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记事》来自www.wshlou.com 本书名称:婚后记事 本书作者:见星帘 简介: -先婚后爱/婚恋日常向/ 1. 陈嘉玉受温家资助,一路考入顶尖学府。 带她的教授是温老爷子多年老友,故而她跟着登门拜访过几次,总听老爷子提及温延的名字。 温延是现任集团掌权人,家世显赫,样貌出众,传言不近女色,是圈内公认的端方君子。 陈嘉玉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术交流会上。 原定好的开幕时间一推再推,一直等到男人被簇拥进入会场,气定神闲地落座在前排中央。 有人凑近恭维,他偏头时神情一片淡然。 两人云泥之别,陈嘉玉从未想过与他扯上关系。 但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她被卷入无妄之灾,决定建立一段事实婚姻,而温延也正好另有原由,处于催婚期限的最后关头。 檐外小雨淅沥,温延平静地注视她:“听说你最近在相亲?” “考虑考虑我?” 2. 温延患有面孔失认症,眼里只有性别之分,换女友如衣服的发小在他看来智商为零,很难认同反复交往拥有同一张脸的恋爱。 所以好友对他这段婚事始终不敢苟同。 直到某次陈嘉玉外出学习,小别三月,两人在酒吧内碰面。 恰逢她聚餐小醉,主动搭讪索要联系方式。 温延在好友震惊的目光里一眼认出妻子,扶住陈嘉玉脊背,抬手蹭她潮红的眼尾,耐心道: “温太太,我在你好友列表很久了。” - [在长江中下游流域,每年初夏持续天阴有雨的自然气候现象,被称为黄梅天。] [而气象上把六月下旬后开始的雨叫做迟梅雨。] 婚后数年的财经访谈上,曾对私人感情三缄其口的温延难得提起:“跟我太太结婚之前,我的世界一片灰暗,像常年处于梅雨季。” “直到我太太出现,我等到了迟来的雨后初霁。” -明媚清醒初恋x斯文骄矜爹系 1v1双洁 22x28/年上6岁 文案于已备份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先婚后爱 主角:陈嘉玉、温延 一句话简介:年上daddyx独立妹宝 立意:好好生活 第1章 梅雨01我可没老公。 《迟梅雨》 见星帘/首发 - 五月,春暖花开。 紫江校区活动中心外的刺槐枝头缀满白花,四处可见掉落的花蕊,香味醇厚清甜。 能容纳千人的春华馆二楼此时人山人海,陈嘉玉刚刚结束药理学系研究生代表报告,走下发言台,馆内响起雷鸣一般回声荡荡的鼓掌。 一直到走出侧门,落在身上的最后几道探寻眼神被隔绝,陈嘉玉才小腿发软地扶了把墙。 韩教授从另一边出来,看到她这样直接问:“周前就让你准备稿子,刚才怎么还打磕巴?” “师父。”陈嘉玉站直身子,抿了抿唇,“我发言稿中间两页被调换了。” 没人明白几分钟前她有多崩溃。 那一瞬间的震惊在发现稿子内容变成去年的本科毕业致辞时,彻底心如死灰。 好在她记得自己写过的东西,稳住之后勉强在剩下几分钟里完成脱稿汇报。 尽管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辩解,可陈嘉玉还是没能忍住:“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看,今早从实验室过来也检查过了……是我不够仔细。” 为了这场学术会议,院里提前一个月就进入准备阶段,甚至请了两三家权威媒体全程报道,更不用提会议最后重中之重的,华君医疗投资建设心血管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签署仪式。 想到有人蓄意搞鬼,韩教授大为光火。 只不过看陈嘉玉表情恹恹,他安抚:“这事我心里有数了,你也别绷着,洗把脸放松放松。” 说完,他在回去前又露了个笑:“小姑娘临场发挥的挺不错。” 明知道韩教授不会怪罪,此刻得到他的肯定,陈嘉玉还是精神一松,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洗手间在右手边,与图书馆南门相连。 陈嘉玉进去洗了个手,来都来了,顺便推开靠里的那扇门上厕所。 刚挂了锁,外面进来两个女生,嘴里八卦不断,洗手间立马被聊天的声音占满。 今天虽然没像预期那样完美,但也算顺利落幕,陈嘉玉卸下担子恢复一身轻,这会儿莫名来了几分闲情逸致。她跟对方隔了几个位置,听了一耳朵。 “前段时间药理那边的瓜你吃了没?” “什么?陈嘉玉吗?我那天看到群里聊来着,说有男生给她花了好几十万,上周那男的求婚,他外校对象跳出来说陈嘉玉是小三,真假的啊?” “肯定啊,我这么给你说,我室友表姐跟陈嘉玉是本科同学,给我们说好几个富二代追过她,有个开超跑的光给她过生日就砸了小一百万。所以我感觉就算不是三,关系肯定也不正当,不然能这么花钱?” 话音落,隔壁传来两道抽水声,陈嘉玉没想到八卦能听到自己身上,跟着冲了厕所打开门。 几步外的洗手池前,给朋友科普的短发女生嘴巴不停:“而且你这瓜也太落后了,我消息灵通,最新的听说是陈嘉玉大四就结婚了,还是军婚。” “她这不是出轨……”女生话没说完,目光透过面前的大镜子看到身后的人,愣了一秒。 陈嘉玉垂眼抚平制服外套的褶皱,走过去,打开水龙头边洗手边偏头去看旁边的短发女生。 “消息灵通?”她似笑非笑,“那你怎么不告诉你朋友,陈嘉玉在两天前已经去法院提起诉讼了。” 短发女生显然没料到八卦对象在身边,迎面的颜值暴击以及对方眼底平静的揶揄让她骤然僵住。 她朋友不认识本人,更没见过,还挺心大地探头问:“你怎么知道?” 陈嘉玉惊奇地看了对方一眼,笑着甩了甩手,好心解释:“因为我就是陈嘉玉啊。” - 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周。 这段时间风言风语不断,院里对学生作风不正的问题非常重视,陈嘉玉甚至被系主任几次喊去谈话。 师姐让她解释,可凭什么让她因为没做过的事情陷入自证漩涡。所以任由事态严重发酵到足够起诉的程度,她迅速拿着所有证据直接去了法院。 至于为什么不报警。 陈嘉玉在本科曾以被骚扰为由去过派出所,最终结果只被委婉转达,这些小打小闹达不到处罚标准,继续拒绝并且躲着对方就好了。 直到大四那年,她厌烦至极地编了一个谎话。 虽然这些天陈嘉玉看似云淡风轻,但事实上,眼下看到短发女生一脸菜色,她心里是痛快的。 烘干手,她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洗手间。 会议共计四个半小时,陈 嘉玉上台前时间已经过了三分之二。途中,韩教授打来电话让她去问问接待华君医疗的学生,对方负责人是否到场。 她下楼转了一圈,发现提前安排的两个学生不在门口,回去一问才知道正好与她错过。 华君医疗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家以医疗投资与服务为主营业务的上市公司,旗下拥有多家眼科、口腔医疗机构,连续六年入选福布斯中小企业一百强。 据说背靠大企业,资源雄厚。 怀安大学医学部与华君医疗有就业协议,目前许多专业对口的毕业生都选择入职机构。 这次仪式对方来了三男一女。 距离远,陈嘉玉看不太清,却注意到他们低声交谈时隐约都以那位穿黑色衬衫的男人为中心。 但最终签署合照的是那位年轻女性。 三点半,参会研究生陆续退场。 陈嘉玉照例去帮韩教授整理今天的会议资料,收拾到一半,手里文件被一把撤走。 扭头一看,是捧着保温杯喝水的韩教授。 他随手将资料丢到旁边,抿了口茶叶:“这些我开完会弄,你拾掇拾掇,别忘了下午的约会。” “您真给我安排啊。”陈嘉玉惊讶又好笑,“我当时真就是随口一说,没这个意思。” 韩教授睨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要是心里没想过,能嘴上没个把门地往出说?” 陈嘉玉重新拿回那沓文件,小声嘟囔:“那也没想这么快就相亲啊。” “就是见个面,又没逼你立马领证结婚。”韩教授敲敲桌子,“人家那孩子名校海归,长得俊,是你师娘当年的得意门生,现在又在中科院搞研究,也是我过了眼觉得各方面不错才介绍给你的。” 陈嘉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韩教授又开始虎着脸旧事重提:“你可别学我家里那个不省心的,都快四十了还没个着落。” “您女儿明明才三十五。”陈嘉玉试图分辩。 “你不用帮她解释,再说了,这四舍五入不就是四十岁。”韩教授在女儿大事上总有很多歪理,“你看你那些师兄师姐,哪个不是我一手操办,学业家庭都井井有条的,后方稳固,才能专心致志搞研究。” 话糙理不糙,陈嘉玉认可最后这句话。 她从来没谈过恋爱,更没有什么军人丈夫,所谓的军婚不过是她当时破罐子破摔扯的谎。 只是说来可笑,这么拙劣的谎话居然是她试过的抵挡烂桃花的最好办法。 让她整整清静了小半年。 “我明白你现在一心只想扑在项目上,但下次再遇到这档子糟心事,你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浪费?” 这句话算是彻底戳中陈嘉玉。 她表情稍稍一松。 韩教授懂得过犹不及,不再多言。 这会儿还有个会议,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发言稿的事我跟院里说了,查到人会处理。” 心知这并不是单纯为她,而是为了给将来有同等重要的会议提前预警,但陈嘉玉仍是感谢。 昨晚韩教授给她私发了地址,是隔壁区一家新开的西餐厅,从这边乘地铁过去只要二十分钟。 陈嘉玉吐了口气,还是决定去一趟。 最近她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一劳永逸,可能是被韩教授最后那些话影响到心中衡量这件事的天平。 此时再回想,陈嘉玉发现前几天鬼使神差冒出的结婚这个念头,已婚身份或许可以杜绝八。九成听不懂拒绝的低智普信男,解决这件总会卷土重来的麻烦事。 跟对方约在下午六点。 时间还早,她打算把资料收拾完再走,正好同门的另一名博士师姐打来电话。 “你们那会议结束没呢?” 陈嘉玉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动作不停:“刚结束一会儿,但我今晚要请个假。” “还说我老公订了餐,喊你一块儿呢。”师姐上个月刚结婚,这顿是请客的老规矩,于是多问了一嘴,“晚上那事儿能往后推推不?” 陈嘉玉只好说了实话:“师父给安排的。” “我的天呢。”师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在电话那头幸灾乐祸,“你才二十二啊,他怎么想的。” 也不怪师姐揣测,韩教授如今年近六十,外人面前风度儒雅,私下其实因为女儿的原因,总喜欢主动给身边的小辈们解决个人问题。 在他眼里,到年龄不成家实属大忌。 时间一长再到如今,大有愈发疯魔的迹象。 今年他手底下排在陈嘉玉前面的学生,全部迈入脱单大军,只剩年龄最小的她。 “可能之前师父听到咱俩聊天,我说不然我也结婚挡挡烂桃花,他觉得可行。”陈嘉玉偏头夹住手机,抱起文件放进办公室门后的资料柜里。 师姐笑了会儿,表示赞同:“不过去见见也没什么,老板眼光还是很毒的。” 随后她又开了个玩笑:“我本来以为你是被逼,还想着不然把你老公拉出来堵他的口。” “别拿我打趣了师姐,我可没老公。”陈嘉玉码好资料,顺势往后退一步关柜门,“那我等……” 话没说完,她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下意识低头去看,那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陈嘉玉赶紧挪开脚,身子也跟着回转。 只是速度太快,衣服被门把手挂住限制了她的动作,而后胳膊与门撞在一起。 她吃痛皱眉的同时,手机也直直坠落。 手机是她年初新换的,陈嘉玉还没来得及可惜,旁边横空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 陈嘉玉愣了一瞬。 抬起头去看,猝不及防跟来人四目相对。 黑眸黑发,眉目俊朗。 乍一眼全是惊艳,是陈嘉玉见过的,在长相上最能被称为得天独厚这四个字的人。 很像刚才在春华馆里见到的华君医疗那四位负责人中,被其他几个默认当作中心的男人。 他背着光站在门外侧,冷白的墙壁好似打光板,衬得男人的皮肤像块上好的羊脂玉。 越看,越让陈嘉玉莫名有种眼熟的错觉。 为了不让对方感到失礼,她极轻地皱了下眉,一边回忆一边错开眼:“抱歉,我不小心踩到你。” 走廊的穿堂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夹杂着清甜的花香和低调的男性香水味,在两人间铺开。 半晌,陈嘉玉才听到对方的声音。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好听,仿佛一杯入口清淡又令人回味无穷的酒:“没关系,陈小姐。” 第2章 梅雨02第三次。 听到男人的声音,陈嘉玉惊讶地重新抬起眼,看向对方的目光也充满迟疑。 紧接着脑内开始飞速转动。 不等她细想,男人视线在她脸上略作停顿,挂断无人接听的电话再次开口:“我是温延。” 温延? 被资助她的那位温爷爷时常挂在嘴边,十六岁出国,毕业于常青藤名校,二十一岁在华尔街股市声名鹊起,一举成为操盘高手的长孙温延? 这名字虽然时常听起,但陈嘉玉几乎没在温家见到过他。鲜有的一回,是与韩教授登门吃过晚饭后她提前告辞,在门口隔着车窗的远远一瞥。 而算上之前在学术交流会上的第一面,满打满算今天也不过才见第三次。 这样看来其实不记得也没关系吧。 陈嘉玉想起后暗暗找补。 但不知是借口牵强而兀自懊恼的,毕竟温家资助她好几年,还是此时雾蒙蒙的阳光让人有些眩晕,温延的声音好听到宛如一抹亮色,格外清透勾人。 反正陈嘉玉的耳朵有点热。 她赶紧打了招呼:“温先生。” “你的手机。”温延摊开掌心递过去,随后漫不经心地在办公室扫视一圈,“韩教授呢?” 陈嘉玉伸手接过,道了谢:“去开会了,大概半小时之后能结束,您要进来等会儿吗?” 说话时她瞥过屏幕。 跟师姐的通话在两分钟前被挂断,大概是接住的时候不小心摁到关机键。 温延像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扬了下眉,面上没什么波澜,转而跟陈嘉玉交代:“爷爷找了大厨做宴,想请韩教授与陈小姐周六去家里吃饭。” “后天下午吗?”陈嘉玉确定好时间,“那我等师父开完会以后告诉他。” 温延淡声提醒:“还有你。” 仿佛很担心没能传达到位的样子,陈 嘉玉不由得弯唇笑了:“好的。” 两人没熟络到能过多寒暄。 说清来意,温延很快离开了办公室,苏特助等在拐角处,一前一后下楼时,给他汇报稍后的工作。 华君医疗是温延跟表哥孟与濯合伙开的公司,原本今天的签署仪式他不用到场。 但结束与合作方约在附近的午饭后,温老爷子打来电话,道韩教授失联,要他务必过来走一趟。 近年来老爷子做事越发火急火燎,倘若不按照他的指示,事后使性子闹小脾气做的得心应手。 不过温延没想到会遇见陈嘉玉。 老爷子口中礼貌、感恩、性格好的高材生。 温延低眸下了最后几级台阶,手臂自然垂落。 低调简约的黑色腕表折射出一道细微的光,有风贴着他刮过,露出衬衣包裹下优越的肌肉线条。 “……五点半温董给您安排了下午茶,双星地产的徐小姐,晚上八点有个电话会议,东城的项目经理汇报上周现场提出的整改进度。”苏确看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boss,稍顿,“老板?” 温延在听,于是直接道:“下午茶提前取消,照旧送一份礼物给徐小姐表示歉意。” 苏确对此习以为常:“好的。” “电话会议安排在二十分钟后,晚上回去陪老爷子吃饭。”走到车前,温延不紧不慢地坐进后排。 车子缓慢起步,从怀安大学停车场驶出。 昨晚连续三场跨国会议,温延只休息了不到四个小时,今天又从睁眼连轴转到现在,才终于有了一小段能够略略放松的间隙。 温延靠着皮质椅背,正要阖眸小寐,敏锐捕捉到苏确回望过来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温延松了松领口。 “半小时前彭律师发来消息,提醒您……” 苏确话没说完,温延抬手示意暂停。 车子在园区内龟速行驶,隔着玻璃,车内格外安静,与春意盎然的窗外泾渭分明。 温延偏头瞧了一眼。 鬼使神差地,陈嘉玉最后露出的那抹浅笑在他眼前浮现,只是对方貌似并不认识他,否则也不会在他自报家门后尴尬到红了耳朵。 或许有些唐突。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 五点四十,陈嘉玉从情人花廊c口出站,这里距离约定的西餐厅只有不到一百米。 因为是新开业一周的店,客流量不算大,甫一进门便有服务员上前询问。 得知陈嘉玉提前预约,服务员核对好信息,领着她穿过大厅,径直走向靠近玻璃花窗的位置。 那里已经坐了一位身穿宝蓝色衬衫的年轻男人,戴着黑色细边眼镜,正昂首望着她。 陈嘉玉左右看了看,发现这边只有一桌,于是快速打量了几眼对方。 看上去倒是挺利落干净。 行至桌前,服务员侧头轻声细语:“您好女士,这里是您预定的a112桌。” 陈嘉玉低声道谢,等她走后,才迎着年轻男人的视线询问:“您好,请问是韩……” “我是。”男人屈起食指扶一扶眼镜,起身,举止间颇为热切,“我是韩景。” 跟韩教授是亲戚? 陈嘉玉抱着这个念头摘掉细链包落座。 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瞥过桌牌,确定对上号才稍稍放下心:“我们约在六点,韩先生怎么来这么早?” “我正好在科大上完课,所以提前过来了。”韩景看着她,笑意斯文,“你还没自我介绍。” 因为是韩教授与师娘牵的线,师父又亲自掌眼,所以陈嘉玉对男方的情况并不担心。 甚至来这之前,她对男方所有信息全部来自师父下午的那段话。 但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也是一样。 陈嘉玉略微感到无奈,正色道:“我叫陈嘉玉,目前在怀安大学基础医学院读研一。之前有听说韩先生在科院做研究,方便问一句您在科大……” “你的名字不错。”韩景忽然点评,一脸好奇的样子,“嘉玉是哪两个字?” 顿了顿,陈嘉玉垂眼添了半杯柠檬水:“耳东陈,嘉勉的嘉,碎玉的玉。” 韩景文绉绉的:“玉曰嘉玉,币曰量币,指的是用于祭祀的玉。是这两个字吧?” 陈嘉玉面色古怪了一瞬:“韩先生好文采。” “哈哈还好,不过说到这个,我的名字也有段缘故。”似是得到夸赞而被鼓励,韩景侃侃而谈。 陈嘉玉喝了口水:“是吗?” 看得出来对面这位的确十分健谈。 几乎不用给予任何回应,只需要在他期待看来时,陈嘉玉保持礼貌地给出“真的吗”“这样啊”的承接词,他就能把控住整段聊天的走向。 从韩景这个名字是他母亲翻阅族谱,出自一位学富五车的老祖宗,聊到他母亲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同样也给他未来的孩子取好名字。 直到发现陈嘉玉撑着脸,已经很久没开口。 “啊!抱歉,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了。”韩景神色歉疚,“我以为这些会是很好的聊天内容。” 陈嘉玉放下胳膊:“不会,是挺有意思。” “那就好。”韩景随之一笑,想到什么,“不过你刚刚想要问我什么吗?” 其实从他打断说话的那一刻起,陈嘉玉就完全丧失交换除了姓名以外其他信息的心思。 同时也非常清楚,这场约会已经到此为止。 至于还忍着不耐坐在这里,熬鹰一样等待他将一箩筐的标准说完,只是师父师娘的缘故。 否则的话,她觉得这简直比没日没夜重复做同一种药剂的小白鼠实验还煎熬。 陈嘉玉笑着摇了摇头,说随便问问。 撞见她的笑,韩景表情一怔,白净面皮瞬间变得赤红:“说、说这么多,那你的要求呢?” “我没有什么要求。”陈嘉玉捏着杯口转动,意有所指,“最重要就是尊重我吧。” 闻言,韩景一喜:“所以你觉得我说的那些要求都没问题,也可以接受?” 陈嘉玉抬眼:“为什么不呢?” 她是很正的初恋甜妹脸,琉璃色的眼珠子,精致小翘鼻,加上棕黄色大自来卷和永远晒不黑的奶白皮。真挚看过来的时候,忽略大而圆却眼尾微微上扬带来的那点机灵感,没人能不相信她说的话。 韩景于是松一口气:“我妈妈很好相处,只要咱们按照她规定的恋爱半年结婚,生三胎,最好前两个是儿子,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喜欢我?”陈嘉玉很直接,“还是不用了。” “……为什么?”韩景茫然。 陈嘉玉扫过旁边摊开菜单上的酒水价格,小小一壶柠檬水居然要五十,如此昂贵,她暗暗咋舌。 而后低头找钱:“我又不是她儿媳妇。” “可你不是说能接受吗?” “那我不接受了。”陈嘉玉将纸钞压在玻璃杯下,“抱歉,我还有实验,先走一步。” 韩景显然还混乱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出不来,看对方起身离开,他下意识想阻止。 毕竟纵横相亲市场这么几年,漂亮的有,像陈嘉玉这样又漂亮、又能提供情绪价值还不嫌他聒噪的,实在是从来没遇到过第二个。 韩景很满意,也很自信能够得到她的青睐。 可惜不待他开口,陈嘉玉仿佛看出他意图般再度提醒:“对了,按照生物学角度来讲,生男生女取决于父亲,所以您母亲对儿媳的喜欢有些牵强。” “……” 三胎两男,你家里是有皇位吗? 转身,陈嘉玉终于翻了个忍耐许久的白眼。 - 结束在公司的所有工作,温延本意打算回家陪老爷子吃晚饭。毕竟再一次拒绝了他安排的下午茶,应当从别处修复一下岌岌可危的爷孙情。 但没想到刚回家立马又被拉入另一轮磋磨。 老爷子将目前所有适龄女性的精修照一字排开,拉着他不厌其烦地挨个介绍。 起初温延还留有耐心,眼见老爷子又恨铁不成钢的拿出另一沓相片,他赶紧推脱有事出了门。 直到已经在餐厅二楼坐了二十分钟,想起老爷子突发奇想的举动,尽管清楚这是对方在各种招数都用尽以后最后的挣扎,温延仍不免觉得头疼。 结婚对象哪能这样挑选。 实在荒唐,也对照片主人非常不 尊重。 思及此,温延揉了揉眼窝。 抬眸扫过远处喊他过来救场,却又撂下他厚着脸跑去跟前女友寒暄的发小,移开视线瞥向楼下。 也是这时候,他一眼看见了陈嘉玉。 对方换下了先前的制服,穿着竖条纹的oversize米色衬衫,敞开的衣襟里是一件小吊带和修身的高腰牛仔裤,很青春洋溢的学生打扮。 化了淡妆,从门口进来特别打眼。 半天内遇见两次,温延下意识多看了对方两眼。 陈嘉玉被服务员领过来,就坐在一楼左斜方,位置很巧妙,他略略垂眼正好能看到她那桌。 完全能够听见两人的谈话。 “……我妈是出版公司的经理,她起这个名字,也是希望我长大能跟老祖宗一样博学多才。” “挺好的。” “不过说起这个,我妈希望未来儿媳像陈小姐这样名校毕业,毕竟母亲聪明孩子的智商也会高,但孩子教育这方面,我妈希望婚后儿媳能回归家庭,这样不至于在缺少父亲陪伴的时候,同样缺少母亲。” “有道理。” 这是在相亲? 温延看着陈嘉玉从正襟危坐到单手托腮,用着万能回应话术维系聊天,他轻扯了下嘴角。 公众场合下的聊天虽不算偷听,温延也没有窥视别人的癖好。但距离近,加上角落这块地方的确安静,楼下的男女声总是主动飘进他耳朵。 “孩子的话最好是三个,一方面响应国家政策,另外也因为我妈爱热闹,当然两个儿子更好……” “所以你觉得我说的都可以接受?” 温延抬眉,一边想不知道的以为家里有皇位继承,一边心有所感地偏头去看陈嘉玉的反应。 果然她讶异地看了眼男人,笑着回: “为什么不呢?” 她对面的男人陷入惊喜,而温延却已经明了陈嘉玉的意思。所以在陈嘉玉三言两语结束这场相亲,并且翻了一个非常含蓄的小白眼之后。 温延按着高脚杯晃了晃,冷不丁地笑了声。 还真跟老爷子形容的一模一样。 礼貌且风趣。 第3章 梅雨03老牛吃嫩草。 陈嘉玉走后,餐厅二楼重新恢复安静,温延没有继续关注楼下男人之后的反应。 而另一侧,持续很久的挑剔声也同时结束。 温延撩起眼皮看过去。 只见原满被前女友跟训儿子似的赶了回来,满脸神清气爽,嘴里正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仔细一听还挺喜庆。 对上温延晦明不清的眼,原满摊开菜单,颇有几分无辜地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看你被骂爽了没有。”温延不咸不淡地开口。 原满立马不赞同了:“这叫什么话,我跟每一任女友都是和平分手,不要说的我很渣一样。” 温延不置可否:“刚才那是你第几任?” “忘了,应该是今年第八任吧。”原满仔细回忆了几秒,给出答案后好奇,“怎么了吗?” 温延也跟着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问:“年初去小重山吃饭遇到的那个是她吗?” “当然不是!”原满立马否认,“虽然她们都骂我来着,但这俩不是一个人的。” 这下温延的表情明显变得一言难尽了。 原满瞪了他一眼,义正词严:“你这什么眼神,人生在世,就该好好享受每一种不同的恋爱。” 温延了然颔首:“然后跟没差别的同一张脸,谈结局同样都被骂的恋爱吗?” “……你不要自己重度脸盲,就觉得我的女朋友们也都长一个样。”原满加重语气解释,“还有我们是和平分手,peaceandlove,懂?” 温延懒得理他,低眸抿了口开胃酒。 温延近视度数不算高,除了工作,其余时间不喜欢戴眼镜,失去遮挡物便显得睫毛尤其长,垂落掩住那双距离感鲜明的眼睛,神情有些懒怠。 但这一幕在原满看来,恍然变了味。 他比温延小两岁,打从能直立行走就跟着对方到处跑,也清楚发小的奇怪病症—— 面孔失认症。 眼里只有性别之分,没有美丑可言,不重要的人在温延脑海中完全没有对方的脸部图像。 经常接触的可以用关键词辨认,可偶然才能见到的总是很难在刹那间想起。 明明是对数字非常敏感且过目不忘的人,可因为先天性认知失调,长久以来无法欣赏美女不说,连出席大型酒会,都得秘书随时提醒来者何人。 好可怜。 原满苦哈哈地想。 作为温延最好的兄弟,原满觉得自己的话或许有些戳心了,以至于他只能垂着眼故作坚强。 悄悄叹了口气,原满开始替他着想:“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诡异,也难怪我们小延无法陷入爱河。” 温延看到他莫名一脸怜爱,无言半晌,不急不缓地抬手表示:“你开心就好。” 话题告一段落。 服务员推着小餐车来上主菜。 等人走后,原满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听说温爷爷最近在疯狂安排你相亲?” 温延轻笑,神色间难得浮现出一丝调侃:“出门前刚催我看了一沓照片。” 原满关注点却在别处:“一个入眼的都没有吗?好家伙,那我看你要结婚是真的难了,总不能为了遗产,随便找个脸都记不住的女人领证吧。” 说到这原满也急了:“不是,难道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不用提醒,也能认出对方的女人吗?” “哦,已婚除外。” 那的确是真没有。 温延习惯性地想要否认。 可被这么一提醒,他刚要开口,那副始终从容不迫的表情倏地顿住。 卡壳片刻,温延虚虚眯了下眼。 仿佛始料未及的想起,又像是后知后觉,温延的目光不经意瞥向早已空无一人的楼下。 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 - 首次相亲以失败告终,陈嘉玉没放心上。 那天回到学校她就重新钻进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照常在宿舍、食堂、实验室中度过。 一旦忙起来,许多事便被她抛之脑后。 周六,再次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韩教授,陈嘉玉才想起后续似乎一直没有告诉他。 而韩教授也记挂着这事,组会结束后,他喊住关掉ppt的陈嘉玉:“忘了问前天怎么样?” 陈嘉玉拔下u盘:“感觉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那孩子可是我细选的。”韩教授走近两步,“你们都聊什么了?” 闻言,陈嘉玉忍不住腹诽,那怎么还让她遇上个妈宝男,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 于是含糊其词:“就聊不到一起去。” “好好说话,别支支吾吾的。”韩教授着急地啧了一声,“我跟你师娘这几天都没时间,他那边我也没来得及问,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今天周六照常休息,这会儿其他一起开会的师兄师姐都陆续离开,偌大教室里只剩师徒俩。 没了外人,韩教授又追得紧,陈嘉玉想了想,委婉地转述了那些聊天内容。 韩教授听到最后连眼神都变沉了。 陈嘉玉面色复杂,随手扯了块抹布摆弄:“我连话都没说几句,全听他谈他妈了。” 昨天一天忙着做实验,她没工夫想这事,但再被提起的时候也不是不郁闷的。 怎么女孩子结了婚就必须生孩子? 必须把自己的一切都排在家庭与丈夫之后? 陈嘉玉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原本出现的结婚念头也只是想挡一挡烂桃花。 可如果要以停止学业为前提,那着实没必要。 “你确定没坐错桌?”韩教授越想越觉得奇怪,皱眉问她,“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姓秦吗?” 陈嘉玉下意识道:“不是跟您一个姓?” “我那天下午没跟你说吗?人家叫秦淮。”韩教授伸手指了指她,“你个大傻丫头认错人了。” 陈嘉玉冤枉了:“您没说啊。” “算了,我回头再问问,重新约个时间吧。”韩教授叹气,“也怪我,早前没说清楚。” 他就说秦淮那孩子温润知礼,没道理自己闷头搞科研,让另一半在婚后回归家庭教育孩子。 至于相错亲的那位,西餐厅那条街本身就是怀安出了名的约会胜地,好些相亲男女都喜欢约在那里吃饭,走错地 方坐错桌子是常有的事。 甚至还有不少因此而成就的美好姻缘。 但谁也没料到,这么万里挑一的事情能让倒霉催的陈嘉玉给遇上。 简直是他这一段生涯的黑历史。 韩教授糟心地摆摆手:“得了不说这个,我回家一趟,你别忘了下午去温家吃饭。” …… 回到宿舍,陈嘉玉吃过午饭后开始检查备忘录,发现还有门作业跟课程**没做。 等忙完这些,时间已经到四点十分。 她昨晚去实验室换了衣服,也没特意化妆,只涂了口红提气色,拿上东西离开学校。 温家老宅在西山别苑,怀安最繁华的区域,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别墅区占地三万多平米,只修建了二十一栋别墅,是许多有钱人千金难求的地方。 陈嘉玉第一次来是去年九月。 彼时韩教授刚刚结束院里的重点项目,一周的休息时间,大半都跟温老爷子在这边下棋钓鱼。 尽管两人岁数相差一轮,但性情相投。得知当初曾公开表明不再招收硕士的韩教授,一反常态地收了一名学生,温老爷子好奇多问了几句。 一来二去,竟发现那名学生就是陈嘉玉。 温家曾经在温延二十岁生日那年,开设了一项贫困山区教育基金,陈嘉玉是那十多个资助名额中,唯一从隔壁市考进怀安大学的学生。 温老爷子稀罕读书人,于是研一开学第一周,陈嘉玉就被韩教授领着来了温家。 起初她以为自己一定会紧张或拘束的。 毕竟印象中的有钱人,会像姑夫那样尖酸精明,会像初中隔壁班的暴发户家长那样目中无人,尤其温家对她还有资助的恩情。 但是陈嘉玉所设想的一切都没有。 温老爷子像所有童话故事里慈祥老人的具象化,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温和与包容。 陈嘉玉摁响了门铃。 在老宅工作快三十年的姜姨很快过来开门,笑眯眯地喊:“小玉来了。” “姜阿姨。”陈嘉玉把袋子递过去,“上次我看温爷爷喜欢这个,让高中同学寄了一些。” 姜姨惊讶:“是你老家的干菜吗?” 两人沿着青石板小径往里走。 陈嘉玉应了一声,姜姨拍了下她胳膊:“你费这心思做什么,真是麻烦。” 这么说着话走到玄关处,与之左右连接的分别是一楼阳光房与棋室。 韩教授早一步过来,正与温老爷子坐在棋盘两侧对弈,眼见这一局杀的正盛,他即将没退路。 听到动静,温老爷子扭头接话:“什么麻烦?” “小玉给您买了上回的干菜。”姜姨喜滋滋地提着袋子进厨房,“都快俩月了,难为她记得。” 果然老爷子也乐了:“我就说小玉这孩子跟我有缘分,可惜不是温家的姑娘。” 陈嘉玉笑了笑,过来棋室打了声招呼。 刚进门,就看到韩教授眼疾手快地偷吃了一枚温老爷子的棋子,接着若无其事道:“别不知足了,你那几个小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那有什么用?”温老爷子恹恹摆手,“一个两个都不愿意交朋友,老二去部队插不上手,温延恨不得长在公司,温澍又是个二百五,我是看不到他们成家了。” 提到这个,韩教授想起自家不省心的闺女,同样心有戚戚地点头。随即,他忽然看向陈嘉玉。 仿佛想要将话扯到她身上。 刚吃了相亲苦头的陈嘉玉头皮一麻,趁机转移话题:“师父,您拿错棋了。” 话音落,温老爷子顿时顾不上低郁情绪,立马朝韩教授指间看过去,正好撞上他手忙脚乱。 老爷子气急:“好你个韩作儒!” 陈嘉玉抿着笑退出棋室,听着身后有来有往的念叨,她挽起袖子去厨房帮忙。 走了两步,衣摆突然被扯住。 陈嘉玉回头看了眼,是温家养的一只名叫elvis的超大号灰白桃脸阿拉斯加。 姜姨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哭笑不得:“今早它把老爷子假牙叼进屁股下面藏着,找了半天才找着,被骂了一顿不高兴,你去陪它玩会儿吧。” 陈嘉玉摸了摸它的狗头。 见自己被注意到,elvis立马松开爪子,坐在半步开外的地方又是踩地又是晃尾巴。 不高兴没看出来,这疯劲儿还真是一如既往。 陈嘉玉没客气:“行。” 温家别墅是中式园林风格,整体装饰低调雅致。主建筑两边分别是泳池与户外花园客厅,连着花园的另一侧是一片高尔夫草坪。 如今俨然已经成为elvis玩巡回游戏的场地。 从五点到六点半,陈嘉玉看它撅屁股来回奔跑了一个半小时。直到姜姨喊吃饭,elvis才叼着粉色弹簧球回来,意犹未尽地抬爪拽了下她的衣服。 吃完饭已是晚上七点四十。 夜色朦胧,陈嘉玉帮忙收拾了餐桌。 担心时间太晚不安全,韩教授跟她婉拒了老爷子要安排车的打算,提前告辞。 黑色大门前,温老爷子目送两人背影渐远去,往回走时才说:“小玉这孩子不错。” “是啊,每回过来都提您爱吃的东西。” “我说的是这个吗!”老爷子瞪眼,“这姑娘心正,眼神清亮,身上那股子不卑不亢往上蹿的劲儿,简直跟小延他奶奶一模一样。” 姜姨嚯了声:“我可从没听您这么夸过谁。” 在温家做事这么些年她心里门清,过世的温老太太在老爷子眼里是无人能比。 所以乍一听这话,她心思微动:“刚才在饭桌上我听韩教授那意思,最近在给小玉介绍对象?您要实在觉得好,不然给小延牵个线?” “你说给谁?温延?”老爷子没好气地说,“把他介绍给小玉送礼物吗,而且这俩年龄差了得有六岁,让他老牛吃嫩草我都嫌牙疼。” 这话姜姨没法接。 但老爷子却像是被她提醒的打通了任督二脉,喃喃自语:“不过回头可以介绍老三试试。” “……” 庭院内灯火通明,昏黄色光圈穿过玻璃汇聚在客厅地板上,变成一个个小圆点。 平常这个时间,elvis最喜欢趴在落地窗跟前,用爪子按住圆点再移开这样自娱自乐。 但今晚却四平八稳地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专门照顾它的阿姨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检查爪子的时候,从蓬松的毛发里看到一根蓝色彩带。 拽出来一看,是张套着白色硬壳的卡片。 正面印有陈嘉玉的寸照,包括姓名、联系方式,还有实验室名字。 阿姨吓了一跳,害怕耽误陈嘉玉的事,赶紧喊来姜姨,按照卡面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挂断电话,姜姨轻轻拍了下elvis的脑袋,吓唬它:“再调皮今晚的加餐没有了。” “它又怎么了?”温延进门听到这一句。 姜姨把门禁卡给他,说了情况:“你司机还在外面吗?在的话让他帮忙跑一趟。” 温延垂眸看了一眼。 蓝底照片里,陈嘉玉穿了件米白色翻领衬衫,长发披散在身后,露出耳朵。 最大程度地让五官暴露在镜头下。 证件照很难拍出人好看的一面,但映入温延眼底的这张脸,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格外漂亮。 再一次察觉到陈嘉玉的与众不同,温延眉心一跳,攥着门禁卡的力道微微加重。 坚硬的棱角硌手,但也让他头脑清醒。 “小延?”见他突然沉默,姜姨以为不方便,于是改口说,“或者我给老林打……” “我去。” 没等她把话讲完,温延垂下握住门禁卡的手,喉结滚了滚,重复:“我去吧。” 姜姨站在原地愣了两秒:“哦。” 门重新关上,回到落地窗边的elvis正仰起脑袋吐着舌头,豆豆眼里满是睿智。 - 陈嘉玉接到电话时已经回了寝室,被告知门禁卡落在温家,她里外找了一圈,确定是实验室早晚打卡需要的那张,只好拜托司机送过来。 从城西到学校最少半小时,尤其现在晚高峰,路上拥堵得更加严重。 她一边等,一边做了宿舍卫生。 见时间差不多了,陈嘉玉拎着垃圾下楼。 寝室楼后门正好与校区东南门相 对,刚到铁门,脚下乍然飞来一块石头。 她迅速往后退了退,扭头去看,迎面撞上最近这段时间关于她绯闻的另一位当事人。 对面总共一行三人,剩下两个满脸尴尬地站在后面拉着男生,生怕他对陈嘉玉动手。 角落僻静,今晚似乎很少有学生经过。 看对方咬牙切齿,陈嘉玉想也没想地提步就走,她可不愿意真激的人在这里发疯。 走了两步,男生忍着恼火吊儿郎当地开口:“陈嘉玉,你居然真去起诉我啊。” 不然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陈嘉玉轻撇了下嘴,回头问:“有事?” “你他妈给老子装什么装!” 男生果然还是被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激怒,挣着同伴的桎梏想要冲过来打人。 陈嘉玉皱着眉正要避让,几步开外,校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一辆车及时按了喇叭。 同时打开双闪照亮了这片角落。 几人偏过头去看,黑色迈巴赫后窗已然降落,车窗内是温延冷峻而淡漠的凝视。 看到是他,陈嘉玉神色一怔。 而温延的目光扫过男生,随后定格在她脸上。他嘴唇动了动,将要开口,又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毛。 “陈嘉玉,过来。” 第4章 梅雨04考虑考虑我。 温延声音不轻不重,但足以让在场几人都听见,顺理成章地为陈嘉玉解除了当下困境。 她没再往旁边多看一眼,快步走出校门。 与此同时,温延也推开门下了车,校门外路边的照明灯将他的身影拉的颀长。 陈嘉玉站在他面前:“温先生,怎么是您?” 原本她以为来的会是温家的司机林叔,对方之前送过她几次,不算陌生,所以出宿舍前也没多想,只在睡衣外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 但现在眼前是温延。 陈嘉玉抬手拢了拢衣领,莫名有几分不自在。 “顺路过来。”温延的眼神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阵,注意到她这点情绪,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抱歉,elvis不懂事,偷藏了你的东西。” 说完,他举起衬衣袖口半卷的小臂,指间夹着门禁卡递过去:“我替它给你道歉。” 陈嘉玉接过,失笑:“我听说它连温爷爷的假牙都敢藏起来,没关系的。” 她笑起来时唇边有两个小小的圆涡,逆光留下薄薄一层阴影,像坠入白瓷浅洼的甜酒。 温延也挑了下嘴角,又重新看向她。 他看得认真,但丝毫没有属于男性轻佻的凝视,只是很纯粹的探究与端详。 直到瞥见她耳朵,温延及时地敛起眸光:“爷爷说你晚上没吃多少,不合胃口?” 陈嘉玉微微讶异:“我感觉还好。” 她从不在这方面说谎,所以听温延因为老爷子一句话而刻意询问,心里只剩莫名其妙。 尤其两人一点儿也不熟悉,显得对话愈发诡异。 只不过想到或许是温爷爷的意思,陈嘉玉又适时补充了句:“其实我吃得挺多的。” 一板一眼的回应,莫名有几分滑稽。 温延唇边的弧度加深。 随即,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视线掠过她身后,看到男生还在原地往这边看。 思索须臾,他状似不经意地朝校门内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人在追你?” 陈嘉玉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为首的男生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面色突然变得不善,直勾勾的眼神像在打量他们的关系。 陈嘉玉否认:“不是,我跟他没关系。” 温延颔首,只是看上去并不相信她这话:“但他好像在等你,需要我帮忙吗?” 听他说完,陈嘉玉恍然明白过来。 难怪呢。 她就说按照常理,温延将门禁卡给到她,今晚这次碰面就该结束。 可对方不仅主动下车,还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东拉西扯找话题,原来是一直在观察那几个男生。 还真是个好人啊。 陈嘉玉想了想,指向旁边的亭子,抬头露了个真切的笑:“那边就有保安在,没事儿。” 循着她的指尖看过去,隔着一扇玻璃,里面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正密切关注着门口。 见状,几步外的男生也被同伴生拉硬拽走。 温延似是而非地点头,没再多说:“行,回去吧。” 话音落,他单手抄兜往车门靠去,长腿懒散地交叠在一处,面容在路灯下半明半暗,看不清情绪。 这意思大概是要她先走。 陈嘉玉也不想继续客套浪费他的时间,于是直接后退一步,笑着挥挥手:“那今晚谢谢您了。”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向寝室楼。 单薄纤细的身形在树影里轻轻摇曳,温延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等陈嘉玉消失在视野,他才弯腰坐回后座。 车窗关闭,但温延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某处,苏确谨慎询问:“老板,要查吗?” 刚才的状况并不像追求的样子。 但温延沉默阖眸,显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见状,苏确会意地不再给自己揽事。 毕竟在温延身边工作五年,这么长时间以来,深知老板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子。 他永远都是一副风度翩翩、教养良好的模样,温和又淡漠,员工背地都说他像个完美的假人。 只有在长辈朋友面前,才会偶尔展现出那么一丁点儿不一样的烟火气。 苏确暗暗摇头,转回身让司机将车载音乐调小声一些,听到后排隐约传来声音。 “查吧。” 预判失误? 苏确愣了两秒,心领神会地一口应下。 因这点出其不意的情况,他倏然想起晨间忘记报备的另一件事,刻意但不生硬地提了句:“老板,孟女士的委托律师今晚从德国飞怀安,约您后天下午见面。” 温延不疾不徐地睁开眼,沉吟两秒:“让他明天十点去公司,我等他。” - 回到楼上。 陈嘉玉先去水房将换洗的三件套挂起来,转身,恰好撞入对面的仪容镜。 之前回来时她只换了衣服,还没洗澡,所以此时长发还好好扎在脑后,充分露出整张脸。 未施粉黛,出门前涂的口红也因为吃了顿饭的缘故而消失,泛着点儿营养不良的白。 水房的白炽灯极亮,从头顶投射到她身上,一眼望过去只有那双耳朵红得离谱。 陈嘉玉纳闷地伸手捏了两下。 幸好现在是春末夏初,否则这触手可及的滚烫,简直要让她以为是生冻疮的前兆。 胡乱揉了揉,她拎着洗衣盆回了寝室。 怀安大学研究生院的宿舍楼是单人单间,房间面积小,但一室一卫打扫起来很方便。 陈嘉玉的书桌靠窗,堆满了下楼前整理出来的专业书,里面还夹杂了一些本科资料。 分门别类挑选好,她打开了微信。 给本科资料拍了几张照片,编辑好内容,发送到二手校园墙上,对方很快回复了ok的表情。 陈嘉玉放下手机,打算看会儿文献。 不知不觉间,宿舍楼下的动静渐弱,月亮高高攀上枝头,整座校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直到小铁门关闭的吱呀声划破这片寂寥的夜色,陈嘉玉抬头活动了下颈椎。 十一点四十了。 放在置物架充电的手机蓦然亮起,陈嘉玉点进去,是微信收到的好友申请。 对方没写备注,不过由于前不久挂出去的资料,她未作他想直接点了确认添加。 视线下移,意料之中地看到另一条申请。 陈嘉玉面不改色地点了进去。 程项东:【校门口那男人是谁,你新钓的凯子?他知道你背地里这么贱吗?】 程项东:【在?出来聊聊呗?】 程项东:【今晚是我太生气了口不择言,你别放心上,我道歉,你去撤诉行不行??】 程项东:【操了!妈的说句话啊你!】 因为好友早在事发当晚就被她删除,所以对方的消息只能出现在主页的备注栏。 陈嘉玉看着他无能狂怒,扯了下唇角,动作飞快地截图后添加好友,然后再立马拉黑删除。 眼不见为净,她起身去洗澡。 进了浴室没多久,师姐许严灵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给她发了几条微信。 许严灵:【你被程项东堵了?】 许严灵:【没事吧?我怎么还听人说 他好像跟你动手了,这人怎么这么孬啊。】 过了半个小时,陈嘉玉回复:【没动手,他气不过来找我输出,最后又道歉让我撤诉。】 发完,跟了个无语的黄豆脸流汗。 许严灵很快打来电话:“我天,然后呢?” “没然后了。”陈嘉玉复述了一遍消息,“噢,我还加送了套添加拉黑删除大礼包。” 许严灵扑哧一声笑:“干得好!我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搞半天也是个草包。” “法院那边有动静了没?” “还没呢。”陈嘉玉打了个呵欠,“不过应该也就这两天,反正暂时没有其他后续。” 八卦到此结束,听她毫不在意的语气,许严灵忍不住感慨:“你是真的能忍,要我这暴脾气,这会儿或许已经演变成双方互殴的刑事拘留了。” 闻言,陈嘉玉只笑了笑没接话。 又聊了几句,结束前许严灵提醒她:“对了,下个月的外出调研表就差你一个,记得填了。” 陈嘉玉后知后觉:“我差点忘了。” 挂断电话,她赶紧找出申请表填好,因为是最后一个提交,轮到她统一拿去签字盖章。 隔天是周一,韩教授照例不在学校。 陈嘉玉提前跟他约好时间签字,下午从实验室出来,直接打车去了温家。 前几天雾蒙蒙的多云天气没能持续太久,转阴两天之后,终于在她刚坐进车开始下小雨。 窗外乌压压一片,目之所及仿若都被阴云笼罩,才刚过五点,道路两边陆陆续续亮起灯火。路人行色匆匆,没一会儿车窗玻璃便凝聚了一层水雾。 陈嘉玉没带伞,也不知道这雨会不会变大。 她神色担忧地朝外看去。 …… 另一边。 温延处理完白天堆积的工作,端起手边快要凉透的黑咖啡,浅啜一口。 酸涩微苦,他放下杯子,起身离开了书房。 一楼客厅没人,只棋室的门大开着。 温延去厨房接了杯白水,闲适地站在落地窗前往出看,恰好听到棋室里传来的声音。 今天是温老爷子例行检查身体的日子,结束后跟从心血管疾病中心出来的韩教授碰见,两人上次还剩半局棋,便一起来了家里。 临近尾声,韩教授接了一通电话。 见他表情愈发讥讽,刚搁下手机,温老爷子稀奇开口:“谁的电话?” “院里打来的,说是小陈上回发言稿让人调换的事有眉目了。”韩教授冷笑,“你猜是谁?” 这事温老爷子怎么可能清楚。 于是他也没卖关子,直言不讳道:“就是前段时间跟小陈死缠烂打的瘪犊子程项东。” 程项东是陈嘉玉同专业的研二师兄。 去年底开始,他就有意无意表露对她的欣赏。 但他不明确表白,只暗戳戳展示亲昵,陈嘉玉没办法拒绝,只能跟对方保持距离。 可从上个月起,他突然开始大张旗鼓地追人,送玫瑰花送大牌礼物,价格不菲。 有一样算一样,陈嘉玉被转送后都私下退了回去。 最后格外不留情面地回绝了他的心意。 直到一周前某个晚上。 陈嘉玉照常结束实验回宿舍,突然被拉进人潮,程项东捧着花,打扮得油头粉面的要跟她结婚。随后又被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女生推搡指证,说她插足感情当小三,勾引程项东为她花了几十万。 事发现场就在宿舍楼下,人多眼杂,谣言来不及解决当夜就传播了出去。 这事每想起一次韩教授都会倒吸冷气:“还好小陈稳得住,等了一周拿到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证据去起诉,但凡她心理素质差点,岂不是……” 话没说完,韩教授也不愿重提旧事。 温老爷子震惊不已,棋子都险些捏不住:“搞这么丢人的事出来他图什么啊?” “图什么?”韩教授哼笑,“他导师是他姑夫,前两天刚问了我今年转博的事。” 虽然没有证据,但程项东在考核阶段故意这样,恐怕是以为姑夫出面推荐能拿到韩教授的博士名额。 又提前担心陈嘉玉抢位置,所以临时起意将单方面纠缠演变成她插足,之后再装受害者藏在风波背后。 如今网络发展迅速,许多高举谣言的狂欢者根本不在意事实真相,只认定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一面。 备受瞩目的未来学术新星、科研大牛韩作儒的最后一位女学生小三插足,骗钱骗感情。 一句话两级反转,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纵使陈嘉玉在风头正盛时澄清,她的身上仍会被迫长久地贴上作风不正这枚标签。 而类似的旧事十年前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只是程项东没想到,这次会踢上陈嘉玉这块铁板。 “院里说监控没拍到他换发言稿,反倒被人家去实验室回收废弃物的人看到了。”韩教授摇头叹息,“现在的年轻人,总在旁门左道上花心思,实在叫人扼腕。” “呦,怎么下起雨了。” 内容骤转,温延觑了眼窗外。 想到早晨苏确转发的几条帖子链接,因为要陪老爷子去医院没点开看。他拿出手机,点进去看了看,发现与韩教授讲述的那些一般无二。 目光沉寂片刻,鬼使神差地,他的耳边响起昨天跟律师见面时,关于遗产信托最后期限的催婚警告。 捏着玻璃杯的手指蹭了两下,温延若有所思地给苏确回了两条消息。 “这雨可算是下来了。”领elvis去遛弯的姜姨在玄关外给它擦干净了爪子。 看到温延,elvis兴冲冲地跑过来。 他随手摸了两把狗头,半垂的小臂与手背青筋微微鼓起,手指修长,看上去格外有力气。 听见外面的动静,温老爷子扬声交代:“小姜,你多拿把伞去大门口接一下小玉。” 一口应下,姜姨随即抽出伞。 扫过她沾了雨水的袖子,温延没怎么犹豫,踱步过去接过:“您去换件衣服吧。” 姜姨低头看了一眼,正想说等回来再换,身边已经没了人,下一秒,门被关上。 别墅区大门跟温家的距离不算远,下雨天安保处会派观光车接送来访人员。但温延并不打算在老宅门口等,而是果断地往大门处走。 走到一半,观光车缓缓驶来。 与此同时,始终注意前方的陈嘉玉也早已看到越来越靠近的那道人影。 一片雾蒙蒙的淅沥雨幕中,对方穿着柔软的深色家居服,撑一把黑伞长身直立。 伞沿倾斜,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颌与嘴唇,车子停下那一刹那,男人的喉结轻轻滚动。 视线上移,陈嘉玉跟温延目光相触。 她很快收回眼,将空手拿来的申请表卷进外套,防止被雨打湿,随即,往右挪了个位置。 而温延也适时上前一步,伞面倾向车沿。 等陈嘉玉走进伞里,他跟安保人员道了谢,彼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回走。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伴随着雨滴拍打在伞布上的砰砰响动,很快到了屋檐下。 陈嘉玉跟他道谢:“麻烦您了。” 说完,她一边小声跺鞋底的水,一边等温延收伞进门。但等了很久,脚掌心都震得开始发麻,对方只嗯了一声之后再无其他动作。 陈嘉玉假装四处看看,余光瞅见温延眉心微蹙,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正思考着什么。 表情还挺认真。 默了默,陈嘉玉只好硬着头皮跟他提一句“那我先进去了”,继而转身,却听到他的声音。 “听说你最近在相亲?” 陈嘉玉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回头望去,温延的面色已经恢复波澜不惊,平静地注视着她。 紧接着,他再度开口。 “考虑考虑我?” 第5章 梅雨05方不方便见个面。 “考虑考虑我?” 这句话犹如余音绕梁般在陈嘉玉脑海里旋转,时间过去两三天,温延的语气与神情仍历历在目。 这让陈嘉玉错愕至极。 是她产生了幻觉,还是他疯了? 尽管猜测到他最近在婚事方面或许被温爷爷步步紧逼,但跟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突兀地扯到相亲结婚这个话题,也实在让人觉得荒诞。 幸亏对方是温延,否则陈嘉玉很难不冒昧地把他联想到程 项东身上。 那天他们在屋檐下看着彼此,静默许久。 直到陈嘉玉收起震惊,确定温延没有开玩笑,而是非常认真地在等待回复。 她的心情简直不可名状。 到嘴边下意识地的拒绝莫名又咽了回去,最后她迟疑片刻,谨慎表示:“我思考一下。” 温延挑眉:“可以。” 但其实陈嘉玉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她说要思考,也只是给温延留一个退路。 温家于她有恩,是不能辜负的。 想到这,陈嘉玉忽然觉得重担在身,也不知道温延现在到底后悔了没有。不过那天之后他没再为此而有过任何动静,像是真在等她的结果。 又同样仿佛是一时兴起。 毕竟她完全不了解温延这个人,但不管怎么说,陈嘉玉不能做最终决定的一方。 这并不算吊着他,只是结婚这种大事,先提出的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在事后后悔。 所以无论哪种可能性,她都不能将温延搁置在尴尬难堪的境地。 - 同一时刻,平康路东侧的雁西公馆。 怀安商界大佬邬老爷子今晚在这里举办七十大寿的生日宴会,场面声势浩大,灯火通明。 温延刚刚结束应酬,寻了借口离开馆内,从小路绕道去了泳池背后的室外客厅。 旁边的环形沙发间热闹非凡,都是今夜跟长辈来赴宴的年轻男女。温延经过时随意瞧了一眼,视线在其中翘着腿的男生脸上停留半秒。 挺时尚的蓝发,眉尾有颗小痣。 是邬老爷子膝下最小的孙子邬亦思。 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温延应酬后不爱与人交谈,没再过多注意隔壁,抱着胳膊靠在软皮椅里休息。 周围一切嘈杂似乎都与他无关。 或许是位置过于偏僻,能够照进来的光源有限,昏暗的角落里,温延竟短暂地有了倦意。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陈嘉玉的名字。 困劲戛然而止,温延的脑海不受控制地跳出上次跟她的对话,随即安静地睁开眼。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 刚才那声叫喊的来源此时正气急败坏:“……什么包。养什么小三的,放他的屁。” “邬亦思你急什么眼啊,我这不跟你念群里聊天记录着吗。”对方说,“而且大家都这么说的。” 邬亦思噌地一下起身:“谁说了!让他到我面前来嚼舌根!谁这么长舌妇啊,老子给陈嘉玉砸钱过生日怎么了?别说一百万,一个亿我也乐意!” “可人家这不是不要吗!” 说到最后,他脸上还有点儿委屈。 “哎哎哎这些又不是我造的谣,你别哭啊。” “那你咋不帮陈嘉玉澄清?”邬亦思骂他,“你们学校都什么玩意儿啊,你也是!一丘之貉!” 原本随口提起最近学校八卦的男生好笑:“行行行都是我的错,大少爷别生气了。” 被朋友按着重新坐下,邬亦思反而越想越气。 忽然站起来,在一众“你干嘛去”的喊声里,头也不回地找他爷爷去了。 温延勉强接纳了这几句话的意思,邬亦思的反应令他莫名哂笑,侧目瞥向几步外的苏确,眼神示意。 …… 两分钟后。 邬亦思的跋扈气焰尽数消失,如同案板的鹌鹑,规规矩矩地坐在温延对面。 分明两人只差三岁,同样是打小的交情,可不知怎么,邬亦思总觉得这人压根不像他展现出的温和,一双黑眸望过来带着令人发怵的压迫感。 他紧张兮兮地喊:“延、延延哥。” 温延正不留情面地寸寸扫视他,从头到尾,定格在他颇有特色的鸡窝发型上。 同时心不在焉地想,不清楚究竟是哪位月老在暗中胡乱牵线,总让他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了解她。 视线往下,温延单刀直入:“你在追陈嘉玉?” “之、之前追过。”邬亦思老实交代,“暗恋了半年,追了半个月,但没追上。” 温延眉眼一松:“为什么没追上?” “不知道,她去年拒绝我的时候说结婚了,我后来想可能是借口。她还是我初恋呢。”邬亦思腼腆了下,想起什么,“延哥,你也认识陈嘉玉啊,你俩熟不?” 都思考结婚的事了,怎么不算熟。 温延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只是认识。” “哦。”邬亦思回归正题,“延哥你找我有事吗?” 温延不答反问:“你打算给人使绊子?” “对。”邬亦思碎嘴子一样叨叨,“虽然陈嘉玉没接受我,但我当初是很喜欢她的,人家连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他个歪瓜裂枣,开玩笑……” 温延没兴趣听他的单相思,气压稍低,略显不耐地打断:“我给你出个主意。” “……啊?”邬亦思不理解,“这跟延哥你有啥关系啊,你不是最烦管人闲事吗?” 温延慢腾腾地撩起眼皮,沉眉看他。 邬亦思脖子一冷,他可太清楚对方这副看似不咸不淡,实则已经耐心告罄的样子了。 “我错了哥。”邬亦思及时改口,特别卖力地拍马屁,“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听建议。” “……” - 又过了两天,温延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反倒是周末晚上添加的好友昨天找她聊天,陈嘉玉才发现对方是上次的相错亲的对象。 大概是清楚那天聊的内容出现差错,所以韩景在聊天框里各种补充挽回。 特别自信地表示不想错过。 但陈嘉玉并不想了解他的心路历程。 于是在出现无法好聚好散的苗头开始前,她干脆且熟练地把人拖进了黑名单。 周五,陈嘉玉一整天都泡在实验室。 傍晚五点半,她刚刚结束第四次独立重复,只打开了震动的手机在实验服口袋里疯狂响起。 陈嘉玉摘掉手套,接通:“哪位?” “是我。”许严灵飞快接话,“你忙完了没?快抄小路来校门口,我靠,真是好大一场戏!” 陈嘉玉没兴致:“我数据没分析完呢。” “你快点,我录个像等下给你看。”许严灵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闹事的是谁不?” 陈嘉玉脑海里正铺满了这次实验的内容,明显没回过神,不在状态地答:“不知道。” 许严灵压低了声音:“邬亦思。” 陈嘉玉一怔:“谁?” “就是去年六月份点亮了半个小重山给你过生日的那个。”许严灵说,“他开了辆连号的超跑,正把程项东堵学校门口骂呢,来给你出头的吧。” “……”陈嘉玉沉默三秒,“你确定他不是因为谈对象被程项东截和了?” 也许是许严灵靠得近,话音刚落,听筒里传来邬亦思中气十足的讥嘲。 “咋?给个碗你就想要饭?你挺会选人啊,逮着陈嘉玉碰瓷,你要脸不要?” “这车落地三千九百万,要不我腾地儿,你躺前面来找我继续碰,我再给你递个破碗?” 挂断电话,陈嘉玉无声加快了速度。 担心情况愈发难以控制,她下楼连衣服都没换,直接穿着白大褂抄近道去了校门口。 旁边也有人同样是过去凑热闹的,看到陈嘉玉,八卦的同时都默默加快了脚步。 “……论脸论身材我哪样不比你,陈嘉玉连我都看不上,能看上你?您咋不照照镜子呢。” “张嘴就说花了几十万,发票呢,证据呢,拿出来鉴定鉴定啊。人陈嘉玉大好前途,你一厢情愿还要污蔑她,那我是不是也能污蔑你不行?” 周围站满了人,等陈嘉玉挤进去,就见邬亦思暗示意味十足地往对方下。体扫过去。 陈嘉玉一言难尽地别开脸,看向程项东。 只见他面无人色,明明穿着衣服,可却像被扒光了供人羞辱一样。 陈嘉玉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毕竟前段时间在学校群与贴吧里,她又何尝不是同样在经历。 邬亦思将诽谤内容一一挑明,看程项东一声不吭,最后吊儿郎当地指对方一下:“我今天就是单纯来警告你,孙子,记得以后绕着她走。” 说完,人群中传出几道“好帅”的起哄。 邬亦思还是那个臭屁德行,自恋的一拨额发,满脸春风得意地看了过来。 紧接着,与陈嘉玉四目相对。 邬亦思的表情一僵,到底 是以前喜欢过的女生,打算立马带朋友们撤,旋即,接收到陈嘉玉的眼神。 不自在了一瞬,他赶紧上车离开学校。 陈嘉玉比他要慢一些,避开四散的学生找过去,邬亦思已经等了会儿了。 不远处停了四五辆豪车,窗门紧闭。 许严灵说的那辆黑色连号超跑正停在他面前,车标是红色椭圆形,印着bugatti的一串英文。 虽然陈嘉玉不懂车,但架不住记性好,恍然想起年初有次去温家,是司机林叔接的她。 车子驶入车库,车位对面就停了辆这个车。 因为车型线条太精致好看,陈嘉玉也难免俗地多看了两眼,只记得车里挂着一枚和田黄玉的挂饰。 林叔当时笑着说,那是温延去年生日收的礼物,嫌张扬一次都没开过,太浪费。 陈嘉玉心有所感地走近朝里扫了一眼,很快看向邬亦思:“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不用啊。”邬亦思绷着表情假装很不在意,耸了下肩,心直口快,“反正也不是我的主意。” 糟了。 想到温延提醒的话,邬亦思小心瞅着陈嘉玉,看她没什么反应,赶紧找补:“我也是偶然听我朋友说的,就看不惯男人欺负女生,你不用放心上。” 邬亦思刚才一口一个陈嘉玉,印证了许严灵的话,起初她是想道个谢,再问问他怎么会来。 没想到还没问他自己就说了。 陈嘉玉顿了顿,忽地笑了:“那也得谢谢你,如果没有这一出,再等澄清恐怕得胜诉以后了。” “是吗?”邬亦思看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我不知道,我也是听……我也是乐于助人。” 一说话就成漏斗,他只好勉强克制住想跟她再多说几句的心思:“我还是走吧。” 陈嘉玉扑哧一声:“那你路上小心。” 等他火烧屁股似的走后,陈嘉玉想了想,给温家打了电话,跟姜姨要来温延的联系方式。 回到宿舍。 她脱掉白大褂顺手泡进洗衣盆,吃了半个煎饼馃子跟一盒酸奶。坐在书桌前,陈嘉玉看着新收到的短信里的那串数字,非常痛快地点了拨通。 这应该是温延的私人号码,接得很快。 “喂,请问哪位?” 时至今日,陈嘉玉依旧觉得他说话很好听。 微微低沉的声线不像刻意到厚重油腻的低音炮,隔着低弱的电流,有种老式电影的朦胧。 腔调斯文正经,带着高不可攀的矜贵。 陈嘉玉的睫毛翕动两下,轻轻吸了口气:“温先生下午好,我是陈嘉玉。” “嗯?”温延一顿,“怎么了?” 这通电话是为了道谢,陈嘉玉也没有忸怩作态,于是表明来意后,郑重其事道:“如果以后您遇上需要我帮忙的事,我一定义不容辞。” 温延淡淡应声:“邬亦思告诉你的?” 陈嘉玉很快撇清:“不是,跟他没什么关系,只是我记得他开的那辆车之前在老宅车库见过。” “这样。”温延像是笑了一声,随意问,“那方不方便见个面?” 陈嘉玉惊讶:“现在?” “对。”温延思索两秒,“七点四十,我在怀大东南门口接你可以吗?” 这走向犹如火车开上月台,让陈嘉玉措手不及。 她略微踯躅:“您有什么急事吗?” 过了会儿。 电话那头传来啪嗒一道声响,温延耐人寻味道:“不算急事,只是想问问陈小姐思考得怎么样?” 第6章 梅雨06越快越好。 “思考什……”陈嘉玉下意识接一半的话,却又想起来,很轻地倒吸一口气。 听到动静,温延四平八稳地陈述事实:“这一周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复,但现在看来,陈小姐大约以为我当时只不过是临时起意。” “不是的。”陈嘉玉下意识否认,又硬着头皮承认道,“我只是在等您后悔。” 温延轻叹,带着点不可捉摸的无奈:“我是成年人,这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陈嘉玉窘迫:“……好的。” “那今晚可以见一面吗?”温延在认定的事上喜欢直言不讳,“就现在。” 温和的语调中满是坚定与果断,这一点深深击中了陈嘉玉的内心。诡异的沉寂里,如同棋盘上黑白棋子暗潮涌动的博弈,有种无路可逃的刺激。 挂了电话。 陈嘉玉才发现手心全是汗,缓过劲儿,她换了身衣服,又洗了脸,素面朝天地去赴约。 温延的车照旧停在东南角那扇门。 上了车,一股淡淡的山茶花车载香水在后排座椅间弥漫开,系好安全带,陈嘉玉偏头看了一眼。 不透光隔板被司机升起,隐秘性十足的后座顶亮着灯,温延穿着黑衬衫,领口微敞,露出喉结。 见他不算正式的装扮,让陈嘉玉心口一松。 下一秒,温延也明晃晃地回视她。 陈嘉玉目光一闪:“温先生。” “低血糖吗?”温延的视线在她浅白唇色上一扫而过,随口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陈嘉玉舔了舔唇:“过来前我已经吃过了。” 话音刚落,温延拧开玻璃瓶也递了过来:“是常温的,可以喝一点。” 陈嘉玉伸手接过:“谢谢。” 因为并没有跟温延长时间独处过,陈嘉玉过来的途中还准备了不少话题。 但没想到完全没有用上。 温延本身也做医疗投资方面,聊起陈嘉玉的专业游刃有余,他擅长引领,始终没有冷场。 陈嘉玉想起那次签署仪式:“之前我听韩教授说起过,还以为是政府投资。” “两年前爷爷查出高血压,我参加方与渊教授的学术会议。”温延的指尖在扶手箱轻敲,神色平静,“全程反复听他提起cvd患病率持续上升,农村患者死亡率在十年前已经开始高于城市。” “在那以前华君医疗并不做投资,但我是商人,唯利是图是我的本性。” 这话不好评判,陈嘉玉扯开话题谈起另一件事:“就是那次会议,我第一次见到您。” 温延扬了扬眉梢:“交流会上?” “是。”陈嘉玉笑着垂眼,“当时开幕时间一推再推,我甚至以为会议是不是开不了了。” 直到现在,她也还记得那时候的温延被主办方领进会场,两排黑衣保镖开道,前呼后拥,身旁的人言谈举止间全是恭维与热络。 而温延气定神闲,积年累月沉淀的上位者掌控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嘉玉跟所有人一样朝前排看去。 坐在温延右侧,大腹便便的男人满面笑意地探头与他讲话,温延微微倾身,面色温和淡然。 坦白来讲,倘若没有助学基金这件事作为桥梁,两人实在是云泥之别。即便陈嘉玉未来在学术方面获得很高成就,她与温延也是毫不相干的两类人。 陈嘉玉从来没想过,与他扯上除了资助与被资助以外的任何男女关系。 更不用提结婚。 吃饭的地方依旧定在上次的西餐厅,上楼前,陈嘉玉鬼使神差地朝玻璃花窗看了眼。 二楼,两人陆续落座。 车上缓和气氛的闲聊告一段落,服务员走后,角落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陈嘉玉心里有个疑问,斟酌片刻,又发现没必要拐弯抹角:“您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相亲?” “这件事我先向你道个歉。”温延顿了顿,表情染上几分无可奈何,“你上次来这里,我就在楼上,当时人少,你们的对话很清晰。” 闻言,陈嘉玉一怔。 温延很诚实,完全没有隐瞒。 将情况简单叙述一遍后,直截了当地延续了这顿饭的目的:“那天你说了对另一半的要求,我会尊重你,也会按照你的一切喜好为主。” 这就开始自我介绍了吗? 陈嘉玉没想到他会这么开门见山,艰难地眨了下眼睛,思绪微转:“您知道我为什么想结婚吗?” 温延扬眉:“跟下午这事有关?” 他一针见血,陈嘉玉索性也不再逃避,将自己的处境讲清楚:“我朋友说我是招烂桃花体质,说实话,被纠缠的滋味不太好受。我有明确的人生目标,所以结婚也是希望另一半能帮助我解决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很难理 解,同样都是被追求的那一个,别的女生遇到绅士,她遇到的个个无赖。 纵然之前没有打算过恋爱结婚,但自从念大学起,被麻烦缠身的几年,她只得出一个结论: 梅雨期的降水量都下不过普信男的头。 温延笑了下,嗓音夹杂着独属夜色的散漫:“这不是你的问题,不过是很多男人都喜欢在优秀女性身上寻求自己的价值感,借此来凸显他们的魅力。” 陈嘉玉惊讶他跟自己的想法一致。 唇角稍弯,心里虽然赞同,但没有接话。 温延也不在意她沉默,自顾自道:“婚后我会全权替你处理这些麻烦,或许无法全部避免,但至少可以在你分出精力应对前解决干净。” 说到这,他又从容不迫地抬起眼:“另外我也会保证,绝不干涉你的学业以及未来规划。” 陈嘉玉看着他,被这样一条与韩景截然相反的承诺取悦,感受到温延的态度,她移开视线弯了下唇。 恰好此时服务员过来上主菜,等摆盘结束离开,陈嘉玉反问:“您结婚是因为温爷爷?” “一半是。”温延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沾染的红酒,云淡风轻道,“我有面孔失认症,简单来说,目前我脑海中有相关记忆的人都没有对应的脸。” 陈嘉玉反应过来:“脸盲症?” 温延应了声,继而言归正传:“另外一半,是因为我母亲的遗产信托,我需要一段婚姻。” “那您为什么会选择我?”陈嘉玉不解。 这个问题在温延的意料之中。 尽管不想回答,他还是在缄默两秒后,十分坦然地解释:“因为我始终能认出你的脸。” “……” 陈嘉玉先是愣住,紧接着,又在对方寸步不让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混乱失措起来。 毕竟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又玛丽苏。 陈嘉玉感觉如鲠在喉。 看出她难以接受,温延顿了顿,神色坦荡:“爷爷给我看过公司目前所有合作方家适龄女性的照片,可惜无一例外,我能记得脸的只有你。” 不是选择,而是唯一解。 比起见色起意或蓄谋已久,这样目的十足的理由听上去的确有些荒诞,只是温延并不希望这段关系的存在,是从有关他病症的欺瞒开始。 温延切开牛排,给了陈嘉玉一些思考时间。 而陈嘉玉也的确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相信温延说的是实话,只是这个实话莫名让她想到年初许严灵看的小说—— 男主嗅觉尽失,只能闻到女主的体香。 许严灵当时用了一句特别肉麻的话来概括:“她就是他的药!” 陈嘉玉被酸得牙疼。 回过神,她悄悄觑了觑温延。 对方捏着刀叉垂眸切牛排,指骨修长,手背露出明显的青筋,姿态赏心悦目。 失神间,她倒扣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一串陌生数字的电话。 陈嘉玉心里杂乱,正好打着接电话的托词走到另一边松口气,心不在焉地接通:“喂。” “陈嘉玉吗?”电话那边是个男人,声音熟悉,“你怎么把我给拉黑了呀。” “……”陈嘉玉茫然,“您哪位啊?” “我啊。”男人大剌剌道,“韩景。” 听到这个名字,陈嘉玉一阵烦躁。 顿时从温延带来的纷繁思虑中抽离,如同被程项东纠缠的噩梦好似又要卷土重来。 陈嘉玉厌恶至极,更没心情跟他兜圈子:“韩先生,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要和你继续发展关系的打算,能不能别再骚扰我了。” “这怎么能算骚扰呢。”韩景有理有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你现在还是单身,人人都有一颗爱美的心,我认为我有追求你的权利。” “你有没有权利是你的事,但你的权利在我这里不奏效。”陈嘉玉直接闷声下了定论,“别打来了。” 三言两语挂了电话。 她闭眼咽下被这通电话硬生生激出来的憋闷。 想到韩景说她还是单身的话。 并不算平静的内心此时如同有无数只手,推动她情不自禁地滋生了一个念头。 温延或许是她的最优解。 这想法令陈嘉玉心头一跳,欲盖弥彰般的低头滑动手机,发现许严灵发了不少消息。 最上方的是邬亦思在校门口的视频。 看到这里,陈嘉玉眼神变得复杂。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她跟温延的电话里,还因此而对他说义不容辞。 但抛开这些,平心而论,与温延这几十分钟的相处其实让她很舒适,长得好、能力优秀、情商高。 陈嘉玉并不抵触他。 最重要的,是他言真意切的保证。 陈嘉玉不是犹豫不决的性格,相反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所以哪怕目前走向有种难以控制的慌乱,完全想透后,混乱的思绪也能勉强安定下来。 回头看了眼,温延旁边站了个女人。 穿着绿色的宽松镂空毛衣,露出薄薄的肩头,挂着一根吊带,底下搭配着短裙与高跟鞋,身姿窈窕。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晃着手机要联系方式。 温延环抱胳膊靠进椅背,保持着距离,应该是说了什么,他们同时朝陈嘉玉看过来。 跟温延对视几秒,陈嘉玉率先收回眼神。 回到位置,女人已经走了。 陈嘉玉闻着空气里飘浮的甜香气息,主动说:“我能问问那份遗产信托吗?” “可以。”温延不以为意地简述,“我母亲在我四岁那年去世,留下的这份遗产直接受益人是我,但继承的唯一要求是,我需要在三十岁之前,确定一段稳定一年以上的事实婚姻。” “否则继承无效,受益人会顺位成为我父亲。” 温延极轻地蹙了下眉,像是很不愿谈论这个人,很快,他换了话头又说起其他内容。 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陈嘉玉脸上巡过,确定在听,温延适时继续:“遗产里除了我的,还有温氏5%的股份和目前市值大约两亿的园林别墅,都是母亲作为聘礼,自愿赠予我结婚证书上的另一半对象。” 陈嘉玉一惊,匆忙抬起头看向温延。 哪怕她再怎么淡然自若,可终归只有二十二岁,原本平静下来的内心顷刻间又开始翻云覆雨。 再度犹豫不决了起来。 注意到她的不安,温延回视她的眼,以至于接下来的话尤为清晰:“所以我们要做真夫妻。” “我也没有离婚的打算。” - 这顿饭陈嘉玉几乎没怎么动,只在结束前随便吃了几口意面。时间还早,两人又去今夜在附近油画馆里举办的摄影展逛了逛。 估计是提前了解过,温延偶尔会讲解几句。 看完摄影展,温延送她回学校。 原路返回的途中,陈嘉玉依旧坐在来时的位置,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 从温延说完那些话,她就有些心乱如麻。 如果真领证结婚,那份遗产信托能够给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光是百分之五的股份分红,温氏偌大的家业就足以让她从社会底层一跃变为人上人。 寂静无声的车内,让陈嘉玉很好地消化着今晚接收到的信息,半晌,她侧目看了一眼。 温延阖眸小寐,流光溢彩跌落在他眉宇之间,深邃俊朗,夜色下带着淡淡的疲累。 十指交扣,松散地放在身前。 观察了他一阵子,陈嘉玉温吞出声:“温先生,那份遗产您可以做主收回吗?” 没人能拒绝钱,陈嘉玉也不能。 可那是好几个亿的大钱啊! 毕竟按最初的想法,温延是她权衡利弊下的选择,结婚是各取所需,平等共处,她也不用感到负罪。 但现在这份数额不小的遗产,让平等变了味。 温延睁开眼,偏过头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黑眸清亮沉沉,毫无睡意。 两人对视了会儿,温延答应她:“好。” 陈嘉玉轻松地吐出一口气。 不知不觉到了校门口。 温延下车只送了陈嘉玉几步,站在路灯旁,遗憾地垂眸看她:“下次再送你回宿舍吧。” 陈嘉玉一顿,笑了:“为什么?” 温延也勾勾唇角,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感觉你现在应该并不希望被人陪着。” 温柔的风从四面八方拂过陈嘉玉的脸。 她没再多说什么。 安静片刻,陈嘉玉毫无征兆地提起:“有想过什么时候领证吗 ?” 温延的视线落在她被暖橘色调的路灯覆盖住的睫毛上,细微地扇动几下。 他深凝住她:“越快越好。” 第7章 梅雨07未婚妻。 跟温延分开后,陈嘉玉没直接回宿舍。 而是绕道去了操场,跑完几圈,浑身汗津津地,但消解了影响心绪的茫然若失。 晚上十点。 陈嘉玉难得这么早躺下,半干的长发悬空坠在床头,拿过手机添加了温延发送来的好友申请。 临走前他提议加上微信方便之后联系,陈嘉玉没有意见,调出扫描模式等温延的码。 但温延握着手机碰了碰她的,等她抬起眼,对方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我扫你吧。” 不明白谁扫谁有什么区别,陈嘉玉也没多想,直到现在看见聊天框最上端的两行字—— 【我是nathan】 【你已添加了nathan,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陈嘉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微停,盯着那张头像缩略图里的elvis看了半天。 有种抉择权被交付在手心的安全感。 神差鬼使地,她好像懂了温延的意思。 陈嘉玉点进他的朋友圈,看了看,发现荒凉到完全可以用寸草不生这个词来形容。 最近转发的一条正好是华君医疗与怀安大学签署仪式的链接,再往下,是三个月前奥莱集团成功取得南湾景区配套酒店开发权的财经新闻。 每一条他都只转发,干净利落得像个机器人。 陈嘉玉没再下翻,退出去正好收到消息。 nathan:【到宿舍了吗?】 陈嘉玉:【猫猫点头.jpg】 nathan:【好的】 这就……结束了? 陈嘉玉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看温延之后也没再发来什么,自然而然便以为聊天到此为止。 只是想到见面时他还算平易近人,现在因这生硬疏离的寡言淡语有些摸不着头脑。 倒看不出还是位网络i人。 陈嘉玉打了个呵欠,切出微信玩了会儿消消乐,一关没结束,很快温延又发来消息。 nathan:【今晚聊的内容貌似没有涉及太多我的个人信息,在此单独补充几句,我叫温延,今年28岁,目前就任于奥莱总部,之前比较忙,但婚后会平衡好家庭与工作。我不抽烟赌博,偶尔应酬会喝酒,感情经历为零,所以这方面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会改正。】 nathan:【另外关于我的父母,母亲已逝,父亲有自己的新家庭,我们关系并不融洽,但双方见面只会在逢年过节,不常接触,这点你放心。】 nathan:【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陈嘉玉张口结舌片刻,赶紧表示:【没有没有,您已经很全面了。】 想了想,她正要照猫画虎地自我介绍。 温延回了一句:【好的,你的信息我基本了解,不过领证这件事,需不需要跟你家里商量?】 陈嘉玉的家庭情况略微复杂。 停顿两秒,她回:【不用,我是孤儿。】 nathan:【抱歉】 …… 另一边的西山别苑。 温延看着对面回复的那条【我是孤儿】的消息,眉心可有可无地蹙起一道浅浅的痕迹。 记得几年前听老爷子说起过,陈嘉玉是以邻市状元的成绩考进怀安大学。当时记者采访报道时,她虽然没有露面,但出现了她父母与弟弟的合照。 温延一身深灰色家居服,靠在书桌旁,灯光明亮地落在他身上,衬得身形挺拔落拓。 左手撑在桌面,指尖若有所思地轻敲几下。 回忆起老爷子当时的随口感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可惜陈嘉玉没有托生在更好的家庭。 眼下再看,老爷子的语气着实有些意味深长了。 温延缓缓沉出一口气,有条不紊地换了话题:【明天有空吗?我让人安排婚检。】 re.:【早上有组会,十点半左右行吗?】 温延:【可以】 温延:【但这个时间我不一定能去接你,到时候让秘书提前在校门口等你?】 re.:【okk~】 聊天告一段落。 温延掩住书房门朝楼下走去,拐角处,迎面碰上从房间出来的温老爷子。温延看他一眼,又在瞬间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询问。 走到中岛台,长指抽出一只玻璃杯,给老爷子倒了杯水,温延才散漫开口:“怎么还没睡?” “刚跟老韩打了个电话。”老爷子凑近他,神神秘秘地问,“你觉得小玉那姑娘怎么样?” 温延:“?” 他不记得要和陈嘉玉结婚有跟老爷子提起,而这件事应该也并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于是表情带上几分考量:“什么意思?” “这能有什么意思。”老爷子嗔怪怨怒地哼了一声,坐直身子,“相亲你不去,照片也不看,我是没辙了,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温澍身上。” 温延眉心一跳:“陈嘉玉跟温澍?” “不行吗?”老爷子对他的反应很是不以为意,夸口道,“老三跟小玉只差三岁,年龄相仿,郎才女貌。你可别说什么家世不般配,咱家不兴这个。” 温延目光垂下,直直盯着他。 老爷子仍是一副喋喋不休的模样,将陈嘉玉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好像温延是什么生活在旧社会,思想古板一根筋,追求门当户对的大家长。 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温延那双黑眸仿佛拥有极强的穿透力,如有实质地落在老爷子脸上。 被这么盯着,温老爷子奇怪:“看我做什么?” “不能看?还是多看一眼得收费。”温延心情实在算不得好,不冷不热地顶了一句。 温老爷子轻啧:“那你倒是说说啊。” “我说什么,说您乱点鸳鸯谱还是太闲?” 温延拉开冰箱拿了瓶水,虎口压着盖子一拧,用力过猛,瓶盖飞出几步。他走近弯腰拾起,扯了扯唇角淡声道:“老三可不是任您揉搓的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爷子气急败坏,在后面骂:“这个不听那个不让的,那你倒给我领个孙媳妇回来啊!” 脚步声停了停。 温延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下周结。” “吹牛也不看看时候。”老爷子嘀嘀咕咕,“你以为是买大白菜呢,还下周。” “……” - 次日清晨,七点。 闹钟还没响,陈嘉玉从一整夜光怪陆离的梦境抽身,睁开眼,太阳穴钝钝的疼。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掀开被子盘腿在床上坐了会儿,摸来手机解锁。 随即,页面自动跳转到跟温延的聊天页面。 昨晚说到最后,她已经困得哈欠连天,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锁了屏倒头就睡。 此时此刻再看到这些,从开始的口头玩笑,到结婚真的落到实处,陈嘉玉总感觉像一场梦。 她条件反射地掐了掐耳垂。 很疼,是真的。 陈嘉玉每天起来都要发会儿呆,今天也不例外,等闹钟响起,她回过神,整理好床铺去洗漱。 拎着小包下楼,她照常去食堂吃早饭,正要买茶叶蛋,忽然想起体检要空腹。 陈嘉玉揣起卡,肩膀被人轻轻碰了下。 她看见许严灵一脸疲色:“昨晚熬夜啦?” “改论文改到五点。”许严灵要了杯豆浆,迷迷瞪瞪地刷卡,“我现在终于理解我妈为什么不支持我读博了,真是改不完的文章,熬不完的大夜。” 她每个月都会这么感慨一遍。 陈嘉玉早已司空见惯,扯开这一话茬:“我结束汇报以后要出去一趟,请个假。” 韩教授组内是早八晚六打卡,大小周休假,在这之前,陈嘉玉是雷打不动的早八晚十。 除非周内上课或生病,几乎从不缺席。 大二那年她由任课老师推荐进入实验室,给师兄师姐们打下手是家常便饭,又是同门老幺,跟直系成员相处得不错,平常都爱逗弄她。 许严灵含糊地咬住吸管:“又去相亲?” “哪有那么多相亲。”陈嘉玉好笑,“下午我得去趟医院,做个检查。” 闻 言,许严灵赶紧咽下豆浆:“你不舒服?” 陈嘉玉摇头:“没有不舒服。” 许严灵:“噢。” 陈嘉玉想了想,感觉跟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而淡定道:“是去做婚检。” “噗咳咳咳——” 食堂门口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呛咳,许严灵瞳孔地震的看向她:“你说什么?!” 陈嘉玉佯装无辜:“婚检呀。” 虽然每次问她都说无心恋爱,但许严灵从来没当过真,只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走到这一步。 甚至以为陈嘉玉在说梦话。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许严灵严肃道:“是该去医院,挂个脑科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 陈嘉玉忍着笑拉下她的手:“没骗你,也是昨天才确定下来的,等之后请你们吃饭。” 看她是认真的,许严灵收起不正经,过来人一般多问了几句,确定不是骗婚,才松了口气。 想到什么,许严灵笑得蔫坏:“老板知道不?” 陈嘉玉知道她意思,立马配合:“你第一个知道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师父开口。” 开组会的教室在三楼会议厅。 两人走进电梯,许严灵心满意足地给她出主意:“你要知道做好铺垫,事半功倍呀。” “我怕师父听不懂我的铺垫,以为在催他介绍新对象给我。”陈嘉玉半开了个玩笑。 到了三楼。 许严灵扯着她找教室,干脆道:“那正好,结婚可是人生大事,你要让他在婚前脑子里就形成一个概念,知道你非常受欢迎。不过你俩居然差了六岁,认识没几天就结婚,真不再考虑一下啊?” “不了。”陈嘉玉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眼神明亮坚毅,“做出决定就不要再回头看。” 会议厅很大,环形红木桌放在幕布前方。 许严灵进去后率先打开了多媒体,听到陈嘉玉的清醒发言,朝她竖了竖拇指。 正要说话,门口进来两个老师打断了她。 每周组会都是汇报近期的研究进展,韩教授是课题组大老板,平时很忙,同时还兼顾研究中心主任和怀安大学附属医院心血管疾病中心主任。 一般情况下,他只有周末偶尔出现在研究生院,哪怕最近忙完项目,也很少过来。 团队人多,时间过得飞快,即将轮到陈嘉玉汇报进度的时候,韩教授才姗姗来迟。 从演讲台上重新回到位置,她摸出手机一看,刚过十点,点进微信,果不其然看到温延的消息。 nathan:【结束后直接过来】 时间显示半小时前。 韩教授虽然平常一团和气,但开组会的时候他向来讲究速战速决,不允许学生开小差。 以至于陈嘉玉此刻的动作尤为鬼鬼祟祟:【好的,我马上来。】 nathan:【不急,我等你】 不是说秘书来接吗? 陈嘉玉以为是自己记错,翻到前面的聊天内容,确定无误后赶紧打字:【您也在吗?】 nathan:【嗯】 也就是说温延在学校门口等了她足足半个小时,或许还不止? 陈嘉玉时间观念很重,不喜欢等待,更不喜欢被别人等,否则上次相亲也不会提前十五分钟。 现在得知温延也在,她的焦灼瞬间加倍。 趁着其他几位老师讨论时,陈嘉玉悄悄摸到韩教授跟前,给他请了假,又跟许严灵打了声招呼急忙离开。 下一秒,韩教授骤然想起什么回头找她,只看到后门飘走的一片衣角。 五分钟后,陈嘉玉抵达校门口。 司机早早候在车外,见她走近,便拉开后座车门,陈嘉玉不太习惯地微怔一瞬,随后道了谢坐上车。 温延不出所料地坐在另外一边。 他应该是从公司过来的,穿着一套精英感十足的高定西装,版型挺括,黑发一丝不苟。双腿交叠,平展的西裤包裹着颇具力量感的肌肉。 陈嘉玉怕失态没好意思多瞧,匆匆扫过,又在看向对方脸的刹那,发现他今天居然戴了眼镜。 边框细窄,薄薄的镜片架在高挺鼻梁上,隔绝了略显疏淡的眼神,只留稍许温和。 看上去沾染了几分斯文的书生气。 陈嘉玉的唇角没能忍住遗漏的笑意,抿了抿,最终剩下一点弯起的痕迹:“温先生。” “证件带齐了吗?”温延侧过头看她。 陈嘉玉从随身背的小包里翻出一只透明袋,递给他顺势问:“您怎么过来了?” 听到这话,温延静了会儿。 他敛回眸光缓缓垂下,没打开袋子,就那么捏在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边缘。 须臾,温延将东西转交给副驾驶的苏确,不甚在意:“忙完就来了。” 接过证件袋的苏确屏息,旋即低下头。 想到自家boss不顾正在会议上口头较量的华君高层的死活,临时离开会议,导致剩余众人摸不着头脑而噤若寒蝉的场面,他默默绷直了嘴角。 好在陈嘉玉从来不会在无关紧要的方面多想,并不懂温延的短瞬静默有什么不对。 她摸摸空荡荡的胃,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车内一时无声。 陈嘉玉偏头看向窗外向后闪过的街景,做了一整晚梦的后遗症此时缓缓浮现。 也许是没吃早饭低血糖的缘故,此时伴随车子偶尔的刹车或加速,头昏脑涨的同时还有点想吐。 她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 渐渐地,陈嘉玉想起在去会议厅的路上跟许严灵说的话,又联想到韩教授与温老爷子。 她似乎该问问温延之后的打算。 研究了阵子,陈嘉玉还没顾得上开口,韩教授的电话适时插了进来。 陈嘉玉没有设置花里胡哨的来电提示铃声,手机默认音乐响起,划破了满车寂静。 陈嘉玉压低声音:“师父?” “刚才你请假我没听清,下午有急事?”不等她接话,韩教授习惯性地一气儿说完,“人家秦淮现在就在办公室,我原本想着开完组会领你过去。” 陈嘉玉没反应过来:“秦淮?” 韩教授恨铁不成钢地抬高了声音:“你上次相错亲的那个对象,我带学校了,你几点回来?” 大概因为没有播放音乐,又或许是密闭空间太狭窄,这句话传出音筒时,车内安静至极。 一路阖眸的温延倏地撩起眼皮,凝聚在前排椅背的视线冷不丁地向右移,落在陈嘉玉身上。 他极轻地抬了下眉。 陈嘉玉别过身,对温延的注视毫不知情,下意识调整音量,她低声说:“得晚上呢。” “秦淮可等不了你,下午也得回单位。” 陈嘉玉眼睛微亮,直接道:“那正好就不见了。师父,您别忙活,我过几天跟您说个事儿。” 挂了电话。 陈嘉玉一转回头就见温延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索性直白发问:“您告诉温爷爷了吗?” “还没。”温延看懂陈嘉玉的意思,却难得没有顺着话答,反而想起昨夜的对话。 他的目光不移开也不躲闪,眼皮微微垂落,看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思绪莫名有些飘远。 陈嘉玉想接着问这件事,但温延这样盯着她,明显是有一点不在状态。 她不得不先关心一句:“您怎么了?” 四目相对,有气流在交触的对视间滑走,陈嘉玉双眼清亮,回视他认真而又坦然。 透彻到仿佛不论什么都无法令她动摇。 因这出其不意的念头一顿,温延提了下唇角,溢出一丝不经意的气息:“我没事。” 随后挪开定格在她脸上的眼,徐徐道:“只不过好奇,怎么这么多人追我未婚妻。” 第8章 梅雨08结婚。 毫无预兆地,陈嘉玉的眼皮跳了两下,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关心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看向温延,对方身姿散漫,虎口半张抵着脸,浑然不觉自己几秒前说了什么。 但陈嘉玉的耳朵已经烧了起来。 未婚妻什么的,温延怎么能说得这么自然而然,合算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才刚满一只手。 见陈嘉玉表情古古怪怪地看了过来,温延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陈嘉玉呼出一口热气,勉强接受了他偶尔与印象大相径庭的言语,收起视线正襟危坐,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应该没人说过吧,您很幽默。” 这个的确如 她所言。 温延颔首:“你是第一个。” 陈嘉玉转过脸抿住那阵笑意,几句话打岔,她也忘了之前提到一半的事。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私立医院门口。 白色建筑前是一片空旷场地,环形花园喷池中央屹立着汉白玉雕像,红石碑刻着“博爱”。 陈嘉玉没来过这家医院,多打量了片刻周围环境与陈设,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温延步子大,等她追上去时便显得有些仓促。 注意到两人的步伐似乎很不匹配,温延继而调整了脚步稍作等待,随后分给陈嘉玉一丝目光。 她小跑几步,细细匀着气。 视线在她色泽极浅的唇瓣多停留几息,温延皱了下眉,正想着事,旁边跑来一道身影。 “您好,请问是温先生与陈小姐吗?”年轻小护士停在两步外探头探脑,“宋医生现在走不开,让我来带您二位直接去做检查。” 始终在后方保持一步之遥的苏确适时上前,将证件袋交给对方:“麻烦你。” 小护士连连摇头:“不客气。” 今天是非工作日,门诊部人流量很大,细碎的窃窃私语在幽长宽阔的走廊显得回声阵阵。几个缴费窗口都排着长队,休息区也坐满了人。 小护士领着他们进了体检科旁边的休息室,先做了一系列的基础检查。 接着,需要分开去科室做其他项目。 温延脱掉了西服外套,露出白衬衫与配套的深色马甲,领带结被随性地扯松了些,微微躬身坐在沙发扶手上,垂眼摁着小臂的出血口。 听到门开的动静,他掀起眼皮看过去,落在陈嘉玉脸上:“需要我陪你吗?” 陈嘉玉讶异一瞬,很快拒绝:“不用。” 温延颔首,于是不再多言。 跟小护士离开休息室,乘坐电梯上了五楼,妇科门外等待的人不多,只有零星三五个。 “您这边请。” 小护士推开诊室右侧那扇门,里面空无一人,陈嘉玉被安排在墙边的软皮沙发。 她出去一圈,进门后小声解释:“张医生去了洗手间,咱们稍微等等她吧。” 有熟人提前安排,今天节约了很多时间,陈嘉玉应下,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房间。 应该是被单独隔出来的检查室。 光源充足,很干净。 目光环顾一周,不经意间撞见小护士悄摸打量的动作,陈嘉玉定睛看向她。 小护士眼神躲闪,抠抠手指,摸摸耳朵。 最后又自以为安全地重新看向陈嘉玉,冷不丁撞进对方的眼,她害羞一笑:“陈小姐,您真好看。” 陈嘉玉怔了怔。 来自陌生人的直白赞叹,令她想起昨夜挣不脱的梦,全是居高临下的指责与夹枪带棍的说教。 如同被八爪鱼缠绕,脑间沉钝。 但好在陈嘉玉如今已然很能应对自如,不露声色地回过神笑了下:“你也是,很漂亮。” 剩余的检查完成得很快,医生温柔细致,一切结束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陈嘉玉被领到休息室喝水吃东西,又等了一刻钟,门外响起几道交错不一的脚步声。 “你可以啊,偷偷摸摸地居然准备结婚了。”陌生男人嗓音轻快,带着一点揶揄,“前段时间原满说你要铁树开花,我当时还不太相信。” “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温延云淡风轻道:“你贺礼备好了?” “当然。”男人笑着胡侃,“从你出生我就开始准备了,这嫁妆丰厚的不得羡慕死原满。” “……” 听这话意思像是温延长辈,陈嘉玉自觉起身,见两人没有进来的打算,她迟疑地走出门。 偏头一看,温延臂弯里勾着外套,分开前平展的衬衫西裤略微褶皱,神情漫不经心。 而他对面却站了位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长着一张芙蓉面。察觉到陈嘉玉的存在,男人眼眸轻瞥,那双颇为深情的桃花眼弯着,闪过诧异。 温延对她招了下手:“我朋友,宋淮南。” 旋即,他稍作迟缓地揽住陈嘉玉的肩,动作没有一丝越矩:“陈嘉玉,我未婚妻。” 第二次听他这样喊,陈嘉玉适应良好,面不改色地道谢:“宋医生,今天麻烦您了。” 她的姿态大方得体,很讨人喜欢。 宋淮南的眼神扫过陈嘉玉的肩膀,明明温延的举止带着生疏,两人也并不像其他即将新婚的夫妻那样亲昵,可怎么看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般配劲儿。 宋淮南一脸欣慰:“不麻烦,都是一家人。” “表情可以收一收。”温延明显油盐不进,淡淡一句,“送贺礼的时候再表演也不迟。” 宋淮南不理他稳若泰山的挖苦,仿佛担心陈嘉玉误会,特意解释:“我们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他有病我半夜都得爬起来给扎针挂水的关系。” “听说你现在还在念书?” “在读研究生。”陈嘉玉饿得慌,吃了几块小饼干并不顶饱,始终记挂着吃饭,转而问他,“宋医生,检查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已经安排了加急,最迟明早上班前。”宋淮南对她印象不错,“喊宋医生多别扭,你叫我名字吧。” 陈嘉玉一时间拿不准主意,下意识看向刚才说完话就站在旁边惜字如金的温延。 此时被她一瞧,温延转过头低眸回望过去。 他的眼镜还没有摘掉,距离过近,陈嘉玉能看见镜托往下一厘米的鼻梁有颗浅色小痣。他的神色总是平静温和的,但视线凝聚的时候又极具压迫感。 疏离且清冷。 让陈嘉玉想到那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下一秒,温延移开眼,慢条斯理地替她解围:“改口可以,记得贺礼添一笔改口费。” 宋淮南饶有兴致地发问:“人家改口费都是喊哥哥姐姐的,你打算让你未婚妻喊我什么?” 温延静静看着他。 一双黑眸里,清晰明了地写满“我看你们医院下季度引进国外医疗器械的渠道是不想要了”的一行大字。 忍气吞声三秒,宋淮南果断转身,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陈嘉玉友好地说了再见。 陈嘉玉莫名被戳中笑点,垂眼忍笑。 果然,每个霸总身边都有一位怨种医生好友。 - 因为是婚检,双方的报告内容必须透明,还得两人一起去医院拿检查结果。 第二天照例是休息日,陈嘉玉的实验过程出现了细微差异,取完报告得立马回实验室。她没让温延绕道来接,而是搭乘地铁直接到了医院附近。 等她抵达办公室正好八点,一早上匆匆忙忙,幸而两人的检查都是全绿通过。 不过宋淮南还是着重跟陈嘉玉提了句:“你有点儿营养不良啊,以后一日三餐按时吃,饮食均衡。” 温延微顿,低下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人。 陈嘉玉倒对这个结果没什么太大反应,身体状况的好坏她自己清楚,同样也在意料之中。 取完报告后没了其他安排。 陈嘉玉担心堵车,便拒绝了温延送她,两人在医院门前分开,一个进了地铁站,一个上车回公司。 领证这天是星期一,多云转晴。 尽管不是有特殊含义的日子,民政局注册结婚的人依然很多,他们来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不少人。 八点半工作人员上班,队伍陆续向前挪动。 陈嘉玉顺势走上台阶向大厅里看,留意到取了号还要继续等,她往后转了转身。 温延垂眸:“不舒服?” “不是。”陈嘉玉琢磨了会儿,“好多人,等下进去应该要再等一段时间,您今早不忙吗?” 温延可有可无地摇了下头:“还好。” 这回答实在言简意赅。 拿着两人证件站在一边的苏确及时补充:“温总提前将行程排开了,领证是大事,总不好也走捷径。” 话毕,他又添了句:“如果您有急事……” “我没事。”陈嘉玉挡住他的话,“我只是担心会耽误温先生的工作,没有就好。” 温延垂下眼睫看着她的侧脸,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轮到他们取号。 喉结上下一滑,随即他不疾不 徐地抽走纸片。 两人在等候区找了位置,陈嘉玉心里装着事,短瞬静默之后,她主动提起:“您平时都住在哪边?” “想问住一起的事儿?”温延很快会意。 被他一语中的,陈嘉玉也没尴尬,毕竟结婚是她亲口答应的,做真夫妻也是她同意了的。 所以她很诚实地嗯了声:“下学期研二,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能在实验室和家两头来回奔波,您住别苑的话,大概我只能一周过去两天。” 倒并非陈嘉玉上赶着,而是他们彼此对互相的了解过于有限,她性格直接,喜欢将事情提前摊开说明白。 温延沉吟片刻:“我多数时候会住在公司附近工作不忙的话,一周需要回老宅两到三次。” “你有什么想法吗?”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择公司与学校之间的位置,这样双方都便利。但陈嘉玉到底还是不想给温延留下一个,这还没领证呢要求就接二连三的印象。 “下个月我有外出调研,要跟韩教授去杭安,大概得一周才回来。”她思索着决定稍稍迂回,“或者这段时间我还是住宿舍,等回来咱们再商量?” 谁料温延看她一眼:“新婚就分居?” “……” 陈嘉玉哽了一下。 温延把玩手里的纸片,低着眼,看上去漫不经意,刻意压轻的声音显得有些不着调:“这不合适吧?” 陈嘉玉脸微热:“我没有这样想。” 见状,温延的唇角细微地撩起一点,适可而止地给出答案:“春华路中段有套大平层,出校门步行大约五分钟,在你还没有毕业之前,先住在那边吧。” 他明明就是心有成算,还偏要捉弄她。 陈嘉玉鼓了下远离温延那侧的腮帮子,没有拒绝,既然他愿意迁就,那心照不宣的接受就好。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排在前面的人数逐渐减少,轮到陈嘉玉他们正好十点十分,恰如这个时间含义,之后整个流程颇为顺利。 半个小时后,两只小红本被送到他们手里。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完漂亮话,温延道过谢,带着明显还在怔神的陈嘉玉离开大厅。 苏确过去善后,将红包与糖果送给登记处沾喜气。 民政局外的日头夺目耀眼,阳光照射在结婚证里的那张合照上,透过打了半圈钢印的相纸,陈嘉玉好像看到了自己眼里不加以掩饰的笑意。 她真的结婚了。 陈嘉玉扭头看向温延,他也才敛起打量的目光,指尖状似不经意般在小红本边缘轻蹭了两下。 而后合上,妥善地握在掌心。 “你回学校?”温延神色平静,宛若领证的另一方当事人不是他,“我送你过去。” 陈嘉玉看了两眼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内心无比感慨,原来这就是大企业继承人的格局。 漾起一丝涟漪的情绪偃旗息鼓,坐上车,她跟着收好结婚证,缓缓呼出一口气。 温延没太在意她这点小动静,等司机升起隔板,毫无预兆地开口:“程项东,是这个人吗?” 微微愣神,陈嘉玉迅速反应过来:“怎么了?” 结婚证被温延趁势放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声线轻慢:“他最近还有再来骚扰你吗?” “没有。”陈嘉玉如实说,“我拉黑他了。” 上周法院已经确认受理案件,而自从邬亦思在校门口闹了一通,最近几天程项东都没有再出现过。 温延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提醒她:“之后的事你不用再管,我会让律师跟进。” 关于他主动揽过这件事的举动,陈嘉玉有惊讶,但并不多。更多的是她习惯了一个人,眼下忽然有人伸出手,以兜底姿态来为她处理麻烦的无所适从。 陈嘉玉哑然片刻,认真说:“谢谢您。” 道过谢,她突兀地想起温家。 陈嘉玉早年吃过很多苦,方方面面,如果没有温家及时雨一般的资助,她可能连高中都进不去。 任凭谁能想到,几年后她竟成了温家的一份子。 陈嘉玉看着车窗外,倏地脑间一闪,记起之前被打断的一件事,她下意识回过头喊:“温先生。” 这三个字宛若激活特定程序的密码,原本阖眸小憩的温延眉心一蹙,睁开眼。 捕捉到他这点微弱的变化,陈嘉玉一顿,察言观色地询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温爷爷?” 她的眼型原本就很好看,大而圆,笑起来格外灵动。此时表情染上踯躅,眸色有几分似真似假的怯意,反倒让人忽略了眼尾上扬而平白无故勾勒出的狡黠。 越发清纯动人。 尽管温延无法将她这张脸与旁人的比较,但无论什么评定标准,他眼里的陈嘉玉,无疑都是漂亮的。 四目相对。 温延一边在脑海中回忆老爷子之前半夜的大放厥词,一边想陈嘉玉周内应该比较忙,不好经常请假。 他决定好时间,口头却不痛不痒地回应:“等陈小姐让我当你先生,而不是温先生的时候。” “……” 第9章 梅雨09绝对领域。 陈嘉玉没想到他会直接点出来,尽管领了证还继续这样喊的确有些生疏,但两人关系着实进步飞速。 半个月而已,从陌生人变成老公。 可能是她短见薄识,只觉得闪电都没这么快的。 陈嘉玉在心里悄悄嘀咕两句,但面色自如,被温延这么一提醒,于是顺理成章地改了称呼。 想到同门惯例的已婚人士请客吃饭,她觉得这事应该跟温延提一下,只是说出口又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陈嘉玉解释:“因为师兄师姐之前都有请聚餐,轮到我不好不这样。如果你忙的话,我自己没问题。” 黑色迈巴赫平稳行驶,温延的眉眼松展,同样四平八稳地开口:“你这件事比较重要。” 陈嘉玉轻轻一咳:“那定在哪天?” “不着急。”温延做事一贯井然有序,“等我这两天确定好工作安排给你答复。” 或许是在上位者的位置太久,他的言谈多少都沾染着主导意味,但并不令人排斥,因为明显能感觉到,温延每一次给出的答案都是经过反复斟酌的。 陈嘉玉不仅不反感,反而喜欢这样的有商有量。 到了学校门口。 温延这次没让陈嘉玉独自回宿舍,吩咐司机将车停到马路对面,两人一起下了车。 五月份的紫江校区是一年里最生机勃勃的时候,从校门到研究生宿舍,要经过蔷薇园和紫荆湖。这两处最近开满了鲜花,盎然的树荫成片。 正午时分,阳光下如同绿色的生命在蔓延。 陈嘉玉原本以为温延是还有话要单独与她讲,始终耐心等待,可眼看宿舍楼越来越近,对方依旧安静。 她忍不住侧头看过去一眼。 温延穿着白衬衫,定制的版型很合身,两片领子边沿被黑色线条勾勒,简约精致。 西裤笔挺平整,哑光质地的皮带束缚出一截窄腰。 他单手抄兜走在陈嘉玉身侧,闲庭信步的样子好似真的只是单纯送她回学校。 陈嘉玉一顿,面容略微怔神。 记忆里,不管是在玉带镇念小学初中,还是去市里住宿读高中,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风雨兼程在赶路,没有人同行,她也从来没有为了什么停留过脚步。 像温延这样不声不响陪她走完一程的,还是第一次。 宿舍楼下。 两人分开前温延忽然提起:“这周你先住学校,下周六回别苑吃完饭,晚上我们去看房子?” 陈嘉玉挠了挠头:“你不用工作吗?” 电视剧里的霸总不都是周末也日理万机,经常为了工作忽略家庭,怎么到温延这时间这么多。 温延语气沉静:“如果只是由于我缺席几个小时,集团就停止运作,那奥莱也离破产不久了。” “……” 这话能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陈嘉玉无言半晌,正准备应声,温延又再度好整以暇地提醒她:“我记得前几天在微信上说过,婚后会平衡好家庭与工作,陈小姐难道忘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进入角色。”陈嘉玉一听他喊陈小姐就头皮发麻。 阴阳怪气不到位,反而生出几分促狭。 温延鼻息间似是溢出笑声,回应一句:“接下来还有 一周时间,希望足够温太太做好准备。” 陈嘉玉:“……好的。” - 结束剩下半天的工作,温延回到西山别苑时与出门遛狗的姜姨迎面相遇。 这两天事多,他晚上都住在公司附近的那套房子,elvis好不容易看到他,兴奋地一个劲吐舌头。 姜姨险些拉不住,打量他一眼笑着问:“今天看着心情不错,有好事?” “没。”温延打算先告诉老爷子,往前走了两步,张开手心摁着elvis的脑袋胡乱揉了下,“爷爷呢?” 姜姨回看示意:“小澍在家陪着呢。” 温延抬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半夜到的家,老爷子起夜还吓了一跳。”姜姨好笑道,“我出门前正念叨给介绍对象呢。” 结束三言两语,温延径直走回廊下,推开门,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恰逢老爷子说话。 “……人家陈嘉玉是高材生,学习好,性格也好,下次见了面你好好跟人家学学。” 温澍不满意地嚎了声:“那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见字就晕见书就倒,还给我介绍学习好的,这不害我吗!” 老爷子气急败坏地拍了他一巴掌:“你看你一天天作天作地的,我就该给你找座五指山把你压着。” “照您这么说,那搞什么对象,您现在拿根大铁链子把我拴起来得了。”温澍破罐子破摔。 “你个小兔崽子!”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刚落地,温延揣回摸出来一半的结婚证,走进客厅:“怎么跟爷爷说话的。” “大哥!”温澍像看见老母鸡的崽儿,撒着娇,“爷爷介绍对象,都要不顾死活把我卖给五指山了。” 前面的对话温延听了点,对这句话也算是一知半解,想到陈嘉玉发顶只过他肩膀两三厘米的身量。 温延明知故问:“五指山?谁?” “就是欠揍,别管他。”温老爷子虎着脸,转而跟温延商量,“我决定下周六请小玉来吃饭。” 按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红本,温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您还真这么打算。” 老爷子不以为意地点头:“见个面试试。” 他性子轴,年轻时候就一根筋,那会儿有温奶奶盯着把控着,现在年龄上来越发独断。 即便明白老爷子是不希望温家错过陈嘉玉,所以哪怕适龄的温澍抵触,也想试一次。 可现在陈嘉玉是他结婚证上的另一半。 听老爷子荒谬的安排,温延到底没忍住问了句:“所以从头到尾您就没想过让她跟我试试?” “跟你?”老爷子很认真地疑惑,“所以我现在不跟你催婚,你又开始跟我剑走偏锋了?” “你知道前天我跟徐老头去钓鱼,临走前人家说了什么吗?”提起这事他就憋火,突然拔高声,“他那小孙女让他问我,温总是不是从奥莱卸任改做批发大亨了!” “……” 想起这话的由来,温延瞬间语塞。 一时无声。 须臾,在温澍憋不住的看戏笑声当中,老爷子暴跳如雷地喊出最后一句:“我脸都丢尽了!” …… 老爷子眼不见为净,发泄完作势要赶温延上楼,以至于他压根没找到机会说跟陈嘉玉领证这事。联想到下周六可能会出现的混乱,温延一阵头疼。 吃过晚饭,他有事找温澍,两人去了三楼露台。 浅色系的皮面沙发被昏黄壁灯照得隐隐变色,半步开外的小桌上,放着半瓶威士忌。 