛确认,便好。 荣善衡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瞳孔里似住了星星,快把她闪瞎了。 杨之玉推推他,让彼此空隙大点。 荣善衡松松搂住她,眼里是失而复得的欣慰。 两个人面对面笑起来。拥抱在一起,汲取彼此的体温,感受陌生身体的触碰。 杨之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趴他肩上,问手指咬得疼吗? “不疼。”他抱着她,长长出了口气:“你一咬,我就放心了。” 他有些哽咽:“之玉,我好想你……” 杨之玉圈住他腰:“想我,也不联系我。” “怕你不接受我,怕你和我客气,索性就不问了,不知道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那你有种,上来就亲啊!” 荣善衡嘴角噙着笑意,什么都没说,只抱着她,抚摸脊背,像个孩子寻到了丢失的宝贝。 他心里美滋滋,根本抑制不住冲动,不仅现在想,很早就想了,以前是不敢,也介怀她“男友”,更介怀自己处境,现在不一样,她单身了,自己的事也基本妥了,他不想再等了。关键一点,是他感知到她的心思,那次两人饭后争论,争论后的激吻,以及吻完长时间的失联,都是在给彼此的更进一步制造机会和空间。 他发现,自己根本经不起时间考验,他已经习惯有杨之玉的生活,无法适应独处。而对方,恰巧也是。所以,他去触碰她嘴唇的时候,她才没躲,吻她的时候,她才愿意打开自己。 “之玉,我们交往吧!” 虽然心里默念千次万次,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荣善衡依旧紧张,心跳加速。 杨之玉趴在他肩膀,视线落在他手臂上。他肩膀宽阔,肌肉紧实,静脉蜿蜒而下,从短袖睡衣的袖口蔓延至小臂,起伏流畅的轮廓仿佛藏着隐秘之力,让她忍不住去摸。 好神奇。 她说:“我想和你交往,又怕和你交往。” 荣善衡明了,自己曾说过,开始了就是一辈子,怕是吓到她了。 杨之玉仰头:“你喜欢我呀?” “喜欢。” “有多喜欢?” “不知道。” “那还叫喜欢?” “嗯,喜欢。” 杨之玉抿唇,不忍去刺激他。 荣善衡看出端倪,恳切道:“之玉,我不是变态,不会因为你不愿意和我交往而故意找茬,或者交往一段时间,分手后无休止纠缠你,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尊重你的意思。” 杨之玉双手探进他松软发间,犀利道:“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戚美熹怎么办?你们的关系,令我不安。” 荣善衡很坦诚,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然知道她话里意思。 他说站着好累,拉杨之玉坐床上,手拉手,面对面,眼神坚毅决绝,像要宣誓。 “我在网上看见有人吐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友谊,这我承认,美熹她对我挺好的,我当然知道她有那方面的意思,虽没点破,但我若装糊涂,那也未免太幼稚。我明确和她讲过,我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她说我想多了,说我接触女性太少,受家庭影响,把婚恋看得太重,恐婚,其实没那么多事的,既然我不同意,那就继续做朋友。话都说到这份上,我觉得我不该扭捏,还是像朋友一样相处,她有什么忙我能帮的也会去帮。” “所以,你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也会帮,对吧?” 他点头,说对,但很少,几乎没有,我不怎么麻烦她。 “可能是人家小事看不上,一出手就整个大的,比如帮你摆平实验室的事儿。” 听到这,荣善衡笑了,前因后果一想,大体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这是戚美熹能干出来的,她最能唬人,这领导可不白干。 “之玉,”他温存道,握紧她手,郑重解释:“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的美,你的个性,你的方方面面,甚至你的家庭,都吸引着我。我有时会故意隐藏自己,让你觉得我只是个可靠的朋友,这样我就可以看着你大笑,听你抱怨工作,毫无顾忌吃我做的饭,甚至睡我的床。我想我还挺卑鄙的吧,但我不知道其他更好的办法,我喜欢你,好喜欢你,这是事实。我承认我不是个敞亮的人,为了让自己不惹事,索性就对谁都好一点,遇事也习惯冷处理,不去给人添麻烦,所以有‘烂好人’的嫌疑。可是,这一次,我想和你恋爱,没有任何顾虑的恋爱,我不想让你对我有任何怀疑,包括你担心的戚美熹,实验室的事儿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保证,我绝不会在亏欠谁的情况下向你表白,我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负担的,所以接受我,好吗?” 这一番话说下来,杨之玉竟有点眼眶湿润,可能是被他真挚热烈的眼神打动吧! 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开心抱紧她,说之玉,谢谢你接受我。 温度的交换让本就依恋的两人更加难舍难分。 终究是杨之玉没忍住,瞧见荣善衡的眼睛快溢出水来,心想这男人怎么美得骇人呢? 于是伸长脖子,轻轻攫住他的唇。 荣善衡的唇生得饱满,不是刻薄样,人说当老师的嘴唇厚点好,因为要说很多话,要讲清楚道理,嘴巴得受得住,厚点吃香。 彼此间单是揉搓唇瓣就能燃起欲火。 他很热,指肚烫人,探进她睡衣里。 她攀着他紧实的脊背,被他压到床上的时候还在思索到底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可他粘人得很,根本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 睡衣一脱,坦诚相见。 她看见荣善衡的内裤被撑得变了形,可他却始终不脱,反而来推自己的胸衣。 他俯首帖耳去含那樱桃粉一点,在唇舌滋润下很快饱满起来。他想这样都想疯了,谁也不知道他内心那些火一样的隐秘,在压抑许久后终于贪婪地倾泻出来,舌尖上都是她甜甜的蜜。 “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她攀住他,睫毛发抖,真要实战反而退却了。 “快么……都四个月了。” “嗯?”杨之玉怀疑看他。 荣善衡毫不掩饰:“四个月,一天比一天难熬。” 杨之玉并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么早,她承认自己也有感觉,但这个感觉从何时开始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她在约会何诺舟的时候,偶尔想起他,但那时,她反复说服自己,要照着条件找,与何诺舟相比,他差。 现在,何诺舟告吹,他顺位。杨之玉想,其实大学老师,尤其工科老师,也不缺钱的。再不济,不是还分房子吗?他们学校已经在六环拿地盖房子,到时候手里两套房子,住一套,租一套,又是一笔收入,就是六环的房租有点拉垮。不过听说这只是校领导画的大饼,估计以荣善衡的性子,连个饼渣都不会尝到…… 杨之玉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这才哪到哪啊?她不也馋人家身子吗?——啊啊啊,不管了,先验验货! 他已经在啃噬另一只,手掌紧扣她侧腰,弄得她浑身如过电般,痒死了。 光天化日下,她将他细致的动作,手上的、嘴上的、舌尖上的,看个明白,小狐狸精,会得很。 他往下扒拉她小内裤,杨之玉突然打住,说先等会儿! 他停了动作,和她沾沾嘴唇,把她额前的长发抚到耳后,小声温存:“怎么了,不让?” 杨之玉咬咬嘴唇:“没套儿,不行,你下楼买去。” 荣善衡迟钝,刚才太忘情,确实要做措施的,怪自己没经验,于是一个翻身,稳了稳呼吸,说这就去买。 他背对她穿衣服,杨之玉看着他半裸的脊背、均匀分布的体毛和后脑勺理得平直的头发,耳后还留有一点绒毛,往前打着弯儿。 整个人看上去毛绒绒的。 她心里好喜欢,咬咬牙,说:“善衡,别去了。” “嗯?”荣善衡停了动作,回头。 她钻进他怀里,疯狂吻他,吻锁骨,吻喉结,吻下巴胡茬,吻唇,吻鼻子……破罐子破摔一般,她反悔了,不想放他走了,想让他留下来,浓情蜜意很快淹没了理智的大脑,做决定前身体先行,欲望随着暑气蒸发出来,一阵一阵笼罩住彼此,褪去生涩的身体,黏湿的唇舌,勾逗撩拨的手指……她甚至害怕这从未品尝过的快乐稍纵即逝……她愿意施舍一丝侥幸,换来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 “不要在里面……”她在他耳边呼出热气。此处只为剧情做铺垫。亲密时有必要做好措施,以免中招。 荣善衡无尽温柔,一点一点,还不忘吻她。 他的吻绵长深入,灵活的舌撬开齿关,柔软扫荡一切抵达之处,汲取和交换着丰满的汁液。 她哼着,声音不大,青春期偷看片的时候觉得干这事好疼啊,那些女人疼得大喊大叫!这不是没事找罪受么?现在才知,那都是技术性的,表演性的,真正享受过程时,甚至都不用嗓子发声,鼻腔里轻微的哼声就能撩拨欲火,也没有想象中疼得撕心裂肺。 她甚至有些得意,可正这么想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和膨胀突然完全侵入身体,一下子撑起了她所有的知觉。 原来刚才不是全部! 她张大嘴,却失声。 容纳一个人竟然需要调动全身的感官! 实在是太涨了,她受不住,从喉咙呻吟出一声,她以为那不是自己的,因为从未听过,因为太过娇媚,让她感到羞臊。 荣善衡被紧紧包裹吞噬,无比拥挤,无比暖和。 毕竟第一次,他掌握不好火候,先收着。 这也让他显得技术不够娴熟,总体上还是婉约派的。 他略略起身,和她拉开距离。 杨之玉鬼迷心窍,弓起身,视线掠过双腿间,去观摩。 荣善衡吓一跳,霎时没控住节奏,乱了方寸。 杨之玉疼得“哎呀”了声,用胳膊挡住双眼。 她将腿抬至他平直肩膀,脚指头顽皮地拨弄他耳朵,荣善衡痒得晃头:“求你,之玉,我快把持不住了!” 她老实一会,他也慢下来,杨之玉问戚美熹来过几次,是不是要把门密码改了? 他说就这一次,她知道我出差要回来,想喝我的酒,我赶时间,让她来取。等会我把密码改了。 杨之玉若有所思,说不对,人家五年前就来过了,你们之间就没亲近过? 荣善衡说好像是有这事。 杨之玉问“这事”指的是她来过,还是你们亲近过? 她享受着他的拉扯,舒服出声,却也刨根问底起来…… 彼此都出汗了,热气一阵一阵,荣善衡这才发现她没开空调,夏末午后的日光和熏风快要把他们蒸熟。 可他明显兴奋起来,故意逗弄她,问你说的是哪种亲近,是这样(吻她),这样(撞她),还是这样(双管齐下)? 杨之玉快被颠晕,声音断断续续,以至于没办法攀紧,只得将两腿悬空,随着他的节奏晃荡,让他肆意纵横。 她终于不再啰嗦,身子发虚发软,进入迷离状态,两颊是熟透的红色。 他撩拨唇舌,却又不深探,勾起来放下,勾起来放下…… 真熬人!她快要喘不上气,又不甘心,昂着头去索取…… 荣善衡把她按下去,求她,别看了…… 她不依,完全被好奇心驱使。 正在酣畅淋漓的时候,荣善衡突然手忙脚乱一撤,抵在她小腹震震颤栗——他结束了! …… 这才多久呀? 荣善衡支起身来,满头满脸的汗,喘着说:“小坏蛋,你这样会弄死我的!” 杨之玉看着他激动又无助的表情,和并不浑浊的液体,终于明白自己干的好事,起手揉了揉他头发,无耻地大笑起来! 第37章 押一付三 下午休整后,杨之玉要去疗养院看杨素凤。荣善衡要去医院,那个学生二次手术还在住院,他今天得去看看。 他让杨之玉开车载他一程。杨之玉说不顺路,让他打车,他不干,非要坐她车,说打车要八十多块,贵。 杨之玉撇嘴,这男人刚得逞就算计起来,平时还不够精打细算了吗?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说起房租的事,她没说太明显,就调笑一问:“要不你涨我房租,这样收入上去了,你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荣善衡果然见好就收,从自己卧室床头柜取出一张卡递给她:“这是你交过的所有房租,我给你攒着呢,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杨之玉目瞪口呆,没想到他留一手:“你是有钱还是没钱,还是你压根就……喔,你有点险恶!” 荣善衡抿唇,做贼心虚,但也坦诚笑说:“确实是因为收房租新办的卡,但你只交了四个月,也就两万,还没用得上。” 杨之玉不敢接,挠挠头表示拒绝:“我不能占你这么大便宜!” 荣善衡却着急了,说怎么能叫占便宜呢?拉着她坐沙发,开始一五一十地讲了自己的事。 “之前实验室爆炸我赔了太多,工资卡里的钱都用进去了,本来有辆车也卖了,还有这个房子……” 他有点紧张,叹口气继续道:“……其实是我自己的房子,也抵押给了我一好友,从他那借钱补了学校的窟窿,他让我暂时住着,我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他交点房租。这是那次事件后,我所有的资金往来。之玉,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这事,但话题没引到,也就略过了。我一开始也没想收你房租,只是觉得如果不收的话,你会认为我这人有毛病,提防我,更不会住进来。” 那泛着蓝光的小小银行卡被他紧紧攥着,杨之玉没想到他竟瞒了这么多。 但毕竟是你情我愿,倒也没必要苛责。 “等我年底结项了,企业那边也会有一批转账,下学期工资恢复正常,满足基本生活需求是没问题的。但学校赔偿金下来需要很长时间,得上级层层批示,很可能耗个一两年,所以这房子暂时还赎不回来。” 说到这,他垂眸一笑,有点无奈:“之玉,我会努力赚钱,你暂时……别嫌弃我。”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演绎竟然让荣善衡把家底都吐出来了,可这样的荣善衡又着实可爱。 杨之玉把胳膊搭他肩上,仰着头去蹭他鼻子尖,笑着说:“你呀你呀,我就逗逗你,你把什么都招了,现在好了,我不仅知道你收房租目的不纯,而且还对我隐瞒‘婚前财产’,我就说,是哪门子好朋友愿意把这么好的房子租给你,原来还有这层猫腻。” 她从他手里抽走银行卡,轻轻摇了摇:“那我就不客气了,全拿走啦?” 荣善衡呆愣在那,思绪还停留在她的那句“婚前财产”上。 杨之玉观摩手里的小卡,兴冲冲问:“你别告诉我,密码是我生日?” 荣善衡回神,说:“不是的,是我家门密码。” 杨之玉噎了下,见他呆呆的样子,又把卡塞回他手里,说算啦,你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谁要你这两个破钱?房租我会继续交,还是老规矩,押一付三。 荣善衡忙道歉,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咱俩都好了,你还交什么房租,都生分了。 “交房租的方式有很多种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钱解决的。” 她朝他眨眨眼,往楼梯上走,她要去自己的房间换一下床单被罩,午时的那一场凌乱还没来得及收拾。 荣善衡跟了上去,几步赶上,拉着手与她一起走:“那还有什么方式呢?” 杨之玉反手勾住他脖子,在他唇角印一个不深不浅的吻,呼出的热气在他耳际搔痒,惹得他脸红到耳根,像个从未经历性事的懵懂少年。 她悄悄在他耳边说:“押一付三,做一次,顶仨月。荣老师,您觉得这个方式能接受吗?” 仨月才一次,这谁受得了?路漫漫其修远兮!荣善衡感到惆怅。 杨之玉戏精又上身,柔软的唇扫过他下颌线:“回答问题,荣老师。” “太久了吧……”他犯难。 杨之玉憋笑,拿手捏捏他耳垂。 荣善衡被她撩得如万蚁食髓,浑身麻痒,说行吧,但中午的不算,他现在马上去便利店买…… “不用。”杨之玉笑得阴测测。 “你说哒?”荣善衡感觉出她在逗他,但又不知逗的是什么。 心想管她呢,把握当下,看到时候谁先认怂。于是直接抱起她来往卧室急奔。 等俩人再次纠缠到床上,脱得赤身裸体,杨之玉一脚把他踹出去,起身穿好衣服,把床单一掀,裹住了荣善衡半个身子! “干嘛呀,之玉,你……”他嗓子都哑了,刚进入状态,胸脯起伏不断。 “起来做!” “起来?换姿势?那你穿衣服干嘛?” “不穿衣服怎么做?我都押一付三了,先从洗床单开始!洗干净了才好滚嘛!” 荣善衡搔了搔蓬乱的头发,还是被她耍了:“就知道你糊弄我,你说的是做……” 杨之玉无辜,双手摊开:“做家务呀!我想法很单纯的,不能白住你房子,家务还是要承担的,以前是我有点好吃懒做了,以后每三个月,我承包一次全家的打扫卫生和买菜做饭,你呀,啥都不用干,眼看着,嘴等着,享受我的服务,怎样?” 荣善衡重重呼出一口气,也终于踏实了。 任她折腾吧,反正不是仨月做一次那啥就行。 医院到了,杨之玉在门口停住,打开双闪和后备箱。荣善衡解了安全带,迟迟不下车。 杨之玉:“好啦,下车吧!好好和学生家长谈,别起争执。” “嗯。”荣善衡凑过来,扬起下巴让她亲一口。 “警卫过来了,下车!” “就一口。” 杨之玉拗不过,在他饱满唇瓣一嘬,反被他扣住后脑勺,变成了深吻。 在警卫敲窗前,荣善衡才松开她,心满意足下了车,拎上后备箱的礼品,大步流星进医院的门。 一旦窗户纸捅破,那些有的没的就无关紧要了。荣善衡要的是她纯粹的爱,他虽隐忍,但始终保持主动索取的精神。杨之玉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以后她俩好不好,会不会如他床上功力般,猛烈但不持久。 眼下可以肯定的是,和他好上,她还挺快乐的。 疗养院建得低调奢华,外面看就是普通小白楼,工字形,楼前有草地、喷泉和石子路,但进去后别有洞天,从上到下透露出科技感,听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给外国专家住,后内部翻新数次,又被拍卖改造成疗养院,主要服务机关科研人员,外部人想入院得找硬关系。 这就合了杨素凤的口味。 杨之玉被护士引进门,见杨素凤半倚在床头,儿子何诺舟正坐一边给她剥无花果吃。 绿绿的薄皮撕下来,红红的果瓤露出来,像细小的牙密集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狰狞。 杨之玉没吃过无花果,听说是好吃的。 “小玉,你来啦,我和我妈说了,咱坐下来好好聊聊。”何诺舟擦了手,殷勤拉过凳子,让她坐下,将她手里拎的塑料袋子放桌上。 杨素凤就在进门的时候瞧了她一眼,后面就只顾吃无花果,吃完几颗,伸出手让何诺舟给她擦手。她瞟了眼桌上塑料袋,很普通的超市袋子,有香味飘出来。 杨之玉说:“按村里辈分,我得叫您一声姑。” 杨素凤面无表情:“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吧,我一会要睡觉了。要不是小舟,我才不想看见你。” 杨之玉稳住情绪:“要不是因为我姥姥,我也不会来。” 这话一说,杨素凤终于正眼看她,何诺舟不明所以,问你姥姥怎么了。 杨素凤忙说:“从你爸那头论,得叫小姑。” “嗯,小姑。” 杨素凤对何诺舟说:“小舟啊,你把剩下的无花果送刘医生办公室去,顺便和他说说出院的事。” 何诺舟会意,提溜着无花果走了,出门前望了杨之玉一眼,杨之玉对他点点头。 “你都知道了,你姥姥可真行,听说年轻时候干过革命。” “是。当过民兵队长,后来又开过拖拉机。” 杨素凤冷笑两声,开始揶揄:“你说你姥家条件挺好的,困难时期没吃过亏,你姥爷辞去公职后成了个体户赚了不少钱,还培养出你小舅这么个机关领导,怎么你妈就下嫁你爸了呢?你爷爷那头兄弟姐妹多,家里赤贫,娶不上媳妇都是合理,真是坟头冒青烟被你妈看上。” 杨之玉很冷静,心里默念她是病人,不和她一般见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法则,你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选了你爸,活该当年过苦日子!” “也许因为我爸成分好。在那个年代。” “哼,成分……”杨素凤笑得力不从心:“害人的东西!” 东塘县很小,附近村镇聚集在一起,哪个村有什么能人,发生什么新鲜事,很快就扩散开去。杨素凤知道她姥家的事也许是因为她大姐说的,也许是因她小时候就关注过。 “你说的不对。”杨素凤摇头,“才不是因为成分。你爸没钱,但是个好人。当父母的嘛,尤其有点知识又不差钱的父母,比如你姥姥姥爷,其实想得很简单,宁可接济亲家,也不愿自己闺女婚后当不了家,做不了主。” 杨之玉从没听过她父母年轻时候的故事,想来也没啥故事,无非是被媒人介绍认识,看对眼结婚而已。 她顺势发问:“那小姑,若你有个女儿,你是让她找个好人嫁了,还是让她找个有钱人嫁了呢?或者咱说得具体点,你是想让她找个条件差但人好的人家,嫁过去可以自己当家作主,还是让她找个条件好但人不咋地的人家,嫁过去要忍气吞声呢?” 杨素凤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且觉得这问题多此一举。 “你这叫什么问题,当然是要找条件好而且人品也好的呀!当父母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样样都顺。而且你说的当家作主和忍气吞声,都是狗屁!女人治家,靠的是自己本事,你没那个本事,就别嫌自己受气。我知道你们小年轻的,喜欢把独立挂嘴上。女人独立,很好,但不要老是挂在嘴边上。尤其结了婚的女人,你既然选择了对方,就要以共同体的态度过日子,不要动不动就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你既然那么强调独立,那就别找男人别结婚!独立有什么好处,你不依赖他,他会觉得自己没用,迟早会找别人,到时候你把自己搞得一无是处,就别怪小三小四大着肚子敲门来。” 第38章 身体乳 “所以小姑,你觉得情感关系中,女人讲独立是一种没本事的表现?女人遭背叛也是因为自己没本事?你把脏水都泼给女人,认为所有罪恶根源都在女人这里,说明在本质上你还是没瞧得上你自己。我以为像你这样从农村走出去、财富自由的女人会昂首挺胸做自己,到头来还是自卑。” 杨素凤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杨之玉没再问下去,她们之间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杨素凤说了太多话,口渴,拿起保温杯吹了吹,小口一抿。她松懈了神经,翘着嘴角指指桌子上的塑料袋:“拿的什么?” “油炸糕。”杨之玉回:“我妈炸的。给你拿块尝尝?” “我不吃。油大,长肉。” 杨之玉切入主题:“小姑,我姥姥打你在先,我在这和你道歉了,对不起。你当着我单位同事和我作者的面骂我,骂我妈,还出手打了我朋友,让我颜面尽失,这我得讨个说法。” “你想干啥?” 杨之玉拿出手机,打开视频录像:“你可以不给我道歉,但我朋友以及我妈,你得道个歉。” 杨素凤出奇地平静,没有烦躁起来,也许是最近疗养有效果,她质问杨之玉:“你和我儿子断干净了吗?” “干净了。” “那就好。你俩门不当户不对,现在不分,以后也会分。” 杨之玉问:“小姑心里是不是有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比如戚美熹?” “什么?”杨素凤蹙眉。 杨之玉笑。 杨素凤一哂,说这不是你该聊的。心里却琢磨,这么多年戚美熹都没攻下来,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戚美熹也在各方面照顾自己,生意上,人情上,这个疗养院就是戚美熹找人帮她办的入院。 “小姑你是个明白人,既然真有这个想法,就得豁出去儿子,想着高攀又怕儿子当不了家吃亏,老这么耗着,小舟不是起了逆反心理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你走吧,带上你的油炸糕!” “小姑,和我朋友、我妈说声对不起,来!” 杨素凤恶狠狠瞪她,杨之玉眼里却异常冷酷。 对峙几秒,杨素凤对着手机说了句:“秋嫂,你闺女比你有本事,羡慕你有个好闺女。” 杨之玉安静端着手机,等她下一句。 杨素凤见她神思极定,缓了缓,妥协道:“对不住了。” 杨之玉点头:“我朋友叫荣老师。” “他活该!自找的!什么你朋友,是你相好吧?” “道歉吧,小姑。” “滚开!”她胸口起伏,拿手扒拉手机,看样子像要发作。 杨之玉只好收了手机。 “走走走,我按铃了啊!” 杨之玉犹豫,想等何诺舟回来,可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她起身离开。 杨素凤忽然问:“你那个……地下恋情没黄吧?” “没有。”杨之玉明白她意思,却也不想多解释,回了刚才杨素凤说过的话:“他虽没钱,但是个好人。” 杨素凤这下被逗乐,带着嘲讽说:“所以你就适合找个这样的,能管得住他,能当家作主呀!” 杨之玉觉得她的嘲讽没有任何攻击力,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可悲。 回道:“我不管他,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有共同的生活。小姑,其实刚才的问题是我故意那么问的,但现实生活远远超过这两种选择。女人不是要依附男人或要掌控男人。男女能生活到一起去,需要多方面的契合,物质上、精神上,包括性上,肯定也有种种困难,但两个人始终保持步调一致,在生活里不掉队、相扶持、常谈心、多抚慰,日子才会甜多于苦。我父母,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听我妈抱怨过家里没钱,但我从未听她说过嫁了让她后悔的人,生了让她后悔的孩子。” 等杨之玉走后,杨素凤拎过塑料袋,拆开装了油炸糕的盒子,拣出一块来,咬一口,放在嘴里嚼。 忽然想起那天她大姐在她挨打后哭着说的话,她说咱们姐几个,尤其是小五你啊,当年要是没杨明亮他爷偷偷给的半缸黍米救命,就死啦! 少跟我提当年! 杨素凤胸中愤懑,大姐真是脑血栓后遗症,眼前的好事不记得,当年的糟心事时不时拿出来回味。 去他爹的当年。 她越嚼越用力,嚼着嚼着,眼泪就出来了。 那边,荣善衡看完学生又去学校办公了,微信说晚点回家,赶不上给她做饭,让她随便吃点什么。 杨之玉回到家,打开冰箱看了看,没有吃东西的欲望,上楼躺床上刷手机,刷着刷着就睡着了。后来何诺舟来了一通电话,说了些关心的话,又说了杨素凤的病情,最后问杨之玉,和他同居的人是不是荣善衡? 杨之玉深吸口气:“我确实租了荣善衡的房子,但是小舟,那个时候,我和他只是朋友。” 何诺舟在电话里笑笑,说明白了,只嘱咐她,连戚美熹都搞不定的人,最好别陷太深。 夜色深下来,外面开始落雨。 荣善衡回家,洗手,上楼。 卧室灯熄了,杨之玉还穿着出去时的衣服,睡得很香,想必这些日子没怎么睡好吧。 他不忍扰她,却也不想离开,就坐床边,陪着她。 半小时后,杨之玉醒了,看见荣善衡握着自己的手,眼神温柔。 “善衡。” “之玉。” 杨之玉坐起身,缓了缓神经,两个人都没话,也心照不宣地不提下午的事情进展。 和他在一起,她总是自然而然过滤掉那些不开心的情绪。 “善衡。” “嗯?” “听说你老家盛产无花果。” “是啊。” “无花果好吃吗?” “很甜,我们那的人几乎都爱吃。” “你也爱吃。” “嗯,我也爱吃。” 杨之玉低了头,没说什么。 只听荣善衡道:“无花果树是很毒的植物,生长的地方没有杂草,因为都被它毒死了。它不生虫,汁液可治病,果实营养价值高,吃了对身体好,我老听我奶奶说能延年益寿。它分春果和秋果,秋果比较好吃。” “你知道得真多。”杨之玉笑了,“我想抱抱你!” 他抱住她。 杨之玉替他委屈,喏喏道:“杨素凤死活不和你道歉,我心里堵得慌……” 荣善衡拍拍她说,我根本不在乎她道不道歉,这事就这么过了,别想了。 杨之玉说好,我们换换衣服洗澡吧!我在楼上洗,你去楼下洗。 荣善衡说好,我洗完再上来。 杨之玉羞涩抿唇。 荣善衡从兜里掏出件东西,摊给她看:“这个买了,先放你这。” 杨之玉脸通红,神思雀跃,仔细一瞧,是个一般牌子的套套,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牌子好用吗?我看网上说老脱出来。” “哦。”荣善衡摸不着头脑:“那咱换一个,我这就去买!” “算了吧。以后再说。” 那怎么能算了,他可是想了一下午了,所以心不在焉,所以工作做不完,所以回来晚了。他有点急于证明自己,也爱上取悦她的感觉。 “你先洗澡,等我啊!”荣善衡留下一句,匆匆下楼。 等洗完澡,杨之玉也不见他回来,于是重新回到床上抹身体乳。 荣善衡这时候进来了,头发蓬乱,但神清气爽,还带着外面潮湿的雨气。 杨之玉吓一跳,忙扯被子盖住自己,缓了会,又松了被子,手伸到后背,胡乱抹了抹。 “我帮你。”荣善衡坐下来,挤了身体乳,在她后背轻轻抚摸,涂抹均匀。 杨之玉没说话,静静享受他的服务。 他抹完背,手绕过她腰,去抹胸,一只挨着一只,揉来揉去。 耳听他呼吸急促起来,杨之玉按上他手,说前面抹了,不用抹了。 他手往下走,细长匀称的手指从腰腹滑到大腿根部,这回轮到杨之玉呼吸急促,说下面也不用抹了。 他吻她脖子,手却不停。 杨之玉掐住他手腕,说别摸啦,再说你回来洗手了没? 荣善衡气得在她肩膀咬一口,她皮肤嫩,他没使劲就出牙印了,拿舌尖安抚,腾起身去洗手洗澡。 他很快洗完,浑身光溜溜出来。 杨之玉惊叹瞧着他白净皮肤,优越骨架,流畅肌肉,以及逐渐膨胀的那玩意儿。 荣善衡瞧她眼睛都直了,不禁脸红,叉腰走近:“有那么好看吗?” 杨之玉捂脸笑,在他压上来的时候,嘴里嘀咕:“真有意思,那么小丢丢的东西怎么会突然间变这么大?” “……” 荣善衡不给她机会预热,霸王硬上弓,拆了名牌套套,两滴润滑油滴在床单上,留下深深印子。 他决意要在她身体里留下深深印子。 杨之玉从鼻腔哼出细长一声,随着他推进而攀住他腰身。她好爱这种感觉,虽然酸胀,但满足。 “我竟然和你上床了,荣善衡。我……我原本还想霍霍何家三代呢!” “你霍霍我吧……霍霍我祖宗十八代。” “……怎么听着像……骂人呢?” “快骂我,你快骂吧……” 杨之玉咬他喉结,他舒服得轻轻“啊”了声。 她额头抵住他下巴,笑着骂他“小贱人”“受气包”“闷骚男”。 荣善衡听得浑身发烫,脸上脖颈上淌着汗,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城掠地。 才两次,他便摸索出拿捏她的方式。慢起来像磨洋工,功夫用在舌上,缠缠绕绕,让她喘不过气;发力时紧绷肌肉,掐住她两脚腕,杨之玉觉得自己像个被晾的鱼干,倒吊在铁丝架上,任他摆布。 她开始喜欢上这具炙热的、灵动的、健美的身体。 杨之玉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舒服得如一块吸了水的海绵。 身体里热浪滚滚,脸颊上潮红晕晕。 终于,在许久后,在他颤抖的影子间,海绵里的水热得涨出来,一股一股迸发到四肢百骸…… 荣善衡堵住她的嘴,同她一起,发出餍足的、绵长的哼声。 外面雨大起来,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听着十分安心。 第39章 花样游泳和金屋藏娇 两人好了以后,日子也变得腻起来。 一开始还遮遮掩掩,顾及对方的想法和体验,亲密的时候总是会相互试探,渐渐的,也就水到渠成了。除了上班时间,吃饭、聊天、逛街、买菜、看电视、看书、睡觉,都在一起。 杨之玉非常享受这种平静的日子,她那些无厘头的话语和随机表达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可以分享的人,无论她说什么,荣善衡都能接得住,每天沉浸在他宠溺的笑容里。 荣善衡依旧坚持天天做饭,杨之玉下班会主动吸地洗衣服,仨月一次的家务只是说说罢了,真在一起生活就会忍不住彼此照顾。 每当看见洗衣机滚筒里两个人的睡衣绞在一起,随着水流翻动时,她内心都会升腾起一种惬意的思绪。爱情让她常常陷入沉思,在沉思里,没有任何未来规划,没有任何礼义廉耻,没有任何世俗负累,唯有彼此的呼吸,唇齿,和一切可触摸到的肌肤。 当然也会想很多,比如,荣善衡真的那么喜欢我吗,是见色起意还是见色起意?应该是见色起意吧!毕竟,他亲口说过,我长得好看。 有时候,荣善衡在厨房做饭,杨之玉从后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揉搓,他立马关火,扯了围裙,抱她去沙发或卧室。有时候饭吃到一半,聊到动情时,依偎在一起,互相喂食,喂着喂着就喂上床了。 欲望不强的时候,荣善衡就在书房的龙门架健身,杨之玉就在小区内的美容院做身体。 等到周末,两人就开车去附近的游泳馆游泳。 荣善衡游得好,花样儿多,杨之玉就会狗刨,又不让他教,说自己都是自学成才,荣善衡生闷气,只好快游几圈泄泄火,买个雪糕坐躺椅上边吃边等她。 他体型修长匀称,体态优雅,皮肤又白,即便躺在那里,也很显眼,常引来比基尼美女搭讪。 杨之玉一边在池子里狗刨,一边透过泳镜窥视他与人家“眉来眼去”,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她知道他故意的,于是踉跄蹚到池子边,眼巴巴瞅着他。 荣善衡也不知和人说了什么,那双美丽的杏眼弯成月牙,饱满的唇向上勾着,脸型精致,明眸皓齿,清纯娇憨,引得美女连连捂嘴笑。 杨之玉横了一眼,转过身去池子中央,心里暗骂一句“这男的真骚”。 就在这时,荣善衡带上泳帽,拉下泳镜,纵身一跃到深水区,如一尾轻巧的鱼,朝着那踉踉跄跄胡乱扒拉的身子而去,疾风暴雨似的包抄,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微微横拉下水面,覆上她的唇,奉上一个潮湿的吻。 杨之玉被弄得措手不及,呼吸凌乱,又不敢乱动,只得老实搂住他脖子,骂他臭显摆,骂他是两栖动物,让他手松开! 荣善衡将她贴得更紧,开怀一笑,说:“夸我。” 杨之玉捏捏他直挺的鼻梁,夸他:“小衡衡,你水上功夫比床上功夫棒多啦!” 有一次,美容院常给杨之玉做身体的美容师娇娇问她,玉姐最近是不是恋爱了,感觉面色红润许多,身体状态也好,肌肤滑、白、透。 杨之玉笑着默认。 娇娇会意,趁机说“姐夫”肯定人超好,超温柔超体贴吧,不然怎么把姐养得这么滋润呢? 杨之玉说我本来状态就很好啊,你不是常常夸我吗?娇娇忙说不一样呢,现在比之前多了几分抚媚,女人味儿更足了呢! 杨之玉没接话。果然,娇娇推荐了她们店名牌产品私密护理。 杨之玉说先不用了,娇娇便循循善诱,套她的话,给她灌输思想——玉姐还没有体验过真正的高潮。 但娇娇不敢这么说,而是扯出她们店长现身说法,说店长做了半个疗程,效果显著,有弹性颜色好且很滋润,每当她想“干坏事”的时候,就提前约一个,现在都坚持两年了,夫妻生活高潮迭起,超级和谐。 杨之玉不为所动,说你们店长都快了,真的假的啊?娇娇只好换个方法,苦劝她趁着店庆活动,先拿张 399 的体验卡,要是觉得不好咱就不买疗程,这个私护原价一次 1999,超值的。 杨之玉只好硬着头皮买了体验卡。如果不买,娇娇下一步就得跪着送她出去。 也确实体验了。不是娇娇来做的,而是外面合作机构,美其名曰“专注私护二十年”。 体验卡是机构总裁做的,一个猜不出年龄的美女,全脸整过,几乎没有皱纹,样子也是常见的网红脸,但态度超级温柔,手法也是一流,把杨之玉摆弄得舒舒服服,边做边普及私护知识,以及女人过了三十岁后要怎么保养。 杨之玉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醒了后就办了一万多的疗程卡。结果开始做疗程以后,就换了个老师,是个二十五六的姑娘,说是总裁的得意门生,专门负责如园这一带的私护,手法生硬不说,说的话也外行,杨之玉顿觉上当受骗。 回家后又不好和荣善衡交代,一是害羞,二是太贵。但自此,她便对高潮有执念,也不知道自己种了什么邪。 荣善衡已经开学了,学校忙,实验室的项目也重启了,经常半夜还在接学生电话,说一堆杨之玉听不懂的公式。白天起早上班,晚上回家累成狗,床第之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之玉拿他撒气:“你说你游泳的时候怎么那么多花样儿?” 荣善衡闭着眼吻她:“我本来学的就是花样游泳!” “滚蛋!” 其实,荣善衡是非常宠她的,就算陪她时间少了,但只要回家就围着她转,和她讲学校里的事,说一些学术怪人的趣闻,还会和她讨论八卦新闻。虽然杨之玉总是爱答不理。 知道他俩恋爱的人少之又少,杨之玉刻意不对外说这个事,也不让荣善衡说。 所以,荣善衡就像个隐形人一样。自己没课的时候,会和她一起赶早高峰,在她单位附近的早点摊买屉小笼包吃,然后找个咖啡店翻一上午书。中午她和同事吃饭,他也会躲在不远的地方吃点别的。下午继续翻书写写东西,下班时分,他则找个路口,等杨之玉开车接上自己,一起回家。 公司里,朋友间,谁也不知道杨之玉金屋藏娇。 荣善衡不懂,有次下车前,问她为什么这样。 杨之玉沾沾自喜,说这多刺激啊,大家以为我受尽爱情的苦,正一蹶不振呢,谁能想到,我枕边有个娇美男,天天与我施云布雨呢! 就在她得意忘形要锁车之时,荣善衡重新将她拉回车里,施云布雨。 逼仄的空间,杨之玉终于感受到大坝决堤般的畅快淋漓,浑身像过电一样致命酥麻,一阵又一阵,让她舒服得缓不过劲儿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那一万多块钱的私护,还是有效果的。美容护理有风险,购买产品需谨慎,勿代入剧情。 葛金秋时不时打电话问杨之玉和荣善衡的情况,杨之玉总是回得很敷衍,她不想说太多关于荣善衡的事,因为一说就说多了,说远了,老妈会刨根问底以及自言自语谈到结婚生孩子,以及荣善衡的家庭情况,从她语气中,杨之玉听出来,父母还是对荣善衡离异家庭有所介怀。 直到自己例假推迟,她突然意识到问题。第一次用验孕棒有点战战兢兢,确定自己没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后悔自己心存侥幸,当时太过冲动了。 她开心和她妈说虚惊一场,妈妈心疼她,嘱咐她说下次一定要注意,毕竟没结婚呢。这一句很关键,葛金秋不是老封建,她要是对人完全满意,即便带球结婚也是没任何异议的。 杨之玉只好安慰她,说:“妈你别担心啦,我本来也没想过和他结婚的事,我连他家啥样都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毕竟太复杂了,而且感觉他爸和他那个后妈人挺不好的,反正这才刚开始呢,就先处着,骑驴找马吧!” 葛金秋在电话那头叹气,说时机成熟带回家来让亲戚们看看。 杨之玉说好,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卧室门虚掩着,她说话声音不小,足以让门外的荣善衡听得清清楚楚。 第40章 你想吃无花果吗 进入秋季,出版社事多。新书发布会、国内大小书展开始陆续展开。 社里大领导频繁出差,齐震也跟着到处跑,黎潇特意安排杨之玉干些陪中层领导出差的活,都是需要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不过全被齐震挡了回去。齐震批评她,之玉现在不适合太打眼的工作,先让她安心审稿吧。 几番下来,黎潇也明白了齐震的意思,这男人是彻底变心了,她需要寻找新的靠山。 她在室外抽了两支烟,回来直奔齐震办公室,两杯茶后,终于说出意图,关于农科院那个项目,后续工作可否让她来做。 齐震正在泡第三壶,眉毛下意识扬了扬。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和之玉商量后的意思?” 黎潇面色犯难:“齐总,我这不先来请示您嘛,再说了,自从作者招待会后,我哪敢在她跟前提她小男友的事呀!” 她确实没当着杨之玉的面提,但除了杨之玉,她基本见谁就要说一嘴。在茶水间和没参会的同事有声有色描述一遍;厕所里故意大声和经历过的同事重温;开会时会有意无意提一提,说今年作者招待会反响很好,虽然出了点小状况,意料之外,不过总体上…… 就连黎潇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如此“关注”杨之玉。 平心而论,杨之玉的性格还是比较亲民的,除了偶尔“臭嘴”,倒也不至于相互敌对。可能是因为她俩同期进来,时间步调基本一致,在个人成长和取得业绩上更好比较,一目了然?又或许是自己看不惯她从个土妞摇身变成时尚达人,成了部门唯一能与自己在时尚领域一较高下的人?抑或她不知在暗地里耍了什么小手段让公司里好多平平之辈对她掏心掏肺? no!她黎潇才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单纯看杨之玉不顺眼而已。 从小到大,她看不顺眼的人太多了,记得高中时,自己英语极好,英语老师赏识,对她很好,可同班有个女生横刀夺爱,总喜欢对英语老师谄媚,下课后抓住老师问个不停,那人本身英语就差,问的问题也是小儿科,上课前还要在讲台上给老师放块巧克力,再抛个媚眼。但很有效果,英语老师格外关注那个女生,甚至私下以姐妹相称。 黎潇好气啊!她下决心要把她比下去!她暗自努力,英语成绩比她好,体育课跑步跑得比她快,买时髦的衣服在她面前显摆,先一步追到那女生喜欢的男生,总之,就是要样样比她强。可当那女生发现黎潇的意图后,聚了小姐妹围攻,拽着她头发不屑道:“你和我比什么比,我爷在教育局,我大伯给新校区投了好多钱,你配和我比吗?你还是趁着年轻回你们村嫁了吧,在集贸市场东头卖卤味的是你妈吧……” 比较,并不能让黎潇摆脱她鄙视的出身,但是伪装可以。 所以她上了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整个过程下来,没有人知道她父母依旧在小县城卖卤味,家里八亩地,种着苞米和地瓜。 当然,这次她烦杨之玉,还因为男人。 她杨之玉何德何能,怎么就碰上个家世样貌俱佳还对她死心塌地的白月光?还有齐震,怎么就突然转了风向,他之前可是一直站她这边的,现在也着急向杨之玉投怀送抱。 最可气的,戚美熹带过来的那个男人,看上去斯文但不败类,言行举止那么得体,怎么就莫名其妙替杨之玉挨了一巴掌呢?不就是萍水相逢吗,怎么她品出了润物无声的爱意? 这不公平! 这些让她自我内耗,让她意志消沉,以至于做爱的时候不能全情投入,让老余扇了几次巴掌,她流着泪,闭上眼,想象老余的脸是齐震,是何诺舟,是……是所有向杨之玉谄媚的男人们,她才堪堪松下来。 “我问问她吧,毕竟一开始就是她负责,而且做出了一些成绩,公众号粉丝也增了不少。”齐震不紧不慢品茶。 黎潇收回思绪,明白齐震意思:“放心吧齐总,要是我接手,我一定能做得更好,保证项目顺利进展,书大卖。” 齐震笑了笑:“我从未质疑过你的能力。” “谢齐总赏识,也是齐总您给我机会让我成长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齐震偏头:“怎么你这说的跟要辞职似的?” 黎潇拿指节点了点眼角湿润,眼睛多眨几下,新接的欧式长睫毛忽闪着:“哪啊,我就是有感而发,想到跟您这么些年……一起经历这么多事儿……”哽咽:“没有您,哪有我?” 齐震抽柔纸巾给她,又续了茶:“别瞎琢磨。这项目不好做,但是你能想到这点,考虑这么全面,我得谢谢你。” 黎潇喜出望外,这事有谱。 “我会做之玉的工作,估计她自己也想避嫌,不好意思和我提罢了。” “是啊,您说之玉造得什么孽啊……” “嗯?”齐震猛抬眼。 黎潇噎了回去。 齐震问起老余的事,问她们什么时候结婚。黎潇摇头,说处了四年了,家长也见了,但老余说他家里封建迷信,算的最近两年都不能结婚。 齐震点头,说不能结婚可以先订婚嘛,老这么耗着耗不起,让她莫急,他再去做老余的工作。 黎潇千恩万谢,梨花带雨,走出办公室,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齐震最贼了,杨之玉失去这个项目,就相当于斩断了与何诺舟的联系,他齐震怎会不拍手称快,他说不定想着趁虚而入呢! 周末下了场小雨,转眼气温就降下来,虽还不至于穿棉袄羽绒服,但再穿短袖已经有点扛不住了。 荣善衡穿的短袖。 两条劲瘦白皙的胳膊在宽大 t 恤里荡来荡去,头发蓬松,随着步伐起伏,眉眼带笑,嘴角上翘,在这个睡意朦胧的大清早显得格外精神。 他手里拎着刚从小区门口买的豆腐脑油条、羊杂汤烧饼。 进门就说之玉下楼吃早点啦! 他把东西放长桌上,解开包装袋,拆开包装盒子,一切准备就绪,见楼上没动静,径直上楼去叫。 上个月杨之玉信誓旦旦说自己要改变周末的生活作息,向荣善衡学习,早睡早起,吃早饭,做瑜伽,读点哲学名著。还要让荣善衡监督她,若是她睡成死猪,他就负责把她无情地薅起来! 第一周坚持挺好,赶到第二周就不行了。杨之玉怪荣善衡心太软、弟弟太硬。一大早上有撒不完的精力,本来是要叫她起床的,叫着叫着就亲到一起去,被窝里都是她的香味,闻着亲着,就不自觉陷入迷魂阵里。 可即便这样,杨之玉还是睁不开眼,被他舒服地压在身下继续睡。荣善衡不忍太折腾她,总是浅尝辄止,毕竟早点都买回来了,好歹吃一口。杨之玉闭着眼在他身上胡乱咬一口,说吃完了。 今天依旧如此,她在床上呼呼大睡,一条腿压着被子,身子露了大半。 荣善衡怕她着凉,小心给她盖好被子,在额上吻了下。 杨之玉眉头攒在一起,眼皮动了动,猛然睁眼,惊恐看着他几秒,呼吸急促。 “善衡!”她搂着他脖子。 荣善衡拍着她的背:“做梦啦,梦见什么了,恶梦不怕,恶梦都是反的。” 杨之玉这才坐直身子,说梦见他死了,她好害怕,还说她们老家话说梦见亲朋死去,要当面和那人说,说了就没事了。荣善衡笑笑说,瞧,我来得多及时,你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 杨之玉凝视他半晌,一下扑进他怀里说善衡你别死,咱们都不死,要活得长长久久。 “好,好。”荣善衡抚着她背,答应着,心里却想起那天他偷听到的杨之玉和她妈说的话,难免生出忧虑,暖着音色逗她,说活那么久干嘛,难道到时候让儿孙指着鼻子骂咱俩老不死的? 他早起清新的面容在这一刻沉静下来,眸光幽暗去探寻她眼里的答案。 杨之玉却撇撇嘴,避开了他视线,说如果那样,还是把握当下的快活吧! 荣善衡没说什么,在她鼻尖一刮,说吃饭吧小坏蛋! 吃了早点,各自干各自的事。 他俩都是喜欢宅家的人,不爱野游爬山徒步之类的活动,杨之玉好歹还喜欢逛商场,荣善衡除了逛超市,“逛”这个事再也提不起他兴致。 杨之玉趁着天还没冷下来,赶紧整理换季的衣物。 床单被罩要换成深色系的,厚睡衣要提前找出来,针织类的衣物留一两件即可,风衣、冲锋衣要多几件,留待变天的时候穿,因为星城的秋天可以一下子转换成冬天,当北风呼呼吹的时候,你就知道风衣和冲锋衣有多必要了。护肤品也要换成质地厚重保湿的,她还囤了一些婴幼儿品牌的身体乳,好用又便宜。 说到便宜,她心里沉了沉,最近工资单不是很美丽。眼下,出版社效益不太好,出书标准提高了,好些小作者选题不过审,资助款泡汤,市场书也不景气,销量不如往年,教材类更是不如当年赚钱,消费降级的年代,她自己也绞尽脑汁去琢磨赚钱道道。 她是个俗人,做不到荣善衡那样一心扑在热爱的事业上。她总会想点别的招儿。 她其实很想去商场大逛特逛,要再不去,她手头的几个 sales 就要抛弃她了,有一个年中都没送她小礼物,估计是自己消费积分不足。 由于工作忙,她那个一直经营的时尚博主号好久没更新了,已经仨月没接广告了,是时候放一波福利刷刷存在感。 于是,她将换季整理出来的衣服饰品包包归拢归拢,有好些吊牌都没拆呢,都是她冲动的惩罚,还有之前品牌方送的小礼品和试用装,都是全新未拆封的。 她想着在家里开个直播,把这些衣饰、包包、护肤品低价甩出去,再把小礼物免费一赠,反正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给自己涨点人气,等着未来接广告就赚回来了。 她刚架起手机,找好背景,整理穿戴,即将开播时,荣善衡便凑热闹过来。 他看着大包小包,以及布置好的温馨背景墙,好奇又激动:“要干嘛?” “赚钱呀,荣老师。” “卖二手货?” “不全是!” “那能赚几个钱?” “几个钱也是钱,没听说好些单位都发不出工资了嘛!咱得赶紧变卖些家产!懂不?你等我播完再来哈,乖,走走走,出去啦!”她推着他走,撵他出去。 荣善衡皱眉,回身抱住她不松手,问她需不需要模特? 杨之玉还真想了想,说不用,怕你暴露,我粉丝有些是认识的朋友,还有几个老家亲戚,万一被她们知道就糟了,说三道四太烦人。 荣善衡抬手揉了揉头发,莫名烦躁。 他杵在门口,斜倚上门框,气愤抱怀,问:“杨大编辑,你雪藏我,不会是觉得我没啥钱,在你亲朋好友里拿不出手,让你觉得不体面了是吧?” 杨之玉窃笑,专注搞手机,直播马上开始,却极为坦诚对他说:“你说的对,我是有这么个意思!” 荣善衡使劲咬了咬下唇,心里憋好久的暗火终于让他烧红了眼睛,他忍受过被人漠视,但那时依旧保有理性,甚至根本不把对方当回事儿。 可杨之玉,绝对不行。 他受不了她漠视自己,他想住进她心里,不给任何人留一丝丝空间,他想要住到死,住到天荒地老,他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在乎她。 追根溯源已经理不清头绪,可能是初遇时她对他一个陌生人说了太多话,真诚得有点吓人,可能是她明知道自己遭遇危机却依旧愿意靠近,善良得有点傻气,可能是那天在下着大雨的公园她将对他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憧憬毫无保留说与他听……她是那样勇敢,那样洒脱,那样可爱! 嫉妒和欲望淹没他的大脑,他想让自己完全属于她,让她将“荣善衡”这三个字置于核心! 荣善衡稳稳情绪,目光一瞬不瞬盯她,问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过的问题。 “杨之玉,你想吃无花果吗?直接从树上摘着吃的那种!” 第41章 这男人不是那么好摆脱,他都要名分了 也不知怎么的,自从那次在疗养院看见杨素凤吃无花果后,杨之玉就心中长草,她甚至有点幼稚地生何诺舟的气,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好歹你问一嘴,要不要吃,他连问都不问。 而绿皮无花果的原产地就在登海一带——荣善衡的老家。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呀?” 杨之玉刚要直播,却被他冷酷的语气震惊到了,于是走过去,搂住荣善衡的脖子,似猜到他的心思。 荣善衡宠她到不行,眼里心里都是她,其他世俗纷扰都抛之脑后,心一横问:“我的意思就是,你想不想和我回老家,尝尝新鲜的无花果?” 杨之玉大笑,在他嘴上亲一口:“我怎么看你长得像无花果呢!” “想不想吧?” “嗯……太快了吧,这才不到俩月,就……就见家长?” 荣善衡揽紧她,严肃认真:“谁说要见家长,我们是去吃无花果的。” “哦,那不带我见家长?” “可能要带你见见我奶奶。” “哦……你奶奶。” 杨之玉斟酌,他奶奶去世三个月,他现在带自己回老家,要是被他爸和他后妈知道了,会不会不妥。尤其他那个后妈,是个变数。 虽说杨之玉确实还不确定要和荣善衡走向婚姻,但她愿意经历一些过程,她不排斥,也没有心理负担,因为眼下的快乐很满足。 她对自己有着明确的剖析,自己对荣善衡不是一见钟情,是在相处中很快积累起来的感情,且里面夹杂着一些“怜悯”的因素,她承认自己喜欢这个人,但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理想型,这两种想法并不矛盾,甚至常常发生。 一是她对荣善衡的个性心存芥蒂,她依旧喜欢何诺舟那种自信进取型的,甚至齐震那种自我洒脱型的都渗透着某种魅力,但荣善衡性子太软,不知道能不能为俩人以后的感情保驾护航。二是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或者说,她爱他比他爱她少一点,甚至常常因为他的“伺候”而深感愧疚,这也许不是坏事,到时候全身而退总不至于心心念念、一蹶不振。 不过,她是那种不会隐藏情绪的人,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以后再说以后的事,现在只管大胆接受他的吻,他的爱。而且一点都不亏,他越来越棒,愿意摸索她的敏感点,又好学,又勤劳,简直是个伺候人的好手。关键是,荣善衡学得好又不居功,对她毕恭毕敬,说我好是因为你好,你是我启蒙老师,老师好! 杨之玉亲亲他,然后把他推搡出去,说要直播卖货了,卖得好我就答应你,和你回老家! 她是很好的买手,又能及时掌握时尚风向,所以东西好卖。带吊牌的轻奢品一律六折,八九新的品牌服饰三到五折,多买还可以折上折,还出了两只旧包包,比中古店便宜得多,一些淘宝买的小饰品,品牌商送的没拆封的小礼品就直接送粉丝了。 蘇囌 东西卖得快,两个小时就所剩无几,只剩一条带吊牌的纯羊绒男士围巾,坑条纹浅灰色,当时手欠,想着买来送何诺舟,现在想想,只能一笑而过。 此时直播间已近千人,姐妹们开始聊有的没的,说起最近的娱乐八卦。 杨之玉想下播,有个姐妹忽然问围巾可否试戴?杨之玉围到自己脖子上给她看,她说要给她老公买,不知道男士带上啥效果呢。杨之玉说都一样的,也是这个效果,她又换了个男士围法,说这个超值,你要的话我就五折给你吧!可那姐妹说五折也得三千多了,要是我老公戴着不好看…… 杨之玉索性问她老公肤色脸型脖子长短,喜欢穿什么类型的衣服,那姐妹犹犹豫豫,可能还是嫌贵。 荣善衡咚咚敲门,说主播饭好啦,先干饭吧! 杨之玉急中生智,拉他进来,离手机稍微远些,让他站那别动,镜头对准,把羊绒围巾戴在他脖子上,回头问姐妹:“亲,看见了吗,男士围得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哦!” 那姐妹二话没说,下单了。 此时,直播间观看人数暴涨,杨之玉手忙脚乱点排行榜,好些姐妹送大礼的,聊天群直嚷嚷,让男模特别走!走近点,把围裙摘了! “……” 杨之玉怕掉粉,只好照做,可心里不是滋味。 荣善衡凑近镜头看,像旧年代小孩子第一次看西洋镜一样,新奇得很,指着屏幕,两眼放光,开心说之玉,大家送了你好多礼物诶! 有姐妹问是男朋友吗?杨之玉还没容得回,他倒迫不及待了,点头说是啊,人家又问同居啦,他腼腆一笑,眉眼柔情似水,嘴快咧到耳朵根。只听姐妹说已经口吐白沫撒手人寰,还说主播骗人,私藏好东西不懂分享、不知感恩!为什么不上链接! 杨之玉揪起他耳朵让他赶紧走,自己则对着镜头说谢谢姐妹们光顾,我会尽快发货给大家,刚才这位男士是我兄弟哈,和大家开玩笑呢,下播啦,拜拜啦! 中午的饭有清蒸鲈鱼、包烧野生菌、芦笋炒肉和丝瓜汤,味道偏清淡,杨之玉好奇问荣善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吃辣了? 荣善衡撇撇嘴,蹙着眉心反问:“你想吃辣啊,兄弟?” 杨之玉一下没忍住哈哈笑起来:“哎呀,我那是策略叫法,我要说你是我男友,她们就会膈应,要说是老公,那我可能就脱粉了!我一直主打一个单身、高级、品质女主播形象,不能说恋爱就恋爱的!再说,反正谁都不认识谁,最终还是以赚钱为主,说你是兄弟的话会保留一些幻想空间,下次直播人家还会来!” “谬论!”荣善衡嘟嘴,把脸偏一边,少有的赌气:“不是有那种粉吗?” “喔吼,我们衡衡还知道粉呀?”杨之玉笑得谄媚。 荣善衡不和她理论,闷头吃饭。 她又说:“明星、电视剧啥的可以磕一磕 cp,但是真人的话,总觉得怪怪的,反正我从来不磕真人,感觉一嗑就散。” 荣善衡微叹气,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让她们磕了。 但杨之玉知道,他生气了。他这人老爱生闷气,生气了也不争辩,也不试图说服谁,只自己慢慢消化。 吃完饭,杨之玉躺沙发上刷手机,刷出了黎潇刚发的几张美图,是她和父母的合影,三人穿着米白色的针织道具衫,父母坐在白沙发上,她则席地而坐,枕着妈妈的膝盖,还有两张是新中式的,穿着旗袍马褂,父母坐太师椅,她站身后如名门贵女。 杨之玉滑走,这女人最近吃了什么药?两年前的照片重新发圈刷一刷,文案又是感恩父母又是感谢生活,又是感慨自己多么幸运受到眷顾吧啦吧啦。她一贯的风格。 前段时间黎潇突然喜欢上在朋友圈讲家族史,文案一大堆,配上老照片,说家族根脉可以追溯到清末,说祖辈出了多少能人,从乡绅到总督,都能扯上关系。 看得杨之玉想闹革命。 自己也手贱,每次人家发非要点进去,不看不就得了,还非得看,又惹一肚子反感。 黎潇是擅长立人设的,而且总能在一个人设崩塌前给自己找新的人设,立好了就大肆宣扬,上到领导,下到收拾卫生大姨,总能苦口婆心阐述完自己的人设历史。 有一回老张说起她来,有点纳闷儿:“你说人设这么多,不会人格分裂吗?” 杨之玉回:“她需要人设支撑她生活下去,这比穿了件名牌衣服要紧。” 老张嘴一歪,说搞不懂,顺带问自己是什么人设? 杨之玉挠头,指了指老张桌上的一摞稿件、书架上满载的样书,还有保温瓶、降压药、小绿植,典型的文字编辑标配,又指了指远处的厕所,说你俯首甘为孺子牛,又摸鱼来又拉臭! 荣善衡已经收拾好锅碗瓢盆,见她依旧躺在沙发上,自己拉把椅子坐她旁边,问她想吃什么水果,他去切。 杨之玉明白这只任劳任怨的小狗需要抚慰,笑嘻嘻起身,坐进他怀里,与他面对面:“好啦,亲爱的,我错了。” “你没错,你都对。” “别这样嘛……”杨之玉像条蛇一样扭扭歪歪缠他身上:“我答应和你回老家还不行吗,我下次直播说你是我男朋友还不行吗?” 荣善衡托住她屁股和腰,眉心仍蹙着:“什么男朋友,叫老公。” 杨之玉嬉皮笑脸:“老公……老公公……” 荣善衡被气笑,啄她嘴唇,不一会呼吸急促,与她四目相对,渴求道:“我想做。” 杨之玉问在这里吗?椅子上施展不开吧? 他不管,他想做,做到天荒地老。 杨之玉拍他肩膀,让他取套。 他不,他要惩罚她! 他吻她,揉她,让她在挣扎中认命,杨之玉骂他魔障了,使劲推他,越骂他越起劲,修长手臂急转直下,手指越过丰满臀瓣,去探那谷中山涧。 只刹那间,杨之玉浑身收紧,轻轻哼了声,才知他“手”到擒来。 探入极为骨感,与酸胀不同,多了份锋利,收缩包裹迅疾。欲望在揉搓中愈发浓烈,她闭了眼,仰了脖子,半张半合的嘴任他索取。 片刻后,杨之玉搂着他脖子轻笑,说怪不得你都不碰辣椒了。 荣善衡耐心满足她,坦言自己最近十分注意养护手,指甲剪短修平,坚持抹护手霜,不碰辛辣的东西,洗菜做饭戴手套,实验器材也尽量少碰。 杨之玉听着入了迷,心想自己何德何能赚到这样一个贴心人,又怕这幸福很快失去,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就这一刻,荣善衡倏的抽走了,把她晾那…… “喂,你干嘛去?”杨之玉喘着嚷嚷,脸颊红润,脖颈沁出细汗。 “取套。” 椅子硌得慌,没有想象中舒服,最后辗转沙发方休。杨之玉觉得,他这一次侵入极为蛮横,完全不顾她的情绪,也不问她的感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多从未体验过的花样,像在刻意取悦又像在放肆掠夺,她能体会他的矛盾,也在这拉扯中深深明白他爱得更浓了。 杨之玉在楼下淋了浴。 她见荣善衡洗护用品极为简单,统一品牌,一套搞定。 不像自己洗个澡啰哩啰嗦,百般护理,即便如此,也没人家的皮肤细滑,看来天生基因好,也许他妈妈或爸爸皮肤好,遗传给他了,要是他也能遗传给孩子就更好了!杨之玉突然愣怔,洗个澡而已,想什么呢? 她用不惯男士洗护用品,让荣善衡去拿自己的,荣善衡说你的洗发水有四种,护发素有五种,身体乳有三种,到底要哪个。 她说了几个牌子。 荣善衡送进来。 拉门进浴室,热气濛濛糊在身上,让氛围暧昧起来。索性衣服一脱,东西一放,进去一起洗。 糊上水气的玻璃门隐约映出两人嬉闹的身影。 “别乱揪!” “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给你唱段京剧!” “不听不听!” “那我给你搓搓背,老婆。” “我干净得很。” “有白皴,你看你看,搓下来了。” “哎呀,疼!” “等回老家,带你去洗大澡,让阿姨好好给你搓……” “谁说要跟你回老家。” “你说的,你都答应了,你说的老婆!” “谁是你老婆……” 他急了,抱着她不松手。 花洒喷出的细密水柱浇灌在热腾腾的身体上,烟气缭绕,聒噪潮湿,分不清是谁的呼吸,谁的身体。 杨之玉也终于意识到,这男人不是那么好摆脱,他都要名分了! 第42章 狭路相逢 这天下班,杨之玉开车载着荣善衡去逛超市。 她想吃生鱼片和鳕鱼,荣善衡特意选了家高档的食品超市,这家超市生鲜做得好,蔬果也是新鲜时令的,正好买回家,边看电视边干饭。 俩人一边挑选食材,一边聊天,有说有笑的。 杨之玉说一会逛完去买超市出口干果店的新疆杏条和糖葫芦。 荣善衡龇龇牙,说听着就好酸啊! 杨之玉随意一回:“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超级喜欢吃酸。” 他警觉,小心翼翼搂住她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低头去看她肚子,清楚记得她对酸的东西一般。 杨之玉索性一逗:“嗯……就这两天,还伴有一点恶心……难道酸儿辣女?” 这可把荣善衡惊住了,五雷轰顶般原地不动。 杨之玉瞧他推着车不走,笑笑:“怎么石化了?接受不了?” 只见他丢下车,两步凑近:“真的吗,之玉,我们……” 杨之玉见他表情变幻莫测,赶紧推推他:“逗你的,没怀孕,你看你!” 荣善衡貌似有点失落,低头继续推车,连要买啥都忘了。 杨之玉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挎上他胳膊,说对不起,我不该开玩笑,我嘴欠,你掐我一把吧!荣善衡温柔说,是我不识逗啦,在一起这么久还识不破你的小花招。 “不过,之玉。”他抚摸她长发,“咱不能开孩子的玩笑。要是真来了,他在肚子里听见得多难过呀!我最近读到一些母婴书,说婴儿是有母胎记忆的,比如听惯了胎教音乐,出生后再听就会跟着节奏动作,情绪也会得倒安抚。” 杨之玉诧异:“你为什么要读母婴书?” 正说着,对面走来个熟人。 一身长袖长裤的瑜伽服勾勒出几近完美的身材,尤其是胸,圆润高挺,纤腰上系了件深灰色针织开衫,两只袖子在身前荡来荡去,左肩背着个大号的 chanel 黑色绒布运动包,时尚,健康,知性。 杨之玉和荣善衡同时望向她。 她也看见了他们,笑着歪歪头,松垮波浪马尾随着她动作一摇,算是打了招呼。 也不能干站着,得主动上前问好呀,毕竟是自己敬畏的大领导——戚美熹。 眼前的戚美熹看上去比杨之玉年轻,这风格与她在出版社工作时大相径庭,真是百变 lady。 杨之玉尴尬又不失热情地喊戚总好,说您也来逛超市啦,好巧遇见!荣善衡则抿着嘴不说话,眼里浮浮沉沉。 戚美熹瞧着荣善衡笑笑,单手叉腰,微微撅嘴质问:“说吧,到底在怕什么?对我还隐瞒起来了,怕我知道伤心难过?” 荣善衡笑得不明显:“不是怕,是……”看了看杨之玉,谨慎道:“是我还在之玉的考察期,不敢轻举妄动。” “哎呦,搞地下恋情啊,怪浪漫。”戚美熹揶揄。 杨之玉忙插话:“戚总,我和他确实没多久……” “杨老师,我还没问你话哦,稍等哈!”戚美熹礼貌怼回。 杨之玉忍下。 “先解决我和他的事。”她补充,意思是与你无瓜。 荣善衡拉紧杨之玉的手,把她护在身边,戚美熹看在眼里,勾唇一笑:“善衡,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个知心姐姐还是蓝颜知己呀,你不会以为我对你够宽容,你就放飞自我啦?” 这话虽从她口里轻飘飘出来,却是极为尖刻,说话的人已经目光晶莹。 杨之玉听着不对劲,心想这咋还逼宫了呢?再说关你啥事?又嫌荣善衡一言不发像个弱鸡,正决定要自己舍生取义,却一个趔趄被戚美熹拉到身边,搂进臂弯。 杨之玉不明所以看着戚美熹的侧脸,和她搭在自己肩膀的胳膊,麦色皮肤让她眼神更加坚毅。 只听她说:“善衡,小玉是我的人,你怎么说抢就抢,偷人偷到我眼皮子底下啦?”又转头对杨之玉:“你呀你,还考察期,这么好的男人,考察个屁,赶紧纳了!” 好一个峰回路转,杨之玉在心里感叹高级。 在戚美熹的要求下,三个人在超市外的茶餐厅吃了个简餐。 用餐过程中,戚美熹言笑晏晏,落落大方,说话非常有分寸,让人感觉极为舒服。 她聊了好多,和杨之玉分享了高性价比的健身房,物美价廉的小众商店,还有好吃的馆子。等聊到家庭时,她看向一直沉默吃饭的荣善衡,问什么时候把我们之玉带回去给玫姨看看? 玫姨就是程玫,是荣善衡的后妈,杨之玉倒是知道荣善衡的那复杂的原生家庭,只是很少听他谈起,但显然,戚美熹这么问了,那人家该是常客,对荣家了解更多更深。 杨之玉始终不理解,戚美熹为何如此钟情于他,难道也和自己一样是外貌协会的? 当然,她承认,荣善衡温良的品性确实比较讨女人喜欢,尤其是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强人,就像女儿国国王对唐僧恋恋不舍,不仅因食色性也,更因那唐僧敦厚纯善,有如此内外俱佳之人在侧,还理什么朝政,把国家交与他算了。 也许正如何诺舟曾对自己说过的,戚美熹这种“高贵身家”的人,已经不在乎对方是贫穷还是富有,只要对方合她的口,满足她的某种欲望便好。 荣善衡说过,戚美熹只是由于他父亲的原因被迫发展的朋友关系,她曾大胆示爱,对他围追堵截,无济于事后,又做回朋友。 杨之玉问她为什么不接受她的追求,“白天鹅”一般的女人都不要,到底想要啥样的? 荣善衡却反问她:“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好呢?我并没觉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杨之玉惊讶:“最基本的一点,你不觉得她漂亮吗?” 荣善衡摇头,抱住杨之玉,阻止她继续这个话题。 相由心生,他看见戚美熹,就会想到程玫,一样的体贴柔顺,一样的花颜月貌,一样的目光锐利,以及一样的——那深深掩藏在眼底又时不时从幽暗瞳孔折射出来的——跋扈。 杨之玉侧过脸瞧他,看他如何应对,只听他回复:“这是我和之玉的私事,同外人无关。” 这话有点重了,戚美熹却也接得住,音色柔风细雨般滋润:“善衡,不是我说你,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再怎么说,玫姨是真心对你好,毕竟是亲姨、亲人,怎么着也得和她知会一声呀!还有荣叔叔,他迟早会知道的,就算你不说,他也会隔三差五找我闲聊天,套我话呢……我要不接电话,他就打给我爸,我爸要不帮忙,荣叔叔就约他出去打高尔夫,我爸回来只好板着脸找我问,最后转来转去,就折腾我一个人了……你们这群大男人,好意思么,真是死要面子!” 她目光充盈着无尽体贴,看得杨之玉胃里反酸。自己不能表现得急功近利,尤其对不太了解的事情,说太多反而显得拙劣。可心里有气,右手一抖,刚叉起的厚多士小面包块都没抹上冰激凌。 杨之玉也觉得奇怪,她一直以为荣善衡跟着他爷奶在农村生活,是个典型的留守儿童,只不过后来凭本事发达了,父母早已离婚不管他,他对父母的感情也淡薄。可听戚美熹这么一说,怎么觉得不像说荣善衡,好像在说哪个大族家的少爷。 荣善衡气息不稳,也不知道他是赌气还是紧张,竟脱口说了句:“等我和之玉领完证,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杨之玉差点把好不容易吃到嘴里的冰淇淋从鼻孔喷出来! 刚才还说见父母呢,怎么就一步到位直接领证了? 诧异中,戚美熹笑了笑,越笑越大声,最后捂着嘴摇着头,感叹:“你呀你呀,就怕激将!” 又望着杨之玉,真切道:“瞧见了吧,被我这么一说,你们进展是不是快百倍?”摊出右手让杨之玉握:“你们的喜酒必须有我这个神助攻的份!结婚我要做主桌!” 杨之玉仓促握了手,又仓促看荣善衡,想辩解说自己没想那么远,但荣善衡适时拉了下她小手指,她察觉到他目光温柔,唇紧抿,对她微微点头。她懂这个表情,意思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对方不是客套,多说一句都是陷阱。 她明了,点头,对戚美熹尴尬一笑,说谢谢戚总,这么掏心掏肺帮我。 戚美熹明眸闪动:“我和善衡一起长大,帮你们就是帮我自己,所以啊,以后不能躲着我哦,我可是至亲!” 既然她打亲情牌,那干脆打到底,不然这一晚上也太憋屈了。 杨之玉拉过荣善衡的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肚子上,羞涩一笑:“那是,按照我老家规矩,等孩子出生,您这做姑姑的,还得给我们宝宝买双鞋呢!要不这亲啊,就断啦!” 第43章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回家路上,杨之玉握着方向盘,食指轻敲,问荣善衡刚才茶餐厅一叙到底是何意? 荣善衡靠上颈枕,微微合眼,嘴角有笑意:“你是问咱俩领证呢,还是我的家庭构成呢?” “都不是啊。”杨之玉诧异:“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是为了激将她。” 荣善衡骤然睁眼,心里思忖,她难道一点都不想更深入了解自己吗? “我只想知道,戚美熹对你啥意思,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助攻,什么至亲,我怎么觉得她有点挫败感呢,想憋个大招,放长线钓大鱼呢?” 荣善衡叹息:“她爱说什么是她的自由,别听就行了,也别多想。” “能不多想吗,身边有个这样的女人觊觎你,还软磨硬泡的,搞得我心慌。” “心慌干嘛,我都说我是你的人,谁也抢不走的。”他拿指关蹭蹭她胳膊。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交往下去,肯定要接触彼此家庭、亲人、朋友的,这些都是潜在的阻碍。想到这,杨之玉晃晃头,都说了只管当下,不想结婚,可自己也不争气地往远处想。 杨之玉换个话题:“那我问你哦,你们家很有钱吗?我是说,你爸的企业是不是很大?我只听你说他做点生意,但能和戚美熹家攀上关系,估计生意也不小吧?” 良久,他才回:“那是他的钱,一分都不会给我,我也不会要。” 正好赶上红灯,杨之玉一个急刹,瞪眼瞅他,带着调皮的语气:“别啊,别和钱过不去,谁还嫌钱多呀?再怎么说你是长子,我听说登海那边特别注重‘尊卑有序’的孝悌之道,分家产的话,轮也得先从长子开始吧,这样你有钱了,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太紧巴。” 荣善衡被她说乐了,抱起怀:“你就那么喜欢钱呀?” “是啊,我说过我缺钱,不缺爱。” “那我和钱,你选一个。” “我当然选你。” “你不是喜欢钱吗?” “是啊,可你也没把钱摆出来啊!