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来自www.wshlou.com 本书名称:阿姐 本书作者:照青梧 本书简介: 很久以前,父亲带回故友遗孤,将他抚养长大。 数年过去,寄人篱下的少年成了当朝新贵。 病怏怏的薛玉棠来京求医,便借住在顾府。 她庆幸当年顾如璋寄人篱下时,她对这小一岁的弟弟多加照拂。 重逢后,两人恭敬有加。 顾如璋尽心帮她求医治病,尊她敬她,低低唤她一声,“阿姐。” 薛玉棠以为两人会如从前那样和洽相处,直到那日,她发现屋中有条暗道—— 通往他的屋。 他的那间暗室,满墙都是她的画像。 她不见的绫罗手绢、扔掉的废纸手稿,在此寻得。 那本小札,记录着她的喜好,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原来从认识起,他便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薛玉棠惊悸不安。 她欲逃,却发现门已被顾如璋牢牢锁住。 男人步步紧逼,“阿姐要去哪?是因阿姐看见了,要逃么?” * 在世人眼中,顾如璋克己复礼,是天子跟前的红人,也是朵难攀的高岭花。 但只有他清楚,对于照拂他的阿姐,他的心思有多卑劣。 他正愁寻个什么由头,将阿姐接来京城,偏偏老天给他送来个良机。 顾如璋忍了数年,本欲风光之后,跟她诉情,哪知话未道出。 只见那日,世家子弟与她泛舟游湖,碧波荡漾,她捧着束束芍药,含情脉脉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冷冷一笑,阴鸷偏执。 阿姐原来欲嫁他人,这怎么能行。 * 薛玉棠嫁了,但失去了一段记忆,怎也想不起来,她只知夫君是她青梅竹马的当朝新贵。 婚后两人恩爱,蜜里调油。 可渐渐的,薛玉棠感觉不对劲,直到记忆恢复时才发现,她想嫁的另有其人。 薛玉棠收拾东西跑路,疾驰的骏马拦住她的道。 顾如璋冷冷看着她,衣裙下隆起的小腹再藏不住,“夫人有了身孕,还想再逃么?” 注:女主大男主一岁,双c 以女主视角推进,上一辈的纠葛随剧情慢慢展开。 感情线为主,朝堂戏份弱 梗:24.5.29,文案24.7.2 封面授权:十里长欢瑞斯 内容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高岭之花 主角:]:薛玉棠 顾如璋 一句话简介:装成她喜欢的样子,再慢慢…… 立意:克服困难,迎接美好生活 第1章 有双眼睛在偷看 春雨淅淅沥沥,透着沁冷的寒意。 牢中幽暗逼仄,女子凄厉的惨叫声猝然打破死寂,吓得墙边老鼠乱窜,吱吱乱叫。 壁挂的油灯火星闪动,轻袅黑烟一圈圈升起,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淡淡的血腥味从地牢深处飘来。 十字立架上绑着的女囚低头,头发乱糟糟的,舞衣满是血色鞭痕,双手指甲全被拔掉了,血肉模糊,指尖聚着血珠,滴滴落下。 油灯明明灭灭,玄衣男人丢了铁钳,拿过帕子擦拭手上的鲜血。 带血的帕子被扔进水盆,溅起水珠。 男人转身,慵懒地倚着檀木圈椅,闭目眼神,膝上放了一卷画,光影错落间映照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容。 良久,女囚的咳声打破肃寂,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扣膝上画卷,掀开眼皮,黑沉沉的眸子幽寒深邃,带着不近人情的狠戾薄凉,冷冷打量女囚,压迫感十足。 “将军,此番可要再审?” 手握长鞭的狱卒上前一步,询问道,牢狱里不缺酷刑,不怕犯人不招。 未等男人回应,女囚啐了一口,嘴角干涸的血逐渐湿润,恶狠狠道:“呸!皇帝老头身边的走狗,即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你也休想得到半分消息!” 顾如璋一声冷笑,幽幽道来,“逃脱的刺客,身长七尺,宽额方颌,眉浓粗乱,眼似铜铃,鼻似鹰钩,两腮高凸,背微驼。” 女囚惊愣,脸色微变,却仍保佑一丝侥幸的心理,直到顾如璋不疾不徐起身,他修长的手一扬,顷刻间画卷垂落展开。 画上之人的相貌,正如他所言,分毫不差,栩栩如生。 她神色复杂紧紧抿了抿唇,顷刻间哑然无声。 宫宴那夜昏暗,场面混乱,两人纵然有过交手,也不可能如此精准地作出画像。 女囚傲然挪开目光,一身硬骨头,哼声不屈道:“那又如何?宫中戒备森严,可我阿兄还是逃脱了,你们还妄想在京城中将人找出来?!笑话!” 她仰头嘲讽大笑,洋洋得意。 顾如璋没有理会,下颌线冷硬,单看了眼炉火中烧红的烙铁,狱卒便心领神会。 他敛了眼锋,转身离开,不过才踏出审讯间,便听见声声惨叫,空气中飘洒着一股糊肉味。 从牢中出来,细雨已停,地面湿漉。 顾如璋将画卷给手下,沉声吩咐道:“速命画师照此绘画,再张贴于城中各处,加派人手搜寻各大坊市。” “属下立即去办。” 梁锜接过画卷,将军的画工了得,他在军营时便见识过了。 顾如璋翻身上马,手挽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只听一声嘶吼,衣袍翻飞,玄色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梁锜拿着画卷,片刻也不敢耽搁,速速 策马离开。 前夜宫宴,突然生出舞姬行刺一事,幸是圣上无恙。潜入宫中的刺客有两名,一名是这当场擒拿的舞姬,而另一名与顾如璋交手的蒙面男子不知所踪。 楚宣帝命顾如璋负责此事,尽快抓获潜逃的刺客。 如今天子身边的红人,非顾如璋莫属。 顾如璋乃益州锦州城人士,十五岁投入雍州祁连将军麾下,两年间击退突厥数次,小有名气。 直到那年冬日,他率轻骑夜袭敌营,手持红缨长枪,取下突厥大将的首级,从此声名大噪,于金銮殿上面圣,被授为武威将军,时年十九岁。 一年后又率军收复西境失地,升迁车骑将军,典京师兵卫,四夷屯警,建立的骁骑卫最为精锐。 京城世家豪族云集,顾如璋无亲无故,却凭借赫赫军功,从一名籍籍无名的士卒,一跃成为当今炙手可热的新贵,玉面武将,年少有为。 * 顾府,藕香园。 春雨停歇,皎白梨花落了一地。 屋中暖和静谧,鎏金兽首香炉幽幽吐着烟雾,丫鬟素琴端来姜汤,伸手撩开垂坠的珠帘。 珠玉琮琤,清脆悠扬。 美人榻上,女子乌发雪肤,斜靠绣花引枕,膝上搭了浅云色小毯,手执画纸,柳叶弯眉微蹙,陷入沉思,神情有几分凝重。 素琴唤了几声,薛玉棠终是有了反应,抬眸看她,微敛的眉舒展开来,但双眸闪过几分茫然,随后看见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才道:“先搁一旁吧。” 薛玉棠将画纸翻面放在膝间,葱白纤手揉了揉眉心,素净的脸透着病弱的乏力,连气息也带着丝丝柔弱。 素琴搁了姜汤在榻边杌凳上,初来京城,她家姑娘就因水土不服,病了小半月,适才在窗边赏花时细雨丝丝、凉风凄凄,她本就身弱,若不及时喝些姜汤驱寒,怕是又要染了风寒。 薛玉棠伸手探了探碗壁温度,才端起,便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靠着引枕,抬眸望去。 干净的鹿皮长靴踏入屋中,月白色圆领长袍的男人拎着食盒,缓步而来,朱红白玉腰带上坠着云纹羊脂玉佩,气质疏冷矜贵,似高不可攀的雪峰莲花。 顾如璋在珠帘外停下脚步,坐下瞧见薛玉棠端起的药碗,微微敛眉,“阿姐身子不适?” 薛玉棠摇头,对于他的关心早已习惯,解释道:“无碍,这是姜汤。方才我吹了些凉风,顿觉寒凉,喝姜汤暖暖。” 顾如璋颔首,微敛的眉逐渐平展,将食盒给素琴,“喝罢姜汤,正好尝尝这马蹄糕。” “将军真赶巧,姑娘午睡起来还念叨有几日没吃马蹄糕了。” 珠帘簌簌,素琴拎着食盒回到美人榻前,姑娘最喜欢吃的便是这马蹄糕了。 姜汤下肚,薛玉棠感觉暖和许多,低首用丝帕擦了擦唇角,从食盒盘盏中拿起一块马蹄糕,掩唇咬了一小口。 薛玉棠只吃了一小口解馋,问起一直放心不下的事,“将军,那幅……” 顾如璋对她的称呼并不满意,面色微凝,打断她的话,“你我之间无需如此生分,还是跟往常一样。” 薛玉棠抿唇,“阿璋?” “阿璋,那幅画像能用吗?” 顾如璋点头,神色颇缓,还是一贯的客气有礼,遥隔珠帘看她,回道:“我与刺客交手时虽看见了他的模样,但那夜昏暗,还是有模糊之处,多亏阿姐帮忙画像,今日我已从舞姬那处证实确是画中男子,已经加派人手在城中搜寻。” 薛玉棠松了口气,放心道:“如此便好。” 母亲擅丹青,与名家画师相比不见得差,薛玉棠喜颜墨,幼时便跟着母亲学画,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昨日她根据顾如璋所描述的刺客身形特征,一气呵成将画作成,在顾府叨扰他许久,总算是能帮到他了。 “陛下命你尽快抓获刺客,如今有了画像,再抓人便容易多了……” 薛玉棠正说着,心脏忽然一疼,脸色骤然间转为煞白,她捂着心口,唇瓣发紫,呼吸越发急促,膝上的画纸哗然落地,她伏在引枕上痛苦喘息。 素琴见状吓了一跳,“姑娘!” 一阵珠帘声中,顾如璋已来到美人榻坐下,带起一阵冷冽的檀木味,男人紧张地想扶她起身,但又怕一番动弹使得病情严重,悬在她臂膀上方的手收了回来。 薛玉棠的心疾突然发作,素琴手忙脚乱,急急去抽屉里拿药来。顾如璋接过,倒出一枚药丸,喂她吃药。 薛玉棠伏在美人榻上,贝齿咬住发紫的唇,纤手揪住衣襟,强忍着心口的疼意,尽量不要发出痛苦的吟喘,密密的冷汗打湿鬓发,柔弱身子脆弱的像薄如蝉翼的白瓷,一碰就碎。 男人略带薄茧的手替她擦拭额上冷汗,敛走凌乱的碎发,修长的指穿梭于乌发间,轻抚她的背顺气。 用过药,痛感和窒息感逐渐减轻,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薛玉棠才慢慢回过神来。 竟不知何时,她侧头枕着顾如璋的膝,左手紧攥他膝上衣袍,而男人低头,温热的指腹停留在她苍白的脸庞,拭着泪。 举止过于亲昵。 病发时做了什么,她全然不记得。 薛玉棠欲撑着起来,奈何浑身软绵,使不上劲,好在顾如璋是个守礼的,大抵是知悉她的想法,扶着她的胳膊起身,调整了一下引枕的位置让她靠着,随后坐在美人榻边的方凳上。 顾如璋:“阿姐放心,据说过几日姜柔就回京城了。” 薛玉棠捂着心口,微微点头,苍白的唇上齿印尤为明显,素净的脸满是病态的苍白,纤睫还挂了泪珠,凌乱的青丝垂下,人更显得清瘦,好似被打碎的琼脂美玉。 薛玉棠乃平泉县县令千金,可因父亲去世,她备受打击,一度失语,期间得过一场严重的风寒,痊愈后患了难以启齿的怪病。 心疾是其中一种,薛玉棠寻遍益州名医也只能服药减轻症状,无法根治。 后来听闻京师有位女神医姜柔,她见多了疑难杂症,可从阎王手里抢回弥留病患。 薛玉棠带了丫鬟,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求医,便暂住在顾府。 顾如璋比她小一岁,父母早亡,薛玉棠记得他被父亲带回时才五岁,孤僻少言,冷冰冰的眼戾气极重,后来才逐渐开朗起来,与她交好。 顾如璋拾起地上掉落的画纸,微微顿住。 画上的男人正是要抓的刺客。 薛玉棠已经缓过来了,靠着引枕,窥见一丝他眼底的肃冷,苍白柔弱的嗓音解释道:“今日闲来无事,又画了一次。” 其实不然,是她再回想时,感觉画中男子有几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顾如璋将画纸对折,放置一旁,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好好休息,若有需要,尽管跟管家提,不必拘束。” 他起身离开,薛玉棠捧着水杯,“素琴,替我送送阿璋。” 顾如璋十五岁时在她父亲的引荐下,投入祁连将军麾下,这一去,就是五年。 曾经寄人篱下的少年已成了当朝新贵,前途无量。 在陌生的京城重逢后,薛玉棠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变得生疏,没承想顾如璋尊她敬她,对她关顾备至,费心帮她求医治病,就像是从前她待他那般,多加照拂。 治病。 薛玉棠放下水杯,拿过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在掌心。 这药不能根治心疾,但却能在病发时缓解痛苦,如今只剩下三枚了。 薛玉棠蹙眉,病弱苍白的脸顿生忧愁。 心疾发作没有征兆,连她也不知道下次发作在何时,仅剩的三枚药不知能否撑到姜神医回来。 而且每次心疾发作后,心口必会胀|痛难忍,需热敷按摩数次,方能纾解症状。 她尚未出嫁,可偏偏跟刚生产的妇人一样,病发时稍稍碰到心口,便…… 这难以启齿的怪病,随时都会发作,有时是白日里,有时是夜里睡得正酣,但每每心疾之后,必会发作。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昏黄的烛火勾勒出纱幔中女子的婀娜身姿。 薛玉棠坐于榻边,青丝垂落腰间,她纤指勾住腰间系带,轻轻一扯,将上襦褪至臂弯,独剩红色刺绣菡萏抱腹,衬得肌肤白玉无瑕,细腻光滑。 薛玉棠咬着唇瓣,忍着胸口的胀| 痛,解开抱腹。 丫鬟早被遣走,屋中安静得只听见濯水声。薛玉棠拧了热帕子,热敷在胸口,不适在这一刻得到缓解。 极轻的吟声从唇间溢出,她红了脸,立即咬住唇瓣,再不让声音传出。 待帕子的热气散去,薛玉棠换了张丝帕覆在胸口,热敷之后按摩,纾解不适。 长发垂落臂弯,她敛至身后,纱幔上的侧影娉婷婀娜,丰盈多姿,一截小臂足以丈量的细腰微微弯曲。 薛玉棠忽然感觉远处似乎有双炙热的眼睛,在盯着她看。 这怪病隐晦羞于启齿,便是近身伺候的素琴,薛玉棠也没有告诉,每次都是让她将热水打来,便遣走离开,如今静谧的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 薛玉棠浑身紧张,抬肘遮住,支起身子,警觉地打量四周。 门窗紧闭,屋中的确只有她一人。 她拧了拧眉,莫非是这两日劳累,生了幻觉? 第2章 “好久不见,我的娘子。”…… 日光从雕花镂空窗户照入,纤纤素手撩开罗帐,薛玉棠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臂弯盈满垂落的乌发,因是刚醒,那张芙蓉面如桃花般粉扑扑的。 “什么时辰了?” 薛玉棠托着有些昏沉的脑袋问道,刚睡醒的声音慵懒软绵。 素琴:“回姑娘,已经辰时六刻了。” 薛玉棠轻轻皱眉,原来如此晚了,她掀开被子,趿鞋起床,“梳洗吧。” 素琴伺候她穿衣,将有些宽的锦帛对叠,束缠丰盈。 薛玉棠深吸一口气,按住胸口的锦帛,“勒紧些。” 还紧?素琴自认为已经可以了,再缠紧些,姑娘怕是勒得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从身后看过去,锦帛裹住的地方浑圆了些,就是这两处整日束缠,苦了姑娘。 素琴挽着锦帛两端,稍微缠紧了些,“姑娘,这样如何?” 薛玉棠胸口一紧,呼出浊气,垂眸看了看,才满意点头,轻轻嗯声。 穿好裙襦,薛玉棠去梳妆台前坐下,拿起篦子梳发。 梳妆时,素琴瞧着她眼底一圈鸦青,面上有几分倦色,问道:“姑娘昨儿没睡好?可是新换的床褥不舒服?” 薛玉棠摇摇头,昨夜她揉按了大半个时辰,胸口的涨意得到纾解,但是也不知为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皎洁的月光洒入罗帐,她的耳畔一片寂静,夜深时偶尔听见屋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薛玉棠:“约莫是心疾发作后引起的失眠,今夜准备些安神助眠的香。” 素琴应声干脆,“奴婢等下就去置办。” 昨夜没有歇息好,镜子里的容颜明显憔悴,薛玉棠多用了些脂粉,才将眼底的一圈鸦青盖住。 余光瞧见镜中的美人榻一角,她微微一顿。 梳妆完毕后,薛玉棠起身来到美人榻,目光在榻上扫视一番,皱了皱眉。 她记得昨夜好像是将濡湿的丝帕放在此处,怎么今早就寻不到了? 素琴心细,察觉不对劲,问道:“姑娘在寻什么?” “今早你们进屋收拾时,可有看见榻上我那张月牙色梅花丝帕?” 素琴摇了摇头,“姑娘是不是放在别处了,因为昨儿太晚,所以才不记得了。” 薛玉棠沉眸,昨儿揉按以后,丝帕着实太湿了,一拧便滴答滴水,她都想扔掉了。 莫不是真给扔了? 她偶尔犯迷糊,难免忘记做过的事情。 薛玉棠纤指揉揉额角,“大抵是这样。” 她抬眼望向窗外,看了眼日头,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准备准备马车,去一趟宣义坊。” 薛玉棠离家前,生病的母亲不放心她独去京城,拉着她的手,絮絮良久。 “娘这孱弱的身子骨禁不起长途折腾,此番你去京城,替娘到一个地方看看,算是圆了娘的一桩心愿。听说宣义坊有一棵两百年的红豆树,求姻缘十分灵验,故而每月初一都有很多人在树下祈求姻缘。” 母亲叹惋,眼眸逐渐黯淡失色,“也不知如今是何光景,那棵树是否还在,周围热不热闹?” 薛玉棠从记事起,母亲就从未提过京城,她似乎很讨厌繁华的京城。 还有那个人,他……很讨厌京城。 一想起那个人,薛玉棠的身子便克制不住发抖,满眼皆是恐惧。 “姑娘?” 一旁的素琴察觉不对劲,扶住她轻颤的手,担心问道:“您怎么了?” 将情绪从回忆中抽离,薛玉棠脸色煞白,摇头说没事,往屋外走去,一瘦高的丫鬟迈过门槛,步步入屋,腰间别的匕首泛着寒芒。 “姑娘这是要去哪?” 紫陌面无表情询问,步步逼近让人莫名生寒,好心劝道:“姑娘昨儿刚犯病,今日还是在府中休养生息吧。” 薛玉棠避开这凌厉的眼神,纤指捏紧丝绢,强作镇定道:“今日初一,正是宣义坊热闹的日子,母亲挂念着那棵百年红豆树,我要替她去看看。而且……而且倘若是阿兄在,阿兄势必也会去宣义坊瞧瞧的。” 裴凌,薛玉棠同母异父的兄长,益州牧的私人参军。 当年薛父遇见丧夫的裴氏,裴氏独自带着四岁的儿子裴凌生活,后来薛父娶裴氏过门,这才有了两人的女儿薛玉棠。 父亲去世后,薛家便由长兄裴凌做主了,薛玉棠此番来京,裴凌特地派了武婢紫陌护送照顾。 薛玉棠将裴凌搬出来后,紫陌稍作迟疑,果真有了退让,浅笑赔罪道:“姑娘是知道的,主子待姑娘亲厚,兄妹情深,您这病一日没痊,主子便挂心一日。街上鱼龙混杂,人多不安全,奴婢且陪您去。” 说着便过来扶她往屋外走,一双手力度不大,可薛玉棠还是内心一颤,没忍住抚下她的手,吩咐道:“外面好像会起风,你回去拿件披风。” “是,姑娘。” 紫陌脸上的笑容很浅,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素琴回头狠狠剜了眼紫陌的背影,但又奈何不了她,老爷去世,大公子当家做主,虽没苛待姑娘,但桩桩件件事情,都是将姑娘往火坑里推。 姑娘好不容易借着治病逃离家门,大公子还派了心腹跟着。 * 今日初一,街上车水马龙,马车还没驶进宣义坊,便已听见热闹的喧嚣声。 薛玉棠从马车下来,戴了幂篱,薄绢垂膝,勾勒出纤薄窈窕的身姿,绮罗长裙裙摆微微摆动,一步一漾,似风中摇曳盛开的莲花。 薛玉棠停下步子,抬手撩开幂篱薄绢,朦胧的视线变得清晰,只见姑娘们三五成群,结伴来到红豆树下,也有少年郎君在树边徘徊。 红豆树树冠宛如伞盖,枝干缀满红色祈福牌,红绸飘飘,鲜艳的红藏在绿叶中,好似给这棵百年古树注入鲜活的血液。 树后面有位翩翩儒雅的中年男子,他仰头看着树上的祈福牌,像是想起了往事,身上带着落寞感。 中年男子转而看见薛玉棠,诧异愣神,不可思议地朝她走来,可走了几步,又忽然顿足,神色有几分怪异,摇着头,喃喃自语离开,他随行的仆人紧跟身后。 好生奇怪。 薛玉棠初来乍到,对繁华的京城十分陌生,更别提这从没有见过的男子了,不知他为何走近又离开。 北方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垂挂的红绸飘扬,幂篱薄绢裹着瘦弱的身影,好似风轻轻一吹就会倒。 素琴提议道:“姑娘,红豆树上挂满了祈福牌和红绸,咱也去求一个姻缘吧。” 来此祈福求姻缘的姑娘们络绎不绝,想必如母亲所言,极为灵验。 薛玉棠抿唇,犹豫一番后迈出脚步,朝放了祈福牌的檀木长桌走去。 长桌旁的尼姑看起来德高望重,和蔼地给来人分发祈福牌、红绸缎。 尼姑递上空白祈福牌,对薛玉棠道:“女施主,除了姓名,还需写上生辰八字,如此才会灵验,贫尼也会帮女施主诵经祈愿。” 薛玉棠微微一愣,还是头次听说这样的习惯,疑虑一闪而过,她接过祈福牌道:“多谢师太提醒。” 薛玉棠提笔落字,写下生辰八字,娟秀小字赏心悦目。 她又拿了块祈福牌,帮顾如璋也求了一个。 不过她只知顾如璋是哪日出生,并不知具体时辰,便只写了年月日。 顾如璋比她小一岁,如今刚好二十,正 是娶妻的年纪,愿他早日觅得佳人,白头共首。 他再不是当年父母双亡,无人可依的小孩了,往后的仕途一片光明,而今正缺一段好姻缘,愿他早日成家,幸福美满。 薛玉棠两眉弯弯,露出满意的笑容,素琴四处打量,高兴地寻觅树上挂祈福牌的好地方,“姑娘,那处不错。” 薛玉棠将写好祈愿的祈福牌拿在手中,在树下踮起脚尖,仔细系在树枝上,确保不会被风吹掉后,才放心地松手。 力道一松,扯过来的树枝弹了回去,碧绿的树叶婆娑晃荡,簌簌响动。 薛玉棠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福。 祈愿之后,薛玉棠绕树慢慢走了一圈,仔细观察这棵红豆树的特别之处,以便作画。 不久,一男子朝她走来,薛玉棠呼吸凝滞,僵在原处,等反应过来欲跑时,男子已经堵住了她的的去路。 “薛、玉、棠。” 柳豹转动翠玉扳指,一字一句顿声喊她的名字,脸上神情可怖,轻飘飘说道:“好久不见,我的娘子。” 薛玉棠瞳仁紧缩,放下幂篱薄绢遮脸,害怕地往后退几步,声音发紧,“我长兄已经将婚事退了,我们没成婚,柳公子慎言。” 素琴挡在薛玉棠身前,拦住往前的男子,“柳公子,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请公子莫要当街纠缠。” 柳豹像是听了个笑话,舌顶了顶腮,道:“天子?那是我姑父!天子脚下又如何?” 宫里的柳婕妤,可是他的姑姑!亲姑姑! 柳豹目光越过挡路丫鬟,看向戴了幂篱的薛玉棠,薄绢朦朦胧胧,难掩女子的仙姿玉色,绰约多姿。 真想将这朵花摘下,尝一尝。 柳豹再次见到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心早就痒痒了,她越是想躲,越是激起了他的占有欲,“小棠儿,你来京城做什么?何不去我的府邸坐坐,咱们久别重逢,好好聊一聊。” “不用了,柳公子自便。” 薛玉棠惶然,纤手拎着裙裾,绕过柳豹,步履极快,小跑着朝马车去。 桃夭色裙襦裹着窈窕身姿,玉软花柔,柳豹目光微沉,回头看了眼还没离开的紫陌。 * 回到藕香园,素琴在一旁煮茶,“今儿遇到柳豹真是晦气!姑娘好不容易将亲事退了,消停数月,他又出现了,幸好咱住在顾府,有个庇护的,谅他不敢轻易造次。” 薛玉棠抿唇,仍旧惶惶不安。楚周二十七年隆冬,父亲去世,她守孝三年,三年期满,陆续有人上门提亲,长兄如父,裴凌便做主将她许给蜀郡西工柳涛之子柳豹[1]。 十几年前,天子微服出访,从益州带回名女子,那便是柳豹的姑姑。柳家世代制漆,漆器质量上乘,纹饰精美,柳涛因此得了皇恩,成了蜀郡西工。 最初,薛玉棠对这门亲事还算憧憬,可后来才知,他柳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残暴之徒! 暴戾狂躁,心情不佳就虐打奴仆。 薛玉棠亲眼看见柳豹掌掴奴婢,将通房丫鬟活活打死。枕边人,他也下得去手,拳打脚踢,她若是嫁过去,结局可想而知。 一抹暗影逼近角落里的她,裴凌冰冷的手抚摸她的头发,“既然棠儿不满意这门亲事,那哥哥帮你再寻一门更体面的。” 薛玉棠战栗,寒意从脚下升起,手里的茶杯“咚”声落地,溅起的热茶烫了一手。 素琴吓得忙放下茶匙,擦了擦她手上的茶水,确认没有烫伤后,长舒一口气,抱住恍惚难安的薛玉棠,安慰道:“姑娘别怕,咱现在安全了。” 薛玉棠鼻尖酸涩,泛红的眼角逐渐湿润,失神地点头,喃喃自语,“逃出来了,安全了。” 是啊,逃离了柳豹,安全了。素琴抚摸薛玉棠的背,极力安慰着。 * 黄昏时分,紫陌出现在屋中,恭敬道:“姑娘,有人下了帖子,邀姑娘香满楼用晚膳。” 薛玉棠放下画笔,狐疑道:“谁啊?阿璋?” 不对,阿璋近来忙着追捕逃脱的刺客,好像还没回府。 “姑娘去了便知,”紫陌瞧了眼桌上的画,道:“天色将黑,姑娘仔细眼睛,这画明日继续也不打紧的,不是么?主子可不希望姑娘因作画,累坏了眼睛。” 薛玉棠抿唇,迟疑一阵让素琴将没画完的画收了。 马车驶离顾府,薛玉棠如约来到香满楼,推开包厢门,看见饭桌边的男子时,双瞳紧缩,脑中一片空白。 紫陌扶着她的手,将她送入包厢,薛玉棠脸色煞白,后背汗毛倒竖,她转身离开,可包厢门被紫陌关得严严实实。 薛玉棠推了推站在门口的紫陌,没有推动,心头顿时一片恐惧,包厢内处处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原来不让素琴随行,是这个原因。 “小棠儿,你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 柳豹唤着她的名字,步履踩着地面发出窸窣声音。 薛玉棠回头,柳豹似笑非笑离她越来越近,笑容恶心恐怖,像是毒蛇吐着冰冷的信子。 “许久不见,小棠儿越发水灵了,真真让人魂牵梦绕,若是亲事还在,你我早就做夫妻了,说不定孩子都快出世了。” 柳豹一步步近了,笑着看她。 想起被他活生生打死的丫鬟,薛玉棠惶悚不安,害怕地往后退,身后的紫陌反推了她一下,她跌跌撞撞往前,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发髻凌散,鬓边渐生冷汗。 第3章 “阿姐,来帮我。”…… 膝盖的疼痛让薛玉棠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一道人影忽然投下,笼罩着她。 紫陌蹲下身来,劝道:“姑娘,柳公子只是想请您吃饭,您何故如此?当初因退婚,主人与柳家结了怨,如今柳公子不计较了,我们两家何不就此冰释前嫌?” “小棠儿,你我久别重逢,过来好好吃顿饭,很过分?”柳豹转身走向饭桌上,心思写在脸上,“看,全是你喜欢吃的菜,吃罢晚饭,你就不会怕了。” 薛玉棠后脊发麻,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紫陌握住薛玉棠的胳膊,扶起狼狈不堪的她,“姑娘,去给柳公子敬一杯赔罪酒。” “我不去!” 薛玉棠冰凉的手推开紫陌,声音发颤。 柳豹眼底的玩味愈发明显,心思昭然,薛玉棠惶惶不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离开,她忍着膝盖的疼痛跑向门口,手指碰到房门的刹那,紫陌按住她的手臂。 “兄长派你在京中护我无虞,你便是这样护的?我离开何需你同意?!” “今夜我若有半分闪失,兄长唯你是问!” 薛玉棠声线发紧,甚至还破音了。 她铆足力拨下那只阻挡的手,忙不迭推开紧闭的房门,已经顾不得仪容,趁着柳豹还没有追上来,拎着裙裾赶紧跑。 跑出香满楼的时候,天已黑尽,夜风寒凉,还飘着丝丝细雨,薛玉棠在树下找到顾府的马车,迅速上车。 “回府。” 薛玉棠刚进入车厢,还没坐下便急急吩咐车夫,哪知话音刚落,车帏被撩开,紫陌上了马车。 夜色如墨,华灯初上,马车驶离满香楼。 “本想借此机会让姑娘代主人与柳公子冰释前嫌,哪知办了坏事,惹姑娘不快。这次是奴婢擅作主张,望姑娘息怒。” 紫陌认错倒是快,但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怕是只有她自己知晓。 薛玉棠靠着车壁,不语,袖中的指甲深深嵌软肉。 紫陌是裴凌的心腹,一路跟来京城,她原以为这次总算逃离了,可仍旧活在他的监视中。 薛玉棠感觉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正逐渐朝她逼近,虎口慢慢收拢,遏住她的喉咙,用力一扭 就在这时,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忽然颠簸,车身猛地一晃—— 薛玉棠重心往前一栽,险些碰到车板,紧接着车外传来响动,像是有东西掉落。 马车还在行驶,只是更快了。 薛玉棠狐疑,紫陌扶她坐稳后,道:“姑娘莫怕,奴婢去看看。” 紫陌掀开车帏,发现驭位驾车的马夫不是顾府的人,几乎是她认定的同时,陌生男子转身,拉住她的手,一股大力将她从车厢拖拽出来。 紫陌虽是练家子,但事发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拿出腰间匕首,男子便先一步抽出刀来,按住她的肩膀,一 刀迅速捅去。 紫陌就被男子推下急驶的马车,跟个雪球一样在地上滚动,骨头像散架般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捂着肚子的刀伤,看着马驶远。 夜风猎猎,零星的灯火融进朦胧的夜色里,街上空无一人。 紫陌忍着痛意,好不容从地上爬起来,身后追来一拿着弓箭的熟人 顾如璋? 男人看见地上受伤之人,长眉微蹙,眉宇间是森冷的寒意,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俯身从她手里拿过匕首,一刀刺入心脏。 杀了她。 * 马车疾驰在无人的街道,顾如璋闪身进入旁边的巷子,抄近路从另一个巷口出来。 朦胧夜色,细雨飘飘,马车正朝他驶来,劫车之人正是要捉的刺客。 顾如璋抬肘,骨节分明的长指拿着箭羽搭弓,目光凌厉地看向驾车的刺客。 弓拉满弦,泠泠月光下,泛着寒光的箭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弦。 冷箭从前面飞来,刺客下意识闪躲,肩膀被飞驰的利箭擦伤。 此时再想将马车掉头离开已经晚了,刺客顾不得肩上的擦伤,勒停马车,将车厢里的女子挟持出来,“出来!” 这一路马车都晃荡,薛玉棠被撞得东倒西歪,鬓发松散,胸口隐隐发闷,怎么也没想到劫车挟持她的是宫宴行刺的刺客。 那副画像是她画的,她不会认错! 薛玉棠被刺客裹挟着下马车,锋利的刀刃紧紧抵着脖颈,只见月黑风高,顾如璋逆着月光,杀气腾腾,持弓箭步步逼来。 刺客挟持薛玉棠,威胁道:“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顾如璋冷冷一笑,昳丽的脸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掩藏在黑夜里,长指攥紧长弓,看向刀刃紧贴的雪颈。 风吹树动,沙沙作响。 刺客见顾如璋不为所动,用力握住刀柄,冰冷的刀刃紧贴颈肉,薛玉棠轻呼一声,仿佛刀刃下一刻就要化开颈间皮肉。 顾如璋敛眉,薄唇紧抿,眼底迸射出肃冷的杀意。 “顾如璋!若要她活命,便放了牢里的舞姬!” 刺客威胁说道,情绪越发激动,手臂勒着薛玉棠,反手握着刀柄,如今满城都是追捕他的画像,他整日躲躲藏藏,还是被发现了,甚至…… 甚至还影响了主人的计划。 男人持弓搭箭,阴鸷平静,刺客内心没有底,挟持着薛玉棠挡在他身前,从后面探头道:“难道你想让她今夜丧命吗?!” 顾如璋的眉眼隐在黑夜中,晦暗不明,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敲弯弓,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若是旁人,薛玉棠还看不准,可对面的男人与她一起长大,他箭术精湛,这副模样恰恰是有十足的把握。 未有预想的回应,刺客逐渐恼了,薛玉棠颈间隐隐刺痛,就在这一刻,顾如璋抬肘,箭搭弓弦。 咻的一声,利箭离弦。 箭羽朝直直射来,薛玉棠默契地偏头,下意识闭紧双眼,耳畔忽有厉风擦过,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到耳后。 哐当刀落,锋利刀刃抵着脖颈的痛感随之消失,挟持的力突然间卸了,疾风拂过,遒劲有力的手臂蓦地揽过她的细腰。 下一刻,薛玉棠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冽的檀香味萦绕鼻翼,腰间大手的温度隔着衣料十分滚烫,男人的力度大,此刻似乎要将她嵌在怀中。 “别怕,我在。”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廓响起,灼热的气息洒落颈窝,腰间的手也有了些许松动,薛玉棠一抬眸便迎上他漆黑幽深的双眸,心中微凝。 救人心切,难免会唐突,这确实并非他本意。 刺客负伤拾起地上的刀,不甘地刺了过来,顾如璋眉眼冷了几分,松开站稳的薛玉棠,反手挡住泛着寒光的长刀。 薛玉棠迅速藏身躲在马车后面,不出去添乱。 月光泠泠,拳风呼啸,两人身形交错,看不分明。 绸黑的夜色中,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倏地抓握对方的手,将那锋利的刀刃迅速刺向自己腹部。 刺客双目圆睁,讶然一愣,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哐当——” 带血的长刀击落。 短短几招,顾如璋的虎口便已遏住刺客的脖颈,将人擒按在地,握住刺客指骨的手,力道逐渐加重,他清冷疏离的气质骤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刺客痛苦呻|吟,只听“咔嚓”一声,挟持过女子的指骨,一根根被硬生生折断,顾如璋依旧冷着一张脸,鳞鳞月光闪过,男人眼底的阴鸷渐渐消散,俯身狠狠反挟他的胳膊。 马车后面,薛玉棠听见凄惨叫声,探头看去,冷冷细雨飘落眼睫,她冷不丁轻颤,脑中不禁闪过那幕—— 月光寒凉,男子杀人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冷漠无情。 “你看见了什么?” “属下……属下什么都没看见。属下不知。” 男人阴鸷冷笑,抬眼抽刀,挥向下属。 一刀封喉,鲜血顷刻溅起。 她躲在暗处偷偷目睹全程,不敢发声,朔风呼啸,几片冰冷的雪花吹落眼皮,湿冷刺骨,好似血珠溅落…… 眼睫湿冷,薛玉棠心头一颤,脸色顿时煞白,惊恐地抱膝蜷缩在马车旁,肩膀颤抖,耳畔灌不进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唤她的乳名。 “姩姩?” 眼前伸来一只大手,薛玉棠本能地害怕,肩头往后一缩,可当看清男人的模样后,她含泪的眼眸一亮,顷刻扑到他怀里,“阿璋?你怎么才回来。” 纤薄的肩膀颤动,薛玉棠内心的惊惶无助在顾如璋面前消散,抱着他哭得颤抖哽咽,像是委屈无处可说。 顾如璋指尖蜷了蜷,手臂抬起,回抱她纤细的腰,抚摸她的头,温声安抚,“无事了。” 他方才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女子纤臂环着膝盖,空洞的双眸满是惊恐无助,小小的一团,他的心脏好似被揪了一下。 慢慢地,薛玉棠的心绪逐渐缓和,发现失态抱着的男人,脸颊颇烫,松开他起身,退后拉开亲昵的距离。 她环顾四周,问道:“刺客呢” “梁琦押走了。” 顾如璋淡声说道,他擒住刺客后将信号弹一放,梁琦就在附近,闻声赶来押走了刺客。 男人起身,朝她走来,约莫是被足下的玄色衣袍绊住,步子踉跄,薛玉棠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当心。” 手掌擦过他的腰腹,温热粘稠的触感让薛玉棠不禁皱眉,低头细看,这才发现他腰腹的玄色衣裳被划破,有血流出。 薛玉棠惊愕失色,情急之下握着他臂的手微微用力,“你受伤了!” * 案上烛火摇曳,微光丝丝缕缕。 静谧的屋子里散发出血腥味,薛玉棠轻轻皱眉,顿觉他伤得比想象中严重,偏偏他好似没事人一样,从她身边经过,去了柜子里拿来药箱。 这一路,他策马带她回府,对于伤势只字不提。 而她裙襦沾染的血,全是他的。 “府医怎么还没来?”薛玉棠着急问道,他独来独往惯了,虽不喜仆人伺候,但府医总归是要传来的。 “无需府医。” 顾如璋岔腿坐下,染了鲜血的长指搭在腰腹上,淡声道:“刀剑无眼,行军打仗难免受伤,久病成医,这点小伤不需请大夫。” 眸光流转,他看见她轻蹙眉头,担忧不减,白玉无瑕的芙蓉面沾了点血,姝色娇艳。 顾如璋闪过一丝不可察的笑意,带血的长指摩挲腰间蹀躞,道:“眼下刺客已捉,无事了,阿姐今夜受了惊吓,早些回去歇息,以后出府带几名护卫。” 他低头解了蹀躞,准备脱衣上药。 薛玉棠犹豫一番,还是离开了,桃夭色裙裾随着步子摇曳。 忽然,砰的一声响动从身后传来,薛玉棠心惊,转过身去,案上的药箱掉落,瓶瓶罐罐倒了一地,天青色小瓷罐滚落她的足边。 顾如璋一手撑在案面,一手按住腹部的伤口。素白中衣衣襟大敞,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血从伤口渗出,染红白衣,他掌覆于伤口,长指满是鲜血。 拾起足边瓷罐,薛玉棠来顾如璋身边蹲下,男人腹部被划开的衣服已让血染得湿濡,内衫定是与肉粘黏。 薛玉棠黛眉紧蹙,这伤光是看着都疼,他怎还一声不吭,“都这样了,你还要执意硬撑?” “受伤一事不 可声张。” 顾如璋按着伤口,然而因这一压,血流得更多了。 薛玉棠一时间慌乱,低头拿出手帕擦血,不可避免地擦碰到腰腹,耳畔蓦地响起男人低醇的嗓音。 “阿姐,来帮我。” 第4章 往后她亦可包纳他 擦血的锦帕还停留在腰腹,隔着一层柔软的绸缎,薛玉棠触碰到他按住伤口的手指,心中微凝。 温热湿濡的血逐渐变凉,而他的手却有些烫。 男人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带着几分隐忍,似乎是在忍受伤口的痛楚。 薛玉棠无意间看见他胸膛上数道长短不一的伤疤,心里不是滋味,这些伤怕是战场上留下的。 掌心一片湿稠,需赶快止血,况且他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 她不再纠结,干净纤白的手按住男人的肩,“坐好,别乱动。” 顾如璋倒是听话,乖乖坐好,双腿岔开,她冷凉柔软的手离开后,及时按住锦帕止血。 薛玉棠匆匆擦拭手上的血,从清水盆里拧来一张干净帕子,低头清理男人腹部的血迹。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配合着挪开,将满是血的锦帕攥在掌中,薛玉棠捏着帕子,指尖游走在腹部。 肌肉紧实坚硬,块块分明,沟壑延伸至某处便消失了。 随着呼吸,腹肌起伏,他身上的灼意透着薄薄一层布料传到指腹,薛玉棠的脸颊微微发烫,耳尖也染了灼意,纤指不由抓紧帕子。 屋子安静,只听得男人渐重的呼吸声。 清理完伤口,薛玉棠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将带血的帕子放进盆中,看了眼打翻的医箱。 在一堆眼花缭乱的药瓶中,薛玉棠一眼就看见了那瓶天青色瓷瓶,微愣。 新兵常被老兵欺负,薛玉棠担心他投军受伤后不能及时医治,便将最好的金疮药给了他。 若没记错,这瓶金疮药是他当年离开时,她送的。 薛玉棠拿着瓷瓶回头,男人靠着椅背,中衣敞开后露出的胸膛薄肌映入她眼帘—— 紧实,硬挺,极具力量感,隐隐透着爆发力。 她脸颊骤然红热,忙挪开视线,殊不知低头之际,男人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焦点汇聚在那姣好低垂的容颜上,芙蓉面被一滴血色侵染。 薛玉棠打开瓶塞,在洒止血药粉前看向他,道:“上药时疼,你且先忍着。” 顾如璋颔首,端正坐着,将两腿岔开了些,手垂放膝上,客气说道:“有劳阿姐。” 可这一放,他垂下的手臂挡在外侧,因视角和站位,站在他身侧上药不便,薛玉棠犹豫一番,无奈绕过修长的腿,在双腿之间蹲身,垂眸看着腹部血淋淋的伤口。 药粉洒落,壁垒分明的腹肌收缩,薛玉棠知道哪有不疼的,可再疼也要忍一忍,柔软的手掌搭上男人的腕,习惯性安抚他。 握紧他的手腕,薛玉棠一股脑倒着止血药粉,伤口很快就没流血了。 她放下药瓶,回身从医箱里拿出一卷白布。 纤指按住侧腰的白布,硬实的触感让薛玉棠蓦然愣怔,低头继续包扎伤口。 烛灯阴影下,更显腹部沟壑,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手臂绕过他劲瘦的腰,从后面缠了一圈圈白布,薛玉棠只觉腹部的热意扑向脸颊,她的脸颊烫跟着了起来,不由加快动作。 男人带着热意的气息传至耳畔,越来越近,薛玉棠抬头,云鬓擦过他的唇角,那张俊朗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时就已经凑近。 薛玉棠呼吸凝滞,欲躲避,顾如璋蓦地搭上她的肩,将往后缩的她按住,灼灼气息扑面而来,像是逐渐收拢的墙壁。 “血。” 耳畔的嗓音低醇,男人干净的手掌未染血迹,虎口覆上她的耳廓,指腹摩挲脸颊的血痕。 豆粒大小的血珠已经干涸,褐红色的一点映在莹白细腻的脸颊,犹如雪中红梅。 锦帕沾了些水,顾如璋拿着湿润的锦帕擦拭血痕,动作轻缓,目光盯着她的脸颊。 薛玉棠鼻尖沁出薄汗,垂眸避开那道幽幽目光,虽知他是好心帮忙,但她并不习惯如此近的距离,可顾如璋好似洞悉她的心思,虎口忽然扣住她的侧脸,“别动,耳后也有。” 滚烫的指腹隔着锦帕,轻拭圆润小巧的耳垂。 耳珰清琮,在安静的室内尤为明显。 烛火晃动,屏风上映着两道亲昵的影子,男人丹凤眼的眼梢上扬,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指腹摩挲温软的耳垂,顾如璋垂眸,女子梗着脖子,纤细的雪颈宛如花枝,诱人攀折。 “可疼?” 他忽然问道,薛玉棠疑惑,“什么?” 顾如璋轻按绵软耳垂,灼灼目光看向雪颈刀伤,滚烫的指腹落下,“这里有伤。” 薛玉棠下意识摸了摸,果真摸到了伤口的存在,难怪方才感觉脖颈隐隐刺痛。 “还好,不是很疼。” 薛玉棠低头,迅速将半截白布绕了最后半圈。 “切忌伤口不能沾水。” 薛玉棠叮嘱道,他自小孤僻寡言,伤痛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便也不会爱惜身体。 她起身,但是因为蹲身太久,起来的那一瞬双脚发麻,身子毫无征兆地往后栽坐,此时灼烫有力的大掌忽而握住她的手臂,扶她一下。 紧接着一股大力扯着,将她往里拉,薛玉棠下意识伸手,一只手按住男人的肩膀,一只手按着他紧实的大|腿,整个人扑向他怀中。 薛玉棠霎时脸红,偏偏这时发麻的腿动弹不得,正想解释一番,耳畔响起顾如璋低沉的声音: “处理伤口费时,想必是腿麻了,先别动,缓片刻便好。” 她想解释的已经被说出口,缓解了尴尬,薛玉棠心道这个弟弟心思细腻,在京城定然颇受姑娘们青睐。 这是好事。 薛玉棠怕压到他腹部的伤,借力撑着他的肩膀,或许是怕她站不稳,那只烫热的大掌用力紧紧握着她的手臂。 他是好心的,但她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薛玉棠不知是否是她多虑,那双幽深的丹凤眼,似乎在隐藏情绪。 忽然,她的手里被塞了个瓷瓶,只听顾如璋说道:“脖颈的伤回去可让丫鬟上药。” 原是如此。 疑虑在薛玉棠的脑中稍纵即逝,男人将瓷瓶给了她,长指顺势而上,拨开她颈后乌发,灼热的指腹落下,“这里。” “至于你那丫鬟……” 顾如璋话至一半,又闭口不言,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长指勾起一缕乌发,缠绕指腹。 “她如何了?”薛玉棠紧张问道,因离太近,不便抬头,双颊被腰腹的热气晕出绯红。 “她,不太好。” 指腹缠绕的乌发一圈圈松开,顾如璋的目光一寸一寸逼近纤腰,掌心在空中微微收拢,影子几乎贴着腰身,十分契合,还能再契合,缠绕不分。 他轻飘飘一句,“死了。” 薛玉棠愣怔,没有难过,内心甚至升起窃喜,眼眶逐渐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的麻意逐渐消失,她在顾如璋的搀扶下起身。 火光摇曳,女子的倩影消失在视线,顾如璋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犹似柔软的纤臂还在掌中抓握。 直到怀里的幽香消失,他才起身,从柜中拿出干净的衣裳换上,手指摸到腹部缠绕的白布,眼梢微扬。 眸光看向柜中湿濡的海棠丝帕,他拿起轻闻。 良久,才放下。 夜色如墨,顾如璋前往马厩,策马去了地牢。 * 藕香园。 素琴焦急万分,左等右等总算是将薛玉棠盼回来了,可一看见她脖颈的伤,大惊失色,“姑娘您……” 薛玉棠拍了拍她的手,“无事,皮外伤,幸好遇到了阿璋。” 薛玉棠将事情简单同她说了说,素琴气得咬牙切齿,自从老爷去世后,大公子好像变了个人,待姑娘不是说不好,但就是不似从前,那冷冷的眸一扫,压迫感十足,让人不寒而栗,不敢违命。 紫陌是大公子身边的人,不就是大公子派来看住姑娘的? 如今紫陌遇害身亡,素琴脸上藏不住的欢喜,“真是老天开眼!姑娘再不用看她脸色了,也不怕她跟大公子通风报信!咱在京城自由多了!” 素琴双手合十,闭眼拜了拜,嘴里感谢着老天 爷。 “这事不可声张,我担心还有其他耳目,能瞒一阵是一阵。” 薛玉棠叮嘱道,将药瓶给素琴,去了梳妆台边坐下,拿起面小镜子照向侧颈,所幸伤得不算严重。 素琴取了些药膏,仔细着给薛玉棠上药,“自从姑娘傍晚离开,奴婢的右眼皮一直跳,真怕姑娘出什么事。” 擦完药,素琴去将案上的熏香点燃,“姑娘今儿受了惊吓,夜里怕是睡不安生,奴婢将安神的香点上。” 青铜瑞兽香炉吐出袅袅烟雾,薛玉棠抬眸看向香炉,似对香炉里燃的熏香有些迟疑。 素琴说道:“姑娘吩咐后,奴婢下午就着手去置办熏香了,路过时与孔管家闲聊几句,他便给奴婢推荐了这款安神静心的调香,姑娘若是不喜,奴婢现在就换回来。” 薛玉棠摇头,“不必了,这香味淡雅,用惯了以前的,换一款也未尝不可。” 这一夜惊心动魄,薛玉棠情绪波动大,精疲力竭,洗漱后便歇下了。 * 夜静更阑,丑时将过,一缕微弱的烛光熄灭,罗帐里的女子呼吸绵长,博古架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机关转动,暗室门开。 月光皎洁,黑色的锦靴踏出暗室,男人轻车熟路地朝里间走来,脚步轻得没有任何声音。 颀长的影子步步靠近,映在罗帐上,高大的身影宛如座大山,遮光蔽月。 顾如璋瞧了眼床头的熏香,长指轻轻撩开罗帐,坐在床沿,垂眸看着女子的睡颜。 她今夜好似睡得不安稳,纤指紧紧抓着锦被,两眉弯蹙,细长浓密的睫毛湿润,粘黏在一起。 晶莹的泪从脸颊流淌,沿着下颌轮廓线滴落。 顾如璋伸手,敛走脸颊发丝。 突破梦魇,便不怕了。 指腹轻拭泪珠,他尝了尝湿濡的指腹。 眼泪有些咸。 指尖游走在她小巧的翘鼻,轻抚柔软细腻的雪腮,顾如璋目光流转,垂眸看向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 长指挪移,略带薄茧的指腹落于温软的红唇,摩挲着,像是要染上他的气息才肯罢休。 指腹忽然触到贝齿,顾如璋微怔,柔软的唇贴着他的指。 不单是手指,往后她亦可包纳他 顾如璋眸色渐深,在某个念头闪过之际,及时收回手指,敛走雪颈乌发。 他从袖中拿出瓷瓶,捻了祛疤的药膏在指腹融化,涂抹在她颈间伤口。 指腹缓缓打圈,将药膏揉按吸收,娇柔细微的嗯哼声从她口中吟出。 顾如璋喉结滑动,眸底墨色翻涌。 指尖游走在颈间,他渐渐不满足掌中的柔软细腻,长指勾住薛玉棠的下巴,抬起。 女子鸦睫轻颤,眼皮翕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 暗室门合上的刹那,床上女子缓缓睁开朦胧的睡眼。 薛玉棠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摸了摸酥酥痒痒的脖颈,伤口的触感让她蓦然回了神。 担心抠挠伤口留疤,薛玉棠及时收手,醒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睛,那夜的情景骤然浮现。 飘落的雪花化作滴滴血珠。 那是她挣脱不了的噩梦,压得人喘不过气。 薛玉棠眼睛发酸,不敢再睡。 她拭去眼角的泪,从床上坐起来,扯了被子裹在身上,双臂环膝,神色恍惚地盯着褥子。 柔和渐明的晨光照入屋中,暗室透出的灼灼目光随着光线,直直落向那纤瘦忧思的背影。 怜惜中藏着极强的侵略性。 屋外脚步声渐近,寝屋门被推开的瞬间,暗室门严丝合缝地闭上,男人的目光也消失不见。 素琴端着洗脸盆进屋,看见床上失神的薛玉棠,感觉有些不对劲,“姑娘这是怎么了?” 薛玉棠渐渐回过神,纤手揉了揉额角,皱了下眉,道:“无事,醒来后睡不着。” 薛玉棠掀开被子,准备起床,目光掠过榻边,绣鞋旁几根短小的稻草映入眼帘。 她动作一顿,背后莫名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素琴同样也看见了床榻边的稻草屑,惊讶道:“诶?这哪来的稻草?” 暗室中,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男人凌厉分明的下颌。 顾如璋垂眸,锦靴边竟沾着从牢里带出来的稻草。 第5章 “你的珠钗缠了头发。”…… 宫阙庄严巍峨,金碧辉煌,紫宸殿内龙涎香轻烟缭绕。 御案奏折堆叠,玄衣帝王端坐龙椅之上,朱笔勾画一番,随手将奏折合上放至一旁。 “自戕前可吐露名姓?” 帝王声线似淬过冰泉,目光掠过少年硬朗的眉眼。 顾如璋禀奏道:“不曾,但臣在其手臂发现了青鸾纹,此次行刺乃逆贼翊王余孽作祟。” 二十三年前,楚周开国皇帝驾崩,翊王举兵攻城,与太子萧瞻夺位。 那夜皇城动乱,血流成河,太子亲斩弟弟翊王,登基为帝,改年号建宁。 楚宣帝浓眉一折,指骨紧压朱笔,肃冷的杀意在眼底一闪而过,那年皇城内外尸横遍野,逆贼的青鸾旗早该烂作飞灰。 他搁下朱笔,慵懒地靠向龙椅椅背,抬肘支着扶手,看向殿内的舆图,神色辨不出喜怒。 顾如璋请命道:“臣有一计,请陛下开武库,下令毁翊王的鎏金冷月刀。这月十八是翊王的冥诞,届时冷月刀一出,必引逆党来夺,待逆党夺刀而归,臣一举攻入。” 话音一落,殿中静谧无声。 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微尘在光线中舞动,少年身姿坚毅挺拔,骨子里藏着几分不甘的傲气,影子恰好叠在殿内陈旧的长缨枪上,楚宣帝瞳仁微颤,猛地攥拳,指碰到虎口旧伤,隐隐作痛。 看人非人,恍如隔世。 “准!”楚宣帝厉声道:“朕再赐你便宜行事之权,城中细查!” “谢陛下!” 阳光照耀着鬓间几根不起眼的白发,楚宣帝抬手,指尖捏了捏眉心,脸上略显倦色,道:“批了半日折子,眼睛都花了,你随朕去围场射箭,试试西域新贡的玄铁弓。” * 缕缕阳光倾落,与香炉的烟雾交织在一起,光影在笔锋跳动,微风吹动女子的发丝。 薛玉棠低头静心作画,笔毫蘸了蘸颜料,在画卷上勾勒出交错纵横的树枝。 而今姜神医不在京城,想治病,急也没用,她便着手绘画昨日看见的红豆树,早日给母亲送去。 思索一阵后,薛玉棠最后还是在树下画了那奇怪男子的侧影。 静谧的屋中响起脚步声,素琴来到画桌前,禀告道:“姑娘,将军回府了。” “我去一趟云翎居,你不必跟来。” 薛玉棠搁下画笔,独自去找顾如璋,有件事必须与他说说。 云翎居。 灌木丛中突然蹿出只小橘猫,嗖地从薛玉棠面前跑过,将她吓了一跳。 小橘猫毛茸茸的一团,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轻车熟路地跑进屋中。 薛玉棠疑惑,她知道顾如璋从不养这些小动物,故而入府这些日子,她从没见过府中有小猫。 他何时养的猫?? 薛玉棠狐疑着进屋,哪知入目是男人健硕赤|裸的上半身,他手中还拿着带血的白布。 青天白日看到这样的场景,她羞赧地急忙背转身去,脸颊蹭地红了,尴尬解释道:“我不知你在换药。” 薛玉棠羞窘,“我……我在外面等你。” “可在屏风后稍坐。” 顾如璋叫住那道仓惶离开的背影,问道:“阿姐脖颈的伤如何了?” 薛玉棠本想在屋外等他换好药出来,可他这一问,倒是让她不好离开了,便去了屏风后面坐下。 “伤口不深,已经结痂了。”薛玉棠脑子闪过那张血淋淋的白布,皱了下眉,担心问道:“你的伤势怎么变严重了?” 顾如璋望着屏风上那道窈窕的身影,眼梢微扬,低头将药粉撒向腹部裂开的伤口,淡声道:“陪陛下射箭,拉弓时扯到了伤口,不碍事的。” 薛玉棠皱眉,“这几日切勿再扯动伤口了,纵使那金疮药再管用,也经不住你这般折腾。” 顾如璋无声扬起唇角,起身扯过一卷白布,包缠腹部。 安静的屋子里衣料窸窸窣窣,屏风上映着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姿,宽肩窄腰,孔武有力。 薛玉棠莫名想起那些紧实的腹肌,忙挪开视线,开口缓解静谧 的气氛,“阿璋,我感觉那刺客有些面熟,好像在益州锦城见过。” 男人没说话,屋中落针可闻,屏风映着的影子一动不动,他似乎疑惑。 薛玉棠紧了紧衣袖,试探性问道:“你不如派人回锦城暗中查查?” 她将画像画好后,便觉得刺客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昨夜梦魇过后,脑海里的记忆愈发清晰。 她见过刺客! 那人与刺客相见,似乎在暗中筹划大事。 直觉告诉她,绝非好事。 她正好借刺客一事,将顾如璋的注意引回锦城,查出证据定罪,届时再道出在心里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将那人绳之以法! 指甲深嵌肉里,薛玉棠的眼角微微泛红,眼中有泪花闪烁。 她深深呼吸,仰头将眼泪逼回去,紧张地看着屏风上的身影,期待他的回应。 可隔着织锦,薛玉棠感觉那道幽沉目光愈发凌厉,不由屏气,心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男人低笑,扯绕包扎的白布,“锦城?倒是许久没回去了。” 凌厉的目光凝着窈窕身影,逐渐柔和,顾如璋扬唇,“这线索来得及时,我命人去锦城查一查。” 薛玉棠紧绷的背脊放松,咽了咽嗓子,叮嘱道:“一定要小心谨慎!” 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情绪有些激动,将头偏到一边,莫被男人发现端疑追问才好,只见那只小橘猫趴在书案边,慵懒地舔着爪子,像是食饱餍足一般。 “对了,你何时养了只小猫?”薛玉棠岔开话题,好奇问道。 “不知哪里的野猫,总喜欢到屋子里乱窜,将屋中弄得一堆草屑,有时夜里也是,顺着窗户就进来了。” 薛玉棠仔细一看,小橘猫嘴巴两边的长须还沾了些草屑,像是刚从稻草堆里打滚出来,椅子旁也落了草屑。 想来她床榻边出现的稻草屑确实就是这只小橘猫带来的。 薛玉棠起身过去抱猫。小橘猫警觉,忽然蹿到书案底下,跳上靠椅一跃跳到桌上,借高处往窗户跳出时,不慎将桌上的手札弄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一片狼藉。 薛玉棠弯腰,欲拾起桌边被弄下去的手札册,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忽然出现在眼前,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拿到了那本手札册。 手札那头,顾如璋的力道有些大,似乎是不想让她碰,薛玉棠心头微凝,松了手,纤臂忽而被男人的大掌握住,一股力将她扶起。 顾如璋薄唇紧抿,随手将手札压到一堆兵书的最下面。 薛玉棠记得有本手札是他父亲的遗物,他经常拿着翻阅,恐怕就是这本吧。 然而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隔阂,顾如璋一直憎恨他父亲。 旁人的家事,薛玉棠不便多言,只希望他能早日释然。 “阿璋,明日是上巳节,咱们去江畔踏青吧。” 顾如璋转身,漆黑的眸子幽幽看向她,没有回复她,一步一步靠近,清列的气息扑来,萦绕在鼻翼,薛玉棠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到书案,退无可退。 顾如璋已经到了她面前,垂眸看她,凝声问道:“你在害怕?” 薛玉棠红唇翕动,抵着书案欲言又止,倘若时光倒回在几岁时,她倒是有几分害怕他,可相处了十多年,他待她客气有礼,她又怎会害怕 “你的珠钗缠了头发。” 顾如璋看着她轻笑,说着伸手,将缠绕珠钗的一缕发丝理下。 手掌擦过耳畔,带着泠泠的檀香气息,久久没有散去。 薛玉棠垂眸理了理头发,“方才遭突蹿出来的猫吓了一跳,想来那是珠钗勾缠了头发。我…我得回去了。” 顾如璋颔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近在咫尺的距离,女子从他面前匆匆走过,熏香似乎带着甜酒香,惹人倾醉。 身影消失在视线,顾如璋看向兵书压着的手札,眉眼颇沉,紧抿的唇角下压。 若是她看见了,会如何? 害怕?躲避?离开? 休想! 顾如璋凝眸,神色阴暗偏执。 他拂袖离开书案,召来梁锜,派了几名心腹回锦城暗中调查。 * 翌日,天朗气清。 三月初三,上巳节,曲江畔绿柳垂拂,桃花灼灼,百姓们春游踏青、临水宴饮。 薛玉棠原是与顾如璋一起出府,来这江畔踏青,但是梁锜突然找他,好像是有要紧事,故而她便先行一步。 曲江畔热闹喧哗,说书摊围满了听众,卖花郎挑着担子叫卖,贵女们盛装打扮,折了些柳枝,结伴在江边玩水。 薛玉棠的心思不全在踏青游玩上,据说先帝留了珍珑棋局在这曲江河畔,倘若有人能解此死局,重重有赏。 她想要这赏赐! 以往有双眼睛盯着,她处处受限,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桃柳尽头,小径两边有几丛湘妃竹,小小的四角亭掩映在竹丛间,亭中摆了棋盘,那便是先帝留下的珍珑棋局。 然而亭中冷清,没有解棋的人。 薛玉棠带着素琴入亭,玉雕棋盘上留着未完的棋局,黑白的玉石棋子错综复杂,细看确实是一局死棋。 有摇折扇的公子路过,见她留心着棋局,好心提醒道:“姑娘别看了,这局棋多年前就让人破解了,否则亭子里怎会如此冷清?” 解了? 薛玉棠眼神黯淡,燃起的希望,刹那间破灭。 “多谢公子提醒。” 薛玉棠没有离开,在石凳上坐下,观察着棋局,权当是长见识了。 素琴凑近一看,惊讶地哎声,“诶,这棋局怎么有点像夫人房中那盘棋?” 薛玉棠摇头,“看似像,其实不然。母亲房里的棋盘,这里摆了三枚黑子,”她纤纤素手在棋盘上一指,“而这里却空无一子。” “啊?”素琴眨眨眼睛,挠着额角盯着棋盘,有些尴尬道:“记不清了。” 薛玉棠看着棋盘,试着找出破解之法,不知不觉入了迷,还是被远处的竹子后面传来一群男子的交谈声打断思绪。 “跟大伙儿说一件痛快事!就前天,太子殿下跟顾如璋吵起来了,啧啧啧,那场面简直是剑拔弩张。” 有男子附和笑道:“顾如璋平日里与世子针锋相对也就算了,如今连太子都得罪了,仗着有军功在身,陛下器重,便得意忘形,年轻气盛,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小人得志尔!” “无父无母的人,能有什么好教养?说好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话难听些,他顾如璋就是立了些功,一朝得势,鼻孔朝天!” “若不是赶上突厥在雍州边境挑衅,他恰好立了战功,收复城池,如今怕还是名无名士卒,给咱提鞋都不配。”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那是小侯爷没上战场,若小侯爷去了,还有顾如璋什么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细柔的女声冷不丁冒出,打断这群世家公子的谈话,众人纷纷寻声望去,只见水绿色襦裙的女子皱眉而来。 薛玉棠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从亭子里出来,终是看清竹子后面这群背后嚼舌根的陌生面孔,“一个个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口中却满是诋毁他人的话。” 被姑娘说了一通,最先谈及顾如璋的男子脸色黑沉,气恼地要冲上前来,钴蓝色圆领窄袖长袍的男人沉眸看他,他这才作罢,狠狠瞪了薛玉棠一眼。 这钴蓝色长袍男人,便是他们口中的世子、小侯爷,开国侯之子谢铮。 谢铮嘴角微微垂下,双眸深邃冷厉,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薛玉棠纤纤素手把握着扇柄,不卑不亢道:“诸位不过是仗着祖辈、父辈,有了一个好出生,衣着体面,就在此论起了谁比谁高贵。一介布衣又如何?顾将军在军营举目无亲,一项项军功都是他刀尖舔血打出来的,那一座接着一座从突厥手里收复的城池,做不得假,试问诸位几人能如此?” “他素来寡言少语,不喜与人结交,这孤僻性子是不好,但也绝非诸位口中说的小人得志,鼻孔朝天,请诸位世家公子慎言!” “我原本以为京中世家公子皆是明事理之辈,竟没想到也喜欢在背后嚼舌根,此等教养,着实让我受教。” 薛玉棠微微福身,“诸位,得罪了。” 言罢,她带着素琴转身离开, 身后的闲言碎语自是少不了。 “嘿,哪儿来的泼辣女子?!” “她也知道这是得罪!” 谢铮双手环胸,英挺的眉微动,一直没有说话的他看着水绿色倩影渐远,淡声道:“有意思。” 谢铮收回视线,却瞧见桥边柳树下的顾如璋。 真稀罕,他竟也在看那姑娘。 第6章 解带 风拂柳绦,花香芬芳。 薛玉棠没有管身后碎语,离开后看见柳树下不知何时出现的顾如璋,她微微一愣,他定是听见方才的种种了。 顾如璋朝她而来,薛玉棠也走了过去,步履盈盈,裙裾擦过地上掉落的桃花花瓣,“事情处理好了?” 顾如璋点头,下颌线冷硬锋锐,素琴识趣地离开。 清冷的檀香味似有若无,男人寡言少语,周身散发着冷沉的气息,薛玉棠知他听见了那些难听的话心情不佳,自定居京城后,他不知受了多少闲言碎语。 薛玉棠心里五味陈杂,问道:“我听他们说,你与太子起了争执,是因何事?可还好?” 顾如璋停下脚步,女子堪堪够到他的肩膀,一垂眸便是她担忧的神色,他紧绷的唇角微微上扬。 “笑什么?”薛玉棠皱眉,嗔他一眼。 顾如璋不语,只敛了扬起的唇角,道:“殿前争辩攻打突厥,太子主攻,然而现在不是时候,不可冒进。” “他们是知太子与我在殿前争执,殊不知太子这气来得快,散得也快。昨日陛下让我伴驾射箭,将太子殿下也叫来了。” 薛玉棠担忧的心放下,陛下这是当起了和事佬? 听这一番话,陛下应该是位宽厚仁慈的明君。 薛玉棠抿唇,内心无比挣扎,沉默半晌,看着他道:“阿璋,我爹……” 她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行。 方才那些世家公子的话,她也听见了,京中难为他的人众多,断不能让他因为此事冒进,碍了前程。 薛玉棠深吸一口气,眼睛有些红,牵强地挤出一抹笑,无事道:“我爹说上巳节,宜折柳。” 她来到江畔旁,伸手折下一枝柳叶,拿着柳枝蹲身,蘸了蘸干净的江水,起身轻掸男人的肩头,“祓禊除晦。” “我来时看见路边有说书的,去听听吧。” 薛玉棠拿着柳枝转身离开,哪知踩到了江边青苔,脚下突然打滑,往后栽去,吓白了脸,一股大力忽而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怀中。 “当心。” 男人低醇的声音擦过耳畔,大手挽着腰,薛玉棠抬眸,对上他幽深漆黑的丹凤眼。 不知为何,她感觉这眼神有些不对劲,分明带着几分侵略性。 薛玉棠眼睫轻颤,莫名生出惧意。 殊不知她越是有怯惧,顾如璋越想狠狠握住,长指逐渐收拢,将细腰紧握在掌中,疼得怀中女子皱眉轻呼,柔荑按住他的掌。 顾如璋没有松手,握着腰肢更紧,气息灼着鬓间青丝,“江边多苔藓,可要站稳了。” 薛玉棠被男人扶着走上江岸,他松了手,可腰间的灼意尚在。 顾如璋拿走她手里的柳枝,抬头望了眼远方乌泱泱的人群,“且猜猜今日说的是哪一出戏?” 薛玉棠转身望去,说书摊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 “黄沙漫天,八百里外烽烟滚,叛军率轻骑将他团团围住,这援兵尚未到来,敌多我寡,孤军奋战可谓是胜算渺茫。然而说时迟,那是快,只见大将军方天画戟一挥,挡者血溅封喉,他一人一马突出重围,与叛军首领杀个昏天黑地,最后亲斩叛贼将帅首级,一连夺下两座城池!” 说书先生说得正激昂,却摸了摸胡须长叹气,手挥羽扇,惋惜道:“正所谓红颜薄命终有尽,大将难免阵前亡,这战神谢将军就是在那年攻打突厥,以身殉国。” 听者泪眼湿襟,“那年谢将军痛击突厥,大获全胜,以至于往后十年突厥不敢造次,恨只恨天妒英才,英雄也薄命呐。” 薛玉棠凝神,这说的莫不是二十几年前战亡的镇国大将军谢淮旌? 前高氏王朝,皇帝沉迷酒色,奢侈浮华,怯懦昏庸,突厥犯境不战主和,拱手送去数座城池,国库空虚后增收赋税,百姓不堪重负,叫苦连连。