温延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离桌较近,无处安放的长腿稍稍敞开,倾身捏来两只玻璃杯,置入汤匙。 手指掀开旁边的小桶,他拿起冰夹,慢慢悠悠地将两只冰球放在汤匙里,沿着杯壁缓缓滑进去。 咚的一声。 温延慢条斯理地往杯子里注入适量的酒水,晃了晃,握着玻璃杯靠进沙发,浅抿一口。 他的动作严谨而考究,一丝不苟间带着游刃有余的散漫与随性,有种别样的荷尔蒙张力。 一旁的温澍看得叹为观止,收回眼抬起头,双手垫在后脑勺吐槽:“真要命。” 温延垂着眼:“回家前就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那我又不知道,居然比你在电话里说的情况还严重这么多。”温澍简直痛心,“我才二十四啊。” 回想起二十二岁的陈嘉玉,温延没应声。 倒是温澍忽地看向他:“爷爷刚才说不跟你催婚,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把火力转向我了?” 温延言简意赅:“我告诉爷爷这周领证。” 温澍愣了愣,好奇:“真领了?” 见他一脸狐疑的样子,温延不明白有什么必要拿这种事撒谎,随口反问:“不然呢?” “大哥你骗人的吧。” 他脸上哪看出丝毫刚领证的喜悦,温澍露出一副休想骗我的表情,也难免异想天开起来:“不然我回头也去找人,弄个假证,哥你觉得怎么样?” 温延以为自己听错,停住片刻,发现面前这浑小子像是要来真的,意味不明道:“你可以试试看。” 品了品这话,温澍顿觉索然无味。 不想再谈论这事,他回到正题:“找我干嘛?” “帮个忙。”温延双腿交叠舒展伸平,十指虚虚交错拢着搭在小腹的位置,“我记得你有朋友在城北开了家私人餐厅,帮我问问下月15号晚上能不能包场。” 这家餐厅只能提前预约,中午回到公司,他便安排苏确打过电话,那边的回复却是餐厅不接受包场。 但对温澍是小事一桩,他托着腮:“干什么用?” 西山别苑地势高,坐在露台风口朝远处眺望,能一眼看清整个城西繁华的万家灯火。 以及另一边正对而立,亮着繁星点点的小重山。 “给你大嫂过生日。”温延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像是挑了下唇角,又仿佛没有。 好似并不清楚他刚撂下了多惊骇的消息,对温澍的错愕视若无睹,温声说:“劳烦多费心了,弟弟。” - 学期末,怀安的初夏临近尾声,即将步入新的一月,气温也开始逐渐上升。 陈嘉玉畏热,这一周内陆陆续续将厚实的春装打包好收起,只留了几件薄开衫在早晚加衣。 这段时间事情很多,除了几门结课早的公共课,还有三门专业课程都需要期末考试。 院里今年将大小考都安排在最近一周,陈嘉玉忙得无暇分身,白天跑完实验室,晚上带题去图书馆。 在这期间,她闲时跟韩教授提了领证的事。 陈嘉玉原本想要委婉铺垫,但听他再度说起秦淮,索性釜底抽薪,跟韩教授讲了清楚。 时隔好几天,他当时的表情依然历历在目。 从自认耳背的茫然转变为震惊,再到确认没听错后的面色复杂曲折,盯着她好半晌憋出一句:“你要实在不想相亲,那就明年再说,不要编这样的话骗我。” 后来陈嘉玉拿出结婚证,韩教授才相信,但他并不满意温延的事实完全掩饰不了。 其中不乏有年纪最小最偏疼的学生被拐跑的郁闷,也有其他考量,只不过他终究是外人,此类种种最终都化为感叹:“想当年,你师娘答应我就是因为我帅。” “找个长得帅的也好,以后想吵架看看他的脸。” “……” 这件事解决得异常顺利。 韩教授不再试图为她介绍对象,程项东很久没有出现过,至于韩景,不清楚究竟是她上次不留情面的拒绝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反正对方之后也没再联络她。 比起前一周的兵荒马乱,生活貌似渐渐回到正轨,陈嘉玉没了后顾之忧,一切都变得轻快。 自此终于确认,跟温延结婚是非常对的选择。 隔周周六是三十号。 陈嘉玉跟温延约了五点半,第一次不是资助学生,而是以孙媳妇的身份上门,她清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两手空空,所以打算跟温延去国贸大厦买些礼物。 一周没见面,陈嘉玉难免生疏。 刚上车,直直撞入温延侧头看过来的眼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眨了下眼,表情尽量自然:“下午好。” 温延挑眉:“下午好。” ……好官方的客服讲话。 对视两秒,她率先别过脸。 手指无意识搅着包包上的流苏挂饰,故作熟稔地问:“我打算给温爷爷买礼物,你有什么建议吗?” 温延明白她的心思,善解人意地回应:“爷爷如今 就一个爱好,下棋。” 陈嘉玉还记得前几次去别苑,温爷爷与韩教授无时无刻不在棋室对弈。 想了想,她稍作犹豫。 昨晚她有提前做过功课,围棋棋子的材质分几种,价位太低的不合适,高端的又过于昂贵。 反复琢磨没有头绪,难得在一窍不通的领域踯躅,陈嘉玉寻求温延的帮助:“那我买副棋子?” 温延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过,看出对方束手束脚,在鸣笛声里平缓道:“其实东西只是次要,有心就好。” 谁要听安慰的话了。 陈嘉玉没忍住锁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见状,温延眼睫微敛,到嘴边的话锋一改:“我知道一家围棋门店,过去以后慢慢挑。” 国贸大厦在去西山别苑的途中,地上建筑八层,地下两层,楼内汇聚国内外七百多家知名品牌。 这条商业街位于怀安中心,主打高端路线,距离大学城要横跨三分之一的城区,陈嘉玉除了本科那四年经常过来做家教,其他时候很少来到这边。 下了车,她拎着小黑包准备去前面等温延,刚抬脚,他绕过车尾走过来。陈嘉玉停住,偏头看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温延倏然朝她摊开了掌心。 陈嘉玉望过去,他的掌心纹路深刻清晰,随着动作,袖口缩回了点,露出腕口几根青色血管与凸起的骨骼。 这一小截位置属于陈嘉玉心中男人绝对领域的top3,若隐若现显得愈发克制又色。气。 想到这,她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跟温延的几次接触,让从前定格在陈嘉玉脑间的刻板印象,诸如话少、绅士、一派正经等都一去不复返。 以至于此时被他那只手占据的注意力,多少有一些转不过弯,这一瞬间,陈嘉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嘉玉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解能力下线,大脑宕机两秒,忽而灵机一动,抬手把小包挂在了温延指尖。 温延出乎意料地撩了撩眼皮。 对上她同样疑惑的目光,他弯了下唇。 低眼看着陈嘉玉,从容不迫地将包换到右手上,握住细长包带顺着五指松松缠绕一圈,屈起勾住。 而后牵起陈嘉玉的手,竟比他的小了一半。 温延微顿,神色自若地撇开眼:“先适应一下。” 第10章 梅雨10帮你。 陈嘉玉的手被握住,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同时被拉近,一缕极淡的木质香与苦橙味顷刻间迎面扑来。 温暖内敛的后调气息令人感觉平稳又安心,就像温延这个人一样,陈嘉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握住她的那只手很大,与陈嘉玉的柔软小巧不同,无论是干燥的掌心还是修长的指节,都充满力量感。 陈嘉玉不着痕迹地看过去一眼,温延的手指弯曲压在她手背,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甲面有明显的月牙,用老话来讲是身体很健康。 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牵手。 跟她领证刚刚一周的新婚丈夫。 一瞬间,陈嘉玉的脑海里闪现出很多念头,类如要不要先假装害羞一阵,但盯着他的手看了十来秒。 很快打消了这个未尝试就破产的想法。 陈嘉玉僵滞的指尖轻轻动了两下,自然放松,随后非常自觉地反握回去,注意力开始向别处转移。 只是在她未曾察觉的身侧,温延感受到两人虚虚贴合的掌心,鼻息短暂地停了停。 周末休息日。 各家线下门店的客流量很大,围棋店在商场第五层,电梯与直梯跟前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人头攒动。 陈嘉玉跟在温延旁边,正琢磨去哪边等待,接着手腕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气引领着她向左转。 温延淡声解释:“我们走员工通道。” 话音落,另一边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侧头看了过来,好奇:“这位小姐是?” 温延坦然介绍:“我太太。” 陈嘉玉瞄了他一眼,中年男人的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笑着说:“原来是温太太。我姓方,是国贸大厅经理,您以后有任何方面的需求,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在陌生人面前陈嘉玉一向稳得住。 她维持着落落大方的笑容与对方打了招呼,心里却嘀咕着国贸与温家的关系。 男人很有分寸地没再寒暄,直到抵达五楼,一行保镖跟在两人身后,陈嘉玉才慢慢往温延身边靠了两步:“国贸也是你家的产业吗?” “不在奥莱名下,但我是股东。”温延简明扼要地同她讲了几句,“算是我表哥的私人产业。” 陈嘉玉眨眼:“你表哥,达境的孟总吗?” “嗯?”温延的步子倏然停顿了半秒,然后不动声色地分出眸光看向她,“你认识他?” 陈嘉玉丝毫没有遮掩:“我怎么会认识,只不过孟总也是怀大学生,照片现在都还挂在优秀校友栏里。” 温延神色舒展:“这样,那下次带你认识。” 听他提起孟与濯最后格外放松的腔调,陈嘉玉抬头瞅了瞅他,感慨他们兄弟俩的关系真好。 不知不觉到了围棋店门口。 陈嘉玉敛起思绪,全神贯注于展示柜里的各式样品。钟爱下棋的温老爷子并不缺好棋,而她也猜测到自己送的这副,大概率会被他妥善收藏起来。 老板上前询问时,她告知了对方理想价位,又听了温延的建议,最终买了一套天然红白玛瑙的双面凸棋子。 微信付款,屏幕弹出六千六的支付页面。 最要紧的一桩事了结,陈嘉玉松了口气:“今天还有其他人在家吗?我需不需要再挑些礼物。” 从高一离家,她就开始自己赚生活费,再到后来高考结束,市里和学校各自给了一笔丰厚的奖学金。 大学她也在做家教,怀大和市状元本身就是活招牌,陈嘉玉教得好,雇主爽快,时薪跟着水涨船高,再算上各种红包和奖学金,这几年她的确存了不少钱。 但温延并不清楚这些情况,犹记得西餐厅那次,她临走付钱时看到价格的皱眉。 温延自动忽略叫嚣着要领假证的温澍,到底还是用上了提前让人放进后备箱的礼物,不咸不淡地拒绝:“没有别人,其他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陈嘉玉信以为真,没跟他客气:“行。” 从国贸离开,开车到别苑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路上没人说话,车内一片静谧。 温延闭目小憩,陈嘉玉看着窗外。 迅速向后滑走的街景逐渐变得熟悉,经过红绿灯,车子右转进入西山别墅区大门。眼看离温家越来越近,陈嘉玉抿了抿唇,终于品尝出一丝紧张。 她双手交握,指尖情不自禁地掐着虎口薄肉,极度细微的痛感稍稍抑制住那阵坐立难安。 下一瞬,屈起的大拇指忽然被碰了下。 陈嘉玉低头去看,一直没说话的温延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从旁边探出右手,勾走她的指腹。 “不用害怕。”温延适时地轻声安抚。 他的声音总有操纵人心的本事,让陈嘉玉不由自主地能够听进去,情绪一松,她本能地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 只不过有些话听着和学以致用是两码事,进门前,陈嘉玉清醒认知到自己还是紧张。 甚至连被温延握着的手都出了一层汗。 “我……”陈嘉玉的嗓音发干,清了两下说,“我能不能擦一下手心再牵。” 温延没想到她这反应比老爷子的还要大。 周一告知无果,防止他又兴致勃勃地乱点鸳鸯谱,温延次日特意回来陪同吃了顿饭,说清楚缘由,他一边高兴一边夸:“开窍了,你很不错。” 几乎没用到多长时间,就迅速接受了这桩喜事。 看她认真擦手,温延随意地扯开话题:“爷爷跟你说过吗,他之前考虑把我三弟介绍给你。” 陈嘉玉疑惑地啊了声:“我吗?什么时候?” 视线扫过她的脸,温延挑了下唇角,给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我们领证那天晚上。” 不知怎么,听到这话陈嘉玉当即有些想笑,但又担心被温延看到,掩饰般地舔了舔唇。 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表情,温延重新握住她的手,耐 人寻味地总结:“所以用不着担心,在他看来我能娶到你,一定是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 - 而事实也的确如同温延所说的那样。 换身份后第一次登门拜访,温老爷子照旧跟往常一模一样,只是态度更加热络。 温澍收到温延指令,从保镖手里接过礼品盒,一边碰他胳膊,调侃:“大哥你才是上门女婿吧?” “我又不介意。”温延气定神闲地跟在陈嘉玉身后,慢悠悠地开口,“以后你也可以喊我姐夫。” 温澍笑嘻嘻地顺水推舟:“没问题,姐夫。” 听到这个称呼,陈嘉玉偏了偏脑袋。 温澍捕捉到她的眼神,尤为上道地喊:“姐,以后姐夫欺负我,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被这么插科打诨了几句之后,陈嘉玉仅剩的那点生疏也很快消散。 一行人回到客厅,聊了会儿天。 恰好说到领证这事。 温老爷子对于知道得太晚多少有些不满:“你们也不提前告诉我,结婚怎么也得选个吉日才对,这么随便定个日子,显得我们多不重视。” “结婚证带了吗,给我瞧瞧。” 陈嘉玉也没想到这一茬,不待她拒绝,温延突然捏着一只小红本从右边递过来。 结婚证怎么还随身携带的。 陈嘉玉感觉十分奇特:“你……” 温延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惊讶,神色不慌不忙,完全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怎么了?” 他不提,陈嘉玉也不好继续追问,胡乱地小声扯了个话题:“结婚证还是得收好的。” “嗯。”温延轻描淡写回,“等搬进新家,我让人找个玻璃框裱起来,摆在显眼的位置。” “……” 陈嘉玉无言,倒也不必如此郑重其事。 临近七点,姜姨来喊他们吃饭。 因为不是第一次上门,家里做饭的阿姨对陈嘉玉的喜好了如指掌,几乎都是她喜欢的酸辣口。 落座之前,温延跟陈嘉玉去洗手,小卫生间靠近一楼杂物室,位置僻静,餐厅里的声音因这距离变得模糊。 陈嘉玉站在水池前,温延错步靠着墙。 为显重视,她今天特意穿了条米色长裙,化了淡妆,大卷长发披散在肩头,娇俏又灵动。往前躬身时,得不到束缚的头发滑落,露出一截纤瘦的腰肢。 温延抱臂安静看着,瞧见这一幕转瞬落下眼皮。 “姐。”温澍大大咧咧地在门外探出一颗脑袋,“爷爷问你今天要不要喝点儿红酒?” 陈嘉玉回头:“都可以。” 刚说完,不听使唤的发丝再度垂落,她手里有泡沫,只能勉强保持着姿势赶紧结束。 温澍正好看到这一幕。 又觑了觑温延,见他看到陈嘉玉腾不开手收拾头发,也依旧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心下嘀咕。 那结婚证该不会是假的吧? 两人真是夫妻吗? 温澍走前还在质疑这两件事的真实性,然而下一秒,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漠不关心的温延倏地上前,按住了陈嘉玉肩头即将顺势朝前滑的长发。 陈嘉玉一怔,眨了下眼正准备说话。 透过镜子看清她表情的温延提醒:“我帮你。” 说着话,他动作不轻不重地帮陈嘉玉拨弄着头发,青丝握在指间,还有几缕贴着她脖子落在身前。 随后伸出手指勾住,往回拢时,不经意蹭过她皮肤。 脖子涌上一阵温热触碰,有一点点痒。 陈嘉玉条件反射的咽了下喉咙,猝然抬头,镜面映出两人的动作尤为亲密,一前一后依偎站着,她的上半身低俯,温延的手放在她脖颈处。 从这角度看过去,她像是被后背式拥抱在怀里。 但陈嘉玉到底长期深受各类十八禁小说狂热爱好者许严灵的荼毒,眼前画面实在很难不想入非非。 这可不就是强制文学的标配姿势吗! “……”陈嘉玉闭了闭眼摒弃杂念,三下五除二冲干净手,赶紧低头让开位置,“我好了。” 说完,身子一偏从温延与水池之间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滑走的,还有被温延束在掌心的头发,随着她的离开,也轻飘飘地穿过他的指间消失。 柔软而冰凉的触感仿佛多停留片刻,温延垂眸看着手指细微地蜷了下,轻蹭指腹。 随后,他心不在焉地移开眼。 …… 回到餐厅,陈嘉玉喝了半杯水,才彻底清除了不久前脑海中那个颇为放肆的念头。 刚放下水杯,她对上温澍怀着疑惑的眼神。 温老爷子喊她说话,陈嘉玉跟着走到廊下,神情总是带着笑:“爷爷,怎么了?” “小玉啊,我问你一件事,你不准骗我。”老爷子看她两眼,搓搓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嘉玉不明就里:“您说。” “跟小延突然领证是你自愿的吗?” “……?”陈嘉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见她愣住,好半晌没反应,老爷子愁眉不展道:“也不清楚你们到底什么情况,但温家绝对不干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如果你真是被他逼的……” 这得是给温延上了多少层反向滤镜啊。 “爷爷。”陈嘉玉哭笑不得,“您别胡思乱想,我们是彼此愿意才走的程序。” 老爷子顿了顿:“没有骗我?” 陈嘉玉答得极为认真:“没有,我骗您做什么。” 哄着他半信半疑地不再多问,陈嘉玉以为这事儿便到此为止,不料因为洗手池那点难以启齿的妄念,席间面对温延的时候,她总有种被看透一切的羞耻。 导致接过他递的汤,嘴皮秃噜说了句“谢谢您”。 刹那间,餐桌主位与对面唰地一下,横空投射来两道迟疑与不出所料的目光。 陈嘉玉很轻的噎了瞬,决定稍作挽救,却看到不算宽敞的余光里,温延状似完全没感受到这气氛,从容地抽了纸巾,折叠两下,擦掉溅到她手背的汤汁。 他低声叮嘱:“烫,小心点。” 陈嘉玉停顿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结束后,她总算明白上次分别前,温延的那句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去年年初因为身体原因动过手术,听韩教授闲谈聊起,当时他进抢救室的最后一句话,都还在担心如果他熬不过去,温延孑然一身该怎么办。 他对温延的疼爱里,夹杂了浓厚的弥补与愧疚。 老爷子是多精明一人,他们现在贸然领证,自然也会控制不住地认定一切源头都是他。 毕竟介绍接触对象是一回事,毫无感情基础,用一张结婚证将两人捆绑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面上不显,但恐怕心里七弯八绕已经联想到,因为他毁了温延与陈嘉玉两个人。 而温延是最不希望他多想的人。 陈嘉玉从来没感受过这样双向奔赴的亲情,所以在两人离开时,老爷子挽留他们在家住一晚。 沉默两秒,她偏头看温延:“如果明早从这边去学校的话,开车需要多久?” 温延凝眸定定回视了一会儿,喉结上下滑动:“我让司机提前半小时过来。” 听出两人意思,温老爷子顿时喜笑颜开,让姜姨安排人去收拾房间。换完崭新的床单被套,老爷子催温延带陈嘉玉上楼看看还缺不缺东西。 二楼共有六个房间,三间卧室分别住着他们三兄弟,还有书房、健身房以及起居室。 楼梯口将走廊一分为二,温延房间在右手边。 推开门,屋子里的陈设与别墅整体风格并不相似,偏现代简约,格外干净明快。 整体黑白灰三种色调搭配得很好,低敛简单。 只是一丝不苟的环境完全没有生活痕迹,冷冰冰的,与温延身上的气味大相径庭,内外反差尤为明显,这让陈嘉玉莫名有种进退失据的憋闷感。 没多久,温延跟着走了进来。 陈嘉玉收回打量的目光,瞧见他手里那条胭脂色真丝睡衣,随口问:“这是?” “家里没有女人衣服,这是我母亲没穿过的。”温延顿了顿,“介意的话,我现在让人去买。” 陈嘉玉了然点头,接过来:“没这么讲究。” 刚才答应老爷子倒是利落爽快,眼下回了房,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晚他们得同床共枕。 陈嘉玉有些不自在,都没好意思往温延身上多看,故作平静地问: “你晚上一般睡哪边?” “我都可以。”温延的视线落在床上,安静须臾,漫不经心地问,“确定今晚住这儿?” 嗯? 那不然呢? 陈嘉玉向他投以一瞥,见他看着床,还捏在手里的布料在这瞬间仿佛预示着什么,突然脑子一热,到嘴边的话未经思考便问了出来:“难道有避孕套?” 温延被问的稍怔,眉心微蹙,转头观察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羞赧,很正人君子地跟着思考:“你想做?” “我……”陈嘉玉屏了屏呼吸。 不清楚话头怎么又抛回到了她的手里,但看温延始终坦坦然然的,陈嘉玉强忍尴尬,清了两下嗓子:“反正早晚的事,而且这也算夫妻义务,我都可以。” “行,我知道了。”误打误撞地商量好这个没办法宣之于口的问题,温延又言归正传,“如果不想住这边也不要勉强,现在反悔,我还有时间送你回学校。” 他乍然提起这茬,再联系前面那句话。 陈嘉玉反应过来,顿时如芒在背。 尤其还是跟一个成年男人在这方面会错意,铺天盖地的窘意令她一口气涌到了嗓子眼。 真的好尴尬。 脚趾似乎已经抠出了一栋新的西山别苑。 过了好久,她才低着头瓮声瓮气地答非所问:“刚才吃饭前,爷爷找我聊了几句话。” 温延耐心十足:“嗯?” “爷爷问我结婚是不是自愿。”陈嘉玉忽地抬起眼帘看了看他,表情委婉,“今天这个情况,咱们再不留下来一起睡的话,他恐怕真会以为你是强买强卖了。” “……” 第11章 梅雨11硬。 陈嘉玉看到温延很明显地怔了怔,像是不可置信,但他或许对老爷子时而浮现的荒诞设想极其熟稔。 于是很快敛起神色,话题随之告一段落。 十点半,两人洗漱过后上了床。 被套是棉质条纹的款式,深灰色,金丝暗线锁边,淡淡的洗衣液味里夹杂了几缕沉沉的木质香调。 和温延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应该是家里清洗过后特意添加的最后一道工序。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温延靠在床头,怀里放着笔记本处理工作,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神情专注。 陈嘉玉平躺在他左侧,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一时无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房间犹如一座玻璃罩子,没有排气孔,除了几道并不大的键盘声以外,周遭安静至极。 注意到边上始终无声无息,温延看方案的双目微转,往陈嘉玉那儿分了点余光。 对方将被子掖到下巴,脸颊两侧露出几根手指,虚虚捏住被角,小脸瓷白,眼睛又大又圆。 像极了误闯禁区后,被逮住任人宰割的兔子。 “在想什么?”被这念头逗得莫名轻哂,温延停下敲键盘的手指,侧眸问她。 陈嘉玉回过神:“在想我小时候。” 这并不是她头回跟人一起睡。 在离开玉带镇之前,陈嘉玉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家里孩子多,屋子少,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跟二姐姐住在厨房里临时搭的钢丝床上。 三伏天热得像火炉,三九天冷得像冰窖,刮风下雨的时候各个角落还不停漏水。 偶尔逢年过节,那张小床甚至要多加两个人。 因为有这段过往,陈嘉玉原本以为今晚会很不适应。没想到躺下后,周身被柔软舒适包裹,大脑不由自主地放空,回忆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事。 温延见她的确没有不自在,顿了顿,合上笔记本放在床头柜,按灭顶灯,只留下陈嘉玉那侧的夜灯。 他顺势接话:“是什么样?” 光线瞬间变得昏暗,夜晚的平和沉默能够包容一切,最容易让人敞开心扉。 陈嘉玉感受到身旁床垫的下沉,往被子里埋了埋,囫囵不清地总结:“不堪回首。” 温延抬了下眉,不再多问。 但陈嘉玉的思绪却因这三言两语而不受控的疯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大姐。 她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温延精准捕捉到这点动静:“睡不着?” 他的嗓音轻而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舒朗,陈嘉玉不自知地欣赏了几秒,闷闷地嗯了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这是陈嘉玉这些年来的处事准则,她从来不会任由自己成为情绪的奴隶,想了想,决定转移注意力。 “之前说收回有关于我的那部分遗产,这个不需要我写声明书或什么的吗?”陈嘉玉主动提起,“前段时间事情太多,我也忘记了这个事。” 温延倏地笑了一声:“这些婚前都没有处理好,你当时怎么敢跟我领证?” 陈嘉玉也弯唇:“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人。” “好人。”温延意味不明地低语重述,缓缓品了品这两个字,“资本家哪儿来的好人。” 陈嘉玉温温吞吞地反问:“那你会害我吗?” 可能有些困了,她的鼻音很重,软绵绵地带着勾子。 不像疑惑,听着反而跟在撒娇似的。 温延的喉结上下滑动,偏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你都这么问了,资本家总得给你点保障。” 无论婚前协议也好,放弃遗产的声明书也罢,领证前没要求陈嘉玉做的,那就是实打实要给她的。 温延不屑于跟共度一生的妻子耍心眼,也不爱计较。 当初是答应了她,心里却不能当真,否则清清白白一姑娘跟他结婚,总不能好处都被温延占了。 说到这,陈嘉玉多少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轻飘飘地眨了眨眼,想反驳,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神识放空了片刻。 她感觉现在再说也晚了,索性换了话题,谈起之后的安排:“我近几年是不打算生小孩的。” 温延不以为意:“可以。” “一方面是我目前还在念书,明年要继续读博,二来……我不觉得我能胜任母亲这个角色。”陈嘉玉轻声跟他解释,“所以如果爷爷那边催你……” 温延仿佛根本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想也没想,答应的速度快到坦率:“我去结扎。” 陈嘉玉扭头看他,欲言又止:“我以为你们这种家庭,应该会比较着急要孩子。” 温延不紧不慢地接话:“嗯,三胎两男吗?” “……” 好熟悉的回答。 想到那场全程被近距离观看的相亲,陈嘉玉一哽,顿时没了继续往下聊的心思。 朝另外一边翻过身,结束聊天。 房间里恢复静谧,只余下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一深一浅交错配合,安详又惬意。 很久没有这么早睡过,陈嘉玉开始闭眼默数水饺,一边想,如果以后都这样拿温延当人形玩偶,或是盖棉被纯聊天的革命伙伴,似乎也不错。 思及此,脑海中逐渐构想起各种场景。 越想越清醒,数水饺彻底失去作用。 陈嘉玉翻了两下身,零星困意也几近消失,郁闷地抬起眼皮,发现面朝温延更睡不着了。正要重新转回去,脚趾猝不及防地从温延的小腿胫骨上蹭过。 很硬,还有毛发带来的刺挠感。 倏忽间两人都有些僵滞。 陈嘉玉羞躁地慢慢挪开挨着温延皮肤的脚,板正地放回原位,消停一整晚的拘谨终于开始作祟。 咬了咬唇,她偷偷看了他一眼。 只见温延很轻地吸了口气,咬肌收紧,隐在暗色里的眼睛睁了又阖,沉默两秒,突然翻身把她搂进怀里。 结实有力的小臂勾着陈嘉玉的腰,身体靠得很近,她浑身紧绷得如同一具漂亮的木乃伊。 心脏怦怦跳,一动也不敢动。 而后,伴随温延无可奈何的声音落下的同时,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睡吧,家里没有准备东西。” - 一夜无梦到天亮。 陈嘉玉被闹钟吵醒睁开眼,房间只有她一人,宽阔的双人床被她占了三分之二。 手掌往旁边位置摸了摸,一片冰凉。 陈嘉玉赶紧下了床,洗漱完,到楼下的时候,温延已经晨跑结束,穿了套黑色运动衣坐在桌前喝咖啡。 走进餐厅,陈嘉玉观察着他的模样。 温延撩了撩眼皮:“想吃什么?” 视线从他眼下巡视而过,确定没有睡眠不足的迹象,陈嘉玉拉开 椅子,看了看桌面食物:“就这个。” 话音落,温延放下平板。 视线仍盯着屏幕,擦干净双手,捏起烤得轻微焦黄的面包片,拿过细柄抹刀游刃有余地涂着黄油。 陈嘉玉小口喝着牛奶,单手撑腮细细观摩。 “你们商量好时间了吗?”温延涂好面包片递给她,“明晚聚餐可以吗?” 陈嘉玉道过谢:“没问题,那就八点半?” 温延颔首,将另一片面包放进她的盘子:“地点定在南庭吧,苏特助会安排好,正好明天去看房子。” “我没有问题。” “另外,你能不能接受家里有帮佣阿姨出入?”温延谈正事一向很公事公办,重新握起平板,“我做饭一般,所以那边需要一位会做饭的阿姨。” 陈嘉玉晨起半小时内总是习惯性走神,大清早就要聊这些,她的思维慢了好几拍。 过了半晌,她才揉揉眼睛:“可以。” 见时间差不多了,温延关掉平板倒扣在桌上,起身回卧室换衣服。等他再下楼,陈嘉玉也吃好了。 老爷子每天早上会带elvis去看鱼,今天也不例外,直到两人离开别苑都没回来。 劳斯莱斯按昨天的来时路送陈嘉玉去学校,温延陪她到实验室楼下时,正好八点整。 回公司途中遇上早高峰,几条道都水泄不通,密封性极好的窗户外,不耐的鸣笛催促接连不断。 奥莱总部位于商业区金融中心,豫宁大街66号b座奥莱大厦,建筑共66层,黑色玻璃勾勒出外身轮廓。 沉稳凛冽,非常有质感。 抵达公司已是半小时之后,温延低身从车里出来,一边系着西装扣一边朝楼内大厅走去。 同一时刻。 六名保镖迅速归位,在前后半米为他开道。 纵使这样浩荡的阵仗自从前任副总在大厅被泼硫酸起就延续至今,每日上演,但几秒前还喧嚣奔跑的场面,在一行人出现的刹那仍被按下暂停键,空气静默。 直至温延目不斜视地走进专用电梯。 周一上午有两场例行会议。 结束后返回办公室,温延合着眼帘,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着手腕,淡然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 苏确拿着需要签字的文件进入办公室,瞧见这幕,适时地送上关心:“需要预约理疗师吗?” “不用。”温延婉拒,只是被垫着小臂睡了几个小时后的脱力,倒也没什么大碍。 指腹从腕口滑向手背撤走,他拿起钢笔,从容地翻了翻文件:“法院情况怎么样?” “确定了下周开庭。”苏确扶了扶眼镜,“这段时间他一直有试图联系太太,不过都被我们的人挡下了。” “学校那边是什么态度?” “上次交涉之后,他们系主任的意思是不予处分,只全校通报批评,毕竟有个当领导的姑夫。” 温延皱了下眉,实在没有多余的耐心分给程项东,直接定论:“最迟下周五,我要看到处罚文件。” 苏确点头:“我明白。” 似是觉得这点力度并不够,他签完字,接着又云淡风轻地补充一句:“如果还继续冥顽不灵,扩建图书馆的二期项目投资让他们自己慢慢玩吧,我不奉陪了。” - 关于这场对话以及程项东的情况,陈嘉玉一概不知,最近她手头一篇sci临近尾声,等这版修改结束,韩教授那边确定通过,再润色校对完便能进行投刊。 翌日晚上七点。 陈嘉玉将压缩文件打包上传,操作鼠标点击发送,提示投递成功后,关掉网页准备打卡下班。 跟还在做实验的许严灵说了一声,下楼走出拐角那片阴影,就看到台阶外的玉兰树下站了个人。 陈嘉玉快步过去:“抱歉,实验室里信号不太好,发邮件的时候耽搁了会儿时间。” “吃饭了吗?”温延随意接过她手里的资料。 被他这举动弄得稍稍一怔,陈嘉玉任由东西被拿走,若无其事道:“还没,待会儿不是要聚餐。” 温延嗯了声,没再说话。 两人并肩离开学校,兴许是为了带陈嘉玉认路,出校门后他没提坐车,而是领着她沿学东路直行,然后左拐进入春华路,这是大学城区最繁华的街道。 临路朝东是人民大学,往西是第四军医大,春华路算得上是连接几所重点学校的枢纽路线。 而温延那套大平层在春华路中段,位置极好的学区房楼盘,三百平的高层一梯一户,四房两厅。 电梯上行,数字板里的楼层随之变化。 到了二十二楼,电梯门打开,温延走到黑色大门前输入密码解锁:“过来把你指纹录进去。” 陈嘉玉站在温延身旁,按照他的指示覆盖指纹。 站得有些偏,最后指腹边缘录了两次都显示失败,滴滴两声,她刚要录入第三次。 温延忽然抓住她拇指帮了个忙。 陈嘉玉扬起脸,下意识向他投去一眼。 门板侧边装了盏壁灯,温延侧身站立着,低垂的眼睫刺破灯光在空气中折射出的彩虹光圈,金色亮点在他窄直高挺的鼻骨上跳跃。 剑眉星目,清俊侧脸在光影下带着一丝冷感。 随即她的目光下移,在温延不着痕迹抿起的唇角定格两秒,看上去似乎很好亲的样子。 密码锁倏地叮了一声。 指纹录入成功,陈嘉玉收回眼,看着门柄挂的那枚红色同心结,流苏颤颤,她默念了两句清心咒。 “这边除了做饭阿姨有钥匙,苏特助也有一把,等会儿我把密码发你微信。”温延将钥匙交给她。 两人的视线在客厅巡过,高档精装的家具一应俱全,但总归不能确保符合所有住户的喜好。 打量片刻,温延不疾不徐地回过头:“看看有没有哪些地方不合你心意,我让人置换。” 说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温延扫过来电备注,接电话之前随手指了扇门:“这是主卧,最里面的那一间是书房。” 陈嘉玉先在客厅转了一圈,去到书房,里面一左一右摆着两张浅色的办公桌,铺了卡通桌垫的那张做工要圆润精致不少,边角雕刻着细腻的花枝图案。 与整体风格不一致,像是后来才添进来的。 没理会另一张空着的桌子,陈嘉玉试了试自己那把滚轮软椅,之后去了主卧,不出所料又是冷色调。 另一边,洗衣房阳台上。 宋淮南跟温延聊了半晌工作,话题结束,最后笑吟吟地调侃道:“你跟小陈妹妹最近住哪儿呢,我给你俩的新婚礼物还没送出去,寄给你啊。” 温延手掌抄兜,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外:“没诚意的礼物我可收不起。” “得。”宋淮南乐不可支,“我亲自送来,这下够诚意了不?那我是送到锦悦天府呢,还是西山别苑。” 温延很是惜字如金:“丽景国际。” 听到这名字,宋淮南顿时惊得呛咳了声:“你这到底是领了个证,还是去夫德院进修了?” 温延不太走心地应了句:“夫德院是什么?” “一个好地方。”宋淮南拖腔带调地问,“你过去住几天了?不然我喊上原满去你家聚聚。” 停了会儿,温延虚眯了下眼:“今晚搬。” 三个字令宋淮南转瞬会意。 他无言到直乐,笑个没完没了地点破:“搞半天这么长时间还没陪读成功啊,不会一直独守空房吧?” 温延神情纹丝不动,用掐断电话来回应这个问题。 回到客厅里,陈嘉玉正无所事事地站在落地窗前探头朝下张望,听到动静,她转头看向温延。 四目相对,陈嘉玉率先开口:“没什么需要换的,里面的东西我瞧着都挺好。” “那什么时候搬过来?”温延直言不讳。 这个问题她刚才就想过了,太快显得心急,太迟好似推脱犹豫,而下周整周时间又得跟组外出。 算了算手头的活,陈嘉玉跟他商量:“这周六?” 距离领证过了好些天,其实并不差这三五日,原本在陈嘉玉的设想里,温延应该没什么意见。 谁料他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平铺直叙道:“算上今天,已经是我们领证后的第八个晚上 ,如果按照你的意思,我还要再独守空房五天?” 温延耐人寻味地点点头:“挺好。” 第12章 梅雨12摸哪儿。 八天又五天,小半个月过去了。 温延这么一说,陈嘉玉突然也觉得自己过分,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准备稍作弥补。 但温延完全没给她机会。 他低抱着小臂,闲散地靠墙而立:“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在婚前应该算是达成了共识。” 陈嘉玉一愣:“什么?” “但现在看来你好像没放在心上。”温延语速缓慢,黑眸凝住,“还是说,这十几天不够你适应?” 品出他话里的正色,陈嘉玉一时无言。 在此之前,两人单独相处的氛围和谐又平淡,这让陈嘉玉在不知不觉间给温延覆盖上了一层平易近人的滤镜,也没想到新婚十几天,会在这事上产生矛盾。 而这矛盾起始来源于她。 温延早在领证当天就表明了不希望两地分居,是陈嘉玉没记住,将他给时间适应认为理所应当。 口风转变言而无信。 就目前对温延处事风格的了解,这情况简直是在他雷区蹦迪,但陈嘉玉显然也并不是故意为之。 比起在西山别苑与温延同床,搬进这套房子,潜意识里认为,等同于一脚入侵了温延的领地。 边界线被模糊,这对一个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试图掌控生活,保持现状不被改变的人来讲,实在是挑战。 但归根究底,是她因为温延的态度在得寸进尺。 陈嘉玉不露痕迹地吐了口气,摒弃杂念,先跟温延道了歉:“的确是我还没准备好,抱歉。” 温延蹙了下眉。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陈嘉玉小脸认真,“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我随时都可以搬。” “就今晚吧,怎么样?” 答案倒是很合心意。 但大约是温延没怎么跟女孩子相处过,尤其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六岁的新婚太太,只觉得场面始料未及又古怪,他居然在脑海里找不出一条能应对的方案。 沉默三秒。 温延直白发问:“我刚才凶到你了?” 经过颅内风暴般的反省,陈嘉玉只当这话是他给自己递来的台阶,当然明白不能顺杆子往上爬。 目光触碰间眼波流转,铃声在房间里响起。 陈嘉玉低头看了眼,关掉闹钟提示音,随后面色如常地看向他:“没有,怎么说这个?” “随口问问。” 虽然难以准确描述这点异样,但温延向来对第一直觉深信不疑。只不过陈嘉玉不应答,他再追问太多显得很没完没了,对女孩子也挺没分寸。 注意到时间过半,温延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暂时把这件事搁下:“去南庭吧。” 说着,他提步朝外走。 陈嘉玉紧随其后进了电梯,两扇门很快闭合。 下坠感如期而至,轿厢里静地让心跳声都清晰可见,明亮的灯影投下,她的余光往旁边悄悄瞥过。 不期而遇地对上了温延低着眸的注视。 “想说什么。”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下摆被裤腰与皮带束紧,身形挺拔落拓,稍稍侧身。 递给她的那道目光洞若观火,沉静幽深。 陈嘉玉舔了舔嘴唇,揣摩试探:“我们学校门禁是十一点,等聚餐结束,你陪我回一趟宿舍?” 其实她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此刻频频想起不久前温延晦明难辨的严肃,总担心他会生气。 毕竟和气生财嘛。 陈嘉玉在心中暗暗腹诽,眼神尽量诚恳。 倘若眼眶再包点儿泪,简直跟微信自带表情里的可怜小黄人一模一样,不知道有多勾人。 温延从容不迫地敛起眸间那丝端详,平视电梯门,不轻不重地从鼻息间溢出回应声。 “嗯。” - 南庭是私人会所,主打商务型高端路线,汇集餐饮、会议、娱乐一体,私密性很强,来的都是洽谈生意的商业人士,又或者是放松休闲的达官显贵。 这种地方没点儿人脉不一定能进得来。 温延跟朋友平日谈事都在这里,一方面清净,没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另外也是因为他有些洁癖。 今晚到场的都是陈嘉玉的直系同门,要与她在同一个实验室待好几年,说不准将来还会是单位同事。 所以得到温延示意后,苏确十分上道,车接车送,全程态度都表现得礼貌有加。 一行人到地方,陈嘉玉已经来了小半刻。 温延临时有个电话,举着手机站在门廊旁的花坛外沿接听,隔着距离,陈嘉玉偶尔能听见几句说话声。 始终温和有礼的态度裹着疏淡与漠然,面对电话那边提出的问题,思考权衡过后,给出方案时缜密且冷峻,一丝不苟的样子实在令人着迷。 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温延。 陈嘉玉心不在焉地垂着脑袋,盯着鞋放空思绪,鞋带散开了一半,却好一阵不见她蹲下收拾。 “想什么呢你?”许严灵过来就看见她这副模样,走到跟前,碰了碰她胳膊肘。 陈嘉玉回神:“就你一个吗?其他人呢。” “喏。”许严灵朝着斜右方路边扬了扬下巴,“不是我说,你家这位也太会给你长脸了吧。” 陈嘉玉没听明白:“怎么了?” “你不知道?”许严灵紧挨着她小声说,“我们等车的时候隔壁姓潘的跟小杨师兄吵嘴,说你这么随便结婚,对方肯定条件一般。刚说完,校门口哗哗停了好几辆车,来了个年轻男人说是特助,把我们请上车了。” “当时你是没看见,姓潘的立马不吭声了。”许严灵低嗤了声,“活该,让他天天嘴贱。” 闻言,陈嘉玉跟着不置可否地垂眼笑了笑。 弯腰半蹲下身,系好鞋带。 潘师兄是课题组另一位老师的学生,除了开组会,其实大组间的交流并不多。她跟对方不算熟悉,只知道潘师兄似乎总爱跟他们这边别苗头。 时间长了,颇有几分因爱生恨的味道。 陈嘉玉这么想着,便也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我的天呢,你快快闭嘴吧。”许严灵被她说得两眼一黑,“就潘至伟那张河童脸,谁那么倒霉。” 陈嘉玉被她这话惹得闷闷笑出声。 许严灵眼风一转,看到接完电话朝这边来的温延,气质清越,身形颀长,站在人堆里特别显眼。 旋即,她激动地怼了怼身边人胳膊:“你老公?” 话音刚落,男人绕过门廊下的大理石柱,波澜不惊的双目直直望了过来,几乎没在许严灵脸上停留分毫,泰然自若地看向了她身边的陈嘉玉。 迈步走下台阶,握着手机走了过来。 陈嘉玉倏然心有所感。 回头的那一刹那,与温延目光触碰。 顿了顿,她很轻地嗯了声,等人走近,迟疑两秒后很快朝温延伸出手:“这是我师姐许严灵。” “你好,我是温延。” 温延牵住陈嘉玉的手指扣在掌心,神色温和地与许严灵打招呼:“经常听嘉玉说,你一直都很照顾她。” 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许严灵? 还挺会胡编乱造。 陈嘉玉往他身边挪了两个步子,顺势悄摸瞄了眼,看他煞有介事地与许严灵道谢,莫名好笑。 “您好您好。”许严灵显然不是会不自在的人,盯着他回忆好半天,“我看您有点眼熟。” 温延随意道:“可能是之前在怀大见过。” 被提醒了一句,许严灵立时想了起来:“噢噢,前几年校庆,您貌似是代表华君医疗上台剪彩来着。” 这事说不准陈嘉玉不知道。 她觑了觑另一位,岔开话题半开玩笑:“听说华君研发岗这两年也开始招收应届生了,那我们到时候毕业,是不是能沾一沾小师妹的光?” “韩教授一手培养的博士能入职华君是我们的荣幸,但只怕心血管分子病理学的主攻方向会屈才,可能更适合对口的研究单位。”温延抬睫,稍作停顿。 片刻后,他有条不紊地补充:“不过之后如果你有这方面意向,告诉嘉玉,我给你内推名额。” 这答案着实滴水不漏啊温总。 陈嘉玉欣赏地弯了下唇。 许严灵同样也为他百无一失的话术感慨,挺高兴地挑了挑眉:“那我先谢谢 温总了。” 闲谈这会儿,会所经理已经在旁边等待许久,见话题结束,适时上前招待温延。 正好人也到齐了,十来人陆陆续续进入旋转门。 趁苏确跟温延落后一步汇报事,许严灵携着陈嘉玉的胳膊嘀咕:“我靠,你居然吃得这么好!” “什么吃得好?” “找个老公又帅又会来事,呜呜情商还高。”许严灵佯装嫉妒嘴脸,“连拒绝都能玩得一手先扬后抑再扬,语文成绩一定很好吧,最后还不忘给你做个人情。” 她严肃点头:“行了,姐觉得他勉强配得上你。” 陈嘉玉啼笑皆非:“之前不还让我考虑考虑?” “那站在我的角度,当然要多为你着想。”话落,许严灵飞快往后看了看,窃窃私语,“但说实话,跟这种有阅历,地位还蛮高的男人相处不好会很累。” 陈嘉玉配合地凑近她:“为什么?” “进一步老公,退一步领导。”许严灵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她敲钟,“尤其你们没有感情基础,刚开始边界这条红线摆哪儿都有计较,反正你把握好分寸。” …… 可能有要紧事,温延跟苏确结束对话以后,还在走廊尽头打了个电话。陈嘉玉没跟其他人进包间,而是靠在电梯旁边等他,一边琢磨着许严灵那番话。 直到温延站在跟前,她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 但又因为来会所前的那一小段状况,迫使她不得不联系上下,来回思考那个分寸。 陈嘉玉微不可察地倒吸一口气。 感情婚姻真是一件非常复杂且让人头疼的事。 “走了。”温延看一眼她不在状态的模样,略略沉吟了阵子,“是工作上的电话,耽搁了点时间。” 陈嘉玉点点头:“没事。” 按理说,她通情达理的不计较应该是最好不过,但温延却觉得有点躁。 大约是在丽景那套房子里,他自认如常的语气在她听来实际带有质问的嫌疑。 陈嘉玉一句道歉,无形之中将经过前天晚上的磨合,两人走近了些许的关系又一把推远。 于是明明挺正常的回复,眼下听到温延耳中,总感觉她有一些不动声色的闷气。 思及此,温延的唇角忽地一抿。 刚组织好语言,经过的交叉走廊口左侧,传来踩在消音地毯上若隐似无的踉跄脚步声。 温延顿了顿。 倏地,浑身酒臭味的男人从斜方跌出来,眼看要往没停住步子的陈嘉玉身上撞。 只有不到半秒的反应时间。 温延完全未作他想,一把拽住陈嘉玉的胳膊,拉着往自己跟前扯了一下,跟酒鬼错身让开。 猝不及防地,陈嘉玉被扯的身子一歪,鞋底在地毯钝钝刮过,很大劲地趔趄着转身扑向温延。 这一下撞的他毫无防备,没站稳连连后退,护住怀里人的双手却分毫未松。 温延揽着陈嘉玉猛地靠顶在了墙上。 力道很重的一下,陈嘉玉都还没反应过来,先一步听到了脸侧偏向耳际那一道浅浅的闷哼。 真带劲儿,配上温延的那把嗓子不要太涩。 “……” 被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担心他为保护自己磕到哪儿,陈嘉玉手忙脚乱地随便找了个支撑点,用力摁了一把。抬头那瞬间,掌心忽而感到硬点。 顺着触感看过去,怔愣一瞬,陈嘉玉迅速缩回了按在温延右侧胸肌偏下的手。 与此同时。 她余光里的锋利喉结来回滚动了两下,压得极轻的声音带着点沙沙的质感,平静砸落:“你在摸哪儿?” 第13章 梅雨13这次能舌吻吗。 走廊静谧无声,属于女孩子的柔软与男人的硬朗因为这个怀抱而瞬间被拉近,隔着衣服贴紧。 耳畔不算厚重的吐息一起一伏,如同羽毛拂过,轻轻摩擦着陈嘉玉薄弱纤细的皮肤。 “我在摸……”陈嘉玉顿时卡了下壳。 意识到思维跟着对方的问题跑远,话头跟舌尖打了一场小架,她赶紧咽下后半句。 掌心残留的触感像团火焰,沿着小臂一路烧进心里,灼热感四起,燎的陈嘉玉口干舌燥。 她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你有没有事?” 温延扶在陈嘉玉腰间的大掌随动作不得不移开,自然抽回手,指尖轻蹭,而后顺势滑入裤袋。 “没事。”温延扫了眼走远的酒鬼,敛眸时瞥见面前人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他顿了顿,随即又不痛不痒地添加一句,“右肩有点不太舒服。” 他面色淡淡,仿佛不以为然。 可刚才她扑过去那一下的力道实在做不得假。 于是哪还顾得上其他想法,陈嘉玉只觉得这人一定在忍痛,眉心微锁:“要不去医院看看?” “没那么严重,应该过几天就好。”也是心血来潮,无中生有的话刚说出口他立马继续不下去了。 陈嘉玉倒是完全没看出来,听他这么说,还挺担忧地叮咛:“好像是撞挺重的,疼的话你及时告诉我。” 看她一眼,温延极轻地扬了下眉。 之后又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因走廊这点小插曲耽搁了几分钟时间,进到包厢,许严灵他们在会所经理的帮助下点了单。 等上菜的过程中,陈嘉玉向众人介绍了温延,尽管姿态大方,最后还是被起哄了几句,好在一群人聊天内容跟车轱辘一般,很快扯到别的话题。 两人坐在靠里的位置,喧嚣里的一隅安静。 吃饭时也是一样。 得益于陈嘉玉平时聚餐也不怎么开口,除非有人特意点她,今天又多了个温延。双方都是第一次见面,以免徒增尴尬,更不会有人煞费苦心地跟他们搭话。 结束晚饭,一行人转道去屏风另一边唱歌。 温延今天貌似很忙,这会儿又有电话,举着手机消失在门口,陈嘉玉不着痕迹地收回眼。 许严灵坐她边上咂舌:“这也太日理万机了。” “你不是爱看霸道总裁小说吗。”陈嘉玉无伤大雅地开起玩笑,“现实版本的这不就来了。” “一分钟赚几千万?” 许严灵好笑,倾身拿过被拆开的纸牌:“总裁夫人请闭嘴,科研土狗就靠这一口续命,谢谢。” 好不容易得空放松,大家玩得都有些嗨。 隔间里,被调至酒吧dj舞台模式的灯光五颜六色,闪烁着落在每个人身上。立体环绕的外扩音响播放着,不知道哪位师兄魔性的《男人好难》。 陈嘉玉一边听许严灵说话,一边分神朝点歌机跟前看过去,小杨师兄沉醉歌声,身姿慢慢摇曳。 见状,陈嘉玉没忍住弯唇笑起来。 许严灵也跟着笑了会儿,大概觉得无聊,她喊上沙发休息的几人,提议玩国王游戏。 是很老掉牙的娱乐。 他们共七个人,抽取红桃a到7外加鬼牌八张牌,每人抽取一张作为仅自己可知的暗牌,而抽到鬼牌的人要亮明身份成为国王,就可以随意点号要求做任何事。 第一轮国王是地中海师兄,常年非酉,在各种聚餐游戏里永远是被整蛊达人。 难得欧一次,他朗声点出两个号码,要求一个含水,一个与对方深情对视,并撒娇嗲声说出我爱你。 陈嘉玉笑着隔岸观火,看两位师兄惨遭口水洗礼,一时间全都在幸灾乐祸。 然而好景不长,第一轮游戏以师兄抽中桌上那张属于他的牌而终止,第二轮刚开始,陈嘉玉就中了招。 许严灵抱着陈嘉玉做十个深蹲起。 话音刚落,许严灵大惊失色:“过分!我本科四年的体育成绩就没及格过,这游戏针对我!” “那换一个换一个。” 这轮充当国王的师兄想了想,眼尖地在道具篮里看到一本辅助书,很好说话:“我随机翻一个。” 陈嘉玉不置一词,撑着脸看他的手。 页面停止在书本靠后一页。 师兄定睛一看,笑得险些收不住,将辅助书摊开到许严灵面前:“合卺交杯,舌吻一位。” 清楚这种过于越界的无厘头惩罚不会让真的完成,顶多只是起起哄,陈嘉玉往玻璃杯注入三分之一的果酒,递给许严灵: “师姐,走一个?” 她伸手接过,好声好气地跟大家商量:“虽然我老公不在场,但喝了酒可不能再接吻了噢。” “那不行,做人得愿赌服输。”陈嘉玉调侃。 两人勾着小臂喝完酒,没来得及分开,温延接完电话从外面进来,恰好听到这一句话。 绕过屏风,他走近两步。 注意到来人是谁,大家伙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纷纷静了下来,包间只剩小杨师兄忘我的声音。 空气突然一刹那地静止。 陈嘉玉被围挤在两人凹陷处,突然察觉到什么,从许严灵臂弯抽出手,探身越过人往屏风边看。 顷刻间,冷不丁撞上温延好整以暇的眼神。 总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来捉奸了。 被这念头弄得莫名想笑,陈嘉玉仰头望着他,唇边也跟着露出了点不假思索的笑痕。 温延回视,眼眸不经意地轻闪。 须臾,他语调缓缓道:“什么愿赌服输?” 其实也不过只有六七秒的沉寂,此时温延一开口,打破那一面充满压迫的屏障,众人立马松了口气。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肚子坏水地答了句:“小师妹游戏输了,惩罚是你们舌吻一次。” “……” 在同门不怀好意的偷乐中,陈嘉玉面色一僵,霎时笑不出来了,前脚刚表明决心,接着就被坑。 笑容从脸上消失,她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一屋子人虽说平时相处不错,但实际也分远近亲疏,许严灵从陈嘉玉进入课题组就带着,关系一向亲密。 清楚这夫妻俩具体情况的也只有她一个。 许严灵觉得不太好,正打算帮两人解围。 “可以贴面吻代替吗?”那边温延思考几息后开口接了话,游刃有余地解释,“第一次接吻,我想给她留点以后觉得美好的回忆。” 本就是为了新婚贺喜才安排的聚会,小游戏而已,温延不想直接拒绝扫了她朋友的兴致。 陈嘉玉睫毛翕动,即便他依旧面面俱到的回答是她意料中事,但这一刻依旧未能免俗。 呼吸为温延的善解人意而略略停滞。 包间里响起凑热闹的哄笑声,夹在两人之间的也心照不宣地让开了位置。 陈嘉玉抿唇,面不改色地抬头看向温延,才发现自己始终笼罩在对方的视野里。 一时间四目相对,气氛迫使她起身。 温延提步行至陈嘉玉面前,双眸锁在她面孔,确定女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与排斥。 接着,他毫无预兆地微微倾身。 双手仍旧插在裤袋,凑近陈嘉玉脸颊极轻一贴。 往回撤开时,他忽地偏转了角度,唇瓣在距离她嘴角往外一寸有余的位置停了停,落下极其克制的触碰。 点歌机里不知道被谁切换的粤语歌此时临近尾声,男歌手直击人心的磁性嗓音缓缓吟唱。 /仿佛我灵魂被掳走/相爱令我忘忧/ /从而为你分忧/准我用一生挽着你手/ /直冲开最难过关口/ …… 陈嘉玉没听清楚歌词,但只觉得温柔的曲调仿佛有超能力,一路小跑着唱进了她心里。 视线飞快地在温延唇上一瞥,随后兀自镇定地转过头,面对许严灵打趣的表情,她一脸坦然。 直到话题扯远,才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蹭了下脸。 好痒。 - 聚餐结束在十点。 陈嘉玉跟温延的那点小插曲结束之后,他们又唱了会儿歌,一直等时间差不多才离开。 下楼后,苏确提前安排了车等在会所外。 陈嘉玉没有和许严灵他们一起,而是跟温延乘坐另一辆车抵达校区东南门回宿舍。 被持续高亢好几个小时的嘈杂环境包围,本身不太爱热闹的两个人都有些累。坐上车,温延闭目小憩,陈嘉玉也靠着座椅,透过窗户困倦地往外看。 街景越来越靠近学校。 全程没出声的温延突然开口:“我陪你上去。” 原本用来休息的时间,今晚抽出这么长一段耗费在对温延来说,或许没什么意思的聚会上,疲惫在所难免。 所以听出他声音里的倦乏,陈嘉玉未作他想:“你在车里等我吧,二十分钟就好。” 温延睁开眼:“研究生宿舍不让外男进入?” “需要登记一下。”陈嘉玉脑子有些沉,没明白他的意思,扯来借口,“你不是肩膀不舒服吗,在车里休息一会儿吧,而且我东西也不多。” 她边说话,余光边瞄向温延的右肩,脑海中同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走廊里摸到的东西。 陈嘉玉握了握掌心。 忍不住在心里自我唾弃,什么时候这么变态了。 温延侧目观察半秒,看她自以为遮掩良好,其实在旁人视角如同掩人耳目一样的假淡定,只消稍微思考,陈嘉玉心里在想什么立马浮出水面。 他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假意玩笑:“你这一脸的不自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轻薄了你。” “……”陈嘉玉面色挣扎,“我不是故意的。” 温延没做声,盯着她不急不缓地轻笑一下。 等跟陈嘉玉扭头目光接触,他才低了嗓音讲话,语速很慢:“所以我也没说什么。” 车子照旧停在老地方。 道路边那盏路灯见证了两人每个阶段的关系,斜斜从温延身侧投射进来,映亮了他的半边脸,点漆似的眸子在这一刻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玉质棋子。 陈嘉玉跟他对视了阵子,明明在笑,可明暗相交的光影令他格外神秘莫测,距离也同时被拉远。 短瞬的静默后。 还是温延垂落睫毛隔绝视线,移开眼看向别处,云淡风轻地开口:“骗你的。” 陈嘉玉不明所以:“什么?” “肩膀没事。” …… 怀大研究生院宿舍与本科相同,异性进入需要在宿管处登记,并且停留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分钟。 上了楼,温延跟在陈嘉玉身后去了她的寝室。 房间不算工整,但也不乱,陈设是很清新的风格,小碎花窗帘,床上铺着蓝色云朵的三件套。窗台摆着几盆多肉,书桌台灯边,还放了一小盆水培薄荷。 温延没刻意的四处打量,只将直视范围内的东西看了个清楚,一眼望过去,屋里非常有生活气息。 “你随便坐。”陈嘉玉从铁罐子里拿了根皮筋,在后脑勺随手挽了个发髻,“我很快。” 话落,弯腰从书架最下层拖出纸箱子。 箱子里面都是书,有些分量,陈嘉玉起初拽了两下没能成功,正要起身换一只手。 肩头忽而一沉,她扭头,猝不及防对上温延的眼。 “我来。” 书架与书桌呈九十度,纸箱位置靠里,温延站在陈嘉玉身后,无处安放的手只能压着她肩膀借了点力。 用劲一拉,他单手将箱子扯了出来。 陈嘉玉把上面几本收好,在衣柜里翻了两套睡衣。 温延看了一眼:“先拿一套换洗吧,剩下的明天午休收拾好,我安排生活秘书过来带走。” 夏天的衣物都比较轻便,但如果真要现在全部装好,那也得费些功夫,陈嘉玉起初就没想一次搬完。 不过听温延这么讲,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床边多了一个小皮箱,上面架着陈嘉玉的电脑包。收拾完这些,她去厕所洗了手,两人赶在十一点门禁之前离开学校。 比起正门,东南门距离丽景国际的直线距离近一些,穿过中间两条夜市小巷可以直达楼下。 电梯里安静得过分,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 刚刚在宿舍忙着不得空,这会儿狭小密闭的空间就他们两个人,温延才找到时间提起之前的事。 拐弯抹角不是温延的作风,在任何事上保持高度效率,是他这些年来习以为常的工作手段。 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去南庭的路上你情绪不高,是因为我当时说话语气不太好,心里不舒服吗?” 陈嘉玉疑惑地啊了一声。 对这番话的缘由实在摸不着头脑,可是因为她食言而不痛快的难 道不是他吗? 况且那时情况的确是她的问题,印象里,温延也不过稍微严肃了些,语气不好实在是无稽之谈。 陈嘉玉解释:“我今晚挺开心的,你别多想。” 不知道相没相信她的说辞,温延静默了好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嗯了声:“如果我们相处期间有任何让你觉得难以接受的,随时告诉我,我下次注意。” 这些话他在结婚前,就曾一字一句地发送到陈嘉玉的微信里,彼时以文字呈现,多少有些客套。 现在又口述了一遍,她才确切感受到温延的诚恳。 想到许严灵总结出的“进一步老公,退一步领导”的名言,陈嘉玉禁不住想,他还真是个严谨的人。 这种不管说话做事,还是私人生活似乎都是极尽完美的性格,其实真的很容易拿不准尺度。 毕竟在此之前,陈嘉玉只觉得他除了偶尔幽默发言,还是比较克己复礼的形象。 但这话一说,真有点像领导。 “……” 救命。 她虽然始终对婚姻不抱有任何正面期待,可确实也没考虑过,找个上司当老公啊。 思及此,陈嘉玉的心情变得复杂。 考虑到今晚开始即将与对方正式同居,她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翻篇,做出保证:“我说周六再搬家这个话你也别放心上,以后我会说到做到。” 温延的目光掠回到她脸上,认真试探的表情,像是一只正伸出触角小心探索的柔软动物。 见状,他很快会意,眼底染上几分笑。 其实温延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只觉得给了这姑娘一周时间还不够,居然试图要再往后推。 如果不激一下,恐怕陈嘉玉不打算主动搬家。 但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以为他因此生气。 温延漫不经心地翘了下唇,顺势开口:“好。” 叮的一声。 电梯停在二十二层,打开门走进去,玄关处的智能感应器连接全屋的落地灯带,一瞬间亮了起来。 温延拎着箱子直接进了主卧,靠墙放好。 陈嘉玉跟进去的时候,衣帽间的玻璃门半开,他正站在衣柜前,伸手将自己的衣物全部推至右边,手臂发力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预留了半面空间。 “常穿的衣服先挂在这里。”温延言简意赅,“洗漱用品都在浴室,新毛巾在壁柜抽屉里。” 等他说完,陈嘉玉开始整理。 皮箱东西不多,没用到多长时间,洗完澡时间刚过十一点半,她吹干头发去喝了杯水。 再推开主卧门的时候,温延已经躺在床上,他没在里面浴室洗漱,而是直接去了客卧。 陈嘉玉没多想,坐到梳妆镜前,准备照例往腿上涂身体乳,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房间里今晚多了个人。 回头看一眼,温延戴着眼镜在翻平板。 但再让陈嘉玉把睡裤撩到大腿根是不太可能了,速战速决地在小腿抹了点,钻进被窝躺好。 温延摘下眼镜摁了摁眼窝:“要睡吗?” “嗯。”陈嘉玉依旧是前天晚上那个姿势,被角挡着下巴瓮声瓮气,礼尚往来,“你困不困?” 温延答得随意:“还好。” 话虽这么说,但他没再继续看平板,顺手将眼镜一并放在床头柜,配合地关灯躺下。 房间光线暗了下来,困意随之上涌。 或许因为上次同床共枕刚过去没多久,陈嘉玉没感觉到拘谨,甚至瞌睡比前夜来得更快。 她闭着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习惯性翻身。 拉扯被子撩起一缕凉风,沐浴液跟身体乳的味道,迅猛地扑向温延,清甜气味萦绕在鼻尖。 “对了,分开前师姐让我带话,她说去华君研发岗位实习是开玩笑的,不用在意。”陈嘉玉差点忘了这事,话毕又道谢,“还有游戏惩罚那个,谢谢你解围。” 温延压根没听清前面,只能专注后半句:“你们聚会玩游戏一直是这样?” “没。”陈嘉玉嘴比脑子还快,迅速睁开眼,“算上我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不会那么没轻重。” 温延不置可否:“以前呢?” 什么以前? 指的是结婚以前的她,还是她结婚以前的聚会? 陈嘉玉刚才还快要困死了,现在立时清醒,因为无论是这两种可能里的哪种,都指向一个关键点。 之前温延说基本了解她的信息,究竟到哪一步。 陈嘉玉决定试探一下:“你介意我不是初吻吗?” “并不。” 温延浑然不觉她在想什么,回答得很表面,顿了顿,又不咸不淡地说:“我倒也不是封建余孽。” 陈嘉玉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我上高中前,在镇上被我爸妈定过亲,对方什么人不太清楚,只听说很有钱。反正来怀安之前,我跟家里就已经没关系了。” “到这边上大学这几年,没谈过恋爱。” 她说得坦然,一丝一毫的难过与怅惘都没有,可字里行间的隐情却大有深意。 看得出陈嘉玉并不愿意谈及过去,提起这个只是为了回答,而温延更不喜欢靠从前去怜悯一个人。 他置若罔闻地没接话。 几秒后,温延挺平静地将话茬扯回到这段对话起始的问题:“要试一下吗?” 陈嘉玉愣怔:“试什么?” 旁边床垫倏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话题转移太快,陈嘉玉还懵着,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捏着她肩膀。 下一瞬,她的身子顺力平躺。 视野一黑,嘴巴被柔软物蜻蜓点水地碰了碰。 “这个。”温延淡淡道。 意识到那是什么,陈嘉玉迟钝发现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掀开一角,握肩的手换了位置,撑在她脸侧。 身前覆着一道威压感十足的宽阔身影,如同一座山,牢牢将她包围。 原来男人的嘴也能这么软。 陈嘉玉没说话,只无声无息地闭了眼。 在她阖眸的同一时刻,那道黑影缓缓压下。 纵使在光亮微弱到不见五指的隐秘幽暗里,也足以让温延准确锁定她嘴唇所在的位置。 温热贴近那一瞬,陈嘉玉条件反射地屏息,耳边似有风声流走,其余什么也听不见。 手指收拢,不自知地将床单捏得皱起。 濡。湿,软韧。 温延身上依旧是好闻的木质与苦橙香,伴随身躯的靠近,不像晚上在包厢,短暂的打了个圈儿便离开。而是长久停留,与沐浴液的花草香融为一体。 听觉重新回到原位时,陈嘉玉听到温延的呼吸很重,又或者是她的,以及一点点吮。吸声。 他撑在两侧的小臂青筋鼓起,自始至终承担着上半身悬空的重量,绅士地与陈嘉玉保持距离。 发觉她无意识抬头,温延的吻稍偏,喉结滚动,在她嘴角浅浅啄了下:“这样可以吗?” “唔?”陈嘉玉迷乱睁眼。 温延贴着她下唇,声音模糊但颇为严谨:“会不会亲得重了点,有没有哪里需要我改正?” 除了在他面前,陈嘉玉很多年没有红过脸。 此时此刻,她脑子嗡的一下,浑身热得特别厉害,反应慢半拍地按着温延的胸膛推了两下。 谁家夫妻亲个嘴还跟写论文一样反复润色的,这让以后她怎么直视跟韩教授的探讨过程。 陈嘉玉侧过脸,忍着羞窘没出声。 温延低眼扫过她的表情,蹙了下眉,寸步不让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在无语凝噎。” “……” 两句话打碎暧昧氛围,陈嘉玉深吸口气,以做科研的态度回应:“可以,你亲得很好。” 抿了下唇,又补充:“如果专心一点会更好。” 难怪白天惜字如金呢。 谁能想到居然是把说话欲望都放在了这种事上。 见温延还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陈嘉玉抬眼,鬼使神差地,眼神飘向他嘴唇。 实际上,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温延的唇形好看,后来领了 证,想法慢慢朝有些危险的角度跑偏。 有了这次实操经验,陈嘉玉心思恍惚的想,的确是意料之中的好亲。 捕捉到她几度流连忘返的目光,温延思考一阵:“要不要再亲一会儿?” 陈嘉玉犹豫,沉默着跟思想做斗争。 两秒后,她稍稍抬起下巴。 温延轻笑,收回一只手扶着陈嘉玉下颌。 她俏生生的脸庞完全可以被他的手掌全兜住,五指张开陷入耳后发间,指腹摩挲几下贴近耳垂外缘的皮肤。 温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这张,于他而言特殊且漂亮的脸蛋,鼻息温热,扑落到她眉眼。 他声音近似蛊惑地问:“这次能舌吻吗?” 第14章 梅雨14螺纹。 听到这句直白干脆的完全无法让人遐想连翩的话,陈嘉玉睁开眼,表情呆滞了好几秒。 而始作俑者的面色依旧平静且淡然,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蹭她脸颊软肉,不厌其烦地等待回答。 这人总能在陈嘉玉意想不到的地方让她惊讶。 一把抓住温延的手腕,她表情复杂:“温先生,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很正派的谦谦君子。” 君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温延明显不以为然,悠悠道:“陈小姐有没有听说过食之色也,自古以来难过美人关的君子比比皆是。” “那你怎么不对标柳下惠。” “据我所知,柳下惠膝下共有两个儿子。”温延难得有兴致,“坐怀不乱四个字并没有用在妻子身上。” 温延被松松攥着手腕,不挪走也不反抗,任由陈嘉玉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抵挡在中间。 他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笑:“或者现在已经改了想法,觉得我是伪君子。” “……我可没这么想。” 两人保持着男上女下这样暧昧的姿势,聊天内容却丝毫不着边际,甚至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陈嘉玉手上松了劲,鬼使神差地笑了一声。 几句话肃清了不久前撩人心魄的氛围,给那个浅尝辄止的吻画上句号,她推开温延的手,最终还是拒绝了这次有关活动舌头的申请。 重新盖好被子,陈嘉玉舔了舔嘴唇。 偏头看一眼身旁的温延,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胳膊抬起就能碰到他,空气中仍有他的气息。 陈嘉玉想到他刚刚提出的问题,状似无意:“今天在包厢玩游戏,你怎么没答应那个惩罚?” 温延随口反问:“你喜欢在人多的地方亲近?” 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又扯到她身上,陈嘉玉刚要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允诺:“那下次可以试试。” 温延答得颇为随性。 但其实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他没说实话。 或许是他保守,的确无法接受将私下里,单独亲密的一面展现在大庭广众的视野中。 何况那并不是陈嘉玉主观意念促使的亲吻,外界因素的推动,站在那个时候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的温延角度,很有一种被迫完成kpi的感觉。 拥抱、接吻、**等等一系列情到浓时,水到渠成会顺利进行的,他并不想未来提及只有草率且被动。 “……” 一整晚接二连三被倒打一耙,陈嘉玉简直无语至极,停了两秒后反驳:“你不要给我泼脏水。” 看得出温延心情不错,在黑暗中闲适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附和:“嗯,是我胡说八道。” 承认得这样快,越发证实了他在蓄意捉弄,但不知道是对方的嗓音过于温和,还是夜晚在作祟。 温延突然发出的低笑,叫她听出几分温柔的纵容。 像错觉一样。 陈嘉玉的余光瞥到他脸上,瞄了会儿,随即又重新转回脑袋,闭上眼没再说话。 - 本来以为昨晚会择席,陈嘉玉再次睁眼,摸来手机,发现她竟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七点。 一夜无梦,她坐起来团着被子惯例走神。 发了几分钟呆,起床刷牙,陈嘉玉的目光忽然被洗手台上的几只瓶瓶罐罐吸引了注意力。 是她的洗面奶和护肤品,此时全部按照高矮胖瘦和瓶身颜色,在靠近拐角的位置分门别类的一字排开。 乍一看,小东西们跟在军训似的。 早起的困倦清醒几分,陈嘉玉含着牙刷四处巡视,除了垃圾桶里有残留物,其他地方干净到一尘不染,甚至连最容易潮湿的洗手池边缘都看不到水珠。 这哪里是军训。 倘若每年的内务整洁程度都按照这间浴室的标准,那当年陈嘉玉的考核成绩应该只有个位数。 果然同居是检验男人的最好方式。 洗漱完,陈嘉玉物归原位,顺手用洗脸巾擦干台面,临走前又将地上的两根头发扔进垃圾桶。 出去客厅的时候,温延正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摊开一台笔记本,长腿微敞,手肘压着膝盖操作触摸板。 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 “早饭在桌上。” 陈嘉玉原本想打个招呼,他的声音截断了这念头,于是点点头,打算先去吃早饭。 提步的前一秒,她的目光倏然定住。 陈嘉玉站在原地迟疑了会儿问:“你这里?” 温延撩了下眼皮:“什么?” 陈嘉玉下意识靠近两步:“怎么破了。” 大概是有什么缘故,他起床后直接换上了衬衣西裤,黑色头发还未打理,柔软地垂落在眉间。 身子背光,面庞如玉。 距离拉近一些,陈嘉玉的视线定格在温延的嘴唇,那条浅浅的口子便愈发清晰。 而温延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理直气壮,顿了顿,舌尖抵了下咬痕:“你说怎么破的?” “啊?我吗?” 陈嘉玉有些迷惑,思绪辗转回到昨夜场景,非常确定自己在整个阶段连嘴都没张,更别说咬他。 但温延的目光实在别有深意,导致她认定的也毫无底气地动摇起来,声音发虚:“我不记得了。” 只记得最开始有一小段过程意识涣散,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是条件反射地发生了磕碰。 温延看了她两秒。 移开目光,眼睫低垂遮挡住瞳孔,不显山不露水地嗯了声:“既然你不记得,那我也没有办法。” 陈嘉玉抿抿唇,坐到温延旁边的沙发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你今天上班怎么办?” “不碍事,最多背地里笑话几句。” 温延侧过头看她,手指仍不疾不徐地搭在触摸板边角缝隙处,一下一下地绕着小圈儿。 他的态度毫不在意,陈嘉玉也慢慢放下心,只不过想到有人在背后对他窃窃私语,她难免愧疚。 温延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她。 女孩子年纪小,平常遇见事看着可淡定了,实际上根本藏不住事,总会在神情举止间露马脚。 停了片刻,温延随手弹了下笔记本外壳,发出声响,慢条斯理地主动开口:“有话就说。” 陈嘉玉坦诚:“我在思考你的伤口要怎么处理。” “想出法子了?”温延重新看向电脑。 稍稍斟酌,陈嘉玉瞅着他的嘴欲言又止:“不然戴个口罩?员工猜测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温延心平气和地颔首:“是不会,只会在下班的时候得到一则我被打了左脸还是右脸的内部八卦。” “那你……” “马上七点半,”温延似是疲于应对,眼风朝电脑右上角扫过,提醒,“你确定再不吃饭来得及?” 什么见了鬼的温柔纵容。 果真是错觉。 但时间的确是要来不及了,陈嘉玉吃完早饭,跟温延打了声招呼,拎着书包原路回学校。 去实验室的路上,陈嘉玉翻了翻手机。 看到温延发来消息。 nathan:【临时出差,去江北谈合作,后天下午的飞机返程,有任何事直接联系苏特助。】 时间显示三分钟以前,恰好是她刚出电梯那会儿,不过不在家也好,她可 以再住两天宿舍。 陈嘉玉赶紧回复:【好~】 温延应该在看手机,紧接着跟了一条内容。 nathan:【新来的阿姨从明天起会过来给你做饭,是姜姨的远房亲戚,这几天三餐按时吃。】 “……” 逐字逐句看完,陈嘉玉没忍住抬头到处看了看,这人怎么跟在她身上装了监控器一样。 七点四十五,陈嘉玉打卡进了实验室。 将书包锁进门边柜子里,刚穿好实验服,手机又轻轻地震动一声,她单手系扣子点亮屏幕。 nathan:【另外今明两天记得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好,生活秘书大概明天下午联系你。】 陈嘉玉顿了顿,慢慢敲字:【知道了。】 nathan:【嗯。】 看着手机界面,她情不自禁地往上翻了两页,两人的聊天次数不算多,扒拉几下就能到头。 但或许是从来没人像温延这样替她安排好每一件事,以至于陈嘉玉一边觉得他执行力果决的同时,内心不免有些难以言说的五味杂陈。 轻轻吐一口气,她正想退出软件,视线上移,发现对方的备注依旧是网名,顺手点进去改成了名字。 时间还早,陈嘉玉瞥一眼那串字母,突然想到什么,站在柜子边按键盘:【你信基督教?】 温延:【什么?】 他这反应以为是自己记错,陈嘉玉去浏览器搜了搜,截图回复:【nathan好像是基督教的英文名。】 对面久久没有说话。 陈嘉玉也觉得这问题实属多此一举,想了想,只当温延在忙没看到消息,佯装无事地迅速撤回两条消息。 下一秒,聊天框内弹出一张图片。 她没多想直接点开放大,看上去像一家国外餐厅,陈嘉玉毫无头绪:【发错了?】 温延:【也可以是品牌热狗的英文名。】 温延:【没发错。】 陈嘉玉:“……” - 之后温延不在的两天时间过得很快,按照他的提醒,陈嘉玉趁午休收拾好春夏两季的衣物,又将书本资料挑挑拣拣整理出一个大纸箱。 东西虽然不多,但纸箱的分量不轻。 陈嘉玉接到生活秘书电话的时候,发现对方是女人,交涉结束以后,她委婉地提了一句行李很沉。 约定的时间在周四。 中午吃完饭,陈嘉玉在寝室楼后门散步消食。 没过多久保安亭里出来人打开小铁门,黑色商务车从外面缓缓驶入,停在后门口。 女人很快从副驾驶位出来,她穿了套藕粉色衬衣与白色八分裤,脚下踩着五厘米的方跟小皮鞋。 皮肤很白,戴着无框的薄片眼镜,头发高高束起,有种雷厉风行的飒爽美。 女人快步迎过来:“是温太太吗?” 一楼学生来来往往,结伴而行的两名女生恰好从后门口经过,听到称呼,扭头看向陈嘉玉,对视两眼出了宿舍。 陈嘉玉对此熟视无睹:“我是。” “好的陈小姐,我叫陶琰,昨天跟您电话联系过。”不愧是温延总助办成员之一,秘书不动声色就改了口。 她朝车里招了下手,驾驶位下来一名男性司机:“您现在不忙的话,咱们上楼去拿行李?” 陈嘉玉领着两人在宿管做了登记,上楼后,司机二话不说搬起那箱书朝下走。 她跟陶琰也没闲着,拎了两只小号行李袋跟在后面。 东西放上车,目送他们离开,陈嘉玉在原地站了会儿,想到刚才两个女生的表情,她很轻地皱了下眉。 不知怎么,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点苗头来得快走得也快,陈嘉玉没多想,回宿舍休息了会儿,照旧去了实验室。 这一整年除了做分配的任务以及论文,研一课程不少,四点一线的生活尽管很充实,但很多时候同样会疲惫到让人感到烦躁,甚至偶尔觉得生活是能被一眼望到头的。 就像春华馆顶楼侧边的那面大钟表。 内部齿轮日复一日地旋转,毫无例外地嵌合又分开,上足了发条等待下一次交集。 晚上十点,陈嘉玉准时到家。 打开门,客厅亮着灯,温延已经出差回来了,发梢湿润,穿着深色睡衣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陈嘉玉没惊动他,放轻声音换了鞋,将书包搁在玄关架子上,熟门熟路地去了厨房。 因为这几天她都没有回来吃晚饭,阿姨在离开房子前,会特意炖一盅燕窝温在厨房给她做宵夜。试了试温度,陈嘉玉稍作思考,只往碗里装了一半。 抬到餐桌上,决定先吃完再换衣服。 陈嘉玉刚拿出手机。 温延抬起眸子,失去几分焦距的目光落在地毯上,醒了会儿神看向她:“怎么没喊醒我?” “看你样子应该挺累的。”陈嘉玉指了指眼底,喝了口燕窝,“有黑眼圈了。” 温延不置可否:“吃的什么?” “阿姨走前炖的燕窝。”陈嘉玉说着站起身,把另外半盅盛进碗里,端出来放在桌上,“吃吗?” 温延没接话,过去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一份燕窝不多,两个人分着吃只用了几分钟,陈嘉玉没立马回房间洗澡,而是坐在原地翻了翻小群里的消息。 想到白天中午的事,她主动提及:“今天陶秘书去学校帮我拿了东西,厚衣服还在宿舍。” “下学期继续住宿?”温延不经意地问,“我记得你们研究生院的单人单间费用应该挺高的吧。” “对。”陈嘉玉也没否认,“但一次搬的话整理起来很耗时间,八月中旬之前腾空寝室就行。” 听到这话,温延神色舒展地应了一声。 洗完澡,陈嘉玉才发现阿姨已经将衣物挂在了衣帽间,去书房将桌子上的书本资料检查一遍,确定没有漏拿。 而后她整理好书架,打开电脑看了半个小时的资料,十一点才回到主卧。 温延站在窗边,手里还握着手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跟那头的人又讲了几句挂断电话。 随后跟陈嘉玉说:“床头柜里面有东西。” “是什么?”陈嘉玉随手拉开抽屉,边低头朝里看,一眼注意到最引人侧目的深蓝色丝绒戒指盒。 随即,她的视线又向狭窄空间的其他地方扫过去。 抽屉底部码了两层整整齐齐的,类似烟盒大小的银黑色盒子,陈嘉玉没看清,下意识凑近瞧了瞧上面的小字。 与此同时温延收起手机,走过来:“领证比较仓促,定制的话时间长,所以暂时先随便买了对戴着。” 见陈嘉玉迟迟没有拿出来的动作,他跟着看过去,眼神倏地一顿。旋即,又移向她侧脸。 而陈嘉玉此刻也看清了盒子外壳的字迹。 男用超薄裸。入、情。趣凸点螺纹。 砰的一下。 陈嘉玉眼疾手快地拿出戒指盒,关上抽屉,面不改色的样子看起来颇为镇定。 只是在转身跟温延的视线冷不丁碰在一处时,眸子微微闪烁,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手指尺寸。” 温延眸色不明地注视着她。 眼看陈嘉玉的表情险些要招架不住,他从鼻息间溢出浅浅笑音,意味不清道:“牵过的手怎么都有点印象。” “唔。”陈嘉玉模糊其词地应了一声。 被温延的笑弄得有些莫名,她只想快点逃离这氛围,想也不想,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接着打开盒子,压根没看清款式,取出女戒自己戴到无名指根,举止间多少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感觉。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特别忙碌,陈嘉玉故作淡定地举起手欣赏几秒:“很好看。” 戒指是苏确在下班后去珠宝店提的货,拿过来后,大概知道家里有阿姨在,所以放在了床头柜。 至于避孕套,温延确定在此之前这套大平层从没出现过这种东西,唯一可能性只有苏特助。 不过陈嘉玉这反应让他始料未及。 敛起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温延低眸绕过床尾,神色自若地扯了下唇角:“关于婚礼,有 没有什么想法?” 提到这个,陈嘉玉的注意力瞬间得到转移。 其实她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层的,稍稍斟酌,她换了个切入点:“爷爷那边怎么说?” “这是我们俩的事,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温延的语气平和且从容,“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停了一瞬,他补充道:“对我来说有没有婚礼不重要,我只是觉得别人结婚有的流程,也不能少了你的。” 陈嘉玉扭头看他,确定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抬手拢了拢滑落的长发,坦诚:“目前我没有办婚礼的想法。” “可以。”温延一口应下,“那这件事以后再说。” 原以为要被追问理由的陈嘉玉松口气,指尖不停摆弄着戒指盒,轻声说:“谢谢。” 温延挑了挑眉,伸手:“给我戴戒指?” 那一抽屉避孕套着实让陈嘉玉骇人闻见,此刻想起来都忍不住腹诽,哪怕是打桩机也用不了那么多的吧。 陈嘉玉拿出男士戒指,托住温延的手正要套上去,突然往自己左手瞟了眼,动作顿住。 她犹犹豫豫地抬头看向温延:“你要给我戴吗?” “明天再去给你买一枚。”温延言简意赅。 陈嘉玉明白他的意思,皱皱鼻子,低下头认真地将指环推送到无名指根部,然后指腹在戒指表面一抚。 她弯了弯唇角:“你不介意就好。” 温延站在另一侧床边垂眸看她,陈嘉玉穿着奶黄色的睡衣睡裤,为了给他戴戒指,刚才特意挪过来盘腿坐着。 灯光落在她身上,衬得女孩子特别小。 盯着她不自知地触碰戒指,指腹又很轻地滑过他指根的皮肤,温延难得没那么从容地动了动手指。 须臾后,他问得很直接:“看到了?” 一两分钟没说话,温延的声音变得干涩紧绷,原本的嗓音仿佛被砂石摩擦,带着细碎的沉沉颗粒。 陈嘉玉怔了怔。 几乎在话音落后的同一时刻,她反应过来,目光身不由己的游移几息,含糊地嗯了声。 温延的喉结上下滚动:“害怕吗?” 二十二岁,感觉还是太小。 却不料陈嘉玉清了清嗓子,只几秒的功夫,面上那阵拘谨转瞬消失,回答得挺正色:“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本科的时候学过这些,况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镇定自若地说完,她偏了偏脑袋,忽地露出没能被长发遮住,与面色截然相反的红耳朵。 温延忍俊不禁,很低地笑了一声。 戴着铂金单钻戒指的手落在她的头顶,停顿两秒,发现她没有反抗或者退避,五指收拢揉了揉。 “goodgirl.” 第15章 梅雨15互帮互助。 话音落,温延反扣住她的手捏了捏,关掉灯,弯腰扶着她的脸亲了过去。 陈嘉玉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但始料未及的吻令她心脏猛地一悸,下意识攥紧他。 察觉到这点反应,温延单膝跪在床边的腿往前一顶。 手指挪到她指腹用力地揉了下,随后放倒陈嘉玉的同时松开手,掌心撑在她脸侧,稳住自己的身体。 两人的嘴唇亲昵地贴贴碰碰,停留在表面的吻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温延舌尖轻轻游走在陈嘉玉的唇缝。 尤为缓慢地试探着。 陈嘉玉睁了下眼,心猿意马的时候仍保留了几分理智,脑袋稍侧,很认真地跟他商量着:“可以闭嘴亲吗?” “还不行?”温延蹙眉,“什么时候让伸个舌头。” 陈嘉玉倒吸一口冷气:“你别说话。” “难道我有两张嘴?”温延明白她的意思以后,平静的语气里全是克制,“还能边接吻边说话。” 这谁知道。 鬼晓得是不是天赋异禀。 陈嘉玉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停滞几秒,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仰头亲了过去,主动松了松唇示意。 城门失守,温延的舌尖顺势撬开她齿关,游刃有余地直接闯进他想要去的地方。呼吸交融,细微水声在幽静的房间里偶尔响起,险些要将两人溺毙。 陈嘉玉的鼻息加重几分,两截小臂虚虚搭在温延肩头,闭眼抬头,完全一副任人肆意妄为的模样。 尝到温延舌尖淡淡的薄荷味,她无意识地咽着喉咙,一瞬间,从口腔到喉管仿佛都被他的味道填满。 嘴里是凉的,嘴唇却是滚烫的。 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并不好受,陈嘉玉哼了哼,两只脚悬空在床边,不受控制地屈起软软地蹬了下床单。 条件反射地收紧手臂,将温延更近地拽向自己。 这一下拉扯的力道来得又快又毫无防备,温延撑着床的手臂顿时松劲,意外横空降临,他冷不丁地嵌了进去。 两人双双僵住。 陈嘉玉只反应了半秒,手滑向他领口,却摸到系到最顶端的睡衣纽扣,在锁骨与喉结之间严丝合缝。 陈嘉玉:“?” 注意到她动作,温延的喉咙发出难以抑制的一道闷哼,接吻停止,手肘按着床垫往旁边移开了半寸位置。 听闻动静,陈嘉玉发现他迟迟没有下一步,收回手,抿着唇将脸埋进他的脖子:“不做吗?” “东西不合适。”温延摸了下她的脑袋。 担心始终保持这样的距离会擦枪走火,温延单手没入陈嘉玉后腰与床中间的缝隙,揽着她调转方向躺回枕头上。 拉开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头颅的陈嘉玉大脑空白了好一阵,思绪回笼,刚才亲密接触后的热汗吸入睡衣,黏糊糊地贴着身体。 她难得追问缘由:“什么不合适?” “避孕套。”温延干爽的头发此时也沾了汗,被他随意抓向脑后,露出一张谷欠求未满而显得有些冷淡的脸。 顿了顿,他走到另一侧床头柜前,拉开抽屉看了眼,确定了大部分都是特殊纹理的型号。 温延抬手关掉夜灯,上了床,延续了片刻前的直白,说得轻慢:“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明天不去实验室。” “那算了。”陈嘉玉很快倒戈,“当我没问。” 温延阖上眸子,没再说话。 卧室里重新恢复安静。 听着耳边四平八稳的另外一道呼吸声,陈嘉玉忍了忍,莫名憋闷。尽管明白温延是担心她第一次吃苦头,所以忍着没继续,但被那个吻撩的不上不下,她实在不舒坦。 温延是忍者达人,陈嘉玉可不是。 陈嘉玉杳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扯了扯衣领,而后她偏头朝旁边探寻两眼,小手窸窸窣窣在被子里摩擦挪动,打算拽两下睡裤。 倏地,右手被截在半空。 陈嘉玉疑惑地扭头,对上温延低敛的眉与耐人寻味的那双黑眸,一脸莫名:“你干什么?” “还难受?”他声音微哑。 直视自身对这方面的需求并不丢人,不过面对温延,陈嘉玉还是稍作迟疑,正要坦荡点头。 枕畔传来温延极轻的吐息,随后他翻过身,勾住陈嘉玉的腰扯进怀里:“那也没必要自给自足。” “……” 话音落在耳边,陈嘉玉立马懂了对方指的是什么。 顷刻间,被误解的尴尬犹如爆珠在大脑中炸开,金光闪烁的细点令她耳根一片潮红。 陈嘉玉带着几分茫然地扬起脸。 温延垂眼,对上她好似含了水的眸子,喉结滚动,不动声色地呼出灼热的气息,偏头吻了吻陈嘉玉耳朵。 掀开被子起身,他进了浴室。 被他这一系列举动弄得满头雾水,陈嘉玉懵懵看着温延的背影,直到他半分钟后重新躺在身边才回过神。 而后她整个被男人抱进怀里,结实宽阔的胸膛像一面有温度的墙,只有那双手覆盖着大相径庭的凉。 陈嘉玉的脑子发沉,好在理解能力尚存,手臂触及的那抹寒意无声抚过,继而轻描淡写离开。 她很快明白了温延的意思,忍不住朝他怀里缩了缩。 混乱的,难以言喻的,寸步不让的,头顶鼻息跌落在她发梢眉角,跟随节拍时而疾时而缓。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陈嘉玉轻咬唇,盯着吊灯的眼睛泛起薄雾湿意,睡衣完整地穿着,身上带 了点汗,指却凉津津的,仿佛软玉磕碰在礁壁,一刹那绷直了脊背与脚趾。 …… 怀安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算不得好。 或许是五月下了几场暴雨,之后始终没有放晴的缘故,因而六月的第一周总是潮湿又黏腻。 湿度大,气温高。 陈嘉玉格外讨厌这样的天气,自从搬来丽景,家里的除湿机便一天不落地工作着。 今晚也毫不例外,伴随着机器与空调的双重运行声,在十几分钟里时不时地夹杂几道细弱的失调啜泣。 响动停止后,温延用空余的那只手拉过被子。 陈嘉玉鼻头红红的放空神识,睫毛沾泪,贴在额角的几缕头发汗湿凌乱,眼前还停留着空白。 瞧见她这副模样,温延一言不发地凑近吻她。 两人交换了会儿气息,他直起身垂着手,洗耳恭听地又传扬起科研精神:“感觉还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做调研。”陈嘉玉收敛起从潮头落下的思维能力,哑声回应。 艰难地动了动还在发软轻颤的双膝,她反向别开脸,小声疑问:“是我的肢体语言还不够实时反馈的吗。” 温延微顿,轻笑了一声:“够。” 陈嘉玉的余光微不可察地朝他脸上偏了偏,扫见男人唇边弯起的痕迹,又听他说:“很漂亮。” 的确漂亮得不可方物。 在那一刻她的脸如同白玉透了血色,极致妩媚,求而不得时微蹙的眉,在潮落后延绵不绝的耐抚中缓缓平展,像太阳下晒慵懒的猫,发出软糯的呼噜声。 陈嘉玉后知后觉地感到脸热,抿了抿唇。 正经人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都无比坦荡,很难让人不去回忆结束没多久的经过。 因为最濒临的节点不是被他断断续续的触碰,而是表情明明慢条斯理,可动作却尤为下流的反差给逼出来的。 不敢再胡思乱想,陈嘉玉看他一眼。 温延在边上安静地待了会儿,确定她状态一切如常,准备去洗手,顺便再冲个澡。 他这念头刚起,陈嘉玉的眼佯装随意地瞟过其他地方,神色怔了半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有来有往,毕竟温延刚才的服务意识切实让她很满意。 而夫妻间的义务也不该只他一人做到。 陈嘉玉干脆地拉住他:“你这样……” 温延停下:“嗯?” “要不要互帮互助。”陈嘉玉刚才抽泣了会儿,嗓子有点黏糊,胳膊肌肉酸,捏着他食指的手差一点没握住。 温延站在原地垂眸听她说话,被用力吮吻过的嘴唇红得诱人,一张一合,居高临下的视角能看清白色的齿与舌尖。 发觉思绪跑远,他没刻意去制止。 好半晌,温延无声地笑了下。 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弯起中指刮了下她的指背,学着她答了一句:“那你还挺乐于助人。” - 可能是顾及时间太迟,又或是担心其他不可控情况,温延没让她帮忙,冲了十分钟左右的澡草草结束。 等他从浴室出来,陈嘉玉已经在被窝里昏昏欲睡。 一觉起来神清气爽,连带看着白天的好几次失败细胞实验的结果,都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晚上八点四十。 陈嘉玉坐在实验室角落的办公桌旁,改完数据,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两下,是个陌生号码。 她一边接通一边起身走到床边:“喂,哪位?” “你是陈嘉玉吗?”男人的说话声不甚清晰,刻意压低的声线有些模糊,“你们提交的外出调研申请表有两个人的有问题,你在学校的话来302重新填一下。” 辨别声音无果,陈嘉玉随口问:“还有一份是谁?” “名字花了,我也不清楚。”男人说得含糊,“反正你尽快啊,等下得拿去分管办公室盖章了。” 说完,他不待回应挂了电话。 陈嘉玉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尽管这通电话里外都透露着不可言状的古怪,但在她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专心投入手头任务时,只好跟许严灵说了声独自前往。 “要我陪你吗?”她作势要摘手套。 陈嘉玉摇头:“不用。” 近两天许严灵为了手头项目几乎废寝忘食,陈嘉玉没好意思打扰她,于是拒绝了陪同。 礼学楼b座302是药理系教研室,左右分别是辅导员与系主任的办公室,自从读研后,陈嘉玉很少来这边。 因此她并不是很清楚,早在年初,由于一些原因,系里几名导师从隔壁搬进了302。 其中就包括程项东那位姑夫。 所以在陈嘉玉推开门,发现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的时候,眼皮一跳,脚步迅速往后退。 但没来得及,后背猝然被人推了一把。 陈嘉玉措手不及地往前,撑住面前办公桌站稳回头,只见程项东冷着脸用力碰上门。 “想跟你见一面可真费劲啊。”程项东压抑着火气牢牢盯着她,“是吧,温太太。” 这话一出,陈嘉玉立时想起了昨天寝室楼下,那两个女生听到她跟陶琰对话的反应。 有想过会传开,却不料这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 陈嘉玉勉强维持着冷静,眼风扫寻,看到正对她的那面墙上装着监控,定下心,没去理会程项东。 而是偏头问他导师:“您什么意思?威胁我吗。” 从程项东开口阴阳怪气那一刻,沙发上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听陈嘉玉这么说,导师赶紧否认。 “没有没有。”他摆手,“只不过想找你谈谈。” 陈嘉玉不为所动地立在桌边,摸到一把裁纸剪刀,按在手心:“谈什么事儿需要您几位这么大费周章。” “孩子,你先别生气。”三人里唯一的女人拍了拍导师的手臂,叹气道,“我们也想好好约你见面,但几次都被你那几个保镖发现劝退了,这也是没办法。” 陈嘉玉没说话,没什么反应地盯着她。 女人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还是为了起诉那件事情,我知道他做错了事对你不公平,但他还年轻,要是就这么落下案底,以后的人生可真就毁了一半。” “看在你们是校友的份儿上,孩子,你理解理解他。” “是啊。”全程缄默的男人见陈嘉玉无动于衷,也忍不住出声劝慰,“道歉弥补的,我们肯定都按照你的意愿来,咱们商量商量,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和解。” 听这对夫妻一唱一和,陈嘉玉只觉得想笑:“您二位的意思是,他骚扰我给我泼脏水,现在反而要我理解。” “阿姨,您是打算跟我互换身份吗?” 懂了她这句意犹未尽的反讽,夫妻俩脸色都有些难看,站在陈嘉玉两步开外的程项东更甚。 “你没完没了了是吧!”程项东攥着拳头,“说吧,要多少钱能撤诉,五万?还是十万?” 陈嘉玉懒得理他,多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连头也没回,咬字清晰,一句一顿地回答:“我给你十万,请你立刻马上闭嘴。” “你!”程项东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一旁头皮发麻的男导师赶紧出来圆场,试图缓和,“说和解的事,怎么扯这个话题。” “反正这事也到这一步了,小陈啊,得饶……” 砰的一声。 办公室反锁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弹射力度十足地撞在墙上,又迅猛地原路折回去。 西装革履的保镖一掌抵住门,其中落后一位的男人脸上带着很长一道疤,从眉心斜斜横穿过鼻梁,看着唬人。 他大步走到陈嘉玉身前,道过歉,而后挡住她:“关于案件任何问题,建议你们还是联系律师团队。” 体格魁梧,声音雄厚。 加上面部那条疤,程项东即刻认出他来,想到这段时间几次三番找陈嘉玉,都被这个男人拦住。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居然又让这男人横插一脚,生生被激出火气:“操。你大爷,你是个什么东西?!” 保镖公事公办的自我介绍:“我是温老板的人,老板不在场,将由我全权负责陈小姐的人身安全。” 淡然沉稳的声线,成 为程项东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那根控制理智的弦崩断,他不顾形象的崩溃谩骂着,完全听不进父母的好言安抚。 办公室里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印象里,除却发癫当众求婚那晚的油头粉面,程项东一直以来都是很风度翩翩的形象。 可此时陈嘉玉站在保镖身后,忍不住朝他侧目,才发现这人瘦了一圈,嘴角长了三个大燎泡, 本来只能靠气质的长相经此一难,更惨不忍睹。 等他稍稍冷静,保镖见缝插针的好心提醒:“你们有这工夫,还不如趁时间充裕找个好律师。” “我们怎么没有找,可你们步步紧逼。”女人含着眼泪一脸戚戚,“他还只是个孩子……” “是啊。”男导师接着开口,终于说完了被打断的剩下半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为了程度最大化地处理这桩自诉,温延在得到陈嘉玉首肯之后,便直接派给了奥莱总部的律师团队。 十几名精英跟进,其中还有那位在名誉案中战无不胜的袁律,无论程家找谁,对方一听瞬间打消念头。 这些日子,律师团提交给法院的其他模棱两可的补充证据,明眼人不用看都知道。 温氏是真想从行政处罚死死往诽谤罪上按。 这些陈嘉玉都不知情。 眼下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程项东,为他兜底的夫妻俩,几乎有那么短暂半秒,她恍惚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不然怎么连他都配拥有这样一对无条件包容的父母。 移开眼,陈嘉玉品了品齿间分泌的涩意,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面朝男导师:“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您都知道。” “我……” “但还是继续助纣为虐?”陈嘉玉笑了下,不容置辩地点点头,“我现在真的很怀疑您作为导师的专业性。” 她说话的时候,刀疤保镖侧耳旁听。 话音刚落,他完全不顾男导师变得警惕慌张的脸色,会意道:“在进门前我已经联系了老板和系主任。” 陈嘉玉延续了一整天的舒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戛然而止,坦白来讲此刻的心情实在谈不上好。 没过多长时间,今晚留宿学校的系主任穿着拖鞋从教师宿舍赶过来,问了一圈经过,表情肉眼可见的黑沉。 他扫过萎靡不振的程项东,正想发作。 咚咚两声。 所有人步调一致地看向门口,只见横空出现的温延穿了一身特别显比例的运动服,长手长脚,立在门框下。 他面色无波无澜,疏冷的目光遮在镜片内,环视一周,找到被护的极度严密的陈嘉玉。 有种在状况之外,只是来接妻子放学的处变不惊。 办公室里的轰然喧嚣一时寂静。 温延敲了门仍抵在门板的手指又轻轻一弹,唇角可有可无地扯了扯:“这么热闹,打扰了。” 第16章 梅雨16尺寸拿错了。 温延声音传开的时候,陈嘉玉还在保镖身后,探头朝外张望一眼,恰好对上他情绪莫测的双眸。 她眨了眨眼睫,站在原地没动作。 “温先生。” 系主任反应快,看到温延几乎一秒变脸:“您怎么有时间来学校,这个点院长已经下班了。” 之前因为心血管实验室的签署仪式,孟与濯来不了的情况下,都是由温延出面跟院长谈事。 有几次系主任也在,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来找院长。 温延轻描淡写地扫过办公室里的另外三人,在程项东脸上停留片刻,缓缓收回:“我来接我太太。” “您太太……” 系主任愣了愣,心道他怎么没听说温家这位结婚了,随后脑间一闪,扭头直直望向这里唯一的女学生。 温延在他身后温声喊:“陈嘉玉。” 猜测成真,系主任心底咯噔一跳,呼吸停了停,眼睁睁看着陈嘉玉越过他,站在温延面前。 “原来您结婚了啊。”系主任表情有点僵。 温延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拉过陈嘉玉的小臂:“刚领证没多久,她还在念书,不适合大张旗鼓。” 回答完,他偏头目光低垂:“有没有事?” “我没事。”陈嘉玉轻声接话,“保镖来得很快。” 面对大家的注视,温延并不适应做出侧耳低语这样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浅显问一句很快停止。 但他始终扣着陈嘉玉的手腕,坐实了这层身份。 那头女人瞬间会意,赶在系主任开口以前,脚步不稳地穿过办公桌跑近:“温先生,我是程项东的母亲。” 似是很担心被保镖打断,她语速飞快:“你放过他,他以后肯定不敢再去纠缠你太太,我们写保证书,赔钱,只要你们愿意不闹上法庭,私下和解都可以。” 程家虽说家庭条件比较富裕,但依旧无法与金字塔顶层的温家相提并论。 所以尽管这些时间,他们东奔西走猜测到比如能指使奥莱律师团处理这种小事的大概是温氏高层,也很难真正接触到在背后示意操纵这一切的人。 眼下清楚了温延身份,还有什么不明白。 对上温氏,倘若原告这次不肯退让,程项东即便不被判拘役,也势必掉一层皮。 想到这,女人求情的态度愈发诚恳。 陈嘉玉晦涩不明地看着她,停了一会儿,又移向不远处任由女人为他们冲锋陷阵的父子俩。 深吸了口气,她垂下眼。 注意到她抬眼又落下的动静,确认没有要搭腔的意思,温延才不甚在意道:“我不缺钱。” 女人迅速说:“那让他在所有社交平台实名道歉!” “道歉如果有用的话,”温延表情颇为寡淡,若无其事地反问,“那还要法律做什么?” 女人下意识赔了个讪讪不安的笑。 看见她的反应,陈嘉玉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拉了一下温延的衣角:“可以了。” “嗯。”温延顿了顿,“现在能不能回家?” 陈嘉玉的声音很低:“还没有打卡。” “十分钟够么?”温延瞟了一眼腕表,略微计算,“我跟你们系主任谈点事,十分钟后实验室楼下等你。” 等她离开,温延双手抄兜。 看着保镖无声无息地将程家三口送走,才撩了撩眼皮。 他静静看着系主任,气定神闲地问:“今晚这情况,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温延原本没有打算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坦白来讲,这于他而言的确只是小事一桩。 但没想到居然会发生男导师将女学生喊到办公室,让一行人对陈嘉玉进行私下围截这样的行为。 “还是说图书馆的二期投资并不足以让你们重视。”他的耐心特别好,不言而喻地笑了笑,“能在这种时候,任由贵校导师继续造次。” 系主任刚出差返校,压根不清楚关图书馆投资什么事,但更担不起这责任:“我没想到陈同学是您太太。” “意思是如果这事没发生在陈嘉玉身上,你们就不打算理会?”温延一针见血地指出。 “不不,当然不是。” “那就麻烦尽快将结果落实。”温延扫过从他出现便没动过的男导师,皱了下眉,“还有程家那边,如果继续无休无止,我不介意再送一个猥亵未遂的罪名。” 男导师霎时抬起头,脸色惨白。 系主任也懵了:“这怎么又扯到猥亵了?” “具体经过怎样我不清楚,只听说受害者家属经过两年上诉无门,找到我律师这里。”温延轻慢一笑。 他随即直视男导师,清淡的语调仿佛正在宣判:“那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对不对?” - 离开学校,时间刚过九点半。 这个点大学城外的夜市街头人挤人,烟火气息十足。 各种小吃推车前飘着香,步行道两边台阶上的商铺外门顶悬挂着照明灯,落在潮湿地面,映出大片大片油渍。 陈嘉玉朝里看了眼,没吭声,又继续往前走。 如果是以往,她大概会顺路进去看看,买点小吃用来做做宵夜,但今晚情绪不佳,没什么心思。 温延慢步陪在她身侧:“要进去逛逛么?” “还是算了。”陈嘉玉瞥一眼他穿着,摇头,“里面很拥挤的,你这双鞋进去了可能得次抛。” 饶是没穿那些肉眼可见奢侈的高定西装,温延浑身上下没有品牌logo的衣物,也一定价值不菲。 为了两根烤串儿赔双限量鞋,陈嘉玉觉得没必要。 “那你想吃什么?” 紧接着,温延又跟了句:“可以让保镖去。” 陈嘉玉微顿,倏然莫名笑了下:“你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 几乎是话赶话的重复她的问题,温延像是掌握了上次的教训,这句拿捏不好腔调很容易变成质问的话,在他从容不迫放轻的声线里,只剩平静与疑问。 陈嘉玉抿抿唇,佯装不懂:“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人行道经过一辆小电驴,温延顺其自然地揽住她肩膀,把人挪去里侧。 侧目低眸,他投射过去的目光直白而强势:“是因为程项东,还是因为程项东的父母?” 视野下,陈嘉玉眼睑动了动,应该想要抬头看他,但又觉得他的注视能够洞察一切,于是重新垂下。 过了几秒,温延提了提嘴角明知故问:“那就是觉得刚才我对程项东母亲太不近人情,不想跟我说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嘉玉忍了忍,从离开302到现在仅剩的那点烦闷,因温延的猜测消失,朝他望去:“你在公司也这样吗?” “什么样?”他不疾不徐地问。 “面对每一件事都这么的……”陈嘉玉稍稍斟酌用词,非常严谨,“求知若渴。” 温延盯着她突然生动起来的表情瞧了会儿,移开眼,不假思索道:“员工和太太怎么能相提并论。” 陈嘉玉感慨颔首:“看来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都是聪明人,几句话游刃有余地绕开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彼此都默契地不再多言。 到了丽景国际楼下,陈嘉玉看到路对面开着一家24小时自助超市,想到昨晚的情况。 她面不改色问:“要不要去趟超市?” “嗯。”温延上台阶的脚步一转,折身跟上去。 进了超市,陈嘉玉在货架间兜兜转转。 但由于完全不清楚里面路况,而温延显然也不是会在平时有闲情逸致进来遛个弯的,于是当她发现毫无头绪,决定采用迂回策略,先买点其他东西遮遮手。 按照路标进入零食区域。 陈嘉玉拿了包薯片,一转头,看见几步开外的一对夫妻俩,正在给穿着萝莉裙的女生拍特写。 盯着看了两秒,陈嘉玉满不在乎地收回目光。 不远处的温延跟过来。 见这姑娘怀里抱着两包零食,站在货架前一动不动,仿佛再打量价目表,只是定睛一揣摩,更像在出神。 不着痕迹地往那头扫了眼,思考片刻,温延视若罔闻般抬手拿下陈嘉玉正一瞬不瞬看着的零食。 “回老宅吃饭么?”他随口问。 陈嘉玉回神:“什么时候?” “明天,还是后天?”温延似乎对她刚才的安静走神浑然不觉,淡声问,“看你哪天有时间。” 这周陈嘉玉只休周六,答应以后,她忽然笑了:“之前说每周要回去两到三次,但这周好像食言了。” 温延似笑非笑:“新婚燕尔,爷爷当然明白。” 说着话,两人走出货架。 身后那一家三口已经再看不见,陈嘉玉如有所感地向温延投去一束目光,垂下眼,心领神会地弯了弯嘴角。 零食区域靠近最外侧,陈嘉玉本意是在这过程里,碰巧寻找到计生用品,可不料直接到了自助收银台。 而现在再转身回去,未免目的性太强。 陈嘉玉的心里浮现出几分遗憾,很快认清现实放弃,只拎了怀里两小包东西径直去了自助机区。 她排在最后一台机器,前面结账的人不多。 几分钟后,陈嘉玉动作利落地扫描完二维码条,等待结算期间,眼风不经意掠过边上的小型货架。 上面各式各样的包装盒立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会儿附近没人,陈嘉玉不好意思到处看,甚至都无法确定一言不发的温延究竟是不是在身后。 不管了。 她的眼神飞快锁定一盒最普通款式的中等型号,神色淡定地抽出一只,正要拿到扫码区进行扫描。 身侧冷不丁地伸出温延的胳膊,抓住她的手。 陈嘉玉忍着不自在回头:“干什么?” 年轻夫妻干柴烈火,不买这个东西,难道又要像昨天晚上那样,最后忍无可忍地进行手动挡? 还真当自己是忍者神龟吗。 陈嘉玉从来都很正视自己的需求,压力大的时候,也并非没有尝试过许严灵推荐的小玩具。但她在床。事方面更偏好事后的拥抱和温存,因而第一次没用完就放弃了。 所以她并不排斥这件事。 面对温延的阻拦,陈嘉玉神差鬼使地想到了别的地方,再一联系昨晚他去浴室的短暂十分钟,神情迟疑。 “你是不是……” “嗯?”他鼻息溢出一声回应,随后抽走陈嘉玉握着的包装盒,放回原处,指尖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 低眸看她,心照不宣地抬了下眉:“觉得我不行?” 尽管在大庭广众下谈论这个话题令人尴尬,但既然说到这,陈嘉玉只好视死如归地点了头。 但没想到温延完全不在意。 他转开眼,重新拿了一盒放进她手里,眼睫半敛:“尺寸拿错了,要拿这个。” …… 结完账,直到两人回到家,陈嘉玉都仍旧没能从质疑的懊恼中回神,更因他的不以为然而愧疚。 一路上没说话,她也因此错失揭过话题的机会。 打开家门,阿姨刚走没一会儿。 