要是你放我眼前一个亿,让我重新选,你看我选哪个!” 荣善衡微笑,她侧脸在夜晚的灯火里忽明忽暗,绿灯亮起前,他凑过去轻轻吻了下。 杨之玉心里美,嘴上刁蛮:“我说你呀,荣善衡。” “嗯。” “就是性子软,要是以后戚美熹再咄咄逼人,你就冷酷驳回,不要怕!” “我今天还不够冷吗,都驳回几次了。” “语气可以再强硬。” “我说了别管她就行,而且得罪她没什么好处。” 杨之玉撅嘴:“以后只要见她一次,我就当面宣示主权一次。说不定下次我当着她的面和你激吻!” 荣善衡会心一笑:“你都提到宝宝了,还不够宣示主权啊?” 不知为何,杨之玉总觉得不解气,但其实逻辑上并没有任何问题。戚美熹坦诚祝福他们,荣善衡一颗心也在自己身上,她也适当回怼表明了态度。按理说,这一场,她完胜,可为什么潜意识里总有种暗藏的危险?就像一只在暗处狩猎的豹子,满身花纹掩藏在葱郁中,而透过枝叶缝隙的,是一双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狙击猎物的眼睛。 杨之玉心里有些许不快。 车子马上要下地库,在斜坡减震处“哐啷”直响。等倒进车位,熄了火,她没有马上解安全带。 “还没消气呀?”荣善衡眉一皱。 “你都没哄我,我怎么消气。” “之玉,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为不必要的人生气嘛?” “算了。”杨之玉解开安全带,此刻,她不想听大道理,只想听甜言蜜语。 回到家收拾买来的东西,荣善衡解开超市袋子,发现最上面是新买的一盒杰士邦。他取出来,心里像长了毛刺,又剌又痒痒,都快挠出红血丝了。 杨之玉见他站那不动,觉得奇怪,凑过去瞧。 这一瞧,不禁乐了,在他耳朵边吹风:“想要吗,不行哦。” 荣善衡垂眸:“上一次已经是五天前了。” “那也不行。”杨之玉磨他,“不行不行就不行,看你怎么办!” 荣善衡眼圈一红,嘴唇抿紧,想把东西收起来,却被杨之玉手一挡。 他转脸看见她的眼睛也红了,对他气势汹汹道:“你能不能硬气点,真是气死我了!” 他怎能不知她的小心思,可他真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自己并不感兴趣的女人身上,他甚至不知道杨之玉为何揪着戚美熹不放,为什么就不能百分百相信自己。 他俯身,深深吻她,他沉迷与她接吻,不能自拔。这种唇舌之欢甚至比身体的嵌入更加踏实和真挚,他探索着、享受着,不管是被她推拒还是包含,他都能方寸不乱去展现他的自由,一种侵入和纠缠的自由。 他愿意把一腔爱意倾注在舌尖,游刃有余去沾染她任何一处肌肤,在所到之处种下自己的印记。他找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一颗真心。 彼此都有怨气,虽然不大,但足以让肢体行为不太自然,唯有拥吻,唯有做爱,才能宣示对对方的占有。 杨之玉当然不太喜欢这种带着情绪的亲密,可身体却不自觉迎合着他的摆动和撞击。 她不想面对他,于是背过身去,后入会冲淡这种不甘心不情愿,也将荣善衡的欲望拉至顶点。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从蜷低的姿势跪站起来,只觉双手被反剪、被钳制,身后是急风骤雨浪潮汹涌,腹腔被巨物遁入和撕扯,某种野性被释放,她仿佛再次对准了那双豹子的眼睛,不再忌惮,不再认怂,因为她获得了强大。 荣善衡闷声低吼,炙热的岩浆烫得彼此瑟缩。 他从后紧抱住她,抚摸她小腹,语气带着无奈和忏悔:“……什么时候你才相信,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杨之玉不说话,眼睛却湿润了。 彼此依偎的时候,荣善衡和她讲了,一个她从未听过、见过的戚美熹。 戚美熹不是没想过荣善衡喜欢的女人类型,有甜美温婉款的,有天真热情款的,抑或知性成熟款的。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选择喜欢上杨之玉这种“男款”的。 她岁认识荣善衡。两家因生意有了往来,加上荣善衡他爸荣恺觊觎政界领导的青睐,在戚美熹父亲的引荐下,认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基于这种利益交换,两家人维持了几十年的友好同盟互助关系。 但谈到男女感情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荣善衡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从小到大清心寡欲不说,还养成了某种逆来顺受的性格,这与他那古板强势老封建的爹大相径庭。 按理说,他出生在那样不差钱的家庭,或纨绔或平庸,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但他好像,从小被欺负到大。 而这种“欺负”大多是隐性的。亲爸和后妈们一点点将他排斥在家族之外,除了没给他任何利益好处,他的第一个后妈还到处坏他名声,导致他在登海商圈就像个笑话。传言很疯狂,说他不是他爸亲生,他一路买到博士学历,学术造假令人发指,如今又出了实验室爆炸的事,更做实了他就是个被老家豢养的废物。 戚美熹小时候也不喜欢他,毕竟是“士农工商”的后代。一有机会就欺负他,但发现他本性不坏后,就对他产生怜悯之情,扮演一个大姐姐照顾弟弟的角色。 但好多年的交往,让她始终摸不透荣善衡的性子和欲望,甚至越来越模糊。鬼使神差,自己越陷越深,越是得不到就越想探究,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掏出他的心,看看这个沉默内秀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啪啪!” “你干嘛打我?”身下的男人脸上被无故挨了两巴掌,觉得莫名其妙,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看向戚美熹。 “闭嘴!”戚美熹掐住他肩膀,腰摆得如鱼尾,居高临下,一下一下挑战男人的极限:“让你说话了吗?我让你说话你再说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男人,不听话可还行? 身下男人明了,这是要玩高级的,更加沉浸其中,心里渴求着她狠狠虐。 “‘性’这个东西在戚美熹这里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她思想开放,能比人快一个世纪,崇拜赫胥黎,相信美丽新世界,相信性能代替爱,没什么值得自己一直爱的,只有无尽的探索,疯狂的历险,得到了就马上抛弃,男人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呢?” “她的世界很抽象,又很具体。” 荣善衡如是说,将生鱼片盒子拆好,一一挪到好看的日式碗碟里,又将蒸好的鳕鱼淋上酱汁,端到长桌上。 杨之玉正在啃一个鳗鱼手卷,她其实一点都不饿,刚才被喂得很饱,又吃得好,但架不住嘴馋。 听着他讲,她疑惑又好奇,问为什么你这么懂她? 荣善衡坐下来吃饭,说不是懂,而是从她成长过程推演出来的,当然她确实也谈过自己的爱情取向,“很遗憾,我不能苟同。” 杨之玉吃完手卷,继续分析道:“荣善衡,你也不简单。戚美熹看似对你了如指掌,其实你把人家哄得团团转,我呢,作为一个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却最终和你上了床,你说你是不是预谋在先?” 荣善衡不好意思地点头:“这话我听明白了,你是骂我这人太阴险。” “难道不是吗,一个被外人说成是不婚主义的男人,却处心积虑追求一个几乎不可能有交集的小责编?” “怎么没有交集,你都是我责编了。” “你都不打算出书了,还找我干什么?” “要钱啊,我出版资助还在你那。” “你差那点钱吗?你要是真想要钱,你直接去找戚美熹运作啊,至于假模假式卑躬屈膝求我通融?” 她终于说到点子上,也说到荣善衡的心坎上。 荣善衡双手交握,平放在桌上,眼里的笑意沉淀下来,变成暖人的底色,目光温柔又诚恳:“谁叫我想见你呢,见了一次,又想见第二次,还想见第三次,想天天见,见不到就去翻你朋友圈,还好你朋友圈没有设限,可能你都不信,我能从你 2012 年月日发的第一个朋友圈背诵到现在。我想,钱要不回来就算了吧,至少我在你那里留了东西。” 他的声音是那样柔和,开诚布公地述说一件很普通的小事,讲一件他自己的小习惯,可每一个字跳到杨之玉的耳朵里,都变得那样不真实。 他们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说过太腻的情话,都是日常的关心和叮嘱,杨之玉有时嫌他婆婆妈妈,嫌他太务实,不懂恋爱的酸臭,可现在他说这些,让她无地自容,还是那句话,自己何德何能…… 她不想让自己太过感动,嗔道:“早知道你这么闷骚,我就该屏蔽了你,把你加入我‘小作者’的标签组里,永世不得见我朋友圈。” 荣善衡绕过去抱住她,呢喃问:“那你当时加好友时,怎么没直接加到‘小作者’标签里呢?” 杨之玉叹气:“我好忙的,发完好友申请就忘了,你不主动和我打招呼,也不在朋友圈发日常,我早都忘了还有你这一号人!” 两人额头相抵,笑得开怀。 “你勾引我,荣善衡!” “我爱你,之玉。” 第44章 我和你,才是家人 中秋节放假三天,和国庆节连到一起,中间再请几天假,满打满算能有半月。 俩人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荣善衡老家。 出发前,杨之玉接了通杨环环的电话。 杨环环工作后,平时联系也少了,加上杨之玉一直劝杨环环举报沈涛,怎么劝都不听,为免尴尬,自然联系就少了。 杨环环是因为工作的事向杨之玉咨询。她抱怨上级经理对她 pua,而大老板却视而不见。 “小姑姑,你说说,我本来就是这个专业的,让我做光伏的项目咋啦,我们经理偏不,非把我安排去推进什么新项目,我倒不是因为新项目不赚钱,当然确实不赚钱,我就是觉得专业不对口,而且我理解不了我领导的脑回路,你说什么叫资源优化配置,不就是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岗位吗,他到底懂不懂选人用人?” 杨之玉劝她:“你要能理解你领导的脑回路,那他的位置就是你的了。环环啊,咱刚工作,先探探路,毕竟专业对口的太少了。我这份编辑工作也不算专业对口。要不这样,你再坚持半年,若还是受不了,再去和领导说,毕竟那时候咱们已经干满一年,也算努力过了,理由充分,不然你现在去说,你们领导肯定驳回,说不定还给你扣个‘不思进取’的帽子,影响你涨工资。” 杨环环继续抱怨:“可我真的太难受了,你让我不做实验,我会死的,我都一个多月没碰过仪器了!妈蛋!这破公司不给我这种上进年轻人机会,迟早玩完!” 她越说越气,小宇宙彻底爆发:“傻逼经理拿着鸡毛当令箭,就知道压我,整天让我推进新项目,你说新项目就是个摆设,我怎么推,推推推,我推屎吗,我是屎壳郎吗?” “环环,环环!”杨之玉对着听筒打断,怯生生朝一旁的荣善衡看看,见他不厚道笑了,自己也无奈一笑,她在打包行李,手机扬声器一直开着。 “好啦,姑姑知道啦,你先消气,也许新项目并没你想得那么讨厌,要不先做段时间,实在做不下去,不想在这干了,就换家更适合的单位,你离职前最好找到下家。” 电话那边的杨环环连连叹气,说也只能先这样。 “还有啊,你千万不能和同事说这些,关系好的也不能说!” 杨之玉关了扬声器,把手机凑在耳边嘱咐,“再不济就想想高工资、年终奖,你们是大国企,这点优势还是有的。” 杨环环在那边“嗯”了声,气压依旧很低。 杨之玉也不好再问她关于沈涛的事,自从荣善衡学校发公告以来,出了桃色丑闻的沈涛却只是被免去了领导职务,仍作为普通老师继续工作,再后来就没下文了。 杨之玉也和荣善衡提过杨环环那次的“偷听事件”,还觉得是自己没做好她的工作,就应该齐心协力把沈涛所有恶行公之于众,但荣善衡却摇头说,他已经很知足。 后来,杨之玉就再没提过这事,毕竟荣善衡都已经继续工作了,虽然学校赔偿金还没完全到位,但这已是蛮不错的结果。 挂电话前,杨之玉还是硬着头皮以长辈的口吻对杨环环说了句,站在正义的一边,将自己见到的、经历的邪恶与不公大胆说出来,也许事情会不一样。 没想到,杨环环竟捏着鼻子说了句:“哎呀姑,咱俩还打什么哑谜!我知道你咋想的,你就是想帮你对象。你和荣老师搞对象的事儿,我妈都和我说了,现在咱那片都知道你找了个大学老师,还说过年要带回老家给亲戚们审核审核。” “哈?你妈怎么知道?”杨之玉炸毛:“是不是我妈说的!我都告诉她别乱讲!” “哎呀,前段时间有个连着亲的叔叔结婚,在老家办宴席,姑奶就去吃了个席,回来后,大伙就都议论你的事了,姑奶那真是一个高姿态啊,大学老师这条件都降不住她……” 杨之玉有种在光天化日下裸奔的感觉,羞耻又尴尬。 “不过我觉得挺好的,虽然荣老师出了那个事,但他人品好,长得又俊,是我校教师队伍的门面担当,小姑姑你也不亏的。嗯……就是不知道他家里啥样……” 这小丫头片子想得还挺全。 家里啥样,这不正打算去看吗? 但她心里忐忑,自己事先问了荣善衡,他爸的公司叫什么,荣善衡说叫“荣耀橡胶”,杨之玉以为是当地很普通的做实业的厂子,顶多算个龙头企业。 百度之后,她久久不能平静。 高铁上,杨之玉蓦然凝视荣善衡眼睛,看得他心慌。 荣善衡忙问怎么了? “少爷。” 杨之玉突然握紧他双手,细长手指拢在手心,错落有致。 这一叫,荣善衡更加惶恐。 “听我说,少爷,你只须回答便好。” “你说。” “你们家是不是高门大院几进几出,亭台水榭后花园样样俱全,吃饭时不让随便说话的?” 荣善衡摇头:“不是。” “那是不是像韩剧里演的财阀,兄弟姐妹争家产,见面就掐,甚至互扯头发那种?” 荣善衡温柔一笑,摇头:“不是。” “那是不是一家人忙得团团转,都没时间见面,见了面也只能像上下级般聊工作,首长长、首长短的,或者直接让秘书代理家庭工作?” 荣善衡瞧着她逗趣的表情,笑出声来:“也不是。” 杨之玉垂眼,心里猜测对方家庭在哪个层次,资产多少,家庭成员都是什么样态。 终究是自己见的有钱人太少。 “我说杨之玉同学,你这小脑袋瓜净瞎琢磨些什么呀!” 荣善衡反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家很正常,就是普通家庭,而且这次回去也不见亲戚,你不是想吃无花果嘛,不是想看海嘛?” “哦,也就是说,不是‘见父母’,就是单纯去吃无花果、去看海。” “要是你想见的话,我就找机会说一说,和他们一起吃个饭。” “别别,我就随意一说,也没打算见你家人。” 荣善衡猜到她心思,心底漾着一丝小欢喜,忍不住亲亲她鼻尖。 杨之玉见他眉眼流露出少有的锋利,手掌也加了力度,包裹着她的一双小手,对她说:“我和你,才是家人。” 从星城到登海的高铁有六个小时,时速很快,但架不住路远,中间要停个七八次,还要在海边上跨一段。 荣善衡买的商务座,单价比机票都贵,杨之玉一开始嫌贵,但坐了俩小时开始犯困后,才发现钱是不白花,平躺下来真舒服。 入睡前她翻手机,朋友圈基本都是各种商场 sales 和淘宝代购在习惯性刷屏。 杨之玉加了很多 sales 微信,也入了不少品牌会员,最大的好处就是通过购买商品获得积分,以及每年生日时的祝福和礼券。所以她的生日过得非常热闹,虽然发祝福的没一个是她朋友。 她再拿这些积分和礼券消费一番,为资本快速流通贡献绵薄之力。 杨之玉喜欢牌子货,上学那会穷,还买过工厂店的东西,但质量实在太次,也不知道真假。工作后依旧喜欢,可工资水准摆在那,买多了伤筋动骨,她一般会找代购。而代购的毛病就是不能退换,尺码不合适只能去闲鱼转卖,折价销售,得不偿失。 几番折腾,她买衣服理性很多,不会盲目跟风。就像她妈妈说的,衣服是用来服务人的,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虽然,她常在和妈妈斗嘴时说,你就是个裁缝而不是设计师,只知道按部就班做衣服,对设计一窍不通。 但实际情况是,妈妈在她小时候常给她量身做衣服,版型料子都好,还可以自选花样印刷或刺绣在衣服上,那时中学还没硬性规定必须穿校服,她每天更换着自己设计的衣服,好不拉风! 想到这里,她就有种冲动,等下次回家见到妈妈,一定要好好夸夸她,抱抱她。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见面后,母女俩又会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 她有时候会想,当年和妈妈学裁剪就好了,说不定自己都创出品牌了。 杨环环抱怨专业不对口,自己未尝不是,往前推个十年,她也没想到会成为一名编辑。每个人最大的生长空间是在其最喜欢的领域。说得通俗点,工作就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并让其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但是,人生哪有那么多想当然呢?不过就是在限定的选择中选个差不多的、能接受的而已…… 高铁飞快行驶,让人有点头晕,合眼前,她看见荣善衡给她盖上毯子,轻轻拍了拍,说睡会吧。 他好香,身上的味道像松杉,迎着咸咸海风,为她伫立,守护她的甜梦。 选择荣善衡,自己的手气还蛮好的吧?退一万步讲,毕竟他是“少爷”。 想到这里,她心里忽酝酿了一股忧伤情绪,要是荣善衡软件硬件都很好的话,那自己拿什么与他势均力敌呢…… 第45章 我的爱情比你早 荣善衡在登海有两处房子,一处在市里,是个 180 平左右的洋房,六层带电梯,他住顶层。一处在乡下,是个靠海的二层小楼,本是他爷爷奶奶的房子,他们去世后就留给了荣善衡。 下了高铁已是下午三点,商务座管午饭,肚子倒是不饿。打上出租车,俩人先去了市里的房子。 房子装修简单,摆设不多,还是以书籍为主,一看就能感觉是个单身男人的寓所,书柜、电视、沙发等一律蒙上了白色塑料布,用来防尘。 荣善衡让她换了拖鞋先别动,自己在客厅收拾一番,给她收拾出来个休息的位置。杨之玉坐了会,不愿干看着,帮他吸地拖地。 登海靠山面海,空气湿润,灰尘不多,比星城干净多了,就算是几个月没清扫的屋子,也没多少尘土。 杨之玉收拾完,在每间屋子的窗户都眺望了下。 往北能看见高低起伏的绿色丘陵,还有弯曲洁净的盘山公路,以及路旁自然生长的花树,红粉黄绿,色彩明艳;往南能看见整片城市的市景,由于房子建在半山腰,虽说只有六层,但地基高,城市越往南越低,此处呈俯瞰态势,视野极阔。 “登海房价多少?”杨之玉问。 荣善衡走过来,环住她腰,下巴抵在她肩窝,与她一起赏着窗外的景色。 “两万吧,最贵超不过三万。” “这么便宜!这地方风水宝地的,房价又不高,是不是好多人过来买房?” “这几年人多了,房价才涨起来,之前都是一万,偏一点的地方几千,好多都是来这旅游的,顺手买房,当个候鸟。” “我要是有钱我也买,这里有大海,有温泉,有丘陵,还有好吃的水果,让我长眠于此吧!” 荣善衡咯咯笑:“有我还不知足呀。” 他开始吻她脖子,浅浅的吻轻轻蔓延。 杨之玉扣住他覆在自己腰侧的双手,偏着脖颈问:“善衡,你说你爱我,为什么呢?” “因为你可爱。” “我哪里可爱?” “哪里都可爱。” “我不觉得我可爱,我反倒觉得我挺 n 的!你是不是中邪了?” 荣善衡大声笑,他的笑声比在星城开朗,也比之前更加踏实,在她肩窝呼出一阵阵暖流:“不是中邪了,是中毒了,戒不掉的那种。” 杨之玉叹道:“我之前审了部讲婚恋观的稿子,里面提出了一个观点,说女性要警惕,不要相信男人对你一见倾心,大多数男的都是见色起意。当然,女人也不例外,我觉得我和戚美熹多少对你掺杂色心,所以综合而言,男女相处更多的是利益权衡,哪有什么我爱你然后不顾一切与世界为敌之类的?” 荣善衡顺着她的话问:“所以你觉得我是见色起意?” 杨之玉转过身子,捧着他的脸说:“我想知道你到底爱我什么。坦白讲,我一开始喜欢你的长相,后来喜欢有你的日子,和你聊天,和你相处都很舒服,再后来在一起习惯了,想想也可以进一步发展,毕竟我和何诺舟不合适,工作也不顺,是你一直陪着我,平复我的情绪,疏解我的压力,我才顺理成章,着了你的道。” 荣善衡笑:“所以学校出了公告,我免责,你觉得咱俩可以试试?” 杨之玉也笑着确认:“是呢,我这人很现实,反正我也不用替你还债嘛……不明不白就和你上床了。” 荣善衡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留守儿童,谁承想家里有个帝国!相比起来,我差远了,我家有什么呀,我父母连社保都没有,我妈是个‘赤脚裁缝’,我爸六十了还在家具厂上班,如果咱俩真能走下去,不是言情小说是什么,贫寒励志的女主与莫名其妙爱上她的富家公子,细想一下,我的妈呀,这泼天的富贵我哪能消受得起?” 这不就是杨素凤口中的门不当户不对吗?而且比何诺舟更甚!也难怪戚美熹被荣善衡迷得七荤八素。原来是经济基础决定的。 杨之玉直摇头:“你说咱俩能有啥利益交换呢?我只能想到您图我的色相,少爷。” 荣善衡刚要说话,却被杨之玉用两指按住双唇,说:“我不信那些东西,你说我性格好,聊得来,善良上进,和你志趣相投之类的,我不信,你也别说。” 她的眼睛星光熠熠,不知被什么填充,总让他心生珍惜。 “之玉,你想错了。” 荣善衡拨了拨她的头发,捋顺在耳后,“你说我见色起意,我承认,因为我最早接触的就是照片里的你,最先看见的是你的样貌,其他的我也不了解,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也许别的男人并不认可你的美,或者认可了但不会心动。但是我,心动了。我想我一定要见见你,和你说说话,看看真实立体的你,见了一面后越发忘不了你,越发喜欢你。和你相处,我非常开心,觉得日子有意思,生活有意义。” 杨之玉心生温暖,在他面前,自己真是容易心软,总被他的温言软语弄得不知所措。 荣善衡的视线定格在远处起伏的城市街道上,那里像漫画一样温馨。 “应该说是我差远了,我才是什么都没有,我那种处境,还去找你,你不仅没嫌弃我,还帮我担负房租,我才是搞不懂,你图我什么呢?退一步讲,像我这种离异家庭的,你父母能不能接受都不好说。你有着完整的家庭,健全的人格,和总是向上生长的活力,我才是配不上你,爱你爱得胆战心惊。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我爸有他自己的家庭,我在登海只有这两套房子。” 说到这,杨之玉念头一转,心里一咯噔,其实吧,自己也不是不在乎钱!而且这男人怎么又和钱过不去了呢?又恨自己和他聊这个干嘛,歪心思一上来,真是又当又立! 正当她后悔莫及的时候,荣善衡目光变得郑重,对她道: “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过,既然你说到这,我就和你坦白。” “什么事?”杨之玉凝神,生怕他说出结过婚啊、有外室啊、开放式婚姻啊……啥的。 只听他说:“我之所以能从实验室跑出来,没被炸死,客观上讲,是因为你。” “因为我?”杨之玉更加迷惑:“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正在做实验。” 荣善衡重新环住她肩膀,一字一句尽显郑重,眼里也是无限温柔:“你打了通电话过来,我因为添加了备注,知道是出版社的责编,就赶紧接起来,可接通后,你那边始终有杂音,我听不清,喊了几声你也没应,我以为实验室信号差,又怕你找我有急事,因为毕竟是快凌晨了,这电话打得很诡异,我就跑出去了,刚跑到门口,然后……” 他缓了缓,呼吸都跟着颤抖起来:“然后就听见‘轰隆’一声……身后的实验室就爆炸了……我当时被冲击波晃到,跌在地上,眩晕了会,起身发现你在电话那边,兴高采烈地说‘新年快乐’……那天是元旦,我想,你可能正在和朋友一起跨年吧……” 杨之玉呼吸断了一瞬。 那通电话她早就忘了,她还以为,是自己与作者最初的客套和寒暄。 杨之玉的眼睛被泪水糊住,说不出的感觉,又心酸又心疼又觉得不可思议。 回忆过往,每当自己和他谈论现实问题时,他总能平心静气将她从苦恼拉回美好,抚平她那些毛剌剌的刺。她对着他泼冷水,却激不起他任何波澜,浇不灭他任何沮丧。仿佛在一起的日子,他总是说她的好,总是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 原来,是真的重要。 虽然,那通电话纯属偶然。 很可能是当天刚加上好友,排在前面,手滑按错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在无形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杨之玉哽咽着,双手已经不知道放哪里好,只虚虚扣在他胸口,嘴硬道:“所以,你要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报恩吗?” 荣善衡吻她,没有回答。 杨之玉落泪,被他揉进手心。 “荣善衡,你不仅见色起意,还像姜子牙钓鱼似的,让我这‘愿者’上了钩,你可真够厉害的!” 他眉眼如画,看着她就心安:“是你厉害,救我一命。” “我要真厉害,连你那学生也救了,就不会让他受伤住院,更不会让那个沈涛得逞,到底是我法力不够,修行不足。” 荣善衡拥她入怀。 “你知道吗,善衡,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有一身的本事,把那些欺负你的人都给撂倒!但现实生活里我却总是退缩,告诉自己别管闲事。我一开始也不想和你再联系的,但你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生活里。我穿香奈儿的时候想起你的出版资助,我偶然看个电视,军事纪录片都有你的采访,更可笑的是,我姥姥指着你说,这是我给小玉介绍的对象!” 杨之玉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我姥姥老年痴呆比较重了。” 荣善衡心里热浪翻涌,阵阵暖流涌上喉头,哑着嗓子说,之玉,你看,我们多像言情小说的男女主呀,冥冥之中被赋予了意义,你就让我做一回男主吧,虽然我不是小鲜肉,也不是霸道总裁,但我相信,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结局肯定是 he。 这番话把杨之玉逗乐了,她心存侥幸地想,要是那样的话,小说写到这就行了,接下来就写她嫁入豪门,一生幸福,儿孙满堂,顺心顺意,ok?千万别虐。 第46章 挑衅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就窝在沙发看相册。 荣善衡有好多本相册,大部分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他说他不爱照相,杨之玉则说他不爱照相还这么多照片,他说你没看见照片里的荣小衡都不怎么笑的吗? 他说小时候爷爷有台哈森的相机,家里还有间洗底片的暗房。爷爷常给他拍照,不仅给他拍,还给亲戚拍,吃饭聚会的时候、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都有各种各样的合照。 但惟独,没有他与父母的合照。 荣善衡与父亲的照片倒是不少,和母亲的照片却只有一张,是母亲坐月子时抱着还是小婴儿的他照的,笑得勉强,嘴角微翘着,眼里却是冷意。 “你妈妈很好看。”杨之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个直观感受。 “你觉得我和她长得像吗?”荣善衡面无波澜。 杨之玉仔细看他面容,点头:“有一点,尤其是鼻子以上像,所以你也好看嘛!” 荣善衡小时候很瘦小,单凭照片很难想到他能长到如今的大高个子。 有张照片是他小学六年级时和同学的合影,比同龄大部分男生矮半头。 杨之玉问他什么时候长个的,他说初二到高一,突然就窜起来了。 杨之玉又说你小时候这么瘦小,老挨同学欺负吧? 他问你怎么知道,她说老实的孩子、木讷的孩子、瘦弱的孩子,都是霸凌者的目标。 荣善衡偏头瞧着她,说你好懂哦,杨老师。 杨之玉耸耸肩,都是过来人。 他问你也被霸凌过吗,看样子可不像。 杨之玉大笑,说农村那边还不太一样,霸凌你之前会看看你们家亲戚多少,是否是村里的大姓或长辈,很荣幸,我们老杨家亲戚多、大姓、辈分高,全占了,想霸凌我,得先叫声姑奶奶。 荣善衡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霸凌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以强欺弱,施恶者会考虑那么多? “当然啦,主要还是因为我比较虎!”杨之玉把鬓边碎发拨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打不过就找家长嘛,再说还有班主任、校长呢!找他们天经地义!我二年级的时候就被一男生欺负,那男生无缘无故把我铅笔盒都摔了,我忍了一次,他又来摔,我发现不能忍,就告诉我爸,上早课时,我爸提着铁锹就来了,让我去他们班指认,我说就是他!我爸还没说话,那男生就大哭起来,从那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荣善衡听着,欣慰看她,她真好,她爸真好。印象中,自己的爸不是训诫就是打骂,更别提为他出气了,都是拿他出气。 登海这个地方虽然面朝大海,但并非以海为生,海洋只是锦上添花,海鲜也不是必需品,大海最主要的作用是防御和守卫。 这地方多山,山上物产丰富,靠山吃山,才是登海的经济基础。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一个天然的自循环系统,相比开放的平原,这里比较闭塞,同时也培育了极重的乡土观念和彪悍民风。 荣善衡说听太爷爷讲,大清都亡多少年了,这里还准备慈禧太后的寿礼呢。他们这里的人安土重迁,踏实谨慎,很仗义,但也容易冲动,所以单打独斗的少,都是一帮人欺负另一帮人。 杨之玉听到这笑起来,好奇说霸凌还分地域啊,反正都是欺负人,没有本质差别。 荣善衡讲起自己上初一时差点被揍的经历。 那天傍晚放学后,他骑自行车回家,拐到小路时被人从车上揪下来按地上,那人一个劲安抚他,笑着说小子别害怕,来,望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儿,说清楚点啊! 他当时懵得很,想着自己也没得罪过谁,他甚至想到是不是他爸荣恺的仇家找人要做了他,又觉得好笑,如果真是那样可找错人了,他死了,他爸眼都不会眨。 那后来呢?你真被揍了?杨之玉问。 荣善衡继续说,他们四五个人,两个拽着我胳膊给我烟抽,硬塞进嘴里,不抽就烫我,有两个年龄大的一看就是社会盲流,常在这片混,有点眼熟,其中一个掐着我下巴仔细端详,又拿出照片来反复对照,这时候有个男生大老远跑来,说不是他不是他,抓错人了!后来他们就把我放了,那个男生还嘀咕说他不能弄,他爸开橡胶厂,有保镖的,不属咱这片区,惹不起。 原来虚惊一场,杨之玉听得手心都出汗了,伸手抱了抱荣善衡。 荣善衡也抱住她,说你看,我爸也不是一无是处。 荣善衡拿了几张合照,介绍他的家人。 “这是我妹妹荣凌云。” 他又指了指离荣凌云最远的小男孩:“这是我弟弟荣子硕。我和我妹、我弟同父异母。” “嗯。”杨之玉都知道,“你妹和你弟有点像,你和他们不像,你还是像你妈妈。” “所以我爸才那么讨厌我吧。他恨死我妈了。我妈也恨死他了。” “你呢,你对你父母有恨吗,对你妹和你弟,还有你那个小姨继母,有恨吧?” 荣善衡继续翻照片,指节泛白,翻得相册塑料纸沙沙响。 “再怎么说他们生了我,给我自然生命,谈不上恨。而我的社会人格是我爷爷奶奶培养的,和他们无关。我妹妹在公司任职,这些年做成了好多大项目,我爸比较器重她,虽然她性格有点怪,我和她没什么冲突,也算不上亲近。我弟还小,在家里最受宠,小姨管教不严,到处惹祸,我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弟与我比较疏远,毕竟我大他二十岁,就是见了会打招呼的程度吧!” 最关键的后妈没有提,杨之玉想继续问,但荣善衡回避道:“咱聊点别的吧!” 是啊,聊点别的,别老戳人家痛处。 晚上八点的时候,俩人出去吃串。 荣善衡从车库取了车,是一辆漂亮的黑色牧马人,是他爷爷留给他的。 他带杨之玉去海边吃烧烤。 这边烧烤特色是各种鲜美的鱼串,尤其是碟鱼头,杨之玉一口气吃了仨,还吹了半瓶啤酒。荣善衡要开车,没有喝酒,东西吃得也不多,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要说新鲜,那第一次带女友来的这种感觉很新鲜吧! 串店老板礼貌和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回的,这次打算待多久,荣善衡一一回复。老板瞅了眼边吃边聊且一口普通话的杨之玉,大体明白什么意思,心里替他舒口气,以往这人都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如今终于找个伴,气色都滋润了。 吃完去结账时,荣善衡掏出现金来,杨之玉则站一边,饶有兴致看他数钱。 “你数钱的样子真美!”她笑着夸他。 荣善衡说过的,他的现金都是爷爷奶奶曾经给的压岁钱,他都留着,也不存银行,留在身边是个念想,再慢慢花出去,就像爷爷奶奶依旧在,像小时候一样给他买各种玩具,带他去游乐场做碰碰车。 杨之玉还问要是钱花没了怎么办,他坦然一笑,够花。 恰此时,从二楼下来一队小青年,打闹推搡着,吹着口哨一溜烟儿到门口。 “别他妈推我!”“推你妈!”“你再说一遍?”“哦,你妈不能推,我推你小妈!” 杨之玉闻声看过去,见被骂的男生有点面熟,正斟酌,这男生忽然朝荣善衡喊了句——“哥!” 荣善衡一直低头数钱,听完掀起眼帘,眉头一皱。 “哎呦,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也不告诉爸一声啊,小心他抽你哦!”荣子硕大言不惭蹦过来,全然忘记刚才被骂的狼狈。 旁边的小青年撺掇荣子硕让荣善衡把他们的账结了。 荣善衡问了老板账单,扫码结了账。 这帮孩子并不领情,连个“谢谢”都没说,径直往外走,又顺了门口冰箱两瓶啤酒,让荣善衡补钱。 荣善衡刚要扫码,被杨之玉挡住,朝门口问:“怎么回事,上过学没有?不知道受人恩惠要说谢谢吗?” 她声大,出去的两个高个小子又折回来寻衅。 “这女的谁呀,哥,女朋友?没听说你有对象啊!”荣子硕有点懵,一头板寸配上嘻哈 t 恤裤衩,加上颈项银链子,一种调戏的姿态。 其他人起哄:“炮友呗!”“419 呗!” 荣善衡把杨之玉拉回身后,让她别动怒,不值得。 “子硕,别玩太晚,赶紧回家吧,替我向小姨问个好。” 荣子硕咽了咽唾沫,他哥的话还是听的,他哥是个很能忍的人,平时逗他两句不在意,但要真发起火来可是要了命。他小时候见过他哥和他爸吵架,他爸出了门就进了医院,出院就禁了他哥的跆拳道班。 荣子硕挠了挠头,转身要走,可折返回来的俩青年朝杨之玉做了个极具侮辱性的动作,瞪眼竖中指,张嘴舔舌头,做了个骂人的口型。 杨之玉本来熄灭的怒火忽然呈燎原之势。 她记得自己从小到大,没被谁这样欺辱过。 “等会。” 杨之玉声音很稳,叫住转身出门的小青年,上前几步笑了笑:“你俩,过来,对我男朋友说声‘谢谢’,再和我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了。” 那俩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个胆子,面面相觑。 杨之玉提高音量:“来啊,说谢谢,说对不起,没长嘴啊!” 荣善衡站她身后,没说话也没制止。 荣子硕看看杨之玉,又看看荣善衡,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忙招呼朋友说快走吧,啥大事啊! 小青年气盛,最怕激将,面子挂不住,指着杨之玉鼻子说:“你他妈的……” 话刚出口,他的手指连带手腕就被反向而下掰过去,疼得直“哎呦”! 荣善衡动作利落,该是好久没这么出过手了,控制不好力道。 但另一个小青年更利落,拿啤酒瓶子往他后脑勺狠狠抡去! 荣善衡迅疾扼住他手腕,沉声喝道:“别得寸进尺。” 荣子硕在一旁大喊大叫:“别啊,那我朋友,别啊,那我哥!” 电光火石间,杨之玉扑到拿酒瓶的小青年身上,迅疾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瓶,狠狠往地上一摔! “哗啦”一下酒瓶炸裂,啤酒如天女散花滩了一地,滋滋冒白泡,玻璃碴子蹦得哪哪都是,众人猛得一退。 荣善衡吓得忙把她抱到一边,检查身上是否受伤。 老板见状赶紧劝架,说店里有监控,别冲动,派出所就在附近…… 杨之玉手疾眼快,抓起满是尖刺的酒瓶颈,对着小青年脖子步步紧逼:“一是缺德少教不懂感恩,二是对女性做出侮辱性动作,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情节严重的侮辱行为将构成犯罪。你们老师不是没教吗——我教!监控都录着呢,民警问的时候别编瞎话就行!” 她语气始终稳定,眸色一直沉着,小青年慌了,眼神发愣,含糊重复着“对不起”,然后一帮人骂骂咧咧溜得倒是快! 门外传来荣子硕的声音:“哥,我回去和爸禀报一声啊!你保重!” 半晌,杨之玉终于松口气,转身去厕所拿了笤帚扫碎玻璃,荣善衡接过来收拾,老板忙说不用啦,没事哒,招呼员工来收拾。 “对不起,老板,啤酒钱我们出,其他的损失我们一并赔给您!”杨之玉说。 “这是哪的话啊姑娘,你可是帮我大忙了,这帮兔崽子常来,每次包间弄得一塌糊涂不说,有时带小姑娘来欺负,我管过几次不行,就差报警了,姑娘这胆量我佩服了,真仗义,我咋能收你钱呢?” 荣善衡还是悄悄扫码付了五百,老板拱拱手,小声对他说:“这么多年看您一直单着,原来是等着宝呢,好姻缘不怕晚。” 等上了车,荣善衡问她还想去哪逛逛,杨之玉不看他,说这是你老家,你熟,我怎么知道去哪儿。 那回家吧。他说。 杨之玉点头,依旧不看他。 荣善衡知道她生气了,说之玉,对不起。 杨之玉扭头看他,眼里有泪,说了句气话:“荣善衡,活该你小时候被霸凌!” 荣善衡垂了眼眸,咬着下唇,他也委屈。 杨之玉一把将他搂过来,温柔抚摸:“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特么怎么没早认识你三十年!” 第47章 雨天 外面下起秋雨,空气骤然变冷,电闪雷鸣怪可怕,杨之玉把窗帘拉好,又去洗了热水澡,穿上舒服的睡衣,换荣善衡去洗。 他洗完,发现杨之玉早已进被窝玩手机,只留床头灯一盏。 他心里清楚得很,杨之玉还没完全释怀,还在生他的气。这一路都没好好和他说话,回家了也不粘他,至于她气什么,他当然知道,但说不出来。 自己一向能忍则忍,小时候被他爸骂皮了打皮了,长大了在起冲突方面反而成了绝缘体。 他凑过去闻她身上的香味,他们身上是同一种香味,因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 他摇了摇她胳膊:“好啦,我错了,你消消气。” 杨之玉睨他:“你没错啊。” “你为我出头,我却没为你出头。我错了。” “嘁,对付一帮小破孩,哪用得着出头。” “可是你真的太帅了,之玉,连《刑法》都搬出来了。” 杨之玉一愣,憋住笑:“我瞎编的。” “啊?” 她专注刷手机:“我一作者教我的,遇到暴力要用法律,讲法律的时候要加上条款,气势要足,口气要冲,逻辑要清晰!” 荣善衡佩服点头。 “但我确实生气了。”杨之玉抬眼,“因为我现在无比确定,你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荣善衡急了,拉住她手说:“之玉之玉,我不是怕谁,我是这样习惯了,不是因为畏惧。” “说的就是啊,我不喜欢你这习惯嘛,有什么错吗?” 他眉头紧皱,她生气自己更难受:“我曾经遇到事,习惯和人争辩争执,后来发现没用,索性就不掺合了。我承认是我太被动,是我没顾及你的感受,我女朋友受到言语挑衅和侮辱,我没能及时制止,还让你自己担着,我太差劲了!之玉,你看看我,看我眼睛,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杨之玉放下手机,看着他:“我理解你一直忍让,可是有些事不是‘让’能解决问题的,人活一口气,你老这么憋屈着,从工作到家庭,我真是替你不值。对于那些欺负你的人,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当然,她更多的是心疼。 她看着他垂下的眼睫,也知道他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这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做出改变有待时日,只好叹口气,摸上他的脸,沿着他流畅的下颌轮廓画下来。 “这也不怪你,那帮小混混虽然可气,但也可怕,他们目中无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烧烤店打人出命案的也不少见。我也是大着胆子去砸瓶子,手都是抖的!可我脾气就这样,我也知道不好,太冲动,不计后果,还好命大,闯过一劫又一劫。以后是得小心点。” “你好,你是真的好!”荣善衡捧着她手重新按在自己脸上,泪眼婆娑:“你不用反省自己,你做得对,怎么还反省起来了?之玉,你别嫌弃我,我发现今天以后,我更离不开你了,所以,请你千万别嫌弃我,你再养养,说不定慢慢就喜欢了。” 杨之玉无奈,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关灯拉被子睡觉! 荣善衡也回到他那边,半晌没动静。 杨之玉都快睡着了,挣扎着偏头,看了眼床那边——这人竟然不在! 她开了灯,屋子顿时暖起来。她叫荣善衡,没人回应,下了床去寻,客厅也没人。外面还下着大雨,这时候他能去哪里呢?他手机就在床头,应该走不远。 索性,她坐沙发上刷手机。 这时候看见黎潇朋友圈新发了一波照片,是去马尔代夫度假的照片,从机场登机拍到酒店抵达,然后秀自己在吊床上喝椰汁,配的文案是:久等啦,交作业! 杨之玉毫无波澜,黎潇接下来几天的朋友圈她都能猜到,无非从 day1 到 day7,一天六到九张图,叙述风景、民俗和见闻感悟,最后要比较下,这次比旅欧那次差在哪、好在哪。 黎潇的“作业”引来各路舔狗,杨之玉闭着眼都能想到是单位哪些油腻男人。 忽然,她擦擦眼睛,这群舔狗中竟然有何诺舟的名字!nathan!可不就是他微信名吗?不然自己微信里有几个 nathan! 她想起假期前,齐震找自己谈话,说愿不愿意把农科院项目过渡给黎潇,他没有给她什么理由,只是单纯一问,还说不用着急,假后再说。杨之玉也说要想一想,毕竟出版策划已经有眉目了。 齐震笑,一语双关说,这事看你,你别有压力,也不用考虑别人的闲话,我记得我说过祝你早日自由,没想到这么快就自由了,你比你自己想得要聪明,我喜欢聪明人。 杨之玉没有对齐震说谢谢,她也不需要和他说谢谢,当时让她做这个项目的是他,现在让她自由的也是他,好处都让他占了,还想把她和黎潇都安排妥了,算盘打得真好。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俩人聊时,齐震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地闪躲,她竟品出了少年的青涩感,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密码锁被按开,荣善衡出现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小泡沫箱。 杨之玉生气问你去哪了,怎就不声不响走了。 他笑得灿烂,雨伞搁门口,转身进屋放下箱子,脱了外套,抖了抖衣服上的雨珠,迫不及待牵过她来,拆箱让她看。 那是一箱码放整齐的鲜绿无花果。 每一颗果子都窝在一个小空洞里,被白塑料网格拢着,生怕磕了碰了,好不娇贵。 “得亏我运气好,楼下水果店就剩最后一箱了,拿下。”荣善衡叉着腰,喘着粗气,想必是匆匆去匆匆回的。 “怎么心血来潮买这个,咱不是明天去摘吗?” “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要是明天还下,我们就去不成了,你要嘴馋怎么办?” 他蹲下来,一个一个把小果子们捡出来,让杨之玉去厨房拿水果盘来。 杨之玉拿了个水果盘给他。 他捡好后,洗了手,捏起一枚果子,轻轻剥开绿色的外皮,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肉,递到杨之玉眼前,让她尝一口。 “你先吃。”杨之玉推拒。 荣善衡笑笑,咬一小口,露出里面红彤彤的瓤心和细密的纹理。 “看着有点吓人呢。”杨之玉也咬了一小口,甜软多汁的果肉滋进口腔,在内壁打滑,把甜而不腻的口感充盈进喉咙,顿时扫去了一切阴霾,让人有种满足的幸福感。 “好好吃哦!” “我再给你剥。” “我都刷牙了,你好讨厌,引逗我吃东西。” 荣善衡又塞进她嘴里一颗。 杨之玉吃了个囫囵的,把腮帮子撑满,不忘横他一眼,坐到沙发上。 荣善衡坐她旁边,细心瞧着她侧脸:“吃点甜的,心情也会好,怎么样,现在能稍微原谅我一点点嘛?” 她才不理呢,自己动手剥起来。 荣善衡陷入沉思,忽然说:“今晚见到荣子硕了,他回去肯定说咱俩的事,我小姨可能会安排吃饭。” 杨之玉看他一眼,嚼了嚼嘴里的无花果。 “没事,你不想去,我会找理由推了。” 杨之玉诧异:“我有种感觉,你好像很了解你小姨,但又很怕你小姨。她对你做过什么吗?” 荣善衡笑笑:“你这么问,我又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了,好自卑。” 杨之玉直起身子,擦擦手,握住他的手:“你不用自卑,你一直不谈这个女人,肯定有点过节,我也不好意思问,但总感觉她很不简单。” 荣善衡继续给她剥果子,低头笑说:“可她看上去很简单,人畜无害的。” “善衡,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杨之玉抚上他脊背。 “没有。”他回答,并未看她眼睛,把剥好的果子送进她嘴里。 杨之玉含混道:“要是她欺负你……” “你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都能承受,若她真触了底线,我也会还手的。” 外面的雨还是不停落,时而淅沥,时而急骤。 俩人一边窝在沙发吃无花果,一边打开投影放了个免费的老电影。 电影很无趣,剧情缓慢,昏昏沉沉。 两人离得近,荣善衡越发觉得她身上极香,忍不住凑到颈窝深深吸了口。 杨之玉微仰脖子,发出细微的哼声。 她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完全陷进沙发里,让人欲罢不能。 可荣善衡怕她依旧介怀,只试探着俯下身去,目光融进她呼吸,轻问:“可以吗?我知道,你喜欢雨天……” 柔和灯光下,他安静地只剩下呼吸,杨之玉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也是在一个雨天,她读不懂他眼里始终蕴着的薄雾和路灯下突然展露的清透,现在看着他,仿佛读懂了这些,那是一个男人在历经伤痛后,选择对外界筑起防备的高墙,和在找到依靠时愿意变成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贡献给爱人最初的信任。 很庆幸,此时,在昏暗的雨夜,他的眼睛是透亮的。 杨之玉欣慰笑了笑。 荣善衡明了,抵着她额头问,你还愿意养我,对吗? 接吻间隙,荣善衡抽了湿纸巾把俩人手都擦了,不然粘粘腻腻的,不好动作。 杨之玉的肚里嘴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冲淡了那些不愉快,也加深了对他的信任感。 下雨时候做爱对杨之玉来说妙不可言,外面下雨,里面云雨,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哗啦啦的雨声能冲淡挤压的疼感,时机对的话,荣善衡也能随着雨声渐大而冲刺。 她裸着身子半跪,被他用情至深地压在飘窗上,呼出的气哈在玻璃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圆晕,她抽出手去擦掉,又被后面持续的力道压得更紧,五指倏然分开,按上玻璃窗,同时也撑住剧烈抖动的身体,呻吟声被撞击声取代,仿佛这世界只有身后的他和眼前的雨。她无处可逃,小腹一次次贴近凉凉玻璃,而他的唇齿却偷欢一般,来舔舐她红润的耳垂…… 房间太热了,杨之玉呼吸凌乱,抬手开了窗,露出一丝缝隙。雨声骤然入耳,雨点打在玻璃上,又透过纱窗射进屋子里。荣善衡怕她冷,又怕她不爽,只好从后更加用力搂住她,托住柔软,盖住肚脐,臀腿持续发力,与她一起律动。 外面的灯火星星点点,在雨里若隐若现。雨水顺着窗户玻璃滑下来,描摹出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轮廓。从外面看,人影在朦胧冷雨中摇曳得越来越激烈。杨之玉双手一会按在玻璃上,一会被荣善衡反剪,他迫着她扭头接吻,手在平原和密林里穿梭…… 有那么一刻,杨之玉体会到一种极致的舒畅和通透,正如这大雨落下的瞬间,掷地有声,洗刷掉所有愤懑和不甘。 谁都会有雨天,彼此体谅,才能走远。 第48章 谢谢你爱我 唯独在房事上,荣善衡才不会收敛。 他已经不是最开始懵懂的样子了,这么短的时间被“调教”得炉火纯青,杨之玉认为是自己的功劳。 可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男人,怎么还调教起别人来? 可能是因为喜欢新鲜吧!持续不断的新鲜带给她无限乐趣。好在,荣善衡好学,善于习得技巧,在使用技巧时又无比投入和专注。 她喜新厌旧,他就不得不保持更新的频率。 窗户关上后,两人又缠到床上。 灯被打开,昏暗被驱散。 以前做时杨之玉不喜欢开灯,因为害羞。现在也害羞,可终究敌不过好奇心和观赏欲。 她爱看他做时的样子。看他凝眉发力,看他迷离沉沦,看他一步一步故意控制着节奏,拉长时间,掌控着她的身体,使它逐渐柔软滋润,然后汗涔涔伏在她肩窝急喘,说之玉,我快了。 她总能从他的微表情里读出好多话语来。 漂亮男人的颜被她吸入腹中,就像饕餮了一顿盛宴。 她这时候会想,他在别处的样子。比如讲台上戴着眼镜给学生讲课的样子,比如开会作报告时板板正正的样子,比如接受纪录片采访时侃侃而谈的样子……反正,都是他特正经的样子。 与眼前的“不正经”形成鲜明对比。 而这种“不正经”却只属于自己,她爱死了这种冲突感。 随着节奏加快,杨之玉把双手垫在脑后,微笑看着他驶入冲刺段。 她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荣善衡狐疑。 “之玉……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杨之玉摇头:“你好棒。” “骗人……你貌似不满意。”他慢下来,“你哪里不满意告诉我,我改。” 也许被他感动了,杨之玉闭上眼,哭了。 荣善衡慌了,停下来,捧着脸急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别。”杨之玉攀得更紧了,在他耳边温柔说:“别停。” 荣善衡只好继续,很快到达顶峰,伏在她身上喘息。 杨之玉擦掉泪,搂住他脖颈,腿缠他腰上抱了一会,在他耳边说了句“谢谢。” 荣善衡心砰砰跳,更加不懂她谢他的意思。 她又说:“谢谢你,荣老师。谢谢你爱我。” 登海的风是带着瓜果甜香的,中和了来自海洋的咸涩。 荣善衡驱车带杨之玉去了一个发小家。坦白讲,是两个发小家,因为这俩发小是夫妻,也是荣善衡的小学、初高中的同学。 俩人大学毕业后回登海创业,包了一座山,种了百亩苹果,在苹果园周围,还栽种了好些无花果树,他们不卖,种了自己吃。 十月的苹果还未完全成熟,不是红色的,而是粉色的,看上去晶莹剔透。漫山遍野的粉红果子挂在树上,特别养眼。一棵苹果树能结好多果子,杨之玉大体数数,怎么着得有四五百个,荣善衡说多的能到一千。 发小很忙,在对面的园子种了葡萄,刚好成熟,好多订货商来取货,夫妻俩没工夫招呼他们,特意开了园子让他俩随便逛。 杨之玉笑说,还以为荣善衡没什么朋友呢,原来小学同学的友谊都这么深。 荣善衡则说发小小时候家里穷,差点辍学,是他爸荣恺赞助的学费,发小家有个残疾的表弟也被荣恺安排在橡胶厂上班了。 荣善衡还说,荣耀集团有就业绿色通道,照顾身体残疾和家庭条件差急需用钱的员工。 杨之玉说你爸也不坏嘛! 荣善衡说是啊,现在的“资本家”能有多坏,只要你给他踏实干活,他给你下跪都成。 杨之玉哈哈大笑,说实业不好做,要付出很多辛苦,还好你没继承家业,要不累死了。 荣善衡没回,浅浅一笑。 无花果树长在路边,高高低低各有千秋,绿果子掩在绿叶子后,四五颗一扎堆,颗颗饱满。 杨之玉边摘边吃,够不着的就让荣善衡拿梯子摘下来,荣善衡提溜着塑料小筐,娴熟摘着果子,不一会就摘满了。 无花果树的叶子像一只大手,杨之玉比量比量,比自己的手大一倍。 她吃得嘴粘手粘,肚子咕噜噜叫,还以为坏肚子了。荣善衡笑笑,说你最近几天的排便会非常通畅,无花果润肠养胃,对身体大有益处。 杨之玉听了又吃了几颗,他笑说吃吧,过了这个季节就没了。 好东西的期限向来短。 “不是有大棚无花果吗?”杨之玉问。 “会有很大差别。”荣善衡说,自言自语似的:“大棚很少卖应季的无花果,一般要比应季的早俩月,价格贵,但口感差点意思。不过也难怪,你比别人早熟,卖的价格又高,还想着比人家质量好,怎么可能呢?不能什么好事都落你身上。” 杨之玉笑问:“你这是说人还是说无花果啊?” “无花果呀!”荣善衡双手插裤兜,站梯子上对她帅气挑眉,玉立在秋风中。 画面很美,杨之玉要抱抱,对他说,你刚才好 n 哦! 荣善衡从梯子下来,抱住她,裹住她被风吹乱的长发,说:“所以要坚持养,不能随意弃养,以后你看我会越来越顺眼的。” 中午和发小吃完饭,下午俩人就去泡温泉了。 露天的咸水温泉,特别舒服,特别健康。 两人又在室内泳池游了几轮,人多了以后就出去了,不泡了,直接冲了澡回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荣善衡接了继母程玫的电话。 程玫言语关切,问荣善衡最近工作和生活还顺利不,还说我和你爸知道你回家了特别开心,听弟弟说还带了女朋友来,你爸已经决定了,要请你俩吃个饭,订的明天中午的海韵大酒店,怎么着人家姑娘来了还不得见见家长呀! 程玫还自责说,都怪我,吃饭的事理应先和你打声招呼,但你爸确实高兴,只能先斩后奏了,又问女朋友还满意咱家不,玩得开心不…… little roδe 程玫啰哩啰嗦说半天,但句句亲昵,一口一个“我和你爸”,俨然一对老夫妻想念儿子的口吻。 荣善衡知道她说的话八分是假,但依旧请示杨之玉,问想不想一起吃饭。 本以为杨之玉会说不想,没想到她欣然点头,朝他笑得谄媚: “一起吃饭,见你家长,我当然想啊,因为你得给我名分啊,少爷。” 混蛋生父和假慈悲继母,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父异母妹妹,以及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同父异母弟弟——这凑一桌,想想都刺激。 第49章 食指、中指、无名指,三个指头裹在他掌心,轻轻攥了下 荣善衡对父亲荣恺的描述不多,但从字里行间,杨之玉能感受出来,荣恺这人保守、专制、面子胜过一切。 荣耀集团做这么大,分公司遍布东部沿海,荣恺也作为登海市的优秀企业家代表,在国内外挣足了面子,但荣善衡说,荣恺还是常常觉得不提气,尤其在一些做官同学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就连荣恺的家,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也不是带几百平私家花园的豪华大别墅,而是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建在山前的低矮老小区,说是风水好,聚财福地,当然更关键的是,这个小区里大部分住户都是体制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家里没出做官的,始终是荣恺的遗憾,最有希望入世的荣善衡在他眼里还是个“刺头”,剩下那俩不提也罢。 继母程玫在听儿子荣子硕谈到荣善衡找了女朋友后,有点担忧,她紧盯他的唇型,生怕他吐出“戚美熹”三个字,或者星城哪家数得着的“皇亲贵戚”。 但好在,都不是。 她心里稍稍松快。 荣子硕却不以为然,郑重其事对她说:“妈,我哥这女朋友,差点把我和我朋友吃了,真是个厉害的主儿。” 程玫在镜子前细细刷着睫毛,不屑道:“等你长大点就知道了,这女人的凶悍可不能外露,那不叫厉害,那叫缺心眼儿。找对象不说非得找门当户对的,但也要眼睛往上瞟,真正能给你提气争脸的,是对方殷实的家底和翻云覆雨的势力。” “你不就是想要我找个有权有势的么?” 程玫挑挑眉毛,左右觉着自己今天妆容真是得劲,搂住儿子肩膀,这小高中生都比她高一头了:“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不过也不用担心,你哥要是找个现在这样的,就没啥胜算喽!” “我哥可能就是玩玩呢,人家回来都没说一声,可见本来也没打算见家长,就你事多,非要一起吃饭!” 程玫叉腰,仔细看镜子里的自己和儿子,感觉自己真够年轻的,比儿子大不了几岁,勾唇道:“你玩玩我信,你姐玩玩我也信,他荣善衡玩玩,我可不信!他可不是池中物,最沉得住气,要么纹丝不动,要么一动就得手,你可千万别低估了。” 荣子硕拨了拨一头扎手板寸,最烦他妈一边弄人家一边还得奉承人家,于是揽住程玫的腰,提高声调:“那他也没有胜算,反正爸不喜欢他。” “那也没见你爸喜欢你呀!” 程玫突然严肃,点儿子太阳穴:“我告诉你,待会别在饭桌上瞎说啊,你爸的心思你猜不透,我也猜不透,老实点比什么都强,包括对你哥的态度,别吊儿郎当,谨慎点,管住嘴。” 海韵大酒店,饭桌上,众人坐定。 除了荣善衡和杨之玉,还有程玫、荣凌云、荣子硕。 荣善衡的父亲荣恺来得最晚,来的时候大家都站起来,纷纷问好。 杨之玉差点鼓掌。 服务员伸展右手,做着“您请”的姿势,一路引领过来。 荣恺个子不高,但走路带风,高高鼻梁上架着个无框眼镜,眉心若有若无地凝着,理了个大背头,还带了个陪酒的老朋友,荣善衡喊他刘叔。 荣恺走几步就抬手做个平压的手势,示意众人先坐下,但看座位坐得不好,又起来微调,尤其让老刘坐到副陪的位置。 荣善衡简单介绍了杨之玉,说是自己女朋友,星城出版社编辑,老家在东塘市。 荣恺只笑笑,点了头,没搭话,又问荣善衡学校的事情进展怎么样,项目有没有继续做,能赚多少之类的,荣善衡恭恭敬敬作答。 倒是程玫比较热情,简单问了杨之玉编辑工作具体都做什么,累不累,是否经常出差,出了哪些畅销书…… 杨之玉瞧着她妆容淡雅,眉眼弯弯,眼波流转,一张圆脸饱满又细腻,盘发的松紧恰到好处,暖灰色的中式旗袍把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 她问问题时像个懵懂小女生。果然如荣善衡说的,人畜无害。 程玫吩咐服务员把分好的白酒和醒好的红酒端上来,问杨之玉喝红酒还是白酒,杨之玉说自己不喝酒。 荣恺听后脸上紧绷,似不大愿意,但他尽力表现得亲和,打趣说小杨第一次来登海,怎能不喝酒呢?咱荣家儿媳妇啊,第一关就是看酒量,对吧,老刘? 刘叔笑着“哎哎”。 儿媳妇言之太早,但这仨字搬出来,仿佛说明了人家对你的重视,杨之玉进退两难,只能无辜看着荣善衡。 荣善衡说爸,我和刘叔陪您喝就行了,之玉不会喝酒。 程玫打圆场:“要不来点红的吧,这干红咱本地产的,挺柔和,我、凌云和之玉少喝点。” 荣善衡刚要说红的也不行,杨之玉按住他手,说好,就喝红的吧,咱本地葡萄好,酿的酒肯定甜。 这时候,反而不能让荣善衡护得太紧,长辈的面子在那,得给。 荣凌云一直表情淡淡,对谁都爱搭不理,这时候突然说:“别给我倒,我喝白的。” 荣恺带过来的刘叔很能喝,说是尝一口就知是什么酒,尝第二口,就知什么年份。 荣恺酒窖里囤了好些茅台,有的是自己早年去贵州做生意,生意伙伴送的,他觉得有纪念意义就没舍得喝,这些年陆续拿出来喝。 所以这几年,荣恺一喝酒就要在酒桌上玩个游戏——猜酒猜年份。 一开始荣恺倒也宽容,直接拿茅台上来,服务员分完酒大家尝完直接猜年份,后来就把酒瓶包装撕了,懂的人一眼就认出来是茅台,有些二虎的不知道罢了,还乱说,因为茅台口感和登海当地自产的一种便宜白酒很像,包装也像,常被弄混,逗得荣恺哈哈大笑,再补一句“你是真彪啊!” 这次荣恺换了个花样,直接把茅台酒倒进普通酒瓶,混淆视听,从家提溜过来,兴冲冲让服务员给分好,大家边喝边猜。 刘叔急于表现,品了一口就说是茅台,十年的。 荣凌云喝完也不说话,懒理酒桌上男人的幼稚游戏。 荣子硕也要尝尝,被程玫瞪了回去,未成年喝什么酒? “你让他尝尝,我荣恺的儿子别那么扭捏。” 荣子硕一口闷,拿手背擦下巴:“爸,您这酒是茅台没错,但绝对不是十年的。” 荣恺喜出望外,问怎么讲? 荣子硕瞧着蛮有希望,站起来开始振振有词:“您这酒太烈了,还有种酱香酒特有的浓郁,这肯定是新酒,起码是最近几年的,哎呀爸,您不会是刚才在酒店现买现拆的吧?” 程玫见荣恺抿着的嘴角越发向下,忙扯了扯儿子衣服,柔声打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张口就来,你不知道你爸有多少好酒啊,酒店的酒哪能比得上,你呀快坐下吧!来,吃块肉堵上嘴!” 一筷子牛柳被强塞进口中,荣子硕悻悻坐下,不忘瞪眼程玫,含糊说你干嘛呀? “善衡,你说说,这什么酒,哪年的,你可是我的长子,你小子的酒量我这当爹的清楚,别露怯啊!” 荣恺好面子,喜欢在家族和商圈里立威信,当大家长,宁可自己白搭或者吃亏,面子也要挣回来。 可他这长子偏偏与他相反,偏不给他面子。荣善衡不愿交际,不喜在酒桌逞能,宁可不要面子,也不能让自己白搭或吃亏。 小时候打打骂骂也就听了,越长大越管不了,越带不出门去。他是个软腔的,你给他气受,他也咽得了,给他苦吃,他竟也吞得下! 当年他在日本留学,过年过节不回家,荣恺生气,断了他所有资金链,人家也没张口抱怨过什么。爷奶心疼,带了补品去日本看他,结果人家过得有滋有味,奖学金拿到手软,横滨那边还有家大型化工企业要聘他当首席工程师。爷奶这下可是放心了,大孙子每天变着法给俩老做好吃的,还带去北海道玩儿。 也是从那时起,荣恺开始领悟,自己这关系没处好的大儿子有点本事。本来,生荣善衡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虽然儿子留给了自己,但他还是疑心去做了亲子鉴定,好在,不是狗血的剧情。 荣善衡敬了荣恺一杯,回味酒香,说爸,这是茅台,年份应该挺久了,至于多久我喝不出来。 荣恺浅笑了下,示意杨之玉:“有兴趣吗?” 杨之玉其实想尝尝,毕竟是好酒,被夸得天花乱坠,挺馋人的,而且荣恺看上去真的好强势,她有点胆怯,但又怕丢人现眼,毕竟自己不懂白酒。 于是扭头,纠结看向荣善衡。 荣善衡读懂了她的眼神,眉心一动,对她细微点头。 反正有他兜着,怕什么呢? 杨之玉执起水晶小酒盏,眉梢带笑:“谢谢叔叔,那我就尝尝吧!” 她抿了一小口,把酒盏放桌上,品不出来,甚至是不是茅台都尝不出来,自己很少喝白的,都是过年回家陪姥姥和爸爸喝一点点二锅头,这茅台和二锅头到底差在哪儿呢?不都是辣嗓子么? 刚要回话,自己的右手被荣善衡悄然握在了桌下,他悄悄掰她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三个指头裹在他掌心,轻轻攥了下。 原来如此。 杨之玉笑着对荣恺说:“是茅台,三十年的。” 第50章 成年孩子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不能让父母在外面丢人 第一个质疑的是荣子硕,少年的那股倔强锋芒毕露,加上杨之玉在他这有前科,更是想起来就生气。 “哎呦,姐姐,你不懂别瞎说呀!你家三十年茅台有这么大劲儿?” 程玫没说话,倒是荣凌云先开口了,拿牛排刀远远点了点他,声音懒懒:“你是瞧不起你自己,还是瞧不起爸,你在外面鬼混,那么多酒都白喝了是吧!” 荣子硕不敢在荣凌云面前造次,她有荣恺撑腰。 程玫打圆场说小云啊,怎么说弟弟呢,你弟弟那帮酒肉朋友早都解散了,子硕接下来就专心学习啦,刚申请的星城一所公立高中通知下来了,下个学期就转过去呢! 她说这话时,音量变大,面朝荣恺,笑意盈盈。 不过,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荣凌云权当耳旁风,自斟自饮。 刘叔也质疑,说这三十年的茅台可不多见了,自己也就喝过二十年的,问杨之玉是不是家里有人常喝茅台? 杨之玉愣了,这下玩大了,向荣善衡眼神求助。 荣善衡问荣恺,爸,之玉猜对了吗? 荣恺点头,说对,非常对。却没问怎么猜的。 荣善衡顺着回答刘叔的问题,说杨之玉审过酒文化的书稿,和那作者请教过一点品酒知识。 这确实是事实,不过是很多年前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时还不是责编,只能在责编后署名,好像是个小作者自费出的一个小册子,荣善衡竟然“翻老底”到这个程度,也罢,她只好对刘叔礼貌一笑,尴尬点头。 刚才程玫说荣子硕要去星城公立高中的事成功吸引了荣恺的注意力,对猜酒的事也没兴趣了,忙问是不是知行大学附中本部? 众人看过去,程玫骄傲点头:“是呢,咱子硕争气,考试都过了,面试也表现良好,再加上他那些专利,还有什么编程啊、机器人啊、铁人三项之类的大大小小证书,给他加了不少分,老师对他挺满意的。” 老师满不满意不清楚,荣恺只知道,进知行附中本部简直比登天都难。他那年找了人问捐一千万的话是否能给儿子谋个名额。结果人家扁扁嘴巴,说知行附中比知行大学都好,差你那一千万?再说谁敢要? 荣恺死了心,再多也觉得不值了,他本来想说五百万的,毕竟做实业不容易,赚钱靠得是实打实的高质量产品,不是暴力和投机。 但程玫对此有执念,她望子成龙,也清楚就他这儿子,若早早送到国外,肯定就废了,不仅少了管束,就算是学历混出来还是被荣凌云压一头,指着鼻子鄙视。 可她自己好强,是当年的学习尖子,在登海这个看中学历和编制的地方,儿子能上全国第一的重点高中就已经光耀门楣了,荣恺定会对她们母子另眼相看。 “来,儿子,跟爸喝一个。”荣恺与荣子硕碰杯,荣子硕乐得战战兢兢。 荣善衡看着眼前一幕,心里凉得很,嘴上的话就更凉了。 他对程玫毫不避讳:“知行附中本部的话,若不是学习成绩优异直接录取的,那就是中间面试接收的,而中间接收,除了你刚才提到的各种比赛证书,还需三封推荐信,这是门槛,包括知名校友的、知行大学副教授以上的、知行附中中层领导以上的,这三封,少一封都不行。小姨,我是明确拒绝过你的,因为子硕资格明显不够,所以在那之后,你又去哪找的关系?” 他在教学的事上一向谨慎,不是个会给人随便“行方便”的人。当时程玫特意来办公室找过他,他直接拒了,说荣子硕的证都是花钱买的,让一个啥也不会的孩子通过这种方式钻政策的空子,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程玫说空子就在那,你不钻别人就会钻,名额有限,比咱们会使手段的多了去了,没必要纠结这一点,又不犯法。 荣善衡反过来批评她,说小姨,你向来做事周到,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呢?你那套办事方案在老家好使,是因为大家给的是荣恺的面子,但到了星城就行不通了,荣恺的面子不好使。 程玫气他,说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你亲弟弟都不帮,还有没有良心,你给学生找工作的时候怎么不提政策,怎么不提面子?你爸、你爷奶帮了你多少忙,还有那扔下你不管的妈,这些关系你都敢动用,怎么给子硕写个推荐信就装腔作势了?简直胳膊肘往外拐! 荣善衡冷静回复,说动用关系的前提是,人得是好人,能学习上进、能做好工作、能与人为善。 程玫哭哭啼啼,说荣善衡你骂谁呢,你心里就这么瞧不上你弟?他可是你亲弟啊……你枉费我对你的养育之恩…… 她打亲情牌也没用,荣善衡下了逐客令。 程玫从那时就笃定,荣善衡是诚心想把荣子硕搞废了,这样一来,荣恺的公司就落在他自己手里了。 她不甘,凭什么,一个没人要没人疼的人,早就该被弃之荒野,要不是自己对他仅存的那点怜悯心,他在荣恺那的根基早就被掘了。荣善衡算个屁啊,充其量不过是个副教授,谁稀得他那点破资源。 从那刻起,在程玫心里,荣善衡就是一堵墙。 她暗下决心,必须炸开这堵墙,才能给儿子挣个稳稳的前程。 在登海,成年孩子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不能让父母在外面丢人。 哪怕,是继母。 荣善衡如此针对程玫,荣恺心里是不好受的。 他不轻不重说了句:“善衡,程玫是你小姨不假,但更是你妈,这么些年,她什么好的贵的都得给你留一份,对你可比你亲妈强百倍,你倒好,不给你亲弟弟写推荐信就算了,还反过来质问她,没你这样的孩子。” 桌上气氛一时冷下来。 刘叔不敢插话,只拿牙签剔着牙,假装没听见。 荣凌云扯扯嘴角,也不知道在讥笑谁。 更让人不解的是,荣善衡这话倒也没那么重,可程玫已然落泪,还对荣恺劝阻,说他爸呀,你和孩子置什么气,善衡领着女朋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做父母的,不能和孩子生气,都好好的,啊! 荣恺这气来得快,被程玫这么一哭,更加难以消解,紧抿着嘴,等着荣善衡道歉。 杨之玉不清楚场面为何突然这么僵,而且荣善衡为什么突然凌厉起来?感觉意有所指,他到底在在意什么呢?前因后果分析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可荣善衡没有一丝退却,直奔主题:“这么说吧,你找的知行大学哪位老师,给子硕写的推荐信?”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荣善衡!” 荣恺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摔:“就你清白正直,就你刚正不阿?我告诉你,别给你爹搞那一套,我压根不信。” 程玫赶紧压住荣恺,杨之玉也握住了荣善衡的手,这一握才知他身子在轻微颤抖。 “善衡啊,是小姨不好,是小姨走了后门,托……托朋友找了个文学院的教授,至于叫啥名,我也不清楚,反正拿钱办事嘛……我……” “你和他说这些干什么!”荣恺强硬打断。 