大将军萧靖在潼关起义,举兵攻向洛阳,得百姓爱戴,诸臣拥护,于次年二月攻克洛阳,皇帝自|焚于寝殿,高氏王朝覆灭。 萧靖称帝,改国号楚周,论功行赏善待功臣。 开国侯便是楚厉帝的副将。 开国侯有一对孪生子。 哥哥谢淮旌身强体壮,能文善武,颇有乃父之风;弟弟谢淮寇虽身弱,但熟读诸子百家,文采斐然。 建/国初期,内有前朝余孽作祟,外有南国虎视眈眈在西南边境作乱,谢淮旌不过十二岁,便已跟着父亲出兵西南,击退南国,后又随着楚厉帝、太子萧瞻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年少有成,从无败绩。 楚周九年,楚厉帝驾崩,两子夺位,谢淮旌助太子萧瞻斩杀逆臣翊王,授封镇国大将军。 然而次年开春,谢淮旌自请出征平定突厥,沙场阵亡,享年二十二岁。 有人至今还记得,昔日孩童长大成人,牵着小女儿痛惜道:“大将军的灵柩送回京城那日,我就在城门口,哭得眼泪哗啦,那些突厥蛮夷着实可恶!我那骁勇善战、桀骜不羁的大将军啊!” 顾如璋脸色颇沉,手里的柳枝都快折断了,蓦然转身离开聒噪的说书摊。 薛玉棠察觉不对劲,看着他的背影,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男人放慢脚步,薛玉棠跟在身侧,感觉他周身的气息沉降,散着寒意。 春风吹拂罗裙,薛玉棠理了理额头吹乱的发丝,只见江畔晴春宴幄出来名男子,柳豹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朝她看过来,嘴巴蠕动,无声地说话,从唇形可辨,是在唤她的名字 “小棠儿。” 薛玉棠心惊,下意识往顾如璋身后躲,有他在,莫名安心不少。 顾如璋顺着她惊恐的目光望去,看见渐近的那张脸,厌恶地皱眉。 “我说怎突然来了京城,原是找了新欢。”柳豹自恃高傲,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冷眼扫了扫顾如璋,轻笑着对薛玉棠道:“怎么,这就是你兄长给你物色的新夫婿?” 顾如璋眼锋凌厉,垂在身侧的手指逐渐收拢,攥拳,薛玉棠不想让他牵扯进来,按住他攥拳的手,“阿璋,你先去前面等我。” 顾如璋转眸看她,似乎是不放心。 薛玉棠温声道:“放心,没事的。” 明明她还心有余悸,却强装镇定。 顾如璋经过柳豹之际,眼底的一抹愠色乍出锋利的寒芒,须臾后,下压的唇角弯起,化作几分玩味的笑。 柳豹没想到今儿随便出来踏青,也能遇到魂牵梦绕的女子,薛玉棠就是个软包子,那男子如此听她的话,看来也是个好对付的人。 “小棠儿,我们可真有缘,不如破镜重圆,我回去就重新下聘,挑个吉日,娶你过门。” 柳豹去拉薛玉棠的胳膊,吓得她往后缩退,他的手落了个空,被拂了面子,神色不悦。 薛玉棠抓紧双手,抬眸看他,“柳豹,婚事已退,你就算下百次聘,我也不会嫁给你。” 柳豹被激怒了,身子前倾,一张狰狞愤恨的脸伸到薛玉棠眼前,她心吓一跳,顿时感觉他要伸手打人,连连退后,后背抵着柳树,心跳乱窜。 “小棠儿,那可你敢违抗圣旨?” 柳豹轻飘飘一句略过,薛玉棠脸色煞白,后背生寒。 他笑得阴森可怖,“知道我姑姑是谁吗?那可是备受圣宠的婕妤!姑姑的生辰快到了,她素来疼我这个侄子,你说她知道后,能不向陛下求旨赐婚?” “我们注定是夫妻。”柳豹拨动薛玉棠的耳珰,珠玉叮咛,惊得她一颤,“且等着我娶你过门。” 柳豹这次入京就是来给姑姑庆贺生辰,没想到意外遇到薛玉棠。 美人娇可,一颦一笑都让他心痒痒,这样的妙人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都怪那次退婚! 这次他一定要得到她。 柳豹志在必得,一声轻笑,仰头得意离开。 薛玉棠的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忽然感觉一张密网兜头罩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双手微微颤抖,指尖一片冰凉 。 慢慢地,她还没从恐惧中抽身,胸|脯隐隐发涨。 薛玉棠愣怔,意识到又犯病了,拿着团扇羞窘地遮掩胸口,顾不得有些发软的双|腿,转身原路返回,急着找到停驻的马车。 * 人逢喜事精神爽,柳豹哼着小曲,打算明日亦或是后日,便入宫参见柳婕妤,提提跟薛玉棠的婚事。 薛玉棠又非高门闺秀,亡父不过是一名小小县令,这门亲事,必成! 江畔多树,绿树成荫,阴鸷可怖的男人忽然挡了他的路,柳豹乍一瞬有些犯怵。 顾如璋冷戾的眸子逐一扫过碰过她的手,倏地伸手,遏住柳豹的脖颈,单手将人提起。 修长的指骨收紧,柳豹脸色涨红,叫不出声,悬空的脚尖乱动,离地面不过一个指节的距离,但他就是够不到。 顾如璋眼眸微眯,尽显薄凉,怒容自带杀气腾腾的压迫感。 春风拂来,吹动垂下的绿柳,江风瑟瑟,涟漪阵阵。 谢铮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如璋带走那男子,高束的马尾微微晃动,没想到竟有一日能看见顾如璋怒发冲冠为红颜。 “有意思。” 谢铮来了兴致,对那姑娘越发好奇。 * 薛玉棠手中的团扇没离开胸前,在江畔桥边找马车,如释重负。 素琴迎上来,见她不对劲,紧张道:“姑娘,你脸色怎如此差?” “速速回府。” 薛玉棠不等素琴来扶,踩着马凳进入车厢。 马车内,薛玉棠放下团扇,将窗楹的帘子拉严实,这一路走来,有些热,她的额角出了细汗,随着呼吸,胸膛起起伏伏,然而胸|脯胀|痛,束胸的锦帛勒得难受。 纤手搭着绣花腰带,薛玉棠犹豫着是否解带,将束胸锦帛松一松。 勒缠得这般紧,怕是还没回府便已经濡湿。 葱白纤指勾缠丝绦,薛玉棠正欲解带,骨节分明的长指骤然撩开车帏。 薛玉棠宛如惊弓之鸟,惶惶抬头,直直对上顾如璋漆黑的眸。 第7章 “此法对男子有害吗?”…… 薛玉棠不料顾如璋突然出现,那双眼睛看着她,好像能洞察心思,看出她想极力掩藏的羞窘。 薛玉棠不得不收起勾缠丝绦的手,窘迫地拿过团扇遮挡心口,“走了一会儿,有些热了。” 男人的腿修长,微微分开,就坐在她对面,让本就不宽敞的车厢更加逼仄,他左腿隐约碰到她的右腿。薛玉棠把腿收了收,尽量不挨着,他没说话,背靠车板闭目眼神,静谧的车厢内弥漫他的气息。 薛玉棠握紧了团扇,心口的锦帛勒得紧,感觉有了些许濡意,似汗水又不似汗水,温热的湿润逐渐变凉,她脸颊红烫,越发羞窘,微微侧身,纤指握住团扇,心道幸好他没有睁眼。 可车厢内似乎有了淡淡的气息,薛玉棠的脸红透了,羞窘不安。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坊,停在顾府,薛玉棠快步回到藕香园,扶桌子呼吸微喘,一直紧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安稳落下。 出了些汗,后背湿湿黏黏的不舒服,薛玉棠吩咐素琴准备沐浴用水。 浴桶边,素琴试了试水温,将准备好的花瓣洒向水面,“姑娘,奴婢就在屋外候着,您唤一声就能听见。” “嗯,出去吧。” 薛玉棠背对着素琴,纤指绕缠身前垂落的乌发,借势遮掩心口。 素琴离开后,浴室里安静下来,水雾升腾,薛玉棠松手,垂眸看着衣裳的湿濡,不禁皱了皱眉。 薛玉棠脱下衣裳,束缚大半日的锦帛湿漉漉,她指尖发烫,难为情地解下搭在小榻上。 薄纱飘扬,一面织锦屏风隔开寝居和浴室。 女子窈窕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她抬手,用簪子绾了发髻,两鬓碎发垂落,她低头敛至耳后。 浴桶热气氤氲,薛玉棠往后仰靠,掬水浇向脖颈,又拧了湿热的帕子,敷在难受的心口。 不适感逐渐消失,病症慢慢得到一丝缓解,宛如是荒漠中得到一场甘霖。 她咬着唇瓣,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发出细小的声音。 一双水雾洇洇的眼睛抬起,羞怯地环顾四周,生怕就让屋外的丫鬟听见了。 手臂从水面抬起,带过一抹水痕,薛玉棠难为情地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单臂搭在浴桶边,俯身侧头枕着手臂,唇瓣翕动,缓缓呼吸。 纤指垂搭着雕花浴桶,水珠顺着玉臂流下。 一道灼热的眸光聚于屏风,一点点往下挪视,停留在纤纤指尖。 那双丹凤眼眼梢微扬,眼眸渐沉,蕴着潮涌,突起的喉结滚动,一呼一吸间试着压住身体里升起的燥热。 * 寒意仿佛从砖砌墙壁里散出,紧裹着整间幽暗地牢。 柳豹的手脚被铁链铐住,横绑在木床躺着,头顶悬着底部凿开小洞的木桶,冰凉的水珠顺着桶底小洞滴落他脑门,头骨刺骨冰寒,像是被冰生生凿开般,比凌迟还痛苦百倍。 柳豹脸色发紫,牙关克制不住颤抖。 顾如璋动了动手指,梁琦会意,卸下滴水的木桶。 “滥用酷刑,你知道我是谁吗?!”柳豹怒目圆睁,恶狠狠看着椅子上悠闲看戏的男人,说出的话却带着颤音,“我姑姑是柳婕妤!我爹是蜀郡西工!你敢这样对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如璋轻抬下颌,冷眸扫过去,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讥笑。 从来都是旁人巴结他,柳豹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当下被气得牙抖,放话道:“你……你,识相的快把我放了,否则我姑姑不会放过你!” 男人不急不慢起身,在木床边驻足,居高临下看着柳豹,森森寒意让他冷不丁内心一颤,“你是谁?跟薛玉棠什么关系?” 顾如璋不语,紧抿的唇角压得平直,冷冷看向柳豹的眼睛。 这双眼睛看过太多次她的样子。 还有那双手,也碰过了。 他蹲下,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小刀,森寒的目光看向铁链绑起来的手。 倏地,顾如璋按住柳豹的手臂,锋利的小刀直直插在他指间缝隙,再偏一点,就砍到了手指,柳豹大惊失色,惊恐害怕地咽了咽嗓子。 顾如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遏住柳豹的脖子,微微侧头,在他耳边沉声警告道:“你再碰她一次试试!” 话音刚落,男人握住刀柄往下压,刀刃擦过手指,结结实实砍在。 “啊!我的手!” 仅是一根发丝的距离,险些被砍断手指,柳豹吓得脸都白了,**里一阵潺潺暖流,在极度的惊恐害怕下晕了过去。 “废物。” 顾如璋皱眉,兴致缺缺地起身,接过属下递来的干净巾帕,擦了擦手。 他离开之际将巾帕随手一扔,恰好挂在柳豹低垂的头上,像极了逝世时的殓布。 顾如璋从地牢出来,已近黄昏。 男人翻身上马,往沈府的方向去。 * 沈府。 夕阳西下,橘黄的光线投落居室,墙上竹影斑驳,倒是与垂挂的山水画融为一体,博山炉中轻烟缭绕,袅袅升起。 锦衣男人端端坐着如松如竹,玉冠高束温文尔雅。 只听风炉上的茶水咕噜沸腾,他添了热茶,理着宽袖将茶盏递到对面,“什么风把顾将军吹来了?” 声音温润,宛如山涧清泉。 “我这有本折子。” 顾如璋将袖中早已写好的折子给沈邵。 沈邵,字子平,沈氏三郎,其父官居御史大夫掌纠察百官之权,他年方二十三便已官拜中书侍郎,簪缨世家的贵气融在举手投足间。 沈邵狐疑着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眉心微蹙,有几分不解,“借他人之口,你要参柳豹蛮横无理,虐打娼妓?” “说起这柳豹,我倒有所耳闻,乃柳婕妤的侄儿,品性蛮劣,不常居于京城,倒是每年柳婕妤生辰时入宫庆贺。” 沈邵合上折子,惊于顾如璋的做法,突然感觉他有几分陌生,有些不像他的性子,“杀鸡焉用牛刀?何况这本折子未必会送到陛下面前。” 沈邵不是第一天认识顾如璋,便是与他不对付的开国侯之子谢铮,他也未曾做过参奏的事情。 顾如璋把玩着茶盏,漫不经心说道:“谁说一定要陛下批阅?宫里有 人知道就行。” 沈邵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折子明日帮你递。” 沈邵清楚顾如璋的脾气,有仇当场便报了,何必费心思绕如此大一圈。 他轻笑一声端起茶盏,饮一口茶,“没想到有一日,顾将军竟因为此等小事特来拜访,我倒是有几分好奇这里面的恩怨。你这是已经让柳豹吃了顿苦头?” 夕阳渐隐远山,顾如璋垂眸,冷峻的半张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茶盏雕花,声线冷凉,“他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倏地,急切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小厮慌慌张张进屋,喘着粗气行礼,在沈邵耳畔小声道:“三公子,不好了,老爷和夫人不知因何,突然就吵起来了,张嬷嬷请您速速去劝架。” 沈邵有些意外,这些年父亲母亲没有起过争执,都让他去劝架了,事态定然严重。 顾如璋耳力极佳,隐约听见说话,既是将折子给了沈邵,便也无需多留,起身离开。 沈邵将折子收到袖中,吩咐小厮道:“阿福,帮我送一送顾将军。” * 接连两个晴朗天气,画上的颜墨只用了一日便晾干了,薛玉棠让人将画送回益州。 春风和畅,桃花纷飞,薛玉棠在树下荡秋千,看着石榴裙若隐若现的脚尖,兴致不高。 母亲挂念的事情已经完成,可最紧要的一件事,也只是借顾如璋,有了一点进展。 “姑娘!” 素琴从廊下跑来,眼角带着笑意,亮晶晶的眼睛里一看就有好消息,她来到秋千前,手里捻着丝绢,叉腰喘着粗气,激动道:“姜神医回来了!姑娘,咱有救了!” 荡起的秋千忽然停下,薛玉棠足尖点地,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因为这个喜讯,登时亮了起来。 “备车,去医馆。” * 济世堂。 这个时辰已是午后,三名伙计拿着小秤,在狭长的药柜前称重抓药,忙活的有些转不过身,堂内坐满了前来看诊的百姓,皆是在进来时领了个牌子,按着先来后到,待里间有人拿着药方出来,再进入看诊。 里间的帘子撩开又合上,看诊的人进进出出。 薛玉棠等了良久,终于轮到她了。 她没让素琴跟着,独自进了里间。 木架旁,正在净手的妇人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温声道:“姑娘稍坐。” 乌黑的发仅用一支莹润的白玉簪盘着,衣饰素净,气质淡雅如兰。 姜柔擦干双手,脚步轻盈地坐回椅子上,问道:“姑娘有何不适?” “心疾。” 薛玉棠简单说了说病症,这些年家里请过不少大夫,可最后都没有医治的办法。 姜柔黛眉轻蹙,细问道:“自出生便患有心疾?” “不是,”薛玉棠摇头,“四年前我大病一场,之后便患了心疾,而且……” 她咬着唇,欲言又止,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确认帘子是合上的,这里再无第三个人,才小声将隐瞒的那怪病坦言。 姜柔微讶,皱了皱眉,不由看了眼女子的胸|脯,明是尚未出阁的少女,可却如生产后的妇人那般,除非是…… 她起身,来到薛玉棠的面前,“姑娘莫怕,我先确认一件事。” 说着,姜柔伸手,摸了摸她的胸口,询问道:“这里可疼?” 薛玉棠摇头。 “这里呢?” 薛玉棠依旧摇头,羞赧地坦言,“只是发病时胸口难受,需热敷揉按。”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红晕悄然爬上耳尖。 “姜神医,我这怪病,还有救吗?”薛玉棠一想到前几日踏青犯病时的窘迫,眼睛慢慢红了,小心翼翼地抓着姜柔的袖口,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少女红着眼,神色茫然地仰头看她,整个人苍白又脆弱,姜柔抿唇,沉默半晌后拍了拍她的手,“有救,都有救。” “我先给姑娘把把脉。” 姜柔回身坐下,纤细的手指搭在女子的手腕,把脉的同时细观察她的气色。 小小的一处隔间,静谧无声,姜柔把脉时面色有些凝重,一言不发,时而蹙眉,时而看着她,薛玉棠知道这病严重,这会子内心越发没底。 姜柔示意薛玉棠换一只手把脉,问道:“嘴里可发苦?” 薛玉棠伸出右手,放在诊垫上,摇了摇头。 姜柔:“姑娘身体弱,气血两虚,脾胃也有些弱,需好好调养。” 薛玉棠道:“实不相瞒,我自出生起,身子便不好。听说那日我娘突然早产,连稳婆都没辙了,只能保一人,幸有女大夫及时施针,我娘才平安产下我。” 这位在裴氏难产时施针的女大夫,便是顾如璋的生母,顾婉音,正是因为有了这救命之恩,后来顾婉音夫妇双双遇难,薛家将遗孤抚养成人。 姜柔笔锋一顿,有些恍惚,想是忆起什么事情。 须臾后,她握紧笔杆,低头写药方。 “姑娘的心疾并非天生,治疗起来有些慢,需每五日施针一次,至于那怪症……” 薛玉棠双眸亮起,有治就好,有治就好! 薛玉棠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如何?您不妨直说,是药材价格不菲,还是?” 姜柔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姑娘可有婚约了?” 薛玉棠愣怔,问出的话顿时让她一头雾水,摇头道:“尚未婚配。” 姜柔解释道:“并非是我唐突,只是薛姑娘如今阴阳失调,积聚难发,时间一长,病症发作更加频发。” 薛玉棠心头一震,宛如惊雷闪过。 难怪这段时间就发作了两次。 “其实这薛姑娘得的这两种病,都是被人下了药。” 姜柔暗暗攥拳,沉静的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龌龊的邪术。” 薛玉棠僵坐,犹如晴天霹雳。 姜柔:“心疾不算棘手,可这阴阳失调,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采得雪山的九瓣雪莲,用其花蕊,煎水服用。” “九瓣雪莲?”薛玉棠闻所未闻。 姜柔点头,“九瓣雪莲长在高山雪地的悬崖边,百年开一次花,极其难寻,我也是在古籍上见过。” 薛玉棠垂眸,神色明显失落,他不会派手下大费周章地去雪山寻找,“那第二种办法是什么?请您告知。” “第二种办法是最简单,也是最不费时的。” 姜柔不带任何戏谑的情绪,看着她认真说道:“圆房。” 薛玉棠顷刻间红了脸,耳根子也随即烫起来。 作为一名医者,姜柔觉得此时不应有避讳,直言道:“借强壮男子的纯阳之气,帮助姑娘调节,行房后症状便会减弱,直到痊愈。” 薛玉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这……这不就成了话本里的狐狸精。 然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半晌后,薛玉棠红着脸小声问:“此法对男子有害吗?” 姜柔:“多少有些影响,事后注意进补。” 第8章 “阿璋,帮我。” 落日余晖照入屋中,草药味浓郁。 药浴中坐着沉眠的女子,白皙似雪的双臂搭着浴桶,眼角细纹藏着岁月的沉淀,沾了水汽的乌亮头发披散在浴桶外。 姜柔在她头顶施入银针。 “阿音,师姐这次离京,已经找到了九瓣雪莲。”姜柔边跟女子聊天,边按摩她的手臂,每一处穴位都能精准找到,“你再等一等,不论如何,师姐一定会救你醒来。” “谁伤了你,师姐必让他百倍偿还!”姜柔神色骤变,暗暗攥起拳头,心底的愤怒犹如泄堤的洪水,迅速蔓延全身。 掐着时辰,姜柔取出女子头顶的银针,细致地给她绾发,又往浴桶里添了些热水,这才去堆满草药的桌边研制对症的新药方。 姜柔看向琉璃瓶中的九瓣莲花,想起今日问诊的病症,神色有些凝重。 房门忽然被推开,温金芸送来需要的药材,姜柔抬眸看了眼,继续手里的事情。 她外出寻药的五个月里,阿音全由徒弟温金芸照顾。 “诶!师父您拿错了,这是黄芩,那才是黄芪。” 温金芸注意着桌上药方,瞧见姜柔正把两种药材弄混,及时纠正道。 姜柔回神,看了眼手中的黄芩,将它放回药斗子里。 温金芸眨了眨眼睛,明显感觉师父今日有些奇怪,自从 薛姑娘离开医馆后,师父便暂不问诊了,抓药时也心不在焉的,好像有心事一样。 姜柔照着药方抓药,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道:“今日在济世堂怎么没看见隔壁的阿喜?平日里她就喜欢来学认药材了。” 温金芸神色微凝,不知该如何跟师父说出那个消息,心里叹息一声,伤怀道:“师父刚回来,有所不知,阿喜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姜柔过于震惊,反应一阵后悲从中来,但仍旧疑惑,“她才十五岁,身体康健,怎就去世了?” 温金芸:“阿喜失踪了几日,尸身后来在城郊的河里被发现,经仵作验尸,确认是割腕投河,溺水而亡。官差起先认定是谋杀,但经搜寻,在河畔找到了封遗书,是阿喜的字迹。” 自杀? 姜柔眉头紧蹙,很难相信记忆里很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会亲手了结性命。 温金芸说着,摇头叹惋道:“阿喜没出事前还去宣义坊求了姻缘,哪知这缘还没到,人就先去了,怎么就傻乎乎自尽呢!” “我还寻思下次进山采药,带上阿喜,教她多认些草药。”温金芸嘀咕着,忽然间又想起一件事,劝道:“对了师父,您最近还是不要进山采药了,山里有猛兽。” 姜柔眼底的疑惑不减,若是真有药要采,管是深山老林,还是极寒雪山,她都要走一遭。 “一个月前,有姑娘在山中遇害,心肝都被豺狼虎豹吃了!” 温金芸虽没亲眼目睹,但光想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血淋淋的,瘆得慌。 姜柔愣了一下,纷繁的思绪因为今日的问诊渐渐汇聚,在讶然中沉默,一个荒谬的念头逐渐清晰。 “阿喜是几日失踪的?”姜柔问道。 温金芸想了想,“上元节!” 姜柔呼吸微凝,“山中遇害的姑娘呢?” 温金芸皱眉,好半晌才想起,“听说是上月十五、十六吧。” 姜柔怵然一惊,手里的药材掉落,难道真的是他?! * 水花溅起,落到薛玉棠的手背,身旁响起男人低醇的嗓音,她乍然回神。 “想什么?” 顾如璋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边,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鱼饵罐,拿过。 他长指捻了一小撮鱼饵,洒到水缸里,金鱼成群结队聚集,争抢着鱼饵,水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 “今日去济世堂了,如何?”顾如璋问道。 薛玉棠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好似在笼罩的阴霾中,窥见一丝光亮,仰头朝他微微一笑,“能治!姜神医每五日替我施一次针,我怕是还要在你这里多叨扰几月。” “无妨。” 顾如璋面色淡淡,低头洒了撮鱼饵,平直的唇角扬起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看着浮出水面扑食的金鱼,顾如璋漫不经心洒食,淡声说道:“仅是施针就可治疗,那这些年寻的大夫,着实是庸医。” “不是的。”薛玉棠反驳他。 “不是?”顾如璋侧头,夕阳斜挂,晚霞漫天,映照他清隽的身形,“那是如何?难不成姜柔开的方子有非同寻常的珍奇草药。” 他声线冷冷的,漫不经心地说着,薛玉棠愣在原处,甚至有一瞬,感觉什么都瞒不过他。 薛玉棠沉默半晌,开口问道:“阿璋,你可听说过长在雪山悬崖的九瓣莲花?” 顾如璋眼梢微扬,看着她不语,指腹摩挲着尽在掌中的鱼饵。 薛玉棠就知他没听过,说道:“九瓣莲花长在极寒之地,百年才开一次花,极其难寻。” 话音刚落,他低醇的声线划过她的耳廓,“若能根治那病,我即刻派人去寻。” 薛玉棠恍惚,错愕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顾如璋眼眸里尽是她的缩影,“纵使踏破万里冰崖,又有何惧?” “取雪莲一朵,换卿安康,便是值得。” 他一字一顿说道,宛如郑重的承诺,薛玉棠的心脏骤停一瞬。 斜阳西照,晚霞绚烂,男人静静看着她,薛玉棠似乎从那双如墨的丹凤眼中,窥见一抹热烈,没有丝毫掩饰、与平素的关切有所不同。 她呼吸微凝,本能地往后退半步,拉开近在咫尺的距离,男人轻轻皱了皱眉,嘴角往下微压。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薛玉棠落荒而逃,抬手捂住扑通乱跳的心口。 顾如璋的目光紧随女子渐远的背影,微微抬颌,唇角慢慢勾起,眼底浮出恶劣。 有些惯认的感情,是时候该改变改变了。 青梅竹马,话一段佳缘。 顾如璋转眸看眼远方的素琴,示意她跟去。 * 薛玉棠回到屋中,喝了杯温水,才逐渐将心里的慌乱压下。 他的眼神,好生奇怪,愈渐灼热,一寸寸紧逼。 脚步声响起,素琴来到她身边,神色有些不佳,“姑娘,门房刚送来一封信,是大公子的。” 薛玉棠浑身紧绷,迟疑良久才接过那封信。 她内心抗拒又害怕,将信拆开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看完信后,颤抖的手将信笺反扣在桌案。 裴凌给她重新物色了门亲事,等她回去以后商议婚期。 薛玉棠鼻尖酸涩,顿时感觉天都塌了,无力地坐下,揪着衣襟伏在榻边,眼睛逐渐泛红,晶莹的泪从眼角流下。 “我不嫁。” 薛玉棠含着泪嗫嚅,指尖用力地将信笺一角戳出洞来。 她自以为离开益州就无事了,可这只是暂时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回去后面临的局面仍没有变。 而且在益州,究竟是谁给她下了那样恶毒的药? 她的好阿兄,可知? 若无九瓣雪莲,则需与强壮的男子圆房。 薛玉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水洇洇的眼里忽然闪过男人劲瘦的腰腹,腰线流利,薄肌隆起,健硕的身姿一览无遗。 薛玉棠面颊发烫,咬了咬手指,闭上眼睛将脑海里男人的身影赶出去。 他们一起长大,形同亲人,她岂能因为治病,便冒犯了他,利用他。 薛玉棠伏在榻边无声哭泣,精疲力尽睡了过去。 夜色如墨,锦帐摇曳,缥缈朦胧,烛火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男人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正犯病的她,英挺俊朗的脸上薄凉冷漠。 周遭的气氛随着沉降下来,薛玉棠抬手掩住胸膛,掌心的濡意令她无比羞窘,芙蓉面颊红晕攀升。 “很疼?很难受?” 男人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嗓音薄凉,甚至有几分不近人情。 薛玉棠低头咬着唇瓣,羞赧的无颜面对他,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偏偏让病情越发严重,指缝流出水珠,顺着皓白腕子,滴落她的纱裙。 她羞窘后退,男人忽而欺身上前,膝抵着床沿,也压着她的裙摆,一寸寸往前挪动,直到膝盖碰到她的腿/心。 顾如璋伸手,有些烫的手指敛走她鬓边乌发,指腹轻轻摩挲她柔软的耳垂,语气慵懒,“怎么连姜柔都束手无策,难道你要让这怪病跟一辈子?随时都会发作,惹人笑话?” 薛玉棠心里一颤,不甘地咬着唇,不知不觉间眼眸含了清泪。 男人拨弄了一下耳珰,他的气息萦绕在鼻翼。 有些热。 耳珰摇晃未止,他欲起身离开,薛玉棠蓦地攀住他的肩,掌心的湿濡沾染他的衣。 薛玉棠从水雾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央求道:“阿璋,帮我。” “什么?” “帮我。” 薛玉棠攀住男人的肩,直起身子,挺腰贴着他健硕的胸膛,也将衣上的湿濡渡给他。 薛玉棠在他耳畔低喃,告诉他办法的同时,拉起他的手,贴放…… 锦帐摇曳,藕粉纱裙缠绕男人遒劲的手臂,却还是遮不住迸起的青筋。 薛玉棠靠着雕花床头,抱着男人的头,下颌碰到他的碎发有些痒。 她咬着唇瓣将吟声压回,眼角逐渐湿润,蜷缩的脚趾紧紧抓着床褥,在他的一呼一吸间败下阵来,呜咽着推了推他的肩膀。 男人抬眸看她,却在薛玉棠泪涟涟的注视下,轻咬她心口的红痣。 第9章 亲了亲他的唇,“你……还…… 薛玉棠轻呼一口气,眼里氲着水雾热气,明是想推开他,但偏偏扣着他的头,往里带了带。 彼此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狂热的心跳快要撞出 胸腔,垫靠的软枕歪七扭八,后背磨得不舒服,薛玉棠难受地皱眉,男人滚烫的手掌蓦地抚上她的背。 顾如璋枕着她薄汗的雪肩,声音低哑,“以后都来帮你纾解。” “感受到了吗?” 一截小臂足以丈量的细腰被他挽着,男人强势地将她往怀里带,娇柔的身子抵着坚实健硕的胸膛,薛玉棠忽而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潮红的脸愈渐发烫。 若要用这方法解毒,男子需强健有力。 薛玉棠好像顿时被卸了力气,软绵绵伸手,摸到男人腹部紧实的肌肉,烫得她下意识缩手,却被男人按住手腕,停留在腹肌。 男人眼底欲色不减,大掌扣着她的后颈,慢慢低头,两人汗涔涔的额头相抵。 他的气息萦绕在鼻翼,薛玉棠仰头亲了亲他的唇,嗓音沙哑,“你……还好吗?” 顾如璋带着她的手摸遍越发紧实的腰腹,轻咬她的耳朵,声音缱绻,“你说呢?” 说着,他的手摩挲起腰间软肉,膝盖分开她并拢的膝,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强势地吻上她的唇。 男人按住她的手放在枕边,与她十指交缠,好似在用行动来证明他强健的体格。 方才歇息,又迎了上来,精力充沛,一步步紧逼,不留空隙。 痛意袭来,薛玉棠挣扎着想推开他,猛地睁眼,却发现黑夜已成白日,压在身上的男人消失了,入目是天青色帐顶。 竟是一场荒唐的梦。 薛玉棠涨红了脸,羞耻地扯过锦被,埋头蜷缩起来,心绪久久没有平复。 她懊恼地抿唇,若不是心急想早日摆脱那难以启齿的怪病,她才不会梦见如此荒诞的场景。 他知礼守礼,有分寸,根本不会如此孟浪。 薛玉棠心虚,不敢面对顾如璋,接连两日都刻意回避他。 这日上午,薛玉棠在屋中插花,素琴看出了不对劲,问道:“姑娘,您是不是跟将军闹了不愉快?将军惹您生气啦?” “奴婢见您这段时间好像不怎么搭理将军,昨儿在花园,您刚看见将军回府,便急匆匆回了藕香园。” 薛玉棠剪花枝的手一顿,否认道:“没有,阿璋他人很好,只是……我最近遇到了烦心事。” 那梦着实令她难堪,是她的问题,与阿璋无关。 “原是这样。” 素琴松了一口气,若说让姑娘烦心的,估摸着是那日大公子传来的信,她想了想,提议道:“姑娘有烦心事,何不去找将军出出主意?总好比一个人冥思苦想,扰乱心神。” 薛玉棠抿唇看着修剪的花枝,只要她还待在京城一日,没签下婚书,就不会被兄长嫁出去。 “我们借住在顾府已是叨扰,阿璋军营事务繁忙,还是莫要因这点小事去打扰他。” 声音传入幽幽密室,男人刚刚微微扬起的嘴角,在顷刻间压了下去,面色发沉。 人很好。 已是叨扰。 顾如璋下颌紧绷,漆黑的眸子暗了下来,透过缝隙看了眼女子的侧影,按动旋钮,缝隙合上之际,带着胸腔的闷气转身离开。 “话虽如此,但是将军不明真相,怕是会引起误会,与姑娘生了嫌隙。” 素琴这番话倒是点醒了薛玉棠,这几日她避着顾如璋,全然忽略了他的感受。 下午的时候,薛玉棠准备了些糕点,给顾如璋送去,在长廊恰恰看见他的身影。 迎面而来的男人一袭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冷峻,与她视线相撞,很快便挪开了眼,压着嘴角,转身往回走。 顾如璋大步流星地走下长廊,从青石小径绕道离开这里,和她连个照面都没打。 长廊中,薛玉棠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心中怅然失落。 他这是生气了。 他每次生气,都是这副表情,也不愿跟她说话。 素琴拎着食盒,问道:“姑娘,这糕点还送吗?”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薛玉棠摇了摇头,失落道:“不用了,回去吧。” 薛玉棠回到藕香园,心不在焉地看着没送出去的食盒,本欲晚膳时再去找顾如璋,解开不愉快,哪知他去了京郊大营,这几日都不回府。 想起他离开时的冷峻表情,薛玉棠愧疚,“是我这次过分了。” 第二天半下午,薛玉棠没等来顾如璋,倒是孙管家匆匆而来。 孙管家神色不佳,“姑娘,宫里来人了,柳婕妤请您即刻入宫赴宴。” 薛玉棠心头一宕,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 皇宫。 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抚摸膝上白猫,听着耳边无休止的诉苦,皱了皱眉。 “姑母,就是因为那薛家,出尔反尔,原是答应的亲事,转头就后悔了,让您侄儿有段时间成了当地的笑话!” 柳豹将双手伸了过去,露出被铐红还破皮的手腕,苦兮兮道:“您瞧瞧,薛玉棠悔婚不说,还撺掇人乱用私刑,欺辱侄儿,全然不将姑母放在眼里!” 柳婕妤眉头皱得越发深,本就不佳的心情,更糟糕了,呵斥道:“活该!” 柳豹一愣,怯怯看着她。 柳婕妤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刚瞪他道:“你在蜀地如何,我不管,但这是洛阳,收起你的性子,安分些!虐打秦楼楚馆的姑娘,玩残死了一个,还有两人连床都下不了,状告你的折子险些递到了陛下面前!” “你再如此,触怒龙颜,连本宫也保不了你!” 柳豹心怯,半句话也不敢说。 柳婕妤气愤地端茶,饮了大半盏。 柳豹机灵地上前斟茶,“姑母,是侄儿不对,但是薛玉棠本就是要做您侄媳的啊。” 他递去茶盏,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今日您生辰,又将薛玉棠召来了,何不趁此向陛下讨一道赐婚圣旨?” 柳婕妤脸色黑沉,这冷清的宫阙,哪像是过生辰的热闹模样。 天子从不许她大张旗鼓过生辰。 这四个月里,天子来她宫里的次数多了,她本以为今年的生辰天子会放在心上,可差人去请,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在宫中什么都不缺,但唯独天子待她时冷时热,也未曾宠幸过她。 柳婕妤皱眉,确认问道:“娶了薛玉棠,你就能消停了?” 柳豹猛地点头,小美人手到擒来,非他莫属! 柳婕妤示意他附耳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谋划道。 * “薛姑娘,娘娘就在殿中,随奴婢来。” 宫女领着薛玉棠入殿,柳豹坐在一旁,笑着看向她一步步靠近。 薛玉棠感觉到不善的眼神,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可看见柳婕妤时,她错愣片刻,因那眉眼轮廓间,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她福身一拜,“参见娘娘。” 柳婕妤轻轻摇着团扇,盛气凌人地搭上宫婢伸来的手背,从榻上起身,仔细打量低首的女子,“难怪我这侄儿寄挂,天姿国色,实是貌美。” 柳婕妤扶了扶她的手,薛玉棠本能地缩了缩手,却被她握住手腕,带到榻上坐下。 薛玉棠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不敢有丝毫松懈。 “薛姑娘别紧张,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柳婕妤艳丽的指甲抚摸白猫,“今日是本宫生辰,但本宫不喜热闹,只召了你入宫用膳。豹儿行事莽撞,本宫已经教训过他了,他是诚心跟你道歉。” 薛玉棠时刻警惕着,她不相信柳豹那样残暴的人,会突然转了性子。 瞧了眼快黑下去的天色,柳婕妤吩咐宫婢摆膳。 …… 夜色如墨,穹顶星河灿烂。 素琴守在宫城外的马车旁,伸长脖子张望远方宫门,焦急等着薛玉棠出来,默默祈祷她家姑娘离宫平安无事。 宫里的命令难违,姑娘不得不跟着宫婢入宫,那柳豹暴戾,定是憋了坏等着姑娘去。 素琴焦急万分,被身后突然蹿出的一只手捂住口鼻,吸入迷|药晕倒在马车旁,连带着敲晕的马夫,一起扔进了马车。 手下解决了碍眼的丫鬟,柳豹轻嗤一声,“不自量力。” 他扶着女子绵软无力的细腰,离开宫门,朝华丽的马车去。 薛玉棠厌恶,铆足了劲想推开他,但却那点薄弱的力奈何不了他,反被他抱着更紧。 她身上宛如火烧般,亟需冰凉之物解热,在宫中时已经很小心了,晚膳入口的东西都悄悄吐在手绢 里,但还是中招了。 卑鄙! 薛玉棠狠狠咬着唇瓣,用痛意迫使自己清醒,铁锈味的血充斥在唇间,她慢慢蓄着薄弱的力,趁柳豹不察,手肘往他腿间狠击。 柳豹吃痛,伸手捂着,薛玉棠挣脱束缚,拼命往外跑,没跑几步便被柳豹追上,死死拉住她的手,将她抱入马车。 马车驶离宫城,柳豹啐了一口,按住薛玉棠的手抵着车板,“够辣,等下有你求爷的时候。” 薛玉棠惶惶不安,一番挣扎换来的是他的变本加厉,柳豹分开她的膝,轻抚她薄红的脸颊,“小棠儿,你要乖一点,药效起来,你会很快乐的。” 女子娇软可人,柳豹等不及回府邸了,直接命车夫改道去了最近的客栈。 柳豹抚摸她的脸,薛玉棠只觉屈辱不堪,一滴滴泪流下,偏头躲开他的触碰,泪眼朦胧中看见车内四角尖锐的茶几。 蓦地,她抱住柳豹的头,用力一推…… 第10章 “别咬。” 夜色深沉,月光朦胧。 谢铮照常领着一队执金吾巡视街巷,经过闹市区,街上的行人逐渐少了,灯火稀疏。 路过永丰坊,谢铮点了几名手下,“你们几个去那条巷子巡视。” 近来半月京城太平,然而天子前日却忽然下令,增派人手加强巡视,尤其是夜里。 谢铮带着剩下的手下继续往前巡视,途径十字路口,忽听前方传来笃笃马蹄声,马背上的男子几乎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待近了,他才看清是穿了银色铠甲的顾如璋,显然是刚从京郊大营出来。 顾如璋纵马,匆匆经过,疾风席卷,带着肃冷的森森寒意,但这方向并不是回顾府。 “你们几个,继续沿路巡视,不得懈怠!”谢铮感觉奇怪,吩咐完手下后,立即追了上去。 夜色阒静,顾如璋手挽缠缰绳,双|腿加紧马腹,急驶过长街。 男人剑眉紧锁,锐利的眼神带着浓郁的杀戮,与刚停驻在街边的华丽马车擦肩而过。 急驶过前方空旷的街道,顾如璋脑中忽而闪过什么,迅速勒马掉头。 === 客栈,二楼厢房,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衣衫不整的女子惊惶逃离。 薛玉棠发髻凌乱,带血的手指抓紧衣襟,极力遮掩着衣裳撕裂露出的肌肤,在药效的作用下,她浑身燥热难受,像是一团火在腹中燃烧,逐渐没了力气。 她刚从厢房逃出,后脚柳豹捂住被发簪刺伤的手臂,追了上来。 柳豹拽住薛玉棠的手臂,往旁边一甩,按在墙上,怒目而视,“跑啊!怎么不跑了?!我倒是小瞧你了,在马车上时推我撞向桌角不成,如今又拿簪子刺我。” 薛玉棠惊慌无助,不管不顾地咬住他的手臂,但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男女之间力道又悬殊,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柳豹拉着鬓发凌乱的薛玉棠返回厢房。 倏地,横空飞来一个花瓶,结结实实打在柳豹的后背。 瓷瓶摔碎的声音清脆,嗷嚎声过后,是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薛玉棠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只见狭窄的走廊间,暗紫色劲衣的男人身姿挺拔,逆着烛光,那朦胧的脸庞一看就是顾如璋。 “阿璋!” 薛玉棠捂紧敞开的衣襟,跌跌撞撞跑过去。 滚烫的纤指抓住他的手腕,谢铮愣住,看了看面前两颊潮红,泪眼盈盈又惊恐万分的女子。 待近了,薛玉棠才发现认错了人,尴尬地松手退后,低头咬住唇瓣,借着痛意压住药效,让自己清醒着。 “你他娘的,想要英雄救美?”柳豹啐了一口,揉着砸痛的后背,恶狠狠盯着搅乱好事的男人,“告诉……” 话到嘴边,远方森冷肃杀的眸光直直投来,柳豹想起地牢里的种种,莫名一颤,腿忽而软了半分。 走廊骤静,落针可闻,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顾如璋一步步靠近那道纤弱的背影,解下大氅,轻轻搭在她肩头,裹住撕扯残破的衣裳。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翼,薛玉棠回头,看清是他,顿时鼻尖一酸,泪珠连连。 “无事了。”顾如璋轻抚发顶,敛走她脸颊的湿发。 顾如璋看了看身旁的谢铮,又看向柳豹,紧抿的唇角冷冷一勾,神情阴鸷可怖。 他抬脚朝柳豹的胸口猛地一踹,力道之大,将人踹飞到走廊尽头。 顾如璋还欲往前,薛玉棠颤抖的指尖抓着男人的衣袖,声音细弱蚊蝇,央求道:“带我走。” “阿璋,带我走。” 她喘着粗气,杏眼含泪,仰头看他,乱糟糟的发髻散开,乌黑长发裹在披风里,顾如璋深深呼气,强压住心中的怒气,挽着细腰将她横抱起。 顾如璋看向趴地上的柳豹,眉心紧蹙,下压的眼角凌厉锋锐,薛玉棠第一次在他眼中,感受到了腾腾杀气。 === 夜风飕飕,骏马在街上疾驶。 薛玉棠裹着披风,坐在马背上,男人挽着缰绳,将她圈在胸膛,独属于他的气息越来越烈,正催化着她体|内的情药。 薛玉棠热汗淋漓,眼神蕴了层水雾,逐渐朦胧迷离,虽然唇间的铁锈味有些恶心,她还是用力咬着嘴唇,不能让那药侵占理智。 咬破的唇瓣忽然覆上男人的手指,齿抵着指腹,他指腹往下按,“别咬。” 指尖只探入她唇腔一小截,代替了她咬唇。 顾如璋下颌紧绷,结实的手臂护着弱柔无骨的女子,握住缰绳的左手手背青筋暴起,沉眸看着路况,“再坚持片刻,快到医馆了。” 月光倾洒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男人突起的喉结上下滑动,面容冷峻,薛玉棠难受地咬着他的手指,呼吸间尽是他的气息,让心底的欲|望越发不受控制。 汗水湿了发丝,薛玉棠热得松开紧裹的大氅,雪白的肌肤染了桃粉色,理智逐渐败下阵来,在他臂弯中慢慢失控,伸手摸上坚实的喉结。 男人愣怔,喉结滑动,气息变得紊乱。 纤柔滚烫的手抚摸喉结,长长的指甲无意间划过,顾如璋闷哼一声,扬手勒停马匹。 薛玉棠抬臂圈住他的脖颈,挺腰贴向他的胸膛,仰头吻上好看的喉结。 男人额角青筋突起,渗出密密汗珠,呼吸越发乱了。 薛玉棠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紧紧抱着她的解药,柔软的唇贴着喉结,贝齿抵着喉间软肉,撕裂的衣袖大敞,露出雪粉的纤臂,她圈着男人有些僵硬的脖颈往下压。 月光映照马背上两道缱绻的身影,难分彼此。 谢铮策马追了上来,顾如璋眼锋微敛,拾起落下堆叠马背上的大氅,兜头罩住身前作乱的女子,不容旁人窥探半分。 “驾!” 顾如璋一手挽缰绳,一手圈住软如春水的女子,将她严严实实遮在怀中,披风裹着只露出一截黑乎乎的脑袋。 薛玉棠抬头看他,双颊潮红,娇俏的鼻尖渗出薄汗,咬破的唇沾了血珠,眼眸潋滟撩人心旌,仅是一个眼神,便足以让顾如璋方寸大乱。 男人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按入怀中,藏住那湿漉漉的眼。 可披风裹着的女子仍不安分,在他怀里像只乱动的小猫。 两匹马一前一后经过街巷,顾如璋敛眉,不禁加快马速。 马背上太过颠簸,薛玉棠不悦地皱眉,惯力推得她往前,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冰凉的盔甲让她舒服,但也勾起内心的欲|望,无意识地伸手攀着男人的臂膀,陌生又难捱的热浪逐渐席卷她全身,吞噬理智。 喉结,下颌,她亲了个遍,就是扒不开他的盔甲。 “你藏了什么,硬邦邦,疼。” 薛玉棠委屈说道,红红的眼角溢出泪花,伸手去摸。 第11章 “好好泡个澡。”…… 济世堂。 灯火阑珊,铜雁香炉中升起缕缕轻烟,木质香调安神静心。 姜柔取下男子头顶的一根根银针,他阖眼倚靠着圈椅,剑眉浓黑凌厉,华丽的衣裳剪裁得体,外松里紧十分合身,单单坐在那边,便自有股强大的气场,是与生俱来的矜贵威仪,不容侵犯。 “柔儿,近来我又梦见他了。” 男子开口打破静谧,声音低沉苍劲,那青年仅有四分相似, 便足以让他失神恍惚,忆起故人。 他叹一声,“柔儿,他还在怨我。” 未提名讳,姜柔也知道是何人,指腹贴在男子头上的穴位,轻轻按摩,“他不会埋怨您的,不是么?” 姜柔看见他鬓间的几根白发,劝道:“您这头疾已是顽症,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只会加重病情……” “算了,劝了你也不会听。”姜柔小声说道,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摩太阳穴。 男子掀开眼皮,漆黑的眸深邃威严,他握住姜柔的手,眼神转而柔和些许,“上次听了你的,这次也听。” 男子握紧她的手,姜柔神色微凝。 上次事关城内百姓安危,懈怠不得,可这次只与她相关,他不见得妥协。 姜柔坦言道:“若是真听我的话,那您近段时间便别来了。九瓣雪莲已寻得,我需尽快研制出解药。” 男子神色骤冷,与薄凉的黑夜融为一体。 十五年了,她还是分毫没变,事事以她小师妹为重。 屋内气氛低沉,落针可闻,外面忽而嚷闹起来。 男子敛眉,沉声道:“外面何事如此喧哗?” 紧闭的房门打开,侍从躬身入内,毕恭毕敬来到跟前,声音尖细道:“顾将军抱着名姑娘前来求药。” “身后还跟了开国侯世子。” === 更深人静,夜风猎猎,顾如璋抱着薛玉棠从济世堂出来。 他将大氅往上扯了扯,挡了吹她的冷风。 情药解了,薛玉棠虚弱地蜷缩在大氅内,目光涣散地盯着一个方向,只露出一小截的纤指攥紧大氅,她羞窘不堪,极力遮掩住里面撕烂的衣裳。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本是不想哭的,奈何就是控制不住,泪珠簌簌落下。 薛玉棠自觉没脸见人了,更不知如何面对顾如璋,埋头藏进大氅内,她听见身后的男子在叫顾如璋,但他没有应,横抱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薛玉棠甚至能想象到他回头冷冷看一眼,而后径直离开。 临时找的马车早已停在济世堂外,车夫将车厢打开,顾如璋将怀中女子抱进车厢,轻轻放她坐下,蹲身为她整理好大氅。 露出的绣花鞋沾了灰尘,顾如璋伸手轻掸,薛玉棠害怕地将脚缩回大氅中藏起,避开他,埋头在膝间。 “无事了,现在我们回家。” 顾如璋留了一盏明亮的烛灯,不放心地看了眼将自己蜷缩起来的薛玉棠,还是出去了。 她今日受的惊吓不小,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 顾如璋坐在车头,冷冷看了眼马背上的谢铮,目光落到男子挽缰绳的手。 她主动去抓住这只手时,在想什么? 是否已经将所有希望的寄托在他身上? 目光骤然变得凌厉,顾如璋薄唇紧抿,催促车夫离开。 马车停在顾府外,顾如璋将车厢门打开,只见薛玉棠安静地缩在角落,蜷缩在大氅里,红红的眼睛泪花闪烁,呆呆看着点燃的烛灯,脸上的惶恐尚未消散。 顾如璋朝她伸去手,影子落在她脸上,薛玉棠有所察觉,本能地闪躲,缓缓抬头,湿漉漉的眼望过来。 小心翼翼又脆弱无助。 顾如璋心脏好似被剜了一刀,揪心的疼。 他忽而乱了分寸,伸手去抱她,薛玉棠惊慌,下意识抵着他的胸膛反抗,触碰到坚硬的盔甲,看清人后,她卸了力道,纤指抓着大氅,低头避开与他对视。 顾如璋横抱起她出了马车,带她回了藕香园,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沐浴。 薛玉棠被他放在美人榻上,出了一身热汗,着实难受,但是…… 就在他起身离开之际,犹豫了一路的她鼓起勇气,纤指拉住男人的衣角。 “冒犯了你,抱歉。” 薛玉棠小声说道,模糊的记忆顿时清晰,在药效的作用下,她竟对顾如璋又亲又抱,作出那样出格的荒唐事。 男人逆着烛光站在榻前,长身玉立,身影投落她身上,薛玉棠抿唇,纤长的睫毛沾泪湿润,“就把事情忘……忘掉吧。” 顾如璋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薛玉棠垂眸,男人手指的一圈牙印赫然撞入眼帘,一抹薄红悄然浮在她的耳尖。 薛玉棠抿唇,咬破唇瓣仿佛还含咬着他的指。 丫鬟们拎着热气腾腾的水桶进进出出,顾如璋看了眼抓着他衣角的手,冷声道:“热水已备好,你好好泡个澡。” 顾如璋简单交代丫鬟几句,便离开了屋子。 薛玉棠拢了拢大氅,脱了绣花鞋,屈膝将双脚藏进大氅里,抱着膝盖怔怔坐在榻上。 后来,丫鬟叫了她好几声,薛玉棠才晃过神来,慢慢朝浴室去。 “都出去吧,不需要伺候。” 出了一身汗,黏腻不舒服,薛玉棠探了探水温,慢吞吞脱掉大氅,得体的衣裳被柳豹撕烂,衣襟大敞,藕粉色小衣若隐若现。 “咚”的一声,薛玉棠撑着浴桶,手掌捂着心口,泪水夺眶而出,砸落在热气腾腾的水面。 她踏入浴桶,没入水里,被热水激得了冷不丁一颤,一捧接着一捧掬起热水往身上浇,用花瓣搓洗着手臂和肩膀,想要洗掉被柳豹碰过的气息。 一想到今夜发生的种种,薛玉棠委屈地止不住落泪,她抱着膝盖,在浴桶里蜷缩起来。 若是这门亲事,一开始就没有定下…… 若是爹爹没有被杀…… 烛火摇曳,映着男人凛若冰霜的侧脸。 顾如璋守在浴室外面,只听哗啦水声过后,是女子抑制的呜咽声,不久她放声哭了出来。 手伸到帘子上,最后还是收了回来,顾如璋克制住冲进去的念头,沉默着站在外面,五指逐渐收拢、攥拳,阴鸷的脸上杀气腾腾,愤愤离开了她的屋子。 === 翌日下午,顾府后院。 一抹桃粉倩影穿梭在斑竹小道中,薛玉棠不知顾如璋突然找她何事,来到宽阔的练武场,只见顾如璋在射箭。 箭羽掠过空中,射中靶心。 顾如璋手中拿着弓,转眸看向桃花树下的女子,“过来。” 薛玉棠狐疑着过去,近了才发觉男人眼底鸦青,似是昨夜没睡好。 顾如璋将手里的弯弓挂到架子上,从木盘中拿起小巧轻便的袖箭,回身来到她的身前,“这袖箭轻便,若是熟练运用,威力不可小觑。” 顾如璋说着将袖箭缠绕手臂,凝眸看着桌上圆瓜,按动机括,箭矢飞出,击落的圆瓜砸成两半。 顾如璋回头看她,问道:“可想学?” 薛玉棠愣住,竟不料他寻她来是因这事,心里一暖。 若是学会,日后她遇到危险,便不怕了。 薛玉棠点头,朝他走去。 顾如璋卸下袖箭,薛玉棠伸出右手,好奇问道:“这袖箭要如何佩戴?” 顾如璋近了几分,长指撩开女子宽大的袖口,露出雪白小臂,手把手教她佩戴袖箭。 男人站她身后,长臂绕到她身前,温热的大掌托住雪白手腕,唇近乎贴着她的耳廓,沉声道:“瞄准目标,再按动机括。” 他说着,与她演示一遍。 薛玉棠还是不太习惯这亲近的距离,灼灼气息洒落耳朵,顿时烫了起来。 “我试试。” 薛玉棠将手臂抬高些许,离了他的掌,但毕竟是初次接触武器,又害怕按动机括时袖箭误伤,小心翼翼着,手臂有些颤抖。 “无事,慢慢来。” 身后,男人的大掌举托着她轻颤冷凉的手,“屏气凝神,心无杂念看着目标。” 他带着她的手,摸到机括,再按动。 亲自体验了一次,薛玉棠没那么紧张了,回头看他,“我再试一试。” 顾如璋松开她的手,站在一旁看着,满目都是她的身影。 第一次,袖箭射中桌案,薛玉棠尴尬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箭出带力,会偏离。”顾如璋过去,补充箭筒里的短箭。 梁琦有些坐不住了,待顾如璋退至一旁时,立即禀告道:“将军,牢里那位醒来了。” 薛玉棠知他事务繁忙,她已经学会如何使用袖箭了,如今只需多加练习即可,“将军去忙吧。” “熟能生巧,快准狠,出其不意方能制敌。”顾如璋临走前叮嘱道。 薛玉棠认真点头,看着主仆两人离开。 她皱了皱眉,心道这主仆俩眼底鸦青,怎都好像没休息 好似的? 和煦的春风拂过,吹落几片粉色桃花。 阿璋定是担心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特地教她防身,她可不能落后。 薛玉棠振作了起来,一遍又一遍练习袖箭。 数次后,箭矢终于射中圆瓜。 “中了!中了!”素琴拍手叫好,“姑娘厉害!” 薛玉棠扬起明媚的笑,比桃花还要绚丽。 * 翌日,用罢早膳后,薛玉棠按时喝掉济世堂的药,去了院子里走动走动。 春风拂过,花落了满地,轻盈的花瓣飘到水面,连漪澜都掀不起。 素琴取来披风,搭在薛玉棠的肩上,“姑娘,这凉风飕飕的,好像要变天了,还是进屋吧,莫要受凉。” 昨日还晴空万里,今儿便阴沉沉的,这天说变就变。 拢了拢披风,薛玉棠仰头看了眼天空,又垂眸看着水缸里漂浮的花瓣。 默了片刻,薛玉棠拾起一粒地上的石子,投入水缸里,平静的水面顷刻间溅起水花。 几朵水花之后,水面泛起的涟漪,荡漾着将漂浮的花瓣推到缸壁。 薛玉棠好似明白了什么,柔和的脸上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神情,转身回了屋中,吩咐丫鬟们将作画用具都拿出来。 薛玉棠坚定说道,“我要画画,将这次带来的画卷都挂起来。” 素琴一头雾水,摸不准姑娘的想法,怎么好端端的要画画了?将画卷都拿出来,这阵仗可不小。 夫人妙手丹青,人物山水栩栩如生,家中还收集了名家大师的画作,姑娘又好绘画,故而这次来京,带了些画卷,闲时赏画解闷。 别的不说,夫人的画总能吸引人驻足细品。 俄顷,屋中墙壁挂了数幅画,薛玉棠细看画作,有了灵感后,取下悬挂的画笔,在铺展开的洁净宣纸绘画。 一连几日,薛玉棠废寝忘食地画画,直到有满意的画出现,才松一口气。 疾风吹过,窗柩砰砰作响,画案上的纸张如雪花般簌簌吹落。 素琴忙将敞开的窗户压下去一点,薛玉棠拿着丝绢掩唇咳嗽,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画纸。 素琴扶薛玉棠起身,心疼道:“姑娘的身子弱,又没日没夜作画,歇一歇吧。” “不能歇,许久不曾画山水了,手生。” 薛玉棠将乱糟糟的画纸整理好,已经歇了很久很久,不能再等了,她看着颜墨未干的画,神色恍惚。 若是她的画受京城贵族青睐,会如何? 她急需一个锋芒初露的契机。 声名鹊起,投石入水。 瞧了眼时辰,薛玉棠收拾收拾画纸,离府去了济世堂。 今日是她去济世堂针灸的日子。 姜柔照例给薛玉棠诊脉,瞧了瞧她的脸色,叮嘱道:“姑娘的身子需好好将养,如今刚有起色,不可再操劳。” 薛玉棠垂眸点头,心虚地没有说话。 姜柔取来毛笔,薛玉棠看着面前低头写字的妇人,忽然间发现之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难怪初见柳婕妤时,薛玉棠感觉有些熟悉,原是因为她此前见过姜柔。 两人的脸型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心的小痣,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姜柔的五官舒展大气,虽以素衣示人,但举手投足间雍容自信,既温柔,又自带一股超脱世俗的疏离感,仿佛立在廊下,柔和的光线便尽数汇聚在她身上。 “三碗水煎一碗。” 姜柔将新的药方压住,搁下毛笔,引薛玉棠去了榻上,施针治疗心疾。 这两次施针之后,薛玉棠明显感觉舒畅很多,一身轻快。 离开济世堂,回府的路上忽然一阵喧哗,马车也停了下来。 薛玉棠好奇地撩开窗帘一角,街道暂禁通行,一众官差围住一处宅子,捆住双手的仆人们陆续被押解离开,低低的哭声断断续续。 最后一件箱子被抬出后,官差合上宅门,两张白底黑字红印的封条交互贴在门上。 “看什么看,朝廷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官差腰间配刀,呵斥沿街围观挡路的老百姓,将仆人押解回监牢。 宅子台阶下的一滩血醒目刺眼,条狼氏[1]拎来一桶清水,泼冲出去,扫帚一扫,地上顿时干干净净。 围观的男子抱肘,啧声道:“这柳宅住的不是宫里那位柳婕妤的侄儿么,怎的,犯事了?眨眼间就被抄家押走了?” “听说是他爹蜀郡西工贪污受贿、行贿,事情败露,除了柳婕妤,柳家一干人等通通流放。” 男子拍手称快,“报应!整日嚣张跋扈,我不止一次瞧见他想轻薄小姑娘。前几日还耀武扬威,今儿就成了阶下囚,快哉,快哉!” “大惊小怪,你俩小儿还是见得太少,瞬息之变罢了。” 老者摸了摸花白长须,感叹道:“当年城破,先帝铲除暴君,前朝裴相不也是一朝成了阶下囚?那丞相府,至今还封禁,荒着呢。” 絮絮闲谈声传入车厢,薛玉棠惊愣,忙将帘子撩开些,宅子外面被砸烂的门匾,正是柳宅。 柳豹被流放了。 薛玉棠平静的内心里泛起波澜,难以抑制的喜悦悄然浮现在扬起的嘴角。 薛玉棠放下帘子,吩咐道:“回府!” 闹市高楼中,幽暗深邃的眸子紧随驶离的马车,男人眼底一片鸦青,悠悠把玩着锋利的匕首,眼梢轻扬,似乎心情还不错。 梁锜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在这祖宗脸上看见了笑意,哪怕这笑容极浅。 那夜将军黑着脸,挨个拎出受柳家贿赂的小吏,没日没夜提人逐一审问,梁锜大气也不敢喘,唯恐殃及池鱼,他还是头次见将军如此震怒。 幸好很快就有了结果,随后沈家三郎上书御史台,陛下龙颜大怒,严惩不贷。 然而对于将军贸然提人动刑,陛下也只是小发雷霆,罚了将军一月的俸禄。 顾如璋敛了眼锋,指腹玩着刀刃,冷声道:“流放途中别折磨死了,留一丝气带回来,我陪他好好玩。” 不用指名道姓,梁锜也知道是谁,“属下明白。” 他家将军的力气和手段,梁锜光想想就头皮发麻,那柳豹落到将军手上,只有自求多福了。 顾如璋风|尘仆仆回到顾府,步入长廊,正见孙管家叫住也是刚回府的薛玉棠。 “孙管家何事?” 她心情不错,眸光盈盈,眉眼间都染上了喜悦。 孙管家拿出收到的帖子,递过去,“薛姑娘适才不在,开国侯世子要举办马球赛,给您下了帖子,邀您明日出席。” “开国侯世子?马球赛?” 薛玉棠疑惑,须臾后道:“我会去的。早便听闻已故老侯爷骁勇善战,那世子想必也是英勇非凡。” 声音飘过,顾如璋看着纤指接过帖子,脸色越发阴沉。 第12章 “若我上场,你压谁赢?…… 翌日,风和日丽,最宜踏青游玩。 将士们手握长矛,驻守在马场外面,陆续有马车停靠,受邀出席的宾客被仆人领着,入了马场。 素琴扶着薛玉棠从马车下来,将帖子递给入口的仆人,“我家姑娘受世子之邀,前来观看马球赛。” “薛姑娘请随小的来。”仆人看了眼帖子,忙领着薛玉棠入内,同时招呼着旁边人速去禀告世子。 越往里走,越是热闹,马场空旷开阔,半人高的栅栏插的彩色旗帜迎风飘扬,已经有数名头戴幞巾的男子在场中策马玩闹,马厩前亦有男子在喂马。 官宦子弟、世家女眷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台上已是人声鼎沸。 薛玉棠打量四周,听说沈御史是位的风雅之士,素来喜欢山水画,就是不知今日是否在此。 帷幕随风飘扬,位居看台中央的席位聚集了几名闲谈的妇人,主位的妇人雍华贵,端庄威仪,听着旁边妇人说话,不疾不徐品茶。 薛玉棠凝眸,那位莫不就是开国侯之妻,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看了过来,与薛玉棠思忖的目光相撞,她微微顿首,茶盏离了唇,持在手中,静看女子。 席间众妇人停了谈话,随着平阳长公主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无数目光汇聚在一袭青衣的女子身上,螓首蛾眉,娇靥如花,真真是位绝色佳人。 沈御史之妻李氏似乎很是震惊,手中的丝绢飘然掉落,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下的女子。 薛玉棠微微低头,落落大方地福身。 这厢,领路的仆人瞧见谢铮出现,“薛姑娘,世子来了。” 薛玉棠顺着仆人张望的方向侧身看去,男人一袭藏蓝绣麒麟长袍,马尾高束,红色发带飘扬,意气风发朝她走来,微微上扬的眼梢带着几分桀骜不羁。 薛玉棠呼吸一凝,想起那夜初见,她狼狈不堪,因着视线模糊不清,竟将男子错认成阿璋,向他求助。 谢铮行至薛玉棠跟前,眸光从她身后转而落回她身上,“薛姑娘,又见面了。” 最狼狈的模样都被他看了去,薛玉棠耳根薄红,微微福身,声音轻柔,道:“见过谢世子,那夜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谢铮摆摆手,眉梢轻扬,潇洒豁达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薛姑娘……” 一道高大的身影豁然出现,顾如璋来到薛玉棠身旁,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那双黑沉沉的眼一寸寸压向谢铮,满眼不愉。 谢铮不甘示弱,迎上他不善的目光,“真是稀客,什么风把顾将军吹来了。”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凝结至了冰点。 “诶!闪开——” 话音刚落,马球直朝薛玉棠砸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纤臂便被顾如璋的大掌握住,拉着她退后躲开。 马球擦过顾如璋的肩头,“砰”的一声掉到地上。 几乎是同时,谢铮也伸手出来,欲去拉薛玉棠,只是慢了顾如璋一步,落了个空。 顾如璋敛眉,冷睨望过去,远方马背上的沈家五郎脸都吓白了,咧着个僵硬的嘴。 沈家五郎跟友人在马场上打马球玩闹,谁知劲用大了,球笔直地飞了出去,更麻烦的是那边有两位难缠的主儿,无论砸中哪个,他今儿都没好果子吃。 谢天谢地,无人被砸中。 仆人已极快的速度将球捡走,谢铮收回落空的手,微微侧身,高束的马尾也跟着略微倾斜,他看向被顾如璋拉到身后,还有些失神的女子,“薛姑娘,你可还好?” 薛玉棠抚下男人的手,近乎贴着的距离顿时拉开,摇头道:“无事。” “无事便好。” 谢铮目之所及,仅是娇怯的女子,仿佛早已忽视面容冷淡的顾如璋,“我带薛姑娘去看台落座。” “谢世子先顾好自己吧,我的人,我自己带。” 顾如璋言罢,直接将薛玉棠带着往看台去。 谢铮双手环胸看着两人离开,紧绷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轻哼道:“小爷我果然没猜错,你们的关系果然不一般。顾如璋,咱们走着瞧,这声姐夫你叫定了!” 谢铮满腹信心地扬了扬眉,转身却与看台上的平阳长公主打了个照面,几位夫人也纷纷看着他这边,也不知她们看了多久。 谢铮垂眸扶额,咬牙切齿地慢慢吐气,终是明白顾如璋那句“先顾好自己”是何意了。 春风和煦,吹动轻盈的帷幕。 看台边缘聚集了些贵女,目光无一例外都落在顾如璋的身上,交颈接耳小声议论着他骁勇善战的沙场事迹。 薛玉棠顺势听了一耳朵,眼眸浅弯,原来他如此受姑娘们的欢迎,虽然他性子有些冷,沉默寡言,但是却心细体贴,会照顾人,成婚后对妻子定是无微不至。 两人的坐席挨着,中间只隔了层薄纱帷帐,薛玉棠能听到的细语家交谈,顾如璋自然也听见了,他转眸看过去,女子的脸庞如春日桃花,梨涡浅笑,眼波流转间潋滟生姿。 她并不生气,似乎很喜欢听那些话。 顾如璋薄唇紧抿,修长的指摩挲茶盏,内心蹿起一股无名火,越发烦躁。 马蹄阵阵,围场里逐渐热闹起来,还未等锣鼓敲响开始比赛,就已经有男子在场内准备了。 看台上视野开阔,角度极佳,薛玉棠浅笑,心中已然有了绘画打算。 谢铮策马疾驰,从另一名男子的手中夺过彩绳缠绕的小球,他挽着缰绳,扬起抢夺的彩球,拽着彩绳在空中旋转,恣意张扬。 “姑娘,东西拿来了。” 素琴拎着盒子,身后的丫鬟抱着一卷画纸。 薛玉棠将桌案的茶具拿开,素琴拿出盒子里的画具摆放在案头,好奇问道:“姑娘猜这头场马球赛,哪位公子胜出?奴婢来时听闻这头场的彩头出自平阳长公主之手。” 薛玉棠抬眸望向远方,马场中的男子皆是生面孔,她都不相熟,自然不清楚各自的势力。 风吹帷帐,她的发丝轻舞,葱白长指敛去眼前的碎发,那目光看向的是—— 扬着彩球的谢铮。 愠色在眼中乍出锋利的寒芒,顾如璋握住茶盏的手,指骨泛白,“若我上场,你压谁赢?” 冷不丁一声,薛玉棠茫然地侧过头去,顾如璋看着她,沉声再次问道,偏执地要得到她的一个答案。 “若我去了,你压谁赢?” 第13章 “怎么办呢?都弄脏了。…… 顾如璋从看台出现在马场,已换好行头,头戴红色幞巾,劲衣窄袖干练利落,待小厮牵来骏马,男人翻身跃上马背,挽着缰绳,手持偃月球杖整装待发。 他朝薛玉棠的方向看去,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嘴角略往下压。 沉默不言,是她逃避问题常用的办法,她内心想选的,怕不是目光追随的谢铮。 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顾如璋敛了眼锋,策马往前几步,凌厉的目光转而看向旷地静躺的球,胸腔里燃起的熊熊怒火,却越烧越旺。 “咚”的一声,锣鼓敲响,马球赛正式开始。 薛玉棠听闻两人早有恩怨,这场马球怕是给了宣泄的档口,顾如璋与谢铮各率一队,争夺场上的球,彼此铆足了劲,场面好不激烈,难分伯仲。 和煦的春风吹动绿茵草坪,矫健的身影似闪电般穿梭,挥动的球杆纷纷铲起泥草。 球杆险些打到顾如璋,幸是男人劲腰韧性极好,往下弯压,不仅闪躲及时,还挥动球杆从谢铮身旁抢过球,狠狠一击,传给队友。 薛玉棠握紧手中画笔,凝滞的呼吸渐渐恢复,紧张担忧的目光跟随顾如璋矫健的身影。 方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随着最后一球入洞,激烈的首局决出了胜负。 顾如璋得胜,看台上喝声连连。 薛玉棠弯眉浅笑,投入到画作中,提笔饱蘸颜墨,在干净的澄纸上勾画出疾驰的马匹。 看台中的姑娘们意犹未尽,目光聚集在顾如璋的身上。 “顾将军好身手,适才我还以为他会落马,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打马球跟玩似的,身手矫健,动作行云流水,这局也太快了,我还没看够,眨眼就结束了。” 首局结束,平阳长公主的侍女将彩头奉上,顾如璋擦了擦汗,淡淡看了眼托盘中的累丝嵌珠玉花蝶金簪,冷声道:“我只赢比赛,彩头便不用了。” 谢铮输了,牵着马恹恹离开草场,一路恼自己技不如人,一听他这狂傲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你瞧不起?与我再来一局,就你我二人,谁先将球打入洞里,谁……” 顾如璋取下头幞,不等他说完,从他面前径直离开。 谢铮快要被气炸了,伸手拿起金簪,深深呼吸几个回合,压住火气,抬脚跟了上去,高束的马尾随着步子左右摇摆。 台下青年早已走远,平阳长公主恍惚,眼眶微微泛红,记忆里性冷桀骜、傲然睥睨的身影一闪而过。 太像他了…… * 周围喧闹嘈杂,薛玉棠低头安静作画,笔锋流转间奋蹄奔腾的骏马跃然纸上。 两名姑娘结伴而来,站在桌案边,没有出声,静看她作画。 俄顷,清冽的气息逐渐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挡住了一部分纸上的光线,薛玉棠抬眸,顾如璋就站在面前,虽赢了首局,可他面上并无喜色。 顾如璋垂眸,冷冷看向画中马背上持球仗的男子,她还未画面容,但那橘色的头幞赫然映入眼帘,极为刺眼。 “薛姑娘,画上打马球的男子好生眼熟。”谢铮越过顾如璋,站定在他前面,明知故问道:“该不会是……” “不是!”薛玉棠急急出声,纤指握紧笔杆,解释道:“马球赛精彩纷纶,可转瞬即逝,若是将场景留在画中 ,每每看到,记忆随之而来,岂不美哉?” 谢铮点点头,看了眼画上已成的身影,独独没找到顾如璋的影子,笑颜溢出,夸道:“薛姑娘蕙质兰心,妙手丹青,没想到今日还能一饱眼福。” 正说着话,侍女忽然登上看台,双手交叠行礼道:“见过世子、顾将军、薛姑娘,”她看向薛玉棠,温声道:“薛姑娘,长公主有请,请随奴婢来。” * 草场上进行着新一局马球,看台后面的小径通往一座小院子,绿意盎然,幽深静谧,全然听不见马场那边的喧闹。 迎春花附在高高的栅栏上,平阳长公主云鬓高梳,拿着团扇轻轻拨弄鹅黄色的小花,气质疏冷,威仪万千,似乎不好相处。 薛玉棠被侍女领着,出现在她眼前,福身行礼道:“锦州城薛玉棠,见过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打量着眼前水灵灵的女子,姝色无双,真真有一副好皮囊,淡声道:“我儿还是第一次下帖子,邀请姑娘,你们何时认识的,连我这作娘亲的,都不曾知晓。” 薛玉棠微愣,解释道:“我与世子只有一面之缘,那次,世子曾救我于水火,我很是感激。” “我这儿子少不更事,说好听点是热忱心善,难听点呢就是少不更事,血气未定,总爱替人出头。” 平阳长公主轻摇团扇,看向薛玉棠,浅笑道:“这一年到头,他帮扶过的百姓数不胜数,若是这些恩情都要还,怕是没完没了。” “我闲来无事爱听爱看戏文,戏本子里英雄救美的故事听多了,后续不外乎就那么几个字,嘴上念叨着知恩图报,转头就要以身相许,偏执地跟也要跟在身后,赶都赶不走,礼义廉耻全然忘了。” 薛玉棠听出言外之意,有些尴尬,但也不愿被扣上那帽子,“恩情铭记于心,若有需要,再报恩也不迟。可若为了报恩,将后半辈子一并送去,在民女看来,并不理智。” 平阳长公主不料她如此回复,倒是眼前一亮,不过仍没改对她的印象,“方才我见看台热闹,试问薛姑娘与顾将军是什么关系?” 薛玉棠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顾将军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平阳长公主神色异样,默了片刻,问道:“那你可见过他父母?他父亲是……?” 不知是否有错觉,薛玉棠竟感觉长公主有几分期待,“顾将军父母早亡,所以我的印象也很模糊,依稀记得他性子冷淡,不苟言笑,常帮顾姨抓药打下手,医术虽比不得顾姨,但应付一些小病小伤,不在话下。” “竟是大夫?” 平阳长公主小声说道,眼眸暗了几分了。 她还在奢望什么?二十三年了,竟还抱有一丝幻想。 薛玉棠:“说起来顾姨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正是如此,家父家母将父母双亡的阿璋接回薛家,抚养长大,此次我来京城求医,便暂住在顾府,幸而顾将军不觉叨扰。” “是不觉叨扰,还是乐此不疲?”平阳长公主轻轻一笑,语气不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薛姑娘真觉这是单纯的手足情?” 薛玉棠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眉头轻轻皱起。 “薛姑娘受我儿之邀,若真心来玩,庄中自当盛情款待,可若另有所图,便带着你的画具,恕不远送。” 平阳长公主冷睇一眼,拂袖离开。 她最不喜的,便是心思不纯之人。 * 暮色已至,薛玉棠伏在案几上,枕着手臂,脸色酡红,晃动杯中的果子酒,馥郁清甜的酒香萦绕鼻翼。 素琴将窗户压低,拾起地上披风,搭在她肩上,劝道:“姑娘不擅酒力,身子又弱,再喝就醉了,明日定要头疼。” 薛玉棠仰头将杯中的果酒喝完,辛辣而刺激,呛得她伏在案上咳嗽,双颊绯红,迷离的双眸溢出泪花。 她酒量差,几乎不饮酒,回府时心里闷堵,路过酒坊破天荒买了最烈的果子酒。 果真是好酒,薛玉棠饮完一壶已是醉眼迷离,趴着手臂呜咽哭泣,嘴里含糊不清。 素琴俯身去哄,才断断续续听清她小声呜咽的话。 “怎样引起轩然大波呢?” “可我就只会画画啊。” “我对他无意,不是坏人,干嘛赶我走。” 薛玉棠泪眼婆娑,伸手去拿案头的酒壶,在耳边晃了晃,听见一点响动,痴痴笑着往唇边送。 “哎呦,您不能再喝了。” 素琴去夺酒壶,薛玉棠嗔哼一声,瘪嘴哭泣,把酒壶往怀里护,“你是我的丫鬟,怎么也学会欺负我了。” 素琴的手悬在空中,左右这一壶酒没多少了,拭去她脸颊的泪,哄道:“姑娘喝完,咱就歇下了啊。” 薛玉棠偏过头去,索性就着酒壶喝。 素琴无奈叹息,将足边的空酒壶拿走,去屋外打洗漱热水。 姑娘高高兴兴去的马球场,也不知长公主说了什么,姑娘回来闷闷的,竟喝起了酒。 薛玉棠晃了晃酒壶,一滴酒也倒不出来。 她皱眉,抱着空酒壶痴痴趴在案上小声哭泣,借酒消愁,可怎么喝完更伤心了。 假使那事不会连累顾如璋,她早就告知他了,何必藏得如此辛苦,甚至转投他人。 感觉手里的酒壶要被拿走了,薛玉棠嗔声不放,梨花带雨的脸庞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映入张俊朗的脸。 刚提了一句,他就找来了梦里。 “阿璋…” 薛玉棠语调挤慢,单手托着晕乎乎的头看他,动作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睫毛颤动,宛如柔软的羽毛,轻刷他心尖。 顾如璋喉结轻轻滑动,握住纤细手腕,去拿空酒壶。 “不要。”薛玉棠摇头嗔怨,与他抢了一阵,还是没有抢赢,气得脸贴桌案。 “好了,别哭了,喝这个。”顾如璋在她身边席地而坐,扶她起身靠在臂弯,曲指拭去眼泪,将水杯递到唇边。 薛玉棠尝了尝,甜甜的,好喝。 “什么呀?”她眨了眨眼睛,迷糊问道。 “花蜜甜水。” 顾如璋拭去唇角水渍,指腹不禁停留在娇艳柔软的唇上。 脂粉香夹杂着甜酒香,越发勾人。 倏地,他指腹下压,触到贝齿,两人皆是一愣,女子水雾朦胧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桃腮粉颈,醉眼如丝。 顾如璋腹间涌动灼热,呼吸变得紊乱沉重,低头吻上她湿漉漉的眼睑,舔了舔颤栗的长睫,她另一边颤动的眼睫轻刷俊朗的面庞,纤指攥着他的衣袖。 薛玉棠稍稍推开他,酒气氤氲的眼望着他,喃喃道:“倘若我们的关系不好,那就太好啦……” 就能肆无忌惮地利用,没有如任何负担。 话音刚落,顾如璋脸色骤沉,遏住女子下颌,俯身吻住娇艳的唇,缠裹唇腔的气息。 浓浓的怒气过后,缠绵缱绻,追着她躲避的舌。 遏住她下颌的掌完后挪,托着她的后颈。 薛玉棠被吻得迷糊,逐渐喘不过气,娇|吟连连,挣扎着推开他,顾如璋善心大发似的,松了口子,可仅是一瞬,她刚换了一口气,那唇便又覆了上来。 纤碗被他捉住,放置在他腰侧。 烛火葳蕤,静谧的屋中忽而响起脚步声,顾如璋察觉,轻咬一记她的唇,留下印记,旋即展臂将女子藏入怀中,不容旁人窥探半分。 他凌厉的目光扫去,素琴端着水盆惊讶地站在原地。 “出去!” 顾如璋暗下去的眼神分外森冷,“记清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素琴身子一颤,低头搁置水盆,不放心地悄悄看了醉倒的薛玉棠,离了寝屋。 俄顷,房门关闭,顾如璋敛了眼锋,却见怀里的人枕在他的胸膛默默流泪,蹙着眉头,纤指揪着衣襟。 薛玉棠醉眼迷离,咬了咬唇瓣,小声啜泣,“难受。” 顾如璋垂眸,她掌根压住胸|脯,衣裳已有了一丝濡意。 他低头,灼|热的唇碰了碰她的耳,停留在她耳畔,一开口便是略带嘶哑的声音,“又涨了?” 薛玉棠点头又点头,鼻尖不经蹭过男人脖颈。 酒劲上来,她早没了理智,偏偏此刻又犯病了,难受得紧,伸手扯松了束胸锦帛。 衣襟大敞,入羊脂的肌肤透着些桃李的粉嫩,甚至比桃花还要娇艳,锦帛松松散散,被沁润的好似两朵花骨朵。 顾如璋紊乱的呼吸越发失控,气息沉沉,在她耳畔说话,“怎么办 呢?都弄脏了。” 顾如璋握住她遮掩的双手,反剪至腰后,掌腕一抵,将无措的她往怀里带,胸膛慢慢渗了她的濡意。 “没药如何治呢?”他在她耳畔一遍遍说话,轻咬绵软的耳垂。 薛玉棠伏在他肩头呜咽,委屈道:“可你说日后都要帮我纾解的。” 顾如璋眼眸一暗,将人往案几一推,手臂垫在案沿环着她的肩。 男人膝抵着地,压着轻盈的裙摆,一寸一寸往前挪动,用力抵开她的膝,那双灼|热的目光带着浓浓的侵略性,盯着芙蓉娇颜。 他自诩不是正人君子,清楚地知道想要什么。 顾如璋挽着她的腰,轻抬,“看着我,看着!” 全程都要看着,看着他如何帮。 第14章 怎连亵裤都给她穿反了…… 薛玉棠头脑昏沉,喉咙干涩,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浅色帐顶映入眼帘。 雪白柔荑伸出锦被,薛玉棠揉着有些疼的太阳穴,软绵绵的身子连使力都费劲,昨夜的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在案边喝闷酒,素来不擅酒力的她,竟喝了两小壶酒,然后醉得一塌糊涂。 “姑娘,您醒了?” 素琴的声音从罗帐外传来。 一只手轻轻撩开罗帐,强烈的光线从雕花窗户刺进来,照入罗帐,晃得薛玉棠下意识偏头闭眼,抬手遮挡刺眼光线。 “水。”薛玉棠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干涩的喉咙刺得发疼。 素琴扶她起来,靠在床头,去桌边倒了杯温水回来,服侍她喝水。 嗓子舒服很多,薛玉棠昏沉的脑袋里一团浆糊,摸了摸有些疼的脖子,黛眉轻蹙。 她捧着水杯发了一会儿神,问道:“几时了?” 素琴拿走空杯,“快午时了,厨房备了养胃的清粥小食。奴婢伺候姑娘梳洗吧。” 竟睡到了这个时辰,难怪脖颈有些不舒服。 薛玉棠揉着侧颈软肉,殊不知乌发遮盖下藏了枚指甲盖大小的吻痕。 昨儿醉后,想必是丫鬟伺候着擦了擦脸,然后夜里出了汗,身上有些粘黏,她道:“我要沐浴。” 素琴立即出屋,吩咐了下去。 薛玉棠揉了揉额角,掀开锦被,趿鞋下床,不适感让她皱了皱眉,垂眸看了眼,不禁泛起疑惑。 素琴昨夜怎么毛手毛脚的,把亵裤都给她穿反了。 寝衣换得乱七八糟,扣子都系错了一个。 小衣也忘了给她穿。 薛玉棠拉下罗帐,红着脸回到被窝,将亵裤脱下,重新穿好。 * 未时三刻。 马车在顾府外等候多时,素琴抱着三幅卷起来的画,跟在薛玉棠的身后,进了马车。 马车平稳地驶出巷子,薛玉棠靠着车板,指尖轻轻按揉眉心,宿醉后很是疲倦,往后可不能如此了。 素琴抱着画卷,小心问道:“姑娘,咱真的要把夫人的画卖了?” 这次来京城,姑娘带的盘缠绰绰有余,就是买座小宅子也有剩的,素琴着实不明白姑娘的这番做法。 薛玉棠坚定地点头,清楚地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京城里有一位姓包的小生,游走于城中各处,消息灵通,无所不知。 薛玉棠先去找了包小生,花了一笔不菲的钱财,托他办一件事,尽快将她画艺精湛的消息传出去,并有几分冷溪的风采。 冷溪是御史大夫沈世宗最喜爱的画师,擅画山水,笔锋劈出嶙峋石,悬瀑凝结三千尺,常常一画难求,然而这一丹青圣手,神秘莫测,好似墨中谪仙,无人见过真面目,且十七载春秋未现新墨。 包小生手里拿着小札和笔,停止一切书写,摇头果断拒绝,“不干,姑娘倒是声名鹊起了,却独独影响我的名声。” 笔杆将桌上那堆金银往外推,他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坚定道:“我包小生不是见钱眼开之辈,这些年攒下来的名声,经不起这般霍霍。” “实不相瞒,我乃冷溪关门弟子,奉师命来京城,有要事要办。”薛玉棠拿出一卷画,幽幽的松烟墨香袭来,画角半枚褪色朱印‘冷溪’二字赫然映入眼帘,“且看这题跋,此云壑林泉图乃家师十三年前所作。” “你是冷溪的关门弟子?”包小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薛玉棠,俨然是不相信她的话,“据我所知,冷溪二十几年前就离开京城了,从此了无音讯,期间可没收过什么徒弟。” “家师厌倦了世间繁华,早已隐居山林,自是没有音讯。” 薛玉棠将自己的画拿出,“眼见为实,这画风是否与冷溪一脉相承,细看便知。” “事从权急,我才不得不走此捷径,借您之手,名声大噪,谁人不知您包小生是京城的万事通,消息又快又灵通,连官府都自叹不如。” 包小生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这些熟悉的赞誉在内心早已掀不起波澜,只是听着她的话,慢慢打直了腰背。 薛玉棠再添了两片金叶子,往他面前推去,“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包小生仔细看了看两幅画,又打量一番薛玉棠,勉为其难地叹了声,收下金叶子,无奈道:“既然如此,我便帮帮你。” 薛玉棠莞尔一笑,示意素琴将画卷收起来,离开前,包小生忽然叫住她。 “你们这些喜爱画画的,总爱去山涧溪畔,看你托我办事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最近别进山啊。” 薛玉疑惑,“为何?” “你甭管,记住就行了。”包小生拿起小札,又开始写写记记。 “多谢提醒。” 薛玉棠记在心上,道了一声谢后,带着素琴离开了。 马车改道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字画店点墨斋。 * “冷溪的画,姑娘不卖,却要卖自己的画作,这冷溪的画可值钱多了。” 掌柜的经营这铺子三十年,当初冷溪的画作还是经他之手卖出去的,只是冷姑娘神秘,每次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他细看之下十分确定那画乃冷溪真迹,但对薛玉棠的做法不理解,伸手比了个数,“她的画,少说也有你的十倍!” 薛玉棠抱着冷溪的画作,犹豫一阵,道:“这画,我倒是可以考虑考卖,但有个条件,我需见一见卖家,再决定是否卖他。” 她两眉弯蹙,两靥顿生愁容,“若非走投无路,我是万万不会将这传家的画作卖掉。” 掌柜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姑娘放心,那人是个爱画惜画之人,必不是那些买画显摆的俗人。” 薛玉棠点头,蹙起的眉逐渐舒展。 “姑娘的画作虽比不得冷溪,但也是难得的好画,我定会给你卖个好价钱。” 薛玉棠:“如此便有劳掌柜的了。” 从点墨斋出来,太阳快要下山,和煦的光线洒落脸庞,薛玉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颇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 “走吧,该回府了。”薛玉棠对素琴说道,朝街边停驻的马车去。 “薛姑娘?” 身后传来清朗的男声,薛玉棠好奇地回头,谢铮骑马朝她悠悠而来,镂空银冠束起的马尾小幅度摇曳。 马蹄在她面前停下,薛玉棠福身一拜,“见过谢世子。” 谢铮缠挽缰绳,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好奇问道:“薛姑娘来点墨斋看画?”见她身后的丫鬟抱着一卷画,“看样子是买到了属意的画。” “除了点墨斋,康乐坊也有一家画店,薛姑娘可要去看看?”谢铮说道,大有几分此时此刻要带她前去的意思。 “多谢世子好意,但此刻天色渐晚,我准备回府了。”薛玉棠忘不了平阳长公主的一番敲打,自是不会再与谢铮牵出瓜葛。 谢铮瞧了眼日头,“确实该早些回府。” “街上不安全,恰好我下值了,便顺道送薛姑娘回顾府。” 话音刚落,薛玉棠摆手拒绝,“不用。” 谢铮身子微微前倾,小声戏谑道:“可是担心回府被顾如璋看见?” 谢铮倏地昂首仰头,正声道:“我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但归根究底,是他的不是!” 想到年,他欲结交初出茅庐的顾如璋,却被一通无视,不仅如此,顾如璋竟还带兵围了开国侯府,像是在找什么,虽然这次捉拿歹人的一场误会,但却让谢家颜面尽失。 “不是。”薛 玉棠否认道:“阿璋是阿璋,我是我,还请世子莫要混为一谈。” “这样呀。”谢铮扬起一抹恣意的笑,“那我更得送姑娘回府了。陛下近日下令,增派人手加强巡视,尤其是这归家之际,暮色之时。” 就这会儿功夫,街上来往行人越来越多,薛玉棠只觉再耗下去,谢铮也不会改变想法,只会引来更多行人的注视。 “便多谢世子了。” “客气。”谢铮笑道,看着薛玉棠进了车厢。 顾府的马车平稳地驶离喧闹的长街,开国侯世子骑马紧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茶馆包厢里,窗边伫立的中年男人身披藏蓝色斗篷,整张脸隐匿在戴起的兜帽中,不善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去的马车,笑容诡异,有些可怖。 马车消失在视线,男人悠悠饮完杯中热茶。 * 沈府。 苏嬷嬷在御史夫人李氏耳边说了一番话,李氏脸上阴云密布,猛地将茶瓯放桌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一手,“什么?你确定看清楚了,是开国侯世子护送回了顾府?” 苏嬷嬷再三肯定,“错不了!奴婢虽上了年纪,但眼神好着呢!那丫头抱着几幅画去了点墨斋,待了好一阵才出来,又遇到了谢世子,谢世子一路跟去了顾府。” “那丫头莫不是瞧准了老爷常去点墨斋,故意前去?” 李氏的脸色难看至极,擦干净手上的茶水,“我倒是小看了她,好心机,跟她娘一个德行。” 昨日在马球场,那丫头可是赚足了众人的眼光,一阵功夫下来,都知道开国侯世子待她与众不同。 若真让那丫头攀上了开国侯这高枝,那还了得? 李氏冷哼一声,恨意再次掀起,“沈家的门岂是她们想进就进的?!当年进不来,这次也休想!” “夫人息怒,”苏嬷嬷锤了锤李氏的肩膀,劝道:“老爷初一才去过宣义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老爷再知道那丫头的存在。” 怒火在胸腔里翻腾,李氏双手紧攥成拳,眉眼间都是厌恶,思索一番后,示意苏嬷嬷附耳过来,“去办件事……” * 马车稳稳停在顾府正门的桃树下。 夕阳余晖,橘色的光线映着缓缓走下马车的女子,发丝随风舞动,绚丽的桃花漫天纷飞。 谢铮离镫翻身下马,拎着一盒糕点来到薛玉棠面前,“路过糕饼铺子买的,薛姑娘一定要尝尝这远近闻名的牡丹酥。” “共有六种口味,香甜不腻,酥皮入口化渣。” 谢铮看着薛玉棠,忽然欲言又止,指了指道:“薛姑娘,头上沾了花瓣。” 薛玉棠伸手去摸,但毕竟没有镜子,只能凭着感觉在发髻上一通乱摸。 : 谢铮蓦地伸手,轻碰她的乌发,“喏,桃花瓣。” 男人近了几分,薛玉棠有些局促,嗓音温软,“多谢。” 谢铮扬了扬手里还没收下的牡丹酥,薛玉棠犹豫一阵,慢吞吞伸手,就在此时,一阵马儿的嘶吼声骤然响起,她快碰到的手悬在半空。 薛玉棠闻声望去,迎上那冷若寒冰的眸子,心莫名颤了颤。 顾如璋勒马停驻,在马背上沉着张脸看向那伸出去的雪白柔荑,压下去的唇角仿佛抑制着一股怒气。 第15章 跑了又如何,捉回来便是…… 从顾府正门,回到藕香园,不算长的路程,薛玉棠却感觉用了许久,紧握的掌心已有了层冷汗。 她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勉强将心中莫名的寒意驱散,可想起府门外顾如璋冷翳的目光,还是有些后怕。 不知以前有什么恩怨,顾如璋和开国侯世子不对付,偏生他一回府就看见了那番拉扯,难免生气动怒,但是薛玉棠感觉这份怒意,似乎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他下马,步步紧逼,锐利的眼神中自带浓郁的杀气,与平日里的温雅截然不同,变了许多。 “姑娘,将军邀您去前厅用晚膳。” 府中的丫鬟带了口信来。 薛玉棠的心忽而乱了几分,“我有些不舒服,便……便不去了。” 丫鬟离开后,薛玉棠有些坐立难安,看着桌上没打开的食盒,陷入沉思。 俄顷,她让素琴将细软都拿出来。 今日光是托包小生办事,便花掉了一大笔金银,她细细数了数,如今的盘缠已所剩不多。 事情开了头,往后需要打点的地方只多不少,薛玉棠估摸着分出一部分盘缠,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吩咐道:“明儿你去抵店看看合适的宅子,可租赁三个月或是半年。” 素琴惊讶,“姑娘打算搬出顾府?” 薛玉棠点头,叮嘱道:“此事不可声张,便是阿璋也不能说。” 兄长的心腹死了,她身边已经没了监视的人,大可放手一搏,暂住顾府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她与顾如璋都长大了,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应有所避讳。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顾如璋与少时分开有些不一样,尤其是今日在府外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 夜色静谧,墙角杂草丛里蟋蟀声时有时无,皎洁柔和的月光倾洒室内,博山炉中清冽的安神香快要燃尽。 密室的暗门动了动,一双干净的锦靴踏出,男人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逐渐逼近床榻。 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垂下的罗帐,月光映着女子恬静的睡颜,顾如璋沉眸看了许久,撩起后袍,在床沿坐下,投下的身影将娇小的身躯笼罩。 昨日还紧紧抱着他,苦苦央求,今日便打算另寻新宅,躲他远远的。 顾如璋眼底的寒意犹如冰霜,目光从她恬静的睡颜一寸寸往下,雪白纤指交握,规规矩矩地放在锦被上。 在那老古板父亲的教导下,她素来温顺乖巧,一直都循规蹈矩地活着,也习惯了照拂年小的他。 “乖乖待在我身边,有何不好?为何想着离开。” 顾如璋沉沉盯着规整的锦被,长指掀开被角。 丝绸睡裤藏不住雪白的玉足,脚趾小巧浑圆,细长的红绳缠绕在似雪般的足腕。 男人伸手,修长的指握住足腕,将那抹艳丽的红绳压藏在掌心。 纤细足腕不盈一握,他虎口的力道逐渐加大,柔软的掌感触到腕骨的坚硬,顾如璋咂然,微微蹙眉,有些惋惜,独独缺了条红绸缠绑双脚。 儿时口口声声说和他好一辈子,如今却想离开。 跑了又如何,捉回来便是。 牢牢锁在身边。 顾如璋眼眸暗了几分,缓缓将足腕往身边拉近,抬起,纤腿屈起,柔软白润的足踩着他的大|腿。 睡梦中的女子轻轻蹙眉,纤指紧紧抓着锦被。 大抵是骨子里的劣性,顾如璋非但没有松手卸力,反而加重了力道,哪怕是不盈一掌的捉握,他也要紧紧攥住,想要牢牢融入骨血里。 他低头,齿抵着虎口压出来的软肉。 食髓知味,甘之如饴。 上方传来吃痛哼声,顾如璋轻咬,留下浅浅的齿印,亦感受到了她的轻颤,大发慈悲地松开手。 雪白的足腕赫然留有一圈红痕。 齿印还带着水渍。 顾如璋抬头转眸,望向上方睡梦不稳的女子,长指扣住雪颈,唇覆了去,含|住微张嗔声的檀口,衔哺着躲避的丁香小舌。 不如昨夜清甜,也没有昨夜那般默契,处处都迎合着他回应。 总有一日,她会清醒着迎合他。 一遍又一遍,紧缠不分。 === 薛玉棠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不知什么时辰了,罗帐里的光线还很微弱。 她摸着有些痛的脖颈,唤了声,素琴推门而入,撩开罗帐挂起。 柔和的光线照入,女子刚睡醒的脸颊如芙蓉般娇红,可却难掩脸上轻微的倦色,乌发似云朵般铺散在枕头上,一抹不起眼的浅红藏在乌发间的颈后。 薛玉棠揉着不舒服的脖颈,刚开眠的嗓音沙沙的,“今日换个新的枕头。” “是。” 素琴搭了把手,扶她起来,“姑娘肩颈不舒服,不妨让奴婢给您按按。” 薛玉棠摇摇头,微微皱眉,倒不是落枕的那种难受,应该是睡时不规矩,没枕到枕头,反倒是脚踝隐隐刺痛。 她靠在床头,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奇怪的梦魇散去。 梦里, 她误入了密林,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阴沉沉的。她迷茫地找着出口,却被粗大的藤蔓缠住足腕,她越挣扎,藤蔓缠得越紧,周围的杂草霍地突长,眨眼间竟变成了朵盛开的莲花,硕大的花瓣收紧,层层叠叠包裹她。 她坐在鹅黄莲台上,缠住足腕的粗大藤蔓成了骨节分明的长指,是男人的手,孔武有力,紧紧拉拽她,分开双膝,抵进,又将她牢牢困在莲台。 喉咙像是灌了浆糊,她想叫叫不出。 幸好只是场梦。 薛玉棠长舒一口气,睁开湿漉漉的眼。 她掀开锦被,却被足腕的淤青吓了一跳。 右脚足腕系着红绳,红绳旁竟有一块紫红淤青,轻轻一碰便刺痛。 薛玉棠脸色煞白,内心升起的惶惶不安顷刻间席卷全身,百思不得其解。 梦魇里藤蔓缠住了腿,可为何醒来便留了淤青? 薛玉棠解下足腕的红绳,小心地放在枕边。 这红绳还是父亲在世时,去寺庙给她求来的,佑她健康无灾。 素琴连忙将抽屉里的药膏拿出来,“姑娘昨日去了几处地方,许是一时不察磕碰到了,奴婢这就为您上药。” 她取出豆粒大小的药膏,用指温融化,轻轻涂抹在足腕的紫红淤青处。 给薛玉棠擦完药,素琴旋即伺候她洗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上红珊瑚玛瑙金簪,温柔明媚,有意整理整理披散的头发,遮住侧颈不起眼的浅红印记。 半上午的时候,点墨斋来了伙计,有贵人要买画,邀薛玉棠福来客栈细谈。 薛玉棠面露欢喜,隐约猜到是她等的那位,抱着画卷,离开藕香园。 九曲回廊遇见迎面而来的顾如璋,男人神色冷峻,目光紧紧盯着她,随着稳健的步子,冷沉的气息越来越近,裹挟着她。 顾如璋扫了眼臂弯下的画卷,眼皮一掀,凝眸看她,问道:“阿姐今日又要去哪里?” 那沉沉的目光,莫名让薛玉棠不安,闪躲着避开他的眼神,“有事画店一趟。” 顾如璋盯着纤纤玉颈,试图寻到昨夜留下的专属于他的印记,淡声道:“怎么又去画店啊。” 顾如璋神色一凝,“莫不是还约了谢铮?昨日他送的糕点,可还合胃口?” 他往前一步,薛玉棠抱着画,不安地往后退半步,他追了上来,漆黑深邃的眼眸乍出寒芒。 她退,他进,步步紧逼,薛玉棠忽然踩空台阶,男人长臂一伸,大掌牢牢遏住细腰,大力将她拉了回来,冷峻的脸上浮出愠色。 偏执地可怕,太不像他了。 薛玉棠抱画抵着男人的胸膛,后腰上掌心炙热的温度隔着衣裳,灼着肌肤。 “没吃。”薛玉棠解释道:“这趟出去与他并无关系,你多虑了,快松手。” 她挣扎着,顾如璋缓缓收了手臂,可腰间的灼意并未散去,反而更烫了,热意渐传到了脸颊。 顾如璋看向那抹绯红,沉声道:“早些回府。” 薛玉棠抱画,错开他离去,走远了才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他今日真奇怪,昨日的气竟一夜没消。 裙裾翩然,好似盛开的花,顾如璋冷眸微眯,炙热的目光从裙裾寸寸下移,雪白足腕的印子还是留得太浅。 * 福来客栈,厢房。 薛玉棠原想着借冷溪的画,引沈御史来,但没想到要买画的是沈御史之妻李夫人。 画卷在桌上铺展开,李夫人看着熟悉的画风,眉头压了压。 苏嬷嬷看了眼薛玉棠身旁的丫鬟,说道:“我家夫人诚心买画,要与姑娘细谈,姑娘的丫鬟还是去厢房外守着吧。” 薛玉棠看了素琴一眼,素琴会意,与苏嬷嬷一前一后离开了厢房,在紧闭的厢房门外候着。 李夫人端起茶瓯,轻呷一口,“听口音,薛姑娘不是京城人士。” 自踏入,屋内的气氛便有些凝重,薛玉棠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但还是浅浅一笑,“益州锦州城人。” 李夫人的脸色陡然一沉,抬眸,不善的目光朝那张过于熟悉的脸投去,“那你娘姓裴?” 薛玉棠惊讶,“夫人认识家母?” 果然是啊。 李夫人紧紧握住茶瓯,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极力压制着升起的怒火。 李夫人将桌上的檀木匣子推过去,腕间的翡翠玉镯碰到画卷,厌恶地推开,“这里的金银够你们母女用一辈子了,从此俩开京城。” 薛玉棠目光扫过檀木匣子里晃眼的金锭,如此大的敌意,难道这就是母亲不愿提及京城的原因? 薛玉棠无动于衷,那颦眉抿唇间与裴氏实在是太像,李夫人顿时怒火蹿升,将这段时间攒下的恨意,都发了出来。 翡翠镯子撞在茶瓯上,当啷一声脆响,李夫人冷嘲热讽道:“裴氏女最擅的不就是攀高枝?莫以为攀上开国侯世子,便能一跃成金凤凰,痴人说梦!” “这张脸,这副作态,倒比你娘当年更会惑人!和你娘一样下作!” 菱花窗外掠过几声雀啼,薛玉棠胸脯起伏,望着那喋喋不休的嘴,气得手抖。 “当年你娘也是这样看着我,真不愧是母女俩。” 薛玉棠按住隐隐作痛的心脏,厉声反驳,“休要胡说!我娘不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见她此状,李夫人憋了二十年的气,总算是找到了宣泄之处。 她抓起案上茶瓯狠狠砸碎在地,飞溅的瓷片擦过薛玉棠的裙裾,“你们母女骨头里流的就应该是勾栏瓦舍的脏血!而不是被你那便宜爹养在后宅享福!” “不是的,满口胡诌!请您休要再诋毁先父!”薛玉棠心脏剧痛,压迫性的顿痛使她喘不过气,捂着心口伏在桌案。 哗啦一声,匣子被打翻在地,黄澄澄的金锭滚到薛玉棠裙边,她猝然倒地,逐渐发紫的唇张大,蜷缩着难受地呼吸。 李夫人吓了一跳,她只是想将薛玉棠打发出京城,没想过闹出人命,慌乱地起身,离得远远,“你你、你装什么装。” 屋内响动太大,素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拦她的苏嬷嬷,推门闯入包厢,却见姑娘病发倒地,难受地捂着心口。 “姑娘!” 素琴忙手忙脚乱扶起唇紫了的薛玉棠,哆哆嗦嗦拿出药来喂她服下。 “姑娘您别吓我。” 素琴急得快哭了出来,手指颤抖,无助地顺着薛玉棠的心口缓气。 “真是晦气!” 李夫人厌嫌地看了眼地上病发的女子,担心惹上一身腥,连忙带着苏嬷嬷离开。 屋子里女子响起女子微弱的喘息声。 好一阵,薛玉棠的心疾才稳住,通红的眼角湿漉漉的盈着泪,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素琴将虚弱无力的女子扶起,带着离开客栈,小心翼翼搀扶她进车厢,吩咐车夫道:“速去济世堂!” 马车急驶离开,车厢里燃的熏香愈燃愈烈,烟雾萦绕在鼻翼,薛玉棠昏昏欲睡,素琴也感觉眼皮似千斤重,加之车中颠簸,主仆二人不知不觉间呼呼大睡。 * 刺骨的水珠从悬顶石柱滴落,溅起坑洼里的积水,浓郁的草药味也掩不住渊谷里的血腥味道。 银面具映着昏黄火光,男人倚在高台石椅上,只右手戴了赤色鹿皮手套,指尖正摩挲玄铁匕首,他看向铁笼里昏迷的女子,声音苍暮,“这月的药引有些不一样。” 铁笼旁的冯甸掀开兜帽,手指掠过一根根笼杆,“老朋友了,早知是她,四年前我就该手下留情,免了那些猛烈的药。” 他眼神一暗,用力握住铁笼,露出可怖的笑,“待今夜月圆之时,再取她的心肝入药。” 第16章 猛然将她揽入怀中,紧紧…… 日头西斜,素琴抱着冷掉的香炉,急匆匆来到云翎居,不等通报便踏进书房,连气都没喘匀,慌张无措道:“将军!将军不好了,姑娘不见了!” 沙盘前,顾如璋剑眉一压,猝地将手中的小旗折断。 素琴气喘吁吁,道:“姑娘心疾突然发作,好不容易用药压住了,奴婢扶着姑娘离开,本打算去济世堂找姜大夫,可很奇怪,我与姑娘在车中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巡街的金吾卫发现被弃在无人巷子的马车,这才将车内昏睡的奴婢叫醒,可奴婢醒来,发现车厢空空如也,姑娘不 见了!车夫也不知所踪。” 素琴一口气将醒来所见道出,咽了咽干涸的嗓子,将香炉递去,“车厢里的熏香,味道不对劲,不是姑娘常点的,奴婢怀疑熏香被人动了手脚。” 顾如璋揭开盖子,用掌扇闻,蹙起的眉头越发紧了,长指捻了捻炉中香灰,细看指腹灰烬后,脸色骤沉。 香炉里的迷香非同寻常,与他备给薛玉棠屋中的香有异曲同工之处,虽能让人快速睡去,但里面加入了大量的夜合藤。 母亲遗留的医书中所记,夜合藤采晨露辅以黄芪,九蒸九晒,煎水服用,乃治癔症梦魇的良方,但焚烧生烟,闻后昏昏欲睡,切忌不可大量吸食,否则会陷入昏迷,伤身。 “今日离府见了何人?”他问道,声音似淬了寒冰。 “沈御史的妻子,李夫人买画,姑娘这才去客栈赴。” 素琴回想起姑娘平白无故遭受的屈辱,眼圈逐渐红润,“李夫人一口一个狐媚子,这才激得姑娘心疾发作。” 闻言,顾如璋脸色铁青,风雨欲来之。 素琴恍然大悟,“莫不是李夫人派人绑走了姑娘?!” 顾如璋带着一身寒气,离开书房,素琴紧跟其后,前面的男人蓦地停下步子,“将军,怎么了?” “绑人何不一起带走,偏还留了个贴身丫鬟?” “梁琦!” 顾如璋厉声呵道,打消了去沈府的念头,“带人搜查城中各大医馆药铺,何人近日买过六钱以上的夜合藤!” 顾如璋长腿一迈,去了马厩,却在顾府外遇到迎面而来的谢铮。 顾如璋没给他好脸色,沉声道:“今日我有要事,不与你争执。” 马背上的谢铮挽着缰绳,“别急着拒绝,我刚从属下那得知,薛姑娘不见了?” 顾如璋鹰隼似的目光看去,“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瞧你这话说的,我虽对薛姑娘一见钟情,但也不至于将人掳走,我也是要救薛姑……” 谢铮话没说完,顾如璋一身戾气,策马从他身旁掠过,直接无视他,一溜烟的都快跑没影了。 谢铮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调转马身,紧跟了上去。 * 连去了两家药铺,都没有丝毫进展,顾如璋将马停在济世堂外。 姜柔正在药橱前抓药,她有时在后院照看阿音,不太清楚这些小事,都是徒弟温金芸在看医馆。 温金芸摇头,“最近没人来买夜合藤。” “这都第三家了,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馆寻人,是寻不到的,”谢铮双手环胸倚靠柜台,看向不苟言笑的顾如璋,“便听我的,与金吾卫合力搜寻。” 话音刚落,素琴气咻咻出现在济世堂,她从顾府一路追来,总算是看见顾如璋了。 “将军,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姑娘出府办事,包小生提醒最近别进山。”素琴猜测道:“姑娘失踪,是否跟这有关?” 姜柔警觉,万万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拿药材的手一紧。 温金芸道:“包小生倒没骗你们,最近山里是有些不太平,有猛兽,最好别去。不过,薛姑娘失踪了?” “薛姑娘今日失踪的?”姜柔神情严肃,紧跟着问道。 素琴点头。 顾如璋察觉姜柔的细微变化,沉眸看去,“姜大夫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半晌,姜柔将三人带去隔间,“我先确定是否如我所想,薛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她来京后,可有将生辰八字告知旁人?” 素琴惊觉,嘴巴登时张大,“初一姑娘去宣义坊祈求姻缘,便写下了八字!”她狐疑,“可这跟姑娘失踪有何关系?有不少公子姑娘都留了生辰在祈福牌上。” 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说。 谢铮小声嘀咕,“原是月老显灵,给了我这段姻缘。” 顾如璋皱眉,冷睨他一眼。 “这就对了,是他。” 姜柔失重般跌坐椅子上,自那日得知京中有两名姑娘去世后,她隐隐感觉真相不似表面这般简单,留心着这月十五,“薛姑娘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夜合藤做迷香,只有药王谷的弟子知晓。 “他是我师弟,叫冯甸,悟性不错,倒是可塑之才,但他偏偏沉迷诡方异术,甚至为了验证那些诡方,不惜拿活人试验。师傅得知后,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师门,赶出了药王谷。” “如果我没猜错,薛姑娘的失踪与冯甸有关。诡方记载,每月十五,月圆之时,需用一名八字合适的女子做药引,以心肝入药,或是以血为引,此邪术滋阴养颜,可使容颜不老。” 姜柔看向众人,“今日正是三月十五,距离入夜没几个时辰了,最晚要在戌时前找到薛姑娘,否则……” 顾如璋的神色慢慢沉下去,掌心按住腰间刀柄,蓦地转身往外走,谢铮脸上浮出愠色,旋即也跟了出去。 姜柔叫住两人,“此法需设祭台,采月光灵气,顾将军、谢世子可往山中空旷之处、或月光聚集处寻。” “多谢。” 顾如璋留下一句,大步流星离开。 * 缠着朱砂的铜铃在头顶炸响,薛玉棠从昏迷中醒来,隔着铁笼,一张狰狞恐怖的傩戏面具几乎是凑到了她的眼前,吓得她魂都快没了,往后退避碰到铁笼,疼得直皱眉。 铁笼,傩戏。 昏暗森冷的渊谷,几名奇奇怪怪的陌生男子。 薛玉棠越看越不对劲,心里直发毛,尤其是那中央的巨大石台。 一束皎洁的月光投入渊谷,洒在擂高的石台上,石台周围的布置,倒像是祭台。 冯甸朝铁笼看去,笑了几声,指腹摩挲着刚磨好的锋利刀刃,“醒了最好,省了待会儿叫醒的功夫。”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薛玉棠惶惶不安,连声音都在发抖,周围恐怖的氛围让人胆战心寒。 没人应她,铜铃响不停,铁笼前的傩戏还在继续。 戴着银面具的男人焚香净手,他身边跟随的似乎是护卫。 那护卫身形高大魁伟,白发披散,浓眉长须,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杆长缨枪,往那一站,气势逼人,一双眼睛似鹰般锐利,看得人莫名犯怵。 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薛玉棠害怕地缩到铁笼角落,指尖颤抖,悄悄摸住缠绑在手臂的袖箭,试图缓解内心的恐惧。 铜铃声停,跳傩戏的人长袖一挥,离开铁笼。 “快戌时了,动手的最佳时候。”冯甸示意打开铁笼,将人带出来。 粗粝的手朝角落伸来,薛玉棠挣扎着被带出来,一股大力钳制着她,拖拽着将她带去月光汇聚的高台。 无穷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薛玉棠挣扎无果,离高台越来越近,极强的求生欲让她忽视了发软的手脚,哆哆嗦嗦摸到袖箭,抬起胳膊,颤抖的指尖快速拨动开关。 箭矢飞出,射中拖拽她的歹人。 薛玉棠屏气凝神,颤巍巍朝最近的冯甸射出一箭,也没管中没中,拎着裙裾,拼命往渊谷外面跑。 可寡不敌众,她没跑几步就被抓了回去。 “竟还藏了袖箭,倒是小瞧你了。”冯甸将袖箭丢到地上,遏住女子香腮,将长颈瓶里的药汁往她嘴里灌。 薄荷般清凉又苦涩的药汁从嘴角溢出,流到脖颈,薛玉棠被呛得直咳嗽,眼泪模糊视线,挣扎着叫喊,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叫不出来便对了,再痛也无法出声。”冯甸扔掉空药瓶,命人将薛玉棠带到石床上,用铁链将她手脚都铐住,“人终归一死,须臾间便解脱了。” 薛玉棠躺在冰凉的石床上,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刺眼的月光从渊谷顶洒落在她身上,好似在迎接她的死亡。 冯甸拿出小刀,在油灯火苗上灼烧刀刃,泛着寒光的刀片烧得通红。 “主人,不好了,官府的人……” 进来通传的死士话音未落,一把长刀划破昏暗夜色,笔直地射中他后背,力道之大,贯穿胸膛,咚的一声猝然倒地。 昏暗的光线里,顾如璋裹着寒气出现在洞口,看见石床铐住手脚的薛玉棠后,手背青筋迸起,阴鸷的目光朝冯甸投去。 “拿下!” 洞中数名死士得了吩咐,抄家伙将顾如璋围住,男人拾起错金环首刀,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意思,刀刀致命,杀红了眼。 “阿蛮! ” 见势不对,戴着银面具的郭裘厉声呵道,退至巨石后面,吹起笛子。 那叫阿蛮的白发男子听见笛声,突然狂躁,手执红缨枪,一跃跳入打斗中,与顾如璋打得难分伯仲。 局面陡然逆转,枪杆与刀身摩擦之下不断迸溅火星,胜负难断。 外面的死士抵不住,退回渊谷,谢铮领着一小队人马逼进,闯入厮杀。 刀光剑影,血洒石壁。 谢铮起初是在对付精锐的死士,可瞧见顾如璋与那白发男子打得胜负难分,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闯进两人激烈的打斗中。 谢铮与顾如璋交过手,此人可谓是强得了令人发指,能与他交手这般久还毫发无伤,可见对方的强悍,若不将他解决,局势不妙。 阿蛮的长缨枪朝谢铮胸口刺去,顾如璋挥刀一挡,刀背金环震得发响。 他奋力拨开,沉声道:“救她!” “你一个人……” “去救她!”顾如璋打断,抬脚压住迎面刺来的长缨枪,枪尖在地上划出零星焰火。 阿蛮手一旋,将长枪往回收,几乎是同时顾如璋凌空跃起,敏捷地避开攻击。 阿蛮一脚用力踹开谢铮,一道身影直落水洼,水花四溅。 谢铮虽是武将,但身手未达精强,比庸才之有余,较高手略不足。 这大力的一脚下去,胸口和后背受到重击,痛得他躺水坑起不来,猝然吐了一口血。 笛声不停,阿蛮发狂似握着长枪攻向顾如璋,两道身影打得难舍难分。 二人之间必有一死。 刀枪火影间,顾如璋握紧刀柄,凌空腾跃,蓦地挥刀砍去,枪杆横握悬空一抵,泛着寒光的刀刃直逼往下,两股大力僵持对抗着。 利刀砍伤阿蛮的臂膀,血溅锋刃。 “轰隆——” 几乎是同同时,惊雷巨响,震天撼地,紫色闪电划破夜空劈下。 阿蛮虽受了伤,可越发狂躁了,好似能猜到对方的招数,顾如璋逐渐招架不住。 这厢,一众死士被执金吾与梁琦率领的士兵绞杀大半,冯甸见势不秒,将薛玉棠从石床掳下,欲逃。 谢铮手背擦了擦嘴角血,捂住胸口,强忍着骨痛从水坑起来,拾起刀剑去拦冯甸,在一番打斗中,抓住薛玉棠冰凉的手,将人抢了过来。 没了顾虑,谢铮放手开打,挡在薛玉棠身前,与几名围过来的死士杀个昏天黑地。 场面混乱,薛玉棠双腿发软,直奔一处去,颤巍巍捡起地上的袖箭,躲到石床后面。 她怕得发颤,举着袖箭的手臂抖得厉害,却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掌心全是冷汗,举箭瞄准吹笛之人,可因为太过害怕,手抖动得怎么也瞄不准,急得她心躁。 耳畔忽响起顾如璋的话,薛玉棠屏气凝神,另一只冰凉的手按住手背,瞄准。 利箭离弦,射中郭裘手臂。 笛声骤停。 薛玉棠如释重负,却也不敢松懈,忙又偷瞄另一边的阿蛮。 箭矢擦过肩膀,就差一点! 鹰般锐利的眼扫向石床后探出的头,薛玉棠心头一颤,躲回石后。 顾如璋脸上带血,蓦地挟住枪杆,曲肘往后一撞,阿蛮连连退后,明显没方才那般难对付了。 冯甸吹了声哨,“阿蛮,撤!” 顾如璋岂能让人逃走,与阿蛮厮打起来。 几招过后,顾如璋恍然失神,端详阿蛮的脸。 这熟悉的招式…… 阿蛮朝着他肩头一掌重击,顾如璋执刀撑地,倏地吐出一口鲜血。 除了顾如璋,没人能与阿蛮过招,谢铮等人皆招架不在,被他一枪震开。 冯甸等人从密道逃走,众人追去,密门已经关上。 混乱平息,谢铮捂着胸口,抬手擦着嘴角的血,薛玉棠离他近,撑着石床颤巍巍站起,正欲过去擦看他的伤势,只听一阵吐血声。 她闻声望去,顾如璋朝她看来,难受地撑着刀柄,好似站不起来。 薛玉棠鸦睫轻颤,跌跌撞撞朝顾如璋跑去,步子踉跄险些被裙裾绊倒。 她发不出声,嗓子扯得刺痛也只是咿咿呀呀,手指哆嗦地握住男人的手臂,用力将他扶起,却被反扯着跌倒。 男人如玉般俊朗的脸颊擦伤,嘴角流血,衣裳划破口子,可见皮肉,光看着就痛,也不知受了多严重的伤,竟起不来了。 薛玉棠鼻尖酸涩,眼泪不争气流下,颤抖着手去擦他脸上的血。 皓白腕子伸出衣袖,那被镣铐磨破皮的红痕赫然映入顾如璋眼眸,他额蹙心疼,猛然将她揽入怀中,臂膀收拢,紧紧抱住。 第17章 独属于他的齿印 藕香园。 夤夜漫漫,屋中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薛玉棠心有余悸,坐在软榻角落,放在膝上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泛红的眼睛空洞无神。 顾如璋取来药箱,在榻边坐下,伸手轻抚女子清瘦的肩膀,“无事了,已然安全回府。” 他拉过薛玉棠的手,皓腕被磨破了,可见皮肉,一圈红痕越发刺眼。 顾如璋沉眸,脸色越发阴鸷,却在她面前极力克制着,低头轻吹手腕的伤,察觉到女子缩手,他大力握住,骨节分明的长指将柔荑尽数拢在掌心。 强势,霸道,不容拒绝。 薛玉棠呼吸微凝,感觉他似乎变了。 吹落伤口的凉气逐渐灼热,男人的唇近乎贴着手腕,像是在舔舐伤口。 薛玉棠吓一跳,咿呀出声,顾如璋紧握她的手抬眸,瞳仁里印着摇曳的烛火,脸颊的血迹干涸暗红,问她道:“很疼吗?” 顾如璋扫了眼药箱,拿出止血化淤的药瓶,欲给她上药。 薛玉棠心惊,内心莫名生出抗拒,说不出话,只扬起下颌看向榻边的素琴。 顾如璋顺着视线看去,“想要她来上药?” 薛玉棠重重点头,另一只没被男人紧握的手朝他的脸颊、受伤的手臂指了指,比划一番。 她曾经失语过,学过些手势。 顾如璋会意,“让我快去处理身上的伤,这里交给素琴?” 薛玉棠点头,湿漉漉的眼亮了几分,宛如林间小鹿。 顾如璋明了,却沉声命素琴出去,低头兀自将药瓶打开,拉过薛玉棠的手,洒了药粉在皓腕伤口。 伤口火|辣辣疼,薛玉棠咬唇,泪花在眼眶打转,捏紧男人的手,他低头轻吹,痛意逐渐减轻。 两只手的手腕都上了药,用柔软的锦布包扎,顾如璋拿着长颈药瓶,转眸看向裙裾下的双脚,沉沉的影子投下,挡了大半光线。 薛玉棠摇摇头,柔荑抓紧襦裙,下意识将脚缩回裙裾藏住。 “素琴不懂医,也不知是否伤到了脚踝骨头,我怎可放心让她来上药。” 他说着,已然在榻边蹲身,长指撩开裙裾,夜风裹着男人清冽的气息袭来,薛玉棠轻颤,他掌托着绣鞋后跟,帮她将鞋脱掉,白绫袜收口处已被血染红,粘连脚踝皮肉。 顾如璋将她的脚轻放在膝上,掌握着足跟,抬眸看她。 烛火摇曳,勾勒出两道身影。 “会疼,忍着些。”顾如璋蓦地环住她的腰,一股大力将薛玉棠推向他健硕的胸膛,下颌抵着宽阔的肩膀,耳畔传来男人低醇的嗓音,“再咬下去,唇都要破了,受不住了就咬肩膀。” 干涸的血凝着白绫袜,顾如璋指腹捻着湿热锦帕,一点点擦拭,薛玉棠起初还能忍着痛意,渐渐地踩着他膝的足,脚趾用力蜷曲,白绫袜脱下的瞬间,还是没忍住,咬上了他的肩。 顾如璋呼吸渐沉,逐渐紊乱。 这次是在她清醒时,大掌紧握玉足,宛如珍宝般轻放在膝上。 清理干净脚踝的血迹,上药。 她很疼,顾如璋肩膀上的痛感明显加深,不知不觉间薛玉棠攥紧他的衣裳,贴近着他。 顾如璋眼梢微扬,隐在烛光下的唇笑意浅浅。 包扎完后,顾如璋没急着离开,横抱起薛玉棠靠着软榻,看着目光闪躲的女子,他眼眸一暗。 灼热的手指握住伤口上方的小腿,大抵是心底的劣性,他就想让她看着,再逼着她一点点亲手撕开他的伪装。 薛玉棠惶惶不安,嘴里咿呀发声,有些害怕地去推他的手。 “别乱动。”顾如璋嗓音低沉,紧握女子柔软白腻的小腿,指压着软肉,带向他的腰 腹。 小巧圆润的脚趾擦过鎏金蹀躞,薛玉棠轻颤,心跳如擂,耳根红热。 “只是皮外伤,没伤及腿上筋骨,近段时间伤口勿沾水。” 顾如璋说道,松开大掌,薛玉棠羞窘地忙将双脚缩回裙下,扯着裙裾盖得严严实实,哪有这样检查伤势的。 他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事事没个避讳。 小腿好似被火苗灼烧,紧得发疼,宛如他的掌还握着。 叩门声响起,侍卫通传,“将军,姜大夫来了。” “传!” 顾如璋血色衣袍一撩,坐向榻边方凳。 姜柔拎着医箱入屋,远比她预想中要好,被掳走的女子看起来没受重伤。 顾如璋道:“她无法说话。” 薛玉棠比划一番,做了个仰头吞药的动作。 姜柔会意,将医箱放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喉咙,安慰道:“薛姑娘无须担心,失语只是暂时的,我开些药服用,很快就恢复了。” 姜柔仔细给薛玉棠检查一番,除了手脚的皮外伤,并无大碍,想来是救援及时,挽回了一条性命。 薛玉棠拉着姜柔的手,又指了指顾如璋左肩的伤。 姜柔轻轻一笑,“姑娘莫急,我这就去给将军看看。” 薛玉棠抿唇,他伤得重,都吐血了,回程的路上又策马疾行,怎么着也比她需要大夫。 本以为顾如璋会出去,哪曾想他不动如山,在榻边就将衣裳半脱,露出受伤的半边臂膀,薛玉棠背过去避开他的身子。 姜柔翻动医箱,处理伤口时问道:“顾将军,冯甸如何了?” 她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此人,为数不多的师门情分早在他作恶时,消失殆尽。 “逃了。” 顾如璋简简单单回了两字。 姜柔沉默着上药,半晌后又道:“他心气傲,一心想证明诡方异术也可救人,此番失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近日城内需多加派人手。” 薛玉棠低头看着包扎的手腕,若有所思,闭上眼睛回忆那人的相貌,一幕幕可怖的场景略过,吓得她睁开了眼。 姜柔离开已是深夜,顾如璋横抱起蜷缩的女子,将她放到床上,闻声道:“寝屋外有护卫看守,不会再有歹人,安心歇息。” 薛玉棠点点头,伸手拉住他离开的衣角,指了指外面。 男人似乎不解,驻足床边看她。 薛玉棠无奈只好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字。 指腹划过,酥痒却传到心房,顾如璋喉结滑动,呼吸又乱了。 良久,她也只落下三个字罢了。 【素琴陪】 经历惊心动魄的一幕,哪有不害怕的,顾如璋默了良久,架不住那双泛红的眼眸投来的期待,顺了她的意。 薛玉棠心有余悸,便没将罗帐撩下,就着明亮的烛火,在素琴的陪守下入睡,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满脑子都是恐怖的渊谷。 寝居一室通明。 牢中的油灯灭了又燃,凄惨叫声不绝于耳。 长夜漫漫,晨光熹微,一身戾气的顾如璋踏出审问间,衣袍染了血迹。 * 碎金明光倾洒在平静的湖面,水面波光粼粼,春风拂过,泛起圈圈涟漪。 御花园里,君臣三人走在绿荫石道上,两排宿卫军紧随其后。 昨夜京中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执金吾,又是骁骑卫,楚宣帝岂能不知,却甚是意外不对付的二人会联手,“难得你二人能心平气和相处,联手起来办事,成效显著。” 谢铮扬了顾如璋一眼,“徼循京师,禁备盗贼,乃执金吾职责所在,更何况人命大于天,私人小怨不值一提。那叫冯甸的男子杀害京中少女,手段残忍,臣已加派人手,尽快将一干人等捉拿归案!” 顾如璋道:“禀陛下,死士手臂皆有青鸾纹,此事与翊王余孽脱不了干系。” 楚宣帝驻足,看向泛着漪澜的水面,“二十三年了,竟不料余孽尚在,这些年光阴,若是个婴孩,都长成你们这般年纪了。” 楚宣帝最不愿提及的,便是那年的夺位,因为此战过后突厥趁机攻打西北边境,他的挚友谢淮旌出征平定,却战死沙场。 楚宣帝背手,指腹摩挲,“顾卿,后日准备的事情如何了?” 顾如璋:“只欠东风。” 以冷月刀为饵,引余孽夺取,再顺藤摸瓜。 “朕相信这次,顾卿不会让朕失望。”楚宣帝拍拍顾如璋的肩,看眼后面的谢铮,道:“你们身上的伤,传御医来看看。” * 夜色阒静,沈府正房里气氛凝重。 御史大夫沈世宗怒容满面,手一扬,借据如雪花般纷纷飘落,纸张刮过李夫人低垂的脸颊,似刀割锋利,她陡然一颤。 “诏禁命官取息钱,私放钱贷过百贯者,笞四十,枷号三日;过千贯者,没家财,徒三年;过万贯者,流千里。” 沈世宗痛心疾首,“夫人糊涂啊!整个沈家都会受牵连!” 李夫人积压的怒火因这话点燃,炸毛般抬头看向丈夫,“那年我娘家出事,若非夫君不许接济,我又岂会碰钱贷?” 将钱贷还清后,她方觉这是个来财之道,便开始以陪嫁丫鬟的名义放钱贷,这些年小心谨慎,竟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李家犯了事,玷污了您沈家金贵的名声。若今日面对的是那裴氏,夫君还会痛斥?!” 沈世宗皱眉,厉眼看去,“夫人慎言!” 李夫人自嘲一笑,“你就是还没忘记她!否则也不会初一去宣义坊!” “我看你是癔症了!”沈世宗懒得与她掰扯,拂袖离开,“此事我自会解决,索性发现的时间早,尚未酿成大祸,明日起你去庄子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李夫人望着那冷漠绝情的背影,笑道:“自会解决?试问御史大人可会秉公处理?你就是个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道貌岸然,行若犬彘!” 沈世宗回头,冷睨一眼,“这都是为了沈氏一族,你根本不会懂!” 圆月高悬,屋顶躺卧的男人慵懒地眯着眼,将一枚铜钱抛出,又接住,听着激烈的争执,唇角勾勒出意味深长的笑。 黑影跃过沈府屋脊,顾如璋的身影消失在浓黑夜色中。 * 月光粼粼,熏香袅袅。 床头烛火微弱,映着女子恬静的睡颜,顾如璋坐在床畔,看着伸出锦被的一截玉足,眼眸逐渐暗沉。 他伸手,握住缠了锦布的纤细脚踝,放在膝上,小巧浑圆的脚趾抵着腰间革带。 似乎还不够,有朝一日,她的趾会勾住革带,慢慢解开。 雪白纤细的小腿落了宽大的手,修长的五指收拢,逐渐握紧。 顾如璋垂眸看着盈出手掌的软肉,幽深双眸里毫不掩饰偏执炙热的欲念。 听说下午他不在时,谢铮来府中找她,还带了治伤祛疤的药膏。 她失语比划着,两人有说有笑,她还吃了谢铮送的牡丹酥。 找谁不好,偏偏是谢铮! 偏偏是! 顾如璋低头,齿咬住女子的小腿,吮吸腿间软肉,从一开始的轻咬慢吮,逐渐加大力道,似要将她都融入骨血。 睡梦中的女子轻颤,小腿动了动,却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细碎的娇|吟宛如一根柔软的羽毛,霎时点燃压制的焰火。 顾如璋握住偏离膝上的小腿,毫不犹豫地再次咬上雪白的小腿。 吸允着,辗转着,轻轻地啃咬,最后还是失控了。 在娇嫩的肌肤留下他的齿痕。 顾如璋指腹摩挲独属于他的齿印,抬眸看向床头,此刻她醒来看见,会如何? 摩挲齿印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道。 第18章 “疼么?” 醒不来的,特制的夜合藤熏香使人沉睡。 已是天光大亮,薛玉棠睡醒靠在床头,看着小腿肚的紫红淤青恍惚。 起先她以为那隐隐作痛是脚踝的伤,撩开宽大的裤脚,细布包扎着脚踝伤口,可露出的一截小腿肚,赫然有了一块比指甲盖大的淤青。 薛玉棠皱眉失神,昨日还好好的,没有磕碰到,怎会如此? “姑娘醒了。”素琴从外间进来,伺候她起床穿衣。 薛玉棠放下裤腿,遮住淤青,勉强能发声了,只是声音细弱,需凑到耳旁才能听清,“我平日里睡觉可安 分?” 素琴蹲身将床边绣鞋摆整齐,回道:“姑娘睡觉规矩,连被子都不踢。” 薛玉棠拧眉,那淤青是从何而来? 她揉揉额角,起身穿衣,让素琴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就在梳妆台旁坐着,准备换药。 脚踝磨破的伤快要结痂了,药膏涂抹上去,没初次那般疼。 素琴抹上药膏轻吹伤口,姑娘肌肤娇气,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有时不慎碰撞,便有了淤青,手脚这一圈磨伤,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拿着细布缠绕脚踝的伤,素琴愤愤道:“同样是医者,姜大夫心善,救死扶伤;冯甸心术不正,简直是歹毒至极!” 薛玉棠心绪不宁,比起冯甸,那名叫阿蛮的武士才可怖。 安静的屋中响起脚步声,顾如璋从外面进来,长指拨开垂落珠帘,朝梳妆台而来。 他拿起台上的药瓶,看了眼素琴,带着命令的语气,“出去。” 素琴低首,领着屋中候着的两名丫鬟退了出去。 顾如璋在她身旁坐下,清冽的檀香味从四方袭来,紧裹着她,薛玉棠将绣鞋缩回裙裾。 “这两日切勿出府,不安全。” 顾如璋说着,拿银片取了药膏出来,用指腹的温度融化,涂抹在女子皓腕。 一阵刺痛袭来,薛玉棠下意识缩手,却被男人握住手指,他薄唇轻启,“疼么?” 薛玉棠点点头,手指蜷了蜷,灼热的掌紧攥,让她挣脱不开,男人低头吹着伤口,清凉过后是阵阵热意。 细布轻缠皓腕,顾如璋问她道:“阿蛮,阿姐可还有印象?” 薛玉棠回忆一番,用力发声回他,声音嘶哑,“他应是被控制了,披头散发,浓眉长髯吓人得很。” 顾如璋凑近细听,鼻翼几乎擦过她面颊,窥见细小绒毛,薛玉棠一凝,眼睫颤动。 “什么?”顾如璋灼热的气息洒落芙蓉面,余光窥她轻颤,攥着她的手往前拉近,朱唇擦过他耳廓,沉声道:“没听清。” 贴近的距离让薛玉棠不习惯,可又感觉是她太过敏|感,他来此是好心提醒府外不安全罢了。 薛玉棠红透了脸,朱唇翕动,在他耳畔重复道。 “阿姐可愿画他的画像?”顾如璋指腹挑起肩后发尾,不曾让她察觉,说话间唇无意碰到她的耳。 薛玉棠颤了颤,心跳如擂,掌抵着他,往后退缩,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才分开的距离,顾如璋追了上来,唇在她耳廓若即若离,“今明两日我出府办事,但留了一批精锐侍卫,你可安心待在府内。” 言罢,他补充道:“等我处理完事回来。” 昨日谢铮来看望她,聊了好些时候,薛玉棠都答应了谢铮,帮他绘画那帮歹人的画像,估摸着时候,也是这两日给他。 薛玉棠迟疑片刻,轻轻嗯了一声,拉了拉他的衣袖,担忧他的安危,叮嘱道:“万事小心。” 那群歹人不好对付,尤其是阿蛮,薛玉棠生怕他有个闪失。 顾如璋唇角微扬,倾过去的上身回正,垂眸看向拉着衣袖的纤纤玉手。 露出衣袖的一截雪白手腕缠着细布,这只手还未换药。 自然,他也一并握住,换药。 两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如藤蔓相生相缠,岂是他人能轻易撼动?那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不过是过眼浮云罢了。 从藕香园回到云翎居,顾如璋召来心腹梁琦。 男人伫立在沙盘前,将手中的小旗插于盘中,沉声问道:“消息都放出去了?” 梁琦:“消息由包小生不经意散出,余孽难起疑心。明日陛下开武库,将军携冷月刀从宣仁门离宫,于城东郊外祭坛毁刀,我们的人已潜伏在沿路,届时将军放线钓鱼,我等在暗中紧跟余孽,觅迹寻踪,直捣老巢!” 顾如璋幽暗深邃的眼看着沙盘,长指轻轻一拨,敌方的小旗骤然倒下。 * 一卷白布滚落足边,平阳长公主拾起,在儿子身旁坐下。 谢铮正换药,露出半边臂膀,臂膀的刀伤已然结痂,可腰腹的淤青还没有消散。 他接过长公主手里白布,包扎伤口,说道:“娘与薛姑娘是不是有误会?我虽同薛姑娘只有几面之缘,但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就是位心思单纯的女娘。” 长公主轻蹙眉头,依旧冷淡,耐着性子与他说道:“她确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落落大方,看着舒心,但心思不纯,假使她心思单纯,便也不会想着在马球场出风头。” “那是因为她喜欢画画。”谢铮将白布打结,理起衣裳穿上,“娘恐怕还不知道,她是画师冷溪的关门弟子。薛姑娘来京城治病,许是前阵子府里烦闷,恰好马球赛热闹,她便拿了画具出席,将所见留在画中。便是有一些念头,估摸着也是希望结识受邀的姑娘吧,结交三两个朋友,平日里也能解闷。” “陛下器重顾如璋,若真如娘所言,薛姑娘是个有心计的,那与她关系甚密的顾如璋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长公主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她与我见过的姑娘不一样。”谢铮回想起惊心动魄的那一夜,眼前一亮,对母亲说道:“温婉坚韧,冷静勇敢。娘若是经历前夜种种,定是会对她改观。” 起初,他接近薛玉棠,只是打算在身份上压顾如璋一头,让顾如璋对他客气些;然而一番接触下来,他感觉薛玉棠就是最好的姑娘。 明是昨儿才见了她,如今提及,谢铮倒是有几分思念。 谢铮唇角微扬,束起的马尾微动,“话说回来,那次儿子救她,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实属意外。” 长公主忽而恍惚,伸手整理他的衣襟,“你这热忱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你大伯。” “大伯骁勇善战,是咱谢家的骄傲,单是名号,便足以让敌军闻风丧胆,”谢铮下颌轻抬,纯粹的眼里满是傲劲,“儿子往后也会让谢家引以为傲的!” 他虽然没见过大伯,但爹与大伯是对孪生兄弟,两人只是性格不同罢了。 谢铮听过诸多谢淮旌的事迹,一直以大伯为傲,也想跟大伯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当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或许是大伯的去世让父亲痛心,父亲不愿让他上战场。 长公主伤怀地拍怕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娘只希望吾儿一生顺遂,平平安安的,少些负担。” 她将药瓶收入医箱,“弄得一身伤回来,痛在娘心。” “不碍事。” 谢铮吩咐小厮拿走医箱,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根本,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捉拿潜逃的歹人。 送母亲离开院落,谢铮去了顾府,也真是巧了,顾如璋前脚刚离府。 “我才把其中一人画完,世子便来了。”薛玉棠的嗓子在慢慢恢复,声音极弱,但在安静的地方凑近些,是能听清的。 