客厅里亮着灯,餐桌中间还摆着两碗热乎的鸡蛋面,以及小炒黄牛肉和清炒时蔬。 “你还没吃饭吗?”陈嘉玉皱了皱眉。 “嗯。”温延没跟她多解释,将小号购物袋放在旁边,漫不经心地问,“陪我吃点儿?” 四点她跟许严灵去食堂吃了米饭,其实并不饿,可出于对刚才那场意外事故的抱歉,还是选择坐在了温延旁边。 所幸阿姨清楚她晚上的饭量,只准备了小份。 陈嘉玉吃到一半,悄悄朝温延看过去。 他用餐很讲究,不怎么爱说话,也没有咀嚼的声音,姿态闲适放松却又不显得没规没矩。 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回忆起不久前从温延口中说出来的那句话,陈嘉玉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筷子,脚尖轻晃。 倏地,她踢到了他的小腿。 温延一顿,抵着筷子的指腹转了转,看她还没吃完,掀起眼皮问:“吃好了?” 陈嘉玉眨眨眼,含含糊糊地:“我不太饿。” “是吗。”温延这句回应有些难以琢磨,下一秒,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再吃点吧。” “不然我怕你等会儿体力不支。” 第17章 梅雨17预约下次运动。 “……” 这话一出,陈嘉玉总算明白收银台前那场闹剧为什么会无疾而终,原来是他在这里等着呢。 陈嘉玉面色僵了僵,有些羞恼地瞪他。 捕捉到这一眼,温延不以为意地抬眸回视,同时从容地夹了块牛肉放进她碗里:“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虽实但糙。” 陈嘉玉并没有兴致与他继续谈论这事,低下头,小口吸溜面条,而后很用力地咀嚼那块牛肉。 仿佛将它当成了温延。 陈嘉玉吃东西的样子很乖软,面对食物始终认真专注,和他只为果腹的态度不同。 不管什么东西,在她碗里似乎要比其他地方香很多,扶着碗一口接一口,像努力得到老师夸奖的小朋友。 盯了几秒,温延鼻息间浅浅溢出的一道笑音。 随后他又补充一句:“也别吃太多。” “剧烈运动前不适宜大量进食。”温延结束用餐,身子往后倚靠,低抱小臂好整以暇地看她。 “你这人……”陈嘉玉耐着性子吐出一口气,忽地对上他漫不经心,但含着几分逗弄的眸光。 停了会儿,绷着唇边快抿不住的赧然弧度,忍了忍,她咽下到嘴边的话,改口:“还真是非常严谨呢。” 温延不为所动地抬了抬手:“提醒而已。” 陈嘉玉当然明白提醒的内容是正确的,想了想,考虑到待会儿或许会发生的事情。 抿了下唇,维持多年的光盘行动在今晚归零。 陈嘉玉主动为浪费粮食的行径负罪两秒,收了碗筷,放进洗碗机,等明天阿姨上班进行清洗消毒。 收拾完,温延临时有电话接入。 陈嘉玉趁这个时间去洗漱,冲澡换衣护肤一系列流程收拾妥当,走出浴室,温延从外面推开门。 两人的视线这么毫无征兆地在半空中触碰,像极了爆雷前的最后一根导火索,气温在眼波流转间不断升高。 “我去书房开会,要一起么?”温延靠站在门边,不疾不徐地发出邀约,语调正经。 看他刚才那么着急,她还以为洗完澡就立马持证上岗,没想到还是要为工作让道。 陈嘉玉微愣,很快拒绝:“我在房间看会儿文献。” “好。”温延了然颔首。 他重新掩住门,陈嘉玉拿着笔记本爬上床,靠在床头,轻车熟路地恢复以往每天夜里的学习计划。 但意外总是让人始料未及。 尽管没有选择去书房与温延共处一室,可由于心不在焉,记挂的事如同迟迟未落下的那把铡刀坠在头顶。 屏幕里的文字变得格外晦涩难懂,陈嘉玉很难看进去,注意力总是不自知地转移。 反复尝试几次都失败后,她关了电脑顺势躺下。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照明,窗帘拉开了半扇,透过大落地窗往外看,夜景繁盛的春华路尽收眼底。 璀璨灯火远远照进来,变得模糊温馨。 安静至极的氛围,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几缕歌声,陈嘉玉看了会儿手机,没多久就感到困意沉沉。 意识具体模糊了多长时间,她并不清楚。 只知道再恢复知觉,是半梦半醒间察觉到身体下沉,睁开眼睛,发现温延一身水气地靠了过来。 “没等我?” 他嗓音很轻,裹着凉凉的青柠薄荷气息犹如含着冰片,瞬间将陈嘉玉从朦胧睡意拉回现实。 陈嘉玉不自在地拉平唇角:“在等。” “这是在梦里等?”温延像是被她的表情逗乐,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心无旁骛地低笑出声。 撑着胳膊在上方,他低眸:“梦里做到哪一步了?” 知道他是为了缓解紧张,但陈嘉玉的太阳穴还是猛地跳了跳,呼吸微促,扭开脸佯装淡定:“结束了。” 温延笑意略深:“这样。” 给出回答,他便没有再继续言语间的有来有往,将视线挪到她今晚换的另外一套前襟扣扣子的睡裙。 温延撩起眼皮看了陈嘉玉一眼,不清楚想到什么,不紧不慢地挑了下唇,同时收回按在床垫的手。 睡裙是小v型的衣领,露出平直的锁骨与脖颈,温延指腹搭过来的时候,有点凉,陈嘉玉表情微僵。 即便前一天在预热适应中,与他的指有了负距离接触,今天换另一种方式,她也难免紧张。 甚至在看到他的笑时,都没能立时反应过来。 发觉她绷出线条的下颌,温延捏着睡裙的指稍作顿滞,停下动作:“我继续了。” 陈嘉玉囫囵应了一声。 鬼使神差地,她想到昨天他不熟练的手法,以及吃饭时似是而非的话,一时间不免有些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在陷入更深层次的混乱前,陈嘉玉抓住他的小臂,惴惴不安地转过头看着他:“你会吗?” 沉吟两秒,温延回忆起白天工作之余搜索的经验贴,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理论知识基本充足。” 陈嘉玉松一口气,勉强卸了手上的劲。 紧接着,温延似是觉得并不完善,丢掉握在掌心那件在他看来幼稚到差点难以下手的睡裙。 他低垂着眼回视她:“但需要实践才能得出结论。” 说完,温延俯身吻住了陈嘉玉,连带着她没能发出的那道短暂的无语凝噎也堵了回去。 这是他们的第四次接吻。 温延亲的很重,如同经历了一段兵荒马乱的疾风骤雨,陈嘉玉仰头承受,只能在分离的间隙里得以遄息。 “给你一次机会。”温延闭着眼睛平复,没看她,又一次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里,“犹豫的话就停止。” 陈嘉玉睁开意乱的眸子,泪光莹莹,睫毛濡湿。 她目不转睛地在昏黄灯色里盯着温延看,看他眉心浮现出一丝不苟的细痕,看他鬓角汗意,看他喉结滚动。 无意识地,陈嘉玉也跟着咽了咽喉咙。 三十秒的反悔时间结束,温延掀起眼皮,眸色黑沉地深凝住她,如同一场带着湿气的黑色风暴。 而后重新低头,两人共同沉溺于这片漩涡。 塑料声传来的时候,陈嘉玉偏过脸,视线模糊地看向反光的落地窗,耳边隐约间传来温延似有若无的自语。 有点紧。 …… 床边的感应小夜灯随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微弱,除了窗外可以忽略不计的灯火,房间几乎全暗了下来。 陈嘉玉在紧张眩晕中,想起大二那年第一次进实验室,跟在师姐身边听其他研究方向的学生聊天。 一位研究神经疾病的博士师兄告诉她的话,与此时此刻自身的经历同符合契。 因为神经细胞很难培养,状态时好时坏,一天不管就死给他看,所以进行的每一次实验都要小心翼翼。注射剂量迅疾,反应猛烈到仿佛濒临死亡,注射计量轻缓,掩在黑暗中的感受不上不下,虽说能得以松气,但实在很难尽兴。 实践休止,陈嘉玉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温延随手扯过搭在床尾凳的睡袍,披在身上,腰带松松环绕一系,穿上鞋将床尾地毯的东西收好。 他走到另一边,又一路将扔在地上的衣物捡起,顺手叠成方块放到床边,作势准备开灯。 “别开。”陈嘉玉紧涩发干的嗓音立马响起。 收到她的要求,温延没多说什么:“抱你去洗澡?” “不用。”陈嘉玉避开他的手,默默扯过被子盖好。 她脑海中还有些发白,暂时不太想动弹,将下巴往里收了收,小声说:“我等会儿自己去。” “床单湿了。”温延提醒。 那还不是都怪你。 这话陈嘉玉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毕竟回味始末,其实渐入佳境后还是蛮舒服的,甚至因为程向东父母产生的一系列影响,也在这个过程里被全部释放。 难怪都说这种方式很解压。 陈嘉玉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我换就是了。” “不用。”温延在暗色里环视一周房间此时的混乱模样,眉心跳了两下,“出了汗不去洗澡会着凉。” 陈嘉玉拘谨地动了动腿,摊开在身边的手随意抓抓,摸到濡湿痕迹,以及被她松开没多久的发皱床单。 她没有继续推拒,接过温延递来的睡袍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卧室里开了灯。 床上用品焕然一新,包括事情经过里落在地上的纸团与包装袋,也都已经被温延打扫干净。 陈嘉玉拿过手机点亮屏幕,十二点半。 这个时间点已经很迟了。 明天不仅有组会,下午两人还要回西山别苑, 只有六个半小时的休息,陈嘉玉心口一紧。 看到微信收到提示,点进组群,发现在四十分钟前小杨师兄艾特了全体成员,提示组会临时取消。 陈嘉玉眨眼,跟在后面回复了个1。 组会取消,明天就可以好好睡个懒觉,只需要九点左右回实验室照顾一下她的细胞。 思及此,她总算放下心来。 陈嘉玉出了卧室,走到餐桌边倒了杯水,温度有点高,她坐在椅子上小口吹着凉,掌心搁在小腹。 飘起来的热气弥漫,氤氲了目光。 刚抬起头,温延突然从洗衣房里走出来。 他已经洗过澡,身上套着家居服,拉上洗衣房的门,隔绝了里面机器运作的响动。 四目相对,陈嘉玉捧着杯子没说话。 餐桌正上方的灯具带有灯罩,束着光线直直落下,陈嘉玉头发没有干透,有些散乱地拨在右侧肩膀。 白光黑发映得她皮肤瓷白,加之没穿从学校带回来的几套卡通睡衣,莫名多了几分纯澈的风情。 温延多端详了几眼,从旁边走过,注意到她手心紧贴的位置,止住脚步:“还撑?” 陈嘉玉抿着热水,听闻后猝不及防地呛了下。 然而温延问这话倒也不是毫无缘由,起初可以说是举步维艰的程度,紊乱发白那一刹,以至于她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了并不匹配的红酒木塞。 但并不是撑,是bul. 过了几秒。 陈嘉玉移开眼诚实道:“没有,我很好。” 无法对她感同身受的温延只能在揣度片刻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就行。” 提步之前,他又补了句:“早点休息。” - 次日。 陈嘉玉比平时晚起来一个半小时,快到九点醒来,家里已经没有温延的踪影,只留了句去公司的微信消息。 洗漱好换了外出的衣服,陈嘉玉走出卧室。 在丽景这边做事的杨姨听到动静,将温在锅里的粥和配菜端上桌,见她出来笑着招呼:“起来了。” “阿姨早上好。”陈嘉玉礼貌回应。 “你们下午回别苑是吗?” 陈嘉玉喝了口粥,拿起一根油条从中间撕开:“对,您下午不用过来,我们应该会在那边住一晚。” “行。” 简单聊完,杨姨进了洗衣房整理。 陈嘉玉趁吃饭的空隙,顺手打开工作邮箱,看到韩教授今早发来的一封邮件,是她之前那篇二区sci的回复。 咀嚼食物的动作下意识放慢了几分,她点进去,顶头第一句话就是:不错,推荐投刊。 意料之中的答案。 陈嘉玉弯了弯嘴角,分神将后面跟着的几条修改意见依次看完,才放下手机专心吃饭。 粥喝到一半,洗衣房内传来杨姨的声音。 “小玉,你这条睡裙烘干还要再晾一晾吗?今天没什么太阳,我担心晚上会返潮。” 陈嘉玉起身走到门口,没反应过来:“睡裙?” “喏,这条肯定是你的吧。”杨姨捞起那条绿色小碎花的裙子,转身给她看,“昨晚洗的吧?” 思绪回到昨天夜里,陈嘉玉想起从浴室出来没瞧见,便也混沌忽略的睡裙,以及收拾房间的温延。 “啊是!”陈嘉玉回过神,赶紧应了一声。 温延竟然帮她洗睡裙。 这个念头在脑间浮现不出半刻,她回到餐厅,立马纠正了明显荒谬的想法,明明只是帮忙放进洗衣机而已。 陈嘉玉没再多想,结束早饭,跟杨姨说了一声,换了鞋子离开家。到实验室的时候,恰好许严灵也在。 两人各自忙活到十二点整。 许严灵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肩胛一边问:“以前过了零点就很少看你在群里活跃,昨晚怎么了?” 陈嘉玉顿了顿:“熬了个夜,没事。” “失眠啊?”许严灵没看出她表情异样,自顾自地顺着思路叹气,“我最近也失眠。上周六跟我老公回他家吃饭,碰上他二姑奶奶也在,反复催我俩备孕。” “你婆婆也催你了吗?” “我就无语这个。”许严灵一副止不住吐槽的样子。 几步走到陈嘉玉这边,她翻了个白眼说:“我正经婆婆都没催,一个拐了十七八里路的亲戚来说教我们,我婆婆当时直接赶人了,两家大吵了一架。” 陈嘉玉摘掉手套笑了笑:“那你烦什么?” “烦的是经此一遭,我对我老公突然没有……”许严灵回头看了眼实验室里另外几人,压低声音接上话,“那方面的谷欠望了,总担心措施不到位怀孕。” 闻言,陈嘉玉朝她竖了竖大拇指:“你是这个。” “你们有什么安排啊?”许严灵靠着桌子问,“虽然你年龄还小,但你家那位不小了吧。” 陈嘉玉向来不爱主动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事,高兴的,不高兴的,没人问她会自己在心里慢慢消化。 听许严灵这么问,陈嘉玉才应:“我们目前不考虑生小孩这个事,温延他……感觉也没有太热衷。” “那就好。”知道她有主见,许严灵跟着放下心。 眼风突然在她脖子上掠过,一本正经地调侃:“对生孩子不热衷,看来对这个过程很热衷啊。” “你还能从我脸上看出来这个结论?”陈嘉玉昨晚专门提醒了不要留下痕迹,完全没有往别处想。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蚊子咬的。”许严灵从兜里掏出小镜子递给她,神神秘秘地撞了撞她胳膊,“想必这蚊子是个高富帅,名字叫温延吧。” “……” 被这么一调侃,那些后知后觉的症状在此刻慢慢浮现,虽说当时体验感不错,事。后也没有不舒服,但陈嘉玉很少这样高强度的缘故,今早醒来浑身肌肉又酸又麻。 确定这会儿时间还早,陈嘉玉突发奇想:“之前你带我去的那家足疗馆,咱们去上个钟?” 许严灵打了个响指:“走。” 足疗馆距离大学城不远,地铁五站直达静安广场,穿过旁边的美食街,在一家清吧隔壁。 到了地方,陈嘉玉找服务员选了两个套餐。 现在正是饭点,人不多,她俩拿了号被领进包间,一人挑了一张沙发,等了没几分钟,进来了两位阿姨。 厚实的大木桶里注入了足够没过小腿肚的热水,中草药的气味在包间散开。 许严灵已经在热气蒸腾下昏昏欲睡了,看她一眼,陈嘉玉也舒适地想要阖眸休息。 想了想,她给温延发消息说一小时以后回家。 他们约定的是下午四点回别苑,全身按摩最多半小时。陈嘉玉没特地等他,正准备闭眼,手机突然震了震。 温延:【定位】 陈嘉玉觉得这人可真是防范意识十足,发了定位。对面很快回了个嗯,然后又问:【不舒服?】 陈嘉玉随手回:【没有。】 斟酌须臾,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做的久了肩背疼,跟师姐过来按摩放松一下。】 此时此刻实在太舒服了,身体各处都泡的舒展开,舒服到陈嘉玉连发送过去的消息内容都没过多检查。 渐渐地,她抓着手机迷糊了神识。 十五分钟后。 水的温度差不多了,阿姨进来温柔喊醒了陈嘉玉,准备修脚按穴位。 她打开手机一看。 温延:【确定是做?】 这什么意思? 青天白日说这样的话,陈嘉玉抬了抬眼。 阿姨正坐在对面调整腿部姿势,突然轻轻一扯,大腿某处隐秘位置酸的她皱眉,想到被迫挂半个多小时,到最后连闭起的劲都没有,陈嘉玉顿时一阵怨念。 她忍着吐槽的冲动:【说这个干什么……】 温延大概在忙,过了三分钟左右,回了两条:【这不是你前面自己亲口说的么?】 他又总结:【体质太差。】 看到上面那句话时,陈嘉玉心口一跳,倏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往上翻了翻,看见自己输入的消息两眼一黑。 她下意识蜷缩住了几根脚趾。 “姑娘,不要乱动哦。”阿姨眼疾手快地挪开刀片,很有专业素养的耐心道,“小心受伤。” 陈嘉玉轻轻呼出一口气,跟她说了抱歉,又重新看了一遍消息,觉得打错字也并非不可饶恕。 考虑了下,正要解释两句。 温延的消息 条再度弹出:【明天早起跟我锻炼。】 陈嘉玉立刻眉头紧锁:【不要。】 发完这句,她牢牢盯着聊天页面,脑间飞速思考着,如果温延再拿体质差这句话来教育她该怎么应答。 然而温延的回复却与她设想的背道而驰,尤为出其不意:【那我怎么跟你预约下次运动?】 隔着手机屏幕与文字,陈嘉玉好似听见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语气,若无其事又不正经。 略作停顿,陈嘉玉安详闭眼:【td】 这种运动不做也罢。 第18章 梅雨18没节制。 同一时刻,豫宁大街66号奥莱大厦会议室在召开临时会议,再度听到新消息提示音,面面相觑的十几位员工悄悄抬眼朝会议桌主位看过去。 西装革履的温延正不声不响地看着手机,手肘支起,五指松散,用指背抵着太阳穴。 镜片后的眼低垂,依旧难以看出情绪。 “……关于山庄室内部分,之前我们跟设计师进行了意见对接,但目前为止,内部投选出的稿件只有这些。” 山间觅项目部总监一口气说完,等待审判。 一般来说,温延很少过问有关室内设计图的选稿例会,知人善任,他并不喜欢插手员工工作,但这次实属因为拿不出手的山间觅设计方案被他pass了好几份。 “山间觅”是奥莱国际去年年初新推出的温泉度假主题山庄,位于怀安东部高新开发区,临近新海。 这块算得上是国家近两年来大力发展的旅游景点,当初项目竞标时,奥莱竞争对手不少,他投入了双倍精力才成功拿下。可眼看山庄竣工在即,设计部的图纸却不堪大用。 给陈嘉玉回复了句【什么意思】,放下手机,温延重新翻了翻面前的稿纸:“只有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项目成立之前,会议明确指出了山庄跟历年来的酒店方向不同,设计部门是重中之重。” 温延将稿纸轻飘飘地掷到桌上,撩起眼:“当初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在座哪位?” “是……”设计总监实在是不愿让自己成为靶子,犹豫一刻利落地甩锅,“是窦副总。” 回忆半息,温延眉心微蹙看向他。 被这双温和却淡漠的眼注视,总监紧张到连双颊的肌肉都绷着,尽管温延从未在例会报告中冷脸,或是暴怒,大多时候他对员工的包容力都很强。 就算方案不合格,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拒绝。 但这种老板也只是让不直面对接的员工感到平易近人,对于他们这种时刻接触的人来说,有关键时刻总能稳场的安全感,同时也免不了始终战战兢兢。 总监打了个激灵,解释:“去年他因为严重失误,被您调去了非洲分部的援建项目。” 温延颔首,落在红木桌面的手指敲了两下。 他思考着解决办法:“将选稿方式暂时换掉,在官网开设公开通道,改成开放式匿名比稿。” 话音落,会议间开始了交头接耳的私语。 “距离竣工时间只剩一个月,公开通道固然可行,但也有五十的概率不成功。”温延左手位里唯一的胖男人有些迟疑,“还不如把机会给酒店的几个设计部门试试,毕竟我们自己的设计师更能了解山庄需求。” 虽说山庄与酒店同样隶属集团,实际彼此互不干扰,分别都拥有独立且成熟的设计团队。 现如今山间觅不顺利,另一边帮忙似乎理所应当。 但温延看着他,仔细分辨几眼男人的脸,忽然不为所动地挑了下唇:“像当年的小重山那样吗?” “小重山”计划是六年前奥莱改革的关键节点,但碍于一系列原因,这条让温老爷子筹备两年的计划险些破产。 更甚至奥莱同样因此受到巨大影响。 在座大部分员工都是经历了当初动荡的老人,也清楚那年是二十二岁的温延回国力挽狂澜,空降温氏旗下的奥莱国际酒店,大刀阔斧进行改革,让“小重山”起死回生。 也是直到去年,他调任奥莱集团总裁,才堪堪结束了有关温正坤与温老爷子长达七年的内部派系斗争。 提起这个,会议室里的人倏然安静。 “固步自封,还保留着几年前的老派思想,是想让市场淘汰吗?”温延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态度平心静气。 他不显山不露水地笑了下,继续道:“我留用你们,不是让你们拿温副董来和我作对比的。” 临时会议到此结束,温延起身推开椅子,抬手扣上西装外套,目不斜视地离开会议室。 迟迟没能从惊悸中反应过来的胖男人回过神,拉住落后一步的苏确:“苏特助,温总的意思是?” 情绪外显的老板最起码能让人清楚心思,但温延这样,工作期间在他眼里的好与坏,几乎很难让旁人看出端倪,言辞平和到完全无法揣摩他究竟在想什么。 说到底,就是给人一种目空一切的既视感。 苏确挡住他的手,整理好文件客套一笑:“温总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非洲天气很好,如果想过去和窦副总结伴而行的话,可以在周一例会前向上级打调令报告。” “……” 回到办公室,温延脱掉外套搭在衣帽架上,将领带结拽松几分,行至办公桌前拨通内线。 他嗓音淡淡道:“送一杯咖啡进来。” 在摊开的几份文件行云流水地签好字,合起来,平整地码好放在桌角。等生活秘书陶琰将咖啡送进来,顺便抱着文件出去,温延才倚进座椅,脖颈后仰放松身体。 他合着眸子,随意搭在桌面的胳膊动了动,手背碰到鼠标点亮了显示器屏幕,眼前乍然一亮。 睁开眼,温延挪远指尖,在键盘轻慢地敲几下。 电脑解锁后第一秒,自动恢复了他昨天离开前没有彻底清理掉的页面,是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经验帖。 温延虚眯了下眼,坐起握着鼠标正准备关闭,那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在搜索栏里输入一行字。 下一刻,底部弹出不少自动填充的内容。 【事。后身体不适的原因】 【事。后身体不适应该怎么办】 【事。后避孕药有哪些】 【男人太久不身寸是不是有毛病】 【长期没有性。生活对男性会有哪些影响】 “……” 温延还没点下回车键,这些眼花缭乱的推送令他禁不住皱眉,甚至有那么一秒以为自己进错网站。 视线在倒数两条上定格须臾。 门口突然传来两道敲门声。 温延微顿:“请进。” 随后他神色自若地进入网页历史记录,而后全部选中,按下shift+delete,确定清除了所有浏览数据,看苏确打开门走进来,温延不动声色地松开紧绷的唇线。 苏确走近两步汇报:“老板,温副董来了总部。” 刚说完,他只见温延的神色一寸寸变得冷淡,并非平时没什么表情那般的疏离,而是连眉眼间终日保留的温和斯文也都彻底卸干净,最终维持在阴鸷的边界线。 咔的一声。 鼠标外壳承受不住力道的脆响勾回了温延的理智,他不咸不淡地问:“人在哪儿?” “就在外面。”苏确小心觑着他的神色。 温延松开鼠标,垂眼:“请进来。” 半分钟后,苏确得到授意迎温正坤进办公室,关上门,他站在门外几步开外的位置等着。 室内。 温延的目光晦明不清地落在男人身上,回忆起来,他已经记不太清上次见温正坤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去年中秋,又或者是前年的元宵节。 久未见面,温延没心思猜他找自己做什么,更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开门见山地问:“什么事?” “我听说你结婚了?”温正坤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不欢迎,直接表明态度,“坦白说我并不满意。” 温延唇角凉凉勾起一抹弧度:“你以什么身份?” “不管你承不承认,小延,我都是你在法律与血缘上必须承认的 父亲。“温正坤的语调不容置喙。 盯着他看了两秒,温延不冷不热道:“所以呢?” 温正坤有一双与温延相似度极高的眼睛,疏淡、冷峻、拒人千里,两人对望时,仿若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温正坤皱了皱眉:“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你这门婚事就不算数。” 温延眼睫半垂,眸间闪过讥诮的寒意。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但我们这种家庭,婚姻自然得找一位在事业上有助益的。”温正坤丝毫不理会他的沉默,口吻清淡,“我前些天给你物色了一位家世相当的妻子,江北倪家的大女儿,知书达理,跟你很般配。” 在法律上,婚姻关系分居两年且以上就可以确定没有感情基础,而一对早在二十年前便没有住在一起的父子,居然还有脸堂而皇之地称呼自己是父亲。 何况倪家在江北是出了名的一锅老鼠屎。 温延把玩着钢笔,神情间染着刚开完会议的懈怠,以及面对温正坤时浓浓的不耐与厌烦。 “既然你觉得般配,倪家张家李家,你娶就是。”温延岿然不动地抬手,“我不介意多一位小妈,想必爷爷也不会在乎多一个三婚的儿子。” 话落,他又想到什么扯了扯唇角,悠悠反问:“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这助益究竟是给你还是给我?” 提到这个,温正坤目光闪了下,但到底还是因他的抗拒而激起一丝不满:“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更难听的我还没说。”温延的喉结滚了滚,“要么现在自己离开,要么我让人把你赶出去。” 温正坤一顿,失望摇头:“你还是沉不住性子。” “你母亲情绪多稳定的一个人,怎么会……” 这话还没有说完,温延啪的丢开钢笔,撩起眼皮用从未有过的阴郁目光盯着他:“你有什么脸提我母亲。” 办公室里的氛围僵持到一触即发。 两人每次说到孟植宁都会不欢而散,今天也毫不例外。 最终还是温正坤退让一步:“过段时间我会安排岑小姐来怀安一趟,至于你现在那位妻子,好自为之。” 办公室门清脆又不容忽视地响了一声。 温延平静地闭着眼,倚在真皮靠椅内波澜不兴,但交握搭在小腹的两只手毫无遮掩地攥着,骨节发白。 等温正坤走后大约十五分钟。 苏确拿着文件走进来,司空见惯地低声问:“老板,需要为您联系richard吗?” “我自己过去。”钢笔经由那一扔有些微卡涩,拧开笔盖签字时,温延眉心微皱,“辛苦,你下班吧。” - 陈嘉玉回到家的时候,距离发完消息正好一个小时,打开门进屋,发现温延还没有回来。 她没想太多,去餐厅喝了杯水。 因为后天要去杭安做课题交流,陈嘉玉回房间冲了澡准备提前收拾衣服,过去一周,加上还有两次正式会议。 稍稍斟酌,她拿了四套换洗的常服和一套制服,装行李箱的时候,又放进去一条收腰长裙。 正打算去浴室整理洗护用品,门口传来响动,密码锁滴滴两声提示,有人打开了门。 陈嘉玉脚锋一转走出卧室,本来想打个招呼,却在开口的一刹那注意到他不太对劲的情绪。 像是刚洗过澡,头发半湿散落在额前,衬得脸上没什么血色,眉眼很淡,带着一股脱力的疲惫。 温延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没说话。 陈嘉玉只好咽下到嘴边的声音,看着他换完鞋走近,决定先避进卧室,暂时给他留一点私人空间。 然而视线往下滑,突然看到他手背似乎沾着血。 医学生在这方面总是极其敏锐,定睛一瞧,他五根手指指背的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很大一片,还在冒着血珠。 这很难不让陈嘉玉联想到他是不是跟人起了冲突,但回忆起这人滴水不漏的性格,又觉得不像。 陈嘉玉摒弃了胡思乱想主动开口:“你受伤了?” 听到声音,温延的目光从视野尽头的行李箱与衣物上收回来,唇线抿直:“怎么收拾东西?” “你忘记了吗。”陈嘉玉找到医药箱,扯过他的手把人带到沙发坐下,“之前就跟你说了这个月要出去学习。” 她说话期间,从医药箱里找到棉签和碘伏,拆开包装袋拿出棉签,抓住他的手消毒。 女孩子穿着明黄色的短袖,是和西餐厅里惊鸿一瞥时一模一样的oversize风格,脖颈纤细。底下穿着浅灰短裤,没入衣摆,乍看仿佛光裸着两条腿,腿部线条匀称瘦长。 记忆里,温延似乎单独一只手便能勾起握住。 两人距离因为她的主动倾身而拉得很近,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并不难闻,温延条件反射的放轻呼吸,辨认几秒,恍若发现夹杂了一缕小苍兰绿叶调的浅香。 陈嘉玉垂着眼睛,认真地帮他处理伤口,睫毛卷翘,鼻子精致立体,嫩生生的脸颊看得人心情莫名舒缓。 低沉的气压渐渐回升,温延看着她的侧脸,冷淡的神情也随之缓缓松弛:“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应该下周末吧。”陈嘉玉丢掉棉签。 稍稍思考了下,她抬起眼睫看向他,却冷不防撞进温延的黑眸里,略微怔神,陈嘉玉并没有太在意,“有突发情况的话会延迟一两天,到时候我提前告诉你。” “嗯。” 温延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盯着地毯的小医药箱,下意识捏了下受伤的手,没一两秒又有血珠渗出来。 “你不要用力!”陈嘉玉赶紧抓住她的手。 重新拿棉签擦了擦,她索性剪开纱布在表面贴了一层,狐疑地看他一眼:“都流血了,不疼吗?” 温延又重新回眸与她对视,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那你这几天洗澡的话自己注意一些,不要碰到水,最近气温高容易感染的。” 陈嘉玉看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最终还是没忍住多提醒几句:“要是伤口严重就去医院。” 温延收回手站起,敛眸看她,似乎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同一个问题即将要问第二遍:“你要去几天?” 陈嘉玉哽了哽:“……我刚刚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在听。”温延给出肯定的回答,旋即话风转变,解领口纽扣的手停顿,面色如常道,“但你身上太香了。” “我只听到一半。” - 因为短期出门这件事没有提前告知对方,这天晚上,两人在别苑住下,洗完澡,温延静默地翻身靠过来。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毕竟天天大肉实在油腻,但被他以七天太长为借口,提出要进行第二次夜间双人运动。 陈嘉玉无言以对,只不过顾虑到他下午进门那瞬间低迷的情绪,最终半推半就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就这么厮混了临别前的最后两个夜晚。 隔天一早不到七点,陈嘉玉察觉到嘴角落下一吻,迷迷糊糊的梦境顿时戛然而止。 刚睁开眼,不出所料的正面对上了温延的视线,她满脸震撼地低头看了眼,声音很哑:“你怎么……” “七天。”两人同时开口的下一秒纷纷停了两三秒,温延才接着淡声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陈嘉玉没忍住在他脖子挠了一把,发梢从眼角刮过,刺的疼,立马红了眼睛:“那也不能没有节制!” “半盒都没用完,这算什么没节制。”温延单手捞住她的背,却沾了一整个掌心的汗,无意识地蹙了蹙眉。 房间开着空调,有点凉,他移上来一只手扯了被子裹在陈嘉玉身上:“知道我在电脑里看到什么了么?” 陈嘉玉的耳边全是自己杂乱无序的吸气,压根听不清温延说了什么,只能凭意识小声啜泣。 嘴里还胡乱背着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听就知道脑 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这在温延意料之外,紊乱的鼻息间猝然漏出零星笑音,掌心扶着她的头顶,口吻正色:“我拒绝。” 陈嘉玉埋头在他脖颈里:“退订……” “暂时驳回。”温延态度严谨,一如刚领证那天,被她指证一般丝滑地进入角色对话,“没有这一选项。” “……” 这次他们出行,韩教授统一安排助手给他们订的机票在上午十点,从春华路到怀安机场大约需要半个小时。 八点五十,陈嘉玉被温延送到入口。 外面的小广场旁边,许严灵和另外几位师姐已经抵达,正无所事事地玩手机。 陈嘉玉作势推开车门要走,温延拉住她的手腕,侧眸打量她几眼:“还不说话?” 她一脸不自在地撇嘴:“我说什么你不都驳回。” 温延静静看她,没搭腔。 见旁边半天没动静,陈嘉玉回头看他一眼,温延微微偏着脑袋,嘴唇似笑非笑地半弯着弧度,四目相对,隔着他的镜片,的确没能看出什么东西。 但与温延这样在谈判桌上积年累月沉淀的博弈高手,她显然并不是眼神较量中厉害的那个。 陈嘉玉甘拜下风,掠过他手背的伤口,主动扯来话题打破僵持:“你的手,自己留心。” “你也是。”顿滞几秒,温延生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露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注意安全。” 掌心温热在发顶停留,陈嘉玉看着他,半晌后点点头。 航班全程三小时,一行人在场外确定好外出名单,最早一批过安检登机。按照机票位置号找到座位,陈嘉玉跟许严灵坐在最中间一排的地方。 距离起飞还有二十多分钟,许严灵趁时间充裕,正在翻着学校聊天群,突然低呼了一声。 机舱里冷气足,陈嘉玉找乘务员要了条小毯子,搭在身上刚要睡觉,听到动静看过去:“怎么了?” “群里说今早大会结束,程项东被通报批评了。”许严灵难掩惊讶,“红头文件中午发到内部网,处分还不低,诽谤造谣加之前偷换你发言稿,直接留校察看。” 说完,她顿了下:“偷换发言稿是什么事?” 陈嘉玉将情况跟她简单讲了讲。 许严灵鄙夷:“真恶心,没想到这人手段这么下作,不过我还以为院里会看在他姑父面子上揭过这件事。” 其实陈嘉玉也这么以为,但想到那天在302,温延支开她跟系主任的谈话,陈嘉玉裹着小毯子呼了一口气。 看着前排椅背,有些怔神。 原来这就是被人无条件护着的感觉吗。 陈嘉玉弯了弯唇角,闭上眼睛,在气流的颠簸中随着困意逐渐沉睡。三个小时一晃而过,飞机准时到达杭安。 八个人的大部队陆续拖着行李在机场外集合,杭安研究院派来的大巴车等在两百米外的停车口。 陈嘉玉刚睡醒,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走在队伍倒数第二个。 肩膀倏地被人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是不久前在机场通道口举着牌子迎接他们的其中一位年轻男助理。 对方笑着露出整齐的牙:“是陈嘉玉同学吗?” “我是。”她眨了眨眼睛,神色懵懵,“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们领队在前面。” 男助理摆摆手,非常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表情热切又真诚,这让陈嘉玉很不友好地想到韩景。 那个起初印象不错,却妈宝男的相亲对象。 “你别误会,我是受人所托帮忙照看你的。”大约是见她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男助理赶紧解释。 陈嘉玉立时想到一个人:“是温延吗?” 说完,他们恰好走到了大巴车旁边,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没等男助理回应,韩教授的助手先给了答案。 起因是有师兄问起这次酒店住在哪里,顺带吐槽了几句上次开会,承办方安排给他们的房间又小又脏。 助手笑眯眯地说:“这次吃喝拉撒你们放一百个心,华君医疗出资赞助,我们住奥莱。” “我靠!这么壕吗!” 陈嘉玉的眼皮一跳,适时对上了许严灵和小杨师兄朝她挤眉弄眼的表情,霎时间,她陡然一阵脸热。 手机在掌心震动,陈嘉玉翻过屏幕看。 温延:【到了?】 温延:【去酒店后回信给我。】 陈嘉玉收起手机,没有立马回复,扭头看向车窗外陌生的街景,她才不相信男助理没及时告诉他最新消息。 又忍不住在内心腹诽,老男人,还假装不知道。 这称呼逗得她默默无言直乐,倒是骤然叫她想起早晨那个过程里,因为艰难呼吸而没听清楚的后半句话。 “知道我在电脑里看到什么了么?” ——虽然没有太大影响,但在这方面,你要理解一个素了二十八年的健康男人。 第19章 梅雨19金屋藏娇。 抵达酒店,助手提前收取了一行人的证件统一去前台办理入住,其余人等在大厅左侧的休息区。 陈嘉玉坐在靠边的位置,单手托着脸四处打量。 旋转门右边是图书区,一整面墙做成了壁式书柜,偌大落地窗与书柜夹角处,放着两张胡桃木大桌子,与休息区的真皮沙发隔着几座盆景遥相对立。 布局大气沉稳,装饰明快。 这样的风格让陈嘉玉想到了温延的房间。 “老板娘视察产业呢。”许严灵给她塞了块巧克力。 陈嘉玉剥掉外衣咬进嘴里,看她一眼,点头:“对啊,找找缺点回头改正,羡慕吗?” “去你的。”许严灵推她,“别拉仇恨啊。” 陈嘉玉抿着巧克力,笑着没说话。 这次交流学习展会的主办方是杭安研究院与医科大,受邀而来的队伍不少,因为都入住这家酒店,加上他们来的最晚,所以前台办理入住的人挺多。 这会儿旋转门外新进来了一批学生,领队安排好他们,同样拿着身份证去了前台,排在韩教授的助手身后。 陈嘉玉百无聊赖地扫了眼,并没太在意,又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助手拿着几张房卡小跑过来。 他走近以后才惊讶出声:“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套房。照例还是两个人一间啊,分好人过来拿卡。” “可能是因为没标间了。”许严灵拿了跟陈嘉玉的,调侃道,“有生之年出公差住五星级套房,开眼了。” “那你不得谢谢咱小师妹。”小杨师兄接话。 “两根烤肠。”许严灵晃着房卡,“再多可没有了。” 陈嘉玉被他俩一唱一和逗乐,弯着唇角朝电梯间走,经过前台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抱怨。 她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只见排在助手后面的领队皱着眉看了看他们,不太满意:“你们怎么还区别对待啊,都是过来交流学习的,怎么房间还分个高低?” 这话眼看是冲怀大学生来的,小杨师兄噤了声,往前两步跟学生低声说话的助手顿住步子,也看向那边。 前台妆容精致的姐姐面不改色地停下登记的动作:“房间都是按照前后顺序来分配的呢。” 领队抓住漏洞:“那意思就我们学校是标间了?” “不是哦。”前台姐姐解释,“也有住相同房型的,但如果您愿意自费升级,我们这边可以为您提供。” 闻言,领队瞬间火了:“那凭什么他们没有自费升级就是套房,按顺序不该是我们这几间标间吗?” “怎么个意思?”站在助手旁边的女硕士是课题组另一导师的学生,所以不清楚其中缘由,小声问助手,“许学姐不说是因为没标间了吗?” 助手同样不明就里:“这我也不懂啊。” 说完,等在旋转门旁边的学生听到领队抬高的声音,接二连三地走近,几个男人五大三粗地一堵。 刹时间,局面不约而同的沾上了火药味。 “淞南医学院的。”许严灵拉着陈嘉玉往后躲了躲,免得受战火波及,“那个领队就是他们组里小老板。” 听出话语间不可描述的意思,陈嘉玉问:“怎么了?” “你看他们这次过来交流有女的吗。”许严灵凑近,掩着嘴巴,“那领队是出了名的男妈妈,重男轻女,以前还 干过把女学生的一作署名闷不吭声给男学生的操作。” 许严灵一脸瞧不上:“都是陈年老瓜了。” 当重男轻女这四个字传进陈嘉玉耳中,她的眉心就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再度投以目光时,染上浓烈的抵触。 而那边的领队还在不依不饶。 前台姐姐没辙,只好用传呼机通知了上级,等大堂经理出现时,对方依旧僵持不退。 经理是位三十五六的女人,了解清楚起因经过,视线在不远处的人群掠过,随即自然地收回眼。 她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直接道:“如果您是打算自费升级,补费收据我会让前台现在计算出来交给您。如果您想让我们为您跟前一位先生换房型,很抱歉,不可以。” “你们……” 领队肉眼可见的被激怒,他身后几个男人的表情也明显变得不太友善,只是输出不到一半。 经理很客气地打断他:“因为双人套房是为我们太太下榻酒店的特殊服务。” 领队一愣:“你们太太?什么意思?” “难道您不知道?”经理扶正下滑的眼镜,“你们交流展会的住处原本定在城北,是老板得知太太在名单里,这才临时成为赞助商,通知我们预留房间的。” 领队依然看着她,理解意思后,脸色转变得精采绝伦,纯属找事的恼火不上不下,尴尬地立在原地。 大堂经理相安无事地回望他,像是再等他说话。 那一刻,陈嘉玉仿佛从她眼里读出:看吧,你非要我说实话,我说了你又觉得尴尬。 陈嘉玉扯了扯嘴唇。 好笑过后,在那边一群人员身上打量一圈,收回视线,她毫无征兆地觉得有什么空落落的。 这点小插曲被三言两语解决,上楼进了套房,入室先是开放式小厨房和吧台,往里接了客厅,两间大床房卧室一左一右,各自带着两间装了浴缸的磨砂玻璃浴室。 许严灵是真觉得困,没跟她客气,直接拎着行李进了左边的屋子,关上门睡觉去了。 陈嘉玉把东西拿回房间,又出来去吧台烧了壶水,坐在高脚凳子上,给温延报了个平安。 想到大厅的突发状况,她干脆问了句。 陈嘉玉:【你什么时候联系的主办方?】 套房不算太大,目测一百平左右,隔音很好,许严灵关了房间门,剩余的空间显得很安静。 陈嘉玉发完消息就放下了手机,靠着吧台无端神游。 淞南医学院的中年领队让她记起,自己去年在拿下保研名额后,还有一位男教授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因为提前与韩教授见过面,彼此心照不宣,所以她完全没有再去考虑其他人的打算。 直到去年年底,男教授已经毕业的学生忽然举报,他将女学生一篇遗传基因论文的第一作者署名权据为己有。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陈嘉玉才发现逃过一劫。 科研圈子里,导师抢一二作的事在近两年已经成为常规做法,有的装腔作势画大饼,有的直接明目张胆拿走。但她完全想不到,居然能跟重男轻女扯上关系。 热水壶滴滴两声提示,同时手机也响了起来,陈嘉玉敛回思绪,往洗干净的杯子里添了水。 温延:【周六】 温延:【我以为你会问是不是因为你。】 这个问题大堂经理早已解答,更何况参会名单里除了她跟温延有关系,恐怕也没有其他人了。 陈嘉玉不喜欢装聋作哑。 她没回答这个话,而是问:【这样不是你酒店员工都知道我是你太太了?】 温延:【当我太太见不得人?】 陈嘉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有人觉得你以权谋私。】 温延:【那怎么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反问,陈嘉玉居然有被这句话里面的意味震慑到,手指悬空在屏幕上,久久没能按下。 过了两三分钟,温延应该是不方便打字,于是发来了一条几秒的语音。陈嘉玉微顿,点了播放。 温延不温不火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挪用公款才叫以权谋私,你这样的最多是走后门。” 这条说完,微信语音自动延续到了下一条。 温延语气还挺疑惑:“给老板娘走个后门怎么了?” “……” 陈嘉玉也不太清楚自己还要多久能彻底适应,他这种从容不迫地说着让人始料未及言语的习惯。 尽管清楚温延只不过是在做他认为的分内之事,或许温太太这个位置换成另一个人,他也依旧会这样周全妥帖,但陈嘉玉没办法忽视这一应给她带来的情绪价值。 停了会儿,她回复:【谢谢。】 这条消息发过去,温延那边没再有任何动静。 陈嘉玉喝完水,将水壶定时保温设置到六十度,确定许严灵醒来的温度正好,也拿上手机回了房间。 - 那天之后陈嘉玉过得充实且忙碌,早出晚归,尽管是两人同居后第一次小别,但于他们而言似乎毫无差别。 几天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单身的生活。 一周公差临近尾声,韩教授知道这群学生最近的思绪都绷得紧,没什么娱乐活动。 周五傍晚,最后一场会议提前两个小时结束,他爽快地大手一挥,给他们放了假。 一群人自从来到杭安,要么在几所医药大学里轮轴进行交流,要么在研究院旁听会议,完全没有出去过。 突然得知多了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猛地一下也想不出能去哪儿玩,况且他们对这边也并不算熟悉。 许严灵听说附近有家清吧,约了几个人去找乐子,陈嘉玉没什么兴致,最终决定跟小杨师兄去古巷转转。 古巷靠近夜市,算是这边的网红街道。 杭安近几天的天气很好,此刻时间还早,外面的天没有彻底暗下来,但护栏上空已经亮起了灯笼,蜿蜒的河道两侧挂着连绵不绝的彩色小灯泡,幽幽映在水面。 “我女儿要在这,肯定乐疯了。”小杨师兄双手背在身后,“她就喜欢这种像童话里的古镇一样的地方。” 清楚他是女儿奴,陈嘉玉笑了笑:“国庆节的时候可以抽空带过来,那会儿肯定更好看。” “算了吧。”他啧了声,“做我们这行的哪有假期。” 陈嘉玉想了想,看到路边一家手工作坊,玻璃窗户上挂着涂色雕塑:“那给你女儿带个礼物?” “你说这个?”他顺着陈嘉玉的视线看过去。 走进店里,小杨师兄看了看模型,一眼看到架子最顶层摆着一座类似古巷的泥塑:“我靠,这可以。” 说着,他让店主将泥塑拿下来包装好,又四处瞧瞧,顿时对一架钢铁侠爱不释手:“师妹,你给家里人买吗?” “我不了吧。”陈嘉玉下意识接话。 但是话音一落,她倏然想起温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停顿两秒,见小杨师兄准备留店里涂色:“那我去前面看看别的,等会儿见。” “行。”小杨师兄痛快答应,在她出门前提醒,“有什么事儿记得给我电话。” 陈嘉玉走出店铺没回头,听到声音反手比了个“ok”的手势,下了台阶继续往前面走着。 坦白来讲,陈嘉玉并没有外出带礼物给人的经验,以前是没人值得让她花费心思,可如今到底有了家。 之前温延去江北回来给她送了戒指,这次她离家七天,不买点儿东西回礼貌似挺说不过去。 思及此,陈嘉玉便将心思都放在了这件事上面,全神贯注地挑了半条街,最终规矩地买了个水晶摆件。 是个传统榫卯结构的鲁班锁,黑檀木底座 ,锁体采用描金工艺刻着“和光同尘”四个字。 等再出铺子,天色已经黑透。 陈嘉玉出来时没有拿包,礼物只能装进纸袋拎在手里,她沿着原路往回走。 经过岔路小巷口,小杨师兄的电话响了起来,恰好后面有自行车过来,陈嘉玉往旁边让开,顺手接通。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巷口里传出摩托车轮压在不规则青石板上的响动,接着毫无防备地冲了出来。 车主完全没预料到视野死角站了人,车前轮侧边的利器刮过陈嘉玉的腿,直直朝着她撞过去。 刮得那一下不算重,她反应快,没愣着任由车撞她,而是当机立断地借着力朝边上摔去。 只是摔倒那一刻,掌心和手肘不免被小碎石擦伤。 “小偷!快抓小偷!” 巷子里气喘吁吁地跑出一个女人,头发凌乱地尖叫着,这一小截路段立时变得嘈杂起来。 而摩托车主完全没停留,很快逃之夭夭。 陈嘉玉撑着地面站起,看了眼状似惨不忍睹的伤口,她皱了下眉,捡起落在旁边的手机,发现电话还通着。 她贴到耳边,那头焦急如焚的声音传进耳畔:“到底怎么了?说话啊陈嘉玉!你现在在哪?” “师兄我没事。”陈嘉玉赶紧答了句。 两人聊了几句,得到具体位置后,小杨师兄交代她不要走动,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收起手机,陈嘉玉又捡起扯断了绳子的纸袋,正要检查里面的东西,旁边两位大姐过来慰问她的情况。 简单结束对话,陈嘉玉索性打开手电筒,蹲在台阶边对着袋子里照了照,发现摆件不出所料地碎了一角。 盯着缺口看了几秒,她又低头瞧了瞧胳膊腿儿的擦伤,走前还提醒温延小心感染,这下自己也跟着破了相。 陈嘉玉郁闷地想:今天一定不宜出行。 没两分钟,小杨师兄和许严灵一块赶了过来,确定她只是受了轻伤,小杨师兄才勉强压下心里的后怕。 这点小意外打消了众人想再逛逛的心思,正好时间也不早了,到酒店后各自回了房间。 许严灵提着药店买的棉签和消毒水,放到桌上,看见旁边的纸袋,随口问:“这什么?” “给温延买的东西。”陈嘉玉叹气,“摔坏了。” 许严灵嗐了一声。 陈嘉玉今天出门穿了短裤,在巷子里没注意,这会儿房间大灯照着,小腿那道蹭破的口子还挺严重。 她拿过消毒水清理好,回到房间打算洗一洗,但考虑到伤口,没洗澡,只用清水简单擦拭了一下。 陈嘉玉躺到床上,看着那个挑了很久才确定的鲁班锁,沉默片刻,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想要给人带礼物呢。 翌日清晨。 陈嘉玉起床后照旧只洗了脸,挑了套长袖长裤,收拾完自己走出房间,许严灵拿着早饭推门进来。 瞧见她挽起袖口后露出的擦伤,看着发红,许严灵有点担心,想到什么忽地问:“你跟你老公说了没?” 陈嘉玉没搞明白:“说什么?” “你这伤口。”许严灵看她表情顿住,忍不住说,“昨晚你们没有打电话吗?你别告诉我没提受伤的事。” 被这么一提醒,陈嘉玉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但又觉得远在千里之外,这点情况就算跟温延提了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她没反驳:“我等下微信说。” 吃完早饭,许严灵回房间补妆。 陈嘉玉坐在沙发上准备给小臂消毒的时候,想到许严灵不久前说的话,思考两秒,她翻出来温延的微信,却在打字的那一刹那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也是迟钝地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指腹往下划拉了几下,聊天框没有新消息,结束语依旧还是她那句抱有感激的【谢谢】。 可能是觉得话题到此结束,温延这些天应该也很忙,没有联系过她,而陈嘉玉或许是没时间发消息给对方的缘故,并不觉得这局面有什么不对。 但一周没有任何对话的新婚夫妻,现在她要主动提及受伤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跟给只在床上默契十足,事后若即若离的人刻意撒娇有什么区别。 不如杀了她。 陈嘉玉收起手机,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事。 - 接到原满邀请吃饭的电话时,温延正在影音室里看一部经典的欧美老电影,投影仪聚光成像在幕布中央。 室内黯淡,他单腿屈膝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手没入elvis的毛发,搭在膝头的手随意按下免提。 等那边说清缘由后,温延嗓音淡淡:“今天又给你哪个前女友的店捧场子?” 原满无辜:“嫉妒我可以直接讲。” 温延揉了揉elvis的肩背,阖眸半仰起脖子哼笑:“我嫉妒你恋爱半辈子,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这话顿时有刺激到电话里的人,原满深吸口气:“……你要这样讲话,那我可没办法再跟你聊下去了。” 影音室角落的小挂钟准点轻声报时,温延撩了撩眼皮,余光轻瞥,这会儿正好晚上七点。 记得苏确跟他说起,陈嘉玉返程航班是八点落地。 温延难得临时起意多了几分戏弄的心思,但也仅仅只有两句,旋即言归正传:“有事说事。” “好吧,我的确是有点事。”原满兴致勃勃道,“我最近在追一姑娘,人家今天生日想热闹一下,但我这边朋友都不太正经,就想着喊上你跟宋淮南给我撑撑场子。” 温延不以为意:“我能给你撑什么。” 原满正色:“人家都说什么人靠衣裳马靠鞍,你俩当一次衣服,今晚给我镀层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延没兴趣,懒得搭理他的异想天开:“挂了。” 掐断电话,原满又开始在微信上各种说好话,满屏不知道从哪儿复制粘贴来的,里头还加了几条没删干净的新年快乐祝词。看的温延不着痕迹地轻哂。 正准备起身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原满又打了过来,这回不装相了,开始卖惨。 温延计算着从别苑到机场走哪条路更近,听了他的话,心不在焉地答复:“没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婆不在家。”原满扬扬得意,自以为掌握了要挟温延的把柄。 他记仇地说:“独守空房的老男人怎么没空。” 温延并不理会他对自己年龄的攻击,油盐不进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要去接我太太。” “那可以带过来玩玩嘛,你结个婚还学起金屋藏娇那一套了。”原满不想听他的拒绝,自顾自地安排,“反正早晚都得见面,等会儿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呗。” 先不提陈嘉玉愿不愿意过去,单论这一周在外面待着,肯定只想回来休息。 温延没打算擅自答应:“等接到人再说。” 从西山别苑到机场之间的距离,要比丽景近不少,二十分钟左右,车子已经到了停车场。 温延今晚没让司机送他,而是自己开车过来。 不远处的航空大厅灯火通明,透彻的大片玻璃里面,这个点人不多,偶尔有人拉长了影子经过。 温延双手握着方向盘搭在中间,长指若有似无地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皮质革面上发出沉闷的响。 倏然,他百无聊赖的眸光注意到,通道口附近出现了三五成群的一行人,远远看过去,好似有陈嘉玉的身影。 在那么多的人里面,温延分不清楚陈嘉玉其他同门师兄师姐的脸,只看到她穿着宽松衬衫和长裤,包得严实。 但温延还是一眼发现,瘦了。 轻敲方向盘的动作停顿住,他喉结滚动,半刻恍神后,游刃有余地解开安全带。 下车,提步迎面朝她走过去。 这半边,飞机起飞后陈嘉玉照旧睡了一路,走到小广场外仍有几分困顿,拖着行李箱低下头,完全没有察觉到几步开外越来越近的男人,以及旁边几人八卦的眼神。 直到视线尽头多出一双黑色皮鞋。 陈嘉玉一抬头,撞进温延的眼。 依旧是那样淡到平静的视线,但大约因为一周没见面,冷不丁 的重逢让陈嘉玉有点不习惯。 她没跟温延说航班信息,所以压根没想过温延会出现在这里的,看到他的那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陈嘉玉兀自愣了愣,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太晚了。”温延垂眸盯着她,“来接你回家。” 第20章 梅雨20下次按照这个标准来。…… 可能这段时间的外出的确让陈嘉玉精疲力竭,大脑转速比之前迟钝不少,她依然懵着没回过神。 直到温延凑近过来拉走行李箱,指尖碰到她皮肤。 陈嘉玉倏地收敛起思绪,抿唇嗯了声,而后向其他几人道别,跟着温延坐上车。 气氛一时安静。 温延利落地打着方向盘驶出车位,看陈嘉玉神色间有些倦怠,他随口问:“回家休息么?” “你今晚有安排?”陈嘉玉卷着安全带,“我在飞机上睡了挺久,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温延侧目看了她一眼,主动提了原满说的事,担心她会觉得拘谨,补充:“不去也可以。” “就这样去吗?”风尘仆仆地下了飞机,这样的仪容面貌无疑很不尊重对方,但陈嘉玉想到最开始的时候温延抽空请客吃饭,又犹豫了,“会不会给你丢面子?” 温延神色平静地注视前方,不假思索道:“不会。” 陈嘉玉放下心来:“可以的。” 毕竟她今后大概率不会在没有温延的情况下,与那个圈子接触,既然他这样讲,陈嘉玉自然没意见。 车子缓缓驶出机场附近拥堵的主干道,转弯上了高架,宽阔的跨江大桥两侧分别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灯光流转,在防窥玻璃上留下印记。 陈嘉玉偏头欣赏了会儿大桥风景,想到什么,扭头朝温延扶着方向盘的手背看去。 收拢成圈的骨节明显地凸起,痕迹已经变淡。 可惜头顶车灯过于昏暗,费劲半晌只能看出大概,具体情况很难隔着距离看清楚。 陈嘉玉清了清嗓子:“你伤口好点了吗?” “偷窥这么久也没瞧出个答案?”温延慢悠悠地反问。 临近下桥这段路最为拥挤,四排车道一片红灯,他松了方向盘,手臂抻开,闲适地递到她眼前:“看吧。” 陈嘉玉词穷,但还是秉持了眼见为实的观念,抓过他的手凑近认真看了看。 见结痂正处于正常的脱落过程,她放下心:“那你告诉我答案不就好了,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谈不上,只是想看看你能生分多久。”温延松散地一扯唇,换挡起步开下高架。 以为藏得挺深的小心思被戳破,陈嘉玉哑口无言,负隅顽抗的顺势反驳:“我什么时候跟你生分。” 温延还挺好性子地嗯了声,一针见血:“机场外刚碰面那会儿,旁边那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脸盲的是你。” 稍作回想自己当时的反应,陈嘉玉觉得也并没有他讲得这么夸张,看他一眼:“你很在意?” “不可以?”温延嗓音轻慢。 “好吧是我的问题。”陈嘉玉理亏地解释,“我没想过你会来接我,而且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我没反应过来。” 她的声音无辜又认真,让人听得像是不管犯了什么错,压根都无法狠下心肠去责怪。 更何况温延原意也并非说的那样计较。 余光轻瞥,车道外的路灯斜斜照射进来笼罩她身上,衬衫领口半开,露出影影绰绰的锁骨,光线明灭交加的在凹陷处打了层晕影,神秘又深不可测。 温延敛回眸光平视前方,面色不以为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另一件事:“忙到也没时间告诉我航班信息。” 陈嘉玉未作他想:“但你不是知道了?” 没料到她会剑走偏锋的回答,温延一顿,分出目光朝她看过去:“你告诉我跟别人告诉我能一样?” 对视两三秒,红灯转瞬变绿。 温延率先撤走视线,陈嘉玉依旧望着他,迷惑且不解地发出疑问:“既然你想知道怎么不直接发微信问我?” 这句反问像是在他意料之中,温延很淡地抬了下眉,似笑非笑道:“原来你知道我们是微信好友。” 他低眸在车载导航操作几下,意有所指:“这一周安静到我以为你是离家出走。” “你怎么……” 等等。 话没说完,陈嘉玉从稍显混乱的意识里扯出几缕清明,琢磨两人这段有来有往的对话。无论怎么回味,都很难不去想这是温延的刻意引导,就为了最后这两句话的指责。 毫无缘由的失联,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怀揣着对温延并不友好的猜测,陈嘉玉满面狐疑地说:“可这期间你不是也没给我发消息吗。” 温延驱车左拐进路段,一脚刹车。 窗外几棵景观树繁茂秀丽,半截半截的霓虹灯悬坠在枝干半空,正对面的娱乐会所低调的隐于角落。 停车手刹熄火,动作一气呵成。 温延的手按在安全带锁扣上,偏头回视她,眼底带着叫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给你发不用谢?” 陈嘉玉彻底迷茫了,不解风情地看着他,大脑飞速转动出一个答案,迟疑道:“你生气了?” 四目相对,她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温延的脸,那一瞬间他竟想拉过这姑娘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 能让她在结束肌肤之亲没几个小时后,因为一件理所应当的小事,隔着手机对名正言顺的丈夫说谢谢。 ——等陈小姐让我当你先生,而不是温先生的时候。 前几天他每打开微信,看到陈嘉玉那句谢谢,脑海里都会飞快回忆起这句话。 才说了多久,她全忘了。 都说七天养成一个习惯,朝夕相处这么一段时间,温延的确适应了陈嘉玉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样子。 起初没立马回复是有些留心,她就像块记忆棉,只不过分开半天,往前数的改变似乎全都清零归位。 无论怎么试图留印记,这人都依旧一成不变。 后来又觉得何必跟她介怀。 年龄小,学业为重。 可意会到这些以后还是没联系她,主要也是清楚她忙,没必要花精力在聊天上,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补个觉。 至于剩下那点缘故,兴许是觉得节点过了,又或者还有其他的,在当下这个阶段说不清道不明。 那种心情实在难以言说,着了魔一样促使他等等,温延生平从未经历过,便也不知不觉跟顺从了心里那道声音。 直到今早,他收到苏确发来的日程提醒,整张空白页面唯独只有一条晚八点去机场。 温延放下心笑了一声,这小没良心还真没想起他。 手机铃声打破了对视间的宁静。 温延瞥眼看过去,是原满打来催人的,知道他状况,温延索性直接挂断。指尖摁开锁扣,解除安全带束缚的同时,一同散去的还有他不可言宣的微妙情绪。 谈判桌上厮杀下来的男人从来不会被轻而易举的问题牵着鼻子走,但温延不是:“没有。”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生什么气。” 陈嘉玉探头观察他的神色,尽管眼里带着浓浓的不信,却还是没有追问:“好。” 思考片刻,她贴心附上一句:“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你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温延一直清楚她是个很有边界感的姑娘,但这在平时堪称满分的优点,此时此刻多少有点儿不合时宜了。 “下车吧。” 温延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钥匙交给泊车小哥,他跟陈嘉玉去了楼上。娱乐性质的会所他没来过,找到原满提前发送的包间号,手机又响了起来。 听着近在咫尺的摇滚背景音,温延蹙了下眉。 陈嘉玉正带了点好奇地看着周遭,瞧见她的瞳孔在暗处亮着光,很少见的表情,看得让人心情明朗。 温延按了铃声静音,提醒:“人应该会比较多,要是不想搭理就安静跟在我身边,我们待会儿就走。” 在他朋友面前听他的话,陈嘉玉乖顺点头。 这表情引得温延侧目多看了两眼,随后伸手牵住她,把陈嘉玉的五指塞到掌心, 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俩一出场,里头的喧哗声顿时静止。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先是落在温延身上,紧接着下移,格外同步地移动到陈嘉玉的脸上。 其中反应最大的不是别人,是坐在人堆里,端着一杯炸弹酒正往嘴里送的邬亦思。 握着杯子的手晃了晃,酒水四溅,边上被波及的两个人还没吭声,他先炸了:“我靠!” 邬亦思突然站起,瞪着两人缠绕的手:“我靠!” 包间很宽敞,汇聚了近二十个人也仍然绰绰有余。 温延拉着陈嘉玉从旁边绕过,走到在角落补觉的宋淮南旁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撩眼看向邬亦思。 后者一个激灵,但酒壮怂人胆。 刚被哄着灌了几杯酒的邬亦思状似看不懂眼神,酒杯往桌面一搁,几步窜过来:“你俩什么关系?” “你不是认识?”温延上半身往后一靠,姿态颇有几分慢条斯理,“陈嘉玉,我太太。” “……” 邬亦思懵住了好一阵子,他来来回回在温延和陈嘉玉的脸上巡视而过,眼神灼热到仿佛要将两人看出花儿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旧相识,陈嘉玉刻意摒弃被邬亦思追过这桩过往,倒没生出多少局促心理,反而还挺怡然自得地跟他打招呼:“好巧。” 被昔日女神一语定论,邬亦思的笑比哭还难看。 讷讷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 原满注意到这情况似乎不对劲,快步过来揽着他的肩膀按回位置,又返了回来,弯腰笑眯眯地端详几秒陈嘉玉。 直到温延略带警告的视线游走到原满的身上,他才自报家门:“原满。” 圆满? 寓意真好的名字。 陈嘉玉笑了笑:“我叫陈嘉玉。” “知道知道。”原满觑了一眼惜字如金的温延,没什么恶意地调侃,“我们温老板的新婚太太嘛。” 陈嘉玉弯唇,点点头。 又跟她聊了两句,发觉另一边的寿星一个劲往温延身上打量,原满悄悄挪了点步子挡住:“今天我朋友过生日,招待不周,下次我们组局再请你一起好好玩。” 说完,他孔雀开屏似的又回了寿星身边。 原满能逗乐子,三言两语岔开话题,几轮下来,因为温延与陈嘉玉到来的惊诧渐渐散去,没谁敢特意过来寒暄,只剩下偶尔有人想起偷偷议论两句。 进门前温延的话并没有派上用场,陈嘉玉放松下来,有点渴,眼神在茶几上掠过,有没开封的苏打水。 稍稍斟酌了下,她朝温延看过去一眼。 温延正跟醒过来的宋淮南说话,松开她的那只手随意地搭在膝头,拇指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 陈嘉玉试探地拉了拉他的小拇指。 察觉到这点动静,温延微顿,侧头问她怎么了,陈嘉玉直起身微微靠近他,凑到耳边低声说了需求。 她的吐息从耳垂扫到脸颊,轻得像羽毛。 温延的鼻息停了一瞬,突然很想不分场合地吻她,扣住她的后脖颈覆上去,与她交换气息。 但温延的面色仍保持波澜不惊,倾身拿过水,确定只是最普通的那款苏打水后递给她。 陈嘉玉接过,下意识用掌心有伤的那只手去拧瓶盖,产生摩擦时她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猛地张开手。 余光还留意着她的温延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但碍于陈嘉玉下一秒便做贼心虚般朝他看来,他只能佯装不知。 “打不开吗?”温延不疾不徐地问。 陈嘉玉握了握手心,囫囵不清地嗯了声,随口道:“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趟厕所。” 温延极淡地抬了下眉:“要我陪你?” “不用。”陈嘉玉放下那瓶完好无损的苏打水,起身离开包间,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而还坐在沙发里的温延看着掩住的门,虚眯了下眼,几秒后若有所思地拿出手机,给苏确发了消息。 宋淮南碰碰他肩膀,笃定道:“你老婆受伤了。” “嗯。”温延舒展没多久的眉眼重新变沉,看着苏确的回复内容道,“正在问。” 望见发小这副模样,宋淮南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移开眼,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某处,斜了点身子抵着温延的肩:“还记得那位不?” 温延头也没抬:“不记得。” 宋淮南好笑:“别吧哥们儿,我名字都还没说呢。” 话音落,温延勉强给了他几分面子地抬起头,顺着宋淮南的手看向原满那边。寿星姑娘旁边坐着个年轻女孩子,对方看着他们,发现温延抬头,露出笑朝他举了杯子。 几乎没怎么辨认又重新收回视线,低下头,温延不以为意道:“没印象,不认识。” “徐双苒啊兄弟,你们家老爷子以前不是经常跟他爷爷一块儿钓鱼么,给你俩牵过线。”宋淮南没温延这么不近人情,但他不喝酒,于是拿起苏打水给对方示意。 温延回忆两秒,想起来了。 是那位说他卸任改行批发大亨的徐小姐。 停留在苏确聊天界面的手机震了震,那头发来一段监控视频,看缩略图像是酒店大厅。 温延直接点进去,淡淡看一眼宋淮南:“我有家室,想凑对自己去,别把我跟不相干的女人扯一块。” 盯着他看两秒,宋淮南轻嗤:“就多余跟你搭话。” 温延没回应,不咸不淡地抬手让他随意,恰好视频加载成功开始播放,陈嘉玉出现在屏幕里,形容狼狈地被几男几女簇拥着从大厅经过,继而进了电梯。 同一时刻,苏确发来两条消息。 苏确:【太太应该是受伤了。】 苏确:【杭安那边的经理刚才给前台打电话,据说看到太太伤在胳膊和小腿,是擦伤。】 看到这两行字,温延眉心微锁。 监控时间在前天晚上,而陈嘉玉此时跟他见面即将一个小时,却半点没提这个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温延居然从始至终都蒙在鼓里。 她这是压根没打算告诉他。 还是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害怕麻烦了他。 但不管是这两种可能性的其中哪一种,陈嘉玉是不是对这段婚姻关系,亦或者对他都有些太过见外了。 沉默须臾,见陈嘉玉还没回来,想到刚才她无意识张开手的那一下,温延起身,拉开门跟了出去。 …… 走廊另一头的厕所里。 可能是天有些热,在外奔波很容易出汗,陈嘉玉的擦伤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开始结痂。 手心和小臂稍微好些,小腿那道伤口的边缘微微泛红,今早还有些肿,看着十分瘆人。 陈嘉玉不得不在返程前去了趟医院,开了消炎药。 但消炎药终归不是神丹妙药,吃了立马见好,一想到今晚要同床共枕,陈嘉玉就觉得怎么开口是件棘手的事。 洗完手,她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往出走。 随之毫无防备地撞在一个人身上。 陈嘉玉抬头,目光定在温延泰然自若的脸上,怔住,旋即眨了眨眼:“我出来太久了吗?” 温延第一次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没听到他的回答,陈嘉玉心里纳闷,视线上移,冷不丁地对上他晦明不清的眼神,被看得心里霎时一紧一松。 陈嘉玉立刻反应过来,停了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主动将那点伤袒露在他眼底,低声解释:“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跟你开口,但没有找到机会。” 温延细细打量了那两处,静默许久,掀起眼皮定定凝望着她:“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们距离太远了。”陈嘉玉一句话指出事实,“也不太想影响你的工作。况且当时有师姐在,发生意外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身边的人。” “所以我不是你的身边人。”温延语气没什么情绪。 陈嘉玉一时间感到啼笑皆非:“你不要偷换概念。” “但婚前我们谈得很清楚,结婚以后我会替你处理麻烦和其他各种意外。”温延看着她,“是你 食言在先。” “可是这点小意外发生在几千公里以外,你就算知道也无济于事。”陈嘉玉轻声复述结论,“况且这个情况原本就只是意外,不在你需要负责的范围之内。”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么快清楚你受伤的原委?”温延的声音同样也很平静,顿了下,忽地扯了扯唇笑了,“不过偷换概念的人难道不是你?” 陈嘉玉张了张嘴:“什么?” “协议结婚的丈夫的确不需要负责这些。”温延眸色深邃沉沉,反问,“但真夫妻呢?” 他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的眼睛,把控着清淡语调同陈嘉玉确认:“还是说你压根就没记住我说过的话。” 场面莫名有些失控。 陈嘉玉冷静下来,才发现两人的对话看似心平气和,实际已经剑拔弩张,更没料到温延会这么在意这件事。 两人不避不让地四目相对。 这一秒,她恍然在温延那双一贯温和且无波无澜的黑眸里看出几缕其他情愫,复杂不清的,很难辨认。 可是她却因为这一眼而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做出了错误决定,也好像因此真的伤害到了他。 抿了下唇,陈嘉玉顿滞了几秒。 她想说些软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终还是没忍住换上习以为常的那一套:“这次是我的过失,抱歉。” 听到这话,温延闭了闭眼。 察觉局面犹如无声无息地复刻了第一次去丽景看房子时的状况,也因为陈嘉玉的道歉,温延后知后觉地发现刚被纾解的烦闷其实从来没离开。 但气氛僵滞着,他没有余地多想,看出陈嘉玉因他的话而不安,咄咄逼人更不是他擅长的。 温延抬眼,耐人寻味地问:“一句道歉就够了么?” 陈嘉玉松了口气:“但我没有给你带礼物。” “也可以用其他替代。” 他们站在厕所门口,走廊昏黄的灯与洗手池顶部的白炽灯交织映落,照进心照不宣下台阶的两人眼底。 陈嘉玉触及他的眼眸,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语言宛若能够摄人心魄,鬼使神差地,她踮起脚尖去亲温延的唇角,蜻蜓点水地一下,很快离开。 只是脚后跟还未着地,温延忽然伸手,提起她的腰往前两步推放在洗手池边,反手关上了门。 距离被拉近,陈嘉玉跟他的视线平齐。 温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而后垂眼,舌尖分寸不让的抵进去,带着一丝发泄,又像不满的力道狠狠吮她的舌。 一刹那,陈嘉玉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感知力这样强,大概因为抱歉,还有一点无法描述的闷。 她第一次生涩地在这个过程里回应他。 温延顿住,喉咙上下滚过:“这么主动是讨好我么?” 不是,应该是在哄你。 但陈嘉玉说不出那个字眼,压下舌根的酥麻感,环绕着他的脖子,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这样。”温延低低地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颤颤从喉间滑出时带着沙哑,陈嘉玉闭着眼睛被这一声撩的后背发软,没吭声。 不料温延的掌忽然扶着她的腿,偏头靠到她脸侧,不轻不重地用这个腔调跟她说话:“那教你一次。” 然后准确地避开她的伤口,往上挂住,手背虚虚拢着陈嘉玉的后背:“下次就按照这个标准来。” 四下无人的光影里,温延一步一步教他,耐心地如同在对待关门弟子。随后将她的头发绕在耳后,附耳低语。 “缠稳了。” 第21章 阵雨21剥掉。 数米之外的包间里。 临近九点半,寿星已经开始安排服务员送上蛋糕,准备进行心心念念的切蛋糕环节。但离开多时的温延与陈嘉玉迟迟没有归来,人不齐,她觉得不圆满。 可由于阶层不同,这群满脑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朋友都挺怵温延,一听要去找他回来,纷纷踯躅着劝她等等。 寿星精致的小脸皱了下,有点不太高兴地用鞋尖碰了碰原满:“温老板该不会中途离场了吧?” “怎么会。”原满知道他言而有信,不太可能干这种一言不发离开的事,于是赶紧哄,“你别多想。” 小寿星是家里幺女,养得娇气,性格也不太好,但其实没什么心眼,是个蛮实在的傻白甜。被哄了两句,她的表情仍勉强:“那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听她毫无分寸地对温延挑刺,旁边一群朋友都没吭声,邬亦思随口扯了句:“没到零点切什么生日蛋糕。” 寿星不太乐意地说:“我家可是有门禁的,十点必须得到家,只剩半个小时肯定来不及了。” “我去洗手间帮你看看吧。” 坐在寿星左手边的徐双苒突然出声,拉了拉她的胳膊,起身走出包间,找到洗手间的时候却发现门关着。 她揣着两分好奇,似有所感地上前推门。 轻轻一下并没有推动。 徐双苒略微侧头,还没有主观意义的仔细去听,不算厚实的门板里面传来一两道很低的说话声。 似乎有点像温延的声音。 听不清,毕竟徐双苒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所有的信息基本都源于热衷牵线的爷爷嘴里。今晚朋友生日,传言说温延也会来,起初她是并不打算到场的。 后来又听说他的新婚太太也会过来。 徐双苒没能忍住,尽管之前她用几句话刻薄了那场失败告终的下午茶,但哪个女孩子没点慕强的心思。门当户对的优质联姻对象很少,温延这种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在温延牵着他太太进来时,即便徐双苒不想承认,也依旧不得不正视内心那点遗憾。 也同样是这点似有似无的感觉让她跟了出来。 可至于一墙之隔的是不是温延,徐双苒心里有猜测,正要伸手去敲门,男人的声音这次清晰了不少。 温延的声音在喉咙里压低,带了点别有意味的笑,听上去特别纵容地问:“学会了?” 紧接着,另一道女声黏黏答答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完全想不到温延看着那样克己复礼,不近女色,居然会在随时都可能来人的洗手间里跟妻子亲昵。 徐双苒没惊动任何人,静悄悄地原路返回。 “人呢?”寿星不停往她身后张望。 “我没有看到。”徐双苒笑着打了个掩护,提醒,“你要是等不及,我们先切蛋糕吧。” …… 门外有人过来又离开,两人起初对此浑然不知。 陈嘉玉坐在洗手池台面,鞋子虚挂着,被迫直腰,整个人在温延手掌的推送下犹如一把拉到极致的弓。 他当真是坏透了,记仇又恶劣。 不知道别人犯到他手上都是什么样,反正陈嘉玉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丝毫瞧不出平时展露的温和有礼,仿佛被他抓到把柄,连亲吻也变成了惩罚。 明明没有亲太长时间,可陈嘉玉的舌根却绞得疼,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温延有多在意被隐瞒。 几次伸手推拒,都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直到精神高度紧张的缘故,她听到门外响起零星一点很容易被忽视的脚步声,几乎未曾多想的咬了温延一口。 不重,但地方挑得刁钻。 靠近下唇内侧的那片薄薄软肉,猝然疼了下,温延趁势松开她,眼风里带着点混的朝门板掠去。 外面没什么动静,温延回眸看她:“咬这么重。” “有人来了。”陈嘉玉实在害怕对方一把推开门,耷着脑袋,嗓音闷闷的,“你别在这里胡来好不好?” 温延当然不至于在这么脏的地方对她怎么样,刚才是一时兴起,也有点想给她点记性。 门早就拨了反锁,但温延没说,揽着她的背面无惭色地淡声开口:“你的主动值几分钟?” 陈嘉玉哪里听不出他的夹枪带棍,可太紧张了,她 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门把手上。 下意识要推开他,可温延忽地就着姿势往里一挤,两人几乎严丝合缝,她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陈嘉玉识时务地伸手,环住温延的脖子贴上去,偏头,额角紧紧挨着他耳垂下的皮肤,鼻尖埋进衣领。 温延的身子僵了一僵。 陈嘉玉毫无察觉,顾不上羞,只想快点翻过这一页,埋着脸与他讨价还价:“回家,你想多久都可以。” 大概真有年龄越大越能放开这一说,比起几次下来熟能生巧到好似上了奇怪培训班的温延,陈嘉玉在床事间显得逊色许多,连喜欢的姿势都格外单一。 听她主动说起这种话,温延的僵滞延长片刻,慢悠悠地得寸进尺:“不是说挂不住还要我教么。” 像非得得到答案不可,他耐心十足地问:“学会了?” 记仇精记仇精! 陈嘉玉留心着脑勺后的声响,默默在心里暗道,但还是表现出安分守己的模样:“会了……” 面朝镜子,温延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身体,不慌不忙地抬手抚了把她的头发,才退后让开。 四肢没了束缚,陈嘉玉半秒都不想等。 她赶紧跳下洗手台,正打算整理平展刚才被胡乱压在身下坐着的衣摆,猝不及防地被拉住小臂。 陈嘉玉想抽回手:“怎么了?” 只见温延沉默地盯着洗手台皱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有多不卫生,视线倏然一转,落在了她的衬衣上。 陈嘉玉浑然不觉。 随后一秒,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往上挪动,温延的手捏住后领,轻车熟路地剥掉了她宽松的外衣。 转瞬陈嘉玉的身上只余留一件薄薄的小吊带,露出细长白皙的双臂与脖颈,锁骨平直精巧。 她匪夷所思地护住胸口:“温延!” 印象里,这还是陈嘉玉第一次直接喊他名字,温延微不可察地抬了下眉:“在这。” 陈嘉玉的气势即刻减弱几分:“你脱我衣服干嘛?” “不脏么。”温延随手将衬衣抛到洗手池边,一手解西服扣子,眸光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你以为我想干嘛?” 发觉自己会错意,陈嘉玉一顿,不自在地舔了舔唇。 温延脱掉外套,抬手罩在她肩上,语调轻慢正色:“我又不是禽兽,会急于这一时。” 陈嘉玉无语凝噎半晌,字眼从齿间挤出,显得模糊又态度勉强:“我看你刚才那过程不是挺高兴。” 憋了憋,她嘀咕:“之前聚餐也没见这样。” “你亲我还要怪我忍不住?”温延感到好笑。 他慢条斯理地帮陈嘉玉将领子翻折,垂下手,轻描淡写地反问她:“真当我是柳下惠?” “……” 静默片刻,陈嘉玉穿好外套,反咬一口这个举动让她在见到温延拧开反锁的卡扣时,竟也没觉得气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 虽说陈嘉玉个子不低,但男人的外套于她而言还是过于宽大了,看着自己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她看了眼身旁不苟言笑的温延,像个假正经。 现在怎么突然不笑了? 是生性不爱笑吗。 温延侧目瞥过她,不清楚有没有看懂陈嘉玉的腹诽,收回眼,经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将那件衬衣丢了进去。 随后又看向她:“这么盯着我,有事?” 陈嘉玉知道温延的洁癖心理,幸好被他丢掉的是穿过三个夏天的衣服,原本这个季节过去也是要淘汰的。 但大约是一整晚都在被温延压制,又兴许是因为温延那番话,让她多了几分底气试探:“都怪你。” 温延不以为然地应:“你一点错没有?” 今晚种种的确起因都是陈嘉玉做了错误的决定,她自然不占理,于是闪烁其词道:“我做错你扔我衣服干什么?” “下次可以继续瞒着我。”温延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语气带着少见的严厉,不紧不慢道,“我会送你一身里外的衣服陪它上路。” 听出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敲打与介怀,想到这短短十几分钟里温延神色的跌宕起伏,陈嘉玉是真的感到歉疚。 她不是没有良心,但比起温延为她做的,陈嘉玉的确没有将对方婚前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是一位合格的太太。 思及此,陈嘉玉插科打诨缓和氛围的心思渐止,将这两句状似威胁的话记住,往旁边靠了靠:“温延。” 闻声,温延停下步子低眸看她。 陈嘉玉的手指从掩盖住腿根的外套下伸出来,生疏地抓住他的食指晃了两下:“以后不会了。” 对上她近乎讨好一般亮着的眼睛,温延指尖微蜷,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多年以前,住在郊区别墅的很多个夜晚。 温正坤都会在他犯错后举起戒尺,疾言厉色道:“你是我温正坤的儿子,不完美这三个字绝对不可以出现在你的人生里,听懂了没有?” 温延以为他都忘记了。 但没有。 陈嘉玉的这句郑重承诺让他想起自己同样的答案,繁密星空下,漫天大雪里,不足八岁的小男孩儿在每一次的惩戒后,都会面无表情地按照温正坤交代的话术机械回复。 像个怪物一样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手臂随着陈嘉玉时不时地晃动而轻轻摇摆,温延看进她眼里,忽然喉咙有些发紧。 没人能抵挡这样明媚璀璨的注视,温延也不例外。 尽量忽视了嗓子里的涩意,他眼神偏转,随手拂掉陈嘉玉沾在嘴角的一根头发,云淡风轻地移开眼。 “好。” - 回到包间,寿星那边的蛋糕恰好抬上来,一堆朋友围着她站在桌子边插蜡烛,只有宋淮南躺尸在原来的位置。发现两人进来,众人都注意到陈嘉玉突然换掉的衣服。 纷纷对视一眼,却碍于温延没人敢打趣。 两拨人本身不是同一个圈子,如果没有原满,他们不会有坐进同一间包间的机会。 但寿星还是看着温延的侧脸感慨一句:“你朋友实在好高冷,衬得你都慈眉善目了。” “……” 那头热闹非凡,宋淮南对上原满幽幽怨怨的一眼,简直乐不可**小子得后悔死让你过来。” 这话莫名其妙,陈嘉玉没太在意,找到不久前被她放下的那瓶水,正要挽一挽袖子。 温延从旁边伸过手,平静地拿走苏打水,拧松瓶盖重新递给她,不置可否地颔首:“长长教训也好。” “这教训怕是够呛。” 宋淮南没再提原满的事,眼神在陈嘉玉外套上扫了眼,想到刚才徐双苒中途出去的小插曲。 他勾了下唇,桃花眼弯得格外好看,如同看戏一般随口提了句:“你俩刚才去哪儿了?” 陈嘉玉心里咯噔一下,咽水的动作停了停。 宋淮南笑眯眯地接着问:“刚才徐双苒出去找你们,没找见,我还以为你们自己走了。” 知道他在打趣什么,温延没搭理他。 然而陈嘉玉和宋淮南少有交集,担心他问出什么,顺势抬起头,恰好撞见宋淮南正笑着看她。 陈嘉玉微顿,好奇地岔开话:“徐双苒是谁?” “温老板的相亲对象。”宋淮南言简意赅。 话音刚落,温延蹙眉看他一眼。 宋淮南换上另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探寻眸光,寸寸观察着陈嘉玉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的反应。 可她是知道温延结婚前被爷爷介绍过不少联姻对象的,跟徐双苒相过亲很正常,也对此没什么想法。 陈嘉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回忆起那时发觉的动静,忍不住回归正题:“她是什么时候去找我们的?” 宋淮南倏地笑了:“你们前后脚回来。” “……” 完蛋。 陈嘉玉抿了抿唇,眼里带了点不赞同地看向温延,发现对方正一声不响地侧眸瞧着另一人。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好一会儿,温延撇开目光,没再去看宋淮南一脸饶有兴致的笑,顿了下,不咸不淡地评价一句:“话真多。” 第22章 阵雨22害羞的陈同学 。 隔天周二,陈嘉玉照常忙碌。 杭安受伤被她隐瞒的事,因为在娱乐会所发生的小插曲而揭过,温延没再提起,只在这两天早晚要她按时吃药。应该是消炎药起效,她小腿的伤势总算有了好转。 刚进实验室,坐在滑轮椅上的小杨师兄移动过来,进行他每日一问:“你腿咋样啦?” 陈嘉玉随口应声:“没事儿了。” 那天电话接起没两秒,小杨师兄听到一阵混乱,赶过去又发现她受了伤,总觉得是他没尽心照看。 他叹气:“昨晚做了一宿的梦。” “嗯?”陈嘉玉笑了下,“我就是被车蹭了点伤,又不是被撞,你还留下心理阴影了啊。” 小杨师兄摆摆手:“主要本来也害怕这个。我闺女前两年也是被车刮了,当时没啥事,过了两天突然喊疼,带去医院检查,人家说是什么软组织损伤。” 听完缘由,陈嘉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思考两秒,她干脆扯开话题:“你女儿喜欢礼物吗?” “喜欢。”说到这个,小杨师兄瞬间转移思绪,朝她竖了竖拇指,“我老婆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想法。” “不过那天我也没问,你买礼物了没?” 回想起那个破碎一角的鲁班锁,至今还搁在行李箱里,陈嘉玉没扔,一来东西不便宜,二来也算个纪念。 她如实回答:“买了,但被摔坏了,我没给他。” 小杨师兄听闻觉得有些可惜。 陈嘉玉一笑置之,尽管东西没有送出去,可洗手间那段何尝不是另一个版本的礼物。 今天任务繁重,两人聊完这几句便各自回到位置。 陈嘉玉翻了翻记录表里的实验数据,从抽屉翻出一次性口罩和手套,戴口罩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 是袁律师发来的开庭时间。 通常情况下,这类案件的开庭时间会安排在收到起诉起三个月内,可能是温氏在其中进行了正当运作,一切流程加快不少,时间定在了这周五。 陈嘉玉赶紧回复了消息,心里盘算着当天的实验安排,顺手把这件事添加到了备忘录里。 正要收起手机,又接入了一通电话。 是挺陌生的一串数字,没有备注,陈嘉玉也不清楚会不会是熟人换号打来的,于是走到窗边接通。 她没先开口,静静等了两秒。 电话那头男人说的方言,声音粗糙沙哑,夹带着风声传入耳中:“你是幺女不?” 陈嘉玉起初只觉得这口音耳熟,完全没有多想,顿了几秒后回答:“不是,您哪位?” “咋会不是。”男人在那头嘀咕着,旁边可能有人,他拿开手机跟对方说话,声音有些远,“……不是念娣,你咋给我拨的号,是不是拨错了?” 那边的人始终没有挂电话,陈嘉玉站在窗边,不设防地听到后半句。倏地,她的眼睫轻轻垂落。 表情僵住,她下意识想要拿下手机掐断通话。 男人似乎百思不解,又追着喊了句:“是念娣不?” 陈嘉玉嘴角的从容弧度渐渐隐去,呼吸发重,仿佛想到什么不太好的记忆,手指的力道突然收紧。 饶是她骨节都泛了白,但面色未变:“你打错了。” 挂断电话,陈嘉玉停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从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大片如茵的操场,有人在奔跑,肆意青春的气息格外浓烈,但她视野里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晕影。 她呆站了很长时间,长到喝完水的许严灵都纳闷,没敢拍她肩膀,只能探头:“陈小玉?” “你是念娣不?”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突然交错响起,陈嘉玉的心脏猛地空了一拍,回头,对上许严灵染着担忧的眼神。 陈嘉玉才发现自己状态不对,眨下眼:“怎么了?”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许严灵熟练地就要伸手去摸她额头温度,边说,“你傻站——” 话还没说完,陈嘉玉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 许严灵的手停在半空,诧异又错愕,盯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皱眉:“天呢,你什么情况?” “我不是……”陈嘉玉意识到把许严灵与脑海中的某些场景混为一谈,赶紧道歉,“师姐对不起。” 许严灵倒没生气,只是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陈嘉玉吐出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跟她晃了晃手机,“我刚接了个电话,想到点事。” 许严灵似信非信地哦了声:“吓我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陈嘉玉收起手机,恢复笑容后挽住她的胳膊,“给你洗一周的瓶子赔罪。” 确定她神色无恙,许严灵哼了下:“还要配buffer。” 陈嘉玉立马比了个ok的手势。 因为已经耽搁了会儿,没再继续跟许严灵说笑,回到位置打算继续干活。戴手套的时候,她拿出手机。 盯着通话记录里的那串数字,陈嘉玉淡了笑意。 …… 一早上时间过得很快,中午回丽景吃完饭,陈嘉玉按时倒水将药吃了。半小时的午休结束,在回实验室的路上,她收到了温延发来的消息,问她七点能不能离校。 陈嘉玉今天上午效率很高,晚上不一定加班。 想了想,她先问了句:【怎么了?】 温延:【出去吃饭。】 温延:【行么?】 最近一段时间,陈嘉玉在杭安的一日三餐要么是酒店,要么是研究院或者学校的饭。说实话,味道的确没办法跟杨姨的手艺相提并论,所以中午还跟杨姨商量了晚饭。 陈嘉玉有些怀念今晚的鱼汤,迟疑:【干嘛突然要出去吃饭,我想回家吃。】 温延:【你在跟我开玩笑?】 陈嘉玉:【听不懂。】 温延:【你生日。】 温延:【忘了?】 “……” 骤然被这么一提醒,陈嘉玉停下步子,看了眼日历,从晨起到现在都没注意到今天是她生日。 居然是她二十三岁的生日。 连自己都忘了,甚至还需要从温延口中想起,陈嘉玉张了张嘴,刹时间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陈嘉玉:【的确忘了。】 温延:【现在记起来了?弄江七号路16号那家餐厅,我包了六点之后的时间,听说味道不错。】 陈嘉玉惊讶:【你居然包场。】 温延:【如果你能接受在没有包间的情况下,被其他客人注视着全程听完生日歌,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温延:【当然,我不会这么俗气。】 陈嘉玉简直无言以对,又被这几句话弄得好笑,知道他不过是口嗨,但还是说:【别,我害羞。】 不知道是不是让她的回复噎住,过了几分钟,陈嘉玉刷卡进了实验室,才收到他的消息。 温延:【知道了】 温延:【害羞的陈同学。】 看到这三个字,陈嘉玉想到那天在洗手间里,他仿若老师般孜孜不倦地教导她勾住脚。 陈嘉玉抿了下唇,欲盖弥彰地抬眼四处看了看。 结束对话前,她犹豫地询问:【去那家餐厅吃饭介意穿着吗?我可以提前回家换衣服。】 温延:【不用】 温延:【想怎么穿都可以。】 陈嘉玉弯了弯嘴角,尽管并不在意他笑话自己,最终还是解释了下:【主要我之前没怎么过过生日。】 温延很快回:【没关系】 见状,陈嘉玉松了口气。 心道果不其然他会回答这样一句话,虽然相处没多久,但她也算是多少摸清了几分温延的说话风格。 不料下一秒又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温延:【可以把今晚当作是你的周岁宴。】 这张毒嘴! 陈嘉玉神色一愣,会意后立马想直接回怼,但想到他说这句话的初衷是为了给她过生日。 陈嘉玉慢吞吞地 按了几个字发送:【但是这样的话,你知道会意味着什么吗?】 对面没动静,但顶栏的那行备注一直在温延与对方正在输入之间反复切换。 陈嘉玉瞥了一眼,忍着笑回复:【意味着等我再到现在的年龄,你已经五十一岁了。】 陈嘉玉委婉道:【我有点不太能接受老少婚。】 温延:【……】 - 这段对话最后以温延临时有应酬而终止。 可能是因为那串省略号,陈嘉玉的好心情维持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六点半离开实验室,她仍觉得好笑。 陈嘉玉回家换完衣服,发现餐厅在城北,这会儿正好晚高峰,如果开车过去很可能会堵在途中。 而温延在四十分钟前告诉她应酬可能会推迟结束,又看了下其他出行方式,她二话不说直接去了地铁站。 三站后需要换乘,到达楼下时,正好赶上最近一班。陈嘉玉看了眼线路,进了地铁后找了角落的位置。 车厢人很多,拥挤却静谧。 在每一站的广播声中,陈嘉玉抵达目的站,随着人流往外走,她拿出手机扫完码离开通道,给温延发了消息。 出了地铁口,她沿着导航一路向前走,街上人不多,没过多久,她准确地找到了那家餐厅。 是一家中式私房菜馆。 与周围的各式网红风格不同,这家店从外面看去装修得很有古朴的质感,实木门窗,灯笼上印着字。 ——里弄16号。 陈嘉玉知道温延包了今晚的场,所以也没在外面多待,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人烟稀少,以至于她立马注意到靠窗那边端坐着的中年男人,不怒自威的眉眼令人十分眼熟。 那是……温延的父亲吗? 这个念头刚浮现,中年男人异常敏锐地抬起眼,冷淡而又疏离的眼神直直朝陈嘉玉望了过来。 他旁边的保镖提步走过来:“温先生请您过去。” 一听这姓氏,她心里的猜测瞬间落定。 陈嘉玉当然看出中年男人眼底暗含的打量,毫无情绪,可偏偏令人察觉到无法忽视的挑剔。 她稍稍绷直唇线,看了眼立在面前的保镖,垂下眼睫,走到桌边的同时,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起许严灵爱看的霸总小说里,那些老掉牙的古早桥段。 这位温先生也要给她支票,让她离开温延了吗? 陈嘉玉保持礼貌:“温先生。” “坐。”温正坤风度翩翩地抬手示意,执起茶壶替她添了杯茶,“听说你跟我儿子今晚约在这里吃饭,贸然前来,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陈嘉玉道过谢,并不想与他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您单独见我应该不是想问这个。” 温正坤抬眼:“你很聪明。” 毕竟是显而易见的事。 陈嘉玉没有应下这句夸赞,没有说话。 大概是没想到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定力挺不错,温正坤看了看她,从保镖手中接过平板,在相册里找到一段视频,随后点了播放搁在陈嘉玉眼前。 “这是他五岁那年,与我在一场国际会议上跟外国合作方的全英语交流,流畅清晰,对方说他是个天才。” “他刚满十一岁的时候托福成绩116,sat考了1450分,后来分别被哥伦比亚大学和加州大学破格录取。” 耳边是温正坤不疾不徐的声音,陈嘉玉认真看着视频里的幼年温延,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结。 尽管一举一动都尤为老成,但白净俊俏的脸庞仍然稚嫩,从如今等比例放大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少时的影子。 他从容不迫地笑着与合作方交谈,姿态矜贵。 可陈嘉玉却在恍然一瞬之后,瞧着他神似被禁锢化一般的言谈举止,禁不住皱了下眉。 视频很短,只有半分钟。 结束播放后界面停留在温延垂眼的侧脸,陈嘉玉居然看出他的倦怠,收回视线,她看向温正坤:“抱歉,我的确不明白您说这些话是想表达什么。” “温延在结婚前,应该跟你说过他需要一段婚姻是因为他母亲的遗产。”温正坤做完这些准备已久的前情提要,开门见山道,“但我没想过这个人会是你。” “……” 陈嘉玉觉得他的语气可太微妙了,顿了顿,情不自禁地笑了下:“是我怎么了?” “恕我冒昧,我很难以评价。”温正坤摇头,“他会选择娶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的穷学生。” 说到这里,他随即补充:“当然这话并非针对你,哪怕坐在这里的是另一个人,我也会这样形容。因为温延不该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的妻子必须是门当户对。” 请问您是清朝哪个王爷的遗孤吗? 陈嘉玉很想吐槽,但顾念对方的另一层身份还是爷爷的儿子,她改了口:“你想让我主动跟温延提出离婚?” 温正坤对她投以欣赏一笑:“我说过你很聪明。” 我知道。 也不用你这样的人来夸奖我,谢谢。 陈嘉玉面色如常地在心中腹诽,没回应他的要求,而是直切要害地问:“你应该已经找过温延了吧。” “对。”温正坤收走平板,坦诚道,“他没同意,但我觉得可以和你协商。据我所知你跟温延并没有签婚前协议,你将有权利共享他的所有财产。” “但奥莱的律师团一向厉害,如果将来你们离婚,有没有婚前协议其实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要费点功夫。”温正坤翻找出图片,递给陈嘉玉。 见她始终一言不发,温和游说着:“但现在答应我,我可以承诺给你目前所看到的一切。” “当然如果觉得不够,还是我刚才那句话。”温正坤缓缓露出一抹笑,“咱们可以再商量。” 闻言,陈嘉玉低下眼去看。 屏幕里面罗列出的不管是金钱数额,还是房产铺子,这都是普通人这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积累不到的。 但现在却毫不费力地被摆在陈嘉玉的面前,只需要她顺势点点头,这些就都是她的。 只不过温正坤明显对她一知半解,知道她是个小镇出生的穷学生,却不知道她最开始就放弃了那笔巨额遗产。 陈嘉玉不声不响地抬起眼,正准备说话。 温正坤打断她:“先不着急,我觉得你可以先看看这张照片,是我为温延选中的妻子,看完再回答我。” 话音落,陈嘉玉看到他的手机出现在视野里,定睛瞧见内容后,她的神情微微一顿。 …… 另一边的道路上,距离里弄16号还剩不到五百米,车子忽然堵在路口。温延从得知餐厅出现温正坤,便立马从应酬上离开,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他清楚温正坤的目的。 让温延娶一位令他满意的妻子,而这个满意的范围,是必须由他全权掌控,因为温正坤想要遗产里的股份。 上次与他不欢而散,温延就猜到这人一定贼心不死,好在之后一周陈嘉玉去了杭安,他没有机会接近她。 而自从前两天她回来,保镖也增加到了六个。 可百密终有一疏,他没想到陈嘉玉今晚坐了地铁,更没想到温正坤会在今天找过来。 前面的车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外面是喧嚣的鸣笛声,燥热的气流包裹着车身。 温延皱眉,抬手拽了两下领口。 听到后座传来的动静,司机也焦急如焚,直到发现前车缓缓起步,他迅速给油跟了上去。 两分钟后,车子停在餐厅门口。 陈嘉玉的那几名保镖正在台阶下与温正坤带来的人对峙着,气氛一触即发,眼看温延下车,温正坤的人顿时失去几分气势,面面相觑几眼后往旁边让开。 刀疤保镖悄无声息地上前拉开门板,很轻地一下,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温延走进去后侧目扫视,一眼认出陈嘉玉纤细的背影,屏住的气息微松,他无意识地张开了握住的拳。 刚要过去的时候,他听见了陈嘉玉开口。 “我听说您与温延已经很多年没有 生活在一起了?” 温正坤扶了扶眼镜:“怎么了?” 陈嘉玉没有直面问题,低头想了想,继续反问:“那您现在应该也有了新的家庭了吧?” 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温正坤稍稍眯了下眼,带了几分考究与探寻地打量她。 但陈嘉玉忽略了他的眼神,回到正题:“既然您对温延一没有养育之恩,二没有父子之情,又何必管这么多呢?虽然现在是父系社会,但坦白来讲,其实大多数父亲除了在孕育生命前提供一颗精。子,并没有付出什么。” “在孩子长大以后,比起母亲在这个过程里付出子宫与生命,父子之间的枢纽更是少得可怜,只有那张薄薄的能证明血缘关系的dna鉴定书,不是吗?” 温正坤的面色逐渐冷沉。 陈嘉玉静静地回视他的眼睛,面色淡然,眸子却亮得惊人又漂亮:“他现在是成年人,有健全完善的独立思想,您实在没必要再对他进行各方面的指手画脚。” 像是并不在意自己究竟说了怎么样的话,陈嘉玉不以为意地总结道:“或者再说简单一点,温先生,您对温延的掌控欲可以收一收了。” “我真是小看你了,陈嘉玉。”温正坤从没被人这样说教过,还是个年轻小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 陈嘉玉笑了笑:“这点您不用告诉我。” 如果换了别人她不一定敢这么说,但从温延之前谈起他父亲的态度,陈嘉玉多少能琢磨出点东西。 即便有爷爷的缘故,她其实也没有太多顾虑。 “我知道您是温延的父亲。”陈嘉玉好脾气地道,“如果您认为我有所冒犯,这些话您可以一比一复述给温延,他要是因此而觉得我挑战了他的权威想跟我离婚。” 陈嘉玉依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模样:“那就当我当初看错人,我随时都能去民政局。” 说完,她端起那杯温度过低的茶,喝了一半,拿着包站起身:“茶很香,谢谢款待。”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嘉玉没打算留在这里等温延,却不料刚一转身,迎面撞进温延怔忡放空的双眼。 面对温正坤期间的所有处变不惊此刻全都消失殆尽,陈嘉玉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反正有些尴尬。 目光闪烁不定,她耳朵的温度旋即升高。 温延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才那些话,久久没有回过神。黑眸深深凝视她,或许是走道上空的那束光太过聚集,洋洋洒洒的全照在了陈嘉玉的身上。 这一瞬间,她的眉眼被跌落了细闪的光。 随着陈嘉玉慢慢走近,两人间的距离被拉拢,温延目光一瞬不瞬,刚松缓的鼻息又在不知不觉间屏凝。 他的情况陈嘉玉浑然不知,只觉得这人盯得她脸热,站定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你应酬结束了?” “嗯。”温延移开眼,喉结不自知地滚动两下,继而又难以控制地落在她脸上,“来迟了。” 怎么还看不够了! 陈嘉玉有点心烦意乱,浑身都燥,再加上背后还有个温正坤穷追不舍地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夹击,她只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人紧迫的眼神烧成烤面包了。 “别看了。”陈嘉玉小声催促。 温延适时低敛了眼,面色依然很淡,似是刻意晾着几步开外的温正坤,他没马上搭理,而是跟陈嘉玉说话。 语气带着很轻的气音,恍然间变得难以猜透:“抱歉,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但可惜了。” 第23章 阵雨23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温延的这句可惜,成功让陈嘉玉心头一软,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她无法控制地动了动嘴唇。 还没说话,被冷落多时的温正坤终于按捺不住,冷沉着表情站起身,一脸不悦地盯着他们。 “长辈就在眼前却刻意忽视,温延,这是我从小教给你的规矩吗?”温正坤的语气充满压迫感。 温延漫不经意地撩起眼:“你算什么长辈。” “你——” 懒得听他多言,温延伸手将陈嘉玉拉到身后,冷冷淡淡地提起:“温睿上个礼拜在拉斯维加斯欠下七百万美金,听说现金周转不开人已经被扣下了,梁淑仪没跟你闹?” 他不温不火地扯了扯唇:“你有时间在这里对我的婚姻插手说教,还不如好好管管一手养大的另一个儿子。” 这件事情温正坤的确毫不知情。 温睿是他与二婚妻子梁淑仪的儿子,比温延小四岁。 可惜由于从小梁淑仪娇惯,导致这两人之间相差的四岁犹如天堑,随着年龄的增长,拉开的差距愈发大。 温正坤在心中暗怒一记,并不在温延面前展露,面色凛然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威胁我。” “随你怎么想。”温延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随意地捏了两下陈嘉玉的指腹,他理所应当道:“何况你威胁我太太在前,我拿温睿提醒你不是很正常?” 温正坤的嘴唇抿成线,脸色尤为难看,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他这次被气得不轻。 他一手栽培的儿子,一手变成如今这样优秀的儿子,居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他的脸面。 温正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要张嘴。 不料温延加重砝码:“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这是警告,否则你想清楚有没有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打量他几眼,确定温正坤接下来再没什么话要说,温延拉着陈嘉玉直接离开了餐厅。 定在这里吃饭,原本就是为了过生日。 可临时被温正坤搞出这一桩糟心事,估计两人一时半刻都不会想在他待过的地方继续用晚饭。 坐上车,温延面无表情地扯松了点领带结,衬衣顶端抵着喉结低凹处,压抑又憋闷。 他兀自闭着眼,没立马就着低气压与陈嘉玉讲话。 毕竟良好控制情绪是他的必修课,从小被耳提面命,这近三十年的生涯里,温延在这门课上从来都是满分。 唯独对将这些教给他的温正坤做不到。 对于温正坤像只苍蝇一样时不时恶心人的操作,温延实在厌恶,也清楚他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但无论如何,不对女人下手是最基本的底线。 可他这位父亲,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明明各种下作手段使尽,表面依旧能露出一副斯文正派的君子模样。 温延沉出一口气,睁开眼问:“怎么坐地铁?” “晚高峰太堵,我担心过不来。”他终于说话,陈嘉玉眨了眨眼睛,“你别生气了。” 温延颔首,只是面色始终不见好转。 陈嘉玉想了想主动出声找补:“我本来之前也不怎么过生日,你的心意我收到就行。” 温延语气淡淡:“你倒是大度。” “那这不没办法。”陈嘉玉侧身倚在扶手上,托着脸直视他,“况且我也阴阳了几句,勉强扯平。” 可能是同样想到进门时恰好听到的那些话,温延缓缓侧目瞧了她一眼,面上毫无情绪。 却又因为目光凝聚,显得如有实质。 陈嘉玉没忘记在餐厅碰见他的那个眼神,随口问:“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温延眼睫微动,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因为想要缓和气氛,陈嘉玉又往前凑了些,身子压低,从下往上仰视他,很好奇的样子:“你当时什么想法?” 她一脸跃跃欲试:“有没有觉得我特别高大。” 何止高大,那一瞬间险些勾的人三魂丢了七魄。 温延随着她变换的姿势而低眸。 眼皮落着,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方浮现出一层灰影,双手交叠,神情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始料未及的答案令陈嘉玉怔了一怔,回过神,将下巴垫在手背,挑起眼问:“谁?” 温延坦然自若道:“我母亲。” 已经过世二十多年的孟植宁在他仅有的印象里,是个很温柔的人,会耐心地抚摸他的脸颊,会笑着喊他小延。 也会在温正坤行径过分时,说与陈嘉玉相同的话。 