程玫一脸委屈,哀求荣恺别生气了,还对荣善衡说,你爸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伤元气,医生嘱咐不能生气,你工作忙也没敢告诉你,你爸是心疼你的,善衡,快和你爸好好说话。 荣善衡毕竟是个软心肠,听到父亲生病做手术,便没再继续追问,虽然他怀疑程玫的话有假。 他问荣恺做的什么手术,严不严重。荣恺稍稍缓和,闷一口酒,说啥事没有,不用操心。 刘叔见机行事,赶紧圆场让父子俩捐弃前嫌,说恺哥你就别喝酒了,医生都说不能喝酒了,不然你那肾结石还长,掏了半个肾才勉强掏干净。 荣善衡听懂了,忙去取过荣恺的酒杯,说爸,这酒我替您喝就行了,您老老实实看我们喝。他擎起酒杯,对着程玫,自罚一杯。程玫连连摇头,说咱都是一家人,父母总想着孩子事事顺遂,就算做点傻事,心里也舒坦。 刘叔忙热场,让服务员给荣恺倒上山药汁,建议大家举杯碰一个,还特意敬杨之玉,说小杨啊,以后常来玩! 杨之玉也差不多懂了这酒桌上的亲疏,她抿了口红酒,余光瞥见荣善衡睫毛深深垂着,吞咽了从他爸那拿过来的酒,喉结上下动了动,尖尖的,坠在白皙颈子上,格外性感。 他心里在想什么,在质疑程玫什么呢?表面上是一件很小的事,怎么他却这么上心?自己还从来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刚才语气冷冷硬硬的,一点都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心平气和的男人,而且很显然,程玫也不想透露太多。 莫名,她想给他顺顺毛。 第51章 搓澡 下半程,荣恺简单讲了几句话,领导果然是领导,站位高远,言简意赅指出儿女们未来的发展方向,并给予深深厚望,这可不是单纯画大饼,毕竟都是亲生的,谁表现好,谁听话,决定了能分多少“生产资料”。 然后轮到单个人敬酒发言。 从刘叔、程玫、荣凌云、荣子硕,再到荣善衡、杨之玉,都得站起来发言。你可以说得俏皮,说得脱俗,说得激情澎湃,但必须是好听的话,哪怕正话反说。说的时候要照顾到桌上所有人,比如父辈身体健康,小辈健康成长,青壮年不忘初心,接续奋斗…… 杨之玉有点尴尬。在家吃饭或者朋友聚会,都是自然而然,就算没话找话,也是彼此熟悉的话题。可现在就像过年当众表演节目似的,还要现场发挥,把在座的各位都得点到,挨个说吉祥话,这种场面她可是从未经历过。 轮到荣善衡说的时候,他只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我和之玉祝大家事事顺心,然后就饮尽杯中酒。 荣恺一笑,叹着气说你别在学校惹事了,我就顺心了,这次是你福大命大,实验室的事情也算平稳度过,但绝不能有下一次,要是再捅出什么事来,你就卷铺盖回家,你爹的公司缺的是人手。 荣善衡没回答,默默坐下,眼睛看向程玫,她神态拘谨,左右转着眼珠不知道想什么,对上荣善衡的视线又倏的转走。 看样子是不用发言了,杨之玉舒口气,这一平常家庭聚餐搞得气氛这么紧张,可想而知,荣善衡在老家的生存环境得多窒息? 她这么想着,正要去夹菜,只听对面荣子硕呵呵一乐,说小杨姐姐还没说话呢,第一次来,肯定对登海感触颇深吧? 这孩子眉毛挑到发际线,正坏笑着瞅她。 荣善衡沉声敛气,不怒自威:“子硕,你喜欢的清蒸老虎斑来了,多吃点。” 荣子硕看了眼他,不再吱声。 杨之玉怕自己不说话显得不礼貌,不然就硬着头皮说几句吉祥话?刚要站起,便被荣善衡拉住,低声说不用。她压住情绪,感觉更加窒息。 刘叔给杨之玉推荐了几个旅游路线,哪里的海最干净,哪里日出最好看,哪里赶海收获最多,拍照最出片,都说得头头是道,他是个老登海,这些地方早都烂熟,带外地朋友不知去过多少次。 荣恺问荣善衡什么时候回星城,荣善衡说假期结束就走,荣恺说别忘了给你爷奶上坟。 荣善衡点了头,没接话,注意到荣恺的目光瞟向杨之玉,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没过门的媳妇不能上坟烧纸。 说归说,闹归闹,饭局最后,大家还是互相给了面子,没再起冲突。 等吃完要走时,荣凌云过来和杨之玉说话,问你认不认识黎潇,也是你们出版社的,她人怎样。 杨之玉点头,她猜不准荣凌云打听黎潇的原因,按理说这俩人不该有交集,也许有一种可能,就是黎潇的富二代男友老余认识荣凌云。但本着出门在外尽量说人好话的原则,杨之玉只说黎潇好的方面。 荣凌云一身黑色紧身 prada 针织裙,倒三角的金属 logo 贴在胸口,显得潮而酷,她挑眉,开门见山问:“你和她关系挺好呀?” 杨之玉不敢冒动,荣凌云不是荣子硕,不是顽劣的孩童,是成熟的职场女性,况且她与荣善衡不亲不疏,自己拿捏不好,只回:“我们是一个部门同事,共事多年了。” 荣凌云笑笑,不待见她这迂回战术,直接问黎潇是不是快结婚了? 杨之玉心里惊讶,荣凌云该是知道什么内幕,不然怎么问出这个问题?但她继续保持谨慎,说还没有吧,但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友,至于是否谈婚论嫁,还不清楚,反正自己没收到通知。 又补了一句:“黎潇要是结婚,那全公司的人都会知道的吧,起码朋友圈会提前半年酝酿造势。” 这一句算是回复了荣凌云,她与黎潇算不上关系好。 荣凌云唇形优美,弯起弧度来更是一绝,竟与荣善衡有些相像。 “那我明白你意思了。”她说,“你们要是关系好,我就不这么问了,我会让你劝这个朋友趁早离老余远点。既然如此,权当我没问。” 杨之玉诧异,听起来关系网错综复杂。 “凌云,你有话直说,说不明白,是会给别人添堵的,再说了,你怎么认识的老余?”荣善衡扯过杨之玉的手,放自己手心,五指松松插进去。 “我可没说我认识他。”荣凌云挎上自己的焦糖色康康包,披上黑色羊皮外套,凑近荣善衡耳边:“护媳妇护得这么紧,小心前车之鉴!” 她眼神瞟向荣恺,回眸讥笑,拍拍荣善衡肩膀,歪头:“改天去星城,找大哥吃饭哈!” 印象中,她不怎么来星城,这里没有分公司,她不用跑业务,购物也是去国外,但荣善衡没功夫理其中隐情,赶紧拉着杨之玉撤了。 回家途中,杨之玉让代驾师傅打开窗户透气,大口呼吸登海这座天然氧吧的新鲜空气。 感叹:吃个饭跟打仗一样,须时刻关注敌方动向。 荣善衡坐一边,笑她。 杨之玉对他说:“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说话有分寸的,至少不会讨人嫌,再说了,若真让你家人嫌弃了,那就是他们压根不喜欢我。” 荣善衡直视前方:“用不着他们喜欢,我喜欢就行。” 杨之玉觉得他有点可爱,摸他头说:“这时候知道厉害啦,刚才在桌上还不是毕恭毕敬的!其实吧,我真的不在乎你家里人怎么看我,我只是好奇你家里人都啥样,我也不想融进去,纯属一观众看热闹的视角。” 然而,就因她这一句话,荣善衡一路再没主动说话,他阴下来的脸隐藏了情绪,杨之玉捕捉到了,但没吭声。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感情有可能和好,但很难如初。 回到家后,喝了酒的荣善衡倒头就睡了。杨之玉无聊,坐他旁边刷手机,刷着刷着也睡了,等两人彻底醒来,天已经黑了。 杨之玉拥着他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房间里住着大大小小长相怪异的精灵,让人不禁想起《镰仓物语》的场景,在她梦里,登海犹如镰仓,人与神灵鬼怪和谐相处。 荣善衡听着,说你应该去个地方,也许体会更深,那里有《千与千寻》的场景。 杨之玉问去哪儿,荣善衡说去搓澡。 搓澡? 嗯,洗澡,搓澡,蒸桑拿,吃夜宵! 登海的澡堂子真是一条龙优质服务,主打一个咸水温泉疗愈。 杨之玉泡了澡,洗了澡,搓了澡。她告诉澡堂大姐轻点下手,大姐还是仔仔细细给她搓了一身灰,没想到自己这么脏。搓完又推了个柠檬海盐奶,然后舒舒服服去蒸桑拿。 桑拿房很大,一众小姑娘裹着头发玩扑克,嘻嘻哈哈叫她加入,她摆摆手,转身去了另一个桑拿室。 等蒸好吹干头发,杨之玉换上衣服去二楼找荣善衡做按摩。她做了肩颈和腿,荣善衡修了脚,完事后就去三楼吃饭。 杨之玉说自己不饿,中午吃得挺饱,荣善衡笑而不语。 等到了餐厅,她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 这里简直是美食天堂!各式各样的海鲜搬到桌上,冒着凉气,光是霸王蟹钳她就一口气吃了十根,生蚝、海青、花蛤、对虾通通涮进锅里,几分钟就熟了,荣善衡给她捞上来,剥壳蘸料,放小盘里,等着她宠幸。 杨之玉觉得自己真的像千寻的父母,这么饕餮下去迟早成猪!正这么想,耳边飘来句日语,她才发现旁边桌位都满员了,有说日语的,有说韩语的,还有说英语的,果然是旅游胜地。 她瞅着荣善衡只点了份芥末牛排切着吃,问他怎么不吃海鲜? 他笑得克制,说:“我是肉食动物,还是喜欢吃肉。” 他好像,还是不太高兴。 回到家已凌晨,杨之玉躺床上想和荣善衡推心置腹谈一谈,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想想又觉得委屈。本来她就是旁观者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吗?连他自己都防着自家人,她难道还不能旁观吗? 是不是所有谈恋爱的人都容易陷入无谓的纠结,一点点小事情也会被放大,说不明白就吵起来…… 她觉得那样幼稚,索性不谈了,带上蒸汽眼罩,隔绝外界,静默着睡觉。 荣善衡进屋,把大灯熄了,开了他那头的床头灯,问杨之玉累不累? 杨之玉没理他。 他便欺身上来,问:“我们聊聊?” “不聊,睡了。” “带着情绪睡?” “有情绪的是你。” 他抚摸她洗得细滑的皮肤,手感不错。 “搓澡舒服吗?” “外面是舒服了,里面不舒服。”她指了指心口。 荣善衡缓缓呼气,缓缓吸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堵得慌呢?所以才不愿回老家吧!所以才希望杨之玉能和他站在一起,不要旁观他的生活。 他在她肩头深深一吻。她身上还留着香味,是一种类似红酒的浓郁香味,难道在红酒汤里泡了?杨之玉不是那种小清新挂的,她喜欢尝试多种风格的东西,不会专情于哪一种,这次是果味的,下次就换成熏人的奶油甜。 那她的感情是不是也会换来换去? 他浑身焦灼起来。 这红酒香味真让人上头。 莫名地,他想尝尝她的味道。 第52章 我虽然没有建立了不起的功业,但我把我的姓氏传了下去 荣善衡像个小猫一样,柔软舌头舔过每一处绒毛,推了她睡袍,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勾勒。 杨之玉按兵不动,她知道他想做什么,戴着眼罩,身体的触感被放大,随着他抚摸而变换呼吸的节奏。 可她不想在有情绪的时候做。她翻了个身,安静着抗议。 “我不想让你只做观众。” 荣善衡在她身后,声音淡淡,手指在她脊背轻轻滑。 杨之玉听见,翻身过来:“我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但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代入感,别说儿媳妇了,我都不觉得自己是你女朋友,中午这顿饭,既憋屈又压抑,这哪里是家里人之间该有的氛围,恕我见识浅薄,实在无法融入。” “你看你,还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心里更难受。” 他钻进她胸口,求一个安慰。 杨之玉转过来抚摸他头发:“我说我没有代入感,但并不表示我不喜欢你,没有规定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的家庭吧,况且那也不纯粹是你的家庭。” “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毕竟他们和我有血缘关系,这是我摆脱不了的纽带,我也只能做到少见面少交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他把脸贴她胸口,像个小孩:“我只是想到以后,想到我们的未来,结了婚,还是要面对家庭的……” “谁要和你结婚。”杨之玉拍他脸,冷淡回复:“就算结婚也融不进去,我冷眼旁观到底。” 荣善衡没说话,身子往下而去,肌肤相触,唇舌辗转至她腰腹。 “你想过回来吗?”杨之玉双手在他头顶摩挲,想到荣恺在饭桌上说的一通话,他明显是为荣善衡留了位置的,“你以后会辞职继承家产吗?” 他不回。 “你不喜欢钱吗?有钱多好,想干什么干什么,谁要苦哈哈上班……” 他不回,继续往下。 杨之玉呼吸加重,却依旧不停念叨:“可是,若换成我,回登海经营一个这么大的公司,就算能赚不少钱,我还是会犹豫……毕竟……毕竟我不是个做买卖的料……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不如……啊……哈……” 荣善衡已经逼近虎口,轻而易举攫住了敏感的那一点,让杨之玉不自觉颤了颤身子,屁股往上撤了撤。 她还带着眼罩,感觉更加强烈,扭着胯夹紧他头,说别、别。 莫名的是,心里想要得很。 舌头的力度是可以控制的。它可以灵活到如鱼得水,还可以固执到墨守陈规。 杨之玉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他不是有洁癖吗?不是正人君子吗?这有点太不像话了!这该死的灵活的舌头! 呜呼!现在谁还管得了那些,她在他的游刃有余中羞耻地喊叫,以往的任何姿势她都没喊过,顶多是轻轻哼,不是不爽,而是压抑才更刺激。 可现在,完全压不住。她想象自己如喷泉,出版社楼下的喷泉每到下午两点就喷射,她那时打开窗户听见喷泉的声音,就觉得要吵死了,真想下去一把关了开关。可现在,自己成了喷泉,哗啦啦一发不可收拾。 她敞着腿,双手捂住眼睛,眼罩的热度传到手心,身体更是热得不自然翻腾。 “乖,别动了……” 荣善衡喃喃,如蛰伏雨林的兽发出低吟。 杨之玉放手推他头,嘶着声音继续乱动。 却被荣善衡一个起身,扼住双腕,圈到一起,解下她头上早已松了的发绳,绑紧。 杨之玉顿悟,故意不挣脱,享受着一波一波汹涌浪潮。 她觉得自己漂在大海上,被海浪顶起放下,顶起放下,最后被海水淹没,窒息在海中央,浮也浮不上去,沉也沉不下来。 这是真的束手无策!荣善衡,你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吧?你特么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给个痛快!杨之玉涨红了脸,娇喘出来:你快进来嘛…… 他的呼吸出现在耳边,黏腻着问:怎么进,你说,你和我说,怎么进? 杨之玉快要哭了,挣开手腕,撕下眼罩,搂上他脖颈,认错:“我再也不会了,以后遇上事儿,我保证和你站一起,不旁观了!不当观众了!还不行吗?” “好好求我。”他淡定极了。 “我求你,求求你……” “干嘛?” “干我啊!” 呜呜!这都啥事啊!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事后,荣善衡说起自己的父亲荣恺。 听奶奶讲,荣恺和程瑾刚结婚那会挺恩爱的。 荣恺那时候还不是厂里的一把手,有时间有精力去照顾家庭。 程瑾在市郊一所重点高中教书,荣恺每天早上蹬着自行车去送她上班,送完她再去厂里工作,下午下班从食堂打好饭,骑着自行车去接老婆,顺便把饭带到她办公室,等她吃完再回家。 荣耀橡胶厂的伙食特别好,比学校的好,在那个改革开放堪堪起步,物质生活并不充裕的年代,荣恺想让媳妇吃点好的。若是赶上她哪天看晚自习,荣恺就在她办公室等,眯一会或者翻翻报纸,等她下自习,骑车载着她一起回家。 走夜路的时候,会害怕。尤其没有路灯的小路,荣恺就给程瑾唱歌,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唱《革命人永远年轻》。 程瑾拍他背,说太土啦,听了八百年了,能不能唱点新鲜洋气的!荣恺歌声一转,唱了句“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程瑾捶他,我要听英文歌!荣恺嘿嘿一乐,咱不会说鸟语。程瑾开始训诫起来,你得学学英语了,以后厂子做大了,要和外国人做买卖,你不会说英语小心翻译从中间赚差价坑你! 后来,荣老爷子身体抱恙,逐渐退出领导职位,荣恺挑起大梁,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媳妇了。结婚才两年,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可自从荣恺当上总经理,连房事都没时间行了。 再后来,还真被程瑾说准了,荣恺签了一个新加坡的大单,那边人会说中文,但偏不说,还指责荣恺的普通话不标准,海鲜味儿太浓,只好找来翻译,那翻译懂点法务,一来二去,两头收好处,等合同签好,才知里面有太多猫腻,最后还是被坑了,翻译卷钱走人,新加坡人也和登海另一家规模相当的厂子签了约。 痛定思痛,荣恺决定带团队出国考察,潜心学习先进技术和管理体制。在告别程瑾的那一晚,他吻着她,哭了,说可能要去好几个国家,要在国外厂企常驻,得离家好几个月。程瑾拍着他背,说你去吧,反正在家和不在家没什么区别。 荣恺想起身边有人说程瑾和一个男人走得近,那男的是她大学校友,理工科的,研究军工的,之前一直被“关”在西北大漠搞研究,现在出来了,来登海考察海港军用基础设施,听说俩人不止见了一次,有一次,程瑾在他那过了夜。 想到这,荣恺心绪不宁,占有欲强到难以克制,却始终不问程瑾和那男人的事,可能是太要脸了吧。于是这一晚,他发狠似的播种,在她身体里卷起一波又一波浪潮,如他汹涌的怒意。程瑾被折腾到快要断气,大哭着骂他没人性、庸俗、文盲、小贩……故意气他说你就是干一宿,也是个短把的!他们就像两个疯子,互相撕扯,互相折磨。 等荣恺再回来,程瑾已经查出怀孕,算日子该是荣恺的,可程瑾的心已经不在他这了。她想打掉孩子,说自己要的是自由,要的是爱情,要的是陪伴,要的是心灵相通,而不是长时间不着家,没说两句就大发脾气,管媳妇像管狗一样,不让说脏话,不让染头染指甲,不让做美容,不让穿吊带露腰露膝的衣服……特么这都什么年代了,外边大街上多少姑娘花花绿绿,怎么就自己搞得跟解放前似的?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她大声嚎淘,荣恺也跟着嚎,骂她你勾搭上校友竟反过来把脏水泼给我!程瑾哭诉荣恺才是祸源,她要的爱情是自由的,不是被管束被教育! 俩人僵持一晚,谁都不让步,谁都不能体谅对方的苦衷。 荣恺同意离婚,但前提是程瑾要把孩子生下来,母乳到断奶。程瑾不依,说生出来她也不养,干嘛要折磨孩子呢? 荣恺红着眼,额角的头发白了一撮,望着程瑾久久不说话,他在想,不能打,万一呢,万一是个儿子怎么办?万一我以后不娶了,不生孩子了,或者娶了媳妇生的都是闺女,那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我不能让香火在我这里断掉! “我虽然没有建立了不起的功业,但我把我的姓氏传了下去。”——这是后来,荣恺对荣善衡说的话,荣善衡永远也忘不了。 在荣恺这里,生孩子是女人的责任,生儿子是这个责任里的重要指标。 程瑾在威逼利诱下,咬牙把孩子生了,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荣恺养着与自己不怎么像的儿子,下决心一定不要和程瑾有一点沾边,一定要从小教育他,老实、简朴,学做买卖,学金融知识,将来接他的班。 可这小子随着日渐懂事,偏偏不顺他的心,越来越像他那风情万种的母亲,兴趣广泛,热爱交际,还爱打扮自己,懂音乐会画画,荣恺气得见面就打,最后打服了,儿子放弃所有兴趣爱好,沉下心学习,却在大学选择了理工科,再后来,还研究起他最恨的军用工业材料…… 那些尘封的历史撞击着荣恺的大脑,让他对荣善衡失望透顶,由于自己忙事业,本就没怎么亲自抚养过儿子,现在他翅膀硬了,更与自己渐行渐远。 不过好在,荣恺不缺老婆,不缺孩子,更不缺钱。至于程瑾,他也想过她,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想过她放浪时的风姿,但更多的,是她眼里时不时流露的——可能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鄙夷的眼神。 他们的矛盾,由于知识分子和工人的阶层差异,可能从一开始就埋下了隐患。 听到这里,杨之玉心塞,对荣善衡说,我要是从小就认识你,我肯定和你做朋友,一直陪着你,不让你感到孤单。 荣善衡摸摸她头,笑得无奈:“你应该不会喜欢和我做朋友,我们家鸡飞狗跳的,哪个家长能同意小女孩和这样家庭的小朋友玩呢?” 杨之玉顿了顿,确实,就算是现在,她父母也没明确说他们未来可否步入婚姻的事,只提了嘴,先看看他家到底啥样吧! 第53章 没有交换价值,就很难维系长久关系 荣善衡说他小时候的生活挺无趣的,好多兴趣爱好被他爸禁了后,就再也提不起生活动力。他爸要求严格,他只能踏实学习,后来喜欢上化学,觉得好有意思,不过就是一些零散的元素,经过人为干预,却可以变化出多样的形态,太好玩了。 “所以你也喜欢做饭,做饭也是各种零散的食材,组合一起,加点佐料,就能让人吃起来有满足感!”杨之玉回味着他做过的每一道好吃的菜。 荣善衡说确实有这个原因吧,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小时候没有吃饭的选择权。 爷爷奶奶做饭有固定食谱,吃什么饭都是提前规定好的。比如,周一早上吃豆浆油条、中午吃炒菜、晚上吃打卤面;周二早上喝大米粥就咸菜、中午奶奶蒸好几锅海菜包子、晚上继续吃包子,那么至少到周五,早上都是吃包子,馏包子煎包子……要是赶上重要节气,中午必吃饺子,家里谁过生日,早上吃面条,晚上吃饺子,这是不能变的规矩,而且每个人都得吃,就算吃别的吃饱了,也要把这顿面条和饺子补上。 他小时候也不怎么吃零食,杨之玉随便问了几个她小时候常吃的零嘴,鸡腿面包、山楂丸、酸梅粉、拉丝糖、各种辣条,他都没吃过。他说自己不是没钱买,也不是不想吃,而是压根没机会吃,他在班里相好的少,没人带他,爷奶还总是在他书包里塞些水果干果,下了学就直接回家,也不让他到处玩。 杨之玉说你好可怜啊,你没有童年,你爷奶不带你去赶集吗?集上好吃的比小卖部多了去了! 荣善衡紧紧抱住她,撒娇说你别问啦,你再问我该哭了…… 在登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后面的几天,俩人住到了荣善衡爷奶在乡下的二层小楼,对面就是大海,可以时常看日出日落。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杨之玉忍不住要发朋友圈纪念。 点开朋友圈,下拉没多久,就见黎潇发的 day7 日常。 最后一张照片,不再是她展示自己绰约风姿,而是张合影,多了个带墨镜的男人,健硕身材有点眼熟。 文案啥也没交代,杨之玉点开看看,照片里有黎潇加的带表情的文字:“什么缘分遇到这么好的作者!” 她这条朋友圈发有一小时了,与之前不同,没人点赞。 可能因为照片里的男人笑容扎眼,不像作者,倒像个明星,让那些舔狗们汗颜。 杨之玉看着照片里勾起嘴角的何诺舟,像与自己宣战。 她放下手机,这俩人什么情况,她这还没同意把项目转手呢,黎潇就开始运作了?何诺舟又是点赞又是合影,未免有点故意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忙切换视角,何诺舟已经是过去式了。 离开登海前,荣善衡去墓园看了爷爷奶奶。 墓园建在山上,盘山公路上到中段,一排排整齐肃穆的墓碑映入眼帘。荣善衡把车停在墓园门外的停车场,迟迟不下车,面对杨之玉,欲言又止。 杨之玉知道他的心思,都是在传统亲缘关系熏染下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墓地这种地方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况且还是这种一个村的人可能会埋一个山头的传统大型墓地。 保守的地方,媳妇、姑爷这种外戚都不能进坟祭拜,更何况自己是个纯外人。 “快去吧,替我祭拜你爷爷奶奶。”杨之玉催促。 “你……想去吗?”荣善衡问。 她不喜欢这个问题,说想去,他就为难,说不想去,又显得很不懂事。但她还是耸耸肩,打趣道:“我害臊,那么多亲戚知道你带女朋友来了,肯定想赶紧起来瞅瞅,那我多不好意思呀!” 荣善衡低眉一笑,拉她手说:“你在车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杨之玉假装不舍,眼神担忧:“那……你可真得回来啊!一定要回来啊!” 荣善衡捏捏她脸颊:“服了你了。” 爷爷奶奶的墓接近山顶,山风吹过,带来周边的草木香。 荣善衡把买的鲜花果盘点心一一放好,点了香,烧了纸,磕了头。他心里有好多话要对二老说,哽咽着,终究是没说出来。 阳光很好,照在燃着的香头,青烟直上,把纠缠的思绪也解开了,荣善衡觉得这一刻很踏实,很安心,有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他跪下来,伏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你们。” 山风忽然刮大,带走他的话音,也不知道爷爷奶奶听到了没有。 杨之玉虽然看得出,荣善衡他爸不喜欢自己,但依旧展示了周到的待客之礼。上高铁站前,送了她好多东西,吃的居多,光海参就四箱,两箱干的,两箱即食的,还有两箱新鲜无花果,还想再带两箱生蚝,被荣善衡打住,说实在带不了了,高铁就那么点地方,等下次开车再说吧。荣恺只好让秘书寄到家里。 高铁上,杨之玉问他,怎么你爸给东西都是两箱两箱的?荣善衡觉得她这问题才奇怪,送人东西当然要送双,哪有送单的道理? 杨之玉说你这叫什么道理?这是你老家的规矩吧,在我老家不适用呢! 荣善衡笑笑,说你以后适应了就好。 杨之玉叹道,还好你不常回家,不然生活规规矩矩的,太压抑。 荣善衡没说话,只拉着她的手,两只手握了一会,杨之玉抽走了,转脸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风景,秋天还真是萧瑟呵! 有个想法憋在心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荣善衡会拿出来琢磨。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复杂的人,但不复杂并不代表他傻。他当然喜欢上了杨之玉,这一点无比确信,可随着相处,他有种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很投入,尽力去满足她,为什么还不能成为她喜欢的类型?还有,她不是喜欢钱么,不是喜欢条件好的么,现在他的事业恢复了,他的家庭也了解了,可自己并未觉出她有更多满意。 莫非,她心里依旧住着别人?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就不敢再想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很少讨论和婚姻有关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纯粹,便要求对方也纯粹。之前的那个何诺舟已经够折磨人了,要是杨之玉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以后哪天真的彻底变心了,可怎么办呢? 出版社下半年要忙的主要是书展和订货会,两项合二为一,也叫展定会,不仅为图书行业提供便利,也对市民开放,方便读者、作者、出版商以及媒体的互惠互通。 齐震和发行部门的领导混得熟,关系好,常派手底下新人去书展学习交流,名义上是这样,现实里就苦多了,你到了现场不是光站那看的,摊位上有的是活计等着你,跟搬砖的没啥差别。 杨之玉开始工作那两年都会被齐震派去书展干活。有次,她抱着一摞畅销书,呆呆看着主舞台上一个知名作者在做新书发布会,还请了位小有名气的电台主持人控场,而他的编辑就像经纪人一样在后台与出版社大小领导寒暄,与订货商热络交谈,那一刻,她突然羡慕不已,想着编辑的高光时刻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可齐震那时候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她身后,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凑近,顺着她视线抬手,指着台上激情澎湃的作者,不轻不重说了句:“知道吗?他以前是咱部门的总编。” 杨之玉惊讶转头,张大嘴盯着他,她确信齐震应该能看清自己口腔的构造,因为她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 想说的话突然咽回去,齐震与她的距离已经超越了警戒线。 还好,他及时收回身子,又变成那挺拔傲然的军官模样。 杨之玉没想太多,毕竟齐震是领导,这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领导关怀下属的小举动吧,她单纯地想。 后来,当她得知齐震是万花丛中的工蜂后,下意识保持距离,不过齐震也从未逾矩,而且有几年真的像练兵一样练她,她逐渐有了好的选题,做出几本畅销书,给知名作者办了新书发布会,再也不是去书展搬砖的黄毛丫头了。 原来,学而优则仕,有的时候,编辑不一定一辈子做书。她也恍悟,真正想做出畅销的好书来,还是要站在作者的立场和角度,引导和激发他们把最想表达的东西写出来。编辑不是作者的附庸,而是要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彼此成全,相互成就。 这些年来,自己也阅读了大量书籍,专业的非专业的,闲下来就摸一本看看,知识的习得总是不亏,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厚重了些,与作者对话也更有自信,也能聊出东西来。 本着这样的原则,杨之玉和几个大作者建立友好关系。成人世界的关系维系耗时耗力,不来点实在的看家本事,谁能在心里真正瞧得起你呢? “没有交换价值,就很难维系长久关系。”齐震是这么和她说的,“学术圈适用,朋友圈适用,婚恋市场也适用。” 想到这,杨之玉莫名心酸,荣恺一定觉得自己对荣善衡没有交换价值吧,或者有但不多,荣家若是个大商场,那她这消费者的积分估计连停车券都换不了。 第54章 抽风的感觉真好 齐震办公室门开了,老张气呼呼出来,双手叉腰还不忘回头损一句:什么玩意儿啊! 老张是个散仙,在部门一直不上不下,手里有书但不多,也不积极找选题,看样子像是要耗到退休,可如今社里注重业绩,养不了太多闲人,最近上头采取措施“整治”风气,老张首当其冲。 她回到座位,嘴里依旧不依不饶,杨之玉过来劝,让她别着急,社里又不是真的裁员,齐震也是例行程序。 老张笑笑,说你懂什么,这事儿复杂得很,星城出版社已经不是以前的老事业单位了,你不干活,它就卸磨杀驴。当然确实情有可原,市场竞争嘛,多激烈啊!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咱部门开始?他齐震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说我不作为,论资历,我比他久,平时“张姐”叫得亲切,一到事上就撂挑子走人。 杨之玉劝不好,只好去齐震办公室问问,当然了,也不光这事,何诺舟的那个选题,她这还没给人回话呢。 说起老张,齐震又挂上那漫不经心的脸孔,对她说:“你也是个热心肠,你们私下关系好我也知道,但工作上,老张自求多福吧。” “其实,老张挺好一人,工作也算中规中矩吧,而且在社里这么多年了……”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三番五次越级汇报的事,社长的大门都快被她踩烂了!她可以不拿我当回事儿,她所谓的那些待爆选题我也没兴趣,现在着急了知道过来找我,怎么不继续去敲社长的门?” “这我还真不知道。”杨之玉以为老张不热衷于找上级汇报工作,还以为她清心寡欲呢,看来人家是老姜,但她清楚,就算这样,老张是有苦衷的嘛! “她上有老下有小,挺不容易的,如今的选题越来越不好找了,您连续毙了她几次,人家定是想去社长那再争取争取。” 在杨之玉看来,老张的生活简单且乏味。她一直归结于老张被老公孩子拖的,没自己时间,几乎不怎么倒饬自己,就拿穿衣服来说,老张一年四季的衣服都能数得过来,春秋两件冲锋衣换着穿,夏天几乎不穿裙子,牛仔裤能穿一个月,上身的 t 恤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到了冬天,长款大黑羽绒服一裹,就算熬过去了。 她好几次回味,想着自己结婚生孩子后可千万别这样,节衣缩食可以忍,但完全没有生活的滋味,没有妆造,貌似也没有性生活,真的如炼狱! xpt 此刻,却听齐震从鼻腔嗤出一声轻笑,表示质疑和不屑。 “你对她了解多少?她不容易,那谁容易啊?谁都不容易。你说我容易吗?”他目光忽然凛冽起来,在皮椅里直起身子,有点撒气似的问:“之玉,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见,你觉得谁容易,是何诺舟呢,还是戚美熹呢?” 仿佛一刹惊雷,杨之玉骤然抬头,齐震的目光是坦荡锐利的。 “齐总……”她心里感叹,齐震就是齐震。 他摆手,拧着眉:“我都知道。不用解释。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接受新恋情。” 杨之玉忐忑,但她忐忑的不是他的揶揄,而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恋爱了?毕竟,他与何诺舟、戚美熹并不熟,更不可能认识荣善衡。 这句话杀伤力有点大,竟让她充满负罪感,可反过来想,自己何罪之有? 杨之玉 t 不到他的点,急着反问:“不是,齐总,我既没出轨又不是小三,怎么就不能接受新恋情呢?再说,我接受新恋情您反应这么大干嘛?我怎么感觉您特生气呢?我应该没有因为谈恋爱耽误工作吧?” “我……怎么我说一句你顶三句?”齐震被噎回去,他确实生气,都喜怒形于色了。 “哦,还有,您怎么知道我恋爱了,我还以为我藏得挺好,是不是戚总说的?”她调低声调问。 齐震被她那偷偷摸摸的样子逗笑,嘴角下意识弯起,整理下衣服,又显得高高在上,从牙缝挤出几句:“就你那位,像个跟屁虫似的,闲着没事就在咱楼下喝咖啡,要不就在社里书店晃悠,服务员都疑心最近检查多,私下问我是不是哪位领导的特派员下来监工的,直到我有天在路边看见他上了你的车,你好意思说藏得挺好?” 原来是这样。杨之玉羞赧,低头笑:“是啊,他形象在那,确实是不可能被忽略的存在。” 恋爱中的女人简直如傻子一般,齐震恨得咬牙切齿,拿手指门:“没事的话,出去吧!” 杨之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为老张说情的,赶紧调整状态,刚要说话,却听齐震义正严辞:“行了,多说无益,这次上头是下决心裁人了,别说老张,咱部门很多人,包括你、我都得做检讨。戚总看了近三年的销售码洋,气够呛,这次‘整风’就是她发起的。” 这倒是史无前例,戚美熹是个干事的厉害角色,杨之玉心里佩服。 齐震忽轻扬嘴角,意有所指:“情场失意,职场来挽尊,你说她容易吗?” “啊?”杨之玉目瞪口呆,有点难以置信,但好像又有点道理,她当然知道齐震有玩笑的成分,但若此事真因自己而起,那以后的职场就热闹了! “所以农科院的选题,你打算怎么办?”齐震问,“黎潇已经跃跃欲试了,人都带到马尔代夫了。” “我做啊!”杨之玉正了正神色,“那本来就是我的选题,我要不做,何诺舟第一个不同意。” “这么自信?” “当然,您当时为什么非要我接这个项目,原因决定了结果,所以除了我,没人能做,除非它作废。” 齐震觉得这姑娘已经不是刚入职时为他跑前跑后的小绵羊了,她正在慢慢褪掉羊皮,露出狼的利齿。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且正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垂眸,说行,我支持你。心里想的却是,若没有荣善衡这一茬儿,他断不会再让杨之玉继续接触何诺舟。 “那齐总,老张就真的……” “你不用担心,她就算现在离职,也不会吃土,她老公是拆二代,人家在北五环住别墅,市里的老破小是买来给她儿子上学用的学区房。” 下半年忙,戚美熹盯上了三部,开会批评他们审稿量不达标,销售码洋连年降,年底大考核,不达标的年终奖减半,甚至辞退,是时候遛遛这些马和骡子了。 督促业绩也罢,但增加了杂七杂八的会,开会就要拍照、留痕、发简报、见新闻,又赶上齐震秘书小周生病住院了,黎潇本着青年骨干挑大梁做奉献的精神分派杂活,这下搞得杨之玉几乎每天都要加班,有好几次半夜才回家。 天气已然冷下来,眼看进入十一月份,路上已有行人披上薄羽绒服了。 这样的季节,就应该和爱人相拥在被窝,彼此抚摸干净的皮肤,说说话,谈谈心,然后“做做家务”。 正这么想着,杨之玉瞅见对面小时的便利店里有个眼熟的人影。 她加班饿了,出来买吃的。 人影也走出来,朝她挥挥手,杨之玉忽然觉得好委屈,心里一酸,朝人跑过去,扑进一个紧实的怀抱。 荣善衡抱住她,用风衣裹紧,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耳朵里传来踏实温暖的心跳声。 他揉着她的长发,问她冷不冷?杨之玉回好冷啊,用他风衣里的棉质 t 恤蹭蹭脸,也顺便擦掉眼角晶莹。 “我想你。”她说,奶声奶气。 “加班的小可怜虫,跟我回家吧?”荣善衡额头抵住她头顶,也蹭蹭,“回家,进被窝暖和暖和。” “不能回家,我系统上还有个材料没过审,我是下来买点吃的再上去的。” “怎么会突然这么忙,是年底的订货会吗?” “嗯……有关系。”杨之玉不想聊这个话题,也没多说。 荣善衡最近也忙,但晚上没课或者不做实验的时候,就一定腾出功夫来接她,她晚上开车容易困,他就当司机,让她在路上眯一会。 “那你领导什么时候给你过呀,今天不过,就不放你走吗?这领导不用回家啊?”他疑惑。 “领导没有家,人家把单位当家,人家就住在星河 soho 旁边的元宝街,而且现在领导不在,人家在瑜伽馆,要做完瑜伽回来继续工作。”杨之玉点到为止。 荣善衡点了头,依旧微笑抱着她,却没说什么,他大体猜到戚美熹总得找补点什么,却没想来得这么快。 “比这更让我头疼的,是我竟然对我的朋友老张一无所知,而比老张还让我头疼的,是齐震已经知道了咱俩的关系!” 荣善衡一手揽她腰,一手捧在她后脖颈,云淡风轻道:“知道就知道了,周边人总得有个适应过程。谁叫你当时雪藏我,现在好了,藏不住了吧?” “你倒挺高兴?” “我巴不得呢!” “那我回去继续加班。” “好吧。”荣善衡扶着她肩膀,帮她调转过身,揽着腰送到单位门口,“别担心,我就站这等你。” 又指了指六层的窗户,“你的座位离那扇窗户最近,你低下头就能看见我了。” 杨之玉进门走了几步,心里暖洋洋的,回头见荣善衡头发被冷风吹乱,双手插兜瑟缩在风中,忽然间,某种意识开始觉醒。 在登海的时候,山好水好哪哪都好,她本应该痛痛快快释放天性,可经历荣家一顿饭,便头脑昏胀,胸闷气喘,这不是自己该有的状态,这种压抑唤醒了她体内蛰伏已久的斗争基因。 杨之玉想起手头正在审的一部近代史稿子,正好审到阶级划分部分,脑子里突然就文思泉涌,工人阶级是最革命的阶级,农民阶级是中国革命的最主要动力!而她杨之玉,很幸运是这两者的结合体!我们为什么工作,就是为了以后不工作,“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共产党宣言》 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卡尔·马克思《论犹太人问题》 她拿起手机,干净利落地给戚美熹发了条语音:“戚总,我男朋友来接我回家了,先走一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站在原地,开怀大笑。 荣善衡急急跑来,问怎么啦? “抽风的感觉真好!”她跳到他身上,“走,开车回家,回家开车!” 第55章 刚柔并济 被窝好暖和,尤其是用身子暖过的被窝,不仅暖和,还多了份舒服的触感。 杨之玉最喜欢在被窝里抱抱,两条腿插进荣善衡的腿间,吸收他滚烫的热量,可以面对面,手搂着脖子,脸贴着胸脯,也可以背对着他,让他给抓痒,自己则悠哉玩手机。 只有在家里,她才有女王般的待遇,等回到职场,又得去伺候各种女王。 这姿势实在太舒服,没多久,杨之玉就睁不开眼了,手机依旧循环五分钟前的一个短视频,视频女博主来回重复:“看销冠怎么应对……” 荣善衡轻轻抽掉她手机,她却醒了,翻个身,伸个懒腰,要去撒尿。 等她回来,见荣善衡倚着床头眉头紧锁想事情,问怎么啦? 他说没事,先睡觉吧! 杨之玉爬上床,扳正他的脸:“不是说好了吗,有事情不许隐瞒,彼此坦诚相待,一起分担!” 荣善衡遂搂她入怀,吻了吻发顶,是浓郁的生姜味,有点呛人。 “我明天要出个差,可能时间上,有点久。” 杨之玉这下清醒了,惊讶问,怎么不早说?要去哪? 他把脸一埋,在她惊愕微张的唇上印上一个吻,内心是有多不舍,旁人无从体会。以前出差说走就走,现在有了杨之玉,心里就有份牵挂,他只觉心底一片完整静谧的湖被石子划破,久不能平静。 “刚接到通知,还是去上海。” 杨之玉问出差多久,他说一个多月吧。杨之玉觉得太久了,问中间能否回来。荣善衡眼神落寞,他当然也不想走,但是没办法,学校这边的实验设备有限,而且实验室紧张,上海那边的企业免费提供实验室,邀他带学生继续做项目,研发产品。 “有些实验一旦展开就很难停下来,得时刻盯着,随时记录反应情况,我作为负责人,更不能离岗。”他解释,叹口气:“不过,之玉,我会想办法回来,也许会打个飞的,哪怕和你吃顿饭也知足。” 杨之玉心情落寞:“那你什么时候收拾东西?” “不用怎么收拾,就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往行李箱一塞就行了。当然,要是能把你塞进去带走,那就最好了。”他眸色渐深。 “好啊,那最少也得判五年。” 俩人笑了笑。 杨之玉忽觉好惆怅,自他们好了后,还没分开过,做什么事都是一起,荣善衡喜欢陪着她,她也习惯了他的陪伴,再独立的女人被人这么宠着,也会渐渐丧失对独立的兴趣,有人伺候着,能懒懒躺那啥都不做,何乐不为? 可她又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太依赖别人总不是好事。况且,她总觉得,荣善衡在一些事情上,爱掖着藏着,她能常常感受他的爱意,却不能总是窥透他的心理。 “善衡,我想和你平心静气地聊聊。”杨之玉从被窝里坐起身来,蹬掉被子。 “你不困啦?”他也坐直了身子,“想聊什么?” “我总觉得,你有事老自己消化,也不和我分享,你看,我们都好了……”她掰着手指算。 “两个月零五天。”他脱口。 杨之玉心里暖,他总是细心记着日子,“这时间不算长,但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我这人你也清楚,不喜欢复杂,什么事都第一时间解决,可是对你,我总觉得雾里看花,就算我去了你家,见了你的家庭,了解了你的成长,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说我懂你。” 荣善衡听着,眉心渐渐发皱。 她继续:“你有什么安排,什么计划,很少提前和我说,都是到眼前了才说,还有你对戚美熹的态度,虽然你不在乎,说你们只是朋友,但并不代表她对你没企图了,这次我们单位的‘整风’,齐震点我,貌似和咱俩恋爱有关系,但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可能我现在比较敏感,总忍不住阴谋论。” 外面忽然刮起大风,吹着细沙砾,打到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 荣善衡及时捕捉到刺耳的信息,这个齐震这时候添什么乱,居心叵测,但他按兵不动,也清楚感情问题不像工作那样可以理性处理,所以道歉说:“我以后会注意的,我之前一个人惯了,总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说。至于戚美熹,等我找机会再和她聊聊,你先避着她点。” “你没有抓到问题的关键。”杨之玉眉目严肃起来:“我不是不能扛住戚美熹,而是我觉得她对你依旧不死心,这事得你亲自告诉她,让她对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真有那么严重吗?” “反正你看着办吧!”杨之玉躺下来,再无心情,说:“还有,不要遇见事情先想着避一避,我发现你特喜欢躲事儿,你回老家怕你弟弟、怕你小姨、怕你爸,回来后又怕戚美熹,我就纳了闷了,为什么就不能和他们正面对抗呢?谁怕谁啊!” 她是个急性子,不吐不快,可越吐越生气。 不是要平心静气地聊聊吗?怎么聊成这样了? 荣善衡一头雾水,不管怎样,先道歉吧。 杨之玉发火说你别动不动就道歉,你能不能支棱起来? 荣善衡终于抵挡不住她的唇枪舌剑,回了句:“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打草惊蛇!” “那不还是怕?”杨之玉气喘呼呼,忽然意识到不对,腾一下起身,再次坐他跟前:“什么打草惊蛇?你要干什么?” 荣善衡捏捏眉心,本来不想让她掺合太多,但自己一着急,说漏了嘴。 索性就着这个机会,和盘托出:“我小姨程瑾,为了让儿子荣子硕上知行附中,找沈涛写的推荐信。” “啊?她怎么会和沈涛勾搭上!” “我刚入职那会,程玫为表对我的关心,特地过来‘打点’下领导,那时候沈涛还不是院长,是个副职,见我小姨貌美,厚颜无耻地要了联系方式,后来骚扰了几次,我小姨诉苦,我也警告过沈涛,他否认,就不了了之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我在附中的朋友告诉我,荣子硕的推荐信,其中一封就是沈涛写的。” “所以你怀疑程玫和沈涛……有染?”虽然难以启齿,但杨之玉还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荣善衡没回答,嘴上只说没那么严重,程玫没有必要乱来,但他会多个心眼观望,所以才不敢当面戳穿程玫,有些气能忍则忍。 “还有,沈涛在出了性丑闻后,学校只是撤销了他领导职务,他依旧是教授,依旧带学生。”他深深叹口气,拉过杨之玉的手把玩,“之玉,我不是怕什么,是准知道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先韬光养晦,做到自保。所以,回到你开始谈的戚美熹,你真的不用太把她当回事儿,你在我这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替代不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堵在心里的苦水终于得以发泄,两人同时觉得轻松不少。 杨之玉靠上人家肩膀,认怂了:“你的家事好乱,我还是不要插手。” 荣善衡并不领情,抱起怀,挑着眉瞅她:“谁刚才说要和我一起分担来着?” 杨之玉举起小手手,娇娇道:“荣老师,是我。” 荣善衡冷哼一声,眼底的卧蚕却藏不住笑,下床给自己倒杯温水。 他只穿了一条内裤,走到她面前,仰头饮尽,喝得太猛,水流顺着他下巴弯弯曲曲淌下来,滑过脖子、胸脯和腰腹,钻进内裤里。 劲瘦的线条看着让人眼馋,杨之玉在心里狂扇巴掌,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与人论辩,现在他色诱,自己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下意识加紧两腿。 荣善衡放下水杯:“在我出差期间,某个小朋友要记得好好吃饭,不要饥一顿饱一顿,让人操心。” “嗯嗯,记住啦,荣老师!”杨之玉端坐着,像小个学生。 荣善衡失笑。但紧接着,俯身吻住她嘴唇。 轻轻一沾便离开,眼神拉丝勾引她。 杨之玉白痴一般仰着头说,荣老师你好会,我什么都不懂。 放屁!你不懂?我懂得都是你教的。荣善衡蛮横起来。 那这次你教教我嘛!教我教我!杨之玉像个急着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荣善衡扳住她双肩,说好,我教你。低头吻她,轻轻浅浅,说这是“浅尝辄止”;又进一步,揽腰,辗转嘴唇,说这是“小酌怡情”;再紧紧抱住,让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按住她后脑勺,用力拥吻,直到两人喘息离开,说这是“纵横捭阖”。 最后这个杨之玉没理解,问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儿。 荣善衡说这是在试着说服你,拉拢你的心,勾起你的欲望。 荣老师懂得真多!杨之玉啧啧赞叹! 荣善衡依旧稳重,沉住气说,还有很多很多种呢,你愿意一起试试吗? “不愿意。” “真不愿意?” “真不愿意。” 荣善衡咬牙切齿,眼看胯间的东西快要纸包不住火,起手捏她鼻子尖:“口是心非。” “你知道还问我。” 再次交缠在一起时,两个人如较劲般,谁都不让谁,索性就这么坐着做了。 一种很独特的感受。 直起上身,更能感受入侵的畅快,肌肤相贴间,很快湿汗淋漓,浑身热得发烫。到底是熟手,荣善衡颠起她来轻而易举,杨之玉气息断断续续,晕晕乎乎问这又是什么招数? 他紧紧搂住她,啮住她小巧的耳垂,呼气说这叫“刚柔并济”。 杨之玉恍然大悟,说这我熟,有首歌就是这么唱的:“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刚柔并济不低头,咱们心中有天地!” 荣善衡一秒破功,这清奇的脑回路也是没谁了! 这让他在登机落座后都不能释怀。 杨之玉微信向他道歉,盼着他早点回来。 他说,且等着吧,我得好好养一阵子。 荣善衡出差后,杨之玉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戚美熹找过她谈了几次话,态度还算和善,基本都是围绕工作展开,含“荣”量很低。 杨之玉一度以为,自己想多了,人家单纯就是要在行政管理领域有一番作为。 只是,在她转身离开办公室后,戚美熹眼里流露出来的,是那浓丽妆容也掩盖不了的,迫切的掠夺欲。 第56章 “老娘第一美”和“哥哥你看我美不美” 已进十一月中旬,秋风劲爽,星城种了好些银杏的地方开始火起来,金黄落叶铺一地,成为拍照打卡好去处。 星河 soho 附近就有一处,老张约杨之玉和小章去赏银杏。 走在金灿灿的银杏路上,杨之玉有点恍惚,想起自己上大学时,也喜欢秋天去学校家属区拍银杏路,或者坐上公交车随意去哪,拍拍建筑,拍拍行人,拍拍天气。 那时的自己有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梦想着有份稳定的工作,能够在平凡岗位上发光发热,闲暇时做喜欢的事,节假日约三五好友游历大好河山。 那时候,她的眼睛里装不下太多钱。 不像现在,望着匆匆掠过的人群,她能精准捕捉到人家穿了什么牌子的衣服,带了什么牌子的首饰,拎了什么价位的包。 自己怎就异化到这种程度了呢? 但现在她渐渐明白,外表并不能说明本质,却往往掩盖本质。 比如旁边的老张,依旧一头鸟窝永不打理,身上套了件玫红色冲锋衣,背着手如领导视察般往前走,谁能想到人家住在知名别墅区呢?还有小章,伏案工作小透明,一年四季穿清一色的宽大裙子,文艺范十足,谁能想到人家常年私活不断,画绘本、画插图、给人设计结婚 logo,钱是一点没少赚。 所以,谁都别说谁不容易,都不容易,也都没那么不容易。 越往街深处走人越多,都是来踩点拍照的,除了附近办公大楼里午休的打工人们,更多是拖着行李箱的游客,还有做直播的视频博主。 三人匆匆掠过几个穿着马面裙,正在摆 pose 拍照的年轻姑娘,忽然被叫住了。 其中一个姑娘指着杨之玉,张大嘴巴说:呀!你不就是那个……那个…… 半天也没“那个”出来。 杨之玉心知肚明,肯定是认出她的博主身份,她怕当着老张小章露馅,麻利说认错人了吧! 小姑娘拉她袖子,说不可能认错,你绝对是“白雪助攻”!杨之玉说不是不是,我压根没听过什么白雪公主还是白雪助攻的,对方却十分肯定说就是你,分享穿搭的时尚博主,励志做姐妹们的穿搭助攻!还满脸惊喜问你是担心见光死吗,放心吧,你本人比视频里好看多啦!你那个模特男友在不,可不可以合影啊? 杨之玉匆匆而去,却被老张拽回来,说信息量大,得交代清楚了。杨之玉只好招了。不仅和粉丝合了影,还说了自己谈恋爱的事儿,但没提是荣善衡。 “牛啊,玉姐!刚甩了一个,这才多久又接续上了?”小章两眼放光,是调侃,但不是奚落。 老张抢答:“这你就不懂了,空窗期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尤其被前面的渣了,就能充分感受后面的好,办起事儿来也更容易。” “行了行了,你俩能不能注意用词,把我说得跟个荡妇一样。”杨之玉紧了紧薄呢大衣,这衣服是睡衣款型,没扣子,只有一条系带,风一大就呼呼往里灌,衣摆被扬起,潇洒又冻人。 “所以现任是谁啊?”小章问。 “就是我的一个……” “作者?”小章抢先一步说。 杨之玉被她突然挤过来的脸吓到,迟钝点头,说是的。 “妈呀,玉姐,你在作者圈吃得很开啊!那他出名吗?多大了?教授?” 杨之玉懒理小章的八卦,干脆回了句:“你问那么多干嘛,就是个解闷儿的。” 小章嘟嘟嘴,心有不甘,却被老张打住:“行啦,瞧你那德行,有什么好问的。咱玉姐这身价还在乎头衔职称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吗?咱这年纪,在乎的就是一个服务水准!” 杨之玉没绷住,咧嘴笑了。 “瞧瞧!”老张搂上她肩,“看你这表情,就知道挺性福。” “你真不嫌害臊!”杨之玉推她:“给后辈们树立点好榜样吧!” 老张来劲了:“你就说性不性福吧?” 这种事怎么能对外张扬,虽然确实性福。杨之玉只好避重就轻,说天天黏黏糊糊的,新鲜感都快耗没了! “知足常乐!”老张舒展开脸上的褶子,她从不去美容院,也不去健身房,但每周末都要带着老公孩子去城郊玩,专去非景点的野山野湖,练就了一身健康肤色和硬朗体格。 本来,杨之玉是最不可能和老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因为她一直觉得,女人就要倒饬自己,要积极主动地变美,可老张推翻了这一切,且给她深深上了一课。 老张不美,更无心倒饬自己,她是个切切实实的实用派,在乎的是个体感受,相比工作,她更看重生活,与其泛泛交友,她更看重朋友质量,这样的人不轻易打开心扉,而一旦打开了,就会给你洪水猛兽般的友谊。 她爱老张。 “我打算离职了。”老张接住从天而降的一片银杏叶子,“已经开始走手续了。” 三个人同时站住脚。 风吹来,卷起地上的银杏叶子,在地面磨出响声,伴着远处游客的嬉戏声。 杨之玉很惊讶,更多是惋惜,老张在出版社二十多年了,就算不是选题大户,但每年的审稿量也是相当惊人,自己无数次惊叹和佩服老张的审稿速度,而且复审基本一次就过,这是杨之玉工作九年也不及老张一毛的地方。 “张姐……”小章搂住老张胳膊:“骗人呢吧,你怎么敢离职?你不说你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凭工资养家呢嘛!” 眼见小章泪快出来,老张哈哈大笑:“瞧你俩,怎么啦?我辞职我快乐!再也不用受谁的气,多好,你俩应该替我高兴呀!别愁眉苦脸的!” “老张,别冲动,也许戚总并非真的……” 老张摆手,打住杨之玉,搂上她俩,一边一个往前走,说:“其实,我早就想离职了,和别人无关,我都四十七了,青春都奉献给了出版事业,入行早,倦怠期也来得早,况且现在书越来越不好做,剩下的日子我想好好享受享受,带我儿子出国旅游,他今年上大一,说宿舍里六个人,除了他,其余五个全世界都快走遍了,他不平衡,我这当妈的帮他补回来嘛!” 杨之玉佩服她,但心里还是很难受:“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和小章就没说知心话、解心宽的人了。” 小章也点头。 老张揉揉俩人的头发:“那你俩找对象干啥?充分利用起来!” 小章撇撇嘴:“得了吧。” 杨之玉虽然心虚,但也随了个:“得了吧。” 三人哈哈大笑。 老张说咱仨合个影儿吧?这么多年还没个合影呢! 杨之玉在中间举着手机,背景是金黄的银杏大道,“老中青”三位女性把脸挤在中间,定格下来。 照片拍完,老张反复地看,自己还没感动,小章却哭了。 她哭着说:“张姐,玉姐,我也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俩,就是……我怀孕了。” 这下轮到老张和杨之玉愕然,杨之玉觉得她年纪轻轻未婚先孕有点操之过急,却听老张关心道:“几个月了,你男朋友什么反应?” 小章躲避:“四个多月了,他想继续考博,没心思养孩子。” “那你怎么打算?”杨之玉问。 “打算生呀。”小章嘴角勉强往上翘了翘,“我想生。” 她忽然呜咽,也许是压抑太久,有点语无伦次:“我也没想到我男友是这个反应,我还以为他会很开心,毕竟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他常和我讲他的奋斗史,他从小地方考上来,一直上到硕士,还要考博士,考了两年都没中,但依旧不放弃。他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在山中修炼多年,是时候要拯救黎民百姓了……” “这你也信啊?”老张心疼。 杨之玉替她心酸,一个真正有内涵有能力的男人是不会天天在你耳边叨逼叨,说着自己的远大理想,并且拿此来对爱人施压,这种人,他空洞的内心根本装不下你的丰富和绚烂。只是当局者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俩人还是劝小章把证领了,单亲妈妈太难了,而且公司里的那些碎嘴是不会放过她的。 三人沉默坐在长椅上,各自想着心事,有鸟飞过,拉了泡屎,正好掉在老张的鞋尖上,她笑了笑,随即点根烟抽,仰头看着天空,把烟圈吹出去。 “去他妈的!”老张骂了句,拿手把眼角的泪一抹。 她夹着烟的手在抖,忽然,猛吸几口,将烟一扔,用带着鸟屎的鞋尖使劲碾了碾,站起来对小章说:“妹子,你想生就生吧!特么人活着为了啥,如果不能长命百岁,有什么可计划和算计的,想干啥干啥去……等你孩子生了,我给宝贝儿包个大红包!” “还有你!”她拉起杨之玉,“下次,再有人要扇你巴掌,你特么就给我扇回去!往死里扇!咱不受这个气,咱要硬气起来。我是懒得说你,你别以为天天打扮得跟个花似的,别人就能瞧得起你,漂亮不会给你更多自信,还会牵扯你太多精力,你特么不打扮都是天仙了,黎潇给你拎包都不够格!自信起来,老娘第一美,啊!” 老张的一番话把三人的情绪带到高潮,哭着笑,笑着哭,神经病一般。 老张在月底办好了离职,是趁着部门开大会走的,等大伙回来,她桌上、书架上空空如也。 保洁大姨过来收拾,她素来喜欢和老张闲扯。清理垃圾桶时看见被丢弃的一包烟,感叹,说人啊真是脆弱啊,好好的一个人说长癌就长癌,长在肺上,还敢抽烟呢! 老张虽是主动离职,但撞上这个风口,部门人觉得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杀鸡儆猴,上级领导这次“整风”“严打”不是闹着玩的。 只有黎潇,在戚美熹耳边吹风,说还是戚总厉害,咱社里不养闲人,早该整治整治,戚总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戚美熹没有表情,只顾在电脑上打字,问黎潇啊,农科院的那个选题什么进展,我不是拜托给你了吗,怎么不来汇报? 黎潇抽抽嘴角,说齐总还让杨之玉做。她以为戚美熹会大发雷霆,但她只是委婉一笑,说没事,那就依齐总的意思办。 黎潇走后,戚美熹拿出老张的体检报告,按理说,老张确实该裁,但不能做太绝,给她相应补偿,让其主动离职,彼此也好看,毕竟,老张怎么着得先治病保命。 当然,还有一点勾起了她敏感神经,就是齐震。这老狐狸当时已经答应让黎潇接手何诺舟的项目,何诺舟去马尔代夫的机票都是他给报的,现在出尔反尔,不太像他作风。 无所谓,就让杨之玉继续对接何诺舟吧,毕竟何诺舟还没死心,对荣善衡来说就是变数,对自己而言,就是一道保障。 这么一想,再联系齐震,忽然茅塞顿开,难道此人早已洞悉一切,在打杨之玉的算盘? 有那么一瞬,戚美熹大脑被什么贯穿,在技术层面,她与齐震倒是有殊途同归之处。 有点意思。 黎潇觉得自己的人设白立了,竟然还煞费苦心去研究近代史,在朋友圈连载家族故事。这些都是做给何诺舟看的,以证明她这个编辑出身大户,有文化底蕴,何诺舟他妈不是喜欢这样的吗? 现在好了,不仅没有成功拿下何诺舟,就连戚美熹的心思她都猜不透。 黎潇自以为很能体恤领导,当年对齐震也是左右研究,好歹有所收效,但戚美熹简直是个谜!她探不出戚美熹的价值取向,便不能很好地投其所好。 而这一向是自己的拿手活。 比如老余,在她软磨硬泡下,终于答应订婚了。 这里面除了齐震从中说和,更多还是自己的努力。 老余最近喜欢床第上的大开大合,黎潇就用实际行动满足他。每次大汗淋漓浑身黏腻才结束。几番下来,她发炎了,跑去私立妇科医院挂了专家号,专家给她做了个长期治疗的方案。老余没说什么,开始还老老实实给她上药,时间长了终于烦了,借口出差闪人。 黎潇在立镜前脱了衣服审视自己,不管是脸上填充的胶原蛋白,还是双胸隆起的饱满形态,都是按照老余的嗜好做的,欢爱的时候她呈给他看,让他宠幸和蹂躏,然后情不自禁问,哥哥,哥哥,你看我美不美嘛?老余躬起的身子像一只吸饱了水的河虾,有气无力说,你叫大点声,还不够骚…… 黎潇哭了,是真的,不是装的,问镜中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做一回自己? 可是可是,当她看到,化妆台上那一排蓝白鱼子酱面霜,首饰盒里大大小小的钻石珍珠祖母绿,以及衣帽间里塞满的各种奢侈品衣服包包,还有老余送她的白色保时捷 can…… 她还是想嫁入豪门。 第57章 小别胜新婚 黎潇的订婚宴设在一个古香古色的国家级宾馆,逼格不是一般的高。 据她宣传,是老余他爹找了好多门子才订上的。 黎潇这人一向势力,但订婚宴这事她倒阳光普照起来。不仅给几位领导发了请柬,还给部门所有同事都发了,特意嘱咐千万别带礼品,也不用花份子钱,订婚不需要这些,大家 party 一下走个形式就好,主打一个轻松温馨,有空都来喔! 此外,她还特意微信杨之玉,让她打扮漂漂亮亮的,说老余好多富豪朋友都会来捧场。 杨之玉没惜得理她,但打听到部门人几乎全去凑热闹,也觉得无所谓了,一是并不嫉妒她嫁入豪门,二是自己一人在家确实无聊。 荣善衡走了大半个月,他在上海快忙死了,常常好几天也没有一句问候,杨之玉有时候忍不住发个可怜的表情给他,等他回时已是第二天了。 怎么这么忙呢?到底忙啥呢?忙到没时间出去溜达?甚至没时间正常吃饭? 杨之玉心里犯嘀咕,荣善衡从来不和她细说工作上的事,他只要一忙起来,就特别专注,尤其有实验室爆炸的前车之鉴,他更是仔细又仔细。 当然了,她也从不打听,她觉得两个人相爱相处,要彼此留有空间,不掺合对方公务,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算了,不去管他,反正他说元旦前肯定回来,那就等着吧! 中午时分,杨之玉去楼下嗦粉。虽然出版社食堂伙食还行,但每周固定那几样,吃次数多了乏味,所以她一周会给自己开两三次小灶。 米粉店很火,大中午的都是人。快吃完的时候,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坐过来。她一人占了个四人桌,确实有点太宽敞。 俩人有点面熟,她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们面部粗糙,穿着有种刻意的时髦。不是以舒服为主,倒显得被衣服束缚。而且行为举止不大自然,尤其在一群下来觅食的白领打工人中,显得很突兀。 杨之玉瞟了眼,继续嗦粉,却听女人小声嘀咕,夹着浓重方言,但并不难懂。 大体意思是,闺女在附近哪栋楼里上班,俩人想感受下闺女上班的地方,偷着来的,没和闺女说。转了一圈确实高大上,比老家村里气派一万倍!女人说幸亏今天穿了件高档衣服,不然都不敢往这边走!男人则说还不是女婿好,都是女婿给的,闺女命真好,找了个有钱人家。还说咱俩到时候千万别给闺女丢人,订婚宴那地方比这还要高大上,到时候亲友们都来,亲家要脸,咱俩得提前演一演。 说到这,杨之玉诧异,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老夫妇眼熟了,她又去翻黎潇朋友圈,没错,就是黎潇爸妈。 只是没想到黎潇的父母也是乡下人,因为她一向在朋友圈为父母打造的是退休干部人设,看来黎潇不仅自己爱立人设,连带着父母家庭也有不切实际的人设。 此时杨之玉也吃完了,要走。 女人叫住她,用普通话说了句姑娘你工作牌别落下。 杨之玉这才发现自己的工卡在桌子上静静躺着,于是说了句谢谢,拿起来放大衣兜里。抬眼之际,发现黎潇已进门,看样子也是来嗦粉的。 黎潇看见她了,远远一句奚落:“呀,你都吃完啦!午休挺早啊!” 杨之玉不屑回她,起手给她介绍她父母。 黎潇白眼翻到一半,又翻回来,惶恐至极,那表情比吃屎都难看。 她局促走过来,她父母更局促。 黎潇叫爸妈,问你俩怎么跑这来了?她爸咳嗽下,用别扭的普通话大声道:“我让司机给俺俩放这的,微服私访,视察下你的工作,你别紧张!” 她爸很客气问杨之玉,你们是同事啊?黎潇平时工作上进不? 黎潇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笑得十分尴尬。 杨之玉了然,简单握了握大叔伸过来的手,点到为止:“瞧您说的,黎潇可是我领导呢,我怎么敢随便评判?您就放心吧,这次视察完,等回村里,您呐,可以大胆地告诉老家亲戚朋友,黎潇同志是我们出版社的红人,受到大家广泛的拥护爱戴。” “好啊好啊!”黎父频频点头,配合着轻轻鼓掌。 杨之玉拍拍黎潇肩膀,给了一个眼色,出门去。身边都是来嗦粉的人,闹哄哄的,再在这待下去,就好比在麦当劳敬酒吃席。 说实话,杨之玉有种不适感。她想不通,既然对于自己出身农村的事难以启齿,那便不提,为啥还要刻意去营造虚假的父母呢? 通过这件事,她也开始反观自己,自己也从未对同事说过老家在农村,当然别人也没特意问过,大城市的打工人都有种默契,不要对出身刨根问底。 她有时候也会羡慕朋友圈那些喜欢秀父母的人,各种各样的父母为他们的生活保驾护航,身着绫罗绸缎的、游遍世界大好河山的、大小节收到满满一屋子鲜花的,以及黎潇这样,每年都要照全家福精修艺术照的。 毕竟,想要实现阶层跃升,最快的方式就是啃老。 她好像,确实没秀过父母,不太敢秀。尤其当自己穿着名牌、拎着名包的时候,父母还在农村老家的地里挖菜,这种鸿沟难以逾越,让她刻意回避和逃离。 可今天看见黎潇父母的真面貌,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些年来,自己在大城市打拼,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老家,或者更深一点,不敢正视自己的出身,对金钱和名利的欲望,以及被打上价签的虚荣感让她谈“家”色变。 然而这样是不对的。 终究是没能很好地认识自己。 好在,她及时醒悟、修正。 杨之玉给葛金秋打视频电话,酝酿情绪,这次一定要当面对老妈说一句,妈我想你了,等我休假,带你们出去逛,咱也拍照片,咱也发朋友圈。 打了三次,都没人接。 杨之玉有点担心,不一会,葛金秋打过来。 那边比刚才米粉店还要热闹,唢呐声阵阵入耳,同时夹杂着厚重的哀乐声,杨之玉赶紧把手机拿远点。 葛金秋表情不耐烦,声音却嘹亮:“有急事吗?我这忙着呢,你三太爷家的二大爷过世了,这会大伙聚一起吃饭呢,没要紧的事晚上回家再打吧!” 确实没啥要紧的事。 杨之玉长叹一声,想要在自己老母亲这上演煽情戏码,简直是异想天开。 葛金秋旁边忽然凑过来七姑八姨,笑问小玉啥时候把对象领过来啊? 她赶紧叉掉视频。 晚上回家,杨之玉看了会稿子,年底了,着急忙慌地凑审稿字数。 书房沉闷,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从九点睡到十二点,手机在卧室充电,响了两次也没听见。 等睡醒才发现已过半夜,此时睡意全无,杨之玉觉得今天已经毁了。 索性进浴室洗澡。 她在浴室花费的时间长,洗完澡包好头发还要做面膜、擦身体乳、刷牙、吹头发…… 半个小时后,有人按六楼的密码锁。 杨之玉吓得一颤,竖起耳朵,还以为听错了!但确实有人按了密码,且进门、关门,踢踢踏踏,一气呵成! 她大气不喘,忙反锁浴室门,心脏蹦蹦跳,随手抽出直板夹当武器,忐忑等候对方动静。 “之玉!宝贝?” 门外传来荣善衡的清澈嗓音。 杨之玉差点瘫坐在地,赶紧开门,裹着浴巾冲出去。 “善衡!” 她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鸡仔,扑进荣善衡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使劲亲他,他还没来得及脱大衣,身上脸上都是外面寒风的气味,有种凛冽的湿涩。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荣善衡一手拎包,一手裹在她腰际,低头与她接吻。 “小心着凉!”他松了她,身上还没暖过来,不能抱太久,况且杨之玉几乎等于赤身裸体。 “你怎么突然回了?也不告诉我?”她仰着头问,眼里抑制不住喜悦,“还回去吗?你行李呢?” 他出现得有点不真实。 荣善衡一边脱衣服,一边回话,说自己是“偷着”跑出来,趁实验室有空档,重点的实验已经做完,找个借口先出来,打上飞的往家冲。只不过,明天下午还得回去,而且机票也买好了。 他本来想给杨之玉个惊喜,但又怕吓到她,所以飞机一落地就打电话给她,结果一直没人接。 杨之玉开心又惆怅,问吃饭了吗,饿不饿? 荣善衡说吃了飞机餐,暂时不饿,但看见你,饿了。 杨之玉堵住他嘴,废话少说,快去洗澡! 就在荣善衡卸下领带、手表这些赘物,洗手擦手的间隙,杨之玉蛇一样缠上来,她是那样热切,想他想得一秒都等不了。 小别胜新婚。 荣善衡比她还要迫切,掌心扣住纤腰,五指骤然发力,扯掉她身上浴巾,将她带到高高立镜前。 第58章 欲望的狡计 人的欲望真是神奇。 当它冲上大脑,占据理智,你会心甘情愿成为它的奴隶,你甚至根本没心思去想后果,只须追随它的脚步,劈波斩浪,完成它的目的。 如果说理性的狡计是幽暗隐晦的,那欲望的狡计一定是鲜明张扬的。 