她拿起石桌上的画纸,递了过去,“这是阿蛮。” “薛姑娘尚未痊愈,将养着嗓子,还是如昨日那般,用手比划吧。” 谢铮接过画纸,在她对面坐下,细看画像。 春光融融,柔和的光线照入亭子里,石桌上铺展的画纸落下光影。 薛玉棠端起杯盏,饮了些润嗓的水,在谢铮看了会儿画像后,道出心里的疑惑,“谢世子还记得画中人的模样么?” 谢铮隐约能听见她的声音,点点头,抬眸回她,“此人好像受了笛声的控制,武功极高,难对付,我有印象,就是这画中模样。” 薛玉棠神色异样,拿着杯盏微微失神。 “薛姑娘为何这样问?”谢铮起身,挪到她旁边的石凳坐下,方便听见她说话。 “我感觉……感觉阿蛮的模样有些奇怪。”薛玉棠饮了一口水,细弱的嗓音带了几分春雨般的润意,“一番回忆画下,总觉此人的面相怪怪的。” 她原以为是记忆偏差,导致绘画时出错,但谢铮与他交过手,可他竟觉得没问题。 “薛姑娘的意思是……”谢铮低头端详一番画像,浓眉逐渐皱起,“此人易容过?” 薛玉棠没有立即回复,又看了眼画像。 半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颧骨,道:“即便容颜大变,但骨相不会轻易改变,阿蛮的三庭五眼看上去就是不太协调。” 薛玉棠抿唇,情绪有些低落,只愿是自己多虑了,道:“也可能是渊谷光线暗,我又处于在惊恐的状态,印象有误。” 谢铮笑了 笑,将画像收起来,摆摆手安慰道:“无妨,咱都只见过他这副容貌,不管看上去奇不奇怪,他就是如此!倘若是易容,那咱们都没见过阿蛮的真容,如今只能按着画纸里的模样捉人。” “这一伙翊王余孽,吹笛之人戴了面具,咱们不知真容,捉住冯甸,顺藤摸瓜可尽数擒获。” 言之有理,薛玉棠不再执拗,执笔蘸了蘸墨,在干净的画纸上作画。 谢铮看着逐渐清晰的画像,发觉她竟还在画阿蛮,道:“姑娘只画一幅便可,其余的画像我命人临摹即可。” 薛玉棠摇头,两眉弯弯,回道:“这幅是给阿璋的。” 谢铮一愣,忽忆起初见时,她为顾如璋打抱不平,不禁敛了敛眉,“薛姑娘与顾如璋,关系似乎很好。” 薛玉棠浅笑,“我们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只是情同手足而已,难怪会护着他。 谢铮闻言,内心的一丝闷意逐渐消散。 “阿璋人很好,只是性子冷而已,寡言少语时看着不好相处,但心地善良,威严又不失温润,细致体贴。” 谢铮双目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些词任拿一个用在顾如璋身上都匪夷所思,“薛姑娘当真了解他?” 薛玉棠放下画笔,看着他,黛眉慢慢蹙起,嘀咕泛疑,“难道不是么?” 嗓子忽而干痒,薛玉棠侧过身去,拿着丝绢掩唇咳嗽。 候在亭中的素琴忙递过去润嗓的水,轻顺她的后背。 薛玉棠咳得脸上薄红,好半晌才恢复正常,丝绢擦了擦唇角,“失态了,让世子见笑。” 谢铮:“薛姑娘的嗓子本就需要养着,也是怪我多言,咱还是先画像吧。” 薛玉棠理了理耳鬓碎发,伸手拿起画笔,低头接着绘画,一笔笔画出歹人相貌。 春风拂面,携着淡淡的花香,时光在明媚柔和的光线里仿佛都静止了。 女子发丝飘动,笔毫行云流水,谢铮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看着她,不知不觉间扬起淡淡的笑意。 三幅画像都完成了,谢铮不急着离开。 他起身,身子略低,拱手看向执笔的女子,道:“劳薛姑娘帮忙画像,后日我休沐,不如姑娘可否赏脸一同出游,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第19章 “阿姐看见了,要逃么?…… 晨间的细雨停了,不多时,一团厚厚的乌云消散,雨过天青。 紫宸殿内龙涎香烟香袅袅,帝王威仪赫赫,端坐龙椅之上,指腹摩挲玉扳指。 顾如璋甲胄未卸,单膝跪地时护腕轻响,举起冷月刀奉上,另有一封折子和账簿呈放在刀上,“臣幸不辱命,共缴获十箱兵刃,十五名余孽。” 殿前太监汪贵上前,将折子和账簿呈递到御前。 “顾卿平身。” 楚宣帝翻开奏折,细阅。 顾如璋起身,汪贵端着拂尘,将冷月刀放置架子上。 殿中静谧肃冷,楚宣帝阅着呈递的折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顾如璋立在御案前,昨日他离开皇宫,还没到城郊,驹马忽然失控,一伙余孽从林中蹿出,场面一度混乱。 余孽夺刀离去,正中下怀,顾如璋顺势追去,在山间破庙发现了他们的一处据点。 几座泥塑的佛像蛛网密布,破庙荒废多年,冷冷清清,平素也没有香客来。 家中人失踪,他早该想到余孽或与寺庙、尼姑庵有关—— 打着祈福的幌子,知悉生辰八字,挑选适宜的少女,杀之炼药。 偏僻的山间,人烟稀少,恰是藏匿的好地方。 顾如璋率骁骑卫,围剿半宿,擒获数十名余孽,除此之外,在破庙地道中还搜获了一批精锐武器。 楚宣帝看完账簿,随手合上丢置一旁,语气淡淡道:“都处置了,一个不留。” “是。”顾如璋拱手领命。 楚宣帝看着御案前的青年,半晌道:“顾卿办事,深得朕心,你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可有心仪的姑娘?” 顾如璋:“回陛下,臣确有喜欢的女子,与臣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楚宣帝脸上难得有笑容,“是段好姻缘,朕给你赐婚,择吉日完婚!” “谢陛下。” 顾如璋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般早,跪谢隆恩,话锋一转,却道:“只是如今不是时候,逆党藏铸兵刃,已蠢蠢欲动,京城尚有逆党流窜,臣斗胆,请陛下暂缓。” “当然,臣也有私心,待京中安定之日,必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她入府!”顾如璋坚定说道。 楚宣帝并未责怪,只让他起身,“朕金口玉言,既允了,这赐婚圣旨便给你留着。” 顾如璋:“多谢陛下。” 青年离开紫宸殿,楚宣帝背靠龙椅,扶额揉了揉额角,感怀般长叹一声。 汪贵以为帝王的头疾又犯了,忙将铜雁里的龙涎香换成济世堂特制的药香,待近了,才听清天子的喃语,“世间哪有诸多等待。” 汪贵身子微凝,深知天子为何感慨。 天子登基那年,叛乱刚平,恰逢突厥作乱,镇国大将军谢淮旌出征平定,天子与他约定,得胜归来,将辅君王,共创盛世,然而天子等来的却是谢大将军战亡的噩耗。 不仅是天子,平阳长公主苦等数月,听闻谢大将军遇难,受到刺激,当即便晕了过去。 早在天子还是太子时,便与谢淮旌出生入死,两人是君臣,更是挚友。 顾如璋年纪轻轻便屡立战功,颇有几分谢大将军当年风姿,不仅如此,他有时真是像极了谢大将军年少的模样。 因而,天子对他十分偏袒,尚在禁足的柳婕妤便是最近的例子。 * 春光融融,绿意盎然,嫩柳垂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小心。” 停泊的船只摇晃,有些不稳,谢铮站在船头,不放心地看着正登船的女子,伸手出去扶了扶手臂。 薛玉棠抱着束束盛开的芍药花,登上游船,浅笑着道了一声谢。 她抱着芍药花坐在船头,看向在她对面落座的谢铮,“我来京城有段日子了,可因为身子不适,常在府中,不曾出来游玩,今日还是头次去诸多地方。” 薛玉棠虽早听闻谢世子与阿璋不对付,也听了世家子弟们的一些闲话,起初她以为这开国侯世子不好相与,但这几次接触下来,全然是她多虑了。 谢世子心善体贴,为人热诚,约莫是受了家中长辈的诸多宠爱,有几分不谙世事。 方才在湖畔,他就仗义出手,救下被几名混混欺负的卖花小姑娘。 小姑娘母亲早亡,家里父亲生病急需用钱,她这才四处卖花筹钱,但半日下来,也没几个铜板,就这样还差点被混混抢走。 谢铮将小姑娘的芍药花都买了下来,“我见你这花新鲜,照料得也悉心,你家种了些花,那往后每月给开国侯府送来一批花,可愿意接下这笔生意?” 小姑娘自是愿意,连连点头,如此一来请大夫和买药的钱就都有了,往后也多了一份生计。 湖风吹来,船夫划动的船桨拨开靠船的水草。 薛玉棠理了理凌乱的发丝,雪腮擦过盛开的芍药,她低头轻嗅花香。 济世堂姜大夫的名号响亮,但谢铮自有记忆来,府中就没请过姜柔问诊,道:“济世堂的姜大夫,医术高超,我略有耳闻,薛姑娘不必忧心,病定是会痊愈的。” 薛玉棠莞尔一笑,坚定道:“会好起来。” 心疾需尽快痊愈,养好身子,还有件很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完成。 “薛姑娘瞧那里。”谢铮抬手一指,薛玉棠顺着看过去,远方有两只白鹭降落,停立在靠岸的石头上觅食。 不多时,白鹭扇动翅膀,从船只上空掠过,飞远了。 “我倒是想起了在老家时,一条河很宽,有一处河床垒了诸多石块,湍急的水流经过,水势跌宕,每日都有大量苍鹭齐立在石块上,守株待兔捕食游鱼。”薛玉棠笑着同谢铮比划,“这一排,那儿一排,跟戍卫的将士似的。” 谢铮半开玩笑说:“我倒真没见过,他日去了益州,薛姑娘可得领着我好好逛逛。” 薛玉棠点头,自是欢迎 ,可一想到回去,她脸色不太好,眼中的笑意消失不见。 薛玉棠抬头,小巧精致的下颌被束束芍药花簇拥着,她问谢铮道:“听说阙门悬有登闻鼓,可向朝廷表诉冤情,但此前需经过郡、州逐级申诉,郡、州仍然不受理的,方可越诉敲响登闻鼓,那是否所有冤案,陛下都会重视?” 谢铮疑惑地看着她,半晌后道:“陛下爱民如子,必不会轻视。不过这登闻鼓一旦敲响,申冤人会受到重责。” 薛玉棠抱紧花枝,淡声道:“我知道的,凡越诉者,笞五十。” 谢铮察觉她情绪的变化,紧张问道:“薛姑娘可是受了委屈?” 薛玉棠垂眸摇头,“我、我就是一时好奇,问问罢了。” 清新淡雅的芍药花香萦绕在鼻翼,眼前忽然蹿出张戴了笑脸娃娃面具的脸,薛玉棠吓一跳,谢铮露出脸来看她,薛玉棠长舒一口气,“世子哪里来的这面具?” “方才路过面具摊,见它笑容憨态可掬,便买了下来。”谢铮又戴上面具逗她笑,“如何?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薛玉棠心里一暖,“谢谢你,世子。” 谢铮取下面具,认真说道:“薛姑娘若是在京中受了欺负委屈,可不能忍气吞声,与我说说,我给你出头。” 明媚的春光下,男子看着她,薛玉棠的心跳忽而快了几分,她有些无措地低头,看着捧着的束束芍药。 起了阵大风,船只忽然摇晃得厉害,薛玉棠没坐稳,往前栽去,对面的谢铮扶了她一下,“小心。” “无碍。” 薛玉棠回身坐稳,广阔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湖心清澈见底,水草下还藏了小鱼。 谢铮起身,从一旁拿过船家准备的鱼食,再回来时,坐在薛玉棠身旁,将鱼食罐递到她面前,“试试鱼食。” 船夫见状,收起船桨,让船只就停留在原处。 薛玉棠捻了一小撮鱼食,撒入湖中,引来水里的一群鱼。 有大有小,还有条小锦鲤。 杨柳垂绦的石桥边,顾如璋冷冷看着船上凑近的两道身影,脸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之。 * 日头西斜,薛玉棠回到藕香园,吩咐素琴寻来一个天青色长颈花瓶,她在桌边修着芍药花枝,嘴角扬起浅淡的笑意。 素琴:“姑娘的嗓子好了,同谢世子出游回来心情也舒畅了,奴婢已经许久没见姑娘这般开心了。” 自老爷去世后,姑娘又患病,两番打击之下,这些年来鲜少有笑脸,性子都变沉闷了。 薛玉棠嗔她一眼,“正是踏青出游的时候,是该开开心心的,对身子也好。” 她调整着瓶中的芍药花,素琴清理干净桌上修剪的花枝,“姑娘,奴婢去厨房熬药了。” 薛玉棠点头,自从喝了姜大夫开的药,病情逐渐好转,心疾发作后,难以启齿的怪病都没有紧跟发作了,但若要根治,还是需要九瓣雪莲。 或者是跟男子…… 薛玉棠脸颊微红,拨弄着芍药花瓣,小声絮叨道:“可这样做不太好。” 薛玉棠失神半晌,低头闻了闻花香,抱着花瓶起身,环顾寝屋,寻着地方放置花瓶。 博古架高大,下午的时候,阳光恰好能照到。 薛玉棠将花瓶放置在博古架一格,但看上去有些不协调,她伸手去挪旁边格子的瓶子。 没挪动。 薛玉棠疑惑地皱眉,左右扭动花瓶,只听一声,博古架挪动,露出墙上遮掩的洞口—— 足有一人高,一臂宽。 薛玉棠惊愣,有种不祥的预感。 借着照入的日光,她走了进去,这是条长长的密道,墙壁挂的烛灯已经燃尽熄灭。 站在密道口,视线透过博古架没有什么遮挡,将里间看得一清二楚。 窗边的美人榻,整洁的架子床。 薛玉棠忽然毛骨悚然,全身紧张起来,手心不禁出了冷汗。 她害怕地咽了咽嗓子,扶着墙壁走在密道里。 薛玉棠感觉走了很久,密道的尽头是一面四折屏风,她发抖的手推开屏风,顿时僵在原处。 小小的屋子里挂满她惟妙惟肖的画像,仿佛突然闯进来的她才是刚从画中跳出来的。 薛玉棠寒毛倒竖,一番深呼吸后,迈出发软的双腿,在那圆形的博古架上,找到了她曾经丢失的月牙色海棠丝帕。 还有她的藕粉色小衣,叠放整齐,放置在匣子里。 她少时写字作诗的手稿,也在此寻得。 卷起来的画卷一展开,她的模样映入眼帘,低颦浅笑,眼波流转。 画卷上洋洋洒洒一行字,令她毛骨悚然—— 【顾侯夫人薛玉棠】 是顾如璋的字迹。 薛玉棠本就发软的双腿,顿时像被吸走了力,站不稳地扶着架子。 书案上还有未完成的画。 她抱着束束芍药,垂眸含情脉脉,颇有几分姑娘家的羞涩。 今日游湖,他看见了? 薛玉棠扶着书案,指尖颤抖,翻开案上的手札。 每页都记着她的喜好,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原来从很早开始,顾如璋就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薛玉棠惊悸不安,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没拿稳的手札也掉落在书案下面。 案上的匣子打翻,两条打结的发带掉在她裙边。 薛玉棠颤抖的指抓起,蓝色织金发带缠绕着她及笄前就不见的桃粉发带。 顾如璋性子沉闷,喜穿暗色衣裳,是以早前她便做了条织金发带,作为他的生辰礼,亲手给他系上。 两条打结的发带有些褪色,但都被珍藏在匣中。 薛玉棠头皮发麻,此时那扇推开的屏风簌簌合上,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屋子里,他关上另一扇离开的门,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薛玉棠惊惶,蹭着地面往后退,男人步步紧逼,投下的身影逐渐笼罩颤抖的她。 蓦地,顾如璋俯身,大掌紧紧握住她裙下脚踝,看着惊惧的女子,幽幽道:“阿姐要去哪儿?是因为阿姐都看见了,要逃么?” 第20章 “玉娘乖一点,便少受些…… 门窗紧闭,小小的一间屋子,光线昏暗,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从里到外紧裹着薛玉棠,宛如一堵逐渐收拢的墙,推着她靠向男人。 这段时间久别重逢,顾如璋待她客气,一如年少相处那般,竟不知他想娶她过门,成为她的丈夫。 幽暗的密道直通她的寝居,她曾经的不安,并非错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在暗处偷看。 薛玉棠头皮发麻,挣扎着逃离,灼热有力的手掌紧握她裙摆下的脚踝。 顾如璋毫不掩饰地将心思展露在她面前,幽幽道:“阿姐为何要害怕?” 他长臂一伸,揽住女子的细腰,拉她一同起身,将人往怀里带。 薛玉棠推搡反抗,可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于他而言不痛不痒,双臂抵着他贴近的胸膛,“你既唤我一声阿姐,就应当知……” “知什么?”顾如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按在博古架上,震得画像簌簌飘落,“知礼义廉耻?还是三纲五常?”他贴着耳畔呢喃,温热的呼吸裹着清冽檀香,偏执道:“我们不是约定了,要一辈子在一起?” 灼灼气息尽数洒落她的雪颈,薛玉棠偏头躲避,顾如璋迎了上来,紧紧相逼,大手轻轻捧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庞扳过来看他。 水洇洇的眸子里满是害怕。 “姐弟之间的亲情难以割舍,一家人自然要一辈子在一起。”薛玉棠试图冷静,但内心慌乱害怕,声音紧得发颤,“阿璋,你大抵是误会了,这是亲情,不是男女之情。” 顾如璋轻笑,垂眸看着她轻颤的眼睫,冰凉的指抚上她绵软的耳垂,偏执地纠正道:“谁家弟弟,会这般对阿姐?阿姐真不明白,还是不愿承认?” “可我只当你是阿弟!”薛玉棠扯着嗓子说道,堪堪痊愈的喉咙撕扯得疼,推开他就往外跑。 “什么阿弟,”顾如璋一声冷笑,都是她一厢情 愿罢了,长腿一迈,不急不缓追去,手臂一捞,从后面揽住女子细腰,单手扛她在肩头,朝桌案走去,“你我毫无血缘关系,一个和善的表面称呼而已,何必当真?” 薛玉棠捶打着他的背,天旋地转间顿时被顾如璋放在案上坐着,男人一手握住细腰,一手抵着案边,双臂在无形中圈住她。 紧握细腰的五指收拢,顾如璋贴近,想要将她融入骨血,永不分开,方可罢休,“一开始,我就没兴趣当你阿弟。” 可架不住她追在后面,一声声唤他,甜糯的声音让人不禁卸下防备。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彩色头绳扎着两个小揪揪,剪裁得体的衣裙是整个县城里最漂亮的,衬得她更加耀眼夺目,像小公主一样。 那年他随父母离开锦州城,父母在京城双双惨死,他被薛父从京城带回,从此寄人篱下住在薛家。 薛玉棠笑着朝他伸来手,小小的手掌藏了一颗饴糖,带着他去园子里玩耍。 县里的顽劣孩童笑他是孤儿,合伙欺负他,给他难堪,她永远都护在他面前。 “他们胡说八道,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啊,要一辈子在一起。”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拉着他的手,一起回家去,学着大人的模样,给他脸上的擦伤涂药。 往后,他在院中练剑,她就在亭中画画。 “阿姐。”顾如璋喃喃道,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芙蓉面颊的细小绒毛看得一清二楚,“还是玉娘,更好听。” 他们都唤她棠儿,只有玉娘,是他独一无二的称呼。 “玉娘。”顾如璋唤了一声,语气缱绻。 “我认识的阿璋不是这样的。” 薛玉棠寒毛倒竖,只觉可怕,颤抖的手想推开他逃离,忽然被男人攥住手腕,反剪至身后。 顾如璋按住她的手掌紧贴书案,他亦覆了上来,案边的膝盖压着她的襦裙,强势的气息不禁令人生寒。 一番挣扎,书案上画纸被揉皱的刹那,镇纸突然滚落,露出底部刻着的“玉”字。 五年前她在诗画会上丢失的镇纸,怎会在此? 薛玉棠呼吸凝滞,顿时生寒,情急之下低头咬住他的肩膀,胳膊往前一撞,“你别碰我!” 她惊惧不安的模样宛如尖锐的刺,直直扎入顾如璋的心。 “我碰不得,那谢铮便碰得?!” 顾如璋忘不了在湖边所见,谢铮扶着她,逗她开怀,两人在泛舟游湖,好不惬意。 她捧着芍药花,含情脉脉。 真真是郎有情,妾有意。 偏偏是谢铮! 是谁都轮不到他谢家人! 无端的醋意迅速蔓延至全身,顾如璋醋得心里酸溜溜,也气得面色铁青,扣着案边的长指因用力指骨泛白,握住细腰的手指逐渐收拢。 薛玉棠疼得低吟,只觉眼前的男人可怕,温热的泪盈出眼眶,那双湿漉漉的眼避着他,无声落泪。 顾如璋抿唇,心忽而软了下来,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你有什么委屈,可以与我说。” 他们相识多年,情谊自是比一外人深厚。 薛玉棠偏头不想看他。 顾如璋扳过她的脸,抬起那倔强的下颌,薛玉棠拼命躲开,悬在案边的双腿挣扎,踢他,他不怒反笑,站在她**,膝盖强势地分开她乱动的腿,距离更近了,近乎贴着了。 压迫感越发重了,薛玉棠不知拿来的力气,从他掌中挣脱出手来。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 顾如璋愣怔,顶腮看着她,摸着被扇耳光的脸,竟有了一丝笑意。 薛玉棠掌心发震,微微泛着麻意,等打了之后,才逐渐后怕地缩手,男人蓦地握住轻颤的手,揉了揉她发麻发疼的手掌,带着她的手抚上他脸。 顾如璋凑近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喃道:“玉娘打了,便不准生气了。” 灼热的气息越来越浓,薛玉棠惶惶不安,纤浓卷翘的眼睫颤动,轻刷着男人高挺的鼻梁,他喉结动了动,温热的手指蓦地扣住她后颈,低头含|住她翕动的朱唇。 霸道强势,将薛玉棠还没喊出的声音隐入喉间,撬开贝齿,缠裹一片柔软。 薛玉棠挣扎着,咬破了男人的唇,喉间涌上腥甜,顾如璋越吻越厉害,托着后颈,迫着她承受一切,便是他的血,也要同尝,甚至还要更多。 案上画卷哗啦落下,两人的衣摆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屋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将军,您在里面吗?”梁琦要有事禀告,却寻不到人,见这常年落锁的小屋没了锁,隐约猜测将军在此。 顾如璋皱眉,松开柔软的朱唇,被亲得红肿如血的唇瓣染了水光,他指腹轻轻拭去,沉声道:“何事?屋外汇报。” 梁琦:“探子来报,薛姑娘的兄长裴凌已启程来京,估摸着就这几日到,据说是来接薛姑娘的。” 薛玉棠脸色煞白,泪花闪烁的眼里被恐惧填满。 顾如璋淡声道:“退下吧。” 屋外脚步声渐远,顾如璋垂眸看着怀里惊慌无措的女子,被咬破的唇渗着血珠,口腔里除了甜腥味,还有女子的气息。 他拭去唇瓣血珠,幽幽道:“裴凌啊。” 薛玉棠颤抖的肩膀一耸,纤指抓住他的衣角,害怕的小声啜泣,“我不要回去。” 顾如璋垂眸看着她,案边的襦裙被他压得严严实实,不疾不徐说道:“不是早早就计划要搬出府去?嗯?” 薛玉棠一凝,惊异地抬眸,他怎会知晓? 顾如璋双手撑在她身侧两边,展开的双臂好似圈住女子的囚笼,客气询问道:“是要搬出顾府,还是留下?玉娘自己选。” 她有的选么? 薛玉棠紧绷的身子顿时泄去力道,无力地坐在他两臂圈出的方寸间。 “留下。”薛玉棠说道,鼻尖忽然间酸涩,泪珠儿不争气地从眼眶流出。 “我逼玉娘的?”顾如璋擦拭她脸上的泪,修长的指托起女子的下颌,那张小脸既倔又招人怜惜,温声道:“为何又哭了?” 薛玉棠闭上眼睛不语,盈满眼眶的泪流下,男人温热的唇贴近,至若珍宝般亲吻她,舔舐脸颊泪珠。 他的气息愈发沉重,紊乱了,唇掠过娇俏的鼻尖,轻吻她的唇,可察觉到她在颤抖,灼热的唇含咬一下,挪开了。 他攥握住她推搡的手,埋首在香软雪颈,亲吻吮吸,光明正大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怀里的女子怕得颤抖,小声啜泣着,顾如璋一愣,用力莫大的意念才离了雪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梨花带雨的委屈脸庞。 顾如璋抿唇,擦拭干净她的泪,无奈之下将人横抱起,朝屏风走去。 他按动机关,屏风旋开,密道重现。 顾如璋抱着薛玉棠从密道回了寝居,见那瓶中错落有致、精心修剪的束束芍药,他皱了皱眉,一股无名火蹿升。 大步流星朝美人榻走去,顾如璋将薛玉棠放下,她已经没哭了,脸上泪痕涟涟,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蓦地心软。 薛玉棠伸手,冰凉的手指拉了拉他的衣袖,抬眸,湿漉漉的眼看着他,淡声道:“我爹不是被山匪所杀,是裴凌。” 她语气淡淡的,平静地将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告诉他,曾经想保护他的念头全然消失。 薛玉棠的父亲薛鹤安任平泉县县令,公正严明,勤政爱民,兴教惠民,数年来将小小的平泉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可就在五年前,山匪突起,烧杀抢掳,无恶不作,官府一次次剿匪,都没有将其彻底铲除。 据说那山匪头领是行伍出生,是位前锋军,因不满朝廷,这才占山为王,以此发泄对朝廷的不满。 “前锋军啊,必是心寒了,才如此糊涂,误入歧途。”薛鹤安是位文雅儒生,生了一副慈悲悯怀的心肠,是好,也不好,伤春悲秋感怀太多,总想将人拉回正轨好好生活。 薛鹤安上山劝降山匪,一番苦口婆心之下,竟真将山匪首领劝得动摇。 不日,薛府设晚宴会客,就是这一晚冬夜, 薛鹤安被山匪残忍杀害。 薛玉棠若非亲眼所见,倒真信了外界所言这般,父亲惨死于山匪的刀刃下。 那夜薛玉棠本是打算歇息了,发现窗外飘着零星的雪花。 平泉县冬日鲜少落雪,有时两年间也等不来一场雪,是以哪怕是很小的雪花,也足以让薛玉棠欢喜兴奋,她取下披风就出了寝屋,独自在庭院里接雪玩耍。 府邸不算大,廊道上都挂着灯笼,薛玉棠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花厅外的假山花园,父亲在花厅宴请宾客,已至夜深,席间还是依旧热闹,她没有过去打扰。 雪花簌簌落下,越来越大,腊梅幽香,薛玉棠在假山后面玩雪,心道若是白天就好了,能看得分明,银装素裹的一片真真美丽。 倏地,花厅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是桌脚擦过地面的声音,薛玉棠回身,从假山外探头,那敞开的窗户内,兄长按住父亲的肩膀,一手拿着刀刺入他的胸膛。 仿佛还不够,他握住刀柄往里送了几分。 裴凌抽刀,动作干净利落,父亲猝然掉地,他同时也挥刀向着趴到在桌案的山匪首领。 眨眼间,裴凌杀了两个人。 “你看见了什么?” “属下……属下什么都没看见。属下不知。” 男人阴鸷冷笑,抬眼抽刀,挥向下属。 一刀封喉,鲜血顷刻溅起。 花厅里顿时血色弥漫,裴凌没放过任何人,将他们都杀了。 薛玉棠躲在假山后面,目睹全程,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出声,因为视角原因,从花厅那边看过来,根本就不知道假山后面还有人。 裴凌放火将整个花厅点燃,伪造出一场走水,薛玉棠惊惶无措,在火势逐渐蔓延之时,急忙离开园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悄回闺阁。 隆冬的夜刺骨寒冷,鹅毛纷纷大雪,她双腿发软,身子也忍不住在颤抖。 同母异父、疼爱她的哥哥,杀了她阿爹! 薛玉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打击,晕倒在闺阁外的庭院,大片雪花飘落在粉色披风上。 薛玉棠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昏迷了两日才醒,身子孱弱得不宜大动。是府中仆人发现花厅走水,救火时才发现死了人,全县的百姓皆知薛鹤安是被山匪所杀,而裴凌也在打斗中受了伤,若非仆人发现及时,怕也葬身火海。 除了裴凌,所有花厅里的人无一幸免。 薛鹤安是独子,与裴氏只育有一女,裴凌便成了住持大局的人,他伤势未愈便着手料理薛鹤安的后事,方方面面细致周到,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子。 案子经益州牧之手,已经了结,系为山匪残杀朝廷命官。 薛玉棠想揭穿裴凌的真面目,奈何空口无凭,他连个活口都没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仅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还博了个孝名,实际心狠手辣,恐怖如斯。 母亲因父亲的去世,大受打击,身子每况日下,薛玉棠担心母亲承受不住,不敢告诉她真相。 偏偏此时,她最信赖的顾如璋投军不在县城,薛玉棠装作不知一切,暗中收集证据,授意贴身婢女颜画去办一件事,但好像被裴凌发现了,失踪了两日,再回来时已疯疯癫癫,最后失足落水溺亡。 没多久,薛玉棠又病了,这次严重,患有失语症,一年后才逐渐痊愈。 可好景不长,她患了心疾,还有那奇怪的病。 这些年,薛玉棠无意间窥探到裴凌与益州牧在筹划什么大事。裴凌早前因才能被益州牧赏识,成了州牧的私人参军,后又娶了益州牧的女儿,若父亲的案子,益州牧也参与了呢? 薛玉棠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住,越发不安。 她很早前就听说先帝留了一局残棋在曲江河畔,若有破局者,重重有赏,故而便借着来京治病的由头,打算试一试,哪知裴凌派了武婢护送她去京城。 薛玉棠要治病,也要给父亲报仇,惩戒坏人,奈何事情过去多年,所有的证据都被抹掉了,作为唯一的证人,她便是道出那夜的实情,裴凌也有能耐让她的话变成假的。 她势单力薄,宛如轻飘飘的花瓣,落入水中,掀不起风浪,可若是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就连京中的世家贵族都因她而知悉案子。 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桩案子,她的胜算就大了。 计划好似永远赶不上变化,这些日子,薛玉棠借冷溪将名声散出去,但还是没等来沈御史买画。 御史大夫行监察百官,纠察不法之责,以正朝纲。 “裴凌杀了我爹。”薛玉棠每每午夜梦回惊醒,都被那夜所见吓得喘不过气,拉着顾如璋衣角的手抖动着,“我不要再回他的身边。” 顾如璋看着惊悚的女子,脸色愈来愈沉,忽然气得冷笑。 所以他不重要了,藏着的秘密就这样说出口。 顾如璋俯身,虎口握住女子的下颌,沉声道:“玉娘现在才想起求我?”拇指碾过她红肿的唇,那是他方才留下的痕迹,“可你的诚意何在?” 顾如璋握住虎口的大掌转而扣住女子后颈,一股力将人推进,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唇贴至她耳畔,低喃道:“记住,我不是你阿弟。” 强势逼人的偏执气息压得薛玉棠有些喘不过气,掌心冰凉满是冷汗,眼前的男人着实令她害怕。 他明是已经将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让她根本没得选,乖乖走入他织好的密网。 良久没有回应,他似乎等着有些不耐烦,握住后颈的大掌逐渐使力,迫着她仰头望着他。 薛玉棠僵持着,吃痛一声,沉默良久,没回他的问题,反问激他道:“顾将军,他给我另觅了门亲事,这次回去大抵就要成婚了。” 连称呼都变了,顾如璋敛眉,脸色已经阴沉至极,漆黑的眸子锁在她翕合的红唇上,他冷笑一声,还真是懂得如何拿捏他。 “亲事定了,不也可照样悔婚?玉娘不记得了?” 薛玉棠呼吸凝滞,她只悔过与柳豹的婚约。 他又是如何知晓? 他都知道! “你胆敢与旁人成婚,我便屠你夫婿,”顾如璋沉声说道:“嫁了,抢过来便是。” “你……” 薛玉棠启唇刚说了一字,男人温热的唇便压了过来,偏执强势的吻袭来,席卷唇腔,将她所有的声音吞了回去。 顾如璋的膝盖压住鲜艳的裙裾,手掌抵着往后退避的脑袋,迫着她承受他。 深喉之吻,越来越烈,似乎让她浑身上下都浸染他气息才肯罢休。 榻上的引枕掉落,很久之后,男人的唇落到雪颈软肉,在她身上,烙下独属于他的印子。 日头西斜,屋中光影挪移,斜斜照着垂挂珠帘。 薛玉棠头脑昏涨地卧在榻上,红肿的唇翕张,呼吸缓缓,晶莹的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像只受了伤的小兔,一动不动。 顾如璋撩开她颈间乌发,指腹碾摩烙下的吻痕。 他从榻边起身,寒眸扫过博古架上的芍药花,连带着花瓶一起拿走,将碍眼的东西扔出她的房间。 一开门,便看见了廊檐下的素琴,顾如璋沉声道:“看着她,若有半分闪失,唯你是问。” 薛玉棠瞥见屋外身影,全然是主子命令奴仆的模样,而素琴竟没有一丝抗拒。 忽然意识到什么,薛玉棠乍然愣怔,密密匝匝的寒意从后背升起。 * 济世堂,后院。 日落西山,飞鸟归巢,绚烂的晚霞将半边天都染了颜色,喧闹了一整日的医馆逐渐恢复宁静。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轮椅上的背影,顾婉音膝上搭了层毯子,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失神地看着石桌前挑选药材的姜柔。 今日大抵是姜柔近段时间最开心的一日,她昏迷了十五年的小师妹,终于醒了。 药王谷的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相继被谷主收留带回药王谷,学习医术,治病救人,与世无争。 姜柔跟着师傅学医的时间最久,论起门下的一众师弟师妹,还数小师妹顾婉音最讨人喜欢,阿音个子虽高,可却生了张呆萌可爱的脸,单纯率真,心地善良,就像只活泼的白兔,是谷里的团宠。 后来,翊王率兵寻来药王谷,打破了众人平静的生活。 皇帝重病垂危,“请”师傅入宫治病。 师傅早已不问世事,不入宫闱,不进朝堂,那倔脾气便是翊王拿药王谷众人的性命相挟,也改不了一点,他宁可将手臂撞得骨折,也不入宫中。 为了保全整个药王谷,姜柔违背师命,随翊王出谷,入宫治病。 谁也没想到,自此一去,她便跟太子萧瞻有了交集。 后来,皇帝的病情逐渐好转,等姜柔再回谷时,整个药王谷都被屠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萧瞻扶起悲痛交织的她,“姜娘子,你的仇,孤来报,跟孤回东宫。” “除了孤,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再后来,翊王野心暴露。 是他给皇帝下毒,又暗中命属下率兵屠谷,只因为姜柔入宫解毒,坏他大计。 皇帝驾崩那日,翊王举兵攻城,惨败,灭谷之仇也报了。 太子登基,姜柔从东宫搬入未央宫,但不久后她出逃。 不到一月,便被天子捉回宫。 几年后,她还是逃了。 姜柔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城郊悬崖下发现重伤昏迷的顾婉音,一时间悲喜交加。 顾婉音从悬崖边坠落,幸好峭壁上生长了棵歪脖子松,才捡回一条命,但此时已气若游丝,喉珠被重伤,手脚多处骨裂。 彼时姜柔为避天子,东躲西藏,身上的细软不多,又不敢频繁去医馆,只得亲自进山采药,可即便如此小心,行踪还是被天子发现了。 黑压压的禁卫军将山中小院团团围住,姜柔采药回家便见楚宣帝立在院中,阴沉的目光看过来,压迫感十足,“柔儿,可让朕好找啊。” “玩够了,就跟朕回宫。” 楚宣帝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宫中的千年雪莲能保顾婉音的命,姜柔不得不跟他回京城。 姜柔不愿回皇宫,大抵是怕她再出逃,楚宣帝有了妥协,只要她尚在京城,也未尝不可。 于是,有了济世堂。 这些年姜柔苦寻救醒顾婉音的办法,终于采到了九瓣雪莲入药,可她伤得实在太重,醒来后也不能行动自如。 顾婉音搭在膝上的毯子一角垂落地上,姜柔弯腰拾起,整理整理了毯子,顾婉音僵硬的手臂试着动弹,好似想抓住她,艰难地张开嘴,但就是发不出声,急得眼里闪着泪花。 姜柔的眼睛慢慢红了,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着急,师姐既救醒了你,便也会将你治好,阿音会重新站起来,也能再开口说话。” 顾婉音摇头,她有万分紧要的事情,可偏生说不出话,扯着嗓子咿咿呀呀。 此番大动对嗓子不利,姜柔忙安抚住她,“不可强行,嗓子会坏掉。听师姐的,慢慢养嗓。” 顾婉音的情绪逐渐平静,无力地闭眼,痛苦落泪。 俄顷,温金芸来到后院,道:“师傅,顾将军有找。” 姜柔对顾婉音道:“我去去就回,若不想待在院中,就让小芸推你回房。” 顾婉音淡淡点头,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 济世堂,大堂。 此时已是黄昏,医馆里没有看病的百姓,顾如璋立在大堂中央,目光扫向一排排药柜。 “顾将军何处不适?”姜柔问道,朝问诊台走去。 顾如璋闻声回头,“不是我,借一步说话。” 姜柔有些疑惑,领着顾如璋进了问诊的隔间。 顾如璋开门见山道:“大夫可还记得薛玉棠?” 姜柔点头,“算算日子,薛姑娘后日就该来济世堂复诊了。” “除了心疾,她还患了一种病,姜大夫似乎同她提过九瓣雪莲。” 薛玉棠随口一句,顾如璋也记在心上,但这花着实难寻,他派出的人一无所获,医典万千,不是非九瓣雪莲不可。 顾如璋盯着姜柔,观其神色,洞察人心,“除此之外,可还有救治的法子?” 姜柔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从容不迫看着他,反问道:“试问顾将军与薛姑娘是何关系?” 什么关系? 顾如璋沉默,肩头被她咬过的地方忽然间隐隐作痛,已然印着她的齿印,他指腹摩挲,犹似纤臂在握。 顾如璋抬眸,嘴角扬起抹浅笑,“未婚妻。” “圣上赐婚,她是我的未婚妻。” 姜柔神色微漾,心里泛起嘀咕,他何时有了这给人赐婚的爱好。 “既然如此,顾将军知晓也能帮一帮。”姜柔与薛玉棠接触的次数多,一番接触下来,知她住在顾府,顾如璋也极其在乎她。 “九瓣雪莲我已用了,薛姑娘犯病的次数似乎变频繁了,需尽快治疗,如今只剩一个办法。”姜柔坦率道:“周公之礼。” “切忌不可贪多,一来薛姑娘身弱,二来对将军也有妨碍。” 顾如璋眼眸微暗,“她可知晓此法?” 姜柔点头。 细数她近段时间发病的次数,顾如璋眉头微敛,薄唇紧抿,宁可犯病难受,也不愿开口。 就该狠狠,让她下不了床。 顾如璋带着股怒气离开隔间,姜柔捏紧双手,一股无名火汇聚在胸腔,自从知道冯甸残害了数名姑娘,她便隐约猜到薛玉棠患的怪病,也是他的手笔。 * 夜幕降临,藕香园廊下挂起灯笼。 素琴端了薛玉棠常喝的药入屋。 坐在榻边的薛玉棠背过身去,不想见她,厉声呵斥,“出去!” 素琴深知愧对姑娘的信任,下午她不过是去厨房煎药的功夫,将军不知与姑娘发生了什么争执,闹得动静有些大,她一直都是将军安插在姑娘身边的线人,这事藏得深,也瞒了姑娘多年,谁知今日将军藏也不藏了,竟都让姑娘知道了。 “姑娘,奴婢……” “出去!”薛玉棠没有大动干戈,只厉声打断她的话,一时间绝望又无力。 素琴无奈,只好将药放在榻边圆凳上,抬眸偷看了眼姑娘的脸色,姑娘生气地别过头,连看都不看她了。 “姑娘,这药得趁热喝,便是再有气,也要为了自个儿的身子着想。”素琴劝道。 “您骂我,打我,都可以,但别拿自个儿的身子使性子。” 薛玉棠慢慢转过头来,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素琴,一声苦笑,“我有两名贴身丫鬟,颜画被害死了,就只剩你了。万万没想到,我自认为很信任的人,竟是他顾如璋安插到身边的!” “素琴啊!怎会是你!”薛玉棠从没如此无力,手颤抖着,捂着隐隐发痛的心脏,伏着榻上引枕,没忍住还是落了泪。 丝绢捂着脸,薛玉棠痛心疾首。 素琴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挽回,哽咽道:“姑娘,将军没有做过伤害您的事,将军在暗中调查,知晓大公子在您身边安插了眼线……” 薛玉棠打断,“我不想听,你出去。” 寝屋恢复了静谧,薛玉棠伏在引枕上,温热的泪水浸湿柔软绸布,模糊的视线里忽然闯入一抹玄色衣角。 顾如璋在榻边坐下,薛玉棠整个人往后缩,忽被男人按住肩膀,“躲什么,玉娘还能躲哪儿去?” 一股大力将她扶起,面对他而坐。 顾如璋看了眼凳上热气腾腾的药碗,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端起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去她嘴边。 薛玉棠偏头,紧抿唇瓣,固执地跟他较上了劲。 勺子追着她的唇去,什么温柔体贴,顾如璋在她面前不装了,强势地要将药喂到她口中。 两人僵持不下,药汁洒了到她襦裙上,也有顺着她下颌流向雪颈。 薛玉棠被逼得急了,皱眉拍开勺子,打翻男人端着的药碗。 瓷碗碎成两半,药汁洒了一地,也弄脏了薛玉棠的绣花鞋。 屋内动静有些大,吓得素琴急急进屋。 顾如璋厉眼看去,沉声吩咐道:“再备一碗药。” 素琴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去了榻边快速将碎片收拾干净,立即去小厨房重新倒了碗药来。 顾如璋垂眸看着被药汁弄脏的绣花鞋,也不气恼她发脾气,蹲下身来,目光沉沉看向裙裾下的鞋尖。 薛玉棠惶惶不安,将双脚缩回裙裾里,男人蓦地伸手,大掌用力握住她的足腕,抬起她的右脚。 她害怕地挣扎,乱动的脚踢向他,顾如璋不以为意,虎口扣住她不安分的脚,脱掉弄脏的绣花鞋。 白绫袜被蹬得皱巴巴,他似乎想将它一并脱掉,薛玉棠吓得绷紧脚背,蜷缩的脚趾勾住袜子,红着脸央求,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 顾如璋反扣住她紧绷的足,随着他起身,带起她的足腿。 举起来,又弯曲。 顾如璋俯身,女子的膝逐渐抵向她胸怀,惹得她轻颤,呼吸急了几分,他喃声问道:“不要什么?” 薛玉棠脸颊滚烫,也红透了,一只脚踩着地面,一只脚已被他握得死死。 “混蛋。” 她低声骂了一句,满腹的委屈。 顾如璋轻笑,握着纤细足腕,低头吻上流淌过药汁的雪颈,将药味舔舐干净。 深浅不一的烙印在她颈间清晰可见,宛如以一换一,他这才放了她。 薛玉棠脸颊红透,绣花鞋都被他拿远了,她只好就穿着白绫袜,将足缩回裙里,低头捂住被吻的脖颈,掌心的濡意烫得她心跟着一颤,脸更红了。 屋外响起脚步声,素琴重备一碗药进屋,顾如璋接过,“出去,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素琴不放心地看了眼自家姑娘,无奈离开屋子。 顾如璋坐在榻边凳子上吹药,薛玉棠趁他不察,从榻上下来,也顾不得少了一只鞋,逃似得往外跑。 顾如璋不紧不慢放下药碗,起身朝她走去,长臂从后面一捞,挽着纤细腰肢,将想逃的女子扛在肩头,放回榻上。 男人下颌紧绷,双膝分开,将她圈在两|腿|间,薛玉棠抬手抵着他凑近的胸膛,肌肉坚硬的触感让她内心越发不安,“放开我。” 顾如璋充耳不闻,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一手端起药碗,饮了一口温热苦涩的药汁,放下药碗。 薛玉棠瞳仁紧缩,似乎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作甚,后怕地咽了咽嗓子,忙摇头道:“我喝,我自己喝。” 男人不语,扣住她往后缩避的脑袋,唇旋即压了过来,撬开她紧闭的嘴巴,将唇腔里的药渡给她。 明是已经喝下了,他还纠缠不放,追着她的舌。 大掌向下挪移,托着她的后颈,于他而言更为方便。 顾如璋食饱餍足后才松开,又饮了一口药,含|住她翕合的红唇,渡了过去。 反复了数次,一碗药逐渐见底,可因薛玉棠挣扎,唇角溢出的药也不少,将两人的衣襟都打湿了,本就有些狭窄的榻凌乱不堪。 薛玉棠猛地推开男人,撑着榻边,难受地咳嗽,推开他伸来的手,涨红着脸皱眉瞪他,“都呛住了。” 一番责备控诉的话,入了顾如璋的耳,他却听出几分嗔娇的意味,轻轻顺了顺她的后背。 待薛玉棠缓过来后,顾如璋好脾气地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只余一口,薛玉棠默了一阵,还是接了过来喝掉。 顾如璋将空碗拿走,捻着丝绢擦拭她红肿的唇,温声道:“玉娘乖一点,便少受些苦。” 他的指腹一离开,薛玉棠紧闭双唇,可渐渐的,她脸色一白,浑身一紧,因为胸脯有了涨意。 束胸的巾帛缠绕得紧,薛玉棠逐渐感觉到浸润的温热湿意,羞窘地抬手遮掩,小声央求他道:“你出去,好吗?” 如此难堪的一幕,薛玉棠不愿被他看见。 顾如璋见她忸怩羞赧的模样,顿时便明白过来,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凑得贴近,手掌抵着她的腰,抬起,薛玉棠害怕地梗着脖子,纤臂压着胸口,也挡着他快要贴近的胸膛。 狭窄的榻难以同时容纳两人,烛光下的影子逐渐交叠在一起。 胸口愈发涨痛,薛玉棠惶惶难安,柔荑揪着衣襟,态度软了几分,“阿璋,出去好不好。” 顾如璋漆黑幽深的眸子染了欲色,在她耳畔低喃,提醒道:“这是病,需治。” 薛玉棠愣住,脑中轰然炸开,浑身轻微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玉娘,我来当你的药。” 顾如璋下颌轻抬,蹭了蹭她出了冷汗的额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感受身下女子的颤动,他轻抚她的后背。 薛玉棠岂会不知治疗这病需作甚,指尖颤抖着揪住男人衣襟,“我自会解决。” 胸口被打湿一片,涨意还没消散,甚至更难受了,薛玉棠感觉被这病折磨的快疯了。 “是么?玉娘似乎做不了主。”顾如璋偏执地拿开她挡住的纤臂,胸前衣袍已洇出水渍。 顾如璋目光一寸寸压过去,道:“上次饮了果子酒,不也是玉娘拉着我纾解?” 上次? 薛玉棠皱眉,乍然惊觉,模模糊糊的记忆逐渐涌现,只知他吻了她,然后就没了。 顾如璋蓦地抱她起身,靠着榻头引枕。 烛火摇曳,壁上的影子缱绻旖旎,浅浅的嘬声叠着紊乱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女子的低吟呜咽。 袍服尽散,堆叠在纤细臂弯,香肩肤若凝脂,染上了零星的桃粉色,藕色小衣半脱不脱地挂在脖子上,男人膝盖压着裙裾,挽着她微微颤动的细腰,轻吮病症的源头。 抗拒难抵他的强势,薛玉棠逐渐无力,经他一番,胸口的不适感正在减淡,如此纾解,倒还真成了她的药。 下颌被男人头顶的发扎得酥|痒,薛玉棠的呼吸有些急切,吟声纷乱逐渐细碎,身子不受控制地挺起,明是想推开他,却抱着他的头,将自己送去贴近他的唇。 第21章 “不能留印子。” 清晨鹊啼阵阵,罗帐里光线柔。 锦被下,顾如璋遒劲有力的手臂挽着女子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搂抱着她入怀,怎也不想撒手,指腹轻轻摩挲腰间软肉。 怀中女子呼吸绵长,昨夜哭闹了许久,还没醒来。 以往尚能克制,如今佳人在怀,顾如璋越发贪恋她身上的气息,下颌轻蹭她发顶,似乎还是不满足,低头将整张脸埋入她的颈窝,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独属于她的馨香气息。 舌在雪颈吻痕处描摹,加深一枚枚他的印记。 “都如此了,还不醒么?”顾如璋埋首雪颈,低喃自语。 他轻笑一声,从颈窝抬头,挽着柳腰的手臂逐渐收拢,将女子牢牢抱紧,生怕她就逃了,没有小衣束缚的胸|脯与他紧紧相贴,压出一抹弧度。 察觉到她身子突然变得僵直,顾如璋垂眸,怀中女子面若芙蓉,眼皮紧闭,鸦睫轻颤,呼吸似乎也屏住了。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长指缠绕乌发,穿梭在柔顺的发间,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屋外来回踱步的次数越发频繁,顾如璋长指缠绕一缕乌发,神色不悦地敛了敛眉,心道梁琦最好有要紧事。 顾如璋鲜少赖床,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倒是比往日晚起了,越发不舍这锦被里的滋味。 在女子额间落下一吻,顾如璋终是松开她,趿鞋下床,离开前将被角掖得严实,垂落的罗帐遮住旖旎春光。 寝屋的门打开又关上,一切归于宁静。 薛玉棠缓缓睁开眼,鼻子一酸,温热的泪从眼角流出,她理了理被男人摸过的头发,用手指代替篦子,梳顺长发,纤指绕着一缕乌发,贝齿咬着下唇,整个人缩回锦被里,委屈地哭起来。 她翻了个身,掀起锦被兜头罩住,牢牢攥住衣襟,蜷缩在床的角落。 薛玉棠哭得昏昏欲睡,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其实也不算睡,迷迷糊糊醒了几次,回忆与梦境交织在一起,曾经熟悉信任的亲人都变了,陌生又可怕,也不知是否因为锦被还留着顾如璋的气息,她总感觉他还在身后,像斩不断的藤蔓,缠着她, 紧紧抱着她。 薛玉棠大口喘息,无力地支起手臂,靠向床头。 素琴在外间候着,听见响动进来伺候。 罗帐半撩,一袭桃夭色中衣的薛玉棠依靠床头,乌发垂落臂弯,眼睛又红又肿,气色也不是很好,淡声吩咐道:“我要沐浴。” 只说了一句,便又将罗帐放下。 素琴望着垂落的罗帐,心里不是滋味。姑娘上次恹恹无神,还是老爷去世下葬的时候。 昨儿将军竟在姑娘这里过夜了,吵架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临近子时才方休,榻边的花瓶都碎了好几个,榻上更是凌乱不堪。 姑娘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素琴备好沐浴水,艳丽的玫瑰花瓣浮了一层,浴桶边的架子上另放了一篮花瓣,她习惯性伺候姑娘脱衣,却被姑娘赶出浴室。 薛玉棠脱下中衣,胸|脯的吻痕不止一处,刺眼醒目,她脸颊火|辣辣疼,他怎如此孟浪。 混蛋! 薛玉棠一拳砸在浴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身子浸没在温热的水中,薛玉棠靠着浴桶,感觉疲惫在逐渐消散。 她掬起水面的一捧玫瑰花,试图用花瓣洗去胸|脯深浅不一的吻痕。 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雪肌越发红了。 薛玉棠难堪,脸颊涨红。 前方屏风上忽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薛玉棠红着脸斥他出去。 男人的步子不过停下须臾,又逐渐逼近,在浴桶外驻足。 长指撩开雪颈后的乌发,凝脂般的肌肤比桃花还要娇艳,他眼眸一暗。 薛玉棠背对着他,双臂交叠护在水下的胸前,红涨着脸避开颈后的手指。 顾如璋的目光淡淡扫过,拎起架上花篮,指腹捻了几片玫瑰花洒入水面。 他幽幽说道:“方才探子来禀,玉娘可知你兄长为何来京?” 薛玉棠抿唇,神色迟疑。 她气愤地看着居高临下的男子,暗骂他卑鄙。 “顾将军这次又要我做甚?” “叫阿璋,”顾如璋脸色黑沉,纠正她道:“顾郎也尚可。” 顾如璋垂眸看着她,鹰隼般的目光紧逼,等着她开口。 僵持半晌,薛玉棠小声嗫嚅,唤了一声阿璋,男人神色稍缓。 “我动了他的线索,他自是要来京看看。”顾如璋伸手探入水中,吓得薛玉棠将双腿挪向浴桶另一边,可他并没想抓握纤白玉腿,长指搅动浴水,掬起一捧带花瓣的温水。 水珠从他掌心落下,滴答落在漂浮的玫瑰花瓣上,荡起花瓣涟漪,水下雪白纤腿欲遮未遮。 薛玉棠慌张侧身,光洁的雪背对着他,一手掩住胸口,一手垂落,也遮住不给他窥探。 薛玉棠几乎贴到了浴桶,疑惑问道:“什么线索?” 顾如璋也不打算藏了,做过的事情就应当被她知晓,炽热的目光看向雪背沾着的玫瑰花瓣。 一红一白,极具冲击感,他喉结滑动,沉声道:“柳豹。” 薛玉棠愣怔,慢慢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谁让玉娘受了委屈,我必屠之。” 顾如璋一字一顿说道,仿佛是他的承诺,薛玉棠却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如今他太陌生了。 顾如璋从袖中拿出小巧的瓷瓶,在手中把玩,狭长的丹凤眼眯起,看向女子雪白湿润的薄背…… 浴桶边湿漉漉,溢出一圈玫瑰花瓣,狼藉一片。 狭窄的美人榻难以容纳两人,薛玉棠上身只披了件外衫,被男人抱坐在膝上,面对面亲昵的距离令她羞窘惶惶,艳丽的石榴裙下雪白小巧的足紧绷着,全部缩回裙裾里,不让他看。 刚从浴桶出来,女子面若芙蓉,凝脂般的肌肤水灵灵的,周身氤氲着淡雅的玫瑰花香,纤指抓紧敞开的外衫,可也难掩雪肌春色。 顾如璋取了药膏在指腹,摩挲着用余温化开,低醇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松开,上药。” 薛玉棠脸上早已红霞飞,攥紧衣襟,小声嗫嚅道:“我自己来。” 男人挽住她腰肢的手臂收拢,桎梏着她,“听话。” 他此刻还温声细语的,可一旦她坚持着拒绝,再荒唐孟浪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薛玉棠感觉贴着后腰的灼热大掌扯着外衫,大力之下似乎要将她的衣衫撕碎。 她闭上眼睛,攥住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垂落在膝上,抓了一把石榴裙。 轻薄的外衫如柳絮般从雪肩滑落,天气不算暖和,薛玉棠身子被激得轻颤。 青天白日,裸|裎相对,薛玉棠实在是没脸看,闭了眼,但感官被无限放大,男人的气息越发浓郁,感觉他在逐渐凑近,指腹似乎在胸膛前逡巡,迟迟没有动作。 薛玉棠呼吸骤紧,屏气凝神,不安地抓紧裙子。 蓦地,他的手落下,清凉的药膏已被染上他温热的气息,指腹揉按打圈。 薛玉棠不安地轻颤,顾如璋挽住她的腰往前贴近,不容她避开,沉声道:“药膏祛瘀,需将药揉进去,方有效果。” 凝脂般的雪肌烙有深浅不一的吻痕,男人修长的指沾着药膏,覆上痕迹,轻轻揉按。 五指握住,慢慢收拢,指缝间溢出香软,那颗赤色小痣盈出在指尖。 薛玉棠轻呼,娇|吟出声,睁开眼急忙按住顾如璋的手,眼角湿润,粉润的脸薄汗涔涔,咬着唇摇头。 水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无声央求他,娇娇怜怜的模样早已勾得顾如璋心猿意马,额上渗出密汗,突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蓦地,他低头吻上湿漉漉的眼,将人按在怀中,紧密不分。 她的眼,她的鼻,她想骂他的唇。 * 桃花灼灼,蜂蝶阵阵,西边的天被夕阳染红一片。 院子里的秋千慢悠悠荡起,石榴裙下的绣花鞋若隐若现,薛玉棠抓着秋千绳,看着夕阳落下。 影子映在假山上,看起来有些忧伤。 她今日想出府,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没有顾如璋的命令,她不得踏出府中半步。 薛玉棠在秋千上从黄昏坐到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倾洒院落,她倚着秋千,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素琴苦苦劝道:“姑娘,您都坐了一下午了,咱进屋用膳吧。” 薛玉棠没有反应,倔强地坐在秋千上。 素琴无奈站到一旁。 树影婆娑,回廊下出现顾如璋的身影,高大颀长的身影踏着月光,出现在院子里,朝秋千处走来。 他面色有些沉,跟这稠黑的夜色别无二致,乌沉沉的眸子盯过来,薛玉棠心惊,头皮发麻,双手下意识抓紧秋千绳。 顾如璋一个眼神,素琴便屏退离开,院中静得可怕。 他停在秋千前,周身气息骤降,投下的身影笼罩着她,薛玉棠隐隐不安,从秋千起身,欲绕过他离开,蓦地被男人抓住手腕。 薛玉棠皱眉,挣脱不开他的桎梏,“疼。” 顾如璋紧握她的手腕,质问道:“为何不吃晚膳?” “没胃口。”薛玉棠淡声说道,心中的气还没有消散,别过头去不看他,“你松手。” 顾如璋心里堵闷得慌,两人在秋千前一阵争执拉扯,他忽地挽住女子细腰,单手将她扛在肩头,往屋子里去。 披散的乌发快要触地,薛玉棠只觉天旋地转,捶打着男人后背,在一句句让他放开的声音里,被扛进了寝屋,跨坐在他身上。 顾如璋按住乱动的腰肢,沉声道:“玉娘自己吃,还是我喂。” 伪装撕开,偏执的心思在她面前暴露得彻底。 薛玉棠的眼睛慢慢红了,眼角有了润意,大掌抵着她的腰,如此近的距离,她不敢乱动。 “我吃。” 薛玉棠无奈妥协,推了推男人健硕的胸膛,没推动。 跨坐的姿势,如何吃饭,她皱眉看着他,委屈的模样似在控诉他。顾如璋掌心摩挲着腰间软肉,须臾间调转,抱她横坐在腿上, 突然的变动吓了薛玉棠一跳,下意识伸手圈住男人的脖子,稳住重心。 满桌都是她喜欢吃的,可她还是没有胃口。 薛玉棠就这样被他抱着,去拿桌上的碗筷,随便夹了菜,低头小口小口吃。 顾如璋饶有兴致地看她,雪腮鼓动,着实惹人怜惜。 薛玉棠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端起花茶漱口。 唇角的水光,被男人拿着丝绢擦拭,顾如璋眼底炙热,不在满足指腹的柔软,衔住她的唇,尝尽她唇间的花香。 烛光下的影子彼此交缠,呼吸声紊乱,缱绻。 男人托着她的后脑,加深这一吻,追着她的舌,搅缠。 薛玉棠嘴都亲麻了,逐渐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推开他,像是被他抽去力气,软绵绵伏在他臂膀,红肿的唇瓣翕张,缓缓呼吸。 薛玉棠揪住衣襟,眼圈红红的,委屈说道:“明日去济世堂扎针,不能留印子。” 昨夜犯病躲避不开,让他纾解已是荒唐,他这般强势,花样也多,今夜万万不能再由着他亲。 否则,明儿真没脸见人了。 顾如璋垂眸看她,神色辨不出喜怒。 夜色阒静,泠泠月光照入寝居,烛台火光摇曳,罗帐内静谧无声。 薛玉棠难以入眠,身后的男人紧紧抱着她,下颌枕在她颈间,就算是就寝,也要攥着她的手,偏执地与她十指紧扣,不容分开。 * 翌日,薛玉棠终于出府了,马车驶离顾府,往济世堂的方向去。 十字路口,几名奴仆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留心着驶来的马车,他们要等的正是顾府的马车。 一奴仆从兜里掏出把瓜子,等得有些没了耐心,“今儿该不会白等一日吧。” “白等也要等,四小姐的命令,你敢不从?且再等等,说不准就快到了。” 这厢,马车没等来,路过的骏马突然折回,停在墙角,马背上男人的身影挡了光亮,寒眸扫过鬼祟奴仆。 顾如璋扯唇笑了笑,阴鸷可怕。 大风刮过,卷起飞扬的尘土,墙边哪里还有奴仆的身影,倒扣的背篓里似乎藏了重伤的人,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逐渐被风吹散。 …… 杨柳依依,风卷起车帷,河边茶楼对面停了辆华丽的马车。 沈四姑娘不时往车厢外张望,窗楹外面人来人往,可就是没有她久等的人出现。 “姑娘莫急,奴婢打听过了,薛玉棠今日治病,必出顾府。”丫鬟说道:“人都安排下去了,只要顾府的马车经过,就可动手。” 沈四姑娘就等着出一口气。 这劳什子来投奔顾如璋的女子,真不是省油的灯,在谢世子办的马球赛上费尽心思出风头,坊间都在传她是冷溪的关门弟子,一时间诸多文人雅士想购画,偏偏她又玩起了闭门不见的那套,可谓吊足了胃口。 前几日,沈四姑娘的母亲李夫人约薛玉棠相见,此后父亲就与母亲吵了一架,竟还将母亲赶去了庄子。 母亲离府那日,还特地叮嘱她小心薛玉棠。 这一切难道不就是因薛玉棠而起? 沈四姑娘气急败坏,本想约薛玉棠出来,帖子都递去顾府了,门房直接回绝了。 她好歹是御史大夫之女,哥哥沈邵也是朝中权臣,如今竟被一乡野女子这般藐视,她属实咽不下这口气,一番打听得知薛玉棠每隔五日会去济世堂。 今日必让薛玉棠出丑! 沈四姑娘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顾府马车的身影,可马车四平八稳地从她眼前驶过,马儿不像是要失控的样子。 沈四姑娘皱眉,泛起了嘀咕,隐隐感觉不对劲。 倏地,她乘坐的马车突然失控,骏马嘶吼,开始横冲直撞。 “怎么回事?”沈四姑娘惊慌,身子毫无征兆地往前,撞到摇晃的车板,还没稳住身子,又被甩到了后面,后背撞得生疼。 不是,怎成了她的马车失控啦。 不应如此! 车夫拉着缰绳,掌心勒出了血,失控的马根本不停使唤,横冲直撞,撞翻了街边小摊,又直愣愣冲向河边。 砰的巨响,马车直撞桥头石柱,沈四姑娘跟丫鬟被一股大力甩出车厢,扑通一声掉入冰冷的河水里。 “有人落水了!来人!”围观的百姓胆战心惊,呼喊救人。 一时间岸边围满了人。 沈四姑娘在水中扑腾,狼狈不堪,本是为薛玉棠准备的一切,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局中人。 骏马不疾不徐经过人群外,顾如璋挽着缰绳,冷睨的目光扫过河中的女子。 他面色冷峻,敛了视线,在人群外看了眼热闹,悠悠离去。 * 济世堂。 姜柔拔出薛玉棠胸前最后一根银针,扶她从榻上起身,温声询问,“姑娘近日可觉舒服了?” 针灸的隔间只有二人,薛玉棠整理好上衣,回道:“以前总是胸口闷,若是步子快些,也会有些急喘,如今倒是舒缓了很多,整个人感觉轻快了。” 姜柔明了,在诊台前坐下,再仔细凭了凭她的脉象。 凭脉的时间有些久,薛玉棠心里越发没底,待诊完脉,问道:“姜大夫,喝了大半月的药,我如今是否好点了?” 姜柔点了点头。 薛玉棠展眉,指尖轻叩案几,待姜柔搁下笔才低声问:“既然身子骨硬朗了,那如今可忍得疼了?” “譬如严厉的……家法,可有性命之忧?” 薛玉棠清楚自己的身子,若非怕敲响登闻鼓后无法承受笞刑,一番折腾下来连最后的人证都没有了,她又何苦等这病弱之躯好转,将事情一拖再拖。 姜柔凝眸看向薛玉棠,觉得这突来的话有几分不对劲。 半晌,姜柔摇头道:“姑娘的身弱自幼就是,不是单喝了半个月的药就能彻底改变的,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身子骨需多加静养,经不起折腾,轻则这些日子的调理,空亏一溃,重则确有性命之忧。” “凡事欲速则不达。姑娘最近是否情绪波动大?闷闷不乐也对身子不好。” 薛玉棠抿唇,一颗期待的心忽然间跌入谷底。 姜柔叮嘱了她几句,与她一起离开隔间。 素琴在医馆大堂候着,见薛玉棠出来,便迎了上去,在药柜前等着拿药。 从济世堂出来,薛玉棠看着两包新开的药,思绪纷乱,让车夫去了点墨斋。 这个时辰,点墨斋里有三两公子赏画买画,浓郁的墨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对薛玉棠的印象深刻,本是在招呼客人,见她来了,将她引到一边,道:“哎呦,姑娘怎才来。” 薛玉棠疑惑,抱着画问道:“发生了何事?是有人要买画?” 掌柜的频频点头,叹惋道:“姑娘既决定要卖画,临时变卦了可不厚道啊。前个日子,有俩贵人想买冷溪的画,”他伸出两指,比划道:“一位是沈御史,一位是大农丞夫人。” 薛玉棠的眼眸顷刻间亮起,语气里掩不住的喜悦,“掌柜的可否帮我约一约沈御史?” “就是这么个事儿!沈御史与崔夫人一前一后听闻冷溪有新画问世,都想买,我去将军府传了口信,跟姑娘约时间,是姑娘避而不见呐。” 薛玉棠皱眉,“我何时避而不见了?”意识到什么,她皱眉看向素琴,若无顾如璋的命令,府中的奴仆自是不敢拦她的消息。 素琴愧对姑娘的信任,低头解释道:“因姑娘前阵子受伤,将军便没有让姑娘再出府。” 掌柜的一听,大抵明白是怎么个事儿了,他也犯不着跟钱过不去,道:“姑娘既来了,若诚心卖画,我这就派人去请崔夫人。至于沈御史……” 他欲言又止,“还是先见见崔夫人吧。” 沈御史和崔夫人都钟情此画,有些争锋相对,崔夫人愿出双倍价钱买画,做生意嘛,自然是利益最大化。 薛玉棠犹豫半晌同意了。 这崔夫人又是何人? * 临江茶楼包厢。 薛玉棠遣走素琴,在包厢等候多时,静谧的走廊忽然响起说话声,只见数名婆子丫鬟拥着一孔蓝色外袍的中年妇人从屋外进来,夫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衣饰华丽,端庄雅娴又不失威严。 薛玉棠从凳上起来,莞尔一笑,与她打了个照面。 崔夫人进屋微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 女子,不敢相信竟在此处看见了那张七分相似的脸,眼眶逐渐红润。 “都出去。”崔夫人屏退婆子丫鬟,拉着薛玉棠的手坐下,余光瞥见桌上的画卷,柔声问道:“这便是你师傅冷溪的新作?” 经历过被无端辱骂,薛玉棠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抚下崔夫人的手,借着起身拿画,拉开与崔夫人的距离。 薛玉棠将画展开,崔夫人仔细端详,画风虽然变了些,可那娟秀字迹确是她熟悉的。 “是她,是她!”崔夫人喃语道,将画放下,拿着丝绢擦拭眼泪的泪。 崔夫人看着薛玉棠,还没问便已经十分肯定,“我瞧着,你便是溪娘的女儿,跟她年轻时太像了。” 她一把将薛玉棠抱入怀中,疼惜地抚摸女子的头,宛如对待亲生女儿一般,薛玉棠身子僵直,狐疑地忘了推开她。 “夫人是?”薛玉棠问道。 崔夫人松开薛玉棠,拉着她的手放在膝上,和蔼可亲道:“丫头,我是你母亲裴溪的闺中密友,你崔姨。” 薛玉棠的母亲名唤裴溪,但是她不知母亲为何作画时瞒住身份,以冷溪自居,也不准她将这事四处传扬。 