不过像也不像,那一秒难以言喻的不同很难理清,当时的状况也并没有给机会让他想明白。 眼下再提起,只剩一丝经久未散的心悸。 话音落,温延的眼转了回去。 陈嘉玉没想到他会答出这样一个人,很不可思议,又觉得不好再提起旧事 让他回忆。 她稍抿了下唇,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 没人再说话,车厢里重新恢复到刚上车时的静谧无声。陈嘉玉直起身坐好,偏头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司机沿路边行驶得很慢,已经在附近转悠了好几圈。 思考两秒,她扭头:“你想跟我去吃一碗阳春面吗?” …… 三十分钟后。 两人站在凌海湾附近的一条小巷前,因为道路狭窄,车子进不来,剩下的一百米需要他们步行过去。 这里与夜市路并不相同,尽管地面坑洼不平,却并没有难以下脚的油腻污垢。小巷两边是矮矮的平房,老式卷闸门里的店铺很小,只有大概三十几平方米。 有卖便宜衣服,也有卖各种吃食。 担心温延觉得不卫生,陈嘉玉领着他往前走时,一边放轻了声音:“那家阿婆的面馆很干净,你放心。” “嗯。” 她不留神踩在一个小坑洼里,身子微晃。 温延一把扶住她的小臂,而后顺其自然地往前挪了挪,牵住她说:“小心点。” 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很快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馆子,玻璃推拉门被擦得锃亮,上面贴着“欢迎光临”。 走进去,屋里只有零星两三个人。 陈嘉玉挑了张最边上的桌子,刚要坐下,又想到什么抽了两张纸巾,作势弯腰去擦另一边的板凳。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陈嘉玉动作一顿。 温延拿走她手里那两张纸,将靠近外侧两个对面位置的桌椅一丝不苟地擦了遍,随后落座。 在后厨帮忙的阿婆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近,看到陈嘉玉愣了下,像是眼熟,但又喊不上人。 陈嘉玉笑了笑,并不在意:“阿婆,两碗阳春面。” “好嘞,你稍等。” 阿婆穿着绛紫色的小碎花衬衫,细软的头发在脑后打理得齐整,从身后看去,是个很体面的小老太太。 面馆里是最普通的白炽灯泡,光线泛着昏黄,有种淡淡的老旧味道,照在阿婆身上让人心神恍惚。 她转身往回走,陈嘉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阵,直到阿婆掀开门帘进了后厨,才缓缓垂下眼。 这家店的速度很快。 没多久,阿婆分别两趟将面送了过来,一碗分量不大,吃完也只用了十分钟。 陈嘉玉照常像以往自己过来时那样安静地吃完面,付了钱以后,两人离开面馆。 温延总是能敏锐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刚刚在面馆还有些轻微恍神的模样,在走出小巷后莫名恢复了轻快。 温延若无其事地问:“想家了?” 夜风有些凉,迎面扑到陈嘉玉的脸上:“算是吧。” “那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温延回想起她那时的眼神,顿了下,“国庆放假,我陪你回去?” 说起这个,陈嘉玉的确有两年没回过玉带镇了。上一次还是前年的九月份,临近阿奶忌日的时候,她悄悄坐大巴回去扫墓,后来忙着本科毕业与保研,都没能抽出时间。 现在她结了婚,其实很应该回去一趟。 但陈嘉玉停了会儿,摇头:“等到时候看情况吧,国庆如果有项目,不一定得空。” 听她说着,温延没有接话。 可能是看到了视频里小时候的温延,又或许是今早那通电话,陈嘉玉难得有了一点倾诉欲。 她回身指了指那家面馆:“去怀大报道那天,司机导航走错道来了这边,半路出租车又抛锚,我来怀安吃的第一顿饭,就是他们家的阳春面。” 没想到有这层缘故,温延提起几分兴致:“一个人?” “我很早以前就是一个人了。”陈嘉玉笑着应,但没在这个话停留太久,“其实这家味道挺一般的,但很像我大姐的手艺,小时候每次生日,她都会偷偷给我做面。” “不过她去世很多年了,要是还在我身边,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不一定出来吃饭,也不会遇到温先生。” 温延神色微滞,偏头看了她一眼。 陈嘉玉鬓角的碎发被吹得松乱,在风中眯起眼,说起这些时没有半点难过,反而带着舒坦自在地笑。 即便是这样,温延也没有谈及她姐姐的去世缘由,而是不紧不慢地扯开话题:“你胆子挺大,什么都敢说。” “因为他不是我爸啊,更何况,”陈嘉玉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倏地变轻,“连我爸我也没做到毕恭毕敬。”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 温延没听清,身体不经意地往她跟前偏了点:“嗯?” 陈嘉玉看他一眼,神情光明磊落,但说出的话叫人听到耳朵里却不是那样坦荡:“更何况不是还有你。” 温延一顿,喉结无意识地滚了滚。 两人沿着散步的人行道往前走,经过一家小卖部,陈嘉玉嘴里有些干,过去看了看,买了两罐鸡尾酒。 返回到温延旁边,递给他。 打了个岔,陈嘉玉完全没注意到温延那点微弱的动静,这会儿冷不防发现他盯着自己。 她不明就里地问:“你怎么了?” 温延偏过脑袋,看着夜风里的女孩子,意味深长地虚眯了一下眼睛,不答反问:“你真没谈过恋爱?” 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 陈嘉玉扭头看着他,想到之前似乎跟他说过,怔愣片刻后好笑:“没谈过,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四目相对,温延率先撤走眼神,因为她不思其解又澄澈的眸光,令局面突然开始变得莫名其妙。 连温延的反应也无端显得别有用心起来。 酒水刚从冰柜里取出来,接触了室外温度,没一会儿,握在手心的部分便感觉到薄薄一层冰雾。 温延垂眸看了半秒,旋即重新望向陈嘉玉,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丝毫不避不让地注视着她。 “能问么?” “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第24章 阵雨24坏孩子。 沉默了会儿。 温延的直截了当在她预料之中,毕竟无论是结婚,还是开局就表明做真夫妻,他都表现得尤为直白。 但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这让陈嘉玉想到坚硬的机械长出了触角,正一点一点地试探,摸索她的边界线。 看她会不会适时地让出一块领地,任由温延迈进那条暗中标明了尺寸的红线。 一段时间的相处,陈嘉玉知道他很有边界感,不追问不打断不评判,这三个不的准则始终如一。 如果陈嘉玉现在不予回应,他或许大概率会像第一次同床那晚,提及她小时候,但她没有正面给出答案一样。 止住话题,不再越距。 温延是包容且温和的,却又在很多小事上展现出强硬的掌控欲,希望所有发展都顺应预期。 以至于陈嘉玉至今都觉得温延很难以揣摩。 所以安静这几秒,她大脑转速异常快地总结出这几点,思考着温延询问这一话题的缘由。 只是无果。 碍于前几天刚发生的事,陈嘉玉略为谨慎:“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不是不介意这些吗?” 温延模棱两可道:“随便聊聊。” 似是也觉得问得突兀,他慢条斯理地停顿片刻:“想听听你以前的生活,如果不想说的话可以拒绝。” 可能是在这之前遇到太多行径恶劣地想要闯入她世界的男男女女,陈嘉玉将自己保护在厚厚的盔甲里。 没人知道她非常吃软不吃硬。 这话一出,显得陈嘉玉刚才脑海里浮现的那些颇为多此一举,仿佛恶意揣测温延用心的坏孩子。 看了看他的侧脸,她喝了口果酒。 温延不慌不忙的态度,让陈嘉玉跟着松了心房。 “情窦初开的时候忙着赚钱和学习,没时间。”她拎着易拉罐慢慢走着,如实道,“不过年纪小也幻想过,毕竟谁不想要很多的爱。但稍微懂点事儿了以后……” 声音突然停顿在这里,温延偏头看她。 陈嘉玉的脸在路灯里 瓷白细腻,长翘的睫毛像欲要振翅飞走的蝴蝶,微微压下,遮挡住了一半的瞳孔。 她嘴唇压住罐口咽下液体,虚无缥缈地吐了口气:“就觉得这东西应该会是一辈子最没意义的事情。” 温延唇线微直,随后抬了抬眉:“为什么?” “很浪费精力算吗?”陈嘉玉歪着脑袋想了阵子,一点点细数,“家暴啊出轨的,人的真心太善变了。” 她嗓音放得轻:“生活这么苦,我早就不期待了。” 不清楚是由于陈嘉玉这几句话里的含义,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温延静默了将近半分钟,才意味不明地开口:“你现在几岁,就敢说一辈子。” 果酒的酒精浓度并不高,只是这不代表酒量不好的陈嘉玉不会喝醉,恰好走到凌海湾的观景长廊上。 旁边有靠椅,两人过去坐下歇脚。 陈嘉玉摸了摸脸,掌心阵阵发烫,意识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亢奋,脑间想到温延中午的话。 扭过头,她弯起眉眼冲温延笑起:“一岁。” 听到出其不意的答案,温延瞧她一眼。 这会儿距离靠近,他才发现陈嘉玉双颊的颜色很深,鼻头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打了渐变的腮红。身上若有似无的浅香飘散,夹杂着一缕水蜜桃的果酒味。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温延的视线下移,落到她或许是醉酒的缘故,看上去有些干的嘴唇,翘着一点弧度。 露天廊桥内夜风四起。 温延的心里没由来地察觉到钝钝的痒,指腹慢条斯理的摩擦易拉罐外壁,扯了扯唇:“嗯,陈一岁。” 得到回应后,陈嘉玉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靠着椅背朝远处的海面眺望,忽然想起在里弄16号看到的那张照片,面上几分笑意换成了好奇。 兴许被朦胧的醉意席卷了大脑,陈嘉玉的嘴把不住门,她鬼使神差地问:“如果当时你没有碰巧遇见我相亲,会不会真的娶了温先生给你安排的人?” 说到后半句话的同时,不远处的廊板路口有两辆小电驴险些撞上,各自按了两下喇叭。 陈嘉玉的声音混着尖锐的鸣笛,温延没听清。 “会不会什么?”他耐心十足地接话。 那两辆交错开走的小电驴从陈嘉玉跟前经过,迎面遇到散步的人,又摁了一声喇叭。 陈嘉玉接二连三被吓到,倏然从恍惚惊醒,神识回笼,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很没意义的东西。 陈嘉玉打了个激灵,懵懵地看他:“我忘了。” 温延端详她两眼,低声:“胆小鬼。”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心里有鬼,陈嘉玉居然从他这句话里品出几分一语双关,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 她下意识想做点什么,正要把仅剩的那点果酒喝完。 “醉了还喝。”温延拿走她的易拉罐握在手里,平静克制地提醒,“打算明天宿醉头疼么。” 其实陈嘉玉没想喝:“可是很浪费。” 话音刚落,就看到温延淡着表情仰头替她收尾,嘴唇与她留下的濡湿痕迹重合交叠。 温延喉结滚动吞咽,五指收紧捏扁了易拉罐,不冷不热地斜一眼陈嘉玉:“这样可以了?” 顿了顿,陈嘉玉的眼神觑过他另一只手里原封不动的那罐果酒,没忍住说:“我以为你不喝的。” “一点而已。”温延垂眼,“醉不了。” 想着她这点量都能喝的胡言乱语,温延指尖捏着罐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着:“回家?” 夜风吹得舒服,陈嘉玉摇头:“再坐几分钟吧。” 时间无声无息地溜走。 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酒精引起的中枢神经系统兴奋症减退,陈嘉玉安静下来,放空了思绪。 温延坐在她身边,双手交握,松散地搭在小腹处,黑沉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 周遭静谧,只剩呼呼的风声。 临近九点半,两人回到车上离开海湾,百分之五浓度的后劲涌起,陈嘉玉半梦半醒地靠着门往外看。 等回到家的时候,陈嘉玉已经困到昏昏欲睡,但仍记着温延有严重洁癖,所以还是强撑着洗了澡。 从浴室出来,房间里没有人。 温延平时晚上都要在书房待到十点半左右,于是她也没太在意,吹干头发倒头就睡。 没多久,亮着小夜灯的卧室便只剩下平稳的呼吸。 …… 一墙之隔的书房里。 起初在决定搬进这套房子时,陶琰便按照要求联系了装修公司,在书房加了隔音墙与厚厚的地毯。 这个点整座城市华灯初上,房间却暗着,只有春华路段的霓虹灯光争先恐后地挤入落地窗。 温延穿着睡衣倚靠在书桌旁,长腿微敞,单手抄着兜,另只手里百无聊赖地捏着一只黑色打火机。 指尖拨开顶盖叮的一声。 旋即弹动搓轮,直升起的火苗瞬间映亮了他下半张脸,摇摇晃晃,落入那双漆黑又眸色难辨的眼。 一道又一道清脆的声响,在寂静里重复。 温延不抽烟,打火机是去年合作方送的生日礼物,他不怎么走心地放在抽屉里,刚才找东西顺手翻到。 他平时很少留意这些无用的东西,但今晚不知怎么了,无心工作,索性丢下需要提前阅览的两份资料。 靠着桌角,把玩着打火机。 但仔细想来,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或许是从在海湾听到陈嘉玉那几句置身事外的话,又或者是前两天的那段视频。 诸如种种,再往前甚至还能细数。 一旦开始刻意回想,温延就不能不承认,他的世界留下对方太多痕迹,也的确上心了。 温延对此接受良好,毕竟爱护妻子、重视家庭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更是一个男人有责任感的体现。 这些无关于其他感情,在此之前温延很清楚。 他父母的婚姻不是完整且恩爱的,并没有给他留下很好的模范,所以结婚后他对陈嘉玉的百般照顾与看重,实际上都是无意识地按照温老爷子对妻子照搬来的。 哪怕只学到表面,在当下对温太太这个身份的人来说,他都能被称作非常完美的新婚丈夫。 不料今晚陈嘉玉的坦白令他无端感到烦闷,也是在那一瞬间,猛然打破了一直以来他认定的理念。 即便陈嘉玉对感情保持消极态度,但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他们只要保持目前的相处一定是密不可分。 可温延为什么还因为那几句话而介怀? 他忽然有些捉摸不透,让自己这些天以来上心的到底是温太太,还是陈嘉玉。 此刻混乱的思绪也很难探究出一二三,温延拉开抽屉,将打火机丢进去。坐到书桌前,抬手打开房间的灯。 桌面上,放着送给陈嘉玉的礼物。 温延掀开盒子,从里面取出那张印有暗纹的卡片,盯着中午在办公室里落笔的那行字。 沉默几息,他拿过钢笔旋开盖帽,在预留的另外一张卡片上写了几句话,一声不响地放进盒子里。 - 一夜无梦,再次醒来已经翌日八点。 看时间快要来不及,陈嘉玉简单洗漱后,拿了一份早餐匆匆去了学校。完成打卡后,她站在走廊外吃完东西,又去了趟厕所,才回到实验室。 结束一早上的任务,临近吃饭时间,大部队陆陆续续准备下楼,不知道是谁的手机率先震动了一声。 紧接着,艾特全体成员的响动忽地接踵而至。 “我天不会要开会吧。”许严灵一阵头大。 闻言,陈嘉玉也忍不住皱了下眉,揉了 揉手腕,刚摘下手套准备看消息,听见她惊叹:“我的天呢!” 紧接着,许严灵扭头看了过来:“昨天你生日啊?” 一罐鸡尾酒居然让她有了宿醉后的头痛感,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陈嘉玉揉了揉太阳穴:“什么?” “小唐哥在群里艾特我们说你老公给我们点了日料,说你昨天过生日,新的一岁也拜托我们多多照顾。”许严灵停顿两秒,神情郑重,“我想请问一下。” “你老公还有其他兄弟吗?姐妹我也不介意。” 陈嘉玉震惊于温延的举动,怔忡须臾,动作没停地打开课题组大群,看到最新消息。 听到这话,她回过神无言到直乐:“重婚犯法。” “我不在乎!”许严灵假哭着直喊羡慕,“这难道就是年上八岁的爹系魅力吗。” 陈嘉玉没听懂:“什么是爹系?” “年龄大,性格成熟稳重,把伴侣当做是女儿一样照顾的男友或者老公。”许严灵科普完,没忍住附加吐槽,“你年纪轻轻的,一天也上点网吧。” 不止许严灵惊讶,课题组群里其他导师的学生也在群里刷疯了,发满了整个屏幕的感叹号。 有人还艾特陈嘉玉,她随手回了句不客气。 不由自主地又滑到韩教授助手发的全体消息,看着那几行字,陈嘉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简单几句话仿佛变成掺了热水的蜂蜜,喝一口,一路顺着喉咙附着在缝隙边角,浑身都暖起来。 没理会许严灵的吐槽,陈嘉玉将手机装进兜里,言笑晏晏地纠正她:“是六岁,谢谢。” 一群人闹完,纷纷去了食堂。 陈嘉玉没跟他们一起,还是回了丽景,回家的途中给温延打了通电话。但他大概在忙,一直处于忙音状态,她掐断通话后,想了想,在微信上跟他说了一声。 一直到吃完中午饭,陈嘉玉才收到温延发来的消息。 温延:【按时吃消炎药。】 看着这简短的一行字,陈嘉玉莫名觉得不太对劲,可又因为隔着屏幕,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回想了近两天跟他的相处,和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倒水吃了药,陈嘉玉拿着手机回房间午睡,准备充电的时候,她看到枕头边放着的墨绿色丝绒盒子。 今早一切都匆匆忙忙,陈嘉玉完全没注意到这东西,不清楚是温延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月牙包裹着小王冠的项链,冠冕正中间嵌着一颗浅粉色的钻石。 款式并不夸张,很适合日常佩戴。 项链底下压着一张卡片,陈嘉玉小心取出来翻开看,纸面正中间的墨色笔迹力透纸背。 ——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拥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re. 在英文中用作前缀的时候带有重新、再的意思,哪怕是重蹈覆辙,还是会想要再次开始。 陈嘉玉的呼吸微微停滞住。 不得不说这样一句祝福送到了她的心里,犹如一只无形的手,趁她心门半松溜进去,顺势无声无息地捏了一把。 - 后面几天照常过去,很快到了周五开庭的日子,陈嘉玉一早就跟袁律师做好了对接,过程尤为顺利。 一个半小时的庭审结束以后,临走前,陈嘉玉看了眼格外萎靡的程项东,大有一副认命的感觉。 直到离开法院,袁律师才告诉她因为过不了多久,另一桩有关他两年前猥亵未遂的刑事案件之后也将立案。比起那个,今天这场面于他而言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这些陈嘉玉并不好奇,也对程项东的事不感兴趣。 庭审后的流程,袁律师没有再让陈嘉玉经手。 又过了几天,程项东在各大社交软件上公开承认了诽谤与道歉,与此同时,陈嘉玉的账户多出一笔赔偿费用。 随着这件事落幕,转眼到了新的一月。 韩教授与师娘的结婚整周年纪念日如期而至,每年这时候他们一组都要热闹一阵,今年也完全不例外。 聚餐的时间确定在周末,一大群人吃东西并不讲究,于是便将地点安排在了大学城附近的大排档。 这家店味道不错,生意很火爆。 晚上八点,一行人去到店里的时候,包间和室内的座位基本被一抢而光,只剩两三张双人拼桌。 老板见他们来人很多,干脆喊了两个帮手,在大排档旁边的石子停车坪里并排支了几张桌子。 小杨师兄跟另一位师姐去后厨点单,剩下的各自落座,靠近师娘左手边还空了个位置。 陈嘉玉跟在许严灵身边坐下,想到今晚可能会迟,她找出温延的微信,想了想,给他留了一条消息。 陈嘉玉:【你到家了吗?我们今晚聚餐。】 最近这段时间公司很忙,温延接连开了一周的年中汇报会议,前几天还飞去澳洲出了个短差。 昨天刚落地,华君那边又发生了十分棘手的医疗事故,他几乎脚不沾地地赶去了城南华君总部。 从他出差到现在,两人快六天没有见面了。 发完消息,陈嘉玉看着屏幕,无所事事地将聊天界面不停往上滑动,明显在等回复。 却没料到下一秒手机直接接入一通电话。 陈嘉玉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按键,连铃声都没有响起,通话便被她猝不及防地接起。 “这里是谁?”小杨师兄拎着一箱啤酒过来,看到师娘旁边空了个位置,顺嘴就问。 “是小秦。”师娘看了看手机,“应该快来了。” 位置太吵,陈嘉玉捂着听筒起身,准备换个地方去接。但她刚转身,背后传来师娘的声音。 “小玉,你要出去吗?” 陈嘉玉赶紧转过身:“我去接个电话。” 师娘抬手给她指了个方向,说:“你能顺路过去给秦淮领个路吗?他在前面岔路口。” “可以的。”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陈嘉玉又确定了一遍后朝出走,将手机贴到耳朵旁,“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筒里,温延的声线带着丝缕惫懒与沙哑,还有一点困倦的意味,不疾不徐地答:“可以。” 而后没给陈嘉玉接话的时间,随口问:“跟谁说话?” 陈嘉玉没隐瞒:“是韩教授的太太,你认识的。” 解释完,她正要再开口。 温延却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语调仿若不经意地又提了第二个问题:“秦淮是谁?” 第25章 阵雨25低头就会咬上脖子。 一直以来,陈嘉玉都很清楚自己无法抵抗温延说话时的声音,如同冬末将化未化的雪,表面裹着阳光的温度,不那么凛冽,又在谈笑之际染着几分云淡风轻。 平时分明是一副疏淡自持的模样,可笑起来的尾音像个会摄人心魂的男妖精,隔着听筒跟她调。情。 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好使。 陈嘉玉咬了咬嘴唇,压下耳热,想到秦淮这个人,她停了下,表情不太自然:“师娘的学生,之前……” 剩下的话囫囵淹没在喉咙,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 温延状似没看懂她不想提这话一般,语调揣着不拆穿的笑意,不疾不徐道:“之前什么?” 岔路口还在前方,陈嘉玉脚步未停。 但听着耳边温延分寸不让的应答,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手机侧沿,破罐子破摔:“之前的相亲对象。” 问问问,福气都让你问没了。 陈嘉玉一边没好气地想,一边屏息留心着电话那头温延的反应,总觉得他的追问略微不怀好意。 而且她记得那次在他车上,因为提前离开组会,导致韩教授打来电话提醒她秦淮还在办公室里等她。那时的温延必定听到了对话,否则怎么会有莫名其妙的那句话。 果不其然,温延在沉吟片刻后也提起:“他就是我们婚检那天,你师父催你回去见的那个?” 陈嘉玉无语:“你不是都知道。” “你的相亲对象那么多,我可猜不准是哪个。”那头,温延漫不经意地总结,“那你们还挺有缘分。” 因为韩教授介绍见面,但几次三番都打断,至今甚至连一面都还没见着的有缘分吗? 陈嘉玉对他这句评价抱着怀疑态度,正想趁势反驳,却忽地想起之前在里弄16号看到的那张照片。 想到这,她的脚步慢了半拍。 “像你跟那位倪小姐一样有缘?”神差鬼使地,陈嘉玉居然口无遮拦起来,下意识接完话又停下。 后知后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她 拍拍脑袋,佯装只字未提地言归正传:“嗯……那个,你今晚要回家住吗?” 不料话音落地的同时,电话那头倏然传来啪的一声,温延意味不明的笑宛若无声的逗弄,与沙沙的电流一起传来。 “把话说清楚,陈嘉玉。” 都说和人相处不能轻易交心,一旦走到这一步,最终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更加亲密,要么分崩离析,再回不到以前置身事外的关系,陈嘉玉对此深以为然。 她是个自我为核心的人,沿途风景偶尔让她侧目,可绝不会停留,一旦发现有人阻挡脚步,很多时候第一反应都是疑惑,并且发现或许要为此而浪费精力。 紧接着,她就会果断选择放弃。 所以陈嘉玉很少放任自己与人互换心事。 从而也导致经过生日那晚,她对温延在无声无息间变得拉近的心理格外明显。 具体表现在,陈嘉玉前段日子能感觉到后来几天温延无端的疏淡,以及偶尔盯着她若有所思的神色。 尽管没过几天温延就恢复了正常,她心里松口气,但依旧忍不住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也比如那张照片,实际上同样因为在他面前卸了防线,才想到什么便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 一如现在,即便明白温延不是追根究底的人,陈嘉玉停滞半晌,还是扯来借口回答:“你们家世相当,现在温先生又给你们牵线,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这话说得陈嘉玉自己都觉得倒胃口。 语调里带着连她都没察觉出来的一丝极淡的情绪。 吐出一口气,陈嘉玉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看见不远处的路边停了辆银灰色的suv,门边站着一人看手机。 年轻男人身姿挺拔,穿了件白色圆领短袖和长裤,清清爽爽的打扮,特别利落干净。 不过由于跟温延这三言两语,此时再见到秦淮,陈嘉玉不太愉快地联想到韩景。 最初她面对对方的第一印象也是利落干净。 “……” 陈嘉玉默默无声。 电话里,温延似是觉得她无厘头的几句话挺有意思,不慌不忙地笑了下:“这算什么缘分。” 陈嘉玉不太想继续探讨这个话题,打算说挂断,而温延好像也被这理由说服,扯来别的事:“结束我来接你?” 大学城附近的夜市大排档都很接地气,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环境挺差。 陈嘉玉觉得没什么必要,顾及他洁癖的小毛病:“这边回家不远,我等会儿结束跟他们一起走。” 说完这话,秦淮已经注意到她,迟疑地招了下手。 陈嘉玉点头以作回应,几步走近,顺便告诉温延:“我接到人了,挂了哦。” 她拿下手机,客套地问了句:“是秦淮吗?” …… 尚未挂断通话的另一边。 温延刚刚结束华君那边的应酬,想到宋淮南先前提的需要引进国外医疗器械的渠道,又在对方下班之际,约了他还有几个朋友换了商务会所谈事。 工作谈完,这会儿几个人约着去了包间半开放式的另一边打桌球,只剩下温延稍作休息。 旁边热闹非凡,衬得沙发区格外寂寥。 温延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那句话,陈嘉玉的声线跟她这个人一样,踯躅时细软温柔。 “是秦淮吗?” 还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听筒里嘟嘟两声,温延取下手机顺势靠近沙发里,脖颈压在枕垫上,脑袋扬起。 他看着天花板上粗细不一的黑色线条,胳膊落在身侧,握着手机轻轻地往沙发皮革敲着。 想到跟陈嘉玉领证前的好几次见面,一口一个温先生,现在跟不熟悉的相亲对象,倒是亲密的直呼其名。 温延神色莫辨地笑哼一声,缓缓阖上眸子。 宋淮南从门外进来,一眼看到他这样,弯腰抽了纸巾擦赶紧手,随口问:“你老婆催你回家了?” 温延扯了扯唇:“她自己都还没回家。” “难怪。”宋淮南恍然大悟地笑了笑,瞥他两眼,坐到旁边碰了碰温延的鞋,“看来这是又独守空房了。” 宋淮南说这话时语气玩味,仿佛看戏不嫌事大一样地撩拨他的坏心情,听进耳里让人觉得非常欠揍。 “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温延撩起眼扫过他。 宋淮南乐不可支:“干什么?” 温延长腿交叠,声线略微带着喑哑的砂砾摩擦感,四两拨千斤道:“看你名字不顺眼。” “我名字招你惹你了。”宋淮南不明白他,转而又想到什么懒散感慨,“结婚的感觉怎么样?” 温延不爱跟人聊自己的感情生活,没意思,结婚前干净得像一片荒原,没什么可谈论。 可现在他是身边几个朋友里唯一已婚的,宋淮南好奇也无可厚非,温延随口答:“等你结了婚就知道了。” 见他又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宋淮南也不再多提,顺着话继续:“我的结婚对象就是病历本。” 宋淮南哪有时间精力搞这些,家里都快催疯了,但他跟温延不太一样,他从来不给相亲对象送批发礼物。 想到这,宋淮南乐了两秒。 没过一会儿,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原满穿着花衬衫和黑短裤溜达进来,鼻梁还架着眼镜,走到沙发跟前将自己往里一摔。 清了清嗓子,他神情郑重地宣布:“我分手了。” 话音落,另一头打桌球的两个男人惊讶地往原满这边看过来,调侃几句,但沙发上的另外两个人却无动于衷。 尤其是距离最近的温延。 在听到这话以后,依旧可有可无地捏着手机转圈,拇指与食指卡在屏幕间,轻轻一拨,绕个圈落在沙发。 他目光轻慢地瞧着桌上的精致果盘,一小碟黑加仑在柔灯下折出光影,犹似温延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宋淮南勾唇露了个笑:“被甩了?” “说话这么难听!”原满有点不爽地瞪着他,过几秒后扬了扬下巴说,“就是被分手了。” 谁不知道他那点要面子的德行,宋淮南也不戳破,就着话采访他:“这次又什么原因?” “她说我羞辱她。”原满的脸色变得稍微难看了点,很是疑惑不解地重述当时的情况,“她最近去我家公司在基层干了三天,昨晚告诉我被欺负了,我想着今早过去给她出口恶气,再让人给她安排个小组长讨讨欢心。” “然后组长是中午升的,我是下午被分手的。” “活该。”宋淮南一脸意料之中。 原满懒得搭理他,又向闭口不言的温延找麻烦:“你怎么不说话,你应该关心关心我。” 温延最烦不把感情当回事,尤其是不负责的男人,可要说原满是渣男,的确有些牵强附会。毕竟他每一段恋爱都付出百分百的热情,最后都因傻逼操作被甩。 所以他能关心什么,关心原满那一颗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金贵头颅么。 温延瞥了眼,索性合了他的意,惜字如金地轻哂:“谈一段换一个,毫无定性。” “……” 原满一时气不过,阴阳怪气:“谁能比你有定性,突然就结婚了,要不是你有原因,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跟你老婆接触几次啊,早知道这样还solo这么久。”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一见钟情。” 听宋淮南撂下这句,原满听闻一脸不相信:“你别不是喝醉酒了,我们小延这种靠实力成为断情绝爱寡王的,还能赶上一见钟情这种潮流赛道?” 倏地一下,旁边丢来一块抱枕。 温延的唇线僵直,眼神瞧着有些晦暗莫测,顿了下,蹙着眉斜睨他:“你被那小寿星甩就是因为这张嘴吧。” “我靠我跟你绝交!” 原满顿时被戳中了心窝肺管子,一下急了眼,扭头跟宋淮南告状:“你知道之前我跟他吃饭,他说我什么吗?” 宋淮南抬了抬眉,只是笑。 “然后跟没差别的同一张脸,谈结局同样都被骂的恋爱吗?”原满刻意做作地学着温延当时的语气,模仿完,一锤定音道,“他这种不懂风月的,跟一见钟情沾边吗?” 原满叨叨叨像只铁公鸡一样地挖苦着:“当初换个人,信不信我们小延也能结婚。” 听他这一分析,宋淮南觉得之前大概是判断失误,声东击西地揶揄打探:“真的?” 温延的眉头难以察觉地动了动,嘴唇微抿,淡淡扫过眼前存心不良的两人:“有你们什么事。” 随后又觑向原满:“失恋都不影响你心情是吧?” 被这两人有来有往一打岔,温延忽然想起陈嘉玉生日那晚的躁意,刚开始也明白可能是情绪上头。 所以之后几天用冷处理来解决烦心,打算等那点不可捉摸消失后再想。 但是情绪消失以后,温延只觉得莫名其妙,当即被自己因为这桩完全没有必要的小事费心而逗笑。 是温太太还是陈嘉玉有区别吗? 如今跟他并肩的是陈嘉玉,又不是别人。 他居然被这种毫无缘由的无稽之谈而拧巴着浪费时间,这要放在以往,他只会觉得好笑。 贴在掌心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温延敛起思绪,低眸掠过,是陈嘉玉发来的消息。他盯着看了两秒,冷不防地起身往出走。 这一动向让原满愣了愣,下意识求助:“什么情况?他该不会是被我说生气了吧?” 宋淮南眼里残留着笑,看了眼温延大步流星地背影,心里多少有数,隔岸观火地故意戏弄:“让你嘴贱。” - 陈嘉玉:【可以来接我吗?】 发完这条消息,在后面又附了一条定位,但想到这边的导航不准,只能到大致的位置。 于是陈嘉玉又跟了句:【来的话给我打电话。】 临近聚餐结束,大家伙多多少少都喝了些啤酒,不住在学校宿舍的几个师姐都已经联系了家里人来接。 陈嘉玉原本觉得这里距离丽景国际不算远,步行回去只有六七分钟,不用人接也可以。 但不清楚是不是她的错觉,吃饭期间,她总是能与秦淮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触在一起。 起因是在领秦淮回来以后,她原先的位置被地中海师兄占据,不知怎么就跟对方坐在了相隔一人的地方,后来中间那位师姐去找许严灵说话,他们之间便没了人。 两人倒是没怎么聊天,直到几分钟前,听到师娘跟韩教授低声可惜了一句:“真是阴差阳错了。” 之后秦淮主动跟她搭了话,提起上次相亲,也表示了他当时因为有事耽误而去迟了的歉意。 陈嘉玉自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相亲这种事,成功见面后再成功进入下一阶段,还有五五分的概率。 陈嘉玉很明显能看得出他有些遗憾。 不过让她决定给温延发消息的,还是韩教授说起了手头最近正在申请的新项目,方向比较新颖,恰好与秦淮他们科室研究方向一致,之后会有一定程度的接触。 说完这些,秦淮拿出手机提出添加微信好友。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可由于陈嘉玉从前那些糟糕的异性经历,让她对自己极度不放心。 更担心会处理不当,从而波及到之后的项目接触。 陈嘉玉思前想后,又摸了摸中午洗澡时摘掉戒指空荡荡的无名指,最终选择隐去前因后果,让温延过来一趟。 发完消息又过了十几分钟,一行人结束聚餐,热热闹闹往出走,恰好走到岔路口,有人问陈嘉玉怎么回去。 韩教授看了眼习惯在这种场合处理这种事的小杨师兄,他今晚喝得有点醉,正犹豫着还没说话。 走在旁边的秦淮主动问:“我送你回去吧?” 韩教授微妙地看向他,又去看陈嘉玉。 只见他跟前最小的学生回视过来,眨了下眼,而后很有分寸地笑着婉拒:“我先生来接我。” “你先生?”秦淮的神色立时一怔。 陈嘉玉认真点点头,煞有介事道:“结婚没多久,他比较容易吃醋,就不让师兄送了。” 这话一出,秦淮后知后觉地点弯唇道:“新婚快乐。” 两人一本正经的对话完全挑不出丁点儿错,可落在马路对面的温延眼里,显而易见是在说笑。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点了点,鼻息里溢出零星轻哂,侧头看过去,牙齿咬合用力,咬肌在路灯里清晰可见。 这是让他过来看她多招人喜欢么? 小没良心。 温延没立刻下车,目光细细在陈嘉玉脸上描摹,面色没什么波澜,可那双眼底却带着不着痕迹的意动。 一直到他们走到路口准备分开。 温延勾着车钥匙关了门,不紧不慢地穿过马路,手掌没入裤兜,稍稍隔了点距离站定。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韩教授,这是他俩结婚以来,韩教授头回见到温延,他微顿:“来接小陈?” “嗯。”温延礼貌颔首,“韩教授。” 听到他的声音,正跟许严灵讲话的陈嘉玉一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几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来多久了?” “足够听完整首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那就是近半个小时。 陈嘉玉看一看他气定神闲的神色,正想问怎么不给她打电话,师娘在身后喊她:“不给我介绍介绍吗?小玉。” 转过身,对上师娘微微促狭的眼神,陈嘉玉朝着她笑着介绍:“师娘,这是我先生温延。” 随后她又向温延介绍了对方。 韩教授与温老爷子交好,师娘自然是知道温延的,等陈嘉玉停下,便问他:“怎么不早点来一起吃饭?” 这时候温延侧目瞧了眼陈嘉玉,神色沉稳,眉梢眼角却挂着薄薄一层闲散。 他半真半假地说:“没被允许,不敢随便过来。” 陈嘉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扭头看他。 师娘却被这话逗得笑起,偏头跟韩教授打趣:“我还真没看出来,居然也是个妻管严。” 温延从容不迫地扬了下唇:“应该的。” 对这种称呼的回应居然能从温延口中轻而易举吐出,陈嘉玉上车以后,还沉浸在刚才那几句对话里。 她没忍住看向温延:“你刚才干嘛那么说,听上去好像我才是那个专制的资本主义。” 大排档跟丽景间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但开车便得绕将近一大半的春华路。 此时车子停在红绿灯前,路程走了一半,陈嘉玉竟然反应到现在,温延的唇边掠起一抹弧度。 他手握方向盘,一副好好跟她讲一讲道理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我是不是说了来接你?” 陈嘉玉没懂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实点点头。 “那你是不是说了不用。”温延又说。 他说到这,陈嘉玉已经会意了,偏头望着他没做声,继而只听温延回顾结束,反问:“那我是不是没说错?” 陈嘉玉一阵无言以对。 这么长时间,她与温延在这种情况下的口头较劲向来做不到平分秋色,他总是更胜一筹。 静默片刻,陈嘉玉欲言又止道:“可是妻管严的称呼多难听,人家都不喜欢,你还上赶着认领。” 绿灯亮了起来,温延缓缓驱车右转,眸光平静,满不在乎地抬了抬眉:“当我爱好小众。” “……” 不知道是因为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还是其他什么,陈嘉玉看到他心情挺好,没再计较这个事。 一路上不像之前那样的安静,她又问了几句工作,确定温延都彻底摆平,她跟着稍稍定下心。 回到家,陈嘉玉翻了翻群聊,回复了几条消息。吃完烧烤身上沾满了味道,她放下手机进了浴室。 女孩子夏天洗澡很麻烦,洗头洗澡护肤这一整套流程结束起码要四十分钟起步。 家里房间多,浴室也不少。 自从发现陈嘉玉每晚用时很长这个情况以后,温延也没太在意,只是不声不响地换到了次卧浴室。 温延洗过澡从房间出来,主卧里仍有潺潺的水声,他经过餐桌去拿水的时候,陈嘉玉的手机响了起来。 走近一看,屏幕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陈嘉玉为了方便,微信设置的是锁屏能看到内容,于是温延顺理成章地瞥见了秦淮给他发的消息。 对方非常绅士且体贴地问她到家了没有。 盯着手机看了两秒,温延面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在桌面与手机侧壁一挑,拿着手机进了房间。 主卧浴室的声响停止在二十分钟以后。 随着里面传出一道很轻的惊呼,没过一会儿,陈嘉玉拢着浴袍打开门。被她拿进浴室的睡裙不小心落在地上沾了水,里面夹带的白色棉质布料也没办法再穿。 她以为温延这个点不在房间,出来时并未多看,只发现室内的光线莫名变暗,影影绰绰的飘着几分危险。 记挂着浴袍里面空无一物,加上房门半开,陈嘉玉总有种下一秒温延就会凭空出现的错觉。 她攥着松垮的衣领,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谁知刚离开玻璃门半步,腰间猝然被掌心揽住,用力往回一勾一摁,陈嘉玉整个人贴在了墙上。磨砂质感的墙纸与微微粗糙的浴袍硌着浑圆,她被这一举动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朝背后带着温度的怀抱贴进去。 温延站在后面,扣着手腕轻轻后拉,另一只掌心体贴地隔在前面浴袍腰带的位置,免得撞疼。 “什么时候加的秦淮?”他的身形高大,将陈嘉玉笼罩在双臂里,略偏低头,嘴唇就能蹭上她的耳朵。 陈嘉玉的心脏怦怦跳,稍稍动了下胳膊,没能挣开,只得保持这个姿势小声说清楚缘由。 这样的姿势很危险,她看不到温延的眼睛,加上昏暗不明的亮度,仿佛只要他低头就会咬上自己的脖子。 陈嘉玉往温延怀里蹭了蹭,试图好声好气地商量:“你先松开好不好?弄疼我了。” 垂眸扫过她的姿势,她的双手双腿,以及后方柔软,明明都被保护得很好。 温延耐人寻味地轻笑了一声:“哪儿弄疼了?” 说着,指尖似有若无地在腰带旁边打转,往上,捏住一头扯了扯,几分钟前随意绑起的蝴蝶结退开了束缚。 注意到什么,陈嘉玉呼吸急促两分,白净的小脸染上渐变一般的红,衬得起起落落的另一处格外显眼。耳边是温延扑朔迷离的气息,从后往前的热度令她口干舌燥。 两人已经一周没有见面了。 即使知道这是温延打着秦淮的借口想要对她予取予求,但陈嘉玉挣不开他,只能紧张地一把按住温延的手。 她忍着悸动磕磕巴巴地阻止:“不要扯。” “为什么不能?”想到陈嘉玉跟秦淮笑的样子,虽然温延尽量保持风度,回忆起却依然觉得刺眼。 他贴近她耳畔,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的耳朵,慢悠悠地意有所指:“又不会扯坏掉。” 第26章 阵雨26把握力道缓缓地揉。 陈嘉玉被他温热的呼吸笼罩,细细密密地从耳后铺开在侧脸,薄弱的皮肤受不得激,洇开一片红意。 很久没亲密,冷不丁被温延从后覆盖,浑身上下都翻涌着难耐与燥热,她抿着唇试图抵开他,却没料到稳陷进去正好合了他的心思,耳边倏地传来他沉淡的轻笑。 陈嘉玉僵着胳膊一动不敢动,听到他这一声,顿时有种被戏耍的羞恼:“温延!” “在。”他气定神闲地回应一句。 低眸看她此刻染上绯红的耳,温延捏捏她的腕子,指腹按住的地方能摸到脆弱的脉搏:“跟他聊了什么?” 呼吸一起一伏在耳边扑落着。 陈嘉玉呼吸都急促几分,抿着唇,稍稍保持了点理智,故作平静地问:“你这是吃醋了吗?” “不可以么?”温延答得不痛不痒。 但语气真真假假的并不好分辨,陈嘉玉如同被蛊惑一般的感觉,这好像很理所应当。 睫毛翕动,她下意识扭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尽管温延的态度仿佛格外的不容反抗,但陈嘉玉仍是很轻松地回过了头,盯着他看了会儿。 她表情认真地问:“可以。但你为什么吃醋,我跟秦淮的事情从头到尾你都清楚,也从没跟他联系过。” “你可以当我论迹不论心。”温延垂眼回视,眸色深深凝住她,“谁看到自己的太太跟从前的相亲对象谈笑风生,过后还能保持理智?” 四目相对,他极淡地抬了下眉,突然喊她名字道:“陈嘉玉,换成是你做得到么?” “我当然可以。”陈嘉玉不假思索。 刚才没发现,此时她才察觉到温延今天是真的很喜欢连名带姓喊自己,有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其事。 温延看她一阵子,很低地笑了一声,没分辩,态度随意到好似这回答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见他这样,陈嘉玉正准备说话。 原本就近在咫尺的男人倏地靠近过来,丰神俊朗的眉眼在视线中被放大,唇上一热,温延不置一词地吻住她。 两人维持住这个姿势,床边的小夜灯斜斜照映在身上,影子被毫不真切地拉长变窄。温延的掌往上移一寸,很克制的隔着衣料反复探过,轻轻捏了捏。 而后顺势路过她脆弱的喉咙,虎口卡住下颌,闭着眼,细细密密地亲着陈嘉玉的嘴唇。 身子越来越转回,后腰突然一阵抽筋。 陈嘉玉借着力道的四肢发麻,膝盖软了软,猛地一酸,喉间轻嗯,下意识撑住了温延劲瘦结实的小臂。 “腿麻?”温延松开她,眼神恢复清明。 陈嘉玉靠在他臂弯里适时转回身,手腕刚从桎梏逃脱,旋即腰间覆上了他的手。 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坐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 姜黄色的棉麻质地布料沙发和淡绿色的单脚圆桌,这是陈嘉玉搬过来以后添置的。 放在简洁明快的黑白灰主卧里,看上去突兀至极,小清新风格显然也不会是温延喜欢的。 所以自从放到这里,温延几乎没在这边坐过,可此时此刻他却一反常态,身子后仰,让她坐到腿上。 掌心拢住她膝盖,把握着力道缓缓地揉。 察觉到陈嘉玉稍稍僵硬的肌肉,温延搂住她后腰,屈起食指在膝头一敲,提醒她:“放松一点。” “抽筋了。”陈嘉玉小声地怨怼。 温延伺候着眼前这位,还要听她低低抱怨,似笑非笑地撩起眼,重提旧事:“所以说你体质差。” 眼神在她松垮懒散的前襟转了个圈,中间一截半遮半掩的纯添了几丝纯澈的妩媚动人。 全神贯注于膝盖的陈嘉玉再怎么迟钝,也完全没办法忽视他逐渐变沉的气息,侧目看他一眼。 陈嘉玉发现了什么,面颊陡然发红,一把捞起浴袍不留情地瞪他:“你怎么越来越流氓。” 这算什么流氓。 温延在心中不置可否,没管自己灼热的呼吸,搭在她腰间按着的手停了停:“好点么?” 不得不说温延按摩的功夫相当好,陈嘉玉青春期时经常腿部抽筋,每逢那种时候都只能不得要领地胡乱按捏。 温延这几下貌似没用力,却很快揉开了痛意。 陈嘉玉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出声,话语凝在嗓子眼,膝头温热挪位,在温延云淡风轻的注视下来回变化。她抿唇,屏住一两道越来越乱的吐息,竭力支撑下端坐的姿态犹如被指令操控的洋娃娃,极致脆弱又美丽。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续上了几秒前的想法,以后如果奥莱真的破产,这人还能去开一家按摩店。 卧室内光影绰绰,窗外 风声急荡。 尽管陈嘉玉今晚没喝酒,却感觉比大半月前喝了酒那晚还要醉人,绷着唇靠近温延怀里。 任由他另一只手勾缠着没入发间轻轻拂过。 头顶鼻息一下深过一下,她的眼睫挡住迷乱的眸光。 脸颊贴在温延的脖侧,洗过澡后极度缺水的嘴唇半张,一度有些吸气长呼气短的焦灼。 两人衣物仍旧完整,可气氛兴许是因为光线暗淡,又或者是某处沉沉细细并不一致的声息。 反正一切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凸显得格外暗昧不清。 不清楚是不是浴室里洗澡的阀门没有关牢,陈嘉玉在意识模糊间听到了水滴声。 她居然还有心思考虑别的,张了张嘴,艰难地在温延脖侧蹭了下:“温延,你听到水声了吗?” 温延敛回作乱的指,偏头吻住陈嘉玉唇角,沉哑的嗓音近乎温柔地安抚:“嗯,等会儿进去关。” 陈嘉玉脊背微僵,没两下声音在喉咙里反复吞咽,莫名带了点儿小可怜模样的哽:“可是地板会湿的。” 温延却仿佛压根没听清她讲话,舌尖缓缓蹭过下唇,触进去浅尝辄止地碰了碰,暗示意味十足地,语气克制又似乎耐心到很好说话的已读乱回。 没关系,接住了。 - 时间刚过一点,主卧里动静渐止。 温延搂着臂弯里的人,扯过在床边摇摇欲坠的被子盖在陈嘉玉身上,顺手探了探她后背,关掉了空调。 陈嘉玉半梦半醒地靠在他胸前,耳边是对方健康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 明明只做了两次,但因为上次已经是一周以前,导致温延精力十足,到最后陈嘉玉感觉自己快被拆碎了。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睫毛濡湿,原本就没有干透的头发在这过程里同样出了一层汗,变得湿答答。 听到耳边的心跳,陈嘉玉又困又倦地轻轻拍了下温延的心口,小声嘟囔:“你真的好吵。” 温延这会儿一脸餍足,看上去心情很好。 今天倒是没洁癖症发作立马去洗澡,而是圈着人,浑然不觉的轻哂:“刚才更吵的人是你吧。” “那还不是怪你。”陈嘉玉掀了掀眼皮。 想用眼神来表达不满,可碍于骨头软不想动,看不到人索性作罢,闷声道:“都说不要了。” 温延笑了下,语调中有点似是而非的戏谑:“怪我出力让你享受还要被倒打一耙?” “我哪里享受了。”陈嘉玉气得脸红,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纵在此刻油然而生。 想到过程里不管怎么都推不开的肩,还有耳边轻哄和一而再再而三的马上,她只想反驳温延:“而且这种事情明明是你们男人更舒服一点,好吗?” 温延低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想到第一次结束后她只说了几句话的生硬客套,又对比此时鲜活的模样。 他的眸光无意识地深凝,微妙地抬了下唇角:“可你有些时候也的确很大声。” “别说了。”陈嘉玉的脸瞬间红透。 这是第一次解锁别的地方和姿势,她也是真的不适应,起初只想快点回床上,后来只想快点天亮。 温延却不露声色地逗弄:“为什么不说了?” 看他在这种时候还要有来有往地不能让让自己,莫名有点憋闷。陈嘉玉没了解过别人做完这些以后什么样,但她现在胸腔里却胀胀的。 无法描述的淤堵,她撇嘴:“你就喜欢唇枪舌剑。” 话音落,头顶的人蓦然很低地笑了一声。 这么久以来,温延还没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一瞬间讶异的同时,又觉得有趣,维持着唇边的弧度,他伸手将人卷进怀里,放缓了语速便显得轻声细语。 “我以为这是打情骂俏。” “……” 陈嘉玉神色怔忡,下意识仰起头看向温延,撞进他好整以暇的眼里,她看到了自己茫然的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那个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展露出同等一面的温延消失不见。他开始变得不那么温和淡漠,有了不同一面的人味儿。 又从什么时候,这种话也能轻易从他嘴里说出来。 这么毫不在意且得心应手,让陈嘉玉也恍惚有种错觉,她在他这里好似占据了一席之地。 “员工和太太怎么能相提并论。” 陈嘉玉想起这句话,又想起半晌前的憋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温延在无声无息间改变的态度,宛若涓涓细流影响着她的习惯,让她在这个世界有了一星半点的底气。 这种被重视才能滋生出的权利。 陈嘉玉只在温延这里体会到。 见她盯着自己眼波流转,温延的眉梢很轻地一抬,女孩子浑身上下都很软,尤其这双眼睛,沾着眼泪雾蒙蒙地朝他望过来一眼,前身后腰都禁不住一紧。 没人能抵抗得了。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温延屈起指节在她脸侧轻轻刮了刮,陈嘉玉眨眼,敛起思绪弯了弯唇,理智告诉她不要口无遮拦,但话语却提前一步理智:“忽然觉得结婚挺好的。” 毕竟多少了解她对一切感情抱有消极态度,眼下乍然听闻这句感慨,温延觉得新奇:“是么。” 陈嘉玉很轻地嗯了声。 偏过头,重新将脸靠到他胳膊上,距离拉近,皮肤便轻轻松松地贴在一起,她舒适阖眼:“也很有意思。” - 陈嘉玉之前那篇二区sci在这个月中旬收到了返修二审的结果,之后几天,她根据改稿要求逐条修改。 忙碌充实的生活,几乎没有机会停下。 在这个过程里,温延断断续续地飞了几趟国外,“山间觅”的室内设计图也在这段时间定稿。 偶尔中途还会去江北出短差。 按照婚前约定好的,两人照旧会在每周抽两三个晚上回西山别苑小住,而在这期间,温正坤一次都没出现过,时间一久,陈嘉玉便也忘了被他搅黄的那个生日。 至于他在餐厅里的那些胡言乱语,以免温老爷子心烦,陈嘉玉跟温延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有提起。 日子平静地往前走着,周六下午,陈嘉玉在实验室里待到四点,将核对好的论文在系统提交。 确定上传成功后,她关了电脑准备离校。 今年梅雨期来得很迟,一直到这个月中旬才结束,但因为过去没多久,怀安天气依旧潮湿又燥热。 可能最近压力大,陈嘉玉这次生理期推迟将近小半月,今天刚好第二天,量最多的时候。 她一整天都感觉头昏脑涨,小腹坠坠的疼,后腰也酸到想要随时躺下。于是这会儿结束安排,她只想回家休息。 但不料刚挨着三十多度的气温走进楼下大厅,忽然从四面八方传出一道沉闷的砰的声响。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喊了起来。 陈嘉玉站在电梯前,看到按钮和面板的亮灯同时熄灭,一并暗下的还有电梯间里的照明灯。 居然停电了。 陈嘉玉皱了皱眉,忍着不适打开微信,率先热闹起来的是几个大学群。不止丽景国际,怀大、人大,还有第四军医大学,以及春华路的所有店面都断了电。 这种天气停电没有空调简直是人间酷刑,不过几分钟,陈嘉玉穿着短袖已经出了一身汗。 她乏闷地靠站在电梯边,想着对策。 手机突然接进来一通电话,陈嘉玉心思微动,垂眼看了看屏幕,意料之中的是温延。 但始料未及的是接通之后,温延在那边几乎没问她,直接开口:“要不要来公司?” 结婚这么久,她的确还没有去过奥莱,一方面是觉得温氏的产业与她没关系,二来也很少有凑巧的机会。 陈嘉玉 稍稍犹豫:“我过来会不会不方便?” “今天停电属于突发事故,附近商业街大道改造施工破坏了电力设施,范围包括整个大学城和春华路全段。”解释完,温延避重就轻道,“我办公室不会有人进来。” 盛夏本就辛苦,更不用谈生理期作祟。 听完前面几句话,陈嘉玉就已经有了决定,又见他安排好去处,不再纠结:“我打车过去。” “十分钟。”温延那边传来细微的翻文件的响动,不慌不忙地开口,“苏确在接你的路上。” 陈嘉玉很少在遇见问题后,不需要动脑思考便有人兜底找退路的时候,此刻如释重负的同时,心口塌陷。 她悄无声息地笑起:“知道了。” 挂断电话没多久,温延那辆眼熟的黑色迈巴赫出现在大厅外,坐上车,陈嘉玉跟苏确道了声谢。 奥莱大厦距离丽景国际不算远,不堵车的情况下,十几分钟就到了公司楼下。因为有苏确在前面领路,陈嘉玉倒没觉得拘谨,只是在面对员工的注视时仍有几分不自在。 电梯里。 陈嘉玉想到今天周六,但公司里貌似还有很多人,她略作斟酌:“你们休息日也要加班吗?” “只是偶尔。”面对温太太没什么不能说,苏确扶了扶眼镜,“最近年中比较忙,加上下月集团周年庆宴会,需要提前操办的事情会多稍微一些。” 说到这,他又严谨道:“但有三倍加班费。” “三倍吗?”陈嘉玉稍显惊讶。 苏确矜持一颔首:“是自从老板上任以后调整的。” 闻言,陈嘉玉似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他现在在开会吗?” “在跟达境的孟总谈工作。”苏确抬手看表,“那边刚开始十分钟左右,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结束。” 总裁电梯门缓缓打开,苏确率先走出,领着陈嘉玉朝温延办公室走去:“您先在这里休息,总裁办有生活助理,有什么要做的可以安排他们。” 看出他似乎赶着去温延那边,陈嘉玉没再让他耽搁,回头看了一眼,她打算去趟洗手间直接去办公室。 跟苏确分开后,她顺着指示牌走进去。 奥莱不仅员工待遇好,也很人性化,女隔间内的挡板有一只很小的篮子,里面放着纸巾、湿巾还有卫生巾。 看到这些,陈嘉玉记起苏确说的话,微微垂下眼。 掌心湿汗黏腻,她走出隔间站在水池前挤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揉搓着指缝。 正要冲水的时候,外面进来几个女员工。 她们聊着八卦,声音不大,看到陈嘉玉时停了停,但转念想到什么,没怎么在意地继续讲话。 “……群里说的是真的吗,老板真结婚了?” “这么多年你见过哪个女人是被苏确亲自接上楼的,也不想想,他的意思就代表老板的意思。” “我去,我原本以为温总不食人间烟火。” “之前应该是,毕竟有脸盲症……” “嘘,你找死啊。”一行人进了隔间,声音变得模糊,有人轻斥道,“这话是能随便放在嘴上说的吗?” 陈嘉玉冲洗双手的动作顿了顿。 收回胳膊,自动感应水龙头瞬间停了水,她漫无目的地就着指缝残留的泡沫继续揉着。 里面关于温延脸盲症的话题被绕过,重新聊到他结婚这事儿,几人陆续走出来,站在陈嘉玉旁边。 “群里有人拍老板娘照片吗?我想看看。” “没。”站在陈嘉玉左侧的女人摇头,“老板最烦议论他私生活的,谁敢顶风作案。” “急什么,下个月周年庆肯定能见到。” 几个人叽叽喳喳在陈嘉玉耳边絮叨,鲜活又热烈,谈起八卦时的语气跟他们课题组里的师姐们一模一样。 陈嘉玉安静地露了点笑。 见这几人没再聊到关于温延的事情,陈嘉玉冲干净手上的滑腻,正打算出去。 在这时候,中间的卷发女人似是猝然回忆起了什么,边拿手机翻找着东西边说:“不对啊,我看群里说老板娘长头发,那上次老板去江北见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嗯嗯?什么情况?” 陈嘉玉也同时一顿。 她侧目看过去,只见卷发女人打开聊天记录,指尖点开其中一张,放大给几个人看。 视线顺着指尖看向对方的手机,陈嘉玉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清干净,也看到了屏幕里的一男一女。 内容非常眼熟。 因为正好是之前温正坤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 第27章 阵雨27张嘴。 陈嘉玉如同被定住一般,怔愣了大约半分钟。 原本她以为那是温正坤随便找人ps,为了糊弄她才生成的产物,毕竟照片里的温延的的确确与平时很不一样。 他跟那位传说中的倪小姐面对面站着,女人穿着红色宽松线衫与皮质短裤,头发不长不短,正好到锁骨处,别在耳后露出精致明艳的半张脸,手里还拿了支雪糕。 应该是温延让对方难过了,她垂着睫毛在哭。 而温延在她对面单手抄兜,另一只手悬在半空,屈起食指举到距离她脸一寸处,用指背给她擦眼泪。 那在男女间其实是一个很亲密的举动。 亲密到倘若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单凭这张照片,就能够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妻子眼里定论为变心出轨。 陈嘉玉在收回目光前,最后看了一眼,随后抽了两张纸擦干净手,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办公室。 房间很大,装修依然是熟悉的深色冷色调。 左手边一整面墙都被做成了落地窗,明亮且通透,办公桌上文件很是整齐,书柜里摆放着各类奖章与证书。 陈嘉玉没什么参观的心思,只在进门前一巡而过,坐到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抱着胳膊出神。 想到生日那天温正坤对她说的话。 坦白来讲,站在外人角度去看照片里的两个人,的确如同温正坤说的那样男才女貌,家世般配。 这点陈嘉玉也很难不承认。 她低不可闻地叹了声,翻出微信,鬼使神差地将好友列表滑到最底,又不知不觉点进温延的朋友圈。 只看到言简意赅的冰冷转发,迎面而来的空荡仿佛将属于她的小空间的屏障打碎。 也是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温延,证领的草率,婚后也从未靠近过。 甚至不清楚他喜欢什么,他的朋友都有谁。 就好像是,完全被隔离在他的世界以外。 按理来说陈嘉玉并不会因此而影响到心情,作为从出生便被遗弃过的女孩子,被推开这件事她应该习以为常。 可当得知照片是真的这一刻,意识到温延的好不是只给了她,她没办法欺骗自己,她确实有些烦躁。 但大概是本就情绪低迷的缘故,像窗外沉闷燥热的天,所以心情不好也可以推诿到生理期的头上。 陈嘉玉收起手机,闭上了眼。 - 另一边,小型会议室内。 与达境的合作商定结束以后,温延在合同最后一页行云流水地签下字,直起身往后靠了靠。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穿着衬衫与深灰马甲,长腿交叠,目光漫无边际地从窗户远眺出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工作处理完,温延倒是难得有闲情逸致关心关心这位表哥的生活:“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利物浦?” “小道消息还挺灵通。”孟与濯嗤了声,“不过倒是遇到一位旧相识,abbey让我向你问好。” 懒得听他调侃这人,温延自动忽略,望着他耐人寻味地挑了下唇:“又是去听音乐会?” 孟与濯回视,面色坦荡:“找人。” “看这样子是找到了?”四目相 对,温延略略抬眉。 这两人过招向来都是不露声色的,面上端的一副轻描淡写,实际一个对视,一个眼神全隐含着暗潮汹涌。 谁也不比谁率先移开视线,凭的就是耐性。 但终究有求于人,孟与濯自甘落了下风。 黑眸微不可见地往旁边一挪,他冷冷淡淡地回:“找到我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说完,他又重新看向温延。 定定地胶在他那张不遑多让的稳淡面容间,眼底的游刃有余好似利刃锋芒,寸寸剖析着温延不外显的神情。 几秒后,孟与濯喉结滚动:“你找到她了。” 黑檀木矮桌上放着茶具。 温延倾身握住壶柄,听他这笃定的语气,在茶水缓缓注入杯中的间隙,不显山不露水地抬眸看他一眼。 似是在履行某种诺言,温延没说话,尽管他一字未漏,但答案在此刻却已然显而易见。 见状,孟与濯的眉梢极轻地一动。 他的嘴唇翘起零星弧度,适可而止的没再问,只是神色明显比来时的严肃松了劲。跟温延喝过两杯茶,起身,接过秘书递来的外套,一扬手套在身上。 “下个月奥莱晚宴我不一定有时间到场,生日礼物会提前派秘书送过来。”孟与濯随口提起。 温延撩起眼,不动声色地琢磨着他冷峻面色下的心思,莞尔:“我以为你最起码会问清楚她在哪里。” “无所谓。”孟与濯屈肘整理袖口,面无表情地垂眸捋平外套痕迹,“目前我只需要确保人还活着。” 他模样淡漠,好似当年失去孟宝珠消息时,疯魔一般将国内翻出底朝天的人不是他。 而后孟与濯的眸光染上几丝怜悯,意味深长道:“年底是爸妈忌日,我等她自己出现。” 说完,他提步离开了会议室。 温延又在位置坐了会儿,细细将另一份文件看过,在末页签上字,合起交给苏确。 他倒不担心孟与濯会伤害孟宝珠,那到底是他一手养大的人,只是想起上次过去看到的戏剧性场面,以及两人之间多年的纠葛,温延鼻息间溢出淡淡的笑哼。 回到办公室,温延推开门,察觉室内与离开前是如出一辙的安静,下意识往沙发上看过去。 陈嘉玉侧身蜷缩在角落,半张脸埋进胳膊里。 她看上去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蹙起了两个小山峰,皱着脸,另一只手松松垂落在腰腹间。 知道她这几天忙,温延没打扰,皮鞋的噪声在踩在地毯上后被吸得很干净,他脱掉外套给她盖在身上。 随后无声无息地回到办公桌前处理工作。 分针一圈圈溜走,落地窗外的天色随着太阳东升西落逐渐变暗,将将隐没在地平线上的半轮夕阳昏黄,笼罩着整座城市,有种寂寥荒芜的孤独。 陈嘉玉这一觉睡了挺长时间。 临近八点,她在昼夜颠倒的模糊里醒过来,面朝着窗,一眼看见玻璃外面的夜景。 夜色降临,升起灯火点点。 小腹坠痛依然在持续,陈嘉玉吐了口气,慢慢撑着沙发坐起来,才发现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她其实很不喜欢在休息日午睡,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整个房间昏暗不清,清冷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陈嘉玉的思绪还有些不太清醒,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宿舍也不是卧室,而是温延的公司。 想到这里,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道沉哑的声音。 “醒了?” 陈嘉玉愣了愣,抬起头,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温延在座椅里小憩,应该也才苏醒没多久。 他仰起脖颈揉了揉眼窝,起身绕过办公桌走了过来。 几步站定在她面前,温延熟稔地贴了下陈嘉玉的额角,确定温度正常后,低声问:“饿不饿?” 陈嘉玉仍懵着:“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温延不疾不徐地答了句,靠近一点,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倾身打开背后的开关。 办公室里灯光亮起,等她稍稍适应,温延松开手:“想出去吃,还是我让人把餐送到这里?” 一觉睡醒,经期综合征的反应越发浓烈,陈嘉玉的唇色看着很白,没什么精神地摇了摇头。 光线唤醒了思维能力,随之复苏的还有彻底醒神后想起在洗手间里看到的那张照片。 陈嘉玉强撑起心情:“家里来电了吗?” 温延的领带扫过她的脸,木质浅香温和地在周遭漾开,他说没有,捡起地上外套:“晚上不回家住。” 陈嘉玉明了:“那回别苑再吃饭吧。” “今晚不回那边。”温延拎着外套抖了两下,看着褶皱的衣摆,直接道,“我们去住酒店。” …… 半小时后,温延领着陈嘉玉去了城中心的奥莱顶层,三室两厅的总统套房,管家送他们上楼。 尽管已经竭力克制,但在乘坐电梯的过程里,套房管家的眼神仍然时不时地在陈嘉玉脸上好奇巡过。 被这么注视得有些不自在,陈嘉玉往后退一步,借着温延的身体挡住一部分视线。 再一抬眼,冷不防地撞进温延的眼里。 “躲开做什么。”他同陈嘉玉讲话时声音放轻,要笑不笑的样子特别迷人,“见不得人么?” 陈嘉玉抿了抿唇:“多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温延续着她的未尽之语道,“以为你在跟我偷情?” “那也不一定是这个。”陈嘉玉撇开脸,不去看他那双夺人心魄的眼,“说不准以为是你包养了女大学生。” 温延轻笑了一声:“我可干不出这种事。” 陈嘉玉心里烦,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好似一语双关,斜着觑了他眼:“这谁知道。” 她言辞态度间的意思实在耐人寻味。 温延侧眼,眸光深不可测地看了她一阵子,眉心微锁,对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多少有些不理解。 电梯门打开,两人进了房间。 管家适时询问这个点需要准备什么餐食,温延拉着陈嘉玉往里走,头也没回道:“还是老样子,味道可以重一些,另外单独给太太送一份乌鸡汤来。” 捕捉到意料之外的答案,管家惊讶一瞬后赶紧应下。 因为温延提前给这边打了招呼,吃食早早准备好,等陈嘉玉洗了热水澡出来,送的餐已经摆满了桌子。 陈嘉玉生理期没什么胃口,嘴里味淡,吃饭的时候,她只喝下半碗鸡汤,筷子在米饭里轻轻拨弄。 注意到她状态不对,温延只当是身体不适,给她夹了块鱼耐心问:“让宋淮南来一趟?” 人家宋淮南又不是妇科医生。 陈嘉玉明白他意思,暗暗腹诽一句,摇摇头说:“熬过这两天就好了,我不太能吃止痛药的。”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温延很不习惯于拐弯抹角,沉吟两秒,他猜测道:“是我的原因?还是你那篇sci改稿不顺利?”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能揣摩人心。 看一看温延,陈嘉玉答不上来,只好借着他给出的选项含糊地嗯了声:“最近太累了,没缓过来。” 这句的确是真心话。 从下午到现在她心里各种情愫交杂,着实有些分辨不清楚哪些真哪些假,也明白那张照片只不过是引发情绪低迷的导火索,最关键因素还是这段时间太忙太累。 但陈嘉玉也看不懂自己,为什么不想问一问温延,如果放在以往必定轻而易举就能提出来。 然而今天那句话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状,温延似信非信地颔首,没再追问。 可陈嘉玉却因此愈发烦闷,像极了小视频里那种莫名其妙生气让男友哄的女孩子。 这种情绪几乎从来没出现过,她将所有缘由都归结到生理期,如果没在这个脆弱时刻,她一定不会这么矫情。 吃过饭,陈嘉玉重新洗漱好后躺到床上,看着精致华丽的顶部水晶吊灯,她翻了个身。 没过一会儿,又重新翻了回来。 看她辗转反侧的模样,温延以为是肚子不舒服,半躺下去侧身抱住她,掌心贴着陈嘉玉的小腹。 打着圈揉着捂着,温延突然喊她:“陈嘉玉。” “嗯?” 温延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知道为什么撒谎的小孩得不到夸奖吗?跟我说实话。” 在她的言行间,温延直觉不只是太累的缘故。 陈嘉玉睁开眼睛朝旁边望去,一眼撞进他深邃的眸,叹了口气,到嘴边的否认莫名没了底气。 像是心软的前兆,她垂下眼说:“那天温先生给我看了你跟另一个女人的合照。” “不会。 “温延未作他想便尤其确定,“我除了结婚证上跟你的双人照,不会跟其他女性有单独合照。” 看他这样肯定,陈嘉玉有些迟疑,仔细将照片里的内容描述一遍,察言观色道:“那不是你跟倪小姐吗?” 温延忽地不可捉摸地笑了。 在她抬眼的瞬间,温延反手拿过手机,在好友列表找出孟宝珠的新微信,点开朋友圈给她看:“是她吗?” 瞧见他这一手操作,陈嘉玉实实在在地懵了。 甚至连坠痛的小腹也失去了知觉,盯着照片看了看,她不可思议地坐起身,问得荒诞:“你们加了微信?” 话刚问出口,陈嘉玉立时觉察出不对。 果不其然,向来泰然自若的温延都被这信息差弄的无言到轻哂:“四分之一血缘的妹妹,你说我该不该加。” “那他……”陈嘉玉惊诧,“那他还敢给我看?” 温延垂着眸子没说话。 他知道温正坤是什么样的品性,看似正派实则下作,为了孟植宁遗嘱里的股份,简直不择手段。 只是他没想到,温正坤居然能拿出他跟孟宝珠的合照来欺骗陈嘉玉,这种龌龊做派的确让人难以置信。 温延瞧着陈嘉玉迷失的样子,抬手摸了摸她脑袋,顺着后脑抚到脖颈:“下次见到他主动避开点。” 话音落,有人在门外按响了门铃。 温延起身去开门,陈嘉玉坐在床上半天没回过神,有点茫然之后的愣怔,得知真相后心里突然空了一瞬,转而那股憋闷变成了不自然的尴尬。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居然因为一张照片怀疑温延。 还有一点被她刻意忽视的愉悦,犹如真相大白后的浑身轻松,骤然缓了口气,她捂了捂脸,有点烫。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 温延拿着杯子重新回到卧室,是管家刚送来的红糖,走近后发现陈嘉玉表情钝钝的,看似傻眼的可爱。 看着她,温延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嘴角,握着杯子忽然贴了贴她的脸颊,明知故问:“想什么呢。” 陈嘉玉倏地抬眼回望他,可能真是被这情况惊讶到,也或许是虚弱时期,精力跟不上。 温延将杯子送过去,发现她半天没伸手接,没有勉强,眼睑半垂,把杯口在她嘴唇碰了下。 “张嘴。” 第28章 阵雨28热感超薄还是凸点螺纹。…… 四目相对。 撞进温延理所当然的眼里,陈嘉玉顿了顿,没应他的话直接就手喝,淡然自若地接过杯子:“我自己喝。” 尽管面上装得一片平静,但在杯口贴上嘴唇,陈嘉玉抬眸看向温延的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停了半拍。 眼睫垂落,她抿了口红糖水。 “出息。”温延盯着她看了会儿,轻笑一声。 他似是而非的语气不知指的哪件事,陈嘉玉疑惑半秒,温延继续开口:“一张照片这么久自己不提起,我不问你,你这是打算直接给我盖章么?” 红糖的味道很厚重,甜得腻人。 陈嘉玉吞咽掉口中的液体,竭力维持着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糗的从容:“我本来也没想太多。” “嗯,饭没吃几口,的确没想太多。”温延明显不相信这句找补,声线不紧不慢,但陈嘉玉莫名听出几丝不爽。 陈嘉玉抿了下唇,无声无息地觑他一眼,握着杯子细细摩擦,斟酌着话:“你生气了?” 沉默片刻,温延不露声色地回:“生气不至于,只是你的反应太让我出乎意料。” “……” 不久前因为误会而引发的尴尬在此刻变成了无法言喻的愧疚,陈嘉玉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没能保持理智。 她在心里暗怪生理期,试图转移话题:“你最近一直去江北出差,也是因为你妹妹吗?” “她在江北很好,我没必要去打扰她的生活。”温延低头看她,两句话陈述了兄妹间并不如她想得来往密切。 尽管说明白了缘由,但这事终归是个结,温延顿了下,简单向她解释:“孟宝珠刚从英国回来,之前那次见面纯粹是意外,她哭也只是提起父母想家了而已。” 陈嘉玉偏了偏头:“想家怎么不回来?” 察觉到这话题越来越跑远,倘若温延接着答,内容应该能从现在扯回到十年以前。 温延悠悠地笑:“你在用其他话题来减轻罪行么?” 拐弯抹角半天最终还是回到原位,陈嘉玉张了张嘴,正想习惯性道歉,被温延慢条斯理地打断:“比起对不起,我更容易接受另一种弥补方式。” 这话实在耳熟至极。 陈嘉玉想到上次在会所的后续,霎时间,抬睫看着温延的眼神立时变得古古怪怪起来。 见状,温延就明白她还记得那件事,淡勾了下唇,闲适地倚靠着桌沿:“想起来了?” 陈嘉玉含糊其词地没吭声。 温延的手掌撑在桌面,侧歪了点脑袋,好整以暇地提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还记得你有过承诺的吧?” 眼前男人不慌不忙地笑着看她,陈嘉玉头皮一麻,没料到他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为了讨好他的胡言乱语。 憋了好半天,陈嘉玉才匪夷所思地问了句:“你一直没跟我提,原来在等这个啊?” “当然。”温延承认得很快,模样坦坦荡荡,完全看不出他正在翻旧账,“我早说过,我不是好人。” 陈嘉玉感觉他在欺负自己,可惜没有证据。 毕竟被冤枉的人是他,只此一件,好似让温延掌握了她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证据,借机会不停侵占领地。 陈嘉玉吐了口气,握着杯子正要说些什么。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来,温延脚掌一抵,走过去看了看来电,瞧见是老爷子,他收敛起面上的风轻云淡。 离开房间时,顺势带走了空杯子。 自从他结婚以后,这一两个月以来如果没什么事,老宅那边几乎不会在八点之后跟温延联系。 掩住门,温延接通电话朝餐厅走。 不等他开口,那头一向老顽童的语调此刻格外严肃,趁着声音问:“你认不认识倪蓁?” 甫一听到这姓氏,温延立马明了:“怎么回事?” “这孩子一个人从江北过来,说家里让跟你结婚。”温老爷子面沉如水,“你说实话,是不是对不起小玉了。” 没想到今晚一个两个都因为这人怀疑自己。 温延笑不出来,鼻息间溢出难以描述的无可奈何:“没有,您见我什么时候乱来过。” 这话倒是确切的实话,得来他的肯定,温老爷子微不可察的松一口气:“那孩子就在家里,你说怎么处理?” 将杯子随手搁在餐桌上。 走到窗边,温延垂眸沉思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撩起眼皮往外看,目光沉沉:“先安排住下吧。” - 倪蓁是半小时前抵达的西山别苑。 什么都没带,像是临时决定的行程,很突然地出现在了温家老宅。而因为倪家同样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对方上门,在确定身份后温家的确没办法拒之门外。 可谁承想,倪蓁被秦姨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怯懦又紧张地告诉老爷子,她来商量婚事。 老爷子下意识以为是温延做了不该做的事,丝毫没有怀疑到倪蓁头上。又联想这段时间他总去江北出短差,脑中画面已经 天马行空到被陈嘉玉捉奸。 还好他维持镇定,给温延去了一通电话。 此刻心里多少有了数,老爷子再回头看倪蓁,眼里便多多少少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他那双浑浊的双眸打量着倪蓁,过了片刻,转头冲站在厨房门口警惕留意这边情况的姜姨招招手。 姜姨快步走近:“您吩咐。” “你带两个人过去,把角楼客卧收拾一间出来。”温老爷子拄着拐杖,“再备点姑娘家用的东西。” 不料得到这样的安排,姜姨愣了愣:“这是?” 总不会真的是温延造的孽吧? 虽然姜姨没说出口,但温老爷子却显然猜测到她在想些什么,没好气道:“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干这种事吗!” “那怎么还让人留下,这要是传出去……”姜姨犹豫。 温老爷子摆摆手:“他这么做恐怕是有什么计划,况且来都来了,大半夜撵人走不是温家的做派。” 了解清楚缘由,姜姨喊了两个人离开客厅。 温老爷子稍稍整理好表情,踱步行至沙发旁坐下,看着倪蓁问她:“孩子,是谁让你来的?” 倪蓁表情有些犹豫,漂亮脆弱的模样看上去极度不安,抿着唇半天不敢接话。 直到她对上温老爷子耐心地注视,迟疑两秒,最终眼神躲闪地坦白:“是温先生。” 温老爷子一顿:“哪个温先生?” “他只说了自己姓温,我不知道名字。”倪蓁的嗓音细声细气地,小心接话,“但还说了他是温总的父亲。” 这话一出,温老爷子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老二两口子常年在北方部队,他明明知道的,整个家里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的,一直以来都只有温正坤。 忤逆不孝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温老爷子别过脸平缓了许久,等到气息渐止:“那你知不知道,温延已经结婚了。” 倪蓁愣了下,清丽眉眼间的表情明显大幅度的变化,尤为明显地一僵,有些刻意。 仿佛特地露出这副模样被人看出来一般。 她抿了抿唇,睫毛垂下遮住眼底情绪:“结婚了?” “对,已经结婚第三个月了。”看她这样,温老爷子哪里能不明白什么情况。 到底是温正坤主动欺瞒在先,老爷子只得安抚着跟她做出保证:“你放心,这事情温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恰好此刻姜姨从角楼那边收拾完回来。 温老爷子面色淡淡,只挥挥手让她将倪蓁送过去。 等到人都走后,偌大客厅静谧无声,老爷子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神莫名有些恍惚,也不知在跟谁讲话。 “都是我的错。” 浅浅一道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 奥莱顶层。 温延回到房间的时候,陈嘉玉已经漱了口重新躺下,毫无睡意地盯着虚空出神。见她这样,温延抱着胳膊靠站在门边无声地瞧了会儿,唇边挂着一丝弧度。 “想出结果了么?”欣赏完,温延走近低眸看她。 陈嘉玉回过神,偏头看一眼气定神闲的男人,有些不太甘心地鼓鼓腮帮子:“没有。” 听到这话,温延抬眉:“要不要我给你出个主意?” 他如今在陈嘉玉眼里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明明还挺通情达理的提议,落入她耳中变成一肚子坏水。 陈嘉玉不太想理会,但又好奇,她的目光追着温延掀开被子躺下,狐疑道:“什么?” “生理期结束以后去逛个超市?”温延不紧不慢地状似咨询意见,却又不等回复就自顾自接着道,“热感超薄还是凸点螺纹,这次可以你来选。”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弥补吗? 我选择同归于尽。 陈嘉玉被他的漫不经心哽到凝噎,想到家里那一抽屉的某趣型号,耳根寸寸燃起热意:“你真是……” 温延侧眸看她:“嗯?” 陈嘉玉自知说不过他,可心里又实在被弄得七上八下,咬了咬下唇软肉,她撇嘴道:“诡计多端。” - 隔天,周一下午。 结束持续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温延回到办公室,老宅那边打来电话,他举着手机站在窗边接听。 苏确进来的时候,温延正被温老爷子劈头盖脸地训斥,他面不改色地回眸:“我半小时后回来处理。” 挂断电话,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什么事?” “温副董十分钟前落地,现在正在回老宅的路上。”苏确将文件摊开在桌面,“需要我将之后安排调开吗?” 钢笔尖落在纸页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伴随着衣袖与桌面的摩擦,温延习惯性落笔时在末尾缀下一点。 黑墨水微凝,很快干涸附着在签名后方。 “嗯。” 温延低敛着眸子,薄薄镜片在阳光斜映下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温睿也一起回来了?” 苏确应声:“是这样。” “看来还真是去拉斯维加斯赎人的。”温延轻笑,散漫的目光在眼镜后格外耐人寻味。 比起只是喜欢一些极限运动,但绝不沾染恶习的温澍,他这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可谓是实在不成器。 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母亲梁淑仪这些年只会溺爱,偏偏财政大权掌握在温正坤手里。 去年温睿染上赌。瘾,在国内澳城赌。博十有九输,副卡超出限额,眼见梁淑仪手头也没了余钱,开始跟身边朋友几十万上百万的借钱。一个月后东拼西凑来的七千六百万全部砸了个响,怕被追债才跑去了美国。 温延自诩不是好人,也不爱拿权势说话,在这之前,他始终对这一家人睁只眼闭只眼。 但凡温正坤没在陈嘉玉生日当天做出那样恶心人的事,他没想过收拾温睿。 既然如此,那就算算总账。 温延跟陈嘉玉结婚是为了有个家,而不是让人家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嫁过来吃苦受罪。 “回来得正好,给他那些狐朋狗友通知到位。”温延翻过两页,一目十行确认好内容后又下笔,“温睿不是喜欢打着温家招牌到处借钱,这次让他借个够。” 难得见老板充满攻击性的一面。 苏确扶一扶眼镜:“明白。” 提前下班,温延给陈嘉玉发了两条消息,询问她想不想回一趟西山别苑。在办公室等了大约半小时左右,对方久久没有回复,温延也没打扰,让司机送他回老宅。 到家那会儿正好刚过五点。 出了没几天的太阳又重新躲回云层里,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几缕光线从云边微弱地探出来。 车子经过门口,温延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灰色宾利,隔着防窥视玻璃,似乎还能看到后排座椅里的男人。 他收回目光,等车停稳后走下去。 此刻偌大别墅里空无一人,打扫卫生的几位阿姨都提前回了房间,甚至连人来疯的elvis也没有出门迎接。 温延推开门走进去,站在玄关,透过与客厅隔断的中式镂空屏风往里瞧,没看出什么。 下一秒,里头传出温老爷子怒不可遏的斥责。 “……公司管不好,父亲这个身份也是做得一塌糊涂,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儿子。” 能看得出来,温正坤已经被骂了有一段时间,低着头,脸色难看,温延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狼狈的模样。 他竭尽全力地辩解:“倪蓁的确不是被我喊来的。” “那你自己亲口问问。”温老爷子伸手指着旁边的年轻女孩,“人就在这,你亲口问!” 温正坤嘴唇嗫嚅,半晌没吭声。 老爷子一生清白正直,见不得温正坤毫无担当的模样,忍不住提起往事:“你小时候走丢,我跟你妈愣是找你找到了十五岁,你说你在养父家里过得很好,我们愧疚,事事由着你,让你继续做他们家的儿子。” “你弟弟为了不让你担心他跟你抢家产,去考军校。你说你养父家公司快破产,让我们拉一把,前些年你给他们家塞了多少项目,你数得清吗?!” 因为幼时的亏欠,温老爷子很少谈及这些事,总觉得提一次便是 戳一次心窝肺管子。 可他没想到这畜生这么多年,竟还不放过温延。 思及此,数年来对温延的心疼以及与对温正坤的犹豫,眼下混在一处,变成抑制不住的憎恶厌弃。 温老爷子一拐杖抽在温正坤后背,狠狠落下,打得他晃了几个来回后跪下去。 一棒子抽走了老爷子大半心气,指着温正坤,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脸色惨白,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温延原本面无表情地站在玄关处听着里面的声音,直到发现老爷子呼吸变得急促,他几步进去扶住人。 四下看了眼,与焦急张望的姜姨目光触碰,他稍作颔首示意:“先送爷爷回房间休息。” 随后,他又妥帖地安排人联系了家庭医生。 等到老爷子离开,客厅里只剩下温延与温正坤,还有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温延多看一眼的倪蓁。 “是你策划的。”温正坤撑着沙发抬起头。 温延单手抄兜站在他面前,身姿落拓,丝毫没有要伸出援助之手的意思,居高临下地看他:“策划什么?” 他讥讽挑起一抹笑:“你也配我浪费时间。” 被亲生儿子戏谑,肩背那一棍顿时撕心裂肺地疼,温正坤猛抽了口气,不欲再开口继续失态。 他给司机打了通电话,让对方进来接他。 不料半分钟后,头上缠着绷带的温睿也一起进了屋子,吊儿郎当地到处打量,那双纵。欲过度的眼睛污浊不清,一眼看到了坐立不安的倪蓁。 他的眼神并不干净的在对方身上打量。 温延清楚这人什么本性,眉心紧锁:“滚出去。” 温正坤在二婚后,温家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梁淑仪母子三个不允许踏进家门一步。 平日里他们没机会进西山别苑,今天好不容易来了,按照温睿被养废了的性格,进门来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温延实在多一秒都不想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离开前扫过倪蓁,唇线紧绷,边往出走边翻着通话记录。 刚准备打电话,温睿溜溜达达跟在他身后。 “哥哥,别这么凶呗。” 温睿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走在温延旁边,宛若完全没看出对方抵触一般,笑嘻嘻地扯来别的话题:“听说你结婚了啊,藏得这么严实,怕被人看到?” 温延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垂眼找出宋淮南的号码,指尖悬空在屏幕上方,又听见温睿不长教训的旧话。 “你这样的人也敢结婚,不害怕你老婆跟你妈一样,被你给克死啊?”温睿上飞机前刚喝了酒,脑子不清醒。 看到温延就习惯性刺他,温睿大大咧咧道:“你老婆知道你妈怎么死的吗,她居然还敢嫁给你?” “哥,你该不会是骗婚吧?” 翻来覆去几句话温延从小听到大,小时候住在郊区,会控制不住情绪因此生气愤怒,甚至动手。 但每每结果无一例外不是被温正坤打手板,关禁闭。 后来再长大一些,这些话基本不会再激怒他。 譬如现在。 温延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瞥过他,拨通宋淮南的号码,跟那头的人说:“帮个忙,你过来接走她。” 而温睿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变本加厉,看着温延平静到稳如磐石的表情,心里嗤笑,还想再说几句。 却见温延面色如常地收起手机。 忽然转身,带着劲风的一巴掌挥在温睿脸上,快的能听到轻呼的声响,打得温睿不设防地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温延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小臂,另一只手捏着腕口慢慢悠悠地转了几下,走到温睿面前,皮鞋踩在他撑地的手背。 一轻一重,鞋底碾着五指听他嚎叫。 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温延才撤开脚,仿若嫌弃一般在地面轻蹭两下,低眸睥睨着面前的年轻男人。 “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些东西,温睿,看看下次能不能保住你的这只手。” 他凌厉的眼风扫过,凉声道:“滚。” 回到车上,温延仰头靠在枕垫间,闭着眼渐渐恢复着被温睿三言两语搅动翻涌的情绪。 他并不是不在意。 只是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顺着那些话仔细想,一旦想起在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孟植宁…… 不行。 完全不受控制发散开的思绪如同沿着脉络四处游走,脑间画面犹如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手,拉扯着他重新回到那个雨天。温延倏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制止了还没发散开的回忆。 他沉了口气,抬手扯掉领带。 司机听着后排座椅见急促起伏的喘。息声,透过后视镜,小心揣摩着温延神情:“老板,回丽景吗?” 身后久久无人应答。 许久后,传来温延低沉沙哑的声音:“嗯。” …… 晚上八点,陈嘉玉刚刚结束跟两位师兄的合作实验,浑身疲软地坐进椅子里,拿出整个下午都没动静的手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没电关机了。 她在电脑桌边找了根数据线赶紧充上电,等了几分钟,打开手机一看,这才注意到温延下午发来的消息。 温延:【今晚回别苑么?】 温延:【倪家那边过来人了,我回去一趟。】 两条消息之间相隔半小时,温延应该是在等待无果之后自行回了西山别苑。 陈嘉玉思考了下,回复了句到家了没。 等了几分钟,温延没有回复。 陈嘉玉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机,担心别苑那边有事,她又打了两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刚才发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结婚第三月,除了温延在飞机上,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陈嘉玉的眼皮冷不丁地跳了几下。 等了大约十分钟,手机稍稍有了电,发现温延依旧没有动静,陈嘉玉收拾好东西,打算先回丽景看看。 两边距离近,她赶回家时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开门那一瞬间,手机忽地震了下。 是温延回复的微信。 温延:【书房】 看到这两个字,陈嘉玉顿时松了口气。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玄关的灯亮着,她在门口换了鞋,走到书房前轻声推开门,里面同样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一圈,陈嘉玉注意到书桌后的椅子转了个面,那里似乎坐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窗帘半开,她几乎看不到温延在哪里。 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太对劲,陈嘉玉抿了下唇,伸手打开了书房外走廊的开关。 里面一下子有了光源,她瞧见温延侧身对着门,穿着衬衫但领口半敞,露出喉结与锁骨。 陈嘉玉眨了眨眼,放低了声音,轻到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温延?” 听到动静,他偏头朝门口看了过来。 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的戾意,像游走在失控边缘的兽类,此刻正盯着无端闯入他禁地的懵懂无知的猎物。 陈嘉玉莫名有点发怵,下意识想要后退。 注意到她的动作,温延兴味浓郁地低笑一声,混杂着放荡不羁的沉哑,却完全没有违和感。 他抬眸定定望着陈嘉玉,片刻后,伸出右手,胳膊搭在书桌边,朝着她掌心向上。 “过来。” 第29章 阵雨29怎么抖成这样。 温延平淡的嗓音回荡在幽暗中,如同戴着假面的魑魅引诱着猎物主动向陷阱走去。 心跳漏了一瞬,陈嘉玉扶着门框踯躅着不太敢靠近。 他们在微弱光影里对视,温延靠在椅子里,说完那两个字后再没别的动静,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上前。 仿佛料定了陈嘉玉一定会过来。 四目相对,回想着他刚才不太对劲的状态,陈嘉玉僵持了会儿,脑子一抽张口问他:“你不打人吧?” 温延眉梢动了动,好半晌没反应。 陈嘉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 攥着手指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书房的灯在另一边墙壁上,她没过去打开灯,而是就着走廊里的亮意慢慢走进。 隔着书桌站到他对面。 陈嘉玉还从没见过温延这副样子,毕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是得确保自己的安全。 想了会儿,陈嘉玉惴惴重复:“你不会家暴吧?” 很好。 盲婚哑嫁的终极bug大概就在这点了。 陈嘉玉开始有些隐隐懊恼,当初没有对温延多了解一段时间,至少也该接触接触他的朋友和家人。 否则也不会出现将孟宝珠当作倪小姐的窘事。 她悄无声息打量着温延,温延也微微仰起头看着她。 被这两句话弄得无言,他扯了扯唇:“现在才想起来做人品检查,不觉得太迟了么?” 这话一出,周遭那股压迫感十足的严肃不知不觉地淡了下来,陈嘉玉紧绷的脊背渐松。 她单手撑着桌子,顺着话失笑:“好像是有点。” 说着,陈嘉玉看到温延的手依旧摊开,她想了想,把自己的几根手指放过去:“你怎么啦?” 刚刚僵得太过,此时突然放松后两只小腿有点发软,陈嘉玉被他抓着,走近两步蹲到温延面前,仰头看他。 她的目光澄澈又宁静,像是不论什么事在她眼里,都是轻而易举能够被消解的小问题。 即便温延这些年来强大自我惯了,对上陈嘉玉看向他的这个眼神,也不免心口一滞。 握住她的手,温延随口问:“蹲在这里做什么?” “这样我能看清楚你,心情不好吗?”陈嘉玉另一只手抱着膝盖,见他没说话,琢磨着他的表情慢慢猜测,“还是下午回老宅那边,发生了不好的事?” 大概就是这样了。 因为还记得今早分开的时候,温延一切正常,给她发微信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异样。 顺着这个思路延续往下走,陈嘉玉偏了偏脑袋:“倪家来的人是谁?是那位倪小姐?” 说到这,她想到那晚因这人而烦闷的心情,今天生理期快结束,却能坦然自若地提起,果然一切情绪都有根源。 陈嘉玉莫名笑了一声。 听到这点动静,始终一言未发的温延撩了撩眼皮,下一秒就听她挺开明地问:“她真是来跟你结婚的?” 很多时候,男人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除了自以为是,其实大多都因为每一次犯错都会被对方抓住马脚。 在结婚之前,温延也以为自己拥有同样的心理。 可这会儿被陈嘉玉狡黠地一语中的,他却完全不排斥,左手蹭了下她的脸颊:“说什么呢。” 陈嘉玉面色带笑地仰头:“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温延抬了抬眉:“看出什么?” “我在提醒你重婚犯罪啊。” 以前陈嘉玉很少有这样自说自话的情况,平时话不多,但插科打诨时也很少失误。或许是推开门那一刻,温延孤寂的身影戳中她,让陈嘉玉想到很多年以前的自己。 她好像没办法看温延继续沉溺于毫无光影的黑暗。 话落,陈嘉玉的鼻息间落出明快的笑音。 书房里诡异幽静的氛围因为她的絮絮言语被打破,温延心头沉闷渐缓,望着腿边小小一团。 明明她背着光,可在他眼底好似清晰可见。 说说笑笑的明媚声音也如同裹了夏夜的温度,一靠近,就消融了温延周身的寒意。 温延眸底情绪莫测,指尖捏着陈嘉玉的下颌来回抚摸,眼神暗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盯着她看了会儿,他忽然出声:“那你呢?” 陈嘉玉没听懂:“什么?” 温延的语气在黑夜带着难以猜透的意味,直截了当地同她叙述:“你会想要我娶别人么?” 不知道是不是书房太暗了,陈嘉玉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心头一震,手指下意识蜷缩,在温延掌心勾了勾。 她无意识地咽了下喉咙,心脏仿若被浸了柠檬水,连带着齿间分泌的唾液都带着微微的酸涩感。 陈嘉玉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 放松防线这种事有一便有二,她顺应温延的话想了想,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之前你说不考虑离婚,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是要为别人改变主意了?” 感受到掌心轻挠,温延垂眸扫过,继而重新看她,勘破人心的本领于他而言如同久经沙场一般老练。 温延的眼底带了点似笑非笑。 陈嘉玉承受不住他这样的注视,总感觉下一秒又会说出让人始料未及的话,目光轻闪着挪开一些。 她抿了下唇敛起笑意,诚实道:“我没想过。” 温延神色一顿,品了品这话里的含义。 我没想过和我不想这两个答案,犹如前段时间令温延深受影响的,他上心的究竟是温太太还是陈嘉玉一样。 在这个深夜,都无端染上一层掩耳盗铃的意味。 老实巴交的回应,实在又可爱。 陈嘉玉今天穿了条蓝色的茶歇法式长裙,无袖的款式露出两条细长的胳膊,柔软的裙摆层层叠叠堆积在地上。 卷发披开,微扬的眼尾清纯动人。 温延自上而下地在陈嘉玉脸上寸寸掠过,喉结滚了滚,把玩她手的动作稍停,没忍住任由心里想法,很轻地拉了陈嘉玉一把。她忽然重心不稳,朝温延扑了过去。 他长腿敞着,陈嘉玉猝不及防地趴在温延的膝头,口中惊呼一声,下巴蹭过那片褶起的西裤布料。 皮带扣硌在她额角,又凉又利。 尽管夜晚成为遮羞布,也依旧无法掩盖此时一高一低的怪异姿势,加上昏暗的光线,不能不让人想入非非。 温延几乎在有动作的下一秒就察觉到了不对,呼吸顷刻间变得疾重,宛若有把火一路烧了上去。 难得姿态狼狈地,他一把扯开陈嘉玉,将明显未曾反应过来的人背对着胸膛抱进怀里。 闭眼,喉结上下滑动。 情况完全一波三折地发生,等陈嘉玉回过神,已经坐在了温延腿上。回忆起半秒前的局面,她的呼吸空了一拍,连带整个脑子轰的一下感受到飞速上涌的充血感。 她一声不吭,绷着表情想要离开。 不料温延长臂横挡身前,稍稍用力抵住她,身子毫无防备地往后滑了一寸,直接坐进了他怀里。 刹那间,陈嘉玉的脊背僵直。 温延低头,额角触上她的肩膀,对横空降临的状况同样头疼不已,哑着声音道:“别动,抱会儿。” 陈嘉玉一动不敢动:“我还不行的。”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满脑子只有下三路的动物吗?”温延的声音冷冷淡淡,很是正经。 可感受到的难以泯灭,陈嘉玉无法将他的声音与灼人烧心的温度联想在一起。 她抓着温延的小臂,正直道:“但凡你换个时间呢,这种话在现在这个时候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听到她隐含细微谴责的话,温延险些不合时宜地笑了,掀起眼,他莫名起了捉弄的心思:“那你说怎么办?” 陈嘉玉:“?” 没想到温延居然把问题甩给她,陈嘉玉更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温延忽然将她往后一摁。 陈嘉玉整个后背都靠进他怀里,腰间手移上,经过胳膊来到脖颈,温延的五指微张开严丝合缝地握住脖子,拇指略略抬起,慢条斯理地按着她的嘴角。 接着,温延偏头贴近她耳边:“说好的互帮互助呢。” 意味不明的声线配合着令人遐想连翩的暧昧,陈嘉玉很难不想到一些画面,脸上的热意越来越重。心脏像是被泡在沸水里,随着温度噗噗噗疯狂加速。 不知道被触及哪里,陈嘉玉无意识地细哼了声。 温延握着她柔软的小臂,两只手各司 其职一般,在嘴角与臂弯耐心地缓缓摩挲,指背偶尔轻轻重重贴着圆侧刮过,只一下,陈嘉玉便战战兢兢的加重呼吸。 就好像天上地下,都掌握在他一念之间。 似是注意到某些好玩的东西,温延额角抵在陈嘉玉的颈窝里,嗅着她肩头浅浅的香味。 偏头亲了下她耳垂,低声问了句:“怎么抖成这样?” 温延轻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真是受不了了。 陈嘉玉被撩拨得心痒难耐,内心一万个后悔为什么要提前回来。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理猛地起身,没料到温延顺势松手,陈嘉玉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书房。 温延的视线循着她的背影转移,直到消失在光里,他的唇边不知不觉浮现出清浅的笑意。 垂下眼,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 陈嘉玉回到卧室关上门,趁势靠在门后平复心跳,两只手捂住脸,好烫,随后又欲盖弥彰似的扇了扇风。 手机响起,陈嘉玉才注意到进门时急迫到甚至连装手机的小包都没有摘掉。 想到这一切的初衷,她咬了咬软肉。 陈嘉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打开微信,看到许严灵在她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就发来了慰问消息。 大概是久没回复,她又跟了一个问号。 陈嘉玉从柜子上抽了张卫生纸,擦掉掌心的汗,回给许严灵:【没事,我到家了。】 许严灵:【我看你那样子,还以为你家温总怎么了。】 陈嘉玉撇了撇嘴:【他好的不能再好了。】 许严灵:【这话听着有怨气,来,跟姐说说。】 许严灵:【我是过来人,帮你分析分析。】 此时的确急需一个人来倾听她满心的吐槽欲,可私密事陈嘉玉并不想提起,斟酌了下,只能言简意赅。 陈嘉玉:【以前真没看出来,他好闷骚。】 许严灵:【……】 许严灵:【不可能吧,你家温总看上去挺正人君子的,感觉私底下应该是挺斯文话少一个人。】 见状,陈嘉玉简直一肚子苦水:【拉倒吧学姐,不要被他的假象欺骗了好吗……】 陈嘉玉:【以前我也觉得他蛮正经,但没想到结婚以后真的一次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难得见陈嘉玉这样很少主动分享的人这样倾诉,许严灵还挺好奇:【听听八卦。/jpg】 陈嘉玉不太好详细叙述,一想到刚才的场面就脸热,像是进行了一场见不得光的不正当交易。 犹豫再三,她慎重道:【斯文是真,话少却不见得。】 毕竟浓缩就是精华,除却少言寡语只剩下一堆骚话,这样看来倒也算得上是能量守恒了。 思及此,陈嘉玉稍稍压下那点笑意。 手机在掌心震动,她低眼看,许严灵却宛若透过现象看本质,一语道破了陈嘉玉没意识到的细微之处。 许严灵:【这句很有精髓。】 许严灵:【不过我感觉,你最近跟你老公相处变化蛮大的哎,这是迈过接触阶段,准备培养感情啦?】 第30章 阵雨30蝴蝶结绑在她的身上。 消息弹出,陈嘉玉垂眼正要定睛去看,屏幕猝不及防地变暗半秒,随后瞬间熄灭。 她忘了手机没电这回事,在实验室充的那一会儿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也因为没看清楚后半句长消息,陈嘉玉完全没有多想,走到床头,将手机连接了数据线。 等到屏幕亮起充电的标志,陈嘉玉没再管它,进了浴室去洗漱。她站在镜子前,想到刚才温延的状况。 那是陈嘉玉从未见过的另一副模样,此时此刻,甚至让她有种无坚不摧的兽类在黑暗中默默疗伤的感觉。 有点非主流,但似乎这样才能准确描述。 陈嘉玉心不在焉地拉开腰侧拉链,脱掉身上的长裙,放进墙边的脏衣篓里。 洗完澡,再走出浴室的时候温延已经回了房间,他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睛仿佛在阖眸养神。陈嘉玉再看到他,多少还有点不自然,但更多想起了洗澡时瞎琢磨的那些。 陈嘉玉舔了舔嘴唇:“温延。” 温延没睁眼,回应的动静从喉间溢出,裹着被压低的细碎沙砾感,带着疲惫的朦胧:“嗯。” 尽管他现在恢复如常,但在书房的样子还是让陈嘉玉略微心有余悸,稍稍犹豫,她担心又踩到禁区。 想了会儿,陈嘉玉觑觑他发白的脸:“你不舒服?” “有点。”温延倒没隐瞒,“头疼得厉害。” 不清楚他是不是因为情绪波动导致,陈嘉玉没多问,走近后跪坐在床边:“要不要我帮你按一按?” 温延缓缓睁开了眼。 对上他的视线,陈嘉玉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紧张,不久前胳膊与肩背那抹断断续续的触碰似乎依旧存在。 并没有因为热水洗了澡而消失。 心跳加快了几分,陈嘉玉忍不住觉得自己变态,不明白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患上了皮肤饥渴症一般,被温延注视会想到他的目光一本正经地上下游移。 更会想到,他在那种情况下撑在面前夸她好漂亮。 “如果你不需要的话,我……”察觉到脸颊越来越遮盖不住的烫意,陈嘉玉扬了几分声调赶紧打断思绪。 只是话没说完,大腿便一重。 温延轻车熟路地换了姿势,躺在她腿上,一双黑眸安安静静地从下至上仰视她:“当然需要。” 但这个诡异的角度…… 陈嘉玉顷刻间有种抱着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眼神闪烁了几下,还没考虑绷住颈部肌肉,以免双下巴太过明显,温延忽然伸出手,在她侧脸位置碰了碰。 温延又开始了求知精神:“脸怎么这么红?” “可能有点热。”陈嘉玉胡乱扯了个借口,偏过头,伸手在脸边扇了扇,顺嘴问他,“你不热吗?” 温延没拆穿她,轻笑了下:“好像是。” 不愿意被他这样毫无死角地凝望,陈嘉玉落下手,捂住温延的眼皮,他也毫无异色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陈嘉玉撑开腿放好,确保自己不会脚麻。旋即,一双手覆上他的头顶,十指没入发间。 陈嘉玉手上的力道很重,是不符合她长相身形的力量,每一下按到穴位,都给人头皮一紧随后松缓的舒适。她控制着手劲儿,不知不觉间目光转移到了温延的脸上。 在此之前,两人每次近距离接触都在她的固执要求下熄灯进行,所以到此时她才注意到,温延的皮肤很好。 没有半点瑕疵,睫毛如同鸦羽,鼻梁窄直,脸型线条尤为流畅精致,无论看多少遍都惊为天人。 如果他此时睁开眼睛,那一定犹如冬日狂风暴雪的某个深夜,冷峻漆黑,引诱着人毫不设防地靠近深入。 神识无边无际地游走着,陈嘉玉的神色有些怔忡。 见她一言不发,氛围也因此变得静谧无声,温延突然开口:“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陈嘉玉收敛起思绪,想了想回答道:“阿奶有偏头痛,每逢阴雨天都会难受,我慢慢就学会了。” “阿奶是你爸爸的母亲?”像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温延声音放得缓,不疾不徐地问着。 陈嘉玉没注意到他这点心思,只觉得没什么不好说,未作他想便摇了摇头。又发现他看不到,口头补充:“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是另一个镇上的独居老奶奶。” 那还挺奇怪,听陈嘉玉此前一些相关形容,能称自己是孤儿,想必跟父母的关系恐怕很一般。 但她却又对不是亲戚的人这样上心。 漫不经心地思考了会儿,温延眉梢轻微动了动,没继续往下问,岔开话:“你好像很少说你家里人的事。” 陈嘉玉动作停顿,嗯了声:“没什么可说的。” 话落,似是并不想纠缠于这件事,陈嘉玉对温延的情况更为关注一些,顺其自然道:“ 你今天又怎么了?” “这是在打听我的秘密么?”温延笑起。 看着他嘴角上扬的弧度,陈嘉玉也忍俊不禁,毕竟自己回答在前,温延婉拒也是理所应当。 她非常懂得聪明人那套适可而止:“那我不问了。” “不再试试看?”温延虚睁了一下眼,瞧着她,有几分含笑阻拦的意思,“保不准我说了呢。” 陈嘉玉的神色一愣,眉头轻抬。 没想到温延居然会这样说,垂眸对上他的眼,刚才有关他黑眸的出神遐想在此时有了极浓烈的真实感,像极了站在顶楼低头看时出现纵身一跃的荒谬冲动。 陈嘉玉眨眼,唇边弧度不减:“这样对你不公平。” 温延黑发散落在眉眼间,明明临近而立之年,谈笑时神色却染上几丝意气风发:“那交换秘密怎么样?” 陈嘉玉觉得好笑:“但这样的话,你会很吃亏。” 其实有关于温延和温正坤,温正坤和孟植宁,这一家三口陈嘉玉有很多想要问。 但转念想起自己那些寡淡无味到或许让人生叹的经历,似乎没什么秘密,陈嘉玉也不想让温延可怜自己。 “吃不吃亏你说了不算。”盯着她的表情观察片刻,温延稳如泰山地闭眼,“你可以先问。” 这话诱惑的陈嘉玉也淡定不了了,抿了下唇,脑海中一时间浮现出很多问题,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甚至忘了在温延这里吃了几次暗亏,仍然死性不改。 斟酌须臾,陈嘉玉还自作小聪明地将话折中:“你跟温先生的关系一直都很差吗?” “可以这么说。”温延描述起过往格外风轻云淡,好似游离在过程之外,“我是不到九岁回到爷爷身边的,那时候温正坤二婚,他们的儿子温睿四岁。” 温正坤的第二段婚姻当年结合的并不光彩,一方面温老爷子不认,二来,可以说孟植宁刚刚去世,他就与梁淑仪结婚并且生子,算是让孟家很难堪。 