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它只有确定看到你的竭尽全力,才会让你稍有得逞。 纵使杨之玉再怎么想念荣善衡这个人,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更加想念和他在床上的疯狂。 她想到这个人的同时就会自然而然想到被他填满的感觉,那种满足不是买名牌包能带来的,它饱含着真切火热的人的体温,既柔软又僵硬,缺一点少一点都不行,长时间不来一次就觉得空荡荡。 此时,她的欲望赤裸在他眼前,正如自己赤裸在立镜前。 荣善衡并不急于攻城,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指腹在她腰际攀延,盈盈一握,她小腹不自觉吸了吸。 耳后传来他的叹息:“瘦了。” 杨之玉侧了侧脖子,给他留出侵略的空间,却听得他手掌在臀瓣轻轻一拍,酥麻传遍全身…… “不听话,不好好吃饭,施以惩戒。” 这又是什么新花招?她都快急死了!他不急吗?还要在镜子前惩戒自己的裸体? 一不做二不休。她一只手高抬,向后圈住他脖子,微微昂着下巴贴近他低下来的嘴唇,另一只手躁动不安,同样蹂躏他蓬松的头发。 她在镜前一览无余,享受着被他修长手指和凉涩指肚蹂躏的自己。 荣善衡像一个被盛情邀请的客人,亲吻她侧颈时,不忘在镜中投注满足和贪婪的眼神。 他舔舐她,咀嚼她,吞咽掉她涂抹在身上的膏脂,留下独属于他的津液,与她交换着一个晚上长途跋涉的疲累。 杨之玉有种被窥视的快感,却也在羞红脸的同时享受和观摩着这一过程…… 荣善衡手长,握住她两只绰绰有余。 淋浴后的身体,湿热还未消散,他被软绵绵的触感暖了手。 随着他的拨动,杨之玉敏感得像过电,如一只快胀破的气球,她呼呼哈气,双腿泛软,快要支撑不住,只能覆上他的手,随着他,在早已熟悉的身体上游走。 他让她滚烫,身体饱满又柔软,她已经不认识自己的身体了。 欲望让她更加放肆,压也压不下去,她觉得自己已经放浪形骸到无可救药,竟还在向他索取:“嗯,善衡。下面,也要。” 荣善衡这才松开她,往下撩拨。 他一改往日路径,腾出一只手按住细白脖颈,让她弯身塌腰去承受即将要来的进攻。 这种刺激前所未有,杨之玉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种被俘虏的慌张和收缩。 可这种情绪也就持续一秒,荣善衡就将她擎起,一番凌乱后,她身体已经紧贴镜子,双手撑住两边镜框,她听见裤子拉链被拉下的声音,包装纸撕开的声音,甚至他弹脱出欲望的声音,以及自己早就如烂泥一般让其深陷其中、来去自如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天不见,他好像又大了许多,这东西都成年了,还会随着时间长吗? 镜子里是两个人抖动的影像,感官真真切切,衣物的摩擦让这一切又添了些许刺激。 他们既是参与者,又是观摩者。 杨之玉的头巾倏的掉下去,长发散落下来,湿湿漉漉铺在颈窝。 荣善衡贴得更近,去吻那乌黑的长发,抑制不住兴奋,喉咙里滚出一句脏话:“之玉,我的之玉,我特么怎么这么爱你呢……” 从别人嘴里吐出可能稀松平常,但从他嘴里,确实算得上脏话。 下一秒,杨之玉的左腿被垫高,荣善衡一发不可收拾地挺进,这姿势虽难受,但新奇,让他浑身抖得厉害,只好咬紧牙关,把活做细,动作细腻到让杨之玉如醉了酒般上头。 镜子被哈了气,模模糊糊中,里面的人对上眼睛。 杨之玉惊颤,荣善衡的眼睛干净得骇人,那是一双兽类的明眸,渴求着,乞怜着,索要着,倾泻着。 她觉得异常神奇,他为何这样诱人?不应该啊!明明他才是那个进攻者,而这位正在攻城掠地的人,却用尽一切方式,向她谄媚。 “之玉,喜欢吗?”他透过她的发丝,对着镜中人潮红的脸问。 “嗯?还喜欢吗?”他又问一遍。 “……喜欢。”杨之玉里里外外化成一滩水,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一夜酣战,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才觉筋疲力尽。 荣善衡累到无力做饭,只好点了餐,又继续睡,一直睡到中午,直到外卖门铃吵醒了熟睡的两人。 等收拾好吃完饭,荣善衡也要准备走了。 杨之玉喋喋不休,仿佛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似的,把这个月发生的大小事情一股脑讲完。 她只管发泄,荣善衡随机应和,他都知道,生活琐事需要人分担。 杨之玉忽然问他怎么会忙成这样,是不是都没时间出去逛?她好久没去上海了,但一直想去,最近也是各种攻略查到手麻,还主动建言献策,说要不要给他做个简单的 city walk 线路? 荣善衡直摇头,说宝贝饶了我吧!我要是有 city walk 的时间,还不如打飞的回家呢,在家 walk 多舒服! 杨之玉舍不得他,又是抱又是亲,以前也喜欢,可现在更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她可太迷恋他宠溺的眼神了,于是在他出门前,渴切地吻他。 荣善衡拍她肩,之玉,好啦,我真得走了,误机啦! “哎呀来得及嘛,今天周末又不堵车!”杨之玉赌气:“你这么着急走,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爱人只要在一起,就自然想要更多,她和他正是最黏腻的时候,恨不得吃个饭都要搂到一起。 杨之玉心甘情愿迷失在爱情里,所以肯定希望荣善衡也能有等价的回应。 荣善衡哭笑不得,拉她重新坐下,解心宽:“我要是有人了,那还回家干嘛?你眼里能容得下脏兮兮的男人吗?” 她抱紧他,这一刻,心底积压的苦闷情绪一股脑溢出。 她讲了老张和小章的事情,令人唏嘘,自己这些日子也堵得慌:“一个面对死亡,一个面对生命,人生的两个起止点,都是需要勇气的,不知道这事情要是落在我身上,我该怎么办?” 荣善衡起身给她做咖啡,劝慰道:“只是因为她们是你身边人,你才感受深刻、想得多些,但把视野放大,整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经历生死离别,好的不好的变化随时在发生,变化才是常态。所以在变化还未降落之际,我们要把今天的日子过好。你看我就做得很好,大老远飞过来投喂你,所以你是不是也要奖励下我,这些日子乖乖的,吃好喝好,长胖点,等我回来,好吗?” 他把咖啡端上桌,从后环住她双肩,用力吻了吻她发顶。 杨之玉“嗯”了声,眼泪不争气掉了颗。 第59章 订婚宴 转眼又是一周。 中午时分,杨之玉化好妆换好衣服去参加黎潇的订婚宴。 冬天的氛围越来越浓,路过商场门口时,巨型圣诞树已经被装饰起来,亮晶晶的彩灯大白天就开始闪烁,硕大的礼物盒子系着漂亮的丝带,令人赏心悦目。 杨之玉想那么大的盒子,若是荣善衡作为礼物钻出来,应该很刺激吧?她晃掉脑子里鬼畜想法,感慨自己真是太想他了,如得了相思病一样,但,这样很不好,这本质上是对自己的一种失控。 黎潇订婚的国家级宾馆是真的高端,很多建筑不像仿古,倒像是自古留存至今的。 订婚场地在露天草坪,各种录像拍照的设备一应俱全,杨之玉看不懂高科技,只知道这来回晃的大吊臂和到处飞的无人机应该挺烧钱的。还有会场的各种鲜花,说都是从好几个知名花店一早整车整车搬运过来的。 今天全星城的鲜花告急哦!——这是黎潇一大早发的朋友圈,配上她的自拍照,背景是正在忙碌布置花墙的工匠们。 杨之玉停好车,拢了拢大衣,往场地走。 大冷的天还非得搞个室外典礼,真不明白是谁缺心眼。 但好在,现场的保温措施做得到位,各种保暖设备轰轰运转,加之中午日头足,没有风,还是可以忍的。 黎潇所言不虚,鲜花到处都是,还真给人一种春天来临的感觉。 杨之玉沿着花路一直走,过了个小拱桥,就是客人落座区,她奔着几个相熟的同事过去,打了招呼,随意一坐。 偶尔听到同事们互相聊买包的事,说什么香奈儿又涨价了,越来越买不起,这是要彻底抛弃中产了,当然人家也不指望中产做啥贡献,仅凭 2%的 vic 客户就贡献了超过 40%的销售额,这是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打工人打一辈子工也不能实现香奈儿自由,讲到这里,又联系社会现实,气愤说为啥人家都那么有钱?我们怎么赚不到钱,照这速度甭想发财…… 舞台音响发出一声刺耳音,大家闭嘴,不约而同看过去,并无情况,工作人员还在调试设备。 与此同时,杨之玉远远看见了齐震,他矗立在一棵造型古朴的老松树下,没有像其他到场男士穿清一色西装,而是穿了件雅致的墨色立领毛呢大衣,黑色长裤收腿,踩了双黑面白底的休闲皮鞋。 这一身配身后的景,简直了,很对杨之玉口味,她还从未觉得,齐震这么有男人味儿。 他也远远的,看见了她。 身后的同事又在小声议论黎潇,说像黎潇这样,找个有钱老公嫁了也算是实现阶层跃升了,有人附和,听上去是为黎潇感到高兴,说订婚都办这么大,结婚还不得更讲究,黎潇真有福气!然后有人嗤笑说,那干嘛不直接结婚啊,订婚一般是家里人一起吃个饭,也不用办仪式的啊,这不多此一举嘛,会不会有猫腻…… 大家的细碎议论让杨之玉头疼,真心祝福黎潇的没几个,自己不参与倒显得清奇。 也可以理解,人嘛,很多时候都这样,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杨之玉收回视线后,齐震果然往这边走来,这身衣服裁剪得体,把他衬得更加挺拔。他是真的自律,人到中年竟然一点赘肉都没有。 身后有同事发现了他,说那不是齐总嘛,哎呦今天好帅呀!有人笑,低声说那你是没看过他只穿泳裤的样子,比这帅多了,尤其那地方,根本错不开眼。两人交头接耳会心一笑,私聊的内容不用猜也知道不堪入耳。 几人如麻雀般议论得欢,在齐震几步走到眼前后,声音戛然而止。 大家抬头,迷茫看他。 他在定神看杨之玉。 “齐总!”“齐总好!”“齐总来啦!”…… “之玉,来一下。”齐震把杨之玉叫走,懒理其他人的问候。 杨之玉不明所以,以为要谈工作,心里暗骂一声,悻悻跟在他后面走了一会。 俩人在一处凉亭边上驻足,凉亭里是几个内穿保暖裤、外披晚礼服,正在瑟缩拉小提琴的姑娘。 齐震双手插兜,面色比刚才温和,垂眸看她,问冷吗? 有风拂过,杨之玉说不冷,就是有点冻脚。 齐震视线落在她脚上,裸粉羊毛长裙下是一双露脚背的白色玛丽珍鞋。 他还从未见过杨之玉穿得这么淑女,甚至有点小女人。她的衣服大多是偏时尚随性的,有种成熟女人的落落大方,不会小家子气。也许,她现在的男人喜欢她这样穿?喜欢她乖巧懂事? 可他还是喜欢在职场利落打拼的杨之玉,那样的她,身上总有自己的影子,他潜移默化教了她好多。 想到这里,齐震喉头发紧,喉结不自觉滚了下。 “农科院那个选题出了点问题,资金链断了。” 他语气很轻,怕吓到杨之玉:“但好在还能撑一段,何诺舟拿自己钱补上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没提前和我说!不好意思齐总,我这些日子忙订货会,没顾得上他那边,但我上个月沟通时他说还蛮顺利!”杨之玉有点心慌,拿出手机:“我现在联系他。” 齐震轻按住她掏手机的胳膊,柔软的羊绒大衣触感如肌肤:“……什么准备也没做就这么联系作者,你让人家怎么想?” 杨之玉对他笑笑,无所谓道:“没事,我和何诺舟怎么着也是同学、朋友,私下处得还行,您别担心。”见他不松手,她收起手机:“那我待会问他。您怎么知道的,是他自己和您说哒?” 齐震摇头:“戚总说的,你也知道,她一直很关心这个项目。” 她当然知道。 这也是在给自己提个醒,领导关心的事,你却没在第一时间汇报,那就是你工作没做到位。 杨之玉耸耸肩,心里觉得憋屈,但她知道齐震不会怪她,于是脱口一句:“戚总日理万机的,还有时间盯着我啊!盯着我的人,盯着我的项目,就算再公事公办,也有点太过了,反正我很不自在。” “那你对这项目到底有没有信心?” “当然有,我现在决心比一开始接手还要大,我一定会把这项目搞火,做出畅销书来。” 齐震却笑了,笑得十分舒心,他是浓眉大眼,眼角皱纹多,眼袋也深,平常不怎么笑,笑起来像要刀人,可现在,杨之玉却从他笑容里觉出几分暖意。 他背过手去,往远处望,服务员正在中央布置两排长长餐桌,行色匆匆。 风向变了,当杨之玉选择了荣善衡,风向就发生了改变。喜欢她的人,和喜欢荣善衡的人,自动结成统一战线,在各处点起战火。 “有你这些话,我就踏实了。”他忽然轻飘飘一句,再次垂眸,眼里的笑多了几分深意。 “您说什么?” 齐震避开她眼睛,等了几秒,问:“你想去上海吗?” “上海?去上海做什么?” “下下周的上海国际书展,你陪我去吧?” 见杨之玉不回答,齐震换了个请求方式:“怎么,交了男朋友,连出公差都得请示?” “不是的。”她立即说,“他其实也在上海呢,只是……” 只是下下周荣善衡可能会回来,虽然不知道哪天,但她答应得等他,就算能在上海会面,可毕竟是出差,不好协调。再说星城的书展已经够忙活了,再去个上海书展,岂不要把人累死? “我没说出公差不可以开小灶,书展你也去过,主要流程过一遍,见见订货商,其余的时间很充裕。” 齐震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当然,我也不会干涉你私生活,还是那句,你去哪和我说一声就好。” 杨之玉有点心烦意乱,她明知道自己已经着了他的道,但心里依旧拒绝。 她没答应,齐震也没说什么,阳光在他脸上留下深浅阴影,打磨着一个坚硬挺拔的轮廓,他有种独特的深邃和成熟。杨之玉清楚,就算他不会对自己多好,但一定不会对自己坏。 她走后,齐震点了根烟,夹在指尖,任其燃烧。 他掏出手机,打开戚美熹发过来的一张照片,这个女人什么都没说,把一切决定权交在他手中。 第60章 情人 离典礼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黎潇在化妆间整理妆容,发微信要杨之玉过来。 杨之玉冷笑一声,但很快答应。黎潇好不容易逮着个不错的机会,当然要当着她面再拔高一下自己,无非还是那些事,比如显摆裙子是高定的,化妆团队韩国的,摄影摄像请的电视台的之类,她把自己当假想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终于熬出头,就成全她,让她笑到最后吧! 这要搁以前,杨之玉肯定会被激起斗志,比就比呗,看谁比得过谁?但后来她逐渐祛魅,这有什么好比的?比赢了以后能咋地?更神奇的是,她发现自己与身后碎嘴女宾不同,竟然发自肺腑为黎潇感到高兴,很乐于看着她沉浸在物质极大丰富的童话里不可自拔,她要表演,自己就当负责鼓掌的观众。 多好玩呀! 自己心态的变化是可察觉的,这与荣善衡的相处不无关系,但也印证了一个事实,她已经从喜欢荣善衡,过渡到爱上荣善衡了。 爱上一个人,就很自然与他步调一致,从最初的交换菌群、交换体液,到更深层的交换特质、交换真心。 这是自愿的,享受的,虽然偶尔也会出现排异反应,比如拌嘴争吵,但都会在彼此更深一层的容纳和撞击中,得到化解。 快到小礼堂门口时,杨之玉碰见个熟人。 也不算太熟,但肯定认识。 荣凌云。荣善衡同父异母妹妹。 去登海的时候一起吃的家宴。 荣凌云在和老余说话,老余一身灰色西装,杵在门口柱子前,依旧佝偻着身子,低头听着,时而很用力点头,对荣凌云俯首帖耳。 老余应该比荣凌云大有十几岁吧,但看上去像认识很久的同龄朋友。 老余和杨之玉打了招呼,说黎潇在里面等你,说完告辞,朝场地那边走去。 荣凌云皮靴皮裤,上身是短小精悍的杂色皮草,头发被高高盘起,依旧个性十足。 “没想到吧,在这见面,之玉姐。”她笑了下,嘴角弧度很美。 “是啊,你上次提过老余,还以为只是认识,没想到来参加订婚宴了。”杨之玉说。 “我和老余也算有生意往来吧,我看上了他手里的一套中式合院,还在谈,你知道,我爸管得严,我们私房钱不多的。” 杨之玉觉得好玩:“那你挺相信我啊,和我说这个。” 她摆手:“我大哥压根不关心家里的事,和你们说什么都无所谓。” 确实,杨之玉没往心里去:“你上次说来星城找他吃饭,很不巧,他去上海出差了。” “没事。”荣凌云朝礼堂内偏头,声音很懒:“你不是说你们关系不好吗,你不和那帮女人在那酸,过来做什么?当面奚落新娘子?” 杨之玉朗笑两声:“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她关系不好?道不同而已。”她总觉得荣凌云话里有话,老想多说点关于黎潇或者老余的什么事。 “凌云,要不,我们改天吃个饭吧?就你和我。” 荣凌云浅笑,没应。从包里掏出护手霜擦手,吐槽星城的冬天干得要死,风也是硬的。 “星城的气候确实干燥,当然没有登海温和,但星城好多餐馆确实好吃呢!” 荣凌云递过来手机微信二维码,“你加我吧。” 黎潇在化妆间等得不耐烦,催促杨之玉赶紧进来。 进来后也不消停。 杨之玉听着黎潇叨叨她这订婚典礼的耗费,频频点头,黎潇更加得意,说你看看,领导们都来了,太给我面子,我也没白在咱出版社混,现在这场面,我反倒有点羞涩呢,就怕招待不周。 杨之玉扫了眼宾客区,社里两个大领导和几个中层都在。 “戚总没来啊?”她问。 黎潇已经起身,整理裙摆,随意道:“戚总大忙人,来不了,人家在上海见情人儿呢!” 杨之玉觉得好笑,打趣她:“戚总哪来的情人呀?领导你也敢编排。” “哎呀,开玩笑啦!”黎潇搂住她胳膊往外走,“谁知道和她啥关系呢,就上次那个,作者招待会上,替你挨一巴掌的男的,你有印象吗,长得挺好的,个头也高,人家俩人在上海玩儿呢!” “等会!” 杨之玉顿步,编瞎话也得有个依据,怎么能信口雌黄呢? “黎潇,你从哪打探的戚总私生活,要是没依据,可别乱说啊!” 黎潇不服,掏出手机给她看。 那是她和戚美熹的微信聊天页面,她邀请戚美熹来参加典礼,戚美熹几句客套,祝她订婚快乐,但说自己没时间过去了,还附了这张照片,解释自己忙着呢! 照片上是———黎潇确实没瞎编——是戚美熹和荣善衡的合影。 “这不就是那个人嘛!我有印象的,长得不是那种打眼的好看,却很舒服。没想到戚总吃这一口,有好几次我以为她和齐总能成呢……” 黎潇还在滔滔不绝,订婚场地已经在试麦催促了。 杨之玉随着她走出化妆间,目送她投入老余的怀抱,自己则默然坐回宾客区。 她耳根嗡嗡响,那张照片仿佛近在眼前。 照片上的戚美熹笑得和花似的,没有平时的矜持和严肃,正迈出步子,往前下台阶,一只胳膊被后面的荣善衡拉住,他的表情,自己太懂了,惊慌又兴奋,惊慌,是因为怕她一脚踩空跌下去,兴奋,是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拥美人入怀。 照片背景能看出来,一定是晚上,后面是餐厅门口微弱的光,映着花草交错的布景,该是去哪个高档餐厅吃饭了吧? 有抓拍嫌疑,也许是戚美熹刻意安排。 她开始阴谋论起来。 但她尝试让自己平静,第一时间选择相信荣善衡,毕竟一周前,这个男人空降到床上给她惊喜。 她爱他,更确定他也爱她,所以没什么可怀疑的。 只是,越这么想,脑子里就晃不掉荣善衡那些信誓旦旦的话。 他说他没时间出去溜达,有那空闲还不如打飞的回家见她呢! 所以他一有时间就回了,难道因为负罪感? 杨之玉被两种思绪撕扯,戚美熹如此明目张胆发照片给黎潇,她懂计策,事情只要让黎潇知道了,那全人类就知道了,所以她想做什么?让公众先入为主,自己小三上位? 就在这时,黎潇的父母上台讲话了,她妈妈一身中式紫色丝绒旗袍,看上去很是典雅,只是站那一动不动,身子僵硬。她爸拿话筒讲话的时候,时不时看向女婿,老余表情一凝重,他爸便说话结巴起来。 演的就是演的,总有一天会拆穿。 果然,后面不知谁冷笑了声,指着黎潇妈妈旗袍裙摆处,说快看啊,吊牌都耷拉下来了,这是穿完了再还回去吗? 这种嘲笑特别刺耳。 杨之玉突然想起那天遇见黎潇父母的情景,老夫妇说所有东西都是女婿给的,只要做好配合,别让亲家嫌弃就好。 有种无声的罪恶感萦绕心头,她忽然变得自卑。她想到荣善衡的家庭,荣善衡的圈子,以及荣善衡光鲜的教育履历……难道自己不是某种变异的黎潇吗?是不是自己也会要求父母在这样的场合严于律己、任人摆布呢? 杨之玉曾以为,爱是按劳分配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你付出多少心血,你有多少资本,你自身和家庭资质如何,都可以参与分配,说白了就是你总体实力有多好,就理应分配到相对量级的对象。 以此为依据,荣善衡就算有一百个不完美之处,那她杨之玉也是高攀了。这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逻辑使然,也是市场经济下世情人情的自然导向。 可话又说回来,在遇见荣善衡前,自己不也势力得很吗?她杨之玉不缺爱,就缺钱,找对象就找条件好的,就是想少奋斗二十年,有错吗? 可现在,一张亲密照片,就能摧毁她当时所有天真的想法。 看来,在她内心里,爱还是比钱重要。 她打开手机,置顶的是荣善衡的微信,点进去依旧是今早发送的自己化好妆穿好衣服的美照,问他美不美,他没回,都中午了也没回。 也许,这是在提醒她,面对爱情,还是要现实一点。 你想得太美好,陷得太深,就很容易被玩转。 典礼结束吃饭的时候,杨之玉端着盘子走到齐震身边,他正拿银汤匙舀新上的奶油蘑菇汤。 “齐总,下下周的上海国际书展,我订哪天的票?” 杨之玉声音乖乖的,奶奶的,带着一丝丝后悔与抱歉,在他耳廓打个转,滑进洞里去了。 齐震静止两秒,怀疑自己听错了。 侧过脸犹疑瞧她,并未嗅出一丝异样。 她两只眼睛被冻得微红,鼻子尖也红成一团。 他视线急转直下,落在她那双露脚面的玛丽珍鞋子上。 这双漂亮的脚,踩上尖头高跟鞋,得有多美。 齐震在沉默中燃烧。 于是端汤的手一抖,汤汁溢在虎口,惹得浑身烫烫的。 第61章 小手指与小手指触到了一起 上海书展在月底,杨之玉借了齐震的光,住进了五星级酒店,按理说,她的资质也就给报销商务酒店的钱。 两人的房间挨着,齐震进去后就再没动静,只关门前嘱咐她要早起,不行的话订个叫醒服务。杨之玉说您就别操心我了,我这次出来是为您服务,有困难自己克服。 第二天吃完早餐,上海这边分社派了司机过来,两人上了车,往书展赶。 上海的早高峰比星城更甚,原计划半小时的路走了一个半小时。 杨之玉有点晕车,打开窗户透气,空气潮湿,夹带咸腥,她看见黄浦江边人头攒动,这么早就这么多人,估计都是来打卡拍照的,要不是出差,她估计也会是其中一个。 齐震瞧着她,说元旦那天会有无人机灯光秀,但是外滩这边安全起见,会有道路管制,只能远观,不过他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饱览江景,想拍照的话可以带她去,问她有没有兴趣。 杨之玉只觉得江风越吹越熏,索性关上窗户。一股恶心泛上喉头,还没消化的早饭已到嗓子眼,根本没听清楚他的话,只低头翻包,企图找出一只塑料袋,备用。 很遗憾,并没有。 齐震发现端倪,问是不是晕车,忙和司机要袋子,司机犯愁说车上没有袋子,递过来一包纸巾。 杨之玉接过纸巾,还没抽出来,就一股脑吐到了前座靠背上! “吐啦!哎呦……”司机始料未及,抱怨的话语生生咽回去。 “之玉!”齐震扶住她,抽纸给她擦。 杨之玉一个劲道歉,一边道歉一边干呕,接过齐震的纸自己擦,实在令人难堪,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自己领导。 齐震毫无嫌弃之色,让司机靠边停一下。 司机说这里没法停车,而且眼看快到了。 “齐总,我有点恶心,可能吃坏肚子了……”她脸色煞白,嘴唇都白了,捂着肚子想拉。 “好,那咱们回去!”齐震让司机调头,要回酒店。 司机不可思议,嘀咕好不容易过了最堵的地方,但齐震言语坚定,便不好反驳。 杨之玉不依他,说到书展自己找个厕所就好,您今天还要讲话,不能耽误,忙指挥司机往前开。 司机已经失去耐心,说都调头了,再折回又一个小时。 等到了酒店,杨之玉上吐下泻折腾好一会,终于在吃了齐震随身携带的肠胃药后才稍稍缓和,软绵绵趴床上,连盖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齐震烧了开水晾着,又替她盖好被子,还热了暖宝宝放她肚子下温着。 真没想到他出个差,竟然带了这么多家伙什! 杨之玉半睁着眼,看着他忙前忙后,心里过意不去,但也在这动静结合中,发现,齐震伺候起人来,很娴熟,想必也是个会照顾人的男人吧。 她嘴里一直叨叨着对不起,太感谢齐总,我耽误您大事了,罪该万死!要不我自己来吧!我躺一会就生龙活虎了! 齐震一开始还好言好语,但听烦了,厉声说你闭嘴,要再逞强,我就少发你奖金。 杨之玉却笑了,齐震才不会亏了她。 她闭上眼,说起胡话来。 “还是结过婚的男人懂得照顾人……”气力不足以支撑她说一个完整句,她沉沉睡去。 她这症状有点像水土不服,但既然睡着了,就等醒来再说吧。 齐震坐在一边,目不斜视,心里有只小手,默然描画她的脸。 有缕头发滑下来,挡在鼻尖,她吸吸鼻子,很痒。 齐震伸手拨开,掩在她耳后。 面前是一张风韵和稚气并存的脸,比起一开始入行的那张小透明和愣头青,多了好多他喜欢的东西。 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微微起皮,早上涂抹的番茄色唇膏已不均匀。他凑过脸去,唇快要贴近她的,想帮她涂匀。 终究是罪恶感压住了生理反应,齐震抑制住自己,离开,揉了揉脸,对着她闭着的眼睛,无奈叹息:“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喜欢你都看不出来……笨蛋。” 她的呼吸均匀缓慢开来,该是没事了。 齐震起身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窝,在她干净的手背落下一个轻吻。 杨之玉醒来的时候,旁边桌子飘来香喷喷的饭味。 齐震正在揭打包盒的盖子,他从酒店订的午饭。 杨之玉和他面对面坐着吃饭,心里有千万个对不起,但她说不出来,因为刚张嘴就被齐震犀利目光顶回去:“好好吃饭。” 他不想听“对不起”“谢谢”“辛苦您了”!这不是人话。 下午好多了,路上也没那么堵,换了个司机,俩人顺顺利利到达书展会场,开始今天的忙碌。 分社这边的展位挺大,毕竟星城出版社口碑一直不错,除了展出占主导的国家政策类图书,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区域展出畅销书。 杨之玉随意浏览着,有十几本畅销书都是自己作为责编出版或者参与编辑的,她随意抽出两本,心里泛起满满成就感。 分社一个发行主管和齐震汇报工作,顺便提了句戚总来过了。 齐震点头,瞥了眼杨之玉,问:“戚总有什么指示?” 主管说戚总很重视,还特意带了个参谋过来巡视展区。 “参谋?” “是啊,说是咱社的作者,我第一次见,不认识。”说到这,主管会心一笑:“但那位男士形象挺好的,和戚总有说有笑,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哦!”主管忽然指着杨之玉手里的两本畅销书,“那男士也看了您手里这两本,还建议把您刚才翻的那排书往前放放,确实是参谋。” 杨之玉心里一沉。 齐震没说什么。 下午有作者要做新书发布会,他得主持,还有几个馆配的生意要谈,忙得很。 杨之玉麻利做好辅助工作,为了打发时间,还主动揽了些展会上的杂活。 等忙到晚上,已经筋疲力尽。齐震带她去外滩附近吃宵夜,吃了虾仁肉蛋馄饨和蟹粉小笼。 杨之玉吃得多,说得也多,嘻嘻哈哈讲了好些感谢的话。 齐震打住:“你从今天下午到现在,一直很亢奋,这么快就忘了上午的肚子疼了?” 杨之玉撇嘴,调笑:“您还是别提这茬儿,一提我又觉得肚子疼。而且刚吃饱了,您可得小心点!” 齐震不想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戚总带的那个‘参谋’是荣善衡吧?” 她笑容尬在嘴角,但很快,摇摇头说:“……怎么可能,他实验室忙着呢,哪有空出来,微信都没时间回我。” 话里有气,齐震不再问了,也不用问了。 等到了江边,吹着湿冷的江风,两个人一起散步的时候,杨之玉才安静下来,不再没话找话,而是停在一处栏杆远眺。 灯火通明,船舶在建筑里穿梭,水影摇曳着一个如梦似幻的乌托邦,她突然觉得空虚极了,眼里的哀伤终于藏不住,眼泪打湿了眼眶。 齐震把羊绒围巾搭在她肩上,陪着她远眺,听着远处江上轮船的呜咽。 杨之玉问:“齐总,你说人与人之间分圈层吗?我指的是,那种自然的而非刻意的圈层,大家由于经济基础的差异而站在不同的台阶上,在同一台阶上的人共同语言更多,交流起来也更通畅,就容易一辈子绑定在一起。” “胡编乱造。”齐震扭头看她,“你是学唯物史观的人,怎么如此机械起来?” 她讽刺自己:“正因如此,才比较现实地看待社会问题,我觉得我理解的挺对。” 齐震不理她,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她问:“你不也说,人与人之间都是利益往来吗?” 他回:“我是说过,但那是对外人,对自己人的话,利益不是首要的。” “那什么是首要的?” “情感。你连自己人都不爱,那就等于否定了基本盘,在利益之前,社会关系才是基础,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最基本最牢固的关系就是亲情爱情这些纽带。人首先是情感动物,其次才追名逐利。” 好像有点道理。 没想到齐震骨子里竟然是个相信情感的人。 杨之玉被风吹得晕晕的,打了个喷嚏,问他,我对于齐总是什么样的人? “想听真话?” “当然。” “为什么想听真话?” “因为……”杨之玉侧过身,才发现他离自己很近,目光坚定等着她的答案。 夜色柔化了他分明的棱角,让他变得可亲。 杨之玉心颤了下,转身继续面对江景,说:“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啊……” 齐震无声笑了下,也转身对着江景。 她默然觉得,齐震的身体在向自己靠近,越来越近,两个人都把手放在栏杆上,小手指与小手指触到了一起。 有种触电的感受,杨之玉不敢看他,却也没收回手。 齐震握住了。 “之玉。”他凝视她侧脸,见她睫毛在抖,“我喜欢你。” 杨之玉后悔问那个傻瓜问题,她使劲让自己冷静,可胸口一直颤抖不止,不知为何,她就是很想哭,于是抽回手,捂上脸平复自己。 声音从手指缝穿过:“对不起,齐总,谢谢您,我……” 齐震拍拍她肩膀,说没事,喜欢你是我的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不能在心里住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去接受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对不起,我太差劲了!”她立正站好,郑重道歉。 “但心里好受多了,不是吗?”齐震拿指关,剥落她一颗泪,“我不介意把自己借你一用。” 眼看快元旦,荣善衡终于打了个电话给杨之玉,说元旦不能回去陪她过了,但再过两天就彻底忙完,结项,飞回星城。 杨之玉没有说自己也在上海,更没提戚美熹那张照片的事,她不想表现得像个怨妇,定时去查男友的行踪,她期盼着他能亲口坦白,起码对得起自己越陷越深的感情。 行程快结束时,齐震说要带她蹭顿饭,杨之玉问什么饭,他说是个曾经火过的老作者,和他有私交,知道他来上海,要请吃饭。 杨之玉问是咱三个人吃啊?他说不是,好多人吃,这个作者交友广泛,也混艺术圈,还请了几个老艺术家,快元旦了嘛,大伙搞个联欢! 杨之玉被逗乐,齐震就是齐震,从来不吝啬资源,也不枉顾人脉,所以活该他潇洒。 虽然齐震对自己表明了心迹,但他并未表现得拘谨,还和以前一样,只是眼里多了份温存。 “之玉,你爱谁都行,去经历,去体验,记得受了委屈别想不开,来我这躲躲。” 那天在江边,他对杨之玉如是说,杨之玉问齐总为什么喜欢我,虽然这个问题很幼稚,但她想知道,她以为齐震最多只是兄长关心妹妹的程度,没想到生出男女之爱。 齐震说他不知道,可能日久生情? 杨之玉说是我现在对你有什么用吗,按照他惯常的利益思维。 齐震大笑,说当然有用啊,适合交往、适合恋爱。 杨之玉才发现,曾经那些传言,那些碎嘴同事的只言片语,包括黎潇的加油添醋,把真实的齐震给掩埋了,他只是个正常男人,正常求偶,正常生活。 饭局定在傍晚,包间很大,圆桌也很大,早有凉菜端上桌,随着电动转盘转啊转的。 齐震带着杨之玉和早来的作家艺术家们打招呼闲聊。 那位老作者姓孔,大家都喊他“孔老”,或者“孔董”,他一身中式打扮,看上去古色古香。 杨之玉瞧着包间还有钢琴、吉他、二胡等乐器,估计一会有谁要展示才艺吧? 正聊着,门口又进来一批人。 孔老热情迎上去,朝着中间的高挑美女喊了声:“哎呀小熹啊,你可算赏光了,你要再不来,我这 party 得摆到星城去喽!到时候我就等着挨老首长的批判吧!” 是戚美熹。 和荣善衡。 他站在一身华丽的戚美熹旁边,只穿了件很随意的黑色派克羽绒服,面色白,鼻尖红,头发乱,却是个极其显眼的陪衬。 第62章 飙戏 包间挺大,人也多,乌泱泱站成一团,说话声,乐器声混杂在一起,倒是有个迎接新年的氛围。 孔老和戚美熹热情聊着,互相赞赏,互相吹捧,旁边的荣善衡兴致不高,不管是穿着还是表情,都无法融入,戚美熹把他硬生生扯过来,热情介绍,提了几个关键词,朋友,知行大学,老师,化工,登海,荣耀集团。几个老艺术家们将荣善衡团团围住,甚至有人问起了高考多少分才敢报他的学校他的学院…… 眼前是最尊贵的客人,饭局也是为其攒的,齐震看在眼里,心知肚明,问杨之玉的意思。 “你若不自在,我现在就带你走。” 杨之玉在看见荣善衡的那一刻,心气便被抽空一半,恍恍惚惚定在原地,如纸片人。 齐震的话让她回神。 他在她眼前晃晃手:“或者打个招呼直接走?这饭局本来也没啥意思,我找个理由和孔老说声就行,你别有负担。” 愣神的这十几秒,杨之玉理清了逻辑。 她舒了口气,暗自下了决定:“没事,我会让荣善衡自己解释清楚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前提是,我们得给系铃人一个机会。 她笑了笑。 齐震猜不准几个意思,也笑了笑,“过去打招呼?” “好。” 当荣善衡偏头望见往这边走来的杨之玉和齐震时,面部表情接近凝滞。 顿时也明白了什么。 这些天,他因工作上一个保密项目不能时常联系她,她心里肯定不痛快,本想等一切弄好回去解释清楚,而且项目一结,源源不断的资金流将很快填补之前因实验室爆炸造成的损失。 他总觉得亏欠她,相处这么久,也没给她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哪怕一只香奈儿。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所以她都没告诉自己来上海了,而且和齐震一起,看样子也是因为书展出的差。 荣善衡心口疼得厉害,一揪一揪的,朝她们疾步过去,一是太想她,二是误会太大了。 猛地,胳膊被扯住,他回头,是戚美熹,对方眼神暗示,告诉他想好了再走。 恰此时,孔老拉着众人入座,一下子搂上荣善衡的肩膀,对着戚美熹夸他是青年才俊,小熹眼光果然不一般! 时间也不是来不及,可荣善衡看见杨之玉的眼里没有任何兴奋,仿佛她始终知道这一切,知道自己的行踪,她朝他轻轻扬了嘴角,侧过身,齐震挡住了视线,和她一起入座。 桌子很大,按照宾客等级坐,戚美熹和荣善衡坐在孔老一边,而齐震杨之玉正坐对面。 随着菜上齐,孔老主持发言,大家吃菜喝酒,也算有条不紊。 孔老和在座各位隆重介绍了戚美熹,又介绍荣善衡,至于她们的关系,只说是朋友。 其中有人打趣,说戚总以前聚餐可是从不带人的呀,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呀,您眼光高,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入了您法眼的呀! 戚美熹笑靥如花,朝众人小心拱拱手,意思是饶了我吧! 荣善衡低头又抬头,目光穿过缭乱言语,落在杨之玉的脸上,她正在单手翻看手机。 他忙拿手机发微信给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总觉得越描越黑,索性删了,想着稍后亲口告诉她。 “小熹,齐震,这次真是没想到,把星城出版社的两位重量级人物请来,在座各位啊,你们呀,待会赶紧和两位出版社领导加上微信,到时候想出书了,这不资源就来了嘛!” 众人应和,离得近的已经开始行动。 热菜上了三分之一,宴席开始歌舞升平。 杨之玉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其实是个小舞台,那些乐器就放旁边,除了进门看见的那几样,还多了葫芦丝、手风琴等,果然不出所料,有人按耐不住,开始表演了,从年轻的开始,甚至自带服装道具,吹拉弹唱。 这可真是不一般的饭局,或者说,这就是个局。 而悲惨的是,杨之玉被迫入局。 有人吹葫芦丝,问杨编辑跳傣族舞伴舞吧,杨之玉拒绝。紧接着,有位女士就自动站起来伴舞,这位女士是某个领导带的助理,跳得不好,可穿得很少,身姿婀娜。 有人拉二胡,问杨编辑唱《真的好想你》吧?杨之玉说不会唱,那人问您会唱什么,杨之玉说不太会唱歌。 那人耸耸肩,很快有女人替补上来,这积极性,仿佛杨之玉错过了白给的机会。 那女人的领导调笑说:“哎呦,你把外套脱了嘛!又不是见不得人!” 她一滞,嘴角抽动下,很快脱了,只剩露肩吊带裙。 齐震在旁边吹风,说别有压力,你又不是我助理,不用表现什么。 原来如此。 说话间,杨之玉对上了荣善衡的视线,她能读出他眼里的渴望,但很快别过,与齐震耳语。 过于在意的东西,永远都要折磨你。 所以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 席间有人来敬酒,人来人往,孔老叫齐震过去,杨之玉只好跟过去,听了太多废话,她都自动过滤,直到孔老问:“杨编辑也认识荣教授吧?” 四周忽然静下来,仿佛都在等她一个回答。 “不认识,第一次见。” 她笑得风清气正:“借孔老、戚总、齐总的光,我才有机会见到知名教授,所以多谢各位领导老师带我哈,那个,荣教授,以后有出版事宜,您尽管吩咐,很高兴认识您。” 她伸出右手,动作标准,表情亲切,保持了一名编辑该有的职业素养。 做什么都一定要入戏,反正大家都在飙演技,有什么可害臊的呢? 对吧,荣善衡? 荣善衡一颗心被撕碎,随意乱扔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每一处毛细血管瞬间破裂,一切秩序都瘫痪,一些规则全混乱。 “之玉。”他从胸腔闷闷一句。 “荣教授?”杨之玉依旧笑着,提示他握手。 双手交握在一起,杨之玉速速抽回,他的手心冰凉。 此时,有个大胡子矮个男歌手非要杨之玉加入,他弹吉他,曲目是《花房姑娘》,让杨之玉伴舞。 “杨编辑您站那就行,听我唱,我唱得好,您就给鼓鼓掌!” “那唱得不好呢?”杨之玉笑问。 “唱得不好我就再唱一首,包您满意!” 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友好,杨之玉暂时找不到好的理由拒绝。 虽然无奈,但她不想显得矫情,于是硬着头皮在旁边站着打拍子。 这位吉他手唱得并不好,可越唱越嗨,吉他扫弦都快冒火星子了!不停围着她绕圈,作出一些难以名状的动作,引得在座众人连连吆喝! 杨之玉觉得好羞耻,想骂出来,想上去扇吉他手一嘴巴! 她遥遥望见荣善衡已起身,又瞬间被戚美熹拉回去。 其实这首歌她会唱,而且唱得很好。 一首好歌就这么被糟蹋了,真可惜! 等他唱完,问杨之玉满不满意,杨之玉摇头,见她不给面子,吉他手说我再唱一曲《爱的箴言》! 杨之玉笑笑,向他借了吉他,背在身上,对他说:“不用了,这首歌我也会唱。而且您刚才有逾矩行为,您得先给我道个歉!” 吉他手发愣,挠挠后脑勺,尴尬瞅着众人。 “请向她道歉。” 声音从背后传来,是荣善衡。 杨之玉忍住转身的冲动。 “这……”吉他手迟疑,以前都这么玩的,有什么必要呢? 孔老打哈哈:“哎……杨编辑啊,别置气哈,咱们就是纯娱乐,歌声助兴嘛!” 杨之玉笑着说:“那咱这饭局也挺有意思,纯娱乐,只拿女人娱乐了,又脱衣服又跳舞的,倒是让男人们饱了眼福,这不公平啊孔老!” “你这话说的!我这是给大家提供展示风采的机会,尤其你们女同胞,而且大家都自愿的嘛,不信你问她们……”孔老站起来,语气强硬,一个小编辑闹什么闹!他指了指刚才表演节目的几位女士,只有一位点了头,其他眼神躲避。 “行,既然如此,那我给大家来一首,有没有男士,愿意给我伴个舞啊,不用脱衣服的?” 齐震冷眼旁观,并不想阻止。 没人应声,倒是有男人拿眼睛剜她,想把这坏规矩的家伙赶下去! 戚美熹默默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升腾起一股热意,清清嗓子缓和道:“孔老,刚才这位弹吉他的老师做法确实不妥。大家都是奔着您的声誉来的,机会不容易,但我们女同胞并不是陪衬,就算我们是自愿的,可娱乐的前提是要尊重她人娱乐的自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好好……”孔老认怂。 那吉他手敷衍道了歉。 杨之玉定定神,转身,面向荣善衡,笑容依旧客气:“荣老师,您过来做什么,想给我伴舞呀?” 荣善衡缄默着,隐忍和克制已经不能再作为自保的武器。 “要是您不想伴舞,那就请坐回去吧,我得给大家唱歌了!”她提醒,笑容淡淡的。 “之玉。”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杨之玉能感受到,他浑身是颤抖的,夹杂着渴望和忏悔。 四下安静,所有人目光定在俩人身上,不明所以。 荣善衡牵着她手,转身,面向在座众人:“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不好,没来得及给大家介绍,杨之玉,是我女朋友。” 第63章 “咚咚咚” 荣善衡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带着出于无奈而认怂的口气,更不是试图解释刚才要掩饰的事情,而是一种极为坦诚的、直白的,终于可以自然喘气的释然状态。 尽管在座众人,面面相觑。 但他的一颗心落地了。 孔老看好戏似的“哦”了声,以他的经验,这就是小情侣置气呢,可他不好发作,毕竟荣善衡是戚美熹带过来的人,虽然他从戚美熹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他朝杨之玉笑了笑,拍着手:“好,那您二位要一起吗?” 杨之玉松了手:“荣老师,你回去吧,工作场上不谈私人感情,这地方对你和戚总是朋友聚会,但对我就是工作。” 齐震也提醒荣善衡:“荣老师,大家都看着呢。” 荣善衡不动声色问她:“你真的想弹唱?” “当然。”杨之玉拍拍吉他。 “我都不知道你会唱歌。”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何止唱歌。” “之玉,不用非要唱的,我带你走吧。” “要走也是我自己走,但我现在不想走,再不济,也是齐总带我走,不是你。”杨之玉压住随时会爆发的火气,依旧耐心对他说:“你现在知道管我啦?有时间啦?知道自己还有个女朋友?” 荣善衡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给大家弹唱一首罗大佑的《爱的箴言》。”杨之玉不管他,径自坐到高脚椅上,自弹自唱。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将悲伤留给我自己,我将青春付给你了,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歌声悠扬,吃饭的人又开始活络起来,敬酒的敬酒,聊天的聊天,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荣善衡坐回座位,隔着整张桌子,心神不宁望着杨之玉。 这时候,吉他声戛然而止,杨之玉说她忘词了。 可能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毕竟她的演唱只是个背景音。 却没成想,刚才表演节目的几个姐妹自告奋勇,说我们记得词啦,然后直接上来和她一起唱: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永恒的旋律,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有人把戚美熹拉上来,说戚总也唱过的,一起来啊!她们只管围着杨之玉,没人看桌上的男人。 荣善衡对上齐震的视线,齐震礼貌一笑,拿起酒杯,远远敬酒,一口饮尽。 荣善衡也拿起酒杯,饮尽,又给自己斟满,再饮尽。 等杨之玉结束这曲,齐震便把她带走了,对孔老道歉说楼下来了个朋友,去会会。 众人继续欢歌。 荣善衡始终收不回视线,戚美熹拉着他敬酒,他心不在焉,再这么耗下去自己会被分尸的,他的灵魂早已出窍,留一具空壳在这有什么意思? 他起身要追出去。 戚美熹把酒杯塞他手里,微微摇头,有着怜悯众生的目光:“善衡,别忘了我和你的约定。” 荣善衡顿步,心如刀绞。 十分钟后,他压不住心中欲火,礼貌告辞了。 杨之玉和齐震在外面打车,等了会,车到了,正要上车时,扭头看见从高高台阶一路奔下来的荣善衡。 王攵瓌 “之玉!等等!”荣善衡喊她。 杨之玉刚拉开车门,眉心一皱。 “要和他聊聊吗?”齐震也看见了。 “不用,我们上车吧!” 她动作利索,齐震紧跟其后,俩人坐定、关门,几秒时间。 司机刚要踩油门,被“咚咚咚”的敲窗声吓了一跳! “之玉,开门,我有话说。”他在车外气喘吁吁,呼出的气消散成白烟。 杨之玉摇下车窗,面无表情:“你发微信吧,微信留个言就行。哦不,你没工夫发哈,没事,那等回家再说。” “之玉求你……”荣善衡眼眶泛红,双手按住玻璃框:“你下车来,我们说说话,好吗?” 他哀求,十指骨节泛白,鼻子也红红的,可能着急出门,羽绒服也没穿,只穿了件咖啡色的衬衣,该是冷得不行。 “师傅开车吧!”杨之玉摇上车窗。 玻璃窗缓缓升起,荣善衡依旧死死按住,问:“你住哪个酒店,我去找你,你等我。” 杨之玉眼里晶莹,对他报复道:“我和齐震还有别的事,我们不去酒店,你也别来。” 她叫他齐震,而不是齐总。 荣善衡不松手,眼看玻璃窗就要把他的手死死挤住。 司机往后看看,说松手啊,这样太危险了! “之玉,是我不对。”他忍着剧痛,有点哽咽:“你不要我了吗?别丢下我,好吗……” 杨之玉暗骂一声,按下按键,窗子停了。 齐震一言不发观望,冷不丁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男人也是够了,真会装可怜! 此时的杨之玉已经说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 她抬眼,看见远处有个人影,沿着台阶跑下来,手里还抱着荣善衡的羽绒服。 杨之玉不想再待一秒,对他有气无力道:“戚总来了,你好歹把衣服穿上,别着凉。” 车子发动,一溜烟儿走了。 夜色已深,但鬼魅的楼群依旧霓虹闪烁,杨之玉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元旦了! 刚才桌上有人提了过节的事,可她神思全放在荣善衡那,就算表面显得不在意,但心里是苦涩的,所以把这些信息自动忽略了。 她转过头,对齐震说了声“对不起”。 齐震默默握住她的手,又松开,没说话。 片刻后,问:“想去看无人机灯光秀吗,刚来的时候我说过的,在外滩。” 杨之玉摇头,气压很低:“对不起,齐总。” 齐震逗她:“你是觉得,我扣你奖金的话,只是随便说说吗?” “啊?”杨之玉愣怔,这才明白过来,笑笑,又想说“对不起”,忙捂住嘴。 她样子可爱,齐震心里漾起一丝甜蜜。 等到了酒店刷开房门,齐震说自己肚子饿,问她饿不饿,需不需要点东西吃?杨之玉说好,她来点,便叫了外卖,俩人在房间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之玉没想到,今年的跨年竟然是和齐震一起。 齐震规矩坐在椅子上,和她说着自己的想法。 “之玉,作为一个追求者,遇上刚才的场面,我应该是窃喜的。可我知道你很难受,所以我同样不好受,虽然我不想看着你难受,但我没有办法,你心里还爱着他,对吧?” 杨之玉沉默,去给他倒水。 齐震继续说:“感情一旦加深,想要全身而退,很难。但如果他总是这样对你,与对自己有好感的女人拎不清的话,我愿意当那个替代者,愿意给你当枪使。所以,在这个层面,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 杨之玉站在他身边,手中握着一杯水,看着腾腾升起的热气,瞬间氤氲了齐震的脸庞。 齐震接过水,放桌上:“别烫着。” 她何尝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想起荣善衡在车窗外的表情,她不是没有心软,猜想他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因为他们约定过,不能彼此误会,不能彼此猜忌,生气了一定要第一时间解决,不能隔夜。可那时他们爱得热烈,彼此拥吻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还有今天? 但她不想听任何解释,她也知道那些解释是合理的,但只要还有一个戚美熹在,所有的解释都不会成立。 这就是女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它没有任何道理,更不分好坏对错,只是“我不想和任何女人分享我爱的男人”,而一旦这个女人介入,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一顿饭局,哪怕她只对我爱的男人微笑一下下,我的内心深处都会记录下来,成为我日渐抛却所爱男人的证据。 而对于我所爱的这个男人,在问题没有解决前,我不想碰他。 吃完饭,俩人随意聊起来。 齐震滔滔不绝讲了自己的成长故事。 小时候在军队大院长大,父亲对他要求极严,一点情面都不讲,从小吃苦,做错事罚站挨鞭子,去操场跑五公里。后来长大当兵考军校,军营生活枯燥且乏味,学习、训练、演习充斥生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小伙子们谈个恋爱都困难,自己就更别提了,不过捱过那段日子就好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他爸给他找了个女朋友,是老战友的闺女,做教育的,门当户对。 齐震说不上多喜欢,他喜不喜欢也没用,他爸喜欢最重要,他那么早结婚就是为了他爸。直到自己转业到出版社工作,至此,花花绿绿的世界终于在他面前敞开。等他爸去世后,那束缚他人生的链条也解开了,他开始大胆享受生活。 齐震如此敞开谈话,杨之玉心有动容,家庭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太关键了,既是起点,又是台阶,时常牵绊,却终不能弃。 那时,齐震与他老婆的感情一直很淡,长期没有性生活,不是不愿做,就是做着没劲,人家是做爱,他只是做没有爱。他不爱她,她也算不上爱他,以至于做的时候她常刷手机,问他怎么还没到呢? 他没有享受过爱情,所以他鄙视爱情。 他对杨之玉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在培养她的过程中找到了某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驱使着他去不断接近她,他曾有个调去其他子社当社长的机会,但他放弃了。他想来想去,意识到陪伴杨之玉才是放弃的主要原因。 但以上这些,他没有说。 他们坐得近了,杨之玉坐在床沿,齐震拉了椅子与她面对面。 彼此呼吸相闻。 杨之玉注视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眉眼并不凌厉,而是很深很重,仿佛他做什么事都能成,都能让人信服,足以成为让敌人丢盔弃甲的武器。 他的唇峰突出,人中亦深刻,像个战无不胜的掠夺者。 齐震又近了些,问:“所以,现在,你看我顺眼一点了吗?” 杨之玉从他深沉的眼睛里难以抽身,随着他的问题点头,“我才发现你的眼睛这么好看。”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喜欢我一点了吗?哪怕只有一点。” 这几秒,她突然忘了刚才饭局发生的一切,周遭都虚幻起来。 齐震想吻她。 双手悄悄展开,覆在她肩膀,身子没有离开椅子,只是往前凑近,微微偏了脖颈。 像狩猎者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伴着门外人声:“之玉,是我,荣善衡!” 杨之玉推开齐震,从催眠中惊醒,她真的差点就亲上去了,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荒唐! 她不能这么做,良心上过不去。 “对不起,我得去开门了,齐总。” 她匆匆逃走。 齐震长吁气,双手揉脸。 杨之玉开门,外面是双眼通红的荣善衡,他的脸色惨白,有被风扫过的皲裂感,头发也乱糟糟的,颓废得很。 他怕杨之玉反悔,在她开门的一刹那,立马推门而入,带着凛冽寒气。 进来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齐震! 屋子里热热的,有饭菜的香味。 以及某种亲昵的氛围。 齐震整理着自己的衬衫,把最后一粒扣子扣好,默然起身,不看他。 荣善衡站在那,也没打算问候。 气氛一时凝重。 齐震恢复常态,笑着摆摆手,说困了要回房休息。 路过杨之玉身边时,一种不甘心的情绪忽然作祟。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寡言冷酷的掠夺者,巧妙利用了这种情绪,以及荣善衡的心理。 用很淡的语气对杨之玉说:“你的唇膏,是玫瑰味的,我会赔你一支。” 第64章 上位者 齐震出门,关门,但他挑衅的话语,存留的气息,仿佛在说明,这间屋子,他已经捷足先登。 就像犬类看上一处好地角,先撒泡尿。 荣善衡当然不喜欢这种气味,更厌恶这种行为。 可齐震的话还是激起了他的占有欲。 他急于确认,一把将杨之玉裹进怀里,不顾她挣扎,鼻息凑近她的脸,去嗅去闻,深深吸入她的气味。 他眼里雾气昭昭,比江边弥漫的水汽还混沌。 杨之玉推拒,扭动的身体被他钳制,直到动弹不得。 他在她乱晃的头上无从下嘴,只好单手扣住后颈,不给她喘息时间,唇舌长驱直入,留得一声带着谩骂的呜咽。 他的舌是凉的,脸是凉的,手是凉的,整个人像块冰,瞬间冷冻住火热的杨之玉。 她只能承受。 用仅存的力气撕扯他的衣服,捶他后背,断断续续的抵触声被他吃进口中,化作越来越强烈的喘息。 房间里光线暗,厚厚窗帘又挡住了外面的霓虹,形成密不透风的空间,万籁俱寂,挣扎和摩擦声被放大,充斥进耳朵,只觉得轰隆作响。 而荣善衡想到刚才齐震也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他就坐在椅子上,系衬衣的扣子,他为什么要解开扣子?他是故意的吧,演给自己看?越想越失控,从未有过的占有欲让他将杨之玉往床上带…… 杨之玉诡异感觉,齐震就在门后,仿佛自己不自觉发出的轻哼和被他挤压出来的零星叫喊,全被他收入耳里…… 她心跳又快又乱,害怕又兴奋,一分心,便忘了反抗。 后脑勺沾到床的一刻,荣善衡才松了劲,扣住她双手十指,舌头在她胀红的下唇用力一扫,吮冰激凌般,将残存的唇膏吞咽下去。 一种清洌的气味在口腔打旋,足以让他清醒。 他舌头终于温热,那是沾染了她的体温。 彼此粘腻着分开,刚才的激烈程度不亚于打了场戾战。 “是薄荷味的。” 荣善衡松懈下来,找回了温顺,低了眉,等待她的判罚。 “幼稚!”杨之玉推开他,起身走到桌子边喝水。 他跟过来,从后环住她,“我错了,认罚,怎么罚都行,只要你还要我。” “不想要了,被别人碰过的东西,脏。” “没碰没碰!我干净得很!不信你看看,你检查一下嘛!”他着急脱衣服。 杨之玉回身间,这男人已经扔掉羽绒服,扯开衬衫,正要去解腰带! “你干嘛,没事脱衣服干嘛?”她不解,觉得他无理取闹。 按照以往经验,荣善衡也许会梨花带雨言辞恳切地解释,最后两人抱头痛哭,相互原谅,更加恩爱。虽然听上去很 dra,但在两个人还很相爱的时候,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却没想到,荣善衡这次用了苦肉计。 因为杨之玉发现,他裸露的皮肤处,有影影绰绰的小红疹子。 “这什么脏东西?”杨之玉拿手触碰。 被他一把握住,说:“我过敏了,你不要我了,我浑身难受,所以过敏了,应该是寻麻疹。” “活该。”杨之玉抽回手,从冰箱拿了瓶水给他,他需要降温。 “怎么找来的?”她问。 “戚美熹说的,她知道你们出差住这。” “果然,还是你的知心大姐姐懂你,得了便宜又卖乖,你回去也不好和她生气,这招真是一下比一下狠,让人都难说她的不是。” 荣善衡抱着双臂挠痒痒,垂眸道歉:“她得知我在上海,来找我吃饭,我知道你一直介意我和她的关系,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和她谈清楚,我是真心喜欢你,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她很聪明,也都明白,反而显得我在人家面前小家子气了,但我知道我必须把这事挑明,否则她不死心,在工作上还会折磨你。” 杨之玉心有所动,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当时是气话,可荣善衡还记在心里。 “所以她为难你了吧?” 荣善衡承认:“她开了个条件,在上海,我陪着她吃几顿饭,见见老朋友。” 杨之玉叹气:“她开条件,你就答应啊,你完全可以拒绝!” 他使劲挠着,呼吸不稳:“之玉,你原谅我吧,我也觉得这样不妥,我只想着可以安抚下她的情绪,凭着对她的信任,在朋友的立场,可以再劝一劝。” “那你可太小瞧女人的嫉妒心了。何况还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在上位者、强者的位置待久了,你想把人家拉下神坛,做梦吧!” 有时候男人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他们会把很简单的事情处理得很糟糕,也会把很复杂的事情想得很简单。面对一个喜欢你的女人,你却以哥们的态度对待,活该被人耍。 杨之玉谈起那张照片,不出所料,荣善衡压根不知道还有那张照片,想了半天,终于想起那是当时和几个熟人一起吃完饭,她下台阶不下心,差点摔了,被他拉住。至于谁拍的,那就更无从得知了。 杨之玉坐上床沿,也学着戚美熹的口气:“然后开玩笑说,善衡呀,你误会了,我这是重视之玉,想给她更多表现机会,想要她多出成绩呢!” 荣善衡乖顺坐她旁边,憋住笑:“你学得好像。” 杨之玉狠劲捏他肩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背着我做事。” “那你不生气了好不好。”荣善衡轻轻抱住她,贴在胸口。 她听着他的心跳,郑重道:“我也有责任,轻敌了。但今天,我们两个人说好了,只要涉及感情问题,谁都不准私自作决定,一定要彼此商量,不能隐瞒,好吗?” 此时,杨之玉也意识到,荣善衡固然有责任,但自己的好胜心和战斗欲也是罪魁祸首。 “好。任何时候,任何场合,我们都是共同体,彼此商量,不能隐瞒。”他说。 相拥在一起,像失而复得。 杨之玉摸着他疹子慢慢淡退,他之前犯过一次,擦药膏也没用,只能静下心来,喝点凉的东西,消消火才有缓解,这个小毛病本来也没什么好方法。 “去洗个澡吧,别用太热的水。” “好。” 躺到床上的时候,荣善衡问齐震在这做了什么。 杨之玉说吃饭、聊天。 “聊了什么?” “聊了他的成长史,他还说喜欢我。” 荣善衡抱紧她。 杨之玉从他嘴里听见一句罕见的“他妈的”。 “起码他很坦荡,我觉得挺好的。”她笑了笑,“真诚表达爱意,是成熟男人的做法。” 荣善衡轻笑:“真诚讲述奋斗史,也是成熟男人的惯用伎俩。” 杨之玉摇头:“他没有自夸什么,实事求是地讲而已。” “实事求是、别有用心地讲而已。” 杨之玉不想理他。 “反正你不能动心。”他扳过她的脸,身子也起来大半,开始赖皮:“你只能喜欢我。” 杨之玉双手垫在脑后:“我可以喜欢很多人啊,只是目前你最顺眼,就先喜欢你吧!” 他不愿意:“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或者你喜欢别人一小点,但永远最喜欢我。” 杨之玉嘲笑他幼稚得像狗。 “好吧,你可以喜欢别人,但你别丢下我,你说过不会弃养的!” 他真是把幼稚贯彻到底。 杨之玉掰着他手指,说那我不亏大了,我都没机会体验别人,我听同事说,齐震可是硬汉,也不知道真假,我今天好好看了他的脸,眉骨锋利、鼻子又大又挺拔,你懂的。 荣善衡急了,急于证明自己。扯过杨之玉的手去摸他的眉骨、鼻子。 “我的也锋利,也大。” 见杨之玉不为所动,又扯着她手去摸胯间巨物。 呼吸都不稳了:“摸到了吧,我查了资料的,我这个尺寸、硬度都是上乘。” 杨之玉噗嗤一笑:“那需不需要送你一头老母猪?” “我要老母猪干嘛,我要你!” “我又不是老母猪!” “我不要老母猪!” 杨之玉哈哈大笑:“荣善衡你几岁了啊?” 他又生气又要撒娇,去咬她嘴唇,不让她笑话自己,话里犯贱:“我还是个宝宝呢……” 这羞耻的称谓非但没让杨之玉一脚踢飞他,反而心里痒痒,她看到了一个傻不拉几的真男人,而不总是那个温柔懂事的高知男。 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总是缺缺短短,修修补补,然后在挑挑拣拣的过程中长大。 你喜欢何诺舟的阳光自信,就得接受他有个对其言听计从的虎妈;你喜欢齐震的潇洒磊落,就得接受他丰富多彩的性生活;同样,你喜欢荣善衡的温柔专情,就得接受他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生存法则。 他的吻又湿又热,卷起舌头挑逗,在不经意间,分开她的双腿。 好久未见,彼此的身体都很饥饿,着急把积攒的热情呈现给对方,可又不想那么快结束。荣善衡表现得老练又幼稚,总想变换新花样,又怕太兴奋把持不住。 杨之玉在他最尽兴的时候,把他推出去。 他双眼朦胧问:“怎么了?” “不听话,要施以惩戒。” 为什么自己不能是上位者?这一次,她想释放自己,全然放开,让他体会下被“奴役”的焦灼心态。 她跨坐在他身上,面向他修长双腿。 一点一点。 饱和。 荣善衡的手握住她纤纤细腰,随着她的节奏,推碾。 杨之玉吸气呼气。 背向他,自己可以控制一切速度和角度,自由自在于一片土地上开垦。她懂得,如何耕作,如何收获。她的汗水从额头滑落胸口,又从抖动的乳上飞扬出去…… 外面好像有放烟花的声音。 “零点了,新年了,嗯……”她看向窗户。 这一句敲醒了荣善衡的敏感神经,大脑释放信号,让他浑身剧烈颤抖。 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潮,在他身体里形成巨浪。 他再不能就这样“坐享其成”了,调动全身肌肉,几乎是瞬间将杨之玉抱坐在身上,撞得她往前一倾! “之玉,我的之玉。”他喃喃:“零点了,你知道吗,去年这个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救了我的命……” 杨之玉泪眼婆娑,不知是累的,还是醉的。 他托住她,轻缓地揉,绕头去亲吻:“我其实订了今晚的机票,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亲口对你说,新年快乐……” 杨之玉后背紧贴他前胸,摆动着,呻吟着。 这个姿势很考验人的韧性,两个人就像两根绞拧在一起的绳子,肉体与肉体交缠,难以分割。 杨之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挣脱开嘴巴,大口呼气。 荣善衡伏在她身后,连续撞击,一下比一下猛烈。 在爆炸事件过去一年后,他终于完成了精神的救赎。 杨之玉快被他拍晕了,仰着脖子承受着一阵阵快感,又不敢发出太大哼声,毕竟酒店房间不怎么隔音。 况且隔壁还住着齐震。 但她想多了。 因为齐震,此时此刻。 并不在房间。 第65章 失恋阵线联盟 “新年快乐!” 热流迸射的一刻,杨之玉瘫在荣善衡的身体里,软绵绵对他说。 争吵和好后的亲密,总是带着某种新鲜感,像新认识的人,新接触的身体,比浓情蜜意之时添了份喜悦和刺激。 荣善衡握住她的手,指头在指缝间缠绵,对她说:“阳历新年到了,那春节也不远了。” “春节你要回老家吗?”杨之玉问。 “按照以往的惯例,是的。我奶奶今年走的,过年的时候,我得给她上香烧纸。” “嗯。” 杨之玉理解,就算再舍不得,过年也得回老家,尤其农村过年事无巨细,相当繁琐,她得回去帮葛金秋做事。 外滩边上一家西餐厅露台上。烛光鲜花将氛围感拉满。 夜色旖旎,空中的无人机闪烁,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前摆出新年倒计时的造型,远处传来江边人群的欢呼。 两杯香槟碰在一起,对饮的人仿佛对眼前欢腾并不在意。 他们不是来庆祝的。 “我们算什么?失恋阵线联盟吗?” 戚美熹声音慵懒,小抿一口,欣赏杯中莹黄的气泡,“谢谢齐总的康培里侬。” “‘失恋’这个词,不属于我们这种人。”齐震望着江景,侧脸留给她。 戚美熹问:“我们是哪种人?” 齐震回过头来,眼眸被烛火映得深邃:“有很多选择的人。就算一次选错,或者几次选错,也有足够的试错成本,而且,在尝试前,就已经控制成本了,所以就算结果对我们不利,也不至于一分不赚。” 戚美熹情不自禁笑起来,笑得骨感的双肩直抖。 “工作入迷了吧!你以为谈恋爱是做发行呀!” “如果可以量化,未尝不可。总不至于像有些人,陷得太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正我干不出这种事儿。” 戚美熹喜欢这香槟的味道,正在细闻,却被他这话惊着了,倾身,轻声细语道:“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荣善衡,胆子够大的啊!” 齐震笑笑,没有接话。 戚美熹放下杯子,双手放膝盖,风有点冷,但很清爽。 “我以前并不了解你,以为你就是个执行力很强,工作经验很丰富的出版人,没想到,你这人这么有层次,我喜欢你的原则性和义利观。” “谢谢。难得戚总懂我。” 齐震与她碰杯,眼前的戚美熹不是自己领导,而是一个女人,一个为了追逐爱情而不吝啬手段的女人,在这一点上,他和她很像。 “戚总很会猜人心思。” “齐总也很懂成全别人心思。” 两人相视而笑。 那时,戚美熹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才把那张托朋友抓拍的照片发给齐震的。照片里,她与荣善衡动作暧昧,不用解释什么,齐震若是对故事有个大致逻辑,对杨之玉依旧有意,依他的个性,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她告诉齐震,上海书展值得一看。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还把她希望见到的杨之玉也带来了。 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顺利。 可能黎潇也出了力。 所以她发给齐震孔老宴请的时候,她就知道,齐震肯定会带杨之玉来。因为他们都想看看,经过这一场,自己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然而并没有。 但结果也不算坏。 因为戚美熹看清了三个人的真实面貌,也更加明确自己内心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更加爱自己了。 首先是荣善衡,这个她一直未得手的男人。她从未高看过谁,除了他。荣善衡是典型的外冷内冷人格,他对人的好是一种伪装,他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但若真的是他在意的,他就会紧锣密鼓编织一张网,走一步看百步,好比下棋。比如他脱离他爸的管控来到星城,比如他忤逆他爸意愿选择化学工程,每一步都很险,但他走得稳当。这种气质让她这个对家庭百依百顺惯了的人十分着迷,尽管抛却外形的加持。 但她没想到,他这盘棋竟然下到了杨之玉这里,两个看上去什么都相反的人,竟然恋爱了!她不太相信缘分,所以,她觉得,荣善衡肯定很早就排兵布阵了,一种邪恶心理,教她想推翻他的棋盘。 而整个操作下来,她忽然觉得,荣善衡也没什么意思了,恋爱的酸臭已经将他腐蚀,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她不喜欢弱者,哪怕是爱情里的弱者。 其次是杨之玉,这个爱慕虚荣的小白领。在戚美熹的视阈里,女性消费者的三重愿望无非是进入上层社会、拥有吸引男人的魅力,以及拥有浪漫的爱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只不过当下,很多悦己者都是有钱人罢了。 她并不鄙视杨之玉这种人,只是会垂了眼睛看她,但经历这一场,她发现自己可以平视她。她们本质上都是在做自己。杨之玉不是不懂得职场那些套路,而是就算我懂得了但依旧保持本真。 最后这位,便是齐震。 戚美熹觉得齐震这人层次感十分丰富,像洋葱,但剥开需谨慎。她喜欢和高手过招,尤其是和自己心照不宣的高手。 多说无益,她举杯,饮尽他带过来的香槟,一种沁人心脾的甜。 第二天准备回星城的时候,杨之玉和戚美熹在机场见了个面。 戚美熹递给杨之玉一杯咖啡,俩人在安检口聊几句。 她没有说任何看似澄清的话,而是问杨之玉是不是更爱那个男人了? 杨之玉笑笑,说是。 “泯然众人矣。” 戚美熹朝远处等候的荣善衡看了眼,托着手臂啜口咖啡,说:“以前老觉得他深藏不露,其实就那么回事儿吧,我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同情,我讨厌我浓厚的共情能力,所以总想和他走得近一点,去撬开他的壳,现在发现,人家压根就没壳。” “戚总,你也让我看清自己对他的感情,让我对他本身和他的家庭祛魅。” 戚美熹摆摆手:“让一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其实很难,他们要么打着‘至死是少年’的大旗平白无故耍无赖,出轨了也要给自己找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搪塞;要么爹里爹气要管教你,弄得好像你上辈子欠他的,今世就得给他当老妈子。能降得住这些浊物,是难得的本事!” 杨之玉听了,大笑起来,就觉得很好笑,说还是戚总阅历深,我学到了! 戚美熹撇撇嘴,问是不是从没见我这么孟浪? 杨之玉说是,但我好喜欢,谢谢戚总。 “善衡需要很多爱,他缺这东西,很缺。难免会因为你患得患失。所以就会更加粘人。