薛玉棠不知该不该相信崔夫人的话,心里仍有提防,问道:“我母亲,她曾在京城生活过?” “是呢!你母亲就是洛阳人士。”崔夫人忆起往事,威严的脸上有了笑意,满是自豪,若细说可夸上三天三夜,但此时长话短说,道:“你母亲裴溪是洛阳有名的闺秀,第一才女,棋画双绝,人称才女裴仙子。” “只可惜天意弄人,横生变故,溪娘受了太多苦了。”崔夫人哀婉,竟失态地哭出声来。 她将怀里珍藏的一支鎏金云雀纹花树钗拿出来,“这花树钗原是一对,我一支,溪娘一支,是当年我们互送的及笄礼物。” 薛玉棠记得母亲确有这样的一支发钗,小心翼翼保存在匣子里。 她将崔夫人安抚住,追问道:“崔姨,我娘怎么了?她为何离开京都洛阳,甚至都不愿提及?” 崔夫人叹息一声,想起那段日子,擦干的泪又流了出来。 “不是光彩的事,是溪娘的伤疤。既然溪娘没有提及,我也不好与你细讲,还是日后等她亲口告诉你吧。”崔夫人眼角湿润,抚摸薛玉棠的手背,问道:“孩子,你父亲是?” 这位崔夫人似乎只认识母亲,薛玉棠顿了顿,道:“先父薛鹤安,前任平泉县县令。” 崔夫人思忖,恍然大悟,笑着频频点头,“原是他啊,是位可托付的良人,可惜没能和溪娘白头到老。” 薛玉棠心里一紧,追问道:“夫人认识先父?先父也是洛阳人?” “我想溪娘应是没跟你提过外祖父。你外祖父门生众多,皆是可塑之才,这薛鹤安便是其中之一,老实憨厚,一腔正义,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千万倍。” 最后一句仿佛是在拐弯抹角骂谁。 “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崔夫人越看薛玉棠,越觉得亲切,“还有你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如今必是出人头地了吧。” 提及裴凌,薛玉棠脸色微变。 崔夫人还沉浸在寻得故人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她神色的变化,笑道:“那孩子打小就懂事,体贴溪娘,知溪娘辛苦,从不让她操心。母子俩离开京城那年,他才四五岁,如今都……”她算了算,轻呀一声,“都满二十八了。” 一晃竟快二十五年了。 薛玉棠抿唇,崔姨怕是不会相信裴凌杀人如麻。 薛玉棠:“他出人头地了,已是益州牧的乘龙快婿。” 崔夫人欣慰,“你母亲也算是苦尽甘来。丫头,我听说你是来京治病,住在顾府,如今身子怎样了?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若有难处,只管跟崔姨讲,我万不能再让你也受了委屈。” 大抵是近段日子太过糟心,薛玉棠心里莫名一暖,鼻尖一阵酸涩,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崔夫人抱着啜泣的少女,薛玉棠擦干泪,“让崔姨见笑了。” 崔夫人摇头,她看了眼桌上展开的画,脸色沉了几分,“丫头,听崔姨一句,这画不能给沈世宗。” 他不配得到裴溪的任何东西! 薛玉棠迟疑,御史大夫监察百官,纠察不法,以正朝纲,恰好沈御史喜爱母亲的画,她这才出此下策,以画接近他。 薛玉棠询问原因,崔夫人却闭口不谈,言语中甚是不喜那位御史大人。 崔夫人叮嘱道:“你莫要与他接触,不见最好。” 与崔夫人在临江茶楼分别,薛玉棠踩着马凳入了车厢,靠着窗楹思绪纷乱。 街上人来人往,顾府的马车与迎面驶来刚入城的马车擦身而过。 帘子被风吹起,须臾间又落下,车厢内的男子慢悠悠将垂落的窗帘撩起,看这繁华的京都洛阳。 故地重游,裴凌的嘴角漾出一丝笑意,随着马车渐行,这笑容却生出几分阴鸷狰狞的意味,寒眸扫过喧闹街巷,泛着一道凛冽的杀气。 * 府邸外的桃花树下,谢铮牵着马走来走去,身后的小厮还拎着个食盒,似乎是在等谁归来。 马车在顾府正门停驻,女子甫一从马车出来,谢铮牵着马朝她走来。 薛玉棠有些意外,“谢世子?” “我下午没当值,恰好路过附近。”谢铮给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会意,将食盒递上。 谢铮道:“那日与薛姑娘出游,姑娘似乎很喜欢吃这家的甜水,今日买了茯苓霜和杏仁茶。” 薛玉棠莞尔一笑,自是没有接了东西便请人离开的道理,于是请了谢铮入府。 藕香园,凉亭。 薛玉棠支开素琴,让她去了厨房煎药。 “谢世子会下棋吗?”薛玉棠问道。 谢铮点头,“不如与薛姑娘切磋切磋?” 薛玉棠笑着让那候在亭外石板路旁的几名丫鬟去取棋盘,将她们也一并打发走了。 这满园的奴仆,尽是顾如璋的眼睛,着实让薛玉棠不舒服,他不让她随意出府,也不允许旁人来找她。 她偏要留谢铮在藕香园。 这厢,棋盘还没取来,谢铮将食盒打开,端出两碗小甜水,“薛姑娘尝尝可有那日合胃口?” “劳谢世子寄挂在心上。”薛玉棠笑着端过茯苓霜,玉勺轻舀,比豆腐还嫩滑的一小勺入口,唇齿间茯苓微微甘甜中夹杂着淡淡的奶|香。 谢铮看着她品尝,女子明眸皓齿,黛眉弯弯,雪白的香腮微鼓,比春日里的百花还要明媚。 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谢铮的心跳好似慢了半拍。 薛玉棠脸颊微红,低头错开男人的目光,小口小口吃着茯苓霜。 丫鬟们取来棋盘,置放在亭中石桌上,薛玉棠擦了擦唇,将茯苓霜放置一边,与谢铮下棋,消磨时光。 园中凉亭就在寝屋外面,薛玉棠坐的位子恰好正对菱花窗户,而谢铮则是背对着。 已过半局,两人还没分出胜负,棋局愈发精彩。 鎏金般的光线倾洒亭中,女子执棋沉思,时而抿唇浅笑。 寝屋的菱花窗边,顾如璋脸上阴云密布,冷戾的寒眸落到薛玉棠身上,风雨欲来之,攥在手中的那张阿蛮画像一角被生生戳出个洞来。 薛玉棠起先不知一举一动都被顾如璋尽收眼底,注意力全在棋局上,冷不防抬眸,视线与寝屋窗边的男子相撞,她脑中轰地空白一片,背脊发凉,指间的白棋掉落。 玉珠似的声音,清脆。 谢铮见她脸色煞白,心里一紧,关心问道:“姑娘怎了?” “没事。” 薛玉棠摇摇头,惊惶不安的眼神四处游移,弯腰拾起足边的白棋。 再抬头,窗边的男人不见了。 他应是离开了。 他究竟待了多久? 薛玉棠的掌心全是冷汗,长舒一口气,看了看棋局,“该我了吧。” 谢铮示意她落子,薛玉棠思绪混乱,惴惴不安,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上,甚至还敛错了棋子。 这一局棋很快结束,谢铮赢了,他皱了皱眉,总觉薛玉棠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眼。 寝屋的窗户半开,阳光洒入屋中,菱花影子斜斜 印着,并没有特别之处。 兴许是她身子忽然不舒服,又不愿扫他的兴中止棋局,硬撑着罢了。 谢铮忽然心疼。 “这局棋下了有大半个时辰,改日再与姑娘切磋。”谢铮不便再留下去,同她告别,亭外的丫鬟送他离开园子。 薛玉棠目送他离去,安静的周围不时传来鸟鸣。 她眸光流转,有些不安地看向寝屋,黛眉紧蹙。 顾如璋何时进了她的屋? 忽然间,她恍然大悟,屋中有暗道,可从他的住处直通她的屋,他轻车熟路。 薛玉棠犹豫一阵,回了寝屋。 男人坐在她的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她曾经用过的粉色发带,长指绕着发带,幽寒的目光看过来,薛玉棠呼吸凝滞,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没缓过神来,便已经转身逃离。 身后脚步声渐近,男人从后握住她的腰,将她抵向房门,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大掌扣着细腰,摩挲腰间软肉,沉声质问道:“要去哪?” 薛玉棠心头恐惧,喉咙发紧,一根弦紧绷着,试图推开他。 与谢铮相处时,言笑晏晏,见了他转身便逃,惶惶避着他,顾如璋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蓦地扣着她的手,举起,抵着门板。 粉色发带缠绑一双手腕,薛玉棠害怕得紧,下一刻男人的唇便压了过来,衔住她的唇,发狠地亲吻。 薛玉棠的唇舌被亲得麻木,逐渐没了知觉,全身都染上了他的气息。 “薛姑娘。” 谢铮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薛玉棠脑中轰然炸开,浑身僵直,房门大开,她被男人抵着门亲。 薛玉棠想逃,偏偏顾如璋一手扣住她双腕,一手按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分毫,本就很近的距离,随着他往前一步分开她并拢的膝,几乎是面对面相贴,偏执地圈着她。 “薛姑娘,梨园的戏班子新出了场戏,明儿一起看戏吧。”谢铮在屋檐下说道,等着她的回复,如此一来明日又能见面了。 顾如璋收紧虎口,不盈一握的细腰软在掌中,女子吃痛娇|吟,他抵着门缠咬她的唇,口津从她唇角流涎,分不清是谁的。 第22章 “玉娘可愿嫁?”…… “薛姑娘,你可在屋中?” 薛玉棠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整个人紧张的宛如拉满的弓弦,谢铮没得到回应,又询问道,屋外的声音似乎近了几分。 薛玉棠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是从未有过的惊惶,真怕谢铮突然进屋寻她,只要一踏进屋子,就能看见抵着格子门缠吻的两人,压在身前的男人像是故意的,弄出了些响动来。 她被亲的往后缩,男人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追上来,缠搅这唇舌,迫着她承受一切。 唇被咬疼了,薛玉棠嘤咛,眼角红洇。 顾如璋松口,余光凌厉地往一排格子门外扫去,温热湿润的唇擦过女子耳廓,哑声道:“应下来。” 薛玉棠头脑昏涨,红肿的唇微张,呼吸新鲜空气,舌头都被他吮麻木了,依着顾如璋的意思,应了明日去梨园听戏。 声音带着微喘,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廊檐下的谢铮不放心地看向屋内,一排格子门只开了两扇,在外面视角有限,他只看见了居于正中的八脚圆桌,没有女子的身影。 谢铮感觉冒犯了,迅速挪开视线。 不过那声音听着是从门后传出来的。 谢铮直直盯着一排雕花房门,问道:“薛姑娘的嗓子怎么了?” 顾如璋灼热的掌摩挲纤腰,将那抵着门缠绑的双手架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这更加亲密的姿势就像是她要他离开一样。 “怎么了呢?”男人的唇轻碰她耳朵,低喃着说话,薛玉棠心紧胆颤,感觉他就是故意为之,舔舐着她的耳,幽幽说道:“嗓子怎么了呢。” 耳垂湿热的触感激得薛玉棠一颤,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尽量让声音恢复正常,回屋外的谢铮道:“世子莫不是听岔了,我这嗓子早痊愈了。” 湿热的唇毫无征兆地含|住耳尖,薛玉棠身子像触电般一软,双股顿时紧缩,她蓦地咬住下唇,不让吟声传出来,男人按住她的腰肢,牢牢抵着她。 房门轻轻晃动,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 谢铮:“约莫是我听岔了。” 他凝看着房门,隐约感觉有诸多不对劲,却又不便贸然传入姑娘的闺阁,立在檐下没有着急离开,试探性问道:“薛姑娘明日想听什么戏?” 无声,没有回应。 实则薛玉棠根本不敢松口。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最敏|感的地方,轻吮她的耳尖,薛玉棠面红耳赤,死死咬住下唇,一旦松口,羞臊的娇|吟必传入谢铮的耳中。 心脏砰砰直跳,身子软绵无力,若非缠绑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她早跌坐地上了,薛玉棠快疯了,已经无心注意外面的声音,只想着顾如璋何时才能放过她。 薛玉棠眼角湿润,委屈的泪水说来就来。 顾如璋察觉,将她面颊的泪舔舐干净,她低着头躲避,红红的眼眸水雾蒙蒙,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疼惜。 顾如璋抬起她低垂的头,头枕在雪白颈窝,挽着细腰的掌往怀里一推,两胸相贴。 他只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逼问道:“玉娘,你说,想看什么戏?” 灼热的气息洒落颈窝,门边抵得后背生疼,薛玉棠担惊受怕,脑袋快要炸开了,被缚住的手腕挣脱不开,勒得疼。 她喘息须臾,终于找回了声音,“明儿梨园唱什么戏,便听什么。” “谢世子,时候不早了,明日咱们在梨园见。” 薛玉棠趁着此时嘴巴没被堵住,声音也是正常的,赶紧让谢铮离开。 半晌无声,薛玉棠感觉门后有双乌沉沉的眼紧紧盯着,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湿热的唇吮吸颈窝,宛如无数只蚂蚁在心尖,酥酥痒痒,又抓挠不到,她浑身轻颤,控制不住地仰头,咬紧下唇。 “明日未时,我在梨园等薛姑娘。” 屋外脚步声响起,谢铮离开。 薛玉棠紧绷的神经松下,长舒一口气,发软的双腿逐渐站不住,往下栽之际,灼热大掌按住她的腰。 顾如璋抬头冷笑,看着那双红润、在惊惶过后逐渐失神的眸子,他眼神幽暗,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颈间湿漉的吻痕,欣赏着他的杰作。 薛玉棠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摩挲,被架在男人脖颈的双臂推了推,动着手腕试图挣脱发带的束缚。 顾如璋抬起她下颌,水洇洇的眸子看着他,她委屈说道:“手疼。” 顾如璋沉声问道:“还躲么?” 薛玉棠没有立即回复,贝齿咬着红肿的唇瓣,想起方才种种,泪珠簌簌落下,手腕挣扎着,小声嗫嚅道:“痛。” 顾如璋拭去眼泪,举起圈架在脖颈的纤臂,曲肘放在他的胸膛,皓白腕子缠绑着粉色发带,女子湿漉的鸦睫轻颤,惊惶不安地垂眸看着,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顾如璋低头,齿咬住打结的发带,唇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她紧张地一颤,咽了咽嗓子。 以齿代手,顾如璋不急不慢解开发带,抓住柔荑,吻了吻她勒红的手腕。 湿润的濡意顺着皮肉,慢慢渗透,男人的唇似乎不局限于手腕,抬眸看着她,眼底的心思昭然可见。 薛玉棠脑中轰然炸开,害怕他白日里干出荒唐的事,也不知哪里来力气,挣脱开他的掌,将手缩回袖中,背在身后藏起。 顾如璋轻笑,藏起来又如何,整个人都只能是他的,余光瞥见她红透的耳尖,他轻轻咂舌,蚀骨的滋味意犹未尽,指腹抚上女子小巧的耳垂。 她似乎没有他送的耳饰。 唇擦过她耳廓,顾如璋低沉的嗓音似蛊,问道:“玉娘喜欢听什么戏?哭,还是笑?” 薛玉棠心中没底,隐隐感觉不 妙,他竟同意她与谢铮去看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便是她不回答,顾如璋也想好了明日的戏,薄唇张开,含|住女子通红的耳尖。 薛玉棠双瞳紧缩,酥痒的麻意顿时遍布全身,湿热的唇吮吸耳尖,比方才还用力。 她倏地推开男人的肩膀,一记清亮的耳光扇到他脸上,被震麻的手掌轻微颤抖。 两人都有些懵。 顾如璋摸了摸五指印发红的脸颊,神色古怪地看着薛玉棠。薛玉棠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后怕地背过手,藏在身后。 男人低头,火|辣辣的脸颊贴着她的脸,轻轻蹭了蹭,仿佛是要将她的气息都吸到红痕指印上,薛玉棠惶恐,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顾如璋松开她离去,薄唇扬起了抹不易察觉的笑。 迫人的气息久久没有散去,薛玉棠双腿发软,身子顺着门板滑下,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拿出袖中丝绢,抹去耳尖的润意。 湿漉漉的水渍已经变凉,但落在她手掌,跟火苗灼烧般,烫得她不禁蜷起指尖,羞臊难堪。 混蛋! 孟浪! 登徒子! * 沈府,花园里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哭个不停。 沈四小姐沈芳婷哭得眼睛红肿,对前来的男子兴师问罪,“肃少卿,瞧你出的馊主意,我今日成了全京城人的笑话!” 明是想让薛玉棠出丑,结果反倒是她落入河中,狼狈不堪地在水面扑腾,冷得发颤,被岸上的人围看,一时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沈芳婷的脸都丢光了,她拢了拢毛领披风,转身伏在休憩桌上哭啼。 起初她便觉得这法子不靠谱,让马儿突然受惊,失控地横冲直撞,这牲口又不是人,万一冲撞起来误伤了她,可如何是好? 好端端的,她的马突然失控,若非给她出主意的男子知根知底,她都有些怀疑,是肃祁故意让她当众出丑。 太仆寺少卿肃祁皱了皱眉,一听这无休无止的哭声便头疼,无奈地压住内心升起的厌烦,虚情假意地安抚道:“都赖我,赖我。莫哭恼了,下次我亲自出马,帮四姑娘出了这一口气。” 沈芳婷性子娇矜,但好在头脑简单,心思单纯,只需要多费口舌哄一哄,很快就能让她心里的那团火消散。 肃祁嘴皮都快说干了,才堪堪将那烦人的哭啼声止住。 沈芳婷擦着泪,嗓音还带着哭腔,问道:“如今我是没脸再出府了,肃少卿还有什么好办法?” 肃祁不言,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对沈芳婷道:“四姑娘莫急。沈三公子与顾将军交好,四姑娘不如假意与薛姑娘结交?” “不行,我才不愿虚情假意同薛玉棠相处。”沈芳婷想也没想就拒绝,只觉他这办法太蠢,她恨不得让薛玉棠也落水,尝尝那冰冷刺骨的滋味,哪还有闲心与她装作姐妹情深,想想便浑身不适。 沈芳婷扭着肃祁,“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让薛玉棠当众出丑,给我好好出这一口气。” “肃少卿掌管车马事务,对马熟悉,改明儿你派心腹悄悄在薛玉棠出行的马车上动动手脚,跟今日一样,让马失控。” 沈芳婷派去的小厮全不见了,必然是出了岔子,这法子甚好,不留痕迹,即便是事后察觉,也不会追查到头上。 一想到若是顾如璋来兴师问罪,沈芳婷打了个冷颤。 可怕。 肃祁拗不过沈芳婷在耳边聒噪,敷衍着应下,终是将她安抚好,离了沈府。 …… 夜幕悄然降临,肃府一处偏院,小厮将灯笼挂在廊下,不敢多留,匆匆离开。 院中几间屋子都住了客人,神神秘秘的,没有大人吩咐,他们这些下人不敢随便踏偏僻小院。 肃祁从外面回府,径直来到偏院,甫一踏入月洞门,泛着寒光的长缨枪从身侧直朝他刺来,锋利的枪刃抵着他脖子的皮肉,再近一分,便见血了。 肃祁梗着脖子,站在月洞门后一动也不敢动,余光看向身侧手执长缨枪戾气极重的男子,“阿蛮!收枪!” 阿蛮披着一头白发,眼神浑浊,根本就不会听他的命令。 屋檐台阶下的冯甸吹了一声笛子,阿蛮闻声偏了偏头,浑浊无声的眼睛看过去。 “阿蛮,一家人,莫误伤了他。”冯甸说道。 阿蛮狰狞地龇牙,愤愤收起长缨枪。 一个跃身,阿蛮空翻到空旷平地,挥着长缨枪|刺向木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被肩上的伤影响。 郭裘看着热闹的小院,端着一碟果脯蜜饯,右手戴了赤红手套,捻了一颗蜜饯入口。 年级大了,就喜欢吃些甜食。 郭裘对肃祁道:“少主这院子太小,不如山野空旷,阿蛮施展不开,打得不尽兴,这才无意冲撞了少主。” 肃祁皱眉,拂了拂袖子,将郭裘、冯甸二人叫进屋子里。 山里的据点被顾如璋一锅端了,藏起来的兵刃也尽数被缴,京城大街小巷都张贴着他们三人的画像,一旦露面,势必被巡街的执金吾抓获;只得藏在他府中。 “我再三提醒过你们,行事小心,”肃祁坐在上首,皱着眉看向冯甸,兴师问罪道:“炼药便炼药,也并非头次,为何偏偏这次惹出如此大的麻烦来,引来朝廷注意,如今少了一处据点,失了一批兵刃,起义之事不得不延后。” 冯甸不以为意,将手里把玩的骨笛插|入腰间,白了肃祁一眼,背手离开屋子,喃喃自语,“我就是要让她知晓。” 屋檐下,冯甸望着济世堂的方向,一抹可怖的笑隐隐浮现。 师姐如此聪慧,恐怕已经猜到了。 肃祁不悦,看向郭裘,诘问道:“义父,你们究竟背着我在作甚?” “少主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郭裘苍老的声音凌厉,脸色有些黑沉,一步步朝他走近,周围的气息骤然冷沉,一股压迫感随之而来,“冯甸在为我寻药。” 他倏地伸手,赤红手套的大掌按住肃祁的肩膀,大力之下,捏得肩骨疼。 肃祁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在圈椅上不敢动,好声好气说道:“虽是寻药,但也不能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起义在即,万事需小心谨慎。” 郭裘淡淡一笑,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义父当然知道,义父此刻就想助你夺得一切,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 郭裘眼神骤然狠戾,也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肃祁:“义父,谁动了我们的据点,就让谁付出代价!” 郭裘不疾不徐吃了一颗蜜饯,平静地离开屋子,看向在院子里舞动长缨枪的阿蛮。 * 翌日,谢铮出现在梨园,比约定的未时还早两刻钟。 二楼的看戏包间是昨日提前预定的,他先入了梨园,径直去了二楼,落座。 此处视角开阔,一楼的戏台看得清清楚楚。 两张高脚圈椅之间放了张小桌,伙计将瓜果茶点摆上。 谢铮瞧了眼,长指轻点离他远的那盏热茶,吩咐道:“将这盏茶换掉,要润嗓清嗓的。” “还有这瓜果,瓜子费嗓,多备清甜果子。” 昨儿薛姑娘的嗓子就有些不舒服,自然是要喝润嗓的茶水,将养着嗓子。 谢铮这厢吩咐下去,可谓是方方面面都留心到了,伙计忙撤走一盏茶,又加了一盘时令的果子。 谢铮叫来梨园老板,再次跟他确认道:“今儿这出戏不能太悲,要听一对佳偶修成正果的戏。” 昨日他就来将今日的戏提前点了,势必要让薛玉棠听得高兴。 谢铮幽幽端起茶盏,茶盖拂了拂沫子,轻呷一口。 梨园老板的神色有些异常,半晌后才支支吾吾道:“谢世子,这出戏吧……” “世子,薛姑娘来了。” 老板的话被打断,小厮拎着来人上楼,疾步来到谢铮跟前通传,薛姑娘是来赴约了,但局面似乎不如他家世子所想。 谢铮展颜,放下茶盏,挥了挥手,示意梨园老板退下。 他起来,转过身去,那句薛姑娘刚到嘴边,却因见了走来的男人,愣怔着不敢相信。 “顾如璋?你怎来了?”谢铮的脸色有些不好。 顾如璋看向身边的薛玉棠,似乎在等女子开口。 薛玉棠硬着头皮回道:“谢世 子,是我让阿璋来陪我的。” 昨日她天真的以为是与谢铮一起看戏,可临出发前才知,顾如璋哪能容忍她与谢铮独处,早从昨日应下邀约开始,他便决定了同她一起来。 薛玉棠看了眼隔间里空余的一张圈椅,问道:“世子可方便撤一面围屏,加一张椅子?” 谢铮只好让小厮撤掉一面围屏。 “戏快开始了,薛姑娘快快入座。” 薛玉棠颔首,先顾如璋一步落座,坐在了谢铮旁边。谢铮内心有些高兴,回了座位坐下。 顾如璋紧绷的嘴角往下压,沉眸看向女子落座的背影。 他迈出步子,朝刚加出来的圈椅走去,路过她时,步子稍顿,垂眸看了眼芙蓉娇颜,连衣角都带着股散不去的寒意。 薛玉棠后背紧绷,屏气凝神,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目光直直望着一楼没开始的戏台,直到男人旁边的圈椅坐下,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薛姑娘尝尝这润喉清嗓的茶。” 清朗的嗓音响起,薛玉棠转头看向谢铮,他指了指茶盏。 薛玉棠会意,莞尔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竟是润嗓的罗汉果茶,脸颊微微发烫。 昨日被顾如璋抵在门后亲吻,回话时嗓音听起来异样,谢铮竟真以为她嗓子不适,特备了这茶。 一想起那场羞臊的荒唐,薛玉棠红着脸低头,捧着茶轻呷一口。 谢铮只当她面子薄,有些害羞,不好意思面对他罢了,看着女子娇羞的模样,他心里跟着悸动起来,扬起抹浅笑,下意识将果盘、糕点碟子往她跟前推去。 薛玉棠放下茶盏,拿起喜欢的马蹄糕,咬了一小口,弯眉浅笑。 渐渐的,她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拿着只咬了一口马蹄糕慢慢回头,顾如璋慵懒地倚着圈椅,幽幽看着她,随着她看过来,目光愈发凌厉了。 薛玉棠一哆嗦,手上的糕点险些掉在地上。 顾如璋看着她嘴角沾住的糕点屑,沉声问道:“马蹄糕,好吃么?也给我……” 最后三个字,他无声说道,可从唇形辨别—— 也给他尝一口。 乌沉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唇,薛玉棠逐渐理解那尝一口所谓何意,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宛如惊弓之鸟,手一抖,马蹄糕掉落地上。 “薛姑娘?”谢铮察觉到不对劲,看着她有些僵直的背影,唤了一声。 顾如璋抬眸望去,视线与谢铮相撞,仿佛在替薛玉棠问他,何事? 安静的隔间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原来顾将军是想尝一尝这糕点。”谢铮轻轻笑了一下,很是明白顾如璋这是又与他杠上了。 今日有薛姑娘在,谢铮不与顾如璋计较,往后当了他的姐夫,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这性子。 谢铮吩咐小厮分了一些过去,又命梨园伙计各添一份糕点、瓜果放到顾如璋那边的桌上。 顾如璋拿起一块马蹄糕,并没有着急吃,反而当谢铮的面,毫不避讳地递到薛玉棠面前,两人之间也就隔了张小方桌,一伸手就能够到。 薛玉棠硬着头皮接下,低头咬了一小口。 一楼大堂的看客逐渐多了,喧闹起来。 戏台上锣鼓一敲,戏正式开场。 咿咿呀呀,戏登场便是一家三口,约莫四五岁的小孩被花旦牵上场,好奇地张望。 “爹娘呐,这是要去往何处啊?”小孩唱出声来。 扮着大花脸的男子翘手一扬,唱道:“是去那繁华长安,见你祖父祖母,爹爹带你和娘回咱真正的家。” 戏文又道,原是孩子父亲曾经不知自己是谁,成婚之后恢复了记忆,带着一双妻儿归家。 京师长安,富贵繁华,一家三口长途跋涉,可突然横生变故,欢喜雀跃的气氛顿时沉重。 孩子他爹被人屠杀,妻儿四处逃命,那黑衣男子穷追不舍。 孩子他娘被推下悬崖,黑衣男子见孩子太小,忽然于心不忍,放了他一条生路,后那孩子被爹娘友人收养,与他的小青梅一起长大。 时光斗转,孩子出人头地,成为权贵,颇受赏识,衣锦还乡敲锣打鼓迎娶他的小青梅。 那小青梅有些怕,不愿嫁他。 这戏文怎如此熟悉? 薛玉棠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顾如璋,男人眸光流转,目光从戏台挪到她身上,似乎知道她疑惑之处。 谢铮被戏台上的情节吸引,早在孩子父母被杀时,就有些义愤填膺,如今又因那青梅竹马争执而心里堵着,恨不得这姻缘当场便成了。 顾如璋身子前倾,鼻尖擦过女子娇俏的鼻子,薛玉棠吓得颤了颤,头往后缩。 顾如璋看着她紧张难安的双眸,问道:“玉娘你呢,可愿嫁?” 戏台上的声音太大,甚至有些盖过了他的询问声,可薛玉棠还是听见了,心头一阵悸动。 “玉娘,可嫁?”顾如璋沉声又问道,偏执地要得到她口中的答案。 薛玉棠心跳如擂,心乱如麻,忽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看着台上的戏。 偏偏这出戏的小青梅,也叫玉娘。 薛玉棠心不在焉,思绪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怎么也找不到首尾。 戏台上正热闹,历经种种,那小青梅终是嫁给了她的竹马,拜了天地。 “玉娘,从今以后你我结为夫妻,恩爱到白头。” 一场戏毕,满座哗然,掌声雷动,“好!” 谢铮也跟着鼓掌,起身站在栏杆旁,看着台下感叹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有些意犹未尽,到头来没说清楚,杀了男子父母的人是谁?这戏好像没排完,莫不是还有后续?” 台下的看客听见,觉得有道理,朝正退场的戏子问道:“对呀,是否还有后续?” 戏子们纷纷不言,迅速撤了场。 谢铮敛了敛眉,意犹未尽地看向薛玉棠,“薛姑娘,你觉得呢?” 薛玉棠心中烦乱,根本无心这出戏,摇了摇头,拜别道:“今日多谢谢世子邀请看戏,我先回去了。” 顾如璋起身,面色如常,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语气里却带着欢愉,“谢世子今儿请的戏,甚好,多谢款待。” 台下看客感慨纷纷,疑惑谁杀了孩子父母,顾如璋沉眸看向谢铮,大有几分审问的意味,道:“问及杀人犯,谢世子觉得应当是谁?” 谢铮一头雾水,他怎知那黑衣扮相的男子是谁,戏中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一戏外人,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知,顾如璋这逼问的架势,总不能是他干的吧? 顾如璋冷冷一笑,与薛玉棠一前一后走出隔间,谢铮看着女子慌张离开的背影,泛起疑惑。 定是这出戏不合她的喜好。 谢铮昨儿来定的戏不是这处,他还专程叮嘱了梨园老板,悲伤的情节不能过多,得温馨欢快一点,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 哪知这出戏一出场就死了父母,凄凄惨惨,赚足了看客的泪。 薛姑娘大抵是看了前面,悲伤不已。 谢铮追了出去,顾如璋扶着薛玉棠上马车。 他忽然停在梨园外,一时间不知叫住她又能说什么。 顾如璋半撩车帷,看向谢铮,是难得的好语气,“谢世子莫送,今日多谢款待。” 他躬身进入车厢,撩起的车帷垂落,将车厢内与外面隔绝。 “启程,回府。” 顾如璋沉声吩咐道,仅看了眼窗外,便将车窗帘合上,握住女子垂放在膝上的手。 车厢不算宽,两人挨着坐有些拥挤,薛玉棠心里堵闷,回头看他,问道:“这出戏是你排的?” 顾如璋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玉娘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可愿嫁?” 薛玉棠抿唇,道:“戏是戏,人生是人生,不一样。” “阿璋,你父母是被谁杀害的?” 薛玉棠只知道那次他们一家三口去京城省亲遇难,顾如璋失去了双亲,但不知竟是被人杀害的。 顾如璋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眸,长指抚上她的眼角,“玉娘这是心疼了?” “没有。”薛玉棠否认道。 小骗子。 顾如璋狭 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红润的眼角可比她的嘴巴诚实。 薛玉棠:“你排这出戏的用意是何?剖开心里的伤疤,一定很疼吧。” 那日她说出父亲被杀的真相,仿佛又经历了一次,锥心刺骨的痛感随之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看着往事重演,心肯定很痛。 “连玉娘如此硬的心肠,都想知道杀人凶手,那众多看客中自然也有想知道的,人传人,方成众,真事成了旁人口中的故事,茶余饭后也能谈谈,倒是这歹人整日惶惶不安,有朝一日事情败露。” 顾如璋眉梢轻扬,看着薛玉棠道:“不比玉娘的法子来得好?嗯?” 她的法子?什么法子? 薛玉棠拧眉,仔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她散布名声接近沈御史一事。 “是要比我那法子巧。” 薛玉棠小声嘀咕,不得不承认这出新戏传播广。 顾如璋揽住细腰,将前面的人往怀里一带,下颌枕在她颈窝,低喃道:“学会了?” 薛玉棠还是不喜欢他的亲昵,但又推不开他,身子僵直地由他抱着,“嗯”了一声回应他。 过了好一会儿,薛玉棠突然出声,反驳道:“我才不是硬心肠。” 男人低笑,逗她道:“我都举目无亲了,玉娘也不心疼,还不是硬心肠?” 这不一样。 薛玉棠回头瞪他,忘了他的头还枕在脖颈,一回头唇瓣便无意间擦过他的唇。 薛玉棠愣怔,鸦睫轻颤,男子蓦地含|住她翕合的唇。 与前几次霸道的吻不同,他这次温柔多了,试探着撬开贝齿。 薛玉棠回头梗着脖子十分难受,眨眼间顾如璋将她抱转,坐在他的膝上,抱着她面对面亲吻。 马车行驶了一路,顾如璋就抱着她亲了一路,马车停在府门外,还没有松开,薛玉棠嘴巴、舌头都麻了,脸颊涨红。 再这么亲下去,会出事。 薛玉棠别过头去,软绵绵伏在男子的肩头喘气。 顾如璋伸手,拭去她唇上的水光,薛玉棠嗔他一眼,力气慢慢恢复之后,趁他不备,一把推开他,匆匆下了马车。 顾如璋轻笑,车帷撩起又合上了,车厢里没了她的身影,可怀里还有女子的馨香。 他起身,长腿一迈出了马车,幽幽目光看向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不觉间扬起笑来。 薛玉棠手背挨着有些烫的脸颊,低头进了顾府,本想快步回藕香园,却在主道上遇到裴凌。 她呼吸一凝,面色煞白地停下步子,感觉从头到脚升起一阵寒意。 “棠儿总算是回府了,哥哥等了你许久。”裴凌一步步朝她走来。 薛玉棠胆战心寒,克制住不往后退,脸上挤出一抹笑来,问道:“哥哥何时来京的呀?” “昨日。”裴凌还在往前走,朝她靠近。 薛玉棠害怕他的靠近,倏地,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的后背,顾如璋往她身前一站,挡了她大半个身子,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安抚道:“别怕。” 薛玉棠莫名安心了一些,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扯住男人的衣袖。 裴凌目光越过顾如璋,看向妹妹,“哥哥在京城购了一处宅子。棠儿,跟哥哥回家去住。” 第23章 “顾将军这次又想要什么…… 二十八九的男子银冠束发,一袭裁剪得体的绛紫祥云长袍,贵气十足,无人知那衣袍下藏了把缠腰的锋利软剑,那张脸生得丰神俊朗,可冷漠不言时隐隐透着一家之主的威望,令人心生寒意,不敢说话。 裴凌看了眼挡在兄妹二人间的顾如璋,又转眸看向薛玉棠,“怎么,不想跟哥哥回家?以前都棠儿护着阿璋,这才几年不见,怎还躲到阿璋身后去了。” “哥哥很可怕?” 裴凌锋锐的眸光看了过去,薛玉棠心里吓一跳,掌心全是冷汗,她试着镇定,还是和以前一样装作兄友妹恭,摇了摇头,“还不是因为哥哥此前来信,给我重新觅了门亲事,我都没见过的男子,若是下一个柳豹呢?” 她克制住对裴凌的恐惧,从顾如璋身后站出来,拒绝道:“而且如今心疾尚未痊愈,我不想嫁。” 提起那封信,裴凌倒是许久没有收到婢女的传信了,见跟在薛玉棠身后的只有素琴,他敛了敛眉,沉声问道:“棠儿,紫陌呢?” 薛玉棠僵住,神色异样,她忘了还有这一茬,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不如该从何说起。 “她死了。”顾如璋率先出声,回答得干脆利落,解了女子的无措。 顾如璋对他没有畏惧,幽深漆黑的眸中甚至隐藏了几分恨意,冷冷声道:“夜遇刺客,她护主心切,死在了寒夜里。若是那婢女还活着,裴兄可真得重重责罚。” 裴凌不解,“此话何意?” 顾如璋幽幽道来,“那婢女擅作主张,让……”他看了眼薛玉棠,罢了,此番便不再对她紧紧相逼了,玉娘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继续道:“让阿姐身处危境,连自保都难。” 薛玉棠想起,双眸渐渐红了,低头抹着泪。 以往她只要受了委屈哭泣,裴凌总是安慰她,变着法哄她高兴,若她受了欺负,下一刻便去替她出头。 裴凌无疑是疼爱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可这份兄妹情到底还是变了。 从杀了她爹开始,再到将她许给残暴的男子,这份亲情就彻底变了。 这厢,裴凌看着薛玉棠红了眼眶,可见她当时是怕极了,他骤然沉眉,眼底闪过一抹浓郁的杀气。 “棠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薛玉棠倏地抬眸,循声望去,只见长廊那边端庄的妇人被嬷嬷搀扶,朝花园走来,顾府的孙管家陪在妇人身旁,似乎是在引她逛园子。 “娘!”薛玉棠眼前一亮,拎着裙裾跑过去,投入母亲的怀抱,“娘怎么来京城了?” “回来看看,一些事,一些人终归是不避开。”裴溪小声感慨道。 她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最重要的是棠儿独自在京城,娘放心不下。” 好几个月没见,裴溪仔细看着女儿,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落到那口脂弄花的红肿唇上,道:“这唇怎么肿了,还破了。” 薛玉棠忙伸手摸了摸嘴唇,脸颊不禁泛起抹红晕。 “方才在外面吃了东西,大抵是被辣的。”顾如璋走过来,解释说道。 薛玉棠抿唇点了点头,含糊道:“吃东西时不小心把唇咬破了。” 顾如璋幽幽看着羞窘含糊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双手回扣,端方行礼,“裴姨。” 裴溪慈祥地点头,与他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如今细瞧眼前男子,仿佛感觉他更贵气了。 孙管家迎上前,“将军,裴夫人和裴公子来寻薛姑娘,恰好将军带姑娘出府去了,我便将二位请进府中等上一等。” 将军待薛姑娘可谓是非比寻常,薛姑娘的母亲兄长前来,他也不敢懈怠,恭敬着将贵客领入府,这裴夫人见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盛,便在院子里坐了会儿,不多时薛姑娘就回府了。 裴溪望着高出肩膀的男子,道:“棠儿这段时间借住在顾府,叨扰你了。棠儿尚未出嫁,顾将军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孤男寡女实在不便久居顾府,如今我与她哥哥都来了京城,置办了处宅子,打算将棠儿接回去住,莫要惹人闲话。”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女子淹死。 裴溪不会女儿再覆她的老路。 顾如璋脸上辨不出喜怒,转眸看向薛玉棠,平静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府,时间一长,能说清的话,也逐渐说不清了,多多少少影响阿姐的清白。搬离顾府,阿姐觉得如何?” 清白? 她哪还有清 白可言,浑身都被他看了去。 薛玉棠内心是犹豫的,留在顾府,顾如璋对她的占有欲太过偏执,除了新婚之夜的圆房,其余的他都做了,今夜不知又有什么花样,可她从锦州城出来,就是想逃离裴凌的视线。 裴溪看向女儿,也不催促她做决定,耐心地等着。 因是父母早亡,顾如璋心思敏|感,她原来还担心突然将女儿接走,他敏|感多疑,心中不舒服,没承想他体贴周到。 裴凌没有参言,沉沉的目光投过去,指腹摩挲着,心里默默记着数。 数道目光汇聚在薛玉棠身上,尤其是那压迫的眼神,像密室的渔网兜头罩下,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姐怎么不说话?”顾如璋嗓音温润,慢悠悠说道:“前几日还与阿姐谈及这事,那会儿阿姐可没这般犹豫。” “裴姨,阿姐这病……” “娘,大夫说我这病需要静养,”薛玉棠知道他急着要答案,怕极了他将病情全说出去,忙打断他的话,“我想不如就这暂时住在顾府,晚几日再搬走。” 裴溪状似神思,半晌后道:“新宅子刚置办妥当,一些家具还没置办全乎,你又认床,晚几日搬回家也好,这段时间娘布置布置你的房间。” 薛玉棠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露出笑来,“我带娘去藕香园四处转转,”她看向裴凌,逐渐找回了曾经假意相处的兄妹情谊,如常道:“哥哥,你可不许跟来,若是娘有体己话说,可不能被哥哥听去了。” 为了不让裴凌再起疑心,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薛玉棠挽着母亲的手臂,扶着她往藕香园的方向去。 顾府这宅子是圣上御赐,假山亭台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园子里百花盛开,蜂蝶阵阵,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薛玉棠一路跟母亲介绍着府邸,裴溪一路走来,关切地询问女儿的病情,“那位姜大夫医术如何?棠儿的心疾如何了?” “姜大夫一眼就瞧出了女儿的病根,以往步子快了,便轻喘,如今女儿每隔五日就去济世堂扎针,一身轻快了不少,约莫很快就能痊愈了,与常人无异。” 薛玉棠捡好听的说,那些让母亲担忧的事情,一概不提。 “娘身子弱,也让姜大夫诊诊脉,开些药调理调理。”薛玉棠提议道。 裴溪拍了拍女儿的手,没说话。 这具身子已亏空不少,之前顾婉音就给她看过了,也吃了不少药,如今累了,不想折腾了。 说话间已来到藕香园,裴溪看着园子里布置极好的景致,不禁欣慰点头,比棠儿在锦州城的园子还要好看,就连棠儿喜欢的秋千,也置办了一架,顾如璋那孩子真真用心。 薛玉棠疑惑不解,问道:“娘笑什么?” 裴溪摇摇头,拍了拍女儿的手,“阿璋那孩子心细,看来这段日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薛玉棠抿唇,他才不似表面看着这般知礼守礼,心思藏了多年,将所有人都骗过了。 她不敢告诉母亲,若是母亲知晓她跟顾如璋那个那个还那个,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母亲的身子本就不好,万万不能受刺激。 裴溪看着女儿破了嘴唇,那地方怎也不像是吃东西时不小心咬破的。 “走了好一阵,娘有些累了,进屋坐坐。” 薛玉棠扶着母亲进屋,给母亲沏了一盏茶,“母亲,请用。” 裴溪捧着茶盏吹了吹热茶,饮了一口,四下打量着寝居,看见墙上挂着的画,目光顿了顿。 她放下茶盏,疑惑道:“怎还把娘的画也带来京城了?” 薛玉棠心里一紧,瞒道:“女儿头次出远门,娘又不在身边,便带上了娘的画,一解思念。” “你寄回锦州城的画,娘收到了,那画上的中年男子,你与他……”裴溪欲言又止,有些害怕问出口,更怕得到女儿的答案。 薛玉棠有印象,当初便觉奇怪,“那男子看上去比爹爹应还年长几岁,女儿不认识他,只是女儿初一去时,他恰好在,女儿想着既是祈求姻缘的红豆树,少男少女祈愿不足为奇,可年长者也在,约莫是因这树,有了段好姻缘,便画了下来,令人无限遐想。” 裴溪心里长叹,哪是什么佳缘,是活脱脱的孽缘呐。 “你一向乖巧,脾气也好,娘就怕这段时间你受委屈。”裴溪抚摸女儿的头,眼里满是疼惜,自从看见寄回来的那幅画,她担忧的心就没停下,因为知道李氏的脾气,也领教过那些唾沫星子,自然是不愿女儿无辜受牵连。 薛玉棠提出来京城寻医时,裴溪第一个不同意,就怕她入京受了委屈,可她的心疾又不能再拖。 快二十五年了,哪还有人记得当初的事情,况且顾如璋在京,他与棠儿素来关系不一般,会护着她的,裴溪抱着侥幸的心理点了头,同意女儿来京治病。 薛玉棠感觉母亲有些奇怪,好像有事情瞒着一样,或许是跟娘为何离开京城有关,她狐疑问道:“娘,您认识大农丞夫人,崔夫人么?” 裴溪微愣。 薛玉棠:“崔姨有一支云雀纹花树钗,与娘珍藏的那支发钗一模一样,崔姨说她是您的闺中密友,这花树钗是一对。” 裴溪点点头,紧张问道:“你崔姨还说了什么?” “问了娘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其余就没了,”薛玉棠起身抱住母亲,心疼道:“听崔姨说,娘受了很多苦,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跟棠儿说说吗?还有外祖父,他是……?” 回忆涌上心头,裴溪红了眼眶,哽咽道:“孩子,你不知道得好,安心治病,如今还是住在顾府好,住在顾府好啊。” 等事情处理完,再接棠儿回宅子,也未尝不可。 “京中除了你崔姨的话,谁都不要信。”裴溪抚摸女儿的头,“治好了病,咱们就离开京城,回锦州去。” 薛玉棠一凝,鼻尖酸涩,泪珠簌簌落下,在母亲怀中啜泣,委屈道:“娘,我……我不要哥哥给定的亲事。” 裴溪愣怔,拿着丝绢疼惜地擦拭女儿的眼泪,“你哥哥这几年跟变了个性子一样,让人琢磨不透。娘已经责备过你哥哥了,他就是太急,急着给你定下一位好人家,让棠儿风风光光出嫁。棠儿不喜欢,便不嫁。” “不嫁了。” 薛玉棠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话,委屈地抱紧母亲,裴溪伸手理了理她面颊沾着的发丝,“快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母女俩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抱在一起好半晌才将情绪止住。 裴溪细看寝居,布置得诗情画意,窗台上插着的鹅黄小花点缀着绿叶,妍丽夺目,生机勃勃,看着舒心。 裴溪的目光看向博古架上的芍药花,园子里好像没有种芍药花,这花想来是府外的。 裴溪起身,朝博古架去,“这芍药花开得艳丽。” 薛玉棠顿时紧张,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忙跟了上去,留心着不能让母亲发现后面的密道。 薛玉棠的心紧到了嗓子眼,很怕母亲就动那花瓶了,“今日刚换的花,新鲜着。” 那日游湖,谢铮帮了卖花的小姑娘,买下芍药花送给薛玉棠,被顾如璋偷偷瞧见,他回府后不仅将芍药花扔了,还每日都准备了新的芍药花送她,这段日寝屋里的芍药花就没断过。 仿佛她所有的东西,都只能是他送的。 裴溪的目光芍药花上,薛玉棠的掌心直冒冷汗,“娘,咱去外面亭子里赏花吧。” 薛玉棠引着母亲离开,还是院子里待着安全。 这几日顾如璋都宿在她的寝屋,难免遗留东西在屋中,母亲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 后 院,坐落在假山最高处有座凉亭,可观整座府邸,将景色纳入眼中。 裴凌冷声质问男人,“棠儿竟有些怕我,这几月,你跟她说了什么?” 顾如璋不言,坐在亭中石凳上,慢慢品茶。 裴凌没得到回答,挂了脸,转身朝前走去,立在栏杆旁,看着偌大的顾府,道:“将军府,华丽气派,与县里的住宅就是不同。” 他回头看向坐着把玩杯盏不说话的男子,道:“数年不见,我们的阿璋出息了,成了赫赫威名的大将军,谁敢说一句不是?谁还敢嘲你是孤儿?嘲笑你不堪的过往?” 顾如璋笑了笑,平静的眸中有一股戾气在翻涌,泛白的指骨紧捏杯盏。 裴凌:“权利让人臣服!阿璋,你本来就是个干大事的人,若是你娘尚在,她见你如此有出息,定是欣慰高兴。” 他悠悠说着,来到顾如璋身后,手掌放在男人的肩头,用力拍了拍,“都怪你那忘恩负义的爹,明是已经娶妻生子,还来招惹你娘,狗屁世家贵族就是如此,颜面最重要,你母子二人名不正,言不顺,是他们的耻辱啊。”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爹为了面子,为了他另一个儿子,竟派人追杀你母子,妄图抹杀你们的存在,害死了你娘,让你成了孤儿,寄人篱下的日子着实艰难。” 裴凌看着顾如璋眼底的杀戮,满意地笑了笑,“阿璋,除了我,没人能理解你这种心情。什么狗屁颜面,都是借口罢了,错在他们,害得你们母子好苦!” “如今你也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了,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时候让坏人付出代价,已告顾姨的亡灵。” “若无裴大公子,倒真没有今日的顾如璋。” 顾如璋低沉冷戾的声音幽幽响起,寒眸冷若冰霜,扣上裴凌的手腕用力一掰,厌恶地推开,拂了拂肩膀。 从问及薛玉棠,他不言,再到如今掰痛手腕,裴凌觉得顾如璋这是在挑衅,这人似乎越发不受控制了。 裴凌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与他在亭中打了起来。 两道身影飞出假山亭,在空旷的园子里打得不可开交。 裴凌抽出腰间软剑,顾如璋赤手空拳,只随便折了树枝回击,每一击都铆足了力,击得裴凌逐渐招架不住。 顾如璋的母亲是医女,曾游走在市井、战场救治,认识言七以后,才来到锦州城安定,开了一家医馆。 言七没有记忆,不知自己是谁,是被顾婉音从战场废墟救回来的,这名字还是顾婉音取的。 后来,言七与顾婉音结为夫妻,育有一子,随母姓,名唤顾如璋。 喜得麟儿,言七高兴不已,早就已将名字取好,抱着幼子道:“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做个翩翩公子,莫要像我,打打杀杀可不好。” 顾如璋五岁时,言七恢复了记忆,带着妻儿离开锦州城,回京都洛阳。 顾如璋记得很清楚,在京郊客栈,父亲将他们母子安顿以后,出去办事,说是等事情办好,再来接他们。 可两日了,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便带着他进城。 在洛阳城中,小顾如璋看见了爹。 豪华马车旁,爹穿了一身华丽衣裳,从那衣饰华丽的贵气夫人怀中接过小孩,又在那夫人耳边说了什么,举止亲密。 爹送那夫人乘马车离开,牵着小孩去买摊贩的拨浪鼓。 那小孩,竟叫他“爹”。 顾如璋挣脱母亲的手,跑过去质问。 爹一把推开他,无情道:“哪家的小孩,怎还乱认?” 小孩约莫跟他一般大,不解地眨眨眼睛,忍痛割爱将拨浪鼓给他,纠正道:“这是我爹,给了你拨浪鼓,就不能抢我爹了嗷。” 顾如璋气得将拨浪鼓扔掉。 母亲赶过来将他抱走,“认错人了,抱歉抱歉。” 母亲一再跟他说认错人了,那不是他爹,小顾如璋不信,那人跟爹长得一样,怎么可能认错? 不等他们回客栈,忽然来了一位面向不善的陌生人,要杀他们母子。 母亲带着他逃离,被那陌生男子打成重伤,推下悬崖,又见他幼小,只将他击晕,留了他一命。 裴凌那会儿十三岁,因咽不下那口气,瞒着家中人,跟着顾如璋一家三口悄悄登上了来洛阳的船,去洛阳寻某人,要个说法。 裴凌藏在暗处目睹了他们母子遇害,等那歹人离去,带走了昏迷的顾如璋。 顾如璋醒来,裴凌在他耳边反复念叨,“阿璋弟弟,那就是你爹,他不认你们了,因为顾姨与你无名无分,有损高门的颜面,他们这些坏人,颜面扫地比死还难受。你就当他死了吧,没这个爹。” 顾如璋亲眼看见母亲遇难坠崖,爹薄情寡义不认他们母子,权当他死了。 顾如璋恨透了爹,将他留下的手札狠狠踩在地上,若非裴凌去捡想要这手札,顾如璋早将它撕个稀烂,但他没给裴凌,塞回了怀里。 手札里是言七手写的兵书,所记的作战法子十分详细。 裴凌突然去了京城,裴溪焦灼不安,薛鹤安为让妻子安心,来洛阳寻裴凌,将失去双亲的顾如璋带回薛府抚养。 “阿璋弟弟,你好好活着,往后出人头地,压你爹一头。” 无数个日夜,裴凌这句话回荡在顾如璋脑海,随着他长大,在脑中嵌得越发深了。 “听哥哥的,棠儿长大后要嫁给有出息的男子,若是嫁过去受苦,咱们可不干。” “阿璋弟弟,无父无母的孩子就是没人疼的,真可怜。” 这些年,这些话,裴凌在顾如璋耳边一遍又一遍说着,在他心里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印子,贬得他一无是处,却道这是在激励他。 而薛玉棠,不管他做得如何,都会夸他。 他练武有进步,她会鼓掌欢呼,“阿璋真棒!” 他受了伤,她会拿着药来,轻轻给他敷上,“怎么又弄得一身伤,伤养好了再练嘛,不急的。” 狂风过境,拳风在耳畔呼啸,顾如璋抵住裴凌的进攻,树枝用力挑开锋利的软剑,对着裴凌的胸脯一掌重击,连招行云流水,只听裴凌一声闷哼,连连退后。 顾如璋收了树枝在背后,冷眸扫过狼狈的男人。 赢了这次又如何? 裴凌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看他,气急败坏道:“当年若没有我,你如何活下来?不过是说重了几句话,便这般穷追猛打。” 裴凌耐着性子,激道:“阿璋啊,这么多年,你收复一座座城池,击退突厥数次,竟才官至将军,连个侯爵都没有,如何给你娘报仇雪恨?如何迎娶棠儿啊。” 日头西斜,顾如璋冷峻的面容一半隐藏在树荫投下的阴影中,轻飘飘的目光扫过去,带着浓郁的杀气。 长指点了点背后攥握的树枝,没有侯爵,那便由眼前的人,换来个爵位。 * 晚宴散去,裴溪母子离开顾府,改日再来接薛玉棠。 夜风凉飕飕,树影乱颤,似乎快下雨了。 顾如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漆黑幽深的瞳仁中映着摇曳的烛火,阴鸷狠戾。 “阿璋弟弟,要学会压他们一头,你这些受的苦,都是他们造成的。” “言叔父恢复记忆,身份是何等尊贵,自然不会再过这苦日子。” “开国侯是何等的高门贵族,谢家人是不会承认顾姨的身份,只会一味让她伏低做小,可明明顾姨也是与言叔父拜了堂成了亲的妻子,顾姨是受害者,他们为了门第颜面,杀你们母子!” “阿璋弟弟,封侯拜相,功成名就,为母报仇!” 顾如璋冷声嗤笑,将杯中剩酒往后一 倒。 小小的他那时还真信了裴凌的话,可待从军以后,在京中封官,他暗中调查,才知当年确是认错了爹,但这些年却没恨错人。 谢淮寇,该死! 裴凌虚情伪善,内心阴暗无比,也该死! 顾如璋恨意渐升,猩红了眼,生生将酒杯捏碎。 顾如璋取来架子上的长戟,去了在园中。 沉重的长戟在他手中挥来刺去,招招狠厉,树叶簌簌落下,比呼啸的夜风还要猛烈。 月光被乌云笼罩,夜风中飘着零星的小雨,男人在园中耍着长戟。 “想娶棠儿,刚投军的小兵,莫说侯爵,连个将校的头衔都没有,如何迎娶棠儿?” “棠儿嫁给你这孤儿作甚,跟着受苦么?” “从军几年了,竟没个侯爵,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无用。” “闭嘴!从我脑中出去!!” 顾如璋闭眼厉声呵斥,逼走耳畔裴凌的声音,长戟一挥,顿时将园中小树拦腰斩断。 他额上渗出密实的水珠,一时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零星雨点,握着长戟栖气息沉沉,幽深的冷眸一片猩红。 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薛玉棠坐在梳妆台前卸完发钗,拿着篦子从上至下梳着头发,忽听雨声中夹着砰砰声,只觉奇怪。 她警醒地放下篦子,将窗户推开,夜风吹着雨丝迎面飘来,湿了脸颊。 大晚上顾如璋在园子里武长戟作甚? 薛玉棠皱了皱眉,他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雨越下越大,他跟没有知觉一样,淋着雨耍长戟,那一招一式中分明带着强烈的怨气,若前面有人,早被他的长戟挑成了刺猬。 薛玉棠本是不想管他的,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雨丝将脸都飘湿了,心里一软,拿着条干净的锦帛出了屋子。 薛玉棠站在廊檐下,皱眉大声唤他,“你在干什么?淋雨了不知么?” 男人没有停下,发狠了挥动长戟,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猛地将长戟插|向地上,尖刃摩擦石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握着长戟,跟个木桩般站在原处没动。 薛玉棠黛眉紧蹙,擦了擦手背溅落的雨水,道:“不进屋便算了,我锁门了。” 她转身离开,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男人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被雨水打湿的手臂牢牢环住她,湿透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下颌枕在她颈窝。 “阿姐,别离开。” 男人低醇的嗓音滑过耳畔,竟有些小可怜的意味,双臂牢牢圈她入怀。 * 寝屋烛火昏黄,夜风随着窗户打开的一丝缝隙潜入屋中,吹得烛火轻轻摇晃,地上的影子时而相依,时而分开。 薛玉棠跪坐在顾如璋身后的团蒲上,拿着干净的锦帛擦拭他湿透的发,静谧的屋中只余下布料的窸窣声。 顾如璋看着镜中沉默的身影,思绪飘到几年前。 那时他刚投入雍州祁连将军麾下,还是无名的士卒,正逢突厥作乱,将军率兵出征,他便在其中,也正是这一战,他锋芒初露,成了管百人的都伯。 这一战过后,顾如璋才知半月前薛鹤安出事了,此时突厥又卷土重来,而等这场战事彻底平息,又过了两个月,他才得了军令回锦州奔丧。 顾如璋赶回锦州时,薛鹤安已经下葬,薛玉棠也因受了刺激,患了失语症。 她陪着他去了墓前祭奠,双目无神,脸色比那身素衣还要苍白,消瘦柔弱的身子好似风一吹就会倒,她默默烧着纸钱,无声哭着,单薄的身子不足以承受丧父之痛。 顾如璋当时便心疼极了,很想抱一抱她。 “好了,差不多擦干了。” 薛玉棠起身,干燥的锦帛吸了发间雨水,都能拧出水了,“湿发睡觉头疼,让丫鬟燃炉子,烘一烘头发。” 顾如璋拉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女子,蓦地,他手掌用力,将她拉下坐在身前。 薛玉棠惶惶,双手抵着男人的胸膛,保持这距离。 这警惕的模样落入顾如璋眼中,尤为刺眼,长臂绕到女子身后,抵着细腰往前推,近乎贴着他。 烛光摇曳中,顾如璋低头,两额相贴,喃声道:“事情都交给我,别再冒险了。” 薛玉棠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指何,“什么?” 顾如璋轻蹭她的额,裹着雨水的冷气逐渐被她身上的馨香侵染融合,“裴凌的事,你爹的事,交给我。” 薛玉棠愣怔,默了一阵道:“顾将军这次又想要什么?” 话中明显带了刺。 顾如璋有些生气,不喜她这般生疏。 “你!” 他后槽牙一咬,虎口扣住她的下颌,蓦地吻上她的唇。 薛玉棠本能地躲避,男人紧追不舍,撬开紧闭的齿,缠裹柔软的舌,将嘤咛吞入腹中。 顾如璋捉住她乱动的手,反剪至身后,横抱起她往床榻去。 宛如珍宝般,将她轻轻放下,男人淋湿的衣袍压住她艳丽的裙裾。 罗帐飘摇,湿透的衣袍被扔出来,凌乱地落到地上,盖住了床边的绣花鞋。 雪白柔荑伸出去抓罗帐,刚抓住,便被男人的大掌捉住,十指紧扣捉了回去。 顾如璋交握着她的手按在床头,亲吻她眼角的泪。 眼泪是咸的。 英挺的鼻滑过芙蓉面颊,吻着她紧闭的唇,薛玉棠的身子有些发抖,顾如璋轻轻抚摸后背。 唇腔里混着他的气息,薛玉棠脑子昏沉,呼吸逐渐紊乱,推搡的力气都快没了,软绵绵伏在他肩头。 顾如璋眸光流转,他尝过泪,尝过她的口津,她病发时那处难受,他也嘬尝过。 顾如璋眸色暗沉,唇贴到她红烫的耳朵,“玉娘,我有些渴。” 他轻咬她耳尖,极具磁性的嗓音响起,似蛊一般,“好么?” 薛玉棠点头,本想趁着他出去喝水逃开,哪知他大掌握住她脚踝,根本没有下床的迹象。 薛玉棠忽然惶惶不安,男人分开她并拢的膝,眼眸一暗,握着脚踝的大掌逐渐收拢,疼得她轻呼。 窗外雨打芭蕉,夜雨淅淅沥沥,没有停驻的意思,屋檐下垂挂的雨链流水潺潺,一滴一滴汇聚在水缸里,因雨水太满,又溢出来了,连廊下丢失的丝绢都湿漉漉的。 顾如璋贴近,还是饮了。 第24章 “疼,给我吹吹呗。”…… 夜阑人静,烛火微弱,雨淋淋,到处都湿漉漉。 床褥虽然干燥,却皱巴巴的,仿佛被反复揉搓过,那被垫着的锦帛洇出一抹浅浅的水痕,又被男子拿起,擦了擦。 顾如璋捞起软绵无力的女子,抱在怀中,染了濡意的手指敛去她的发丝,薛玉棠往后躲了躲,避开他湿濡的手指,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颊绯红未褪,水洇洇的眸子染了层情|欲,含娇含怯。 顾如璋轻笑,低头蹭了蹭女子出了薄汗的绯红脸颊,湿润的下颌碰了碰她的下颌,偏执地想要将这片湿濡染给她,薄唇张开含|住她的唇,将唇腔里的气息一并渡给她。 她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回了去。 薛玉棠皱眉,脸上如火烧般,软绵的手推不开他,迫着承受他这一吻。 顾如璋贴着她的唇呢喃,灼热的气息尽数倾洒,“玉娘怎还嫌弃自己。” 他抱起软绵无力的女子,去了浴室冲洗。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深,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罗帐内女子呼吸绵长,被男人遒劲有力的双臂圈在怀中,两胸紧密相贴,鹰隼似的眸子看着她的睡颜。 “玉娘,你是我的妻。”顾如璋含|住她的耳尖,轻声低喃,“办一场盛大的婚宴,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待新婚之夜,我们再圆房。” 耳尖染上了他的痕迹,顾如璋不再吵她,双臂圈着女子,枕着雪颈入睡。 薛玉棠闭着的眼皮轻轻跳动,有些惶恐地咽了咽嗓子,感觉整颗心脏都在不安地跳动。 薛玉棠思绪纷乱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两个字—— 离开。 这两个字越来越清晰,仿佛是悬在眼前的一把钥匙,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抓到,将困住她的这扇门打开。 可是离开以后,要去 哪里? 回母亲身边么? 还是和以往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活在裴凌的眼皮下。 薛玉棠冷不丁抓紧亵|衣,后背出了层冷汗。 * 一场夜雨过后,翌日晴空万里,一碧万顷。 马车离开宅子,行驶在繁华长街,悠悠间来到一处不算热闹的坊市。 车帷被撩开,裴溪从马车上下来,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坊,不禁感怀。 “你们就在此处等候。”裴溪对随行嬷嬷与车夫道。 她撇开所有人,独自离开,走过这坊市,又穿过一条巷子,步子变得越来越慢,慢慢看着沿路变化的景致。 巷子后面的街坊明显冷清了些许,裴溪再往里走,来到一处被封禁的高宅。 没有牌匾,不知是谁家的宅子。 宅子屋檐蛛网密布,四周荒草丛生,堆满了枯枝落叶,门可罗雀,荒芜落败,只有宅内那种的柿子树还长得高|耸入云,繁茂的枝条从宅内延展伸出。 “磨剪子嘞,戗菜刀!” 白发苍苍的磨刀匠挎着小包吆喝,手里的磨刀石碰撞得哐当作响,路过宅前注意到了裴溪,顿觉她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来这作甚。 磨刀匠感慨道:“别看这地儿被封禁了荒芜,许多许多年前,这里可谓是门庭若市,车来车往,热闹繁华嘞,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嘞。” 裴溪苦涩一笑,“再繁华,如今也成了荒芜的地儿,蛛网密布,瞧那柿子树上,连个鸟巢都没有,里面不知落败成了何样。” 磨刀匠摇头,理了理白胡须,喊着磨刀的吆喝离开。这是前朝的丞相府,前朝皇帝高氏奢侈浮华,沉迷酒色,国库空虚后增收赋税,使得百姓叫苦连连,怨声载道。 先帝发兵起义,救万民于水火,攻克洛阳后,直逼皇城,前高氏皇帝自|焚于寝殿。这前朝的丞相,自然是成了阶下囚。 磨刀匠边走边叹,裴丞相是好人,开诚布公、爱民如子,洛阳城的百姓大多都受过裴相的照拂,都是那荒淫暴君的错,与裴相何干,偏偏就受了株连。 