但真正让温延厌恶,并且不再与温正坤来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可事实上,温睿的年龄比实际年龄小一岁。” 他话音刚落,陈嘉玉就意识到了不对。 温延曾经说孟植宁过世在他四岁,倘若同年温正坤的二婚妻子怀孕,十月分娩,哪怕早产,相差四岁是极限。 然而要说两人只差了三岁。 陈嘉玉眉心微蹙,有些迟疑:“那不就是……” 温延淡声:“对,温睿出生在我母亲去世当月。” “……”陈嘉玉睁大了眼睛。 不仅大脑里面所有思维全部变成花白点,连表情都险些控制不住,这一刹那,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陈嘉玉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出国之前亲耳听他们说的。”温延抬睫,神色并不似以往那样每逢提及温正坤都难言的模样。 撞见陈嘉玉晦暗不清的目光,他状似安慰地说:“那时候我对他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只觉得恶心。” 或许是吧。 在这样的话题上,陈嘉玉总是很难设身处地去安慰。 她的掌心无意识地贴上温延的侧脸,指腹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角轻轻剐蹭。不太想让气氛停留在这件事,于是陈嘉玉主动道:“那你呢,想问我什么秘密?” 温延看她一眼,勾勾唇角:“暂时没有。” “……” 陈嘉玉不明缘由地愣了两秒:“什么?” 如同在最开始就想好了借口与说辞,温延对她的疑问显得尤其坦然自若,气定神闲道:“关于你交换的秘密内容,我需要深思熟虑几天,所以先攒着。” 陈嘉玉懵了:“居然还要几、天吗?” 听她甚至说到中间两个字时,还要加重语气,温延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惜字如金地笑着应了声。 陈嘉玉忍了忍:“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这评价实在,温延看着她笑而不语。 结婚这么长时间以来,陈嘉玉总是有来有往的,或者问一句说一句,总是将自己放在这段关系以外,仿若结婚的只是陈嘉玉这个名字。温延希望她能够主动一些。 至于她的一应过往,温延不知道只不过是没有找人去私下调查过,他更想要陈嘉玉自己告诉他。 所以这个秘密,他需要仔细考量后再用。 推心置腹的交换秘密桥段因温延临时反水而终结,同一时刻结束的,还有陈嘉玉贴心的按摩。 熄了灯,两人躺下后,陈嘉玉一想到他算计自己便忍不住郁闷,在昏暗里扭头看他一眼,无声轻哼。 她动静不大,可温延阖眸都被那道幽怨的眼神逗笑了。 随意搭在小腹处的手往中间挪了挪,手指不经意碰到陈嘉玉的,温延抓住她的指尖:“生我气?” 陈嘉玉不假思索:“无商不奸。” 温延不置可否地笑哼了一声,没接话也没反驳,而是提起另一件事:“过几天集团周年晚宴,需要你一起出席,可以的话,让人提前安排礼服?” 见她说起正事,陈嘉玉也稍稍正色:“什么时候。” “这周六晚上。” 算了算时间,陈嘉玉忽然想到之前苏确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揶揄:“员工参加晚宴也有三倍工资吗?” 温延的语调不紧不慢:“只今年一次。” “是吗。”陈嘉玉莫名心有所感,问得直接,“所以这次是专门因为我调整了日子?” 温延侧眸回视她:“你可以这样认为。” 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便明白这话的意思是确定了。 起初两人没有商量是隐婚,所以嫁给这样的集团老板,出席晚宴是必然的事。 陈嘉玉似是而非地扯开玩笑:“温老板,破费了。” “不客气。”温延几不可见地翘了下嘴唇,闭上眼,姿态闲适道,“就当老板娘初次露面的一点小心意。” - 韩教授在隔天确定了去外地开研讨会的两名学生人员,是许严灵与小杨师兄。因为要出门,许严灵忙碌几天,完全忘记了那晚给陈嘉玉发的消息。 直到他们走后第二天,陈嘉玉要给许严灵转发资料时,也才注意到前面两条微信居然没有回复。 但由于间隔好几日,当时的状况与情景带来的感受早在日历翻页间消散,这话题也就此告终。 之后几天,陈嘉玉照常度过。 转眼七月结束,八月第一天恰逢周六,组会提前三天通知了取消。而温延去隔壁城市出差,中午两点到家。 今晚宴会得从老宅出发,于是陈嘉玉睡了个懒觉,起床后直接打车回了西山别苑。 吃过饭,室外天气多云有风。 陈嘉玉领着elvis在高尔夫球场后玩球,听着它来回哼哧哼哧的来回奔跑,陪玩了没多久,刚进家门的温澍听到动静,从另一头绕了小路过来,跟陈嘉玉打了声招呼。 “姐,你在呢。”温澍一口一个姐,显然没有忘记之前她第一次上门时跟温延的对话。 陈嘉玉笑了下,提醒:“我可比你还小呢。” 温澍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随后抱住冲过来的elvis:“傻狗,想哥哥了没?” elvis仰头压着嗓子长长地呜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温澍乐不可支:“哥哥也想你。” 听着旁边一人一口亲热的对话,陈嘉玉笑了下。 温澍搓搓它脑袋,想到什么偏头问:“对了,我哥七号生日,你们打算要怎么过啊?” 温延生日在八月七号。 这件事陈嘉玉最近一直记挂着,但或许是从来没有这方面经验的缘故,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这会儿被温澍主动一问,陈嘉玉谦虚求教:“你有什么建议吗?” “要是别人还好说,主要我哥这人吧。”温澍难以琢磨地啧了声,苦恼道,“感觉他对这方面不是很热衷。” 陈嘉玉似懂非懂地疑惑:“为什么?” “不知道。其实我哥好多事我都不知道,没人跟我说,我哥有什么情况也不爱开口,他太能抗事儿了。” 温澍挠了挠头:“ 所以我这才想着问问你。” 陈嘉玉觉得这话有些歧义,笑意温吞地提醒:“他不告诉你的,也不一定会告诉我。” “那不一样。”温澍回答得很坚定,“我哥很怕麻烦,上次你过生日,他还专门让我联系朋友提前预订位置。单凭这一点,姐,你待遇比我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陈嘉玉惊讶:“什么时候?” “你俩刚领证那天?”时间过去很久了,温澍的确记得不是太清楚,“不是那天也大差不差。” 原来那家餐厅是温延提前半个月就确定的,甚至还是刚领证的时候,难怪当时温正坤搞那一出,温延挺生气。 陈嘉玉稍稍平复了内心波动,正想说些什么,姜姨送水果过来,伸手在elvis头顶轻轻拍了一把。 她嗔怪道:“还没月圆呢,鬼叫什么。” 温澍笑嘻嘻地拿过一颗草莓,故意没事找事:“姨,你该说大白天的鬼叫什么,月圆又不是中元节。” “去去去。”姜姨没好气,“老爷子刚午睡下,你们两兄弟把人喊醒来,看他骂不骂你。” 温澍刚才不敢进门就是怕在外面疯玩这么久被骂,这会儿一听老爷子睡了,赶紧喊上elvis上了楼。 户外客厅只剩陈嘉玉跟姜姨。 姜姨过来时,对两人说的内容多少听了一耳朵,见陈嘉玉默默出神,她换上笑容:“小延这么些年都没过生日,今年结了婚,肯定得跟你好好过一次。” 陈嘉玉吃了块西瓜,捏着叉子:“您知道为什么吗?” 姜姨脸上的笑维持不下去了,安静了会儿叹气:“这孩子从小苦,他妈妈在的时候给他过,后来他妈妈去世了,他更不愿意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答案出人意料,陈嘉玉的确没想到跟他妈妈有关,犹豫了一下:“他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沉默片刻。 姜姨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是犯了疯病,在小延四岁那年跳楼自杀的。当初完全看不出病因,甚至前一天,她还跟我说小延钢琴拿了奖,要带他去游乐园。” 可谁知道不过几小时而已,暴雨如注的凌晨深夜,孟植宁抱着温延从郊区别墅的三楼阳台跳了下去。 温延只身上几处骨折挫伤,孟植宁却当场死亡。 听完三言两语,陈嘉玉的呼吸几乎停滞,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我以为……我以为是生病去世的。” “当年的事情乱得很,具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担心孩子小小年纪,被亲妈抱着跳楼自杀,小延爸爸那边为了压下这事,统一了口径,说是车祸去世的。” 姜姨向来笑容满面的人眼下也唉声叹气,拍了拍陈嘉玉的手背:“所以你能跟小延在一起,阿姨很欣慰。” …… 回到卧室,陈嘉玉在床边坐了好一阵。 看着窗外明朗亮堂的景色,视野画面一转,她好似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漫长无垠的夜晚,面容俊秀稚嫩的小男孩儿坐在满地的血水里,感受着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 机缘巧合下得来的信息过于厚重,沉甸甸地砸在陈嘉玉的心里,压得她突然喘不过气。 后背一阵一阵地开始冒冷汗,陈嘉玉躺到床上,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闭起眼,试图驱走那些幻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黑暗宛若长了触手,拽着陈嘉玉的意识陷入睡眠。 但或许是睡前设想出的那些场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半梦半醒间,一会儿是大姐哭着出嫁,一会儿是二姐面无表情的冷眼,还有阿奶身上腐朽又难闻的霉味。 梦境的最后,她好似又回到了玉带镇的那间小房子。 漏雨、潮湿、冰冷。 眼前突然燃起一片灼人双眼的大火,四面八方的风呼啸着让火苗蹿得更烈。陈嘉玉用尽全力往出跑,可怎么都到不了出口,直到她自暴自弃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团火的尽头深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然后那人倏然抬起头,一张仿若被剥了皮一般,看不清楚面貌的血淋淋的脸正看着她开怀的笑。 这画面在眼前停留了几秒。 被心悸感缠绕的陈嘉玉乍然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额角发心全是细汗,她抬眼,撞上正扯领带的温延。 “做梦了?”温延走到床边停下,歪头看她。 陈嘉玉盯着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停了会儿,她才像是刚从梦境里彻底抽身,神识回笼,哑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十分钟。”温延观察着她浸了汗的脸,眉心微微拧起一点,“什么梦吓成这样?” 总不能说是因为他的经历让她梦到了旧事。 陈嘉玉移开眼,避重就轻地解释:“睡前看了一段鬼片视频,没事,我去洗个脸。” 说着,她下床进了浴室。 冰水的温度遮盖住梦魇后皮肤的滚烫,陈嘉玉双手撑着洗手池,缓过劲,擦干净脸朝出走。 温延刚摘下领带在手上缠绕,看到她出来,确认状态没什么问题,顺口道:“礼服已经送过来了,试试?” “好。” 床尾凳上摆着一只黑色的高定礼盒,陈嘉玉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条烟粉色的缎面长裙。 她以为是简单的款式,没多想,拎出来回了浴室。 但脱掉衣服换上裙子以后,发现后背镂空,有一根大约宽一厘米的细带由上至下交错,最后在腰窝系成结。单凭陈嘉玉自己根本没办法弄好。 穿上很容易,可完全穿好却很难。 无奈之下,陈嘉玉只能打开门,露出脑袋寻求温延的帮助,表情尴尬:“进来帮帮我呀。” “怎么了?”温延提步跟了进去。 陈嘉玉背对他站在镜子前面,指了指身后的带子,尽量保持面不改色道:“这个,我系不了。” 她一转过身,温延的目光瞬间定格在没有被布料包裹住的后背皮肤上,若隐若现,裙子颜色很衬她,淡淡的粉温柔知性,收紧腰线的款式极好地勾勒出陈嘉玉的身材。 温延被这一幕震得顿滞须臾:“嗯。” 喉结不露声色地滑动,他让陈嘉玉稍稍弯下腰,捏着那根带子缓缓穿过薄薄的环扣:“裙子很好看。” 见他说话,陈嘉玉松了口气。 抬眼透过镜子往后看,温延的白衬衫解开了一颗纽扣,神色松散,额发被一丝不苟地朝后打理,露出干净的额头。他姿态屹然不动,陈嘉玉那点不自在终于消磨干净。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浴室里安静至极。 陈嘉玉想到临睡前姜姨说的那些,瞄了眼镜子,她没话找话地提起:“快到你生日了。” 温延捏着细带穿到最下方,声线淡然:“怎么了?” 话音落,温延手法有些生疏地在后腰处打了结,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些事,绑得有些紧。 于是松开结,两股重新交叠。 正好这时候陈嘉玉开口:“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温延的手指轻轻一拉,将蝴蝶结绑在她的身上。大小形状非常完美,听到耳边的话,他抬眉,指腹蹭过镂空。 下一秒,他低声笑了下:“你。” 第31章 阵雨31含住他指尖。 她? 她怎么了吗? 陈嘉玉没听懂温延这一个字,眨了眨眼,正要扭转头去看对方。倏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半秒前问了什么问题。 那一瞬间,陈嘉玉被他的答案惊的大脑内所有弯弯绕绕的思绪都变成了直线,完全转不过来。 她面色稍僵,迟疑道:“我……吗?” “嗯。”温延低眼,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被他成功系好的那只蝴蝶结,“行不行?” 语气淡然到像是压根没察觉到他说了什么。 陈嘉玉的睫毛动了动,有些艰难地为自己找补:“生日礼物不是这样算的,一般都是物品。” “这样么。”温延自顾自地安静了会儿。 就在陈嘉玉以为他也发现这的确强人所难的时候,温延不以为意地一笑:“那怎么办?我就想要你。” “……” 陈嘉玉被他的直 言不讳噎住,抬起眼睫,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温延。不料他也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陈嘉玉好半晌没说出话。 因为刚才系蝴蝶结,温延压着她的腰稍稍下倾,此时两人一高一低在镜子里面对视,画面格外诡异。 这让陈嘉玉想到第一次以温延妻子身份登门,在一楼洗手间里他帮她整理头发时的场景。 久远的记忆此刻如潮水汹涌而至,陈嘉玉脸颊红了红,侧身从他桎梏下逃离出去:“别说这个了吧。” 温延不紧不慢:“那说什么?” “说你的生日礼物。”裙子胸前是小v领的款式,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陈嘉玉捂住事业线。 她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礼物。” 温延对后半句话置若罔闻。 见状,他好笑道:“难道我回答的不是这个?”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从陈嘉玉那张脸往下移,似是而非地在手背停留两秒,抬眉:“还是你想听假话?” 明明浴室的面积很大,两人距离拉开几步,温延视线在游走的时候,却仿若如有实质一般。 在陈嘉玉的眉眼与鼻尖,脖颈与锁骨停留,轻而易举地让她呼吸暂停了一瞬间。 头顶灯光洒落在缝隙之间。 陈嘉玉被他这样的凝视弄得头皮发麻,总觉得温延话里有话,而前几天才吃了亏,她实在担心又被倒打一耙。 嗓子有点干,她清了两下开口:“没有别的吗?” 佯装不懂这话的意思,温延单手抄兜,后退一步,拉开让陈嘉玉感到安全的小段距离。 而后上半身靠在门板,看着她:“什么别的。” “具体一些的。”陈嘉玉没好意思再跟他直视,总觉得温延的那双眼睛含着欲望,好似深不可测的漩涡。 她别开脸,试图游说对方:“这样会更好实现。” 温延盯着她绯红的耳根,没入裤兜的手指细细碾过,嗓音淡沉地意有所指:“你不会想听我的其他答案。” 暗示性意味十足的一句话从他口中吐出,竟然不含半点下流,反而带着几分斯文败类的感觉。 陈嘉玉忍了两秒:“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这就受不了了么?”温延好整以暇地望住她,“所以我才建议,不要好奇其他答案。” 因随口扯来的话题被掣肘,她竟感到一星半点的词穷,静默须臾,她好脾气道:“那当我没说。” 鼓了鼓腮,陈嘉玉提步就要往出走。 随着她的走动,裙摆布料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珠光。 两人间的距离逐渐被拉近,温延望着她憋屈的表情,眼底笑意愈发浓郁,伸手握住陈嘉玉的腕子。 他唇边勾起一抹弧度:“怎么这么不经逗。” 明明是他耍流氓还要颠倒黑白。 陈嘉玉抬起眼,震惊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从眼底窜出,胳膊忽地被轻轻扯了下。 她没能站稳,跌向了温延怀里。 宁心又好闻的木质香顷刻间包裹住了周身,陈嘉玉的发间落下手掌,温延揉了揉:“好了,我的错。” “……” 这不是温延第一次给陈嘉玉搭台阶,却是第一次在这种你来我往的言语间,她乘下风时主动妥协让步。 陈嘉玉心头微漾,那缕单薄的憋闷瞬间消失不见。 张了张嘴,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但手指却在不经意的时候轻轻捏住了温延的衬衫。 短暂的插科打诨告一段落。 温延拥着怀里的人,想到今晚或许会出现的状况,不着痕迹地提醒道:“参加晚宴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你不认识的对象,如果我不在身边,你自己多留心。” 但陈嘉玉到底是高考状元的脑子,很快会意,准备询问时,突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始终被她忽略的事。 稍稍抬头,陈嘉玉看向他:“因为那位倪小姐吗?” “好聪明。”温延捏捏她的脖颈皮肤,解释道,“倪蓁不是现在那位倪太太的亲生女儿,是非婚生子,后来被抱养到倪太太名下养大的。” 这些天温延忙着工作,但也没忘记让人去查倪蓁到底什么情况。直到前天苏确得来消息,原来她是主动逃跑的。 倪家近几年来内部并不太平,倪蓁父亲这一脉眼看日薄西山,他便想着借儿女婚事以此找几位好亲家。 而江北那边有名望的家族,都不愿意跟倪家这样子孙后代烂一窝的人家联姻。 于是倪总转移注意力,把心思打在了势头正好的一位姓尤的老板身上。 可倪家现如今适龄的女儿只有两个,除了倪蓁,另一个在家里排行第三,正巧又是倪太太亲生的。 这婚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倪蓁的身上。 陈嘉玉被他捏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不明缘由:“她不喜欢这门婚事吗?” “嗯。”温延神色意味深长,“听苏特助讲,姓尤的那位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还是三婚。” 陈嘉玉愣了,震惊不已:“什么?” 温延低眸,不疾不徐道:“所以如果温正坤引诱在前,嫁给别人迫在眉睫,倪蓁当然会选择来怀安。” 温正坤在温延这里的信用度几乎是负数,那天不管他在西山别苑跟老爷子保证了什么,温延都没有放在心上。 今晚避免不了鱼龙混杂,很可能会出现意外。 明白了他的意思,陈嘉玉也略微正色:“那要是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倪蓁那边怎么办?” 似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考虑到对方的安全,温延顿了下:“我让宋淮南看好她了。” 说着,他抬手蹭了蹭陈嘉玉侧脸,再度给她加上了一层警惕性:“晚上别离我太远,嗯?” 陈嘉玉侧目觑觑他,莫名觉得此刻的氛围尤为腻歪,好像整个浴室的空气都充满了温馨的味道。 她没多言,只笑着应了一声。 …… 尽管温延这样提醒,但真到了宴会现场,作为今夜的主角,他其实很难有分身的机会。 一波一波的应酬缠绕在侧,起初陈嘉玉还能陪着他,但由于从来没有长时间踩着细高跟与人应酬的经验,没过多长时间,她脚腕又酸又痛,脚底也木得厉害。 温延原本打算让苏确跟着她去休息,可脸盲症的缘故,苏确在这种场合完全没办法消失。 无奈之下,陈嘉玉只好暂时独自退场。 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陈嘉玉随便挑了个角落,走过去发现正好是甜品区。左侧有两张高脚凳空着,她拎着裙摆小心走近,扶着桌子坐在了椅子上。 脚掌终于能够松松劲儿,痛意弥漫,陈嘉玉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脚腕。 她单手支着下巴,慢吞吞地找着温延的身影。 奥莱一年一度的周年晚宴办得格外热闹,整个酒会内厅布置成了西方宫廷风格,金箔与水晶灯光交相辉映,各色娇艳欲滴的鲜花装点着圆柱与桌面。 这种情景,是陈嘉玉有生之年从未接触过的。 视线内的人太多,温延没找到,反而让她听到了几步外背对这边的三男两女的八卦对话。 无外乎是议论她与温延的这段婚事是真是假,多不匹配,话语克制中还会流露出轻蔑,譬如她手段实在高明。 最后再妄下断言肯定没有好结果。 比起几个月前程项东对她铺天盖地的造谣,茶余饭足后的闲谈对陈嘉玉而言,其实完全没有杀伤力。 可今晚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无端觉得刺耳。 看着视野尽头的名媛千金们谈笑风生,虽然陈嘉玉在此之前就知晓他们云泥之别,但其实也并不太重视这些差距,只是始终在与 温延的这段婚姻里找公平。 试图找到那个平衡支点,用来维系关系。 但直到现在,陈嘉玉眼下坐在这里,脑海中鬼使神差地生出一种极浓郁的割裂错觉。 她敛回眸光,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脚上这双奢华无比的碎钻高跟鞋,就像无论怎样都不可能适应这样的高度。 她跟温延的确不是一个世界。 这个念头一出,陈嘉玉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盯着面前的甜品,清楚再想下去只会影响心情,几秒后收起思绪。 肚子忽然咕噜一声响动。 因为裙子是修身款,为了保持状态,陈嘉玉下午只喝了半碗汤。这会儿转移了注意力,便感到胃里空荡荡的,她拿了块提拉米苏,小口小口吃着。 刚刚吃到三分之一,脸颊倏地一冰。 陈嘉玉下意识抬头往后瞧,毫无防备地对上温延的脸,他站在她面前,灯光压着睫毛在眼底扫落薄薄的灰影。 两人目光触碰。 他冷不丁地稍稍倾身,偏头瞧她,探寻的目光在陈嘉玉脸上细细扫过:“谁给你气受了?” 陈嘉玉微怔,手里的勺子一松落在盘子边,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眨了眨眼说:“没有。” “那怎么一脸这个表情。”温延仍旧没有挪开眼,望着她又不慌不忙地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形容道:“一脸受气包的样子。” 被他这形容逗得想笑,陈嘉玉弯了弯唇角:“我就是觉得有些饿了,吃点东西而已。” “这样。”温延不置可否地颔首,眼睛从她脸上移开,看着盘子里剩下的甜品,“好吃么?” 陈嘉玉其实没吃出什么味,想了想:“太甜了。” 温延扬了扬下巴:“给我尝尝。” 这意思是要她给喂吗? 陈嘉玉狐疑地瞅了瞅温延,还记得这人不爱在人多的地方过于亲密的毛病,但看他靠着桌子没动静。 思索两秒,她打算去帮他拿一块新的过来。 谁知高跟鞋刚落地,温延按住她的肩,手指顺势从手臂往下滑到她的手腕,握住捏了下:“就用你的。” 陈嘉玉稍顿,拿起勺子分出一小块递给他。 本以为温延会伸手接,所以她将勺柄朝向对方,可没想到他竟然趁势低身,凑近吃掉。 “嗯。”温延扬了下唇,“是挺甜的。” 陈嘉玉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愣又一愣,对上他的眼神,总觉得这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几不可见地抿抿唇。 温延瞧着她妆容精致的眉眼。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侧目,礼尚往来似的拿过一块奶酪软糕,大约只有半个拇指大。 他堂而皇之地送到陈嘉玉嘴边:“尝尝这个?” 陈嘉玉的心跳忽地加快,只在一瞬间,她似乎已经明白了温延这反常行为的含义,下意识想往旁边聊天那几人看去。 只是眼风刚转了转,嘴唇便被碰了一下。 这一幕如同当时生理期在酒店,温延举着红糖水要她张嘴的场景,陈嘉玉即将转走的眸光又回到原处。 她抬眼,看向温延。 男人宽阔的身形为她挡去不少光影与打量,身量颀长,垂着眼耐心十足地等待她的回应。 陈嘉玉脸有些热,静默片刻后,做出了与那次不一样的动作,她就着温延的手张嘴,唇瓣含住他的指尖,轻轻抿过。 温延垂下手,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指腹。 喉结明显地鼓动了下,他敛眸,轻笑着同她说话:“闲言碎语别过心。” 第32章 阵雨32踩住膝头。 四周嘈杂喧嚣。 钢琴曲在厅内悠扬回荡,夹杂着细碎聊天声,在模糊不清的背景音里,陈嘉玉清晰地捕捉到这句话。 没想到温延居然会知道这点小事。 陈嘉玉微愣,下意识看向刚才那几人的方向,才发现目之所及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 伴随温延的到来,这块区域五米内的宾客此时都不声不响地打量着他们,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兴味十足地试图从唇形间分辨究竟说了什么。 盯着那边空无一人的位置。 迟疑片刻,她收回视线看向温延,直截了当地问:“你也听到那些话了吗?” “你指的哪些话?”温延抬了抬眉。 看到他这动作,陈嘉玉就确定了答案是肯定的。 但陈嘉玉不太想因为这三言两语让温延大动干戈,他们说的实话,也的确没什么好计较的。 想了想,陈嘉玉主动问:“他们人呢?” 像是故意捉弄,温延扯了下唇:“你觉得呢。” 陈嘉玉顺着他这句话开始胡思乱想,琢磨几秒其中意思,脑海里完全不受控制地再度浮现出,许严灵最爱的类似于“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的小说剧情。 眼见她的眼神越来越古怪,温延眼底笑意影影绰绰,莞尔道:“想什么呢?” 他挑起陈嘉玉脸侧滑落的发丝,抚向耳后:“只是让苏特助将人请走而已,奥莱庙小,容不下他们几尊大佛。” 陈嘉玉的皮肤酥麻,忍不住偏了偏头避开他的手。 不久前因为那几人的话语而感到烦闷的心情,此刻被温延轻而易举地哄好,明白他是为自己撑腰,陈嘉玉用力抿唇,尽量不让思绪沉溺于那汪如同漩涡般的温柔里。 她捏了捏耳垂:“爷爷会说你不分轻重。”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陈嘉玉在他眼前就特别容易耳热,小巧漂亮的耳朵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红。 绒毛细软,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不会。”温延的视线从她耳侧移开,扬了下唇,不紧不慢道,“爷爷只会夸我做得好。” 陈嘉玉措不及防地闷笑了一声。 心里仅存的那一星半点的滞闷彻底烟消云散,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在厅内转悠了一圈。 正打算收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原满跟陶琰的身影。 陶琰穿着一条黑色开衩抹胸长裙,很衬她的身材。两人并肩站在一处,原满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陶琰晃着酒杯,没什么表情地朝他微微颔首。 还真是冷美人啊。 陈嘉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朝温延跟前凑了凑:“原满那个过生日的女朋友呢?” 温延侧目瞥过那头,轻描淡写道:“分手了。” “什么?”陈嘉玉震惊至极,算了算时间,“这么快就分手了,那他现在跟陶秘书是怎么回事?” “是你想得那样。”温延胳膊搭在桌沿,身姿闲适地倚靠着,另一只手抄兜,低眸看她。 惊讶于原满见异思迁的速度,陈嘉玉忍不住再次朝那边看了一眼,眸间明显带着几分不放心的意味。 瞧了她一会儿,温延笑:“在担心什么?” 陈嘉玉很诚实地开口:“陶秘书会不会被欺负?” “你多虑了。”听到她的问题,温延的语调间莫名染上几丝兴味,“招惹上陶秘书,你该担心的是原满。” “……” 被原满的发小这样一语定论,陈嘉玉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默了会儿,话题短暂结束。 有了温延在身边,陈嘉玉在陌生环境下的不自然无声无息地消解,神色添了些许置身事外的放松。 注意到她这点变化,温延正想说些什么,右后侧前来寒暄的合作方举着酒杯靠过来。 陈嘉玉礼貌起身,脚底刚踩到地上,一阵酸痛过后的刺麻顿时袭来,像被针狠狠扎过一般。 陈嘉玉膝窝倏地软了软,没站稳,身子一晃。 这点动静不算大,但温延还是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背,手臂从腰间横过去撑着力,扶着她站稳。 下一秒,陈嘉玉的肩膀抵在他身前。 合作方走近,看到两人姿态亲昵靠得很近,讶异地扫过温延,笑着寒暄道:“温总与太太感情真好。” “金总。” 温延跟他颔首,随后放缓声音低头问:“怎么了?” 面前站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陈嘉玉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与温延附耳低语,可脚底一股一股地刺痛着。 陈嘉玉窘迫道:“我脚疼。” 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她裙摆下方一巡而过,温延抬眸扫了眼门口,没说什么,只手上略微施了力。 陈嘉玉暂时不得离开,也没办法重新坐 下,犹豫再三,只好保持这样的姿势倚在温延手臂。 不过好在没多久,中途离场的苏确拎着一只白色包装袋从外走进,快步来到两人身边。 温延接过那只袋子,耐心等那位金总聊完话题,他给出建议后没再继续搭腔,从容不迫道:“失陪一下。” 话音落,他牵着陈嘉玉转身离开。 注意到是去休息室的方向,陈嘉玉顿了顿,跟在他身后走进最外侧的一间屋子。关上门,坐在单人沙发上。 温延拆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双女式小皮鞋,米白色的尖头款式,肉眼可见的精致。 他的手指捏了捏鞋底,很柔软舒适。 “换这个吧。” “这样会不会不太正式?”想到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失礼。 陈嘉玉踯躅:“还是穿高跟鞋吧。” “确定?”温延抬睫看着她,平心静气道,“宴会至少还有两个半小时,之后还有一场拍卖会,你能坚持?” 握着鞋子走到陈嘉玉面前,他突然弯下腰:“况且我也不需要你适应这些来配合我,不用考虑这么多。” 陈嘉玉眨了眨眼睛。 看到温延俯身蹲在自己跟前,从上至下的角度,能一眼看清楚他面部棱角分明的俊朗轮廓。 眼皮低垂,颇有几分漫不经意的模样。 脚腕忽地被温延握住抬起,陈嘉玉条件反射地后缩,又在另一股力量的牵制下缓缓往前送去。 她舔了下唇,故作自然地扯来话题:“我以为你会说,来之前已经提醒过我,是我自作自受。” “这种话除了让人难堪,有什么意义?”温延低眸,慢条斯理地脱下她的高跟鞋。 让陈嘉玉的脚踩住膝头,拨开滑落的长裙穿好平底鞋,他意味不明地撩起眼:“何况我可没有奚落过你。” 的确没有过。 他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人说教,也不会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指指点点,他总是以一种温和包容的姿态,有条不紊地等她慢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走近。 想到这,陈嘉玉的心脏在空拍后,倏然加速了跳动,像是进行了剧烈运动后尚未恢复正常的后遗症。 陈嘉玉无端不敢直视他的眼。 她能感受到心底正在细密滋长着什么,仿若心虚一样,害怕一个对视就会被温延那双神秘莫测的眸看出端倪。 避开他的目光,陈嘉玉压下心头那股异样。 …… 这场晚宴全程四个半小时,原本以为会发生意外,但没想到,整个流程都非常顺利。 除了中途被苏确送走的那几位富二代,无论是安分守己的温正坤,还是压根没到场的温睿,都没能掀起波澜。 陈嘉玉一直惦记着倪蓁,不料两人从休息室出去时,迎面碰上了对方。她跟在宋淮南身边,并不怎么说话,看上去神色怯懦,只在闲谈时顺手给宋淮南递过一杯酒。 陈嘉玉没观察她太久,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最后一场小型慈善拍卖会只持续了四十分钟,陈嘉玉对这些东西并不热衷。 临近尾声的时候,她去了趟洗手间。 结束后正准备原路返回,没想到碰见了角落里举止亲密的一男一女。走廊里的光线并不明朗,两人站在死角,男人高大的身形将他怀里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完全看不清女人的脸,只剩两条纤细的小腿。 陈嘉玉被吓得低低惊呼了一声。 还没发出声响,下一秒,嘴巴被后方绕过来的一只手严丝合缝地捂住,随后推着她到了拐角另一侧。 陈嘉玉心有余悸地抬头,发现是温延,高高悬起的心脏回到原处:“你怎么来了?” 温延搂着她,嗅到她身上的浅香,面色如常道:“我不过来,让你在这观摩人家的好事?” 没注意到他不虞的语气,陈嘉玉被提醒,再度探头越过温延的胳膊看过去,表情好奇:“那个男的有些眼熟。” 温延在这种场合下见多了这些事,并不稀奇。 他没有陈嘉玉那么热切的兴致,落下眼睫,眼前人转移话题的本事太过生硬,温延偏偏不如她所愿。 他耐人寻味地问道:“这么认真,你也想试试么?” 听到这话,陈嘉玉的视线立时挪了回来。 温延压在她身前,一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黑眸居高临下地锁定着她。让陈嘉玉莫名有种,只要她点一点头,温延就会直接亲下来的错觉。 真不害臊。 陈嘉玉推了他一把,没推开,突然低身从臂弯底下二度逃脱出去,弯着唇朝前小跑远几步。 而后回过头,她露出了个格外狡黠的笑容。 如同临时起意一般的,陈嘉玉将指尖压在嘴唇亲了亲,对着温延轻飘飘地吹了过去。 温延凝望着不远之外属于她那道雀跃又明媚的身影,眸色深深沉沉,随后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小狐狸精。 第33章 阵雨33一点点喜欢。 晚宴结束,准备回西山别苑。 陈嘉玉跟温延坐进后排,黑色迈巴赫缓速起步,随车流汇入主干道。街景灯火通明,经过步行街旁人山人海的夜市,她才有了种从幻境回到现实的感觉。 往旁边看一眼,温延正在接听电话。 尽管不太清楚对面是谁,但从回应的语气中,陈嘉玉也能分辨出这则通话的内容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温延身子向后倚靠,双腿交叠,眸光虚虚实实地不知道落在哪,电话那头似是又说了些什么。 温延凝眉:“先把人扣住,不用报警。” 后车厢内的环境静谧至极。 这句话毫无遮拦地传入陈嘉玉耳中,她稍稍侧目,瞧见温延的脸隐匿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 轮廓线条优越,却无端让人心生憷意。 三言两语结束电话,温延拿下手机,注意到边上堪称鬼鬼祟祟的偷瞄,冷不丁转头,锁定陈嘉玉的双眼。 他扬了扬眉梢:“怎么了?”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陈嘉玉没有打算好奇,可刚才那句话里隐喻的意思太多太深杂。 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犹豫片刻,陈嘉玉没忍住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满离开的时候联系不上宋淮南,电话打来我这里,我让人查了监控,发现出了点状况。”温延言简意赅。 陈嘉玉皱了皱眉:“现在呢?” 窗外光线随着车子疾驰在玻璃上飞速游移,衬得温延半张脸忽明忽暗,有些难以言喻的深意:“苏特助找到人了。” 瞧见他这样,陈嘉玉不愿往其他方面去思考,于是脑间只浮现出浅显于表面的问题:“他不舒服吗?” 温延眸光莫测地静默片刻:“算是。” 发觉他似是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过多停留,陈嘉玉松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聊,玩笑般地扯开话题:“听你刚才接电话的语气,我还以为怎么了,怪吓人的。” 温延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私底下在走廊里胆子大到都敢勾引人了,反而被几句话吓到?” “……” 车里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人在。 几乎话音刚落,陈嘉玉心里一紧,下意识扭头朝司机看去,中年男人看似面色如常,拥有非常优秀的职业操守。 可下一秒,车子突然颠簸。 司机头也没回地,将前后排之间的磨砂挡板手动调节升起。 陈嘉玉咬了咬嘴唇,收回眼,有些锁眉幽怨地瞅他,丝毫不承认之前的行径:“你别胡说。” 温延慢条斯理:“我哪里胡说?” 陈嘉玉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温延再度续上话,像真被占了便宜一般慢声陈述:“难道你没有隔空亲我么?” 信口雌黄! 明明只是她一时兴起的飞吻,又没有真的亲上。更何况他也说了是隔空,连贴面吻都算不上,哪门子 的勾引。 陈嘉玉一时间震惊到有些无言以对。 似是见她久久不说话,温延淡勾了下唇,指尖在脸颊边随意地点了点:“下次光明正大一些,亲这里。” 陈嘉玉很想吐槽,无奈场合不对,她更没有温延这样旁若无人的强大心理,于是只能憋着气停顿了几秒。 而后,她受教一样地点点头:“好的,下次改进。” - 随着奥莱晚宴结束,时间也来到了八月,似是在一夜之间,气温急转直上,堪堪冲破了怀安市历年来的最高峰。 这样的高温天气对老人与小孩都是极大的负担,在持续多日的炎热下,温老爷子中暑病倒了。 起因是前几天早晨他与老友约了钓鱼,原本一切顺利,没想到中途跟人起了争执,天气一热,斗嘴又正上头。 老爷子坚持没多久,眼一黑倒了过去。 他突然晕倒将在场几人都吓个不轻,赶忙送进医院里,起初只是发热,没想到后半夜开始上吐下泻。 最近全面检查了一遍,才发现是过敏物引发的。 老爷子在医院挂了两天水,耐不住寂寞,温延跟医生确认可以回家休养,一行人这才转移回西山别苑。 为了照顾他,温延近些天都住在老宅。 怀大距离这边远,陈嘉玉只好一个人住在丽景国际,两人暂时一东一西分居在城市两边。 周三这天,陈嘉玉白天在实验室效率高,完成规划的任务后,提前离开了学校,坐车回了别苑。 抵达的时候刚过八点,温延正在书房里开会。 她先去跟爷爷说了会儿话,再出房间,恰好碰见走到楼梯口的温延。他穿了套深色睡衣,拿着杯子下了一楼。 几天没见面,陈嘉玉当即怔了下。 温延应该是刚刚洗了澡,黑色头发偶尔水珠凝聚,顺势被他拢向脑后,只有残存的几缕随意地耷拉在额前。 浑身沾着暧昧的水汽,眼底潮湿。 “发什么愣?” 耳边传来温延的声音,陈嘉玉回过神,他已经停在面前,手指在她眉间碰了碰:“吃饭了没?” 陈嘉玉点点头:“爷爷看着好多了。” “老小孩儿。”温延的神色间夹带着刚刚结束工作的疲惫,淡声总结,“下午还想出去遛弯。” 闻言,陈嘉玉忍俊不禁。 想到没两天就是温延的生日,她没接这话,而是跟在他身边旁敲侧击:“明后两天你还有什么安排吗?” “问这个做什么?”温延放下杯子,侧目看她,“你有事?” 被他这么盯着,陈嘉玉莫名有种开口就被识破的即视感,勉强淡定地摇头:“就是看你最近好忙。” 像是为了增加信服度,她指指温延的眼底,温温吞吞:“再这么下去,你的黑眼圈真要向五十一岁迈进了。” 尽管是借着让他好好休息的由头来掩盖真实目的,但温延最近这段时间,公司老宅两头跑,的确辛苦。 可她劝人的话术着实需要改善。 想到之前两人那段无厘头的对话,温延会意后语塞两秒,凝视她瞧了阵子,像是得出结论:“你在暗示我么?” 陈嘉玉没明白这话的由来:“嗯?” 温延虚眯了下眼,意有所指道:“我体力还算不错。” 什么乱七八糟地回答。 陈嘉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咬了咬下唇软肉,正要借口上楼洗漱,手机正好在此时响了起来,替她解围。 “我没带笔记本回来,能用下你的电脑吗?”陈嘉玉朝他晃了晃手机,“要填个表,再借用一下邮箱。” 领着她到了书房,温延没进去,把位置留给了她。陈嘉玉将群里的文件导出来确定好信息,填写了内容。 正准备搜索网页邮箱的时候,发现他桌面正好有软件,挪动鼠标点开,页面很迅速地自动登录上了温延的账号。 应该是私人账号,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公司信息。 陈嘉玉别开目光没有多看,刚要退出,蓝牙鼠标稍稍卡顿了半秒左右,不小心打开了一封未读邮件。 “哎!”陈嘉玉低不可闻地惊了一声。 视线循着屏幕望过去,关闭的位置还没找到,她率先被一封简短邮件里附带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是三男一女在大学校园里的合照。 正中间站着温延,他穿了套毕业礼服,身形落拓,黑发黑眸衬得皮肤白净,面容俊朗,唇边勾着零星弧度,盯着镜头的那双眼里含着浅薄又寡淡的笑意。 陈嘉玉的目光停在他脸上片刻,才往旁边几人看去,都是年轻而意气风发的面容。 靠近温延右手边的外国女孩金发碧眼,笑得眉目弯弯。 她的个子不高不矮,与温延靠得并不算近。 但两人之间的熟稔关系显而易见。 陈嘉玉面色间的轻松微微收起,握着鼠标的手指一紧,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上移。行文很短,内容语气却格外亲密。 大致意为很久没见面,期待下次聚会。 署名是abbey,是照片里的外国女孩子。 不自知地仔细阅读了好几遍邮件,又低眼看到那张照片,陈嘉玉抿抿唇,情愫上涨,从而联想到那场酒会期间的低迷。 原来根本没有被消解,不知不觉间郁成了结。 这是她没有经历过的属于温延的岁月。 这个念头一起,心底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令陈嘉玉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嘴,最终只能从喉间溢出一道极轻的叹息。 心里涌起一阵虚无缥缈的怅惘与涩意。 心不在焉地回过神,陈嘉玉将文件发送过去,避免再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她关了电脑,起身下楼。 经过爷爷房间时,里面传出温延的答话声。 陈嘉玉的脚步停了停,悄无声息地走进餐厅,找到她留用的玻璃杯,拿起水壶打算添点水,一转身,手肘毫无征兆地抵着杯子往旁边滑开,接着直直掉落在地。 啪的一声。 玻璃杯碎裂在脚边,与此同时,裸在外面的脚背袭来一股密密麻麻的刺痛,脚背划伤了一条小口子。 陈嘉玉皱了皱眉,下意识弯腰。 身后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她回头,只见温延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你别碰。” 陈嘉玉无奈:“我没留神打碎了杯子。” 温延没接她这话,低头扫了眼:“脚划破了?” “没事。”陈嘉玉没将这点伤口放在心上,但被温延拉住朝客厅那边走,又接了句,“贴个创可贴就好。” 温延敷衍地嗯了一声:“不用消毒?” “没那么娇气。” 陈嘉玉被温延按到沙发上,他走到电视旁边的置物架前,弯腰从最底层找了张创可贴。 拿回来,再坐到她身边。 温延眼睫半垂,动作利落地撕开外包装,握住陈嘉玉的脚踝放到腿面,一丝不苟地将伤口盖住。 这动作他熟练得已经习以为常。 不管是之前从杭安回来,每天帮她处理伤口,还是前不久在晚宴休息室里,自然而然地帮陈嘉玉换鞋子。 明明都是小事,是以往从来不被无关紧要的人在意的状况,好像在温延这里,一切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陈嘉玉盯着他的侧脸,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可能是因为突然受伤,又或许是感受到温延的重视。 这一瞬间,她没由来地觉得好委屈。 注意到陈嘉玉这点微妙的低落,温延抬起眼看过去,有些不明就里地摸了摸她发顶:“上楼前不是还好好的。” 陈嘉玉不想暴露真实情绪,找来说辞:“有点疼。” 可刚刚不还说没那么娇气么。 女性朋友几乎为零的缺点在此刻暴露无遗,温延实在搞不懂女孩子的弯弯绕绕,只能由着她的话抚了抚创可贴边缘。 他的语调也随之变轻:“不严重,明天起来就好了。” “嗯。” 这几句话分明正常到极点,可不知怎么回事,陈嘉玉心里的涩意非但没有随着注意力分 散而减轻。 居然不声不响地加重,堵在她心口上不来下不去。 好拧巴。 不是生理期,也会因为这些而变得矫情吗? 想到那封被她无意拆开的邮件,陈嘉玉咬了咬舌尖:“我刚才发邮件,不小心打开了你的一封未读邮件。” 温延没太走心地问:“谁发来的?” 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陈嘉玉低头把玩着袖口,声线没什么波澜:“不认识,好像是个外国女孩子。” 听到这话,温延下意识撩起眼皮朝陈嘉玉看了一眼,撞见她好似毫不在意的表情,顿了顿,主动跟她解释:“是之前在国外的校友,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陈嘉玉笑着垂眼:“她是不是喜欢你?” 温延不以为然地嗯了声,目光巡过她的脸,沉吟须臾,语调间带了点似是而非:“是追过我。”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端详着陈嘉玉的神色。 但陈嘉玉偏偏没听出温延话里的意味,只觉得心口钝钝地胀,仿若一团棉花堵在呼吸道。 她面色如常地仰头,挺捧场:“你好受欢迎。” 陈嘉玉的睫毛眨啊眨的,随后又问:“是因为脸盲症的原因,所以才没有答应吗?” 直直盯着她看了半分钟左右。 温延眸色微敛,轻哂着扯了扯唇角。 他揉碎指间的创可贴包装纸片丢进垃圾桶,嗓音平淡,看不出情绪:“你说是就是。” - 最近这段时间,陈嘉玉一直在思考温延生日要怎么过,因为有先例,她不好再约温延出去吃饭。 而自从上回听了姜姨那些话,其实她脑海里始终飘荡着带温延去一次游乐园的念头。但无奈周内很难有时间,周末她又不太想跟小朋友们凑热闹,这想法便暂时作罢。 次日晚上,陈嘉玉独自回了丽景公寓。 吃了点杨姨留下的宵夜,洗过澡,冲洗掉一天的疲惫,她躺到床尾准备看会儿手工蛋糕的视频。 刚打开软件,就接到了许严灵的语音电话。 “你睡了没有?” 陈嘉玉打了个呵欠:“还没呢,怎么了?” “那正好,你帮我看个东西。”许严灵说,“我把截图发到你微信了,速速!” 是下午陈嘉玉帮她打下手的那部分实验内容,两人就着问题聊了大概五六分钟,得出结果后,许严灵在那头长叹一口气。 她干着嗓子崩溃:“真的不想活了。” 每个月都要听她哀嚎几次,陈嘉玉好笑:“别说这些了。你还在实验室吗,几点回家?” 许严灵打了个呵欠:“这就要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打卡的滴滴声。 陈嘉玉突然想起刚要搜索的内容,顺嘴咨询:“你之前结婚请我们吃饭,那个蛋糕是在谁家预订的呀?” “就在学校外面。”许严灵问她,“你要买吗?” 算了算尺寸,陈嘉玉应了句:“温延明天生日,我本来想找一家店自己做,但我又怕成品出来太惨烈。” 许严灵犹豫了会儿:“蛋糕而已,不用这么郑重其事吧。” 手机举时间长了小臂酸痛,陈嘉玉打开免提放下手机,说了自己生日那次,有点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毕竟结婚以后第一个,我也不太想敷衍了事。” “行行行懂了懂了。”许严灵很快给她发来几家店,“我比较推荐第三家,价格跟食材都比较合适。” 听她详细说着,陈嘉玉打开链接页面。 许严灵声音带着浓郁的笑意,问:“看你这样子,最近跟你老公感情进展很是迅速啊?” 想到昨晚不上不下的那些情绪,以及扰乱她心情的邮件,还有提起外国女孩子时,温延状似颇有兴致的模样。 陈嘉玉的心绪又低沉下来,撇撇嘴:“别胡说了。” 回应完,她又全神贯注于手机。 盯着屏幕,看到许严灵推荐的第三家,点进评论区翻着实图,看到基本没什么翻车的例子。 解决了心头大患,陈嘉玉略微放下了悬着的心。 她蹬了蹬脚尖,睡衣与被单的摩擦声混合着许严灵不怀好意的声调,充斥在寂静的房间里。 以至于完全没能听到半掩的门外徐徐靠近的脚步。 “那你就说是不是呗。”许严灵大大咧咧道,“我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可从来没看错过谁。” “你跟温总相处这么久,什么感觉?” 门外,温延这时候刚好回到家。 从卧室门口经过,举着手机也同样正在跟宋淮南打电话,听到房间里传出的陌生女人的声音,他脚步微滞。 呼吸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屋内。 陈嘉玉已经有点困了,随手将第三家蛋糕店收藏起来,同时翻了翻收藏夹里的东西:“什么感觉?” 许严灵言笑晏晏地打趣:“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听着她跟以往每一次自己遇到追求者后都一样的问题,陈嘉玉甚至司空见惯到形成了条件反射。 脑子迷糊一瞬,她的嘴比脑子还快:“没有。” 门外。 温延捕捉到陈嘉玉迅速又心安理得的否认,神色空白两秒,旋即踩在走廊的消音地毯上,提步进了书房。 “你听我说话没?”宋淮南的询问传来。 温延回过神,唇线僵直。 第34章 阵雨34他动心了。 “你听见我说话没?”宋淮南的声音不大不小,从音筒扩出来,在静默无声的书房传开,“哎,我真是操了。” 他语调中满是不可置信:“这几天我连班都没上好,脑子都是麻木的。” 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昏暗不清。 温延安静靠着桌,眼睑半垂,面色看上去有些失神。听到宋淮南几分钟前打来电话没头没尾一顿输出,顿了顿:“说点人话。” 他的声音有点哑,语调平静。 似是没注意到温延的异常,宋淮南在那头深吸一口气,才艰难道:“我跟倪蓁睡了,你家酒会那晚。” 温延眉心微锁:“怎么现在才说?” 彼时从监控里抓到那个往酒水里下药的侍应生,苏确当即便把人扣住,但因为联系不上宋淮南,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无奈之下,温延只能按兵不动。 按照起初的预想,如果事发,宋淮南在次日联络了他,苏确那边也好直接报警,可偏偏这已经过去五天。 宋淮南向来是明白孰轻孰重的人。 纯情小处男一遭被算计,难得不知所措。 况且温延让他带走倪蓁的时候,什么也没交代,只后来从倪蓁口中得知她和温家的瓜葛。纵使清楚她跟温延没关系,宋淮南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然而现在什么都做了。 还把一切做到位,没有半点退路。 想到那天大清早从奥莱套房床上醒过来,倪蓁抓着被子,眼睛通红,浑身都是惨烈的指痕。 宋淮南清了清嗓子:“我尴尬啊。” 被这答案噎了噎,温延干脆地切入重点:“苏确从那人嘴里问了点东西,等事情了结,我会给你一个结果。” “哎,算了。”宋淮南叹气,“都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也没意义。我现在发愁不知道怎么跟她接触,那姑娘胆子又小,总感觉把我当成流氓了。” 温延静默了会儿:“流氓不至于。” “随便吧。”宋淮南惆怅不已。 又觉得这事拖着不是办法,话锋一转,寻求已婚人士的帮助:“我把人家欺负了个遍,肯定得负责。你说我跟她商量商量,先谈个恋爱怎么样?” 温延没心情替他出谋划策,扯唇:“我以为按你的性格会直接结婚。” “那怎么行。”宋淮南想也没想就拒绝。 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跟温延解释:“我这跟你情况不一样,你是奔着领证去的,成家后谈恋爱也正常。但我不着急,当然要互相喜欢了再结婚。” 结婚前一定要互相喜欢么。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跟陈嘉玉从一开始的流程就是错的,才会走到目前这样前后都举步维艰的境地。 陈嘉玉不喜欢他。 那他呢? 温延的喉咙滚了滚,撩起眼,目光越过窗户朝外看,冷淡的神色间带着百思不解:“怎么确定是不是喜欢?” “这……”宋淮南也懵了,“你问我啊。” 莫名其妙被问了经验空白的感情问题,宋淮南虽然爱凑热闹,但没有像原满那样亲身体验过恋爱。 沉思片刻,他有些无语地说:“我又没喜欢过谁,你该去找原满。” 收敛起多此一举的念头,温延抬手摁了摁眼窝:“挂了。” “等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有点不对劲,宋淮南试探,“你是最近累了还是心情不好?喝一杯?” 温延没有临近十一点还出门的习惯。 何况现在结了婚…… 这借口在脑间浮现一半,突然意识到结不结婚的,哪怕他这会儿当着陈嘉玉的面去过夜生活,彻夜不归。 陈嘉玉大概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停了会儿,温延索然无味地抬了下唇角:“没事,挂了。” ……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陈嘉玉下意识否决了许严灵问题后,顿滞须臾,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睫翕动,赶在她接话前又开口:“学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八卦。” 许严灵反驳:“这叫关心好吗。” 闻言,陈嘉玉调侃:“那我也关心关心你跟姐夫,你有多喜欢他?” “谁喜欢他了。”许严灵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傲娇地轻哼了一声,“不过说到这个,其实我这么多年最喜欢的还是大四那个对象。” 陈嘉玉手背垫着脸,听她讲话。 “是真的超有安全感,所有事情都会提前一步做好准备。”许严灵在那头侃侃而谈:“我那会儿压力太大了,经常发脾气,但他从来没跟我生过气。” “就好像不管什么麻烦,他都能解决。” 这话一出,陈嘉玉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温延,执行能力一流又包容,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容忽视的闪光点。 但这么多年,也只遇到一个温延。 脑间闪过温延的脸,陈嘉玉愣了下。 她没再继续想,收敛起思绪,顺着问道:“那怎么还分手了呢?” “我当时眼里只有念书,他家里原因希望他尽快结婚。”许严灵长长叹了一口气,“后来分手我伤心狠了呢,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后悔错过了他。” 听出她语气里淡淡的怅然,陈嘉玉没再帮她继续怀念旧情,重新扯来上一个话题:“那你现在这段呢?” “也很好啊。”许严灵转而补充,“我很喜欢前男友,但这不代表我不喜欢我老公,毕竟每个阶段我需要的被爱方式不一样。” “前几年我喜欢能带我成长的引路人,现在更偏爱跟我并肩同行的。” 不知不觉间,聊天内容突然从八卦走向情感。 听她这么一总结,陈嘉玉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尽管被很多人追过,可真正接触的喜欢却是零。 安静须臾,她笑了笑:“我暂时很难领悟。” 尽管没有机会了解陈嘉玉的生长环境,但两人相处这么久,许严灵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些。 “你不要用惯常的研究思维去理解,用心感受就好。”许严灵的语气认真起来,“不管是你喜欢的,还是真正喜欢你的,你都能感觉得到。” “毕竟又不是五感尽失的残废,还能坐在火堆边感受不到温度?” 陈嘉玉被她逗乐:“好深奥哦。” “真烦人你。”许严灵坐上车,“我老公来接我回家,先不跟你说了。” 道过别,陈嘉玉放下手机。 小臂交叠垫着侧脸,脑间仍然回荡着许严灵说的那些东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通话时唇边停留的弧度不自知地慢慢收起。 没过多久,房间门突然被打开。 陈嘉玉立刻回神,扭头朝身后看去,发现温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家,朝里走的时候,正拿着干毛巾擦头。 “你回来啦。”陈嘉玉从床尾爬起来。 温延简练地应了一声,没说话。 觉得他态度好似有些奇怪,陈嘉玉犹豫了下,又担心是自己的错觉,坐在床边:“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温延很是言简意赅。 这个没多久到底是多久。 陈嘉玉想起跟许严灵中途提到他的话题,一时鬼使神差地心口一紧,拐弯抹角地问:“你听到我打电话了吗?” 温延的脚步顿了一瞬,回过头,眼风模棱两可地在她身上扫过:“没。” 陈嘉玉眨了眨眼,像是觉得气氛莫名有点尴尬,她没话找话:“我以为你今晚还是回别苑,吃饭了吗?” 温延淡淡道:“吃了。” “……” 句句有回应,但句句都是这样应付而简单的几个字。不想搭理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陈嘉玉当然能看出来。 不清楚温延怎么了,她又张了张嘴。 还没来得及出声。 温延将半湿的毛巾拿进浴室,出来后径直绕过床尾与她,走到另外一边,垂着眼掀开被子:“睡吧。” 话音落,他上床躺了进去。 “……”陈嘉玉的嘴唇动了动。 有点无措,还有一丝因他这态度而浮现出的滞闷,犹如一层阴霾,随着空间安静下来而铺天盖地地笼罩。 - 温延情绪异常的很明显。 原本以为是由于工作上的问题导致,按照陈嘉玉对他的了解,或许睡一觉起来就会好转。然而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依旧一反常态。 不像冷暴力,倒好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陈嘉玉见过他这副模样,吃饭的半个小时如同又回到了她生日之后那段时间的疏淡,只是这次感觉得更为明显。 也发现了,让温延不快的源头貌似是她。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下午四点。 陈嘉玉第一次接连失手打碎三根试管,显而易见的心神不宁,实验室不少人朝她这边打量过来,她神色黯淡。 收拾好水池里的玻璃碎片,许严灵摘掉口罩,偏头从机器里分出视线,看向她:“你今天怎么了?” 瞥过她表情,许严灵问:“有心事?” 何止是有心事,陈嘉玉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心情早在无形之中和温延挂了钩,一个眼神就能被左右。 像是吐槽,又像是竭力后却很难压制的郁闷。 陈嘉玉撇了撇嘴:“男人好难懂。” “嗯?”许严灵没听明白,手里还拿着笔,坐在椅子上滑了过来,“今天不是温总生日吗,你俩昨天吵架了?还是他让你不痛快了?” 陈嘉玉叹气:“我哪有那些本事。” 想到一早上的诡异氛围,陈嘉玉破罐子破摔地讲清缘由,抿抿唇:“你说他是不是莫名其妙。” “哎哟,可把你委屈死了。”许严灵还没看谁能让陈嘉玉这样心烦意乱,笑着说,“男人大多都这样,你哄哄就好了。” 陈嘉玉看她一眼:“怎么哄。” “亲亲抱抱再那什么一下。”许严灵像个过来人一样传授经验,“夫妻间不就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陈嘉玉很直接:“要我献身吗?” “差不多吧。”许严灵笑得浑身直颤,拍拍她肩膀靠过去,“最好再借助一些外力,类似于情。趣内衣啊小玩具什么的,保管有用。” 生日这天寿星最大。 陈嘉玉也的确不想让温延坏了心情度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但没想到许严灵出了一堆馊主意。 想了想那些画面,陈嘉玉顾不上尴尬,迟疑地问:“有用吗?” 许严灵撺掇:“有没有用试试不就知道了。” 陈嘉玉努力琢磨着可行性,而导致她考虑这些的当事人也同样低气压了整个白天,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只是浮于表面。 只有直面的员工才能感受到经久不散的压迫。 连 续好几个小时,奥莱顶层弥漫着紧绷的气息,汇报工作的下属硬着头皮进了办公室,又在十几分钟后臊眉耷眼红着脖子出来已经成为常事。 直到临近下班,走廊出现温正坤的身影,总裁办内霎时警铃大作。 办公室里。 温正坤进去的时候,温延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签着文件,室内温度正适宜,他单穿了一件白衬衫,手臂袖箍勾勒出矫健的肌肉痕迹。 门被苏确从外面掩住。 只剩他们两人,温正坤没有刻意寒暄,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倪蓁呢?” 温延低着眼,不置一词。 仿若没有察觉出他周身沉沉的躁意,温正坤上前两步:“倪家那天今天给了我电话,说人还没回去。” 他紧紧盯着温延:“你把她藏哪儿了?” “有意思么?”温延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撩了撩眼皮,“她是你喊来怀安的,现在不见了来找我要人。” 温延冷峻的面容间满是不耐:“温副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冤大头?” “你弟弟说人在你那里。” “他算个什么东西,说是就是?”温延这一整天心里都不痛快,闲暇时思绪总是飘远,无声无息就会想到昨晚陈嘉玉毫不犹豫地否认。 温延讽刺意味十足地询问:“你能不能有点属于自己的判断能力。” 这句话简直是父子俩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温正坤犹如被戳中内心某处沉寂良久的隐秘往事,负罪与愧疚形如涨潮一般升起,却在不愿直面的情况下,陡然转变为暴怒。 他脸色骤变:“你还有没有教养!” 两人交涉剑拔弩张,温延用上了多年绅士以来唯一一次刻薄,面上看似没什么情绪,言谈间却忍不住迁怒:“教养只给有教养的人,你有什么?” 究竟是你有教养,还是你是人。 听出这一语双关的深意,温正坤气息不平,屏着粗气下意识往前两步,可对上他的目光,又瞬间定住。 温延的眼神冷戾而森寒。 时至今日,他彻底发觉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能够随意任由他教责或处罚的孩子。 意识到这点,温正坤僵持在原地。 几句讥讽稍稍化解心头郁气,温延懒得理会他在想什么,也不想多谈,平复了情绪,继而言归正传地问:“你知不知道倪蓁被下药的事?” 温正坤眼眸轻闪:“什么?” 捕捉到这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痕迹,温延一眼看出他异色,脸上浮现出一抹毫不遮掩的讥嘲:“想用下药这种办法算计我,没想到倪蓁破了你的成算。” “你真以为计划的滴水不漏?”他凉凉道,“别把别人都当傻子。” 温正坤铁青着一张脸。 “管好你身边的人,不该有的心思最好收起来。”没心思再跟他说话,温延不冷不热地驱赶,“出去。” 说完,他抵着地面转过椅子。 仰头靠在枕垫上休息,身后的门传来打开又合上的声响,温延闭上眼,静静等待胸腔里那团沸腾的燥热趋于平静。 可平静过后,脑间转瞬浮现的又是陈嘉玉那张,一开始就让他频频侧目的脸。 想想都觉得可笑,他有朝一日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不喜欢他而如坐针毡,更甚至影响到工作效率。 什么风花雪月,牵肠挂肚,明明是温延从前全然不屑一顾的东西。 可耳边只要响起陈嘉玉的声音。 温延竟难得失了风度。 今天休息的期间,他不止一次思考过,之前在会所原满故意挑起的问题,倘若彼时不曾遇到陈嘉玉,他真的会跟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结婚么。 思前想后,越想内心越浮躁。 因为即使他不愿意在被陈嘉玉否决后的当下承认,事实也摆在眼前,没有陈嘉玉的前二十八年,他的确孑然一身。 也是从彻底见到陈嘉玉的第一眼起。 他有了结婚的念头。 如果这在宋淮南的眼里被称作是一见钟情。 温延坦白,他应该是对陈嘉玉动心了。 放在右手边的私人手机响了一声,温延动了动眼皮,睁开眼,才发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黑透了。 玻璃沾着水珠,外面下起了雨。 屏幕随着提示音亮起。 是陈嘉玉的消息:【今晚能按时回家吗?】 盯着这行字看了大约半分钟,温延没有立马回复,在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倏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一星半点,跟某种无法言宣的心思较劲的冷漠念头。 反正这么多年以来,他在意的永远留不住。 ——既然不喜欢,那他也疏远好了。 三分钟后。 温延没什么表情地发送一句:【开会。】 刚打算放下手机,看到陈嘉玉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他无意识地等了会儿。 陈嘉玉:【几点能结束呀?】 陈嘉玉:【我可以来公司找你吗?】 窗外雨势隐隐有从细雨转变为大雨倾盆的架势。 温延侧目看了眼,无声吐出一口气,胸膛随着动作缓慢一起一伏,几乎秒回过去:【二十分钟到家。】 第35章 阵雨35成人用品。 温延:【二十分钟到家。】 收到这条消息,陈嘉玉正在和新睡裙作斗争。 下午跟许严灵聊完之后,五点半左右,她离开实验室去了学校外那家提前预约好的蛋糕店。跟着师傅做了个小蛋糕,过于笨拙从而耗费了一个半小时。 不知道是不是许严灵撺掇的影响,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陈嘉玉一眼看到隔壁街道,挂着霓虹灯牌的店面。 ——成人用品。 转念想到酒会前温延说的话。 犹豫三秒,陈嘉玉摸出口罩戴好。 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小跑了进去。 那会儿一时上头,现在看着摆放在床上的几片清凉布料,还有几个以前被许严灵介绍,但完全没尝试过的小玩具。 陈嘉玉抿唇,觉得有些棘手。 要穿着这样的睡裙给温延过生日吗? 可这也未免太淫。乱了些。 站在床边思考良久,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主卧门大开着,一片寂静的玄关处传来两道清晰可见的滴滴声。 有人在开门。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间,陈嘉玉头皮一麻。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认知力,在温延进来前,她靠着仅剩的理智一把抓起床上排开的东西,裹在一起团了团塞进了床头柜。 门口。 温延打开指纹锁,在原地停了会儿。 从门缝往里看,家里很暗,除了他掌心亮着的屏幕外,没有其他光源。温延顿了顿,垂眸扫过微微震动的手机。 宋淮南:【难搞】 宋淮南:【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女人这样难解的谜题,明明那天主动的也不只我一个。】 宋淮南:【说错,是我过分愚蠢了。】 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发来,温延皱了下眉,随手问了对方一个问号。 宋淮南:【哎,算了】 宋淮南:【恋爱这种死脑细胞的事果然不适合我,不明白原满怎么能见一个喜欢一个,因为恋出强大吗?】 宋淮南:【突然想起来,你昨晚是不是问我什么喜欢不 喜欢的话?】 这还没完没了了。 温延懒得搭理,抓住门柄往外拉开,提步走进去,正要打开墙壁上的屋内开关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温延贴着屏幕的拇指外侧不小心碰到哪里。 静谧的玄关空间,响起宋淮南发来的语音条,不大不小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开,很明显的幸灾乐祸。 宋淮南:“我今天咨询了朋友,一般问这个问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是你已经喜欢上了对方。” 恰好这条播完,温延才拿起手机按了暂停。 但没想到自动延续了下一条。 宋淮南:“你喜欢谁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不远处嗒的一声响起打火机的声音,温延循声望去,目之所及处燃起一簇青蓝色的火苗,微弱地映亮了周遭半米距离内的光景。 陈嘉玉穿着白色睡裙,长发披散在肩头,捧着蛋糕望着他笑。 温延一顿,身形滞在了原地。 看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陈嘉玉局促地动了动脚趾,又揉揉鼻子:“不过来吗?” “……来了。”温延的嗓音有点哑。 他还没换鞋,居然直接穿着皮鞋要往里走。 陈嘉玉急急阻止:“换鞋呀。” 定了定,温延回过神,过去换了室内拖鞋,手机又嗡嗡震动,他不动声色地摁了静音,转身走到餐桌边。 在他换鞋的期间,陈嘉玉打开灯。 餐厅旁的落地窗上方,一截冷色调灯带洒下光影,外面是昏黑的夜色,玻璃上倒映出两人的影子。 温延走近,看着桌上放着的六寸蛋糕。蓝灰色奶油上缀着一圈草莓和黑色巧克力碎,中间插着微微弯曲的蜡烛,底部用黑色果酱写了生日快乐。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给他过生日了。 这样的正式。 往年的这一天温延要么天南海北到处飞,要么工作忙碌在公司度过,顶多恰逢这天见面的合作方,会在应酬结束时送一份礼物。 而今年没安排,甚至连他都忘了日子。 温延的脊背忽然灼热,一股一股的熨烫烧得他莫名失神,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他移开眼:“自己做的?” 陈嘉玉诧异:“你看得出来?” 温延鼻息溢出淡淡笑音,随意地指了某处:“店员应该不会这么马虎。” 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 蛋糕侧边有好几个地方的奶油都没有抹匀称,尽管这已经是陈嘉玉努力过后的结果,但依旧不免有些粗糙。 陈嘉玉弯了弯唇角:“介意吗?” 温延只答:“很好看。” 看得出他这话并不是在搪塞自己,陈嘉玉悄悄打量几眼他的神色,确定不再像昨晚那样疏淡,她松了口气。 陈嘉玉顺势提议:“许个愿吧。” 说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温延倚靠着桌沿,侧头瞧着蜡烛顶端的小火焰:“愿望能说出来么?” 陈嘉玉阻拦:“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么。”温延似是而非地笑了下,半垂的眼睫忽而抬起,直直看向她,眼神柔和,周遭一切仿佛都化成虚无缥缈的梦,“可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实现。” “……” 陈嘉玉的心跳瞬间加速,咽了咽喉咙。 不清楚到底是此刻的氛围所致,还是温延的态度的确让人心生异念,她居然在四目相对的时候,感受到了浓郁而无法被忽视的甜腻暧昧。 脸颊有些热。 陈嘉玉故作镇定地别开眼,但唇角因为这句话缓慢翘起的痕迹,彻底暴露了她的心情:“什么愿望?” “说说看。”陈嘉玉压制着脸颊肌肉起伏弧度,“这个可以不算愿望。” 温延眸色深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目光太过专注认真,看得陈嘉玉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回望他,催促着:“你想说什么啊,不说吗?” 温延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下,正要开口。 却在刹那间犹似想起什么,深凝陈嘉玉的视线闪了闪,话语一时停在喉间。 注意到这点动静,陈嘉玉以为温延要许下什么愿望的时候,没想到却只听见他低低一声喟叹:“希望你身体健康,别太要强。” 就……这样吗? 陈嘉玉张了张嘴巴,心头忽然一阵塌陷。 无法描述的滞闷像极了失落,她的一颗心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即使坠落那一刻被温延稳稳接住,但仍然有种挫败感绵密地侵袭包裹住整颗心脏,这很不应该。 她对温延竟有了这么多期待。 场面静谧片刻。 “好的。”陈嘉玉眨了眨眼睛,迅速用笑容挤掉那点落寞,“那我以后好好吃饭。对了,我给你买了礼物。” 陈嘉玉岔开话题,从旁边拿过一只盒子。 温延一眼就认出那上面的logo,是他平时用惯了的某个国外牌子。看了一眼陈嘉玉,伸手接过,里面装了条深蓝色的领带,简单款式。 是今年夏季新款。 这个品牌的线下专柜只在国贸开设,温延是他们家vip客户,每季度的衣物都有专人亲自送上门,自然也清楚这条领带的价格不比老爷子那副棋子低。 温延的指尖摩擦了下皮质外盒。 停了会儿,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问:“怎么买这么贵的礼物。” 陈嘉玉撑着脸笑:“你喜欢吗?” 闻言,他扬起眼皮看向正仰着脑袋的女孩子,突然伸手,指尖剐蹭她脸:“喜欢。” 陈嘉玉稍稍弯起眉眼:“你喜欢就值得。” 品了品这句,温延的气息不自觉地慢了半拍。 陈嘉玉没谈过恋爱,可偶尔说出来的内容却无比的撩人心神。他忽地想到一句老话,都说一个人的钱花在哪,感情就在哪。 陈嘉玉不喜欢他,却愿意给他花钱。 这念头一起,温延自己都要被这句话说服地心甘情愿,扯了扯唇角,他偏头云淡风轻地吹灭了蜡烛。 陈嘉玉提醒他:“还没许愿呢。” “去年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温延抬了抬眉,“今年的正在努力。”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因为陈嘉玉提前做了安排,下午杨姨没有来这边做饭,时间还早,两人分了半块蛋糕吃完,她又去给温延下了一碗长寿面。 等到彻底结束已经快要十一点。 陈嘉玉一整天都处于情绪波动当中,此刻静下来,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正准备回房间洗漱,她又想到昨晚温延的异常,下意识朝沙发看去。 大概是临时回来,手头还有工作没有处理,他正坐在单人位上,两只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蜿蜒性感的经脉。 长腿微敞,手肘撑着膝头。 看了会儿电脑,他突然起身朝书房的方向走。 经过陈嘉玉的时候,她站在原地:“温延。” 温延脚步微顿:“怎么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陈嘉玉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很认真地跟他讲,“但希望过了今天,那些烦心事也能消散。” 她的瞳孔漂亮得像晶莹剔透的琉璃,里面倒映着温延:“生日快乐。” …… 陈嘉玉回到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温延一个人,他神色如常地去书房拿了文件,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确定内容,给苏确回复了电话。一切似乎进行得格外有条不紊。 直到窗外猛烈的风声拍了下窗户。 不轻不重的一点声响勾回温延的思绪,他才发现自己走神很久,脑间浮现陈嘉玉刚刚认真的模样,那一瞬间倏然涌上却难以言说的情愫在此刻全然清晰。 他清醒地意识到了内心无能为力后的妥协。 对陈嘉玉不开窍的无能为力,也对六月那晚的对话,以及那么多前车之鉴的无能为力,更对看不出陈嘉玉对自己有没有一星半点好感的无能为力。 却唯独妥协于。 他喜欢上了一个或许铁石心肠的人,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 轻轻吐了 口气,温延看着电脑屏幕内缭乱繁杂的数据,工作得心应手,在感情方面,其实他才是宋淮南说的过分愚蠢。 思及此,温延想起被忽略的微信。 打开看了眼,点进宋淮南的聊天界面。 宋淮南:【人呢?】 宋淮南:【你是不是对你老婆动心了?】 宋淮南:【?】 盯着消息看了几秒,温延言简意赅:【是。】 温延:【我喜欢陈嘉玉。】 宋淮南:【!!】 宋淮南:【我就知道!】 宋淮南:【不过她知道你心思不?】 当初陈嘉玉跟程项东的风波并不小,从头到尾,宋淮南都是知情的。自然也知道两人结婚,对陈嘉玉而言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优答案。 于是温延没瞒他:【不知道。】 那边很快回复了条语音。 宋淮南替他分析着:“想想也是,上次那小寿星生日我才知道,原来邬亦思追那么久的对象是你老婆。他各方面条件挺不错,你老婆愣是没给一点机会,这么看要么不爱他那款,要么人生规划很清晰,不愿意偏航,按照跟她几次接触,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五十九秒的语音听完,接着跟了条新的。 宋淮南:“不过也不一定,她都愿意跟你结婚了,说不准对你也有意思。” 没搭理后半句话,温延面色淡淡:【你对别人老婆了解这么多?】 宋淮南:【没事吧哥。】 宋淮南:【刚喜欢上占有欲就这么强?劝你珍重,小心火力开大你老婆离你而去。】 掌舵奥莱这么多年,温延知道孰轻孰重,毕竟关系到这段婚姻之后一段时间的走向,当然需要慎之又慎。 他轻哂回复:【不是说我一见钟情?】 温延:【对自己的点评很准确,建议多看书。】 - 今年的七夕节是周二。 温延生日翻篇,又飞去纽约参加了一场为期半个月的国际会议,各种计划没实现便被搁置。他走后,陈嘉玉也在实验室昏天黑地地熬了几个大夜。 即便两人相隔大洋彼岸,但这段时间以来,陈嘉玉每晚都能接到温延的视频电话,以及偶尔随手拍摄的照片。 温延拍照技术一般,她很多时候并不能准确认出图片内容,于是委婉提议,不过他照旧孜孜不倦。 像是想将全部行程一一报个遍。 原本按照之前的安排,温延与陈嘉玉约了七夕节那天的晚餐,可惜他的工作突生变故,硬生生地延迟了两个礼拜。 中元节那个周末,陈嘉玉起了大早。 自从上次在别苑做完梦,她就思考着找时间回一趟玉带镇。 从怀安过去,需要先坐高铁到市里,再转大巴和公交,单程要五个小时,于是陈嘉玉买了六点四十的票。 到高铁站的时候天色尚早。 空气里弥漫着薄薄的露水细雾,将亮未亮的天色昏沉着,月台上人不多,陈嘉玉找到地标,安静地等着列车。 没过多久,高铁缓缓停靠到站。 陈嘉玉找到自己的位置,车厢最后一排靠窗。 可能是起来太早睡眠不足,她的脑子有些沉,刚坐下,拉上黑色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靠窗睡去。 但睡得并不安稳,她久违的在梦里看到了很久没有回想过的事。 好像是临近高中开学的倒数第三天。 因为彼时未成年,各项手续必须要监护人允许,初三时的班主任薛茗来到玉带镇与她要同意书。 明明前一天陈嘉玉已经跟母亲达成共识,可只隔了一夜,签好字的同意书却不翼而飞,她在家里上下翻找,最终在火堆边发现了没有烧干净的表头字样。 那时候的陈嘉玉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浮萍。 她没有别的出路,温家的教育基金在薛茗的努力下得到市一中同意,好不容易临门一脚,却又被人烧了同意书。 陈嘉玉已经记不太清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想法。 只记得枯坐几个小时后,弟弟摸进厨房,嬉皮笑脸地告诉她:“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给我换钱。” 话音刚落,陈嘉玉尖叫着砸了他一板凳。 时间太过久远,说不上来那会儿她究竟怎么敢的,觉得痛苦,老天从来没有眷顾过她,她从来没有被偏向过。 但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理智。 除了第一下,后面的几板凳都砸在了弟弟的小腿上,他鬼哭狼嚎的动静瞬间引来了父母和邻居。 看热闹的,拉架的,谩骂的。 所有混乱不堪的声音全部充斥在小小的厨房里,陈嘉玉充耳不闻,好像沉浸在一片麻木,高高举起板凳,红着眼睛看向崩溃呜咽的母亲。 “你不让我好过,那就都一起死吧。” …… 手机嗡的一下。 陈嘉玉眼前那个走投无路的自己突然消失,视野变黑,如同无边无际的漫长黑夜。过了几秒,她睁开了眼。 感受到运行越来越慢的速度,陈嘉玉看了看时间,才发现这场梦居然直接让她睡到了目的站。 打开微信,她收到了温延发来的照片。 是之前聊过的那家国外热狗餐厅。 应该是在车里拍的,镜头前还有一面玻璃,陈嘉玉下意识地放大图片,发现玻璃内还留有温延隐约的身影。 陈嘉玉弯唇:【好吃吗?】 温延:【一般。】 温延:【没有你下的面好吃。】 “……” 明明挺正经一句话,可被这么发出来,莫名带上了某种挑逗意味的颜色。 车厢里开始播报前方到站,陈嘉玉没耽搁,给温延回了一串省略号,从包里摸出口罩戴上,起身朝门口走去。 下了高铁,又转大巴与公交。 兜兜转转经过两个小时,在她预计范围内到了玉带镇。陈嘉玉还是按以往的习惯,先去看了阿奶,而后才顺着小路一直往里走,到了大姐的墓地。 兴许最近有人来扫过墓,比起阿奶那片荒无人烟的坟堆,大姐也没有立碑,周围还算干净。 除了荒草肆意生长,没有什么脏东西。 这些年陈嘉玉回来的次数不多,每次都只是沉默无声地清理一遍,也很少会说一些无济于事的话。 然而这次临走前,她没忍住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会儿,偏过头,看着小小的坟堆:“姐,我结婚了。” “他对我挺好的,你放心。” 说完,陈嘉玉又恢复了从前的安静。 下午从市里回怀安的票是四点,她在大姐这儿多待了阵子。 临近一点半,陈嘉玉站起身。 拍了拍屁股后的土尘,她低眸看着一块块小石头堆砌的简陋墓地,抬手在最边上那块抚过,喉咙吞咽两下,放轻了声:“下次再来看你,可别忘了我。” - 白露前后天气逐渐转凉,从玉带镇回来这天,刚到家,阴云密布的天气终于破开一道口子,小雨淅沥。 整个城市被大雾遮盖持续了两日。 隔天傍晚八点。 回国后调休一天的温延约了陈嘉玉吃晚饭,地点在国贸楼上一家怀石料理,两人小别重逢,为显重视,陈嘉玉特意换了一条轻奢品牌的黑色连衣裙。 两指宽左右的吊带设计,前胸完美包裹着她的胸型,布料不高不低,正好露出一点漂亮的事业线。 下身收腰a字裙款式,带着稍宽的褶,充分露出两条细直的长腿。 听陶琰提起,这条裙子是当时温延安排人送衣服过来时,一眼选中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吃饭期间,温延似笑非笑的眸光频频扫过她。 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陈嘉玉觉得有点羞躁,但隐隐间又琢磨出几丝小小的愉悦与得意。 捕捉到温延再次看过来的视线,她绷着唇角问:“一直看我干嘛?” 温延笑而不答:“你说呢?” “我脸上有东西?”陈嘉玉没好意思往别处猜,摸了摸脸,“是我粉底没有打匀称?还是花了?” 温延让她逗笑,语气慢慢悠悠地:“就不能单纯是我想看看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陈嘉玉睫毛翕动,带着探寻意味的眼投过去,百转千回地在温延脸上巡过。 见她没说话,温延淡勾了下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如同引诱般地询问:“想过我么?” 他的黑眸始终凝聚在陈嘉玉脸上。 盯得她脸颊滚烫,心脏怦怦跳,莫名觉得温延今晚很不一样,每一个眼神都让她难以招架。平时不动声色就已经很会摄人心魄了,眼下更像个男妖精。 支吾了会儿,陈嘉玉看出他挺在意这个问题,慢慢收敛起不自然:“我要说没想,你也不 会相信吧。” 温延扬眉,像是非要从她嘴里得出确切的答案,进攻的姿态异常耐心:“那到底是想了还是没想?” “你明知故问。”陈嘉玉撇撇嘴。 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突然分开大半个月,尤其是在发现自己对温延产生了那些不同于以往的感情之后,身不由己的想念分崩离析变成孤单。 每当深夜的时候,都会格外深切。 偏偏这个人还要问个没完没了。 陈嘉玉抬眸觑向温延的脸。 简约明快的灯光下,他面容斯文俊朗,闲适靠坐在木质椅子里,胳膊随意搭在身侧,气定神闲的模样尤为迷人。 陈嘉玉也无法免俗地鬼迷了心窍。 停顿须臾,她垂下眼顺从本心:“想了。” 第36章 阵雨36正好试试新领带。 这话一说出口,陈嘉玉顿时有点难为情。 目光假意在周遭游移掠过,舔了舔唇角,重新看向温延,却没想到正好撞见他噙着笑意的表情。 陈嘉玉面色微窘:“你干嘛笑。” “我笑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让我舒心的话可真不容易。”回答过后,温延不欲再继续这事,拿出一只首饰盒,“给你买了礼物。” 陈嘉玉眨眼:“什么?” “前段时间参加一场小型拍卖会,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温延打开盒子慢条斯理地推向另一边,眼眸向上望着她,“喜欢吗?” 顺着他的小臂下移,陈嘉玉看到里面装着一只翡翠细圈手镯,一节一节,被修琢成了竹节的样式。成色通透清亮,哪怕不懂行也知道是很好的东西。 的确很好看。 陈嘉玉挠了挠头:“算是七夕礼物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注意到她盯着手镯看的神色,温延起身,绕过桌子转移到另一边,“但外出回家,给家里人带礼物应该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说着,他握住陈嘉玉的手,将尺寸大小格外匹配的镯子缓缓推进她腕口。 莹莹绿色衬得她的肤色愈发雪白。 温延指腹轻蹭,欣赏两秒后道:“希望你的未来和它的寓意一样。” 宁折不弯节节高。 手腕的皮肤冰冰凉凉地。 很有质感的东西贴合在脉搏处,压得陈嘉玉心口也感受到了那份重量,这让她忽然想起一句话。 一切昂贵的事物都是沉甸甸的。 比如珠宝,比如爱。 陈嘉玉低头看着精雕玉琢的竹节图案,静默片刻轻声说:“其实也不是。” 温延没听清楚:“嗯?” “也并不是很常见的事。”陈嘉玉忍不住摸了摸手镯,抬起头,对上他舒展的眉眼,“我就从来没有收到过。”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这是第一次。” 大面玻璃墙壁外的天色很深。 温延的眸色一如那黑夜,凝视了她好一阵。 从来没有过哪个时刻是现在这样厌弃面孔失调这个病症,温延很难像正常人那样去分辨,此时陈嘉玉在旁人眼里的模样,他只能对比印象中从前的她。 或许陈嘉玉根本不知道。 在她仰起脸,从她眼里看到澄澈的天真与不自知依赖时的温延,心跳缓滞了好几个节拍,甚至因为这一眼,脑间浮现出一万种她喜欢自己的构想。 其他人眼里的陈嘉玉应该有多漂亮。 “我也是。” 被这个念头触动,怕再看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温延凝着她的眼慢慢偏转,落到虚处,模棱两可地提起之前的事:“我以为那次你会带手信给我。” “……” 陈嘉玉的眼神茫然了一瞬。 嗯?哪一次? 脑间飞速转动着,但结婚后外出只去过杭安,于是她很轻松地记了起来。 想到还堆积在行李箱角落的鲁班锁。 陈嘉玉的手还在温延掌心里,下意识反手握住他,随即又松了松,她清了清嗓子解释:“有给你带。” 温延始料未及地顿了下:“真的?” 见他居然怀疑自己,陈嘉玉抿抿唇,故作自然地将手指从他掌心抽走:“这种事情我骗你干嘛。” 话音刚落,温延忽地收拢指尖。 下一秒,陈嘉玉的手无处可逃地被他钳住。 温延抬了抬眉:“怎么不给我?” “摔坏了。”陈嘉玉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郁闷,那是她第一次出门在外给人买礼物,谁知出师不利,“我怎么给你送破损的东西啊,那多没礼貌。” 温延还挺善解人意地问:“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私藏了东西?” 陈嘉玉惊讶于他对这件事的形容,看他一眼说:“这应该不叫私藏吧,没有送出去就还是我的。” 温延笑:“那你什么时候给我?” 话题突然跑偏至此,陈嘉玉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了会儿,总觉得如果在当时温延想要,她兴许不会犹豫就送出去,但现在私心里感觉拿不出手。 温延不应该得到一份不完美的礼物。 须臾后,陈嘉玉提议:“不然我重新挑一个吧?我也没有准备七夕礼物。” 听到她这话,温延半真半假地想了想,似是很勉强:“也可以。” 接着又补充一句:“再给我买条领带吧。” 没记错的话,除了上个月生日给他送的领带外,衣帽间里摆放领带的那一格满满当当,奢侈到按季度换新。 一想到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他只用几个月就被淘汰,陈嘉玉有些肉痛,小声推辞:“可是你的领带多的都能拔河了,换得过来吗?” 她觑着温延的神色。 本以为他会顺势改口,不料男人出其不意答:“你是不是不想给我花钱?” “……” 陈嘉玉莫名其妙地对上了他的眼。 温延敛眸,突然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疏懒的声音里带着别样的深意:“况且换不换得过来,如果你配合,领带又不是只能用在我身上。” - 用过这顿晚餐,温延还真带着陈嘉玉直接去了楼下品牌店,而席间他耐人寻味的那句话,如同余音绕梁般频频在她耳边闪现。 不用在他身上的话,还能怎么用? 陈嘉玉臊得慌,不敢再细想。 到了六楼。 上次她买领带的专柜就在靠近中间的位置,温延抓着她的手,不急不慢的速度像是在消食。 这个高度正好与国贸内部悬挂的偌大水晶吊灯平齐,晶亮剔透的多面形块状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周遭人声鼎沸,如梦似幻一般。 鬼使神差地,陈嘉玉回头看了眼。 六楼全是高奢品牌专柜,比起其他几层,人流量要小一些。以至于陈嘉玉极其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正在跟着她,但仔细望过去,又好似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温延发觉她忽然变化的表情,偏头轻下嗓音询问。 可能是她最近学习压力太大。 陈嘉玉没将自己的疑神疑鬼告诉温延,但逛街的好心情多少有被影响,摇了摇头:“买完就回家吧。” 打量几眼她的脸色,温延脚步渐缓:“不舒服?那现在就回去吧。” “不要。”陈嘉玉赶紧拽住他的袖口,身子朝这边靠了靠,“买了再回,不然说我不舍得给你花钱。” 最后一句话的音量放得很低。 但温延还是听清了,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嘴唇,眼风往下,居高临下的角度将某处一览无余。 陈嘉玉一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抓他衣袖,两只胳膊略略挤压,细腻柔软的地方印出让人眼深的痕迹。 温延侧目,看到人来人往的行人微微蹙眉,没说话,只默默加快了步伐。 这家品牌让他钟情多年,一方面因为温延本身念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风格总能与他不谋而合。 陈嘉玉在店里挑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两条。 一条深黑色滚金边,另一条带有提花暗纹的图案。这回人在身边,陈嘉玉依次拎着在温延身前细细比划,又考虑到平时的行头,最终买了后者。 付了钱,两人按部就班地下楼回 家。 司机将车子停在商场外的临时停车位上。 坐上车,温延近期新换的布加迪商务疾驰在高架疾驰,座椅内光影弥漫,后排车厢安静着,一路抵达丽景国际。 从北门进入大厅时,有风吹过。 最近路边的桂花树香气飘散,刮落几朵细小花蕊,稳扎稳打地没入沟壑。 微弱凉意与异物感令陈嘉玉低呼了声,这样不尴不尬的位置实在让人无奈,温延余光轻瞥,恰好看到她下意识伸手要捂的地方落了东西。 鼻息沉了一秒。 毫无预兆地,温延的指尖先她一步拨落那几片不合时宜的东西。 陈嘉玉震惊地僵在原地。 旁边正好有人经过,一股火辣辣的刺烧在刚被温延触碰过的地方若隐若现,她睁大眼,清凌凌的眸间全是惊愕。 偏偏温延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貌似更在意另一件事,眉梢极轻地动了动:“你换香水了?” 两人距离因为刚才的举动而拉近,陈嘉玉身上淡淡的香味带着甜意,像是草莓布丁的味道,于温延来说着实有些吸引人。 陈嘉玉一愣:“我没喷过香水,有味道吗?” 她边说话边低头轻嗅,鼻尖蹭过腕口,吸气的时候嘴唇无意识的半张,一脸认真地探寻。 温延看着她的侧脸,没忍住松了松领口。 自从明了对陈嘉玉的心意后,她的一举一动仿若都在勾引他,不自觉地引诱温延的注意力。 讲好听一些是多巴胺支配他的欲望,不好听的,温延感觉自己兴许还有点别的病症。 不过他并不打算改。 刚一进门,温延从后勾住陈嘉玉的腰转了个方向,将人压在门背后,从肩头滑落的那只手趁势抵住门锁。 锁舌嘎达一声响起的时候,温延偏着脸,与她错开鼻梁吻了下去。 顷刻间,浅浅的木质苦橙味在陈嘉玉五感周围爆炸开,许久未曾亲密的躯体令她条件反射地想要靠得更近。温延的手掌很大,竟然能一手扣住她被抬起的两只手腕,力道适中地摁在发顶。 这姿势太过靠近,陈嘉玉身躯有一丁点回应都会被对方捕捉到。 于是在察觉到她的反应后,齿关被撬开,温延一点一点在属于他的领地放肆,鼻息渐重,灼热的温度扑落在陈嘉玉的皮肤间,烫得她四肢发软发抖,几乎失去了全部力气。 只能任由他索取,还不得不贴向温延借此来支撑软成一滩的身体。 直到快要呼吸不过来。 陈嘉玉呜咽,自我保护般地在温延下唇咬了一口,等他撤离,呼吸很沉地挨着她的额头,四目在昏影里交汇。 “又咬我?”温延的嗓子沙哑。 陈嘉玉才觉得委屈:“你干嘛亲那么重,我都还没有准备好。” 温延低笑:“所以下次要我提前报备?” 那倒也不用这样。 陈嘉玉的睫毛抖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温延的嘴唇又细细密密地落下,轻缓地啄吻,犹似极其有耐心地追问她:“怎么不说话?” 被他亲的心潮涌动,陈嘉玉含含糊糊地从鼻音里溢出一丝轻哼。而后温延的唇偏移,挪至她耳边断断续续地触碰,吐出的一句低语却不见得含蓄。 “刚刚在外面就想这样了。” 陈嘉玉的耳朵倏地一热。 随后而至的,是脚边传来盒子坠地的响动。 与此同时,包装精美的领带被毫不留情地拉开,布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其间夹杂着温延其味深长的话语:“正好试试新领带。” 第37章 阵雨37宝贝好棒。 领带的另一种用法在陈嘉玉意料之外。 就像她也完全没有想到,温延会这样游刃有余地掌握一些在这种情况下的新花样,但这对陈嘉玉而言,为之颤栗的感受要远远大过于震惊。 两人进门后始终没有打开灯,屋内所有光源,全部来自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一星半点万家灯火。 眼睛被蒙上,视觉范围内一片漆黑。 似是感到有些紧张,陈嘉玉不自觉地抓住温延的小臂,触及他比平时温度稍高的皮肤,指尖缩了下。 她小声张了张嘴:“好烫。” 温延的舌尖顺势进去打了声招呼,从后脑领带打结处移开的指背在她脸颊缓缓蹭过,往下捞起腿侧挂住,裙摆间略宽的褶皱变成细褶,层层叠叠堆积着。 考虑到陈嘉玉在商场时的那丝异样。 温延抱着她转身,把人放在玄关口柜子上,平时摆放的那只甜白釉暗花窄口花瓶就在腰边。 陈嘉玉下意识往后靠,皮肤贴上冰凉的瓷器,瞬间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躲什么?” 喑哑的声音在耳畔炸开,说话时,温延不轻不重地啄着耳垂那片薄薄软肉,手指搭上肩头将将欲落的吊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任由在这过程偏离原位。 另一只手横过腰后,护着陈嘉玉的同时也轻撕开那根细细的拉链。 陈嘉玉软得一塌糊涂,条件反射地勾住温延的脖子,吐息黏腻,偏脸在他脖子贴贴碰碰。或许是让她靠得舒服些,温延体贴地抬起了一些下巴。 这个姿势令他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以及格外脆弱的喉结。 陈嘉玉被他放肆的举动折磨到神识飘散,迷蒙半睁的眼睛遮挡在布料后,尽管看不见,却仿佛也能想象出这画面,思绪被蛊惑地抱着催促而铯情地凑过去,难耐地咬了下锋利处。 头顶传来一道隐忍的闷哼。 温延低遄轻笑,掌心压着她的蝴蝶骨,用力往前一摁:“不是不喜欢?为什么这么心急。” 因为这出其不意的靠近,陈嘉玉双臂环得更紧,睫毛好似在某种迷乱节奏里即将振翅的蝴蝶,一下一下颤动,眉心也随之在舒展与紧蹙中来回变化。 注意到她绷成鼓面似的脊背,温延坏心眼地徐缓,刻意想要在这种时刻让怀里的人说出一些令自己愉悦的话:“喜欢么?” 陈嘉玉忍着呜咽轻轻抓他的后脑发丝,若有似无地从喉间回应了一声。 偏偏温延仍不满足,耐心地引诱她深陷漩涡:“喜欢什么?喜欢我么。” “嗯……”陈嘉玉被他在耳后皮肤间浅浅亲吻的举动弄得意识混乱,此时完全丧失了理解能力,只能无意识地顺着话答,“喜欢。” 温延勾唇,慢条斯理地继续发问:“那应该喊我什么才对?” 陈嘉玉哪知道,贴着他的脖子啜泣摇头。 场面犹如又回到了会所那晚。 温延重新拾起循循善诱的教师本职工作,不疾不徐的嗓音含着被克制的浅薄欲念,笑着教她:“喊老公。” 从小到大,陈嘉玉都是一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也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满足温延带来的好处会让她不再像现在这样濒临终点却不上不下。她咽了咽喉咙,失声一样竭力缓了口气:“……老公。” 得到彻底满意的答案。 温延撕开道貌岸然的面具,扣住陈嘉玉脖颈抬起她的脸,偏过头,重重舐吻着陈嘉玉的唇,同时吐出一句风流却不下流的话。 老公帮你。 …… 这夜明明繁星高照,可陈嘉玉的世界却犹似电闪雷鸣,主卧的窗帘有风吹过晃荡到凌晨,宛若狂风暴雨过境,单向玻璃内侧的薄雾散了又起。 最后雾面散尽,只剩几道抓挠的指痕。 陈嘉玉再次醒来是在客卧。 睁开眼,本该早起运动的温延一反常态,撑着胳膊静静注视她,眸光柔和缱绻,带着事后餍足的舒适。 撞进他的眼里,陈嘉玉脑间几近同时浮现出,昨夜某些让人一颤的画面。 抿 了抿唇,她故作淡定地偏过脸。 温延抬手挡住她的脑袋,不紧不慢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洪水猛兽谈不上。 衣冠禽兽倒是名副其实。 陈嘉玉的嗓子有点疼,没回应这个问题,转而扯来别的:“主卧窗帘,你记得让人来装好。” 温延揶揄道:“劲可真大。” 这话令陈嘉玉的记忆转瞬往前,定格在与聊天内容相关的某个时刻,伴随白光乍现而来的是布料兜面坠落,刺激感同时狠狠敲打着两人的神经末梢。 温延从后拥住,状似安抚地亲她侧脸,很低地笑了一声夸她,宝贝好棒。 思及此,陈嘉玉脸热了热。 她忍不住羞恼的样子:“温延!” 温延却似乎没有察觉出她不自在,手指顺势勾住脸边的头发,绕着指尖打了个圈,趁势指出:“怎么喊了一晚上的老公,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陈嘉玉不假思索:“因为你是趁火打劫。” “知道就好。”温延淡勾了下唇,嗓音轻轻哑哑得很迷人,“下次记得喊点好听的,不然衣帽间的旧领带会无处可用。” - 一场秋雨一场凉。 怀安在经历了几场阴雨之后,气温急转直下,完全没有给人适应的机会,便不得不换上了秋装。 国庆这周,陈嘉玉他们实验室只调了三天的休息时间,这些天她忙着整理转博需要提交的各类成绩单和获奖材料,很久没有好好放松过。 于是休假第二天,她约了许严灵去按摩。 温延得知后,让人安排了一家高档水疗会所。 两人约在附近的地铁口会合。 过去的途中,陈嘉玉又察觉到许久没有出现过的那丝被跟踪的异样感,只是城中心街头人流量太大,尽管好几次明显到她回头去看,但依旧无果。 见她频频回首,许严灵纳闷:“你干嘛呢?不会在等你家温总吧。” “我等他干什么。”陈嘉玉好笑,迟疑了会儿才答,“就是感觉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我。” 许严灵也扭头打量了几眼:“没人啊,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可能是吧。”陈嘉玉笑了笑。 “唉,我最近也腰酸背痛。”许严灵揉了揉脖颈,随后促狭一笑,“今天得好好享受,沾沾你的光。” 三言两语岔开话头,陈嘉玉也没再多想。 身后数米开外的人群里。 一男一女鬼祟感十足地跟着陈嘉玉,看到两人相携进了一家门店,转眼消失不见,女人气急地拍了男人一巴掌:“说了让你过去拦,你就是不听我的。” 男人反手甩开她胳膊:“给老子闭嘴。” “你——” 话还没说完,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五六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将两人团团围住,女人愣了愣,男人的脸上明显收敛了不久前的愠怒,瞬间变得怯懦。 旁边经过的行人默契地避让开。 距离两人最近的刀疤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我们老板要见你们。” …… 二十分钟后。 陈德元与曹耘被几名保镖一前一后送进奥莱酒店会客厅,明亮华丽的偌大房间空荡荡地,静谧至极。 两人备受震撼一般,在室内目不暇接地巡视,浑浊的双眼露出毫不遮掩的贪婪与渴望。眼神看上去格外认真,一事一物都恨不得牢牢印记在心里。 就在他们注意到办公桌后,背对他们的那张皮质旋转椅内有人的时候。 刀疤保镖走上前,姿态恭敬地汇报:“老板,人已经带来了。” 黑色椅子随即转回原位。 在曹耘视野中,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男人倚靠其中,十指交扣,随性地垂落在腹部。神色冷冷淡淡的,明明是掀起眼皮仰视,可莫名叫人心中一怵。 见男人正打量着他们,曹耘咽了咽喉咙,维持镇定:“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温延的拇指无声无息地敲了敲,弯了下唇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谁。” 他抬了抬下颌:“来找陈嘉玉?” “陈嘉……”陈德元的声音发出到一半,曹耘立马捅了他一手肘。 而后她似是明白了几分,眼珠微转,面上浮现弱势的意味:“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见见幺女。” 温延扬眉:“是么?” 似信非信地偏头盯着他们琢磨了阵子,嗓音缀着浅浅的笑意:“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前段、前段时间她回去烧纸,村里有人碰到她。”曹耘被男人这眼神看得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声音紧巴巴的,说话也磕巴,“我们才想过来看看她。” 其实之前刀疤保镖就注意到这两人的动向,怕误伤无辜的缘故,跟温延报备情况后多观察了一段日子。但之后好几天,他们都没有再出现。 直到温延确定陈嘉玉父母与他所形容的长相一致,这才在今天将人逮住。 倘若真的只是来看望人。 何至于偷偷摸摸尾随这么久,能一路跟到水疗会所,恐怕提前已经踩点好了陈嘉玉的住处。 其实温延有想过会不会是温正坤搞的鬼。 但因为没有发现其中有他人的手笔,并不能与他扯上联系。 温延心不在焉地思索着这些细节,面上仍是无波无澜,悠悠看着他们,一口回绝:“不可能。” 话音刚落,始终缩在旁边的陈德元骤然暴跳出声:“你凭啥做主?老子来见自己闺女天经地义,你是啥东西!念娣在哪!你让她给老子出来!” 一旁的曹耘使劲拽他胳膊,依然无济于事。 而温延闲适的神色在听到某两个字时,眨眼间变得漠然,只剩唇边残留的零星弧度。像是对那名字尤为厌恶,他的眼神也敛起了几分钟前的不以为意。 温延缓缓坐直,一字一顿地问道:“陈嘉玉三个字是烫嘴么?” 对上他如有实质的眸光,陈德元缩回脖子,不甘心地咽下恼火不再吭声。 见温延十分计较这一点,曹耘生怕真的将人激怒,赶紧找补:“不是不是,他就是喊习惯了。别生气,我们真的只是想来看她过得好不好。” “不用在这里跟我打太极。”如果在他们没有喊出那个名字之前,温延勉强愿意分出一些精力,那现在便是实打实地懒得浪费耐心再应对。 他站起身,扯了扯唇角淡声道:“尽快离开,这对我们大家都好。” 说完,温延提步朝出走。 身后留下陈德元的谩骂喊叫,他置若罔闻。 刀疤保镖紧随其后,对于温延最后的那番话略作犹豫,毕竟是老板娘的亲生父母,分寸拿捏都很有必要:“老板,直接送他们原路回去,还是?” 温延停在电梯前。 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垂眸抚平袖口褶皱,顺手将陈嘉玉送给他的领带打理平整,沉吟两秒,轻描淡写地开口:“先安排两个人盯着他们。” “明白。” 只是再怎么运筹帷幄的计划,遇上没皮没脸的对象也徒劳无用。 毕竟意外总是出现得让人毫无防备。 陈嘉玉跟许严灵做完水疗,又去附近商场逛了逛,结束后,她按照温延交代的通知了他。温延从饭局离开接上她们,将许严灵送回了家。 按摩完浑身松软,陈嘉玉上车便感到睡意,她忍着呵欠等许严灵走后,正打算闭眼,手指忽然被温延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她扭头看过去:“怎么了?” “什么时候回的老家。” 温延捏着她手指清晰可见的骨头,剐蹭指弯的时候,似有若无地划过,提了下唇角:“我都不 知道。” 回忆起来,这件事貌似真的没有告诉他。 陈嘉玉心下一紧:“你生气了?” 听到她条件反射的一句,温延掀起眼皮看过去,好笑:“我有这么计较?” “那可说不准。”陈嘉玉松一口气,暗暗腹诽他那些偶尔猝不及防的翻旧账行为,转而想到什么回视他,“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铺垫几句,碍于车上还有司机。 温延很懂得适可而止,握着她的手做出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跟她讲:“回家再说。” 却不料变故出现在刹那间。 两人刚下车,还没走过保安室。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曹耘一把抓住陈嘉玉的小臂,她一惊,下意识抽回手往温延身侧靠去,同时扭头看向来人。 曹耘与陈德元熟悉且陌生的面容,与喜极而泣的声音近在咫尺,他们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她从前的名字,如同怎么甩也逃脱不开的魔咒。 她的阴影。 陈念娣。 陈嘉玉突然被吓到一样的短促惊呼。 下一秒,眼睛被温延眼疾手快地遮住,那只胳膊带着她陷入宽阔的怀抱,另一只手掩盖住了陈嘉玉的耳朵。 而后圈着她的肩膀,快步走进丽景国际。 陈德元夫妻俩被司机与另外两名保镖拦在保安室外,尖叫的声响随着距离拉远越来越模糊,可陈嘉玉却怎么都没醒过神来。 整个人宛若被封闭在水里。 外界的所有动静都因此隔绝远离,她面色惨白,掌心不知不觉间渗出细汗,一脸魂不守舍。 到了家,她站在玄关怔怔出神。 温延换好鞋,弯腰从柜子里拿出她的室内拖,半蹲下去,不急不缓地帮陈嘉玉解开鞋带,随后才起身惊动她:“换鞋吧,然后去洗个脸缓缓。” 他没有立马追问,而是给了一点缓冲时间。 陈嘉玉心神不宁地按照他说的去做。 直到一捧凉水浇在脸上,被迫清醒的同时,她从镜子里对上了温延的眼。 男人单手抄兜,靠站在浴室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陈嘉玉好似刚反应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那么努力才摆脱了这样的父母,可脑海中闪过楼下匆匆一瞥的场景,居然让她恍惚,有种从来没有从玉带镇逃离成功过的错觉。 