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惜,这么好的姑娘被这样粘上,以后甩开他,就难了。” 杨之玉摊开手,玩笑道:“好在,他还算上乘。” 戚美熹笑得前仰后合,又皱眉说不行我后悔了,我这还从没放走过一个“上乘“的男人呢! 这边,齐震和荣善衡也说了几句,彼此心知肚明,便不聊感情,齐震只说出版的事,说回去还得让杨之玉回老家看看农科院那个选题,何诺舟最近手头紧,快撑不下去了。 荣善衡也沉心静气听着,他和别人聊事情时,总是这样,让人觉得很有城府。 齐震还说荣善衡那套书顺利的话,过完年就可以送质检,再下印厂就好了。 快的话五一前后就能拿到上架的新书。 荣善衡感谢他:“没有齐总的关照,哪能这么顺利?” 齐震一笑:“你别误会,我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而是越早出来越好,免得以后事多。如今出版不好做,社里连教材都快做不动了,年终奖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发。” 市场不景气,出版本就是夕阳产业,再大的出版社都面临挑战。 荣善衡点头,又谢他,说明白了。 齐震望着杨之玉款款走来,那抹倩影唤起他心底最纯真的感动,他心里漾着说不出的苦涩,缓缓舒出一口气,又使劲压了压,把脸转到一边。 等飞机起飞,杨之玉戴上颈枕,很快睡去。 荣善衡静静凝视她的面容,大脑随着机舱轰鸣,飞速运转。 这一场折腾,真是险中求胜。但他能明显感到,杨之玉对自己的爱更深了一点,也许下一步,是时候和她谈婚论嫁了。 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们都很谨慎,他的家庭关系对她更是无可预知的漩涡,她要真心实意地卷进来,是需要莫大勇气的,这个勇气的基础牢不牢固就要看她对自己的爱有多深。 所以,他才逼自己一把。 现在,他想,应该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结合了吧! 第66章 走后门 临近年关,出版社的工作相对没那么忙了。即将过去的一年,该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身上的包袱该放下就放下,总不能把晦气带到新春佳节。 从大家脸上的表情来看,喜气洋洋,好像所有人都等着春节的大赦。 杨之玉出差回来后专注于整理工作,主打一个平心静气,向内反思。 她把手里积压的稿子审完,侍弄下老张留下的窗台上的花草,陪小章去楼下遛弯,摸摸她日渐隆起的肚子,按时去食堂吃饭,和年纪大的同事聊聊养生,带着新晋小编查库房、寄样书,去到哲学部找相好同事翻翻新出版和再版的哲学读物。 其实,星城出版社虽然装修气派,但骨子里还是遵从体制的。就像一个人,经历了历史更迭,活到了新的时期,换上了新式的衣服,但曾经艰苦的历程依旧会像浪潮一样不断冲刷新认知,自然而然把新的东西往老的框架里面带。 作为业界领头羊的星城出版社,展露在外的是光鲜,是品质,但传统构架的制约,让它在市场竞争中束手束脚,很难在经济大潮的起落中应对自如。 所以戚美熹想搞改革,是难上加难,用外国企业那一套来做革新,上到中高层领导,下到普通员工,是很难经受住阵痛的。 当同事们都在议论今年年终奖肯定要减半的时候,杨之玉没有参与。 她不太喜欢和同事扯收入,一直作为“销冠”存在的自己,若是展现出抱怨的情态,未免让人背后说矫情。 在同事关系上,她以和为贵,尽量不去给自己惹麻烦。 这么想来,她倒是和荣善衡越来越像了。 但她其实没有那么开心。 荣善衡已经放寒假,最近在家里主打一个轻松惬意的家庭煮夫形象,变着样做饭,让她这个晚上不怎么吃饭的人禁不住诱惑,一上称,重了五斤。 可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不仅是回去过年以及给他爷奶上坟烧纸,还有件比较闹心的事,就是他爸生病了。 程玫在电话里没有说是什么病,只哭哭啼啼说他精神状态不好。 杨之玉心里琢磨,总不能是精神病吧,但她不敢说出口,大不敬,就算荣善衡与荣恺关系不好,这话她也不能说,所以也没细问。 她这周末约了杨环环吃饭。 杨环环入职已半年,前几次打电话几乎都在抱怨职场不公,一次比一次严重,杨之玉觉得她都快抑郁了,但又不知怎么劝她,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在经历职场磨练后要么变得游刃有余,要么躺平无为,要么变成老油条,反正,不管用什么方法,大家总能找到与环境相适应的方式,实在适应不了就换个环境。 也许,作为后的杨环环和她听过的那些职场故事还不太一样吧。 天空飘雪,温度骤降,干冷的风扫过温热脸颊,杨环环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终于在下地铁走了十五分钟后到达吃饭的地方。 杨之玉看她鼻头冻得通红,忍不住心疼,说我定的这个地方离地铁口不远,怎么走了这么久? 杨环环吸吸鼻子,地铁坐懵圈了,提前一站下了! 杨之玉觉得不对劲,点好菜,与她并排坐到一起,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消沉? 杨环环不看她,拿纸巾擤鼻涕,擦干后又抽了张擦眼睛。 “我离职了。”她平复心绪。 “离职了?”有点意外,杨之玉抚上她肩膀,“是因为你们经理老打压你,大领导不管吗?” “不是。”杨环环抿口茶:“我们经理是个禽兽,想和我上床。” “什么?”杨之玉差点跳起来,自己还在琢磨杨环环是不是工作不顺手,想着找个科研单位再发展呢,结果她竟给出了这个答案! 而她却平静道:“我被边缘化后,经理看出我的需求,约我出来谈心,和我分享他一路奋斗打拼的不易,付出多少才在这个位置站稳脚跟,吃完饭他开车送我回家,我坐副驾,他手不老实,摸我大腿,嘴上说我年轻不要心急,他愿意给我提供机会,今年年终奖本来没我份,但他特批给我发一年的,还要我别说出去……” “你就应该剁了他的手!”杨之玉听得生气,这人太卑鄙了,说不定一开始就有了贼心,也许之前用这种方法糊弄了不少小姑娘! 杨环环叹息,自己忍了一段时间,他得意,后来又在出差的时候找机会猥亵,好在她自己有准备,自从那件事后,她在包里放了防狼喷雾,还真派上用场!然后就辞职了。 饭菜已上桌,杨之玉拍拍她,说你做的对,没有乱了阵脚,面对这种人,如果一开始太冲动,会被他反咬一口。 事情有段时间了,杨环环回忆起来,除了悲凉,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与其说自己对职场失望透顶,倒不如说自己认清了未来的路。 “小姑姑,你之前不是一直劝我去举报沈涛吗?我举报了。” 那件事一直是杨之玉的心事,本来出于好心帮荣善衡一把,但因当事人都不再追究,她自己也没必要争取,况且荣善衡的处分都已经撤了,也是抱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态度吧。 “沈涛现在就是个普通老师,你这时候举报,会不会不受理,而且你空口无凭,别被他反诬诽谤。” “没事,匿名的,而且我现在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杨环环舀了碗汤兀自喝起来,驱走身上寒气,心里也暖。 杨环环能迈出这一步着实不易,杨之玉抱住她,激动说谢谢你,环环,我替荣善衡谢谢你。 杨环环吸吸鼻子,清清嗓子,趁热打铁:“那个,小姑姑,你觉得我这个敲门砖可不可?” “哈?什么敲门砖?”杨之玉坐直,不理解。 “就是……”她吞吞吐吐,又嬉皮笑脸:“就是想跟荣教授读博士的……敲门砖。” 杨之玉并不急于将此事告诉荣善衡。却没想,事情进展神速。 几天后,杨环环再次打电话给她,说沈涛被学校开除了! 但开除的理由有点奇葩。 嫖娼被抓。 她是在一个同学聚会上听人说的,坏事传千里,八卦是人的本性,舆论持续发酵,加上大大小小的举报信,综合各种因素,学校决定开除沈涛,撤销教授职称,撤销教师岗位任职资格,解除聘用关系,全校公示。 杨之玉本来还担心杨环环,现在终于尘埃落定,她也舒口气。 傍晚时分,她下班回家,喝了荣善衡煮的雪梨百合粥,吃了水果拼盘,喝了奶香乌龙,疲惫一扫而光。 “之玉,让我抱抱你。”荣善衡已经收拾好行李,他明天就回老家登海了。 他拥她入怀,脸埋进她肩窝,蹭蹭,吸了吸她颈间香气,说舒服,一股奶香味。 杨之玉被他搞得浑身热乎乎,脸也潮红起来。 但心是虚的,于是也学着杨环环趁热打铁,紧搂住眼前男人的脖子,大着胆子向他走后门: “善衡,你手里……还有博士生名额吗?” 第67章 你还记得上一次去田里栽稻子是什么时候吗 “怎么,你要跟我读博?”荣善衡逗她,眸光里沁满笑意。 “去你的。我敢读,你敢带吗?”杨之玉才不上当呢。 “怎么不敢,只要你喜欢的,想干的,我全满足。”他捏捏她鼻子。 杨之玉坐到他身上去:“哎呦,荣老师现在口气好大哦!” 荣善衡抱她窝进沙发里,手自然拨弄长发,心里思绪纷飞,爱情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单向的,男女双方的地位很难平等,想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爱着你,就要不断满足她对你的期待,说白了就是要对她有价值,她才是主体。 如果没有闹心的事故,他也许会像现在这样,认识这个女人时,拥有体面的身份,手里有充足的资金,而不是让她一开始因可怜自己而产生爱慕。 当爱深了,自然而然就想得多,荣善衡也知道自己的内耗,所以听到杨之玉说杨环环有读博需求时,他有种释然。他是愿意的,这仿佛对他们的关系有了一个小小保障,虽然他也说不清楚那保障是什么。 “今年够呛了,让她好好准备明年的考试吧,我因为之前事故问题,名额确实空缺几个,而且有的学生介意,也不愿报我。所以,只要环环公共课和专业课超过复试线,挺进面试,如果分到我的组,我会考虑。” 这已经是类似定心丸的说辞了。杨之玉心怀感激,自己从来没有走过后门,也不知道自己借着与他的关系搞这一出,他会不会厌烦,所以心里是忐忑的。 “谢谢我的荣老师!我好爱你哦!”她抱抱他。 荣善衡是知道杨环环底细的,毕竟是自己教过的学生,成绩优异,绩点学院前十,在电化学领域和她之前的导师做成了两个重点项目,是踏实努力型选手,也有资质继续深造,只不过,命运和个人选择让她去了别的赛道,好在,时间不长,她有回来的底气。 但荣善衡这只小狐狸才不会说这么多。 他饶有兴致,沉着嗓音问:“那你可要说清楚,爱我什么?”眉眼间是她的脸,她的唇,她的欲望。 杨之玉深深陷进去,嘴上却固执起来:“爱你有颜有钱。” “这么肤浅?” “嗯,不然呢,你不就喜欢我肤浅嘛……” “不对,再想想,爱我什么,想到了有奖励,想不到有惩罚。”他握住她胸前饱满,她在家不喜欢穿胸罩,手感特好。 杨之玉被他弄得痒痒,也去瘙他,撩开柔软 t 恤,去摸腹肌,他最近有时间健身,腹部紧致很多,加上皮肤白,人也斯文,野性和文明在他身上碰撞出强烈的冲突感,让人垂涎。 “果然啊,读过书的腹肌,就是有不一般的魅力。” 荣善衡仰头一笑:“是不是摸着都有种书香味?” 杨之玉凑近闻闻:“别说,还真有!我知道了,我爱你的腹肌!” “扯淡。再好好想想!” 她装作很努力去想,嘴嘟起来,被荣善衡一下攫住,吻得发晕。 杨之玉才不想说,爱你“活儿好”。 荣善衡也不给她机会说,端抱起来,径直往卧室。 他要惩罚她,同时也是奖励她。 在互相汲取对方的爱意中,杨之玉好像明白,自己爱他什么。她爱他从始至终都将自己置于心坎上,像朋友一样聊天,像情人一样偷欢,像老婆一样相濡以沫,像妈妈一样温暖安眠,多重角色交织冲突,自己竟然毫无障碍地转换,让她感知作为一名女性对于男性来说是多么重要。 这一刻她仿佛懂了,女性的强大不仅存在于独立自主中,也不仅存在于自我成就中,更多的,还是在一切平凡小事中,她愿意变成一座港湾,包容爱人,理解爱人,甚至同化爱人,彼此成为生活伙伴,并肩而行,在他们迷失于大海之前,为其点亮迷航中的灯塔。 第二天荣善衡走后,杨之玉收到了他迟来的礼物。 是同城快递过来的十几个包裹,清一色的黑手提袋,每一个袋子上都贴了绽放的白色山茶花。 这是个大手笔,起码,她从未见过荣善衡如此满足她的物欲。 因为她总觉得,“钱”这个字眼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他才不适合经营他爸的公司,他没有资本家精神。 杨之玉手抖,接过陪同快递员一起过来的,穿着制服的 sales 的卡片。 卡片留言是:不知道你喜欢哪款,但又想给你惊喜。如果都不喜欢,那就乖乖等我回来。你的善衡。 春节放假前,杨之玉回了趟老家,不是探亲,是为了见何诺舟。 农科院这个项目高开低走,这才不到一年,就已经负债,县政府各方面要求也提高了,尤其税率和租金,让本就困难的境况雪上加霜。 何诺舟也和杨之玉说了自己的情况,他们的团队年轻化,一些研究看上去很吸引人,但在专业人士眼里是“奇技淫巧”,不太上档次。院里最近统计科研成果,这个项目也没算进去。本想着先通过公众号火一把,做成科普视频大号,没成想运营不当,一些产品销售后被粉丝吐槽太次,这让何诺舟束手无策。 他原以为,所有事,只要心诚,只要肯干,都能开花结果,谁想到,现实的阻碍一次比一次深重,让人不得喘息。 杨之玉安慰他,说没事,先别急,办法总会有的,最不济就是撤销项目,你们团队解散,回单位继续搞研究,即便那样,也是很多人向往的事业呢。 何诺舟惆怅,说不是的,小玉,我不是闹着玩来了,我答应过罗良师兄,要做出一番成绩,把东塘带火的。 杨之玉说你尽力了,罗良师兄也看到了你的诚意,不会苛责你什么,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何诺舟坐在基地的大棚里,看着凋谢的花和发蔫的果,搓了搓自己紧绷的脸,这段时间太累了,工作累,感情累,亲情更别提了,永远感到累。 “我觉得我好失败啊……”他掩面,肚子里的苦水翻涌,自己还从没这么挫败过。 杨之玉心里清楚,他的成长一路顺遂,哪里会想过失败,于是按住他肩膀,说:“你永远都往前跑着,仿佛从没歇下来,现在只是跑慢了而已,这不叫失败,况且我们的项目只是临时有点小困难,现在临近年关,所有机构都各忙各的,等年后,春天来了,肯定会好转。” 何诺舟知道她好心劝解,却也附和着:“是啊,我需要等,急功近利做不成事。” 杨之玉拍拍他:“而且东塘又不是只有农业,你的智慧农业虽好,但技术性高,投入市场大范围应用还需要时间,这还不如建几个采摘园来的实惠呢,农民吗,总是务实的,他们不看到切切实实的成果,就不会信你的那套说辞。” 大棚里温暖潮湿,给杨之玉的话打上一层薄雾,听起来也暖暖的,润润的,很解渴。 柔声细语灌进心腔,何诺舟喉头哽咽,眼睛润泽,忙把脸转到一边。 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能再去招惹她,就算不是因为她已经有了男友,自己也不能再去招惹。她太好了,若是不能百分百许诺爱她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那就不要随便将泛滥的感情倾泻在她身上。 中午的时候,东塘副县长罗良请两人在县城中心区的一家土菜馆吃饭,又叫了五六人,都是东塘一中的校友。 这些人大学毕业回老家当公务员,有的在镇上工作,有的在县里某机关,年纪也不均等,比他们大的就喊师兄师姐,小的就直接喊名字,大家的情态各异,有抱着一腔热血要做成事的,有喝酒附和的,有几乎不说话,但进进出出安排服务员布菜倒酒的。 罗良倒显得清奇,不太像杨之玉见过的大多数领导,他更像个农民学者,不高的个头,肤色黑,带着无框的厚底眼镜,理着短寸,秃鬓角,大眼睛,高鼻梁,脸颊饱满,只听大家胡侃,很少发表意见。 他问何诺舟和杨之玉,农科院项目什么时候能出版,新书上市后,有多大影响力。 何诺舟看向杨之玉:“准备工作还在做,但涉及农业,一些作物是有周期的,可能还得等一两年才能出成果。” 何诺舟丝毫不提出版社的事,因为确实是自己这边耽误了。 可杨之玉接话说:“倒也不至于等那么久!我们手头的图片、文案和一些案例都齐备,满足出版条件,我们可以先做一册,然后看销量,我认为销量应该是不错的,毕竟第一期的话需要靠原始粉丝支撑,目前我们在短视频平台的粉丝数已达五十万,大家对小舟团队研发的农产品还是很感兴趣,一些植物伴手礼推出后很受欢迎,是有购买能力的。我们主打一个治愈风,把植物、作物与人的生活联系起来,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节气、农时贯穿进去,让人们通过读物了解作物,了解农耕,我相信,很多人心里,是给土地留有一方天地的。” 杨之玉这番话虽然听起来一套一套,很官方,但也是基于实践。她原想着做成大部头的画册,其实很冒险,倒不如一点一点来,走一步看一步。 何诺舟听得有些热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成果还可以如此呈现。 桌上有人打趣,说粉丝这么多,是奔着产品来的,还是奔着我们何博士的颜值来的? 可罗良只笑笑,他接触的人太多了,他是个领导,但更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塘农民,到现在还坚持定期回村,种稻时节去插秧,麦收时节去割麦,他黝黑的肤色和粗糙的双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只问了杨之玉一句话:“你还记得上一次去田里栽稻子是什么时候吗?” 杨之玉想想:“大概是上初一的时候,和我爸妈一起去的。” “后来为啥没去呢?” “因为我们家搬到城里了,种稻收割都雇人来做,后来我们村要建焦化厂,征了地,我家仅剩的地就全部栽树了。” 罗良点头,说是这个情况,离县城近的几个镇都走这个模式,现在要去体验种地,得去下边偏远的镇子。 “东塘离星城很近,是星城的粮仓,只是因为过度发展重工业,粮食产量和质量都没提上去。曾经东塘的稻米是全国顶尖品牌,现在鲜有人知啊!” 他说的没错,而且话题引到这里,桌上诸位也开始深度探讨,从曾经的农业样貌到现在的发展瓶颈,也有出谋划策的,但很难付诸实践。 土菜馆的菜不好吃,虽然都是当地特色,但没有一样做得好过老妈的手艺。绿豆咯吱掺了假,粉条也不是纯红薯粉,米饭不香,炸糕不粘。 杨之玉吃在嘴里,骂在心里,当地农产品做得好不好,饭桌最有发言权。 “其实小舟你做得很好,你们研发的智能遥感技术应用到农业里,就是助力农业新质生产力发展,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未来农业就得这么办。” 罗良与何诺舟碰杯,两人知己一般。 “目前有难处,不要怕,我会再去做其他领导的工作,争取让你们的项目落地。” 有了罗良这句话,何诺舟喜出望外,心中的自信不可言喻,他转头看向杨之玉,年少那股明媚的、诱人的稚气投射进她的眼睛,仿佛从未改变。 第68章 能不能收留我 后面的话题轻松,大家的酒喝得也快。 等相互搀扶着走出土菜馆,已是下午三点。 何诺舟脑子晕晕的,坐在副驾昏昏欲睡,喉咙里一鼓一鼓的。 杨之玉警告:“你睡觉可以,但别吐我车上啊!” 何诺舟咧嘴笑,白牙和红脸对比鲜明,瞧着她侧颜孟浪道:“你才不会嫌弃我,我就是个癞皮狗,想一直赖着你。” “行吧,我就当没听见,醉酒之人说疯话。” 何诺舟发笑,在座位上东倒西歪,把玩她车里的小摆件。他有时像个小孩,有时又像个神经病,但就是这样的何诺舟,才让杨之玉感觉真实。 别管这人咋样,真实其实才是男女感情里最底层的逻辑。 何诺舟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非要和她自拍合影! “你干嘛,我开车呢!别闹!” “人家都有合影,咱俩没有!” “谁要跟你合影?” “我要!来 1、2、3……” “咔嚓”一声,何诺舟就拍完了,嘴里嘟囔:“我也发个朋友圈,秀一秀!” “何诺舟,你再胡闹小心我把你扔出去啊!” 他不听,已经在编辑文案。 杨之玉赶紧把车停一边,夺过他手机,删掉。 何诺舟撅嘴,酒气熏人:“你干嘛啊小玉!凭什么学姐可以发她和荣善衡的合影,我就不能发与你的合影,你还我手机!” 他说的肯定是上海那次,她误会荣善衡那次,戚美熹也真是的,搞得天下皆知。 杨之玉心里不愉快,只听何诺舟凑近,拉住她胳膊,两眼晶莹说,小玉,你再给我个机会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和我爸妈谈,他们怕我想不开自杀,也动摇了…… 杨之玉伸手探探他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 他扯下她的手:“不是胡话,是真的。从今后,我永远都不会骗你,我永远把自己所有想法与你分享……不像荣善衡,他特妈的……瞒了你多少事儿啊……他都要回老家继承家业了,都要当大老板了,你还蒙在鼓里……” 杨之玉真想给他一巴掌,这人怎么还造上谣了?鉴于他醉酒,她便也不理他,启动车子。 可何诺舟依旧从嘴里含糊吐字:“荣……荣善衡是要回老家接他爸的班的,他爸查出癌……挺严重……他是长子,又是双高,肯定得回去,他弟还小……小废物,他爸不可能把企业交给他,你不知道吧,他那个后妈都快吓死了……荣善衡一回来,还有她和她儿子啥事……” 如一声惊雷,杨之玉汗毛耸立。 他知道的太细了,所以并不是毫无凭据,况且,就自己对何诺舟的了解,他没必要说谎。 “你怎么知道他家的事?”杨之玉屏住呼吸问。 “学姐说的,学姐都知道,她心里负担也重,就找我喝酒,她与荣善衡那家伙在上海就见了好几次面了,你以为单纯是朋友见面?你太单纯了,成人之间,尤其是他们这种人之间的友谊,怎么可能少得了利益?” 杨之玉纳闷戚美熹怎么会知道,可何诺舟已经昏昏欲睡,她薅不起他来,只好先把车开回基地,然后等他醒来,就算在那个时候,她都宁愿相信何诺舟是醉酒乱讲话,荣善衡不可能瞒着自己。 一个小时后,何诺舟开车门吐在一边的草丛里,杨之玉又是递水又是擦衣服,简直不要太狼狈。 也许是何诺舟情绪到了,扭头,泪眼婆娑看着杨之玉,心里的难受越发厉害。 “小玉,小玉啊……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特么太喜欢你了,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纠缠上来,裹住她的身体,用力拥吻,嘴唇稍稍划过颈间,便被杨之玉一把推开。 何诺舟向后趔趄一步,瘫坐在地。 “你疯啦!简直是疯狗!”杨之玉不可思议看着他。 他放声笑,笑完了哭,夜幕降临,他的眼泪闪着光,乞求:“你能夸我一下吗,昧着良心也行……让我觉得我还是那个你喜欢的何诺舟。” 杨之玉默然伫立在风中,忘了摇头。 成年人的世界,每种选择都有遗憾。他那时选择松开她的手,他们就不可能再和好如初。 见她一动不动,何诺舟情绪终于崩溃,吼道:“杨之玉,你想清楚点,荣善衡口口声声说爱你,可你们聊过结婚的事吗?嘴上说一辈子有什么用?他特妈的能用行动证明吗?为什么他的事,自己的、家里的,都是戚美熹先知道,而不是你这个女朋友?还有和上海这个企业合作,也是戚美熹促成的,人家也是看在荣善衡家大业大的面子上,愿意继续合作,他早就和他家企业存在利益捆绑,他怎么可能甘心在大学教书……装出来的真心,比滥情更可怕……你醒醒吧……” 杨之玉觉得窒息,原来房子车子是小事。 一些根本的问题,她一概不知。 但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你行啊,何诺舟,我知道你这项目为什么做不成了,你不去想着如何推进,老来打我主意做什么,你对我,对我男朋友,挺有研究啊!” 何诺舟平复心绪,拍拍身上灰土,握上她的手,眼里有泪:“小玉,我知道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算你原谅我,我以后也不会解开这个心结。我想我和你继续做朋友,尽我所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帮你,可我始终不放心荣善衡,所以才时常向我学姐打听,结果……小玉,他这么欺负你,我真想剁了他!” 杨之玉脱开他的手:“是真是假,我自会问清楚,你在这激动什么,就算我和他黄了,咱俩也没戏。” 杨之玉是在一个星夜赶回星城的。 夜间行车,她开得不快,路上车也不多,但心里依旧乱到不行。 她想起梵高那幅世界名画,《星月夜》。漫天星璇交错纠缠,如世俗的人心,变动着,压抑着,一个个漩涡吞噬着人的理智。 她反复想起何诺舟的话,虽然是醉酒的话,但很遗憾,她潜意识全都信。 这种相信是基于她对这两个男人的了解。荣善衡就像这天上的星星,愿意将光亮无私分享给你,但陷进去却发现深不可测。何诺舟就如星空下的土地,有什么全部呈现在地表,你真心对他,他也不会让你颗粒无收。 车子已进小区,凌晨的夜清冷无比,枯树枝交错着,投影到地上,乱七八糟,她觉得自己也不比这碎影强多少。 开门的一瞬,吓了一跳,因为卧室里竟然亮着灯! 她确信自己是关了所有灯的。 战战兢兢走进去,果然,里面有人。 荣善衡穿着丝质咖色睡衣,枕在床头睡着了,手里还捧着本书,大拇指夹在书页间,该是看到那里了。 她稍稍松气,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凝视他的脸庞。 有时候觉得,他睡觉时会变成另一个人,不是白天那种眼熟的长相。他的呼吸平稳沉静,完全不像何诺舟说的那样,是个瞒着事情的人,熟睡的荣善衡,依旧是那个自己深深爱着的男人。 他回老家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了,而且回去目的明确,就是过年,怎么眼看快过年了,他却又回了呢? 这么想着,荣善衡忽然醒来,眼皮睁了两下,匆匆坐起,才意识到杨之玉在旁边。 她微笑。 他一把抱住。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在家过年吗?再说,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搞得怪吓人的!”她抚着他厚实的背,丝绸手感细滑。 “想你啊,家里没什么大事,我在那也无聊。” “实话吗?” “实话,怎么了?” 杨之玉看着他眼睛问:“你爸情况怎么样?” “嗯……不太好,胆囊癌,已经根治性切除胆囊了。” 杨之玉点头,估计下一步就是化疗,也够折腾的,但她心里有事,于是问:“那你家公司呢?你爸这样,你袖手旁观?” 这已经是她点到为止的最大限度,荣善衡那么聪明,不可能领悟不到。 他松了手,抚摸她的头发,依旧松软,顺服地从自己指间穿过。 “公司不缺人手,正常运转,况且我回去也是添乱。” “可你爸病这么重,你不应该陪着他吗,你这样回来,我心里有种罪恶感。” 荣善衡笑了笑:“我不是不陪他,而是被他赶出来了。他拒绝化疗,也不吃药,医生让他回家休养,他不听,出了院就带着程玫和荣子硕去香港过年。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他骂我不孝,又把陈年往事翻出来,骂我妈妈,骂我,摔东西,让我滚。” 他手掌抚摸杨之玉脸颊,温中带凉:“所以,我滚回来了。” 又半开玩笑,可怜兮兮道:“咱就是说,您看您这边,能不能收留我?” 杨之玉扑哧一笑,被他这猝不及防且一板一眼的玩笑话逗得合不拢嘴。 下一秒,荣善衡紧搂住她,带着微微颤音:“没人要我了,你带我走吧!” 杨之玉被这从未有过的力度感动到,也觉得何诺舟那番话就是信口开河。 于是拍着他背,温存道:“你要愿意跟我回家过年,我当然开心。既然你是个没人疼的孩子,我也不介意分享我的亲情。那我带你回家,我住哪你就住哪,我吃啥你就吃啥,我爸妈就是你爸妈,你要乖乖的,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嗯。”他闷闷一句,像是哭了。 借着这个气氛,杨之玉贡献了自己仅存的理智: “善衡,我们以后一起过日子的话,就在星城好吗,一个做编辑,一个当老师,简简单单,不去折腾,尊重对方的家庭,也愿意承担对彼此的责任,不欺骗,不隐瞒,彼此坦诚,永远把对方放在第一位,好吗?” 可能夜里更容易放大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荣善衡已经伏在她肩膀,泣不成声了。 她支起他来,他从未哭得这么淋漓尽致。 他抽噎着,胸腔急剧起伏,问:“你,嫁给我,好吗?” 第69章 我娶你的底气,从来都是你给的 这男人要是哭起来,真是比女人还柔弱。杨之玉拿纸巾,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荣善衡的脸擦干净,他的眼睛因为哭过变得透亮,被打湿后的睫毛还未完全松散,看上去楚楚可怜。 这算求婚吗?杨之玉搞不清楚,可本能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他会很伤心吧。但若是就这么答应,又有些潦草,毕竟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采取了一种很传统的方式。 “我爸妈说过了,我们要结婚的话,得让你见见他俩,见见老家亲友,这也是东塘女婿要过的第一关。” 荣善衡失笑,确实,她家的亲缘关系远比自己想的复杂:“看来是天意,让我回来,陪你回家过年。” 杨之玉耸耸肩:“等你见了我父母,看了我亲戚,了解了我土生土长的地方,看你还有没有底气娶我。” 荣善衡再次抱住她:“我娶你的底气,从来都是你给的。” 默了片刻,荣善衡问她:“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杨之玉心里闪过一丝忧虑,但她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对他的信任,强行过滤掉,抱着他头,使劲亲亲他:“喜欢啊,但我更喜欢你这个礼物!” 终于捱到放假。出版社在春节放假上比较宽容,一般会早放几天。 杨之玉收拾好东西,拔掉电源,再找齐震打个招呼。 他中午去和社里领导喝酒,回来后在办公室躺着睡一觉,醒来后泡茶,泡青涩的生普洱,解腻,消愁。 杨之玉来了,他给她重新泡了壶。 “着急回家吗?”他礼貌一问。 “不着急。” “那陪我坐会吧。” “嗯。我顺便把节后出版工作再给您汇报一下。” 齐震垂眼侧身,耐心听她说完,没做指示,只问何诺舟的那个选题年后有没有戏?或者延缓一年两年,有没有戏? 杨之玉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做分册,先出一本看看销量。 齐震表示支持,怎么着也得有个态度,起码戚总盯着呢。 说到戚美熹,杨之玉疑惑问了一嘴,戚总最近是不是改变治理策略了,两个月前还要裁人,结果也没裁几个,现在好像偃旗息鼓了呢! 齐震笑,把泡好的生普递给她:“无可奉告。” “哦。”杨之玉被堵回去:“连你也无可奉告,那就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了。” 齐震挑眉:“这话什么意思?” “大家都知道嘛,你和她走得最近,社里这么多领导,只有你们两个最年轻,时常一起出入各种公共场所,有人说你们一周里至少有三天在楼下喝咖啡。” 不说不知道,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但他开杨之玉玩笑:“你要这么说,我只好默认你起了嫉妒心。” 杨之玉忙摆手,笑说,是我八卦啦! 齐震这才意识到,自己与戚美熹不知不觉走近了。但两人谈工作多些,或者社会新闻,职场八卦,从来不谈感情,要说谈感情,那就只有在上海外滩跨年那回,谈各自的感情。 至于为什么会走近,他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来由。 从上海回来后,齐震有天下班在地库和前妻交接孩子,她女儿上小学三年级,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每月不定期由齐震带几天,俩人说没两句,就吵起来,前妻里外看他不顺眼,说他不负责任,齐震懒得理,也不与她较真,可她越说越凶,女儿哇哇哭起来,地库里都是来往同事取车,齐震面子上快要挂不住。 只听前妻一声棒喝:“你收敛点吧,这么大岁数了,三天两头混酒吧,什么作风,谁能瞧得上你?” 几乎同时,齐震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名字,紧接着,一条玉臂环上他结实胳膊。 是戚美熹。 她笑得像天使,仰着脸看他,确实是天使一般来救场,连声音都是酥酥的:“齐震,我们不是说好了,接上孩子去吃蓝蛙吗?” 戚美熹和齐震女儿打招呼,顺便把她牵过来,齐震前妻满是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嘴角勾了下,带着无声嘲讽。但她心里是不好受的,毕竟,眼前的女人太过明艳,从头到脚都写着富贵。 有人过来,戚美熹松了齐震胳膊,那人和她打招呼,叫她“戚总”,齐震前妻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天晚上,齐震和女儿,与戚美熹一起吃的饭,有说有笑,他发现戚美熹真的很能哄人,她的语境相当广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别说小孩子了,就连他自己都有点招架不住。 离开星城前,杨之玉还有件大事要办,那就是准备过年礼品。 荣善衡把老家的黑色牧马人开回来,这车空间大,装点礼品应该小意思。 杨之玉却说勉强能行吧! 他开始还怀疑到底要装多少东西,难到不是随意一买就可以走了? 但他完全想错了,光是买礼品就花掉一天时间。 杨之玉说她家亲戚多,除了父亲这边三位叔伯两个姑,母亲那边两个舅舅,还有五服之内走得近的各种亲戚,以及虽然没有亲缘关系,但在一个村比较相好的邻里。 荣善衡莫名兴奋,但又很头大,他从未串过这么多家亲戚!问她,你每年都这么送吗,我不是嫌花钱,就是觉得好麻烦啊! 杨之玉解释道:“如果我结了婚,那正经亲戚必须每年都送,其他的隔三差五就行,但不能老不去,村里会传闲话,好在,我还没结婚,我和我父母的算一份,要是我结了婚,我自己一份,我爸妈还得一份。” 荣善衡更加头大,但坚定自己跟她到农村走一遭的信念。 送礼也很讲究。 “这过年的礼呢,不能瞎送,平辈不用送,主要送长辈,必须包含酒、糕点这两样,其余再根据个人实力添加,比如海鲜啊,牛羊猪肉啊,水果坚果啊,牛奶酸奶啊,等等。” 杨之玉说她第一次带男友回老家,还要照顾她父母的面子,礼品太轻会被亲戚指责男人不行,礼品太重她爸妈又舍不得,所以这个度比较难把握。 但荣善衡毫不在乎,秉持了一贯的大度。 杨之玉敲打他,别以为年终奖金多就可以挥霍,照你这么花,总有一天喝西北风! 他已经装好车,后备箱和后排座位满满当当,搬运半天东西也累够呛,扑了扑衣服上和手上的灰,望着满车礼品,叉腰,口出狂言:“本少爷从来不知道西北在哪。” 然后对她打个响指:“宝贝,出发!” 感觉像要上战场。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牧马人动力强劲,开车的人更是一身休闲纯黑冲锋衣,阳光强,玻璃是半遮光的,他特意带了顶黑色鸭舌帽,像个特工。 杨之玉瞅着他侧颜:“你开车的样子真酷,我好像从未见过你这样。” 荣善衡嘴角一弯:“又不是第一次开,我车开得如何,你不是最清楚吗?” “现在比以前更爷们儿了。” “以前的车你不喜欢呀?” “你知道我口味老变的。” 她这话貌似一语双关,荣善衡探不出深意,偏头看她一眼:“你想要尝试什么口味,我都能满足,我是习得性男友。” 杨之玉哈哈笑,她尽量让自己忘却何诺舟的那些话,让自己只专注于眼前能看到、听到、摸到的荣善衡。 只有这样,才能切切实实,开心起来。 高速路两旁是光秃秃的野地。土地上还覆着斑驳的雪,偶有麻雀成群扑棱而过,又眨眼间落脚在枯树枝桠上,飞过无痕。 冬季的农村,除了广袤就是寂寥,没什么趣味,但是临近年关,还是有些不同的。 旷野最好分辨的就是凸起的坟地,如小山包一样,安静散落在田野里。 过年祭祖烧纸的人多,所以两侧野地不断有人出现,远远望去,能看见他们手里提溜的载满纸元宝的篮子,能听到哔哩啪啦的鞭炮声。 老祖宗喜欢热闹,过年的时候,得放几声响听。 杨之玉望着远处忙碌的几团人影,不禁感叹:“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田里会有这么多坟呢?不应该集中在一起,然后成家族阵势,也好祭拜。为什么非要孤零零在荒郊野地?” 她只是感慨,没想让荣善衡解答。 荣善衡却说:“我猜,是不是坟主人想过清净日子。” 杨之玉笑了下,否认。 荣善衡又猜,那就是被遗忘了,又没人敢动。 杨之玉说你别猜了,是因为乡下的坟地越来越少了,人死了没处埋,只好埋在自家地里。 “但我可不想埋在这里。虽然是我老家。”她嘟囔。 “你肯定不能在这啊,我们要在一起的。”他附和。 杨之玉也不看他,目光悠远:“我才不要进你家祖坟。” 荣善衡愣住,她这话好似气话,自己并未提祖坟的事,她却提了,带着某种暗示,他没敢往深里想,闭嘴不吱声了。 下了高速,车子抵达东塘县城。 县城路,荣善衡开得不太顺畅,一会一个电动车,也不知从哪窜出来,汽车也行驶得很随意,有的路段几乎没人,但限速 30。 杨之玉笑问他刺激吧? 他深深点头,说挺刺激的。 等进了家门,香喷喷的饭味扑面而来。 杨之玉父母见过荣善衡,所以这次还比较熟悉,也很客气,招呼他换鞋吃饭。 姥姥是第一次见,她做在小屋的床中央,仔细瞧着荣善衡那张俊脸,半晌才终于笑了,说这不是我介绍的那个小伙子嘛! 荣善衡害羞,被杨之玉拉着坐床边,说对呀,你都和他们领导说啦,领导批准啦,让他做我对象。 姥姥嘎嘎乐,没带假牙,嘴里空洞洞的。 不知为何,杨之玉有点心酸。 姥姥的病情加重,有亲戚过来探望,她都不认得了,以前爱说话,现在一天也说不了几句,除了偶尔下床活动,基本都在床上发呆,有时会自己叨叨过去的事,含含糊糊也说不明白,有时对着空气说话,仿佛空气里有个姥爷。 姥姥握住杨之玉的手,抬头对荣善衡说,小玉的手小,团在一起见元宝,放心吧,是个持家聚财的。 荣善衡殷切点头,大声说小玉可好了,我捡到宝贝啦! 杨之玉瞪他,说离这么近,你那么大声干嘛,我姥姥又不聋! 他“哦”了声。 姥姥却说,我怎么不聋! 姥姥和他俩说了好多往事,罕见得话多。 正说得兴奋时,葛金秋让杨之玉过去端菜,杨之玉只好留荣善衡陪姥姥说话。 她前脚走,姥姥就把手指上的金戒指一摘,塞到荣善衡手里。 荣善衡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手心里磨损严重的金戒指,却听姥姥耳语:“小玉,嫁妆,你们俩,留着花。” “这……这不行吧,姥姥。”他轻声,忙把戒指推过去,姥姥往后挪挪屁股,死活不要。 这节骨眼儿,杨之玉进来,微叹口气,说姥姥你忘了我妈怎么说的啦,咱不能这么做!您不用给我嫁妆,现在不兴这个,再说还早呢结婚! 荣善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把手里戒指递给她,她再给姥姥戴回去,姥姥不甘心地嘎巴嘴。 第70章 赶大集 午饭还算丰盛,但这几天要准备过年的东西,葛金秋并没有备一些大菜。 当闺女说起荣善衡求婚的事,她其实有所顾虑。闺女那时从登海回来也说过男方家庭情况,像这种关系复杂的有钱人家,闺女嫁过去矛盾重重,她那个脾气自己最清楚,嘴里说着爱慕虚荣,其实内心纯真得很,一旦发现被欺骗、被瞧不起,她绝对揭竿而起,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和人干一仗,三十多岁的人了,上来性子还和野小子似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 这荣善衡看上去性格温和,毕竟是表面,处时间长了,那些深藏在人格深处的阴暗东西会陆续跑出来,很难说不受他家庭影响。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先别着急,再处处,起码一年,摸摸性格,看他说不说大话,发脾气摔不摔东西,有没有暴力倾向,打不打人。”葛金秋一边洗碗刷锅,一边和收拾冰箱的杨之玉嘱咐。 她这次回来带了好多海参,正往冷冻里放。 “我倒是希望他能冲动一回,不要软绵绵的。”她回得冷静。 “啊?软绵绵!你说他那方面不行啊!那方面不行可真是不行!” “妈你怎么老往那方面想?思想不纯洁。” “碰见我这么开明的妈你就烧高香吧!”葛金秋点她脑袋:“婚前同居,处了俩月就被人领回去见父母,没结婚又带回来过年,你问问村里哪家哪户,敢这么明目张胆惯孩子?” 杨之玉比了个“嘘”,说他耳朵可灵了,你小声点。 叹道:“他什么都好,我俩也互相喜欢。就是吧,上次听何诺舟说,荣善衡要回老家接他爸的班。我一开始不信,当面问他,他也说不会回去添乱,可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爸病重,就算能好过来,也是力不从心,荣家那么重男轻女,荣善衡是长子,又拿得出手,他爸绝对要劝他回去的。” 葛金秋理解她的意思,故意说:“回去怎么了,你们结婚,你不就是富太太了,有什么不好?” 杨之玉感到无力,苦笑:“第一,我的事业在星城,我想继续做出版;第二,他爸不可能接受我。要是他爸啥事没有,荣善衡就是个普通大学老师,我俩兴许能成,但……” 但荣善衡骨子里是个传统男人。 她把他看得透透的。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荣恺的想法,但内心希望得到认可。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看不惯程玫的做派,却依旧给她留足面子,他家那么大产业,他不可能没动过心,何况,荣恺提过让他回去,而荣善衡是存保留意见的。 “妈,我好累啊……”杨之玉缓缓蹲了下去,谈恋爱好累,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好苦闷。 她少有的筋疲力尽,看来确实遇到事了。 葛金秋帮她关好冰箱门,抚着闺女脊背,眉头紧皱:“要不咱找人算算,不行趁早黄!” 杨之玉朝她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地上,哭笑不得:“都到找人算的份上了,那还有什么处的必要!” 葛金秋见闺女笑了,也跟着笑,说你别不信,姻缘天定,有的人就是七绕八绕才绕到一块,想解都解不开! “妈你能别咒我嘛!再绕我真快累死了!” 葛金秋只好换话题,问她过年的新衣服买了没。 她说买了。 结果葛金秋嘴吐炮弹,开始疯狂轰炸开来: 里里外外都买了吗?大衣毛衣鞋子都买了?内衣内裤袜子都要买新的,最好是红色!买裙子要掐腰的,你穿筒裙难看!大衣带点色,别买黑白灰!新衣服要提前洗干净,别上来就穿,一股子铁锈味! 杨之玉机械点头。 葛金秋问小荣的新衣服也买啦? 杨之玉说不知道,昨天收拾东西时,忙得一塌糊涂,就怕把谁家礼品忘了,谁还去想买新衣服的事儿? 她拗不过老妈,只好问荣善衡是否带了过年穿的新衣服。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突兀,明明小时候才在乎过年是否穿新,怎么都这么大了,还在乎这个形式? 他说衣服够穿,但没有新的。 杨之玉说那不行,得去买,必须买。 荣善衡只好答应,问去哪买? 东塘像样的商场不多,而且普遍偏 low,入不了杨之玉的法眼。 这时,一直在小屋床上坐着的姥姥说话了,说明儿二十八了,东塘大集。 葛金秋顿时眼前一亮,说对啊,明天一早又是集了,过年的集可不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有,你正好领着小荣去瞅瞅,买身像样的衣服! 谁要去赶大集?!乡土风骤然吹来,杨之玉觉得呛得慌。 葛金秋看出闺女的意思,正儿八经说东塘大集想当年闻名整个华北平原,十里八乡都过来赶,离家远的都得提前一天来住店,最辉煌的时候连着三天都是集。 杨之玉死活不想去,荣善衡却跃跃欲试,说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赶过集,问集上都卖什么,有没有当地特色小吃? 杨之玉说你清醒点吧,赶集是为了给你买过年穿的新衣服,而大集上的衣服都土了吧唧的,你肯定看不上,穿上有损你荣耀集团长子的身份。 最后这句让荣善衡不自在,自从她回来,屡次将他与荣耀集团捆绑起来,他心虚,却也不能解释什么,好在,她也没问,他们之间缺少一个机会,他在等那个对的时机,对的场合。 当然,杨之玉的话也成功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拽着她不松手,说我就要去东塘大集买衣服!你带我去! 冬季的露天大集热闹非凡。 远远看去,整个赶集的场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气腾腾的。 荣善衡七拐八拐,好不容易在土路上停好了车,结果一下车,踩了一脚泥,来不及擦掉,就被杨之玉拉进拥挤的人群里。 “看看,这么多人,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好逛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杨之玉有点得意,瞥了眼荣善衡鞋头上的泥,递过去一张纸巾。 “不用擦。”荣善衡不接,“反正一会就有新鞋子了!” “你还真打算从这买啊?” 他扬言:“今天如果在大集上买不到新衣服新鞋子,我下午就开车回星城。” “那你还是早做打算,现在收拾行李还不晚。” “我回星城买完再回来。” 一路上,人头攒动,走了会才终于到大集门口,门口有个大牌坊,上面写着“东塘第一集 ”。 进了大门,里面喧哗骤然铺开,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音响节奏声、锅碗瓢盆容器的碰撞声,还有狗吠、骡马牲畜的叫声,伴着混合的气味,随着冷风,迎面扑来。 杨之玉吸吸鼻子,一会是肉包子的香味,一会是牲口的粪味,在这严寒的冬日,交融起一种故土的味道。 大集场地呈一个巨大长方形,以宽度为标准,大致分割成了几排小区域,每个区域卖的的东西都不一样,比如吃的和年货在一个区域,紧挨着的就是卖衣服鞋子、布头的,其次是卖家具、生活用品的,以及卖牲口、农具、古玩和花鸟鱼虫猫狗宠物的。摊位多得数不过来,还有一些流动小车,也算摊位,主卖干果零嘴、烤串、手编风铃、鸡毛掸子等。 大集上来往人多,与之前不同的是,多了好些现代化元素,比如搞直播卖货,还有直播赶集,尤其肉摊那里,好些人举着手机云台,在录一个老师傅杀猪。 杨之玉发现,现在的集和小时候变化不大,同样琳琅满目,同样热热闹闹,但此时再来,心境与小时候截然不同。 那时候自己很喜欢赶集,赶集是小孩子接触新鲜玩意的最便捷通道,尤其农村孩子,父母没有逛街、逛商场的习惯,去了商场又露怯,生怕被人取笑、看不起。 而大集则不同,它是朴实的,又是丰富的,能够容纳所有酸甜苦辣、贫富悬殊,乡下人来逛,可以买到实在东西,城里人来逛,可以淘到乡土特产,没有谁瞧不起谁,也没有谁不敢讲价,大家都是平等的、欢乐的,看不顺眼可以随意骂出口的。 后来县城开了商贸市场,最开始卖各种从沿海进货来的便宜衣服,比大集上的贵,但确实洋气,好在还能讲价,吊牌上的价格就是个摆设,如果你伶牙俐齿,能讲下大半。于是那里便成了杨之玉的购物天堂,高中时几乎每周都会去逛一逛,有钱就买件喜欢的,当然,大部分时候没钱,所以还得劳烦葛金秋手工缝制。 再后来,更加高大上的新型商场入驻东塘,还带自选超市,年轻人喜欢这种一站式的购物体验,买的东西质量也有保障,很快成为县城新宠。 杨之玉爱死这种地方,她再也不想穿老妈从大集布头摊买的,用碎布头做的衣服了,她要买品牌女装!结果一看价格,吓死人,讲价吧,服务员小姐姐微笑有礼貌说,美女,咱们是品牌服饰,不讲价,只有过季打折。 她那时候就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超市任意挑选,不看价格,买衣服的时候只看品牌,不看吊牌呢? 也许现在做到了吧,起码自己都入了奢侈品的坑了。 可现在,行走在大集的土路上,她有种怅惘,看着熟悉的商品和老乡的面孔,她竟生出一种冲动,一种想要为荣善衡当导游的冲动,介绍如何赶集,介绍东塘特色,讲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的心是踏实的,不是浮于表面的。 言语堆在喉头,她隐忍不发,甚至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怎么会爱他这么深了? 这一胡思乱想,自己竟和荣善衡走散了! 这男人就和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到处跑,不知道在大集上跑丢很丢人吗? 恰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杨之玉回头,荣善衡正站在一个小摊上招呼她:“之玉,快看这个!” 杨之玉走过去,一方凹形小桌上,整齐码着上百只鸡蛋大小的白色糯米团子,团子中央还点了一个小红点,桌子用透明玻璃板罩好。 “这是凉糕。”她说。 荣善衡从来没见过,看样子可可爱爱应该很好吃,买了十只,咬开一只,糯米凉飕飕的,里面是桂花馅,真是软糯香甜。 这里是食品摊,有好多当地特产,他先后买了油炸糕、酥糖、蓼花和各种果子。 他还想在早点摊吃点羊肉烧卖和安徽板面,被杨之玉拉住了,她就像一个城管,时刻监测他的行踪,防止他随处乱窜。 想想也招笑,荣善衡真是难得活泼! “猪胰子是什么?是吃的吗?” 他指着生活用品摊挂着的一个巨大旗子,上面用隶书写了“猪胰子”仨字儿。 杨之玉笑他,说猪胰子是一种古法制作的肥皂,用来洗手的。 荣善衡拿起一块扁圆米白猪胰子,凑近闻味。确实是肥皂味。 “一块钱一块,五块钱六块。”摊主穿着军大衣,抄着袖,鼻子冻老红,声音倒是洪亮。 荣善衡买了五块钱的。 兜兜转转又看见一个卖各种轮胎的摊位,汽车的、儿童车的,大大小小铺了一地。 杨之玉故意逗他:“你视察下,有你们家生产的么?” 荣善衡拉着她快点走,说不想和荣家扯上关系,我是杨家人。 “真话假话?”杨之玉不信:“你不想接你爸的班,壮大家族企业啊?” 他摇头,故意不理会,指着前方说卖衣服的区域到了! 杨之玉放眼望去,确实,几排密密麻麻的简易小棚子,全都挂满了衣服,棚子前有镜子,还有塑料模特,不少人站那试衣服,旁边是布头摊,裁缝们正呼呼踩着缝纫机。 这里人可真多,马上快过年了,男女老少都要穿新衣,别管是买的现成的还是拿布头做的,总之得是新的,哪怕你大年初一穿完直接扔了,那也是新衣服。 杨之玉挑来挑去,终于挑了个还算时尚的铺位,选了衣服让荣善衡试,他随意一套,说挺好,就它了! 杨之玉不满意,又挑了几件,让荣善衡去简易试衣间一套一套换。 荣善衡挠挠腮,说好吧,衔了一只凉糕吞咽下去。 等他出来,铺位已经围上好多来买衣服的人,卖衣服的大哥大姐有点忙不过来,直拿挑衣杆子来来回回,众人偏头瞅见荣善衡将一身古朴深棕灯芯绒西装穿得起范,不禁赞叹,要求摊主大姐找一摸一样的存货出来。 杨之玉一听不行,这买回去也得撞衫,又让他去试另一套。 同样的结果,这一身也被抢了。 人围得越来越多,刚才那几个拍杀猪视频的主播也凑过来,举着手机拍来拍去,大家都在夸荣善衡穿衣服真好看,问是不是哪个明星来做综艺呢?现在很多综艺主打一个接地气。 人家问杨之玉这是你对象吗?杨之玉说我是他经纪人。 试的差不多,杨之玉挑了一套,把钱付了,拉荣善衡走人,但这男人貌似意犹未尽,问要不要给爸妈也买一套? 杨之玉问谁爸妈? 他笑笑说咱爸妈! “那是我爸妈,你得叫叔叔阿姨。” “我觉得他们特亲切,叔叔阿姨生分了。” “那你叫爸妈也不合适啊!” 荣善衡不敢再说,她的态度严肃认真,明显不想开这个玩笑。 他有点猜到,杨之玉在意什么。她问了几次他是否回家接班,以及对他忽冷忽热,肯定是听了什么风,不管从戚美熹口中还是从何诺舟口中,版本与自己的绝对大相径庭,或许这让她觉得被欺骗。坦白讲,这种感觉他也不好受,他的内心很乱,想过个清净年,有些事情暂时不想连累她。 第71章 因为我们是好人 普通的集一般上午就结束,像这种规模大的集,尤其是年跟前的集,要等到太阳落山才陆续撤摊。 俩人中午在集上吃了板面和烧卖,又接着逛。 到了烟花爆竹点,杨之玉顿步,这是县里在大集设的代销点,码得高高的烟花礼盒被涂成大红色,上面印了好多喜庆图案。 杨之玉喜欢烟花,小时候过年家里穷,放不起好烟花,老爸买烟花也得偷着买,买最便宜的那种,滋几下,打出几个火星子,不好看,声还巨响,只能等到年三十晚上矗立在冷风中观摩别人家的奢华烟花。 她那时候就下定决心,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好多昂贵漂亮的烟花让老爸放,可等到终于有钱了,国家不让放了。 这两年稍稍松了点,城里依旧不能放。农村就没人管了,村里人图个吉利,过年放炮放烟花也为了祛灾驱邪,顺便把家里的老鼠害虫炸出来。 荣善衡看出她心思,说我们给爸买点烟花爆竹吧! 杨之玉回神,继续纠正,是我爸,你叔叔。 正挑着,对面来了一对男女,男的先认出杨之玉来,大声喊小玉! 原来是何诺舟和杨素凤,杨之玉热情招呼。 这娘俩也是来赶集的。 彼此寒暄后,何诺舟说他们一家今年要在东塘过年,好久没回村了,大年初二就来杨柳庄拜亲戚,到时候一起吃饭吧! 杨素凤带着超大墨镜,一身雪白皮草,黑色厚底长靴,嘴角始终微翘,声音也懒懒。想必,让她来赶集,何诺舟肯定苦劝很久吧! 一个杨素凤,一个荣善衡,怕是这大集上两个最格格不入的人了。 杨素凤这次很客气,仿佛释怀了一些坏情绪,对杨之玉说:“要不是因为你们那个项目,小舟就回海南陪我过年了,不然谁想回村走亲戚,大过年的冷死了,上个茅厕都熏得慌。” 杨之玉没在意,哈哈笑,说您说的对,现在虽然条件好了,但是农村的茅厕依旧是个问题。 何诺舟见缝插针,对杨素凤说:“这锅我和小玉可不背啊,还不是因为你信那些有的没的,什么转运啊,抽贴啊。” 杨素凤哼笑:“算着玩儿。” 她顺带瞥了眼荣善衡,他目光转向杨之玉,脸上还是淡然之色,但眸光明显暗下来,想必是在意得很。 大年二十九,葛金秋让杨之玉去亲戚家拜年送礼品。 荣善衡疑惑问不是大年初一才拜年吗? 杨之玉说大年初一是亲自问候,拜年的东西需要年前送到。 于是,俩人载着满车的礼品前往村里亲戚家。 村里和城里的景象不太一样,城里这天堵车严重,都是各乡镇来采办年货的人,店铺也都放着大喇叭叫卖,喧喧嚷嚷。 村里则好很多,住的人少,一些年轻住户都往城里楼房去了,所以略显清净。冬天烧着暖气,家家房顶烟雾缭绕,看上去十分温馨。 到了大伯家门口,俩人先把礼品卸下来,大伯大妈和堂姐出来迎接,接过礼品寒暄。 大家瞧着荣善衡真是个标志人儿,忍不住夸他。按理说,荣善衡这种没“过门”的女婿是不该来的,因为会涉及给红包问题。杨之玉提前打过招呼,说荣善衡是想体会下咱这过年的风俗,不用给他红包。 堂姐已婚已育,眼神不住地往荣善衡身上瞟,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你这丫头真有福气啊! 杨之玉说八字没一撇呢。 堂姐来了兴致,问为啥? 杨之玉说不为啥,处时间短呗! 大伯大妈拉着荣善衡说不停,他们说土话,他半懂不懂,只能连连点头应和。 堂姐与她说悄悄话:“他这么优秀,学校有不少女学生女老师的追吧,你没危机感吗?” “不太了解,所以谈不上危机感!” “听说他家条件好,能看上咱家不,你得抓紧,先把证领了。” 按照以往,杨之玉可能还生气怼回,但她现在很能理解,亲戚之间的话语,尤其是农村里头,说出来是难听的,但不一定是坏话,不能怪他们带着封建思想理解女性和婚姻,这一时半会改不了的。 堂姐又问,你今年这套衣服看着不如去年的贵,你们工资没降吧? 杨之玉逗乐,说姐你眼真毒,我们工资就是降了,出版社越来越不好干啊! 堂姐笑,我就说嘛,大城市活得也不舒服,现在不都流行“县飘”吗? 杨之玉伸个懒腰,是啊,脚踏实地的同时不要好高骛远,县城生活也精彩。 堂姐进一步说,要不你们回来创业吧,你开个培训班,什么朗读班啊、口才班啊都很火的,好多大学生合伙办的! 杨之玉说就我这口才还是算了吧! 堂姐感叹,瞟到荣善衡也坐过来,说我们姐几个,都有一个毛病,就是不太会说话,说没两句就把人得罪了,好在心眼实诚。 荣善衡拉起杨之玉的手:“我没觉得之玉不会说话,听她说话我就心安,哪怕她骂我。” 堂姐被强喂了口糖浆,浑身鸡皮疙瘩,抱抱胳膊说,以后有你好日子过。 东塘这里的风俗是,大年三十中午要吃年午饭,大鱼大肉炒菜海鲜,吃完饭歇个晌,马上剁肉切菜和面包饺子,年夜饭就只吃饺子了。 葛金秋早起就在厨房忙活,虽然杨之玉给她打下手,但始终不能让她满意,所以嘴上的叨咕就没停过。 娘俩吵了一早上。 杨之玉哭诉:“我以后一定要生个女儿,我要天天夸她,夸她长得好看,夸她脑子好使,夸她哪哪都好,就算她是个废物我也要夸,而不是像你对我,激将式的教育,天天刺激我,老说我的缺点,看不见我的优点!” 说到这,她心里像被针刺了下,闪现自己与荣善衡的过往,他总是看到她的好,好像从来没说过她一丁点缺点。 葛金秋让她说话小声点,也不知道和谁打听的,说登海那边重男轻女严重,若是她嫁过去生了闺女,荣善衡会不会觉得缺点什么? 本来就堆积在一起的怒火这时被点着,杨之玉恨恨道:“谁要嫁给他,他们家就是个牢笼,我才不去受苦!” 葛金秋眼往外瞅,气得在杨之玉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才小声问:“你俩昨天闹矛盾啦?他给你气受了?” 杨之玉不耐烦,说他还没那个本事! 葛金秋软下话语:“有什么事情要沟通,你不说他不说,日积月累,小事变大事,最后吃苦的还是你,我和你爸也不在乎什么有钱没钱的,只要对你好,只要你心甘情愿,我们就支持。要是真处不下去,分就分吧,还是那句话,缘分浅,别将就。” 杨之玉深深呼吸,一种无形压力让自己这些日子陷入各种猜忌,但她这一次不想成为那个主动问问题的人。老妈的一番话让她松懈下来,情感的帆船很难靠岸,但家永远是她停泊的港湾,仿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心安理得地撒泼打滚。 年午饭非常丰盛,葛金秋擅做大鱼大肉等各种荤菜,荣善衡几乎全没吃过,有些菜看着眼熟,但味道不同,他还特地订了一箱海鲜,是杨之玉喜欢的对虾螃蟹生蚝鲍鱼。她不怎么喜欢吃鱼,反而喜欢吃这些带壳的东西,用她自己话说,剥壳有种成就感,只不过,现在剥壳的工作全部由荣善衡来完成,他乐此不疲。 一家人围着圆桌乐乐呵呵吃饭。姥姥被接回大舅家,明天大年初一,村里人得去给她拜年,在县城住着不方便。 吃完饭收拾完,父母去睡觉了,杨之玉也把荣善衡领到屋里休息。 关上门,荣善衡凑过来亲热,杨之玉推他,大过年的,干什么? 他气息已热,手拢在她腰上,大过年的,凭什么不干? 杨之玉笑话他不知疲倦,说在家要收敛点,等回去再说。荣善衡抱着她,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他浑身散着酒气,身子膨胀起来,他最近想要她想得不行,肢体接触最能抚慰他那颗躁动的心灵,也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还爱着自己。 其实她在厨房说的话,他大体听见了,就算杨明亮的电视机声音老大,他的耳朵、他的身心也是留在她那边的。 她不愿意,他只好抱着她,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她身上奶香奶香的,像只小兔子,柔软了他心里的焦虑。 “我们说说话吧。”他轻声:“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回登海生活?” “嗯……没有。”杨之玉闭着眼,否决,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只听他手机响了。 她看见屏幕上“凌云”二字,心里一沉。 荣善衡接起,寒暄几句拜了年,然后就一直嗯、好、我知道了、签吧、辛苦你哈……这些看起来非常中性、礼貌的词。 挂了电话,杨之玉问是不是登海那边有事?他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说没事,就是拜年电话,摸摸她的头:“我陪着你,不回去。睡会吧。” 下午包饺子的时候,杨之玉和荣善衡也参与进来。 大家边聊边说话。 葛金秋讲起一些往事。 “早年的时候,家里穷,我嫁过来,老杨家啥也没有,连屋地都是土夯的,我自带嫁妆,和她爸做点小零工,慢慢把日子过起来。最难的时候,是九几年,小玉上小学,赶上她爸犯头疼病,跑了县里好几家医院都查不出来病症,听人介绍看中医,九十年代五块钱一副中药,一次就要开七副,当时就连这个钱,我们都付不起,找亲戚借钱才吃上了药。” 说到这,葛金秋泛泪,睁睁眼睛,没让情绪泛滥开去。 荣善衡听进心里,着急问:“那中药管用吗?后来叔叔好了吧?” 葛金秋说:“不管用,也没好。是后来小玉姥姥下决心,带我们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结果呢,还没走到,路上被一老太太截胡了!老太太是个赤脚医生,说她爸这种情况见多了,她能治,就给她爸从脊柱上打针,别说,还真打好了,后来我们到了医院,大夫说是神经痉挛,确实是打针起了作用。” 听到这,杨之玉再也忍不下去了:“妈,还以为你会讲咱家如何苦尽甘来的光辉历史呢,结果说半天虚惊一场,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随便就让个老太太打针,这也太凶险了!” 葛金秋:“你没处在那个时代,理解不了穷人的想法。” 确实如此,杨之玉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讲起这个事,只知道早年穷,没想到这么穷。可当年的艰辛并没有击垮一个贫穷的家庭,反而给了他们蓬勃生长的土壤,这却是弥足珍贵的。 “因为我们是好人。” 一直默默揉面、切面的杨明亮沉沉说出这句话,“但好人不一定有好报。想当年,我开拖拉机给人耕地赚钱,我干活细致,收钱合理,但遭到对家报复,半夜里往我拖拉机活塞里灌玉米粒,破坏机器,耽误我干活。” 杨之玉心酸,说爸你为什么不报复回去? 杨明亮摇头,有些亏该吃,尤其是处于劣势时,人微言轻,忍忍就过去了,再说农村里,占便宜捣蛋的事情多得是,我也偷过人家苞米,咱家花生也被人刨过。 杨之玉“啧”了下,顶嘴说,您管这叫好人? 荣善衡擀着饺子皮,他擀得细致,每一只都浑圆,中间厚边缘薄,不知不觉眼睛湿润,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和体验家人间如此聊天。 只听他说:“那么艰辛的年代,叔叔阿姨都能挺过来,还把女儿养得这么好,足以说明好人是有好报的。” 他凝视杨之玉的眼睛,对她说,也对她父母说:“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之玉。” 这一刻,荣善衡突然意识到,他一开始喜欢她,有一见钟情作祟,有救赎感作祟,但现在早已超出了那些情感,而是一种更加深层的情素。杨之玉那始终旺盛的生命力,根源于她的家庭,这是一种非常高阶的情绪价值,靠近她,就是靠近能量。 第72章 她是穿香奈儿的村花,但香奈儿只是个修饰词 齐震吃完年午饭,在阳台的茶室喝茶。他父亲是海军少将,前几年去世后就只留母亲,依旧住在大院。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母亲说起过年就忍不住叹气,怪齐震没有把女儿接回来,齐震说今年说好了跟她妈妈回老家过,明年再来和您过。他母亲泪沾衣,怪齐震不作为,还说前妻要把女儿姓改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对不起你爸的在天之灵。 齐震烦的慌,出门找朋友喝酒。 小酒馆开在一个胡同里,这地段虽然隐蔽,但不乏一些名流。 他问了几个相好的,大年三十谁也不出来。只得自己一人喝闷酒。 刚喝到第二杯,对面沙发陷进去,漂亮的羊绒大衣裹住黑丝纤腿,一股沁人芬芳入鼻,齐震抬头,撞上戚美熹的目光。 她给自己倒满,与他碰杯,叹道:“我就说,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觉得过年无聊。” 齐震笑了笑,在这里遇见她,也是缘分,他们接触时间不短,戚美熹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家境,可能更上一筹,但不同的是,她家里人多在国外,留在国内的基本都享受特级护理,所以她才会寂寞吧。 戚美熹说过,在家人面前,她是带着面具的,她以乖乖女形象示人,长大后就是事业有成并且善解人意的精英丽人。但可惜的是,她家里人并不知道她的选择和需求非常多样化。 齐震眼神玩味:“是过年无聊,还是我们两个无聊?” “你说呢?”戚美熹环视四周,今天餐厅最后一天营业,除了他二人,还有一对小年轻在角落依偎。 “答案已经很明显,是我们两个老东西无聊。”她凑近说。 齐震转着杯子,看着她眼睛:“第一,我们不老,第二,我们能凑一起,就不算无聊。” 戚美熹意会,朗笑两声,问他下午什么安排,晚上什么安排。 他说晚上要回家陪老母亲看春晚。 “你不孝顺,难道下午不用陪呀?” “下午老太太约了牌友打麻将。” “哦。”戚美熹意味深长,“那你下午归我了。” 两人碰杯,齐震垂眸笑得坦荡,对她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不用讲太多话,也不用有什么顾虑,更不用考虑未来,这让我很轻松。 戚美熹则说,是你让我感觉轻松,我在你眼前不用演戏,因为演什么都会被你看穿。 阅男无数,戚美熹的自我认知是相当成熟的。她是一座高山,是需要人征服的,是需要经过攀爬、付出艰辛才能登顶的,她需要的是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男人,看得懂她的手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而她在与齐震的一次次交锋中,发现自己和齐震像极了,本质上是一路人。 酒过三巡,戚美熹不胜酒力,他送她去了附近的宝格丽酒店,她说自己长住那里。 门禁卡刷开的那一刻。 两个人的嘴唇便扣在了一起。 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接吻这种应景的东西其实激不起什么性欲。但戚美熹依旧感受到心底的悸动,她搂着齐震的脖子,对他说,齐震,你是我第一个领到住处的人。 齐震眸子幽深,回道,那我绝对不会让戚总您失望。 戚美熹瞬间欢愉,拉着齐震的衣领,一直拉到床上。 齐震扯断黑丝,凶猛侵入的刹那,戚美熹柔柔哼了声,这声音太媚,让他不可控制的膨胀拉长。 他哑声,叼起她耳垂,问:“戚总,被下属睡了,爽么?” 戚美熹胸脯起伏着,配合地扭动,却一个灵巧翻身,反客为主,俯身在他一侧胸上咬了口,疼得齐震“啊”了声。 她有着睥睨万物的笑容,问:“齐总,被上司干了,爽么?” 刀俎和鱼肉,彼时难以分辨。 戚美熹喜欢上位,齐震和她相反,两人在床上明争暗斗。几回合后,齐震打消了用床上功夫征服她的想法,她愿意在上,就让她在上,让她整个人仰面朝天躺在自己身上,交接处时进时退,总不能饱和。 他的手指粗长,常年运动,骨节突出,经常抓握,指腹粗糙,有厚茧。 他帮助她,探入。 深知,敏感的地方其实在上面。 蜜蜂总喜欢最软的蕊心,那里的蜜最甜。 “住手!”戚美熹对着天花板呐喊,她的大坝快决堤,恼羞成怒:“齐震,不要,不行,我命令你!你他妈的快住手,别弄啦……” 齐震翻身,压她在身下,湿汗淋漓,滴在她美丽蜿蜒的背上。 他喘着说,对不起,戚总,是我唐突了,第一次猜不到您口味,我还有别的花样,要玩么? 戚美熹遇到了强大的对手,可她已经筋疲力尽,看来齐震这马拉松不白跑,确实持续时间特别久。 事毕,各自洗澡穿衣服,再没有更亲昵的动作。 戚美熹对他说,我忘了提前告诉你我的原则,就是下了床,彼此互不打扰。 齐震笑,说喝酒的时候,我就和戚总说明白了,没有顾虑,不用考虑未来。 “再见!”戚美熹和她礼貌招招手,笑容带着伪装。 “嗯,再见!”齐震说。 但在开门一刹那,他还是回来在她额头一吻,说了句“谢谢”。 戚美熹怔在原地,反复做自己的思想工作,我就是想睡他而已! 年三十晚上要祭祖和上供。 葛金秋伺候着一家人吃完饺子,收拾好厨房,又开始忙碌这个事。过个年,家庭主妇连轴转,一件小事都不能大意,年过得好不好,决定年后的日子中不中。 葛金秋不让杨之玉帮忙,上供仪式繁琐,还要振振有词,她不想让女儿掺和。 杨之玉趁着这个空档把明天要穿的新衣服新鞋子准备好。 等所有东西往床上一铺,过年的氛围感就来了。 荣善衡从后环住她的腰,看着床中央通红通红的内衣裤,不禁羞臊:“哎呀,我还没穿过红内裤呢!” “你本命年也不穿吗?” “不穿,从来不穿。也没人让我穿。” “那我让你穿你就穿呀?”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鬼才信你。” 荣善衡低伏下来:“不要鬼信,只要你信。” 他耍起赖来越发顺手。 等葛金秋忙完,一家人驱车回老家放烟花。 下了大马路,拐进乡村土路,放眼望去,烟花在四处绽放,鞭炮声不绝于耳。 一路上零零散散都是各家各户燃尽的烟花碎屑,独属于过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人也跟着兴奋起来,杨之玉忍不住按下车窗,留个缝隙听响。 荣善衡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放烟花的场景,转眼已过很多年,那种快乐不知道能不能失而复得。 杨明亮先在院里放了几根二踢脚和两挂鞭,葛金秋在厢房上贡,等都妥当,荣善衡拆了箱包装最隆重的烟花,点燃。 随着几声刺耳冲天的响声,空中紧接着就如天女散花般绽放出好看的烟花来!五颜六色,绚丽夺目,持续时间长,花朵形态各异,果然钱花到位,就能看到同等价位的景致。 几箱烟花燃尽,刚才被烟火照亮如白昼的天空暗下来,杨之玉长长舒口气,仿佛那些纷纷扰扰也随之落幕。 恰此时,东边不远处的天空如原子弹爆炸般一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如果不是过年,还真以为打仗了! 滋滋啦啦的声音带着无数彩带式的烟火冲进夜幕,再如瀑布般流泻下来,旁边点缀无数朵鲜艳花卉,简直美不胜收! “哇,这么好看!跟奥运会开幕式似的!” 杨之玉欢呼,那边又开始第二波。她站上水井台,但视野依旧被层叠房屋挡住,荣善衡招呼她下来,自己则蹲下,让她骑到脖子上,起身,杨之玉瞬间成了巨人。 