裴丞相是好官啊! “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渐行渐远,裴溪在宅子外面站了许久,红了眼眶,不知不觉间眼角的细纹已经被泪水浸润。 裴溪擦了擦泪,迈着有些无力的双腿,靠近荒宅, 她一捧宅子外的土放进锦帕里面,严严实实打包好,离开了家门。 …… 荒郊野岭静得有些可怕,比人还高的杂草青葱茂盛,这杂草丛生的山岭藏了座孤坟,坟前的木碑被风雨侵蚀,已经发朽,刻的文字也有些看不清。 须臾间,几名手下已经将坟前打扫干净。 裴溪在坟头摆了新鲜的祭品,跪在坟前,给父母烧纸,“凌儿,来给你外祖父外祖母烧纸。” “那会儿离开京城时,凌儿才四五岁,如今都已娶妻生子了。女儿不孝,二十多年没回来看您们了。” 裴凌从篮子里取来一沓黄纸,火光映着他冷冷的面容,“外祖父,外祖母,我与母亲回来了。” 很快就能让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付出代价了。 裴溪将最后一沓黄纸丢进旺盛的火中,灼灼火苗将她的脸烘得红烫。 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冉冉升起。 “可要告诉棠儿,让棠儿也来祭奠?”裴凌问道。 裴溪摇头,“不了,往事牵扯太多,她不知道得好。” 她愣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一时间仿佛看见了爹娘的身影。 那年城破,暴君自|焚于宫殿,当日的夜里一群官兵将丞相府团团围住,火光映天,宛如白昼。 新帝与裴相是旧识,亲自来劝他归顺,暴君之错,罪不在他。 先帝临终前将少年皇帝托付给裴相,要丞相好生辅佐,但皇帝不听丞相劝诫,荒废朝政,沉迷酒色,极尽奢靡,不止一次责罚劝谏的裴相,最后甚至将高氏王朝推向覆灭的道路。 裴相忠于先帝,愧对先帝嘱托,不肯归顺,直直撞上新帝的刀刃,自刎,以死明鉴。 丞相夫人撞柱,随夫而去。 裴溪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新帝逼死,心灰意冷,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一气之下便将新帝痛骂了一顿。 新帝赦她无罪,可架不住之后有人旧事重提,参了一本,又颠倒黑白污蔑他爹。 一夕之间,她成了罪臣之女。 心脏忽地疼得厉害,裴溪敛了思绪,撑在地上,捂着胸口。 裴凌见状,忙扶母亲起身,带着她回了马车,去城里请大夫看看。 都是因为那些坏人,害母亲受罪,让母亲的身子受损。 所有人都——该——死! 裴凌漆黑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杀戮,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复仇的执念越发深了。 * 京城茶楼,二楼雅间。 裴凌倚在窗前,悠悠看着街上来往人群。 “咯吱——” 右手戴着赤色手套的男子推开雅间大门,将藏蓝色斗篷的兜帽取下,郭裘关上雅间的门,进入屋中。 郭裘:“好久不见,裴参军。” “信中常联系就好,不必多见。”裴凌省了寒暄,伸手关上窗户,连条缝隙都不留。 郭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带着几分责问的语气,“裴参军不在益州待着,来京城作甚?不怕惹人注意,坏了大计?” 裴凌轻轻笑了笑,敛了眼锋,直白道:“我一私人参军,不经朝廷,州牧便可直接任命,哪会引起注意?多虑了。” 裴凌:“先生,我们何时起势?” 郭裘沉眸看向他,颇有几分打量的意味,好半晌才道:“秋猎。” 秋猎啊,还有几个月。裴凌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这段时间是有些难等,若是有些乐趣便好了,能消磨消磨。 郭裘饮了一口茶,问道:“益州那边筹备得如何?” 裴凌嘴角噙着一抹阴狠的笑,“只等先生和少主一声令下,里应外合。” 成也好,败也罢,他都要报仇。 裴凌与他细说了益州那边的情况。 香炉中的细香快要燃尽。 郭裘饮完一盏茶,将杯子倒扣在桌上,“我今日冒着风险来见你,往后若无要紧事,不要联系,以免暴露行踪。” 他将兜帽戴上,起身拍了拍裴凌的肩膀,道:“裴参军,权利胜过一切,大业将成,事后你便是第一功臣。” 郭裘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拢了拢斗篷,离开雅间。 裴凌拿过茶壶,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 一盏茶品尽,他才慢悠悠起身离开,出了茶楼。 裴凌在街上漫步,看看这家摊贩,又看看那家,见到合适的东西,便买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 十三岁的他悄悄跟着顾如璋一家三口来京城,年幼的他盘缠不多,省吃俭用,还要预留出一部分购置身行头。 如今不同了,他是益州牧的乘龙快婿、私人参军,在益州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 总缺了什么。 裴凌看着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缺了紫陌的汇报。 他派紫陌跟随薛玉棠入京,一来是看住妹妹,若是京中有世家子弟属意棠儿,那是极好的,省了他再寻亲事; 二来,能掌握京城内动向,尤其是沈家。 偏偏紫陌被刺客杀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裴凌在路边茶肆坐下,将买来的东西分给小乞丐。 那一声声的感谢、赞颂,多么美妙,他颇为受用。 忽然,茶肆里有一桌在谈论墨宝书画,声音飘入裴凌的耳中,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你们说什么?冷溪的关门弟子?” 棠儿? * 顾如璋今日没去京郊大营,与薛玉棠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她来济世堂扎针,也紧紧跟着。 温金芸在药柜台看抓药,见薛玉棠来,笑着与她打招呼,“薛姑娘来得真赶巧,师傅就上午在济世堂坐诊,下午得带着师姨去梨园看戏。” “新排的戏?”顾如璋幽幽开口,难得有闲情逸致同他人说话。 温金芸点头,说这话间手 里的活也没停,打包着纸上的药材,“嗳,对,最近这出新戏很火,听说和以往的有些不同。” 顾如璋颔首,转眸看向薛玉棠,唇角轻扬,“是不一样。” 借用听客的那句话,顾如璋幽幽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薛玉棠别过头去,不看他。 明明就是他故意排的这出戏,让她看这戏的结局。 说话间,后院的帘子被掀开,姜柔来到大堂。 温金芸:“师傅,薛姑娘来了。” 姜柔看了眼薛玉棠身旁的男子,这些日她照顾阿音,阿音醒来后虽不能动不能说话,但可凭脸上神情知悉她的想法,如今姜柔恍然一见顾如璋,总感觉男子的眉宇有些熟悉,与阿音有几分相似。 薛玉棠对顾如璋说道:“姜大夫施针治疗,你就在外面的大堂。” 顾如璋点了点头,光明坦荡的模样大有几分不会偷看的意思。 薛玉棠才不相信,幸是在外面的医馆,若是在顾府,他可不会离开。 薛玉棠跟着姜柔进了隔间,等姜柔凭了脉,问道:“姜大夫,心疾还需扎几次针啊?” 姜柔理解薛玉棠的心情,病者都希望病情好转、痊愈,“薛姑娘的心疾好了很多,但这才扎了几次针,不着急,估摸着至少还需一个月,届时再视情况而定。” “那就好。”薛玉棠的脸上有了笑意,“多谢姜大夫。” “医者父母心。”姜柔领着薛玉棠去了榻上,为她施针治疗。 半个时辰后,薛玉棠从隔间出来,顾如璋竟在大堂的柜架前站着,手中拿着医书翻阅,像是等得无聊,随手翻阅打发时间的。 见她出来,顾如璋将医书放回架子上,迎了过来,关切问道:“如何了?” 薛玉棠不喜欢他如此亲近,抿唇小声道:“没事。” 男人高出女子一个肩膀,又站得近,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一对壁人,温金芸低头偷笑,拿着师傅刚开的药方给薛姑娘抓药。 顾府的马车停在济世堂外面,两人出来时,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刚刚停住。 顾如璋习惯性扫了眼牌子,是大农丞府上的。 他敛了视线,扶薛玉棠进马车,带着她回了顾府。 这厢,二人刚离开济世堂,一戴了幂篱的贵气女子便来了。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问道:“请问姜大夫可在?” 姜柔看了眼来者,虽戴了幂篱遮了容颜,可那身华丽的衣裙便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位娘子有何不适?随我到隔间诊诊脉。”姜柔只坐诊看病,不问何人,拎着女子进了隔间。 “在外候着。” 女子嗓音清丽温婉,如山涧黄鹂。 她随姜柔进入隔间,将幂篱摘下,姜柔见她容颜,不禁一愣。 仅是须臾,姜柔神色如常,在看诊台前坐下,“夫人坐吧,先诊脉。” 女子云鬓高梳,芙蓉娇颜,约莫是成婚不久的新妇,她落座,将手伸出来,诊脉。 姜柔凭着脉象,微微一愣。 不等姜柔开口,女子便肯定道:“是喜脉。” 可她脸上并无有孕的喜悦,两眉生出忧愁。 姜柔:“夫人既知,为何还来?” “我……”女子欲言又止,仿佛是在犹豫,等了好半晌才继续道:“我不想要这孩子了。” 姜柔看着她,沉默一阵,道:“夫人的身子弱,脉象不太稳,若小产,必伤元气。夫人若是与丈夫闹了矛盾,好好谈一谈,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姜柔目光柔和,看着她平坦的小腹,“我比夫人年长许多,便倚老卖老一回,夫妻间的矛盾及时解开才好,莫要冲动,意气用事,到头来后悔莫及。夫人回去再考虑考虑罢,我给夫人开一副养胎药。” 女子神情低落,眼睛有些红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送走女子,姜柔心不在焉,盯着一处走神,两眉生出愁意,原是应该高高兴兴带着顾婉音去梨园听戏,却因这事,兴致缺缺,可答应了阿音,她不能反悔。 这出新戏每三日开一场,座无虚席。 姜柔推着坐在轮椅上顾婉音来到二楼看台。 锣鼓敲响,好戏登场。 戏刚刚开头,演到一家三口遇险时,顾婉音突然情绪激动,浑身抖动,挣扎着要从轮椅上起来,嘴巴张大想说什么,像是受到了刺激,呼吸急促。 没从轮椅上站起来,倒是翻倒了。 “阿音,阿音!” 姜柔忙蹲下身,搀扶着她起来,顾婉音脸都涨红了,额上青筋凸起,声泪俱下。 顾婉音的情绪太过激动,当即晕了过去。 …… 翌日。 顾府来了东宫的嬷嬷,太子妃有请,邀薛玉棠一见。 薛玉棠纳闷,怎又来了宫里的人? 薛玉棠跟着嬷嬷去了东宫,园子里繁花错落有序,水榭亭台古韵雅致。 “民女薛玉棠,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在水榭亭里插花,看见来人,神情一凝,原来就是她啊,昨儿在济世堂擦肩而过,有一面之缘。 “薛姑娘不必紧张害怕,”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花,拉着薛玉棠起身,莞尔一笑,道:“我娘是大农丞夫人崔氏,那天你见过的。” 薛玉棠意外,“崔姨?” 太子妃点头,“那日我回了趟娘家,听母亲提及,母亲正张罗着给薛姑娘准备见面礼。姑娘坐吧,我在宫中闷得慌,便想寻个人说说话。” 薛玉棠落座,侍女给她倒了杯茶。 “听娘说,咱们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因一些变故,裴姨离开了京城,倘若没这变故,说不准咱都在京城长大,也能成金兰姐妹呢。”太子妃笑着说道,语气温婉,让人听着舒服。 她拿着剪子尖端,将剪刀把手递过去,示意薛玉棠也来修剪花枝。 薛玉棠笑了笑,接过,挑选花枝。 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聊着聊着倒还真聊到了一处了。 周围的侍女都被遣走,水榭亭数里内没有奴仆。 太子妃拿着一朵半开的芍药,叹息道:“说起事来,忽然想到,我有一个好姐妹,她最近正被一件事困扰。” 薛玉棠仔细聆听,道:“其实若不知生死攸关的事,都极好解决,只是要豁达一点,莫要进了死胡同。” 她就进了死胡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倒不是生死有关的大事,我那好姐妹有孕了。” 薛玉棠眼前一亮,“这是喜事呀。” 太子妃摇头,眼神落寞,“她跟丈夫不是两情相悦。一场意外,两人不得不成婚,丈夫以为这亲事是我那姐妹设计的,便对她冷冷的,不发作,也不责骂,只是态度冷冷的。我那姐妹很早以前就对他一见倾心,但婚事就是场意外。” “我那姐妹想着误会便误会吧,能离丈夫近一点,睁眼就能看见他,也是极好,可再热的心,也有凉透的一日。她对丈夫的好,被误解,她觉得自己错了,强扭的瓜不甜,这婚就不该成。她打算和离,偏偏这时她有孕了,丈夫虽不喜欢她,但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知道她有孕,必不会同意和离。而且最近丈夫似乎开始关心她了。” “她不想要这孩子,然后再和离。” 太子妃说完这一番话,双眸渐红,她吸了一口气,问道:“薛姑娘,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薛玉棠唇瓣翕合,良久没有回话。 半晌,她反问道:“那她还喜欢丈夫么?发自内心的。” 太子妃沉默。 薛玉棠道:“我想,她应该是还喜欢着丈夫,否则也不会犹豫不决,被困扰良久。可她又被丈夫伤透了心,不想因为孩子将两人强绑在一起。” 太子妃深深吸气,仰头将泪憋回去。 很久之后,薛玉棠道:“两头都难,何不瞒下这件事?等和离之后运走高飞,去一处谁都不认识的地方,生下孩子。” 太子妃沉眸,很 快就瞒不住了。 “民女认为破局还看她自己,跟从内心,是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是开启新的生活。” “跟从内心。”太子妃喃喃说道,若有所思。 太阳快要落山,嬷嬷送薛玉棠离开东宫。 太子妃坐在水榭亭发神,乱糟糟的心里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陪嫁的贴身婢女收拾着桌上的花,不解问道:“太子妃,京中那么多交好的贵女,您为何偏偏请不熟的薛姑娘来?” “不熟才好,她很聪明,不会外传的。”太子妃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垂眸看着。 不熟才能将压了许久的话,没有顾忌地道出。 这一聊,倒还真有了方向。 *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薛玉棠用罢晚膳在园子里散步,看着水缸里落下的花瓣,不禁想起今日与太子妃的话。 她感觉太子妃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这厢,素琴火急火燎从前院跑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不好了,将军出事了,”她咽了咽嗓子,继续道:“血,全是血。” 薛玉棠面色煞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拎着裙裾往云翎居跑去了。 薛玉棠一来便看见小厮端了盆血水往屋外泼,她的腿忽然有些软,紧着一颗心。 一进屋,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夫手里的白布已经染红,顾如璋趴在床上,腰背血淋淋的。 薛玉棠双腿一软,险些站不稳,素琴伸手抚住她,稳住身子。 薛玉棠声音颤抖,“这是怎么了?” “谁擅作主张告诉的?”顾如璋额上泛着密实的汗珠,嘴角泛白,凌厉的眸子似刀般逐一扫过两人,“素琴?梁琦?” “是我要来的。”薛玉棠瞪他一眼。 薛玉棠:“梁琦,你说,怎么回事?” 梁琦不敢看顾如璋的眼神,皱了皱鼻子,小声道:“薛姑娘,借一步说话。” 屋檐下,梁琦不放心地瞧了眼里头,叹了口气,小声地:“这将军不知怎么了,突然……突然。” “这不今日开国侯谢侯爷从北燕回京,哦对了,薛姑娘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北燕犯境,将军出兵平乱,将北燕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北燕便求和,开国侯带着陛下的圣旨出使北燕细谈。” “谢侯爷今日回京,自然是有接风宴,将军去了,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听说将军是喝醉了,突然拿着长戟指着谢侯爷,将谢侯爷的发冠都弄掉了。长公主告到御前,将军受了五十仗,罚俸一年。” 薛玉棠皱眉,他酒量一向很好,怕不是喝醉了。 这究竟有什么仇? “不好了,将军昏过去了!” 大夫突然喊道,薛玉棠心里一紧,急急入屋。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趴在床上的男人昏迷不醒,后背的血是止住了,可这伤破皮见肉,血淋淋的。 薛玉棠受在床边,拧了帕子,擦着男人额上的汗珠。 他似乎是梦魇了,剑眉紧蹙,嘴里喃喃说着话,薛玉棠凑近了些,几乎是将唇贴到了男人唇边,才堪堪听见梦呓。 娘? 他在喊顾姨。 薛玉棠一凝,算了算日子。 原来明日是他母亲的祭日。 薛玉棠带着安抚的意味,伸手摸了摸他的发。 男人忽然醒了,迷蒙的眼里没有疏离冷漠,呆呆看着她。 薛玉棠脸上有了笑容,“大夫说醒来就没事了,你……” 话还没说完,顾如璋蓦地抱住她,头埋在她颈窝。 他趴在床上,她坐在床沿身子配合着俯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 良久,薛玉棠伸手回抱住他,抚摸他的头,温声道:“伤口疼不疼?” 顾如璋蹭了蹭雪颈,贪恋她的气息,低醇的嗓音在她颈间响起,“疼,给我吹吹呗。” 薛玉棠愣了一下。 罢了,他都伤得不能下床了,便心疼心疼。 她松开男人,目光挪移到他趴着的背。 薛玉棠不禁红了脸,她纤指搭在男人衣领,将外衫脱掉,宽肩窄腰,精壮有力,腰背包扎的白布染上零星的红。 薛玉棠低头,轻轻吹了吹男人的腰背。 她轻轻吹着,明是凉风,却燥热得很,如一尾羽毛,挠着顾如璋的心,他呼吸渐沉,有些紊乱。 顾如璋喉结动了动,蓦地抓住女子的手腕,反扣住她的手,将人带到床头,在她惊惶无措中,扣住她耳廓,吻上她的唇。 一吻霸道热烈,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薛玉棠口中的气息被夺尽,逐渐喘不过起来,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的唇又追上,深深吻她。 薛玉棠忽感不妙,胸|脯涨得难受。 “不行!”薛玉棠红着脸急急推开顾如璋,抬手掩住胸口。 “传小厮来照顾你,我回去了。”薛玉棠手掌紧紧掩住胸口,不敢多留,得快些回藕香园。 可这副模样好似掩耳盗铃,顾如璋狭长的眸子眯起,看着她抬起的手臂。 长臂一住,将慌乱离开的女子拉住,带回床沿坐下,薛玉棠一个没坐稳,上身前倾,撑着床头的手臂大有拦住男人的意味。 顾如璋笑了笑,手掌搭上女子的腰肢,掌根往前一推,让她贴近,沉声道:“我帮玉娘。” 英挺的鼻扫过衣襟,馨香萦绕着鼻翼。 第25章 “什么味道?玉娘。”…… 春末夏初的天气不算热,昼暖夜凉,可薛玉棠还是出了一身汗,衣衫褪至臂弯,凝脂般的雪肌染上薄粉,似一朵朵娇妍的桃花。 湿濡的小衣被男人攥在手中,他半跪在薛玉棠身前,大掌握住纤细腰肢,湿漉的唇贴了过去,吻上她翕合的唇瓣,唇腔内的尽数渡给她。 薛玉棠脑袋往后缩,被男人的大掌扣住后脑勺,不容她离开,她又不敢强行推开他,担心他腰背的仗伤裂开,只好承受他这一吻。 薛玉棠唇舌都麻了,脑袋晕乎乎,甫一被他放开,失神地伏在他肩头喘气,男人全身的重量都在她身上,抵着她靠向雕花床头。 顾如璋轻抚背后的蝴蝶骨,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汗涔涔的额头蹭了蹭她脸颊,低声在她耳畔道:“什么味道?” 面对面抱着,胸膛紧紧相贴,薛玉棠抿唇,唇腔里除了男人的气息,还有她的…… 好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回答,顾如璋轻咬她耳朵,薛玉棠一个激灵,心跳如擂,男人低醇的声线在她湿润的耳边响起,逼着她说话,“嗯?什么味道,玉娘。” 薛玉棠抿了抿唇,伏在男人肩头,红着脸小声嗫嚅,“有点奇怪。” 顾如璋笑了笑,紧紧抱着她,相贴的胸膛密不可分,压出一抹弧度。 薛玉棠忽地抬手抵着他的肩膀,“你的伤。” 他后背腰上的伤严重,本就应该平趴着静养,而今却跪坐在她身前,傍晚刚换上的白布已渗出血色,触目惊心。 顾如璋没说话,低头吻上她的唇。 腰背的痛楚让他此刻更加清醒,加重着这一吻。 情到浓时,又吻上她发病的那处。 * 昨夜太过荒唐,薛玉棠觉得她不能心软,明明是担心顾如璋的伤势,不放心地守在床边照顾他,最后反倒被他抹干吃净。 锦帛缠裹住心口,也将几处零星的吻痕遮住。 薛玉棠坐在梳妆台前,撩开披散的乌发,侧颈上一枚新鲜的吻痕赫然映入眼帘,她皱了皱眉,蘸了些脂粉,厚厚扑了一层,才堪堪将吻痕遮住。 她捋了耳后的一缕乌发至身前,恰好遮住颈间涂的脂粉,如此便彻底看不出来。 这厢,顾如璋派丫鬟来藕香园请她过去,薛玉棠思忖片刻,命人去马厩准备准备马车,她要出府回母亲那一趟。 云翎居有大夫在,侍卫梁琦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不会医术,二不会武功,去也是在床边照顾他。 照顾着 照顾着,说不准又被他迫着,照顾到了床榻。 薛玉棠到新宅子时,母亲正在院子里的水缸前喂鱼,她拎起裙裾,迈着小碎步朝母亲走去。 裴凌似乎出去,薛玉棠紧绷的神经松懈,她挽住母亲的手,笑道:“这宅子不大,可布置得雅致,赏心悦目的。” “娘不喜欢大宅子,人少便显得宅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裴溪捻了一小撮鱼食投入水缸,成群的小金鱼浮出水面,争先抢夺鱼食,溅起的水花泛起涟漪。 薛玉棠从鱼食罐里捻了鱼食,跟母亲在水缸前喂鱼。 薛玉棠从上元节后便启程来京,如今都四月了,才见到家人,与母亲久别重逢,下意识在她身边多待。 半下午的时候,门房来报,外面来了位姓沈的中年男子,要见宅子的主人。 薛玉棠只觉奇怪,放下手里的杏仁酪,细问门房道:“姓沈?单留了姓氏,没有名号么?” “没有,那男子衣饰不凡,来头应该不小,说是夫人的故友,夫人认识的。” 薛玉棠狐疑地看过去,母亲皱了皱眉,明显是不太愿意见那人。 好半晌,裴溪长叹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的,明是想躲开,偏他还登门了。 今日便将事情了解吧。 裴溪松口道:“将人引去后院。” 门房离开后,裴溪看向薛玉棠,柔声道:“棠儿,娘要见一位故友,你回顾府去吧。” 薛玉棠总觉母亲瞒着她的事情与要见的男子有关,她忽而抬手,纤指揉了揉额角,“娘,我头有些疼,大抵是被院里的风吹得,我先回房间歇一歇,缓缓再回顾府。” 如今从府门离开,势必与那人相见,碰上了可不太妙,若是今日斩断与那人的瓜葛,从此成为陌路人,便能安心让棠儿回府住了。 裴溪点点头,吩咐丫鬟道:“熬碗姜汤给棠儿送去。” 整座宅子不大,二进二出,薛玉棠方才就被母亲领着去过闺房了,不需丫鬟领路,便知在那个方向。 薛玉棠回到房间,坐在榻上揉着额角,对丫鬟们道:“姜汤便不用了,我且小憩一会儿,你们莫来打扰。” 丫鬟们将房门带上离开,薛玉棠让素琴支开西苑的人,趁着无人的时候,悄悄去了后院。 后院的仆人被尽数遣走,一丛翠绿的竹子后面有座假山,石板道两边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在海棠树下站着位中年男子,正与裴溪说话。 因有那丛竹子遮掩,两人的视线都看假山这边,薛玉棠轻手轻脚藏身在假山后面,待近了,她才看见那中年男子很是眼熟,是那日她在红豆树下遇见的。 当时中年男子看她时奇怪,她泛起疑惑,故而印象特别深。 不会认错的,就是他。 男人上前,似乎想去握裴溪的手臂,裴溪往后退却,拉开距离,语气还算平和,道:“已是断了的情分,可苦再续?恭喜大人升迁御史,”她拱手相贺,“我这恭贺来得迟了,也没备礼物,沈御史莫要嫌弃。” 沈世宗皱眉,“溪娘,你当真要如此说话吗?” “沈御史,我已嫁他人,还请您勿要如此称呼,且唤我一声裴夫人。”裴溪的声音和冷,比隆冬腊月的冰雪还要沁凉。 沈世宗眉头紧锁,神色隐隐有怨,看着裴溪冷漠的神情,他心如刀剜。 裴溪他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沈世宗若再不开口,恐怕就要被她请出府去了,找话问道:“郅儿呢?郅儿也随你来了京城,我怎没看见我儿。” 裴溪道:“郅儿说了,不认你这样的爹。” “沈御史,今日你既来了,便做个了断吧。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你我之间的情分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断了,沈大人如愿官至御史,这高位多少人所求的,我爹知道自己的学生有如此成就,在九泉之下也替你的高兴。” “我已嫁人,与夫君恩爱和睦,而沈御史也早有家室,儿女双全,令人艳羡,以往的孽缘便不要再续了。” 裴溪欠身,保留着体面,道:“沈御史,就此别过,勿要再扰。” 沈世宗蓦地伸手拉住她的手,“不,溪娘,我们……” “沈御史,请你自重!” 拉扯中,裴溪推开沈世宗,呵斥道,将他的话打断。 她往后退却,保持几步的距离,理着衣袖。 “沈御史在此拉扯,传出去,是有碍您的名声。”裴凌忽然从长廊里走下,路过假山时,看了眼躲藏的薛玉棠,没点破她在此,敛了目光,径直朝裴溪那边去。 高大的身影挡在裴溪前面,好似一座无形的墙,遮蔽风雨。 沈世宗看见眼前的男子,从相貌和年龄已经猜了给大概,有些激动道:“你是……是郅儿。” 裴凌冷笑,眼里全是恨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拳,道:“我姓裴,名凌,沈御史认错人了。沈郅早死了,我爹也早死了!” “混账!”沈世宗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过去,被裴凌握住手臂,狠狠一扔,沈世宗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 他这才意识到幼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竟如此大逆不道。 “当初您夫人欺辱我娘时,敢问沈御史何在?旁人在背后嚼我娘舌根时,沈御史何在?我生病时,沈御史又在哪里?!”裴凌猩红的眼底蕴着深深的恨意,“我娘是洛阳有名的闺秀,棋画双绝,沈御史对她做了什么?你让你恩师的女儿,做了你的外室!” 裴溪眼角红润,拉住儿子的衣袖,“凌儿,别说了。” 裴凌眼眸乍出杀戮,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怒意压住,若非母亲在此,他还真想弑父。 “沈御史一生最重颜面,我们母子二人令您蒙羞了,这关系不认也罢。我娘是薛家人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沈大人是世人眼中德行高尚的御史,更该知避嫌,莫要再拉扯纠缠。” “还有这里是裴府,不欢迎你,还请你速速离去,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裴凌愤愤,长袖一甩,不再多言。 沈世宗恨恨,失悔地长叹气,“溪娘,我都是为了整个沈氏,我没得选啊。” 裴溪错开他的目光,他不离开,那她便走吧。 她转身之际,还是掉了一滴泪,裴溪慌忙抹着泪,路过假山时,发现了偷藏的薛玉棠。 裴溪愣怔,最不愿让女儿知道的事,还是被她听见了。 薛玉棠红着眼从假山后出来,过来扶住裴溪,握住她冷凉的手,“娘,我们回屋吧。” * 裴凌将沈世宗赶走,命门房不得再让他踏进裴宅,若有他送来的东西,统统扔出去,一概不收。 裴凌回了屋中,薛玉棠正陪着裴溪。 裴溪哭过的眼眶还红着,她看了眼满腔恨意的裴凌,又看了眼薛玉棠,拍了拍她的手,瞒了多年的事情不得不告诉道:“沈御史就是你哥哥的生父。” 裴凌岔坐在太师椅上,“早不是了,我姓裴,只有娘,无父。” 院子里的话,薛玉棠都听见了,她脑子乱糟糟的,她一直想结识的御史大人,竟作出那样的事情。 裴溪索性也不瞒了,长话短说,“棠儿,你外祖父是前朝的裴丞相,前朝覆灭,你外祖父外祖母自戕,我成了罪臣之女,没入奴籍。沈世宗是你外祖父的得意门生,那时他还只是名小官,他救了我,花重金将我买了下来,寻了处地方将我安置。他本就对我有意,父母离世,我守孝三年,这期间他对我关怀备至,我便也逐渐接受了他,孝期过后与他拜了天地,成了婚。” “一朝变故,我从名门贵女成了奴人,我变得不爱出门,将自己拘于那处宅子,并不知道外面的变化,以冷溪的名义卖画谋生。沈世宗父亲早亡,家里由他叔父做主,故而我不知他叔父已给他寻了门体面的亲事。李氏门楣对他而言可谓是锦上添花,他没有拒绝,与李四娘子有了婚约,却又与我成了婚。” “李氏与我,都被蒙在鼓里。不久后我有了身孕,诞下一子沈郅,”裴溪拍拍薛玉棠的手,“也是你哥哥,裴凌。” “后来,凌儿四岁那年,大着肚子的李氏,带着沈世宗的叔父,他们找上门来,我才知自己做了沈世宗的外室。” “他们指着 鼻子骂我,说我是勾|引人的狐媚子。“裴溪忽然心痛,眼泪簌簌落下。 薛玉棠忙拿丝绢擦拭眼泪,抱住母亲,轻抚她的后背,心疼母亲,也掉了眼泪,哽咽道:“娘不提了,咱不提了,女儿不问了。” “他们都是坏人,女儿都知道了。” 裴凌那会儿虽小,可独独这件事记忆犹新,眼里满是恨意,“沈家人不承认母亲,但沈世宗还没有儿子,便说认了我,将我带回沈府,养在李氏膝下。沈世宗赶来,欲纳母亲做妾。” 裴凌冷笑一笑,“去他的儿子,我才不当。于是母亲带着我离开洛阳,可那日事情闹得大,街坊邻居都知晓,看母亲的眼神异样,背后的话更是粗鄙难听。母亲就在这样的眼光、嚼舌根中,托着板车,带着四岁的我离开。” “棠儿,你可是母亲的身子为何孱弱?” 薛玉棠摇头。 “母亲离开洛阳时,已有两月身孕,赶路时辛苦,母亲这一胎没保住。母亲小产后元气大伤,本应静养,偏偏这时李氏派人来,催促母亲速速离开,莫要还留一丝眷恋,沈家的门不是我们想进便进的。李氏尚且知晓母亲在哪里,他沈世宗难道不知么?他就是为了面子,不愿露面,伪君子!” 薛玉棠没想到母亲竟受了这么多苦,哭得通红的眼睛看向母亲,用力抱住她。 “孩子,都过去了。”裴溪回抱薛玉棠,明是自己也在落泪,偏伸手拭去女儿的泪珠。“还好在益州遇到了你爹,也不算是坏事。” 皇帝在曲江河畔留了局残棋,若是有破棋者,可求一件事。 裴溪离开洛阳前,破此棋局,将奴籍抹去,恢复良家子的身份。 后来才知,皇帝对裴相不肯归顺有气,却后悔处置了他的独女,便留了这棋局,可因裴溪太倔,迟迟不肯低头不肯来求,这珍珑棋局便搁置了好些年。 裴溪小产后不知去哪里,稀里糊涂到了益州,遇见了薛鹤安。 薛鹤安也是裴溪父亲的门生,因人太老实,不懂讨好上司,新帝继位这八年间只当了个小小县令,以他的才华,若不那么实心眼,这官职早升上去了。 薛鹤安钟情裴溪,却不知如何开口诉请,便将这份情藏在心中,后来裴相出事,一直在打听裴溪的消息,是沈世宗瞒得太好。 益州重逢,薛鹤安对裴溪关怀备至,不嫌弃她的过往,只恨当初没有早一点将她寻到,让她受了诸多苦难。 薛鹤安对裴凌也是视如己出,裴溪渐渐被他打动,与他成了婚。 婚后,夫妻二人恩爱甜蜜,薛鹤安也没有因为娶到裴溪,便对裴凌不再关怀,反而给他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教他识字明理。 后来,薛玉棠出生了。 “娘最高兴的,便是有了棠儿,”裴溪抚摸女儿的头,笑中有泪,“棠儿是你爹爹,留给娘亲最后的念想了。” 薛玉棠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泄闸般涌出,抱着母亲痛哭。 爹爹再也回不来了,哥哥杀了爹爹,她还不能告诉母亲,母亲知道这一消息,必承受不住。 亲手将伤疤揭开,裴溪也痛,看着女儿哭泣,鼻子酸涩,也哭了出来,这二十多年积压的苦楚,总算是说了出来。 母女二人哭得泣不成声,一时间屋中的气氛沉重。 裴凌双手攥紧拳头,因太过用力,关节处泛白,脸上的神情阴鸷可怕,好似刚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他暗暗发誓,必让所有人付出代价,千百倍偿还他们母子,尤其是他母亲。 一个也别想逃。 * 日落西山,天边的晚霞绚烂多姿。 薛玉棠乖巧地枕在裴溪的膝上,她想了一下午,将最好的决定说了出来,“娘,我不回顾府了,娘在哪里,棠儿就在哪里。” 她伸手抱住裴溪,哭过的红肿眼睛洇着水雾,“棠儿要陪着娘,一辈子都陪着。” 裴溪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你这孩子,娘比你想得坚强,再难的日子,娘都挺过来了,今日道出这一番话后,倒觉浑身轻快了。” 她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净说傻话。哪有小姑娘一辈子都守着娘的,棠儿还要嫁人呢。” 薛玉棠明显落寞了些,要嫁自是要嫁给像父亲一样的男子,重情重义,有责任有担当,对妻儿很好很好。 可她还能嫁人么? 浑身早被那人看了去。 他的伤也不知道如何了,薛玉棠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头。 “娘如今只有一个盼头了,便是棠儿觅得如意郎君。”裴溪说道,抚摸女儿的头发,忽然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侧颈的乌发间隐隐有一记浅浅的红印。 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像是被脂粉遮盖掩饰。 倒不像是蚊虫咬的,也不像是抓挠的。 裴溪心下一凝,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相信。 是她眼花了么? 察觉到目光,薛玉棠顿时反应过来,忙挠了挠脖颈,将披散的乌发全弄到身前,盖住侧颈。 “母亲,我回屋收拾收拾。” 从裴溪的房间出来,薛玉棠命素琴回顾府,将她的行礼收拾收拾,都搬来这座宅子。 她已经用脂粉遮盖了吻痕,母亲应是看不出来,薛玉棠这般想着, “还是回来了,当初哥哥寻你回府,棠儿可没这般果断。” 裴凌冷不丁出现在薛玉棠身边,她吓了一跳,如今回到他眼皮子底下,不能再出岔子,薛玉棠鼓了鼓雪腮,仰头看着裴凌,水灵灵的眸子满是委屈,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道;“哥哥,是因哥哥派了紫陌跟随,哥哥不知,她欺主,动不动便拿哥哥来威胁棠儿。” “哥哥发起火来,是真的可怕。” “哥哥不信,可以问素琴。”薛玉棠低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眼睛微微泛红。 裴凌见不得妹妹受委屈,如今这般,他的心软了下来,轻声哄道:“哥哥也没责备棠儿。” 他将手里的桔子拿出,并非是橘黄果皮的,是青皮蜜桔,递了过去,“喏,棠儿喜欢的桔子。” “哥哥何时买的?”薛玉棠雪亮的眼睛看过去,一下接过桔子,当着裴凌的面剥开青色桔皮,还是和以往那般,分了一半到裴凌手中,“哥哥也吃。” 薛玉棠掰了一瓣桔子肉,小口咬着。 酸酸甜甜的,很是清爽。 “嫂嫂怎没来京城?”薛玉棠问道。 “等棠儿病愈,咱就回去了,我便没让你嫂子和侄儿来。” 薛玉棠点点头,“哥哥,我先回屋了。” 裴凌颔首,看着薛玉棠从身前离开。 他敛了敛眉,将桔子一瓣一瓣送入口中,脸上神色不明。 * 夜里,薛玉棠从浴室出来,因是要就寝了,便没穿小衣,中衣也是宽松的绸缎,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的。 薛玉棠擦着头发往里间走,却见月白衣衫的顾如璋出现在她闺阁,她蓦地一愣。 男人坐在梳妆台前,把玩着她沐浴前才卸掉的钗环,幽幽看过来,鹰隼似的目光,似在看捕食的猎物。 薛玉棠心下一惊,转身往后离开,男人起身,大步流星朝她而来,拉住她的手往后圈住他的腰,虎口扣住细腰,将人揽入怀中。 掌根用力,推着她贴近胸怀,顾如璋垂眸看着她,沉声道:“玉娘,还想逃去了?” 薛玉棠坦诚道:“搬回来,我要留在娘身边。” 顾如璋遏住她的下颌,抬起,“玉娘此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扣着细腰的虎口用力收拢,薛玉棠疼得皱了皱眉,嘤咛出声,被迫圈着他腰的手掌触到一抹温热。 湿润,粘稠,带着一股血腥味。 他的伤口又在渗血! 屋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推了推,因有门闩并未推动。 屋中还亮着烛灯,必是没有就寝,裴溪狐疑道:“棠儿,锁门作甚?” “棠儿开门,娘有事跟你说。” 此刻她还被顾如璋抱着不放,掌心染了他的血,薛玉棠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 顾如璋的唇凑到她唇瓣,气息灼灼,道:“那就让裴姨听着,如何?” 第26章 决裂 檐下高高挂起灯笼,裴溪站在寝屋前,狐疑地看向门窗紧闭的屋子。 伺候裴溪的巧嬷嬷说道:“姑娘莫不是歇下了?” 裴溪狐疑地皱眉,女儿便是夜里就寝,也没有锁门的习惯。 这贴身伺候的素琴,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久,屋内响起脚步声,薛玉棠打开房门,单薄的中衣外面披了件衣裳,卸了珠钗的乌发披散腰间,两颊泛起一抹红晕,连耳尖都红得宛如滴血,一股热气从衣摆散出。 “娘,方才我在浴室沐浴,刚出来便听见娘的声音。”薛玉棠平静说道,拢了拢衣裳,挽着裴溪的手臂进屋,“夜里风大,母亲快快入内。” 甫一进屋,熏香味道扑面而来,有些浓郁,裴溪微微敛眉,目光看向 薛玉棠伸手撩起珠帘,扶裴溪在里间的榻上坐下。 珠帘垂落,静谧的屋中,玉石清琮。 裴溪坐在榻上,下意识瞧了眼整洁的居室,薛玉棠在身旁落座,拢了拢披肩的衣裳,问道:“这么晚了,母亲找女儿有什么事呀?” 裴溪看了眼巧嬷嬷,示意她在屋外候着。 寝屋的门打开又关上,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几分凝重,裴溪瞧着错金铜博山路,袅袅轻烟从炉中升起。 博山炉中香燃得多,弥漫的香味能掩盖屋子里的血腥味,薛玉棠担心母亲发现端疑,一颗心七上八下,掌心已微微出汗,面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容,方才被男人咬破的下唇有些刺痛。 她抿了抿唇,尝到一丝腥甜的血味,耳尖微红。 薛玉棠解释道:“女儿有些认床,便将安神香点浓了些。” 裴溪敛了目光,没说什么。 烛火摇曳,映照在薛玉棠姣好的容颜上,脸上的红晕被夜风逐渐吹散。 裴溪拉着薛玉棠的手,放在膝上,道出此行来的目的,“棠儿来京城有些日子了,可有遇到中意的男子?” 薛玉棠愣怔,刚恢复正常的脸色慢慢红了起来,她摇摇头,害羞地小声回答,“没有。” 裴溪有些意外,目光飘落薛玉棠的脖颈,沐浴之后洗去脂粉,那披散的乌发间隐隐可见红痕,依稀可辨是指甲盖大小的吻痕。 裴溪是过来人,当即便明白了,脸色顿时沉了几分,但并没有发作出来,温声道:“跟娘说实话,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疼你还来不及,必是不会责怪你,莫害怕。” 薛玉棠埋下头,放在膝上的双手紧张地抠着手指,不敢开口。 裴溪耐着性子,“棠儿来京不到三个月,认识的男子不多,那人是阿璋?” 母亲怎知道了? 薛玉棠身子僵直,紧绷着一根弦,双瞳的紧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不是的。”薛玉棠呼吸紧张,极力瞒住母亲,手指顿时变得冷凉,掌心渗出层冷汗,含糊着将这茬儿揭过去,“娘多虑了,这段日子女儿借住在顾府,就像以往阿璋住在咱薛家一样。” 薛玉棠淡淡一笑,掩饰内心的慌乱。 裴溪看着薛玉棠,她女儿是个守规矩的姑娘,必不会乱来,将话挑明了,明显是怒了,“若是阿璋欺负了你,娘去给你讨个公道!” 薛玉棠呼吸凝滞,心跟着颤了颤,当着母亲的面说出那些事,她着实是没脸,臊得慌,可母亲若是去找顾如璋,以他的性子,他说了下聘,便一定不会失言,递到手边的机会,他不会白白送走,直接便挑明了。 薛玉棠余光偷偷瞟了眼浴室的方向,藏里面的男人定然是听见了。 薛玉棠方寸大乱,思绪跟麻团一样乱糟糟的,“娘,没有。” “是对阿璋……”薛玉棠实在是说不出后面话,为今之计是要稳住两方,她硬着头皮承认,脸颊跟烧似的,一片火热。 裴溪沉默,脸色不是很好,倒不是因为不接受顾如璋,而是他竟对薛玉棠作出如此出格的事。 “顾如璋是娘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人品倒是没话说,如今他凭本事在朝中立足,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前途无量,能保护棠儿。” 裴溪握住薛玉棠冷凉出汗的手,安抚地拍拍,“棠儿别怕,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二人一起长大,从青梅竹马,到结为夫妻,是段良缘,娘放心将你交他,若是你父亲还在,定然也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娘半生蹉跎,希望棠儿好好的。” 薛玉棠抿唇,心乱如麻。 “好了别多想,”裴溪抚摸女儿的头,“夜深了,好好休息。” 问了牵挂的事情,裴溪离开了屋子。 送走母亲,薛玉棠心烦意乱地关上门,抵门站着,思绪纷纷。 俄顷,骨节分明的长指撩开浴室帘子,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顾如璋朝薛玉棠走来,她皱了皱眉,烦乱地离开门口。 男人长臂一伸,挽住细腰带她入怀,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腰间软肉,垂眸看着她,“看样子裴姨是满意我这女婿的。” 薛玉棠皱眉按住他作乱的手,听了那些话,他定是心花怒放。 顾如璋轻笑,低头蹭了蹭她娇俏的鼻,鼻翼间萦绕着她的气息。 既然父母同意,提亲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顾如璋握住她抵在胸膛间的手腕,带着她的手绕到身后的腰间,薛玉棠的手触到衣服上的稠湿。 温热的血渗出,逐渐变得冷凉。 薛玉棠内心一凝,不禁蹙起眉。 这是伤口裂开了。 顾如璋在她耳边沉声道:“玉娘,帮我换药。” 薛玉棠有些生气,又有些想笑,大半夜来就是寻她换药?顾府请了大夫,也不缺伺候的,偏偏就认定她了。 “玉娘,换药。”顾如璋灼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廓,侵染至雪颈,薛玉棠的脖颈红了一片,躲也躲不开。 手中忽然被塞了个小瓷瓶,薛玉棠低头一看,天青色的药瓶里面装的是止血的金疮药。 薛玉棠无奈,引着男人去榻边。 顾如璋背对着她,干净的月白衣裳被血浸染,触目惊心。 薛玉棠黛眉紧蹙,他不知痛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从顾府来到这儿。 带血的衣裳脱下,染血的白布裹着腰背,健硕挺拔的背影直直映入眼帘,从侧面看去,腰线紧实流畅。 薛玉棠脸颊红烫,空气中的气息跟着热起来,她垂下眼睑,纤指紧紧攥着药瓶,耳畔擦过窸窣的衣料声。 忽地,男人转过身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腹部的白布上,大有让她解开的意味。 薛玉棠心里暗骂了句无赖,红着脸低头,纤指寻到包缠腰背的白布一端,理出来。 手指无意间擦过男人的侧腰,薛玉棠心跳如擂,怕伤口皮肉粘黏白布,只能放慢动作,将包扎白布取下时,手指发烫,脸也红热。 薛玉棠抿唇,胡乱将白布缠绕在一起,“去榻上趴下,先清理伤口。” 顾如璋平趴在榻上,两臂展开枕着她的引枕,目光看着火光下映照的两道身影,平直的唇角弯起弧度。 薛玉棠站在榻边,注意力都在他腰背的伤上,自是没有看见男人的变化。 浴室里还有半桶温水没用,薛玉棠去取来盆温水搁置一旁,拧了帕子清理伤口的血迹。 皮开肉绽,怎伤得如此严重? 他与那谢侯爷究竟有何仇怨,不顾场合的打出手。 薛玉棠拿着药瓶,“洒药会疼,你忍着。” 男人枕着引枕,淡淡嗯声,目光盯着她凑近的身影。 他也是个能忍的,薛玉棠洒药下去,全程竟一声不吭,趴在榻上由着她包扎完伤口。 顾如璋起身穿好衣裳,坐在榻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薛玉棠皱眉,“不行,不可留宿。” 顾如璋垂在膝上的手伸出来,挽住女子细腰往前一带,薛玉棠吓一跳,在一声惊呼中坐在膝上,手臂本能地挽住男人脖颈,以稳住身子。 大掌摩挲腰肢,薛玉棠只觉一股酥痒遍布全身,心紧到了嗓子眼,男人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烛火在幽深漆黑的瞳仁里跳动,映着她的面庞。 危险的气息越发浓郁,薛玉棠心中微宕,真怕他不管不顾留宿在屋中,她抿了抿 唇,紧张地攀着男人的脖颈,将唇贴了过去,男人明显愣怔了。 两唇相贴,薛玉棠的心紧得厉害,鸦睫颤动着,蜻蜓点水般的吻一碰即离,她红着脸看向男人,小声道:“现在可以离开了。” 顾如璋咽了咽嗓子,俯身含住她低头的唇,将那蜻蜓点水般的吻加深。 捧着她的脸,缠绵吻着。 顾如璋从薛玉棠的闺房出来时,夜色已深,檐下的灯笼火光微弱,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骏马疾驰在无人的街道,在回顾府的路上,那被女子主动亲吻过的唇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顾如璋嘴角扬起抹弧度,久久没有散去。 * 皇宫,禁卫军手持长矛,有序地站在马场两边。 马蹄铮铮,扬蹄溅起泥草,楚宣帝策马归来,太仆寺少卿肃祁立即上前。 楚宣帝从马背上下来,肃祁接过缰绳,立在一旁听候帝王的吩咐。 殿前太监汪贵递上锦帕,楚宣帝擦了擦薄汗。 “是匹难得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楚宣帝抚摸长长的鬃毛,看向顾如璋,“这北燕进贡的汗血宝马性子烈,难驯服,常人难以驾驭。” 顾如璋:“再烈的马,陛下也驯服了,认了主。” “这马屁拍的。”楚宣帝看着他笑了一声,“你那伤如何了?” 紧接着,楚宣帝吩咐道:“肃祁将马带下去,细心照料。” 他离开马场,顾如璋紧跟其后,道:“回陛下,伤势并无大碍,能征能战。” 汪贵听得眉心跳动,心道那五十仗下去,皮开肉绽,这才过了几日,纵使有上好的金创药,也得将养个十日左右。 嘴硬。 楚宣帝半开玩笑道:“再有下次,可不是五十仗这般简单了,朕可要重重治你。” 汪贵端着拂尘跟在帝王身后,且不说那谢侯爷是长公主的丈夫,更何况谢侯爷和已故的镇国大将军谢淮旌是对孪生兄弟,这一模一样的脸,总让陛下忆起谢大将军。 众所周知谢大将军跟随陛下出生入死,情谊深厚。 陛下没严惩顾将军,已是大恩。 马场前面是练武场,一排排架子上整齐放着各类兵刃。 楚宣帝的目光逐一扫过,最后落到一杆长缨枪上。 他走近,拿起长缨枪,扔向顾如璋,男子稳稳接住。 楚宣帝拿上称手的偃月刀,“朕恕你无罪,尽全力,与朕打上一打。” 顾如璋长缨在手,接住楚宣帝挥来的偃月刀。 两道身影在树荫间若隐若现,整个练武场响起刀刃相碰的声音。 一阵刀光枪影中,顾如璋忽想起那在院中执长缨枪的父亲,将他的招式融合,抵向帝王的进攻。 楚宣帝蓦地一愣,失神地忘了反击,长缨枪直直朝眼睛刺来,汪贵吓一跳,翘着个兰花指,瞪眼张嘴,心都快从嗓子眼飞了出来。 顾如璋忙收了枪,抱掌跪下,“陛下恕罪。” 楚宣帝久久回神,打量着顾如璋的相貌。 “起身吧,朕恕你无罪。” 顾如璋起身,腰背的伤口隐隐裂开,有血渗出。 汪贵急急上前,收了那长缨枪。 顾如璋说了此番进宫的目的,躬身请命道:“陛下,京郊的武溪县最近山匪猖獗,臣请命前去剿匪。” 楚宣帝接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道:“最近是有折子递上,你自请前往,朕便准了。” 顾如璋:“臣立即回去准备,即刻启程。” 此番剿匪回来,定要将那道赐婚圣旨讨来。 楚宣帝看了眼他的腰腹,淡声道:“汪贵,领着他去太医院,治一治他的伤。” “喏。”汪贵伸手,在前面带路,“顾将军请随老奴来。” 他瞧了眼那长缨枪,领着顾如璋往太医院去。 要知谢大将军惯用长缨枪,与陛下切磋时,也是用的长缨枪。陛下方才恍惚,怕是又忆起了故人,分了神。 幸好,龙体无损。 *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光线昏暗,仅透入屋内的一丝光线,在那锃亮的长缨枪上,折出寒芒。 长缨枪旁,阿蛮被铁链扣住手脚,竖绑在十字架上,乱糟糟的白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双眼紧闭,沉睡没醒。 裴凌坐在圈椅上,凌厉的目光看向在药桌边忙活的冯甸,厉声强调道:“我只要失忆的药。” 冯甸埋头配药,研磨石臼里的草药,“裴公子此话便过了,你要失忆的药,我便怕配好给你。” 裴凌冷哼,“当年你还给我妹妹下了什么药,你心里清楚。” 他起身,蓦地抽出腰间软剑,锋利的剑刃抵着冯甸的脖子,重申道:“我只要失忆的药。” “息怒息怒,是裴公子要令妹不能远离你的视线,这心疾不可长途跋涉,正好合裴公子的意。令妹自小体弱,那胸胀看似是病,若阴阳调和,能助她调节恢复,此乃以毒攻毒。” “荒谬!当初问你要失忆药,你说配不了,我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心疾,明是你想拿棠儿做实验,试一试你新研制的这两种诡术。” 裴凌手里的软剑逼近了几分,“这次若有闪失,我必不饶你!” 他当初也是糊涂了,竟信了这江湖术士的话。 那年薛玉棠的贴身丫鬟受她之命,寻到了给薛鹤安传信的那人,眼看着藏住的秘密要被发现,裴凌不得不出此下策。 棠儿既想装作不知,便长久留在他身边吧,在他眼皮子底下,兴不起风浪。 裴凌悠悠看向沉睡的阿蛮,眼底神色复杂。 * 这日,薛玉棠照例去济世堂扎针,出来后竟然在马车旁看见了裴凌,一时间有些意外。 薛玉棠挤出微笑,走了过去,“哥哥怎来了?” “这厢有姜大夫治疗,哥哥自然是放心。哥哥听京城的百姓提及,有处庙子求健康极为灵验,今日是黄道吉日,便想着领你去拜拜,烧香请佛。” 裴凌说着,已将进了马车,将车帷撩开,静等薛玉棠入内。 裴凌道:“棠儿,走吧,跟哥哥去拜一拜,在药王菩萨殿前,给母亲点一盏祛病除灾的灯。” 见薛玉棠迟迟没有动作,裴凌乌沉的目光看向她,声音虽淡,可却令人莫名心颤,“怎的?是不舒服?哥哥陪你回济世堂再诊诊脉。” 薛玉棠心下一凝,笑着摇了摇头,她犹豫一阵,不得不进了马车,跟着他离开。 裴凌对欲跟车的素琴道:“你便不必跟了,回府多准备些棠儿喜欢吃的。” 裴凌将车帷落下,待薛玉棠坐稳后,命车夫启程,往城郊的山上去。 马车在城里平稳地行驶,可到了城郊,遇到不平的道路,逐渐颠簸起来。 薛玉棠扶着车壁,心里隐隐不安,掌心和后背渗出层冷汗,她感觉裴凌今日有些奇怪。 山路七拐八弯,最后停在一座香火还算旺盛的寺庙,可因为时候有些晚,香客们陆续离开。 裴凌带着薛玉棠进庙烧香,点了祛病除灾的祈福灯,正如他说的那样,确实是来祈愿的。 从寺庙出来,薛玉棠回了马车,开始下山往城里去。 她不安的心慢慢落下,难道是因为太紧张,多虑了? 薛玉棠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致,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 “停车。”裴凌蓦地出声,声线冷凉。 车夫勒住缰绳,将奔跑的马停住。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薛玉棠握紧冷凉的手,试图压住内心的恐惧,茫然问道:“哥哥,怎么了?” 裴凌靠着车壁,脸上因没有神情而更显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他冷声问道,似乎在审问犯人,“棠儿,哥哥最近在城中听说你自居是冷溪的关门弟子,你卖母亲的画作甚?” 薛玉棠脸色骤白,手心冰凉,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 她唇瓣翕合,急中生智相除的话尚未说出,裴凌便道:“哥哥不是给了你很多很多盘缠?十片金叶子,还不够么?什么灵丹妙药如此贵?” 薛玉棠正是想用这来搪塞,不想被他说了出来。 “你想用画作甚,引谁出来?莫不是那沈世宗?” 裴凌锐利 的眼光看过来,薛玉棠心头颤动,呼吸紧了起来,周身仿佛被冰冷的恐惧笼罩。 什么都瞒不过他。 裴凌追问道:“那夜你都看到了?” “棠儿,告诉哥哥,你是看到爹被杀吗?”裴凌伸手过来,薛玉棠浑身生寒,颤抖着推开他的手,忙起身,迈着发软的腿逃离车厢。 裴凌抓住她的手臂,一股大力下拽了回来,身子堵住她面前,挡住去路。 身影投下,笼罩着她,薛玉棠眼神惶恐,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双腿害怕的发软。 “你为什么要杀爹?爹从未打骂过你,视你如己出。”薛玉棠嗓音发颤,他这般逼问定然是已经知道了。 “你为什么杀爹,你说啊!”薛玉棠胸膛起伏,颤着嗓音嘶吼质问,眼泪夺眶而出,仇恨地看着他。 薛玉棠情绪激动,伸手捶打他,“那是我们的爹啊!他那么疼你,抚养你长大,你怎下得去手!” 裴凌钳制住她的手,双眼瞪大,“要怪只能怪他多管闲事,烂好人一个,事事都想插一脚!他招安那些土匪,差点毁了大计,留不得!” 裴凌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眼,一双眼猩红,厉声道:“任何有碍计划的人,都留不得,包括他薛鹤安!” 早在那年,仆人们发现雪地晕倒的薛玉棠时,他就该想到,她必是看见了,装作不知,再派贴身丫鬟颜画暗中查事,还差点发现了薛鹤安上报朝廷的密报。 薛玉棠被他握得手腕生疼,“你在筹划什么?你和益州牧,你们在筹划什么?” “棠儿,你最好不知道。母亲生你时难产,差点丧命,母亲拼了命也要将你生下,我不想伤你。”裴凌从袖中拿出长颈药瓶,打开瓶塞,遏住薛玉棠的下颌,迫着她张口,“棠儿乖,喝了这药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哥哥还是一日既往疼爱你。” “我这病,是哥哥的手笔?” 薛玉棠胆战心寒,死死咬住牙关,挣扎着推开他。 裴凌:“是哥哥一时糊涂,不过哥哥已经在补救了,哥哥有在给棠儿寻觅亲事,帮棠儿解毒。” 薛玉棠煞白的脸铁青,浑身的汗毛竖起来,他太可怕了! “柳豹虽是残暴之人,但健壮,可帮棠儿调养,有哥哥在,他敢对你拳脚相向?本想等棠儿痊愈,再杀了柳豹,可这亲事不是没成么。” 最重要的是与蜀郡西工结为亲家,两家关系密切,可助大业。 一切影响大业的事,都不准发生! 裴凌掰开薛玉棠的嘴,将失忆的药水灌入她口中。 药水从唇角溢出,流得到处都是。 女子抵抗的力道渐渐小了,眼皮慢慢闭上,纤瘦的身子如轻飘飘的柳絮,昏睡在裴凌怀中。 裴凌轻抚她的头,一如那年哄着襁褓中的妹妹,柔声道:“棠儿乖,好好睡一觉,醒来便都忘了。” “我们都是娘的孩子啊,只要你乖一点,哥哥便不会对你下杀手。” 第27章 “阿璋,我们走。”…… 日光从雕花窗户照入,架子床上躺着的女子额头缠了一圈白布,昏迷了一夜还没醒来。 裴溪一夜未眠,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整个人憔悴不少,红肿的眼睛看着受伤昏迷的女儿。 候在一旁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里气氛凝重。 许久许久,床上昏迷的女子终于有了动静,鸦睫轻颤,跳动的眼皮缓缓睁开。 “棠儿!”裴溪见薛玉棠睁了眼,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薛玉棠头痛欲裂,手臂撑着床板欲起身,裴溪和素琴小心着搀扶她起来,拿了个软枕垫在床头。 “娘,我这是怎么了?额头好疼。”薛玉棠蹙着眉眼,说话有气无力的,虚弱地靠在床头,伸手去摸刺痛的额头,却摸到一圈缠着额头的白布。 薛玉棠僵愣住了,抬眸看向裴溪,眼里闪过迷蒙。 母亲的脸上怎有了皱纹,容颜也苍老了些许。 裴溪握住薛玉棠的手,拉了下来,欲语泪先流。 “这是哪?这不是我的房间?”薛玉棠迷茫地扫视一圈陌生的寝居,又看着候在床头的素琴,她眉心紧蹙,迷茫地张望,“颜画呢?平日里近身伺候的不是颜画么,颜画人呢?” 裴溪愣怔,拿丝绢擦泪的手顿住,心里已经有了个不妙的预感,“棠儿,你不记得了?这里是京城的宅子。” 薛玉棠皱眉,“京城?我们的家不是在平泉县么?来京城作甚?” 裴溪心中讶然,与素琴面面相觑,速命小厮去济世堂请大夫。 小厮甫一刚离开,裴凌听闻薛玉棠苏醒,匆匆赶来。 裴凌在床边站着,脸上浮出喜悦的神情,“醒来便好,醒来便好,哥哥放心了。” 薛玉棠揉着额角,抬眸看向裴凌,兄长的模样似乎有些变化,他关切地看着她,可那双投过来的眼睛,薛玉棠总感觉凌厉阴冷,她有些怕。 倏地,她的头顿时痛了起来,感觉头颅快要炸开了伸手痛苦地捂住脑袋。 裴溪被吓了一跳,急忙将薛玉棠抱在怀中,拿下她捂头的双手,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背。 “都怪我。”裴凌立在床边,垂眸看向痛苦的薛玉棠,“怪哥哥不好,哥哥不应一时兴起,带棠儿去寺庙烧香。” “若不去烧香,便不会在回程时遇到山贼。棠儿从山坡滚落,撞到额头。” 裴溪泪眼婆娑,“凌儿休要这样说,这不怪你。你跟山贼打斗,不也受了伤么?” 一旁的素琴低着头,红了眼圈落泪,袖中交握的手紧紧捏住,指甲深深嵌在肉中。 深知姑娘受伤定与大公子逃不了干系。 姑娘从顾府搬到裴府后,将军便叮嘱她多加小心大公子。没想到姑娘跟大公子这一去,竟生了意外。 大公子在马车旁紧紧相逼,姑娘不得不随他去山中寺庙。 * 屋中静谧无声,数双眼睛都看向诊脉的姜柔。 姜柔仔细给薛玉棠凭了脉,给她破了的额角换了药。 裴溪着急问道:“姜大夫,我女儿如何了?记忆何时能恢复?” “薛姑娘撞到了头,头颅内积了淤血,待淤血散去,可能恢复记忆。”姜柔收拾着医箱,心里惋叹,这姑娘的命太苦,病情刚有好转,突然就生了意外,失去了记忆。 只是有些奇怪,她方才仔细检查一番,薛玉棠只是伤了额头,后脑勺没有磕碰的痕迹。 可她仔细询问了一番,薛玉棠确实不认识她,也不记得身上的病症了。 这伤在脑内,怕是不好治疗。 姜柔去桌边坐下写药方,交给素琴,“三碗水煎取一碗服用。薛姑娘还是每隔五日来济世堂扎针,治疗心疾。” 素琴拿了药方出去抓药。 姜柔又叮嘱了几句,拎着医箱起身。 裴凌给了诊费,道:“我送姜大夫离开。” 姜柔目光落在裴凌身上,这便是薛玉棠的兄长? 她阅人无数,一年间与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男子虽是一副面善可亲的模样,可却令人有些不舒服。 “留步。”姜柔没让裴凌相送,拎着医箱出了寝屋。 裴溪倒了一杯温水,喂薛玉棠喝下,“大夫都说这伤需要静养,快快躺下休息。” 薛玉棠轻轻摇头,总感觉不对劲,发现从始至终都少了一人,抓着裴溪的手,问道:“娘,怎么不见爹爹?爹爹没随我们来京城么?” 裴溪面色凝重,眼眶微微泛红,拍了拍她的手,“乖孩子,先休息。” 薛玉棠皱了皱眉,母亲怎奇奇怪怪的。 裴凌淡声道:“娘,这事终究瞒不住,还是告诉棠儿吧。” 薛玉棠一凝,究竟瞒了她什么事情?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静默,裴溪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裴凌开口打破这沉重的气氛,问道:“棠儿,你如今还记得什么?” 薛玉棠眨了眨眼睛,浅笑着说道,满是期待,“我记得阿璋要去军营了,爹爹带阿璋去置办行头,爹爹还说给我买马蹄糕回来呢。” 说到这里,薛玉棠两眉弯弯,眼睛亮晶晶的,但察觉到气氛不对,亮起的眼眸暗了下去,看向裴凌,失落不安道:“可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提起往事,裴溪眼角湿润,悲从中来。 裴凌叹息一声,悲道:“四年前, 爹被山匪杀害。” 薛玉棠呼吸一窒,愣怔了好半晌,才将这话在脑中过了遍,身子克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如决堤般,悲伤地大哭。 脑袋激烈地疼痛起来,薛玉棠低头捂着,眼前一黑,受刺激晕了过去。 裴凌垂着眉眼,薄唇微抿,释然在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忘掉这六年发生的事,也好,也好。 * 薛玉棠昏昏沉沉,做了个冗长的梦。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爹爹牵着小小的她在县城里到处玩耍,给她买了喜欢吃的小零嘴,又带着她去了医馆找顾如璋玩。 慢慢的,她长大了,爹爹给她做了只风筝,一家人在院子里放风筝。 风筝越飞越高,都快挨着太阳了。 太阳突然变得刺眼,爹爹不见了。 “爹!”薛玉棠大喊出声,睁开眼睛,急急喘息。 入目是陌生的床帐,陌生的架子床。 素琴听见响动,从外间进来,撩开罗帐,女子乌发散在枕边,纤指紧紧攥住被角,纤薄的背颤抖,呜咽着落泪。 脸颊苍白虚弱,宛如破碎的瓷娃娃。 “姑娘。”素琴拿着锦帕,擦拭女子的眼泪。 “素琴,我的头好痛。”薛玉棠躺在床上,冰凉的手指握住她,啜泣道:“我试着回想,找到失去的记忆,可是只要一动这念头,便头痛欲裂。” 素琴安抚道:“姑娘,姜大夫说了,待脑中的淤血散去,就能想起来了。” “姑娘头痛,便不要强行去想,于身子无益,姑娘如今需要静养。” 薛玉棠泪眼朦胧地看向罗账外,窗外阳光明媚,绿荫环绕。 “出太阳了,扶我起来,我想去晒晒太阳。”女子唇瓣苍白,无力说道。 素琴将薛玉棠扶起,给她换了身衣裳,简单梳了个发髻。 小院里栽了两棵葡萄树,藤桩比手指还粗,藤蔓缠绕在搭起的石珠柱架子上,手掌大小的叶子绿油油的。 要是葡萄架子旁有秋千便好了。 薛玉棠坐在架子下面,阳光穿过葡萄叶,洒在她身上,纤薄瘦弱的背影愈显伤感。 蓦地,一道身影投下,薛玉棠缓缓抬头,裴凌背着手看她。 “哥哥。”薛玉棠唤了声,嗓音细弱。 “头还疼吗?”裴凌温声问道,一副很是关心妹妹的模样。 薛玉棠摸了摸头缠的布条,为了不让哥哥担心,苍白的唇微微扬起,“不疼的哥哥。只要不去回想,就不疼。” 裴凌自责道:“都是哥哥不好,带着你去寺庙,回程遇到山匪,害棠儿受了伤。” 他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手里拿着一个七彩风车,递到薛玉棠面前,露出衣袖的手腕缠着醒目的白布。 薛玉棠小时候对风车爱不释手,她接过裴凌的风车,在手上把玩,拿起轻轻一吹,七彩风车转了起来。 “哥哥别这么说,这次哥哥也受了伤。” 她听说裴凌伤了手臂,满臂都是血,光想着就觉触目惊心。 裴凌在薛玉棠身边坐下,道:“等棠儿的病痊愈,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家去。”