酸胀感在眼眶周围游移,陈嘉玉实在不想在温延面前表现得太过脆弱。 可四目在镜中交汇。 陈嘉玉被他温和平静的目光包容着,一股从来都存在,却从不被人在意而被她刻意忽视的委屈油然而生。 陈嘉玉倏然红了眼睛。 注意到女孩子的异样,温延抽出手,压制下齿间那抹涩意,面色如常地走到陈嘉玉身后,转过她的身子,拿过毛巾擦拭脸上沾染的水渍:“别哭。” “能跟我说说么。” 陈嘉玉抬起脸,撞上他的眸光。 心脏毫无征兆地犹似被狠狠掐了一把,疼痛与难过在他的注视下无处遁形,只能彻底暴露摊开。 她鼻子发酸:“你不会想知道的。” 可温延这次不避不让,完全没有从前那样对闲事漠不关心的态度,声音紧到发哑,他清了两下,低眸直视她的眼睛。 “可是我想听。” 第38章 阵雨38弄疼你了么。 陈嘉玉其实没有什么很稀奇的经历。 与千千万万个重男轻女家庭中,那些被迫承担所有来自父母迁怒的女性过往一样,只是唯独不同的,是陈嘉玉拥有其他人没有过的反抗勇气。 她的母亲曹耘是隔壁村里屠户家的女儿,读过几天书,精明又爱占小便宜,父亲陈德元格外愚孝,是个实打实的窝里横,头上还有个重男轻女的爷爷。 陈嘉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原本在怀上她时,村里来了个会算命的瞎子,指着曹耘的肚子笃定这孩子是人中龙凤。 因为前面已经有了两个闺女,一心想要儿子传宗接代的陈家人对这一胎极其重视,希望他健康、漂亮,甚至还没有出生便花了大价钱让人取了名。 陈宝安。 一听就很有福气的名字。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被全家人期待的第三个孩子诞生在六月的某个傍晚,一道啼哭将她带来这个世界,也延续了两个姐姐那样不堪悲惨的命运。 或许是期待过高后的打击,又可能因为外人议论陈德元夫妻是没有儿子养老的可怜虫,陈嘉玉被期待着降临,却在婴孩时期一次又一次承受着父母的迁怒与厌恶,从小就有着被掐死,亦或是被丢掉的可能。 但每一次她都很顽强地活了下来。 毕竟不被父母疼爱的小孩,总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能继续存活,类比年纪很小的陈嘉玉,她就有着一具很健康的身体。 直到她三岁那年,曹耘再次怀孕。 终于在来年生下了陈宝安。 男孩由于胎里不足,精心养育花费不少。 于是陈家人便跟其他家庭一样,决定将前面的女孩卖一笔价钱,可老大老二年纪大了,能帮家里干活,曹耘便将心思放在了陈嘉玉的身上。 她精挑细选了一户人家。 二十年前能随便拿出一万元买童养媳,是出了名的富户。好在大姐留了心眼,计算好时间,在两方在家里当面做交易的时候,连夜跑去县里报了警。 这件事不了了之,大姐被打得半死。 那之后陈嘉玉又被曹耘偷偷扔出去过几次,即使每次都有大姐善后,偷偷将她救回来,可次数密集,大姐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家里。 到了陈嘉玉六岁那一年。 像是想要彻底甩掉她,陈德元将她丢在了隔壁镇荒无人烟的后山,陈嘉玉找到深夜,都没能走出那座山头。可能天无绝人之路,阿奶捡到了她。 跟阿奶生活了半个月左右,忽然在某个午后,镇里的派出所来了两位警察,声称要带她回家。 陈嘉玉不明就里,原来是在这期间,陈德元的弟弟在镇里打残了人,过程中又有不对付的人举报他们丢弃女儿。曹耘借口道她是去了亲戚家,才勉强将这件事情抹平。 但陈嘉玉却是必须得带回来。 生活好似回到正轨。 又好像没有。 陈嘉玉在念书、干农活、挨打与被骂的流程里度过,日复一日。 小时候她也会问自己,明明都是父母的小孩,为什么只有她说错话会被打,永远吃不到热饭菜,后来才明白,不是所有父母都能被称为爸爸妈妈。 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的结束,得知再继续读高中需要交学费,爷爷一锤定音,不愿再让她继续念书。 “你也知道家里穷,没有闲钱供你读书。”爷爷坐在石墩上抽着旱烟,眯着浑浊双眼打量她,“你长大了,再过两年给你挑户人家嫁了也是好事。” 在他们眼里,姑娘养大就是为了换彩礼。 只有最小的孙子才是家里的根基。 陈嘉玉跟爷爷对视,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的果决。 于是在那个暑假,他们给陈嘉玉口头定了一门亲事。 说起来可笑,还是那一家人。 陈嘉玉想继续念书,不想和村里那些女人一样变得泯然众人矣,她不甘心,在发现各种反抗手段全部用尽依然无济于事之后,也的确有过轻生的念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很多个过不去的夜里,她想过死掉。 可没想到。 …… 陈嘉玉颤着睫毛抬头望向温延,声音里带着细细的哽:“可没想到,班主任薛老师告诉我,她帮我争取到了学费减免,还有你们的教育基金名额。” “是怎么跑出来的?”温延猜测从那样的吸血鬼家庭逃离不是容易的事。 陈嘉玉垂下睫毛,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拿陈宝安威胁他们。” “好勇敢。”温延嗓音很哑,拉过她的手没让她碰眼睛,虎口扶起她的脸,捏着毛巾帮她擦拭睫洇开的水光。 温延没见过陈嘉玉这样的哭法。 除了那种情况下,她攀顶期间会难以忍耐地哭出声,其他时候,她的意志似乎始终非常坚定。 可是此时此刻,陈嘉玉坐在洗手池台面上,低着脑袋,轻声简述过往的那十几分钟,如果不是砸落浸湿的上衣布料,他根本察觉不到她在哭。 无声无息的可怜至极。 脑海中仍然回荡着她并不算详细的经过,温延心口一阵钝钝地疼,是从没有过的感受。 陈嘉玉听到那句话,怔怔看向他的眼。 心里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明明在倾诉的过程里,委屈的情愫已经被发泄,可现在眼眶仍旧包不住泪,簌簌滑落 :“真的吗?” “真的。”温延心脏被紧攥在一起,面色依然没有表露出任何怜悯,甚至鼻息间还漏出浅浅笑音,“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所以别哭了,嗯?” 她的情绪包裹在他温和的语调中。 清晰可见的悸动已经彻底冲破了某条悬在头顶的红线,那是她从开始对自己立下的分水岭,保持冷静,绝对不要在风花雪月的城市生活里迷乱了眼。 过往的一切分明对她而言习以为常,但凡眼下换成另一个人,陈嘉玉或许能够很平常心地讲述。 可为什么对象换成温延以后,她才会委屈。 为什么会因为他的最勇敢而掉眼泪。 从前看张爱玲书里的那句“爱是常觉亏欠,爱也是自觉矜贵”,陈嘉玉始终不能理解,尽管她在感情方面像个头脑发育不完全的低智人,极为迟钝。 但时至今日,这么多次的异常之后。 陈嘉玉好像。 是真的越过了那条分界线。 她可能有一点喜欢温延。 因为她似乎明白了那句自觉矜贵的话,和温延在一起,让她感觉到被重视,被偏爱、被兜底、被撑腰。 以及配得上这世界最好的东西。 陈嘉玉失神地看了他很久。 眼眶潮湿,鼻尖通红,偏偏那双眼睛专注又认真,盯的温延抬了抬眉,正打算开口时,陈嘉玉那张相近着同等高的脸忽地凑近,浅浅的一个吻落在他嘴角。 温延的身体僵了僵。 感情方面觉醒的女孩子在这种时刻总是非常敏锐,陈嘉玉捕捉到他这一丝细微的动静,愣了下,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什么顿滞。 毫无防备地,后脑被温厚的掌心扣住。 平日里浅薄不张扬的木质后调香水味瞬间在鼻息周围铺开,这次却显得尤其霸道,随着他的攻略城池而变重。 两人的唇瓣紧密贴合,触感柔软温热。 似是被陈嘉玉的主动而勾引,温延这次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先在她嘴唇上贴贴碰碰,而是直接抵开,勾着她的舌尖迫不及待地交换气息。 因他过于放肆的吮吸,陈嘉玉的大脑混沌迷糊,直到舌根感到痛意,温延同时意犹未尽地离开。 指腹摁着她的唇角,缓慢擦拭水光。 温延眸光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深意,嗓音沉哑:“为什么亲我?” 陈嘉玉张了张嘴,刚要回答。 舌根一阵麻过之后的痛感让她轻轻嗯了声,下意识捂住嘴,掀起眼皮,望向他的视线里饱含谴责的意思。 温延顿了下:“弄疼你了么?” 陈嘉玉说不出话来。 失声几秒,突然大着胆子,察言观色地光脚踢了踢他的膝盖,这是非常亲密的动作,她做得自然,仿若在很不经意地试探着什么。 温延轻笑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外间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伸手拍了拍陈嘉玉的后腰,转过身往出走。 走到客厅,他面上薄薄一层笑意已然散尽。 电话那头是刀疤保镖来汇报情况,接通以后,他先是提起安排今天盯梢陈德元夫妻俩的人已经被遣散,随后又道:“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个年轻男人。” 温延的眉心微蹙:“是谁?” “陈宝安。”刀疤男犹豫几秒,“他刚才找到我,说想跟您见一面。” - 在陈嘉玉的叙述里,关于这个弟弟的描述少得可怜,温延私心并不希望她跟他们再有任何来往,断了的东西最好永远消失在陈嘉玉的生活里。 但因为并不确定她对弟弟的态度。 所以得知陈宝安要见他,温延很快同意。 约见的地方在奥莱附近的咖啡厅。 刚上班,苏确就提前过来打招呼清了三小时的场,温延坐在靠近走廊一侧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冰美式,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正垂眸看着平板。 陈宝安被领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样的画面。 他满不在意地撇撇嘴。 装什么逼。 走近后,陈宝安的脸上转瞬换了谄媚的笑,大大咧咧地喊人:“姐夫!” 站在后方一步的苏确面色抽动。 温延撩了撩眼皮,没动作,毫不留情地上下扫视了圈来人,慢条斯理地扬了扬下巴:“找我有事?” “有事有事。”陈宝安赶紧坐到他对面,一脸讨好,“我这不是好久没见我三姐了吗,听说她结婚了,就想跟姐夫你见一面。” “你应该听我姐说起过我吧?” 温延端起咖啡抿了口,目光寡淡地瞧着他,没吭声,气势却很足。 这一眼看得陈宝安有些如坐针毡。 他向来学不会陈德元那套外人前懦弱的样子,但也没有曹耘的精明算计,从小被养得油嘴滑舌。 见温延不说话,他自顾自地开了口:“前段时间我朋友在镇上汽车站看到三姐,他说都不敢认。” “虽然这么多年没联系,但我觉得吧,亲姐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跟三姐从小长得像,感情也好。她现在过得不错,也不能把我们忘了,是不是?” 温延笑:“所以是你撺掇你父母找过来的?” “这怎么叫撺掇啊。”陈宝安看到他的笑,心里一喜,“我们是一家人,况且姐夫你知道不,我们家里的风俗,领了证不带回去见家长的就是野男人。” “所以我们这不是主动过来了。” 野男人是么。 温延倏地勾了勾唇,放下咖啡杯。 他的眼神不急不缓地在陈宝安脸上打了个转,没看出与陈嘉玉像,倒是看出细皮嫩肉,明显营养过剩到脸色红润的健康模样。 想到陈嘉玉婚检时报告里的营养不良。 压制了一整晚无处释放的阴郁此时汇聚在胸口,确认了心中所想,那抹戾气完全不似他表面展露出的斯文皮囊。 “这么说,你们还挺上道?”温延凉声问。 温延不紧不慢地摘下手腕的江诗丹顿,放在桌面,又将右手无名指处的婚戒搁在旁边,起身,挽起袖口。 瞧见这动作的苏确适时后退。 可怜陈宝安完全没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还岔开腿坐在椅子里,靠着靠背往后仰,沾沾自喜的样子看得人一阵恶寒。 没等他说话,温延又自答:“也是。” “毕竟上赶着来找打,可不就是上道。”轻慢的声音落地,温延毫无征兆地扬手就是一拳,落在了陈宝安那张与陈嘉玉并不相似的脸上。 没给他痛呼的机会,温延又抬脚狠狠踹了过去。 脚底正中陈宝安的心窝,他连人带椅子往后仰起,朝上的脸潮红狰狞,捂着胸口来回打滚。 温延摁了摁手背骨节,气定神闲地上前两步,皮鞋踩在他锁骨处,歪着头,脚尖漫不经心地抬了两下陈宝安的下巴,黑沉的眼底充满了未能得到泄愤的雷霆怒火。 偏偏他还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要被我揍了么?” 第39章 阵雨39难道你没有老婆么。 咖啡厅里局面混乱不堪。 两名保镖守在门外,屋内所有员工在人来之前,都被苏确妥善地请离了前厅,此时听到动静,耐不住好奇的几人从更衣间探出脑袋张望。 附近那栋奥莱大厦的老板年轻有为,这是整条街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因为距离不远,偶尔也能温延在上下班时进出公司的模样,风度翩翩,斯文俊朗的面容始终带着迷惑人的温和。 没人想过他大发雷霆时会这样吓人。 只见温延弓腰半蹲,一手抓着地上男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拳拳生风,避 开对方的要害,砸在肉上声响沉闷。 可能是揍人的动作太过标准,居然能看出几分得心应手的闲适。 砰的一声。 温延唇线紧绷,一脚踹在陈宝安腹部。 眼前痛苦呻。吟的男人在他眼里好似是一团垃圾,眸色沉沉,漆黑的瞳孔此时望过去犹如漫长的夜,冰冷又危险。 见形势不对,苏确皱了皱眉正犹豫要不要上前阻止,毕竟以往他情绪不佳时去找richard发泄,很少会有这样毫无节制的情况。 放在桌面的手机嗡了一声。 苏确瞄过去一眼,立时出声道:“老板。” 温延侧目,黑透的眼底满是不耐。 没敢再耽误,苏确靠近两步拿起手机递过去:“太太好像发了消息。” 温延略微一顿,甩了甩略微发麻的手腕。 顺势松开陈宝安的衣领,站直身。 版型落拓的西裤与衬衫绷出内里肌肉的痕迹。 那根曾经用在陈嘉玉身上的领带,次日被杨姨送去清理后,一跃成为温延这段时间以来的标配,悬在空中微微晃动,随着动作重新落回身前。 接过手机,温延看了眼内容。 是陈嘉玉醒来发现他不在家发来的消息。 温延按了两下手机,回复了条,随后眼风扫过陈宝安,情绪渐收,脸上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残忍:“不要继续自不量力,快点滚蛋。” 说着,他放回袖口戴好婚戒。 陈宝安从小到大没怎么挨过打,更何况被温延这样武力值完全镇压的人,对方除了第一拳,之后都像个练家子一样避开了要害,专挑抗揍处。 于是就算他浑身疼,也很难找出实质性伤害。 可陈宝安向来不是个懂得善罢甘休的人,见温延远离他,这才敢嗷嗷哭喊出声:“我要报警!” “随意。”温延眼都没抬地扣着表带,想到什么,状似贴心地询问,“需不需要我帮你拨打110?” 怒意得到宣泄,他又变回一丝不苟的模样。 陈宝安大概也是被温延语气中的坦然自若惊吓到,没想到这个城里人,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警察。忍着疼嗫嚅片刻,梗住脖子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确定他没有意见要表达,温延提步离开。 苏确照例去善后,顺便检查有无视频或监控。 出了咖啡厅。 刀疤保镖询问之后的安排,温延在门口停了会儿,指腹摩擦着无名指婚戒,脑海中闪过陈宝安那句所谓的野男人,不知怎么莫名觉得刺耳。 他侧脸线条冷硬,看上去心情不佳。 保镖迟疑:“或者我先送他回父母身边?” “嗯。” 解决他们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给一笔钱,但这一家人必须一劳永逸,否则很难说清未来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程项东,温延不想草率处理留下隐患。 他收敛起思绪,淡声道:“人没离开怀安之前看好了,昨天的情况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 见过陈宝安,温延回到办公室。 今天还在国庆假期,公司里人烟稀少,他将手头工作处理完,又结束一段四十分钟左右的短暂跨国会议。回到家打开门,时间刚过十二点半。 杨姨在厨房准备午饭。 客厅里只有陈嘉玉一人在回复邮件,看到他进门,坐起身子,视线在温延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注意到她的动静,温延抬眉:“看什么?” “不是说这几天休假不去公司吗?”发现他身上没有设想中的伤势,陈嘉玉松一口气,很诚实,“我以为你去找他们了。” 温延不想隐瞒,可看她惊弓之鸟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临时有个跨国会议。” 听到他说,陈嘉玉点了点头。 温延将外套搭在玄关处的衣帽架,扯了扯领带,走近两步随口问:“上次你回老家扫墓是忌日么?” 昨天车上说起这个,陈嘉玉似乎并没有详细跟他解释,也没多想,合上电脑看他:“因为中元节。” “那什么时候是忌日?” 温延坐到单人沙发,担心触及她的伤心事,沉吟片刻,貌似并不经意地提了个建议:“我陪你一起回趟老家怎么样?最近或者年底找个机会也可以。” 陈嘉玉看了看他。 温延神色自若,没有对这事表露出格外迫切的执念,仿佛是随意一问。 揣摩两秒,陈嘉玉斟酌道:“以后再说吧。” 没立马答应倒不是有什么隐情,纯粹只是因为陈家那群人。陈嘉玉太了解陈宝安爱慕虚荣的秉性,这次找过来,周遭的亲戚势必都清楚她嫁了有钱人。 坦白来讲,非必要情况她很不想回去。 陈嘉玉无法用语言形容陈家的不要脸程度。 沾上他们等同于牛尾巴上的蚂蟥,轻易甩不掉,更何况陈德元夫妻俩现在还在怀安,无论怎么样,陈嘉玉都不能让他们缠上温延,缠上温家。 就算将这两个人处理好,短期内也仍然不是回去扫墓的合适时机。 陈嘉玉自认为思考得比较理智妥善。 但还是在下一秒,敏锐发觉温延眼底很微妙的一丝,类似于紧张,又或者是某种隐含期待意味不好描述的情愫逐渐消散开。 非常细弱的一丁点异样。 如果是在以往,陈嘉玉大概根本不会察觉。 只不过兴许是明确了心意,放在温延身上的注意力,比从前身体熟悉感情生疏的时期翻上几倍,好像也是能够被理解的行为。 陈嘉玉张了张嘴,准备解释一下。 温延却如无其事般了然颔首,好似刚才那瞬的异色是她的错觉,正好这时候杨姨走出餐厅喊他们吃饭。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 温延想到什么,停了两步等陈嘉玉走到跟前:“后天晚上七点有时间么?” 那天恰巧组里要聚餐。 近两个多月实验室里学术氛围浓厚,已经很久没有出去吃饭放松了,前几天那位常年非酉的地中海师兄被项目折腾的发了场疯,大家商量聚个餐。 而因为这三天假期并不是人人都休息,所以将时间暂时定在了这周末。 陈嘉玉思考着说不准聚餐时间会变动,决定先问一问:“怎么了?” 进了洗手间。 温延打开水龙头洗手:“跟大学同学在新月路那边吃饭,和我一起去?” “组里暂时定了后天聚餐。”陈嘉玉偷偷瞄一眼他,用词严谨,“等我们这边确定好,我告诉你?” 研究生好比上班,跟同事合群很重要。 温延理解:“可以。” - 跟温延彻底剖白以后,明明那些不算什么压力,陈嘉玉仍感觉轻松不少。但在这之后,她总忍不住透过温延的表情,去想他对自己的过去是什么看法。 无波无澜地度过假期,次日回到实验室。 许严灵跟小杨师兄站在走廊外喝咖啡醒神。 看到陈嘉玉精神奕奕地完成打卡,小杨师兄浅啜一口感慨:“果然年轻几岁精力就是不一样。” “你老了可不要带别人,我还十八呢。”许严灵翻了个白眼,喊陈嘉玉,“前几天我看你在准备成绩单那些,弄得差不多了没?” “基本齐全了。”陈嘉玉想了想,“就是还有两份获奖材料没导出来,我今天再试试,得赶紧提交了。” 小杨师兄安慰她:“没事,走个过场而已。” 这倒也是。 陈嘉玉弯唇笑了下,旁敲侧击:“对了,聚餐时间已经确定明晚了吗?” “嗯,明天不正好大雷生日,昨天商量就说一起给过了。”许严灵捧着杯子捂手,“不过他还不知道。你别买什么礼物的,他那人不爱这些东西。” 小杨师兄看看她:“你有事儿啊?” 倘若只是聚餐的话,或许能先陪温延去见见朋友,虽然没表现,但昨天他说带她一起,陈嘉玉心里很开心。可生日就不一样了,总不好中途再过来。 她滴水不漏地摇了摇头:“随便问问。” 得来这样的答案,自然没办法再答应温延那边。晚上回到家,陈嘉玉将这件事跟他说了,温延当时没什么反应,隔天清晨才表现出有些不在状态。 陈嘉玉那样的生长环境,能好好长大必定拥有绝佳的察言观色能力。 不过后来离开家,她渐渐转变心态,将自己的感受放在首位,以至于这么些年来,多少养成了一些并不那么在意旁人一举一动的习惯。 然而温 延到底是不太一样的。 所以在发现他面色如常地吃掉两筷子从前根本不会碰的小菜时,陈嘉玉很快开始担心,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邀请而心不在焉。 没什么道理的猜测,却也人之常情。 吃过饭,陈嘉玉离开家去学校。 看手机的时候,碰巧撞上地中海师兄在小群里发了四五个川菜馆定位。她挨个点开,发现其中有一家正好在新月路中段。 回忆起温延的异常,陈嘉玉关掉软件内的链接页面,退回小群,发现底下已经有了几条回复。 她几乎没怎么思考:【去新月路这家吧。】 许严灵:【你去过没?味道怎么样】 她当然不会只为了温延而坑别人,这家店是陈嘉玉大一那年拿了全额奖学金和补习薪资后,自己去吃过的,味道口碑都挺不错,价格也很亲民。 与其纠结来纠结去,还不如一锤定音。 小杨师兄捧场:【那就这家。】 晚上七点。 一行人结伴打车去了新月路,陈嘉玉跟许严灵坐一辆车上,城内二环的路线每逢晚高峰都水泄不通。迟了将近二十分钟,几拨人才在附近会合。 下了车,他们沿着步行街朝里走。 这条路很有古色文化的味道,两边伫立着不高不矮的红砖城墙,因着国庆,四处缀满红色的装饰灯笼与小旗帜,窄而长的鱼池上方还有凉亭与木廊。 “新月路现在居然发展成这样子了吗?”许严灵难掩惊讶,“几年前过来的时候,我记得这里全是淤泥。” 陈嘉玉看了眼手机,随口应声:“前年就改建好了。现在应该也算是网红打卡的景点,不过今天倒没多少人。” 说着,她点开温延的微信。 “假期结束了嘛,何况这人也不少。”许严灵看到她屏幕,靠过去,挽住她胳膊调笑,“给温总报备啊。” 陈嘉玉收起手机解释:“没,他今天也在这边吃饭。” 似是担心被其他人听到这话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她放低了声音:“本来想问问他在哪,等下再说吧。” 伴随着阵阵晚风,他们经过小广场。 穿行一条人行横道后,已经能瞧见那家川菜馆非常有质感的棕色牌匾。 “没事。”许严灵晃了下胳膊,“聚餐不是非得从头坐到尾,待会儿你要去找他告诉我一声就行。” 陈嘉玉佯装感动的样子:“爱你。” 许严灵捏了捏鼻子:“哕,别恶心我。” 见状,陈嘉玉没有被挽住的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前横过,捏了捏她胳膊底下的痒痒肉,抿着笑正要说话。 忽然感觉到许严灵脚步停了半拍。 陈嘉玉抬起眼:“怎么了?” 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许严灵仔细辨认了会儿,伸手指给她看:“那是不是你家温总啊?” “在哪儿呢?”陈嘉玉顺着方向看过去,“好像还真是他,你——” 同时,她的视线往旁边挪了挪。 目之所及处的位置上,干净清晰的落地窗内,温延对面坐着一个令陈嘉玉非常眼熟的女人。 金发碧眼,五官轮廓深邃。 是追过温延的那个外国大学同学。 两人好像是聊了什么,abbey突然笑的无法自拔,仰起头身子往后,自信又骄傲,头顶的灯光迎面洒落,那瞬间她漂亮的宛若王国里的精灵。 见她突然止了声音,许严灵当然也看到了那张桌子上,只坐着两个人。 她神情有些不自在,犹豫着问:“你老公告诉你没,他跟几个人一块儿吃饭?” 陈嘉玉定定地看着几步开外的二楼,思绪在这一刻仿若变幻为单线程,僵滞着,面色难得露出难以琢磨的空白。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许严灵的问题。 明白她的意思,陈嘉玉摇头,垂下眼:“应该不会是那样,他原本让我跟他一起去的,是我没时间。” “啊这……”许严灵挠了挠头,建议道,“那不然你直接上楼去看看?” 脑间浮现出abbey张扬又明亮的笑容。 陈嘉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甚至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几乎同一时刻想到了“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这句话,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弥漫。 前面的小杨师兄正在喊她们。 她吐了口气,拉着许严灵大步朝前走:“先吃饭,别影响大家的心情。” …… 温延对于陈嘉玉内心的弯弯绕绕的确一无所知又无辜,可能由于这两天思索着怎么处理陈德元夫妻,考虑得有些多,他不免联想到了孟植宁。 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见到她了。 但不知怎么,他昨晚反反复复犹似少时梦魇一样,始终在幻境里的迷雾大雨中不知疲倦地找出口。 跑到车祸现场,看见了四肢错位的尸体。 再往前,又是漫天的血雨,他被困在那栋郊区别墅,地面潮湿,雨水灌入泳池里,渐渐染红了池水。 温延很少回忆这些,所以这场梦里的画面像迷宫,将他牢牢困住。直到凌晨即将天明,陈嘉玉翻身窝进他怀里,温热的鼻息一起一伏跌落在他的耳边。 温延至此才看见出口,惊悸醒来。 他浑身是汗,耳鸣到整个世界都成了黑白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雪花点。 一整夜没休息好,他太阳穴钝痛从早起持续到现在。跟abbey聊了阵工作,提起老公,她说到对方追自己时的趣事,笑的服务员过来提醒了三次。 温延身边难得有正常恋爱结婚的朋友,秉着学习的念头耐心听了会儿。 abbey见他认真,想起说好带来见面却没能到场的人,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问他:“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的妻子,我很好奇,她居然能够拿下你。” 倏然扯到陈嘉玉身上,温延偏了下头。 身体的不适无端减轻了症状,他的唇边不自觉地染了几丝笑痕:“是我只看过一眼就记住的人。” “哇哦,一见钟情!”abbey终于记得捂嘴笑,暧昧眨眼,“有没有照片?她一定很漂亮是吗。” 温延不置可否,但又觉得这形容并不贴切,打开相册,随手点了一张照片递给对方,扬了扬眉梢道:“漂亮只是她拥有的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照片里,是陈嘉玉在某个深夜伏案学习的侧影,穿着荷叶边的浅色睡裙,半干的长发濡湿,脸庞精致明丽,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落出薄薄浮影。 面色沉静专注到似乎永不会有动摇的时刻。 照明灯映在她身上,却也遮盖不住本身环绕着的自信又明媚的柔光。 看到心心念念的照片,abbey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对温延竖了竖拇指,甘拜下风道:“是我输了。”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朋友因堵车姗姗来迟。 听见一向心高气傲的abbey说出这样令人大吃一惊的话,落座在她旁边的男人新奇地探过头,只瞥到一抹剪影,温延无声无息地将手机拿了回来。 对方愣了愣:“我靠!温延你不至于吧!” “奉劝你一句,不要对别人的太太有过高的好奇心。”温延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勾了下唇,轻飘飘地疑惑,“难道你没有老婆么?” “……” 第40章 阵雨40别问男人行不行这种问题。 聚餐一直持续到八点半。 或许心里记着事,在这期间陈嘉玉话很少,不过由于以往也这样,倒没什么人发现她的异常,只有清楚事情经过的许严灵时不时朝她投去视线。 看到陈嘉玉手边杯子里酒水少了一半。 趁其他人没注 意这边,许严灵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提醒:“少喝点吧,你可别喝醉了。” “我酒量不至于差成这样。”陈嘉玉好笑,“而且度数不算高的。” “别看瓶子上写的,这青梅酒后劲很大的。”许严灵观察她几眼,确定只是脸色微白,不像上头的样子,“你跟温总联系了没有?” 提起温延,陈嘉玉的笑容淡了几分。 静默了会儿,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没呢,回家以后再说吧。” 想起不久前陈嘉玉否认的情况,既然不是出轨,那就是单纯吃饭而已,许严灵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情绪低迷。 毕竟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同身受。 想了想,许严灵没再多问什么:“等会儿要我送你回家吗?” 刚说完这话,陈嘉玉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两人都低头看过去,屏幕上,温延的消息如期而至。 温延:【结束以后联系司机。】 陈嘉玉盯着看了两秒,随后拿起来,笑着朝许严灵晃了晃手机:“不用,我到家以后给你发消息。” 许严灵没勉强:“那好吧。”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 临近九点一刻,大家最后分着吃完蛋糕,又碰了杯,总算结束聚餐。 陈嘉玉提前十分钟联系了司机,一行人原路返回,刚走出步行街,她便看到了对面路边停着温延那辆连号黑色布加迪商务,眼熟的司机在车边等候。 道过别,陈嘉玉小跑过去上了车。 或许是忽然远离了喧嚣,后知后觉的困倦与醉意涌上,她窝在安静至极的后排座椅里,偏过头,看着窗户外渐渐向后驶去的街景,眼眶忽然热乎乎地。 脑间浮现不久前的那样一幕。 其实这么多年,陈嘉玉除了在自尊心最旺盛的初中时期,因为被在背地里嘲笑穿打补丁的衣服时,有过消极的怯懦外,很少将自己与旁人进行对比。 她独自在荆棘丛长大,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实在该满足,有不算差的学业,照顾她的导师同门,及格线以上的三观,陈嘉玉从来不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 可看到坐在温延对面自信明朗的abbey,尽管她并不想承认,还是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极其浓郁的自卑。 以及无法描述的不配得感。 陈嘉玉心知肚明,她与温延不管家世还是人生都是天差地别。 他是天之骄子,从出生起就令人仰望的存在,这世界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温延。 但陈嘉玉却完全与之相反。 两人结婚起被她勉强维持一致的天平,始终不甚在意的差距,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在酒会那晚隐隐摇晃,在明白心意后的今夜彻底失去平衡。 原来在与温延坦白过往后,陈嘉玉不断留意他的态度,只是因为自尊作祟。担心他口是心非,担心他看到陈德元夫妻俩的本性后觉得后悔跟她结婚。 即便明白温延的为人,却依旧如此。 陈嘉玉闭了闭眼。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来治愈,她以为长大后的自己豁达开朗,不会因为出身退缩,毕竟在例如成绩这样的很多事上与时间一样,赋予所有人公平。 可直到遇见温延并且喜欢上他以后,才发现所谓的豁达都是假象,青春期被嘲笑后的自卑始终未曾远离。 她一直记得,也只是刻意忽视。 就像看到不论是abbey,还是误会认错的孟宝珠,都能轻而易举地勾扯出她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比较心理,低估自己其实也很优秀的否定的负面情绪。 而这一切的源头,其实不过是来源于她从来没有好好被爱过,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底气。 车子到了丽景楼下。 陈嘉玉睁开眼,整理好心情与司机道了谢,下车进了大厅,乘坐电梯抵达二十二层。输入密码进门的时候,里面亮着灯。 温延也刚到家没多久,听到动静,侧头看向玄关处。浅浅蹙起的眉心松动了几分,继而又告诫电话那边的原满:“暂时不要动倪家那边派来的人。” 似是有些憋屈,原满哼唧:“知道了。” 挂断电话,温延放下手机看向陈嘉玉,视线在她脸上巡视一圈,莫名觉得不太对劲:“聚餐不愉快?” “嗯?”陈嘉玉坦诚道,“没有。” 温延琢磨了会儿,思考着用词:“那怎么不高兴,是有什么烦心事?” 客厅灯光明亮。 茶几上摆放着温延正在工作的笔记本,旁边是摊开的文件,他穿着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领带也有些松散。 看着结婚后不知不觉增添了几分随性的温延,陈嘉玉悬浮好几个小时的心脏突然落到实处,鬼使神差地问他:“你说的朋友是追过你的abbey吗?” 温延眉梢微动:“什么?” 也发现自己这话过于没头没尾,陈嘉玉拎着包站在原地,舔了舔唇,索性将话说了明白:“我们今天聚餐也在新月路,看到你跟她单独吃饭。” 这话实在荒谬,温延坦坦荡荡地解释:“我没有跟她单独去吃饭,当时还有两个迟来的男性朋友。” 旋即,他又接着问:“那怎么没来找我?” 好在陈嘉玉从一开始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得来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她顿了顿,扯了个笑:“我忘记了。” 见状,温延犹似察觉到什么,不露痕迹地问:“看我跟她吃饭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陈嘉玉腰有点疼,坐到旁边的软凳上,“你这两天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因为要跟她见面,所以才心不在焉。” 这话明显是套说辞。 但温延多少有点担心她用假话来表达真实想法,一丝不苟地解释了句:“说什么呢?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况且abbey也是已婚人士。” 说到这,温延匪夷所思地笑了下,瞧着她:“你最好别是以为我喜欢她。” 陈嘉玉抬起眼睛回视过去。 目光触碰片刻,她似是而非地弯了弯唇:“差点就要这么想了。庆幸的是我比较理智,没有再给你乱扣帽子。” 这话让两人都想起将孟宝珠错认成倪蓁那次。 温延扬了扬眉头,好整以暇地低眸凝望着抬头仰视自己的陈嘉玉:“是要我夸你么?这么乖。” 见他仿佛没有发觉自己的真实情绪,陈嘉玉往后靠了靠,也学着他的闲适看着对方,很直接地询问:“那你呢?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温延唇边带着一丝笑,眼睫半垂,“好像的确有那么一件。” 既然她问了倒也没什么不能说,几乎没有思考,他面不改色地重新与陈嘉玉对上视线:“你是不是没想过带我回家?” 没想到还真是因为这个。 陈嘉玉张了张嘴,下意识起身要向他解释缘由,温延消停了没一会儿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一声急过一声,隔着响铃都能听出来电人的迫切与焦灼。 温延侧目扫过一眼。 是原满。 他拾起手机接通电话,那头混乱的声响里传来对方超大声的哭嚎:“可是倪家先动了手,宋淮南都快要被打死了。” …… 十五分钟后。 温延按照原满给的位置,到了商宁路这边的派出所,刚下车,就看到半边脸青紫的宋淮南出来,发型衬衫乱糟糟的,脚下步子也有些打晃。 把人扶上车后座,温延坐回驾驶位,扶着方向盘偏过脑袋:“电话里不是说商量事?怎么打成这样。” “刚才你让我们别动,谁知道那伙人上来就动手,保镖压根拦不住,逮着宋淮南一个人揍。”原满义愤填膺,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大事。 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压根没经历过这些,实在吓得不轻。 温延发动了车子离开派出所,听到这话,他没忍住问:“所以你任由宋淮南被一群人揍?” 原满气个半死:“你说的是人话吗!” “这已经是我帮助了的结果。 “像是也觉得自己战斗力太弱,他清了清嗓子含含糊糊地说,“本来他是能打过的,正好有人来揍我,他帮我挡了一拳。” 温延:“……” 宋淮南在车后座嘶气,低声补刀:“还不如站旁边加油助威。” “我真服了。”原满也是一肚子火,不好白眼狼似的找宋淮南出气,暗戳戳地开始跟温延找茬,“这时候你不应该好好安慰安慰我们吗?” “好兄弟受苦,你在家里自由自在,要不是我打电话,你会来接我吗?” 懒得搭理他阴阳怪气,温延直白开口:“主要是来接快被打死的宋淮南,你只是被捎带。” “听听,宋医生,你听听他说的人话?”原满简直呕血,“不会说话就别开口了吧,不知道小玉妹妹怎么受得了你。” 明明是玩笑,可温延却无端沉默了会儿。 在后座隔岸观火的宋淮南见状,看向车内后视镜:“跟你老婆吵架了?” “你就不能盼人好?”温延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回答后自顾自地哼笑了一声,“今天撞见我跟abbey俞堃那几个吃饭,她以为我喜欢人家。” 宋淮南挑眉:“你没解释?” 温延似有若无地嗯了声:“解释了。” 话落,指尖在皮革表面轻轻摩擦,他又仿若不是滋味地啧了下:“但总觉得不高兴,还有什么瞒着我。” 这方面宋淮南是生手,转而请教情场高手原满:“那原大仙怎么看?” “……请称我为原老师,我又不是黄鼠狼。”原满含蓄地翻了个白眼,才笃定回答,“百分之八十概率是吃醋。” 撂下定论,又对温延挑刺:“不过我说你怎么回事,喜欢干嘛偷偷摸摸的,感情不要太含蓄,难怪小玉妹妹看不出来,以为你喜欢别人是你活该。” 温延嗓音带着克制的沉静,没跟他过多解释:“她的情况你不了解。” “情不情况的我的确不太知道。”原满侧着身子坐,抬了抬下巴,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但感情这方面,你们谁都没有办法越过我的经验。” 宋淮南捧场:“是的,原大仙。” 岔路口,红灯亮了。 “……”原满没理会他,伸手拍了拍温延的肩膀,这回提醒的认真了几分,“听我一句劝,你要真喜欢,但是又怕把人吓跑的话,平时就表现得明显点。” 温延抬眸盯着那刺目晃眼的小圆点。 安静须臾,他侧头在一片昏影里对上原满的眼,虚心求教:“还要怎么明显?” 原满建议提的理所应当:“极限拉扯懂吗?先试一下她的感情,可以拿出你最擅长的手段试一试。” 最擅长的? 温延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也跟着想了会儿。直到红灯只剩下十几秒,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不太理解的样子:“把婚姻当成商战?” 红绿灯切换成黄灯。 温延锁眉反问:“你行不行?” 扑哧一声。 宋淮南在后面发出一道笑音。 原满脸红耳赤,捂着心口好半晌没说出话:“我好心给你出建议,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还有别问一个男人行不行这种问题,我神勇无比!” 温延被逗乐,不紧不慢地翘了翘嘴唇,跟着前面的车辆缓缓开出十字路。 而原满也并不打算继续跟这种感情白痴浪费时间,直接啪啪拍响自己的脸,义正言辞:“色。诱!色。诱懂不懂!” 温延一顿,冷不丁笑了声。 还真是从未设想过的另一条路。 第41章 雨后41美男出浴。 车子停在奥莱酒店楼下。 熄了火,温延拔掉钥匙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另一边,托了一把宋淮南的小臂:“今晚真不回去?” 宋淮南舌尖抵了下唇角:“算了。” “他这是怕自己脸肿得厉害,回去吓着那谁。”原满捞着他的胳膊,颇有几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意思,“真搞不明白倪家人是有毛病吗。” 怀安有名有望的宋家老二不要,偏偏把女儿嫁给五十多岁的三婚老男人。 宋淮南知道他想说什么,反手捅他一下:“我脸肿成这样怪谁?” “……怪我行了吧。”原满不爽,“我就不该让你陪我去看个什么比赛,谁知道遇见一群疯子。” 走进大厅,套房管家一早便等在门口。 四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上了顶层。 等人走后,温延才勾着车钥匙走到沙发前坐下,偏头盯着宋淮南,问得直白:“你跟倪蓁谈了?” “嗯。”宋淮南有几分不自在,“没多久。” 温延眉梢轻抬:“谁提的?” 以为他是碍于今晚倪家的人找事,联想到倪蓁身上,宋淮南避开伤口揉了揉脸颊:“我啊。确定关系这种事情还要女人主动,我没那么孬种。” 他清清嗓子:“她跟倪家也不是一路人。” “这么确定?”温延目光里的意味深长完全没有遮掩,想到前段时间保镖问出来的,却没有公之于众的消息,他唇角轻压,“我以为你们没可能。” 话音落,连原满都听出了一些不对劲。 他扯开棉签袋子和消毒水,往宋淮南面前一放,坐到旁边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咋啦啊?” 盯着宋淮南垂着眼皮去拿棉签,温延不为所动的神色终于敛了两分,也没再含糊其词:“那天晚上给你们俩酒水里下药的,不是别人,是倪蓁。” “……” 宋淮南手一顿,倏然抬头。 不料温延仍旧不避不让地望着他,四目瞬间相对,宋淮南的眸子闪了闪,两秒后故作惊讶地移开眼,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你没搞错吧?” 一旁的原满压根未曾察觉出宋淮南的异样。 他也跟着错愕:“你没搞错吧!” “不确定我会说出来?”温延若有所思地瞧了会儿宋淮南,确定心中所想后收回眼,浅浅勾了下唇,模棱两可道,“但也说不准,或许是我弄错了。” “我就说嘛。”原满悄悄觑了觑另一位好兄弟的脸色,大松口气,“倪蓁看着柔柔弱弱的,比小玉妹妹还好学生,怎么可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啊。” 是么。 孤身一人跑来怀安,又因为那杯酒跟宋淮南在一起,损人或许是真,可不利己却不见得。 只是刚才看宋淮南那神色,温延基本有八。九成敢肯定他是知情的,既然知情还要选择确定关系,那温延提醒一句就够了,没有必要再多说。 更何况这事到底是他对不起宋淮南。 如果当时没有因为温睿对倪蓁那几个眼神的打量,温延没有让宋淮南帮忙照看对方,也不会拉人下水,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都是因为他的临时起意。 温延从来不是推卸责任的人。 转而看向原满,他眼里带着不急不缓的怜爱,随声附和:“也是。” 没什么其他的事了,温延准备起身回家。 桌上宋淮南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两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他抬了抬眉,折断手里那根棉签丢进垃圾桶,拿起手机接通,刚要说话,原满忽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去打开了免提。 宋淮南踢他一脚:“怎么了?” 套房客厅一片寂静。 大概两秒左右,默认调到最大音量的手机音筒里传出一道女声,鼓起勇气一般地问:“你几点回家?” 宋淮南眼里染上几丝笑意,拖腔带调地说:“不是你把我赶出家的?时间太晚了,不回去了吧。” “这不太好。” 宋淮南拨了拨消毒水瓶盖:“什么?” 而后,温延与原满都听见通话那头,倪蓁小心翼翼又坚定地回答:“你跟我谈恋爱不能夜不归宿。” 这话像是烫嘴,她火烧火燎地又补充了一句:“我等你到十一点,速归。”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变黑。 被硬生生喂了一嘴狗粮,原满忍气吞声几秒钟,梗着脖子去看满脸春风得意的宋淮南,那半张脸的痕迹让他骂不出口,随即又果断看向温延。 后者正低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温延拿出手机。 也是受到宋淮南这通电话的提醒,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结婚这么久 ,自己期间也偶尔有过几次因为朋友组局晚归的情况,但陈嘉玉从没催促过他回家。 见状,原满的脑袋瓜难得聪明一次,心里痛快了一些,洋洋自得问:“我们小延没收到老婆消息吗。” 温延的心情确实说不上好,有几分滞闷。 陈嘉玉这是对他完全没要求啊。 心里轻啧一声,温延将手机收起,不咸不淡地撩起眼皮扫过他:“知道陶秘书为什么始终不搭理你么?” 原满惊讶,赶紧正了神色:“为什么?” “因为该学习说话艺术的那个人是你。”温延轻哂一声,语气冷淡,“建议报个班,大仙。”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 陈嘉玉坐在沙发里,不远处的电视正播放着一部台城爱情片。 男女主被误会分离五年,再次见面又因为女主病情而再度分开,此时正相拥在暴雨中,互诉心肠的狗血剧情丝毫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握着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着朋友圈。 目光时不时上移,瞥过屏幕左上角的时间。 距离温延离开已经快一个小时,他很少这样晚出门,陈嘉玉要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再加上聚餐喝了点酒,尽管洗过澡,可她依旧被涌起的后劲所影响。 滑动手机,内容却是一字没看进去。 陈嘉玉抠了抠掌心,心烦意乱地打算给温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屏幕上忽地弹出一条微信。 许严灵:【还没到家吗?】 陈嘉玉一惊,赶紧点进去回复:【已经到家了,刚才在想事,忘记告诉你一声了。】 许严灵:【小事。】 应该是还有内容要说,顶头备注在姓名与输入中来回切换,过了阵子,她发来:【小玉,我感觉你很奇怪。】 陈嘉玉抿了抿唇:【怎么了?】 许严灵:【之前我有问你是不是喜欢温总,你的否认不像作假,但今晚给我的感觉好像又不一样。】 许严灵:【不要口是心非。】 居然已经明显到这个地步了吗? 陈嘉玉高中听同学讲,世界上有两件事是忍不住的,爱情和咳嗽。那时候她很难用自身经历去评判这是真是假,只觉得太过非主流。 直到现在只因为温延与另一名格外般配的女性同框的画面,就勾起她难以隐藏的自卑,她才真的相信。 情感与生理反应,都是不可抑制的。 于是陈嘉玉坦然承认:【对。】 陈嘉玉:【我喜欢温延。】 许严灵:【……我早就说不会看错】 许严灵:【那他对你?】 沉默须臾,陈嘉玉回复:【我不知道。】 已经聊到这个地步,或许是酒劲扰人,又兴许是内心困苦太久,压得陈嘉玉找不到倾诉口。面对值得信任的许严灵,陈嘉玉的确生出想要剖白的欲望。 她将下午在看到温延与abbey时的一系列心理波动尽数讲出,才终于彻底摊开内心深处的情绪。 陈嘉玉:【其实我今天一直在想,他对我的那些好,是不是无论谁成为他的妻子都能够轻易得到。】 那头停顿了好长时间,许严灵一针见血地指出:【说到底是没有感情基础,这让你没有安全感。】 许严灵:【但你是不是太看低自己了。】 的确是这样。 陈嘉玉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打字:【我以前一直觉得安全感需要是自己给自己的,可今天看到他跟另一个女人坐在一起,我不确定是不是吃醋。】 陈嘉玉:【只是师姐,我忽然觉得在他那里得到的偏心,可能是我偷来的。】 总是有人说要嫁给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可一旦喜欢上,这条标准就会变成枷锁画地为牢,再通透的人也难免多想。 加上陈德元夫妻俩的突然出现,打碎了她亲手塑造的幻境高塔,让一直以来的平静变得像个笑话。 那些情绪在这几天集中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陈嘉玉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拧巴。 像是又重新被拉扯进混乱漩涡,她低着脑袋,睫毛挡住了眼睛,看不清楚眸间的情绪。 但好在许严灵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 许严灵:【这是你的猜想,你并没有从温总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不是吗?你说他对你只是偏心,你怎么知道在他心里不是偏爱?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可你又怎么能笃定,在他眼里你不是独一无二?】 许严灵:【小玉,我从认识你开始就很欣赏你,不仅仅欣赏你在学业上不服输的那股韧劲,而是因为你在我眼里始终是个很坚定的人。你从来不是什么一无是处,相反你真的非常优秀。】 许严灵:【但这次你在温总的事上反复犹豫又自卑,实际上,只是因为你投入了相当大程度感情的缘故,就像关心则乱,喜欢一个人也会让人心乱。】 许严灵:【这不代表你不配拥有。】 满屏幕的文字映入陈嘉玉的眼。 她张了张嘴。 紧接着,许严灵又在后面跟了一条:【我是个外人,给不了你其他建议,只能以过来人的角度提醒你,可以试着告诉温总,不要因为自卑而错过。】 看到最后两个字,陈嘉玉的心跳突然空了一拍,很恰巧地,电视里男人崩溃又痛苦的台词撞上她的鼓膜。 “如果你选择告诉我,我们怎么会错过。” “又怎么会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 顷刻间,陈嘉玉抬头看过去。 男主角痛哭流涕的面容在她眼底浮现,呼吸滞了滞,不知道究竟是许严灵的话,还是由于恰如其分的狗血剧情,陈嘉玉混沌沉郁的思绪被重重一击,倏地清明了许多。 后背渐渐渗着凉,她握着手机的骨节泛白。 咽了咽喉咙,她心有余悸般一字一顿地回复:【我明白了师姐,谢谢你。】 …… 因为倪蓁那通电话,温延又不得不将宋淮南送回他的房子,等回到丽景,时间已经逼近十一点。 电梯里,他单手抄兜翻着手机。 看着跟陈嘉玉的聊天记录,大抵是早晚都见面的原因,以前没觉得,此时才发现两人聊的内容少得可怜,更没有任何关于催他回家之类的话题。 三两下翻到头,温延沉默了。 到家门口,他沉出一口气打开密码锁,发现客厅黑着。走进主卧,房间亮着一盏照明的小夜灯,陈嘉玉姿势有些别扭地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温延放轻声音走近,无声无息地掀开被子,把人抱起来重新放好,注意到她的掌心还抓着手机。 知道玩手机,就不知道给他发消息是么。 这个小没良心的。 温延细微地咬了咬牙,脸侧咬肌随着动作鼓起,单手撑住床,盯着陈嘉玉那张睡颜的眼神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可手指落下的时候,又不受控制地放轻。 勾走她眉毛沾着的发丝,正要撤开手。 却又在下一秒,他忽然偏了偏脑袋。 指尖触碰到陈嘉玉平展的眉心,视线跟着食指往下,隔着距离虚空描摹她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温延的眼神也无意识地变得缱绻而轻柔,直到自娱自乐地勾勒完,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微微愣怔后,提了提唇角,漫不经心地低笑了一声。 “小没良心。”温延的指腹贴了贴陈嘉玉的唇角,嗓音平和而低缓,“快点喜欢我,嗯?” “……” 寂静中无人回应。 温延莞尔,不再继续这项幼稚行为。 去次卧的浴室洗了澡,没用多长时间,结束以后站在镜子前披上睡袍,系腰带的时候,蓦然想起原满的话。 温延的睫毛微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盯着镜中的自己,不知在想什么,眸色莫名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几分钟后,他提步回了卧室。 经过门口时,小臂不经意地碰到门框,发出不轻不重地 一道磕碰声。 陈嘉玉睡得不是很沉,几乎转眼就醒来,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眼,迎面瞧见站在门口的男人。 昏影里,温延身形颀长。 随意绑起的睡袍腰带松垮,不似往日一丝不苟,露出块状分明的腹肌和漂亮性感的人鱼线,在深色布料下若隐若现,像美男出浴一样,有种摄人心魄的男性张力。 温延似是完全没发觉自己的装束有多伤风败俗,反而捕捉到陈嘉玉尚未清醒的迷蒙眼神:“看什么?” 话落,他看到陈嘉玉眨了眨眼睛。 接着她好像醒过神,又好像还没有。愣了几秒,条件反射地看向没打开的空调,声线沙哑,用让人气恼的一丝不乱的直女语气问:“你不冷吗?小心感冒发烧。” 第42章 雨后42盯着他的腹肌看了好几秒。…… “你不冷吗?小心感冒发烧。” 陈嘉玉半梦半醒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下意识的心里想法,毕竟很少在除了性。事以外这样恣意放浪的温延衣衫不整,露出肌理线条格外迷人的腰腹。 实在难以让她想到是对方故意为之。 青梅酒的后劲与困意双重bug叠加,陈嘉玉脑子昏沉,甚至以为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盯着他的腹肌看了好几秒。 陈嘉玉才彻底清醒,发现这并不是梦境,撑着床坐起来,舔了舔唇,欲盖弥彰地眸色微闪。 而站在几步开外的温延听到这句话,语塞了一阵,而后一把拉好睡袍腰带,表情微微僵滞。 “你、不是我……”陈嘉玉难得说话毫无条理,尽管对他的反应不明就里,但还是解释,“我今晚没有开空调,刚才是担心你这样会不会着凉。” 温延看向她的眼神颇有几分难以言喻,无言半晌:“知道了。” 话音落,他提步走近躺到床上。 闭着眼睛的模样多少是有些肉眼可见的气闷,半张脸隐在昏暗里,嘴唇冷淡抿着,没什么心情说话。 陈嘉玉看着他的神色,脑间闪过不久前与许严灵聊的内容,觉得有些事情拖拖拉拉地让她也受不了,没再踯躅,索性一鼓作气地推了推温延的手臂。 陈嘉玉喊他:“温延。” 她的声音在幽谧的房间里响起,听上去平静从容,实际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紧张:“我有事想和你说。” 可惜另一位当事人今夜一时兴起的所有心思,被她不解风情的一句话兜面按了暂停,降至冰点。 停了会儿,温延撩起眼皮。 目光在陈嘉玉有些浅的唇色上看了半天,总觉得开口没好话,吐了口气,反手扣住她的腕子,轻轻一拉,将人扯进怀里翻身搂住:“明天再说。” 让他今晚睡个好觉吧。 陈嘉玉微微仰头靠在温延胸前,鼻尖正对着他的喉结,能闻到他身上薄薄的一层男性香味。视线往上,她看到温延下巴内侧有一颗针尖大小的黑色小痣。 像他这个人一样,内敛又神秘。 思考片刻,陈嘉玉觉得也是。 她第一次喜欢人没经验,告白这种事的确应该正式一点,于是应声:“那明天晚上出去吃饭,我请客?” 温延低叹了一句:“嗯。” …… 次日是周六,陈嘉玉赶在七点半就去了实验室,温延今早也有个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回到办公室里,他仰头闭了闭眼。 自从前天晚上梦到孟植宁,这两天温延感觉耳鸣的厉害,这情况之前偶尔也有过,但每年的按时体检并没有查出什么异常,他只当是最近睡眠不足。 门被敲响,苏确拿着平板与文件进入。 温延摁揉了两下眼窝,坐起身,摊开文件夹翻阅,耳边适时传来苏确汇报下午工作的安排,他拿过钢笔旋转下帽盖:“骏安不是不参与这次项目的竞标?” “具体不太清楚。”苏确扶了扶眼镜,“据说是因为之前的负责人下台,换成了小傅总,就是上个月刚从英国回来的那位。也是他提议参与的。” 温延抬了下眉:“傅明峋?” “是。” “那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温延垂眸签字,旁边的手机震动一声,“给提个醒让留意一点,别被陪跑的坑了。” 苏确笑了笑,临时想起:“元老太太今天从云阳回来了,过段时间可能要请您去家宴,需要我这边另起说辞吗?” 元老太太是孟植宁的继母。 孟家老爷子与第一任妻子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自小有婚约,两人刚到法定年龄就结了婚,五年后生下长子孟植年,又过四年孕育出孟植宁。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孟植宁母亲在两年后病故。 当时两个孩子实在太小,一个六岁,一个两岁,还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孟老爷子抗着族里人的唠叨,硬是等到孟植年十岁,懂了事才松口续弦。 续弦的这位就是元老太太。 元家家世不低,两人相差将近十岁。 其中缘由温延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位嫁进孟家数年没有孩子,直到第十年老爷子过世,她才有了遗腹子。 是对双胞胎,比孟植宁小了十七岁。 老一辈的是非恩怨凌乱错杂。 孟植宁去世后,温延与外祖家其余人少有往来,尽管温延跟孟与濯兄妹俩感情不错,但这不代表与双胞胎舅舅亲厚,和元老太太更是没什么交情。 只是面子上到底要过得去。 温延拿过频频震动的手机打开,看到原满正在小群里发消息询问情况,沉吟两秒后说:“到时看情况。” 几人小群里。 大概是温延半晌没吭声,原满兀自调侃的态度格外怡然自得,越来越有毫无顾忌的架势。 有人劝他:【你还是别找死了吧】 原满:【喜欢讲一些实话,你说呢温延】 原满:【之前问你是不是一见钟情死活不肯承认,给我甩脸子,现在还不是真香了,对吧温延】 不知道他这是抽的什么风,上面那人连续刷了好几个问号来表达震惊。 宋淮南:【别理他】 宋淮南:【昨晚温延让他报班学学说话的艺术,这小心眼子恐怕记了一晚上仇了】 而原满还在闭眼乱吠:【人家妹妹一个平a,我们小延直接大招全放,疯狂输出两百五,一抬头发现老婆还在原地岁月静好,好了这下破防了。】 原满:【也是属于温境泽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了呢温延温延】 果然小脑偏瘫,大脑全瘫。 温延想起昨晚临时起意的那一幕,全拜这位所赐,低嗤了声:【你智商降到一百二十五了?】 而后动动手指,直接把他从群里踢了出去。 注意到老板不近人情的神色,苏确在离开还是继续汇报间犹豫了会儿,最终问道:“还有太太父母那边。” 温延掀起眼:“怎么?” 苏确说:“今早保镖来传话,说他们过来只是想要钱,拿到钱就离开怀安,再也不会找太太麻烦。” 握在掌心的手机又震了声。 温延垂眸扫过去,是原满无所事事发来的私聊消息:【说不过我就拉黑?你幼不幼稚。】 “他们要多少?”温延淡淡发问。 同时回复:【说不过就攻击?】 温延:【幼稚反弹给你。】 苏确显然也觉得这件事处理起来过于棘手,自然明白用金钱买安宁的手段向来是无底洞,硬着头皮说:“十万。” “这么点就够了?”温延不温不火地笑了声。 思考半息,他放下手机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语调轻慢:“温睿最 近情况怎么样?” “上个月底温副董替他还了新欠下的债款,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这几天貌似跟韦家的病秧子又混在一起了。” “还真是死性不改。”话音落,他低敛下眸子,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那副轻薄的镜片在光亮的映射下折出弧线,显得温延遮挡在后面的那双眼睛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去准备一百万,顺便让韦家地把这事透露给他。” - 早晨离开家前,陈嘉玉跟温延确定了晚上吃饭的地方,就在春华路隔壁那条街的泰国料理。 想到即将要呼之于口的事,她一整个早上都有些惴惴不安,开组会期间频频出神,好在汇报进度进行的顺利,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的继续魂不守舍。 她坐在距离最远的角落,单手撑脸。 看着幕布ppt的同时,脑间思绪却早已飘远,回荡着结婚后的所有画面,以及很多相处小细节。 越想越觉得,有些事情或许不应该按照她的认知一意孤行。 陈嘉玉轻轻吸了口气,垂眼,恰好看到面前的手机屏幕接入一通电话,又是陌生号码。她回忆起之前的那次通话,神色微黯,果断地点了拒接。 只是不出两分钟,电话再次拨打进来。 这架势看来是打不通不罢休。 陈嘉玉抿了下唇,拿着手机从后门离开,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另一边,做足了心理准备接通。 她没有先说话,对面便也沉默着。 双方像是进行一场无声博弈,但曹耘显然没有她能沉得住气,拉锯战仅仅持续半分钟就告终。 “你出来,我们见一面。” 曹耘的声音带着焦急上火后的沙哑,粗糙的犹如磨砂划过纸面:“你真是找了个好男人,有钱又有本事,找了几个人一天到晚轮流守,我们是犯人吗!” 上次匆匆一面母女俩并没有对话。 除了那通电话,时至今日,距离在玉带镇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八年,时间久到陈嘉玉对她的声音都感到陌生。 稍稍恍惚了半瞬,陈嘉玉收敛起神识。 就目前而言她们的关系,其实完全没有见面的必要,毕竟双方对彼此想要什么都心知肚明。 陈嘉玉索性没跟她没委婉:“没必要。” “你说没必要就没必要?老娘把你养这么大,吃喝拉撒不要钱?”曹耘气极冷笑,此时总算彻底撕开了那张伪装的得体面具,“你现在有出息,既然想跟我断绝关系,那就把我养你的钱还回来。” “十万,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 对于这些戳人心肺的话,陈嘉玉早听得烦腻。 不仅不觉得寒心,甚至还有心情反问:“十万买我十五年,恐怕不够吧。” 曹耘没说话。 陈嘉玉声音里带着轻缓的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慢慢悠悠地在电话里跟对方细数着:“毕竟这十五年里我要承担谩骂殴打、干农活、一边吃剩饭一边饿肚子,还有随时都有可能被丢弃悄悄死去的风险。” “你想拿十万块去买一个这样的人,买不到吧?”陈嘉玉温吞提醒,“怎么也得一百万。” 即便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奚落,曹耘忍了忍:“你想说什么就说。” 于是陈嘉玉顺了她的意:“我想说,你做梦。”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猜到她会这样回答,居然罕见地没有歇斯底里的谩骂,而是以一种非常风轻云淡的语气,状似拿捏住了陈嘉玉的七寸一样。 曹耘平静地说:“我联系到了陈盼娣。” “……” 陈嘉玉神情僵住,呼吸骤然停了一拍。 这个名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从旁人嘴里听到过了,因为期待男丁,陈家如同玉带镇的其他人一样,落后又愚昧,给三个姑娘取名招娣、盼娣、念娣。 陈盼娣大她三岁,在陈嘉玉初二那年,以七百块的彩礼给了后山的光棍。 二姐这个人向来面冷心热。 在大姐去世的很多夜里,陈嘉玉睡不好,午夜醒来时都会发现自己被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 即使小时候她经常在大姐偷偷救回陈嘉玉时,刻薄地骂着“不如让她死后山算了”,却也会在每次挨打后,悄悄在半夜给她伤口涂药。 因而陈嘉玉从来没怨恨过陈盼娣。 买走她的人并不是真的光棍,前面有三个老婆,都因为无法忍受他家暴与搞破鞋而偷偷逃走。 陈嘉玉在决定离开玉带镇的暑假,曾经有找过去,想要带她一起走,可惜没能找到她。 后来拜托老师帮忙打听,但始终不如人意。 所以在听到曹耘说联系到二姐,陈嘉玉呼吸停滞过后,心脏脉搏在一下一下跳动的过程里加速,仿佛快要突破那层包裹在外表的皮肤,愈来愈烈。 毕竟倘若一定要每个人都有心结。 那陈盼娣算一个。 大抵是感受到她沉默中不平稳的气息,曹耘的语气里沾染上了无法抑制的得意与了然,用掌握一切那样高高在上的声音告诉她:“陈念娣,如果你想知道就跟我见一面。” 第43章 雨后43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组会结束在下午两点半。 陈嘉玉拒绝了许严灵去吃饭的邀请,离开学校,打车去了曹耘说的地点,一家宾馆旁边的小胡同。 约在这种地方,很难不让人想到别的东西。 坐上车,陈嘉玉也没有犹豫。 她直截了当地给温延发了条位置。 两边距离不算远,从怀大打车过去只用了十分钟左右。一路上,她不停思考着怎么处理这件事,不给钱,也不能让他们继续在这里纠缠温延。 思来想去只有很不道德的另一种解决办法。 只是这念头不待细究,出租车停在宾馆门口。 陈嘉玉付了钱下车,没立马到胡同边,而是停留在原地打量了几眼附近的环境,这个位置靠近老城区,除了一些买菜散步的老年人外没有其他影子。 陈嘉玉抿抿唇,视线定格在胡同口。 很巧合地,她一眼看见了鬼鬼祟祟张望的陈德元,对方转头看过来,瞧见她的那瞬间,眼底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光亮,随即皱着眉头伸手向她示意。 陈嘉玉下意识余光向后瞥了瞥。 正是因为知道温延安排给她的保镖在暗处,所以才会答应过来,抱着轻微的侥幸心理,试图从曹耘口中得知关于陈盼娣一星半点的消息。 收回视线,陈嘉玉提步朝胡同口走去。 在距离陈德元两米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对方,表情冷淡到完全没有感情:“二姐在哪里?” “给老子进来!”陈德元鼓起眼睛。 懒得搭理他这副懦弱的样子,陈嘉玉不为所动地开口:“不是说我过来就告诉我,你们想反悔?” “你他妈的……”陈德元向来没有什么耐心,闪躲的眼神四下打探,丝毫不肯在这里透露分毫,有些着急地催促她,“你妈在里面等你,进来。”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陈嘉玉悬挂在半空中的心彻底坠下,转而后退一步:“不说是吧?” 她点点头:“那我现在走。” 说着,陈嘉玉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陈念娣你个赔钱货!” 始终躲在胡同口那面墙后的陈德元见状有些急了,想要上前,又想到什么缩回了步子,骂骂咧咧。 大概没想到陈嘉玉是真的要走,藏在胡同暗处的曹耘暗骂了一声,疾步走到陈德元身后,从兜里翻出什么揉了揉扔了出去。 吧嗒一声。 陈嘉玉听到动静停了停,低头看去,脚边滚来一团东西。她侧目看了眼怒意十足的曹耘,捡起来,打开抚平后发现是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单人照片。 这人的确是二姐。 她看起来过得应该不算差,一身雪纺的连衣裙,穿着高跟鞋,时尚又洋气,根本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二姐还活着? 二姐竟然还活着。 这可是时至今日陈嘉玉唯一的亲人了。 思及此,陈嘉玉想要见她的渴望达到最高点,喉咙有些干哑,紧张地吞咽了两下,回身问:“她人在哪?” “五十万。”曹耘不理会她的问题。 兴许在那通电话里被陈嘉玉讥嘲了几句,也觉得用十万来买断确实不划算,此时她忽而转变口风,嘴脸精明:“你给钱以后我告诉你 有关盼娣的事。” 陈嘉玉险些被气笑。 刚刚浮现的念想因为这句话逐渐落空,她攥紧照片,细细咬牙:“你真的配做一个母亲吗?” “陈念娣!”曹耘怒斥,脸上浮现出被挑衅权威后的气急败坏。 陈嘉玉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大姐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告诉我,比起她,你更偏疼二姐。可是后来你不顾二姐意愿,把她卖给了能当她爹的家暴男,现在还拿她的照片作恶……” “行了!”曹耘显然不想听她说这些,“跟我扯乱七八糟地干啥,你就直接说吧,这笔钱你给不给!” 陈嘉玉笑了一声:“不给。” 她后退一步,晦涩的眼在他们的脸上扫视:“你们休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不是早就断绝关系了吗,如果不满意,那就去报警让警察抓我吧。” 话音落,曹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德元在边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都说母亲爱孩子是天性,可陈嘉玉不敢苟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称为合格的母亲,然而孩子渴望母爱,却是从出生起就与生俱来的执念。 陈嘉玉也并不例外。 小的时候还会觉得是因为曹耘在怀自己时期待过高,所以会在发现她是女孩子以后厌弃她,后来慢慢才明白,曹耘不止不爱她,曹耘谁都不爱。 当年从玉带镇离开,歇斯底里的话说了一箩筐,现在陈嘉玉半点也不想再跟他们继续争辩。 好没意思。 陈嘉玉敛回眼,提步往前走。 似是被她这无所谓的语气彻底激怒,身后传来陈德元恨恨地叫喊:“赔钱货!贱种!老子白养你这么大!” 这段时间他们住在宾馆,尽管隔壁房间的两个男人没有无端找麻烦,可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一旦露出任何要找陈嘉玉的苗头,都会被丢回去。 而陈宝安自从去找了温延,回来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低烧,说胡话。 起初陈德元也怂了,觉得回去算了。 可一想到陈念娣在怀安吃香喝辣,他们在玉带镇受穷,窝里横了一辈子的男人恨不得活活撕了她。 五十万不行那就十万! 这都是她欠他的! 这些贪婪的想法越来越浓烈,陈德元顾不上那么多,摒弃了前两天刚被看守的男人揍了一拳的憷意。发现好好商量这条路行不通,于是又犯了老毛病。 发红到癫狂的眼珠子在胡同道里头到处扫视,看到几个酒瓶与瓦片。 他口中还不停叫嚣威胁着:“妈的你弟弟被你男人打个半死,想不给钱?!不给钱老子去告你们!” “那就去告啊!”陈嘉玉倏地回头。 那张平时总是和颜悦色的小脸紧绷着,一瞬不瞬与陈德元对视,压着声:“信不信我跟你鱼死网破?” “……”陈德元登时转过脸。 喉咙里喘着粗气的声响如同拉风箱一样的沉重难听,暴着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居然从这个被他从小打到大的闺女眼里看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四目相对,陈嘉玉不避不让。 注视着陈德元那张或许是因为气愤恼怒,又或许因为即将暴富的好梦被她亲手打碎,而变得涨红狰狞的肮脏面孔,她实在是太熟悉这样的陈德元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陈嘉玉抬手指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最好不要在他身上动心思,否则我真的会拉你们一起去死。” 陈德元忽地被震住。 而这话也让曹耘瞬间想到了那一年,陈宝安在她手底下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场面。 她只是想要一笔钱。 可从没想过要让这疯丫头带她去死啊。 曹耘的后背渗了层薄薄的凉,心惊胆战地去拉扯陈德元的胳膊,嗓音里头带着惊悸与后怕:“当家的……” 话还没说完,她看到几步开外的路边停了车。 陈嘉玉和陈德元两人依旧深陷在怒不可遏与骇目惊心的情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 陈嘉玉毫不退让地盯了他一会儿。 确认陈德元听进去,她才面无表情地转身。与此同时错过了陈德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家作主三十余年却被陈嘉玉恐吓到丢失面子的恼羞成怒与愤恨,神情间的古怪一闪而过。 陈嘉玉闭了闭眼,视线偏转,不料迎面撞上推开车门出现的温延,顿了顿,下意识想问他怎么在这。 紧接着她又回忆起是自己提前发了定位。 可距离那条消息不过二十分钟,从奥莱到这边,不堵车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陈嘉玉的脑子依然转得飞快,并且意识到,温延是真的超在意她啊。 这个念头一起。 陈嘉玉眨了眨眼睛,身后是满心算计的亲生父母,面前是最开始各取所需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丈夫,她倏然就有点难以忍受,鼻子顿时泛了酸。 温延从看到人起便全神贯注在她的身上。 此时瞧见她的眼圈转瞬变红,温延眉梢微动,唇线僵直,正要问她是不是受委屈了的时候。 余光里一抹身影晃了晃。 温延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三名保镖迈步过去制止时,陈德元徒然扬起胳膊,非常老道地狠狠一挥,飞出来的东西瞄准度极高地砸向陈嘉玉的脑袋。 下一秒,保镖按着他扣在地上。 意外发生在别人身上总会认为自己一定能很理智地躲开,可当这一切出现在眼前,温延大脑空白了一秒,条件反射般拥住陈嘉玉替她挡了这一下。 听到头顶响起一道低弱的闷哼。 陈嘉玉看见落到地上的瓦片,瞳孔缩了缩,下意识抬起头,从温延怀里挣脱出来,扶住他的小臂,面色焦灼地追问:“怎么了?伤到哪了?” 温延低眸,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陈嘉玉,而后格外细微地皱了下眉毛。 他朝前走了两步,顿然抬手抱住了陈嘉玉。 “温延?” 陈嘉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懵掉,僵愣半秒,声音发抖地重复喊他,可温延仍是一声未应。 直到陈嘉玉的手往上,摸到他后脑。 那里有微微黏腻的液体。 - 半个小时后。 得到消息的宋淮南穿着白大褂从住院部匆匆奔来门诊,三楼普外诊室,走廊内的等候椅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他站在楼梯口左右张望了几眼,目光立时捕捉到不远处魂不守舍的陈嘉玉。靠近的同时,也瞧见了她右手指间沾染上的那点血迹。 宋淮南屈膝蹲在她面前:“没事吧?” 话音刚落,印象里那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子抬眼看向他,眼眶通红,长而卷的睫毛潮湿,满脸都是失态的泪水。 怔了怔,宋淮南几乎失声。 看陈嘉玉的确像被吓狠了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温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磕破了皮,进去消个毒,再包扎一下就能回家了。你别自己吓自己。” “……是吗?”陈嘉玉喃喃。 她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 摸到温延后脑勺有血的那一刻,意识都是空白的,好像上车没多长时间温延就醒了,又好像是她的幻觉。 现在听宋淮南这样说,她才感受到一阵冷意,以及惊惧过度回神后止不住的簌簌眼泪。 理智告诉陈嘉玉不应该在宋淮南面前哭,可她完全忍不住,泪失禁一般的大颗大颗掉眼泪,再用手背抹掉。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口齿不清地小声道歉。 宋淮南哪里应对过这样的局面,一时头大。 但又因为陈嘉玉的身份,他急急慌慌地思考着措辞, 好在不待他抓耳挠腮地安慰,外科诊室门打开了。 温延走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拧眉看了眼宋淮南,语气不太舒坦:“你给我把人弄哭了?” “我去。”宋淮南看见他大松一口气,也懒得计较温延乱扣帽子这行为,起身走近瞧了瞧,“没事吧?” 温延放下袖口:“没事。” 说着话,他已经走到陈嘉玉面前跟着蹲下,歪头打量几眼她哭花的脸,觑到下巴处摇摇欲坠的一滴眼泪,他伸出指背轻轻勾走:“哭什么?” “温延,对不起。”陈嘉玉低声抽噎。 除了上次提起陈德元夫妻俩,温延什么时候见她这么哭过,甚至对象还是因为自己。 他莫名好笑:“你说什么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找过来你也不会受伤。”陈嘉玉安静地落泪,像是担心惹人厌烦,连哭的声音都很轻,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地钝疼。 她泪眼蒙眬地跟温延对视:“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给你发消息。” 只有这会儿才看得出陈嘉玉的真实年龄。 也才刚满二十三岁。 “不至于。”温延鼻息间很低地溢出了点笑音,指腹擦拭着她的脸,“人渣犯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握住她的手格外耐心:“而且你遇到事第一时间记得通知我,我很高兴。” 双手被他温热有力的大掌包裹在内,能触摸到浅浅的掌纹,他目光沉静,被笼罩在内的陈嘉玉逐渐冷静下来,重重抿了下唇,尝到了齿间的咸涩。 想到什么,她睫毛翕动:“疼吗?” 温延笑:“不疼。” “可是流了血怎么会不疼。”陈嘉玉的声音紧绷,怔怔看着他,此刻满脑子都是意外突发那一刹,温延护住她的身影。 她的眼底浮现出即将豁然开朗的波澜,无声哽咽:“为什么要骗我说不疼呢。” 眸光触碰,温延的喉结滚了滚,游刃有余并不外显,只剩下不紧不慢的暗示与引导:“你说为什么?” 因为害怕听到她的对不起。 也害怕看到她的眼泪。 嘴唇动了动,陈嘉玉像正在学习怎么迈开脚步独立行走的孩童,在二十三岁这一年总算不再选择固步自封,终于舍得迟疑又不敢肯定地探出一只触角试探。 “是因为安慰我吗?” “还是因为,”陈嘉玉的呼吸滞了滞,鼓起勇气问,“你喜欢我?” “……” 没想到她会这么堂而皇之地问出来,尽管温延一直以来都希望看到陈嘉玉在这段婚姻里主动一次,但眼下被她直接的宣之于口,心脏依旧空了一拍。 他当然明白对于陈嘉玉这样,在原生家庭中受到创伤的人来说,迈出这一步其实有多重要,所以半刻也不想让她等待回应,正打算开口。 手指突然被她反抓住。 温延停顿了下。 陈嘉玉压根没想给他先一步说话的机会,神色有些迫不及待,连带着上半身也微微坐直:“之前被你深思熟虑但忘掉的那个秘密,你还记不记得?” 陈嘉玉朝前倾身,语速急切而飞快:“今天我可以完成它吗?” 意识到了什么,温延的喉咙发紧。 果然下一秒。 陈嘉玉又恢复到平日里快刀斩乱麻的果断,忍着快要蹦出束缚的心脏,眼眸发亮,如同缀满星海,声音也细细地颤,话语带着矜持的意味:“温延,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她咽了咽喉咙,轻声问:“你呢?” 第44章 雨后44cosplay 温延。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陈嘉玉最初设想的其实并不是这样含蓄,纵然没有谈过恋爱,可各类电视剧与小视频也刷到不少。 她认为一段感情的开始应该很美好。 在某个烛光萦绕的晚餐,氛围感十足的光芒让两人沉溺在暧昧里,而后在这样的场合,她告诉温延“我喜欢你”。 可惜幻想和现实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话甫一问出口,陈嘉玉明显感觉到自己狠狠松了口气,却又由于这个问题而再度提心吊胆。 她抿了抿唇,掌心生出一层薄薄的汗。 只是温延却没有给她多想的机会,话音刚落,他只僵停了一两秒,很快克制了本能的怔愣回过神。 温延眉梢轻动,有些在她异常反应后提前准备之外的惊讶,也有一丝愉悦。视线定定巡过她,笑了一声。 他同样直接:“才看出来啊。” 陈嘉玉的身形滞了滞,呼吸因这样的回答而空拍,像是不敢相信,她错开温延注视的那双眼重新落回到他脸上,仔仔细细的确定着有没有说谎。 瞧见她的反应,温延很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指尖划过中指关节常年握笔留下的胼胝,缓慢揉了两下。 他不紧不慢的剐蹭抚过,嗓音里含着笑:“平时挺机灵一个人,怎么感情上老是这么迟钝。” 手指被他弄得发痒,耳边是对方始料未及的回应,如同小团火苗顺着指尖一路传递到心脏。 胸腔里热意沸腾,烧的她甚至感到一阵痛意。 原来这就是被喜欢的另一种滋味。 伴随着温度逐渐扩散,那点痛意在心底留下烙印,陈嘉玉莫名感到不自在,故作淡定的舔了下嘴唇。 她清了清嗓子:“我没看出来。” 或许是没有经验的缘故,又大概因为动心后一系列兵荒马乱的经历,导致她被动产生的不自信蒙蔽了眼睛和理智,从而忽略了温延内敛的感情。 但好在如今终于坦白了秘密。 “那怎样才能看出来?”温延的嗓音平缓温和。 陈嘉玉的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思绪顺着这个问题转移,顶着通红的耳朵思考片刻,却没能想出什么结论,只好概括道:“要表现的明显一点。” “我喜欢你。” 温延毫无预兆地立马接了这句话。 陈嘉玉一愣。 注意到她染上绯色的脸,温延气定神闲地淡勾起唇笑,黑眸漾起星星点点的波澜,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故意发问:“是这样么?” 在大姐嫁人当天被对象前妻迁怒而葬身火海喜事变白事,和二姐被迫卖给屡次出轨的家暴男后,她一直以为感情这种东西很奢侈。却在即将迎来大姐忌日的这个秋天,她听到温延讲的喜欢。 走廊里偶尔有来来往往的病患或护士经过,她充耳未闻,不得不望向温延的那双眼里,沉溺其中,才发现原来他时不时对自己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里面装满了情意。 回过神,陈嘉玉眨了眨眼睫。 也不再克制嘴角的弧度,忍住愈演愈烈的心跳,无声无息地弯起一个笑。品了品那股甜腻的滋味,她慢吞吞地开始提要求:“那你以后也要这样。” 说着,反握住他的手把人拉起。 温延顺着力道坐在旁边,听到这话抬了抬眉,语调揶揄:“看不出来你想的还挺多。” “毕竟我们现在,”陈嘉玉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给目前处境找了个词来定论,试图让这种场合下的告白变得正式,“不是心意相通了吗。” 她觑了温延一眼,寻求肯定:“对吧?” “嗯。”温延盯着她的小表情,只觉得此时怎么看都很可爱,翘了下唇,“我们心意相通了。” 他不疾不徐的嗓音含着别样的暧昧。 陈嘉玉的耳朵热,脸蛋也跟着烫呼呼的。 余光在他脸上打了个圈,不由自主地轻晃动脚尖,眼神欲盖弥彰似的在走廊里来回张望着。 突然间,脸颊被指背很轻地贴上。 陈嘉玉眨了眨眼:“怎么了?” “去洗个脸。”温延蹭了蹭她湿润着的皮肤,唇边笑痕加深,“哭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事。” 陈嘉玉不爱听这些。 顿时拧起眉毛不赞同地望向他,制止道:“快点呸呸呸,你不知道什么叫做避谶吗。” 即便觉得幼稚,但温延还是应了要求。 他鼻息间浅薄地溢出了点笑音,黑眸 凝视着陈嘉玉的脸,将那抹生动自然的表情尽数捕捉。指尖不着痕迹地又抚过她的脸,带着清晰可见的珍视与爱重。 手往下,掌心拍拍她的后腰,完全不带色。情意味:“快去。” 陈嘉玉下意识往前避开温延的手。 被这动作提醒,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条件反射地朝诊室门口看过去,目之所及处空无一人。 想到不久前还在这里,但因满脑子心事而被她忽略了的人,陈嘉玉张了张嘴,迟疑发问:“宋医生呢?” “现在才记起这个?”温延慢条斯理地扬了扬眉,望着她的眸色深深沉沉。 到底顾忌这在大庭广众,他似笑非笑地放缓了声线:“看来刚才是真的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 陈嘉玉被他说的难为情,作势起身要离开。 不料温延忽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一站一坐,格外显眼,不远处等诊断结果的几人纷纷侧目,状似好奇般的看过来。陈嘉玉试图往回抽走,谁知温延又将她朝前一拽。 陈嘉玉毫无防备地趔趄,稍稍睁大眼睛勉强稳住身形,不待她说话,温延的话语间藏着笑:“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迫不及待告白的人不是你?” 被他不明意味的表情弄得神情忸怩,陈嘉玉觑觑他,忍不住轻哼:“这辈子仅此一次,好好珍惜吧。” 说着,她挣开桎梏小跑去了洗手间。 直到身影消失,温延始终泰然自若的神情才渐渐敛起,化为失神,没想到一点小伤,居然换来意外之喜。 他垂眸不疾不徐地笑了一下,气息幽幽,带着从容不迫的松弛与懒意。 左肩倏地被人随意搭上,温延侧目。 只见宋淮南笑眯眯地弯腰凑过来,假模假样地学舌:“温延,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你呢?” 被调侃得面色稍缓,温延撩了撩眼皮。 他不为所动地抬了下肩,抖落宋淮南的手,淡声道:“闭嘴,别恶心人。” 宋淮南假意不解:“怎么你老婆说就是悦耳动听,到我这变成恶心了?我们小延别这么重色轻友吧。” “不应该?”温延往后靠了靠,陈述事实一般淡声反问,“还是你会在倪蓁和朋友间选择后者。” 没想到他扯来倪蓁,宋淮南沉默三秒后认输:“fine,应该的。” “看来昨晚这是试探成功了?” 倏然提起这个,温延脑间闪过陈嘉玉睡眼蒙眬的直女答复,此刻怎么想都觉得好笑:“没。” 在这段婚姻之前他没有接触过女人,却不代表这些年没有女人对他动心思,上流社会里的肮脏手段多了去,自然也有混不吝耍心眼使到他这儿的。 可怎么都没见过到了那份上,能像陈嘉玉一样岿然不动的。 似是也认为有趣,温延极浅地提了提嘴角。 见他这样,宋淮南哪里还能不明白。 双手环抱靠着墙面,神色玩味,可嘴里却长吁短叹着:“昨晚还说不高兴,才几个小时啊,就表白了。” 他歪着头打趣:“那你们现在算什么?” “你说呢。”温延自然清楚他意思,想到陈嘉玉刚刚的话,索性耐了几分性子帮她坐实,嗓音轻慢,“我太太说了,我们现在是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宋淮南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知道你很像开屏的孔雀吗?” 抬手轻敲他的肩:“恭喜了,兄弟。” - 与此同时。 苏确与奥莱的两名律师正在派出所处理今天这场意外,尽管温延在朋友面前表现得漫不经心,但被陈嘉玉的告白取悦是事实,难得没有追究,高抬贵手放过了陈德元。 不过其中的是非曲直,苏确相当清楚。 所以在走出派出所。 等陈德元迟一步出现在视野中,苏确上前喊住他:“陈先生,关于你之前提到的抚养费,老板让我转交。” 原本因为进局子而感到惊惧的陈德元,在硬生生被罚款两千元后,浑身充斥着无处发泄的恼怒。 眼下听到这番话,他双眼一亮,随即又吃一堑长一智般生出几分警惕,粗声粗气:“他愿意给钱?你别骗人。” 资料里利欲熏心的人竟然无动于衷,苏确别有意味地一笑:“当然不会。” 闻言,陈德元依旧没有放松,但没忍住走近两步追问:“给多少?” “这里面有一百万。”苏确递给对方一张银行卡,平和道,“算是今后你们夫妻二人的赡养费,确定收下的话,还请以后不要再来跟太太见面。” 多少?! 一百万! 陈德元被这数字震得瞠目结舌,浑身一抖,禁不住地打了个激灵,连带着双颊褶皱的横肉也颤了颤。 再多的戒备都被瞬间冲散,生怕苏确反悔,陈德元连步下了台阶。 他站在苏确跟前,表情渴求又贪婪。 所有心思都停留在这张银行卡上,完全没将后半句话听进去,似是想要确认是真是假,他想也不想地伸手。 还未触及,苏确便眼疾手快地收了回来。 瞧着陈德元满是狂热的脸,他心头疑惑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太太,但面上毫无波澜地浅笑:“既然你想要这笔钱,那我提出的要求答应吗?” 陈德元的眼睛随着他撤回的卡而挪动,神不附体道:“说啥?” “我说,”苏确忽而一顿,将银行卡揣起,等对方鼓着眼睛不甘心地瞪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接过这笔钱的话,未来彻底从太太眼前消失,懂吗?” 陈德元皱着眉,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那可是整整一百万啊! 家里连一万元都拿不出来,所以他们这次来找陈念娣,本来只想要十万块,五万给陈宝安娶媳妇,还有五万,他有信心能在麻将桌子上翻倍。 现在有了一百万,当然要同意这要求。 不仅答应,还得快快答应。 于是陈德元只考虑了两秒,生怕面前这人反悔,豪爽地大手一挥,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子有钱谁管她。” 说话间,他贪欲十足地搓了搓手。 刚准备开口要银行卡,陈德元就看到年轻男人极为和善地朝他一笑,反手向身后的另外两个人示意,接过三份盖了红章的公证书。 上面那页顶头写着自愿书几个大字。 陈德元只认识前后两个字,不明白什么意思。 见状,苏确适时摸出被他装起来的那张银行卡,解释:“毕竟之前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们老板给这一笔钱,也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份保障,是不是?” 陈德元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内心深处某个隐秘想法落空,脸色登时变得不大好看:“你们不信我。” “口头保证在法律上可作不得数。”苏确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质疑。 笑话。 谁跟泼皮无赖谈信任。 苏确扶了扶眼镜,一板一眼地提醒:“一百万对你们而言,除了这个机会应该很难再遇到。” 旋即,他点到为止地笑了下:“当然如果你要再想想——” “我签!拿来!”陈德元颤颤栗栗打断。 妈的有钱不拿王八蛋! 按照苏确的指示在自愿书签了字,又当着两名律师的面按了手印,一式三份分别收好。 陈德元摊开满是老茧与污垢的手:“钱。” 苏确将银行卡交给他,公事公办地补充完整其他信息:“签了志愿书并且守约这钱就是赡养费,但要是反悔,我们老板说了,这将会是你的殓葬费。” 得到梦寐以求的大笔财富,陈德元哪里还听得进去其他话,只在听到最后三个字时抬头看了看苏确。 “勒索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加上你对温总的人身伤害,包括不久前签下的和解书,以及这份公证的自愿证明。”苏确的眼里闪着隐晦的光芒。 他笑着说:“这些东西都是足够牢底坐穿的,你明白的吧?” …… 跟陈德元达成共识后,苏确带着两名律师离开,他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生怕被人抢劫,而鬼鬼祟祟小跑着远 去的身影。 视线偏转。 苏确透过后视镜瞧见不远处路口停着的一辆黑色宝马,收回眼,处变不惊地坐上了车。 - 温延因为一场从天而降的意外受伤,难得决定给自己放几天假。好在最近公司不算忙,一些大大小小的工作基本能通过邮件处理,再不济,会由苏确进行汇总后专程跑一趟。 得到陈家人离开怀安这个消息是在次日清晨。 时间刚过七点,陈嘉玉的闹钟准时响起。 她迷迷糊糊从厚重的睡意里醒来,想要和往常一样,翻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关掉铃声。 然而刚抬手,一阵如同被拆卸重组后的酸软失力袭来,她含糊地嘶了一声,很快睁开眼睛,揉了揉腕子。 这无法忽视的感觉很难不让她想到昨夜的混乱。 某个人明明是伤到了后脑勺,可夜间洗漱仿若不能自理般,非让她帮忙。这忙帮着帮着就变了意味,从站变坐,洗手环节也逐步增加了别的内容。 陈嘉玉一步一步深陷,让人攻略了城池,意乱晴。迷时靠得很近,被诱哄着拉下手,还用那把明知她无法抵抗的嗓子在耳边得寸进尺地让她握住。 真不知道一把年纪怎么还这样精力旺盛。 “老男人。”陈嘉玉又气又羞赧地低骂了声。 紧接着,房间响起一道询问:“骂谁?” 陈嘉玉惊了惊,飘浮在半空中的目光很快朝门口看去,只见穿着深色家居服的温延低抱双臂靠着门。 视线触碰,他好整以暇地抬了抬眉。 陈嘉玉唰地收回眼睛,想要否认,可手腕抖得好似患了帕金森,憋闷一阵,很是不痛快地说:“谁应骂谁。” “二十九岁不算老吧?”温延提步行至床边,姿态居高临下,眸光却斥满了毫不正经的戏弄。 在她白里透粉的面上巡过,意味深长地笑:“这不是把你伺候得挺好。” 眼看表明心意后,他是压根不愿继续在自己面前遮掩,陈嘉玉被他口无遮拦弄得蹬了蹬腿:“你闭嘴!” 温延也不愿大清早惹得人面红耳赤,恰如其分地停下逗弄,坐到床边,伸长手臂连被子带人卷进怀里:“陈德元一家三口今早离开了。” 见他说正事,陈嘉玉将脸从被子里探出来:“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听温延简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昨天苏确去做的事,陈嘉玉心头一紧:“你怎么能直接给钱呢!” 温延靠在床头,惬意反问:“怎么不能?” “他们就是个无底洞,只要给过一次,肯定还会有下一次的。”陈嘉玉皱着眉心有些苦恼,“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给,不正好让他们缠上了。” 温延想听听她的看法:“你的意思呢?” “其实我本来是想联系之前的同学,找几个眼生的混混,把他们拦在县城揍一顿,一次不行就多打几次。这方法虽然下作,但对付他们有用的。” 陈嘉玉顿了顿,担心在温延这里的印象大打折扣,又老实巴交地心虚承认:“好吧,我好像有点过分。” 她的声音带着零星几分不自然,任谁也看不出,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竟会被逼得走投无路选择这种损招。 温延扬眉,没料到两人还是同一个路子。 他始料未及地笑了起来,捉住她柔软的手指:“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过分。” 陈嘉玉仰头游说:“那把钱要回来吧?” “给都给了。”温延的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痕,没解释之后的打算,温着嗓音道,“不过这顿打有人动手,不出意外明天就会有结果。” “谁啊?”陈嘉玉实在好奇。 “能让我一举两得的人。”温延垂眸注视着她澄澈的眼睛,凑近亲了下,举动多出几缕缠绵的感觉,“所以这件事你不要管,你的手只应该用来做实验。” 明明两人的对话与从前并无差别,可陈嘉玉莫名品尝到了甜滋滋的感觉,将一切说开,从起初被撑腰后认定的各取所需转变成当下的理所应当。 陈嘉玉抿着笑意,也靠拢啄了啄他的脸。 隔天周二。 药理系这天下午有一场专家讲座,在春华馆会议中心召开。陈嘉玉临时有个报告要提交,等到过去的时候,偌大厅内除了最后两排几乎人满为患。 所幸陈嘉玉并不喜欢太靠前的位置,随便挑了角落坐下。拿出手机准备调成静音,恰好看到许严灵的消息。 许严灵:【我靠】 许严灵:【程项东被告猥亵未遂立案了】 看到这个名字,陈嘉玉愣了愣。 自从六月份开庭之后,她再没见过程项东,期间有听说起他申请了休学,陈嘉玉很忙,听过这话当时就忘了。 陈嘉玉:【你怎么知道的?】 许严灵:【今天系里都传疯了,群里还有偷拍的照片,据说是上个月在外面被打破了脑袋,去医院的时候正好被人看见了,才几个月都瘦成猴儿了】 比起六月份跟陈嘉玉的那起案件,猥亵未遂的罪名势必要重的多。 思绪漫无边际地神游着,陈嘉玉垂眼发呆。 这不免让她想到庭审结束后,袁律师在分开前说的话,听对方的意思,这起案子其中有温延的手笔。 毕竟除了他,没人能支使袁律师。 脑间浮现出温延最开始那句“资本家哪儿来的好人”,当时他的语气清淡又晦明不清,好似从陈嘉玉口中得来好人二字标签非常出乎意料一般。 陈嘉玉情不自禁地轻笑了一声。 正胡思乱想着,后背忽地被人点了两下。 动作细微,不仔细根本发觉不了。 以为是认识的人,陈嘉玉想也没想地扭转头往后看,谁知迎面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对方正单手撑着脸,唇边勾着一抹百无聊赖的弧度。 没承想会在这个地方看见温延。 陈嘉玉稍稍恍惚了瞬,反应过来惊喜至极,盈盈眸间迸射出晶亮的光,靠着椅背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来陪你上课。”温延指尖在桌上轻敲。 眼神不慌不忙地在附近座位环视一圈,不出所料的瞧见好几个频频回头偷瞄这边的男生,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是在看他:“顺便查个岗。”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惊喜还未散去,陈嘉玉不明就里地问:“什么岗?” 温延似是而非地抬了下眉头:“看看有没有人不懂事的对你招蜂引蝶。” 明白过来,陈嘉玉霎时乐不可支。 一边觉得这反咬一口的手段的确被他运用到了极致,一边又觉得他小题大做:“大家都知道我结婚了。” 她忍着笑,低声嘀咕:“没人会喜欢有夫之妇的。” 温延不以为然:“那可未必。” 话音刚落,不待陈嘉玉再度开口。 后门进来的一名女老师经过旁边的走道时,看见她笑了起来,倾身撑着桌子喊她:“陈嘉玉。” 循声瞧过去,陈嘉玉眼一亮:“沈老师。” “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被称作沈老师的女人放轻了嗓门,打量着她问,“听说你申请转博了?” 陈嘉玉起身弯着腰:“韩教授说的吧?我最近挺好的,老师你呢?” “我还行。上周刚从青林那边回来。” 沈老师是陈嘉玉本科阶段的专业课老师,学期末时她偶尔会去找对方讨论考试内容,一来二去便熟了。再加上两人年纪没差几岁,课外倒也投缘。 两人聊了几句。 注意到陈嘉玉后方的年轻男人,黑发黑眸,穿着白衬衫。说话期间,对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陈嘉玉的身上,又联想到打招呼前他们亲昵的距离。 沈老师朝她挑了挑眉:“这位是你?” 见话头转移到温延身上,陈嘉玉笑着看一眼他,没直接介绍:“您猜猜?” 沈老师明知故问:“是你哥哥吗?” 听到这答案,温延饶有兴致地往后靠去,撩着眼,双手交握坦坦然然地搭在小腹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拇指。 他一言未发的等待陈嘉玉的回答。 陈嘉玉莞尔笑开:“是我老公。” …… 讲座即将开始,沈老师与他们俩道过别朝前走去,陈嘉玉刚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温延慢慢悠悠的笑声。 记起不久前笃定的以为她结婚这事被熟知,却没想到转瞬被老师打脸。 陈嘉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回眸瞅去。 温延的眼睫半垂,头顶明亮的灯光直直垂落,扫出薄薄的阴影。他的手握拳抵着唇角,不知道是因为被陈嘉玉明快承认,还是为她尴尬的事而发笑。 反正眉梢眼角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陈嘉玉感到疑惑地问:“你干嘛笑啊?” 温延坐直腰背,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低着眼眸去看隔了一排椅背的妻子,声调云淡风轻:“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陈嘉玉茫然。 下一秒,耳垂突地被温热指腹拨过。 温延不显山不露水地低笑,俯首凑过去,附在陈嘉玉耳畔,用耐人寻味的一句提醒有关下次的约定。 “兄妹cosplay?” 第45章 雨后45哪里大。 会议中心空间很大,一级一级的台阶上铺着木地板,黑色座椅。两边墙面是接连成片的窗户,玻璃透亮干净,熙熙攘攘的阳光穿进来洒开。 陈嘉玉的面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耳边细碎喧嚣的背景音也跟着消失了半秒。 四目相对,温延神色间带着得心应手的捉弄。 想到那夜因为最后实在招架不住,不理解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精力折腾,分明白天表白时也没见情绪起伏,于是只能忍着疲软哑声跟他做了约定。 可这约定也没说是用在这一方面的! 陈嘉玉张了张嘴,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了起来,理智试图压制住这份火辣辣的灼烧,可温度根本不受控。 刚想开口,前排台上传开领导的说话声。 陈嘉玉竭力保持淡定:“你别这样。” 温延状似不解:“哪样?” “这种私密话我们偷偷说就好,现在这么多的人。”陈嘉玉说着,眼神还不放心地在周遭瞄了一圈,没忍住嘀咕他,“况且你以前大庭广众接吻都不行,现在怎么这样。” 温延语调斯文:“习惯总能慢慢改正。” “何况结婚前后能一样么?”他两只小臂交叠在桌面,身姿松散,垂着脑袋慢声解释,“你见过哪个食髓知味的男人,可以回到处男时候的心理状态。” “……” 这比喻真的神了。 陈嘉玉简直无语凝噎,静默片刻,想着聊天的内容到底不正经,担心一前一后的姿势引人注目。 她催促:“你过来。” 被这样理直气壮的支使还是近些年来第一次,温延没问缘由,挺好脾气地顺着她,起身去了前排。 等到落座,他才含笑问:“做什么?” “不干什么。”陈嘉玉随口扯了个由头,“这样说小话方便点。对了,讲座三个多小时呢,你可以吗?” “嗯。”温延先是给了答案,才又意味不明地回到上个问题,“我还以为你是让我过来接个吻。” 坐过来和接吻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但联系上下对话,陈嘉玉很快明白过来。 她忍了忍:“我能评价一句吗?” 温延笑音幽微:“嗯?” 陈嘉玉憋着满腹吐槽,最终只能找了句略显含蓄的话语,表情感慨:“你结婚前后反差很大。” 温延虚心求教着:“哪方面?” “allaspects。”陈嘉玉非常严谨地给出回应,随后又接话,“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听到这话,温延忽地笑了。 视线不露声色地在偌大教室内巡绕,依然如同过往每一次,不曾有过哪一张脸让他侧目,最终顺其自然地回到身旁陈嘉玉绽这双近在咫尺的眉眼。 只有陈嘉玉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温延低眸看着她,抬手拂开她脸颊边滑落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皮肤,温温热热的,他低声道:“也只会对你这样。” 刻意压低的嗓音笼罩着老式电影的柔和朦胧,落入陈嘉玉耳中,引得她猝然抬起眼,与温延对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淡漠疏离的眼里多了人情味儿,也多了一个她。 像是受到这认知的冲击。 鬼使神差地,陈嘉玉握住他的手拉下来,大拇指指腹摁着手背凸起的骨节平滑抚过,停留在无名指婚戒上。看着一大一小两只靠得极近的戒指,陈嘉玉才慢半拍地回过神。 她的眼眸闪了闪,担心温延又对自己的举动进行不合时宜的点评,于是转移了话题:“陈宝安那边有结果了吗?” 温延喉结微微滚动:“正要跟你说这个。” 声线轻哑,他不以为意地清了清嗓子,顺着话往下:“昨天连夜回了县城,又去了银行。” 陈嘉玉的注意力被转移,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握着手没松开,而是像以往开会时偷偷聊天那样趴在桌上。 侧过脸朝向旁边,毫无所察地垫着他的手背。 因她这依赖的模样而心潮不断翻涌,可温延面色仍是波澜不惊,只眼里泄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浮痕。 他低垂下眼睫瞧着对方,语调不紧不慢:“还挺聪明,知道回老家再查卡里余额,但也不算多,否则不会察觉不出来他们被人尾随了一路。所以刚出来,就被打了一顿。” 陈嘉玉眉头抽动:“银行卡呢?” “当然让人抢走了。”温延浅勾了下嘴角,“一百万足够拼命了,他那边如果不报警,会有人替他善后。” 沉默了会儿。 陈嘉玉很少过问毫不相干的事情,可这次不一样,即便能听出温延话里主要针对的是另一个人,陈德元不过其中一环,但也很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而受牵连。 “你会不会有危险?”陈嘉玉小声问,“你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谁啊?” 温延顿了顿:“担心我?” “不行吗?”见他质疑自己的真情实感,陈嘉玉一阵憋闷,“我们现在关系不同了,你的安全我当然在乎。” 温延眸中情绪渐起,喉咙有些紧。 也如同陈嘉玉心里悄悄浮现的顾虑一模一样,因为他此时的确生出了某个不合时宜而强烈的念头。 想亲她。 但话语戏弄与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并不是同一个量级,温延自认是克己复礼的人,可如今每每遇上陈嘉玉撩拨而不自知的话,所有严于律己都前功尽弃。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温延阖了阖眸,牙关轻微地咬合了下,随后移开眼不去看她:“是温睿。他赌博上瘾,最近又被温正坤看管得紧,所以我把一百万这个事让人透给他,让他去跟陈家互相残杀。” “你好厉害。”陈嘉玉清凌凌的眼里泛着隐晦的痴迷,仿佛在看功成身退的低调大boss,“那温睿呢?” 温延重新垂下眸,不由自主地屈起垫在她脸侧的手,指背蹭了蹭眼尾:“知道抢劫罪怎么判么?” “这笔钱足够他十年以上。”温延漫不经意道,“但这跟我毫无瓜葛,消息放出去,抢不抢在他自己。” 陈嘉玉在温延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感到一阵心安,是前所未有的底气,仿若就算是一脚踏空,也会有人为她兜底。 闭上眼,她弯起了唇。 …… 专家讲座结束后,陈嘉玉跟温延随大流走出会议中心。临近下午饭时间,由于今天两人都不在家里,故而杨姨打扫完卫生便离开,并没有留在丽景做饭。 思来想去,陈嘉玉打算带他去吃一次食堂。 准备下楼的时候,恰好跟韩教授碰上。 他手里拿着白色的大瓷缸,明显刚从办公楼出来。迎面相遇,陈嘉玉主动跟对方打了声招呼。 注意到她身边的温延,韩教授瞅瞅他,神色微妙地问:“你怎么在这?” 陈嘉玉镇定自若地找了个理由解释:“温延今天休假,在家里没事做,我喊他过来听讲座。” 温延顺势颔首:“我来陪她。” 知道温延平时工作忙,也很少见到小两口在一起的样子,韩教授难免记挂陈嘉玉私下里怎么样。但又毕竟是男老师,不好直接打探女学生的私生活。 此时听他这么说,韩教授面色多少有些欣慰。 “不管工作再怎么忙,还是要多顾及自己的小家庭。”之前几次见面时机都不合适,眼下遇见,韩教授自然要提 点几句,“尤其你比小陈大那么多,可要多多包容。” 陈嘉玉轻抿了下唇,侧目看过去。 温延的表情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似是对韩教授的话颇为赞同,不时点头。而后诚恳道:“您说得是。” “你明白就好。”韩教授满意地喝了口水,想到什么,又对陈嘉玉说,“明年八月份,研究生院要开启伦敦那边的留学交流项目,我准备推荐你去。” 说话间,他毫不在意温延的存在,询问:“你是怎么想的?” 近些年中英联合开设的研究生交流项目一直是让人前赴后继的存在,陈嘉玉只记得申请条件要求很高,类如雅思托福、核心期刊sci成绩以及资产证明。 去年基础医学院申请的人数不少,但名额有限,竞争非常激烈。 没人会抗拒履历添金的诱惑。 陈嘉玉也不例外。 只是她现在终归不像以前那样孤身一人,听到这话,下意识觑了觑温延,条件反射间带着点信赖的意味。 动作虽不显眼,但站在对面的韩教授却看得一清二楚。他虎着脸:“你看别人干什么,难道他不同意你就不去了?” 没想到会被抓包,陈嘉玉羞窘地揉揉鼻子。 她还没开口,只见温延提着唇角,含着浅薄春意的眼风朝她投来一眼,声调透着随性:“我全力支持。” 陈嘉玉抿笑:“我会留意院里通知的。” “行。”听她应下,韩教授抬起手腕看过时间,提醒道,“文件发布应该会在十二月底左右,到时你多注意。机会难得,你好好考虑出结果再联系我。” 陈嘉玉乖乖点头:“我明白。” 跟韩教授当即道过别分开,两人沿着小道继续朝前走。国庆后没多久的傍晚已经开始凉了,秋风拂面,紫荆湖附近人工种植的金桂正是花期,香气清幽。 陈嘉玉双手背在身后,余光似有若无地往温延那边望去。旁边来车,她让开位置,趁势假装随意地看向温延。 舔了下唇,她意有所指道:“我听说这个交流项目为期六个月到一年呢。” 温延侧头低眼:“觉得时间长?” 陈嘉玉的睫毛翕动两下:“你的看法呢?” “我在婚前承诺过,不会干涉你的学业规划。”