小时候爸爸常这样带她起飞、举高高。 她看见了漫天的烟花,美得像一个唾手可得的梦。 “这我得许个愿啊!”她双手合十。 “许什么愿?”荣善衡大声问,周遭太过热闹。 杨之玉大声回,我许了个不可能实现的宏图大愿——我想有家书店,里面卖自己的畅销书!还想经营一家专门策划畅销书的出版公司!我希望何诺舟的项目今年就能落地,希望东塘的美食可以闻名全国! “好——!”荣善衡大声回。 “好个屁啊!”杨之玉在他头顶戳了戳,“我都说出来了,就很难实现啦,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傻瓜!” “走喽!带着老婆看烟花喽!”荣善衡被骂得兴奋,双手扶好她大腿,给她稳定支撑,从后院走到前街,就为看那短暂绚烂的几束烟花。 俩人笑笑闹闹,跟小孩子似的。 只听身后传来杨明亮的自言自语:“这肯定是杨素勤她妹妹回来了,带了上好的烟花来放!” 葛金秋附和:“确实是她家!不然谁家舍得放这么贵的东西!简直拿钱做冤!” 荣善衡听了,顿步,“嘁”了声。 杨之玉偷笑,揪揪荣善衡耳朵:“好啦,我不看了!我们回去!” 荣善衡速速调转方向往回走,心里不服气,他以前不在乎这些,现在也不知怎么了,连个烟花都要争一争。 他轻轻放杨之玉下来,没等反应过来,杨之玉就在他唇上吻下去,他回吻,两片嘴唇是凉的,可心里热乎多了。 大年初一一早,杨之玉随着父母和家里叔伯们去村里拜年。 杨家辈分高,所以拜的都是些同宗的老人。 就算这样,都得拜一上午,因为村里长寿的老人实在太多了。 杨之玉穿了件巧克力色的羊绒大衣,廓形,长款,衬得人有种低调的奢华之感,她早起吃完饺子就开始倒饬自己妆容,给自己画了个有点夸张但依旧美丽的妆。 荣善衡看她与平时大有不同,眉眼被修饰得过于凌厉,红唇翕合间,透出一股不好惹的气质。 “怎么化这么浓的妆?”他忍不住问。 杨之玉翘着手指,在大衣领口别上一枚硕大的香奈儿胸针,那是荣善衡送她的众多香奈儿礼物中的一个。 然后对着镜子里的美男子教导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回村拜年的要义不是你好我好大家过年好,而是看看谁家孩子在外面混得好,父母带你出去拜年,你要在亲戚们面前扬眉吐气,这才是给父母赚脸面。” “这么复杂,可我过年拜年都是去亲友家聊天的,从来不用刻意打扮自己,甚至不用穿新衣。” 杨之玉转身,拿木梳点他:“您是身份尊贵的少爷,去哪不得低调?但你要理解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就是这些皮毛,因为内里都大差不差。” 大年初一的拜年路上,杨之玉大摇大摆走在父母叔伯和堂姐堂妹的身后。拜年人多,路上遇见都会寒暄一阵,走了几户就自然分成好几拨,女娘们留在某大嫂家闲扯,男人们则聚在谁家院子里抽烟说事。 后来,杨之玉拉着荣善衡独自完成了最后几户的拜年任务。 大家都夸,小玉是咱村最出息的女孩,自立自强,知识改变命运,但夸来夸去,最终归结为老杨家祖坟位置选得好。 荣善衡很受欢迎,不管去谁家,都被好吃好喝供着,他对东塘民居可算是有了深入了解,处处新奇,这摸那看,学了几句东塘话,有着和杨之玉一样的笑容。 人家让他坐炕头,他麻利坐上去,人家让他把鞋脱了,他竟然真想着脱鞋,杨之玉赶紧打住,说咱不上炕,站会就走啦! 荣善衡吃了好多点心,来者不拒,桃酥、枣花酥、蓼花糖、花生酥糖……嘴里甜到发苦。 “大家都很喜欢你呀!”杨之玉挎着荣善衡的胳膊,“虽然我说你是男朋友,但既然带回来了,老家人就觉得你是我……”她停顿,后面咽进去。 “是什么?”荣善衡侧头去瞧她,明知故问。 她不说,抿嘴笑。 “是什么嘛?”印象中,她还没叫过这个称呼,虽然欢爱时,他求着她叫,但她总是敷衍了事。 这样的时刻,走在覆着积雪的窄窄村路上,炊烟和清风,让彼此惘若置身世外桃源,荣善衡想听见那个称呼,只属于他的称呼。 “老公。” 清泠泠、软绵绵的一声。 杨之玉贴上他左耳,呼吸和声浪同时瘙上他耳际,两个音节化成一缕烟钻进耳朵,直抵大脑,荣善衡只觉脑子“嗡”一声,全身上下过电一般,忍不住搂她入怀,眼睛不眨盯她,喉头滚动出一句,再叫,再叫一声。 他好想听,全身都在向她索要。 杨之玉不答应,调皮掐他赤红耳垂。 “总有一天让你做我老婆!”他恨恨。 她是精灵,才不会上当,这里是她野蛮生长的地方,是她的地盘,她是自由的,不是谁的附属品,她是杨之玉,才不是谁老婆。 依旧大步流星往前走。 胸前的香奈儿胸针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映射出周边乡村风貌。 她突然想笑,觉得这种矛盾冲突别有一番滋味,土与洋,城与乡,在本质上,不是一对矛盾。 她是穿香奈儿的村花,但香奈儿只是个修饰词,没了它依旧成立。 她是村花,从这个村走出去,意气风发,扶摇直上,但这里却承载了她所有的底气和梦想。 “姑奶!姑奶过年好!” 杨之玉转身,后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叫住她,原来是她一个侄子的闺女。 “好看!”小女孩指着杨之玉胸前的香奈儿胸针说,那上面有珍珠和水钻。 杨之玉对她笑了笑,又对荣善衡笑了笑,把胸针摘下来,别在她毛衣上。 “送你啦,就当压岁钱吧!” 第73章 莫笑农家腊酒浑 大年初二探亲,杨之玉一家去大舅家拜年,同时把姥姥接回来。姥姥不愿在大舅家待,嫌拘束,当然,老太太不敢这么说,尤其当着大舅妈的面。 等回到家,收拾妥当,姥姥坐上床头,吐槽大舅妈大过年的给她喂粥喝,包的饺子菜太多。葛金秋教育老母亲,说就别挑了,就你那牙口也只能喝粥,肉多的饺子你也嚼不烂,大嫂已经对你够好了,洗洗涮涮忙前忙后,你别太挑剔。 姥姥这时候耳朵就不好使了,葛金秋的话全装没听见,嚷嚷着要吃肉,过年哪有不吃肉的!葛金秋只好去厨房给她打肉泥,和在粥里煮。杨明亮和几个兄弟去别的镇子给他舅拜年,也不在家。 杨之玉和荣善衡陪她说话,姥姥说小玉我要吃水果,你去给我打点果泥,要吃苹果和香蕉混一起的哦,杨之玉撇撇嘴,这老太太真会吃。 姥姥很喜欢荣善衡,看着他也不说什么,眼里全是笑,她不能累着,岁数大了身上还带病,荣善衡不忍打扰,说姥姥我扶您躺下睡会觉吧!姥姥摆手,顺便拉过荣善衡的手,将那枚缠着红绳的金戒指再次放在他掌心。 他掌心白如雪,映得那金戒指金灿灿的。 他疑惑看着姥姥,不明白她几个意思,却见姥姥卷起他五指,帮他合掌,拍拍他手,说拿着,给小玉,结婚,嫁妆。 这是多么高的礼仪,但荣善衡知道他不能要,他凑到姥姥耳边,悄悄说,姥姥这我不能要的,要不我帮您给小玉? 姥姥头摇得像拨浪鼓,目光凶悍且惶恐,着急地说不上话了,从嘴里蹦出不连贯的词,不能,不让,给你,结婚,嫁妆。 荣善衡还想推辞,抬眸却见姥姥的眼里涌满了浑浊的泪。 他想起自己的奶奶。 心里疼了下。 “好,我先收着,等结婚的时候我给小玉,谢谢姥姥。” 姥姥咯咯直笑,用力拍拍他肩膀,说好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笑着笑着,那滴酝酿许久的泪珠沿着眼角褶皱滚落下来。 大年初三,何诺舟大姨杨素勤家要杀猪宴客。 不是自家请客,而是大宴乡里。 因为她妹妹杨素凤回娘家探亲。杨素凤不是每年过年都回来,今年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非要回来请客。 初三一大早,杨素勤就雇人在庭院搭上红色的帆布棚子,请了大队的人来烧火做饭,杀猪宰鸡。过年期间找专门做流动酒席的团队太难,大队只好亲自出马。毕竟,杨素凤给大队捐了不少钱,杨素勤她老公的副村长就是这么来的。 附近邻里挺给面子,虽然有很多不算宗亲,但依旧愿意凑个热闹捧个场,毕竟年饭之后的几天,吃得都是剩饭,哪有刚杀的新鲜猪好吃? 但葛金秋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杨素凤这人迷信得很,心眼又小,早年做过太多亏心事,上岁数后常去香港那边花钱算命,每次都会被提点,大师说要对老家人好一点,以后还要从这生财,要养住这个聚宝盆。 所以,杨素凤对她大姐一直挺好,虽然嘴上说是因为她大姐当年给她钱南下,这是启动资金,要是没大姐的帮助,她不可能有今天。 杨素凤带着老公儿子回来也是大阵仗,开了三辆豪车,装满了各种年货礼品。 礼品卸在院子里,各种喜庆的包装盒满满码在一起,堪比大集上的卖货摊。 来者有份,缺什么自取,什么烟酒糕点鸡蛋大米,乡亲们顿时觉得还没到饭点就来帮忙真是太值了,不然上哪白得这天降的实惠? 屋里院外一共摆了有十桌,男人们聚在屋里喝好酒,茅台五粮液不限量,但村里男人喝低度酒的多,高度酒喝得少,没干几瓶就上头,开始说胡话,吵吵嚷嚷怪热闹。 屋外的帐篷里放了电暖器,帆布帐篷挡风保暖,再加上日光充足,打在人脸上红彤彤的,这是过年特有的颜色。 杨之玉早就接到何诺舟的邀请,说要是她不来,他就去她家门口候着,把年饭摆到她跟前吃。他竟然也打起了荣善衡的主意,说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体验下民俗多好呀! 话是这么说,但当何诺舟看见俩人手挽手有说有笑进院的时候,心脏还是有轻微挫伤。 外面的六七桌凉菜上完,热菜正陆陆续续上,大队书记膀大腰圆,抄勺的姿势非常销魂,香味阵阵扑鼻。 何诺舟夹了一片肥瘦相间的猪头肉给杨之玉,“尝尝,这是我大姨的手艺,她酱的猪头肉在村里一绝。” 杨之玉放嘴里品味,确实一绝:“要不然你小时候来杨柳庄上小学,把自己吃成了个胖子!一边打嗝一边和你妈哭诉自己生活艰苦,发誓要继续在村里历练!” “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结果我妈把我揪回县城,很快就瘦下来了!” 俩人对视,哈哈笑,儿时的快乐在这一刻迸发。 荣善衡插不上话,将脸撇向别处。 还不如不撇。 因为旁边那桌坐的是附近的村妇,正聚在一起八卦,有个穿花棉袄的老大妈正眉飞色舞地和葛金秋讲述最近的村里隐秘,忽而凑近低语,生怕别人听了去,忽而拍大腿调高声调大声说话,一惊一乍的,葛金秋频频点头,深深叹息! 突然,老大妈指了指荣善衡,窃窃地笑,和葛金秋咬耳朵,向他招了招手。 荣善衡背冒冷汗,不明所以,只好也尴尬着挥挥手。 回过头来,发现何诺舟不见了,杨之玉正在啃一根复杂的排骨,她碗里还有两根待啃。 该是何诺舟给她夹的,这男人真是没有边界感,让人生气! 何诺舟从屋里兴冲冲跑出来,手里拿了几本相册,说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种照片,还有毕业大合照。 杨之玉捂嘴笑,说她都记得,你那时有个傻瓜卡片机,没事到处给人拍照,洗了五六张胶卷,大部分都是糊的照片。 何诺舟坐下来,翻阅着给她看,说不像现在的数码时代,那时候一次就定格,反而更显珍贵。 俩人热切讨论照片里的同学,都去了哪儿,做什么工作。 荣善衡觉得烦闷,正要起身上厕所,看见杨环环来敬酒,拉着他一口一个荣老师,向他大吐苦水,再把想继续深造的志愿说于他听。 杨之玉怕适得其反,赶紧把杨环环糊弄走,若让村里妇女听了,又传得不像样子,说不定今年就有人来找荣善衡报高考志愿。 荣善衡得以喘息,终于可以去厕所了! 院子很大,茅厕也远,连着猪圈,但猪圈里没有猪,放了些废弃的瓶瓶罐罐和木柴。 茅厕外有个大叔蹲着抽烟,烟气混着哈气一起从口鼻里吐出,将他半个身子笼罩住。 茅厕里传来呕吐声,该是有人喝醉了酒,出来吐。 荣善衡只好站旁边等。 大叔起身和他攀谈,问你是小玉对象? 他点头,嘴角勾了勾,并不想说话。 大叔对杨之玉一番夸赞,又问他哪里人,他说登海,大叔说登海好,比咱这强百倍!咱这没特色,村里不富裕,整个东塘县都不富裕,工业污染重,农业也没发展起来,旅游更别提了,啥啥没有,就别怪年轻人往外走。 “但咱这吃得好,点心小吃和家常饭都不错。”荣善衡礼貌回。 “这倒是,莫笑农家腊酒浑嘛,东塘的土特产自产自销,都让自己人吃了,村里老娘们勤快,做吃的花样多,其实县城里没啥好吃的,好吃的全在老乡家里头呢!” 是啊,可惜了。荣善衡在心里感叹。 “就像我们这里的女人,里子比面子好……” 荣善衡以为大叔要开黄腔,却听他说:“我们这的女人,走出去的,留下来的,都是实打实的好姑娘,永远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亲近的人,勤恳,自立,不怕吃苦,站得稳,不怕事,你可以去周边县打听打听,我们东塘男人出了名的怕老婆,因为老婆确实强啊!” 这番话土味十足,荣善衡想到和杨之玉相处的点滴,却也体悟出几番道理。 “抽烟吗,小伙子?”大叔递过来一根。 荣善衡不会抽烟,也从不抽烟,但闻着呛鼻的烟味,听着大棚那边的欢声笑语,他鬼使神差接了过来。 烟丝被点燃,他鼓足劲吸了口,顿时,嗓子里如着了火,抹了辣椒油般激烈,他猛地咳嗽,一连串咳嗽让他弯起腰,眼睛鼻子红了,眼泪也出来了! 好冲!这是旱烟吧! 大叔笑他,小伙子,你说你不会抽就不抽,又不是喝酒,不丢人!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肯定保养得好,没沾过这股子劲大的东西吧? 荣善衡对他笑笑,他高挺的鼻梁泛红,长直睫毛被辣出的眼泪打湿,瘦削雪白的脸也添了红晕,饱满的唇一张一翕,一双大眼睛澄澈有神,整个人在烟圈弥漫中灵动起来。 一笑百媚生,大叔看得出神。 荣善衡又抽了一口。 这次依旧辣,但舒服多了。 一口长而缓的气从胸腔抒出,呈直线放射出去,消弭在冷冽空气里,身体登时通透起来。 眼前浮现杨之玉的脸,潮红的,娇媚的,让他欲罢不能的。 怪不得人说,抽烟的男人透着性张力。 与此同时,荣凌云催促的电话声响起。 他接过,对方问,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撑不了太久的,爸把权限都给了你,一些流程得你亲自敲定。 他说知道了,让她先别急。 荣凌云显然没太大耐性,大过年的被几个高管追着问股权的事,已经快要崩溃。 她毫无感情地质问:“不是,荣总,您还真迷上农家乐啦?你打算瞒人家姑娘到什么时候!还是你已经说了,她死乞白赖要嫁给你?爸可提醒过你,快刀斩乱麻。” “荣凌云!”荣善衡斥道:“你不准这么说她。” 那边却笑了笑,语气带着无奈:“爸顶多三个月,你和他较劲这么多年,就不能顺着他一回吗……” 荣善衡深呼吸,烟草的味道已经侵染了五脏六腑,他仰头,天空阴暗下来,快要落雪。 第74章 雪夜 宴席从上午吃到下午,不断有菜上来,吃席的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眼看拿过来的礼品快要分完,杨素凤又嘱咐司机再去仓库拉一车来。 转身回到屋里,拽上她大姐杨素勤,说这村里人也真是的,让你吃就吃,让你拿就拿,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杨素勤讽刺她,你要给人东西就大大方方给,你不是要积善行德吗,你就应该向村里西头自建庙堂的那户学习,人家每年腊八节免费施粥,要多少都行,管够。 杨素凤翻白眼,说腊八粥能和这么贵重的礼品相提并论吗? 杨素勤也翻她白眼,说腊八粥的寓意可比你这礼品重多了!你要不信,你就问问,看谁能说你是个大善人,赚了钱为老家做贡献,村里人肯定不这么说,他们只会说谁叫你有钱呢,花这点钱九牛一毛,该花! 这道理杨素凤也懂,毕竟早年在老家的经历足以让她保持对周遭的清醒,但做买卖的,哪有不迷信的,就当是摔钱听响吧,反正他们不说她个好,也别怪她心不诚。 正郁闷,杨素凤瞥见储物柜里有个黑色爱马仕菜篮子包包。 “我说大姐啊,你把我给你买的包放这里干嘛?这旁边又是酱油又是醋的,你不怕弄脏了呀?” 杨素勤眯着眼瞅半天,才知道她说的是那个黑包。 “哦那个啊!”她踩着板凳把包拿下来。 里面装满了大蒜,还挺沉! “这……大姐啊,你……你用这两三万的包装蒜?” 杨素勤表情扭曲:“啥?这还真是个包啊!怎么连个拉锁都没有?竟然那么贵!谁叫你说这个是菜篮子,我还想着装菜太小了,装蒜正合适呢!” 荣善衡以为,宴席中午吃完就可以撤了,毕竟何诺舟实在太过殷勤,媚态十足,让他心里不爽。 可谁知,这才刚刚开始。 有宗亲的,住得近的,午饭后还有其他活动,尤其杨之玉这样的,家搬去城里,吃完饭暂时没地去,只能在杨素勤家歇息。 大棚暖和,吃饭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吃完饭的人开始玩游戏。 年轻一点的玩狼人杀、三国杀,或举着手机一起吃鸡。 年长的搓麻将,玩扑克,投硬币,还有妇女帮着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大家都没闲着,说话声阵阵。荣善衡好奇村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说,到底在说什么呢,议论什么呢,为什么说完了这么开心? 他不自觉扬起嘴角,这是他长这么大从未体会过的场面,“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正琢磨着,杨之玉拉他起来,说我们去唱歌! “唱歌?去 ktv 吗?” 杨之玉笑得开心:“让你体会体会农村 ktv!” 何诺舟在庭院拉出一台电视机,在大家手忙脚乱一阵后,终于连上音响,他拍拍话筒,“喂喂”试音,招呼杨之玉过去。 荣善衡浑身都在拒绝,光天化日下,在邻里注目中,一展歌喉?杀了他吧! 杨之玉说没事,不用唱得多好听,就是个气氛,记得我小时候,小卖部消夏会搬出 vcd 和电视机来,谁抢到话筒谁就唱,有的阿姨可以唱一晚上京剧,小卖部老板也不喜欢那样,毕竟为了招揽顾客,得让长得好、唱得好的人来吸引观众。 “小玉是招牌,她夏天去小卖部买东西都是半价,因为她晚上会来唱歌。”何诺舟说起往事,心里美滋滋的。 “那应该免费吧,半价有点不够意思,毕竟我们唱歌付出很多辛苦。”荣善衡不赞成。 “这你就不懂了,小卖部也得赚钱啊,谁赚钱容易呢,半价就够意思了!” “哪里够,要是我家开个小卖部,我管吃管住,让你唱个够。”荣善衡摸摸杨之玉的头发。 何诺舟不屑,“嘁”了声。 杨之玉闻出火药味,及时打住。 “我们开始吧!”她点了几首开始唱,声音并不大,但好听,不少干活的人聚过来看热闹。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害羞是什么。 荣善衡很快被挤出人群,这有他自愿的成分,他不想听杨之玉和何诺舟的情歌对唱。 但他出众的外形让他不可能被忽略,年轻的妹妹们想加他微信,抱小孩的媳妇也过来问候,她们肆无忌惮地打量,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一颗纽扣松了,他想回家让葛金秋缝好。 下午四点的时候,村妇们开始和面包饺子。 同样说说笑笑,话题毫无禁忌。 五点天已黑了,日头一落下去,黑暗就吞噬整个村庄,路灯闪着微弱的光,天空开始飘雪。 莹莹雪花在昏黄灯光下温暖极了。 杨之玉拉着荣善衡去街上看雪,下雪不冷化雪冷,夜晚的雪静谧美好,可荣善衡的心却静不下来。 “等我们回星城后,再添点家具吧,我想要个书桌……”她说着计划,荣善衡听得心不在焉。 他害怕荣凌云再打电话。 果然,荣凌云电话还真打过来,他故意没接,说外面冷,让杨之玉先回屋去,正巧饺子熟了,让她先吃,自己要给家里回个电话。 涉及他家,她不想问太多,知趣地走了。 杨之玉吃了一盘猪肉白菜的水饺,见荣善衡还没回来,又去找何诺舟,杨素勤说何诺舟去给几户不能来的老人家送饺子去了。 她觉得无聊,正巧,杨素凤披着名贵貂绒披肩,坐炕头招呼她过去。 杨素凤讲了好些自己早年创业的故事。 她的笑容是真切的,这一刻放下好多陈旧的东西。 不知不觉过了半小时,左右等不来,杨之玉去外面寻荣善衡。这么冷的天气,半个小时够他受了。 出了院墙,拐进小胡同,一颗大柳树下,杨之玉晃见了两个熟悉人影。 是荣善衡和何诺舟。 这俩人有什么可聊的,还是在雪地里? 杨之玉轻轻走过去,在转角的墙根悄悄听着,这个位置正好能看清荣善衡的后背。 入耳的却是何诺舟的声音:“……你没资格说这些,总有一天你会露馅儿。” 荣善衡不屑道:“我没资格,你更没资格,这是我和她的事,请你自重。” “我自重?我还偏要管!”何诺舟声音凌厉起来:“你应该还没摸透小玉的性子,她最恨别人瞒她。今天我就和你透个底儿,我把实情都告诉她了!” “是吗?那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荣善衡冷笑,也是为了气他。 “荣善衡,你这是什么态度?小玉是真的信任你,说句我不想说的,小玉是发自内心爱你,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领回老家,让你看看她的生活,这相当于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 他说得手抖,手里还端着送饺子的瓷碗,里面的水饺冒着热气,一颗颗饱满白净,展现着村妇们的好手艺。 “我想你理解错了,我没打算瞒之玉,有些事需要慢慢化解,她从来都在我的规划内。” “规划?你规划她?”何诺舟大声嘲笑,表情抽搐:“你特么太异想天开了!我劝你,安心回你老家当你的总裁吧!学姐都和我说了,你爸竟然还在打戚家的主意,想联姻呢!说白了,你们家压根就没看上小玉!” 杨之玉听得心惊,捂住嘴,挡住粗重喘息声。 “接手公司的事,我在想办法,但和戚美熹结婚,绝不可能……” 荣善衡已经泄了气,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不想再与他纠缠,但为时已晚,何诺舟发现了正对着自己的杨之玉,她藏得拙劣,但一动不动,想必也想听个结果。 就在他转身之际,何诺舟趁机拉住他。荣善衡烦躁地甩开手臂,刚好碰到饺子碗,霎时间,一碗饺子扑棱棱全部掉落在地! 何诺舟怒了,生气推他:“你能想到什么办法?把你爹耗死再娶小玉啊?那小玉知道就更不愿意了,还会看不起你,你要是真心爱她,就大胆牵她手,去和你家里人说明白,让她名正言顺进门,你要没那个本事,最好趁早斩断!别玩弄感情!” 荣善衡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饺子,缓缓蹲下来,伸出冻得通红的修长手指,去捡。 饺子还热着,甚至烫手,冰与火碰撞,他毫无知觉。 有人挨着他蹲下来,陪他一起捡,逐个放入碗里。 荣善衡抬眸,凝着杨之玉的脸,雪下大了,雪花在她发间飞舞,他心里钝疼,一把握住她手,说:“我来,别烫着你!” 杨之玉挣开,紧抿着唇不看他,把捡好的一碗饺子还给何诺舟。 起身说:“小舟,院里来了俩小狗,有个叫小旺的你应该认识,喂给它们吧!” 何诺舟接过碗,气呼呼瞟了眼荣善衡,鼻息带着杀气,就这么走了不甘心。 “哎呀,你快走啦!我和我男朋友要说知心话了,你在这不合适吧?”她俏皮地笑,笑里带泪。 何诺舟转身走开。 荣善衡把大衣脱下来,裹住她,颤抖问,冷吗?别冻着! 杨之玉抬头,她的眼睛比雪花晶莹,咧开嘴笑了笑,指着自己心脏,说,我这里冷。 荣善衡急了,双手在她肩头摩挲:“之玉,你别瞎听,我想到办法了,我们先忍一忍,我去做我爸的工作,他是病人,先不要激怒他,等一切过去,我们在一起,结婚,好不好……” 他已经语无伦次。 杨之玉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巴掌,很轻。 “你要的是我这个反应吗?”她问。 他们相好以来,还从未动过手,这个巴掌扇下去后,两人都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荣善衡眼泪打转。 “好可笑啊!”她望着他眼睛,无力笑笑:“你不觉得可笑吗,荣善衡?我们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乱糟糟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群人!荣善衡你知道吗,我从不喜欢你到喜欢上你,再到爱上你,我爱你爱得无法自拔,患得患失,我也经历了情感搓磨,但我依旧愿意把真心掏给你看!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过日子,可是你越来越保守,越来越自私,让我失望透顶!我是你最亲密的人,却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你的私事……” 杨之玉脱下大衣,还给他,单手扶住旁边的柳树,树干粗糙,冰凉。 她压住胸口,抬头看天上的雪,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让眼泪不要毫无顾忌地流。 “所有人,与我们相关的所有人,戚美熹、何诺舟、齐震、荣凌云,他们都比我更了解你,都比我早一步知道你的规划,然后转过身来告诉我,说杨之玉,你的荣善衡在上海开拓新事业呢,和老朋友到处吃喝呢,要回去继承家业呢,要当总裁要联姻呢……他这么优秀你竟然不知道?你是他女朋友还是炮友啊……但你要理解他,他生在那样的家庭,是有苦衷的,你个农村土妞想嫁进豪门是要交学费的……” “别说了!之玉你别说了!”荣善衡去擦她的眼泪,手掌比雪还凉。 他眼睛模糊道:“是我不好,我错了,我现在就和你解释清楚……”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已经接手了?” 雪扑簌簌落在他的发,他的肩,他像一个雪人。 “是。”雪人垂首,回道。 “在你知道你爸生病,回家后又返回来的那天晚上,你就已经是荣总了,对吗?” “……对。” 答案已经很明显,他的家庭一直是他背后的支撑,不然怎么会有戚美熹的纠缠,上海企业的合作以及超出预期的香奈儿。 杨之玉觉得浑身发冷,她抱怀,掸掉身上的雪,转身。 荣善衡追上,重新为她披上大衣,却被她反手扯掉,使劲扔出去。 她瞬间崩溃大哭,喊道:“你别跟过来!你走吧!这是我家,我的老家,不欢迎你!你回你家吧!你也看见了,我的家庭、家人是实实在在的,我要的是坦诚,不是和你兜圈子,你与我们格格不入,趁早回去吧!” 荣善衡哪能依她,抱紧不松手,眼泪大颗落在她颈间,哭着说:“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我都规划好了……” 杨之玉踩他脚,狠狠踩,挣脱开:“我不是你手里的一颗棋,你想放哪就放哪,你规划什么规划……真可笑,你们家是封建大院吗,我还得隐忍、谄媚,然后才名正言顺地进门?滚开!” 看来何诺舟的激将法很奏效,她是听进心里去了。荣善衡怎么不明白,杨之玉根本不需要一个“支撑”,不需要一个“倚靠”,自己回去接班,这在她眼里,是父权的延伸,于她而言,很不喜欢。 他不听,趔趄着跟上来,扯着她袖子,流着泪耍无赖,说你救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在雪的助力下,杨之玉很快镇定下来,但也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抚开他的手,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告诉他:“荣善衡,我不是你的救赎。‘我救你’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走吧,请你离开我。也请你记住,我,杨之玉,不要你了!” 下雪的好处在于,能掩盖一切不美好的痕迹。 荣善衡看着她背影,就像做了一场梦。 第75章 一份家业,一份责任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荣善衡下了高铁,荣恺司机直接载他到医院。 程玫在电话里说荣恺查出了胆囊癌,需要马上进行手术,对胆囊进行根治性切除,但他不配合,年前也忙,一直在处理公司的事,这两天才同意住院。 荣善衡坐在荣恺病床前,看着虚弱的父亲,怜悯之心骤起。 这个病房是特护病房,各种配置都是最好的,荣恺这辈子不缺钱,从爷爷那辈就不缺钱,但生命和健康岂是用钱能买到的? 荣恺也是拼命,都这会了,还放不下手里的工作。荣善衡进来的时候,有几个公司董事还在开小会,和他打了招呼才走。 病痛让荣恺身体消瘦,脸色憔悴,脸颊凹进去,颧骨突出来。 他说了一些关于病情的话,但长吁短叹后,终于对荣善衡表明心迹。 他希望荣善衡能回来接手公司。 “其实,我知道肯定不好了,我并不想治,他们都不说实话,但我查过了,这病发现就是晚期,顶多三个月,好的话,能熬到一年。”他摇头,不去看儿子的脸,声音哽咽:“要说死,谁想死呢?可阎王爷找上你了,能有什么办法。我唯独放心不下的是手里这份家业。” 荣耀集团是自他父亲那辈就成立发展的家族企业,他不能眼睁睁把它拱手让人。 荣善衡苦劝,让他不要那么想,说手术做完,出了最终诊断结果才算有定论,况且就算是晚期,那还有很多法子,化疗放疗,中医治疗,您岁数大了,癌细胞发展没那么快,不一定就有危险,有不少癌症患者能活很久。 “行了。”荣恺打住,“你看你又回避问题,你爸我走南闯北几十年,怕过什么,好几次濒临险境,我都挺过来了,癌症我同样不怕。我要说的是你接班的事。” 荣善衡根本没想到荣恺会这么做,他以为自己早就被他排除在外,没资格参与公司业务。 当然,自己也不可能答应。一是他并不懂如何经营一家规模巨大的企业;二是荣家并不只有他,妹妹弟弟都可以培养,况且还有几个叔伯董事,也是顶梁柱;三是自己热爱的化工事业,回来接班的话基本上就要斩断了。 荣恺笑他太天真,首先肯定了他的实力,儿子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就算不对家族企业有觊觎,这种个性和精神也极适合成为一个领导者,说白了就是心眼多,心思缜密。其次他弟弟还小,还在上高中,妹妹虽然做成了几个大单,但女人在登海掌权并不能服众,况且还有程玫,若荣凌云接手,出现垄断趋势,程玫母子可能会受欺负。最后,唯独能绊到荣善衡的,就是他的教职生涯,但他可以选择既当董事又去教学,这是允许的,只不过两头兼顾,相当耗费精力。 总之种种原因,荣恺肩上的重担必须有个靠谱的人接过去。 荣善衡依旧拒绝得干脆,抛开这些,他最大的顾虑,其实是杨之玉。 他们很早就畅想过两人的未来,在星城,在各自领域,做喜欢的事,做一点事业出来。过普通生活,享受平凡幸福。他甚至想着向她求婚。 而两头牵扯的话,各种矛盾就会纷至沓来,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全部处理好,也不敢保证杨之玉会完全配合自己。 她是都市女性,独立和自由是她的特质,让她回来当个富太太,为他忙前忙后,这不大可能,他自己也不愿。 荣恺看出他的犹豫,荣善衡更像他母亲,是个情种,他不希望儿子这样:“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找个贤内助很关键。” “爸您别说了,我不会回来的,也不会和之玉分手。” 荣恺笑笑,不接这茬儿,却说这是自己的遗愿,他早年对荣善衡亏欠太多,所以不求他能原谅,而自己还是要尝试弥补,他能给长子的最好东西,就是荣耀集团。 “荣耀集团是荣家的命,你再不待见,你也得想想,我死了以后,大家还有没有活路。” 后面的几天,荣善衡没再深谈,只是在荣恺身边伺候,父子俩本来也没什么话说,一开始没话找话,后来就只默默陪伴。 荣恺在医院开了几次会,每次都是大吵大闹,散会后又劈头盖脸找茬儿骂程玫,程玫哭哭啼啼找荣善衡哭诉,荣善衡又去劝他。 来回几天,荣恺终于同意手术,切除胆囊,拿去做病理分期和基因检测。 登海毕竟是个地级市,医疗条件比起大城市有差距,荣恺之所以选择在老家治疗,也是因为能得到最佳护理以及随时随地召唤公司各级领导。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放弃了。 果然,病理结果出来后,确定是晚期,需要化疗。 荣恺把荣善衡叫到身边,这个时候,荣恺反而异常平静,有种看透生死的偃旗息鼓。 “这是我最后的嘱托,我把企业给你,你来接管,我只希望荣氏能够长久繁荣下去,希望你能善待家里人,尤其是程玫母子。我相信你的秉性,接手吧!前段时间,我已经陆续和各位股东、董事谈了,他们也都同意。这几天你做下交接。” 荣善衡看着神形枯槁的父亲,疼在心里,但依旧表示了拒绝。 “爸,我不会接手的。你交给凌云,都比交给我强。再不济,就找职业经理人。” “我不相信家里之外的人。善衡,就算是我这个当爹的求你了,只有把企业给你,我才心安,只有你能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荣善衡不听:“爸,还有转机,化疗放疗后,还是有希望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颤了下。 荣恺术后身体还未恢复,见他如此拒绝,悲从中来,直起身子,拉着荣善衡的衣服袖子,喘着说:“我知道,因为你妈妈,你,你从心里,打小时候,就不真心认我这个爸,但是,我告诉你,你从来都是,我的希望。” 他突然老泪纵横,这是荣善衡第一次见父亲落泪,还是为了自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我……”荣善衡握住父亲的手,嘴角颤抖着,心里动摇着。 “好,我的话你不听,那行,你爷爷奶奶的话你应该能听了。” 就在荣善衡猜不出他此话何意之际,荣恺拿起电话,叫人来。 荣耀集团有自己的律师团队,随时待命。 来的除了两名律师,还有两位熟人,一位是之前荣善衡奶奶住院时的主治医师赵医生,一位是荣恺的好友刘叔。 其中一名律师把密码箱打开,拿出一份文件让荣善衡过目。 荣善衡接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爷爷的亲笔。 “这是你爷爷生前立的遗嘱,经过律所公正,还有两位证人,就是赵医生和老刘,都是关系相好的朋友。你看看吧。”荣恺说完直咳嗽,刘叔扶他重新躺下。 荣善衡看着手里的遗嘱,情绪激动,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越抖越厉害,这些文字隔着时空映入他的眼睛,他抬头去看病床上的荣恺,泪珠大颗大颗从眼里掉下来。 遗嘱上说的很明确,荣善衡的爷爷持股 80%,荣恺持股 10%,也就是说,从公司创立一直到现在,事实上的掌权人是爷爷。爷爷去世后将股权转让给奶奶,奶奶去世,股权直接继承给长孙荣善衡。爷爷奶奶死后,80%股权由荣恺代管,但不得转让、出售、赠与除荣善衡以外的第三方,一旦荣恺死亡或失去管理公司的能力,其代管股权将自动归荣善衡所有。 本以为,爷爷奶奶只是有一点象征性的股权,所以那时奶奶说把股权留给他时,他一笑了之。而且奶奶去世后的股权如何处置,荣恺压根没提过。想来,爷爷奶奶的股权肯定直接被父亲收走了。荣善衡本就不在乎这些,所以也没过问,给谁都无所谓。 却没想到,他们早就铺好了路。 这时,律师递过来一本册子,那里面印满了照片,展现着荣耀橡胶集团从创业以来经历的艰难困苦,以及一次次破局发展的动人事迹,每一张照片都有爷爷的亲笔标注,那是他的心血,也是荣恺的心血,他们是怎样一步步走来,夯实了家业,赚到了财富,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增长。 这是爷爷留给他的,在册子最后,是爷爷抱着还是婴孩的荣善衡,站在荣耀橡胶厂大门口的一张合影。 爷爷笑得满面春风,旁边标注道:善衡,我的孙子,你是我们的希望,爷爷愿你健康快乐地长大,不管将来做什么,爷爷都为你保驾护航!爷爷奶奶一定努力地活,长命百岁,看着你成家立业,前程似锦! 荣善衡再也控制不住,指尖颤抖摸着这张照片,爷爷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仿佛在耳边对他如是说。 赵医生按住他抖动的双肩,说没事了,你爷爷奶奶就这个心愿,把公司给你,任你处置,也没想给你太大压力,只是你爸…… 气氛变得僵滞,荣善衡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荣恺授意,律师又递过来一份厚重文件。 律师解释说:“这是荣耀集团在香港设立的家族信托,请您过目。家族信托是为高净值人群服务的信托形式,其中就包括财富传承,专门对家族财富进行保护和风险管理,荣家在香港的家族信托是以您爷爷的个人名义而设立的,包括大数额资金、房地产、股票、荣氏下设所有物业等固定资产,而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受益人,是您,荣善衡先生。” 这份沉甸甸的家业就这样交到了荣善衡的手上。 荣恺捂住胸口,艰难笑了下,说:“善衡啊,我这当爹的,不敢奢求说自己有多爱你,你爷爷奶奶也是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你缺失的母爱。改革开放第一代企业家,好多因为分家产分黄了,所以你爷爷才留了一手。我们都不是开明的人,所以保守地认为,传统的家族企业要活下去,决不能让给外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荣恺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咳到流泪,荣善衡赶紧过去,抚着他背。荣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我以为我还能撑几年……” “爸!”荣善衡大声喊他,荣恺疼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喘息,如搁浅的鱼。 医生护士紧急赶过来,其他无关人员被撵出病房。 哄哄乱乱的场景,呼吸机的滴声,让荣善衡不得不作出最后的选择。 事已至此,程玫听了个音,知道荣善衡接班是确切无疑,吓得慌不择路,她害怕自己暗中贿赂沈涛的事被荣善衡查出来,她打听到沈涛针对荣善衡却依旧向其“投怀送抱”,这事真够冒险和丢人的!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去找戚美熹帮忙,哭诉说荣恺要把企业全部交给荣善衡,荣善衡和她们母子误会很深,肯定会把她和儿子扫地出门!哀求她去劝劝。 “善衡最听你的话了,你俩从小感情就深。” 戚美熹听了只觉得好笑,不是怀疑这话的真实性,而是她眼里的荣善衡,绝不会那么做,程玫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后来,她当个笑话讲给了何诺舟。然后才有何诺舟将他知道的所谓的一切,讲给了杨之玉。 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顺理成章,环环相扣,却唯独把最重要的一环给断了。 就是荣善衡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打算和规划告诉自己的爱人。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此时此刻,他从东塘上了高速,直奔登海去了,他不敢回星城,那里是他的地狱。 在服务区停留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杨之玉发微信。 但很遗憾,她把他拉黑了。 他知道她电话号码,打过去,也拉黑了。 她想让他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吗? 荣善衡突然想抽烟,想念那个迷惑神经和大脑的味道。 遂从服务区买包烟,抽出一根猛吸了口,他依旧不适应,咳得激烈。 亲情和爱情,这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感情,都在离他远去。 前者止于生命的结束,后者止于恋人的抛弃。 他把烟扔到垃圾桶,蹲下身来,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哭得很凶,他太需要大哭一场,虽然哭完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他泪水滂沱之时,有人拍他肩膀,说小伙子,你东西掉了。 是个身型佝偻的老太太,拄个拐,说完只留一个背影。 漆黑的夜,暗黄的灯,荣善衡看不清那个背影,但他看清了自己脚下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是杨之玉姥姥送给他,让他留着结婚的金戒指。 荣善衡拾起来,捧在手心,紧紧握住。 第76章 身体的记忆 分手那天晚上,杨之玉回到家,脑子里一团乱,葛金秋问她怎么了,怎么小荣开车走了? 杨之玉忍住情绪,撒谎说他提前回老家了,他爸不是病重吗,他得回去趟。 “那你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你担心他爸呀?你和他爸不是不对付吗?上次去登海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葛金秋狐疑,母女连心,总觉得她不对劲。 “我再怎么不对付,那也是他爸啊,他的亲生父亲!唉,真够扫兴的!”杨之玉本来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转过身,背对葛金秋:“再说了,他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以后他这个人都和我没关系了!” 葛金秋心里一沉,看来是吵架了,而且还不小:“闹别扭啦?” “分手了!不是闹别扭,是分手了!而且是我提的,我不想和荣善衡这种人再耗下去,犹豫、软弱,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和他交流太累了,谁受得了?谁受得了谁去受,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受了!我本来不是个内耗的人,让他搞得,我都不是我了,现在分手,悬崖勒马,谁也不耽误谁!” 她一边说,一边进行稳定的表情管理,纵使眼泪成行,滴答滴答落到衣服上、地上。 葛金秋抱抱女儿:“好了好了,妈知道了,你不喜欢,趁早了断也是好事。你们两个性格差异大,分了也好,免得以后真谈婚论嫁,更伤心。” 是啊……可荣善衡说要娶自己的,他那时也像这样,像妈妈一样抱着她,让她嫁给他。 杨之玉呜呜大哭,谁要让他娶?她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心里藏事、对自己不坦诚的男人。 后面的两天,杨之玉窝在家里哪也不去,陪着姥姥说话,帮妈妈做家务,教爸爸如何剪辑视频,生活也挺充实,充实好啊,可以尽快忘了烦心事。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给家人的时间太少了。不知不觉中,她看见妈妈的头发都白了,鬓角、头顶都是白头发,从根上开始白。葛金秋笑着说这很正常呀,人老起来是最快的,有一根头发白了,其他的就都跟着白了。 姥姥经过过年这一折腾,身子有点虚,只在床上躺着。杨之玉每过一段时间就给她翻翻身,怕长褥疮。 姥姥问:“小玉啊,我给你介绍的对象还对缘分不?” 杨之玉问,姥姥,您啥时候又给我介绍对象了? 姥姥闭着眼,稀里糊涂说:“大高个,白净,俊,当兵的!” 杨之玉一怔,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姥姥断断续续说:“电视,七台,老演……我说这同志不错啊……给我外孙女当女婿合格……” 这一刻仿佛被记忆拉回去,她那时开车到村口,遇到捡纸盒的姥姥。 她只是想,去年姥姥还能捡纸盒呢。 姥姥闭上眼睛睡觉了,杨之玉给她盖好被子,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杨之玉是在春节假期结束前从如园搬走的。 大年初六,很多搬家公司都已上班,所以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当杨之玉一口气收拾完大包小包的时候,回头再去看看自己住过的房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就当是租客租了房子,又顺带租了个男朋友,合约到期了而已,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她站在楼梯口往下看了看,她不敢下去,这里有太多回忆,就算分手分得快、分得决绝,但依旧无法斩断那些一起相处的甜蜜。 她仿佛能听到荣善衡在楼下煎炒烹炸的声音,听到他喊宝贝吃饭了,沙发上还有他们亲热时的气息,他黏着声音问之玉你喜欢吗,之玉你爱我吗? 脑子里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杨之玉湿了眼眶。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是自己提的分手,她以足够强大的理智说服自己,恋爱是美好的,但如果结婚,用法律关系捆绑在一起,用一辈子时间去调教一个完全不可能被调教好的男人,受罪的还是自己。 适可而止是一种好品质。 她晃晃脑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将荣善衡年前买的大包小包的 chanel 放进主卧柜子里,她不该带走,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对奢侈品这么舍得。 也许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东西已经激不起她的兴趣了。 消费会让实际上并不贫穷的人变得贫穷,这是一种内心贫穷,把物质同幸福、尊严,甚至和爱划等号,只会收割贫瘠的精神世界,造成普遍焦虑,名牌加身就是负担加身,真正的内心强大是不需要这些的。 至于搬去哪,她自有定论,但也是机缘巧合。 年前的时候,她去看过小章,小章怀孕快 7 个月,肚子明显大了一圈,马上进入孕晚期,行动非常不方便,而且她反应挺大,本来体质就不好,对气味饮食都很敏感,上班也坐不住,三天两头请假,后来就和齐震打了报告,一周上三天,其余两天在家办公。 美编的活比较熬人,会根据作者和编辑的意见对已经设计好的封面改来改去,好不容易改好了提交上去,上级领导又觉得不好看,或者有些没注意的小问题,还得打回来重做。 杨之玉正赶上一本新书年底要做出来,作者对封面提了很多要求,她觉得还是当面和小章交流比较方便,所以就去了她家,当然,也是想趁这个机会探望一下。 去了才发现,她一直一个人住。 她和男朋友已经领了证,现在是她老公。男人去了武汉,他在星城征战多年考博未上岸之后,打算去武汉一所高校试试,于是就在那边找了份工作先做着,顺便去学校听课,而且听小章说,他已经联系好了导师,这次有戏。 杨之玉叹气,只是觉得小章太辛苦。她是南方人,他父母在老家还要看顾哥哥姐姐的孩子,顾不上她,她婆婆倒是来住过一段时间,但小章从来没和她相处过,常有矛盾,做饭也不合口,就让婆婆回去了,说自己住惯了,还能应付得了,等快生了再来。 小章租住的房子离单位很远,好在空间很大,两室一厅,就在地铁口,交通方便,上下班还算顺利。 “可是你现在月份越来越大,如果身边没人照料,遇到事情不好办的。”杨之玉看了看,她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想去小区超市买点。小章说不用,自己也不怎么做饭,主要靠外卖,而且买菜买东西就在手机上操作,一会就送过来。 杨之玉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来这,总觉得让人点外卖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自告奋勇要给她做顿饭。 她照着美食 app 折腾了半天,终于搞出两个菜,煲出一锅汤,也算不虚此行。 小章很满意,吃得开心,几乎光盘,说玉姐,我最近可想吃肉啦,你的这个豆角烧肉太好吃了!还有你这个玉米豆腐汤也好喝! 杨之玉会的菜不多,来回来就这两样,这才发现做饭其实很难,要保持好的心情,还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不了解食材,那做出来的东西也大打折扣。好在自己发挥不错,对小章说好吃你就多吃点。 下午杨之玉要走了,小章感叹,好舍不得你啊,要是玉姐和我一起住该多好! 那时只是玩笑话,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所以当杨之玉问小章可否收留她的时候,她先是惊讶,紧接着就是开心,还安慰了杨之玉,毕竟杨之玉也算某种程度上的“走投无路”。 “玉姐你的资质这么好,男友就该多换换!” 是啊,不换怎么做对比呢,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杨之玉打算在小章这住半年左右,她的那个经济适用房下个月就交付了,她会尽快装修好,再通通风,就可以搬进去住。 杨之玉要给小章房租,她死活不要,说就算是她蹭杨之玉的服务吧,和她做个伴,因为她确实也挺孤单的。 住进来后,杨之玉就融入小章的生活,会陪着小章做产检,一起上下班,打扫家里卫生,偶尔也会做饭,但不多,毕竟她也没做惯。 只是,荣善衡已经把她的嘴喂叼了,所以点了两周外卖后,杨之玉还是毅然决然要自己做饭吃。 她房子下来后,就筹备装修的事,这又是一笔大开销,而且今年工资降了,自己也得有所打算。她几乎不去逛街了,为了省油,开车次数也少了,本想把车牌退了,但想到送小章去医院能方便点,又续了一年。 一番折腾下来,在远离市区的房子住着也别有一番趣味。这里更安静,都是早出晚归的打工族,白天空城,晚上倦鸟归林,一幢幢高耸的住宅公寓楼如点亮的马蜂窝,人们充一晚上电,一早再出发,如果出发晚了,地铁都挤不进去,还要在地铁站外绕好几圈用铁栅栏围起的疏导路。 这才是大城市打工人的真实生活,自己之前过得有点作。尤其是和荣善衡恋爱的那几个月,有大房子住,还不用交房租,有男人给你做饭打扫卫生,甚至陪你上下班,外加最大限度满足性需求。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之玉也会想起荣善衡。 他真的如“暗夜骑士”,一到晚上就悄悄出现,要么从身后拥住她,吻她的颈,她的耳垂,要么压在她身上,浑身汗津津,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吻她…… 无论如何,她不得不承认,身体的记忆更纯粹,更难根除。 有一次,她梦见他从自己身体里撤出来后,冷笑着看她,目光怜悯,他从未如此过,然后转身牵上一个女人的手,嘲笑她,她盯了半天,才发现那女人是戚美熹。 她觉得好难受,抑制不住地哭起来,一直到小章来敲她房门,问玉姐是不是做恶梦了? 杨之玉醒过来,说是恶梦。还好是恶梦。 失恋对她打击很大,小章又怎会不知道呢?有好几次她看见杨之玉做饭的时候抹眼泪;为化解痛苦,一遍一遍看搞笑电影,乐得流泪。 杨之玉自己也说,我承认我现在一想到就心酸,但没关系,都有这么个过程,你放心,下个月我就好啦!我一定用最快的时间变回自己喜欢的杨之玉,失恋而已嘛,还是我主动分的,说明我从心里就没那么爱,也就没必要把怀念,弄的比过程都长。 第77章 雪中春信 三月底的某天,荣凌云找到杨之玉,问她有没有时间,想聊聊。 杨之玉猜不出她要和自己聊什么,她们上次见是在黎潇的订婚宴上,那时她欲言又止,杨之玉就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俩人约在一家蒸汽海鲜馆,荣凌云说这是登海人开的,比较地道。 杨之玉开门见山说自己已经和荣善衡分手了。 荣凌云说我知道,我哥回家也说了,我爸逼他那么紧,你们分手也是自然。 听到这,杨之玉心里还是颤了下。 “不过之玉姐,分手未尝不是好事。你想想,我们是家族企业,不可能给外人,我爸那脾气又信不过职业经理人,所以才出此下策,而且,”她缓了下:“我爸都以死相逼了,让我哥接手,他就是再忤逆,也得等我爸走了再说。” 这话着实噎了下。这冷硬的口气倒是和荣恺如出一辙。 “我与你哥分开,不仅因为你爸生病,他要回去接手的事,更多是我们俩个人之间的问题,包括性格上,对未来规划上,以及家庭关系上。所以我才提出分手。” 杨之玉解释,她只是不想让荣凌云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但说起这茬儿来,心里总是揪着疼。 却听荣凌云说:“我明白,之玉姐,你不用和我解释。我也不见得能懂你,要是每个人都懂你,那你得有多平庸,对吧?” 杨之玉笑:“你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比你哥强,你哥永远说别人想听的话,不得罪人。” 荣凌云也笑:“我哥那种个性,一般人很难驾驭。” “你错了,我没想驾驭他,我们在一起时很轻松,很快乐,从不给对方设限,就是在一些根本性问题上存在分歧,这就没办法了。” 荣凌云夹了只赤甲红螃蟹放进杨之玉盘里:“他回家后都没怎么笑过。想来,也是初恋太深刻,难以走出来吧!” “能不能走出来,我们都结束了。” 杨之玉看了看螃蟹,剥壳太复杂,遂放弃,捡出基围虾来,开始剥虾吃,却不小心被虾头刺到指肚,疼得一哆嗦。 自己真是好久没剥虾了。 真是该死,连剥虾都会想到他。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要和我讲你哥吧?”她转换话题。 荣凌云点头:“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良心不安,关于黎潇和老余,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 “提醒我什么?” “算了,我也是本着积德行善的心态。”荣凌云摊开手,耸耸肩:“老余家即将面临债务危机。他家这几年房地产生意经营不善,亏得厉害,老余父母和两个哥哥卷钱跑去加拿大,老余成了替罪羊,极大可能面临监禁,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若信我说的,最好提醒一下那个黎潇。” 以前见老余,总觉得他有种病入膏肓的样态,虽然有钱,但不像好人,看来还真不是好人。 杨之玉思忖:“那万一黎潇知道这些事呢,都订婚了,这么大的事她能不知道?” 荣凌云笑:“老余为什么看上黎潇,你还不清楚吗?家境差、爱慕虚荣、好控制,不用分享家庭隐秘。你用什么吸引人,吸引到的就是什么人。老余看上了她的色相,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她当然也知道,老余常在外面偷人,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真是没想到,荣凌云看上去是个年轻小姑娘,甚至带点叛逆习气,对人对事竟有这么深刻的分析,而且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非常理性,看不出任何好恶情绪。杨之玉觉得荣善衡就已经够有城府了,没想到她妹妹是个极品。 当务之急,是要不要告诉黎潇。 “凌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杨之玉心里起伏:“不过,就算我告诉黎潇,她也不一定会相信,或者相信了,也不会放手。” 荣凌云嘲讽一笑:“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尽人事听天命。我这些年见了好多姐妹被有钱男人坑的,甚至搭上性命,实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不是想帮谁,而是看见肮脏男的,忍不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黎潇?我和她的关系可说不上好啊。” “之玉姐,对缘分的人看两眼、吃顿饭就知道是不是情投意合。我觉得咱俩有点像,对忍不了的事能大胆出手,但心里头还是会为善良留余地。” 临走前,荣凌云问杨之玉:“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我哥现在怎么样了吗?” 杨之玉一怔,虽然她心里是有一丝期盼,要不然也不会赴约来见他妹妹,她发现,只有他不可爱,其他与他相关的,都还蛮可爱的。所以他现在怎么样,还是不知道为好,免得心烦。 “如果两个人的感情,被一些外力,比如家庭斩断,心里多少是有不甘的,尤其我哥这种很难放下的,三番五次,开完董事会就往星城飞,不知道的,还以为荣耀集团要在星城开分公司呢!” 杨之玉微笑:“他房子在这,而且他不是还没从学校离职呢嘛,课程不能耽误。”说完觉得自己不便插嘴,想就此打住。 却听荣凌云道:“他这学期没排课。他秘书说,荣总下了飞机就去星河 soho。” 黎潇确实在筹备婚礼,打算在今年的“五一”领证。虽然马上要嫁入豪门做余太太,但这次反倒没那么张扬,还是齐震先告诉杨之玉的。 齐震最近迷上香道。在办公室搞得云山雾罩的。 杨之玉推门而入的时候,差点呛出来。 “没事没事,香不呛人,纯自然的,吸入有中医的疗效。” 齐震瞧着她样子好笑,端看了一会儿。 杨之玉静下心坐沙发,缓了缓,确实没那么呛了,倒是有股花香味。 “是不是比香水好闻?此香香味幽凉,使人心静,冷香中嗅得花开之味,故名【雪中春信】。” 杨之玉眼神坚毅,不住点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学生,对齐震肃然起敬,再看他身上,这男人连衣服都穿的新中式,可又将传统穿出了时尚,可能因为脸型五官线条硬朗,古典男子的气度倒是熏出来了。 齐震笑,又问她喜欢不,喜欢的话,他这有的是,送她点。 杨之玉说,就算我喜欢,也不要,太麻烦了,我学不来您,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我可没心情搞这么多燃香设备。 “确实要忙起来啦!”齐震微蹙眉心,顺手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社里上半年的选题计划,侧重推畅销书,征求大家意见,你看你对哪个领域有兴趣?” 杨之玉翻着看看,和以往大差不差,叹道:“社里往前走一步可真难啊!说实话齐总,我没有看上的。说到畅销书,我倒是有个想法,酝酿了好几年……” 她咳嗽了下,也学着齐震,整点古风文人的讲话模式:“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震眼神里都是笑:“不妨说来听听?” “我想我们能不能在青年教师这多做开发。咱社对职称卡得严,每次开选题会您都毙掉不知道多少年轻讲师,我之前接触过一些,他们很有想法,但没有资历和名气,一些小出版社怕赔本,要作者自费,想来想去就放弃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向社里申请一下,搞个青年出版计划之类的,说不定就有水花!” 她振振有词,齐震听了笑笑,她能读懂他的笑,意思是别做白日梦了姑娘。 “您让我说哒,不许笑话我!”她自知露怯。 “想法挺好的。但要做好亏本的准备。” “嗯嗯,我就说说。” 杨之玉尴尬笑笑,气氛有点僵。 齐震率先打破,问她,你和荣善衡分手了? 她点头,没说原因,齐震也没问。 “之玉,我不希望你陷太深,荣善衡这个人,回避型人格,你的明朗对他构成吸引,但很容易在彼此相处中灼伤,不是谁的问题,而是你要介入一个人的生活,总会有适应的阵痛,适应不了就分开,也正常,爱情本来就伴着苦楚。我希望你尽快走出来,面对新生活。” 齐震看出她脸上的消沉,这些日子也感受到了她的力不从心。 杨之玉透过烟雾,问出一个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自从和荣善衡分手,她的胆子越发大了:“既然爱情这么苦,那齐总为何还要向我表白心意呢?难道只是随口一说,想戏弄我一下?” 齐震望着她眼睛,毫不犹豫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很难爱上我。” “啊?这都知道?” 齐震笑容温暖:“嗯,知道。便也没有那么大负担。而且,我在那种情况下说喜欢你,在你怀疑荣善衡的时候,说喜欢你,是希望你觉得,自己并不是被抛弃,不是一无是处,而是有人站在你身后,哪怕你不会选择,心里也有了一条后路。” 感情真是迷惑人的东西,杨之玉想不到更好的话语,深吸他燃的香:“谢谢你,齐震。” 齐震把黎潇的请柬给她看,说黎潇要结婚了。 当天下午,杨之玉把老余家的事情当面告诉黎潇。 被黎潇痛骂一场。 黎潇骂着骂着就大哭起来。 杨之玉看看表,说快下班了,我得去陪着小章。 晚高峰人来人往,杨之玉扶着小章往地铁口走。 俩人说笑,走得慢,在匆匆赶地铁的人群中呈一种静态。 小章问晚上回家吃啥,杨之玉问你想吃啥,还吃川菜吗? 小章说想吃湘菜,擂辣椒皮蛋、萝卜干腊肉。 杨之玉说那一会上了地铁我们就先点上,等到家的时候外卖也到了。 小章的口味越来越重,自己尝试做过几个菜,都不合她口,只好又点外卖,她问过当医生的同学,说只要孕妇有需求,吃点辣的也无妨,就是注意别便秘。 正这么聊着,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在嘈杂的背景中识别度很高。 说话的人音色深沉,喊她“杨之玉”。 杨之玉先是一怔,因为这个声音有点遥远,可又那么熟悉,她硬着头不往后看,装没听见,继续迈开步子朝前走。 小章拉住她,说之玉姐,后面有人叫你。 那人又说了声:“之玉,是我,荣善衡。” 杨之玉还不打算回头,拽着小章,说走啊,进安检啦,别磨蹭啦! 小章回头看,摸不着头脑,隐约觉得这男人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只好跟着杨之玉继续走。 没走两步,荣善衡就赶上来,挡在她们面前,身高优势,罩住俩人,使人不得不抬头看。 时隔一个月,杨之玉再次看见这张脸。 有点陌生了。 脸色红润,头发理得很有型,眉眼依旧清俊,是让人看了还想看的长相,下巴胡茬淡淡青绿,这是唯一能让他显得憔悴的地方。 他一身深灰色西装,白衬衣,打着窄版领带,腰际皮带扎得紧,能隐约透出优质身材。 看来,他很忙,而且过得并不差。 他先开口,有点紧张:“之玉,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话音轻,听着委婉舒服。可杨之玉只觉心里钝疼,她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这个男人了,可那些过往的亲密依旧像幽灵一样敲打她的心门,一下一下,撞得人心神不宁。 “之玉姐,这是……”小章不明所以。 杨之玉压住情绪:“哦,是荣老师啊!不是和您说了嘛,您那套书得五六月份才出来,后续事宜我会跟进,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先走了。” 说完,拽着小章走。 荣善衡着急,挡了下她小臂:“之玉,我有话对你说,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小章看出端倪,这些日子来,困扰杨之玉生活的那个男人,该是他吧。于是知趣地脱开杨之玉的手,说玉姐,我突然想起来,手机落办公室了,我去取哈! “哎你慢点!”杨之玉回身嘱咐。 不知道荣善衡这么过来要说什么、做什么,反正他们已经分手了,没必要害怕面对,她艰难转身,面对他:“你说吧,就在这说。” 地铁口风大,里面传来轰隆的声响,荣善衡带她往边角走了走,低头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表情,心脏在撕扯。 “过得好吗,这些天。” “说正事。”杨之玉努力平静,撇他一眼,“荣老师。” 他定定神:“你现在和小章住一起吗,房子装修怎样了,需不需帮忙……” “说正事,荣老师。”她重复一遍,不想兜圈子:“我和您,只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您找我,肯定是因为工作的事,暂不提供陪聊服务。” 他垂眸,淡淡一笑:“我好像听你说过,要和作者成为朋友,了解他们的需求。” “是啊,对知名作者,是这样的。我这人很现实,您对我用处不大,我也不会假模假式和您做朋友。” “你是嫌我名气不大?” “不敢,荣总。” 她微笑说,听见荣善衡缓缓呼气的声音。 其实,她也悄悄吐出一口长气来。 他声音依旧温柔:“家里有你留的东西,有衣服、包,还有一点日用品。你看你什么时候回家,或者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他说的应该是那些香奈儿们。 “那是你的东西,荣老师,您自己看着办吧。”她微笑,对上他的眼睛。 连对视,在他这里,都是一种亲密,十分奢侈,他胸口很疼。 “我送你的,就是你的了。” “那就扔了吧!”杨之玉坦然:“我不要了,如果碍事,那就麻烦您帮我扔了,还有,那是您家,不要说‘家里’‘回家’这样的词,表述错误,算是我作为编辑善意提醒您。” 风依旧呼呼吹着,从地铁口往里灌,杨之玉抚了抚双肘,三月份穿风衣真是找死,回家怎么着也得先喝一包莲花清瘟。 荣善衡转过身,挡住冷风,是时候结束聊天了,如果不是太想她,太想见她一面,听听她的声音,他不会压不住理智,从登海开完董事会急匆匆坐上飞机往星城赶,一路颠簸,只想见一面。 第78章 求你教教我 荣善衡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这等她,他就像中毒的人,在等一剂解药。 有一次偶遇齐震,俩人在咖啡店聊了聊。他感谢齐震谈到了杨之玉的近况,但齐震也提醒他,如果没有打定主意要追回她,就不要再来纠缠,斩断念想,也是对你好。 他也不敢回星城的家,那里全是杨之玉的影子。他那天鼓起勇气开门,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有种难以承受的罪恶和疼痛。他坐上她的床,抱着她枕过的枕头,终于哭出来,哭了很久。 “工作的事,请您用邮件联系就好。不要再来找我了,尤其是工作场所。”杨之玉对他说,她看见小章在远处等待,于心不忍。 荣善衡点头,齐震说的对,放不下的只有他自己。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他只能认命,强颜欢笑说:“那好吧,我以后不来了!但是,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随地,叫我,我立刻马上回你身边。” 杨之玉失笑,她应该为此而感动,为一个虚幻的承诺感动。 她正正身子,保持了最礼貌的言辞:“我应该谢谢你,荣善衡,给了我一段甜蜜的爱情,在这段爱情里,我是受益者,整个过程都很享受。所以,你不用自责,也不要觉得欠我什么,这是我们共同作出的选择,你选了你的路,我选了我的路。分开不一定是坏事,我们会在各自的路途中邂逅更多的人,他们会成为我们的伙伴、知己或者爱人,也许过个十年八年,当我们各自牵着孩子的手,偶然遇到,想起过往,只会一笑了之,没什么大不了的!” “之玉!”他想触碰她手臂,胳膊停在半空,终是没敢落下,言辞恳切:“我从不后悔爱你,现在是,以后更是。我想了很多,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现在就结婚,我有事先和你商量,再也不瞒你。” “唉……”杨之玉打起精神朝他笑笑:“真后悔没把你这段话录下来,十年后再去听,绝对尴尬到钻地缝。” “之玉……” “荣老师,你学历比我高,不会不知道,婚姻与爱情无关,本质上是一种财产权,是社会外加给人的一种法律形式。两个相爱的人不会因为不结婚就不相爱了,同样,结了婚也不一定能延长爱情的保质期。对不起,我从未想过和你结婚。” 荣善衡觉得周遭在这一刻突然静下来,有一声尖锐耳鸣。 “好啦,小章等很久啦!再见哈,荣老师!” 她对他简单挥手,又招呼小章过来。 荣善衡默然伫立,那一句“再见”却没能说出口。 黎潇是在清明节那天搬过来的。 那天下着阴冷小雨,黎潇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十分狼狈,她站在单元楼门口,按响门禁的时候,杨之玉在监控前差点惊掉下巴! “大白天见鬼了!”杨之玉开门第一句。 “杨之玉,你得对我负责!”黎潇不顾阻拦,将行李箱拖进来,鞋都不换,坐沙发上哭。 她哭诉自己如何与老余闹掰,她骂老余一家就是食人族,幸亏她聪明,找专门公司去做了调查,确证了老余家的龌龊勾当,还好自己与他们没有资金往来,不然真的赔人又赔钱!现在好了,她被扫地出门,没地方去,谁捅的篓子谁负责,这不,她来找杨之玉报销了。 杨之玉二话不说,把她行李扔出去! 黎潇见好就收,双手合十好言相劝,玉姐玉姐,我这不发泄情绪嘛!总得有个出口啊! “星城六院,国家知名精神病医院,你去那,准能住长久!” “别别……”黎潇和她拉扯,俩人衣服扭在一起,“我倒是想去,就怕我颜值太高,影响病人休息!” “确实,人家可没见过这么像人的鬼。” “哎你咋老骂人呢!” 杨之玉彻底无语,把她推出去关门,她手挤进来,疼得“哎呀”一声,跳起来! 黎潇这下疼醒了,眼里泛泪,撅着嘴终于吐露心声:“我没地儿去了,我好窝囊啊,老余那老不死的打我,我东西收拾一半就让我滚出来了,玉姐,小章妹妹,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让我住一宿吧!” 这一住,就是好几宿。 黎潇一开始住沙发,后来说客厅冷,腰受寒太疼,大半夜跑到杨之玉床上抢被子。她没说要住多久,只说自己在找房呢,她手里有存款,不至于缺衣少粮,只是脱离了老余提供的充足物质,难免显得落魄。 三个女人住在一起,好不热闹。 小章性子软糯,不像杨之玉对黎潇“拳打脚踢”,冷言冷语。她挺喜欢热闹的,每天看俩姐姐互撕,也蛮开心,好在黎潇没白伺候老余,做得一手好菜,她是南方人,喜辣,湘菜川菜都擅长,这可把她这孕妇喂得服服帖帖,家庭地位一度逼近杨之玉。小章觉得自己的房子像个城堡,自己就是皇帝,这姐俩,一个负责洒扫,一个负责御膳,不亦乐乎! 登海,荣耀集团总裁办公室。 荣善衡开了一上午会,下会后签字,接电话,忙忙叨叨,都没时间吃饭。 秘书送来午饭,顺便说了下午一点就开始的行程。 每天都是“荣总”“荣总”“荣总”,这两字在头脑挥之不去。公司员工这么喊他,合作方也这么称呼,后来不知道谁传的,说“荣教授”比“荣总”受用,又可以和荣恺的“荣总”区别开,于是不知谁又带头喊“荣教授”,叫得他浑身发麻! 他让秘书出去,自己靠在椅子上休息会。