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薛玉棠的发顶,语气温和,是疼爱妹妹的哥哥,“这次哥哥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都听哥哥的。”薛玉棠拨转着风车,阳光下转动的彩色纸张成了个圆圈。 等回了锦州城,她要去爹爹的墓前祭拜。 * 五日后,一匹骏马驶入京城。 顾如璋剿匪归来,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穿着盔甲便风|尘仆仆地入宫面圣。 一个时辰后,顾如璋带了道圣旨,与殿前太监汪贵离宫。 梁琦在宫外候着,眼睛都快望穿了,终于把顾如璋盼了出来,上前相迎,将人引到一边,拿出府上刚送到的密信,道:“将军不好了,素琴传来消息,薛姑娘出事了。” 顾如璋眼锋一凝,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长指将信纸生生戳穿,脸色越发阴沉,宛如黑云压城,周身气息骤降,请了赐婚圣旨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顾如璋冷若冰霜,大步流星回到马旁,翻身上马,“汪公公,立即去裴府。” 言毕,他勒了缰绳,急急策马离开,汪贵愣怔着望向男人的背影,“顾将军不回府换身衣裳?” 声音怕是还没传到他耳中,那背影便消失不见了,汪贵拿着圣旨忙追上去,心道这是突然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就赶了过去。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前平泉县县令薛鹤安之女薛玉棠德才兼备,性情温良,言容有则,今有车骑将军顾如璋,骁勇善战,屡战屡胜,外御敌国,内平寇乱,乃国之栋梁。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实乃天作之合,今朕特赐婚二人,令二人结为秦晋之好,择吉日大婚。望尔等婚后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钦此!” 汪贵宣读完赐婚圣旨,薛玉棠愣怔,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薛姑娘?”汪贵拿着圣旨又唤了一声,裴溪扯了扯薛玉棠的衣袖,她才有了反应,双手将圣旨接住,谢恩。 汪贵扶薛玉棠起身,女子的额头受了伤,包扎着,似乎有些严重,难怪顾如璋连盔甲都不卸,急匆匆便来了裴府。 汪贵:“圣旨宣完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便不多留了。” 众人欠身相送,“恭送公公。” 突然来了宫里的人,薛玉棠仿佛跟做梦一样,恍惚地拿着圣旨,她竟被赐婚了,和阿璋。 这位她虽然前几日才见过,但因为失忆,她甚至都不知他长大后的样子,性情变没变。 薛玉棠拿着圣旨,偷偷抬头打量一旁的男子。银白铠甲,腰间别刀,威武霸气,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五官立体深邃,如刀雕刻般精美。 记忆里的男人与她一般高,正准备去投军,如今她才堪堪够到他的臂膀。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偷看,目光与她相撞,薛玉棠心跳如擂,匆忙敛了视线,低头看向圣旨,脸颊不自觉发烫。 “娘,我先回房了。” 薛玉棠害羞说道,拿着圣旨低头从顾如璋身边经过。 顾如璋敛了敛眉,眸中涌出一抹暗色。 好在裴溪此前问过女儿的想法,对这赐婚并不抵触,阿璋是她看着长大的,又与女儿两情相悦,她自是没话说,只是女儿突然出事…… 顾如璋这段时间不在京城,一来便带了宫里的公公,裴溪道:“阿璋,棠儿生了意外,不记得你从军之后的事情了,你莫逼着她回忆。” 顾如璋眉头一压,凌厉的眼神如刀锋般直直看向裴凌,“好端端怎会出事?” * 厚重的云团被风吹走,日光倾洒,花园的水面波光粼粼。 顾如璋半隐在树荫下,身上散发着低沉的气息,让那本就冷峻的面容仿佛笼着寒霜,“以你的武力,竟能被山贼所伤。” 裴凌看着他,“阿璋这是何意?是在逼问,还是在质问?” “阿璋弟弟甲胄未卸,这是刚征战回来,换了道赐婚圣旨。”裴凌不紧不慢围在他身旁慢慢走动,“成家,立业。” 他悠悠说着,忽然在顾如璋身侧站定不动,转头看去,“可你还是没有给顾姨报仇,他谢家的人活得好着呢,开国侯与将军相比,自是侯爷更胜一筹。” “阿璋弟弟,还不够,你也要当侯爷,这样娶了棠儿后,才不会让她受委屈。” 争吧,抢吧,朝堂上越乱越好。 顾如璋冷笑,漆黑的眼眸浮出愠色,咻的一声抽出腰间别刀,裴凌弯腰躲开,抽出软剑。 两人在院中打了起来。 这厢,薛玉棠回屋,看着圣旨出神。 阿璋如今性子如何?还是和十四五岁那样么? 听素琴说,她前几月住在顾府,母亲和兄长近日才来京城,她这才从顾府搬出来。她在顾府时,与阿璋相处得如何? “姑娘不好了,打……打起来了。”丫鬟急急跑来,气喘吁吁说道。 薛玉棠赶去园子的时候,顾如璋正拿刀 架在裴凌的脖颈上,气氛剑拔弩张。 薛玉棠吓了一跳,喝道:“阿璋住手!” 她拎着裙裾,快步从长廊出来,朝来两人走去。 裴凌唇角微扬,身子往顾如璋架着的刀刃微倾,颈间皮肉划破,有血珠渗出。 顾如璋皱眉,刀背朝裴凌肩膀狠狠一拍,裴凌捂着肩膀连连后退。 “好端端的,怎打起来了?”薛玉棠站在两人之间,脸色煞白,瞧见裴凌脖颈的伤,急着上前查看。 “我没事,”裴凌摆了摆手,捂着脖颈的五指指缝渗出血来,他看向顾如璋,语重心长道:“阿璋你这脾气要改改,不可再这般莽撞了。” 顾如璋抿唇,狭长的眸子微眯,满是阴鸷的杀气,又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薛玉棠黛眉轻蹙,看了看裴凌,又看了看顾如璋,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蓦地推开裴凌,转身挡在顾如璋身前,“哥哥,你又欺负阿璋。” 顾如璋愣住,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娇小的身躯筑起一道屏障,将他挡在里面。 薛玉棠牵住顾如璋的手,紧紧握了握,“定是哥哥说了什么难听、偏激的话,从小时候到现在,每次都是这样激怒阿璋,是哥哥不对。” “阿璋,我们走。” 顾如璋被薛玉棠牵着离开,那被她牵着手松动,反扣住她的手,五指|插|入|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顾如璋的唇扬起抹好看的弧度。 第28章 和他的关系竟如此亲密了…… 男人宽大的手紧紧攥着她,十指交扣着,薛玉棠心跳如擂,看似是她牵着顾如璋离开,实则是她被男子带着走远了,行走间手掌擦碰到银白铠甲,他身上的气息随着风萦绕在鼻翼。 薛玉棠脸颊微微发烫,虽然赐了婚,但也不能如此亲昵,小声说道:“你放手,丫鬟们都看着呢。” 顾如璋垂眸看去,轻轻捏了捏女子温软的手,牵着走下回廊,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薛玉棠忙将手缩回袖中,手掌还残留着男人的余温,仿佛还被她握住般,她红了耳尖,低头领着他离开。 宅子不大,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薛玉棠住的院子。 薛玉棠带着顾如璋去亭中坐下。 男人坐在她旁边,身姿挺拔,一袭银白盔甲在阳光下折射出锋芒,腰间悬着佩刀,骨节分明的长指垂放膝间,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意味,少年将军,威仪赫赫。 记忆中那张青涩的脸张开了,五官硬朗深邃,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寡言少语带着几分淡漠,气质矜贵,宛如高山雪峰之花。 听素琴说,顾如璋战功赫赫,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她来京治病时,就一直借住在他的府邸。 男人深邃的眼看着她,将她的偷看抓个正着,薛玉棠方觉失态了,不好意思地低头,眼神闪烁局促,纤指理着左侧垂落的乌发。 那道目光没有挪移,似乎也在打量,薛玉棠右手下意识抚上额头包扎的白布,道:“前些日子我在山中遇匪,撞到了头,将许多事情都忘了,记忆还停留在你准备投军时。” 薛玉棠抬头,问他道:“我平日怎么称呼你的?是顾将军?” 年少时的感情朦胧,她当他是亲近的弟弟,阿璋阿璋唤他,这会儿两人都长大了,他在京城也有了府邸,两人之间的称呼应该变了吧。 顾如璋看着她,女子簪了绒花的发髻半绾,剩余的乌发全理至左侧身前,温婉明媚,憔悴的脸未施粉黛,唇色浅浅,有些苍白,额头缠着包扎的布条,两道柳叶细眉微微蹙起,一剪秋瞳生出淡淡的忧愁。 “都忘了?”顾如璋问道,嗓音清润。 薛玉棠点点头,纤指搭着白布,皱了皱眉,道:“头疼想不起来。” 顾如璋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盏温水给她,柔声道:“那便不想了,好好养身子,玉娘。” 玉娘二字,声线低醇,缱绻暧昧。薛玉棠的心脏蓦地慢了半拍,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只觉脸上一烫,这热度迅速蔓延至耳朵。 他平素竟是这样叫她的。 她还停留在少年声声唤她阿姐的记忆中。 顾如璋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端起杯盏,饮了一口,道:“玉娘一直唤我阿璋,亲昵时,唤我顾郎。” 他一本正经说道,不带丝毫戏谑的意味,幽深漆黑的瞳仁映着她的身影。 低醇的嗓音似蛊一般,擦过她耳廓,薛玉棠鸦睫轻颤,心脏怦怦跳。 顾如璋凑近了些,膝间的银甲碰到她的膝,清冽的气息逼近,沉声道:“玉娘,唤我一声。” 薛玉棠抿抿唇,纤指局促地绕着一捋乌发,羞赧地小声开口,“阿璋。” 寻常的两个字,她年少时唤了无数次,甚至方才也这般叫他,但如今道出,竟有些不好意思。 女子含羞低头,芙蓉面娇怯,风吹动发丝,幽幽脂粉香扑面而来,从男人的指缝间穿梭而过。 顾如璋目光落在她额头上,道:“我看看玉娘的伤。” “伤疤有些丑。”薛玉棠有些不愿,她一直担心留疤,这些日子的饮食都很清淡。 顾如璋:“你带回的医箱中,有个桃粉小罐,是祛疤的药膏。” 薛玉棠愣了愣,他连这都知晓。 她“哦”了一声,让素琴进屋取来,“我不记得了。” “那药膏是我放的,我随她去取。” 顾如璋起身,与素琴一同离开亭子,待离薛玉棠远了,周围没发现耳目,他脸色陡然冷沉,问道:“她到底怎么受伤的?” 素琴传来的信,寥寥数句,言简意赅,具体经过如何,顾如璋不知。 “那日将军离京剿匪,姑娘从济世堂出来,大公子说要带姑娘去山中寺庙烧香,”素琴小声说道,随顾如璋踏入寝屋,“姑娘犹豫着想拒绝,可大公子紧紧相逼,将夫人搬出来,姑娘无奈跟他去了。大公子不让奴婢跟,等天快黑时,大公子受伤带着昏迷的姑娘回府,说是遇到了山匪,姑娘从山坡滚下,撞破了头。” 素琴拿出医箱,“姑娘醒来后,就失忆了。” 顾如璋眼睑垂下一片阴影,寒凉的目光幽深阴鸷,果然是他的手笔。 男人从众多药瓶中拿出桃粉小罐,修长的五指愈攥愈紧。 * 亭子中,薛玉棠取下包扎的白布,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暴露在外面着实难看,她便还是包扎着。 “我这药膏专治伤疤,必不会留印子,”顾如璋坐在她跟前,用银片取了些药,“玉娘,低头,凑近些。” 薛玉棠低着头,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再往前就抵着他的腿了。 她在凳子上往前稍稍挪动,控制着距离不碰到男子,身子往前倾斜,男人胸膛灼热的气息随着而来,她紧张地抓着膝上的襦裙。 男人的指腹将药膏融化,涂抹在伤疤在,手指拂过,温热的触感逐渐有些烫。 他低头吹了吹,一丝清凉袭来,却让她的心怦怦直跳,耳尖跟着发烫。薛玉棠抬眸偷瞧,碎金般的光线落下,男人的下颌线流畅锋锐,薄唇紧抿,鼻梁高挺。 蓦地,男人的腿往前伸了伸,膝盖无意间碰到她的腿,薛玉棠轻颤,心头如小鹿乱撞,没个章法,温热的指腹游走在她额头的伤疤处,他正在专心上药,并未察觉碰到了她。 “可疼?”男人问道,灼热的气息倾洒。 薛玉棠轻轻摇头,脸颊不知是被他的气息染红,还是被这日光热的。 裴溪的目光从亭中收敛,眼底含笑,带着丫鬟离开。 看来这甜汤送的不是时候。 * 顾府书房。 斜阳西下,光线从雕花窗格照入,映着男人的半边脸,他站在长桌前,面色不是很好,眉头紧缩。 顾如璋放下手中母亲遗留的医书,阴沉的脸浮出愠色,周身散发的气息似冬日寒冰。 修长的指搭在桌案上,翻开的医书停留在一页,而那一页残缺 ,内容早被撕去了,撕口泛黄,零星印着几个小字。 失忆,抹除,数年。 “将军,媒人请来了。”孙管家从屋外进来通报,冷不防被男人周身沉降的寒意吓了一跳。 顾如璋敛了眉,将医书合上,去了前厅。 顾如璋将他和薛玉棠的八字给了媒人,沉声问道:“最近的成婚时间,是哪日?” 眼前的男人一袭靛蓝色圆领长袍,模样是好看,可阴着张脸风雨欲来之,这哪有要成婚的喜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逼婚。 可这问出的话,却恨不得明儿就迎新妇过门,媒人一时间有些看不懂,接过写了八字的纸张,细看。 良久,媒人道:“三日后。” “不过将军,这三日后会不会太赶了?”媒人试探着问道,哪有如此急的。 顾如璋眼睑垂下,淡声道:“还有哪些日子?” 媒人算了算,回道:“下月的十四,下下月的初七,都是吉日,宜嫁娶。” * 三日后,流水似的聘礼抬入裴府,绑了红花的大箱子从院子里排到了巷口。 婚期就定在了下月十四。 裴溪觉得这未免也太赶了,因是圣上赐婚,这婚事便就直接省去了纳亲、问名、纳吉,今日顾如璋带了媒人和聘礼来,将纳征和请期合在一起了。 “阿璋弟弟,今儿廿十一,离下月十四没几日了,这婚事未免太仓促了。”裴凌看向裴溪,说道:“娘,我觉得还是等棠儿病好,咱回了锦州城,再谈婚期合适,这事不急一时。” “凌儿说得对,我们来京本就是打算接棠儿回去的,如今承蒙皇恩,赐了棠儿姻缘,是薛家一门的荣幸,只是这婚期着实太赶了,许多东西都没准备。” 裴溪看向顾如璋,语重心长道:“阿璋,你是裴姨看着长大的,你与棠儿自小就合得来,棠儿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顾如璋拿着一叠聘礼单,对裴溪道:“那日陛下问起我婚期,让钦天监合了合八字,在一众日子里,独独多看了下月十四这日。” “陛下知我父母双亡,怜我身世,与阿姐的婚事全权交由礼部负责,这几日就会有尚衣局的宫人来给阿姐量衣。” 裴凌皱了皱眉,一抹不悦悄然滑过眼底,隐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裴溪倒是觉得意外,不料天子对这婚事如此重视,竟还亲自过问。 金銮殿上那位都发话了,裴溪纵使再不愿,也只能点头。 顾如璋起身,将单据双手奉上,彬彬有礼道:“这是聘礼单,岳母请过目。” 裴溪接过看了看,点点头,“这些聘礼都归棠儿,我们不带走,你将礼单给棠儿过目吧。” “她应在园子里画画。”裴溪将单据还给顾如璋,其意再明显不过。 “谢岳母。” 顾如璋会意,离开花厅前余光看向裴凌,乍然凌厉几分。 须臾间他敛了眼锋,由丫鬟领着去找薛玉棠了。 * 立夏过后,天气逐渐炎热,草丛中偶尔传出几声蟋蟀叫。 薛玉棠拿起月白梅花丝绢,擦了擦薄汗,笔锋饱蘸颜墨,在宣纸上勾勒出盘虬的枝干。 忽然间,一道身影投下,恰好落在她想点花的枝干上。 薛玉棠愣了愣,抬头见顾如璋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作画。 四目相撞,周遭仿佛都静止了,男人深邃的看着她。 薛玉棠抿唇,紧了紧笔杆,低头将画笔搁在笔托上,她瞧了眼周围,刚还在身边候着的素琴,此刻不知去了何处。 “今日没去军营么?怎来寻我了?”薛玉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拿了镇纸压住画纸一角,好奇问道。 顾如璋背在身后的手拿出,将一叠礼单递到她面前,扬唇浅笑道:“给玉娘送东西来。” “什么呀?”薛玉棠捻着丝绢好奇接过那红色册子,醒目的聘礼二字让她愣住,难怪她方才听见前院有嘈杂的动静。 薛玉棠耳尖微烫,眼眸含羞,“聘礼单子给我作甚,应该给娘过目。” “岳母让我送来的,是玉娘的,都是夫人的。” 薛玉棠心跳如擂,忙抬手捂住他的唇,嗔他一眼,“还没成婚,不可乱喊。” 温软的指抵着唇,顾如璋眸色暗了几分,闭着的唇微张,齿碰到女子的指腹,薛玉棠被吓住了,红着脸收手。 顾如璋神色淡淡地看了眼案上的画卷,仿佛刚才是无心之举,淡声问道:“玉娘在画什么?” 薛玉棠将聘礼单放桌上,“葡萄树。” 画上的葡萄树已经初见雏形。 顾如璋坐在一旁,看着她作画。 曾经也是这样,男人在一旁坐着,她提笔作画,故而薛玉棠并没觉得有何不对,重新拿起画笔,在纸上勾勒。 时间慢慢过去,一幅画快要做成,薛玉棠忽然皱眉,握住笔杆的手紧了紧。 她感觉不太对劲,胸|脯隐隐不舒服,有些胀|痛。 薛玉棠算了算日子,还有十日左右月信才来,胸口怎突然不舒服了? 涨|意愈发明显。 薛玉棠脸色煞白,放了画笔,捻着擦汗的丝绢,右手搭上左臂,手臂借势遮掩胸口。 “阿璋,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身子突然的变化让薛玉棠莫名害怕,连画都来不及收好,扔下一句话便急急离开亭子。 薛玉棠慌乱不安,她这是怎了? 顾如璋忽然拉住她的手,将逃离的人拉回身,目光看向她遮掩的手臂。 顾如璋顿时明了,“玉娘,你又犯病了。” 薛玉棠皱眉,她的病不是心疾么? 男人的大掌握住皓腕,在她惶惶无措的眼神中,一步步靠近,唇凑近耳畔,小声说着。 薛玉棠双瞳紧缩,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胸|脯,脸颊顿时红透了,耳尖宛如滴血。 顾如璋的唇贴到她耳廓,喃声道:“无事,我教玉娘。” “就想玉娘曾经教我一样。” 薛玉棠面红耳赤,心跳飞快,纤指不紧揪衣襟,羞臊难堪。 这等隐晦的秘事,顾如璋都知晓,原来失忆前,她和他的关系竟如此亲密了。 她教的他? * 素琴打了盆热水后,便守在寝屋外。 临近晌午,光线愈来愈烈,晃得刺眼。 屋中安静,落针可闻,里间的四折织锦曲屏将女子圈在一角,挡隔出空间。 顾如璋长身如玉,立在屏风外,看向屏风中映着的窈窕身影,目光逐渐炙热,发烫。 “玉娘拧了热帕子,敷上。”顾如璋沉声说道,呼吸声有些重。 薛玉棠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按照顾如璋说的,拧了拧热水盆中的锦帕。 濯水声在安静的屋中响起,白日里,气氛渐渐旖旎暧昧。 薛玉棠湿了一手,将热帕敷在犯病的地方。 锦帕很宽,一臂长,对折之后刚好遮住,激得薛玉棠心头一颤,低吟出声,她忙咬住唇,声音戛然而止。 屏风外的男人喉结滑动,炙热的眸子翻涌着暗色。 “玉娘,待帕子的热气散去,这病症需揉一揉。” 男人沉声说着,像一位耐心的好老师,一步一步慢慢教她,薛玉棠面若滴血,颤抖着手取下锦帕。 可她迟迟下不去手,指尖悬着逡巡,只觉屏风那边的男人正盯着她看。 “玉娘若是还不会,我亲自来教。” “还有另一种法子,简单有效,不需玉娘动手。” 薛玉棠眼眸一亮,“什么法子?” 顾如璋的唇勾了勾,启唇,长久未言。 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手碰到曲屏边,只需一推,四折曲屏便能合起,那头隔起的空间一览无余…… 第29章 “玉娘似乎染上了味道。…… 男人的指骨搭在曲屏边,似乎是想推开屏风,薛玉棠呼吸凝滞,浑身紧张起来,抬手遮挡胸|脯,侧过身去,急急出声阻止,“不可!” 男人的手还停留在曲屏边,没有收回的意思,薛玉棠坐在榻边含胸驼背,纤臂将心口遮得严严实实,半脱的衣裳堆叠在 臂弯,感觉男人的目光透过屏风,正看着她。 凝脂般肌肤零星泛着粉红,薛玉棠紧绷着一根弦,问他道:“还有另一种法子是什么?你就在屏风那头告知。” “玉娘是真忘了。” 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有些怅然失望。 薛玉棠抿唇,顾如璋执意推开屏风进来,难道她之前犯病时,他都是如此,看着她? 念头闪过,薛玉棠顿时羞红脸,遮掩的手臂压了压,已经变凉的帕子湿濡,浸染她身上的气息,温温热热的。 湿帕子越聚越多,一滴水珠沿着她抬起遮挡的手臂流下,悬在手肘,滴在腰间,顺着侧身腰线滑过。 “那是以前,如今我都不记得了。”薛玉棠羞窘,红着脸说道:“另外的法子我不问了。” 薛玉棠的余光看去,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搭着曲屏边,手指蜷了蜷,她屏气凝神,心紧到了嗓子眼,竟有种他的掌抚上,长指帮着按摩的错觉。 良久后,男人终是收了手,四折曲屏纹丝不动。 薛玉棠长舒一口气,小声嗫嚅问道:“热敷之后,该如何按揉?” “不准进来,就在屏风外说。”薛玉棠强调道。 顾如璋看着屏风上的身影,细长的丹凤眼微眯,那刚收回去的手放在身前,摊开的手掌微动,拂了一把女子的气息,五指逐渐收拢,悬在空中半握。 低醇的嗓音响起,顾如璋教着屏风那头的女子。 详略得当,尽数告知。 遇她懵懵懂懂,耐心解释,倾囊相授。 屋中忽而热了起来,浮动的空气混着脂粉的馨香。 帕子被扔到盆中,溅起的水花滴在薛玉棠的手背,女子面红耳赤地枕着手臂伏在榻上,弱弱地呼吸,皓白腕子无力地垂着,像是刚洗过手一般,湿漉的纤指攒聚着水珠,滴答落在榻边。 顾如璋下颌紧绷,汗珠沿着锋利的下颌线滑落,喉结滑动,炙热的眸子紧盯女子伏在榻上的身影。 “玉娘。”顾如璋嗓音喑哑,唤着她。 良久,薛玉棠嗯了一声应他,嗓音似含了水,潮湿,热气氤氲,带着女子的娇羞。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顾如璋越过屏风,朝榻边走来,薛玉棠猛地惊羞,将褪至臂弯的衣裳拉起,遮住雪肌。 “如何了?”顾如璋别过目光,看向榻边的水盆,清澈的水有些浑浊,泛着浅浅的白色。 他眼眸暗了几分。 薛玉棠抓紧衣襟,从软榻坐起,衣袖掩住弄脏的绣花小衣,“感觉……感觉没事了。” 顾如璋忽在她旁边坐下,薛玉棠吓了一跳,脸颊越发红烫,纤指紧紧攥着衣襟。 “洗手吧。”顾如璋淡声说着,坐在她身旁目不斜视,弯腰濯洗盆中的锦帕。 男人的长指没入水中,仔细洗着锦帕,濯洗的水声在安静的屋中响起。 薛玉棠脸上泛起红晕,心跳顿时快了起来,她两手都沾染上了东西,本是想歇一歇再洗手整理衣裳,不料他突然出现。 男人拧了帕子,转而面对她,深邃的目光看了眼她凌乱的衣裳,在那纤白的手指稍作停留,便挪开了。 他低头,锦帕擦拭她垂下不安的左手,每根手指都照顾到了,指缝也没有忽略。 顾如璋握住她的指,抬眸看她,疑惑着求证,“玉娘,似乎染上了味道。” 薛玉棠本就泛红的脸颊明显更红了,羞赧地将手从男人掌中缩回,真想找个地缝藏起来,没脸见人。 * 顾如璋离开不久,裴溪来找薛玉棠。 薛玉棠得知婚期,颇为惊讶,有些别扭地皱眉,“下月十四成婚?可前几日才接到赐婚圣旨,这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他也太心急了。 薛玉棠:“我什么都没准备。” “婚礼由礼部操办,棠儿不需担心。”裴溪拍了拍薛玉棠的手,“娘决定等棠儿成婚后,就离开京城,跟你哥哥回去。” 薛玉棠忽然伤感,抱住母亲,“我舍不得娘。” 裴溪:“又不是见不着了,逢年过节,你与阿璋回来便是,锦州城也是阿璋长大的地方。届时咱姑爷带着棠儿回来,娘得学两道棠儿喜欢吃的菜。” 薛玉棠挽着裴溪的胳膊,“我才不要娘下厨,厨房的油烟熏人。” 她想了想,道:“咱们让阿璋下厨,蜀地的男子都要学做饭的。以前爹爹偶尔得闲,下值后就在厨房忙活,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哥哥也会一些厨艺。” 一身银甲换上了围裙,薛玉棠有些想不出这是怎样的画面,嘴角无意识地扬了扬。 裴溪笑了笑,抬手轻刮女儿的鼻尖,“阿璋府上就他一人,娘本打算留他吃饭,你怎还将人赶回去。” 薛玉棠抿唇,想到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抹红悄悄怕爬上耳朵,羞赧不已,都快没脸面对顾如璋了。 薛玉棠总感觉如他说的那样,似乎染上了味道。 榻上,屋子里,隐隐还有那味。 薛玉棠一时间坐立难安,扯了个借口带着母亲离开寝屋。 * 梨园的老板在顾府等候多时,终于等到顾如璋回府,他被小厮带着进了府邸。 顾如璋这几日的心情还算不错,在亭子里赏晚霞,那恰好是薛玉棠住宅的方向。 梨园老板看着顾如璋的背影,将袖中的金叶子拿出来,为难道:“将军出的这个戏本子一经问世,来梨园听戏的人翻了一倍,不是我不想赚这钱,是咱这平民百姓确实得罪不起那来人啊,这戏不能再排了。” 那日,开国侯世子前脚刚订了一出戏离开,后脚顾如璋就来了,花重金订了与谢铮的同一日同一场戏。 据说是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京中还没哪个戏班子能排出来。 这戏开场的气氛是一些沉重,可结局是好的,正映了谢铮提的要求。 钱两边都赚,梨园老板自然是接下了顾如璋给的新戏本。 顾如璋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让人知道这戏是谁出的。 这不戏是好戏,上座的看客多,但也惹出了大麻烦。 还回去的金叶子没有接下,梨园老板心里没底,坦诚道:“近来有两波人格外关注这新排的戏。” 顾如璋眉心微动,问道:“何人?” “济世堂的姜大夫,顾将军应该不陌生,那日姜大夫推着名坐轮椅的中年妇人来梨园听这出戏,戏没过半,那妇人便情绪失控,从轮椅上跌落。大抵是出于好奇,姜大夫寻我问了这写戏本子的人。” 梨园老板连连摇头,辨声道:“诶,我没提将军啊。” 姜柔? 顾如璋看着天边的晚霞,敛了敛眉,倒是有些意外,眼底晦暗不明。 顾如璋长指轻点手腕,紧闭的唇悠悠道:“另一波人是莫不是开国侯。” 梨园老板一愣,轻嘿了一声,“将军真的料事如神,开国侯那边不准再唱这出戏。” “将军您排这出戏便排,可没说是朝中人啊,传开了影响不好。开国侯差点治了我这编排朝廷命官之罪,我若再不撤了这出戏,怕不是要被抓进去吃几天牢饭。” 戏里的朝廷新贵,经开国侯一点拨,梨园老板怎么听怎么也能入朝中的官对上。 晚霞天边飞过一群鸟,顾如璋抬眸望去,阴冷薄凉的眼凌厉。 到底还是怕了。 “不排便不排。” 顾如璋幽幽说道,长腿一迈离开院子。 * 夜幕低垂,喧闹了一整日的坊市静了下来。 月上中天,夜阑人静,一道黑色的身影越过座座屋脊,朝济世堂的方向去。 男人一身夜行衣,从屋脊纵身 跳入济世堂后院。 还未等他靠近数间屋子,几道身影突然蹿出,陌生面孔抽刀挡住他的去路。 须臾间,后院刀光剑影,动静大了起来,惊动了屋里的人,暗下去的屋子亮了灯。 姜柔从睡梦中惊醒,披了件衣裳,拿着油灯从屋中出来。 一身夜行衣的男子纵身一跃,跳上屋檐,摆脱追来的人,身影忽然消失在稠黑的夜色里。 守夜的侍卫执刀过来,毕恭毕敬跪在姜柔身前,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请您恕罪。” 姜柔看向黑衣男子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她暗道不好,忙去了隔壁房间,看见人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顾婉音被这动静吓醒,姜柔坐在床边,温声安抚道:“进贼罢了,已经没事了,阿音安心歇下。” 姜柔从隔壁抱来床被子和顾婉音一起睡,陪着她。 * 夜阑人静,马蹄铮铮,马背上的男子一袭夜行衣,衣摆随风飘扬。 顾如璋薄唇紧抿,面色冷峻,幽深的眸子比夜色还要沉,修长的五指攥紧缰绳。 济世堂在京城开了十五年,大夫姜柔在京城也待了十五年,救病治人,妙手回春。 小小的医馆,竟有武功高强的护卫,那最近出没在济世堂,坐着轮椅的哑巴女子,究竟是何人物,看了那出戏,情绪竟如此激动? 夜已深,皇宫重地禁卫森严。 紫宸殿灯火通明,帝王高坐在龙椅上,执朱笔批阅奏折。 禁军被汪贵领入殿中,来到御案前,跪地道:“陛下,有人夜探济世堂。” 楚宣帝执笔一顿,目光蓦地锐利起来,带着薄怒,沉声道:“何人?” 禁军不敢隐瞒,如实汇报道:“禀陛下,是顾如璋,顾将军。” 楚宣帝长眉一压,放下朱笔,摇曳的烛火映照龙颜,神色难辨。 殿中安静的可怕,禁军与汪贵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楚宣帝问道:“她可受伤了?” 禁军知晓天子问的何人,摇头道:“顾将军刚入院中便被卑职们发现,一番打斗惊醒了娘娘。” 楚宣帝大手一挥,淡声道:“退下吧,增派禁军看护济世堂,若有半分闪失,都提头来见。” 禁军战战兢兢,低头退出紫宸殿。 汪贵垂眸看着端着的拂尘,噤声不敢言。 娘娘宁愿守着师妹,守着济世堂那一方小医馆,也不愿入宫,陛下也是学会服软了,顺了娘娘的意。 不过这顾将军夜探济世堂作甚? 汪贵同时为顾如璋捏了把汗。 * 这日,薛玉棠去济世堂扎针,这是她失去记忆来,头次去问诊,裴凌跟她一起出府随她去医馆,却没想到顾如璋一早就来了裴府等她。 薛玉棠有些意外。 顾如璋来到她跟前,“玉娘不记得了?一直都是我陪你同去,你的病症,我最是清楚。” 薛玉棠疑惑地看了眼素琴,素琴点点头,示意正如顾如璋所言。 薛玉棠对裴凌道:“有阿璋陪我去,便不耽误哥哥的时间了,哥哥去忙自己的事吧。” 还不等裴凌说话,顾如璋当着他的面,拉着薛玉棠就离开。 没坐裴凌的马车,是薛玉棠在顾府常坐的那辆。 马车平稳地驶离府邸,薛玉棠撩起窗帘一角,悄悄看了眼门口的裴凌,男人的脸色有些不好。 薛玉棠心头一宕,顾如璋将她撩起的帘子放下。 “阿璋,哥哥知道我的病吗?”薛玉棠面颊微发烫,羞耻心令她有些不好意思讲明,含糊解释道:“就是此前你教我的病。” 顾如璋看着她,目光逐渐往下,停留在某处,似乎是在求证让她指的是否如他理解那般。 薛玉棠红脸嗔他,害羞地抬起手臂,温软娇小的手掌在他眼前遮挡。 顾如璋轻笑,也不逗她了,小声道:“他不知。” 男人握住她的手,蓦地探身,唇贴着她耳廓,“是玉娘与我之间的秘密。” 灼热的气息从耳后洒向脖颈,薄红从耳根逐渐蔓延至雪颈,薛玉棠不敢乱动,梗着的脖子宛如火烧般。 薛玉棠小声道:“这是秘密,那阿璋不能跟他人提起。” “自然。”顾如璋回应道,感觉像是在咬她耳朵,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薛玉棠脸红,心也跳得飞。 好不容易熬到了济世堂,薛玉棠快速撩开车帷,忙离开车厢,进入济世堂。 薛玉棠随姜柔去了隔间。 姜柔知薛玉棠失忆了,今日是失忆后头次来复诊,道:“薛姑娘不用紧张,躺下放松即刻,心疾需扎针数次。” 薛玉棠解了衣裳,在榻上躺好,乖乖配合大夫治疗。 隔间外,顾如璋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大堂。今日看诊的病患不多,抓药、结账的只有温金芸一人,通向后院的布帘垂落,始终没有被撩起。 半个时辰后,隔间的门打开,薛玉棠扎完针出来。 顾如璋起身,喊住欲离开的姜柔,“姜大夫,借一步说话。” 顾如璋温声对薛玉棠道:“我有事问问姜大夫,你先回马车等我。” 薛玉棠点头,带着素琴先出去了。 姜柔欲引顾如璋去隔间,顾如璋没跟着上前,看了眼垂落的布帘,道:“后院可否?” 姜柔犹豫一番,在前面引路,“将军随我来。” 布帘掀开,后院忽然开阔起来。 院中无人,三四排架子上晒着药材,各种草药味混在一起。 顾如璋边走,余光边打量,只有一间房开着门,雕花窗户半开,里面似乎坐了人。 “是关于薛姑娘的事?”姜柔在花圃前驻足,道:“将军不妨直说。” 因是站位关系,顾如璋背对着那半开的雕花窗花,“姜大夫可知有摧毁记忆的方子?” 姜柔敛了敛眉,“将军的意思是,薛姑娘失忆是药物所致?” 顾如璋点头,“姜大夫是药王谷谷主弟子,见多识广,这失忆若是也是下药所为呢?” 药王谷医书众多,记载的方子千奇百怪,姜柔回忆,似乎是见过相关记载,能摧毁记忆的偏方诡术。 姜柔眉头紧锁,“若真有此药,估计也是出自我师弟冯甸的手笔。” “我寻一寻现存的医术,查查是否有破解的方子。” 顾如璋道:“有劳姜大夫。” 他转身欲离去,目光落到远处的雕花窗户上,隐约能瞧见露出半截的脑袋。 顾如璋微微一顿,明知故问道:“这医馆除了姜大夫和徒弟,还有其他人?” 姜柔看了过去,目光柔和,道:“我师妹。” 姜柔敛了视线,“我送送顾将军。” 顾如璋不便再留,又瞧了眼窗户,出了后院。 * 这厢,顾如璋离开济世堂,在卖扇摊边发现熟悉的身影。 薛玉棠正选着团扇,左右两手各拿了一面团扇,比对着图案,似乎是在考虑留哪个。 “都好看,一起买下吧。” 顾如璋来到她身侧,说着已从腰间拿出银子,给了小贩。 薛玉棠闻声,抬眸看他,拉住他伸出的手,“不行,我买团扇,怎能让你付钱。” “一样的。”顾如璋笑道,将钱给到小贩手里,侧头在她耳边小声道:“待玉娘嫁过来,我的俸禄都给玉娘管,我的钱,便也是玉娘的钱。” 薛玉棠嗔他,手里的团扇遮了小半张脸,皱了皱鼻子看他,“油嘴滑舌。” 女郎团扇掩面,俏皮可爱,远远瞧着是一对碧人,在打情骂俏。 顾如璋付了钱,目光被团扇架子上挂着的香囊吸引,拿了她一面团扇,掩唇道:“若玉娘真不好意思,不妨送我个亲手做的香囊?” 薛玉棠嗔他一眼,从男 人手里拿回团扇,红着脸离开团扇摊。 虽没回应他,却已经开始想着香囊绣个什么图案,要什么配色。 两人都要成婚了,夫妻之间送香囊,也什么难为情的。 第30章 “她是我的妻。” 顾婉音坐在轮椅上,这厢已被姜柔推出屋子,来到院中,她疑惑地看向房间外的雕花窗户。 雕花窗户半开,她方才在屋中听见谈话声,原是没什么兴趣,可那青年的声音低沉有力,极具磁性,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抬头,从窗户恰好能看见后院的花圃,窥见青年挺拔的背影。 他们似乎在谈论失忆的事情。 顾婉音知道,想开口说话,可是只要一发力,喉咙便扯得疼。 她看着青年的背影离开,他转身之际,一闪而过的侧脸忽然熟悉,像极了日思夜想的那人,看得她诧异不已。 顾婉音红了眼眶,目光从雕花窗户挪开,抬眸看向远处的天空。 那是蜀地益州的方向。 姜柔翻阅医典,忽然出声问道:“阿音,我记得药王谷还在时,我看过一本医书,隐约记得书中似乎记载了如何抹除记忆,只是需要的东西不好寻。” 顾婉音回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着急,僵硬的手臂即便使不上劲,但还是努力着动了动,手指做了个撕东西的动作。 姜柔微微凝神,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音的意思是,从药王谷带出的医书就有记载,但那页被撕去了?”姜柔来到轮椅前,握住顾婉音的手,愤愤道:“用药令人失忆,实在是手段龌龊,那页莫不是被逐出师门那人撕下的?” 顾婉音点头,她记得那时药王谷还没被灭谷,师兄师姐们采了药在溪边清洗,晒药,她拿出师傅给的医书翻阅,师兄冯甸过来找她,见她在看医书,便随手拿起翻阅,等回去之后,她才发现少了一页,正是她觉得有些奇怪的那页—— 失忆的药,有些邪门。 “他简直是个疯子!”姜柔怒不可遏,愤愤说道。 为了那些诡术,不知害多少人! * 马车稳稳停在裴府外面,薛玉棠被顾如璋扶下马车,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一旁陌生的马车,心道府里是来了客人么? 顾如璋站在马车旁,握住薛玉棠的手微微用力,敛了敛眉。 那是谢家的马车。 手指的痛意让薛玉棠皱了皱眉,从男人掌中收回手,只觉他好生奇怪。 冷沉的脸上隐隐浮现愠色。 “府里来了谁,阿璋认识?”薛玉棠问道。 顾如璋敛了眼锋,神色如常,淡声道:“进府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府邸,穿过垂花门,回廊忽然出现两道相谈甚欢的身影,顾如璋皱了皱眉。 谢铮叹息一声,伤怀道:“我也没想到薛姑娘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这还是怪我,那日就不应上山。不过好在棠儿如今已无碍,只是丢失了段记忆。”裴凌伤感,他总是如此,三两句话将责任揽到身上,同时以受害者的姿态面向世人。 谢铮抬手拍了拍裴凌的肩膀,劝慰道:“事情已然发生,裴兄莫要自责。” 说话间,谢铮看见回廊的那头,许久不见的女子就站在不远处,看她的眼神陌生,明明前些日子两人还相谈甚欢。 而与她一起回府的顾如璋,往前走了一步,跟她并肩站着,低头在女子耳边低语,举止亲昵,竟还拿走了女子手里的团扇。 谢铮只觉刺眼,有些愤愤地攥拳。 “谢世子,棠儿回来了。”裴凌朝薛玉棠走去,浅笑道:“棠儿快过来,谢世子今儿登门拜访,看你来了。” “阿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原来谢世子不仅与棠儿相识,还救过棠儿,你怎提也不提。”裴凌以兄长的姿态看向顾如璋,听上去是一番打趣,“救命之恩,应当重谢。” 顾如璋不言,把玩着薛玉棠新买的团扇,侧了侧肩膀,裴凌欲伸来拍他肩膀的手落了空。 “谢世子?”薛玉棠没有印象,抬眸看向谢铮。 她下意识看了看顾如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生了错觉么,怎感觉阿璋跟这位谢世子,面相有一丝相似。 谢铮见她投来陌生的眼神,心脏仿佛刀扎了般,不难过是假的,但还是维持着体面,释怀道:“薛姑娘不记得了,不管怎样,我还是那句,姑娘在京中若是受了委屈,不能忍气吞声,可与我说道说道,我们是……是朋友。” 薛玉棠愣怔,因失了记忆,根本不记得与谢铮发生的事情,但他这句话似乎是越界了,不像是普通朋友间的会说出口的。 “见薛姑娘没事,我就放心了,告辞。”谢铮言罢看了眼顾如璋,眸子里藏了几分凌厉的寒芒。 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薛玉棠疑惑地看着谢铮的背影,黛眉轻蹙,试着回想缺失的往事。 “棠儿,想不起来莫勉强,仔细又头疼。” 裴凌开口打断薛玉棠的回想,她揉了揉额角,看向裴凌,好奇问道:“哥哥,谢世子何时来的?” 既是朋友,来找她,如今她回来了,为何不多留。 裴凌:“棠儿去济世堂不久,谢世子便来了。谢世子听说你出事了,特来看望。如今你与阿璋有婚约在身,少见外男。” 顾如璋长眉一压,慢悠悠把玩团扇的流苏,心里冷笑一声。 又是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掩盖他想遮掩的事。 薛玉棠觉得在理,点了点头,看向顾如璋,道:“成婚前还是少见面,我回去了。” 薛玉棠从男人手里拿回她的团扇,回了小院。 薛玉棠轻轻扇动新买的团扇,脑中空空荡荡,没有关于谢铮的一切,好奇问道:“素琴,你随我来的京城,我与谢世子是怎样认识的?怎没听阿璋提及?” 素琴斟茶的手一顿,回道:“姑娘之前遇难,是谢世子出手相处。”她摇摇头,道:“不单是谢世子,顾将军也救了姑娘。上月,谢世子办了场马球赛,还给姑娘下了帖子,请姑娘去嘞。” “姑娘,喝茶。”素琴将茶递过去。 薛玉棠接过,慢慢饮着。 “那我在京中,还结交了那些人?你今儿便都说说,省得日后遇到,我脑中空空如也,半天与人说不上话。” 气氛凉下来可不好。 素琴如实道:“前阵子太子妃请姑娘入宫。姑娘与太子妃在东宫聊了许久,相处得融洽。” 薛玉棠点点头,只听了个名号,脑子里没有具体模样,“是崔姨的女儿,前日崔姨来府上与娘叙旧,提了一嘴。” * 幽深的树林间传来打斗声,落叶纷飞,脚下尘土飞扬。 谢铮手持长剑,直逼顾如璋,锋利的剑刃架着顾如璋的脖颈,男子腰间的刀始终没有抽出,岿然不动。 “无耻之徒!卑鄙小人!”谢铮破口大骂,长剑抵着顾如璋的脖子,“薛姑娘失忆了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薛姑娘只拿你当弟弟。” 他一局外人看得清楚,薛玉棠从未喜欢过顾如璋,二人的情谊也只限于姐弟亲情。 哪知顾如璋去请了道赐婚圣旨。 顾如璋锐利的眸子看向怒不可遏的谢铮,沉声道:“谢世子如今是拿什么身份与我谈论?谢世子与玉娘萍水相逢,不过是数面之缘的交情,这一番话未免越矩了。” “她是我的妻,谢世子请自重。” 顾如璋两指拨开脖颈长剑,“请帖我明日派人送到,下月十四顾府大摆婚宴,诚邀谢世子来喝喜酒。” 谢铮抓住离开的顾如璋,一言不发便与他在林中又打了起来。 那日顾如璋险些伤了他父亲,如今又用了卑劣手段,将薛玉棠绑在身边,谢铮明知不是顾如璋的对手,还是执剑刺去。 树林间,刀光剑影,两人拔刀相向。 砍断的枝叶纷纷扬扬,地上一片狼藉。 顾如璋的刀背抵着谢铮,冷眼道:“论起卑鄙小人,谢侯爷倒是更胜一筹。” 刀背蓦地一用力,震开谢铮,他捂住胸口,连连退后,皱眉看向男人,“你什么意思?” 刀背抵着大掌,顾如璋收刀,转身离开。 谢铮执刀撑在地上 ,难受地咳嗽,本就烦乱的心,因顾如璋这句话搅得疑窦丛生。 谢铮皱眉,爹向来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哪是顾如璋随便一句就能诋毁的? * 接着几日的夜里都下了雨,连月亮都被乌龙笼罩,没有光亮,狂风大作,吹得枝叶乱颤,影子如鬼魅般。 夜雨淅淅沥沥,呼啸的风吹来,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户,李夫人被吵得睡不着觉,裹着被子在床上左右翻动,心烦地叹气。 这庄子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粗饭淡饭难以下咽,床板跟石头一样,硬邦邦。 李夫人恨得牙痒痒,将这段时间受的苦都算在了裴溪身上。 当年裴溪离开京城,肚子里还怀着沈家的骨肉,谁知那小产是不是她设计的,瞒过是有人,等数年后带着沈家的血脉再回来,逼得沈家人不得不认下。 裴溪还真是有能耐,给沈世宗生了个儿子,又生了个女儿,那小蹄子的模样跟她年轻时太像了,沈世宗对裴溪念念不忘,发现了那小蹄子还得了?胡编个得体的理由,将一双子女认下,再纳裴溪回府。 李夫人越想越气,从床上坐起来。 窗户上闪过一道黑影,李夫人吓了一跳,警觉起来,连唤了几声婆子,都没有应答。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混着沙沙声,听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李夫人害怕。 倏地,狂风将房门猛地吹来,门框哐啷啷响,门口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像是地狱鬼魅,阴森可怕。 李夫人吓得心惊担颤,抓紧被角,颤声问:“你你你,你是谁?!” 她喊了救命,喊了捉贼,但庄内都没有婆子应答。 狂风吹打树枝,夜雨淅淅沥沥,裴凌踏入屋子里,湿冷的雨水携裹着他身上的肃冷,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森冷的气息渐渐逼近,李夫人的呼吸紧了紧,身上汗毛竖起。 裴凌来到床前,五官隐在黑暗中,垂眸看向妇人,“好久不见,李夫人,还记得二十五年前你欠了条命么。” 李夫人双目骤然睁大,惶恐地看着他。 夜色稠黑,裴凌伸出手来,虎口收拢,直直朝李夫人的脖子去…… * 五月端阳过后,离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婚礼由礼部操办,裴府每日进进出出的人越发多了,薛玉棠也在府中准备着婚仪的事情,对近来城中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这日大农丞夫人来裴府找裴溪,聊天解闷。 “说起一件事,溪娘怕是还不知道,那沈世宗的妻子,李氏忽然得了失心疯,一见婴孩的东西便害怕,张口闭口便说,别找她索命。”崔夫人说着,起了身鸡皮疙瘩,“大夫说她是中邪了,夜里瞧见了脏东西,我看她就是以往做了亏心事,夜半只怕鬼敲门。” 裴溪凝神,不自觉想起很多年前,她最后一面见李氏,是在小产后。 李氏催她速速离开。 “沈世宗最好面子,偏偏他的妻得了失心疯,整日疯疯癫癫的,让他丢了颜面。”崔夫人可忘不了沈世宗怎么待裴溪的,如今也算是有些大快人心。 “往事早不想再提了。”裴溪叹了声,道:“归根究底,还是那姓沈的错。” 薛玉棠听了一耳朵,记忆只停留在六年前,听得是一头雾水,好奇问道:“这沈世宗是谁呀?怎没听娘和哥哥提起?” 裴溪释然道:“一位不相熟的故人。” “棠儿,你绣的红盖头呢,去拿来给崔姨看看。” 裴溪扯了个话,将薛玉棠支开。 “在屋中放着,我这就去取,头一次绣这,崔姨可莫笑我手笨。” 待薛玉棠起身,离开屋子,裴溪对崔夫人道:“事情终究不光彩,如今棠儿失了记忆,还是别让她知晓了。” 崔夫人点点头,有些恼道:“瞧我这记性,一时间忘了。你放心,我的嘴最严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日比一日热,眨眼间到了五月十四。 薛玉棠一早就被丫鬟叫醒,伺候着梳洗。 崔夫人作为全福夫人,给薛玉棠开了面,本就水灵的脸蛋,顿时比鸡蛋还嫩滑。 裴溪给薛玉棠梳头,嘴里说着新妇出嫁的吉利话。 薛玉棠有些舍不得,眼睛红了起来,裴溪握住她的手,“大喜的日子,不兴哭。” 不知为何,薛玉棠没有出嫁的喜悦,甚至有些不愿嫁。大抵是因为丢失了记忆的原因,她感觉待顾如璋,还停留在少时的姐弟情谊中,突然成了夫妻,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若是能想起和顾如璋发生的点滴,她大概会因为成婚而欢喜吧。 吉时到了,外面响起响亮的鞭炮声,迎亲的队伍来了。 屋子里众人有些手忙脚乱,素琴忙将薛玉棠扶到床上,拿来红盖头盖上。 红盖头兜头罩上,遮住了视线,薛玉棠紧张地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众人没有为难新郎官,掐着时间放他入内,男人干净的红靴映入眼帘,逐渐朝她靠近,薛玉棠心跳飞快。 “玉娘,我来接你了。”顾如璋来到她面前,将红绸的一端交到她手里。 薛玉棠紧张地握住递来的红绸,仿佛握住的是他们往后余生。 在起哄声中,薛玉棠被素琴扶起,纤指抓着红绸,被男人带着离开闺房,去了前厅拜别母亲、兄长。 花轿门压得低,顾如璋撩开帘子,手背挡着轿顶,温声送她入轿,“玉娘小心头顶。” 温润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薛玉棠心头悸动,一直到顾府,拜完堂,她都感觉像做梦一样,忽然间就成婚了。 合卺,结发,成了他的妻。 司仪和丫鬟都出去了,薛玉棠拿着两人缠绑在一起的头发,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俄顷,又跳得飞快,红了脸颊。 顾如璋缠绕着她手中的发尾,道:“结发共枕席,同心度此生。” 薛玉棠羞赧低头,将结发装入绣囊里。 顾如璋握住她垂放在膝上的手,低低唤了句,“夫人。” 薛玉棠呼吸一凝,一抹红热悄然爬上耳朵,内心暗恼她的不争气,单一句称呼,便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红了脸。 顾如璋温柔地替她卸下凤冠,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间,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眸含羞怯,撩人心旌。 男人的长指理去她耳鬓的碎发,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朵,薛玉棠心跳如擂,双手紧张地抓着喜服。 顾如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颌,薛玉棠一抬眸,俊朗的面容映入眼帘,从他的眸子里,似乎看见了她的身影。 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薛玉棠不知所措,紧张地抿紧唇瓣,贴着他的唇。 顾如璋贴着她的唇,低声说道:“玉娘,张嘴。” 薛玉棠眼睫轻颤,抓着他的衣袖,缓缓张唇,男人的唇含|住她的唇,舌哺了一片柔软,温柔吻着她。 他们已是夫妻,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薛玉棠紧张害怕,心却跳动得飞快,贴着男人的胸膛,似乎也听见了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两颗心的跳动逐渐统一了频率,默契十足。 纤白的手臂伸出红帐,手腕无力地垂落,不消片刻,男人的大掌伸了出来,握住女子温软的手,与她十指紧扣,用力握着手。 汗水顺着指缝滴落。 那想逃的手,被捉回红帐。 月上中天,帐内的动静方才停歇。 丫鬟打来一盆水,放在喜床边,头也不敢抬地便离开了。 顾如璋拧了拧热帕子,半撩的红帐又合上,烛火映照着两道的亲昵身影。 薛玉棠无力地靠在顾如璋怀里,阖眼浅眠,雪白的肌肤泛着深浅不一的粉色,比桃花还要娇艳。 男人手中的干净帕子,热气似乎不会散去,拿入帐中是热的,如今擦拭后,也散着热气。 她腿|间的一枚小痣,顾如璋仔细看着,指腹捻着湿漉的锦帕,盖了过去,将小痣边的齿印遮住。 可那是齿印,留了便是印记,又怎会被锦帕拭去? 只是越擦越红罢了。 熟悉的感觉突然袭来,薛玉棠慌乱无措地睁开眼,忙抓住顾 如璋的手腕,不安道:“阿璋,那病又来了。” 这病太不合时宜了。 湿漉漉的眸子染上娇红,无措地看着他,顾如璋喉结滑动,挽着细腰,垂眸看着她的病。 顾如璋目光灼灼,喑哑道:“这可如何是好?一盆热水都凉了,也没有多余的热水给夫人治这病。” 薛玉棠不理他,红着脸去拿他手里的帕子,顾如璋轻笑着塞到她掌中,哑声提醒道:“夫人确定要用这锦帕?” 锦帕湿漉漉,已经冷掉了,一拧便滴水。 薛玉棠指尖滚烫,将锦帕还给了他,心道他就是故意的。 薛玉棠感觉脸都丢光了,埋首在男人颈窝,闷声道:“那你说该如何。” 顾如璋在她耳畔说了些话,薛玉棠的耳尖宛如滴血,还没等她推开男人,手腕便被大掌握住,须臾间,她被男子抱坐在膝上。 他蓦地吻了上去,薛玉棠猝不及防,心头一颤,颤抖的手想推开他的头。 偏偏使不上力,软绵绵的。 锦帕被扔出红帐,掉入盆中,溅起水花,地上湿漉漉一片,水面荡起的涟漪一圈接一圈,也盈出了水来。 第31章 “怎还没学会换气。”…… 翌日,天光大亮,屋子还静悄悄的,丫鬟们静候在屋外,等着里头的传唤,但左等右等都快午时了,里头都没有动静,不约而同看向新夫人的陪嫁丫鬟,等她拿个主意。 素琴也没办法,只让丫鬟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昨夜将军叫了五次水,子时过后还跟夫人在浴室里,等回了里间,又叫了一次水。 素琴最后一次进屋送水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潮湿的热意从红帐的缝隙中散出来,旖旎暧昧,仅是窥见了一眼凌乱的被褥,便足以让人脸红心跳。 夫人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难怪快午时了,还没醒来。 良久,屋子里终于有了些动静,只听得男人一声吩咐,素琴领着丫鬟们进屋,伺候主子们梳洗。 红帐撩开,一对新人坐在床沿,男人长臂挽着女子的纤细腰肢,揉着她的腰,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什么,薛玉棠雪腮微鼓,回头嗔他一眼,手掌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芙蓉娇颜粉粉润润,很有气色,娇羞地推了推凑近的男人。 薛玉棠不想搭理他了,唤素琴来伺候她穿衣,揉着有些酸痛的腰慢慢起身,去了屏风后面换衣裳。 薛玉棠指尖触碰那缠裹胸|脯的巾帛,可能是因为那病的,胸|脯与同龄女子不一样,她才选择整日束胸。 想起心口的各种印子,薛玉棠脸颊滚烫,吩咐素琴道:“往后不用准备这巾帛了。” 因是刚成婚,衣裳都为艳丽的红色,薛玉棠着红色石榴裙,肩上轻挽茜色薄纱披帛,头发也梳成了妇人的发髻,端庄温婉,余光瞥见侧脖上淡淡的吻痕,昨夜的画面在脑中清晰浮现,她蓦地红了脸,忙让素琴涂着脂粉盖住。 男人已穿戴整齐,在一旁端端坐着看她梳妆,修长的指垂放在膝上,明是冷峻寡言的模样,可偏偏花样甚多,薛玉棠如今回想还两腿发软,瞧见镜中他投来的目光,抿唇嗔他一眼,羞怯地低头,有些怕他那手。 顾如璋过来,使了个眼神,素琴领着屋内的丫鬟们识趣地离开。 薛玉棠正对着首饰盒里琳琅满目的头钗发愁,一时间不知该簪哪个,见顾如璋立在她身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询问他的意见,“夫君,你觉得哪个好看?” 这声顺口的夫君,薛玉棠昨儿可是花了大半时间,才学会改口。阿璋、顾郎,他都不喜欢听,就扭着她,要听她唤夫君。 唤一声,便帮她一次,绕她一回。 顾如璋看了眼她手中拿的头钗,良久后有了选择,“这个。” 薛玉棠回身看向镜子,拿着嵌玛瑙花蝶金簪在发髻间比划一番。 “我帮夫人。”顾如璋从她手中拿过金簪,给她簪发,长指理了理她耳鬓的碎发,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绵软的耳垂,女子浑身紧绷。 镜子里印着两人亲昵的身影,薛玉棠脸颊微微发烫,最怕他亲吻她的耳朵,羞赧地将人推开,“还是白日呢。” 薛玉棠起身,在屋中嫁妆箱里翻出个精美的小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给了顾如璋。 “给我的?”顾如璋没有接,逗她道:“夫人这般神秘,里面装的什么?” 薛玉棠低头,一股脑将匣子塞到男人手中,小声道:“你打开看看呗。” 顾如璋笑了笑,当着她的面将匣子打开。 是一枚藏蓝色香囊,绣着几朵盛开的兰花,绣工精美,栩栩如生。 薛玉棠:“夏季天热,我寻了些驱蚊虫的草药放在香囊里。就是工期有些赶,一些线脚都没藏好。” 顾如璋唇角扬起,拿起香囊,塞到女子温软的手掌,垂眸看着羞怯的娘子,道:“夫人给我系上。” 他说着已经凑了过来,拉近距离,薛玉棠握紧香囊,红着脸低头将香囊系在男人腰间,最后整理一番,将绣着的兰花放在外面。 顾如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去桌边用膳。 因是楚宣帝赐婚,今日两人还要入宫谢恩。 * 开国侯府。 平阳长公主垮着张脸,从谢铮房间里出来,不悦地问小厮道:“世子昨儿究竟喝多少酒?” 小厮战战兢兢回道:“**坛吧。” 平阳长公主皱眉,昨日顾如璋与薛玉棠成婚,铮儿独自喝起了闷酒,那锦州城来的女子有什么好,竟让铮儿这般。 开国侯谢淮寇下朝回来,换了常服,文文弱弱的一身书卷气,眉宇间流露出斯文清雅,劝妻子道:“别生气,铮儿还小,难得遇到心动的姑娘,这一醉忘了便好。” 平阳长公主哪能不生气,儿子一向热心开朗,不爱计较事情,还是头次因一姑娘这般颓丧,“这顾如璋真不是个好人,铮儿起初想与他交个朋友,他倒好,跟咱谢家处处争锋相对。前个日子,你刚从北燕回来,好好的接风宴,让他顾如璋搅成了什么样子!” 平阳长公主气不打一出来,“拿着刀剑,他差点伤了夫君,以下犯下,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昨儿成婚,明知铮儿钟情薛玉棠,他还发了帖子,请铮儿去喝喜酒。” 平阳长公主皱眉,“咱谢家是欠他了吗,这般欺辱!” 也就皇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嚣张跋扈,这相貌再怎像的人,也终究不是去世的那人啊。 谢淮寇抬手顺了顺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别动怒,我这不没事,况且陛下已经惩戒过他了,你跟小孩计较如此多作甚。” 谢淮寇理了理嘴边短胡,大度道:“年少气盛,顾如璋多次平乱有功,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平阳长公主叹息,“也就你宽宏大量,铮儿这不爱计较的性子,我可算是知道随了谁。” 她摇摇头,着人备车,去了趟皇宫。 谢淮寇看着长公主离开,慢慢转动手中扳指。 他摸了摸束起的玉冠,想起那次男人挥刀朝他砍来,酒醉脸上的杀戮,与记忆里那张脸着实太像。 谢淮寇的眼神忽而间锐利起来,沉声问随行的心腹,再一次确认道:“那母子两人,确定杀掉了?” 心腹反应了一阵,终于明白侯爷指的是何,点点头,“侯爷请放心,都死在了属下的刀下,再推下悬崖。” 戏本子是戏本,是假的,切勿当真。 心腹一再强调,“那悬崖高,纵容当时还剩口气,摔下去也没命活了。” 谢淮寇闭眼,紧闭的唇,扯上一抹弧度。 * 皇宫。 楚宣帝正与胞妹平阳下棋,殿内静谧,只听得棋子落下声。 一局下完,楚宣帝看了眼窗外,殿外候着一对新人。 汪贵察言观色,端着拂尘道:“禀陛下,顾将军携新妇入宫,叩谢皇恩。” 楚宣帝捏了捏眉心,起身道:“宣吧。” 平阳长公主不是很高兴,但在帝王面前,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起身随他离开棋盘前。 汪贵领了口谕,躬身退出殿内,引人进来。 “臣参见陛下。” “臣妇参见陛下。” 一对新人双双跪下,郎才女貌,玉壁般的,看起来赏心悦目。 “参见长公主。” 薛玉棠谁也不认识,起初以为那妇人是宫里的娘娘,听顾如璋这一声,跟着参拜。 只是听男人的语气,颇有几分不愿的意味。 “起来吧。”楚宣帝淡声道。 顾如璋起身,扶了薛玉棠一下。 两人谢了恩,楚宣帝淡淡看了新妇一眼,珠联璧合,佳偶天成的一对,他赐了些绫罗绸缎,便没说什么了。 平阳长公主看了看薛玉棠,脸上的笑冷冷淡淡,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殿中龙涎香味道冷冽,气氛也有些重,帝王威仪赫赫,震慑感随之而来。 薛玉棠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是有要事跟楚宣帝讲,但是一时间又忘了。 一直到离开大殿,薛玉棠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她回头望了眼肃穆的宫殿,下意识拧了拧眉。 那位长公主好像不太喜欢她。 薛玉棠隐隐感觉她曾经和长公主有些交集,还是不太好的交集。 一路上薛玉棠回忆着,刺痛感忽然从脑中袭来,她皱眉捂着额头。 顾如璋扶住她手臂的手掌微微收拢,沉声道:“夫人怎又不听话,想着往事,头疼。” 男人的脸色有些冷,薛玉棠心里一凝,摇头道:“不想了,不想了。” 离宫殿远了,直到出宫坐上马车,薛玉棠才疑惑道:“夫君,长公主是谢世子之母,谢世子既与我是朋友,为何我总感觉长公主对我们有些敌意?” “对我有敌意罢了。”顾如璋挽着她的腰,道:“我与谢家有过节,是以往的旧事。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夫人不必理会。” 薛玉棠一时想不起来,索性便不想了,纤指揉了揉额头。 马车平稳行驶,但她坐着不舒服,尤其是腰,酸痛不适,悄悄将手伸到背后,揉着。 男人挽着腰的大掌忽然挪动,按着她的手,低沉的嗓音响起,“不舒服?” 说着,大掌揉着她的后腰。 薛玉棠嗔他一眼,羞赧地小声说道:“今晚不能那样了。” 顾如璋低头,手臂环着女子,揉腰的手没停下,下颌枕着她的肩膀,道:“但夫人的病,需要我。” 薛玉棠抿抿唇,若非姜大夫亲口告知解病的法子,她是不信的。 “可也不能每夜都……”薛玉棠自小循规蹈矩,昨夜着实将她吓住了,甚至都有些害怕顾如璋的大手。 今晚再闹到三更天,她自是没脸,腰怕是也直不起来。 * 这厢,顾如璋夫妇离开宫殿,楚宣帝对平阳道:“人都走了,你也离宫吧。” 平阳长公主自知什么都瞒不过皇兄,她猜到今日顾如璋夫妇会入宫谢恩,便专程来了宫里,让这两位对她恭恭敬敬拜了拜。 平阳长公主欠了欠身,“臣妹告退。” 她转身往殿外走,忽被帝王叫住。 “你也觉得他很像淮旌年少时。” 平阳长公主停住步子,慢慢转身,帝王端坐宝座之上,威容中带着几分对往事的恍惚。 “但他不是,”平阳长公主打破帝王的幻想,道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淮旌哥哥死了快二十四年,死在了战场里,尸体运回京城后我们都见过的。” 平阳长公主深深吸气,压住心中的伤痛,道:“这二十几年,连臣妹都走出来了,皇兄别再自欺欺人了。皇兄对顾如璋一再纵容,不过是因他有几分像淮旌哥哥。但他不是啊,他的父母不过是县城里的大夫。” “顾如璋嚣张跋扈,都欺负到了谢家头上,皇兄却也只是小小惩戒一番,淮旌哥哥若还在,怎能忍着他的弟弟被人这般欺负?” 平阳长公主情绪激动,声音有些大了,楚宣帝冷冷看她一眼,不怒自威,她忙低头,惶惶跪下,道:“臣妹失言,请皇兄恕罪。” 楚宣帝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大手一挥,示意她退下。 不是他自欺欺人,原来也有人觉得是像谢淮旌的。 * 平阳长公主从皇宫出来,心里闷堵,改道去了济世堂。 每次在皇兄那里受了委屈,她都习惯去找那位。 平阳长公主站在后院入口,疑惑地看着,不认识姜柔扶着的陌生背影。 “慢慢来,先迈右脚。对,站稳以后再迈左脚。”姜柔扶着杵拐杖的顾婉音,在空旷的后院复健,练习走路。 顾婉音从昏迷醒来,到双腿恢复知觉,能站起来,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终有一天她重伤的喉珠也能恢复。 姜柔回头瞧见来了人,微微一愣。 “过来坐吧。”姜柔对平阳说道,手上却没闲着,扶着顾婉音坐回轮椅上,推着她来到树下的石桌旁。 平阳长公主打量着面生的妇人,看上去约莫与她一般大,“阿嫂,这位是?” “我师妹。”姜柔简洁介绍道,并不打算让顾婉音知晓她与天子的关系,便也瞒着平阳的身份。 顾婉音柔柔一笑,跟平阳打了个照面。 姜柔开门见山,问道:“今日怎有空来我这医馆?” 平阳面上生出忧愁,道:“近段时间睡不好,老梦见以前的事,以前的人。” 她伸出手来放在桌上,等着姜柔把脉,“阿嫂开些药吧。” 姜柔给平阳号了号脉,微微皱眉,道:“忧思多梦,最近脾气也大,得去去火。” 平阳长公主道:“阿嫂,着实是太气人了,都欺负到谢家头上了,哥哥也向着外人。” 这一提,姜柔大抵知晓是指谁了,“给你开多两副败火的药。” 顾婉音听见一个谢字,平静的眼眸顿时亮了,朝平阳投去目光,好奇地打量她。 倏地,顾婉音打了个喷嚏,耳朵莫名其妙烫了起来。 一个喷嚏没完没了,耳朵也越来越烫,惹得她有些不舒服。 * 城郊,山崖陡峭,万丈深渊在足下绵延,光是看着,便令人生寒。 从皇宫出来,顾如璋带着薛玉棠来悬崖边祭拜母亲。 顾如璋跪在当面母亲被推下山崖的位置,拜了拜,道:“娘,儿子娶妻了,您认识的,是薛家的千金。” 薛玉棠知道顾姨,“娘,我是玉棠,那年我母亲难产,还是您及时施针,保住了两条命。” 薛玉棠看向顾如璋,牵住他的手,道:“我会好好照顾阿璋的,您放心。” 待烛火熄灭,两人才从悬崖离开,薛玉棠看着那悬崖便有些腿软,可一想到顾如璋小时候险些被退下去,心里便难受,格外心疼,不禁紧了紧握他的手。 “阿璋,你还记得娘的模样吗?”薛玉棠问道,孩童时期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依稀记得顾如璋父母的样子。 顾如璋回握她的手,已经习惯了十指紧扣,道:“有些模糊不清。” 但父亲何样,一见谢某人便知。 薛玉棠有些闷闷不乐,他定然很想生母。 薛玉棠对顾婉音的模样模糊,但有一人定记得清楚。 转眼到了回门的日子,薛玉棠问及裴溪,裴溪有些意外,“记得,棠儿怎突然问起这个?” 薛玉棠瞧了眼外面,发现没有顾如璋的身影,才放心道:“我想画出来给阿璋,阿璋从小就没了父母,定是很想很想他们。” 裴溪笑了笑,薛玉棠有些不好意思,她面子薄,最容易害羞了,“哎呀娘,您别取笑我了。” “好了,娘不笑了。”