温延慢慢悠悠跟在她身侧,神色看不出变化,“你去就是。” 确定他没有用话术搪塞自己,陈嘉玉一边因被支持而愉悦,一边又为一旦面试通过会分开很久而贷款烦闷:“但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分居两地了。” 温延不慌不忙道:“舍不得我?” 被他直白指出而感到微赧,故作淡然地囫囵嗯了声。 “那我只好一周飞一次伦敦了。”温延嘴角翘起零星弯痕,解决办法给的理所应当,“就当放个假。” 着实没想到温延能退让至此。 陈嘉玉心头一甜,不假思索地勾住他臂弯,仰头露出笑靥,自然而然地喊:“谢谢温先生。” 听见这许久未闻的称呼,温延抬眉,眼底覆盖上一层薄薄笑意:“有这么高兴?” 他这么一说,陈嘉玉似是越觉得过于雀跃了。 只是或许因为从小没感受过撒娇的滋味,眼下在温延面前,她总是身不由己地露出一些小女儿神态。 “高兴又不犯法。”想到刚刚韩教授对他说的话,陈嘉玉借用打趣,“况且你大我那么多,多包容我怎么了。” 不料温延话锋一转:“哪里大?” 他状似不解,却在陈嘉玉看不到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笑了一声,喉间响起一本正经地询问:“嗯?” 第46章 雨后46自己放进去。 陈嘉玉原本想到那些事还有些烦闷,听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下意识抬头朝温延看过去。 剑眉星目的一张脸上明明故作坦然自若,可眼底的促狭与捉弄清晰,展示的明明白白,压根没打算掩盖。 陈嘉玉耳朵一热,瞪他几眼。 会意他青天白日又开始讲让人不自在的东西,唰地收回手,忍着羞恼提步就要跟他拉开距离。 但温延没打算给她这机会,陈嘉玉刚迈了半步,他伸手便把人捉住,轻掐着她腕子往后拽了下。 他唇边噙着笑痕:“要去哪儿?” 陈嘉玉猝不及防地被往后扯着退回原处,没站稳,半边肩膀就那么靠进在他怀里,远远看去两人搂搂抱抱。 姿势格外亲密。 陈嘉玉站好,撇了撇嘴:“不正经。” 大庭广众说这些带有颜色的东西,亏得两人第一次见面,他表现得挺绅士,否则真的很难相信这是最佳选择。 只是每次说到这种话题,陈嘉玉都一副面红耳热的模样,和温延两两对比,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可分明该睡的早就睡过了。 陈嘉玉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总这样,才会老是招的他戏耍。不过几秒,她便转换了心思,颇有几分不甘示弱地在男人身上扫了扫:“你指哪方面?” 视线分别在他胸肌、腹肌,以及另一处肌定格,随后佯装淡定地掀起眼,学着温延刚才的语气看向他:“嗯?” 温延好笑:“你是学人精?” “当然不是。”陈嘉玉耸了耸肩膀,老神在在地否认,“我是记仇精。” 看她将旁人避之不及的词语安在自己身上,承认的神色坦荡,反而衬得一板一眼的小表情可爱了不少。 连带着记仇精三个字都成了好词。 瞧了她一阵,温延但笑不语。 这话题很快被揭过。 温延重新拉起她的手走到食堂门口,突然问:“之前看你一直担心你二姐的情况,要不要帮你查一查?” 之前没问,一来并不清楚陈嘉玉的想法。 二来,有关于对方的信息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纵使想查也无处下手。 但上次曹耘能用陈盼娣近况来要挟陈嘉玉见面,温延考虑两天,还是打算问一问她的具体打算。 不过陈嘉玉的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温延看到她沉默了会儿,仰起脸朝他笑了笑才说:“我只需要知道她好好的就行了,按照二姐的性格,好不容易有了新生活,我想应该是不愿意见我的。” 这样远远的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结果。 观察片刻陈嘉玉的平静模样,温延识趣地没再谈论这个问题,移开眼,只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她的手。 - 自从医院那次互通心意后,两人仿若心照不宣地进入了热恋期的状态,一举一动都是腻歪。但陈德元夫妻俩的出现,犹似在平静生活中投入石子,尽管没有惊涛骇浪,也起了波痕。 这让温延对没有提早摸清陈嘉玉过往经历,而导致隐患降临有了很浓郁的危机感,便安排人去调查了个遍。 由于间隔久远,多少浪费了些时间。 周三上午。 温延刚刚结束关于“山间觅”项目的例行会议,拿过办公桌一角文件,半垂着眸子,接着听见办公室门被推开。 他疏淡地撩了撩眼皮,只见宋淮南大剌剌走到沙发边坐下,双腿交叠,两只胳膊垫在脑后看着他。 温延扬了扬眉:“没上班?” 宋淮南漫不经心地晃了下脚尖:“调休。” 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温延看到对方穿了双拼色球鞋,款式挺新,应该是最近某个牌子的秋季限量联名款。 不懂他什么意思,温延直接问:“你脚疼?” 宋淮南轻啧了一声,没跟他过分计较,而是又晃了两下才说:“我对象送我的季度礼 物,怎么样?” 其实不怎么样。 温延自从接任奥莱总部以后,除了运动健身时的装备,平时很少脱离西装与衬衫,为求稳重,色调也基本都是黑白灰。 所以对于原满花蝴蝶衣柜和宋淮南偶尔明骚的搭配,温延始终欣赏不了,但他从不点评,更何况是女朋友的礼物。 于是温延状似认真,实则敷衍地很快一瞥,不矜不盈地颔首:“不错。” 可惜沉溺于快乐中的宋淮南并不清楚他心里所想,定定望了他阵子,略微有点不满地挑刺:“就这?” 温延古井无波地回视:“不然?” “作为好兄弟,我收到人生有史以来第一份礼物,你难道不应该从起承转合四部分进行夸赞?”宋淮南拿腔带调,“你这样会让我感觉,你嫉妒我。” 签字的钢笔突然在指间打滑。 温延暂时没作声,沉默寡言地将三点水后的笔划写完成,才耐人寻味看他:“你被原满附身了?” “……” 宋淮南噎了噎。 紧接着,温延又好整以暇地轻抬眉梢,淡声问道:“有史以来第一份礼物?是你贵人多忘事,还是去年我在奥地利拍的六克拉粉钻实际送进贼窝了?” 静默三秒。 宋淮南勉强清了下嗓子,停止炫耀的架势,轻叹着言归正传:“别骂了,这几天兄弟很郁闷。” 见状,温延无伤大雅地开了个玩笑:“郁闷你对象拿你的卡给你买礼物?” 上次倪蓁没跟那些人回江北嫁给三婚老男人,她名下的卡都已经被停掉,后来听原满无意提起,宋淮南觉得谈了恋爱,就把副卡交给了对方。 这玩笑倒也不是毫无根据。 只是宋淮南摇了摇头,逐渐沉寂的面色看上去很是失意。 温延观察了他须臾,敛眸合上文件,注意到旁边放着一只文件袋,拿过来,他随口提:“昨天遇见你大哥了。” 宋淮南皱眉:“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温延握着裁纸刀慢慢打开文件袋封口,不咸不淡道,“无意间听到他跟邱姨打电话的声音。” 他抬眸扫过宋淮南,哼笑:“看你刚才的样子原以为是我理解错了,怎么,你家里不同意?” 没想到温延全都知道,宋淮安揉了把额发,神情间染着无可奈何:“是,说我当初不听家里安排去学医也就算了,她不追究,但婚事必须得听家里的。” 温延颔首:“恋爱跟结婚是两回事。” 抽出袋子里薄薄几张纸,看到顶头几行内容,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旋即又问:“你们打算结婚了?” 宋淮南挠了挠头:“我妈这几天一个劲给我安排相亲,我嫌麻烦,就给她说要跟倪蓁领证。” 温延不置可否:“那的确要考虑清楚。” 文件里装着的是陈嘉玉在离开玉带镇之前的所有经历,温延一目十行扫过她说过的那些,剩余一部分信息令他虚眯了下眼睛。拿过中间夹着的照片,这是苏确不知从哪弄来的全家福。 温延面不改色地从其中几张脸扫过。 黑白照片里所有人都灰扑扑的,年轻男女坐在老人两侧,怀里抱着孩子,他们身后站着三个女孩子。 温延的目光几乎没有在毫无差别的旁人身上停留,匆匆挪走,一眼辨认出站在左边的陈嘉玉。 她个子最小,扎着两个麻花辫,衣袖裤腿短了很大一截,露出细瘦的手腕与脚踝。稚嫩的小脸紧绷,盛满了懵懂。 温延的面色顿了顿,指尖下意识收紧。 即便心里已经在陈嘉玉先前的三言两语里做好了思想准备,知道她幼年时过得苦,可此时看到真实记录下的她,温延以为铁石心肠的内心还是受到冲击。 穿过相纸与十多年前的女孩子对视,他忽然有种想要扭转时空的后悔。 翻过面,背后写着一行字—— 锦乡村村委会摄。 宋淮南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听闻这句置身事外的话,无言半晌:“你这意思是支持我耍流氓啊?” 收起照片,温延一丝不乱地开口:“单从谈恋爱来说,我没有任何建议。只是涉及结婚,阿南,你父母不会同意让你选择倪家这样的岳家。” 他十指交扣放在桌上,严谨道:“你要跟她结婚,就得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但邱姨不喜欢倪蓁的情况你暂时没办法解决,所以我劝你考虑清楚。” 宋淮南若有所思地安静着。 见他这样,温延难得多聊了几句:“女孩子本来就要比男人难得多,别因为你一时兴起,就把从始至终没什么错的邱姨跟你女朋友架在火上烤。” …… 两人一起吃过午饭后,温延将早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四点半,跟合作方在城南高尔夫馆有应酬。 一天行程结束,坐上车已经即将七点。 苏确坐在副驾驶位,调出这个月之后十天的安排,看到其中着重记录的两项内容:“老板,后天是温董下半年的体检日,需要给您预留出时间吗?” 温延闭眼靠着座椅小憩,不疾不徐地嗯了声。 “另外元老太太将家宴定在三十一号,刚才打来电话提醒,要您与太太务必前往。”苏确拿不准他的意思,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等待温延的答复。 “去。”温延睁开眼,“你确定好时间。” 按照以往情形,孟家家宴他基本不会赴约,一方面人多到叽叽喳喳很烦,另一方面是不想看那些算计嘴脸。 可今年不太一样。 陈嘉玉嫁给他以后的第一场家宴,不去参加的话,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这个新婚妻子。 温延并不想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想到这,他脑间浮现起早晨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份资料。重男轻女的父母、结婚当天活活葬身大火与被迫嫁给家暴男的姐姐、吃不饱穿不暖,频频被丢弃的童年。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每一条都让人触目惊心。 想起她六月时提起大姐做的生日面,联系资料里姐妹俩的关系,难怪她会对感情这件事心灰意冷。 毕竟连父母的爱都让她那么痛苦。 再加上两个姐姐的悲惨遭遇,那天晚上会说出家暴出轨的话也无可厚非。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温延睫毛半垂,遮挡住眸间泛滥的汹涌情愫,没什么表情地问:“温睿那边还没有动静么?” 上次抢劫一事过后,陈德元被打了个半死。 温睿当时太过心急了,害怕陈德元拿着钱跑路,完全没有规划,赌瘾蒙蔽了理智,忽略了银行附近有监控,应该也担心牵涉到警察,所以拿到卡后始终没动那笔钱。 而这几天陈德元一家在对方的监视下惨不忍睹,压根没有报警的机会。 温延的确没想到温睿会这么疯,不过作为拉斯维加斯的常客,其实想想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如果在今天这份资料之前,温延还愿意多等待一段时间,那在这之后,他已经没什么耐心听拉锯战:“最迟这月底,再不济就安排我们的人报警。” 苏确迟疑:“那陈家……” “儿子进去不还有老子。”温延掀了掀眼帘,语气沾着混不吝的意味,凉声嗤笑,“你以为温正坤是什么好人。” “……明白。” 三言两语结束这一话题。 温延的眼神不经意扫过路边一家花店,想也未想就喊了停车。他倏然记起似乎还没给陈嘉玉送过花,带着为零的经验走了进去。 二十分钟 后。 温延打开门走进去,客厅里亮着灯,他边换鞋边环视一周,看到书房那扇门开着,走到门边,他偏头朝里看了眼。 陈嘉玉穿了条薄薄的中衣中裤,头发被悉数绑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在灯光下细腻白净。 无声无息地盯着看了片刻。 温延抬手敲了敲门,似是担心忽地吓到她,动作很轻,只确保陈嘉玉能在学习间隙听到。 他分寸掌握正好,果不其然,陈嘉玉的注意力从电脑转移到门口。看到他时还没来及说话,视线下滑,瞧见了骨节分明的那只手里握着的一小束花。 陈嘉玉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 仰头瞧去的视野里,温延无需她起身,眼底含着笑意提步走来,站在桌面,单手撑着桌沿倾身。 怀里一重,陈嘉玉看到他将花束放进自己怀里,目光随之上移,而后与同样抬眸注视着自己的温延四目相对。 温延勾了下唇:“知道它的名字么?” 陈嘉玉没忍住垂眸扫过,是一束类如雏菊一样,但扩大不少的小瓣花朵。粉紫黄白色很鲜艳,其间搭配着几枝尤加利叶,反而有种清新圣洁的感觉。 认不出,她诚实地摇摇头。 温延嘴角弧度不动声色地加深:“是格桑花。在藏族人民眼里,它是幸福与爱情的象征。” 陈嘉玉喉咙有些痒:“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不是说一段感情应该从一束花开始么。”温延低着眼,冷白明亮的照明光线熙熙攘攘地洒落在他眉眼。 硬朗笔挺的五官在这种时候,莫名染上了几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他很低地笑了一声,忽地喊她:“嘉玉。” 温延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 陈嘉玉怔了怔,不知不觉地答:“嗯?” “这些原本该在结婚或者表白的时候讲给你听,但现在或许也不算迟。”温延向来舒朗的声线有些紧。 似乎是因为没说过这些史无前例的话,他微不可察地笑叹了下,随后敛起那丝紧张,望向她:“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出轨,也绝对不会家暴。” 这一瞬,陈嘉玉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还不待她再思考,耳边紧随而至的是温延对这承诺可信度的加码:“我以生命保证。” 轰隆的一下。 过往很多年竖立的高墙在今夜坍塌,陈嘉玉心跳如鼓,回视着温延那双清明漆黑的眼,那里面全是他的真心。 - 寒露一过,怀安开始有了明显的早晚气温差异,随着几场冷空气降临,不知不觉间深秋已然走到尾声。 转眼到了孟家家宴这天。 因为对他外祖家完全不熟悉,陈嘉玉特意找了时间跟他了解情况。得到一份简单成员介绍后,心里盘算着杂七杂八一大堆人,反而加剧了忐忑与紧张。 看出她的焦虑,温延思忖两秒后,索性说得更清楚一些,而后总结:“孟家除了孟与濯表兄妹以外,其他人你都无需在意,只用做好面子功夫就足够了。” 他握了握陈嘉玉的手指:“有我在,别怕。” 不知道是不是温延最后这句话,像是给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陈嘉玉的确松了口气。 虽然平时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但到底年纪还小。 陈嘉玉去孟家老宅的一路上,不声不响地在心里提前做准备。温延看到她绷着一张小脸,没再过分干预。 抵达孟家时,两人来得最迟。 临近晚饭开席的时间,客厅里坐满了人,全是陌生面孔。陈嘉玉被温延牵着走近,真到了跟前,几分钟前还提心吊胆的心情转瞬变成尘埃落定后的淡然。 陈嘉玉一向称之为硬着头皮面对。 因为温延情况特殊,尽管在座不少亲戚见过无数面,但他记不住,旁人也无可奈何。于是等两人落座后,陈嘉玉被一位自称表姨的中年女人领着介绍一番,继而各自打了招呼。 没多久,陈嘉玉重新回到温延身边。 他也同时收敛起了一直缀在她身后的眸光,看上去宛若对面前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房亲戚并不感兴趣,兴味索然地陪在一旁待了会儿。 而正是在这期间,陈嘉玉才发现自己的紧张实在多余,客厅这群人别说找茬甩脸子,言谈举止里对温延表露出的殷勤恭维很难不让人察觉到。 没过几分钟,元老太太从二楼下来。 一时间客厅众人纷纷起身迎接。 陈嘉玉也跟着站起来,正打算开口询问,温延率先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紧张,等会儿跟着我走。” “那你刚才怎么不救救我。”陈嘉玉嘀咕着,“让我一个人深陷险境。” 被她这形容逗得莞尔,温延嗓音轻哑:“这不是看你表现挺好。” 两人在这边凑头悄声讲话。 另一边,被团团围住的元老太太笑着寒暄过几句,随后朝他们看来:“小延,这就是嘉玉吧?” 温延维系着表面礼仪,带陈嘉玉去喊了人。 元老太太长着一张温婉柔和的芙蓉面,笑吟吟地观察人时,丝毫不显高高在上的打量,反而让人感到亲切。 她拉过陈嘉玉的手,满眼喜爱:“好孩子,今年多大了?是做什么工作?” 陈嘉玉佯装腼腆:“姥姥,我今年二十三了,还在念研究生。” “呦,这读书好啊。”元老太太惊喜,夸赞几句后,转而问起老一辈都关心的事,“我听外面的人说你们还没有办婚礼,跟姥姥说说,怎么打算的。” 这问题他们没有提前商量过。 陈嘉玉担心多说多错,刚偏了偏脸,温延慢条斯理地接了话:“不着急。” “也是。”元老太太一脸慈爱道,“你们都还年轻,但该准备的还是要提前准备着,免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不重视这门婚事,别委屈了嘉玉。” 陈嘉玉乖顺地点头:“不委屈的姥姥。” 元老太太温和地拍拍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但你们爷爷如今年纪大了,肯定等着含饴弄孙呢。” 意料之中的催婚催育降临,陈嘉玉不知道怎么接口,所幸温延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仍是那句:“不着急。” 被他游刃有余地堵了口,元老太太依旧是慈眉善目的表情,又拉着陈嘉玉说了阵子话,帮佣阿姨过来提醒开饭。 总算从漩涡中逃离,陈嘉玉松了口气。 捕捉到温延兴味十足的目光,她顿了顿,不明所以地舔了舔唇:“干嘛这个眼神看我?” 温延眸色深深沉沉,答的话却尤为简练:“在长辈面前这么乖?” 陈嘉玉抿着笑:“演一演而已。” 听到这话,温延跟她对视一眼,淡勾了下唇,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评价一句:“小狐狸。” …… 整顿晚饭持续了两个小时。 陈嘉玉不在话题中心,全程安静吃东西,温延坐在她旁边,时不时送来一小碟剥好的虾或蟹,照顾得得心应手。 偶尔席间有人惊讶侧目,他也全盘接收。 晚饭结束后,温延与临时有应酬晚归的孟与濯在花园内谈工作,陈嘉玉被几个小辈喊去一旁聊天。 两人间相隔不过十几米,转头便能看到。 发觉这位不近女色的表弟频频看向不远处的女人堆里,孟与濯晃了晃酒杯,看他一眼:“还没恭喜你。” 温延收回视线,抬眉:“恭喜什么?” 懒得理会他的明知故问,孟与濯没搭腔。 温延见状,极轻地提了下唇角,扯来别的内容:“今年舅舅他们的周年忌日,你怎么打算?” 孟与濯冷冷淡淡道:“还早。” 听出话里深意,温延的上半身往椅子里靠了靠:“要是等不回来呢?” 孟与濯一丝不苟的面色染了讥嘲,回视他,云淡风轻地反问温延又同样在问自己:“你会任由漏网之鱼逃走?” 温延没再打官腔,仅存的良知不由自主地稍稍正色:“她回来你想怎么办?” 好似没看出他的打探一般,孟与濯面无表情地回:“炖汤吃了。” 温延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什么了,鼻腔发出别有深意的笑哼:“这身份到底不好听,老太太不一定允许。” “谁在乎她的意见。”孟与濯垂眼,冷峻的眉目之间泛出几丝轻蔑的阴郁,随口道,“为老不尊的东西。” 听闻这话,温延偏头闷闷地笑了几声。 恰好同一时刻,旁边倏地传来惊呼声。 温延唇边翘起的零星 痕迹瞬间隐去,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子,黑眸如有实质地往旁边一挪,锁定在陈嘉玉身上。 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个人此时纷纷面朝着她,其中有个人伸手在她脸上贴了贴。 看到这一幕,温延跟孟与濯道过别,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走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 他看到陈嘉玉脸颊一片绯红,眼神也有些混沌。视线在桌上扫过,发现她面前的那杯酒水只剩了四分之一。 知道她酒量不算好,却没想到这么差。 温延只好带着她提前告辞,但走了没几步,陈嘉玉的步子漂浮得厉害,被他扶着都能歪歪扭扭。 “还能不能自己走。”温延与她商量。 陈嘉玉眨了眨满是水光的眼睛,红着脸摇摇头,站定在原地,很是理所应当地拍拍他的胳膊:“你背我。” 身后几步开外还有人在偷看,温延视若罔闻,没再跟醉鬼东拉西扯,抓着她的手往前拽了拽,将人背好。 他的双手勾住陈嘉玉腿弯:“谁让你喝的?” “听她们说八卦。”陈嘉玉两条胳膊松松垮垮圈着温延的脖子,偏着脑袋,脸颊与他温热的皮肤相贴,声音含糊,“我本来还想套一套话。” 温延扯了扯唇:“就你那点酒量?” 闭着眼睛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淡淡哂意,陈嘉玉不满地荡了两下腿:“你不要瞧不起人。” “行,那你说说,”温延握着她往上抬了抬,挺好脾气地问,“你都套出来了什么东西?” 陈嘉玉的大脑此时乱糟糟的,仔细想了会儿,却发现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正要沮丧说她没套出来,莫名其妙地,嘴比脑子还快的小声哼哼着。 “你知道吗,你那个姥姥好像跟你表哥的三叔叔有点关系……唔,对,好像还是你姥姥主动的。”她醉着酒还记得不能被偷听,声音压得很轻,“你说,你那两个双胞胎舅舅会不会不是你舅舅?” 那是孟与濯应该操心的事,温延对外家的秘辛没有太多求知欲,但听陈嘉玉一口一个他,嗓音含着笑,不紧不慢地问:“这么喜欢听八卦啊?” 陈嘉玉重重嗯了声:“喜欢!” 随后又问:“你要讲给我听吗?” 今天过来孟家是温延开车,车子就停在门外。 到了车边上,温延故意颠了下陈嘉玉,侧眸瞧着她要睁不睁的眼睛,抬起下巴蹭过她额角:“那你帮我个忙。” 陈嘉玉吸了吸鼻子:“嗯?” “帮我把车钥匙拿出来。”温延眼底笑意隐约,语气蛊惑,“拿出来,我回家给你讲你喜欢听的。” 陈嘉玉脑子昏昏沉沉,完全不想动。 她下意识收紧了两只胳膊,举动含着撒娇意味地往他脖颈里埋了埋:“我不想动,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这样。”温延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话锋一转,格外顺理成章地改口,“那你今晚也自己放进去。” 他意味深长地加深了笑:“行么?” 他们之间距离太紧,温延的声音近在咫尺,浅薄的吐息轻飘飘地跌落在陈嘉玉耳畔,皮肤与腰窝跟着痒了下。 如同被电流击中。 辨别出简单一句话里似是而非的深意,陈嘉玉清醒了一瞬,喉咙登时发干。那画面甚至想都不敢想,也没从他身上下去,就那么揽着肩膀一低身。 手指没入裤袋,拿出车钥匙。 而后她一声不吭地塞给温延,动作没轻没重,钥匙扣划了一下他的指腹,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意味。 在这个过程里,温延唇边始终勾着浅浅弧度。 等掌心被东西填满,他才慢声开口:“谢谢老婆。” 第47章 雨后47你能帮我洗吗。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喊自己老婆。 陈嘉玉感觉到新奇,一时间又有些难为情,低着眼睫没去看他,只余光里扫过对方清俊的下颌线。 她小声嘀咕了句:“喊我什么啊?” “老婆。”温延听她这么问,耐心十足地咨询意见,语调斯理,“喜欢么?或者更愿意我喊你太太?” 他的声音不远不近地环绕在耳畔,明明说的内容很正经,可用那把嗓子说出来后,扫的陈嘉玉耳窝酥痒。 陈嘉玉皱了皱鼻子,没说话。 偏偏温延丝毫不肯放过她,把住腿弯的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了点她腿侧的皮肤:“怎么不说话?” 对于温延在绅士斯文与不正经里来回切换的行为,陈嘉玉简直郁闷至极,但因为醉意朦胧,思绪很乱。 此时面对他轻车熟路的捉弄,明明满腹吐槽,可沉沉的大脑理不清头绪,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控诉。 被他这行径弄得浑身一抖。 陈嘉玉抿了抿唇,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自认将不满的心情尽数表露后,才稍显迟钝地移开视线。 温延提了提唇角,懂得见好就收。 捏着钥匙随意摁了下,车子发出解锁后的声响,他拉开副驾驶门:“这么盯着我看,上车也要我伺候?” 陈嘉玉懵懵的反应半秒,疑惑:“难道没有从我眼里看到愤怒之情吗?” “没有。”温延把人放到地上,扶稳在车边,不慌不忙地抬眼看她,“所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虽然从老宅过来的距离不远,但陈嘉玉半步没走,全程由他背着。此刻更是妥帖地托住她胳膊,神色耐心又平静,仿若一丝一毫的怨言都没有。 瞄了他一眼,陈嘉玉也觉得这情绪实在无厘头,于是轻而易举的转瞬消失,快到好像翻过的日历。 她哪里还好意思指出自己的不快。 盯着车内挂件瞅了会儿,陈嘉玉支支吾吾地用转移话题来加过这一茬,眨了眨睫毛说:“困了。” 跟喝醉酒的人有什么可计较。 温延低眸看她,半晌后笑哼了声。 坐上车,陈嘉玉抓着安全带不轻不重地往锁扣里放,可几下都没能成功,不顺意的气闷再度涌现。 接着耳边响起噔的一声。 陈嘉玉循声望过去,看到温延修长的手指从黑色锁扣上挪走,舔了舔唇,厚着脸皮提要求:“帮帮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 温延的身子略略往这边侧了些,没接过锁舌,直接覆盖住她的手背,握着安全带准头极好地卡了进去。 见状,陈嘉玉高兴了。 始终跟着他手移动的目光唰地抬起,猝不及防地,额头触碰到还没撤走的温延鼻尖,很轻一下,紧接着速度极快地向上滑走。眼帘顺着抬高,她发现对方的脸靠得极近。 温延的鼻梁窄直且高挺,平时接吻的时候会碰到她的,然后他偏头,主动避开陈嘉玉的鼻子。 再往下,温延的唇形很好看,分明触感柔软,可某些关头总是会很用力,弄得她很痛。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几个场景,她盯着他的嘴唇怔怔看了一会儿,陈嘉玉才发现两人这个姿势似乎保持得太久了,神差鬼使地去找温延的那双眼睛。 倏然间,她撞进他的视线里。 温延半垂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掀了起来,正晦明不清地瞧着她,漆黑眸底在光影绰绰的夜色里或明或暗。 他注视着她:“看什么?” 几分钟没说话,陈嘉玉的嗓子就哑了,下意识地答:“看你——” 温延的喉结滚了滚。 不待他开口,陈嘉玉打了个幌子一般补上了停顿之后的话:“——的嘴唇,第一次去丽景那天我就觉得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 ,但并不妨碍温延挑了下唇,意味难辨地嗯了声,尾音向上扬起,带着点摄人心魂的意味。 陈嘉玉诚恳道:“觉得很好亲。” “看不出来。”温延徐徐轻笑一声,“原来你那么早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这话一出,陈嘉玉顺势跟着回忆了阵子。 还记得温延给她送门禁卡那晚,回到水房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耳朵红红,再之前,他们在韩教授办公室首次真正意义的见面,她因为温延的声音耳热。 这些平常很难想起的细节,居然在喝醉酒以后,全部浑浑沌沌地出现在了记忆里,并且每一幕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温延若有似无的引导,陈嘉玉莫名也觉得这结论好似正确,她对他的感情一直都有迹可循。 陈嘉玉不清醒的时候可直接多了。 恍然一瞬,她点点头承认:“很有可能呢。” 这答案倒是让温延怔愣了下,深邃的眸光往下,在陈嘉玉的唇瓣停留两秒,掩去神色间的微妙掠夺。 忽而抬手在她唇角揉过,触及柔软,他嗓音沉哑:“看来是真喝醉了。” 被这么一提醒,陈嘉玉沉钝的思维墙头草一样顷刻间被转移:“对!我喝醉了,我要回家洗澡睡觉。” 看她没心没肺的模样,话题换的飞快,对自己三言两语撩拨起他心里的欲念置之不理,甚至有任其蔓延的架势。 温延身形缓缓坐回,瞥她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利落地点火发动引擎。 - 进门的时候已经临近十点半。 陈嘉玉被温延抱进房间,酒劲与困意同时吞噬着仅剩的清明,她眼皮耷着坐在床尾凳,任由温延帮忙脱掉外套。 接着他又有条不紊地将脏衣物拿进洗衣房,出来后,顺路去玄关摆好了陈嘉玉的鞋子。 温延做完这些重新回到卧室。 陈嘉玉已经困到极致,正斜斜倚靠在床尾小寐,听到动静时,她虚虚睁了睁眼睛。 “不是要洗澡?”温延走近,伸出指背试了试她额角的温度,“自己卸妆,我去给你放水。” 说着,他作势抽回手。 不料陈嘉玉突地抓住他的手腕,仰起头,一双眼睛因为过于困倦而微微泛起了红血丝,瞧着可怜兮兮地。 温延低着眼皮:“做什么?” 陈嘉玉觉得自己快要困疯了,可是又不能不收拾,眨着兔子眼表情认真地询问他:“你能帮我洗吗?” 尽管早看出来这姑娘醉与不醉差别很大,但实在没想到她能提出这请求。荒唐却能理解,只是醒来恐怕又要羞恼。 温延兀自笑了会儿:“你确定?” 陈嘉玉眨眼:“我没劲了。” “可以。”温延应下。 陈嘉玉正准备舒舒服服地张开胳膊,却见温延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调摄出录像模式,将镜头对准了她。 温延唇边含着笑,跟她陈述道:“为了避免明天酒醒后找我麻烦,你现在重复一遍,你是自愿的。” “……” 沉默了会儿。 陈嘉玉潜意识里觉得有点奇怪,可思来想去,始终找不出让她觉得怪异的点在哪里,何况当下有求于人,迫于无奈,她最终还是按照温延说的做了保证。 陈嘉玉照猫画虎地重复:“我是自愿的。”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 然后下一秒,就听见温延扯来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斯文舒朗的声音在这一刻放得极轻,仿若担心惊动了什么。 他穿过手机镜头凝望陈嘉玉的脸,眸底笑意浅薄,一字一顿地引诱:“你喜欢温延。” 第48章 雨后48毛绒兔耳。 浴室里,明亮的灯光散开,偌大的镜面与暖白色的地砖和浴缸在光线下投射出一道道凌凌的痕迹。洗手池里哗哗流着温水,在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回荡着。 陈嘉玉坐在洗手台上,裸露在外的小腿触碰到一阵凉意,她下意识搂住温延脖子的小臂紧了紧。 温延随手丢掉用脏的化妆棉:“怎么了?” 她脸上薄薄一层粉底被温延并不老道的手法卸了一半,像个小花猫,此时正眯着眼睛含糊抱怨:“好凉。” 温延提了提唇角:“早说让你自己来了。” 陈嘉玉没吭声,经过这会儿十几分钟折腾,再浓郁的醉意也退了五六分。想到温延得寸进尺拍摄的小视频,她只是喝多了酒,又不是突然降智。 证词都录了,自然要让对方伺候到底。 但实在不清楚卸个妆为什么要将衣物褪得只剩最后一层,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了温延面前。 而温延话虽那么说着。 下一秒,他从旁边扯来一条毛巾在洗手台铺开,勾着陈嘉玉的腰捞起,让她隔着东西重新坐回去。只是落下的那瞬有些急,微微抖动的两片引人注目,温延撩了撩眼。 莹白的皮肤在光里愈发柔腻,两根淡粉色细带从肩头环绕,锁骨与肩颈线条漂亮流畅。 当初婚检时,陈嘉玉那份报告里显示营养不良,温延便让老爷子的营养师安排了两份食谱,交给杨姨搭配着来。或许是这段时间吃得不错,她胖了些,但肉都长在了需要的位置,棉质布料将浑圆包裹的严实,露出二分之一的幽深。 腰线修饰出完美的身材比例,往前平坦毫无赘肉,往后脊柱沟如同一条细长蔓延的沟壑。 注意到一缕游移的视线,陈嘉玉抬眼,恰好看到温延挑了下眉,漫不经心的动作格外风流倜傥。 “你干嘛!”她伸手挡了挡,下意识去捂他的眼睛,轻斥,“流氓!” 温延任由她遮盖住视野,不答反问:“看自己老婆也是流氓?那你亲口承认盯着我的嘴又是什么行为?” 陈嘉玉耳垂泛着氤氲的一片粉色,招架不住地推了推他,假装糊里糊涂地听不懂:“起开。” 温延慢条斯理:“不是让我帮你洗澡?” “现在不需要了。”陈嘉玉太害怕在这种情况下招惹出他的某些想法,于是见好就收,“我自己来。” 发现貌似没有拿换洗的睡衣,她抿抿唇,又故作淡定地支使一句:“你出去帮我拿一下衣服。” 见她使唤人愈发得心应手。 温延弯了下唇,将打开的卸妆水合上盖子放回原位,又瞧了她一眼,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她指缝滑过。 斯文却不正经的模样让陈嘉玉一阵羞赧,等到他撤离走出去,身前那抹压迫感消散,她才跳下洗手台,剩余的一丝醉意令脚步晃了晃,扶着水池边沿站稳。 浴室里照明灯大开着,陈嘉玉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在脸颊边扇了扇风。 觉得光线刺眼,她顺势关掉两盏。 门外。 温延去衣帽间里拿了一套长袖睡衣,回到卧室,本想直接拿过去,走了一半发现房间温度似乎有些高,他没多想,去到床头柜边找了找空调遥控器。 看了一圈柜面没有他想要的。 温延也没多想,顺手拉开平时他睡的那一侧床头柜抽屉,往里扫了眼,不知看到什么,他倏地一顿。 停了会儿,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 探进去的指尖触碰到丝滑柔软的绸缎质感的布料,轻轻一扯,掌心里随着动作摸出了一团薄薄的黑色蕾丝布料。 以及里面夹着的兔耳朵发圈。 温延的面色瞬间变得微妙了几分,下意识朝浴室那边分出点余光,指尖抚过兔耳上的毛绒与蝴蝶结。 眸色微沉,他的喉结跟着上下滑动。 这东西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被揉成团塞进抽屉的,仔细想想,温延似乎毫无头绪,不过他也不是趁虚而入的人。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 三秒后,温延放下原本拿在手里的睡衣,自然而然地握着蕾丝布料缓缓走到浴室门边,偏头盯着正弯腰洗脸的陈嘉玉。背影窈窕,一点多余赘肉也没有。 目光往下移,瞥见那双匀称细腿。 温延唇边若有似无地扯起浅淡的笑痕,冷不丁地抬手敲了下门。 很轻一声。 因为陈嘉玉始终留心着外面动静,第一时间回过头,素净的脸上沾着水珠,睫毛潮湿着:“衣服……呢?” 随着话音落地,她的眼睛看向了温延的手。 于是那抹黑色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的闯进了她的视野中,尤其看到他充满力量感的直接严丝合缝的隐没在蕾丝中,其中有一根挂在脖颈处的细带无声无息地缠绕在他无名指。 性。感的黑,纯洁的白。 陈嘉玉的大脑几乎在同一时刻轰的一声,炸开了大片的烟花,浑身在朦胧的光影里泛出健康诱人的粉红。 陈嘉玉茫然无措的瞳孔地震。 “找这件衣服?” 温延的嗓音在这片静寂里喑哑低缓,含着不轻不重的细碎沙砾般,敲击在陈嘉玉的心里,她头脑发昏想否认。 然而男人压根没给她出声的机会。 温延斯文夸赞:“很好看。” 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迫使陈嘉玉不得不往后退,直到后腰抵上冰凉,她细细颤了下,也没 想明白局面怎么到了这一步。 距离愈发靠近,陈嘉玉抵着温延的腹肌制止他继续往前,混乱解释:“请等一下!衣服不是我的。” 这种关头居然还这么有礼貌。 “怎么?”温延鸡同鸭讲地答,“不会穿?” 他低眸看着满面绯色的人,捉弄的心思越来越旺盛,眼底笑意渐起,声调不疾不徐地安抚:“我帮你。” …… 一场秋雨一场凉。 即将步入十一月的怀安夜里,即便月色正浓,气温也是急转直下。莹白月光落在枝头,映亮星星点点。 丽景国际比起温延另外几套房产不算大,主卧浴室勉强只能称作设施齐全,靠近干湿分离的另一面墙壁被做成了磨砂的单向玻璃。平时陈嘉玉洗漱,都会提前关闭玻璃前那盏灯。 这样一来,外面便彻底没了影子。 但今天这段来得实在突然。 宽敞的淋浴间里,陈嘉玉的头发全部被打湿,淅淅沥沥的温热水流顺着面颊拂过,她担心摔倒,牢牢抱着温延的肩膀。 等被托底兜抱出去,她眼睛一片通红。 浴室热气弥漫,瓷砖与玻璃都覆盖了一层湿意,陈嘉玉重新回到刚才坐过的位置,被温延美名其曰洗完澡才能换新衣服的借口断断续续触碰了个遍。此时脚踝被抬起,她也已经没了反抗的精力,任由对方从容不迫地套上衣物。 看着温延如同摆弄奇迹嘉玉一样,面色淡然却意味不明地绑好细带,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被热气蒸的那点酒劲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涌了上来,完全忘记面前这人才是始作俑者。 陈嘉玉从来没见过这样令人难耐的遮深蔽体的东西,雷丝本就比不上棉质,直接穿上带来的后果就是…… 温延偏头慢慢舔。舐着陈嘉玉的嘴唇。 勾人心魂的亲吻让还没度过不应期的思绪沉沉荡荡又再度深陷,温厚掌心贴着要窝,陈嘉玉咽了咽喉,半眯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环抱住温延的脖子。 五指慢慢深入发根,指尖轻轻勾扯,脊背顺着渐渐感受到的力道往前,蝴蝶骨明显撑起,后要在不知不觉间勾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因这动作,不算绵软的布料擦过,陈嘉玉睫毛颤颤,顿时受了委屈。 她偏开脸仰起轻哼:“不舒服。” 温延顿住,眼尾洇开一片红痕的眸光看过去,喉结上下滑动起伏,瞧着那处明知故问:“哪里不舒服?” “这里。” 陈嘉玉快被折腾到崩溃,哪还顾得上羞窘。况且就他们两人,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自找的酷刑,她带着鼻音的声线念着蘑的疼,不假思索地拉着他转移过去。 指根感受,温延哪承得住这不自知的引诱。 温延的另一只手上巡扣住陈嘉玉的脑勺,撑住不让她退离,呼吸沉沉地重新亲了过去。从唇瓣到脸颊和耳根,灼热到快要高过体温的吐息明明白白地显露着躁意,随后他也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前情提要,隐含安抚地啄了啄她的耳垂。 继而扶着肩调转,虎口卡住陈嘉玉的下颌吻过去,让人彻底靠进他怀里。 “乖乖,那你帮帮我。” 一句简单的话语揉碎在了唇齿交缠里,七零八落的不成样,可陈嘉玉还是听清了前面的那声乖乖。 她膝窝一软,手掌顺势搭在了温延小臂。 - 最后一次结束已经过了半夜两点。 陈嘉玉满脸憋屈地靠坐在浴缸里温延的怀中,等他帮忙清理干净,浑身又酸又软,酒精更是被眼泪汗意以及另一种方式彻底排干净,比喝了醒酒药还管用。 浴室这地方算是被开发彻底。 如同陈嘉玉从前在阿奶老房子后用篱笆围起的那片肥沃土地,平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如等到空闲一次翻清楚。 被抱出去时,陈嘉玉完全不想多看一眼。 不过也幸好几个小时前,温延没有将空调温度往下降,此刻回到房间,温暖如春的热意令陈嘉玉稍稍舒展。 她抬了抬软得厉害的双腿,没忍住朝温延看去,却发现他居然还挺有精神,眉眼间满是事后餍足的闲适。 这就是男人的优势吗? 陈嘉玉将手从刚掖好的被角里伸出去,悬在空中,下意识想摸摸他的脸。 但距离远,她还没开口,下一秒,温延居高临下的身姿会意般地下倾,顺其自然地将侧脸贴进陈嘉玉的掌心。 温延言简意赅:“怎么?” 陈嘉玉被他主动凑来的行径弄得一怔,眼眸闪烁两下,很快回神,心里转瞬充满了从未感受过的恋爱甜意。 唇边挽出一点笑,她用若无其事的感慨语调来称赞:“体力可真好。” 做了那么久还能帮她收拾后续。 可不是体力好。 陈嘉玉的眼睛含着游移不定的笑意,温延瞧见她这个样子,喉咙一紧,熟悉的感觉再度有了跃跃欲试的势头。 他移开目光,抓着陈嘉玉的五指拉下重新塞进被子,像揉面团似的卷进去,嗓音沉下几分,别有深意地提醒:“要是不想明天请假,劝你别招我。” 不经逗的家伙。 陈嘉玉往里缩了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拽着被子轻轻笑。 - 翌日。 陈嘉玉醒来时床上只有她一人,主卧门半开着,透过门缝,能看见客厅那面大落地窗边站着温延。 他难得穿了件黑色衬衫,腕口衣袖折起两截,单手抄着裤袋。从背后看去,腰间皮带束起衬衣,修饰出内敛的窄腰,肩宽腿长的比例犹如男模的身形。 黑发白肤,很有老派绅士的意思。 盯着他那截腰看了阵子,陈嘉玉翻了个身移开眼,内心暗暗腹诽,什么禁。谷欠斯文,明明是出奇的猛。 她起床洗漱的时候,随意往旁边扫过,觑见垃圾桶里那片薄薄的布料,刚打乱的某些场景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昨晚就是在这里,在镜子前背对温延,实现了第一次去温家时脑中浮现出的念头。昏暗光影里,抬首就能看见对方的脸,眉心微蹙时严谨的细痕,牙齿收紧时稍稍鼓动的咬肌,以及难以抑制闭眼仰头的时候,锋利喉结的吞咽和硬朗的下颌线。 陈嘉玉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 收敛起游走的神识,但刷牙时的余光依旧不自知地频频朝旁边瞥去,那团诱动温延情。潮的东西从始至终都挂在她身上,分毫未移,直到一切终了才褪掉。 咕嘟一声。 陈嘉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当场表演了一幕生吞口水,垂下眼,挥散开那些令她躁动的画面,镇定自若的收拾完。 等到走出房间,温延还没打完电话。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回眸朝陈嘉玉看来,被这一眼盯得睫毛颤了颤,陈嘉玉故作毫不在意地摸摸脸。 温延眸间染了点笑:“去吃饭。” 舔了舔嘴唇,陈嘉玉低低“喔”了一声,避开他的注视,快步穿过客厅走到餐桌前。看着丰盛的早餐,她却还停留在温延侧目那一刹,没忍住碰了碰尾椎。 那里仿佛依旧残存着凌晨从他鬓角滑落的一滴汗,滚烫到了她的骨子里。 意识到自 己又开始不自知地回忆,陈嘉玉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 真是救了大命。 她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该死的大黄丫头。 另一边。 温延的视线随着陈嘉玉坐在餐桌前,安然无恙地拿起奶黄包开吃后收回,眼底笑意始终没有消失。 垂下眼帘,云淡风轻地听着电话。 “……韦家那位刚刚联系我,坦白温睿欠的高利贷里,最早一笔已经到了还钱的最后期限。”苏确的声调严肃到了无生趣,“我这边留意到十分钟前银行卡里余额被清零,现在他正带着现金去了城北那伙高利贷的窝点。” 温延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陈德元呢?” “他……”苏确迟疑。 清楚苏特助向来是有一说一的性子,这也是温延在对方身上最欣赏的品性。所以此刻难得见他吞吐不语,温延很难不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情况。 他耐人寻味:“人死了?” “不是!”苏确迅速否认,在那头一咬牙,“小齐说最近几天陈德元被折腾得不像样,因为他始终嚷嚷着报警,温睿就让人把他们父子的裤子扒光。” 这对付的手段实在让人难以启齿,苏确清了清嗓子:“最近玉带镇那边接连暴雨降温,气温低,两人就这么冻了将近四天,小齐猜测可能以后不能人道了。” 小齐是之前安排看护陈嘉玉的刀疤保镖。 他都这么说,大概八成可能了。 温延实在没想到温睿为了堵口竟然能这么损,哑然片刻,为了让这两方狗咬狗一网打尽投入一百万,尽管这对他而言不过是洒洒水,但也的确没打算让陈德元就这么没了。 他可以死,但不能因为这个死。 更重要的是温延计划了这一切,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不愿意,也不能让自己手上间接性地沾染,跟陈嘉玉有二分之一血缘关系不相干人士的血。 停了会儿,温延得知这状况的心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明天吧。如果再不放人,你让小齐找人报警。” 他眉心轻微蹙了下:“还有一个呢?” “没什么问题。” 想来也是,曹耘是个有点小精明且懂得算计鸡毛蒜皮的女人,读过一点书,当然比陈德元那种大字不识的人要聪明,知道示弱能保全自己。 可到底出身限制眼界,并不懂得这次来怀安找陈嘉玉这趟行程,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麻烦。 但也不太要紧,等到从温睿手底下出去,按照陈德元的秉性,那一百万必定不会不了了之,届时还有温正坤。 无论温正坤是私了给钱让陈德元撤案,还是直接与他硬碰硬,到那时都是温正坤的抉择了。 而就算陈德元答应私了,一百万走的是温延的私人账户,真正决定温睿有没有牢狱之灾的人是温延。 只是谁也没想到转折来得如此之快。 这天下午,温延接到小齐电话,对方告知看管陈德元三人的房子着火。起因是温睿安排的几个不入流的混混觉得又冷又潮,在石棉瓦房里弄了炭盆。 五点多一群人出去吃饭,留了一个人看门。 那人藏了瓶二锅头,喝了一口就打翻在炭盆里,屋里全是废弃的易燃杂物,火势太大直接点燃了房子。那人跑得飞快,而陈德元一家被绑得动弹不了。 等警察赶过去,三口人里曹耘爬了出去。 陈宝安与陈德元下。身各自都有损伤,前者吓晕了,后者仍旧记得自己那笔钱被抢走,看到警察第一时间便是口齿不清的举报有人抢了他的一百万。 最后将三人送到医院去进行检查,的确如同小齐猜测的,陈宝安有两成概率恢复,陈德元却是终生伤害了。 曹耘听到这状况,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陈家那边兵荒马乱好大一出戏。 但陈嘉玉被瞒得很好,对此完全不知情。 由于今年研究生院在硕转博这一项上发布了新政策,不再像以往那样相当于只走流程,博导有名额就一定能转,而是在面试阶段也要淘汰一部分硕士。 今年韩教授有三个指标,竞争力度非常强。 陈嘉玉听许严灵无意间提起,课题组其他几位没有名额的导师名下,有近六个人希望得到推荐,进入韩教授组里继续读博。其中有两个她听说过,硕士阶段成果相当丰富。 尽管陈嘉玉清楚韩教授一定会预留指标给她,但今年出了新政策,万事但求齐全,她硬是等到之前进入二审的sci拿到接收函后才正式提交申请资料。 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准备学业上的事。 怀安初雪来得迟,立冬后一周,北方各大城市都镀上了银装,而怀安依旧阴雨连绵,空气潮湿中带着细寒。 周六这天。 两人回老宅吃晚饭,席间说起今年过年安排。 因为老二一家除了温澍以外其他三人都在北方部队,原本按照一年一轮流的计划,他们十二月底就该飞过去团聚。 但陈嘉玉寒假在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初十。 温老爷子喝了口热汤,惆怅:“也不知道他们两口子什么时候能退下来,还有温序,翻过年就三十了。” “……”温延抬眸看他一眼。 陈嘉玉听到这个年龄,忽而想到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在办公室里与韩教授的对话,侧目觑了觑温延:“那你多大?” “我多大难道你不知道?”温延捏着勺子慢慢悠悠地拨着碗里的汤。 偏头回视她,撞见陈嘉玉一脸促狭的表情,不温不火道:“看来你对这数据很好奇,找时间亲手测量一下?” 陈嘉玉顿时吃瘪,绷着脸不再看他。 而对面的温澍最近没出去疯玩,在家里陪着老爷子,自诩表现良好,胆大妄为到在老虎头上拔毛,调侃道:“爷爷您这话说的,那大哥不得三十二了。” “难道不是?”温老爷子哼了声,“八月份就吃三十岁的饭了,翻年再加一虚岁,不是三十二是多大?” 温澍乐不可支,看了看面前一声不吭的哥嫂俩:“大哥你真不愧是老牛吃嫩草的领军人物。” 要么对女色避而远之。 要么一找就找了个按照爷爷的年龄来说,小了得将近一轮的老婆。 陈嘉玉低头忍着嘴角的笑意。 温澍抱了抱拳:“敬佩。” “你要是羡慕当然也可以,”温延气定神闲地掀了掀眼皮,沉淡的目光凝落在他脸上,“找个大一轮的。” 温延四两拨千斤地扯来很久以前的闲谈:“毕竟听某些人说想找人领个**,是不是,弟弟。” 话音落,温老爷子如鹰一般警惕的眼神瞬间望向温澍,仔仔细细打量他不可置信的神色,确定真假后一锤定音:“老三,你要真敢这么做我打断你的腿。” “爷爷——!”温澍嚎了一嗓子。 始终隔岸观火的陈嘉玉瞧见送上门找骂的温澍,扑哧笑了一声,弯着眼,敏锐察觉到身边的人扭头看过来。 她也跟着侧头,眨眼:“怎么了?”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门铃声。 桌上几人的注意力纷纷被转移过去,只见姜姨匆匆离开厨房,走到玄关处打开可视门铃看了看,神色微顿。 她转过身询问老爷子的意见:“是温先生。” 听到是温正坤,几个人的面色都稍稍有些微妙,温澍撇了撇嘴,温老爷子与陈嘉玉下意识看向温延。 他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地垂着眼。 见状,温老爷子朝姜姨示意。 门被打开,温正坤浑身裹着湿冷的雨水从外面闯进来,浑然不见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甚至连沾着泥渍的皮鞋也没脱,大步走进客厅里。 瞅了瞅他这副样子,温澍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扭头去打量老爷子的表情,幸灾乐祸:“爷爷,该被打断腿的人来了。” 温老爷子瞪他:“住口。” 下一秒。 温正坤铁青着一张脸步步逼近餐厅,但大概多少还是顾及着老爷子在场,没敢靠得太近,站在距离餐桌两米开外的地方,肃着声音道:“温延。” 落地窗外的夜空轰隆一声。 暴雨如注的深夜,冷白骇人的闪电在整座城市上空劈开一道裂缝,头顶乌云密布,风声犹似鬼魅在叫嚣。 明亮温馨的别苑餐厅里,不久前因温澍被骂而充斥着欢快的气氛瞬间凝滞,直到温正坤再次开口。 语调寡恩薄义。 “小睿被抓是不是你搞的鬼?” 满室静谧里。 所有人脸上的漠不关心逐渐转变为正色,温老爷子冷下了脸,陈嘉玉动了动 嘴唇,无声无息地握住温延的手。 温澍看着温正坤满面隐忍怒意前来质问的神情,瞧瞧老爷子,又看看温延。 实在不能明白这三人为什么会像数学题一样,究竟是怎么做到过程出错,可答案正确的。 他很是看不上这位大伯,不声不响地兀自嘟囔了句:“傻逼东西。” 而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波澜的温延,在感受到指背一阵柔软的温热后,略略回过神,空寂眼底的戾意散去。 温延看向觉得自己仿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温正坤,回握住陈嘉玉的手,不冷不热地承认:“是我。” “看他不爽,所以随便玩玩。”他扯了扯唇,疏淡反问,“怎么了?” 第49章 雨后49脱光。 “那是你亲弟弟!” 温正坤彻底忽略了餐桌的其他人,失去理智一般徒然暴怒,伴随着窗外的惊天雷声,映衬的他那张斯文儒雅的面容狰狞不已:“你究竟怎么敢!” 温延耷下眼皮,随意拨了拨汤匙。 静默着还没接应这话,反倒另外那头的温澍看不过眼,使劲撇嘴:“什么烂东西还亲弟弟,我大哥可有弟呢。” “温澍!”老爷子沉沉阻止。 遗憾的是,温家孙辈这位小少爷向来是个混不吝,脾气上来谁说都不好使,两年前连他爹都敢对着嘲讽开大,更别说是多少年没联系过的别人家的大伯。 简直不知所谓。 但温澍又偏偏对温延温序两哥哥很是尊敬。 大哥是因为年龄差距在那里,青春期的时候好事坏事都有温延帮他善后,二哥纯粹是武力镇压,被打服的。 温澍不止一次懊恼过,为什么自己跟温延不是从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亲弟总比堂弟香啊。 他做梦都没能实现的东西,现在反而被个私生子试图鸠占鹊巢,开口闭口跟温延是亲弟弟,想想都让来气。 于是压根没搭理老爷子的频频怒视,温澍直接大着嗓门嚎:“我又没说错,我大伯母可没再给我生哥哥。” 提到孟植宁,温延的喉结滚了滚。 温正坤的脸色顿时也僵了刹那,一番话直接撕破了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粉饰太平的遮羞布。 连带他的那通怒火也不上不下地横亘着。 温老爷子担忧地看了眼温延,旋即皱着眉一拐杖甩过向温澍:“你个混账小兔崽子,住口!” 训斥完小的,他又冷着脸去问大的:“被抓?你那好儿子又犯了什么事?” 实情哪里敢在这里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温正坤被这么一提醒,那点从得知温睿被抓或许与温延有关后,连绵不断涌上的恼羞成怒唰地熄灭。 想到还等在外面车里的梁淑仪。 他此时无比清醒:“温延,我们谈谈。” “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温延八风不动地扯了扯唇角,“有这功夫,你还不如赶紧找个好律师帮他减刑。” 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开了口,温正坤呼吸不太顺,正准备说话,温老爷子凛着神色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正坤一个头两个大:“爸你别问了。” “我不问就任由你们父子俩打着温家旗号去丢人现眼吗!”饶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老爷子也不是傻子。 先是一句被抓。 又是找个好律师减刑。 他倒抽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地寻求温延的回应,只见他这大孙子像是难以忍耐地蹙了下眉,撂下勺子起身走了。 半秒后,温正坤快步追了过去。 看两人一前一后从通往后花园的那扇偏门出去,消失在视野里,温老爷子又瞧着陈嘉玉:“小玉,你知道吗?” “我……” 要说开始看见温正坤不明就里,可后面一句接一句的话,明显指向前段时间温延说过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 但陈嘉玉明白温延突然离席的缘故,看一眼温老爷子,面色如常:“我最近有些忙,不太清楚。” 闻言,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 记起温正坤外面养的那一对让人眼不见心不烦的母子俩,他恨恨低骂:“一家子没心肝的东西。” 好好一顿团圆饭给毁了,加上温延与温正坤就在外头,但雨势太大,别说对话声,连咳嗽都听不见。 接下来三人都没什么心思再吃饭。 姜姨和另外两个帮佣阿姨将菜撤走,老爷子头疼得厉害,被温澍扶着回房。 离开时,老爷子一巴掌挥在小孙子头上,训斥:“让你嘴里没个遮拦的,什么话都敢胡乱说。” 温澍被打得跳脚,一个劲地低声喊疼。 爷孙俩的动静传入陈嘉玉耳中,放在十分钟前或许还好笑的场面,眼下她却压根笑不出来。 看着昏黄暗淡的那扇玻璃门,不知道是因为这场雨太大,雨滴砸到地上犹如撞进她心里,砰砰令人发慌,还是温正坤的气急败坏,陈嘉玉惴惴不安。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 对待枯燥实验都始终定力十足的陈嘉玉着实有些坐不住了,抿抿唇,倒了杯冰水握在手里,慢慢走过去。 距离偏门越来越近,潮湿又阴冷的空气挤进缝隙,中式黑色木门内嵌着一块磨砂质感的玻璃,隔着影影绰绰的光线,似乎有两道身影投射在那上面。 陈嘉玉屏着呼吸行至门后,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对话,一边思考着如果温正坤蛮不讲理,就把这杯水泼过去。 紧接着,她听到温正坤的声音。 “……小延,我知道你们兄弟从小到大就不睦,你对温睿很反感,可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是跟你有血缘的弟弟,况且爸爸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 温延不为所动地表示:“温副董,你的时间只剩两分钟,确定要继续跟我打感情牌?” 知道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可为了儿子,温正坤也得低声下气,声线抖得厉害:“这事结束我送他出国,让他离开怀安,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看在我的面子你放他一次,行吗?” “你的面子?”温延的笑音里带着浓郁的讥嘲,“我以为你的面子在拉斯维加斯,或者几次三番替他还高利贷的时候早已经丢光了,你居然还有面子?” 温正坤忍了忍:“温延你——” “还记得倪蓁来老宅,温睿进门接你那次么?”温延毫无征兆地提起这事,索性让他死个痛快,“如果他没攀扯我老婆,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他?” 听到这话,陈嘉玉神色一震。 温正坤顿时也明白过来,连环圈套一般的事件纷纷涌入脑海,他回神,抑制不住的愤怒缓缓攀升:“所以他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的几次赌博,也都是你?” “对,没错。”温延回答得轻描淡写,“你跟梁淑仪不是以他为傲么,现在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开不开心?” 一阵阵的凉意从后背袭来,温正坤看着他的眼神好似在看魔鬼一般,凛着嗓子说:“你真是……” 震惊着说不出话,过了好半晌他才接上:“你真是个怪物,难怪当初都说你是天生的煞星。” 温正坤的语气听上去宛若被颠覆认知。 门内的陈嘉玉听到这形容皱眉,忽然联想到小时候陈德元对她的谩骂,一股难以抑制的无名怒火窜上心头,她一把握住锁柄拉开门的同时。 温正坤像是想起来什么,面色厌恶又嫌弃地重提旧话:“你以为你妈是怎么死的?” “温延,是你害死了她。” 这话刚说完,温延的表情立时变化,从容不迫 的眸光霎时间满是冷戾,下颌收紧,垂落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手背皮绷出青白色,经络与血管明显至极。 闷声的雷响起,耳畔传来一道尖鸣。 下一秒,视野中的温正坤迎面被泼了一杯水,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有人为他遮挡住了阴翳。 温延微怔。 刚刚凝聚成结的情绪顿滞在眸间,空白的听觉转而恢复,他听见女孩子随之坚定而义愤的叱骂,僵在原地。 “大叔,你知不知道有个词语叫做狗彘不若,寡廉鲜耻?”陈嘉玉在听到前一句时怔愣半息,几乎想也没想,就一步上前完成了提前设想好的场景。 只可惜还是迟了。她面无表情道:“这杯水如果泼不醒你,建议脱光了去外面的雨里站一站。” 一杯冰水全都浇在温正坤脸上,带来凉意时也让他大脑稍稍清明过来,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不免懊恼。 但面对陈嘉玉,他到底还是要端着。 可惜陈嘉玉压根不是平时接触到的那些娇娇女,上次在里弄餐厅都能怼的他毫无招架之力,更何况现在。 “说句实话,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生出温延这样的儿子,现在想想,我应该问问他上辈子究竟是杀人放火还是投敌叛国,竟然摊上你这样的爹,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陈嘉玉将温延挡在身后,上下打量他:“不过看你跟温睿这样的德行,我算懂了。” “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 从来没人敢这样毫不留情地指责温正坤,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勉强端起来的威严顿时挂不住。 “原本我顾念着爷爷的心情,压根不想理你,可你倒好,觍着脸厚颜无耻到这种境界也真是少见。温延需要父爱的时候你不闻不问,现在他长大了,你有事没事跟他过不去,是不是贱?” “孩子死了你来奶了,鼻涕到嘴里你知道甩了?怎么,道德绑架不成功,又开始搞pua那一套,想让温延放过你心肝宝贝?你白日梦做到现在还没醒?” 陈嘉玉才不害怕他冷脸那一套,小时候挨的打和骂,此时全部变成了盔甲,促使她保护好身后这个人。 嘲讽地看着温正坤,她字字珠玑:“温延欠你便宜儿子的吗,是他让温睿去赌博嫖。娼抢劫的吗?自己养不好孩子全怪别人,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妈去世他才四岁半,一个成年人保护不好自己的老婆,反而把罪责推卸到孩子身上,真是恬不知耻!” “我看你才是怪物,什么品种的变异物啊,真应该送你去做切片实验。” “年轻时候道德败坏,临老了品质低下。明知道温睿犯法还要帮他兜底,他是你祖宗啊?我觉得也很应该学习朝阳群众举报你一个包庇纵容罪。” 这番话不免有因为陈德元对温正坤这种劣质父亲的迁怒,但他指责温延的话也的的确确让陈嘉玉接受不了。 为什么做父母不需要考试或者审核? 他们真的配吗。 接连不断的驳斥字眼将她内心的愤懑与厌恶袒露的明明白白,稍稍压下火气,见温正坤怒不可遏却瞠目结舌的模样,她没忘记翻了个显眼至极的白眼。 最后落下总结。 “为老不尊,必有殃灾。” 淅沥雨幕的响动里,温正坤被这掷地有声的大波怒斥激的呼吸急促,喘息声犹似拉动的风箱,半个字都说不出。 看着陈嘉玉这张清纯动人但不知天高地厚的好皮相,让温正坤在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孟植宁。 又惧又怒之下,他赤红了一双眼,条件反射地上前两步扬起了手掌。 他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 可那一巴掌还没落下,手腕一痛,温正坤的神识回笼,发现面前陈嘉玉早已不见,是温延将他的手截停在半空中,不清楚捏在哪里,一阵脱力的酸痛。 他难以忍受地痛喊了一声。 再抬眼,温延压迫感十足地立在他面前,眼皮垂落,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全是肉眼可见的阴郁和憎恶。 温延迎着他仰视的目光,唇角勾起,眸间却没有半丝笑意:“温正坤,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三分钟,从我视线消失。” - 看着温正坤狼狈不堪地直起身,陈嘉玉一言不发地过去拉开门,而后退回到温延身前,等他消失。 注意到她的举动,温延睫毛起伏两下,眼底情绪渐渐消散,他低着眸子盯住陈嘉玉脖颈那片白皙的皮肤,想到她说的那些,如同母鸡护崽一般的怒气冲冲。 像个被点燃了的小炮仗。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嘉玉。 温延冷不丁地弯起唇,无声笑了。 然而陈嘉玉完全不知道他此时的内心所想,迟疑转身后,仰头望向温延垂落的睫毛和无波无澜的神色,脑间仍回荡着温正坤那两句戳心窝子的话。 这得多难过啊。 可阴阳怪气陈嘉玉在行,安慰人这种事是在做不来,思前想后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开口只剩下“没事的别难过”这一句话。 陈嘉玉舔了舔唇,喊他:“温延。” 温延抬眸:“什么?” “就……”陈嘉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干巴巴地陈述事实,“他已经被我骂跑了,你别不开心。” 温延回视着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刚刚还凶巴巴的好像小辣椒的人,脸上充满了心疼与柔软,他失神两秒,本想说自己没有不开心的话刚到口中,突然一转:“嗯,是有一点难过。” 陈嘉玉张了张嘴。 分明受到伤害的是温延,但陈嘉玉看见他那张无波无澜的神色,仿若能窥视到面具下反复被撕开,久久未曾痊愈的疤痕,连带着她的心脏也跟着骤缩。 钝钝地,沉闷的痛感让她鼻酸。 她不想看温延伤心。 “你要是实在难过的话,”陈嘉玉看着他黝黑深邃的眸子,绞尽脑汁思考着措辞,却鬼使神差地倏然冒出一句,“那不然,我戴兔耳朵给你看啊。” 第50章 雨后50还想让我亲哪。 这话刚落,温延神色明显一怔。 陈嘉玉也立马觉察出不对劲,抿住唇,其实她不过是想转移温延的思绪,让他不要沉溺于温正坤的指责。 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被温延紧紧凝视着,陈嘉玉的面色略显不自在,脸颊悄然飘起羞窘,她的眼神闪躲了下:“你——” “还记着这事呢?”温延跟她同时开口,声调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上次看你那么排斥,我还以为。”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不再继续。 陈嘉玉看他一眼,好奇心被吊得不上不下,忍不住问:“你以为什么?” 视野里,温延的唇角极轻地挑起一点,低着眸子望向她慢慢说:“还以为你不喜欢,原来真是口是心非啊。” “……” 这个原来真是很有灵性。 让陈嘉玉脑间的画面不自知地穿过层层记忆回到那次在浴室,那枚兔耳朵因为她的抵触,最终还是没有涌上。 可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突破了底线,她在过程中无意识地看过去,而温延好似也看出这点,弯腰搂她时附耳夸好紧。这话难免让陈嘉玉想起最初始,他很一本正经地喃喃有点紧的模样。 两次相比大相径庭。 此时回想,陈嘉玉也不懂温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方面变得格外游刃有余的,兴许真的有天赋异禀这一说。 只是现在被扯来往事调侃,陈嘉玉当然没忘那时候她的确有被刺激到,清了清嗓子,坦诚:“可能有点。” 她舔了舔嘴唇:“下次可以试试。” 结婚这么长时间,温延基本摸清了陈嘉玉的性子,或许因为从小被忽略,也受过太多委屈,她害羞归害羞,但在自身需求方面一直以来都很正视。 得来这样一个答案,他并不觉得意外。 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她脸上定格,温延回想到什么,语调随意:“为什么?” 陈嘉玉觉得不明就里:“嗯?” “上次你说是因为讨好我,”温延稍微偏了下脑袋,古井般的黑眸宛若深渊诱惑,“那这次呢?” 上次? 仔细回忆片刻,陈嘉玉才记起当时的情况,连带着也想起来温延在那之后因为这个而调侃过她的话。 完全没想到他在工作以外的记性也这么好。 无言半晌,陈嘉玉的表情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样子,对上温延状似毫不在意实则紧盯她的眼睛, 好笑着打趣:“其实真正心口不一的人是你吧。” 温延抬了抬眉梢,没说话。 见他没有因为温正坤那两句话而影响心情,陈嘉玉心里安定,索性说点好听的话:“上次和这次一样。” 温延了然颔首:“还是讨好我。” “但我可没说这次和上次一样啊。”陈嘉玉抬手戳戳他的心口,语气撒娇似的嗔怪,“我在哄你啊,笨蛋。” 话音刚落,温延伸长手臂将她勾进怀里。 陈嘉玉毫无准备地朝前踉跄半步,额头撞在他的锁骨处,鼻尖萦绕着充满雨水味的木质幽香,浅浅的苦橙气息中和了那股潮湿,带来令人心安的清新。 听着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陈嘉玉抿着嘴唇笑出声,双手从他腰间环绕,彻底让脆弱腹部严丝合缝。 “跟我装相。”她小声在温延怀抱中吐槽,“我才不相信你看不出来,还非要我把话说明白。” 几年时间引领奥莱上了一层又一层台阶的掌权人怎么会看不懂,陈嘉玉怀疑他的用心当然无可厚非,但这几句指责其实也并不是温延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没有装模作样,只是在害怕。 由于毫无经验,让陈嘉玉的表白看上去尤为突如其来,心意相通后每每回想都觉得像一场梦。不止她想要这份感情表现得明显一些,温延也一样。 直到此时听到陈嘉玉的肯定。 温延松一口气的同时,才发现自己竟会患得患失,高高在上的领导者在爱情里原来也有自卑的一刻。 “嗯。” 低下头,将脸埋在陈嘉玉的脖颈里。 嗅到她身上不知名的香味,温延轻声一笑。 - 另外一边。 听到陈嘉玉声音后,温老爷子担心两个小的被欺负,急忙让温澍扶他过来,却没想到在门内听完了那些话。 “三分钟,从我视线消失。” 温延这句一出,老爷子嘴角绷着笑容挥挥手,两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客厅,准备进房间时。 温澍没忍住扭头又看了眼那扇留了道缝的门,压下心中震撼,小声问:“不去看看大哥吗?” “你大哥有人安慰,我个老东西过去干嘛。”温老爷子的神色感慨,“谁能想到小玉还有这样一面。” 温澍撇撇嘴:“要我我也骂他。” 耳边还回荡着温正坤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很不痛快,也不顾爷爷是温正坤的爸,直接嘀咕:“我以前觉得我爸妈对我不负责,现在对比一下,他们简直完美。大伯也真是的,这么大年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 提起温正坤,温老爷子的面色沉了沉。 因为陈嘉玉而浮起的笑意渐隐,他头一回当着小辈的面说:“不知道?你以为他是蠢的,不过是知道小延不松口,救他儿子没戏,恼羞成怒罢了。” 陈嘉玉一番斥骂,两人算是明白了缘由。 于是温澍觑觑他的表情,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温睿真抢钱了啊?大伯如果求你,爷爷会心软吗?” “心软?这些年我对他仁至义尽。”温老爷子哪里不懂温澍意思,“行了,你也不用在这帮你大哥打听,我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从他非要跟那个女人二婚开始,我就说了我只有孟植宁一个儿媳妇。” 他随即又评论温睿:“小小年纪明偷暗抢,以后指不定杀人放火,谁的儿子谁去管,我没闲工夫。” 小心思被戳破,温澍也不恼,反而嬉皮笑脸地打趣:“我还以为您会惦记孙子呢。” “臭小子。”温老爷子伸手打他,没接这茬,继而说教叮咛,“以后找对象要擦亮眼睛,可别学那些败坏家风的东西。我不求你找个像你大嫂那样的,最起码家风三观清正,要是像那女人一样,你的下一代也难教养。” 温澍满口应下,顺势继续上眼药:“在你身边长大跟不在你身边长大的差距就在这,还是我大哥好吧?” 不料老爷子斜睨他一眼:“所以这也是你不成器的问题所在之处?” 温澍噎了噎:“干嘛老说我。” “你老说别人行,我说你就不行了?”温老爷子重重哼了声,“这事情我心里有数,最近不会见他。” …… 温正坤满脸阴沉地从老宅离开,趔趔趄趄地钻进雨幕中,上了车,司机见状赶紧给他递了条毛巾。还没来得及接过,胳膊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 温正坤偏过头,看向张皇失措的女人。 “怎么样?”她的眼里噙着盈盈的泪水,“小延怎么说?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小睿一次,他不能坐牢啊。” 温正坤的眸色软了几分,回握住梁淑仪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你别太担心,小心身体。” “我怎么能不担心。”她的眼泪瞬间涌出,哭得抽抽噎噎道,“小睿才刚满二十六,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老公,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孩子坐牢。” 这番话温正坤当然知道。 温睿是他从小疼爱到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任由他判刑,可回想起讥嘲讽刺的温延与他凶神恶煞的妻子,来别苑前对梁淑仪打包票的承诺是怎么也说不出了。 不再去想那两个不尊礼法的混账东西,温正坤叹了口气安抚道:“我肯定不会让小睿坐牢,你放心。” 你放心这三个字梁淑仪听了一辈子。 从前只觉得心安,因为无论什么,温正坤总能说到做到,但其中却不包括温延,那个没人奈何得了的温延。 只要对上他,温正坤必输无疑。 眼下再听到这保证,梁淑仪丝毫没有安心的感觉,反倒心头阵阵恐慌。 回忆起温延八岁后回到温家至今的二十年里,与他唯一打过照面的那次。 高大矜贵的男人神色漠然,古井无波的眼睛轻飘飘地从她脸上扫过,分明毫无情绪,可梁淑仪还是觉得脊背一凉,甚至有种被掐住喉咙的窒息。 那种上位者浑然天成的轻蔑与傲慢,那一刻在温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那之后再没有见过面,她也以为自己忘了,但今夜求到对方面前,梁淑仪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忘。 不仅忘不掉,还感到被久久笼罩的惊惧。 梁淑仪牢牢抓着他的手背,做了猫眼的指甲陷入皮肉,掐出青白的痕迹,她越想越慌张:“我跟了你一辈子,从来没有提过要求,你一定要救救小睿。” 温正坤头痛不已:“我明白……” “你不明白!”梁淑仪倏地尖利了声音打断,嗓音哽咽,“温延本来就讨厌我们母子,觉得是我逼死了他妈妈。现在、现在小睿撞进他手里,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哭得浑身发抖:“阿坤,我求求你救救小睿,他一定是被陷害冤枉的。” 身上被打湿的外套与衬衫紧紧贴着皮肤,来之前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滴着水,冰冰凉凉地在温正坤不算年轻的面容上划过,留下一道痕迹。 梁淑仪是他十六岁时的初恋,从青葱岁月陪伴他度过了将近四十年,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 这么多年,她的性格始终温婉柔情,像一株娇弱的菟丝花。清楚温老爷子不认她,避免给温正坤丢脸极少出门。 但因为常年生活在爱里,即使年龄给她的眼角带来细纹,这张脸依旧如同年轻时候那样漂亮。 温正坤爱了她半辈子。 此刻看妻子在眼前哭到晕厥,他心如刀绞。 自从温睿被警察抓到后,这段时间梁淑仪在家里以泪洗面,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衰老了好几岁。 实际上,他连实情都没敢告诉她。 温睿被抓时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一起的还有他刚结识的几个兄弟与不少年轻女人,个个赤身。裸。体。 桌面地板上不仅有空酒瓶,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微末细。粉,空气飘荡着糜。乱淫。秽的气息。 他得知以后,第一时间便将消息压下。 震惊与不可置信令他深受重创,于是在梁淑仪询问时,担心她受不住,只能压下当时现场的状况。 所以在梁淑仪眼里,认为温睿被陷害也正常。 但温正坤却说不出任何附和的话。 潜意识里清楚这一切都是温睿咎由自取,可想到温延那句吃喝嫖赌的嘲讽,忍不住将罪行强压在他头上。 如果没有温延的圈套,没有他那一百万,温睿怎么会警察被抓到现行。 他眸色沉如水,被陈嘉玉羞辱的耻恼涌上心头,咬牙切齿:“温延虽然没有同意,我再去找爸谈谈,他总不可能真让 自己两个亲孙子斗法,你放心。” 得来心满意足的解决办法。 梁淑仪轻轻吸口气,心里自然也明白温老爷子对温延的重要性,她红着眼睛失声掉着眼泪,呜咽点头。 温正坤又接连哄了几句,等她不再哭了,坐回位置,这才有工夫收拾自己身上的雨水。只是想到老爷子刚直不阿的秉性,他压着声叹了口气。 儒雅的眉眼间颇有几分失意。 - 那天当夜,温延便抽出了点时间将温睿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老爷子,其中自然也包括陈德元一家,以及他厌烦一而再再而三跟这两拨人纠缠的各种算计。 陈嘉玉不清楚他是怎么说的。 第二天,怀安上流圈子里隐约传出老爷子病了的消息,温家备受瞩目,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被猜测。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透露出去的风声,说老爷子生病跟温正坤脱不了干系。 有心人再一打探,前几天城北一星街被封查酒吧里,抓捕动静特别大却没什么后续的主人公是温睿的实情突然传播了出去。 这件事犹如往热油锅里溅了一滴水,成为不少知情人茶余饭足后的闲谈。 学校里,韩教授也问了陈嘉玉情况。 她将能说得简单概述了下,夜里洗漱完上床,有些好奇:“干嘛要把温睿的事情散播出去?” “温正坤盼着能找爷爷帮忙收拾烂摊子。”温延鼻梁上架着眼镜,垂眸看着平板,“就看他一力压着的东西被广而告之,还有没有脸让爷爷给他帮忙。” 说完又若有似无地扯了扯唇:“不过那天倒是跟他说错了一句话。” 陈嘉玉歪头看他:“什么?” “他那宝贝儿子不是吃喝嫖赌。”温延的睫毛半压,眼尾泄出一星半点的嘲弄意味,“是吃喝嫖赌抽。” 他哂笑:“这下是真样样精通了。” 陈嘉玉瞧着他的侧脸走了会儿神,莫名其妙地,她想到那天半夜被温延发出的细微动静惊醒时的画面。 可能是被梦魇住,温延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平时脸红都没有过的人,当时眉心紧拧,额角隐忍出一道道暴起的青筋,黑发湿着,一张脸绯意弥漫。 看得叫人心惊胆战,陈嘉玉小的时候听老一辈人说过,做噩梦的时候不能突然把人喊醒,会有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直接疯掉,还有猝死的可能性。 但那会儿实在没什么办法,她只能握着温延的手,尽量放轻声音让他醒来,直到他睁开眼。 陈嘉玉亲眼看到他染着惺忪恍惚的眸子一点点晕染开红血丝,像是还没有立马回过神,呼吸很沉。 反应过来以后,温延牙关紧锁,沾了湿汗的眉心不自知地皱了皱,连带着被她握住的那只手也跟着攥了起来。胸膛起伏,喉间溢出厚重的遄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逐渐恢复正常。 事后陈嘉玉问过一次,但温延并不愿意提起,静默片刻,最终只提了一句噩梦,并没有跟她详细解释。 于是陈嘉玉之后也没有再追问。 这会儿看着温延被灯光描绘的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她才突然想起,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会是因为他母亲吗。 注意到她失神地凝望,温延侧目,低垂着眼睑看向她:“这么盯着我看,是想问什么?” 明亮的光影在他窄直鼻梁间洒落跳跃,仿若铺开了一片薄薄的金箔,衬得他眉眼贵气十足。又或许因为倾身靠近的姿势,骄矜的态度被温柔覆盖了一半。 陈嘉玉实话实说:“你真好看。” 温延微愣,面色染上几丝笑痕:“嗯?” “我想跟你接个吻。”陈嘉玉说完这话,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下巴往被子里收了收,补充道,“现在。” 两人一躺一坐。 温延低眼对上陈嘉玉撩起眼皮望过来的表情,稍稍上扬的眼尾在这一刻格外勾人,伴随着她浑然不觉地眨了眨睫毛,给人一种天然引诱的错觉。 四目相对,他停顿了好几秒。 随后温延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犹似没听明白陈嘉玉的邀请,鸦羽般的睫毛遮挡住黑眸,不解风情地继续处理工作。 见状,陈嘉玉也没尴尬。 只觉得这样好的氛围没有kiss一下实在浪费光景,至于那个问题,她看出温延不想说,既然如此更没必要追问。 陈嘉玉吸一口气,准备翻身睡觉。 然而喉间堆积的吐息还没吐出,身旁忽然传来平板被搁置的声响,她下意识疑惑地扭头去看,只见温延摘掉眼镜,将眼镜跟平板放在床头柜,顺手关了灯。 房间里的光亮突然暗了下来。 陈嘉玉心头倏地一紧。 下一秒,耳边传来窸窣动静的同时,床垫也跟着往下陷。旁边伸来一只手,握住她的肩头。 无声无息靠过来的温延凑近,气息在昏暗里扑落在陈嘉玉的脸颊,带着薄薄的温热:“接个吻,还是接吻?” 陈嘉玉愣了愣,正想说话。 按住她肩膀的那只手往上移动,指腹蹭过耳垂,游刃有余地捏了捏,虎口掌着下颌骨,并没有真的在等她答案的低头亲上了陈嘉玉的嘴唇。 轻柔地吻了下,舌尖乘虚而入一般顺势沿着微张的唇缝溜了进去,触碰到她的后打了个圈,极为暧昧地勾缠。 陈嘉玉被迫在这段接吻中睁开了眼。 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延,渐渐变重的呼吸交织,惹得周遭温度也跟着升高。如雷似鼓的心跳怦怦作乱,她无意识地抬起头,密不可分的唇齿间漏出一丝低吟。 只是亲吻也持续了很久。 久到陈嘉玉感觉嘴唇已经不是自己的,温延的睡衣前襟也被她揉乱,浮现出弯弯折折的褶子。 温延往后撤离,很低地笑了一声,缓着嗓音问她:“这种接吻么?” 扶住她脸颊的手挪动,触及悬在身侧的腿弯,指尖若即若离地点了两下。 陈嘉玉立时觉得那处的皮肤一阵酥痒。 紧接着,耳边响起他在夜色里沉沉哑哑的声音,隐于暗中的眸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脸上,有种盯猎物的别有深意。 “还想让我亲哪?” 第51章 雨后51棉质布料。 话音落,陈嘉玉被吻到不算清明的思绪逐渐回笼。抬起潮湿的睫毛,她在昏暗光影里与温延四目相对。 看清他眼底谷欠念,以及指尖触碰的地方。 陈嘉玉的脸颊倏然变得通红。 还没来得及推拒,温延又重新靠近凑了过来,嘴唇由上至下,温热的触感从眉心到眼皮,再到鼻梁与鼻尖。 呼吸薄弱又暧昧十足,带着细碎的湿气喷洒在陈嘉玉面颊皮肤,若即若离的吻如同温延的性格,从容不迫地克制着力道一点点碾过慢条斯理地浅啄着。 陈嘉玉的鼻息在捉弄下一阵阵地屏住,时而停时而缓,随后包裹着颤栗难以控制地从鼻腔内匀出。 好似又回到刚发生亲密关系那时,伴随着细密的吻落,还有温延淡然却认真地询问:“是这里么?” 陈嘉玉被折腾到头皮发麻,轻轻呜咽了声。 在温延的嘴唇即将辗转到耳边的时候,她难耐地伸手挡住他,小声阻止:“可以了可以了。” 温延的指腹轻缓地摩擦两下:“真的?” 陈嘉玉感受到那阵浅薄的酥麻,下意识避开手往旁边让过,呼吸有点急,没去分辨他语气里似是而非的含义。 刚打算说话,一阵热热的溪流感袭来。 陈嘉玉神色一僵。 果然所有见色起意都是有缘由的。 注意到她这出乎意料的反应,温延黑沉眸底的不正经微敛,紧接着胸口便被陈嘉玉推开,他趁势撤离。 温延蹙了下眉:“怎么了?” “姨妈来了。”陈嘉玉小声回了一句。 而后她匆匆起身,捂着肚子进了浴室。 温延倒也记得陈嘉玉的生理期应该是这两天,但没想到这么突然。他撩开被子下床,穿鞋时低头看了眼。 瞥见某处,温延轻哂了声。 之前听陈嘉玉说起这话,他还曾不明其就的询问过她姨妈是谁,而现在已经能够很自然地去厨房煮红糖水。 没多久,温延端着杯子走回客厅。 听着洗衣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温延随手将玻璃杯放下,走过去推开门,瞧见陈嘉玉蔫蔫地站在水池前。 她手里还拿着小小的棉质布料。 温延没怎么犹豫,姿态闲适地去接她揉搓的举动,眼睑半垂:“给你煮了红糖水,去喝。” 但陈嘉玉多少有些不自在,这种贴身东西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帮忙洗,她没立马松手:“我自己……” “听话。”温延低笑,指背贴了贴她的手腕,语调不轻不重地,“那么多该做的都做过了,不会还在害羞吧?” 两人之间距离近,陈嘉玉只消稍稍偏过头就能贴上他的胸膛,清朗的声音从头顶落入耳中,莫名有种宠溺的味道。 她耳朵红了红,赌气似的将布料塞过去。 看温延熟稔且得心应手的模样,陈嘉玉犹豫了片刻,去餐桌边拿起杯子,又重新走回洗衣房,靠在门边。 陈嘉玉歪头望着他:“这么喜欢干活。” 温延抬眉:“我是喜欢干活么?” 说完,他手头动作未停,回眸瞧过去。 一本正经的神色间夹杂着隐约笑意,唇角似勾未勾,偏偏在这样模棱两可的表情里,让陈嘉玉窥出几分揶揄。 她没太明白地鼓了鼓腮,问得直接了当:“那你不喜欢干这个,你——” 剩下后半句没说出口。 因为陈嘉玉清清楚楚从温延的眼底探寻出极为浪荡的答案,与他神情不符,却是与不久前做过的事相得益彰。 不喜欢干活,喜欢干、你。 陈嘉玉张了张嘴,无语凝噎的哽塞与羞窘前赴后继地漾满整张脸,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最终她咬着杯子讷讷半晌,才挤出来一句:“你真的好闷骚啊。” 这回应让温延稍稍怔住,盯了她好几秒,随后弯起唇,不置可否地收回眼。 头顶的灯光不像书房里那样冷白刺目,淡淡的暖色调向下洒落,笼罩在静谧的空间内。 温馨而默契的氛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间铺开,水声哗哗,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半步之外。 - 因为温家对外传老爷子病了,之后一段时间,陈嘉玉跟温延住在别苑。 这样一来,她耽搁在路上的时间比以往都多了不少,如果实验室任务繁重,她也没逞强,时不时宿在丽景。 而在这期间,陈嘉玉没少听姜姨提起温正坤。 温睿在那夜被警察当场人赃并获,抓回警局便直接关了起来,加上刻意散播出去的小道消息,吸d这件丑事完全遮掩不了,但他似是并没有就此放弃。 从前交好的朋友避嫌,温正坤试图花钱运作也无济于事,便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老爷子身上。 又听闻他病倒,几次三番前来探望。 真实目的双方心知肚明,温延直接安排了保镖在家里,温正坤接连碰壁。其中有次甚至在被拦下后,风度尽失地站在门外忍着怒意喊温延的名字。 时间转眼到了年底。 周六下午,陈嘉玉结束组会回到别苑,正好跟姜姨在门口碰到。两人一起往回走,聊着聊着说到温正坤。 姜姨使劲撇嘴:“真不是个东西。” 当温延的面直接回怼温正坤是一回事,跟另一位长辈在背后说小话,这又是另一回事。 陈嘉玉笑了笑,没接这话。 而姜姨显然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说自话也能将温正坤批判很久:“老爷子跟老太太品行端正,怎么就生出他这么个东西。难怪都说教育环境很重要,不在温家长大,果然不像温家人。” 闻言,陈嘉玉有些茫然:“什么?” “小延没给你说?”姜姨看她这样就知道,往她边上靠了靠,“他不是在老爷子跟前养大的。” “在我来之前,温家有过一个姓张的保姆照顾两兄弟,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把孩子带出去,给弄丢啦。” 陈嘉玉的脚步停了一瞬。 虽然嫁进温家大半年,但对于长辈间的秘辛,她的确毫不知情。此时听姜姨这么说,难免觉得诧异。 “一直没找回来吗?” “找不到啊。”姜姨摇头,“听说那年温家发展太快,招了很多红眼。孩子走丢也不知道是公司的对头,还是遇上了人贩子,警察那边找,家里这头也找,硬是过了十多年才找到。” “但那时候孩子性格三观都定型了,人家跟养父母在港城过得好好的,老太太想带回来,他自己不肯。” 后来或许是强求了数十年的愿望被达成,老太太那口气一松,原本在温正坤走丢时就硬撑的身体突然垮了。 甚至没熬过半年,大病一场撒手人寰。 陈嘉玉想到温正坤与温家这些人格格不入的性子,半晌无言,转而又想起温延的异样与孟植宁早逝,她抿了抿唇。 推开门到了家。 姜姨是后头来温家伺候的,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里有数,也从来不会在家里提起这些事。陈嘉玉跟着她一前一后进门,这话题心照不宣地告一段落。 今天温延有应酬,这个点还没回来。 陈嘉玉先去餐厅倒了杯热水,走到客厅,看见老爷子在沙发上看着什么,她顿了顿,提步走过去。 哗啦一声。 陈嘉玉刚靠近,老爷子腿上放着的合页本被翻过一页,塑料纸袋传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似乎是一本相册。 她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爷爷。” “回来啦。”温老爷子拍拍怀里的本子,简单解释,“这是家里的相册,有些年头了,翻出来敞敞。” 看出他神色间怀念的意味,陈嘉玉压下逗趣的心思,脑海浮现出姜姨刚刚提及的内容。望着老爷子的侧脸看了会儿,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预兆。 家里暖气很足,加上玻璃杯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暖意,陈嘉玉冰凉的手指很快被焐热。 她随口问道:“有温延吗?” “有。”温老爷子一页一页翻过,“不过也不多。这臭小子从小就不喜欢拍照片,一年也就一两张。” “后来自己出国念书,就更少了。” 话音落,老爷子翻到一张合照。 陈嘉玉起身坐过去,瞧见透明防潮袋里的照片,里面三个男孩子的模样看上去很稚嫩,不过几岁的样子。 看着看着,陈嘉玉眼底染上细微的柔软。 “这是小延九岁那年,六一儿童节跟原满和淮南拍的,那时候他刚刚回到我身边。”老爷子牵了牵嘴角,“这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如果我早点知道。”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慢慢停了下来。 陈嘉玉没追问,视线定格在温延的脸上。 与当初温正坤给她看过的那段视频中的男孩子一样,面庞白净俊俏,看着镜头的目光冷淡而漠然。 尽管陈嘉玉并不清楚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应该是什么模样,毕竟她未曾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但本能的认知告诉她,一定不会是温延这样。 相册被翻过一页。 陈嘉玉又看到另一张照片,明明是一举一动都充满青春与意气的年纪,但他好像拔苗助长般硬生生被拉长了好几岁。 “如果我早点知道。” 这时候老爷子重新开了口,话语里浓郁的苦涩比刚才更旺盛,他续上了之后的话:“我一定会在他母亲去世以后,就把他从温正坤身边带回来。” 只可惜没有如果。 而陈嘉玉也从 他三言两语间印证了片刻前的那一丝预感,移开眼,指尖不自知地收拢,压在杯壁,泛出青白的颜色。 斟酌须臾,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像是清楚陈嘉玉内心的疑惑,温老爷子满是皱纹的手指触碰上照片里,温延不冷不热的那双眉眼,苍老的声线颤抖,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麻木。 “小延的母亲不是自杀的。” 第52章 雨后52妻管严。 陈嘉玉愣了愣,握着杯子的手瞬间收紧。 这答案印证了之前陈嘉玉的所有猜想,无论是温延深夜的噩梦,还是温正坤那句是他害死了孟植宁的话。 但她并不认为这句话是对的。 一如那天在温正坤面前说的那样,大部分四岁左右的小孩能有什么意识,而就算真是这样,也有八成原因在温正坤的身上。 她喉咙有些干,重重地抿了下唇才问:“是……怎么去世的?” 温老爷子的眼皮落下。 视线凝聚在相册内页中十五岁的温延的脸上,嘴角动了动,过了好半晌后,徐徐开口:“温正坤当年走丢,有近十年时间都生活在港城,他的养父母是那边有名的贸易老板。他十三岁那年金融危机,举家搬迁来怀安做酒店生意。” “因为生意场上的往来,我们就此找到了温正坤,想带他回家,但他很有礼貌地婉拒了这个建议。” “当时你奶奶虽然心里难受,可也明白养育之恩大过天,纵着他继续生活在那边,两家也因此慢慢走近。” 说到这,温老爷子像是无法忍受那般停顿很久,久到陈嘉玉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讲下去,才沉沉叹了口气。 “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他养父母家的公司勉强多苟活了几年,一开始我还很高兴他知道感恩,孝顺守礼,觉得那两人养得好,心里也慢慢放下了心结。” “所以履行了当初跟小延外公的约定。” 陈嘉玉轻轻吸气:“是娃娃亲吗?” “是。”温老爷子闭了闭眼,“虽然只是我跟他闲谈的玩笑话,但我知道自从他走了以后,孟家两兄妹在元老太太手底下并不好过。既然温正坤没有长歪,植宁嫁过来,总能比在孟家舒坦。”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温老爷子又艰涩地复述了一遍:“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可是任凭谁也没有想到。 孟植宁二十四岁从孟家出嫁,在最好的年纪里,带着大哥孟植年和父母生前准备的三个亿与若干嫁妆,却在距离三十岁不过三个月的时候迅速凋零。 “为什么?”陈嘉玉的呼吸几乎快停滞,勉强找回声音,“如果不是自杀,是……是他杀还是意外?” 到嘴边的名字没能说出口。 陈嘉玉紧迫地盯着温老爷子的脸,因为不敢去问温延,无论事实如何,孟植宁的离世对他都是残忍。 眼下能够得到真相,她不想放过老爷子神色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老爷子默了默:“都不算。” 都不算是什么意思? 陈嘉玉皱着眉,面带不解。 “小延出生是临时发作,温正坤不希望动刀子,植宁痛了十几个小时,没想到快生的时候变成下足位,只能顺转刨。产后几次病危,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大病小病断断续续从来没有停止过。” “家里各种办法都想尽,都无济于事。” “医生说她需要静养,所以折腾了几个月,他们一家子搬去了郊区。那边空气好,也安静,植宁又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果不其然地好了起来。” “期间我有过几次想让他们住回来,但为了她的健康,最后还是没提起。” “直到他们母子俩出事。” 温老爷子面上的沉稳维持不下去了,微微抿住的嘴角颤抖,连带着抚在照片上的手指也抖得厉害。 他的声音再没有平日的笑意满满,变得沙哑而无力。 “我才知道原来她从出了月子开始就患上了产后抑郁,医生说情况严重,但不至于抱着孩子坠楼自杀。我又去看了小延,那孩子……” 温老爷子仿若说不出口,一滴滚烫的眼泪跌落在照片:“那孩子浑身鞭伤,几乎没有一块好地。” 陈嘉玉缓缓坐直了上半身,心跳空了半拍,掐着指尖良久没能说出话。眼前犹似再度浮现出之前听姜姨提起时,曾设想过的那个画面。 漫长的深夜,满地血水。 而这次新附着在画面里的,是满身伤痕昏迷的温延,与抱着他渐渐失去体温的孟植宁。 陈嘉玉很轻地喘了口气,眼睛倏地变红。 “温正坤说,植宁那些日子总出现情绪失控的现象,他忙着工作没来得及带去医院,当夜回去就看见被打晕的小延,后来植宁又疯了一样带着孩子去死。” “我了解植宁比了解他更多,况且在那之前,我一周会去看望他们两三次,完全没发现植宁的那些症状。只不过去国外出差五天,怎么到那种地步。” 温老爷子抹掉眼泪,摇了摇头:“但查不出来。我前后安排了两拨人,结果都是温正坤说的那样。” “我等小延情况好转问过他,那孩子只是否认,不爱说话,看人的眼睛里头根本没有同龄孩子那样的懵懂和天真。我想把他接到我身边来,温正坤不肯,我只能平时多找时间跟他相处。” “那之后平静了挺长一段时间。” 温正坤二婚,尽管温老爷子心有不满,并不承认梁淑仪这个儿媳妇,几次三番想要将温延从郊区接回来。 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几年的温延在外人眼里被教育的很好,学业优异,课外也频频拿奖,是很多人认定的人中翘楚。 于是温老爷子渐渐放松警惕,将重心转移到了公司。 意外总是来的毫无防备。 温延八岁那年的某个盛夏的深夜,他处理完工作离开书房,准备休息时,接到了来自温正坤二婚后换的另一栋郊区别墅的电话。 “您快过来一趟吧,再不来小延这次真的就要被打死了。”说完这句,保姆匆匆挂断了电话。 温老爷子几乎是同一时刻联想到,几年前有关孟植宁的那场意外。等他赶到西郊的时候,那一幕场景简直令他毕生难忘。 “你听说过改命吗?” 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有关于玄学风水的问题,陈嘉玉愣了片刻,没能在转瞬间反应过来:“什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温正坤的养父母自港城发家,对迷信这套十分热衷,当年收养温正坤,也是算命先生说他们八字相生。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温正坤耳濡目染,渐渐学会了这些东西。” 温老爷子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抬起脸,不知道看向哪里:“当年小延出生后植宁身体差,温正坤工作不顺,所以找人从港城那边请来了一位先生。” 回想起在走廊里,温正坤说的煞星。 陈嘉玉的心情实在荒谬到难以言表,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她没忍住哽着声音反问:“所以他听信了先生说的,认定温延命硬克父克母?” 温老爷子用确定的眼神回答了她,旋即,又颤声道:“当时我赶到,小延皮开肉绽,疼得晕了过去。” 四年前他试过,认定事业蒸蒸日上是因为做的法给小延改了命,所以那年温睿重病,他又找人做了一次。 但没想到请来的先生是半吊子,不仅差点害了温延,还让温老爷子发现了当年孟植宁离世的真相。 她不是被人杀害,而是在精神恍惚之际发现用命换来的儿子,被折腾的浑身是血,仅剩想要救下他的理智与被刺激到混乱的不知所措,将孟植宁逼到绝境。 犹如困兽一般,让她做出抱着温延从楼上一跃而下的举动,认定只要死了,就不会再被伤害。 她也不是主观意义的自杀。 因为无论是前一天与姜姨的那通电话,还是平时已经能够控制的情绪,都不 会在突然之间选择死亡。 有关孟植宁的一切都成了一笔烂账,没有任何支撑控告的理由。但温老爷子仍是怒不可遏地报了警,以故意伤害罪将他与另一个在场的半吊子抓了起来。 而在那之后,老爷子彻底与温正坤断绝了父子间私下情分的往来。 陈嘉玉完全没有料想到,真实情况是这样。 她僵愣着眨了眨眼睫,悬挂在眼尾的水滴悄无声息地砸进杯子里,只在脸颊边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 “怨我,如果我当年再好好观察观察温正坤的秉性,没有那样草率地让植宁嫁给他,婚后多留意些他们的生活,小延也不会承受这样重的过往。” 将心里最大的秘密坦白,温老爷子像是松了口气,浑浊的眼底一波接连一波的热意起伏,保持多年的体态也在这瞬间飞速地苍老佝偻了下来。 他抚摸着相册:“小延与温正坤分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听不清东西,也不能很好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总以为他妈妈是在找他的路上车祸去世的。医生说那是创伤性后遗症,会下意识忘掉让他感到痛苦的记忆。” “多少人说他长得好看,夸他聪明,夸他乖。但只有我知道,因为温正坤从小在养父母身边的经历,让他把小延也训练成了一个失去自我的机器。” 耳边是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话语,陈嘉玉撇过脸,垂眸盯着地毯上的图案,试图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浪潮。 可惜很艰难。 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感同身受很离奇。 没有真实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到当事人的痛苦,可当此时一阵一阵的鼻酸与难过抽丝剥茧地缠绕着她的心情,陈嘉玉快要喘不过来气,心口疼到窒息。 眼皮眨动一下两下。 视野里的画面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注意到她的反应,温老爷子递过去几张纸,静默片刻道:“这些事情,我原本是要带进土里的。” 陈嘉玉擦了擦脸上的潮湿,抿唇:“那您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因为小延爱你,他不会提起这些让你难过的话。”温老爷子的目光慈爱而包容,注视着她,“因为我也知道,你是个可堪托付的孩子。” 他缓缓笑了下:“小延从出生起就没什么好的福气,但现在想想,可能吃那么多的苦都是为了能遇见你。” 陈嘉玉如同泪失禁一样再度红了眼睛,咬着嘴唇,忍住喉间的哽咽,艰难地给不出任何回应。 “可能是我自私,我想让你知道这些能多心疼他一点。” 看着她无声掉眼泪的模样,温老爷子停了会儿,笑得温和:“有你陪着他,我就是现在闭了眼也安心。” - 城市的另一边。 刚刚结束应酬的温延正准备回家,恰好接到原满电话,得知他们在曼庭这边做水疗,于是打算过去碰个面。 走廊里的消音地毯干净平展,灯光明亮,将边边角角的缝隙照得格外透彻。 温延跟苏确离开电梯,一前一后往包间走。 刚到拐角口,不远处出现男女两道背影。 温延随意瞥了眼,倒也没在意。 反倒是苏确察觉到不对劲,定睛分辨出女人的侧脸,低声提醒:“老板,前面好像是梁女士。” “谁?”温延顺着向前看去。 女人穿着浅蓝色套裙,粗跟高跟鞋很是优雅,卷发盘起,别着一枚珍珠卡。旁边走了个矮胖的男人,头发花白,看上去多少有些老迈。 两人贴得很近,挽着胳膊的姿势格外亲密。 温延没认出那两人,只好迅速在脑间搜索着有关梁姓的合作方。可惜无果,他不动声色地沉了下眉头。 苏确赶紧道:“是梁淑仪。” 听到这个名字,温延略略感到意料之外。 目光再度落在逐渐远去的女人背影,而她旁边的男人明显不是温正坤,面色松泛了些,他浅提了下唇。 余光轻扫,温延给了苏确一个眼神。 两人走到包间外,推开门,温延提步进去。偌大的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正中间的泳池里泡着几个人。 见进来的是他,陆陆续续有人打招呼。 温延的视线环绕一圈,看到对面岸边正喝着水的宋淮南,他从旁边绕过,抬手摘掉袖扣,又松了松领带。 “泡会儿?”趴在石板上的原满撩了撩水。 温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真有闲情逸致。” “那不然我做什么。”原满双手交叠,偏着脑袋垫在底下,“混吃等死就是我的日常,毕竟我爹都怕我搞公司。” 原满福气好,但手气实在是差。 十次有九次的投资到最后都是赔本买卖,唯一一次还得温延中途指点。 早前原满父亲给他弄了个娱乐公司,半年给搅和的濒临破产,他哥实在看不下去接过手,两个月起死回生。 之后又尝试过几次,每次的结果都让原满父亲在家里频频抹脸,没办法只能认命,让他躺着花钱。 宋淮南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得亏你摊上两个任劳任怨的好哥哥,要是遇着温延你再看。” 懒得搭理他的调侃,温延不以为意地找了把藤椅坐下,双腿交叠,身子往后靠去:“找我什么事?” 说到正经事,原满支棱起来:“滑雪不?去年你国外出差我们没聚成,今年带着小玉妹妹,一起去玩玩?” “不是发誓不去游家的滑雪场了么?” “别问我,问你边上那位。”原满贱兮兮的朝宋淮南努了努嘴,“前几天他给姓游的那片滑雪场买下了。” 温延扬眉,侧目看过去。 宋淮南笑着喝了口水,耸了耸肩:“送人。” 至于这人是谁,不问也知道。 温延不置一词地哼笑了声,没立马答应:“我都可以,回去问问陈嘉玉,等她确定好时间。” 原满舒适地喟叹:“喊这么冷淡。” 温延没辩驳,只不疾不徐地反问了句:“那我喊老婆你不是不满意?” “张口闭口老婆谁满意啊。”原满想起前段时间与陈嘉玉表白后的他,简直无语,跟着对宋淮南迁怒,“恋爱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你俩以前多潇洒啊。” 不料宋淮南不搭这话,表情闲闲地询问他:“怎么,属于你换女友如衣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 谁不知道在感情方面堪称大师的原满已经空窗了将近四个月,被陶琰钓的不上不下,就是确定不了关系。 他噎了噎,没好气:“旱死在路上了。” 对员工私人生活并不好奇的温延乐的看原满吃瘪,见状轻哂,气定神闲地点评:“活该。” “你现在是有老婆万事足是吧?”原满立马将矛头指向他,耿耿于怀,“既然这么牛逼,给我出谋划策一下?” 原满扬了扬下巴:“毕竟我也算是为你的感情冲锋陷阵过,对吧小延?” 温延岿然不动地在岸边对上他期待的目光,思考了会儿,给出回应:“恐怕不太行。” 原满眨眨眼:“嗯嗯?” “说了原因你今晚可能都会不太愉快。”温延不着痕迹地轻笑,“因为我老婆担心陶秘书被你欺负。” “……” 原满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非常不爽地瞪着他:“不是兄弟,你妻管严啊。” 这话一出,温延朝宋淮南看过去。 他姿势随意地抬了下手,唇边染着零星几点弯起的笑痕,一脸“你看我就知道”的好整以暇的表情。 …… 晚上八点二十。 陈嘉玉吃过晚饭后就回到卧室,看了三个小时的文献。窗外夜色降临,房间也显得越发静谧,下午听温老爷子提起的那些事还近在眼前。 悄无声息的空间令她频频走神,一旦分神便很难集中注意力。 陈嘉玉轻轻吸了口气,合上电脑。 偏头看了会儿窗外在路灯下光影昏黄的夜景,恍惚地发了几分钟呆,莫名觉得房间里有些闷。 她从衣柜里翻出长款羽绒服,拿着手机下了楼。客厅里电视打开着,正放映着最近大热的剧,姜姨一边收拾地毯一边看电视。 见陈嘉玉下来,她诧异:“要出门吗?” “嗯。”陈嘉玉笑,“出去走走。” 这个点外面已然全黑透了,想到是在别墅区内,姜姨只叮咛她:“有点冷,你把衣服穿好再出去。” 陈嘉玉应了一声。 走出门,冬日里刺骨的寒意迎面扑向她,夜色朦胧,晕开的光线让周遭一切场景盖上了一层旧时候的滤镜。 陈嘉玉裹紧羽绒服,捞起帽子罩在头顶,双手插兜顺 着小路慢慢往前走。不由自主地,脑间涌现很久之前的滂沱大雨下,她来别苑找韩教授签字,温延撑伞接她的场景。 同时交错出现的。 还有那个被藏匿在温延心里,永远不再提起的冷雨夜,他被雨水冲刷,在丧失意识时也彻底失去了母亲。 陈嘉玉盯着前路,逐渐慢下了步子。 呼出一缕薄薄的白气。 不清楚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陈嘉玉思绪有点空,包括胸腔里,也是从没有过的空荡荡的难受。 脚锋一转,她走到路边矮矮的小石墩边坐下,垂着脑袋,心不在焉地放空着大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道亮白刺眼的车前灯点亮了这条路。 紧接着,车子停在了她面前。 陈嘉玉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眼睫轻而缓地眨动,看着红白相间的地砖,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 敛起心神,她仰起头看过去。 温延穿着双排纽扣的黑色中款大衣,里面的西装熨帖平展,双腿笔直。他偏头瞧着她,笑着问:“怎么坐在这?” 陈嘉玉愣了愣:“家里有点闷。” “冷么?”温延稍微倾身,指背在她脸颊碰了碰,不紧不慢发问,“再坐会儿还是回去?” 想了想,陈嘉玉说:“再坐会儿。” 温延看她两眼,随意地嗯了一声。 回头跟苏确交代了几句明天的安排,司机往前开了点距离,掉转车头离开了西山别苑。 等到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个人。 似是很早发觉出陈嘉玉不对劲的情绪,温延屈膝半蹲在她面前,目光平齐,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看了几秒,他温声道:“怎么了?” 回视着温延染着担心的眼神,陈嘉玉的喉咙突然被堵住。她以前从来不会被情绪操控,对旁人口中轻而易举便吐出的心疼二字向来也是嗤之以鼻。 可是这一刻。 陈嘉玉不得不承认所有的清醒在温延面前,全都无济于事,对温正坤的憎恶与对他的心疼快要束缚不住。 但温延什么都不知道。 有关于那一切过往,好的坏的,陈嘉玉不想再次重述,也不希望他记起。 收拢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发僵,动了几下,她伸出双手,避开与温延四目相对的眼,倾身抱住了他。 温延的脸冰冰的,耳朵也是。 “没什么。”