疲乏爬上身子,他却始终不能松懈。和学校相比,公司的事务更加繁重。在学校,他可以始终专注一件事,做实验或上课,精力集中,鲜少被打扰。但是在公司,他要考虑和处理很多事。这些事情特别耗费脑子,倒不是多细碎,而是需要通盘考虑。 荣恺打的基础很好,除了设立总裁办公室,还有一个强大的秘书团队,秘书们各司其职,专门为总裁一人服务,他这个想法取材于政府机构,但又省去很多行政审批,效率比较高,可以让总裁的时间更多用于公司的发展规划,以及高级客户洽谈上。 荣善衡有种被人供起来的感觉,而这种被供着,不是好吃好喝就完了,而是要时刻进行决策,签订单,开会,协调中层,洽谈外商,大脑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像架机器一样,为荣耀集团的未来打基础铺好路。 这也是为什么荣恺一直秉承家族企业理念,只有亲儿子才会死心塌地为自家企业未来着想,谁也不想被人背后嘲笑说富不过三代。 荣善衡反感这种工作方式,并未从中获得什么成就感,他的能力是匹配的,但很多东西需要从头开始学,而妹妹荣凌云则成为他的有力助手。 荣凌云敲门进来,看见荣善衡半睡的样子,决定帮他放松一把。 因为她知道,学习管理这么大一公司确实是难事,就算荣善衡三头六臂也是顾不过来的,更何况,他始终分着心呢。 入夜后,登海的海边就成了文艺的天堂。 各种酒吧开在沿海一条街,灯火通明,乐队在室内或海边,随意奏着音乐,爵士或者民谣,以慢为主,只有慢才适合静谧的夜。海风吹着海浪,海浪拍打海滩,观海的男男女女随意一坐,点杯啤酒就可以很尽兴。 荣善衡回家少,只听过海边酒吧街,但从未来过。 荣凌云陪着他在海边走一走,说说话。 “你这样子不像被工作累的,倒像是为情所困。”荣凌云脱了鞋,脚踩在细柔的白沙上,舒服惬意。 荣善衡望着远处逐渐幽深的海,看不见尽头般恐怖,就像现在的自己。 “我上个月见过她了。”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她算是,和我做了告别吧。” “终于了结了?那你秘书再不用愁买机票了,不然老这么下去,全公司看你笑话。” “确实是个笑话。”荣善衡自嘲:“我还说要和她结婚,可她从没想过结婚的事。” “也许你就不该去打扰人家,毕竟你给不了她要的生活。之玉姐很独立,有自己的想法,肯定不甘心做你背后的女人。退一步讲,你们好了,你继续当总裁,她继续当编辑,不愁物质基础,彼此跑得勤点,虽然一时半会可以,但日子久了,感情就淡了,爸怎么娶的三任老婆,你比我清楚。” 荣善衡怎会不知道这其中利弊,就是在这一点上,他才优柔寡断。 “哥,你要想清楚,长远来看,势必要辞职回家的,你也感受到了,公司的事不好做,两头跑就更别提了,你们若结婚,之玉姐就必须接受回登海,甚至要接受辅助你的工作。” 她轻笑:“你觉得可能吗?反正,我很少看过哪个小镇做题家甘心当花瓶的。” 荣善衡纠正:“你用词不对,她不是小镇做题家。她从农村到大城市,并没有很费力,她只是喜欢星城,就考过来了。她从来都是,遵从本心。” “好好好。”荣凌云投降,“真是说不得骂不得。” 他们在一家离海最近的酒吧喝酒。 荣凌云和调酒师相熟,逗了几句,让他帮调杯烈性鸡尾酒,人家问这是你男友,她说这是我哥,人家笑说,都是从叫哥开始的。 荣凌云懒理,拉着荣善衡在角落坐下,这卡座封闭性好,既能看见前台乐手表演,又能自斟自饮好不自在。 “来,享受生活!”她把酒递到荣善衡手里,“喝点奇奇怪怪的酒,忘掉乱七八糟的事。” 荣善衡接过,笑了笑,仿佛还从未如此,与人在酒吧喝酒。他一直是个传统男人的形象,自己也不喜欢泡吧,但现在这种氛围,慵懒的爵士,欢悦的谈笑,对面大海的呼吸,他陷进沙发里,像一尾陷进细沙里的鱼,这里才是自己的家,荣凌云才是自己的家人,这是现实赋予的关系,他必须接受并适应。 于是,饮尽这杯烈酒,又要了第二杯。 不远一桌来了帮人,是荣凌云的朋友,她过去凑热闹,只留荣善衡一人。 等她回来时,自己这位一向矜持冷淡的大哥竟然烂醉在桌子上!也不知道他怎么喝的酒,衣服上、脸上全是酒水,甚至头发上都是,难道一边喝一边往头上浇吗? 正想着,荣善衡把酒杯一下子扣在头上! 还真是! 荣凌云一把夺过。 他艰难抬头,朦胧着眼睛,问:“之玉,是你吗?” 荣凌云不和他废话,扯过他,带他走。 他东倒西歪跟着出去,快上车时却突然折回。 不顾荣凌云阻拦,几步趔趄往大海的方向而去。 跟打了兴奋剂似的,不要命地跑,西服、领带一件件扯下来扔出去,一直跑进海水里。 荣凌云在后面紧跟,扯了几下没拉住,咒骂,哥你疯了啊,你别这时候想不开跳海啊……我和警察说不清楚……还以为我要谋权篡位呢…… 四月的海水冰凉,他的鞋子裤子已经湿透,海浪骤然汹涌,从他小腿跃升至腰腹,他站在海水里,团起手对着远处呐喊,流着泪呐喊—— “之玉!杨之玉!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那样,没有一点留恋,开始新生活……你教教我好不好?求你教教我,再教我一次……” 他跪在海水里,海浪一遍一遍洗刷他的脸,带走他的泪水,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哭声了,只能感受胸腔的剧烈起伏。 终究是没缘分吧,他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了被抛弃的感觉。妈妈抛弃他的时候,他还太小,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住,更别说感觉了。可现在,他清晰强烈地承受着阵痛,从呼吸进入胸腔,再压迫进心脏,狠狠划破,血流喷涌,嘴里血腥。 就像烟花突然炸开,极为绚烂。 适合许愿。 她许了好多愿。 荣善衡拿拇指用力抹了下咬破的嘴唇,忽然闪现一丝侥幸,腾地起身,大步流星往回走。 荣凌云哭笑不得,这人还是自己大哥吗? 怎么又糊涂又清醒的! 斯文儒雅的男人要是疯批起来,简直要命,是那些号称疯批霸总的人完全没法比的。 让人慎得慌! 第79章 我想你 周末,杨之玉和黎潇带着小章去做产检,她下个月要生了,肚子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熟透的桃子,坠在身体中央,行动不便。 杨之玉已经陪过一次,有经验,黎潇纯粹是闲着没事凑热闹。 本来不想让黎潇去,但她说她要洗心革面,融入朋友生活,杨之玉说你算哪门子朋友,别以为你住进来以前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你在领导面前阴阳怪气我们的时候,我们可都记着呢! 黎潇泪汪汪的,说杨之玉你就不能嘴甜点吗,你本来救我一命我还挺感激,现在你把好感都败光了!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没阴阳过我一样,你们还不是背后看我笑话!就你心眼最多!再说了,我也就和齐震吐槽,可齐震听吗,他垂涎你已久,怎么可能亏待你!到头来,就我受罪! 杨之玉怼回去,说你不能因为自己缺心眼,就怪别人心眼多!别拿齐震做挡箭牌,我可是从来没说过你坏话,顶多说句妖冶贱货,你不是很受用吗? 黎潇快被她气死。 小章听着头疼,大声说你们有完没完,为什么要吵架呢,就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扇对方几巴掌吗? 产检一切顺利,三人打车去聚宝源吃涮羊肉。 撕破脸的好处,就在于吃饭睡觉娱乐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 如此,吃涮羊肉这种热气腾腾的食物时,才会淋漓尽致。虽然俩人又因仅剩的一个麻酱烧饼拌嘴。 吃完涮羊肉,又去买婴儿用品,小章陆陆续续把待产、坐月子的东西都买好了,但还是忍不住去实体店逛,她左摸摸右摸摸,看着什么都想买,最后只拿了两包尿不湿。 等回到家,小章告诉她俩,说姐妹们,我们的房租涨了一大截,从下个月开始,要多付两千块钱。我和房东讲价,他却告我一状!说本来是租给我一人的,现在住了三个人,他怀疑我当二房东从中赚差价。而且因为怀孕,我上班时间少了,活接的也不多,这半年收入锐减…… 本来就不能吃白食,杨之玉二话没说,提议以后房租共同分担,或者干脆小章别出了,她和黎潇出! 黎潇也同意,心想她俩在这是住不长久的,尤其小章生孩子后,她家里人要住进来伺候月子。 小章谢谢她俩,说实在对不住两位姐姐了,因为要生孩子,要买好多婴儿用品,所以她手头很紧,房租一次性要交三个月的,她希望两个姐姐把多涨的租金付上就行。 杨之玉说你尽管放心生孩子,其他的事不用操心。我们在这住的几个月,房租就由我俩均摊。她怎会不知,小章已经够省吃俭用了,她婆婆和妈妈从老家寄过来一些婴儿用品,都是用碎花布做的小被子小肚兜以及尿布,质量也不好。她不太喜欢,但也忍了,嘴里说小孩子嘛,糊弄糊弄就长大了。 其实,杨之玉手头也紧,出版社从开春就降了工资,她收了新房在找装修,找了几家都不满意,起码是自己将来久住的房子,还是要用好材料。这样一来,又是一笔开销,肯定动用原有积蓄,她想帮小章,但能力有限。 这个时候,才发现,钱是好东西,“贫贱”姐妹百事哀。 黎潇忽然说,或许我们可以搞搞直播,我这有一些二奢品,不知道在网上有没销路。 杨之玉瞪大眼睛看着她,在她肩上狠狠一拍,一拍即合。 说干就干,杨之玉用自己的视频号,卖她和黎潇的东西。她上个月接了个面膜广告还没来得及发,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俩人决定,赚的钱全部给小章,一是补贴家用,二是作为生孩子的礼金,当然最主要的,是感谢小章在她们“走投无路”时善良的收留。 直播一切顺利,尤其是黎潇的东西,非常好卖。 她像个蝗虫一样,分手前从老余那没拿走钱,倒是搬运了好多奢侈品包包、首饰等,几乎全新,一边卖一边哭诉,姐妹们,这都是真的啊,我比二奢店卖的价格低多了!什么,发验货宝?发就发吧,但这是对我包包的极大侮辱!哎呦姐妹,我这 gucci1955 已经半价了啦!这全新的诶!什么?你问我全新的为什么要卖掉? 她斟酌,当然不能说因为渣男抛弃了我,所以我要抛弃渣男买的包,她要立住有钱人的人设。 “姐妹,我和你说哈,推心置腹地说哈,你知道,很多东西,在你买到它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抛弃了它,拔草的同时草也失去了意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喜新厌旧,男人也是这个道理,搞到手的同时,也是厌弃的开始,为什么各大品牌疯了似的推出新款,为什么我们会频繁更换老公……” 杨之玉脸上挂个面膜,在她后背拍了下,提示她别乱讲话,这是卖东西的号,不是情感博主。 黎潇正色,确实,自己唠叨太多,包还没卖出去,只好不耐烦问:“姐们,所以你要不要吧……”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拍走。 黎潇定睛一看,是一位新入直播间的“夜礼服假面”姐妹拍下了! 她千恩万谢,激动地跳起来,让杨之玉过来看,杨之玉敷着面膜,说了几句漂亮话,她是有经验的,所以当众批评黎潇是直肠子,有一说一,不会拐弯,还说要是收到货品不满意,可以退回来,我们承包来回运费。 “夜礼服假面”貌似满不在乎,只问,博主脸上的面膜好用吗? 杨之玉说好用好用,非常舒服,补水效果好,在她直播间买三送一。 它又问,能看效果吗? 杨之玉毫不犹豫揭下面膜,凑近镜头,送上一个甜美的微笑:“亲,看到了吗?这里还有这里,脸颊还有 t 区,都很滋润的!” 那人却没有很快回复,留言滚动条静悄悄的。 下线了吗?杨之玉翻了翻,还在。 她盯着屏幕问:“还在吗?这个效果满意不?”她左右转转脸,让它看个够。 “夜礼服假面”终于回了个 ok,然后下单了——全部! 杨之玉凑近看,这女的要干嘛?确定没下错单后,只能跪谢人家。 这人又相继买了几个包,送了七八次大礼,然后默然退出直播间。 直播结束后,杨之玉问黎潇是不是你朋友? 黎潇嘟嘴,犯愁说应该不是诶,这可是你的直播号耶,可能人家看我美得过分吧,“榜一大哥”愿意花钱咯,我这个颜值本来就是男女通吃的哦! 杨之玉白眼翻到天上,警告说你最近不要和我讲话! 这个月最大的喜讯,莫过于何诺舟的项目出现实质性进展。 副县长罗良在相关部门做了工作,东塘政府愿意在农科院的项目上进行政策、资金的支持,而且今年开春后招商工作顺利,一批轻工业企业愿意入驻东塘,这样一来,困扰当地政府多年的就业问题会得到大力缓解。 东塘这种需要破局发展的县市太需要宣传自己了。借着何诺舟项目的推进,几个乡镇愿意采用新技术培植作物,还有一个乡要建立稻米基地,主打一个从种稻到收割的旅游体验,以及入股和认领一块地,农民帮你耕种,享受新农人身份。 罗良的心思更广,他想把每一个乡镇的特色发挥到最大,深耕细作,一个地区专门精心耕种一两种作物,比如他的老家桃树多,就把桃子产业细化,果汁、罐头、零食,甚至冰激凌都要做,办文化节,推出桃子吉祥物、伴手礼等周边。还有几个村是以小吃出名,油炸糕、咯吱、凉糕、懒豆腐,这些也可以形成产业链,杨柳庄就主攻油炸糕,还在村口立了个油炸糕卡通雕塑。 他告诉何诺舟,书畅不畅销再说,但一定要有行动,要有所作为,你这个项目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东塘背靠星城,交通便利,农业基地也会吸引越来越多星城的科学家团队入驻,就把它作为宣传东塘的一个突破口吧! 有了财政拨款,何诺舟团队一鼓作气,联系了农科院其他几个团队,未来要在高科技引入上成立试验区,扩大规模,夯实技术。 杨之玉回去参观过一次,才两个月的时间,他又重整旗鼓,信心满满了。 “还是罗良师兄给力啊!从家乡特色找出路!”她感叹。 “小玉,其实我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我把你的选题策划书给了罗良师兄,他看后非常感动,才会去动员,才会有信心。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愿意继续出版我们团队的小册子,我也不会有这么大劲儿。” 杨之玉眉眼弯弯:“那照你这么说,要感谢的人可就多了,齐总、戚总、我们社长!” 何诺舟也随着她笑,笑着笑着,眼神晦暗下来,内心斗争下,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她一声。 “我听罗良师兄说,今年有个登海的企业要和东塘合作,主营食品方面,可能要建合资的食品厂。这还是第一次有登海的企业过来。” “登海”两个字入耳,杨之玉浑身紧了下,她有理由不往荣善衡的方向琢磨,但很遗憾,她还是想到了他。 “荣家是橡胶产业,不做食品。”她自我安慰。 何诺舟点头,感叹:“是啊,但荣氏几乎占据整个登海,比较大的公司都有入股。” 杨之玉不想听:“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何诺舟笑:“你呀,心里的创伤还没好呢!瞧瞧,我只是提了下‘登海’,你就想到荣家,说明你还在意他。” 她眉心皱起来:“何诺舟,我发现你这人很奇怪!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现在单身了,你不应该偷着乐吗?不好好把握住机会,还把人往火坑里推!再说了,要忘掉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我这个反应很理性,很正常,我们总要学会,面对现实,与现实和解。” 正说着,林书涵端了盘绿油油的无花果。 “杨老师,快来尝尝绿皮无花果。” 杨之玉一时语塞,问这个季节能吃到无花果?林书涵说这是去年在其他基地智慧大棚培育的,但是用新技术进行了冷鲜保存,送过来一些,我们看看能不能在咱这发展。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杨之玉拿起一颗,扁嘴说“橘生淮北则为枳”。结果拨开皮放嘴里一嚼,好吃到想哭,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种无形的钝疼萦绕心头,她太了解这种感觉,甚至已经适应这种感觉。 一种谈到与荣善衡相关的所有事物就揪心的感觉。 中午一起在基地吃饭。 会做饭的动手做,各式菜色都有。 杨之玉因为小章的缘故,偏爱辣口,就做了盘辣椒炒肉。 何诺舟还是第一次吃杨之玉做的饭,新奇又兴奋,结果刚尝了一口,就辣得说不出话来,直流眼泪。 林书涵帮忙递纸巾,说小舟最近上火严重,不能吃辣椒的! 杨之玉觉得抱歉,忙说对不起。 何诺舟咳嗽几声,笑着对她说,确实挺辣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没放盐! 众人哄笑,其实,他们在笑何诺舟咳红脸的样子。 杨之玉不计较,端了盘子拿去再翻炒。 点火起锅的时候,她忽然哭了,眼泪小心流出来,在眼角悄悄汇成一条小河。 她不敢去擦,免得被人发觉。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想到他。 第80章 虚惊一场 荣善衡将一摞文件放在桌上,让秘书先出去,只留荣凌云。 此时此刻,他们在荣恺的病房,向状态依旧不错的前总裁汇报工作。 荣恺半倚在病床,戴上老花镜,一份一份过目,眉头始终拧着,嘴里却忍不住赞美。 “可以嘛,不愧是我的儿子。短短时间,就办成这么多项目,还拿下两个政府合作,我早就有进军食品行业的想法,这些年只入股,没亲自做,是时候尝试了。” 荣恺心知肚明,儿子实力是一方面,感情是另一方面,自己也不能逼得太紧,所以当他看见入股的食品企业在东塘设厂,并未说什么。 “是爸您基础打得好,公司上下运转良好,还有,多亏凌云帮我,她是管理天才,对市场敏感度很高,人脉又广,其实,这些都是她做成的。我是站在你们的肩膀上去做事,很多时候出人不出力,就签个字,合张影而已。”荣善衡端坐在他面前,和妹妹对了个眼色。 荣凌云瞳仁转一圈,嘴唇撇了撇,明白意思,但不情不愿。 荣善衡继续盯她,眼神恳求,直到她不得不屈服。 她转脸对荣恺说:“爸,我哥他……其实……在管理上还有很大提升空间,他他他……在学校时间长了,接触社会少,嗯……”她努力编词:“都怪现在的客户太精明,对我哥这样新上任的……” 荣恺扬了扬胳膊,示意她打住。 “你哥什么样我心里明白,你们俩不用在这唱双簧。” 荣凌云松口气,朝荣善衡摊手。 看来只能自己摊牌了。 “爸,我想和您说个事情。”荣善衡坐得更端,目光迥然:“我打算回学校了。” “回学校?你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去吗?”荣恺诧异。 “是辞掉这边职务,回学校继续教书。” 他语气不容置疑,荣恺只笑了下,问:“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荣善衡细致解释:“爸,我当时和您说,接手荣耀集团是继承爷爷和您的志愿,为着这个传承,我愿意尝试,但前提是您失去管理的能力,可是这三个月来,您的状态在好转,化疗后结果也不错,我问过您的主治医师,情况在转好,癌症没有扩散。” 荣恺自嘲:“你是觉得我死不成了?” “爸。”荣善衡语重心长:“我现在和您提出来,估计得到年底才完全办好,所以这一年我还是会积极为荣耀集团工作,但我想说的,也是最重要的离职原因就是我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学了十五年化学,几乎天天和实验室打交道,已经形成思维定势,在管理企业上十分费力,更别提还要涉及金融、贸易、风投这些领域,要不是凌云……” “别说了。”荣恺轻声打断,他不想再听这些说辞,直指要害:“你以为你做回荣老师,人家姑娘就和你再续前缘?” 荣善衡自知骗不过,没回应。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恋爱脑儿子?”他把文件往前一扔。 “是我的问题。一直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荣善衡说。 “那你现在想清楚了?万一要不回来呢?”荣恺问。 荣善衡没回答,在离开病房前,说了句:“爸,您也不想让荣耀集团毁在我手里吧?其实您一直清楚凌云的实力,她比我更适合,只要您放下旧观念,凌云绝对能带着荣耀集团光辉走下去,而荣子硕,他虽然还小,看着不务正业不学习,但不要忘了,我们是地方企业,方方面面要和当地人打交道,明的暗的都有,后者更甚。高深的道理是讲不通的,而子硕略带痞气的交际恰巧能从另一面弥补。” 他表述隐晦,但荣恺听得懂,依旧气呼呼:“你把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看来是真想撂挑子了啊!” 出了病房,在医院过道,荣凌云拉着荣善衡说你现在去刺激爸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他情况很危险,随时就…… 荣善衡却说,越是这样,越要告诉他,不然我良心不安。 荣凌云不太理解他这种打太极式的做法,来来回回,一波三折,这与自己的行事方式太不一样,但也从心底佩服他的好耐性。 “说了也好。”她想点根烟,但在医院,不能抽烟,揉揉太阳穴:“省的你老做傻事,变相送钱也是没谁了,直播间买买东西可以理解,但说服企业去投资建厂真的有点过了。” 荣善衡微笑,仿佛从心里生出甜蜜,摇摇头:“还不够,还不够。” 这时,荣恺主治医师带着团队过来探望,荣善衡远远看过去,心里思忖,让荣凌云先回去,自己则留下来。 他很早就做了打算,只是一直没机会开口,同时也密切关注荣恺的病情。 病房里,荣恺把最新的检查单拿在手里,手抖得厉害。 眼前的主治医师就差下跪了。 “这竟然是误诊!”荣恺瞪大眼睛,问:“你确定这‘误诊’不是误诊?” 医生点头,高兴、害怕,多种情绪交织。 荣恺将帽子狠狠摘下扔出去:“我特么头发掉光了,你和我说误诊?!” 医生上前安抚情绪,说荣总您别激动,首先这是好事啊,是早期不是晚期,治愈率大大提升,其次,我院会承担一切责任,保证赔偿您的所有物质和精神损失…… 医生急得擦汗,扭头瞅见荣善衡在门外,正透过窗户盯着,忙拉他进来,一个劲儿道歉。荣善衡很激动,抱住荣恺,说爸,没事了,没事了,都好了!会越来越好! 荣恺胸口震颤,鼻涕眼泪一块涌出…… 荣恺出院后,荣善衡在医院办公室对主治医师说,和家里人商议后,责任我们就不追究了,但我父亲后续的复查疗养,你们需要尽心尽力,当然,依我爸的性子,很可能会转院。 医生长吁气,说还得感谢荣总您啊,要不是您一直关注着,我们也不会发现是样本弄错了,是同时进行手术的另一名病人,大家对这事过于紧张,一紧张就容易出错,咱们怎么着也是地方医院…… 荣善衡点头,表情严肃认真,更像是一种警告:“请不要把我查我父亲病情的过程透露出去。” 又过了段时间,荣善衡对荣凌云说,我要去趟星城,长住半月左右,公司的事我提前安排好了,你和其他董事多费心。 荣凌云望着他眼睛,在想,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也得亏,他哥是个善良的人。 杨之玉这边忙着上半年要出版的书,那边忙着搞装修,她竟然胆子大到想自己来,但搞了几天就退缩了,还是去网上老老实实找装修公司。 去找戚美熹复审签发的时候,戚美熹和她聊起来,给她推荐了一个靠谱的装修公司。 “你知道,我在单位附近有个小平米,当时就找的这家装修公司,他们老板我熟,之前是学油画的,后来又学西方建筑史,所以审美上可以,用料也环保,关键是我给你牵线,能便宜点。” 她给杨之玉看那老板朋友圈,那装修的格调确实很符合杨之玉口味。 就这么定下了。 她千恩万谢,还夸戚总最近气色不是一般的好,是不是换了个瑜伽教练?戚美熹尴尬一笑,低眉说是呢,练了好多高难度动作。 杨之玉无比佩服。 送走她,戚美熹拿出镜子仔细照了照,确实如她所说,皮肤水嫩,容光焕发。 晚上约了齐震。 两杯加冰马提尼下肚,情绪也跟着甜蜜起来,两人很快从酒桌辗转到床上。 她很爱齐震变幻莫测的亲密动作,喜欢被他撩拨和蹂躏,和他上床已经成为自己松懈神经,缓解工作疲惫的主要方式。 齐震分开她的腿。他的舌比酒还滑,愿意从唇瓣滑到花心。戚美熹想,男人愿意口,也是爱你的象征吧,她热情迎合,恣意绽放。 他手掌裹住大腿细肉,将腿扬得更高,搭在肩上。侧面出击也会颇有收获,戚美熹满足笑笑,和他接吻,承受着他从细腻到凶猛的射猎。 戚美熹在沉醉的同时,想到一些事,说年中要到了,知行大学要和星城出版社一起办个学术会议,我们拉拢优质客户,他们提供优质资源,双赢。 齐震笑问,我们什么时候在床上谈工作? 戚美熹也笑回,我们在床上才更适合谈工作。 “我想让杨之玉作为你们部门代表去看看。你会放人吗?”她眉眼一扬。 齐震动作不停,开始流汗:“戚总都发话了,我领命就是。” 戚美熹笑得开朗,闻着他身上残留的“二苏旧局”香气,玩笑道:“你不担心杨之玉遇见荣善衡,旧情复发?” 齐震眼睛转向别处,又很快转回来,动作漏半拍。 戚美熹将他脸摆正:“老实说,你对杨之玉是不是还有旧情?” 齐震抿唇,喉结动,腮帮子鼓了下,二话没说,用力吻住她。 吻到窒息,吻到自己体内的精气全部渡给她才罢休。 戚美熹直哼哼,双手狠狠捶他背,骂他疯子! 齐震笑得阴测测,捏捏她脸,问:“你敢说你对荣善衡就没有旧情了?” 戚美熹横他一眼。 他又说:“你献殷勤找装修,现在又帮忙搞会议搭鹊桥,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查我!齐震!” “因为我爱上你了!戚美熹!” 快下班的时候,杨之玉收到何诺舟发的微信,说要来找她。他来院里办事,顺便过来和她吃个饭。 杨之玉欣然答应,想着把第一期图文小册子的内容排布和他细致讲一遍。 她在一楼的咖啡厅等他,等了半个小时,他还没到。这个点晚高峰,估计路上堵车严重。 望着外面人来人往,暮色下,大家被夕阳染成金黄,纷纷走向散落在城市中的目的地。 她忽然想起去年的时候,荣善衡也像自己这样,点杯咖啡,执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长时间都是如此,只为等她下班。 她一开始过意不去,觉得太浪费时间了,他却温柔说,和你在一起,时间才是宝贵的。她嫌他酸,却也慢慢习惯他的等待,他好像总是等着自己,无声的,微笑的,晴天,雨天,雪天,他都在等她。 路上情侣牵着手,去买路边的冷串。 她想起第一次见荣善衡的样子。 一个雨天,他热情请她吃饭,很贵的日料,她却没吃饱,他也没吃饱,他们在路边摊吃饱了。 恍如隔世。 何诺舟终于来了。还带来一些葛金秋做的点心,卤的肘子,说最近太忙了,整个县城都躁动起来,各村各乡都在推特色、立品牌,他们也拿到更多试验田,想着再建个智慧农业基地,专供游客参观、学生认知、举办活动的那种,甚至正在洽谈一个种地的综艺。 他说了好多,杨之玉只管听着,后面渐渐听不懂,两人吃了顿简餐,各自坐上地铁回家了。 第81章 可我无时无刻不留恋过去 杨之玉到家的时候,小章和黎潇正在和老张视频。老张离职后,专心治病,已经化疗了两次,头发掉光了,带着个花帽子,但胡扯的样一点没变。 她先是内涵黎潇,说她落魄凤凰不如鸡,俩人互撕一阵又重归于好,后又鼓励小章,不要纠结顺产或者剖腹,各有利弊,关键是你老公和老妈必须在场,有什么事都好协调。 小章点头记下,这些日子她老公过来看过几次,买了好些东西,也陪着她出去逛了逛,他在准备复试,忙得不可开交,说今年有戏。 杨之玉和老张打了招呼,默然听着大家聊天。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倾听,不想发表什么意见。这也是一种趣味,在静态中欣赏别人的动态,静观其变,如发现了什么规律一般,会有种收获的成就感。女性之间也会自动产生一种吸引,尤其交换完隐私和八卦。 甚至会有一些疯狂举动,让人哭笑不得。 比如黎潇刚住过来那几天比较矫情,吃饭时白色睡衣被溅上汤汁,她带着哭腔说,这可是尼罗河谷长绒棉织就的,混纺了阿尔巴斯的小山羊绒,好气哦!普通干洗店不一定能清理干净。继续吃,又溅上几滴,她气得把筷子一扔。 其中一根蹦到小章面前,她吓了一跳。杨之玉说你别冲筷子撒气,谁惹你,你弄谁。 黎潇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睡衣,继续摆谱,说吃完我就扔掉,反正我买了两件。 小章说这么贵的衣服就这么扔了好可惜! 杨之玉笑笑,刹那间,扯下她睡衣,使劲往她汤碗里浸,嘴里咒骂,去死吧你,叫你矫情,叫你娇气,全给你吃了! 黎潇目瞪口呆,这家伙是个躁狂症吧! 以后再不敢造次。 三人也会讨论起男女之事。 几番总结下来,黎潇口中的老余就是个性癖古怪的老男人,被形容为干煸豆角,小章她老公虽然木讷,但行房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很有学术精神,喜欢事后说些对国家大事的看法。 黎潇还谈到齐震,她怀疑齐震和戚美熹有一腿,她不止一次看见他们同乘一辆车。她还问杨之玉你是不是还是处女? 杨之玉又想削她,说老娘是天秤!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之玉会想起那些恋爱时光。尤其是排卵期,也是发情期,她忍不住去想,就算压抑住了欲望,可做梦的时候还是会梦到。 毕竟是自己上过的第一个男人。 梦里没有羞耻感,她一丝不挂站在他面前,和他谈论今天吃什么,他说那就先吃你吧。 最受不了他叫她的名字,叫之玉,我的之玉,一遍又一遍,叫得人心慌。从来没有人用那么温柔的声线叫过她,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了。受父亲影响,她对男性的固化印象就是粗糙、强壮、不拘小节,从来都没想过还有温柔这一项。但她却得到过一个温柔的男人,以及他最温柔的爱。 杨之玉已经不怎么哭了,荣善衡的影像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甚至有时候只有一个轮廓,她想,自己正在慢慢忘记他,这是个好事。 “五一”节后,杨之玉被齐震叫到办公室,齐震提醒她,按照计划,荣善衡那套书月底该出来了。杨之玉说已经在进行最后一遍校对,封面也已确定好。 齐震点头,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呢吧,除了工作上。 杨之玉摇头说没有,仅限工作。 齐震说:“荣善衡从学校到企业无缝衔接,我看他做得挺顺手,听说还和知行大学下属的一些单位展开合作,照这样子,他这老师怕是干不了多久,就得回老家做全职总裁。我有点庆幸他没把你拐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之玉觉得齐震是在提醒她,鱼和飞鸟,属于不同领域,终究不能在一起,让她放宽心。 好在,杨之玉无意与他探讨,于是诈他,说是啊,哪像您和戚总,同行业同领域同路人,不用担心被对方拐跑。 齐震有些惊讶,转而对她笑了,眉头舒展:“你又知道多少?” 她摇头:“我和黎潇住一起,她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齐震并不否认,社里已经有人议论,庆幸的是,他和戚美熹不在乎这些,他们早就不是活在别人嘴里的人。 杨之玉坐回工位,翻了翻邮箱,正好看到几天前她发给荣善衡的作品封面,让他三选一。他挑了个最简单的,符合他一贯审美。工作上的事,他们用邮件,不打电话不发微信,因为杨之玉拉黑了他。 其实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够敞亮。但后来她仔细分析了原因,是怕荣善衡对自己语音轰炸,她不想听他的解释,不想听他的道歉,于是斩断这层联系,也是让自己安心。但时间证明,她还是想多了。因为从那以后,荣善衡就真的再没打过电话。她甚至会下意识去接任何陌生号码,万一呢,他用别的号打过来呢? 并没有。 她自嘲地笑。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很像骚扰电话。 她按熄屏幕,挂断。 这个号码又打过来。 杨之玉盯了盯,又挂断。 隔了大概十分钟,又打来,她接听,凝着眉警惕地问了声:“喂?” 那边缓了几秒,没说话,就在杨之玉想挂断的时候,那人说话了:“之玉,是我,荣善衡。” 声音连同他的呼吸都如此熟悉,隔着电波,一下一下,轻轻的,进入她的耳朵。 杨之玉屏住呼吸,也缓了几秒,平静道:“是荣老师啊,有什么事吗?” 荣善衡说:“之玉,我回星城了。” “嗯。” 沉默两秒。 荣善衡问:“最近过得好吗?” 杨之玉没回。 他又说:“我这段时间都在星城,你周末不忙吧,有没有时间……” “荣老师,”杨之玉打断:“工作上的事,我们邮件沟通就好,况且封面您不都选好了吗,顺利的话,五月底就可以拿到样书。” 荣善衡耐心听她讲完,明白她公事公办是一种委婉拒绝。 他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下,嗓音温柔,问:“你就那么不想见我呀?” 杨之玉心里紧了紧,如被压缩的弹簧,随时都能跳出去。但她依旧回得很官方:“您看,您这套书是很专业的学术书,不走畅销书营销模式,所以不用办什么发布会搞宣传之类的,您若真想办呢,可以在你们那个学术圈子搞个研讨会,但很遗憾,这种类型的会议我一般不参加。” “之玉,”这次轮到他打断她,“我不是为了出版的事,是为了我们的事。我想见你了。” 杨之玉怔在座位上,直到他问:“可以和我见面聊聊吗?” 她终于回神,笑说:“和前女友有什么可聊的呢,能聊也不会分手,您说对吧荣老师?” 荣善衡在电话那头沉默。 杨之玉打算结束通话。 “荣善衡。”她叫他名字。 “我在呢。”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在听。” “你老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不骗你,有段时间,我过得不好,但我现在好很多。所以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我希望你也是,往前看,不要留恋过去。” 荣善衡呼吸声加重:“可我无时无刻不留恋过去。所以才想请教杨编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洒脱地和过去告别。”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请不要再来打扰我。荣善衡,我希望我们彼此回忆起来是美好的,所以不想再接到类似的电话。” 五月下旬,杨之玉拿到从印厂发过来的荣善衡的样书,很上档次,她特意加了个腰封,因为荣善衡说了,这书有他导师的推荐语,他导师在业界享有盛誉,所以杨之玉把推荐语放在腰封上,简单明了,说不定能上上销量。 看着他的书,她傻笑,自己本质上还是那个为作者充分考虑的优秀编辑呢! 又过了几天,戚美熹找到她,说你准备一下,知行大学在月底有个学术论坛,需要你参加。 杨之玉纳闷,问什么学术论坛,需要准备什么。 戚美熹笑笑:“也算是我们积极促成的项目吧,你工作这么久了,应该知道知行大学一直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社里一些政策类图书都是出自该校的知名学者,但是呢,知行大学也有自己的出版社,和我们形成竞争关系,可如今出版难做啊,所以免不了抱团取暖。” 杨之玉猜不出她话里深意,不好发表意见。 戚美熹坦诚开来,带着自我调侃:“之玉,你也看出来了,我来咱社已满一年,但还没有拿得出手的大项目,所以我也是着急啊,也想搞点拿得出手并且盈利的政绩工程。星城出版社和知行大学出版社在酝酿一个合作计划,推出一个专门为年轻学术人做畅销出版的计划,未来还要设立办公室,做得好的话,会成立新公司,作为星城出版社的二级单位。” 她这么推心置腹,算是把商业机密都说了,杨之玉发自肺腑感叹:“戚总这是真把我当自己人!” 戚美熹哈哈笑,她难得笑得这么开,上牙床都被挤出来了,说:“当然是自己人。想来,还是你提醒了我,给了我灵感。” “是吗?我给您灵感?” “嗯。你不是和齐震提过一个专门为青年教师服务的畅销书出版计划吗?” 杨之玉恍然大悟,可当时齐震明明否了这个计划的,还笑她单纯。 “所以戚总是想让我去探探风?看看学术论坛里有没有可挖掘的优质青年作者?” 戚美熹微笑:“你手里不是已经有一位了吗?荣善衡的这套书也在论坛里,他作为他们学院代表参加,也就是说,这个论坛算是星城出版社为知行大学教师办的新书集体发布会。” “就像办集体婚礼一样。”她补了句,手里的钢笔轻盈一转。 杨之玉点点头,面露难色。 戚美熹看出来,给她倒杯水,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但这是工作,你完全可以把他当个普通作者,你要还在乎他,说明还没放下,见一面把话说清楚就行啦,何必折磨自己呢,这样不累吗? 见一面,荣善衡在前不久也说想见一面。 “戚总?”杨之玉狐疑瞧她。 她赶紧摆摆手:“你可别阴谋论我啊,我不是谁的说客,真有这个项目,不信你问齐震!” 掉入爱情的人,语气动作都跟着可爱丰富起来。 杨之玉假装犯愁:“齐总的话还管用吗?齐总要帮我推掉,您能批准吗?” 戚美熹托着胳膊,眼神意味深长:“工作的事,大家各司其职。齐震在工作场只讲原则,不谈感情。也许,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吧!” 她眨眨眼,一如从前,只不过,那时她介意的是荣善衡,现在,男主角换成齐震。 说不出为什么,杨之玉竟然为她感到开心。 在知行大学与星城出版社合办的学术论坛召开当天,杨之玉作为代表,驱车而入,学校里很多道路不能通行,绕来绕去。 地点设在新建的一栋现代感极强的大楼里,这里是知行大学各种创业、合作项目的孵化器。 杨之玉开进大楼前的露天停车场,车位已满。 就在这时,她抬头看见站在门口台阶上的荣善衡。 他实在太显眼,着一身很正式的黑色西装,打墨蓝领带,头发理得整齐简单,面容干净白皙,但眼神左顾右盼,时而低头看表,可能在等人。 杨之玉不想与他过早见面,于是调转车头出去找车位。 荣善衡下了台阶,朝她车的方向,直奔过来。 他几步赶上,敲她车窗,脸上表情如释重负。 杨之玉踩刹车,暗示自己要淡定,摇下车窗,扬了嘴角问:“怎么了,荣老师?” “有车位的,跟我过来。”他眸子闪光,有喜悦之色。 荣善衡指引她停到一处放着“专用车位”牌子的地方,给她开车门,笑着说这停车场小,所以我提前让工作人员占了一个位置。 其实不必的,他不必这么殷勤。 杨之玉说:“谢谢,早知道就不开车过来,让你这么麻烦。” “不麻烦。”他声音轻快,脸上漾着笑:“你能来,我一点都不麻烦。” 第82章 如果想念有声音,恐怕早已震耳欲聋 会议还没开始,但会场已经布置好,场地很大,主席台很气派。杨之玉参加过这么多场学术会议,这次是最隆重的一次。当然,从与会人员名单也可以看出,知行大学很给面子,出席的作者里有不少可以被称为“行走的参考文献”。 荣善衡进门后就被几位先到的同事拉过去说话。 杨之玉远远看见,有位面容英朗的男士,和荣善衡差不多身高,差不多年纪,俩人相谈甚欢,那男士抱着怀,表情轻松惬意,不像其他到场的与会者,脸上写满疲惫和压力。 这俩人站一起,一个倜傥,一个温润,倒是形成好看的风景。 有人拍她肩膀,杨之玉扭头,是戚美熹,后面跟着齐震。 戚美熹问她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杨之玉笑说看男明星。 戚美熹也朝那方向看了眼,会意说他就是周品初,与善衡私交甚密。 杨之玉恍然大悟,又问周老师怎么在这? 戚美熹说他现在是投资人,投资了我们的出版计划。但她显然不想解释太多,和杨之玉说我们先过去了,边走边和齐震抱怨车位太难找。 杨之玉则被安排在一间休息室,那里还摆放着近两年知行大学教师在星城出版社出版过的各类书,她随手翻了翻。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荣善衡进来。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他说。 “没关系,您去忙吧,等会我按照名牌自动入座。” 荣善衡看看表,离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他往杨之玉身边走近几步,神色淡定,说之玉,我想和你说件事。 杨之玉问什么事。 他郑重道:“我已经从荣耀集团退出来了,以后就只是知行大学的一名普通老师。” 这倒是个惊人的消息,杨之玉做不到心如止水,她眼眸微动,蓦然看向他。 荣善衡仿佛看见希望。 “之玉。”他叫她名字,深吸气,并不想放弃尝试:“我在公司的离职手续还在走,所以除了亲友,没有人知道我从荣耀集团退出来。” 他那张干净英俊的脸上忽然多了份稚气。 杨之玉笑笑:“可您为什么要和我说呢?” “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而不是让你从别人嘴里得知。” 杨之玉触动,她只好本着编辑和作者拉家常的原则,进一步问,您父亲能愿意啊,再说他不是病得很重吗? “一个小插曲吧,我爸是误诊,不是胆囊癌晚期,而是早期,所以只要好好接受治疗,不会有大问题,生命期限也得到延长。” “那恭喜您了。”她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捋捋头发,对上他明亮眸子:“可以缓几年再接班。” 荣善衡立即解释:“我不会再回去了,我只保留在公司的 1%象征性股权……” “荣老师!”杨之玉笑着打断:“这是商业机密吧,您还是别说了,我没那个兴趣打探,谢谢。” 荣善衡知道太唐突会让她产生反感,就此打住。 “你叫我善衡就好,像以前一样。”他觉得她刻意生疏,一口一个“您”,还是让他太挫败。 杨之玉摇头:“以前是以前,以前我可以很随意,但现在我们是工作关系,我不能不懂规矩。而且,如果没有这个研讨会,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所以,荣老师还是不要和我讲您的私事了,今天这个场合,我只是个为您服务的编辑。” 虽然是新书的集体发布会,但轻重主次分得明显。知行大学和知行大学出版社都有领导过来,星城出版社这边则来了戚美熹和齐震,以及杨之玉等几个部门代表。 领导们依次讲了话,各位作者分别上去介绍了自己的新书。 化学工程是知行大学的知名专业,荣善衡作为代表出场,可见分量有多重。 杨之玉只恨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颜狗,这还是第一次见荣善衡如此风神俊秀,庄重得体地在讲台上做报告。白衬衫,黑西裤,宽的肩,窄的腰,如玉如兰,君子之风。 在这个过程中,底下相机拍照声就没停过。 荣善衡还特意感谢了她,作为责编,她是如何认真负责,督促他完稿,尽心竭力为他做宣传的。 这当了总裁就是不一样,开始说胡话了。 等荣善衡回来,挨着她坐下,杨之玉小声问,你怎么信口开河呢,我什么时候对你做过那些事? 荣善衡把耳朵给她,嘴角弯起一抹笑容,同样小声说:“都是小事,可能你忘记了,但我记着。” “不可能。我没有督促过你完稿,书你爱出不出,也建议不用宣传,不然谁想腾出功夫开这个形式主义的破会。” 她这样说话倒显得亲切起来。 荣善衡侧脸看她一眼:“不开会,我怎么见你?” 这时,台上领导发言说由知行大学、知行大学出版社和星城出版社共同发起的“青年教师畅销书出版计划”于今日开启,我们还设立了专门的出版基金,为此,要感谢所有为本计划作出贡献的各位同仁,青年教师有着无限的活力和创造性的思想…… 杨之玉把荣善衡的话抛之脑后,热情鼓掌,虽然是官方合作,但想到最初的倡议者是自己,便也有种愿望实现的感觉。 中午在知行大学吃的饭,是一个很大的包间,有三张大圆桌,桌布是金黄色,碗碟是乾隆同款,菜品是新京菜。 老师们见面,免不了各种客套,杨之玉随着其他编辑先入座,结果连吃饭的座位也是按人名来的,她看了眼自己旁边“荣善衡”的标签,心里波澜起伏。 这桌有好几位大教授,她抓住机会进行了亲切的自我介绍。 正说着,荣善衡过来,坐在她旁边。 “累吗?”他很自然问。 “不累,我又没出力,累什么呢?” 荣善衡一身轻松,撕开一次性毛巾,仔细擦手,与她耳语:“你都嫌形式主义了,还说不累?” 她凝他侧脸,说:“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有青年出版计划,就不是形式主义。” 他好奇问,为什么? 杨之玉想说,因为是我提的,但又觉得太过于表现,而且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便只笑笑,没作声。 荣善衡也随着她,抿唇笑。 一身旗袍的服务员开始上热菜,桌上众人把酒言欢。 杨之玉听着,倒也很有意思,其实,大学老师私下里聊得多的不是学术,而是八卦,谁与谁三角恋了,谁又生三胎了,谁娶了自己学生了,等等,虚实难探。 杨之玉不是第一次吃这种饭,这种场合,陌生人居多,听着就行,稍微做点表情,哪怕点点头,都不会给人留太坏印象。 荣善衡夹了些基围虾和皮皮虾,擦擦手,开始剥,不一会,剥了满满一盘,他剥带壳海鲜又快又好,能完整剥出一只皮皮虾来,且还不被刺手。 他将这盘生动鲜美的虾肉换到杨之玉的盘子里。他刚才观察到,她想吃,但犹豫了下,估计是怕粘手,弄得太狼狈。 杨之玉看着眼前的虾肉,又看看他,不动声色换过来。 “谢了,我不吃虾。”她尽量显得礼貌。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我有手,谢谢。”她已经把音量降到最低。 荣善衡捏起盘子里的一颗虾仁,兀自吃起来,也没再打扰她,让她安心吃,自己则去别桌敬酒。 恰此时,知行大学出版社的一位领导过来这桌敬酒,大家起立,聆听讲话,领导说完,又和几位教授简单聊聊,再依次夸奖各位编辑,杨之玉这才意识到,除了自己是星城出版社的,其他三位编辑都是知行大学出版社的,且看上去比自己资历深。 这位领导对三位本社编辑赞不绝口,还说要是青年计划顺利开展,这三位编辑绝对功不可没,他们特别能为作者服务,打造畅销书吧啦吧啦…… 从头至尾,也没有提杨之玉,甚至都没功夫看她一眼。 可能在领导眼里,她人微言轻,抑或人家压根就不认识她。 杨之玉低头笑笑,没什么,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场合。 就在这位领导转身要走之际,戚美熹和齐震过来这桌敬酒。 戚美熹受到知行大学老师们的各种恭维,尤其是几个青年教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戚美熹不敢居功,笑着把杨之玉拉到身前,说大家要感谢,就感谢我身边的杨之玉编辑,这个想法最初就是她提的,我们虽然是促成,但若是没有她的灵感,这个计划也不会出现。 大家朝杨之玉投去惊讶和赞赏的目光。 这位领导面露尴尬。 有人忽然说,哎呀,周老师来啦! 领导为掩尴尬,抓到机会说:“再别喊人家周老师了,该叫周总!要不是周总支持咱们的青年出版计划,你带的博士能与星城出版社顺利签约出书嘛?” 那人讪讪,说是啊是啊,多亏周总。 周品初说:“谢谢吴社长,谢谢张教授,也感谢戚总和齐总。知行大学与我有很深的渊源,很荣幸能参与进来。”他拿酒杯朝杨之玉示意:“幸会,杨编辑。” 杨之玉笑得甜美,拿起茶杯,与他对碰,说谢谢周总。 众人附和,喧嚣一阵,各自归位。 自始至终,荣善衡默默站在杨之玉身后,把手自然搭在杨之玉的椅背,笑容温存。 饭吃到一半,大家不知道聊什么,突然就提到要给荣善衡介绍对象。那位张教授打趣说荣老师来知行大学有六年了吧,听说还单身呢,怎么,咱知行大学这么多优秀女性,还不够你挑的? 荣善衡忙拿餐巾擦嘴,清嗓说张教授,我哪敢去挑别人,是自己不够好,没被人家挑上。 张教授表示惊讶,说谁啊,连这么英俊有才的小伙子都看不上?哪个学院的?我去帮你说和! 荣善衡看了下杨之玉,目光炙热,很快收回,说谢您赏识,不过这事得我自己来! 杨之玉装听不懂,避开他眼神。 吃完饭,众人在饭店门口告别,打车的打车,地铁的地铁,开车的就直接去停车场。杨之玉刚下一级台阶,就被荣善衡揪住衣角。 “之玉,我喝了酒,你能送我回家吗?” 杨之玉陡然一怔,他渴求的眼神在日光下快要融化,那句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荣善衡下台阶,与她并肩而立,语气坚定:“你刚才说的,今天这个场合,你只是为我服务的编辑,那你的服务意识呢?” 一路上,荣善衡还算乖巧,没有刻意说什么,也没有说恳求她原谅、和好之类的话。 杨之玉还纳闷,他不是有好多话说吗,怎么现在却禁声了。 好在,知行大学离如园并不远,三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杨之玉驶进地库,惊讶了一句,竟然还能让进! “我续了费的,你想来随时可以来。”他说。 “我没事来这做什么。”她回。 停好车后,荣善衡却迟迟不下车。 地库灯光昏暗,他转头看着她,久违的独属于两个人的时刻,还是在车里。 想来,他们在车里有过好多缱绻美好的时刻。 “上去坐坐吗?”他问,“我泡柠檬水给你。” “不用了。”杨之玉不看他,摆弄自己的手,“你下车吧。我们……我们到此为止吧!” 荣善衡解开安全带,突然俯身过去,拉过来她的手。 杨之玉用力,可不知为何,身子不自觉颤动,这力气也被他蛮横的力道打得七零八落。 呼吸声缠绕在一起,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代替了话语声。 荣善衡摩挲她掌心细肉,很快,她出汗了。 杨之玉终于看向他,眼里淌着淡淡潮湿。 荣善衡是多么喜欢这双眼睛,他干涸已久的喉咙涌出清泉,汩汩不断。 如果想念有声音,恐怕早已震耳欲聋。 他好想抱抱她。 于是低下头,盯着被自己拢在掌心的她的手,说: “之玉,小孩子犯错都有得到原谅的机会,你就当我不懂事,没学会怎么与爱人相处,原谅我一次,好吗?” 第83章 我不能给你负担,但我不能不爱你 杨之玉垂了眼,怕被他真挚的眼神灼伤。 却也说出了最伤他的话:“你是知道你爸误诊了,所以才回来的吧?要是没有这么幸运,你也不可能会对我说出刚才的话,不是吗?” 他一味地殷勤和追逐,她怎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她已经学着把自己保护起来,再想不顾一切,有点难了。 “荣善衡,我们就别捉迷藏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吃了只会更后悔,咱俩现实一点,好聚好散。” 荣善衡不松手:“在我心里,我们从来没有分手,我知道我让你很生气,让你伤心了,我始终想着把你找回来,可又觉得做什么都是徒劳。我强迫自己,把心思扑在工作上,可只要一停下来,我就止不住想你,而且我发现我工作一些日子后,并不喜欢那种状态,我妹妹凌云比我更适合,所以,在我完成了几个棘手项目后,决定和我爸摊牌。我知道那样做对一个病人很不公平,但我爸状态还不错,我也时刻关注他的病情,也是凑巧,就在那时间,医院查出了我爸误诊的信息。” 杨之玉把车熄火,耐心听着,手被他握着,他的气息在她耳边缭绕。 这种感觉舒服、熟悉。 荣善衡将憋了许久的话一下子倾泻出来,他和她说了自己怎么继承的股权和财产,又怎么在公司进行排布,为荣凌云铺路,以及如何放弃股权继承,只保留 1%象征性股权。 “那你岂不是辜负了你爷爷的期许?”她终于抽回手,手心还存有他体温。 “在遗嘱里,爷爷并没有说非要我继承公司,他希望我做喜欢的事,最大限度为我提供物质基础,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是我爸一直有执念,我后来也劝了他很久,答应他,如果公司遇到危机,如果凌云遇到困难,我会作为家人竭力帮忙,尽股东的责任。” “看来,你这 1%的股权还挺关键。”杨之玉对他舒心地笑笑。 “你终于肯对我笑了。”荣善衡也舒口气,两只眼睛晶晶亮,急切问:“你还在意我,对不对?” “谁在意你了,是你自己臆想,就算是普通朋友,这样聊天说笑也正常。” 说这话的时候,杨之玉目视前方,语气里有某种不确定。 其实自己也紧张,她只怪自己总爱体谅他,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苦衷的。 荣善衡很懂见缝插针,鬼精鬼精的,身子整个转过来,低头去寻她目光:“你还说不在意,那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那么好,就对我不理睬,我那么让你厌烦吗?厌烦,也是一种在意。” “我没有特意对谁好吧?”杨之玉歪头琢磨,他这话针对性很强。 “怎么没有?” 这男人委屈地要掉泪,低眉说:“你对周品初笑得那么甜!” 杨之玉愣住,细想,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可毕竟人家是名人。再说,他们私交不是很好吗,这都能嫉妒? 车里憋闷,杨之玉重启车子,就在这一瞬,她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悟到什么,她那时只和齐震提了提这个事,然而两个月后,戚美熹就说要搞出版合作计划,任何项目都是需要成本的,周品初作为投资人而来,给的是荣善衡的面子。而荣善衡目前最不在乎的就是成本。 一切都水到渠成,再联系之前登海在东塘设食品厂、自己直播被粉丝买断货事件,她轻轻张嘴,有点不可思议,又觉得很合情理,但必须要把事情问清楚:“我首先说明一点,我不是自作多情,但我觉得还是需要和你证实一下,免得我以后想入非非太羞耻。” “怎么了,证实什么?”荣善衡不错眼珠,等待下文。 杨之玉叹息:“投资那个出版计划,是你的意思吧?” 荣善衡迟滞,却也点了头。 “谢谢你,荣善衡,为我做了这么多,刚才你说了好多你家里的事,但你应该知道,家庭因素不是我们分手的主要原因,有些冒险的东西,一旦经历过,就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好再次冒险的准备。你以后别这样了。” “之玉,我不是……” 话没说完,电话铃响,杨之玉一看,是小章打过来,赶紧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小章虚弱的声音:“之玉姐,你快结束了吗,我……我肚子疼,是不是在宫缩……但下周才是预产期……” 杨之玉吓一跳,下意识去看荣善衡,用尽量稳定的口气道:“小章啊,你别怕哈,没事,这样,你还能走路吗?能下楼打车吗?要是自己去不了医院,那就打 120,他们一般会把你送到最近的医院,但你要和他们说,你必须去建档医院……” “之玉姐,没事,我能忍,我等你回来。” “那你实在坚持不了,记得打 120!” 挂了电话,杨之玉哆哆嗦嗦,抓紧方向盘,赶紧启动车子,往前开两步,突然刹车,扭头一看:“你怎么还在这?” 荣善衡说:“我一直在这。” “不行,你下去!我有正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走。” “下车,我再说一遍!” 荣善衡目露柔光,抬起胳膊,搭在她肩上,拍了拍:“走吧,医院事情多,小章需要你陪护,其他杂事交给我就好!” 杨之玉一脚油门飞奔到家,好几次差点闯红灯,荣善衡坐在副驾,只偶尔说句“别担心,小章肯定没事”,再无多言,他知道,她急躁的时候不能话多。 到家的时候,小章状态还好,就是出了很多虚汗,躺在床上,感觉已经耗尽力气。 杨之玉扶她起来,给她穿好鞋,拿上待产包,带着她出门去医院。 小章疼得发抖,下楼都下不了。 荣善衡提出要横抱她,问杨之玉可以吗? 杨之玉讷讷,问我干嘛?孕妇要紧! 终于上了车,杨之玉负责开,荣善衡负责在后座照顾孕妇。 杨之玉本来没在意,专心开车,确保快速平稳。除了小章大口喘气疼痛难忍的声音,她还听见荣善衡一直在说:抓着我胳膊就行!你要躺下来吗?别慌,没事的!我拿纸巾给你擦下汗! 再用眼睛从后视镜一瞟,荣善衡这家伙忧心忡忡,伸着胳膊让人紧抓。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老婆要生产。 一种异样情愫悄然升起,杨之玉咬了咬下唇。 医生说小章的宝宝是脐带绕颈两圈,比较严重,建议马上剖腹。 这属于早产了大概一周左右,但胎儿发育已经成熟,各项指标没问题,可以剖出来,但要先送保温箱。 情况紧急,小章的家人不在身边,只能和他老公打视频电话,授权杨之玉代签手术。 与此同时,小章老公,两方家属都着急忙慌往这边赶。 黎潇也赶过来,还买了一些奶粉尿不湿和水果。她和杨之玉打了招呼,仔细瞧着荣善衡,终于想起他是戚美熹的绯闻对象。 杨之玉介绍说这是荣老师,我一作者,开会时跟过来的。 黎潇用最短时间理了理三人之间的关系,觉得荣善衡不像赶鸭子上架,可能在追杨之玉?于是好心帮忙,和他热情聊起来,一口一个戚总怎样怎样,同时观察俩人脸色。 心里腹诽,杨之玉你就别装了,明明很在意。 荣善衡却很坦然,说戚总虽是我朋友,也好久没联系了,不太清楚,但我和之玉比较熟,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黎潇一个长音“哦”。 杨之玉给荣善衡一个冷眼:是你非要跟着来。 剖腹产手术做了两个小时,母女平安。 孩子被送到保温箱观察,小章则进了病房,意识清醒,麻药劲还没过,感觉不到多疼。护士不让太多人进病房,况且还有其他产妇,于是,杨之玉便陪着小章给她老公和爸妈打了视频电话报喜。他老公在手机那头哭成狗,说是双喜临门,小章问另一个喜是?他老公说考博拟录取名单公布了,他进了! 折腾半天,差不多半夜才忙完。 这期间,荣善衡把精力放在杨之玉身上,为她跑跑腿,尽量不碍事,嘘寒问暖,生怕她累着。 黎潇对杨之玉使眼色,偷着说你可真行,把这种极品弄得五迷三道,说实话,是不是去年作者招待会的时候,你俩就勾搭上了,怪不得人家替你挨一巴掌,等你俩好了,让他给我介绍个有钱对象。 杨之玉笑说好啊,你可以做他爹的第四任老婆。黎潇扁嘴说我可不想让你喊我妈。 小章住院住得急,很多东西都没带,黎潇继续陪护,杨之玉回家给她收拾东西。 她让荣善衡先走,荣善衡死活不走,非要开她车送她。 一路上嘴里没闲着:你住这么远,黑灯瞎火的,开车危险。 杨之玉回,大哥你看看灯火通明的高速路上这么多车,就差堵上了! “你忙了一下午和一晚上,饭没吃,水都没喝几口,要不我带你先吃点东西?” “吃什么?这附近可没有路边摊!” “小章家属要来伺候月子了,你和黎潇得提早找房子。” “我装修完了,直接住进去。” “不行,你没通风呢,起码半年起!要你不嫌弃,你和黎潇可以先来如园住,我住别处。” 杨之玉真的不想再聊下去,干脆堵住他的话锋:“不用你操心,我们还没落魄到非得靠男人接济的程度,‘夜礼服假面’姐妹!” 荣善衡握住方向盘的手一滞,早该料到她如此聪慧,心里痒痒:“我就知道,什么都骗不过你。” “因为只有你这种欲望强的人才会当那种冤大头。”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无奈。 他犹豫着,不敢看她眼睛:“之玉,我知道,我不能给你负担,但我不能不爱你。” 杨之玉陷入沉默。 他敛声:“那种情况下,这是我爱你的唯一方式。” 到了家也不消停,杨之玉在收拾东西,荣善衡翻了翻冰箱,要给她做饭吃。 “我来吧,这毕竟是小章的家,一些厨房用具你也不了解。” 当然,她主要不想让荣善衡过多给予,以免想起往事难堪。 杨之玉系上围裙,把冰箱里剩的自己可以发挥的菜拿出来,她也是偶尔做饭,黎潇住进来后,因小章喜辣,都是黎潇负责做饭。 她把中午剩的一大碗白米饭放锅里炒,打了两个鸡蛋,又切了葱花、胡萝卜丁和广式腊肠丁,做成蛋炒饭。 荣善衡倚在厨房门边,她忙碌的背影让他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日子,想起她第一次给自己做饭,有点慌乱,但却认真,特别可爱。 他静静走过去,伸出胳膊,松松拢住她的腰,手指交缠在一起,将她锁进怀里。 杨之玉拿铲子的手僵滞,不得不承认,他的呼吸,他的气味,还是那般熟悉,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和他接吻。 但她放弃了。 “松手。”她继续翻炒,声音冷淡。 “松手,荣善衡。”她再说一遍。 “不要。” 杨之玉放下铲子,去解他的手指,却被他十指牢牢扣住,两只手动弹不得。 他加重了呼吸,靠得更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她依旧冷声问。 “也许我早该这么无赖,不然也不会把你弄丢。”他圈得更紧,声音也变得喑哑。 第84章 新生 他们之间到底谁弄丢了谁,已无从追溯,但可以肯定的是,相爱的过程,彼此都收获了有用的东西,杨之玉从荣善衡身上学到了理解和包容,是他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有多好,同样,荣善衡也从杨之玉那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治愈和温暖,她的人,她的家庭,她接触的所有一切,都成为他的渴望。 这样的杨之玉,他怎么舍得松手? 杨之玉翻弄锅里的蛋炒饭,冷静下来对他说:“为什么会弄丢,无非是爱得浅,所以,咱俩谁都别怪谁,也别自责。” 荣善衡松开她,依依不舍:“分开后才发现,我没有你不行。” 杨之玉摇头笑:“是吗,有钱让你不开心吗,荣总?” “之玉,你知道我并不缺钱,但我不想成为我讨厌的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吧!” 杨之玉没空回答,只把蛋炒饭盛出来,放在中式花纹的盘子里,搁上勺子和筷子,递给他。 闻着香喷喷的,荣善衡接过,问:“你不吃吗?” 她摇头,说不饿,不想吃。兀自收拾厨房。 透过隔挡空隙,杨之玉悄悄看他。 荣善衡吃饭还是那么斯文,不声不响的,与刚才一路上叨逼叨、回到家很粘人的状态大相径庭,仿佛吃饭才能堵住他的嘴。 分手前、分手后,他温柔乖顺的样子仿佛一直未变。 面上无辜,心里深沉。他就是这种人。 蓦地,杨之玉回头看见放在台面上的盐罐,脑子嗡一声! 忘放盐了!又忘放盐了! 刚才他过来搂她,她虽面上淡定,但心里很慌,这一下就把盐给忘了! “等会,别吃了!”她冲出去。 荣善衡抬头,眉目清澈,最后一勺蛋炒饭已经进肚,勺子还含在他的口中。 “我吃饱了,很好吃。”他咀嚼,吞咽,微笑,行云流水。 “我忘放盐了!”杨之玉表情扭曲,真不知道这一碗寡淡无味的炒饭他是怎么咽下去的。 可荣善衡却一脸满足:“是吗,我觉得味道正好!” “胡说!”她有点心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多大点事,我再翻炒下就好了!干嘛要忍着?” 荣善衡收拾碗筷,起身走过来:“我觉得好吃,是真的好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你这人真是……这有什么,你说一声我又不会难堪,反而我现在很难堪。” 杨之玉有种挫败感,虽然还不想和好,但依旧希望自己的东西拿得出手。 荣善衡深深看她:“你永远不用在我面前难堪。” 杨之玉想哭,这人真的太讨厌了!为什么总能用最软的话直击自己的痛点?她都下了好大决心,离开他,但他还是轻而易举一点一点,瓦解自己修建的堡垒。 喜新厌旧不是病,一再原谅才是病。 杨之玉提醒自己。 与此同时,她在脑子里不断反思自己与荣善衡的关系。也许自始至终,他们就没学会如何爱对方,总是觉得成熟的爱是要为对方着想,不要让对方担心,不要过多掺合彼此的私事,要给对方留足够空间。她那时常想,他都是成年人了,能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我管? 但其实他们忘记了,爱情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分享。分享彼此拥有的一切,从物质到情感,分享会带来快乐,快乐会成为滋养爱情的源泉,如此才能让爱情保鲜。 他们虽然住在一起,理解双方工作,去过对方老家,见过彼此家人,但并没有真正融入过对方的生活,只是在情情爱爱里照顾着对方的感受,在危机来临之前许下空洞的心愿。 杨之玉并不了解荣善衡具体在做什么,更不想听他讲述家族历史,也不想倾听他对自己和自己家人的看法,同样,荣善衡也只是随着她的节奏,不去打扰,默然承受。 久而久之,彼此间累积的信息越来越不对称,隔阂也便出现。 如果重新爱一次,会不会修正之前的错误,抑或将现状弄得更糟? 她不知道。 小章体质差,在医院待了一周,这期间,经历了开奶、排恶露以及术后恢复。 杨之玉和黎潇去看过她几次,每次去,他老公都感恩戴德发表一通感言,这几天正愁给女儿取名字,《诗经》都快翻烂了。 杨之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婴儿。 特别,特别治愈。 小婴儿是和小孩完全不同的物种。 怎么说呢?她其实并不好看,但感觉通体透明似的,皮肤粉粉的,头发黑黑的,整个看上去毛茸茸的。小手小脚也就半个手掌大,动起来慢蠕蠕,仿佛还在娘胎里,没有被人类世界侵染。 小章奶量不多,小宝宝亲喂完还要喝奶粉。杨之玉试着将温好的奶喂给她,她一下子就嘬住奶嘴,很用力吸起来。 “好可爱哦!”杨之玉心都化了。 小章笑笑:“唉,甜蜜的负担。” 杨之玉也对她笑笑。 “之玉姐,是你帮了我和宝宝,我还没和你好好道谢呢!” “道什么谢,要不是有人非要和我聊天,我早到家陪你了!” “你是说荣老师?” “对啊,就是他!大坏蛋!”杨之玉逗着小宝宝,若无其事说。 小章看得明白:“荣老师心思都在你身上。” 杨之玉不屑:“怎么看出来?” “谁叫他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什么眼神?”杨之玉好奇。 小章接过宝宝继续哄,握着她小手,低头笑:“就是这种眼神,自己的孩子,看着哪都顺眼。”她灵机一动:“要不就叫顺顺吧!” 杨之玉哈哈笑,小章老公也过来,跟着笑。 夫妻俩依偎在一起,一家三口美好的画面让她不忍打扰,她悄悄走了。 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种孤独感,杨之玉以前不觉得,现在这种孤独感越来越强烈。 她回味着小章的话,听着医院里时而传来的婴儿哭声,忽然想到荣善衡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否也经历父母共同的陪伴。他们不爱他,还硬要生下他,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怨恨吧?他爷爷奶奶留给他那么多,是否能弥补心中的缺憾?几十年的时间,他在心里那个缺口上缝缝补补,修得已经看不出缺漏的痕迹,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缺口的边缘是否会出现溃烂? 生命真的太神奇了,这样的人竟然长大成熟,竟然也学会了爱人,竟然还渴望一个女人的爱? 杨之玉打算在小章出院前搬出去。黎潇也终于找到了房子,走之前还抱着杨之玉恋恋不舍,说这段日子太快乐了,感谢你们。 杨之玉诓她,说要不我和你一起住吧,反正我房子还在通风。 黎潇马上变脸,尬笑说我租的小平米,大开间,再说我想尽快找男票呢。 杨之玉礼貌一笑,就此别过,谁想去住炮房。 其实,她的房子通风通得差不多,加上甲醛检测合格,住人是没问题的。 还差些家具。 周末的时候,她又去了趟家具市场。 本来在红星美凯龙转了两圈,确实有不少看上的,无奈价格太贵,只好退而求其次。 星城郊县的这个家具市场,规模大,货多,好好淘的话是能淘到优质货品的。 露天的市场,在太阳底下很晒,杨之玉头戴遮阳帽,穿着 t 恤牛仔裤穿梭在各个区域,像个劳作的农妇。 她在一家北欧风的店面驻足,她看上了一个深棕色真皮沙发,要一万五,和人讲价,讲到九千,那边死活不松口。 她也有点生气,但真的很喜欢,决定使用语言技巧,说那我先去别家绕绕吧! 店家挥着扇子,说那你去吧! 人家不吃她这套! “九千是吧?我买了。” 有个温柔低沉的男声从背后冒出来,杨之玉骤然回头。 果然是荣善衡。 店主怕他反悔,赶紧问你们一家的吗?荣善衡笑着点头,说是一家的。 店主忙问怎么支付?荣善衡依旧笑说扫微信吧! 九千成交了。不到一分钟。 杨之玉看了他一眼,掉头走。 荣善衡手急眼快拉住:“跑什么啊!东西不要了?” “我不认识你!” 她拉低遮阳帽。 “那你现在重新认识一下!” “不要!”杨之玉脑仁疼,见店主偷笑,更加羞愧。 店主让荣善衡填送货地址,他顺手写了杨之玉家的新房住址。 “你写我家干嘛?我可告诉你,送过来我也不要。” 荣善衡表情淡淡,大言不惭:“我怕以后去你那,没地方住,这不先占个地,免得你把我赶出来!” 杨之玉不可思议,这男人光天化日不要脸! 她拿出手机,无奈:“我微信转你九千。”刚打开手机,突然意识到自己把他删除后,再也没加过。 荣善衡默默把二维码递过来:“你看,还得重新认识一下!” 买了沙发又去看书柜。 杨之玉问他,你怎么找到这了? 顺带拍拍他手臂,说是实体的,不是虚幻的,说明不是鬼。 荣善衡大笑,那样子轻松极了,指了指她太阳穴:“我在这里安了定位,你脑子想什么,去哪里,我都能找到。” “鬼话连篇。”她才不信。 荣善衡停下脚步,扯扯她 t 恤一角:“好啦,我承认我跟着你,但我确实知道你要搬家,要买家具,你就把我当作一个跟班,或者保镖,或者你身上的挂件,我保证不乱说话,不捣乱!” 杨之玉仰头看他。 他的头发被风拂乱,他的脸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也如小婴孩般毛茸茸的。他正举着右手,拇指压在掌心,对她发誓。 第85章 落叶归根 天气越来越热,姥姥吃完午饭晒了会太阳,瞅瞅树荫下有对小情侣正在亲热,草丛里蹲只黑猫舔爪,有个快递车停在门口,卸货的快递员一不留神把包裹全散出来,叉着腰叹气。 姥姥觉得没啥意思。于是让女儿葛金秋搀扶着坐回屋里。 这几天越发越懒了,连眼皮都懒得抬。 葛金秋见状问,妈你想看电视吗? 姥姥点头,偏着身子倚在墙侧。 电视里放新闻联播,正播报科技发展新成果,说是国家在电化学储能技术领域有了突破性进展,在能源革命的大潮中,储能技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此项突破填补了我国在这一领域的空白,为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电化学储能市场打下基础…… 后面是记者对科研团队代表的采访。 姥姥惬意看着电视,说真好,这不是小玉对象吗,瘦了。 说完就昏睡过去。 这边,杨之玉和荣善衡买完家具,找了个路边摊吃板面,杨之玉看着荣善衡碗里满满的干辣椒,说我记得你貌似不太能吃辣。 