陈嘉玉偏头贴了贴他的脸颊,嘴唇覆上耳垂,小声用另一种方式说清了对他的心疼,“就是想你。” 温延一顿,抬手回抱她的腰。 沉默了半晌,他顺着这话微不可察的翘了下嘴角:“只是半天没见面,怎么搞得好像分开了半年。” 陈嘉玉将脸埋进他脖子,似真似假地扯来不相干的借口,闷声闷气:“嗯,可能是今天组会上被骂了,所以明明你就在眼前,还是很想你。” 很少见她这样直白,温延垂眼定了会儿,不露声色地松口气,忽地嗓音含笑地问她:“这么委屈啊?” 陈嘉玉轻吸了吸鼻子:“嗯。” “那我来弥补,可以么?”温延的掌心在她后脑力道极重地揉了把,提起滑雪的事,“带你去放松放松? 陈嘉玉缓缓坐直身子看他。 温延握住她双手,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撩起眼皮,那双向来疏淡黑沉的眸子如今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说辞,他没戳破也没追问,耐心而体贴地附和着那个借口来安慰她低落的心情。 温延往前靠近,唇边带着弧度说:“咱不跟骂你的人计较,行不行?” 陈嘉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眼圈一点点红透。明明无辜受到伤害的人是温延,可她好像也在这样的安抚下真切感受到了委屈,假话变成了真话。 陈嘉玉用力抿了下唇。 眼泪还没落下之前,倏然朝前凑近,在这个冷意弥漫的寒冬夜晚,跟温延接了个不深不浅的吻。 第53章 阵雨53沾染水光的潋滟模样。 皮肤相贴处传来丝丝缕缕的冰凉感。 陈嘉玉的睫毛抖了抖,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双手按在温延肩膀处借力直起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她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咽了咽黏黏糊糊的喉咙。 感知到温延正不远不近地注视着自己,她稍稍抿唇,转移话题问:“回家吗?” 话音刚落,眼皮被碰了碰。 陈嘉玉下意识闭眼。 “怎么这么多眼泪啊?”温延的指腹抚过她眼睛,又将脸上的水痕擦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睁开眼回视他的目光,陈嘉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拉下他的手:“我脚疼。” 温延抬眉:“怎么又脚疼了?” “因为亲太久了。”这话一出,陈嘉玉很快收获温延饶有兴味的表情,顿时也觉得不太对,随后诚实地改口,“不是,是这个姿势坐太长时间,我脚麻了。” 盯着她看了几秒,温延很低地笑了一声。 见他不说话,陈嘉玉被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我起不来,你背我回家。” “你还挺理直气壮。”温延抬手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子捏了一把,没再耽搁,把人背起来,“冷还出来。” 陈嘉玉小声:“说了想你了嘛。” 她趴在温延宽阔的肩背上,双手环绕脖颈,脸颊贴着他的,两条腿在半空中随着前行而晃动。 路灯拉长两人的影子,在夜色里摇曳。 听着耳边的饱含惆怅的低声絮语,温延垂着眼没计较这话,手掌扣住她腿弯,步伐闲适地慢慢往前走。 他无声地弯了下嘴角:“那我就当真了。” 陈嘉玉悄悄看一眼温延的侧脸,正巧瞥见勾起弧度的唇边,想到下午爷爷说的那些内容,抱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她没忍住主动喊:“温延。” 温延:“嗯?” 以后我会好好爱你的,不会离开你。 也会保护你。 …… 无数句想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陈嘉玉却又莫名觉得,完全没有保障力度的承诺在温延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面前,都显得非常苍白无力且可笑。 陈嘉玉张了张嘴,突然止声。 没等到她之后的话,温延轻缓地追问了句:“想说什么?” “我……” 陈嘉玉正想扯来别的内容续上,忽然注意到什么,声音顿住,抬头看着如同深渊一般漆黑的夜空里,飘落着细碎的白色亮片。 她惊喜道:“下雪了!” 陈嘉玉伸出手尝试接住,但刚开始只有零星的雪粒子,落到指尖立马融化。密密麻麻的凉意传递到皮肤,她收回手抱住温延,脸上蔓延开灿烂明媚的笑意。 温延撩了撩眼皮,对下雪与否并不感兴趣。 余光轻瞥,瞧见陈嘉玉亮晶晶的眼眸,他偏头看了会儿,慢慢悠悠地问:“这么喜欢下雪天?” “这是今年的初雪。”陈嘉玉认真跟他解释,“初雪的时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新的一年也能长长久久。” 温延不轻不重地笑起:“你信这个?” 陈嘉玉嗯了声:“不可以吗?” “可以。”温延当然没有专制到这种程度,兜着她往起抬了抬,拐弯走进路口,咬字清晰,“但不如信我。” 陈嘉玉晃了晃腿:“信你什么?” 刚走进岔路口,这场雪忽然大了起来。 伴 随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寒风,漫天大雪好似鹅毛逐渐加重,落在地砖上,飘荡在枝头。 温延背着陈嘉玉加快了步伐,即便如此,两人走进家门避开风雪后,依旧不可避免地沾了一身雪花。 陈嘉玉从温延身上下来,刚站稳,头顶落下一只手。她抬起头,看到温延低着眼睫,面色淡然地给她拍掉发间的残雪,整理了几下,他的视线倏地往下移动。 顷刻间,两人四目相对。 陈嘉玉浑然不觉地眨了眨眼睛。 “信我,”温延的眸色仿若这夜一样的黑沉,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每一年都和你长久。” 陈嘉玉愣了愣,唇角弯起几丝笑痕。 在喉咙里不轻不重地回应一声,而后踮起脚尖,力道十分轻柔地帮他拂掉发丝上的雪:“我当然相信你。” 随即手指顺势下滑,蹭过温延的眉毛。 陈嘉玉抬头,重新对上他含着隐约笑意的眼睛,同样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一份承诺:“我会对你好的。” “我保证。” - 那天晚上因为陈嘉玉的主动,温延难得有些收不住,最后一次结束已经快要三点半。 第二天休息,两人直接睡到十一点。 陈嘉玉醒来后脑袋沉闷,或许昨晚看她太过可怜,温延帮忙清理的时候耐心十足,事后极为体贴地上了药。此时除了有些发软外,倒没什么其他反应。 身旁的温延还闭着眼,侧过身子搂着她,半张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呼吸平稳。 视线从他眉眼挪动到嘴唇上,视线定格着,想起这里沾染水光的潋滟模样,陈嘉玉的神色略微不自然。 翻过身,她打算摸来手机看看消息。 腰间忽地又一重,温延再度贴近她的后背,低着头,呼吸扑落在肩颈皮肤:“醒了?” 陈嘉玉被烫得缩了缩脖子:“起床了。” “不着急。”温延的声音里带着惺忪的沙哑,将她整个抱进怀里问,“有没有不舒服?” 陈嘉玉轻哼:“现在知道问我了。” 被她这赌气似的语调逗笑,温延偏头低低笑了会儿,喉间溢出薄薄的气息,随意道:“给你揉揉?” 这话落地的同时,陈嘉玉感受到落在腰腹间的手作势下滑,她倒吸一口气,立马按住他小臂:“不用!” 陈嘉玉硬着头皮艰难道:“我适应良好。” 不知道这几个字又是哪里戳中了温延的笑点,他继续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趁他没机会说话,陈嘉玉赶紧转移话题:“我听你昨天说滑雪,你们确定时间了吗?” “这不是在等你安排。”温延闲散道。 原来她说话分量这么重。 陈嘉玉不自知地弯了弯唇角,也没扫兴,直接说:“那就下周末吧,可以吗?” 温延把玩着她的手指:“都行。” 确定好时间,之后两人没什么话再说,又在被窝里拥着躺了会儿。陈嘉玉准备起床时,想到什么。 她犹豫了下回头问:“温睿现在什么情况?” “在戒d所。”这事情没什么好隐瞒,温延坦然说,“抢劫案应该要等强制戒d毒结束以后立案,另外他被抓当晚的行为可能涉嫌构成容留他人吸d罪,这都是要判的。”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温睿自己害了自己。 虽然没跟这人见过面,但陈嘉玉对他的厌恶同样显而易见,撇了撇嘴:“那他爸还来找爷爷。” 温延轻哂:“巨大金额的抢劫案要判十年以上,温正坤怎么可能忍受他儿子吃这么大的亏。” “多行不义必自毙。”陈嘉玉扯过毛衣套在身上,随即又觉得气闷,“那一百万花在他们身上真可惜。” 温延坐在她身后,抬手将头发从衣领里勾出,笑了下:“不可惜,会让他们用其他方式还回来。” 见他说得笃定,陈嘉玉便没再追问。 两人一起下楼吃过午饭,温延还有一部分工作要忙,端着咖啡进了书房。陈嘉玉抱着电脑在一楼暖阁里看了几个小时文献,拿过杯子准备喝水,却发现已经空了。 她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站在窗边休息眼睛。 恰好这时候姜姨牵着elvis去上完厕所进来,陈嘉玉瞧见她冷着的表情,走过去问:“怎么了?” “真晦气。”姜姨皱眉说,“又来了。” 陈嘉玉反应了两秒:“谁啊?” 继而很快意识到,除了温正坤以外,只恐怕再没人能让姜姨形容晦气。她面色的懒意渐渐退却:“在哪呢?” 姜姨蹲在地上给elvis擦爪子上的雪水,朝外面扬扬脸:“保镖堵在门外头了。” 陈嘉玉垂眼思考了会儿:“我出去看看。” “别去了吧。”姜姨略显迟疑,“可别伤着你。他待不了多久就会走的,或者我让小延下来。” 得知那些过往,陈嘉玉哪里还能让温延再去面对温正坤,其他时候暂且不提,今天是绝对不可能。 她摇摇头,提醒:“我就去看一眼,您别告诉温延。” 外出的衣帽都挂在玄关,陈嘉玉随手摸了把elvis的脑袋,也没放下杯子,穿上厚厚的外套走出去。 打开门,温正坤刚好站在两步开外的石子路中央。 陈嘉玉迎面撞见他,一手握着玻璃杯,一手抄进兜里,冷白的皮肤加之面无表情的神色,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怵人。 尤其还有之前那通劈头盖脸斥骂的经历。 温正坤顿了顿,勉强维持的沉稳模样差点裂开,二话不说只想扭头就走。 可对上陈嘉玉那张脸,他被激得心头怒火正盛,沉着嗓音理所应当地问:“温延呢,让他出来。” 陈嘉玉懒得跟他废话。 这些天没少听姜姨吐苦水,说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要么找温延,要么找温老爷子。次次都被保镖堵住,可偏偏耐性十足的几次三番找过来。 此时看着他的脸,昨天老爷子说的那些频频在脑海中浮现,陈嘉玉没接腔,只偏了下头定定注视着温正坤。 握住杯子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杯壁缓缓敲着。 “还来找骂是不是?”陈嘉玉似笑非笑地问,“正好我最近新学了几句,说给你听听?” 不料得来她剑走偏锋的答案,温正坤噎了噎。 心知这死丫头嘴有多利,可自从上次离开别苑以后,别说温老爷子,连温延的半片衣角都没能见到。 梁淑仪前段时间得知温睿被强制送进戒d所,哭晕了几次,他除了来找老爷子,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人没见到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 但陈嘉玉上次当着他的面彻底撕开那层面具的行为,对他来说至今还心有余悸,况且周围都是人,闹起来更难堪。 踯躅两秒,温正坤抬腿要走。 然而偏偏停滞那一瞬,陈嘉玉漫不经心的语调仍钻进他耳朵里:“求人就是这副德行吗?那还不如别来,口气比脚气还大,装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脸皮可真够厚的……” 温正坤脚下一个趔趄,怒不可遏地回过头。 却见陈嘉玉穿着长款白色羽绒服,长发披散开,脸颊嫩**致的像个洋娃娃,可偏偏那双琉璃色的眼珠一如雪景干净透彻,里头盛满了昭然若揭的唾弃与憎恶。 她站在黑色大门内,一身纯白犹似圣洁的凡世神女。 鬼使神差地,温正坤几乎有那么一秒心跳暂停,在她冷淡的凝睇下惊悸到完全不敢有任何反应。 因为他从陈嘉玉的眼里看到了命运对他的审判。 …… 冬至后没几天,转眼到了约定滑雪的周末。 去的地方是城北郊区天行山附近的度假村,除了远近闻名的滑雪场,还有温泉山庄与农家乐。 他们一行总共八个人,到地方时已经下午三点,场地里面人不多,换好雪服后,陆陆续续进了滑雪道。 因为不太熟练,陈嘉玉没跟其他人一块儿凑热闹,而是穿着雪鞋先在外 围慢慢悠悠地适应着。 看她觉得差不多了,温延教她穿好单板。 不远处,倪蓁在宋淮南的带领下基本能够自娱自乐,陈嘉玉看了会儿,信心十足地深吸一口气。 温延环抱着胳膊看她:“确定自己可以?” 陈嘉玉点点头:“当然。” 放下护目镜,陈嘉玉做好准备沿着雪道右侧缓缓往前滑动,分寸要领都掌握得游刃有余。温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就这样以蜗牛似的速度一点一点挪动着。 兴许是琢磨出几分乐趣,期间陈嘉玉颇有几分得意地跟温延炫耀:“我不是很厉害?” “嗯。”温延嗓音里含着笑,“你最厉害。” 然而话音刚落,半道偶遇略微倾斜的一段路,陈嘉玉毫无防备地被迫加快了速度。 控制不住脚下的滑雪板,身子也不停地往前冲去。 内心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感到恐慌,陈嘉玉睁大了眼睛,两只手僵停在身侧动弹不了,尖叫也压制在喉间。 直到耳边风声猎猎,几乎快要飞起的时候。 一道雾霾灰与远山蓝拼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右侧,利落且果断地偏转,板子刮出的残雪顺着轨迹掀起。 带起快而疾的一抹弧线,旋即落地。 紧接着,陈嘉玉的两只手腕被人抓住,速度稍降。 她不由自主眯起的眼睛一点点睁开,隔着深色护目镜,撞进了温延饶有兴致的黑眸里,染着极淡的一层笑。 陈嘉玉松一口气:“好可怕啊。” “你看到了吗?”可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她小声碎碎念,“我刚刚差点飞出去了。” “怕什么。”温延扶稳她不紧不慢地控制好速度后,双手交握,换了位置站她前面领路。 而后气定神闲道:“我还能让你受伤?” 话音落,陈嘉玉的心脏瞬间空了一拍。 隔着护目镜与温延四目相对,她遮挡在护面下的唇角一点一点弯起,指尖在他掌心里蜷缩。 盯着他看了会儿,陈嘉玉反握住他的手,语调沾染上几分浑然天成的亲昵:“那你再教教我。” 温延抬了抬眉,打趣:“还厉不厉害?” 不久前刚许下豪言壮志立马就被打脸的尴尬涌现,陈嘉玉抿抿唇,也懒得再装:“那我没想到会控制不住。” 温延抓着她双手缓缓在雪道里滑行,眸子黝黑深邃,慢条斯理地发问:“报酬呢?” 视线凝聚在陈嘉玉脸上:“不交点学费怎么行。” 恰好两人处在半道,初学道里人不多,陈嘉玉也不恼,左右看了几眼,忽然拽住他雪服衣襟朝自己面前拉了拉。 温延垂眸扫过她的动作。 这点力道并不算大,尽管并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下的亲密,但温延还是一语不发地顺着方向稍稍倾身。 下一秒,他的侧脸被很轻地碰了下。 温延顿了顿,撩起眼。 陈嘉玉松开他衣服的手趁势摘掉护目镜,那双精致明媚的眉眼近在咫尺,睫毛在风中颤颤,透亮的眼珠里盛满了愉悦笑意,就那么定定看着他,再怎么无坚不摧也软了下来。 “可以吗?”陈嘉玉眉眼弯弯,“温老师。” 温延的喉咙倏地上下一滑,掌心空空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想要抬起,刚落在她后脑勺。 紧接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口哨声。 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两个人同时回过神,侧目看过去,只见同行来的其中两个年轻男人中场休息。 他们直直朝这边望来,言笑晏晏,显然看见了陈嘉玉明目张胆的举动,以及温延不合时宜的回应。 “延哥,嫂子,别撒狗粮啦!” “撑死谁负责啊!” 那两人在几步外一唱一和的调侃,陈嘉玉完全没料到会这么巧被撞见,平日里的故作淡定消失得无影无踪。愣了愣,脸颊蔓延开的热度清晰至极,她埋头抵在温延胳膊上。 陈嘉玉忍着羞耻说:“形象全没了。” 温延拍拍她后脑,低笑了几声。 没再说别的,他朝看热闹的朋友随意做了个手势,而后扣住陈嘉玉的,就着面对面的姿势领着她滑了几个来回。 两人就这么玩了一个下午,在滑雪场从下午三点玩到六点,一行人纷纷尽兴后各自回到房间洗漱休整。 陈嘉玉跟温延的房间在二楼角落。 关上门,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走到沙发前趴下去,想到滑雪期间时不时撞见的揶揄注视,闭着眼睛丝毫不想动弹。 温延洗过手走近,碰了碰她的侧脸:“累?” 陈嘉玉嗓音含糊地嗯了声。 掀开眼帘,对上他漫不经心的眸光,莫名生出捉弄的心思。她调整了下姿势,忽地喊:“温老师。” 温延低垂着眼睫,眉梢微动:“什么?” “刚刚被你朋友看见我交学费,他们会不会因此笑话你。”陈嘉玉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撑在膝头的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觉得我大庭广众勾引你。” 似是觉得有趣,温延喉咙里压着薄薄一层笑音:“照这么说,不是应该笑话你么?” 陈嘉玉煞有介事:“不对。” 温延状似不解,挺好脾气地问:“怎么不对?” “因为把控不住的人明显是你呀。”陈嘉玉弯着唇角,手指也极不老实地勾勾他的关节,“平时在朋友面前装得一本正经,端方君子,原来私底下反差这么大。” 她的眼睛含着促狭的笑,追问:“是不是啊,温老师。” 第54章 雨后54秀色可餐。 陈嘉玉的手指混不正经的在他指背与骨节外侧来回滑动,好似调情一般,偏偏每一下都不落在实处。 似有若无的痒意让温延眉心一跳,半垂着眼。 目光轻飘飘地沿着陈嘉玉细长指尖扫过,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下:“等会儿不想吃饭了?” 陈嘉玉被他笑得头皮顿时发麻。 大概也注意到自己作死的或许有些过分,唰地收回手,正准备若无其事地起身进浴室洗澡。 倏然间,撑起一半的身子重新被按了下去。 陈嘉玉的脊背与沙发严丝合缝,肩头落下刚被她逗弄过的手,拇指轻轻缓缓地摩擦两下,而后趁她不防移动到下颌。紧接着,陈嘉玉感受到下巴被捏住,眼前覆盖上宽阔的身影。 呼吸微滞,温延已经倾身压住她。 朦胧浅薄的木质淡香里夹杂着厚重的冰冷雪意,被压制带来的强迫感因这气息而格外浓烈。 陈嘉玉心跳如鼓,抵住他:“你别乱来。” “那你还敢不知死活地招惹我。” 话音落,陈嘉玉眼皮一抬。 迎面撞进温延丝毫没有掩饰欲。念的眸光,漆黑犹如夜色深沉,看得人心脏狂跳不止。 下一秒,温延便在她的注视下吻了过来。 他轻压着陈嘉玉的下巴,防线微松,舌尖就顺着缝隙深入。力道一点点加重,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侵占领地时不忘勾着她的纠缠,迅疾且热烈,指腹揉捏她的耳垂。 陈嘉玉被亲的呼吸杂乱无章。 两人的鼻息在近距离的触碰下交错,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压抑着地加快了无数倍的轻。喘。 双重刺激下,陈嘉玉无意识地睁着眼。 除了近在咫尺却尤为模糊的温延,视野里其他东西也都宛若被加了一层虚化的滤镜。 她什么都看不清楚,耳鼻口眼尽数被灼热滚烫的吐息占据,直到那抹濡湿渐渐偏移。 “……等等!”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陈嘉玉瞬间清醒,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我还没洗澡,有味道的。” 温延一丝不乱:“什么味道?” 被他明知故问的话术噎住,陈嘉玉稍稍稳住气息,想推开他,以免继续下去擦枪走火。 不料温延继而又低头,温热的嘴唇好似自带电流一般,暧昧缱绻的在她唇角游移着蹭了几下:“这不是挺甜。” 陈嘉玉难耐地呜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 宽松毛衣下摆被缓缓拨开一点缝隙,漏进凉意的同时,又听见他含笑询问:“是不是啊,陈同学。” ……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嘉玉总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被抱出浴室的时候,她已经被折腾到快困疯了。 任由温延帮她套好衣服,在此期间浑身疲软到一动不动。全程像只布偶娃娃,任由对方摆弄。 陈嘉玉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靠坐在温延怀里,稍稍仰头,恰好看到他锋利的喉结与硬朗的下颌线条。 盯着看了两秒,她眼睛往上,瞧见温延一副餍足且精神饱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注意到她这动静,温延好笑:“干嘛呢?” “好累。”陈嘉玉歪了歪脑袋,将额角抵在他锁骨,难以理解地询问,“明明都出了力,凭什么只有我累。” 困惑的真情实感,她闭着眼如同失去了全部力气,面色惆怅地重复了句:“我好辛苦。” 被她这模样逗得直乐,温延很低地笑了好半晌,气息颤颤,胸腔发出细微的震动。 眼睑低垂,他由上至下瞧着陈嘉玉,靠谱地给出建议:“那下次自己坐上来试试。” 不知道温延是怎么能堂而皇之说出这种话。 陈嘉玉抬起眼皮觑了觑,撞见他耐人寻味的视线,没忍住用手肘推推他的腹肌:“老流氓。” 温延神色坦然自持:“行。” “什么?”陈嘉玉的眼神充满狐疑,瞅着他等待答案,只见他慢悠悠地勾出她别在毛衣领里的头发。 温延承认得痛快:“我是老流氓。” 说完,黑眸落定在她的脸上,淡淡勾了下唇,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那你就是小无赖。” “……”陈嘉玉嘀咕,“还挺押韵。” 温延气定神闲地揉揉她的头发,没应声,让人坐好,起身拿过棉袜和雪地靴,耐心给她换上。 整套动作近乎到自然,他半蹲在陈嘉玉面前,眼底缀满星星点点的笑意:“这叫般配。” 他体贴照顾,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搭在小腿。 陈嘉玉走了会儿神,眼睫往上抬,对上温延宠溺纵容到毫无遮掩的那双深眸,她控制不住地压着唇边的弧度。 再下楼已是二十分钟后。 吃饭的地方在温泉山庄后面的农家乐,从后门离开,穿过木板台阶,进入一片并不深的竹林,沿着路往出走,两分钟内可以看到农家乐的红色大门。 餐馆装修得格外质朴接地气,走进棉质门帘,年轻服务员领着两人直接去了提前预约的包间。 门被推开,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陈嘉玉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剩下靠近壁炉右侧的两个位置,这地方距离热源不远不近刚刚好。 下午抓包两人的其中一个短发男人揶揄道:“不是说好八点吃饭吗,延哥嫂子迟到得自罚啊。” 原满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罚啊你俩。” 陈嘉玉一边脱掉羽绒服,一边弯着眼往旁边看了看,没接这话。恰好这时温延朝她伸过手,拿走外套。 “至于么。”温延满不在意地将两人衣服挂在衣架上,走到位置落座,“五分钟而已。” 对面另一个男人哎哟了声:“这是五分钟的事儿吗?这五分钟要是放在你工作上,不得争分夺秒啊。” 温延唇边噙着笑,另辟蹊径:“那云郊的港口项目让给奥莱,我现在自罚三杯。” “牛。”男人朝他竖拇指,“休息都不忘工作,我就说我们温大忙人怎么突然答应一起出来玩了,原来是挖了坑在这儿等我跳呢。那你找错人了啊,这你得去跟我哥说。” 温延不慌不忙地拿过两只杯子,注入茶水清了清,倒掉后又添满递给陈嘉玉,随意反问:“你哥有你好说话?” 宋淮南一乐:“那得火星撞地球。” 随着话题被岔开,一行人没再关注温延迟来的事,因为跟他们不太熟悉,陈嘉玉安安静静地没怎么开口。 她捧着杯子默默喝了几口热水。 听着耳边偶尔提及工作相关的内容,尽管不太明白,但也同时觉得,温延这大老板实在辛苦,完全没有闲暇时间。 不知不觉间,陈嘉玉侧过头,目光定格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包间里的灯光有些昏黄,自带老旧朦胧的意味,因着这点模糊不清的光影,给温延的面容笼罩了一层柔和。在朋友面前,他依旧从容疏淡,只是肉眼可见多了松弛。 收回目光,陈嘉玉不声不响地弯起唇。 虽然温延看似全神贯注于朋友之间的聊天,但其实有超过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侧。 所以察觉到她兀自发笑时,很快偏过头,疑惑的眸光从半压的眼尾泄出,突然出声:“怎么了?” “你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啊。”担心被其他人听到,陈嘉玉声音放得轻缓,“会七十二变吗?” 没料到她居然因此忍俊不禁。 温延侧过眼,目光直白地凝住她,牵了牵唇角,语调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那你喜欢哪一种?” 陈嘉玉眨了眨眼:“什么?” “不是你亲口提的么。”温延刻意压低的嗓音沉哑,不疾不徐地发问,“喜欢什么样子的我?” 距离拉近,呼吸扑落在耳畔。 陈嘉玉的喉咙有些干,私下亲昵被抓包和当众勾勾缠缠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眼神欲盖弥彰似的在包间里巡过,她舔了下唇,左手在桌下轻轻戳温延的腿。 “别闹。” 话音刚落,她贴住温延裤面的手立时被捉住,包裹进温厚的掌心里轻轻地揉,仿若不达目的不罢休。 陈嘉玉试图缩回手,可他却丝毫不肯退让,轻而易举将她的退路截停在掌间。 一抬眼,正好对上温延居高临下的眸光。 陈嘉玉跟他对视了片刻,瞧着那张看似稳如泰山,实则连施力的每根手指都写满了想得到一个答案。 实在是可爱。 于是她这回没再浑水摸鱼,而是略微向他那侧倾了倾身子,小声给出回答:“都喜欢。” 温延灼灼锁定住她的眼,情意浓稠。 注意到他这点变化,陈嘉玉莫名有点躁热,掩饰般地躲闪开视线往边上微微游走。 片刻后,又无声无息地再度望向他。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压着笑音说。 - 冬至过后,转眼迎来了新的一年。 学期末结束之前,研究生院延迟发布了中英联合开设的交流项目通知文件,以及硕转博的资格笔试时间。 陈嘉玉一时忙到无法分身,原本决定在一月中旬前往北方与二叔一家团聚的计划,也因此不得不发生改变,只能由温澍陪同老爷子,剩下温延与陈嘉玉在老宅过年。 今年春节在二月中旬。 由于温延留在怀安,一直在公司加班到腊月二十九才休假,比起他短暂的八天假期,陈嘉玉充裕不少。 尽管这是两人婚后的第一个新年,但在这期间,他们倒没怎么外出折腾,而是老老实实在家休息到收假。 过完年初十,陈嘉玉按部就班地回到学校。 在实验室忙了两个白天,周三上午,她按照安排准时去指定教室参加笔试。 两门学科各三小时,考完正好下午五点。 这个点不早不晚,陈嘉玉没回实验室干活,跟许严灵请了假,回到家好好补了个完整的觉。 再次醒来,卧室里一片寂静 。 小夜灯亮着昏黄微弱的光,陈嘉玉脑子有些空,茫然的目光从没关严实的窗帘缝隙看出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然一觉睡到深夜。感受到腰间的重量,她回头看了眼。 温延一如既往地从后拥着她,额发松软,垂落在眉眼间,深色睡衣领口微敞,露出健壮的胸膛。 可能是被陈嘉玉扭头的动静惊扰。 他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缓缓睁开眼,黑透的眸子里还沾染着不太清明的惺忪睡意。 “怎么醒了?”温延抬手蹭了蹭她的脸。 没想到他会就此醒来,陈嘉玉在怀里翻了个身,感到愧疚地抱住温延的腰,凑近埋进他颈窝。 “睡不着了。”她不着痕迹地轻嗅那缕微弱的香味,“对不起,害得你也醒来。” 温延下巴抵住她发顶,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阖眸低笑:“杨姨走前熬了海鲜粥,饿么?” 过完年后这几天两人各忙各的,除了傍晚在餐桌上,他们将近一周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数个小时的补眠消解了困劲,陈嘉玉此时只想这么抱着他,闻言摇了摇头,发丝在温延脖颈皮肤间蹭来蹭去。 从她这举动间琢磨出意思,温延提着唇角,闲谈似的随意扯来话题:“申请材料准备的怎么样?” 陈嘉玉温吞地答:“还早呢。” 比起往年,今年的通知文件晚了一个月,故而申请时间也顺势往后延缓,截止到三月底。 材料内容里除了本硕阶段所有成绩单与证书的公章复印件,还包括国内外发布期刊与资产证明。 陈嘉玉大三那年为保研通过六级,又经过三个月的乘胜追击,十月取得了雅思六分的成绩。本升硕后她依旧没放弃提升自己,去年二月报名,之后继续拿到了七点五分的好成绩。 这个分数在两年有效期内完全满足申请标准,至于其他方面,毫不夸张地说,陈嘉玉有足够竞争力。 不过能不能进面,进面后是否能拿到交换名额,她不多做幻想,毕竟事在人为,努力过后只有静待天意。 但在温延这里,陈嘉玉没有展露分毫。 反而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用额头细细密密的蹭动他锁骨,不怎么有底气地抱怨:“我口语不太好呢。” “在担心什么?”温延声线轻慢,顺着话想了阵子,安抚她的紧张提议,“或者为你准备个翻译?” 陈嘉玉扑哧笑了声:“干吗啊。” 联想到他这句话延展出的诡异画面,兀自乐了须臾,转念记起温正坤去年说过的,她好奇地抬眼看他:“听说你十一岁的时候托福成绩就已经考过116了?” 温延泰然自若地抬了下眉,没应声。 “太帅了。”陈嘉玉毫不遮掩地表露出艳羡与儒慕,同时不忘避开有关温正坤的相关内容,“跟我讲两句吧。” 温延惬意笑哼:“想听什么?” “说点让我高兴的。”陈嘉玉半仰着脑袋,犹似缀满繁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稍作迟疑,“我应该能听懂的吧?” 温延低着眼睛回视下来,被她的自我质疑惹笑,唇边弧度深深,不露声色地静默了几秒。 随着睫毛眨动,望进她眼底的眸也随之变得柔和,清晰标准的美式发音顺着几不可闻的吐息砸落在她耳畔,低低沉沉格外勾人。 “inspiteofyouandandthewholesillyworldgoingtopiecesaroundus,iloveyou.” 房间里静谧无声。 陈嘉玉对上温延漫不经意的视线,呼吸停了停,澄澈双目在他的凝视下渐渐弯起,漂亮的卧蚕被牵动变得饱满。 四目相对,温延似笑非笑:“听懂了?” 愉悦到抑制不住的心情在面色蔓延,陈嘉玉接话前,齿间溢出一丝极轻的笑音:“嗯。” 眼底波光潋滟,陈嘉玉心头品出几分甜丝丝的蜜意,翻译一遍:“哪怕是世界末日我都会爱着你。” 温延搁在她腰间的手上移,五指没入她长发间,不轻不重地梳展着发丝。柔柔看她片刻,嘴角痕迹加深。 随后低首吻了吻陈嘉玉的额头。 软湿触感覆压,陈嘉玉在这样珍重爱视的动作里情不自禁地耷落下眼皮,不自知地缩了缩脖子。 随即,听见温延语调郑重其事:“我也是。” …… 情话永远是说不尽的,饱含甜稠爱意的更加听不腻。机缘巧合下的插曲,让陈嘉玉再次窥见温延内敛的感情。 隔天元宵节,依照历年来的惯例,温孟两家会聚在一起吃顿饭,今年地点定在奥莱酒店。 因着要见长辈,陈嘉玉前往酒店时特意回家换了身衣服,垂感极好的驼色长大衣,搭配米色毛线裙与同色毛绒平底鞋。卷发半扎,朝气蓬勃不失端庄。 在家里耽搁了会儿,加上堵车,司机送她过来时即将七点,陈嘉玉没再耽搁,直接乘坐电梯上了八楼宴会厅。 温延中午才把饭厅名字发到微信,陈嘉玉忙着实验,没来得及看消息。 因此电梯门打开,她一边往出走一边看手机。 埋头走了两步,额角忽地被抵住。 陈嘉玉匆匆扫过屏幕,条件反射地抬起脑袋,兜面撞见一只手,食指稍抬横亘在眼前。手背肤色冷白,腕骨凌厉,黑色衣袖上滑,内里露出一截平整的白衬衫。 熟悉而清薄的木质幽香在手指尖袭开。 陈嘉玉几乎同一时刻辨认出来,视线沿着小臂右移,意料之中地看到身侧半步之遥的温延。 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靠站在墙边,鼻梁架着眼镜,无声地歪头瞧她,斯文矜贵,状若从宫廷画卷走出来的清俊贵公子。 此时胳膊正曲折抬高,举着手机讲电话,另一只空闲的手支在空中挡住她。 眼睛一亮,陈嘉玉化了妆的面容绽放出浅笑,牵住面前那只手顺其自然地靠到他身边。 温延反握住她的指节,不言不语地盯着她。 电话没持续多久,结束通话,温延捏着手机滑入裤袋,侧过身,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凝睇着她。 “看什么?”陈嘉玉被他的定睛弄得有几分不自然,这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很久没化妆,技艺难免生疏。 回想过程中的所有步骤,确定没有错漏,她扬起眼尾故意调侃:“看的明白吗。” “看不明白当初怎么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你。”温延扣着她掌心往前一拉,女孩子趔趄靠近,暗香霎时铺开。 眼风在她眉眼巡过,随口问:“化妆了?” 对于面孔失认症患者来说,在无数张辨识度为零的相同面貌里,不用费劲思考就能认出爱人的脸堪称天定之缘。 这对陈嘉玉而言,是尤为戳心的话。 那抹被深凝的赧然星飞云散,她应了一声,挂着浓郁笑容的脸直直朝向他:“我漂亮吗?” 圆润的眼型用眼线笔略微勾勒成内勾外翘的轮廓,眼皮打了细微一层珠光,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浅浅的粉。鼻子挺翘精致,哑光质地的口红给这张脸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嘉玉弯着唇,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答案。 见状,温延的鼻息间溢出一声笑,抬起的指腹若即若离地点了点她嘴唇,给面子地颔首:“漂亮。” 旋即又悠然自得地补充:“秀色可餐。” 第55章 雨后55摸摸我。 “……” 四个字让如胶似漆的氛围恢复正常。 陈嘉玉噎了噎,慢慢跟他拉开距离直起身,盯着温延的眼神也从憧憬变为难言。 无语凝噎半晌,她挤出半句:“你真是。” 温延抬眉,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一般,不解反问:“怎么?” “形容的简直惟妙惟肖呢。”陈嘉玉气闷不已,无法忍耐似的扬起一抹笑,“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温延眸间跟着染上零星笑痕,听她阴阳怪气却不为所动,喉间泛出回应的嗯声:“你怎么知道?” 懒得再跟他费口舌。 陈嘉玉光明正大地翻了个小白眼,抽出手,随便挑了个方向扭头朝前走:“用脚想的。” “在这边。”温延在身后笑问,“去哪?” 陈嘉玉憋滞的小火苗顷刻间窘迫的熄灭了半盏,步伐微停,趁势脚锋一转调头迈开步子。 忍着不尴不尬的表情,她找补:“我知道。” 经过温延身边时,陈嘉玉故作自然地往旁边投以余光,见他还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看着自己。 撞进那道覆含逗弄的眸光,脸一热,陈嘉玉加快脚步绕过温延,自顾自地找寻着饭厅。 下一秒,身后传来脚步声。 手腕紧接着被牵住。 眼睫轻颤,陈嘉玉的唇边掠起不出所料的痕迹,不用回头,已经能够想到温延被轻松拿捏追上来的样子。 她假意挣了挣手:“干嘛碰我?” “没碰你。”温延闲庭信步地来到她身侧,眸光压低,慢悠悠地晃了两下她小臂,“碰的我老婆。” 陈嘉玉下 意识抬眼看过去,对上他悠闲浅笑的神色,俊朗五官在垂直洒落的光辉里显得风姿卓越。 仅剩那点被捉弄后残留的不爽消散,她绷着脸,近墨者黑的学会跟他作对:“谁是了。” 温延轻哼出一声笑。 捏住她细瘦腕口的手指向下,滑入那只将松未松的掌心,五指虚虚沉陷进她指间,十指交扣:“感觉到了么?” 陈嘉玉不解地屏了屏气息:“什么?” 温延指节屈起,温热宽大的手掌彻底包拢住她的,严丝合缝,完全没有余地退让。 拇指摁压着虎口,沿着那处凹陷软肉剐蹭。 他别有深意地答了句:“我只牵我老婆。” 手心触感深刻明显,听到这话,陈嘉玉快要抿不住因被哄好而上扬的面部肌肉,顿了会儿,她回捏住温延的指尖。 这一小段调风弄月揭过,想到刚出电梯时他接听的电话,陈嘉玉不走心地问:“工作没结束吗?” 话题转移,温延随之暂敛了淡然。 架在鼻梁的薄薄镜片后那双平视前方的眼略含威压,划过一丝不明意味的暗芒:“不是。” 敏锐察觉出话里的不对劲,陈嘉玉转过脸:“那怎么了?” 温延回望向她,听着简言语调中不似作假的关切,以及眼里巴巴的认真,令他因回想起那通电话再度浮现的沉闷一扫而空。 步伐速度稍稍变缓,温延斟酌着说辞。 见他这样,陈嘉玉皱了下眉:“不能说吗?” “能。”温延并不愿她为此多想,拉过她的手走到无人的死角暗处,三言两语,“之前跟苏特助应酬结束,撞见梁淑仪和陌生男人关系亲密,他打来电话是来汇报情况。” 谁?梁淑仪? 温正坤的出轨对象兼二婚老婆? 这毫无由头的消息让陈嘉玉的大脑宕机两秒,张了张嘴巴,条件反射地接话:“她又出轨啦?” 温延静默须臾:“也不算。” 捕捉到陈嘉玉顿时茫然的困惑眼神,他显然也觉得难以言喻,停滞半息,没什么情绪地继续说:“梁淑仪跟许栋杨是在温正坤和我母亲结婚期间开始发展的,那时候他们分手,按照前后顺序。”说到这他浅抿了下唇:“温正坤大概率才是那个吃回头草中途插足的人。” “……” 陈嘉玉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消化了会儿这些信息,抽丝剥茧地捋清楚后,她锁住重点:“温睿是谁的?” “这恐怕得问梁淑仪。”思及她应该不太了解内情,短瞬安静后,温延说明,“这些年两人之间基本没断过,至少苏特助确定他们有超过十五年的关系存续。” 讲到这里,温延的唇角翘起细微哂意:“温正坤完全不知情,在他眼里的梁淑仪贤惠顾家,安守本分。” 这种人要么真纯,要么两级反转。 陈嘉玉没少听许严灵夸夸其谈过类似的小说主角,所以听到这些并不怎么在意,思绪反而不受控地朝另一边游走。 “你说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气死?” 自从上次在西山别苑与温正坤彻底撕开遮羞布,陈嘉玉不再称呼他为温先生,而是用普普通通的他来代称。 此刻得知温正坤居然在梁淑仪身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她置身事外只想等好戏。 见陈嘉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怀好意,温延莞尔,轻敲她额角正色提醒:“告诉你这事,是让你最近有所防范。” 陈嘉玉眨眼:“你是担心那个姓许的?” “我是担心梁淑仪。”温延耐心同她分析缘由,“许栋杨有老婆有儿子,温睿母子在他眼里不一定占据重要地位。另一方面,苏特助说他已经有半月没再约梁淑仪见面。” 能考市状元的脑子稍经点拨,陈嘉玉立刻意会。 这些脏事温延起初不打算让她知道,眼下点到为止,他顺其自然地收起话题,转而又担心她被这不确定性吓到。 温延屈指抚过她侧脸,顺着柔腻一路贴至耳骨,碰了碰,声音缓缓温沉:“最近我来接送你?” “不要。”陈嘉玉想也没想就拒绝,“学校和丽景之间只有几分钟路程,你不要草木皆兵。” 不假思索地说完,她又觉得太斩钉截铁,不自觉地补充:“但如果我要离开家去别的地方,会告诉你的。” 温延唇角浅浅提了下,仍停留在她耳边的指背刮了刮,慢条斯理地低嗯了一声。 - 两人一同回到饭厅,简约别致的包间以一面山水画屏风分两半,左右各自为用餐区与休息区。他们最后才到场,长辈已经纷纷落座,陈嘉玉跟着温延坐到了老爷子左手边。 刚坐下,陈嘉玉便看到正对面的眼生女人。 她穿着红色落肩开衫毛衣,v领高腰,上下各露出一截白嫩细腻的皮肤,戴了条碎钻项链,稍稍偏移的领口半遮半掩,只挡住了锁骨下半寸位置的黑色纹身。 陈嘉玉没怎么见过这东西,多看了两眼。 只看到剩下半面是细线条缠绕设计的量子纠缠图案,很酷,搭配热烈的红毛衣,有种明艳张扬的既视感。 是去年年底回到怀安的孟宝珠。 不着痕迹地收回眼,陈嘉玉接过温延推来的温水,在外面说了那么久的话,有些渴,加之这种场合下的确不需要她来冒头,于是像第一次去孟家那样假装腼腆。 正好这时,几名服务员陆续上菜。 “要不要先喝碗汤暖暖胃?”温延旁若无人地轻声问询,“酒店来了新师傅,三鲜鱼汤味道不错。” 陈嘉玉喝了口水:“好啊。” 见她应声,等服务员离开后,两位长辈分别执筷用餐,温延拿过汤匙盛了半碗鱼汤,放在陈嘉玉面前。 而后用公筷夹了鱼肉,不紧不慢地挑着刺。 这顿饭人不多,除了元老太太与温老爷子两位老人,其余都是同龄晚辈,故而聊起天不似年轻人那样热闹。 听着主位可有可无的寒暄,陈嘉玉小口喝汤。 时不时朝那头看去一眼,总觉得温老爷子对元老太太的态度并不十分热络,但也不算生疏或排斥。 琢磨了会儿,陈嘉玉想不明白。 不过这并不是她该考虑的,只需要安安分分吃完饭,这么想着,她正准备夹菜。旁边忽然伸来一双筷子,被处理干净的鱼肉完整饱满地出现在面前的盘子里。 心头一跳,陈嘉玉睫毛翕动。 好像照顾小朋友一样,这是无论对陈念娣,还是陈嘉玉来说都是十分新鲜又生疏的体验。 盯着看了会儿,她扭头望向温延。 “嗯?”他尾音幽微地泄出细微回应。 陈嘉玉弯了些唇角,摇摇头。 敛回眸光,她握着筷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紧致鲜美的口感在齿间回味无穷,其间多了一丝令人流连的蜜。 …… 一个半小时后,聚餐临近尾声。 温延几分钟前出去接电话,陈嘉 玉拿过瓷杯抿了口水,压制住水煮牛肉带来的辣意,百无聊赖地扫过饭厅门口。 她注意力不在席间,自然没发觉元老太太瞥过她的眼神,心不在焉地走着神,倏然间,传来一道声音。 “嘉玉,陪我去趟洗手间?” 陈嘉玉迅速回头,对上元老太太慈眉善目地注视,刚要脱口而出答应,对面的女声打断她:“我陪您去。” 陈嘉玉侧目,瞧见孟宝珠漫不经心的表情。 再不明就里地看向元老太太,她温和的神色如旧,笑着道:“正好我有体己话跟嘉玉说。” “什么话这么神秘。”孟宝珠昳丽五官满是锋芒,上身往后靠,笑意不达眼底,“奶奶您可别厚此薄彼啊。” 气氛稍凝,两人间肉眼可见的针锋对麦芒。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孟宝珠对元老太太的敌意不加掩饰,偏偏后者依旧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即使陈嘉玉不想跟老太太单独相处,但也不能任由走向失控,赶紧站起身接话:“我去吧,姥姥我扶您这边走。” 扶住她的胳膊,陈嘉玉对孟宝珠回以感激的笑。 洗手间在出门往右相隔三间饭厅的地方,窗户半敞,寒凉的冷风穿过缝隙一个劲地往人身上扑。 陈嘉玉陪元老太太进了隔间,上完厕所,自动冲水的哗哗水流声在周遭回荡。两人相安无事地洗了手,站在门边烘干机前烤手时,本以为不会开口的元老太太突然喊她。 “嘉玉。” 陈嘉玉忙不迭应:“怎么了姥姥?” 元老太太低眸盯着烘干机身上的指示灯,软和着嗓音:“你跟小延结婚也快一年了,之后是什么安排?” 不知道她说的安排指的是哪方面,陈嘉玉保持着严谨的态度照实回复:“温延那边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是要继续念书的。” “还要继续念书吗?”元老太太略微诧异,转瞬又笑,“我是小延的继姥姥,按理来说其实没什么资格置喙你们的事。但他毕竟快要三十了,都说结婚生子,你们不打算尽快生个孩子吗?” 之前那次孟家家宴,闲聊时就有人意味深长表示出这位老太太是个惯会做面子功夫的,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譬如现在,说着清楚自己的身份没资格,却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说教。 陈嘉玉抿了下唇,还没想好怎么搭腔。 元老太太拿出烘干的手,仿若推心置腹一般:“小延爷爷那边虽然不说,但到了那个年纪,难免都是希望看到儿孙满堂。” 她慈爱一笑:“如今只有小延结婚,又是长孙,你们当然得承担起生儿育女继承家业的责任。” 有条有理的陈述如同五指山,排山倒海的压力倾覆而来,陈嘉玉垂着眼睑,不着痕迹地吸口气。 她想说读博进研究院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梦想,她的人生也不是只有结婚生子两条路。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凭什么要交浅言深,元老太太不过是她与温延世界的过路人。 勉强按捺下心底不赞同的烦闷,陈嘉玉维系着礼貌点点头:“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我回头跟温延商量——” “不用。” 洗手间外徒然传入一道沉冷声音,阻断了陈嘉玉后面的半句话,她下意识回头,只见温延神色淡漠地立在门边。 陈嘉玉微怔:“你怎么来了?” 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确定没什么异样,温延提步直接走到陈嘉玉身旁,没回应这话,捉住她的手:“这事情不用您费心,我们自己有打算,当下她读博更要紧。” 这话一出,陈嘉玉的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直勾勾平视着温延的目光由于他的靠近而变成仰望,瞳孔颤颤,心脏在刹那间好似被无形之手揉捏了把。 很重很迅疾的一下。 酸涩滞钝的感觉在心头沿着四面八方炸开,仿若火花电流般传递到五脏六腑,喉间轻哽,眼眸晕着浅浅水光。 而元老太太没料到他毫无防备的出现,有瞬间的停顿,才又出声:“我只是建议,具体当然还是要看你们。” “是。”温延的语调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这段婚姻如果不是我的主动很难促成,所以不可能因为她成为温太太,就要用前途让路。我实在不希望她会在这方面后悔嫁给我。” “至于爷爷那边,相信他会支持我们的决定。”温延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定定看着她。 他的唇边牵起一缕意味不明的弧度:“老道理来说,长孙的确应该有生儿育女的责任,可这责任我作为既得利益者,只不过付出十分之一而已。所以不止您没有资格,包括我也没有资格对她的身体产生任何试图掌控的妄想,您说是不是?” 话音落,洗手间内静谧无声。 接二连三的驳诉让陈嘉玉气息屏住,在这样的悄然下,她控制不住地用余光去观察元老太太的表情。 但对方只是讶异了阵,旋即面不改色地笑开,挽起一副青眼有加的模样,夸赞:“是你有心了。” 下一秒,却逐渐收起半真半假的笑容,低着眼慢声暗叹:“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 “……” 听到这句平和的责备,陈嘉玉陪在恍若未闻的温延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有接话。 等一行人在酒店门口分开后,元老太太被温延那番“我都没资格对我老婆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的明嘲暗讽刺激到面无表情,连最表面的故作平和也假装不出。 坐上车,陈嘉玉眸光灼灼地盯着温延。 被目不转睛凝视的当事人稳如泰山,四平八稳地靠在座椅内,双手交握搭在腹部,坦荡挑眉。 陈嘉玉丝毫不加以掩饰:“我心跳好快。” “怎么?”温延气定神闲地从鼻息间漏出浅笑,很有自知之明地问她,“被我帅到了?” 陈嘉玉毫不犹豫点头:“对。” 似是觉得单凭这一个字不能够清晰地展示自己的心动,她倾身倚在扶手箱,抓来温延的手压在心脏处,眼眸盈盈,寻求肯定:“你摸摸看我,是不是频率超快。” 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取悦,温延的黑眸压着浮动波痕,状似配合的沉吟着感受了番。 温延瞧着她眉眼说:“是很快。” 心满意足后,陈嘉玉拉下他的手没有松开,侧身面朝旁边,指腹垂落在指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蹭动。 她还在心里品味着温延不久前的那些话,思绪冷不丁地停在某一句上,像只偷腥的猫儿一样望着他笑。 单手托腮,陈嘉玉温温吞吞地指出:“原来结婚前你想的那么周到体贴,是害怕我以后后悔啊。” 温延眉骨轻抬,神色间全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嗯。” 陈嘉玉笑:“那要是当时我没有答应,你怎么样?” 温延淡然的面色稍顿。 这个问题不止她此刻问起。 就连温延也在闲暇时无数次地思考过,如果当初陈嘉玉没有答应跟他结婚,而是选择了别人,又或者换了其他办法来解决彼时困境,现在的他们应该是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温延爱上她越久,越是对这个问题心怀执念,可无一例外每次都没有结论。 直到现在温延回望陈嘉玉笑吟吟的双眼,透过她宛若琉璃的晶莹瞳孔,看到只属于自己的那一抹倒影。 年初做过但又转眼忘记的梦境回归脑海,他在梦里看到她跟另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相携走来,又从他身边经过,错肩离去。 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有了答案。 像陈嘉玉这样的人,无论确定与他结婚前做出怎样的选择,未来余生都会过得很好。因为她像一根永远坚韧不拔的翠竹,没人抵挡得了她身上源源不断的致命吸引力。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疾驰。 后座间,两人的目光破开空气里的气流交汇对视,温延深凝住她半晌,不疾不徐道:“会继续追你。” 他的眼神坦率直接,毫不闪躲地承认自己当初隐晦的念想,随后沉出一口气:“毕竟一两次追不追得上不要紧。” “要紧的态度得端正。” 陈嘉玉愣怔,因这个答案而眼睫轻颤。 温延目光依旧明晃晃地落到她脸上,嘴唇难以察觉的微动,甘拜下风似的低笑:“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然后他说:“陈嘉玉,你是第一次。” 第56章 雨后56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第一次汹涌人潮中匆匆扫过能一眼辨认出的 人。 第一次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几乎是突发奇想,临时起意地在那个雨后的傍晚,让他产生结婚念头的人。 …… 窗外光影绰约,华灯初上的霓虹灯光远远近近照入玻璃,映亮了后排车座,一缕缕光柱在两人对视间游移。 细弱的粉尘犹似星星点点的光斑,晃动摇曳。 陈嘉玉听出他话中未尽之语,心脏怦怦。 随后如同克制不住一般,她在温延逆着光的明暗眼底,彻彻底底地笑开,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 嘴角牵动上翘,面部轮廓扬起的同时,大而圆的双眸弯起,眼尾向下,眼睛堆积成月牙。眉梢眼角处,无一不透露着甜腻。 兴许是被她的开怀而感染,温延散漫的神色也微微染笑,从前疏淡的眸间融化开了数不清的柔意。 陈嘉玉看着他,半晌后,用一本正经到认真的语气开口:“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温延缓慢眨了下眼。 曲折婉转的先抛出想表示的半截话头,陈嘉玉舔了舔唇,拐弯抹角的回归正题:“所以你今后还要继续好好表现。” 她温温笑起:“不要辜负我。” - 家宴结束后,转眼来到新的一月。 依照苏确的实时汇报,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梁淑仪与许栋杨依旧没有联系,这才确定他们这回是真的分道扬镳。 在此期间,温睿经过几个月强制戒d的诊断评估后,被转至看守所关押,面对相应证据他供认不讳。 而温延担心的情况,之后几天并没有发生。 久而久之,陈嘉玉便也慢慢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自从元宵节过后,陈嘉玉又开始准备交流项目的申请材料。在这个过程中,硕转博资格笔试也在植树节出了结果,陈嘉玉意料之中地进入面试。 面试环节安排在隔周周六,采取分组评委打分制度,五名导师为一组,采用回避原则,其中包括非学生导师的硕导与博导。 通知下来后,陈嘉玉抽空打开了excel文件,看了眼自己被分到那组的老师。三男两女,除了其中一名硕导女老师跟韩教授之前共同做过项目,剩余几位她都不认识。 不过也并不在意,陈嘉玉有条不紊地做好两轮预答辩与ppt,确定一切准备好,只安心等待面试。 但意外总是来得毫无预兆。 周六那天,陈嘉玉早起眼皮便跳得厉害,洗漱过后,看嘴唇毫无血色,又专程用了二十分钟化了个日常妆。 担心过于艳丽,她只打了薄薄一层粉底,描了几笔细眉,翻出一支豆沙色口红稍稍添了点气色。 中午两点半。 陈嘉玉刚去到指定会议室,门外栏杆边已经站了四五个人,正聊着什么。 她不经意听了几句,意外得知导师组里有一名男硕导因为突发阑尾炎,他们这组被新安排来了一位老师。 陈嘉玉眨眼,完全没放在心上。 面试在十分钟后如期开始。 陈嘉玉排在第四位,等待期间,她阖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在心里复习了遍开场的英文介绍。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轮到她进入会议室。 门开的瞬间,与上一名女生擦肩而过,对方面色涨红,脸上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泪痕。 陈嘉玉脚步停了两秒,随即面色自然地走进去,视线不露声色地在室内环绕,冷不防地对上一名男导师的眼。 有些熟悉,是程项东的姑夫。 男人回视过来,神情平和,看上去似是并不记得她,态度也与对待任何一位考生一般无二。 陈嘉玉顿了顿,心里咯噔了下。 没想到时隔近一年,会在这种场合下与对方打照面,尽管男人并未表现出多余异样,可她心里仍是有些不安。 清了清喉咙,陈嘉玉稳住心态,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地走到多媒体讲台后,轻车熟路地在屏幕上调试出ppt。 她忽视男人的存在,用流畅英语自我介绍。 而后握着鼠标操控电脑,从硕士期间学习与科研工作到这期间的代表性研究论文进行依次阐述,接着,来到最后至关重要的博士期间的整体科研计划与安排。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陈嘉玉面带微笑,姿态游刃有余,加上极其漂亮的资料履历,已经足够高分。 始终悬挂的心脏并没有因此而稳稳落定,最后的评委提问即将结束,四名导师各自在打分表内留下分数。 只有程项东姑夫还在翻阅她的简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会议室内安静至极。 这种氛围下,陈嘉玉原本高度紧张的心情愈发僵滞,盯着男人慢慢悠悠的动作,牵动的唇角开始下垂。 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男人抬起头,似是从学术研究方面挑不出毛病,突然换了方向:“你化妆?” “什么?”听到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陈嘉玉睁了睁眼,愣住须臾赶紧回答,“对,偶尔。” 男人笑着扶了扶眼镜:“一般要花多长时间?” 在复试环节中,为了测试抗压与应变能力,导师会用英语问及一些生活经历。但面试临近尾声,男人突如其来的发难,让陈嘉玉联想到他居心不良实在未可厚非。 “二十分钟。”陈嘉玉控制住情绪,牢牢摁住心里的烦躁,举止坦然,“一般只会在参加重要场合的时候化妆。” “二十分钟?”男人一笑,身子往后靠去,不假辞色地开口:“你知道我用二十分钟能做些什么吗?” 陈嘉玉不想知道,可也知道这场为难避免不了。 真的很烦人。 她悄然着没有回答,做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旁边几名导师纷纷侧目,男人笑着说:“二十分钟我能快速浏览五篇文献的摘要结论,得到研究进展,足够我分析一部分数据,也可以准备整套实验工具与记录实验步骤。” “而你却浪费二十分钟在化妆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上。”男人不赞同地摇头,“小姑娘,搞学术还是要朴素一些。” 陈嘉玉抿唇,很难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尖锐针对,但分数还没给,只能暂且忍耐下那丝滞闷:“抱歉。” “不用向我抱歉,你该向曾经从你手里结束的科研项目抱歉。”男人顿时将立意拔高到她的思想立场,握着笔直接说,“你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所以我只能给你75分。” 话音落,其他几名导师面面相觑。 都知道陈嘉玉是韩教授十分看重的学生,也清楚她在面试环节可以称之为历年来的佼佼者。 一般这种情况都会给高分,就算公示也没有争议,类似这种中不溜的分数,打出来要么是不得罪人,要么就是恶心学生。 所以那张目前还没有被公布的打分表上,除了鲜红的75以外,其余都过了90。 陈嘉玉动了动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这样的刁难下慢慢回握,指甲陷入掌心皮肉,泛出青白痕迹。 看着男人在一番侃侃而谈满足自我欲求后,最终给她留下半高不低的数字,喉咙一哽,脑子嗡嗡的半天没说出话。 缓了会儿,陈嘉玉颔首:“谢谢老师。” …… 因为这件小插曲,之后回到实验室加班的几个小时里,陈嘉玉看上去始终兴致缺缺,其他人便识趣地没有多问。做完手头的活,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 进门时,家里一片漆黑。 温延今天临时出短差,还没回家。 陈嘉玉打开门后没有立马开灯,而是站在玄关处顿了很久,直到脚掌袭来阵阵痛意,她才放下钥匙进了厨房。 那次专家讲座过后,陈嘉玉每天都很忙,没有多余时间去了解程项东的近况。今天评委组会遇到他姑夫纯属意料之外,但根据男人的刻意为难,程项东的处境只怕没多好。 不管他姑夫是想为他出气,还是本身就睚眦必报,始终记着去年在办公室被下脸面的事,今天都切切实实做到了给陈嘉玉添堵。 房间里有些静寂,陈嘉玉倒了杯水,捂在手心刚喝了两口,大门被打开,温延换了鞋走进来。 听到动静,陈嘉玉抬了抬眼皮。 温延还穿着今早那套西装,领带是她送的生日礼物,里面的衬衫略微褶皱,看上去沾了些风尘仆仆。 神色依旧,没瞧出困倦。 “怎么不高兴了?”他一眼注意到陈嘉玉眉眼间的低落,直截了当地揭破伪装,“面试不顺利?” 顷刻间,在陈嘉玉空荡内心漂浮着,始终落不到实处的情绪终于找到归处,滋生出的委屈找 到发泄口。她哽咽了声,蒙了层雾变得灰扑扑的眼睛红了一圈。 陈嘉玉咬咬唇,低低嗯了声。 见状,温延眉心微拢:“别哭。” 不说这话陈嘉玉还忍得住,一听到这句,被养得越发娇气的女孩子抿住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砸。 温延衣服也没换,就着满身灰尘把人搂进怀里。 没等他再问,陈嘉玉将下午面试被导师故意作对的事情跟温延小声告了状:“我刚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不好,但他又全程没说话,我本来还侥幸,谁知道最后堵了我一把。” “程项东违法犯罪又不是我促使的,干嘛找我麻烦。”陈嘉玉轻轻吸了下鼻子,“难道坐牢不是他活该的吗。” 温延的手缓缓抚摸她后脑,不轻不重地宽慰疏解她的难过,眸光沉沉,语气听着却柔和:“你总要允许生物的良莠不齐。” 陈嘉玉揉揉眼睛,想到那个数字又一阵抱怨:“75分,我念这么多年书从来没见过这个分数。” 真的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温延听笑,暂时放下刚刚接收的内容,顺势问:“所以你伤心是因为被针对为难,还是觉得丢人?” 陈嘉玉一愣:“什么?” “如果是因为被针对,我也帮你出气。” 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陈嘉玉下意识被转移了注意,仰起头去看他:“怎么出气?” 温延斩言:“揍他。” 陈嘉玉的唇边掠起一抹笑,扯来他前面承诺里的后半句话:“那如果是觉得丢人呢?” 想也没想地,温延重复:“也揍他。” 陈嘉玉霎时忍俊不禁,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形容道:“你这样好像个恶霸,没有理由的乱揍人。” “怎么没有理由。”温延扶在她腰间的指腹点了点,垂着眼,居高临下的神色间满是理所应当,“如果不是他成为你的面试官,跟你作对,给你打低分,你怎么会觉得丢人?” 顺着他帮忙整理清晰的思路往前想,陈嘉玉提醒:“照这么说,源头在得了阑尾炎的李老师。” 温延了然,像哄摔倒的小孩一样无中生有地点头:“这个是罪魁祸首,比其他人更可恶。” 陈嘉玉这下是真破涕为笑:“放过他吧。” 刚做完手术还要承受被揍的风险,想想都好笑。 插科打诨几句,思绪重新回到被打低分这件事情上,不知道是因为哭过排泄出了委屈,还是被温延三言两语逗笑。 反正陈嘉玉已经能做到平心静气,至于仅剩的那一缕可有可无的憋闷,陈嘉玉满不在意。 她表现得好与坏,对过往所有项目认真与否,程项东姑夫说了并不算,纵使他打了恶心人的分数,陈嘉玉也相信最终成绩不会差。 但温延似是并不想给她留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没有揭过,而是沉吟片刻发问:“明天有没有时间?” 陈嘉玉扬起眼:“要约我吗?” “嗯。”温延的面容清晰可见地暴露在光里,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落下灰色阴影,盯着她的面庞瞧得认真。 没入后脑勺发丝里的手指往前,轻蹭过她的侧脸,温延的嗓音低下去:“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陈嘉玉很信赖他:“好啊。” 复又眨眨眼:“去哪里?” “去一个,”温延格外刻意地一顿,牵了牵嘴角回答,“能让你舒服放松的地方。” - 他话里隐约含有的不明意味让陈嘉玉忍不住浮想联翩,舒服放松这两个字一出,是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联想到某些不好的场所。 于是这天晚上,连梦都做得很不正经。 直至翌日上午十一点。 温延亲自开车载她到了城中心某家装修低调的建筑前,以黑色钢管与玻璃为辅助,呈现出暗黑的风格。 玻璃门上方挂着一块镂空状的门牌,板正字体写着“kingofking”的英语。 车子缓缓停下,温延解开安全带。 陈嘉玉见状,伏在车窗内朝外面看去,内心怀揣着某种不可言宣的激动情愫,她第一眼直接忽略了近在咫尺的这家黑店。 四面八方巡视过,陈嘉玉回头:“是哪家?” “抬眼,平视前方。”温延朝她右边抬了抬下巴,唇边噙着零星笑意问,“你在跟我上演皇帝的新衣么?” “……” 陈嘉玉撇了撇嘴,按照他的指示转过脸,看到一栋与印象中大相径庭的建筑,略怔:“这是什么?” 从昨晚说出那句话到现在,她的不对劲被温延尽收眼底,特意用饱含深意的形容,让陈嘉玉没有精力去思考面试的低落,此刻面对她的惊骇,温延心知肚明。 温延的眸底闪过一秒隐约揶揄,状似随口一问,语调带着不拆穿的平静:“你以为是什么?” “kingofking。”陈嘉玉细细念过这串英文,猜测,“万王之王?王中王?” 到此陈嘉玉的表情有些难懂,无法言说地看向他,逐字逐句地疑惑着:“你带我来买火腿肠?” 这一幕宛若回到两人刚加上微信那会儿。 陈嘉玉问着他是不是信基督教,而温延干脆直接地甩过去一张品牌热狗的照片。 二度被她的奇思妙想逗乐,温延突然失态地偏过头,抑制不住的笑声接二连三地从喉间涌出,肩头胸腔轻颤。 好一会儿他转头,面上还挂着笑:“记得这话等会儿别在老板面前说起,这是一家拳击俱乐部。” 无论公司员工还是合作方,温延给他们的印象都是逻辑清晰,从容不迫。但他到底不是没有情绪波动的机器人。 这是温延刚回国那年出资盘活的俱乐部,老板叫richard,他来的次数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温正坤搅乱他的控制力。 每次从这里回去,温延都能得到很长时间的放松。 “所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你昨晚干嘛用那种语气讲话。”陈嘉玉脸热,窘意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搞得好像我很不三不四的样子。” 温延并不接受她的倒打一耙:“难道不是?” 回忆起昨夜更能称之为不三不四的梦,陈嘉玉脸上蔓延开的热度直线上升,略显狼狈地推开车门跳下去。 温延徐徐跟在她身后,慢步走近。 早春微凉的风化解了尴尬,两人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半步距离,穿过马路,谁也没有说话。 陈嘉玉突然发现手机在车上,又转身往回走。 “干什么?”温延捉住她。 陈嘉玉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心想他为什么一副自己好像要逃跑的语气:“我去拿手机。” 温延笑音略松:“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陈嘉玉顿时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抽出手,小步跑回去。 看着她行至车边,温延捏着钥匙解锁。 正打算停在原地等她回来,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温延随手拿出来,看到是苏确的来电。 他一边接通,一边走到俱乐部门外的花坛外侧。附近有栋小区楼盘,那里是条不算窄的电动车通道。 周遭闹市喧嚣热烈,温延闲散地往里扫过。 将手机贴到耳边,苏确略微有些紧绷的声线伴随着电流传来:“老板,温睿那边立案,梁淑仪今天有情况。” 温延尚未散去的笑意渐隐,撩了撩眼皮。 …… 另外一边。 陈嘉玉在座椅缝隙里摸索到滑落的手机,关上车门,顺势抬头在马路对面找到温延。一边打开微信,回复了几条课题组消息,又点进朋友圈,刷新几下翻着动态。 她原路走到俱乐部大门外的台阶下,等了会儿,见温延的电话还没结束,侧过身朝她这边看了眼。 思考片刻,回忆起家宴那天的八卦事件。 陈嘉玉收起手机,唇边噙着笑意悄无声息地绕过花坛,越靠近,越踮起脚尖。 直到移动到拐角,她小心站上大理石边。 正准备慢慢缩短中间距离。 耳边风声呼呼,其间夹杂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摩托车油门声,刺激到了陈嘉玉的记忆。 一时间,场面好似回到杭安那次意外。 陈嘉玉疑惑停顿,敏锐察觉到声音的来源之处。她看进通道,几乎眨眼间,瞥到里面从岔道驶出,速度快到残影的摩托车。 骑车的年轻男人染着一头黄毛,面色凶狠,直勾勾盯着因为回视陈嘉玉而背对通道口的温延。 陈嘉玉眼皮一跳。 脑海中飞速闪现出上次没能避让开的祸患,电光火花之间,半秒时刻被拉长,摩托车冲上路沿,明显奔温延而去。陈嘉玉呼吸停滞,大脑还没转过弯,行动已经先行一步。 “温延!” 陈嘉玉惊惶地喊了一声。 视野里,温延向后回转的同一时刻,陈嘉玉感觉到自己的鞋底蹬在花坛边,奋力朝前跃去。 她重重扑向他,抱住男人的肩背猛地摔倒在地的同时,摩托车在失去目标之后,刹不住车冲进了花坛里。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陈嘉玉的发顶也砸落一道闷哼,因为害怕而紧闭的眼立马睁开,她才发现两人不知怎么摔的,自己整个人窝在温延怀里。 抬起双眼,陈嘉玉劫后余生般闯入另一双晦明不清的黑眸,紧绷的气息略松:“你还好吗?” 她连声询问:“有没有受伤?” 天晓得看到刚才那一幕时,她的心跳有多快。 注意到她发颤的声线,温延深深吸气,克制住愕然与惊悸,陈嘉玉一跃而来时带来的冲击力令他额角青筋跳动。 她怎么敢不顾自己。 倘若飞扑中途被车撞到,倘若倒地摔下那一刻,温延没有眼疾手快地护住她,伤了脑袋,或者做实验的这双手,又或者…… 温延简直不敢预想那些后果。 但眼下明显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脑间念头翻涌起伏,他微不可察地闭了闭眼,稳着嗓音,扶住她胳膊:“没事,你有没有事?” 得来安然无恙的答案,陈嘉玉松一口气,心脏被这意外操纵的乱糟糟的咚咚直跳。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盯着温延的眼睛,她好半晌才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我的天,好刺激啊……” 听到这话,温延的心情不可名状。 他屈起一条腿,支起上半身,忍耐了几秒,才堪堪压下心有余悸的后怕。 懒得在意此刻两人的姿势与所处的场合,他握在陈嘉玉胳膊的手往前一带,把人用力揉进怀里。 不平稳的呼吸轻而易举暴露出他的隐藏至深的忌惮,声音沉哑:“吓死我了。” 第57章 雨后57来时路。 耳边响起温延意味不明的低哑声线,陈嘉玉微愣,肾上腺素乍然升高又缓缓降低。 听着这句轻喃,她张了张嘴。 清浅的午间微风从相拥的两人身体间溜走,陈嘉玉没想到温延的反应会这样大,迟疑地抬手,贴上他脊背。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 这种场景下任凭将谁放在他的位置,势必都会在逃过一劫后,控制不住地产生一系列惊惧。而陈嘉玉之所以觉得激烈,只是因为她处于温延的对立面。 她避免了他的受伤。 他却后怕她因此而受伤。 换位思考后,陈嘉玉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惊扰吓到他,掌心温温柔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 温延脸埋进她脖颈,竭尽全力地将她的身体压进怀里,除了鼻息滚烫异常,一时间没有动静。 见他这样,陈嘉玉舔了下唇。 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看我救了你。” 话落,牢牢环绕住她肩背的两只手臂卸了劲,拥抱稍分,陈嘉玉借此往后退了些,扬起脸的瞬间,撞进温延深不可测的眼。 其中深意难辨,好似覆盖了一层雾。 呼吸屏凝,陈嘉玉注视着他,唇边缓缓掀起一抹弧度,顺应话往下问道:“我是不是超厉害?” 温延的喉结上下滚动:“嗯。” 陈嘉玉故作不满:“这么冷淡啊。” “超厉害。”温延学着她的语气重新回应。 须臾后,他眼里情绪散了点,心甘情愿地笑了一声,喉间呵出无可奈何的喟叹:“能把我死死吃住,你是怀安最厉害的人。” - 半个小时后。 附近派出所接到电话出警,温延将两只手被向后制服的黄毛青年转交给警察。他脸上沾着血,被摩托车带着一头扎进花坛,里面只剩落了叶子的枯树,看上去比另外两个受害者还要严重。 两人跟着去了派出所里做笔录。 他们到地方没一会儿,电话打到一半,被中途掐断的苏确火急火燎地带着律师也赶了过来。 于是描述完经过,之后交涉都由律师进行。 起初黄毛青年一个劲说自己是摩托新手,并非蓄意伤害。这样的口供坚持到民警申请调来监控,他故意撞向温延,以及陈嘉玉从右后方扑向温延的行径一目了然。 在证据面前,黄毛青年哑口无言。 确定他是主要责任方,陈嘉玉跟温延很快便被允许离开,留下律师处理后续问题。 走下派出所台阶。 苏确跟在温延身边,监控视频里的画面反复出现在眼前,他忍不住看了眼陈嘉玉。 瞧着软软和和的温太太,情急之下居然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苏确心中腹诽,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老板,您和太太需不需要去趟医院?” 听到这话,从下车开始就被温延紧紧牵住的陈嘉玉摇头:“你要是没问题就不去了吧?” 温延扫她一眼,没应:“确定是梁淑仪?” 当着陈嘉玉直接问,意味着不用避开。 苏确没多耽搁,一丝不苟道:“温睿那边已经准备移送检察院,梁淑仪大概是狗急跳墙。摩托车主是她远房表侄,之前没有出现在关系网里,应该是最近刚联系上。” 手段这么拙劣,撞人的反倒把自己送进了派出所。 温延面色浮出一丝讥嘲的讽意:“蠢货。” “这些我都跟律师沟通过,有重要情况他会联系我。”苏确扶了扶眼镜,“另外,我今天接到了陈德元的电话。” 听闻陈德元几个字,陈嘉玉眼皮微动。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她感到少许恍然,眼眸向右移,看向苏确等待接下来的内容。 陈嘉玉动作不大,但仍然被温延第一时间捕捉到,眼风在她一动不动的面上掠过,给了苏确继续的示意。 得到提示,苏确才继续道:“他联系我能不能帮帮他,可能因为之前给出一百万后签下的那份保证书,没有问我钱的事。” 温延扬了下眉:“你怎么回?” 没料到一贯从不过问处理方式的boss会 对此产生兴趣,苏确公事公办的表情难得混杂尴尬。 这让原本只是想打个岔,以免陈嘉玉沉溺在陈德元这事里的温延眉骨轻抬,眸色逐渐变得饶有兴味。 陈嘉玉也悄悄瞥向年轻男人肃朗的脸。 被两人凝望着,苏确默了会儿,轻咳一声:“我问他这几个月到处找村医看病,是不是药糊住了脑子。” 原话要更羞辱一些,更多牵涉男人的尊严,毕竟去年苏确与陈德元接触几次,也算摸清他是什么人。 胆子大起来能跟陈嘉玉勒索十万元,可胆子小起来,经历了温睿给他的那一遭,陈德元已经被吓破了胆,再加上话里明晃晃的“我时刻盯着你”的被监视,以至于那通电话没说完就飞快掐断。 愚蠢又无知的人最惜命。 …… 上了车。 温延发动引擎,驱车离开派出所。陈嘉玉坐在副驾驶座,手指搭在膝头,瞧着挡风玻璃外的路况。 车内寂静,只有车载空调的运作声响。 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陈嘉玉莫名低声一笑。 单手把控方向盘的温延余光巡过:“笑什么?” “我笑陈德元。”陈嘉玉说,“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当初没有贪心来找我,现在也不会这么惨。” 听出她语气中的感叹,温延不紧不慢道:“作恶多端的人永远不会在这方面后悔,他们只会想,早知道应该再跑快一点。” 陈嘉玉点了点头。 感慨后,她没再提起陈德元这个人,想到今天原本的安排,觉得可惜,忍不住埋怨:“今天是不是不宜出行啊。” 温延知道她在说什么,提了提唇:“以后还有机会。” 发觉他没有按照常理提议现在也可以去,陈嘉玉这才注意到路线早已偏航,驶上了前往宋淮南医院的那条路。 她愣了下:“要去医院吗?” 温延不置可否:“做个检查我安心。” 回忆起事发现场,他与平时沉稳淡定模样迥然不同的状态,尽管陈嘉玉觉得很多此一举,但还是沉默着没拒绝。 不多时,车子停在了医院外。 这天宋淮南休周末,过去的途中,温延只好约了另一名医生。开了检查单,他领着陈嘉玉做完项目,这个过程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好在结果没有问题。 等离开医院的时候,五点刚过半。 恰好这时候到了吃饭的点,两人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车去了附近商圈,找了家日料结束了下午饭。 吃过东西,又逛了商场消食,直到时间差不多了,陈嘉玉才挽着温延离开,准备回家。 三月份的天随着气候变化逐渐推迟了日落时间,抵达丽景楼下,窗外的天空昏暗不清。 道路两边已经亮起了灯,照亮街景。 陈嘉玉手里拿着下午的检查报告,照例打算在路边下车,解开安全带,察觉到车辆久久没有熄火。 她不明就里地回眸看向驾驶座的男人。 温延没有任何动作,仍旧禁锢在安全带里,垂着脑袋,看着方向盘中央的标志沉思着什么。 “你怎么了?”陈嘉玉低身凑近。 听到声音,温延压了压眼睑。 眸光从半落的睫毛下匀出几缕分给陈嘉玉,胶着在她巴掌大的明丽脸蛋上,神色晦暗。 黑暗的降临总是会放大被很好压抑的七零八落的思绪,以为忘记了的,实际还是会因为每一次相同的经历记起。 正午时分的意外,陈嘉玉抱着他翻滚在地的场景,在从医院里得到一切无恙的结果之后,不断因他的松一口气而频繁想起,伴随那些回忆出现的,是孟植宁拥住他冲出护栏自杀的梦境。 其实结婚以后,温延很少梦到过孟植宁,仅有几次想起带来的惊惧,他已经能够很好的抑制。 就像时隔几年出现的耳鸣后遗症,他也算是习以为常。 可当画面交织的那一刻,温延不由自主地将陈嘉玉带入进那滩停留在记忆里的血水。 他依然会感到悸怕。 温延指腹几不可见地蹭了蹭,低眸,掩盖住那抹阴翳:“下次再遇到这种危险,你不可以再这样。” 居然用到了不可以这种强势否决的词语。 陈嘉玉微愣,咬了咬唇:“那我要怎样?” “你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温延哪能品不出她的置气,耐着性子沉出一口气,“我不敢想今天如果你因此受伤,我会不会去要了梁淑仪的命。” 被这话惊住,陈嘉玉贴着座椅的后背一僵。 因他不由分说便拒绝的言辞而还没完全升腾到位的恼意,在这样的内心剖白下,瞬间委顿消散。 盯着他硬朗的侧脸看了几秒,陈嘉玉抿着唇,小声说:“可是你受伤的话,我会心疼。” 刹那间,温延的瞳间涌现出许多情绪。 无边无际的涩意与恍然像一把利刃,狠狠捅进陈嘉玉心口,她被这道目光逼得似有所感:“你……” “你知道么。”温延喉咙里溢出浅浅气音。 原以为不会主动跟任何人提起的过往,在这个逼仄的空间,艰难地与陈嘉玉坦白:“我母亲不是自杀,她——” 剩余的话没说完,温延肩头一沉,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陈嘉玉忽然上前,身子越过中控台,双手勾住他脖颈。 温热的唇瓣压上他的,严密堵住之后的内容。 温延猝不及防地顿了顿。 陈嘉玉却恍若未闻,一只手上移没入他黑色的短发里,摁住后脑勺迫切的往下压,加重吮吸过他的嘴唇,舌尖生涩而莽撞的抵进去,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寻找他的舌。 这种情况,是男人都忍不住。 车厢内沉闷吧嗒一声。 驾驶座安全带的锁扣被打开,温延反客为主,压住她的腰将人往起一提,让陈嘉玉靠得更舒服一些。 虎口托住她脸颊,指腹捏着下巴稍稍施力往里扣,齿关半开,温延趁势深深抵回。 直到两人的气息都开始急促。 温延后退撤离,放陈嘉玉自由呼吸。 她虚虚睁开一点眼缝,身子发软地往旁边滑了滑,接着后腰被稳稳兜住,她小声:“我知道。” 温延松了防线:“什么?” “我都知道。”陈嘉玉闭眼给予肯定,然后掀开眼帘回望他,“有我在,以后都翻篇吧。” 她眸底漾着水光,笑意轻轻,一字一句承诺:“你不会失去我,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温延心口狠狠一颤,喉结用力滑动。 束缚他许多年的黑色噩梦,在这个同样漆黑的夜里,看进陈嘉玉的眼里找到了来时路。 第58章 雨后58我在你好友列表很…… 那天之后,又过了半个月左右。 温延在奥莱顶层见了温正坤最后一面,过程依旧很不愉快,只是被低沉裹挟的人从温延变成了温正坤。 因为温睿案件循序渐进着,与陈嘉玉说开了之间唯一心照不宣的秘密,温延不再计较过往,也丧失了看温正坤家破人亡的兴趣。 于是让苏确挑了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将梁淑仪隐藏多年的另一副面孔在温正坤面前捅破。 似是不可置信,温正坤在那个下午找到公司与温延当面对质,但没想到求仁得仁的同时,拔出萝卜带出泥,连着温睿的确不是他亲生的事实也浮出水面,给了他重重一击。 瞧着他风度尽失的狼狈模样,温延唇边挂着一丝笑,不慌不忙地评价:“看看你这一辈子活成什么样了。” 语调中极尽的怜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温正坤那张斯文儒雅的面具至此彻底被一手拽下,他猩红着眼睛死死怒瞪他。 温延把玩着钢笔,丝毫不惧,甚至还能悠闲地提起另一桩事:“温睿被拘留,梁淑仪没少出门奔波。” 他浅勾了下唇:“她那么多钱从哪儿来?” 这小半年来梁淑仪的变化明显至极,温正坤不可能看不见,只不过是维持最后一丝假象蒙蔽自己。 被温延戳破后,几重打击下他反而恢复冷静:“调查这么清楚,你想要什么?” 温延双手交握虚虚搭着,坦然应对:“你名下奥莱百分之五的股权。” 温正坤作为公司副董,手握的股份在集团大小会议中拥有份量不轻的决策权,而这百分之五恰好削弱了他的影响力,这也是温延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做梦!” 总算掌握了温延的真实目的,再将此前所有事件以此串联,温正坤深深吐出堆积在胸口的郁气,冷笑:“原来你算计的不是温睿,是我。” 温延从容 不迫地抬了下手心,轻笑:“百分之五换你安稳余生,我认为这很划算。” “你什么意思?” “听说梁淑仪用你的名字在普海入了一套八千万的别墅?”温延模棱两可地扬眉,“这事儿你知道么?” 温正坤没明白:“什么别墅?” “七年前,你私人跟大兴建筑因为小重山计划而被迫中途停止的合作,忘了?”温延撩起眼,索性说得更明白些,“我记得那块地皮是大兴死在牢里那位前老板娘家的吧。”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正坤明显意会,变得惨白难看的脸:“梁淑仪以你妻子的名义,参与多起项目的串标、泄露标底,并用你的信息收受贿赂,你觉得如果捅出去,牢底坐穿的人会是谁?” “你威胁我?”沉默三秒,温正坤破罐子破摔地咬牙切齿,“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这事捅出去,奥莱会有好下场?” 温延气定神闲地笑,并不在意他的凶神恶煞:“所以我这不是在给你好好考虑的机会。” 场面一时间僵滞。 看他梗着脖子许久没能给出答案,温延突觉索然无味,眼神凉了几分,加重砝码:“你不用想着借机能反过来要挟我,既然当年我能让小重山起死回生,也能在事发后让你影响不了奥莱分毫。” “现在就两个选择。”温延语调轻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要么去自首,要么留下百分之五的股份,带上你的梁淑仪滚出国内,有生之年,一步也不准再踏进国界线。” 四目相对。 温正坤远远盯着温延那双酷似孟植宁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与孟植宁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窒息压抑感顺着心脏游走到喉间,没几秒,他承受不住般的重重喘着气踉跄逃离。 温睿的一审宣判在这年六月底下来,因犯故意伤害罪、抢劫罪、容留他人吸d罪,数罪并罚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判决书下来一周后,温正坤也给出了选择。 当年梁淑仪的行径做得很隐蔽,否则也不会时隔数年才让温延瞧出端倪,其中许多证据都处理的模糊不清,即便报警也很难断定。 但温正坤不敢赌温延的一时兴起。 夏至过后,怀安气温逐渐升高。 今年的梅雨季来得突然,连续延迟三年的历史被打破,经过半个月的阴雨天气,在六月中旬迎来入梅。 七月份的第一周,断断续续的降雨期终于结束,天气随之放晴。 隔天周一。 温延结束了长达八个小时的跨国会议,切断视频,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他疲惫地靠进座椅,揉着眼窝缓缓调整。 外面传来敲门声。 温延睁开眼,苏确拿着一封同城快递邮件走进,行至办公桌边,放到他面前:“是温副董律师寄来的。” 盯着外包装看了几秒,温延淡声问:“他人呢?” “今天上午十一点的机票,与梁淑仪女士飞往圣保罗。” 静默。 偌大落地窗外因太阳隐于云层而光影渐弱,温延低垂着眼睫许久没有开口,时间一分一秒流走。 久到苏确以为他不会再讲话的时候,温延在阳光明暗交替的空隙里,像是终于找到容身之所,突然道:“我母亲葬礼追悼会上,所有人都面色悲痛,他从头到尾只出现了十分钟,冷静到丝毫不像刚刚失去妻子。” “我以为他会永远这样。” 八岁之前能够完整保留至今的回忆并不多,当年那场重病后,许多记忆只剩模糊一笔。 此时再回想,已是惘然。 收敛起游走的思绪,温延偏头望向窗外,视线一瞥而过,半清不楚地提了提唇角:“还真是情深。” 回过眼,重新落在快递袋上。 温延抬手拿过,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半的文件,顶头股权转让协议的字样映入眼帘。 苏确对刚才听到的内容守口如瓶,见状,继而补充信息:“温副董的律师刚才打来电话,之后股权转让相关的一切流程,他会全权代理温副董处理。” 汇报完事,苏确转身退出去。 办公室里再无其他响动,温延放下协议书,胳膊垂落,黑曜石袖扣与桌面触碰发出极轻的一声。 手机在电脑旁震动着。 闪动的屏幕上方,出现某人给自己偷偷改过的备注,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温延眼前,欢快的铃声像是在附和,每一节音符内写满了“温太太来查岗啦”的字眼。 温延眸间的零星空寂散去,转而挂上笑。 他接通,下一秒对面便迫不及待地传来女孩子雀跃的嗓音:“你在干嘛?今天几点回家呀?” 温延嗓音调侃:“查我岗?” “不可以吗?”陈嘉玉轻轻哼了声,应该是遇见好事心情不错,不待他搭话,又愉快道,“温延,我好开心啊。” 略作思索,温延明知故问:“怎么了?” 上半年唯二重要的事情已经达成一件,再考虑到当下时间,让她这样高兴的事一目了然。 偏偏陈嘉玉还要故作矜持:“你猜猜。” 温延打着配合:“拿了奖学金?” 陈嘉玉噙着笑:“不是。” 温延弯唇:“帮你参考的基金一片红?” “不是。”见他反复猜不准,陈嘉玉好笑的同时又一阵羞恼,“我在你眼里这么财迷吗!” 温延面上笑意加深:“那我想想。” 停顿三秒,故意给陈嘉玉屏息期待的时间,在她悬着心神不上不下,难耐地想要催促前,温延不再逗弄她,郑重笑叹:“恭喜你,陈博士。” 与此同时另一边。 陈嘉玉身后是壮丽辉煌的学校大门,风骨遒劲的“怀安大学”牌匾在争先恐后破开云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暖芒一视同仁地洒落在她发间与眉眼,渲染出金粉色的萤光跳跃。 听着耳边理所应当的祝贺声,陈嘉玉手指收紧。 在接到研究生院教务处电话通知,她在几所top名校共同申请的数百名学生里,成功拿到今年交流项目的十分之一名额时。 陈嘉玉第一瞬间想到的只有温延。 她站在太阳里眉开眼笑,语调却镇定到轻柔:“对,我通过了。” 似是同样被她的喜悦心情感染,温延耐心等她平复,而后随意将那份股权书堆到旁边文件上:“什么时候走。” 陈嘉玉稍停,小声:“下个月六号。” 八月七号。 温延的三十岁生日。 话音落,陈嘉玉犹嫌不够的样子,还讷讷继续补充:“要去伦敦十个月,明年六月份结束项目回来。” 温延眉心一跳:“这么久?” 之前听她说起期限在六个月到一年,温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侥幸认为会是最短的半年。 可没想到真实情况要比预期多三分之二。 陈嘉玉高涨的兴奋随即一停,在电话两边的沉默中慢慢泄劲:“你生气了吗?” 咬了咬唇,她低声:“这次项目对我将来的发展很重要,可能我有点自私,但我还是不想放弃。” 等她揣着忐忑地说完,温延失笑:“想什么呢,谁让你放弃了。忘了我结婚前说的?” 他语调正经:“陈嘉玉,我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 燥热的夏风在空气中穿流,明明带着密密麻麻的浪潮,扑在人身上却好似沁着凉爽。 陈嘉玉紧绷的思绪一松,感到歉疚的同时,眸间又不受控地绽开璀璨的晶亮:“真的?” 温延不疾不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正经事情上的确没有。 陈嘉玉慢慢笑起:“那你刚才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温延顿了会儿,语调慢条斯理,“去这么久,要不要在你实验室附近购置一套房产。” 他这样宽宏大量地为自己着想,好似永远迁就退让,从来都不会感到厌烦的模样。 陈嘉玉的心间涌入一股甜丝蜜意的潺潺热流,抬手捏捏耳垂,故作不经意地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温延鼻音幽微:“嗯?” “交定金。”陈嘉玉迈步走出 学校,步伐明快,染着骄矜的声音收入音筒,“当作你为陈博士独守空房十个月的补偿。” 说完又害羞,立马挂断了电话。 而这头的温延听出话里深意。 莞尔两秒后站起身,他长臂一展,捞过旁边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套在身上,大步流星地朝出走时,身体带来的一缕风拂过协议书,纸页蹁跹。 他打开门走出办公室,将黑暗留在身后。 - 陈嘉玉前往伦敦交流学习的事在那天板上钉钉,得知这桩喜讯,以许严灵为首的其他同门师兄师姐们,都纷纷为她高兴,每月一次的聚餐时间也因此提前。 吃过那顿饭,陈嘉玉便开始为出国做准备,和温延也在各自忙碌的日常里见缝插针地相处。 在闭口不提分别的短暂时光里,陈嘉玉离开的时间如期而来。 这天温延请了早上的假特意来送她。 因为明天一早要飞澳大利亚出差,繁忙积压,温延原本打算送她过去安顿的想法不得不中止。凌晨结束最后一次分期支付的定金,他心血来潮决定按照原计划飞伦敦,推迟一天转机澳大利亚。 陈嘉玉觉得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在天上这么飞,严厉制止后,温延才百般不愿地放弃。 机场人潮攘攘,喧嚣鼎沸。 陈嘉玉听温延一丝不紊地叮咛注意事项,又告诉她,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人接机,帮她处理琐碎小事。 “都说第三遍了,我知道啦。”陈嘉玉仰起脸认认真真注视他,偏偏嘴上说,“我已经成年了。” 温延握住她的手摩挲:“多大也小。” 绕口的四个字让陈嘉玉无言发笑,快要登机,同行的其他几名学生已经陆续去排队。 陈嘉玉不好再耽搁,又凝神多看了他几秒。 随后从小包里拿出一只盒子,暗红色缎面外壳。陈嘉玉抓着温延的手平放,将盒子搁在他掌心。 她眼里带着柔柔地笑:“提前的生日礼物。” 温延视线低垂,在礼物盒定格片刻,看不出大概是什么东西,浅勾了下唇:“是什么?” “别说我不舍得给你花钱啦。”陈嘉玉似是而非地回答,未尽之意足够他明了。 见他作势要去碰盒子,陈嘉玉按住他,说:“要等我走了以后才能打开。” 温延低应:“好。” 明明说好一周一见的约定,但在机场安检口这种满是分离氛围的影响下,不免让两人感到几丝不舍。 顺利登机后,陈嘉玉跟另一名女硕士坐在一起,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双方熟悉不少。 “来送你的是你老公吗?” 陈嘉玉笑笑:“是。” 女硕士跟许严灵性格相近,自来熟地提起私事:“你老公支持你真好啊。我老公因为这个冷了我好久,本来挺高兴一件事,让他弄得谁的心情都不愉快。” 陈嘉玉没办法评价这内容,只能附和:“我比较幸运,我先生一直都很支持我的决定。” “好浪漫哦。”女硕士艳羡,“喊先生。” 陈嘉玉没再接这话,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只想补眠。她穿着牛仔短裤,机舱里温度有些低,于是找空乘要了张薄毯搭在身上。 准备睡前,她往耳窝里一边塞了一只耳机。 没过多长时间,飞机逐渐离开跑道,陈嘉玉在强烈的推背感里安稳地闭上眼,隔绝了周遭的气流。 直到飞机抵达飞行高度,耳鸣逐渐变弱。 蓝牙耳机里的歌曲临近尾声,陈嘉玉正好听到剩余几句极其熟悉的歌词。 /明晨就是我的人/守到白头/ /为着你我所有艰苦都接受/ …… /终生不渝/天塌下来/ /只须挽着手/ 陈嘉玉眼皮动了动,回忆起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候的场景,她转过脸,面朝遮阳板缓缓牵起笑意。 …… 同一时刻。 机场外的布加迪商务后排座椅,车窗半降,温延的目光顺着那架飞机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平流层里。 温延收起眷恋的眸光,准备合住窗户,让司机出发,转瞬看到被他放在扶手箱上的盒子。 顿了顿,他伸出修长指骨打开盒盖。 黑色绒布内妥善卷起一根在他预料之中的领带,深蓝暗纹花样。 想到陈嘉玉临行前似抱怨似嗔怪的那句,随即,温延眼尖地看到领带下压着什么,露出一角白色。 他拨开余地,拿出后发现是一张合照。 不知道是陈嘉玉什么时候拍的。 照片里面,温延站在落地窗边接电话,外面是灯火阑珊的夜景,室内暖意融融。可能是陈嘉玉喊了他,温延稍稍侧头,眉梢轻扬,专注的眸光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 而陈嘉玉背对他,在镜头里露出一只弯成月牙的眼睛。 温延扬唇,忽地抬手抚过她眼角。 捏着照片不经意翻转,相纸白色背面的正中央留有陈嘉玉整齐漂亮的字迹—— 【祝三十岁的温先生生日快乐】 【ps.不在你身边的日子,要记得按时吃饭,要多想我】 【pps.照片留给你想我的时候看】 【ppps.至于领带,等我回来再用!】 沿着四句话依次往下看,注意到最后一句,比画有些乱,显然是仓促临时落笔。 温延稍怔,心底那丝空落落的寂寥消散。 他扬起嘴角,喉间呵出一声笑音。 - 陈嘉玉在伦敦安顿好,很快迎来了新的生活。 带领今年交流项目的科研教授是一位风趣幽默的白人女士,在心血管疾病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这次方向主要是用于治疗症状性阻塞性肥厚型心肌病,3期新药物的临床前分支研究。 因为与陈嘉玉在国内的大方向一致,也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在上手后,她表现得尤其认真。 教授拥有一头银丝卷发,很喜欢穿浅色小洋装,蓝色的眼睛注视人时总是带着和蔼。 休息期间非常热衷于跟他们交流中国美食,操着一口蹩脚中文跟人打招呼,总是会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然而开始工作时,温柔中带着严厉,紧锣密鼓地安排计划被称为拽着头皮上分。 在从实验室到餐厅,再从餐厅到宿舍,日复一日相同路线刚过半时,同行十人便已经有人受不了这样高的强度。但陈嘉玉仍旧在这样的压力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实验。 秋去冬来,春又至夏。 陈嘉玉在来年六月中旬,给这为期十个月的项目交出了一份所有人都满意的漂亮答卷。 这期间,温延不可谓是不辛苦。 前五个月几乎履行了对陈嘉玉的承诺,每周飞来看她,国内新年她回不去,温延便远赴大洋彼岸跟她生活了将近半个月。 春节过后,奥莱成功竞标的云郊港口项目开始启动,纵使温延忙得昏天黑地,也还是会抽出空来陪她。直到三月初,工程现场出现了一些不可逆转的问题,温延无暇分身。 陈嘉玉也不愿让他再来回奔波,算算时间,两人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 于是这边项目结束,陈嘉玉没有多留。 离开那天是周三。 陈嘉玉不跟其他人一起回国,临走前她回了趟实验室,专程与教授道了别。 经过即将一年的相处,教授对陈嘉玉的喜爱程度随日积月累也变得愈盛,毕竟没人不欣赏一点即通又求知若渴的学生。 她握着陈嘉玉的手,不舍挽留:“如果未来你想回到伦敦深造,我愿意成为你的领路人。” 这是如同直接登顶金字塔的邀请函。 无疑非常吸引人。 但陈嘉玉微愣,打趣道:“我已经让我的爱人等待许久,如果再次抛下他,我怕他会发疯。” 教授善意地笑了几声,而后祝福她:“hopeyourfuture''''ssobright!” 历经十个小时的航班降落在怀安国际机场。 温延最近事情多,登机前与他联系时,视频里男人眼底染着淡淡的青灰色,看上去有几分困倦。 一问得知,他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听说今天白天还有行程,不想让他因此分神,故而陈嘉玉没有通知他,打了车先回了趟学校。 去教务处登记时,正巧碰见许严灵。 大概是刚吃过下午饭,瞧见她的瞬间还有些不敢认,直到看见陈嘉玉飞来wink,许严灵尖叫一声。 “你回来啦!” “是呀。”陈嘉玉望着她笑,“我回来啦。” 许严灵眼睛红红的,扑到她身边:“想死我了。你走了以后,实验室里都没人听我说八卦了。” 陈嘉玉肉麻:“别装。” “我怎么装了。”许严灵做作地吸了吸鼻子,在她反驳前先指责出一句 ,“这么久没见,你居然是这态度。” 陈嘉玉扶着行李箱拉杆,歪头看她,挺好奇:“多久没见?半个月一次视频,一次半小时,我跟鬼在通话吗?” “哎呀!”许严灵扑哧笑开,“逗逗你嘛。” 这么长时间的确是把她狠狠憋住了,失去陈嘉玉,就好像失去了集八卦吃饭逛街为一体的搭子。 注意到行李箱,许严灵问:“没回家?” “我落地就直接过来了。” 想到家里没人,在飞机上睡了一路也不困,陈嘉玉看了眼时间,询问她意见:“有空吗?” “有。”许严灵意识到什么,“不过你不回去陪温总,约我出去他会不会有意见。” 被她发散的脑洞逗乐,陈嘉玉拍拍行李箱扶手:“他不在家,正好我给你带了礼物,拿给你。” 很久没见,她也的确有点想跟许严灵说说话。 没想到陈嘉玉出去学习还惦记自己。 许严灵这下是真有些感动,一口应下她的邀请。 两人约在半小时后碰面。 陈嘉玉回了趟丽景,打开门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屏了屏呼吸。屋内安安静静地,气味陈设都与走前一般无二。 在玄关处换了鞋,陈嘉玉拎着行李箱进到卧室,房间一尘不染,床上铺着她最喜欢的白色碎花四件套。 窗帘半拉,透亮玻璃沾着水珠,露出外面刚被雨水冲刷过焕然一新的城市。 一切都好像是她在的样子。 陈嘉玉无声笑了笑,找出给许严灵买的礼物,又拿了套干净衣服迅速进浴室冲了个澡。 收拾好,她下楼在春华路与对方汇合。 之前听许严灵提起,崇华大道那边在今年年初新开了一家酒吧,两人都没吃饭的欲望,直接打车找了过去。 第一次来,许严灵只好打开地图,跟着路线提示往前走。好在这条路是直通,很快便找到位置。 两人进去以后,此时酒吧人不算多。 里面正播放着欧美歌曲,女歌手的烟熏嗓性感悦耳,伴着悠扬抒情的伴奏,听上去很是慵懒迷人。 陈嘉玉不喜欢去卡座,随意挑了吧台拐角的位置,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太熟练地点了一杯龙舌兰日出。 瞧她谨慎模样,许严灵揶揄:“去国外这么久还没学会喝酒?今晚可别也三口倒。” “不可能。”陈嘉玉镇定自若地否定,而后将拎着的白色纸袋递给她,“给你买的。” 许严灵笑着接过:“是什么?” “拼图。”陈嘉玉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应,“海贼王联名版,听你说一直想要,前几天休息我去逛了街,恰好看到这个就买了。” 许严灵的眼睛顿时一亮。 张了张嘴,正要控制不住地尖叫。 陈嘉玉心满意足后立马伸手捂住她的嘴,兴奋得不到发泄,她只好踮着脚尖跺脚。 过了半分钟,陈嘉玉撒开手。 许严灵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过几遍,放下拼图,凑过来贴贴碰碰陈嘉玉:“你也太好了。” 仰起头,她好奇地问:“你们休息时间多吗?” “可别提了。”陈嘉玉抿了口酒,“带我们的教授是个十成十的研究狂魔,医科大的学生说她是英国版东方不败。” “不是,有这么可怕吗?”许严灵笑个不停。 看她居然不相信的样子。 陈嘉玉煞有介事:“可怕的不是在于她怎么催促进度,而是每次汇报回答问题,你答错答对她都是高深莫测的样子。她看着你微笑,你坐在她对面一个劲地发抖。” 龙舌兰日出的味道有些酸酸涩涩,加了鲜橙汁和石榴糖浆,从侧边看像一片艳丽的火烧云。 十个月的经历足以分享很多内容,陈嘉玉说得多,时间久了嗓子发干,不知不觉间,半杯酒下了肚。 薄弱的酒精操纵着意识,陈嘉玉虽然没感觉到醉意,但大脑不多一会儿也有些晕了。 只是她这次控制得很有分寸,哪怕近在咫尺的许严灵也没有察觉到异样,仍在与她东拉西扯着话题。 “你在学校这么受欢迎,去了国外,有没有人给你表白?”许严灵晃悠着腿,“温总也真是放心。” 吧台灯光迷迷蒙蒙,摇曳生辉。 耳边的歌声换了好几首,带着轻而易举引人沦陷的魅力,拉扯着陈嘉玉的思绪,一点一点打成结。 听到这话,陈嘉玉摆摆手:“才不放心。” 想到刚去伦敦那边时,学校里有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留学生对她示爱,被温延当场捉住的场景就郁闷。 她抿着越来越干的嘴唇靠近许严灵,眼睛亮晶晶地跟她描述当时的状况:“你知道他怎么拒绝的吗。” 许严灵表示好奇:“怎么?” “他说——” 陈嘉玉盯着吧台回忆两秒,忽地笑了,旋即赶紧整理起溢出的乐意,端着语气一板一眼地学:“抱歉,我老婆不加除微信以外的联系方式。” 许严灵乐不可支,差点笑出眼泪:“为什么啊?” “我也是后来问他才知道原因。”陈嘉玉慢慢坐回去,撇了撇嘴,“因为他没有除了微信以外的其他聊天软件。怕我真的加了人家,回头背着他在不知名软件上聊天。” “真的够了。”许严灵笑得没完没了,抽了张纸沾了沾眼角的潮湿,“温总太腹黑了。” “是吧。”陈嘉玉也深以为然。 聊到这儿,她突然有点想上个厕所,左右看了看,不算清明的双眸看到不远处的标志。 她站起身,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倏然袭来,脚下一晃,歪歪扭扭地又重新坐在了高脚椅上。 许严灵赶紧扶住她,注意到:“我的天呢,陈小玉你居然又喝醉啦!下次我可不敢再带你来这里了啊。” 听不清她的话。 陈嘉玉只知道自己站不起来,肚子也不舒服,一阵一阵的憋闷让她蹙着眉头嘟囔:“要去厕所。” “行行。”许严灵扶着她站起来,没忘拿上拼图,“上完厕所我送你回去,你这酒量真是够呛。” 陈嘉玉不太清醒,恍恍惚惚地。 跟着许严灵身边亦步亦趋,穿过卡座,两人正要直奔厕所,忽然发现附近许多人都纷纷朝门口看过去。 几个穿着清凉的女人眼底浮现出惊艳。 许严灵顺势瞧了眼,登时停下。 赶紧晃了晃陈嘉玉的胳膊,提醒她:“快看。” 陈嘉玉醉眼蒙眬,反应慢半拍地按照她的指示看过去。 虚实不清的视野中,在门口背着光的狭窄区域里,男人单手抄兜长身玉立,黑色衬衫笔挺平展,西裤勾勒出长而直的双腿。略低着眼,听旁边陌生男人在讲话。 稍稍侧头时,冷白矜贵的面庞融着疲倦与不耐。 陈嘉玉愣了愣,下意识提步。 : …… 此刻,另外一侧。 温延刚刚结束云郊港口下一阶段的会议,回家的路上正闭目小憩,忽然接到朋友的来电,着急忙慌地在电话道原满在他新开的酒吧被人揍破了脑袋。 温延无法,只得让司机改道过来。 刚进门,看到里头纸醉金迷的画面,温延洁癖症发作,索性站在楼下等人送原满下来。 “这个事儿本身也怪不了我,我就是几分钟没跟他打照面,再回去人就破了脑袋。”朋友皱着眉毛,简直觉得自己冤枉,“原叔问了你可得帮我说说话。” 温延神色淡淡,只道:“他自己活该。” “那就行。”男人扬头朝楼梯口看了一眼,嘀咕着,“这是驴拉屎呢,半天还不下来。” 话音刚落,他看见旁边晃来一道身影。 侧目定睛一瞧,发现是个生面孔的漂亮女人,应该是喝醉了酒,横冲直撞地到了他们跟前来。混沌的眼睛直勾勾地胶在温延身上,一看就知道是借酒过来搭讪。 知道自己这兄弟不近女色的毛病,男人拦了一下。 “美女……”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女人已经越过他,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了温延的小臂,轻轻往里扣,指尖陷入衬衫布料里。 一黑一白,对比极其鲜明刺目。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 看向温延。 果不其然,只见他察觉到胳膊被触碰,滚烫的体温隔着袖子,清晰可见地传递到皮肤上。顿时觉得反感,条件反射的微皱起眉心不似作假,也有立马后撤的趋势。 见状,男人轻轻叹了一声。 芳心错许啊。 他自以为了解地摇摇头,正要上前去直接挡开女人,却没想到收敛起的余光里,反转来的毫无预兆。 温延似是注意到了什么,冷淡抬眼,当即僵停一刹。往回收到一半的小臂倏地暂停在空中,紧接着,他看到温延像个流氓似的反手将女人的五指扣在掌心。 男人:“?!” 男人大惊失色:“什么情况!” 温延没有搭理他,定定望向近在眼前的陈嘉玉,原本还百无聊赖的眼眸轻轻闪动。 盯着女孩子透着薄薄红意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犹如透明蝉翼,像是幻境一样,随即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掌心触感鲜明,柔软温热。 温延松了一口气,凝着她许久,唇边牵起一抹弧度,才旁若无人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而陈嘉玉抬着脸怔怔看了他一会儿。 被那半杯龙舌兰日出害得迷醉,听着他的话,脑间还醉醺醺的残留着刚跟许严灵结束的话题。 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夕。 更不会应答他。 潜意识里知道在这人面前撒酒疯也不会被他生气,联想到在伦敦校区时的场景,一时间好似回到彼时。 她说话慢吞:“你干嘛管我!” 看她这样,要是再不知道喝醉酒那就是眼瞎了。 骤然见到陈嘉玉的惊喜与意外沉浮在胸腔内,温延沉了口气,屈起指背碰了碰她的脸。 “又喝酒。” 他眉心微沉,捏捏她的手指:“你说我干嘛管你。” 陈嘉玉双颊晕着淡淡酡红,神识飞走,压根没有可供思考的能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张了张嘴,索性照着意识乱讲:“你连微信都不给我加。” 温延睫毛半压瞧着她,声音在喉间压低,沉沉哑哑地:“哪儿来的小酒鬼,跟我回家么?” 陈嘉玉的思维只剩下一条直线,不依不饶地纠缠着:“那你如果……如果给我微信,我就跟你回家。” 这究竟是喝了多少。 “给你微信。”这几个字在温延齿间滑过。 重重咬住后面两个字的时候,明显也想到了同样的事,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没跟酒鬼计较,耐着性子顺着她的话说:“温太太,你是忘了么。” 陈嘉玉懵懵地唔了声,上扬的尾音实在可爱。 温延喉结微滚。 在旁边朋友不可置信又大为震撼的视线里,提步上前,空闲的那只手扶住她腰身,往前推来。 另一只松开她的,抬手蹭她潮红的眼尾,不厌其烦地低声诱哄:“我在你好友列表很久了。” 被搂进怀里,陈嘉玉茫然地又看了他几秒,只见他嘴唇缓缓开合,说的什么一句也没听懂。脖颈酸痛,接着承受不住地钝钝沉下去,额角抵在他身前。 无声无息地,突然就没了动静。 在原地站定片刻,温延低眼,发现这姑娘居然就这么站在他怀里睡着了,一时好笑又心疼。 温延弯腰打横抱起陈嘉玉,掂了掂。 瘦了。 而后他转过身,朝被刚刚那骇人闻见的画面钉在原地,而始终没有反应过来朋友颔首示意:“我先走了。” “不是,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啊?” “温延你这……” 男人嘴里秃噜半天,无数疑问在脑间转动,震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抓重点:“那原满怎么办?” 温延身形一顿,推诿:“你找宋淮南。” “……” 酒吧玻璃门被侍应生打开,室外天光亮着,目之所及处的火烧云好似龙舌兰日出。 温延抱着陈嘉玉,提步走进光影里。 - [在长江中下游流域,每年初夏持续天阴有雨的自然气候现象,被称为黄梅天。] [而气象上把六月下旬后开始的雨叫做迟梅雨。] 回去的途中,正巧遇上下班晚高峰。 温延在朋友的提醒下想起原满,故而让司机留在那里送他去医院。主干道内车水马龙,布加迪商务停在崇华大道东段,距离春华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窗外的火烧云连绵不绝地映亮了怀安的半边天,细细密密下了数个小时的小雨在傍晚停止,骤然放晴。 副驾驶位置倏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温延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过头,看见陈嘉玉在橘色金光里缓缓睁开眼,与他对上视线,眸间还有几分不清明。 凝向她懵懂澄澈的双眼,温延忽然想到与陈嘉玉第三次见面,在西山别苑求婚时她的神情。 错愕、荒诞、不可名状。 时隔两年,一如昨日。 回视片刻,温延扬唇轻笑:“陈嘉玉。” “唔?”陈嘉玉眨眼。 前面不知道从哪儿传来鸣笛声,温延回眸去看,又在下一秒重新转过来,从前深不可测的眼里此刻映着漫天绮丽。 衬得他的一双黑眸温情脉脉。 然后他笑意加深些许,用云淡风轻到好似在商量今夜晚饭吃什么的语气,坦荡告白:“我爱你。” 绿灯亮起,拥堵的车辆开始依次通行。 就像再久的噩梦会苏醒,迟来的梅雨季也会散场,雨过天晴之后,会有火烧云,也会有他的另一番天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