他的面已经吃下去小半碗,一边吃一边擦鼻涕擦汗,笑说我现在很喜欢吃辣,喜欢尝试刺激的东西,我还学了抽烟,但没上瘾。 杨之玉垂了眼,不想接他的话,她需要放下对他的关心。女人多情敏感,这是优势,但在感情里却容易成为弱势,一步做错,覆水难收。 “一会吃完饭,你打车回去吧。”她从布包里拿出湿纸巾,抻出一张擦嘴上的辣椒油,又用另一面擦擦手,“我得算算今天你的支出,稍后把钱转你。” “之玉,你就当我是个普通朋友,你搬新家,我怎么着也得包个红包,这是暖锅的钱,你得收。”荣善衡同时接过杨之玉递过来的湿纸巾,学着她擦嘴擦手。 “我又没打算邀请你。”杨之玉挎好包准备走了。 他也起身问:“那你打算邀请谁呀?何诺舟还是齐震,或者黎潇,戚美熹?” 杨之玉笑了:“我认识的又不止这几个,我在星城的同学多的是,随便叫叫就能凑一桌,况且你说的这几个,我一个都不会叫。” 他不放弃:“我最近学了很多新菜,在老家做给我爸吃,他那么刁的口都说好,我觉得我可以胜任你的厨师,你一下子叫这么多人,总不能请人家吃外卖吧!” 杨之玉有点累,和他挥手说拜拜。 荣善衡看着她的车疾驰而去,落下的烟尘都带着烦躁。 他心里怎能不清楚,之前对她的爱是不纯粹的,现在就没有理由要求她也纯粹。 荣善衡看得明白,杨之玉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但这善良不是谁给她的枷锁,而是她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她会选择原谅何诺舟和她母亲,竭力帮助何诺舟实现农科院项目的梦想;知道齐震心悦于她却也大方相处不扭捏;就算黎潇曾事事针对,她也选择捐弃前嫌,这不是圣母、不是心软、不是懦弱,因她只是一个来自农村受农民坚韧性影响又在新时代成长的都市自励女性,她有文化有涵养,同时也带着家庭和社会赋予的传统朴素的特质。 她的心始终是宽敞的,所以,她会生他的气,但肯定能够理解他的脾气和行为。 荣善衡全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她需要怎样的爱。 更知道,自己必须等她。 刚下高速,眼看快到家,杨之玉就接到葛金秋的电话,她吞吞吐吐唉声叹气,说你姥姥病重,你尽快找个时间回趟家里。 杨之玉没犹豫,直接开车重新上高速,往东塘方向。 到了家,葛金秋开得门,她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杨之玉问姥姥现在怎样了,葛金秋说一会醒一会睡,刚睡了。 杨之玉坐上床,握住姥姥的手,她的手皱皱的,颜色很深,上布满了弯弯曲曲的静脉,像山川河流。她的指甲被剪得平整,妈妈照顾得很好,常给她剪指甲,洗澡,她身上没有老人味。姥姥那时常说,我生的闺女好啊,不嫌我累赘。 葛金秋说找医生看过了,结合前段时间的体检报告,说是器官正在衰竭,加上肺部感染,情况不太好。 杨之玉心里难受,姥姥睁了两次眼,都没认出她来,眼仁儿在眼眶里打转,目光涣散,嘴巴变得很小,嘴唇几乎和皮肤一个颜色,嘴里面没有牙了,空洞洞的很难讲话。 她实在受不了,转身出去,在阳台上站着哭了会。 葛金秋递个毛巾给她,说别哭了,帮我给你姥姥擦擦身子吧! 姥姥也醒了,嘴里嘟囔什么也听不清,杨之玉帮助她翻身,给她擦后背。她记得,姥姥体型胖,没想到后背能透出骨架的轮廓。 “妈,小玉回来了,孩子着急来看你,你得快快好起来,小玉的房子也下来了,等她装修好了,咱还得去瞧瞧呢!” 杨之玉转脸看见葛金秋已经泪流满面,声音打颤。 姥姥的腰和屁股上有褥疮,杨之玉看着心疼,问这个怎么还没好,葛金秋说老躺着就难好,得天天上药。 杨之玉拿了碘伏,涂抹在疮面,疮面并不大,但仍触目惊心。 “姥姥,我请假了,请了好几天呢,我就天天陪着你,给你上药,翻身,给你讲我们单位的糗事儿,可有意思了,对了,我还给你唱歌哈,你最喜欢听我唱歌了,我小时候还去姥姥家村里的小卖部唱过,你还记得吗?” 姥姥哼了声,人家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呢,杨之玉笑话她,你就是嫌我来晚了才不理我吧? 说完哭了,忙下床去洗脸。 又过了两天,姥姥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只和杨之玉说了两次话,每次都是吐几个字,杨之玉听着像叫自己名字呢,便答应着。 这期间,亲戚朋友陆续过来看过,算是最后的告别。 杨之玉听见她父母和三个舅舅在客厅商议如何料理后事,大舅嘱咐说得马上买孝布和衣服了,还要联系村里治丧的人,姥姥须回村里办葬礼,落叶归根,得按照村里传下来的老规矩办,这两天还得赶紧把姥姥姥爷的旧屋收拾出来…… 这些事一张罗,说明姥姥大限将至,虽然不想承认不想面对,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杨之玉必须接受姥姥就要离开的事实。 “陪着你姥姥,送她最后一程吧!” 葛金秋拍拍女儿肩膀,杨之玉眼泪哗哗流下来,使劲捂住嘴不让姥姥听见哭声。 后面两天,她陪着妈妈给姥姥买了身好看的衣服,妈妈难得舍得花钱,说你姥姥最喜欢漂亮,年轻的时候在公社干活不兴穿得花里胡哨,上了岁数又怕穿太艳被人笑话,你看着她挺朴素,其实她可喜欢花了,旧屋小院里都是她种的花,我们就给她买几件带花的衣服吧! 家里亲戚都在准备姥姥后事,仿佛大家都在等那一天。这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对于亲人来说特别煎熬。 又熬过一天,姥姥忽然转好,大便也拉出来了,葛金秋夸她真棒,排泄通畅有利于恢复。杨之玉发现她身上的褥疮也干巴了,连药都不用上了。 正当杨之玉怀疑姥姥是不是要好转时,葛金秋却摇头,眼里泛泪,说不出话来。 下午的时候,姥姥忽然起精神了,竟然喊了句“小玉”! 杨之玉兴奋坐她跟前,把脸贴过去,开心问姥姥你要说啥呀? “……不怕……回家……有姥姥……” 她看见姥姥的眼睛里闪着光,想起自己小时候,每一次受委屈,姥姥都会挺身而出,她想起被抡的杨素凤,姥姥一直都默默保护着自己! 姥姥又对妈妈紧贴着说了几句,葛金秋强打笑容说妈你就放心吧! 然后叫杨之玉唱首歌给她听。 她的眼睛望着窗户外,手被杨之玉握紧,听见外孙女唱起了熟悉的旋律: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天黑黑,欲落雨……” 外面真的开始落雨,天也阴沉下来。 葛金秋坐在一边,看见母亲的瞳孔散了,叫了声:“妈妈……” 几个舅妈手忙脚乱地为姥姥穿上新衣服,衣服上黑底金线描画的牡丹花特别好看。 而葛金秋再也唤不回自己的母亲,她抱着杨之玉抽噎,哭不出声音来,只说:“小玉啊,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第86章 看热闹 姥姥家的旧屋已经收拾好,过堂屋靠墙的一侧放着一块被垫得很高的木板,木板上铺了黑色的软垫,姥姥的遗体就放在上面,脸用一块方巾盖着。 院子里已经搭好了白色的帐子,从过堂屋穿过小院一直延伸到大门口,门口贴着白纸黑字的挽联,放着亲友敬上的花圈和扎好的纸人纸房子,大门口外搭建了高高的木台子,台子有顶棚,中间放两排木椅子和一排桌子,椅子上坐着吹唢呐吹笙的乐人,唢呐一响,就盖过了屋里院外闹哄哄的人声。 自灵堂搭好,就不断有亲里过来祭奠。他们从大门口进,一条腿刚迈进来就开始嚎啕,男人要低着腰,垂着脸,咧着嘴,嘴里呼喊着对姥姥的尊称,太奶、姑奶、姨姥、姑姑、婶子……叫什么的都有,走到姥姥跟前扑通一跪,磕三个头,继续哭,大部分人是不掉泪的,女人吊唁则不用跪,只坐在地上即可。与此同时,家里三五亲属也要跪下来陪着一起哭,大概持续十秒钟,吊唁的人须被亲属搀扶起来,然后接过亲属递过来的一条白孝布,再退到旁侧,该说说该聊聊,进行家长里短式的慰问,仿佛刚才啥也没发生。 聊完就去里屋,把礼钱交给记录的文书,文书是个老头,花白头发戴眼镜,拿毛笔用小楷写上上礼人的名字,整个吊唁的过程才算结束。 杨之玉在一旁看着,本来哭了好几通,但来回来几波后,觉得蛮滑稽,被村里人炉火纯青的演技震撼到,在火盆给姥姥烧了母亲叠好的一沓子金元宝后,便出了过堂屋去溜达。 院子里用砖泥砌了灶台,很大的灶台,能放下一口大铁锅,烟囱呼呼冒白烟,两个厨子光着膀子拿着长长铲勺来回翻炒锅里的白菜豆皮和猪肉。 姥姥生前养的小黄狗早就过给了大舅,它正围着灶台捡拾锅里不小心蹦出来的肉碎。 还有几个妇女在洗菜切菜打着下手。 院子内墙还挂着一个大音响,唢呐停的时候,就用它来放哀乐。 村里人去世,一连两三天都是哀乐声,整个村都能听见。 甚至有人凭唢呐哀乐的方向就能判断是谁家死了人。 门口一阵骚动,有汽车停下来,下来俩人,罗良和何诺舟。 罗良作为副县长,老上电视,有人认出他来,赶紧围过去,大队书记也过来嘘寒问暖,细想着和老太太什么关系,旁观的姑娘媳妇带着笑意打量何诺舟,他本就帅气,加上被个矮皮黑微胖的罗良陪衬,更显得脱俗。 杨之玉忙过去接应,这俩人明显是冲着她的面子来的。 “节哀,节哀,杨老师!”罗良和她握手,他正巧在附近办事,就和何诺舟一起过来。 何诺舟也轻轻碰了下她手臂,叫她别太难过,姥姥高寿,是喜丧,回去享福了。 杨之玉点头,微微笑,感谢他们过来。 俩男人进去过堂屋给姥姥鞠了三躬,也各领到一块孝布。 大队书记领着罗良去院子里说话,村里难得来这么大领导,他得好好表现表现。 何诺舟心疼看着杨之玉红肿的眼,说都哭成单眼皮了。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接受了这个事实。”杨之玉拉他在窗户根的长凳上坐下来,这里没人,对面是姥姥曾种下的月季,粉的红的黄的,开得正艳。 何诺舟凝着她的侧脸,她头发长了,梳了简单的低马尾,可能来回折腾的,耳后散着轻飘飘的两缕,日光下发丝呈现棕栗色,和浅淡如少女的面颊相配,好似高中时那个认真做作业的低调小女生。 初恋啊,哪那么容易释怀。何诺舟宁愿她打骂自己一顿,也不愿见她这个楚楚可怜的样子,这让他心神不宁,那颗躁动的心恨不得扑在她身上。但他也只是握了握拳头,低下头,拿鞋尖踢掉脚下一块小石子。 真不巧,小石子击中了一只花丛里的肥猫,惨叫着窜出来,朝何诺舟龇牙怒目。 杨之玉被逗乐,扭头说:“这么小概率事件都被你碰上,你今年定会撞大运,项目肯定大获成功!”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何诺舟心里堵得慌,“若是真有好运气,我巴不得分给你,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杨之玉好奇,歪头问。 或者让我成功追到你。他不敢说,只叹气,对着花丛说,只要你以后天天开心,我便知足。 杨之玉说:“你现在还挺会替别人着想,是不是恋爱了?” 何诺舟苦笑:“除非看见你嫁了,我才安心恋爱。” “林书涵挺喜欢你,多好的姑娘,别辜负。”杨之玉温声说,她希望他在自己这别浪费时间。 “荣善衡不好吗,你不也分手了。”他反驳。 “两码事儿。”杨之玉也踢开一颗小石子,“我是实践后失败,所以行不通,你是没勇气实践,不知道结果。” “那你放下了吗?撞了南墙要回头了吗?”他问。 杨之玉不说话了。 何诺舟猜得准,笑笑:“所以你劝我也没用,我和你一样,始终放不下。” 杨之玉看着他眼睛,确切道:“可是我明确告诉你咱俩不可能了,你放不下也得放下。” “我不信。” 何诺舟执拗起来,他看着远处,侧脸的轮廓起伏有致。杨之玉细看了会儿,他的长相是偏少年感的,眉毛粗黑,眼尾上扬,鼻峰高耸,可能没吃过苦,所以脸上总是挂着隐隐的得意。 如男孩一般的男人,很会讨人欢心的男人,要是得到也会很幸福吧?杨之玉暗自设想。 罗良招呼他要走了。何诺舟对杨之玉说明天再过来,杨之玉说不用,他说你就别管啦! 第二天姥姥的遗体要送去火化。 亲属在殡仪馆的某大厅进行了简短的告别仪式,大舅简单念了姥姥的生平,大家围着水晶棺绕一圈,可当主持人说礼毕的时候,葛金秋再也绷不住,不顾众人阻拦,一下子扑到水晶馆上,对着里面的母亲崩溃大哭,她已经两天哭不出声音了,现在却嘶哑着喊出来,一声一声叫妈妈,说妈妈别走,妈妈再看看我吧…… 众人上去搀扶,杨之玉抱住母亲,哭着说,妈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转身的一刻,杨之玉看见姥姥的面容,十分安详,跟睡着了似的,尤其嘴角,向上自然弯了一个弧度。她两行热泪喷涌而出,这次是真的和姥姥说再见了。 众人从殡仪馆回来,到了村口要下车,唢呐吹响引路,走在最前面的亲属抱着遗像和骨灰盒,后面是头戴白孝布的孝子贤孙们,每到一处路口,连着亲的村里人都会在路中间点火烧纸,磕头以示祭奠,送葬队伍便会停下来哭一阵。 中午吃完大锅饭,下午要按定好的吉时出殡。而出殡前还有个重要的仪式,就是所有外姓男性晚辈要为死者上香哭灵,包括姥姥娘家的侄子、侄女婿,五服内所有女婿、外甥、外孙女婿等。 灵柩就停在院内,正对大门,以前要做棺材,现在环保,而且墓地面积小了,只埋骨灰盒。姥姥的骨灰盒被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罩好,里面还点缀着白色黄色的菊花,最前面的玻璃上贴着一个“奠”字。 灵柩前放着案几,案几上置香碗,用来上香。灵柩后站了满满当当的家属,当然,还混进好多看热闹的。 这有热闹可看?当然有,这个环节最容易闹笑话。 本村人要看这些外戚如何出糗。 治丧的人会按照写好的亲戚名字依次叫人,被叫到的来祭奠的亲戚要从大门口一路哭嚎着小跑过来,彼时四周皆静,所以哭得好不好、真不真非常明显。 尤其是老人喜丧,一些不算太亲的女婿外甥会因为亲缘淡薄而哭不出来,甚至哭着哭着就笑了,便被众人看笑话,很长一段时间当谈资。 先是杨之玉父亲杨明亮打头,从门口哭着过来,嘴里喊着妈走好,杨明亮是发自肺腑地想念,上完香后,哭到站不起来,被人搀下去。 杨之玉听见葛金秋在她耳边说了句:“你爸表现挺好。” 她不可思议看着妈妈。 何诺舟下午就过来了,默然站在杨之玉身后,他是经历过的,所以知道其中门道,看了几个人的表现,确实有笑场的,对杨之玉说幸好你还没结婚,不然你对象就成围观目标了。 杨之玉与他耳语,嘴犟道:“要真是我对象,那也是真情实感,我选的人差不了!” 这时,治丧的人已经喊到最后一位亲属的名字。 院墙外也传来一声汽车由远至近的轰鸣,轮胎急促摩擦地面,貌似在急迫地转弯、刹车。 何诺舟心思一动,低头对杨之玉说:“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 杨之玉知道他打趣,轻轻推他胳膊,说严肃着呢,别说笑。 何诺舟委屈:“我是当真的,没说笑……” 话没说完,大家齐刷刷看向大门口。 门口急匆匆赶来的人高大挺拔,风尘仆仆,白净脸上有点惊魂未定。 像是外地人,大老远特地跑过来。只因那模样和穿着,绝不能是村里青年。 治丧的人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盯着灵柩,眼睛都红了,试探问是女婿吗? 荣善衡平复呼吸,点点头,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三支香,说我要给姥姥上柱香。 第87章 做个饭都要名分,茶里茶气 “他怎么来了?” 何诺舟自言自语般,下意识转脸去看杨之玉,她的睫毛颤了颤,嘴巴微微张,那样子也是被惊到了。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只好再去看这个不速之客。 确实让人诧异,但于他而言,更多是嫉妒。 他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个场合?一个早已分手的男朋友,更没有任何乡里的纽带,这时候来,只能是想着要追回恋人,特意做做样子。何诺舟不齿,从嘴里吐出一个脏字。 杨之玉看着荣善衡,他一身黑色,从头到脚,越发显得皮肤白,面容干净。他执着三支香默然走过来,没有嚎啕,没有抽噎,只有眼睛红了一圈,在白得发光的脸上尤为明显。 他走到祭台前,把香举到额头,拜了三拜,端端插进宽口的香碗里。抬眸的一刻,正对姥姥的遗像,他心中动容,一条腿往前稍稍一迈,身子一低,另一条腿膝盖一曲,随即跪下来。他跪着给姥姥深深磕了三个头。 薄薄灰土沾染到他黑色的西裤、黑色的衬衫,以及白皙的手掌和额头,刚才还在人群里高挺惹眼的干净人儿,现在却跪伏在灵柩前,虽不发一语,但样态着实感人。 治丧的人激动说,哎呀,磕一个就行啦!旁边人“啧啧”直赞,说真是痛快人,可能觉得众目睽睽下,这样风度翩翩的男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有点违和,甚至有点掉面子,毕竟之前几个城里混的侄子女婿都笑场了。 四周开始骚动,有人嘀咕说这是谁的女婿?声音越来越大,荣善衡已经嗑完头站起来,身上尘土扑扑落,闻声,左右小心看看,这才意识到众人的眼光全在自己身上,他本就是个不喜张扬的人,这样的陌生场合更让他不自在,双手握紧拳头,脸也低下去。 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人——葛金秋两步上前,一把抓住荣善衡的胳膊,拢到自己身边,对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大声说:“这是我女婿,行了,别说了!” 她拉着荣善衡转到灵柩后面,荣善衡向她道歉:“阿姨对不起,我没提前说一声,也是正赶上上香,我就……” “没事,你不用道歉。”葛金秋肿着眼睛抬头对他说:“姥姥喜欢你,你来送她,她心里乐着呢!”又指指她后边位置:“你站这,跟着我走就行。” “好。”荣善衡点头,侧脸看见隔了三个人是何诺舟和杨之玉。 他不太敢看杨之玉,心里酸酸的,热热的,只悄悄撇过去一眼,再被何诺舟壮硕的身子挡住。 姥姥要和姥爷葬在一起,进祖坟。除了直系亲属和治丧的人来进行最后的安葬事宜,其他人都远远驻足观看。 何诺舟找荣善衡说话,看着他沉静面容,心里不悦,这人一副不染烟尘的样子,何必故弄玄虚来这里一趟。 “消息挺灵通啊,荣老师。”何诺舟说。 荣善衡背过手去,瞥他一眼,又继续望向那边正在举行的安葬仪式,哭声不断传来:“上次来时,姥姥对我很好,和我讲了很多事,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和老人很亲,我来送她也是应该的。” 何诺舟上前一步,两人身高不差上下:“但你应该知道,你和小玉分手了,分手快半年了。” 荣善衡低眸,转眼:“何博士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那天下大雪,我和你吵一架,被小玉听见了,才知道你瞒她那么多事。搁谁身上不生气呢?才半年时间,你不会忘了吧?”何诺舟表情淡淡,可句句紧逼。 荣善衡稍稍垂了眼正对他,何诺舟锋芒毕露的五官诉说着不满与不屑。 荣善衡笑了笑,对他说:“之玉的话我怎么能忘?但何博士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确实记不清了,谁会去记一些气话呢?不过既然你挑开话头,我就劝你一句,你好歹也是高知,什么联姻、什么耗死我爹、什么名正言顺进门这种话还是少说,更何况还是你臆想的,都什么年代了,解放思想,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 “你……”何诺舟一句话噎回去,也知道自己当时确实出于故意,但他还是对荣善衡的作派不齿,觉得他来得不合时宜,讽道:“我不像你,我有话直说,不会背着小玉搞动作,你以为你考虑周全,是为她好,分手后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包括登海对东塘的投资,包括那个青年出版的计划,你确实用你的方式在做挽回,还有今天故意出现,但是结果你看到了吧,小玉这一路都没搭理你,因为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你根本不懂她要什么,说白了还是用自私的方式打搅她的生活,让她背负压力。” 他说的头头是道,每一句都直指荣善衡的痛处,看似扳回一局。 但荣善衡并未被他惹怒,而是双手插进裤兜里,腰板挺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说:“那何博士就懂之玉想要什么?若你真知道,就不会在高二那年不辞而别。” “我那是没办法,我一个孩子只能听父母安排,有些事自己做不了主。但如今我靠我自己回来,就是为了小玉,用我的方式追求她,再也不舍弃她。” 荣善衡目光始终柔软,面容始终镇静,这是他对待外界纷扰的一贯表情,回道:“只要是追求,都会带着打搅,你用你的方式麻烦她,我用我的方式帮助她,决定权在她手里,你和我在这争也没用。” 何诺舟生气说:“我怎么就麻烦她了?我的选题、我的成果都是她编辑能力的展现,是她自我价值的实现,而你呢,除了砸几个臭钱,还能做什么?更别提你的钱还不是自己赚的!” 荣善衡本不想与他无谓理论,但周遭没有掩体,都是陌生人,只能面对。 “行吧。”荣善衡叹气:“既然你说到这,我就提醒你一下,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选题有重重困难,想法好,但作为出版项目太难做,之玉是硬着头皮接下,又凭着一股干劲和多年工作的敏锐性才把它做出来、做好的。自始至终,她接到的都是送命题而不是自己的选择。另外,你提到我的‘几个臭钱’,确实是‘臭钱’,因为我从来不把钱放眼里,就算是去年实验室爆炸最难过的时候,我也不缺这东西。” 他说着,往何诺舟跟前走一步,阴着脸,底气十足:“自见之玉的第一面,我就爱上了,我的追求也开始了。我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介入彼此的生活,从朋友到恋人,闹过不愉快,但我依旧有追回她的信心。钱,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方式,毕竟,我有足够让爱人开心的资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荣善衡,你居心叵测……”何诺舟拿食指点他:“做戏做全套,是你的风格,当时学姐就和我聊过你,说你心思诡谲,探不到底,我还不信,现在是知道了,你这是妥妥的算计!” 荣善衡又恢复到之前的表情,笑意淡淡,说:“何博士,别老把‘学姐’挂嘴上,尤其是面对之玉,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听追求者嘴里的‘女神’。” “你管的未免太宽了吧……”何诺舟刚想怼回,却见荣善衡背后站着杨之玉,几步远,不知道刚才的话听清了没。 “这是坟地,吵架也得分场合。”杨之玉走过来,脸上还有没干的泪渍。 荣善衡从裤兜麻利掏出一包纸巾,抽一张递过去。 她接过,对他说:“葬礼算是结束了,你也了却了心事,趁着天没黑,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谢谢你特意跑一趟。” 何诺舟得意起来,走到杨之玉身边。 杨之玉本以为荣善衡会再次纠缠,却见他点头,说了句“好,你多保重”,便转身走了。 她莫名看着他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 “小荣,小荣啊!”葛金秋从远处急匆匆过来,叫住荣善衡,说:“不能走,一会晚上还得一起吃饭呢,就在你姥姥家院里,大伙忙活几天了,犒劳下大家,还有你啊小舟,都别走,吃完饭再走。” 晚上留下吃饭的亲友大概有三十几个,分了四大桌。 从坟地回来,太阳还没落,大伙就开始准备伙食。这是一场大工程,毕竟不是在饭店。之前请的做饭的团队也走了,人家不接晚活。 这样,做饭的任务就落到亲友身上。 荣善衡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农村人的执行力,本来他还想着要不要陪杨之玉去趟菜市场。但在短短的两小时内,可以说做饭的东西要什么有什么。 杨之玉只打了几通电话,老家各处就送来东西,她的小学、初中同学遍布附近各村,老家同学在各自的领域做大做强,有炸油条的,有做咯吱的,有漏粉的,还有卖菜卖鱼卖冷鲜肉的,他们自己送过来或者亲友去家里取,很快,食材完备,几个做菜好吃的舅舅舅妈便起锅烧油。 “这也太麻利了!”荣善衡叹道:“农村才是真正自给自足。” 杨之玉也有点惊讶,对他笑说:“确实从未改变,各家都有点营生的本事。我小时候有同学家炸麻花,我想吃麻花了就去他家厢房拿,厢房有个大笸箩,上面盖个白棉被,里面放着炸好的香酥麻花。” “不给钱,直接拿?”他好奇。 “嗯……”杨之玉歪头想:“我每次都给我那同学钱,他都不要,然后我爸记账,隔段时间就去他家结账。” “肯定是见你可爱,不忍心要钱!”何诺舟不知从哪过来,听了去,手里还捏着一片茴香干豆腐,正撕着咀嚼。 “少来谄媚,吃你的干豆腐吧!”杨之玉说。 三人在一旁围着炒菜的大锅聊天,天色暗下来,火烧云在西天上变换形状,映得人脸都红了。 锅里炒的是“爆三样儿”,用切小段的猪肠子、猪肝、猪肚配洋葱、辣椒一起爆炒,香味扑鼻,馋得人流口水。 炒菜的是二舅,他炒好放进一个不锈钢大盆里,再让打下手的装盘,特意拿出一个小盘,盛了点,递给杨之玉,说你们几个饿了吧,我炒得不咸,凑合吃两口,一会开席再吃别的。 杨之玉开心接过来,荣善衡给她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杨之玉说你先吃,他却夹起一小片冒着热气的猪肠子,送到她嘴边:“小心烫,吹一吹。” 杨之玉小口吹吹,忽然想起什么,脸一热,夺过筷子,转到一边才吃。 这么久了,身体还没有醒,以为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宠溺,本来她在安葬姥姥的时刻,哭得厉害,她哭着问姥姥,她该怎么办,她还爱他,可心里又害怕,患得患失的情绪裹挟着她,最担心的还是怕以后再次分开。 何诺舟看着两人样子,气不顺,开玩笑说:“咱们真是享福的一代,辛苦二舅了!要是没有长辈,我们估计饭都吃不上!对吧小玉?” 杨之玉调皮道:“谁说的,反正我会做饭,以后饿不死,你就不好说啦!” 何诺舟来劲了,小学生般逗嘴:“得了吧!你忘了上次辣椒炒肉没放盐的事了?” 杨之玉刚吞进去的辣椒洋葱差点喷他脸上,但她下意识去看荣善衡,却见他又递过来一张纸巾,笑着对何诺舟说:“之玉做的东西都好吃,退一万步,还有我呢,怕什么?” 何诺舟抬头纹皱起来:“是哈,我听说荣老师厨艺了得,怎么,不展现一下?还是看不上我们村里大灶?” 杨之玉叉腰:“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好歹他是客人……” 何诺舟努努嘴,杨之玉看过去,荣善衡已经往后厨的方向走了。 他俩跟过去。 只见荣善衡在砧板摊开一张咯吱,熟练切成菱形,又把牛肉切成细段,葱花香菜海米备好,动作迅速,确实是常在厨房练手的人。 后厨的亲戚夸他刀工好,杨之玉只仔细盯着他修长纤细、指节泛白的手来回游移。厨房是荣善衡的舒适区,他喜欢对食材变魔术。 何诺舟不得不佩服,更是助攻一句:“你要做我们东塘名菜牛肉咯吱汤,第一次做?能行吗?” 荣善衡朝他弯唇一笑,直起身子,拿着放进碗碟的食材去大灶。 杨之玉默然看着,大灶油花乱飞,蹦到他黑色衣服上和白净胳膊上,但他很快煎炒完放入清水,滋啦一下,一锅汤成型。一旁的二舅赞不绝口。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她问。 “你第一次做时,我觉得特好吃,后来在网上查完学的。”他回。 “那你第一次就应该问我。” “那时想,这是你的拿手菜,只要你在,我就能吃上,后来我自己一个人,由于太想念这个味道,才忍不住学的。” 晚风拂面,杨之玉身上心里都在发痒,他背着手,坦诚直白的样子令人难以拒绝。 “做个饭都要名分,茶里茶气。”何诺舟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杨之玉没好气地笑了,对何诺舟说:“拜托何博士也别这么流里流气的!” 开饭后,大家说荣善衡的咯吱汤做得地道,连挑剔的二舅都满口夸。葛金秋照顾着各个桌,感谢大家忙里忙外,表示老太太去得安详,一切顺利,小辈们的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众人吃完收拾好,各自归家。 杨之玉感谢何诺舟,也嘱咐了几句出版的事,约了下次去基地的时间,便和他道别。 荣善衡是开车过来的,杨之玉问你今晚走吗? 他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天都黑了,说在县城的快捷酒店住一晚,明早走。 杨之玉张张嘴,硬是没说出挽留的话。 就在他发动车子的时候,葛金秋突然跑出来叫住他。 “小荣,住家里去!阿姨不让你走!” “妈你要干什么?” “哪有你这样的孩子,人家辛苦过来,你就这样撵人走?” “他不是在这吃晚饭了嘛!” “要不是我留他,他连饭都吃不上,你说你!”葛金秋不让他走,对女儿不满:“你们俩的事自己解决,我们大人不掺合,但小荣是来送你姥姥,这份情谊我们要还。” 荣善衡忙下车,说:“阿姨您别见外,是姥姥对我好,所以我才感恩,我和之玉,总归错在我,您别说她。” 杨之玉摆摆手:“行行行,赶紧回家吧,反正别住我屋!” 第88章 只有正视自己的欲望,才能更好享受当下 等到了家,葛金秋也不闲着,找了杨明亮的干净汗衫短裤让荣善衡换上,又将他衣服拿过来,本想放洗衣机洗好熨烫,看了水洗标含真丝,只能干洗,于是用粘毛滚把尘土粘下来,又用挂烫机把衣褶熏平,再把衬衣拿过来,取了针线,戴上花镜,坐沙发上去缝那两颗摇摇欲坠的扣子。 荣善衡换的这身衣服不太合身,宽松倒是宽松,只是有点小,更显得他胳膊长腿长,他就坐在葛金秋身边,低着头细细看着她缝扣子,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杨之玉端来一盘葡萄,兀自吃起来,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不禁一哂,荣善衡还真是会拿捏分寸。 她坐在沙发另一头,问:“缝个扣子,看那么认真?” 荣善衡腼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给我缝扣子。” “不会吧?” “不骗你。” “我信,你那养尊处优的童年,扣子掉了,衣服就扔了。” 荣善衡抿嘴,想了想回:“我确实没见过我妈给我缝。” 葛金秋抬眼瞥了瞥杨之玉,继续穿针引线:“没事,小荣,你阿姨是裁缝,只要是衣服的问题,我百分百能解决,小玉从小穿我做的衣服,老觉得手工做的土,但说实话,我的手工最细致了,她好大价钱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针脚歪歪斜斜的,我还看不上呢!” 荣善衡对杨之玉悄悄笑:“我可真羡慕她,妈妈做的衣服穿出去多拉风!” “那当然!”葛金秋得意:“我的手艺闻名十里八乡,我敢说东塘大集没有一个裁缝能比我手艺好,搁现在也是。” 杨之玉吐了葡萄皮:“妈你能别吹牛嘛!” 葛金秋气势足:“实话实说,我这辈子就会这一门手艺,做了几十年衣服,谁都没给过差评,我当然对自己有信心,若连这个信心都没有,那我还配做裁缝吗?就像你一个编辑,怎么着手里得有几本拿得出手的畅销书吧!” 杨之玉知道妈妈又开始激励性教育,赶紧起身闪人,打个哈欠说我要洗漱睡觉了。 葛金秋看着女儿满不在乎的背影,对荣善衡说:“你别看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细腻着呢,最会引逗人说话,她想听什么,就会挑起话头,听到不想听的,转身就走。” 荣善衡闻着衣服上散发的阵阵洗衣粉味,有种莫名的舒心,缝补的妈妈,厨房忙碌的爸爸,还有调皮可爱的女儿,也许这就是家的味道。 “阿姨,其实我都知道,之玉非常聪明,很有主见,我一直都特别佩服她,她总是活得很自我,我常想,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洒脱,直到我接触了您和叔叔,我终于明白,她这份真性情是怎么养成的。” 葛金秋已经缝好扣子,收起针线,把衬衫展一展,嘴里的话却不落下:“是你光看她的闪光点了,她呀,还有点好高骛远,总想着吃好的、穿好的、找的对象也是最好的,那怎么可能呢,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你碰上呢!” 她把衣服叠好递到荣善衡怀里,说:“我也知道,我们不是条件好的父母,但我们问心无愧,从小到大尽力满足她的需求,她去大城市上学、工作,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心里多少有落差,好在,我相信自己的女儿,我常和她说,你要羡慕,就凭本事争取,英雄不问出身,现在社会,甭管你是农村人还是城里人,谁都凭本事吃饭,当然了,咱得走正道,邪魔歪道可干不得。” 荣善衡抱着衣服,点头认同:“这很正常,谁都有欲望,有欲望很自然,并不可耻,只有正视自己的欲望,才能更好享受当下。” 葛金秋微笑看着眼前的称心人,说:“我能感觉出来,小玉和你相好后,改了很多,虽然你们分开了,但你影响了她,让她多份从容,也十分难得。” 荣善衡忙说:“是因为她本来就好。我才是那个被她影响的人。” 他低垂着头,说到这,彼此心里清楚,便不往下说了。 葛金秋安慰:“没事,都过去了,日子还长着呢!” 他点头,余光在杨之玉的卧室门徘徊,她没把门关严,留了一条小缝。 等夜深,葛金秋屋子传来窸窣的鼾声,荣善衡看看时间,正好十一点,发微信问杨之玉,睡了吗? 她很快回复:没有。 荣善衡:我想过去你那。 杨之玉:不准。 荣善衡:“我有东西给你。” 杨之玉:明天给。 缓了一会,荣善衡没有回复,他猜她会想的睡不着觉,果然,杨之玉又发了条:“过来吧。” 她卧室门半开着,桌上只留一盏台灯,淡黄灯光从门缝透出来。荣善衡轻手轻脚进门,回身把门关好,见杨之玉站在床边,穿着宽松睡裙,正抱怀瞅着他。 一个在门边,一个床头,比较安全的距离,杨之玉问给我什么东西。 荣善衡朝她走近两步,杨之玉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笑了笑:“我又不吃了你。” 她笑:“那可保不齐。” 荣善衡自认挫败:“确实,你的担心很有必要。”天知道他多想扑过去。 可他只是低了头,抬手将脖子里挂的纯金细链子摘下来,单手提起,金链从他指间垂落,晃荡在半空,最下面坠着的,是一颗环形吊坠,同样的金色。 杨之玉看不太清,可又有种熟悉的感觉,抬脚过去,展开手掌,接住那颗吊坠,她看清楚了,是一枚金戒指,缠着一半红绳的金戒指,是姥姥坚持要留给她的金戒指。 “怎么……在你这里?”她抬头,对上他深邃眼睛。 “上次来时,姥姥亲手交给我的。” “是吗?怪不得,我妈发现姥姥金戒指不见了,问她放哪了,姥姥却说喂狗了!我们都以为姥姥神智不清,净说胡话,原来真的……” 杨之玉越说越激动,当然也越离谱,才发现荣善衡的脸色不大好看,于是赶紧改口:“原来真的没丢!” “……”荣善衡无奈,把戒指交到她手里,松口气:“好啦!我的使命完成啦!戒指给你,姥姥在天上也就安心了。” 杨之玉不解:“可姥姥为什么把戒指给你呢?我都说不能要的!” 荣善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免伤怀:“姥姥怕我不收,流着眼泪握着我的手,说这是你的嫁妆,她要留给你的。” 这枚金戒指已经磨损严重,握在手里却温暖光滑,可能蕴藏了姥姥对自己的关爱,可能吸收了荣善衡的体温,杨之玉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这样交到自己手里。 她心里难受,胸口起伏两下,眼睛湿润了。 “要我给你戴上吗?”荣善衡问,轻声轻气。 “哦,不用了,谢谢。”杨之玉本能后退一步,像是提防着他。 荣善衡不敢再轻举妄动,局促拽了拽衣角,解释说:“这链子是我自己配的,这么小而珍贵的东西,我生怕弄丢,所以才做成项链戴在身上,你要不喜欢,可以取下来,只作戒指。” 杨之玉看着他眼睛,点点头:“你费心了。” 荣善衡觉得该走了,于是尽力让自己显得轻松,对她说:“行!心愿达成!这戒指是姥姥的遗物,她特意嘱咐要给你做嫁妆。原谅我保存了这么久,我也知道,我应该早点给你,希望你能……”他深吸气,胸口有点痛:“你能带着这份美好祝愿,在结婚的时候……” 他说不下去了,他那时答应姥姥,在结婚的时候亲手交给杨之玉。 她一味的退缩,在这个深夜里,像只受惊的幼兽,而自己怎忍心去做那无情的猎人呢? 荣善衡转身,和她告别:“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这几天也累了,明早睡个懒觉。” “等等!”杨之玉骤然叫住他。 荣善衡停住,没转身,他心中雀跃,也许终于等到转机。 却听她说:“谢谢你,谢谢。” 他暗讽自己的自作多情,微微侧脸:“嗯,不谢。” 第二天一早,荣善衡简单收拾,准备走了,他换上熨好的衣服,干爽舒适,竟然有点舍不得穿了。 葛金秋让他吃了早饭再走,他借口说学校有事要早点赶回去。 葛金秋惆怅,总觉得对不住他,非要给他包些烙好的千层饼拿着。 正打包时,杨之玉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直走到荣善衡面前。 “怎么醒了,才七点多,再去睡会吧。”他心疼。 杨之玉问:“你要走了吗,现在?” “嗯。拿些阿姨烙的饼,路上吃。” 杨之玉忽然对葛金秋大声:“妈,多拿两张,我也吃。” 葛金秋会意:“放心吧,少不了你的!我还做了两个凉菜你俩路上吃。” 荣善衡僵住,有点不敢置信,狐疑问:“你……你和我一起走?” 杨之玉揉了揉惺忪睡眼,假模假式:“要是你介意旁边坐了个睡美人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再次确证:“你的车怎么办?” 她回:“何诺舟那个没皮没脸的非要借我车用两天,我本不想借给他,但他说后天就用完,还要陪我一起回星城。” “你借吧!”荣善衡爽快说:“他那项目正在关键时候,用车跑腿多,能帮就帮一点,让他后天自己开回去就行。” 杨之玉听了,话在理,勾勾嘴角,说我去洗个脸换身衣服。 “不着急,你慢慢来!”他手心都出汗了。 既是不着急了,在葛金秋的劝说下,俩人还是吃了早饭才走。 临上车,葛金秋把女儿拉一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提醒:“你算着点,还有三天,头七过了才能行房。” 杨之玉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妈你说什么呢!谁要和他……” “嘘!你小声点!”葛金秋紧紧搂住女儿,生怕尴尬。 “确实是小舟要用车,我搭荣善衡便车怎么了?你别想歪了。” “我没想歪,但我有义务提醒你,别冲动!” “哎呀你放心吧!我们俩关系还僵着呢,要是真和好,也得慢慢来,也有可能回去就各奔东西了,总之你别寄希望。” 葛金秋撇嘴:“我还是那句话,行不行看缘分。从你命里过的人很多,可来来回回一直过的人,你得多些心思,十有八九你们是一路人。” 杨之玉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说知道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会被荣善衡吸引,也吸引着荣善衡,是因为他们本质上都是不争不抢的人,他们看淡了生活中无所谓的纷争,更注重自己的切实体验,努力让自己与这个社会相平衡,并在一个平台上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来。 就像稻田里的稻子,年轻的时候疯狂吸收养分,直到成熟了才能享受这份独属于自己的快乐,低下头看看,这份快乐来源于土地。 第89章 去体悟、去实践、去获得,才是活着的意义 杨之玉说她是睡美人,她还真是睡美人。 上车后和荣善衡聊没几句就困了,荣善衡给她拿了毯子,调小风速,她则放平了座椅,盖上毯子,合眼前对他说:“辛苦你了,开车注意安全,我就睡一小会儿。” 荣善衡已经开上高速,窗户外的风声加剧,远处的天空暗淡下来,一团墨云遮蔽了刚刚爬上高空的日头,他看着前面的路,心里舒畅,说:“安心睡吧,这几天肯定没睡个整觉,不用担心,我开车你还不放心吗?” 杨之玉没回他,小声笑了笑。 荣善衡听见,也微微笑了下。 一小时后,雨点打上车窗,密密麻麻,是夏日缠绵的雨。 车上的人睡得舒服,荣善衡也感到踏实,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不再觊觎她对自己的爱有多深,却只在乎她能陪伴,只要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就快乐,就心安。 雨声渐大,荣善衡车速降下来,雨刷器也开大了频率。 “下雨了。”杨之玉把座位调正,揉了揉脸,看着划过玻璃窗的雨丝。 “刚下不久,你不睡啦?再睡会吧。”他声音温柔,方向盘握得紧。 杨之玉看看手机,自己竟睡了一个钟头:“我睡了这么久,而且很沉,我醒来差点忘了自己在哪,我……有没有打呼噜吵到你吧?” 荣善衡很自然说:“没有啊,你睡觉很少打呼噜,记得你有次连续加了一周班,太累了,周末早上睡懒觉,打了一回,声音轻得像只小猫。” 杨之玉脸红了,和他在一起,没办法不眷恋过去。 那时他们住在一起不久就相爱了,爱得那么热烈,习惯用彼此的身体作慰藉,探索过对方最隐秘的部位,说过最能让对方脸红心跳的蜜语,也深知用什么方式让彼此都能最快攀向峰顶。所以说,相爱又分手后的男女很难做朋友,因为见了面就如见到曾经那个不知羞耻的自己。 “我们聊聊吧,荣善衡。”她说,路还长,总得说些什么。 “嗯,好啊,你想聊什么?”荣善衡侧脸看她一眼。 “还是先感谢你吧,为我做了很多事,别的不提,就你回来送我姥姥,我挺感激的,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觉得做到这个份上,很难得。” “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我自己,你不用太记挂。”他声音淡然。 杨之玉知道他是不想给自己造成心理负担。他是懂她的,所以她也需要懂他。 “其实我也有错处。”她低头摆弄指关:“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按照我的意愿来,也想通过对你回老家接手企业这件事情的否定,证明自己不爱慕虚荣。我觉得我好幼稚、好傻。但我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就算是一种考验吧,那是我发自内心的选择,没什么可批判的,哪怕是现在,我也不后悔。” 荣善衡听着,想说什么,喉结微动,问:“其次呢?” “其次……”杨之玉抬眸看他侧脸,胡茬长了点,散布在下巴和脸颊,配上分明的下颌线和柔软微卷的头发,隐约透出斯文男人特有的魅力,她忙转脸不再看,说:“其次是我们还不够冷静,还是要冷静一下。” 荣善衡抿紧唇,片刻后问:“你想怎么冷静?” “不知道。很多事是水到渠成,强迫不来。” 杨之玉承认自己还缺一点点勇气。 “我害怕再次分开。” 她转头看向窗外,雨大了,行路艰难,转换话题说:“善衡,我们去服务区避一避吧,雨下这么大太危险了。” 荣善衡把车开进服务区停车场,拿出葛金秋准备的饼和菜,简单吃了点,他状态依旧松弛,仿佛刚才杨之玉那充满拒绝的话对他没任何影响。 他不是不懂她的意思,杨之玉心中依旧有芥蒂,而他的强势追求虽然动摇了她,但并未彻底改变她的意志。他反而为此感到高兴,这恰恰证明自己没有爱错人,杨之玉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真诚可爱的人,是一个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的人。 所以,他觉得说什么都无关痛痒了,享受和她最后的相处时间,也是一件乐事。 等雨势渐弱,他们才再次上路,后面的一个多小时,他们听听音乐,聊聊新闻,但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 直到进了城,雨才渐渐柔和起来,变成来时那种细细绵绵的样子。 杨之玉没有说话,眼见荣善衡把车固执地开往如园的方向。 他开车确实稳,又快又稳,让人挑不出毛病,更无法质疑他的意志和决心。 车子一直拐进小区,进入地库,倒进车位。 每一步,杨之玉的心都颤一下。 却没能说出阻止他的话。 荣善衡熄了火,光线暗下来,挡风玻璃还氤氲水汽,水珠一道道滑下,像难已止住的泪。 他解了安全带,侧了身,目光定在她脸上,呼吸平稳沉着,似早已做好了决定,问她:“上去坐会吧,我做咖啡给你。” 杨之玉看着他眼睛,那里面除了渴求,更多还是真挚。 “嗯。”她点了头。 一切都那么熟悉。 上电梯、开门、换鞋,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这里,就连气味都是她熟悉的,以及喜欢的。 杨之玉心中怅然,有种想逃的冲动,站在门口挪不动脚。 回忆如碎片般涌来。 荣善衡关了门,从她身后转到身前,彼此离得太近,他情难自抑,手指勾住了她的。 指尖与指尖触碰,杨之玉没有躲,但也没有迎,她在做心理斗争,抑或心理建设。 那就可以再进一步。 荣善衡想。 指头插进她纤细指缝,拇指拨碾她掌心柔软的细肉,眼神一直未离开她的脸,时刻观察她表情,她的眸子如墨一般渊暗。 “家里没你,我特别不习惯,一切都乱了。” 他陈述事实,每一个音节都在脑海里斟酌后发出。 “想回来吗?”他接着问,头已经低到可以蹭到她的额,“回来吧,好么……” 杨之玉犹豫躲避,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杂在熟悉的空气里,有种致命的吸引。 “我回来做什么呢?”她的脸已经红到耳根。 荣善衡眼里有笑,眸光寻着她躲避的眼神:“做家务?” 杨之玉失笑,手被他牵着,直愣愣笑了会。 呼吸不稳,她抬头看着他,说:“荣老师,你那么需要人的话,拜托找个住家保姆吧,或者钟点工。”她给他出主意:“比我合适。” “是吗?”他贴近她身子,手没松开:“那……住家保姆月薪多少,钟点工什么收费标准?” 她垂眸:“说不好,听说挺贵。” 荣善衡仿佛极有兴致,点了头:“我也听说,你一直在直播赚外快。” “是。在短视频平台录 vlog,接点小广告。” 她微仰头,陷进他眼里,那是一处幽暗黑洞,没有时空界限,质量大到无边,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你都知道的。” “还那么缺钱?”他眉心几不可见皱了下。 “谁和钱过不去,当然越多越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呼吸太重,不单是她自己,还有他的。 鼻尖对上鼻尖,轻轻摩擦。 拉锯战真的太耗人精力,杨之玉快撑不住了,这男人磨得她就要缴械投降。 “……还不如回来做家务呢,和以前一样,住在家里。这一次,你给我做,我给你两倍薪酬,不,十倍……不不,我的都给你,我也给你。” 荣善衡渴望着,忍耐着,声音都是颤的,在她唇边试探。 胡说八道演绎到极致,彼此间的那层薄膜,就差一针,便被刺破。 杨之玉感觉心脏就在嗓子眼跳,目光锁定在他优美唇角,不知羞耻地问: “包括做爱吗?” 他一怔,也就半秒,目光噙泪:“只要你愿意,我求之不得……” 杨之玉踮脚,叼上他的唇,把他的尾音收进嘴里。 他们还爱着彼此,充满隔阂的堤坝彻底崩溃,爱意如汹涌洪水,摧毁一切理智。 吻上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很快,她的辗转被他反客为主。 荣善衡单手裹紧她腰肢,另一手掌扣在她后颈,用力吞噬占据着她的口腔。 湿滑灵巧的舌游刃有余,所有的挑逗用在舌尖,夹杂着情欲,打乱她的阵脚,迫使她与他交缠,就像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他舔舐、吸吮,但这还不行,他太想念她的唇舌,想到哭,无法再温柔矜持,而是露出动物般侵占的原始欲望,摩擦着齿关,恨不得吃了她。 唇齿相依,杨之玉从鼻腔哼出声息,撩拨他的欲火。 他也早已欲火焚身,她紧贴的小腹知道。 “唔……善衡……”杨之玉的双手从他腰间挪到胸口,轻轻推了推。 他反应太大,再这么下去,怕是收不住。 荣善衡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酣梦中醒来,睫毛被泪阴湿,长长遮住瞳仁,将眸光分成深浅层次。 “之玉,”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今天别走了,好吗,以后再也不走了,好吗?或者,你要走的话,带上我,别丢下我……” 杨之玉心中钝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伏在他胸口哭起来。 她不再掩饰自己,哭得淋漓尽致。 用眼泪告诉他:“其实,我从来也没丢下过你,我说我不要你了,可没有一天不想你,我想你就像这样,抱着我,紧紧抱着我……” 荣善衡用温热手掌抚着她脊背,一下又一下:“嗯,我都知道。”眼里湿润,说:“我知道你害怕再次分开,可是之玉,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会害怕。” 他将她再次拥紧,给她极致的温柔:“不怕了,我一直都在,一直陪着你。” 他们是幸运的,能够找到互相体谅的另一半,人生难得圆满,遇见知己,还是要好好珍惜。 杨之玉搬进如园是在一周后,妈妈葛金秋特意打电话过来,自诩看破人情世故,俩人相好是意料之中。杨之玉揶揄,说妈你以后出摊吧,看相算八字,赚得比我多。 葛金秋说你还是吃的苦少,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好好谈场恋爱是时代红利,哪像老时候谈个恋爱也就见几面,看对眼就结婚了,等婚后再接着吵架,怎么着也得回娘家住上一俩月,被全村妇女轮番叫上一两回,才又回来接着过日子。 杨之玉听着头疼,说这图啥,过不了离婚得了,却听葛金秋笑笑说,那个年代谁随随便便离婚啊,会被人瞧不起,对孩子影响也不好,所以说你们赶上时代红利了,不结婚也行,谈八百回恋爱也无妨,婚前性行为也被允许…… 说到婚前性行为,葛金秋低声提醒头七过了,该干啥干啥。 挂了电话,杨之玉继续收拾东西,她被荣善衡说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就住进来了,也罢,放着现成好处不占白不占,反正她第一次住进来也是本着占便宜的心态。 荣善衡也本着要占有她的心、先满足她的胃的思路,放大招做起了杨之玉最爱的奶茶,熬了一锅珍珠和一锅糯米圆子,早起就开始倒腾,现在已经成型。 他端过来一杯,放入粗吸管让杨之玉品鉴,杨之玉吸了一口,咀嚼珍珠和糯米圆子,两眼放光,夸赞他,说他的厨艺还从未失手过。 荣善衡真心接受她的赞美,看着她大口畅饮,心里无比暖热,细长手指穿过她发间,饶是郑重说,我其他的技艺也有所精进,你要不要体会一下? “哦,是吗?”杨之玉装傻,眨巴眨巴眼睛:“你自己偷偷找人练啦?” 荣善衡被气笑:“这种事怎么能找人……好,好,我承认,我拿自己练手。” “所以……”他捏捏她的小脸:“是时候实战检验一下了!” “现在?” “现在。” “不要。”杨之玉指了指铺了一地的行李,“乱七八糟呢。” “那我们上楼做。”他已经欺身过来,准备抱她上楼。 杨之玉扳正他的脸:“荣善衡,你也太心急了,我还就偏不让你得逞!” 她躲避着,推开他往阳台方向跑去,荣善衡追到阳台,搂住她的腰,挠她胳肢窝。 杨之玉咯咯笑,又跑到客厅,小孩子般与他躲猫猫。 荣善衡气得围裙一扯,扔在地上,双手叉腰,伸长胳膊将桌上她喝剩的奶茶一口干了,嘴里咀嚼残存的一颗珍珠,好吃,他心底升腾起一阵阵甜蜜热浪。 杨之玉看得失神,那张写满情欲的脸上,也勾起自己的无限遐想。 荣善衡默然走向她,拢住她腰身,吻她。 她不该刺激他的,还是小瞧了男人的欲望和蛮力。 荣善衡瞬间抱起她,让她躺倒在沙发上,往后拨了拨她的长发,用宠溺的眼神,斟酌道:“先吃哪里好呢?” 杨之玉还在回味他刚才那个软滑的吻。 “那就这里吧!”荣善衡帮她,宽衣解带,嘴唇在胸口流连,啮住小樱桃。 舌尖打旋儿,他大口,饱满却依旧填不满欲望。 曾几何时,他撞见她裸着身子在冰箱前喝果汁的场面一遍又一遍侵蚀大脑,那柔软蛋糕上的樱桃像鱼饵,钓起他每一个孤单的日夜。 淫欲,是漫漫长夜的主角,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驱散节制的理智。 脱衣服的过程并不野蛮,甚至多少有点太斯文,不知道两个人是饥渴还是交易,竟有种恭敬不如从命的礼尚往来。 裸裎相见,杨之玉抚摸他结实的脊背,劲瘦的腰腹和两腿间的蓬勃葱郁…… 他的身体和他的面容一样,依旧摄人心魄。 而他,则耐心承受着她的抚摸,身体起伏着,嘴里喘出几声轻哼,享受着这指尖欢愉。 荣善衡拿出一小盒杰士邦,备着。 她还可以再润一点。 于是分开她的腿。荣善衡的手指灵巧,每个指头都扫过花心,他是做过奶油蛋糕的人,懂得如何搅弄,如何挤压,如何涂抹。她所有东西都是价值连城,他怎可能舍得浪费。 他的侵入十分顺利,她也开诚布公,迎接这久违的饱满。 杨之玉喜欢这种饱满,就像秋天的稻子,经过一个夏天的艰辛和等待,终于结出饱满颗粒。 他真的很烫,滚烫、饱胀、深入。给她从未有过的热量。每一次都推到最深,探索更远一点的沼泽。 她以前会因为他娴熟的技术而高兴地喊叫,娇喘哼声,而现在,她却只想伏在他身上哭泣。 这种感觉,不只单纯享受技术和快感,而是直抵心灵,他们不需要说什么,彼此都懂对方的心,也不需要什么承诺,这是一种完全的交付和信任。 他加快节奏,将她抱坐起来,更加忘情,浑身打颤,声音也抖起来。 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他用力将她整个人抱着站起,拖住她饱满的臀瓣。她的小腿滑落在他臂弯,随着他动作来回晃动,他的双脚踏实有力,大腿肌肉绷紧,臀部持续发力,地板发出坚韧不拔努力支撑的声音。 “我们去哪儿?”杨之玉整个人被他兜起来,刚陷下去,又被顶起。 “上楼。” 荣善衡抱着她上楼,臂力惊人。 杨之玉快要窒息,自己半悬在空中,只有交接处的一个支撑点,并随着它升起陷落,喘着问:“你要干嘛,要破纪录吗,好啦,我知道你技能了得,可也不用……” 他已经迈上第二级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他对她的身体太过想念,恨不得黏连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杨之玉感觉自己飘飘欲仙,最大限度被他打开,身体里的海浪早已汹涌澎湃。 终于到了楼上卧室,他将她放在床上,那曾是她的床,她回来了,他终于心安。 荣善衡看着她潮红的脸,喉头发热,眼睛湿润,他想,老天对他是仁慈的,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杨之玉,他也曾害怕被她拒绝,害怕自己的追逐惹她厌恶,甚至差一点就劝诫自己放弃了…… 幸好,他们再一次找到了彼此。 朦胧中,杨之玉感觉自己流泪了,真想这样天荒地老。 这一年来,自己经历了太多,人生轨迹也发生变化,集中翻阅了生老病死这本厚重的大书,认识到关于生命、生产、生活的本质。她深深明白,在我们的生命里,很多东西没有标签,却是活生生存在,与我们形影不离的,去体悟、去实践、去获得,才是活着的意义,而不是盲目崇拜虚假的繁荣,制造普遍的焦虑,和放逐自己沉浸在无休止的物欲里。 在离开荣善衡后,自己也受到了一些不公平待遇,也曾想念他的好,也理解了他抱扑守拙的生活方式。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包容,支持与鼓励,也让自己认清了与家乡的隔阂,完成了与家乡、家庭的和解。 “我要谢谢你,荣善衡。”她抚摸他汗湿的脸,目光真挚对他说。 荣善衡眼睛清澈,在最后的冲刺关头,将运好的气力一并给她,胸脯起伏着,伏在她耳边,嘴唇一翕一合: “是我要谢谢你,杨之玉。” 他吻她,相视而笑:“我的之玉。” 【全文完】 第90章 番外(含新故事)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在荣善衡成为“荣总”后,齐震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高端酒局上。 齐震好酒,是星城出版社出了名的“酒漏子”,跑马拉松、徒步、打高尔夫等杂七杂八的活动又让他结交了各色社会名流,加之父亲生前在军队任职,自己也曾在军队历练,交际网更是遍布大江南北。这样的结果便是,他一个人生活,闲暇时间基本被赛事和酒局填满。 齐震生活的充实完全体现在他的忙碌上,他乐于享受忙碌,也不眷恋家庭,是个实打实的“浪荡子”。 所以,他很难理解荣善衡这种生活单一的居家做饭男,反倒是荣善衡升级成总裁,他有点欣赏他了,男人么,要闯、要飒、要结结实实的,抗打。 他们各自拿了喜欢的酒,站在敞阔的露台上边品边赏景,室外是广阔的高尔夫场地,四周被葱郁树木环绕,室内是东家收集珍藏的名酒,众人或斟或品,有懂的,也有半懂的,半懂的基本都是来聊生意的。 齐震打量荣善衡,他一身休闲打扮,举止优雅,倒是和周围环境挺协调。 “我听说,星城出版社今年想推进一些项目。”荣善衡托着胳膊,酒杯里的威士忌轻晃。 齐震笑:“出版社每年都推进项目,只不过今年想有所突破,市场书不好做啊!” “突破好,咱们这样的大社,虽然不缺资源,但如何满足市场需求和年轻一代人的阅读期待,还是值得探索的。” 齐震心知肚明:“荣总何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 荣善衡浅抿一口,笑容淡了些:“我一直很欣赏齐总,爽快直接。其实,我听美熹说了,她有个专为青年教师做市场书的计划,社里有领导投了反对票,怕是成不了,但我想促成,我负责找投资人,希望齐总在评审会上给予支持。” 齐震挑眉:“荣总既然有意向,为何不自己直接投?” 荣善衡笑:“我投有点奇怪,毕竟荣氏和星城这边没有商业合作,但我会找个极为靠谱的人来做,他在学界、投资界闻名,保证项目周转顺利。” 这回轮到齐震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荣善衡点头,“说来说去,我最该感谢的还是你和美熹,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哪有这个机会。” 齐震会意,虽然他是被动的,但碍于戚美熹的情面,还是如实把杨之玉的情况转告。支持青年教师畅销书的计划本就是杨之玉的主意,他不经意说给了戚美熹听,戚美熹应荣善衡恳求,告知了这个信息,荣善衡按耐不住,想方设法找机会促成。 “说实话,荣总,之玉现在状态挺好的,我应该和你聊过,若你没有十足把握追回她,最好别轻易尝试。” 一段感情的结束,多少都会带着伤痛、遗憾,或者其他令人唏嘘的情愫,适可而止未尝不是好品质。 “我爱之玉。”荣善衡望着远处挥杆打球的零散几人,白色球服在日光下晃眼,“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真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忽然重重低头,自嘲地笑,抬眸对上齐震眼睛:“你挺看不上我吧,齐总?” 齐震深深记住了荣善衡的这一眼,那是男孩子在失去至宝后无助又悔恨的眼神,谁也帮不了他,但他依旧不放弃继续寻找的努力。 那一刻齐震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自己最瞧不上的一号男人。 后来,青年教师畅销书计划顺利展开,还办了大型研讨会,齐震确实出力不少,要知道,社长保守,对这些创新性项目没多大兴趣,他软磨硬泡才终于拿到通行证。 荣善衡很聪明,办事很谨慎。他成功抓住戚美熹想成就一番政绩的心态,把这个项目归功于她,有了她牵头,事情就好做了。他也成功利用了齐震对杨之玉的关怀之心,以及对戚美熹愈加升温的感情,为计划尽快、顺利施行提供保障。 同时,他相信像戚美熹、齐震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领导者,还不至于搞些中饱私囊的小名堂,所以在饭局上众人忽略杨之玉的时候,才会有戚美熹毫不吝啬对杨之玉的美言。 那一刻,齐震再次领略了荣善衡那潋滟柔和的眸光,他就站在杨之玉身后,漠然看着眼前众人,喧哗与他无关,名利于他无染。 他只要杨之玉。 齐震深深呼吸,这次他彻彻底底释怀,竟然想大笑,老父亲落泪般感动。他悄悄握紧戚美熹的手,第一次产生了依赖感,也许,自己应该感谢荣善衡,冥冥中教会了他如何去爱。 【最熟悉的陌生人】 启程去登海之前,荣善衡带着杨之玉见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母亲程瑾。 算起来,大概有三年时间没见面了。 杨之玉喊她“程阿姨”,她则亲切叫她“之玉”。 程瑾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她原本是高中老师,随夫去了美国后,在美国办学,自己当校长。这几年也回来过两次,都是因为工作原因,时间匆忙,没联系儿子,但这次是特意为儿子回来,因为儿子说他要结婚了。 未来儿媳妇如何,她没权利置喙,她只是一个被通知的人,不管见面如何,满不满意,她都无权干涉,她只需要带好礼物,调整好表情,扮演一个好心长辈的形象。她坐在飞机上,这样想。 而真见了杨之玉的面,程瑾从心里生出喜欢,她从那双明丽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不禁失笑,对儿子满意点头:“我好喜欢她。” “谢谢程阿姨,善衡和您长得像,特别好看。”杨之玉接过礼物,笑容漾在脸上。 “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工作生活还顺利吗?”程瑾问荣善衡。 荣善衡看了眼杨之玉,点头:“都挺好,您放心。” 程瑾微微笑,她是不自在的,生而不养,如今儿子还能见她,已知足。 她叹道:“我不是个好榜样,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荣恺的个性,还依旧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结婚,但我不能否认,我和他是有过感情的,我在那个年代放飞自我,没落下什么好名声,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善衡,这么多年,心里太愧疚,我知道我没办法弥补,只能对你们说,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的话不假,荣善衡听过也不止一次,但这一次,他看见程瑾眼里闪着晶莹,心里不免动容。他与母亲之间是生疏的,但他依旧渴望母亲的关爱,得到母亲的祝福,他在桌下紧握住杨之玉的手,杨之玉对他温柔微笑。 “善衡会待你很好的,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程瑾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往事阵阵浮现,她想到了当年坐在荣恺的自行车后座上,晚风吹来,撩动她耳边长发,荣恺唱起了时下流行的歌词:“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她低了头,低了很久,想起自己去美国前,荣善衡还在念小学,她在学校门口接到儿子,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她以为选择了新的男人,过上新的生活,就万事顺遂,但她想得太简单了,在她发现丈夫和同事有私情后,她如临深渊,她和他摊牌,大吵大闹,但终因生活所迫咬牙坚持下来,把精力投到事业上,但只有自己清楚,她过得并不如意。长夜漫漫,她不自觉想到那独裁、专断并且老土的前夫,以及一段被宠溺的日子…… 再次抬头,程瑾擦干泪,握住荣善衡、杨之玉的手,嘴唇颤抖,眼睛蕴笑,说:“善衡,之玉,妈妈真心祝福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妈妈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纨绔子弟】 荣恺的病好很多,心情也随着不断长出的头发变得畅快。儿子这回回来,他在接风洗尘上大搞特搞,来来回回见了几家重要亲朋,吃了几顿大餐。 一场病让荣恺释怀很多,有些事情没法改变,不如就顺其自然,所以他介绍杨之玉的时候,直接说是儿媳妇,不再叫“小杨”,改口叫“小玉”。 荣恺说结婚的话,得提前去考察酒店,登海是小城市,好酒店不多,比较上数的就两个。一个是曾经老国营改企后的昆仑大酒店,一个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后起之秀滕氏大酒店,前者是四星级,后者是五星级。 荣善衡说不着急,怎么着也得等我俩先把证领了。荣恺一听,责备他怎么还没领证,荣善衡无奈,谁不想早点把证领了,领了就踏实了,可杨之玉偏坚持再互见一下对方家长。 说实话,荣善衡心里打鼓,生怕她见了荣恺再生嫌隙,对未来起了担忧,但好在,老家这边还算给力,回去领证指日可待。 荣恺亲自领着俩人去考察酒店。 先去的昆仑大酒店,酒店院子很大,门脸也算气派,但就是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年代感,专供婚礼用的大厅布置简陋,得需要后期的人为发挥。 杨之玉被荣善衡牵着手,穿梭在一间又一间大厅。 “没事,咱慢慢看。”荣善衡怕她累,也深知这里不是杨之玉的首选。 杨之玉笑笑:“感觉服务员很热情呢!我觉得还好。” 不知道伙食怎样,出门遇见酒店总经理姜叔叔,一家人被拉去楼上吃饭,正好验验菜品。 这位姜叔叔和荣恺关系不错,热情邀请荣家来这办婚礼,大厅有的是,随便选。但也吐了苦水,说尤其八项规定后,日子不太好过,营业额骤减,被很多新式酒店超越。不过他眼里突然有光,说女儿准备辞职接手,未来也有个盼头。 荣善衡问:“是姜河妹妹要回来了吗?我记得她考得是国家公务员。” 姜叔直点头:“对啊,她工作上不去下不来的,年轻人闯荡闯荡知道什么滋味就好,我就这一个闺女,她迟早得接手。” 午饭吃得挺好,都是登海特色菜,主打一个量大、瓷实,没什么新意。 适合家庭聚会,但婚礼的话,花样不多。 下午去滕氏大酒店考察。 明显高出昆仑大酒店一个档次。 杨之玉在头脑里反复循环几个词:奢华、鎏金、海洋气息、喷泉、帆船…… 单是进门的大厅就被装饰成热带海洋风格,棕榈树,海底世界,看着眼花缭乱。楼上吃饭住宿办宴席,楼下引了温泉水,做成洗浴中心。 楼上用来结婚的大厅早已订满,至少提前半年预定。 荣恺津津有味讲述滕氏的创业史,说本来滕老板开的就是个卖海菜包子的小店铺,但人勤快脑子活,善于抓住商机,把店越开越大,最后开成连锁,成为酒店行业的领头羊,一线城市都有他家的大酒店。但总部在登海,也是留份乡情在这里。滕老板人很豁达,生了俩儿子,老大聪明,和荣善衡差不多年纪,结了婚在国外工作,未来也得回来接班。老二……这老二不提也罢! 杨之玉看着大厅人来人往,想象着滕氏家族的发家史,笑着问荣恺,老二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提? 荣恺口干,接过秘书递的水喝,示意荣善衡。 荣善衡笑笑,拉着之玉的手,说:“老二是咱这出了名的纨绔,不务正业,坐享其成,不像他爸和他哥那样,为家里企业考量,因为本来也没他什么事,他是家里的宠儿,从小被众人捧着长大,生活纸醉金迷、挥金如土。不过倒也有个优点。” “什么优点呀?”杨之玉问。 “样貌身材过于出众。” “是吗,比你还好看?” 荣善衡想了想:“毕竟他才二十七八,比我年轻几岁呢!这孩子从小吃得好,浑身优质蛋白,个子也比我高,身子比我壮,哪像我,从小苦哈哈。” 荣恺打了个喷嚏。 荣善衡接着说:“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俩兄弟的名字,老大叫滕章,老二叫滕彧yu 四声。” 杨之玉问是哪两个字,荣善衡说了后,她大笑,说单凭名字,就能猜到他父母对儿子们的期待,要有大才华!博采众长! “可惜啊,老二玩心太重,一无是处!”荣恺已经打电话叫滕老板过来带着看厅。 荣善衡悄悄在杨之玉耳边说:“这样的一般会沦为联姻工具。” 没想到这话被荣恺听了去,补刀说:“几年前和你姜河妹妹谈过,可惜你姜叔叔瞧不上他,黄了!”这么说着,电话通了,他开始“喂喂滕老板好啊”客套起来…… 杨之玉若有所思,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荣善衡手放她肩上,轻轻拢过来,为她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正巧,余光撇到酒店大门口一抹亮色。 这不就是那二世祖吗? 确实好大一只。 随着旋转门,迈着大步子过来。 挡住部分光源。 上身宽大白 t,肩膀极阔。 下身松垮短裤,印着菠萝图案。 脚踩一双笨重凉拖,两条腿长而直,肤色健康,肌肉线条紧实。 他顶着一头乌黑短发,发丝被水打湿,顺着泛红的脸颊淌至血脉喷张的脖颈。 长臂间夹着一块老长的冲浪板。 “恺叔!衡哥!”他远远挥挥手臂,朝这边热情打招呼。 像从海里生出的一团火焰。 “瞧见没,这就是滕彧。”荣善衡笑说。 滕老板还在路上,滕彧命人把冲浪板放回自己房间,然后陪着几人聊天,管杨之玉叫嫂子。 得知来意,滕彧笑出一口白牙,说我知道有个办婚礼的好地儿,我爸前年买了处山谷,弄成艺术园区,里面特棒,承办大型宴会和婚礼,要不要去看看? 荣恺犹豫,但这主意倒是不错。 滕彧看出意思,笑说,不急,等我爸来了看完这边,咱们再过去。 荣恺说行,场面话夸他主意多办事利索。 他笑笑,直接问昆仑你们去了吗? “上午去的。”荣善衡回。 “怎么样?它那厅挺多吧?” 荣善衡点头,敏锐捕捉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于是故意道:“听说姜河要回来接班,姜叔叔终于可以考虑退休的事了。” 说完看了眼杨之玉,她马上会意,目光投在这位年轻帅哥脸上。 果然,滕彧转瞬垂眸,手在耳后头发挠了挠,抬头纹一皱,把脸转向别处。 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