裴溪正经着让丫鬟取来画具。 裴溪一边说着记忆里的模样,薛玉棠一边根据她所说,在纸上绘画。 修修改改好几次,总算是将画完成。 薛玉棠看着画像,满意地笑了笑。 * 入夜,薛玉棠蒙着顾如璋的眼睛进屋,男人的个子高,她的手伸直了,才勉强蒙住他的眼。 “我有东西给夫君,你且在这里等等。”薛玉棠将男人转了个身,背对着。 薛玉棠慢慢松开蒙眼的手,不放心叮嘱道:“闭上眼睛,不能偷看。” 男人没有回头,薛玉棠这才放心离开,将藏起来的一卷画拿出来,回到男人身边。 “伸手。”薛玉棠说道,带着命令的语气。 顾如璋不疑照做,闭眼将两只手都伸了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俄顷,双手间多了份沉甸的东西。 “睁眼吧夫君。” 顾如璋一睁开眼睛,女子含笑的双眸映入眼帘,亮晶晶的,似繁星闪耀。 顾如璋不解地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一卷画,薛玉棠示意他打开看看。 一卷装裱好的画展开,画中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顾如璋愣怔,心尖划过悸动,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薛玉棠看着他,说道:“我应该没有画错吧,以后夫君若是想娘了,就看一看。” 屋子里安静下来,顾如璋垂眸看着女子,烛光映着她姣好的容颜,她眼里满是期待,似乎是在期待他的答复。 “谢谢玉娘。”顾如璋小心翼翼将画卷起。 薛玉棠弯眉浅笑,“改明儿我让下人把画挂祠堂里。” 她去拿画像,顾如璋蓦地抱住她,双臂紧紧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他只有这样攥在手里,才安心踏实。 顾如璋低头,埋首在女子雪颈,蹭了蹭,贪恋地汲取她的气息,低低唤着她,“玉娘。” 薛玉棠应了声,抬手回抱他,“我在。” 男人没有松手,灼热的气息洒在颈间,薛玉棠有些热。 周遭的气氛逐渐升温,顾如璋蓦地将薛玉棠抱起,坐在桌上,手中的画像也顺势放桌面。 屋中烛火昏黄,薛玉棠看着抵着她的男人,心跳如擂,不安地眨着眼睛。 男人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衔住她的唇,大掌捧着她的脸颊,亲吻她。 薛玉棠紧张的手被他握住,被他带着抬起,圈住他的脖子。 温柔缠绵的吻逐渐变得疯狂,薛玉棠蓦地被按在桌案,唇间气息被夺尽,有些喘不过气,推搡着他的肩膀。 顾如璋松开,灼热的唇贴着她翕动的唇瓣,低低一笑,哑声道:“怎还没学会换气。” 薛玉棠红着脸嗔他,香腮泛着薄红。 这副模样很难不让人动坏心思,顾如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再次吻上她的唇。 男人往前一步,分开她并拢的双膝,膝盖压着她的裙摆,俯身在她耳畔说话。 薛玉棠摇头,身子紧绷,惶惶不安的余光看向里间的床榻。 顾如璋轻抚她的背,吻了吻她泛红的耳朵,低醇的声音似蛊道:“然后再回床榻。” 不等薛玉棠反抗,男人的大掌握住她手腕,按在案面,教着她如何换气。 夜阑人静,桌上的水壶被突然打翻了,温热的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滴答落下…… 第32章 避开做画的花朵,烙下他…… 清晨,薛玉棠从男人的怀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还没开眠。 男人湿热的唇贴上她迷糊的眼,薛玉棠伸手推了推,窝在他怀里,嗡声迷糊问道:“几时了?”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脸颊,握住女子温软的手指,柔声道:“不急,来得及送行。” 今日是裴溪母子离开京城的日子。 薛玉棠实在是太困,昨夜明明是不想给他的,可架不住他的强势,在屋中闹到深夜,去了浴室也没有消停。 光线照入罗帐,薛玉棠腰间酥痒,她拍了拍腰间的手,仰头嗔他一眼,示意他不能再乱来了。 男人的手没有挪开,指腹与腰间的红印重合,轻轻摩挲着他昨夜留下的印记,薛玉棠心里一紧,忙按住他的手腕。 顾如璋反扣住她的手,长指伸入指缝,十指紧扣,又抱了她一阵,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在罗帐里给她穿上小衣,带着她起床。 薛玉棠趿鞋下床,不料双腿有些软,刚起身,又无力地坐回床沿。 这番动静被起身的顾如璋听见,床前的男人回头,目光落到她揉腿的手上。 薛玉棠面子薄,他虽没说话,但那灼灼目光看着,似乎就已经洞悉了她不舒的原因。 “都怪你。”薛玉棠红着脸嗔他道,忍着双腿的酸软起身,故作无事发生,低头从男人身边走过。 但有些奇怪的步伐,已经出卖了她。 顾如璋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面,他才渐渐敛了视线,修长的指动了动,仿佛虎口还握住纤白小腿。 慢慢往两边去,膝抵着她喜欢的裙子。 但那裙子最后被揉得皱巴巴,她便又不喜欢了。 夏季炎热,上午便有蝉在鸣叫,林中高高的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拉长的鸣叫一声赛过一声。 渡口码头船来船往,烈日刺眼,江面波光粼粼,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薛玉棠舍不得裴溪,抱着她久久没有松手。 裴溪抚摸女儿的头,“娘是不喜欢京城,所以才不想久留的,还是咱平泉县待着舒服。看着棠儿嫁人了,娘也就放心了,和阿璋好好过日子,想娘了,就给娘写信。” 顾如璋站在薛玉棠身后,手里还拿着她扇风的团扇,“岳母放心。” 裴溪看向顾如璋,道:“阿璋,照顾好棠儿。” 顾如璋伸出手来,“小婿发誓,不会让她受委屈。” 裴凌道:“娘,时候不早了,该登船了。” 裴溪松开薛玉棠,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泪,“娘走了。” 薛玉棠依依不舍,她红着眼睛看向裴凌,道:“哥哥,照顾好娘。” 裴凌点头,从袖中拿出一颗包好的饴糖,“棠儿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哥哥现在要离开,把糖留着棠儿。” “孩童都爱吃糖嘛。”薛玉棠笑着接过裴凌递来的糖,不料顾如璋先她一步,将饴糖拿到手里。 “那边似乎在登船了。” 顾如璋说话的声音很冷,岔开裴凌的话,并不让薛玉棠碰到他的任何东西。 裴凌朝顾如璋笑了笑,这份笑容却不似看上去这般和善。 裴凌带着裴溪登了船,此番来京并不打算长住,所带的行囊不多,离开后也没从京中带东西走。 炎热的风吹来,江面潮湿的热意扑面而来。 裴凌站在船头,繁华的京城越来越远,薛玉棠的身影逐渐缩小看,慢慢便看不到了。 李氏疯疯癫癫,沈世宗颜面尽失,最看重的东西没了,比立即杀了他还要解气。 裴凌勾唇一笑,转身离开船头,进入船舱。 * 裴溪离开后,薛玉棠还沉浸在母女分别中,心情有些不好,闷闷地靠着车壁。 她朝顾如璋伸手,找他要东西,“哥哥的饴糖。” 顾如璋淡声说道:“吃了。” 登马车前,他就给扔码头了。 薛玉棠暗骂他小气。裴凌以前爱用些言辞打压顾如璋,虽然哥哥说是为了阿璋好,激将法能让阿璋不懈怠,但那些话确实不好听,就是这样,两人的关系不太好。 女子雪白的香腮微鼓,抿着唇不说话。顾如璋长臂一伸,挽住纤细腰肢,将她带入怀中,垂眸看她,问道:“要尝尝?” 薛玉棠轻轻皱眉,那饴糖他都吃了,要如何尝?况且最近天热,她不怎么喜欢吃甜。 未等她说话,男人抬起她的下颌,温热的唇袭来,薛玉棠猛地一惊,脑中忽然空白,翕动的唇被顾如璋含|住。 唇腔里全是男子的气息。 薛玉棠忽然间明白他说的尝是何意了。 可他嘴里似乎没有饴糖的味道。 马车行驶在街上,摇摇晃晃不太平稳,街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风吹动窗帘,掀起一条缝隙。 薛玉棠的余光窥见车外的行人,心顿时紧到了嗓子眼,生怕就被外面的人看了去,不安地推着顾如璋。 男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挪到身后,掌心抵着她的腰,将退缩的她往怀里带 。 一吻缠绵,薛玉棠感觉被他夺尽了力气,无心去留意马车外的声音。 * 盛夏的天越发炎热,屋中闷闷的,因为身弱体寒的原因,薛玉棠不能吃冰凉的食物,只就着冰鉴里散出的冷气将屋子里的闷热退去。 顾如璋在摇椅上看着兵书,薛玉棠在画案前执笔作画。 屋外水缸里的莲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包裹着莲蓬,那鹅黄色的花芯恰是点睛之笔。 薛玉棠擦了擦额角的汗,看了眼屋外的荷花,拿着画笔继续画画。 笔锋勾勒出荷花花杆,往下一直延伸至平静的水缸里。 出水芙蓉,栩栩如生,薛玉棠弯了弯触唇角,对这副新做的画十分满意。 薛玉棠正想着落个什么样的题跋,摇椅上的男子已走了过来,手中握着一卷兵书,静静看向她的画。 “夫人丹青妙手。” “贫嘴。” 薛玉棠嗔他一眼,握着画笔,有些发愁道:“我在想如何落题跋。” 顾如璋想了想,站到薛玉棠的身后,大掌握住女子柔软的手,带着她的手在画卷左上角落笔。 字迹如同行云流水,狂狷却不失工整,于她的娟秀小字不同。 题跋写了,顾如璋还没有松手,手臂微微往前收,顺势将薛玉棠揽到怀里。 顾如璋垂眸看她,掌心既有女子柔软大收,也有她握住的画笔,说道:“忽而也想作画了。” 两人离得近,薛玉棠微微仰头,便能看见男子,那双杏眼亮晶晶的,问道:“夫君想画什么?” 顾如璋的画技虽比不得她,但同样由母亲指点过,不会太差。 顾如璋幽幽看着她,略带薄茧的手摩挲她手指,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问道:“什么都行么?” 薛玉棠一头雾水,逐渐在他眼里察觉一抹危险的味道,内心不安起来,正欲推走他离来,男人蓦地按住她的腰,单臂将她抱起,面对面坐在画桌上。 哗啦一声,兵书掉落,薛玉棠紧着的心跟着颤了颤,握着画笔不敢松手,男人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放案边,展开的手臂圈着她。 别看平日里他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但遇到那事,一发不可收拾。 书房越来越热,薛玉棠惶惶不安,裙下的绣花鞋悬在空中,若隐若现,又因他的靠近,脚尖被他的衣袍遮住。 顾如璋的手掌挪动,忽然停在她膝上,掌触到襦裙柔软的布料。 轻盈的裙裾撩起,层层堆叠,顾如璋的大掌握住小腿肚,白嫩的肌肤濡凝脂般,耀眼夺目。 掌心的温度逐渐攀升,仿佛比炎炎夏日还要烈,薛玉棠害怕地缩脚,可男人的虎口逐渐收拢,攥得她有些疼。 “夫人喜欢什么花,是荷花?还是带了夫人名字的玉兰花?海棠花?” 顾如璋问道,从薛玉棠手里拿过画笔。 笔毫蘸了颜料,在她腿上作画。 如玉般的雪肌,恰是上乘的白纸,冷凉的笔毫在雪肌间游走,所画之处,微微发烫,薛玉棠肩膀轻颤,按住顾如璋执笔的手。 笔毫的颜料重重落在她腿上,顾如璋握着画笔继续作画。 一边画了艳丽的海棠花,一边画了清雅的白玉兰。 两花相对,颜墨未干,栩栩如生,仿佛散着幽幽花香。 顾如璋看向腿间被指痕圈住的小痣,目光凝了凝,似乎在考虑画个什么。 薛玉棠的心紧到嗓子眼,浑身上下都紧绷着。 书房外忽然想起叩门声,薛玉棠冷不防一颤,僵直的背挺直,怯怯往禁闭的房门看去。 “何事?”顾如璋皱眉沉声问道,抬手抚摸薛玉棠的背,安抚着她,宽大的袖口垂落,遮住女子娇小的身影,和腿上的花。 “将军,府外有个男子鬼鬼祟祟,被侍卫抓后,说要见夫人,若夫人不在,见将军也行。” 薛玉棠疑惑,“找我?” 顾如璋敛了敛眉,吩咐道:“带去前厅等着。” 屋外脚步声渐渐远了,顾如璋并没有带薛玉棠一起去的意思,目光落在栩栩如生的画作上,“我去会一会,夫人不必跟去。” 他理了理裙裾,指腹擦过那朵刚完成的白玉兰,在薛玉棠耳边低道:“画上颜料未干,若是弄花了,为夫可是要给夫人重画的。” 薛玉棠脸上如火烧般,红了一片,正欲将裙裾放下的手停住,悬在画案的双腿不敢乱动,担心将两侧的颜料弄花。 * 顾府,前厅,侍卫守在屋檐下,无人敢靠近他偷听。 粗布短衣的青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在屋中环视一圈,问顾如璋道:“姑娘呢?我要见姑娘。” 顾如璋长眉一折,沉声道:“行迹鬼祟,再不说目的,我让人将你押去府衙。” “顾少爷不认识我了?我是曾管家的儿子,曾庭啊。” 顾如璋靠着椅背,锐利的眸子打量眼前情绪激动的青年。曾庭是家生子,是薛府管家的儿子,在书房伺候研磨,而曾管家几年前与薛鹤安一起被山匪所杀,葬身在火海里。 曾管家遇害后,不出半年,曾庭突然恶疾,死了。 “顾少爷,我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少爷你仔细看看,虽然这些年我的模样变了一些,但眉宇间还是能看出少时模样。” “谁要杀你?”顾如璋沉眸,问道:“或是说,谁想灭你的口?” 曾庭一时间沉默,内心犹豫着是否告知。 “是裴凌吧。”顾如璋道。 曾庭愣怔,不料他竟知道。 “姑爷娶了姑娘,我相信姑爷。”曾庭道:“爹是薛府管家,也是老爷的心腹,府中大小事宜他都过问。那日老爷将山匪首领劝得动摇,愿意好好谈谈,听我爹的语气,好像是因为两人认识同一人,那山匪才愿意考虑考虑。” 顾如璋沉声问道:“何人?” 曾庭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偶然从爹口中听来的。” “那日回去后,老爷便写了一封信,命我爹快马加鞭送去驿站,是给祁连将军的,但我爹不知道为什么,将信藏在了衣服夹层里,还是我与娘收拾爹遗物时,发现的。”曾庭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给了顾如璋,接着道:“第二日,老爷便遇难了,我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顾如璋将信拆开,信中寥寥数字,虽是给祁连将军的,可却是让他速回一趟。 让他回来作甚? “与那信同时送出去的,还有老爷向陛下奏禀的密函,只是封密函没写完,还没来得及送出,老爷便出事了,事后我在书房没有发现那封的密函。” “我当时便觉蹊跷,但那会儿大家都沉浸在老爷去世的悲痛中,连我也因我爹遇害,悲痛万千,没留心这事。很久之后,姑娘的贴身丫鬟颜画,在悄悄查老爷的事,我无意间看见大公子的手下将颜画抓住,逼疯了颜画,大公子怎会如此心狠手辣?我真惊了,简直不敢相信。” “后来,大公子的手下又将疯掉的颜画投入池塘,伪造了颜画的死。” “大公子发现了我,欲想杀我灭口,但我命大,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我不敢露面,这几年间东躲西藏,甚至怀疑我爹的死,老爷的死也与大公子有关。” “听说姑娘来了京城,我便悄悄跟来了,本是想早点来与姑娘相见,可裴凌寻来了,我不敢轻举妄动,等裴凌离去,这才敢现身。” 顾如璋:“她失忆了,都忘掉了。” “什么?!”曾庭皱眉,惊讶不已。 顾如璋看着手中的信,眉头紧蹙。 蜀郡西工官贪污受贿、行贿,收集呈上的账簿中,有一批尚未完成的兵器,而此前他应还私铸过一批兵器。 这些兵器的下落,至今没有查到。 若是五年前,蜀郡西工官就开始私铸兵器了呢? ——益州有人要反。 若是薛鹤安那封没写完的密函,禀的正是此事…… 顾如璋拿着信的手蓦地紧缩,眼神豁然锐利起来。 “梁琦!”顾如璋唤了一声,心腹闻声入屋。 顾如璋看了曾庭一眼,命令道:“将他带下去,秘密安置,不得有半分闪失。” * 顾如璋离开书房时,薛玉棠是如何坐在画桌上的,他再回去时,她亦是如此,乖乖坐着不敢乱动,唯恐弄脏了画。 听见关门声,女子没有反应,背对着他。 顾如璋走近,才发现她手中拿着一幅画。 他敛了敛眉,倒是忘了将这画藏起,当初将她吓着了,如今…… 画中女子泛舟游湖,坐在船头抱着一束芍药花,低着眼眸,含情脉脉,满是女儿家的娇羞。 薛玉棠抬眸看向顾如璋,黛眉轻蹙,问道:“阿璋,我们之前是不是一起游湖赏景?” 顾如璋冷着张脸,漆黑的眸子骤然冷冽,“夫人是想起了什么?” “很模糊,”薛玉棠皱眉摇摇头,眉间生出忧愁,道:“好像是跟阿璋泛舟游湖,阿璋送了我好看的芍药花。” 近来姜柔给她开了几副对恢复记忆有帮助的药,想来是这药起作用了,看见事物,一些迷糊的记忆随之而来。 薛玉棠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纯真地看向男人,微微弯下的嘴角略显无辜,“难道不是与阿璋泛舟么?” 可这画除了眼前的男人,谁还会画? 顾如璋紧绷的唇扬起,勾出一抹嘲讽的笑,眉宇间藏了几分戾气和醋意。 “是。”顾如璋蓦地开口,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我……唔” 薛玉棠话没说完,顾如璋堵住她的唇,两臂撑在案边,将她圈在两臂之间,不容许她躲开半分。 占有欲和醋意齐齐涌了上来,顾如璋霸道地亲吻她的唇,又在雪颈烙下他的印记。 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已干的颜料,他避开画的花朵,在薛玉棠惊惶不安中,吻了上去。 第33章 “玉娘,我们生个孩子吧…… 六月中旬,酷热难耐,连喝一口水,都热得流汗,便是夜里有凉风吹来,也难敌热意。 纤白玉手无力地垂在床沿,雪肌染了浅浅的粉色,女子想抓握什么,但手指软绵绵的,无意间将放在床边凳上的水盆打翻。 温凉的水溅落手臂,哐啷的响动吓得薛玉棠轻颤,两股紧了紧,男人闷哼一声,气息变得紊乱。 “玉娘。”顾如璋埋首在雪颈间,哑声唤她,手掌轻抚摸她的后背,舒缓她紧张的情绪。 两人面对面而坐,男人遒劲的双臂将薛玉棠抱紧,推着想退却的她往他怀里去。 薛玉棠无力地抵着顾如璋的胸膛,娇艳的唇瓣翕动,每呼一口气,都是他灼|热的气息。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落下,滴在她的颈窝,惊得薛玉棠肩头颤动,心跳如擂,她屏气凝神,感受到水珠沿着零星泛红的肌肤滑落,随着胸|脯的呼吸起|伏。 雪肌上沾着打湿的乌发,堪堪遮住犯病之处,顾如璋伸手敛去,一圈湿濡的齿印还是新鲜的,包裹住娇嫩的肌肤。 薛玉棠按住男人的手,“不是说……不是说圆房以后,这病就好了么?” 为何……为何还是如此。 她呜呜咽咽说着话,柳叶眉轻拧,又委屈又无助的模样,鼻尖的薄汗散着热气,哭得有些厉害。 顾如璋低头,英挺的鼻碰到女子娇俏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也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只用指腹擦拭。 薛玉棠心跳如擂,明明是她的身子,却不受自己控制,肩膀不安地颤抖。 看着眼前热汗淋漓的男人,薛玉棠已经无法再忍受被那怪病折磨,握住他拨弄的指腹,热意从他的指顷刻间传到她的手上。 “阿璋,帮我。” “什么?”顾如璋问道,垂眸看着两人紧扣的手掌,汇聚的水珠从指腹间流淌,“玉娘这次犯病,似乎比上次严重了。” 哪是更严重了,明就是他坐视不管,热敷的帕子只用了一次,他便自作主张拿去擦拭别处。 都脏了,薛玉棠自然是没有脸再用那帕子。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再发病,薛玉棠本以为痊愈了,结果天不遂人愿,这病说来就来,猝不及防。 她往后靠着雕花床头,泪花在泛红的眼里闪烁,含泪看向男人,乌发散乱地沾在脸上,模样委屈极了。 顾如璋喉结滑动,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细腻的雪肌,也不逗她了。 唇轻轻吻了吻,薛玉棠不禁颤了颤,抬手抱住顾如璋的头,纤指穿梭在男人发间,抓住住他的发,指腹几乎贴着他的头皮。 夏夜闷热,潮湿的热意在顷刻间席卷全身。 薛玉棠失神地望着罗帐里的影子,男人埋着头,她感觉好像很久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记忆零散模糊,薛玉棠用力回想,但看不太清楚,像是在一张宽大的桌案边,男人抵着她,大掌按住她的腰,迫着她转过头来,全程都看着他。 “专心些。”顾如璋轻咬,像是在惩罚她的分神。 不止满足于唇腔内的绵软,顾如璋去捉薛玉棠的手,一根根抚摸她纤白柔软的手指,与她的五指紧紧相扣。 一边帮她治病,一边从根源解决。 他总是这样,给了她甜头,又故意留着没解决妥善的病症,在这份甜头中掺杂了酸涩。 夜阑人静,烛台的蜡烛快要燃尽,火苗微弱,帐中昏黄。 一场来势汹汹的病散去,顾如璋的手臂穿过她的腰间,将软绵无力的女子抱起,去了浴室。 薛玉棠软绵绵躺在男人怀中,她眯着眼,沾满泪水的睫毛黏在一起,脸上泪痕未干,心口的濡意堪堪止住,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缓,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近来,薛玉棠总是梦到在湖面上泛舟的场景,她看不清身边坐着男子的样貌,但依稀感看两人之间有很深的交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十分重要。 那男子,是她青梅竹马的夫君顾如吗? 盛夏的上午还算凉快,湖边行人往来,顾府的马车停在树荫下。 湖岸边杨柳依依,薛玉棠沿着岸边走动,没有明确的方向,因为她也不知要去何处,目之所及是碧波连天的荷叶,忽见一艘小船从层叠的荷叶里驶出。 船头坐了一对男女,端庄的少女手里拿了团扇,有些羞怯地看着身旁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弯腰摘了朵盛开的粉色荷花,送给少女,少女捧着荷花含羞低头。 薛玉棠看着远方那对泛舟游湖的小情侣,目光跟随着那艘小船。 倏地,油纸伞投下的阴影,遮了刺眼的光线,薛玉棠还没回头看,顾如璋就已在她身边站着了。 顾如璋顺着薛玉棠的目光看去,微微敛了敛眉,薄唇紧抿。 “大热天的,怎出府来了这湖边。”顾如璋淡声说道。 “夫君,”薛玉棠有些迷茫地看着一湖荷叶,道:“我好像之前来过这里,是我们约着来此泛舟游湖吗?” 她转眸看向男人,紧了紧手中的团扇。 顾如璋眼眸沉了沉,冷峻的面容少了几分与她相处时的柔意,撑伞往前走近一步。 油纸伞的影子完整地遮住两人。 顾如璋:“夫人想起了何事?” 幽深的眸子看着她,薛玉棠呼吸一凝,内心莫名不安,反问道:“难道不是么?在模糊的记忆里,我们坐在同一艘船上,夫君还送了我几朵好看的芍药花。” 蓦地,男人握住她的手腕,薛玉棠吓了一跳,想缩回去的手被他越攥越紧。 “原来夫人还依稀记得。”顾如璋淡淡说道,语气随便,有几分并不放在心上的意味,可那攥着女子皓白腕子的手顺着手背往上,伸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冷凉的唇勾了勾,顾如璋道:“那次泛舟游湖,玉娘收下了束束芍药花,很是喜欢。” 但送花的另有其人,与她游玩的,也另有其人。 她的记忆竟这么快就要苏醒了。 她醒来发现,会如何? 会哭会闹,还是……想逃? 顾如璋的脸色缓缓沉下来,紧绷的唇角扯一抹冷笑,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若是哭闹,便舔舐干净她的泪,再堵上她的唇。 何时不哭闹,何时停下。 她每一次呼吸,都有他的气息; 每一处肌肤,都有他的烙印。 躲不开,也逃不掉。 很快,顾如璋招呼来一艘乌篷船,牵着薛玉的手离岸登船,带着她泛舟游湖。 顾如璋拿来鱼食罐,在船头喂鱼,引得一群群小鱼冒出水面,争相强夺鱼食。 顾如璋看向扇着团扇 的薛玉棠,沉声道:“玉娘,过来。” 偏执地要她过来喂鱼。 这次没有旁人,只有他们夫妻。 见她迟疑着没有动作,顾如璋重复道,不容她拒绝,“玉娘,过来。” 薛玉棠感觉他今日有些不对劲,慢吞吞往他身边去,男人朝她神来鱼食罐,邀她一起喂鱼。 薛玉棠捻了一小撮鱼食,往波光粼粼的水面散去,顷刻间引来鱼。 薛玉棠喂着鱼,仰头看向男子,“夫君今日遇到了何事?怎感觉心情不佳。” 顾如璋不言,长臂绕到伸手,挽着她纤细的腰,拉近分开的距离。 “可惜了,没有芍药花。”顾如璋惋惜地说着,看似是在回她的话,可前言不搭后语。 顾如璋望向那一碧万顷的莲荷,挑了一朵最大最好看的荷花,足尖轻点乌篷船,将那荷花采下,送给薛玉棠。 他又摘了数朵,眨眼间薛玉棠臂弯下已将快放不下荷花了。 垂眸看着一捧艳丽的荷花,薛玉棠黛眉轻蹙,想来他是在惋惜没有芍药花送她,退而且其次采了一捧荷花。 “别摘了,已经很多了。”薛玉棠拉住还欲摘花的顾如璋,抬了抬纤细手臂,示意道:“喏,都快抱不住了。” 薛玉棠笑了笑,补充道:“只要是夫君送的花,我都喜欢。” 女子笑靥如花,身影落入顾如璋的眼眸,他轻轻一笑,回握她的手。 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喜欢他送的一切。 * 夜色渐沉,薛玉棠从浴室出来,拿巾帛绞着打湿的发尾,浴室里热气氤氲,女子的两颊似桃花般娇粉。 顾如璋从她手中拿过巾帛,温柔地替她绞着湿法。 薛玉棠侧枕在他膝上,一抬眸便看见男人在烛火映照下的俊脸,今日游湖有些累,小腿也有些酸,便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肚。 顾如璋的长指穿过她柔顺的乌发,目光顺着她的指看去,忽而抬起她的膝窝,玉足踩在榻上,指腹按了按她揉腿的地方。 顾如璋:“玉娘记清楚了,是我与你一起泛舟。” 薛玉棠顺势看了看花瓶中的荷花,只觉他很是执拗,道:“也是夫君送的花。” 顾如璋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展颜,反而轻轻皱了皱眉。 垂眸看向薛玉棠平坦的小腹,顾如璋忽地握紧纤纤玉腿,唇凑到她唇瓣,喃声道:“玉娘,我们生个孩子吧。” 薛玉棠愣怔,脑中顿时空白一片。 “生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长相随了玉娘。”顾如璋说着,含|住翕动的红唇,温柔地亲吻她。 可到了后面,这一吻变得霸道,有些凶狠,薛玉棠逐渐招架不住,连她缓气的机会都不给,被他亲得晕头转向。 刚沐浴过后,又热得出了一身汗。 烛台上火苗摇曳,男人的手臂从榻上伸出,略到薄茧的手捻了果盘中的一颗紫皮葡萄,带回榻中,却因指腹用力,葡萄皮破损,流了顾如璋一手的葡萄水,他也不恼,舔舐干净。 * 接连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薛玉棠甚至都有些怕顾如璋。他是武将,身强体壮,精力充沛,仿佛永远都不知疲倦。 正因如此,薛玉棠听说顾如璋奉命离京数日时,她甚至有几分窃喜。 顾如璋瞧出她的小窃喜,轻轻捏了捏薛玉棠的脸颊,说道:“为夫办完事就回京,最多十日便归。” 他俯身,在薛玉棠耳畔道:“夫人这几日好好休息。” 说着,大掌绕到后面,挽住纤细腰肢,指腹揉了揉她的腰,薛玉棠顿时红了脸,抿唇嗔他一眼,低头抚下男人的手。 且说前几日太子殿下骑马,那马跟疯了似的,突然失控横冲直撞,太子殿下不慎坠马,摔得严重,卧床不起,太子妃日夜守在太子身边照顾。 陛下便将交给太子的事情,交由顾如璋去办。 小厮牵来马,顾如璋抬手揉揉薛玉棠的头,挽住僵绳翻身上马,稳坐在马背上,看向薛玉棠,正经道:“我留了梁琦留在府中,安心等我回来。” 薛玉棠点点头,虽说是想他离开些日子,但还是有些不舍,仰头看向马背的男子,道:“一路平安。” 顾如璋原是准备启程了,见她不舍,他心中亦是如此,握住缰绳蓦地俯身,长臂挽向纤腰,将人往身边一带,低头吻上她的唇。 一吻缠绵,解了数日的相思。 …… 以往,都是顾如璋陪着她去济世堂复诊,可如今他离京办事,薛玉棠倒有些不习惯。 待姜柔扎完针,薛玉棠起身整理衣裙,说起了这段日子困扰她的事情,“姜大夫,近日我脑海里总是有些零散的画面,应是以前的记忆,但我只要有回想的念头,便头痛欲裂,如此下去,我莫非是快要恢复记忆了?” 姜柔收拾着针灸用具,道:“是好的兆头,看来是这一个月的药对失忆症有帮助。” 姜柔回桌边坐下,强调道:“虽然情况在好转,但是薛夫人莫要强行去唤醒记忆,有损身子。” 薛玉棠向来听医嘱,既然情况有所好转,便顺其自然吧,她伸出手来,方便姜柔号脉。 姜柔给薛玉棠把了脉,神色如常地叮嘱道:“夫人身子弱,房事不宜频繁。” 薛玉棠羞赧低头,全身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涌了上来,面若滴血,一抹红悄然爬上耳朵,她手背蹭了蹭发烫的脸颊,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不好了师傅,”温金芸急急从外面进来,鼻子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道:“师傅,师姨不见了。” 姜柔噌的一下起身,紧张询问道:“何时不见的?” 温金芸迷茫地摇头,“我抓完几副药后,照例回后院瞧了瞧,发现院子里没有师姨的影子,屋子里也找过了,没人!济世堂外面,我也扫了眼,还是没有发现师姨。 温金芸懊恼,“想来是大堂人多,我又忙着抓药,没注意到师姨出去了。” 姜柔焦急不安,阿音刚学会杵拐杖,手掌还不能使力,无人在身边时姜柔不敢让她走远,“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她能去哪儿?” 事急从缓,薛玉棠安抚道:“姜大夫寻人要紧,晚些时候我让素琴来取新的药。你也别急,说不准没有走远,就在这坊市里,你们快去寻人吧。” “我晚些时候让人将药送到顾府。”姜柔歉意一笑,欲带着徒弟分头寻人。 薛玉棠见只有这师徒二人,在这偌大的坊市寻人,未免有些费劲,姜大夫帮了她许多,她无法坐视不管,便向她问起特征,沿路帮忙寻一寻。 “比我小几岁的妇人,杵拐杖,穿湖蓝色的衣裙。” 姜柔与薛玉棠一起出了医馆,先去问了问附近的商贩。 商贩回忆道:“约莫是两三刻钟前的事吧,她往那边去了。” 正说着,腰间别了配刀的谢铮突然出现,扫了眼几人,问道:“这是怎了,慌慌张张的?” 薛玉棠微微一愣,不料在此遇到熟人。 姜柔着急道:“我师妹不见了,她腿脚不便,刚学会杵拐杖,昨日重伤的喉珠也才恢复,只能简单地说一两个字。这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谢铮道:“我派手下的人寻寻。” “多谢。”姜柔道了声谢。 “既然知道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咱快去寻吧,坐马车去寻。”薛玉棠带着姜柔进了顾府的马车。 谢铮骑马跟在马车旁,悄悄看着窗帘半遮的女子,他忽感觉自己很是无耻。薛玉棠已经嫁做人妇,他竟还对她念念不忘,知晓她今日会按时来济世堂复诊,他早早就来了这坊市,打着当值的幌子,徘徊在坊市间,走过济世堂,又朝济世堂走来,心里盘算着来一场偶遇,与她能多聊上几句。 谢铮又懊恼没在济世堂的暗处守着,如此一来便看见了离开的妇人。 风吹动窗帘,窗柩里的女子侧颜姣好,似乎比一月前更妩媚了。 车厢内,姜柔和薛玉棠各留意着一边的街道。 已经路过了两个坊市。街边一湖蓝色裙子的妇人杵着拐杖,艰难地行走,手中拿着崭新的拨浪鼓,蓦地,她像是被足下的东西绊住了,摔倒在地,手里的拨浪鼓也丢了 。 “停车!”姜柔急急道,不等马车停稳,她匆匆撩开车帷,跳下马车,往摔倒的顾婉音奔去,慢慢扶起摔倒的她。 “你要去哪里,你跟师姐说,怎一个偷跑出去?师姐快急死了。”姜柔担心地检查她的身子,“可有摔伤?” 顾婉音摇头,目光全在地上的拨浪鼓上,用嘶哑且微弱的嗓音,着急道:“鼓。” 她如今只能说一两个字,且每说一字,声带便扯得疼。 姜柔疑惑地拾起拨浪鼓,每次带顾婉音上街,她总是对孩童的东西格外感兴趣,每每买回家,都这藏在床头,整齐地排列,倒像是都给小孩准备。 这厢,谢铮和薛玉棠来到这边。 “人找到便好。”薛玉棠看着那湖蓝色背影说道,待走近,看见那妇人的正面,惊讶地僵在原地。 薛玉棠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前的妇人像极了祠堂画像里的那人。 “顾……顾姨?”薛玉棠激动的声音发颤,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可有怕希望落空,毕竟死去的人怎会复生。 那妇人看见自己,明显愣了愣,正打量着她。 薛玉棠握紧袖口,试探着问道:“顾婉音,夫人是顾婉音吗?” 姜柔意外,不可思议地看向薛玉棠,“你认识阿音?” 薛玉棠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激动的颤抖,一把握住顾婉音杵拐杖的手,哽咽道:“顾姨,我是棠儿,薛玉棠。阿璋知道您还活着,他定是欢喜激动!” “璋,儿。” 顾婉音情绪激动,眼眶里泪光闪烁,薛玉棠拍了拍她的手,约莫是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安抚道:“活着的,阿璋还活着的,而且他很争气,征战沙场,战无败绩,是一名威名赫赫的将军。” 谢铮眼眸暗了暗,失落地离开。 * 薛玉棠扶着顾婉音回到济世堂后院坐下,“阿璋这几日奉命离京办事,待他回来,就来接您回顾府,咱们一家团圆。” 顾婉音点头,这一路听了薛玉棠说起往事,才知儿子没死,如今娶了新妇。 姜柔洗了些果子端来,在一旁坐下,原来师妹嫁了人,育有一子。 但究竟是何人想置他们一家三口于死地? 姜柔没有破坏喜悦的氛围,只是有些懊悔道:“当初顾将军成婚时,给我送了请柬来,我原是打算带阿音去沾沾喜气的,但突遇急诊,耽搁了大半日。否则那日可谓是双喜临门。” 薛玉棠笑道:“迟了一个月,不算晚。” 薛玉棠叹息一声,“可惜我忘了好几年的事情,不然还能跟娘多讲讲阿璋的事情。” “对了,娘对阿璋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岁,我给娘画一画阿璋如今的模样。他如今足足高了我一个肩膀。”薛玉棠起身比划着,满眼都是明媚的笑意。 薛玉棠找姜柔找来纸笔,很快便凭借印象,将男人的模样画了出来,“诺,娘看看。” 顾婉音眼眶逐渐红了,手指抚摸画中青年的五官。 太像了。 太像他了。 一滴泪砸落画纸,顾婉音将画像小心翼翼贴放在心房的位置,潸然泪下。 她能杵着拐杖走路,也能简单说些字了,第一时间想去找她的丈夫,磕磕绊绊问到了开国侯府的路,但从旁人的话中得知,她要寻的那人早二十几年前就死了。 如今的侯府中没有她寻的人。 为何,他根本就没回去? 这些年他去了哪里? * 薛玉棠在济世堂吃了晚饭,高兴地回了顾府。 她没回房间,反而去了府邸转一转,往后母亲回来,得寻一处院落出来给母亲住。 天子所赐的府邸大,东南西北的屋子各有不同,既要离她和阿璋的院子近,又不能太吵闹。 素琴跟在薛玉棠身后,劝道:“夫人累了大半日,您要不明日再寻?这天快黑了,仔细足下。” 薛玉棠道:“我看了这边的便回去,你先回去备着沐浴的热水。” “是。”素琴领命离开。 薛玉棠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处还算僻静的院落,这院子不常有人来,入夜时分甚至略显森冷。 薛玉棠咽了咽嗓子,推开紧闭的房门,好奇地往里去,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她的数幅画像挂在墙上。 夫君何时画的她? 难道是她以前喜欢让他作画? 薛玉棠狐疑,打开博古架上的画卷,却发现还是她,也是出自顾如璋之手。 她感觉心口有些疼,不安地扶着墙壁缓气。 不知碰到了什么,哗啦一声,屏风忽然挪动。 屋中竟藏了密道。 薛玉棠狐疑地靠近,刚步入密道入口,黑暗和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她心头一悸,头忽然痛了起来。 零散的画面一闪而过。 男人将逃跑的她扛在肩头,捉了回来。 “是阿姐看见了,要逃么?”顾如璋低沉偏执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薛玉棠的头顿时痛了起来,她一手撑着墙壁,一手痛苦地抱着头。 第34章 “在怕我?” 素琴早已将沐浴热水准备妥善,然而左等右等,天色都黑尽了,都没有瞧见薛玉棠的人影,她总觉有几分不对劲,拎着盏灯笼正欲去寻人,见灯影憧憧的回廊下,薛玉棠慢慢走来。 素琴迎了上去,只见女子神色恍惚,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鎏金花树钗在凌乱的发髻上摇摇欲坠。 “夫人您怎么了?”素琴伸手去扶薛玉棠,却被她出汗冷凉的手吓住,“呀,您的手如此凉?” 薛玉棠从素琴的掌中抽出满是冷汗的手。 “备水,沐浴。”薛玉棠有气无力地说道,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屋子里去,脑中已是一团乱麻,心也乱糟糟的。 “备着的,就等着夫人回来了。”素琴抬脚跟上去,疑惑地看着薛玉棠的背影,夫人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在府里转了一圈,就变得如此奇怪? 夏季炎热,沐浴用水不似冬日里还需额外备着热水。 薛玉棠背靠雕花浴桶,素琴在浴桶外伺候,从篮子里捧了些花瓣,一片片洒向水中。 水面漂浮着一层鲜艳的玫瑰花,薛玉棠双目无神地盯着水面,皱着眉揉了揉额角,迷茫地问素琴道:“没成婚前,我借住在顾府,与阿璋的关系如何?” 素琴微微一愣,撒花的手停了停,若无其事道:“夫人与姑爷相处融洽,夫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姑爷事事贴心,格外照顾夫人。” 薛玉棠眉心轻蹙,满腹疑惑,半晌后问道:“期间便没生过争执?” 难道夫人的记忆恢复了? 素琴内心顿时紧张、犹豫起来,一时间不知是如实告知,还是帮主人瞒下来。 素琴强作镇定,故意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夫人跟姑爷的关系一向很好,就没有发生过争执。” “真的么?”薛玉棠捏了捏眉心,可她忽然感觉朝夕相处的夫君,有些不一样。 “真的真的。”素琴点头,进展问道:“夫人莫不是听了什么挑唆的话?还是……想起了什么?” 薛玉棠轻轻摇头,靠着浴桶慢慢闭上眼睛。素琴是她的贴身丫鬟,是不会骗她的,可适才一闪而过的画面,又如何解释? 薛玉棠一进那间屋子,便莫名感觉不舒服,尤其是瞧见那密道时,打心里不愿靠近,心悸盗汗,双脚发软,脑海里闪过零星的画面。 她与阿璋似乎是起了争执,她想离开,但还没离开屋子,便被他捉了回来。 自成婚后,薛玉棠也见过顾如璋偏执的模样,但都是房中情|事时。 他偏执地留下,缠抱住她。 他不知哪儿学来的,花样甚多,每一个都足以令她脸红心跳,薛玉棠悄悄逃离罗帐,却被身后的男人挽住腰身,长臂一捞就 她拉回。 与模糊的记忆片段如出一辙。 在成婚前,他们就已经同房了?薛玉棠心惊,被这突来的念头吓一跳,掌中掬起的水,哗啦滴入浴水里。 水花溅落在薛玉棠煞白的脸上,可他明明恭敬守礼,不做越矩的事情。 素琴道:“夫人,姜大夫叮嘱,莫要强行回忆,您总是又胡思乱想了,记忆错乱。” “奴婢给您揉揉头,舒缓舒缓。”素琴说着,站在薛玉棠身后,指腹轻轻揉了揉女子的额角,岔开话题,道:“姑爷的母亲尚在人世,今儿是个好日,夫人可莫被错乱的记忆扰了好心情。” 薛玉棠抿唇,闭着眼尝试将一些零散的画面串联起来,但最后都因头痛,中途停了下来。 若是得到更多零散的记忆,想必能快速恢复记忆。 薛玉棠不是京城人士,来京不过半年,论交集最多的,她自认为是济世堂的姜大夫,但是她只是复诊时才去济世堂,聊的多为病症,对恢复记忆并无太大帮助。 可开国侯世子便不同了,谢铮一直以她的朋友自居,想必知道许多事情。 翌日,薛玉棠出现在公廨。 谢铮刚上值不久,便听薛玉棠来寻他,平静的心忽然间悸动起来。 谢铮将薛玉棠引去会客厅,为了她的名声特将门窗大开,问道:“薛夫人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薛玉棠看向上首的男子,道:“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叨扰,望谢世子莫要厌嫌。谢世子也知我失了记忆,世子是我的友人,当知我们发生的事情,我想请世子逐一细说。” “最近一些零散模糊的记忆在我脑中闪过,我试着用印象深刻的往事,唤醒它。” 谢铮沉眸看着下首的女子,她已嫁作妇人,但这门亲事,并不光彩,她懵懵懂懂地接下赐婚圣旨,成了顾如璋的妻子。 谢铮漆黑的双眸幽深,宛如渊谷寒潭,没有回薛玉棠的话,反而沉声质问道:“薛夫人喜欢你的夫君吗?” 薛玉棠愣怔,缓缓拧眉,疑惑不解的眼神逐渐转变为有些冒犯。 谢铮指腹摩挲着腰间配刀,冷笑一声,道:“薛夫人心里是如何想的?是打心底里愿意与他相守一生的喜欢,还是迫于赐婚,盲婚哑嫁,稀里糊涂地过一日算一日?” 薛玉棠不禁陷入沉思,作为朋友,谢铮此话何意?阿璋告知失忆的她,两人是两心相悦,但意外横生,他求来赐婚圣旨前,她就失忆了。 谢铮直直看着薛玉棠,不等她的情绪有所缓和,再次问道:“薛夫人想听实话吗?” 会客厅内只有二人,气氛变得凝重,男子面色冷沉,给这炎炎夏日都染了几分寒气。 薛玉棠点头,“谢世子但说无妨。” 谢铮冷声道:“我并不觉得薛姑娘有多喜欢他,不过是奉旨成婚罢了。” 薛玉棠对顾如璋的关心,不过是基于姐弟情分,但总有人误解了这情,偏执将它变成了男女之情。 若是早知顾如璋对薛玉棠有那心思,谢铮绝不靠近,可偏偏那无耻之徒打着姐弟的幌子,觊觎她良久。 谢铮道:“夫人当真了解你的夫君吗?” 从公廨出来,薛玉棠坐在马车里神不守舍,满脑子都是谢铮一声声的质问,她甚至开始怀疑对顾如璋的感情。 婚后夫妻二人恩爱,蜜里调油,然而对婚前的相处,薛玉棠没有记忆。 谢铮说,是他邀她泛舟游湖,也是他送了芍药花,此后,他还邀她去梨园看戏。 “那次泛舟游湖,玉娘收下了束束芍药花,很是喜欢。”顾如璋的话回响在耳畔,握住她手臂的大掌逐渐收拢,薛玉棠浑身一颤,从回忆中抽|离。 马车里闷热,薛玉棠心口的闷意随之而来,她不安地摇了摇团扇,丝绢擦拭额头细汗,问素琴道:“谢世子曾经邀我去游湖?” 素琴明显愣了愣,心道主人命她不得在夫人面前提及谢铮,但是这次是夫人主动问起的,不算她违背命令。 见她许久不说话,薛玉棠察觉不对劲,皱眉道:“你为何迟疑了?” 素琴有些慌了,暗暗抓紧袖口,慌忙辩解道:“奴婢只是有些奇怪,夫人为何突然问起这般久远的事情。” 素琴笑着掩饰内心的慌乱,道:“谢世子确实邀请夫人出府游玩,那是因为夫人初来京城,又帮了谢世子的忙,谢世子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薛玉棠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思绪越来越乱。 素琴撩开窗帘一角,瞧了眼外面,道:“夫人,到济世堂了。” 薛玉棠揉了揉眉心,敛了纷乱的思绪,被素琴扶着下了马车。 顾婉音坐在后院的树下乘凉,手中拿着那日薛玉棠画的顾如璋画像,纸上泪痕斑驳,将钩勒的线条都晕湿了。 薛玉棠在顾婉音身旁坐下,如姜柔教的那样,先给顾婉音按了按手臂的穴位,有助于她恢复双手。 薛玉棠心里乱糟糟的,谢铮的一番话在她心里留下了烙印,她真的了解顾如璋、喜欢顾如璋? 树荫下凉快,薛玉棠给顾婉音讲起了顾如璋的事情,也通过这样的方式,试图寻找她想要的答案。 然而无果,一旦开始回忆她与顾如璋在京城重逢的事情,头便又开始痛了。 * 东宫。 烈日炎炎,梧桐树上的夏蝉叫个不停,尖锐刺耳的鸣叫一声赛过一声,聒噪极了。 太子寝殿里气氛凝重,不知是冰鉴中散着冷气,就连太子、太子妃两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得阴沉着,宛如黑云过境。 殿中伺候的奴才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也不敢吱声。 帝王至今没有立后,若说最有可能被册立皇后的,当属二十几年前被天子独宠的柔贵妃,可柔贵妃诞下皇嗣后不久,便自请了寺庙修行,为国祈福。 只有宫里少数的老人知晓,其实是帝王与柔贵妃去了争执,柔贵妃执拗不肯服软,偷逃出宫。 此后,柔贵妃再没出现在皇宫,也成了宫中的禁忌,帝王爱屋及乌,册立柔贵妃的儿子为太子,亲自教导储君。 太子殿下从没见过生母,在帝王的教导下循规蹈矩,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半步,可偏偏在前年的年关,生了场意外,太子殿下与大农丞的小女儿有了肌肤之亲,太子殿下不得不迎娶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可是成婚后,太子殿下才知太子妃仰慕他许久。 太子殿下严于律己,一度认为这场婚事是太子妃的手笔,便对她格外冷漠。 两个月前,太子妃闹着要和离,按理说太子是欣然同意的,但他没给太子妃明确的答复,似乎是不想结束这场婚姻。 两人僵持不下,太子无意间发现太子妃有了身孕,太子妃竟有意隐瞒。 这和离自然是不成的,然而太子妃执拗,坚持要一封和离书。 这个节骨眼上,帝王命太子离京办事,太子意外坠马,折了腿骨,伤了右臂,天子便将差事交给了顾如璋。 太子摔伤严重,不能动弹,只要太子妃照顾。东宫的奴才都知,太子这是想跟太子妃重归于好,但太子妃的心跟秤砣似的,不为所动,当着太子的面又提和离。 这不两人上午又因和离的事,闹了一番。 殿中落针可闻,太子坐在轮椅上,清咳了一声,看了眼不为所动的妻子,淡声道:“孤有些渴了。” 太子妃坐着半晌才伸手去倒水,将水杯给了他便便松手,直白道:“妾身今日请了薛夫人来东宫,这一日薛夫人都在,恕妾身不能侍奉在殿下左右。” “殿下的伤快十日了,也不见好转,妾身觉得是太医学艺不精,便自作主张去宫外请了位名医。今日有姜大夫给殿下诊一诊,妾身也安心些。” 太子妃抿唇,避开男人的目光。 十日了,他这伤还不见好转,怕不是装的。 太子脸色越发沉了,握住水杯的手指因用力,指骨泛白。 “太子妃,薛夫人来了。” 这厢宫婢躬身来到殿中,通禀道。 太子妃欠了欠身,道:“恕妾身有事离开。” 她头也不回的带着贴身宫婢踏出寝殿,太子内心酸涩,眼底浮出一抹愠色,蓦地将水杯掷到地上。 碎瓷的声音清脆响亮,殿中众人惶恐,纷纷埋首跪地。 * 东宫凉殿。 这十日照顾太子,与他共处一室的时间太久了,太子妃甚至有了些动摇,但她 不想再像以往那样得过且过,便找了个由头,减少与太子相处的时候。 她寻了薛玉棠当幌子,若真说要聊什么,太子妃倒犯了愁,蹩脚地找着话题聊。 清热解暑的绿豆汤喝了两碗,尴尬的气氛才逐渐缓和。 太子妃听说薛玉棠失忆苦恼,惋惜道:“可惜我们认识的时间短,交集不算多,否则这段时间我便留你在东宫了,与你好好说道说道曾经发生的事情,助你恢复记忆。” 薛玉棠放下甜食的碗,“顺其自然吧。” 她看了眼太子妃微微隆起的小腹。 太子妃轻叹息,都被那人发现了,她也没必要再遮掩,掌心轻抚小腹,道:“四个月了。” 薛玉棠微愣,起身恭贺。 太子妃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偏偏是想离开时,有了他的骨肉。 上次她寻薛玉棠来时,是因这突来的孩子,扰得她迷茫无措。 “薛夫人,若是你,你该如何?我有一姐妹,她的丈夫从没喜欢过她,偏生在她要和离时,有了身孕。她动摇过,但还是想和离,因为这场婚事从最初就是个错误,还不如就此放手,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不知为何,薛玉棠顿时就想到了她与顾如璋。她是接了圣旨与顾如璋成婚,但谢铮的话令她有一股很强烈的直觉,感觉一些事不像她看到的这般。 若是她有了身孕,却发现与谢铮说的一样,她没有很喜欢很喜欢顾如璋,她该如何? 好半晌,薛玉棠才摇头道:“臣妇、臣妇不知。” 太子妃明显失落,垂眸抚了抚微隆的小腹,温热的掌心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 * 紫宸殿,帝王周身散发着寒意,却因看了从皇陵飞鸽传书的密函,眉目稍稍舒缓。 殿前太监汪贵悄悄舒了一口气,估摸着是顾将军已将事情处理妥当。 楚宣帝将密函在烛灯上引燃,放入炉中。 顷刻间,密函化为灰烬。 楚宣帝起身,去了窗边远望,似乎是在欣赏殿外风景。 汪贵跟在帝王身边多年,隐约猜到了帝王的心事,战战兢兢道:“陛下这段时间处理政务,只去看了太子殿下一次,今儿天气凉爽,不如摆驾去东宫,听说太子妃从宫外请了大夫去。” 楚宣帝拇指转动着玉扳指,道:“请大夫便请大,难道朕去看了,他就能立即站起来?” 楚宣帝眉心微蹙,责备道:“这群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十日过去,太子的摔伤竟还不见好转。” 汪贵定着被帝王责骂的风险,又道:“奴婢听说太子妃请的是济世堂的大夫。” 楚宣帝通过窗户,望了眼东宫的方向。 玄色龙袍掠过汪贵的视线,清冽的龙涎香味道逐渐飘远,汪贵端了端拂尘,忙跟上帝王的步伐。 * 这厢,太子妃正与薛玉棠说着话,两人已从藤椅,坐到了凉榻上,聊得越发投缘。 宫婢进殿通传姜柔请来了。 太子妃握住薛玉棠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且在这凉殿稍坐,我去去就回,届时我们再接着聊。” 太子妃留了名宫婢在殿中伺候薛玉棠。 太子的寝殿就在凉殿的斜对面,太子妃带着姜柔入殿,此前摔碎的水杯早被宫婢清理干净了。 太子的轮椅背对着众人,沉声道:“孤有太医,便不劳太子妃另请大夫了。” “太子殿下多大的人了,竟还跟个小孩般使性子,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姜柔说着,拎着医箱朝太子走去。 殿里一众宫婢面面相觑,都惊与这宫里来的大夫竟这般说话,竟敢忤逆太子。 “姜大夫说得对,”太子妃附和道,扫了眼宫婢们,“你们都出去,不得妨碍姜大夫问诊。” 然而太子不吭声,没人敢离开。 说话间,姜柔已来到太子面前。太子忽见妇人的模样,不禁愣怔,竟然轰人的话都忘在了嘴边。 姜柔放了药箱,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太子摔伤的双腿,又摸了摸绑了木棍的右臂。 “孤这伤很严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太子锐利的眼看向姜柔,沉声说道,她不会听不出来他的暗示。 姜柔低头握住太子的右手手腕,号了号他的脉象。 姜柔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道:“伤势已好大半,殿下注意切勿久坐。” 太子妃就知他是装的,生气地皱了皱眉。 他真是太欺负人了。 太子的脸阴沉地可怕,寒眸看向姜柔,声音极冷,道:“孤看你是学艺不精……” “陛下驾到——” 汪贵尖细的声音突然传入殿中,尾音拉得长长,打断了太子的话。 姜柔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叹了叹气。 这厢,凉殿里的薛玉棠听见声音,忙出来接驾参拜,帝王已朝寝殿走去,她跟在侍从后面入了殿,跪地参拜。 楚宣帝淡淡扫了半圈,目光只停留在姜柔身上,淡声道:“都起身吧。” 薛玉棠本觉殿中气氛凝重,可见姜柔也在,心情一时间缓和几分。 楚宣帝问道:“怎么回事?” 太子妃回话道:“禀父皇,妾身见太子殿下的伤不见好转,便自作主张请了姜大夫入宫。父皇有所不知,姜大夫妙手回春,是京中有名的医者,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 楚宣帝紧绷的面色略有舒展,嘴角也有了微不可查的一抹弧度。 “那姜大夫说说,吾儿的伤如何了?” 太子敛了敛眉,父皇竟叫他,吾儿。 姜柔避开帝王的眼神,道:“太子殿下的腿骨折,但好在医治及时,快痊愈了,不宜久坐。至于摔了的右臂,没伤及筋骨。” 薛玉棠在一旁听着,脑中忽然闪过受伤的一幕。 雪花漫天,男人举刀杀了人。 血似乎溅到了她的眼睫上,凌冽,湿冷。 薛玉棠的头蓦地疼了起来,在帝王面前失了仪态,痛苦地抱头,浑身发抖。 薛玉棠身子不稳地跌坐在地。 事发突然,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姜柔忙过去扶薛玉棠靠在怀中,女子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 姜柔:“陛下,薛夫人怕是想起了什么,头痛欲裂。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楚宣帝挥了挥手,恕她无罪。 姜柔镇定地取出医箱里的一套银针,安抚道:“别怕,我这就为你施针缓解。” 在痛苦中,薛玉棠眯着眼睛看向威仪的帝王,总觉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奈何头实在是太痛,薛玉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长夜漫漫,月光照入烛火微弱的屋子里。 薛玉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零散的记忆如花瓣般飘来。 她究竟目睹了谁杀人? 这事定然很重要,她才有如此深的印象。 安静的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薛玉棠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唤了声素琴。 无人应答。 门忽然被推开,薛玉棠胆战心寒,抓紧了枕头,若是有贼人硬闯,她就一枕头打过去,立即逃出屋子,唤守卫来捉贼。 沉稳的脚步声离床越来越近,薛玉棠的心紧到嗓子眼,举着枕头的手冒了冷汗。 罗帐被撩开,薛玉棠害怕地叫出声来,举着枕头狠狠朝他砸去。 “打我?嗯?”顾如璋抬臂一挡,将枕头拿下放在床榻边。 听见熟悉的声音,薛玉棠定眼一看,紧着的心落下,皱眉瞪他道:“你不 声不响,我还以为是进贼了。” 顾如璋办完事情,快马加鞭赶回,一日一夜没合眼,就想着回府见见他的妻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顾如璋蓦地将她抱入怀中,埋首在她雪颈,贪婪她的气息,她的味道,仿佛怎么都不够。 顾如璋的声音逐渐沙哑,灼热的气息洒在雪颈间,“玉娘,我好想你。” 薛玉棠心头一颤,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似乎是有些害怕。 男人的唇从她颈间,挪到她唇边,亲了亲日思夜想的她。 两唇相贴,男人吻得缠绵,许久不见的相思苦在这一刻得到化解。 薛玉棠惶惧不安,眼睫轻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推开他。 顾如璋愣怔,在那微弱的灯火下,他从女子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怯怕。 顾如璋敛眉,声音嘶哑,道:“在怕我?” 她竟怕他? 夫妻之间一向和谐,此时薛玉棠眼里的害怕,不同于情|事时的羞赧怯怕。 顾如璋剑眉一压,凌厉的目光看向妻子,她难道都想起来了? 第35章 什么恩爱夫妻,她逃还来…… 顾如璋这一路风|尘仆仆,明是可以在郊外驿站休整一晚,可偏偏连夜赶回了京城,就是想早些见到她。 顾如璋的指抚摸薛玉棠惶惶的眉眼,女子鸦睫轻颤,有往后躲避的迹象。 “玉娘想起什么来了?”顾如璋问道。 薛玉棠迷茫地摇摇头,道:“你方才吓到我了。” 大抵是他不声不响进屋,吓到了她,她才隐隐有些害怕。 顾如璋握住女子温软的手,顺势绕到身后,圈住他的腰,顷刻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近,“我不在的这几日,玉娘都干了什么?” 男人低头在她耳畔说话,灼热的气息倾洒,薛玉棠心跳得飞快,小声道:“有一件喜事,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告诉夫君。” 顾如璋微微一愣,不禁垂眸看向她的小腹。 薛玉棠知他误会了,忙红着脸解释道:“不是这个。” 顾如璋低低一笑,大掌挽住女子细软的腰肢,隔着薄薄的寝衣,指腹摩挲腰间软肉,“那是什么?” 薛玉棠到底还是有些怕他的,按住他的手,“太晚了,明日告诉夫君,夫君定是欢喜。” 约莫是给他备的惊喜,顾如璋没再问了,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次他控制力道,一吻温柔缠绵,不会再吓到她。 小别胜新婚,顾如璋再隐忍,也逐渐招架不住,沉重的呼吸越发紊乱,托着薛玉棠的头,将她慢慢放回床榻躺下。 薛玉棠的唇都被他亲麻了,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偏了偏头,红肿的唇瓣微微张合,男人埋首在柔软雪颈,吮着脖颈软肉。 薛玉棠轻颤,怯怯的娇|吟从唇间溢出,放在男人腰间的手抖得厉害,内心有些怕他的亲近。 以往在这件事情上,他再过分,花样再多,她也没有像今次这般,克制不住的害怕,甚至是有些排斥他的亲近。 顾如璋察觉到女子的变化,发烫的手握住她抖动的手指,攥在掌中,带到身前吻了吻冷凉的指尖,低醇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们是恩爱的夫妻,夫人不需怕我。” 不像是安抚,倒像是在纠正她的某个念头。 薛玉棠黛眉轻蹙,不等她细细回忆,男人的唇压了过来,轻咬她的唇瓣,将微张的贝齿撬开,尝尽她口中的馨香。 顾如璋带着她的指,碰到腰间蹀躞扣。 男人的唇贴着她的唇,哑声道:“夫人,帮我解开。” 屋中静谧了良久,热浪般的旖旎扑面而来。 咔哒—— 蹀躞带掉到地上,掀开的罗帐翩然间垂落,将里头掩得严严实实,更是让夏夜的热浪散不去。 顾如璋挽起膝窝,垂在遒劲的臂间,薛玉棠的足跟擦过他的腰腹,两人皆是一颤。 豆大的汗珠从他下颌滴落,砸在薛玉棠的心口,她的呼吸紊乱不堪,男人额头蹭了蹭雪肌,英挺的鼻尖沿着流淌的汗珠轻扫,气息灼灼的唇贴近她,吻了上去。 这次薛玉棠没有犯病,清楚地感知到男人的亲吻,抚摸。 顾如璋咽了咽嗓子,唇抵着,含含糊糊说话,唇腔里灼热的气息尽数倾洒,薛玉棠泛着薄红的肩膀轻颤,连带着男人掌心的肌肤,也颤了颤。 那话有些不堪入耳,薛玉棠耳朵通红,无力的掌推了推他的头,掌心被男人捉住亲吻,她心头悸动,呼吸急了几分。 顾如璋虎口握住她的腰,将她抱起,靠着雕花床头,沉声道:“玉娘,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没有谁,比他更契合。 就好比此刻。 顾如璋的手指滑进薛玉棠的指缝间,十指紧扣,两人掌心间的热汗融合在一起,粘黏着…… 薛玉棠精疲力竭躺在男人怀中,湿漉的眼睫因泪水而粘黏,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雪腮沾着乌发,看起来格外可怜,像破碎的瓷娃娃。 顾如璋拭去女子雪腮的发丝,把玩着柔若无骨的纤指。 薛玉棠枕在他的臂弯,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虚弱无力,同他诉说心里的不安,“丢失的记忆里,我似乎目睹了场惨案,谁杀了谁。” “夫君,你可有印象?” 顾如璋抿唇,揉了揉雪腮,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是有一场命案。” “夜里不提这事。”顾如璋亲了亲她翕合的唇,将她还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男人握住她无力的手,反剪至后腰,继续着方才的事情。 罗帐内刚停歇的热浪,又扑面而来。 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顾如璋也没有心软,反而单手握住她推搡的手,举止头顶。 * 皇城肃穆,烈日映照着宫殿屋脊上整齐排列的瑞兽。 汪贵领着顾如璋进了紫宸殿。 顾如璋来到御案前,叩拜,“臣,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楚宣帝并未抬眼,朱笔悠悠批阅完折子,将其随意放在一边。 顾如璋禀告道:“臣先行回京,沈侍郎还在返程途中,估摸着今明两日便可抵京。” 汪贵抬了抬眼瞧向顾如璋,谁不知顾将军刚成婚,这新婚不久就被派离京城,算算日子有十二三日没见新婚妻子了,能不急着回京么? 前些日子,乾山皇陵山下的秧田里突然出现一块刻有谶言的白玉石碑。 石碑出现的方向,正对着山上皇陵的碑文,数排谶言暗示着“天命有变,帝星晦暗,新帝现身,萧家后人”,仿佛是先帝对世人的警示—— 江山要易主了。 这谶言闹得乾山附近的百姓人心惶惶,当地官吏及时上报,虽对这谣言施压,但还是让石碑的消息不胫而走。 太子坠马受伤,楚宣帝便让顾如璋与中书侍郎沈邵一同前往,一武一文,限二人在十日之内将事情处理妥善,平息谣言。 顾如璋与沈邵一同探查,寻到了石碑的破绽之处。 白玉石料并非产自乾山附近,乃雍州石崖特有的白玉,石碑故意做旧,碑文也是刻意模仿先帝的笔迹。 顾如璋道:“乾山坊间有人带头散布谣言,将太子殿下坠马一事,与碑文谶言结合,暗指是先帝发怒,予以警示。臣等已将人捉拿,平息了这无稽之谈。” 楚宣帝指尖敲打着御案,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顾如璋说道:“在京中荒凉的寺庙中,曾查获了一批兵器,系为翊王余孽。臣在数月前,引翊王余孽出来时,行至郊外,急行的马突然失控。” “那马跟了臣数年,从未失控过。乾山石碑从出现,到消息上禀陛下,中间经历了数日,而在此期间,也是马出现了问题——太子殿下突然坠马。那谣言,逆贼等人究竟是借题发挥,还是蓄谋已久?” 顾如璋:“臣认为,这一环接一环,好似是筹划好的局。” 顾如璋言罢,紫宸殿安静下来,楚宣帝眉目沉沉。 博山炉里轻烟袅袅升起,一圈盘着一圈,越往上升,越是盘曲复杂。 半晌,楚宣帝沉声吩咐汪贵道:“召来钦天监, 择吉日,于皇陵祭祀,随行车马,全权交由太仆寺少卿负责。” “喏。” 汪贵领着口谕去传钦天监。 * 京中一座府邸,幽暗的屋中仅有几束光线照入,浓郁的草药味弥散在整间屋子里。 肃祁的身影半隐在暗处,肩头挡住倾洒的光束,阴鸷的眼看向药浴里沉睡的阿蛮。 肃祁道:“姓顾的太碍事了,总是一次次坏了计划。” 冯甸取来银针,站在浴桶外,拿银针扎入阿蛮的手臂,道:“这次我稍稍调整药材,阿蛮比以往更强了,他若出战,顾如璋没法招架。但得寻个时机一击制胜,否则再暴露,便真没地儿藏了。” 肃祁皱眉,不悦道:“真是个麻烦,那次在山洞,你们就应将那一干人等都解决了。” 肃祁等不及那时机了,对冯甸道:“给阿蛮吃的药,给我一份。” 冯甸抬头打量青年,似乎已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他的打算,摇头道:“甭找我,现在没药给你,且等阿蛮跟顾如璋大战一场,决个高下。” 阿蛮是冯甸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才培育出来的试验品,好不容易遇到个对手,正值验证的时候,一丝岔子也不能出。 冯甸目光回转,继续着手里的事,给阿蛮施加银针,“这个把月的时间,他的容貌恢复了大半,真期待他们打起来的局面。” 肃祁面色沉沉,盯着药浴中白发长髯的中年男子,从那逐渐恢复的容貌中,依稀间瞧见了朝中熟人的影子。 肃祁只记得那年冯甸突然带回浑身是血陷入昏迷的男子,此人便是阿蛮,他被做成了药人,双目浑浊,只听命于造就他的冯甸,以及特有的笛声。 * 清风拂过,树影摇曳,层叠的热浪散去。 “璋儿。” 顾婉音喜极而泣,手指颤抖着抚摸顾如璋的眉眼,这张脸与他父亲有七分相,嗓子即便再疼,也用力唤着他的名字。 顾如璋亲眼看见重伤的母亲被推下山崖,他在丧母的痛苦中的度过了十五年,竟不料母亲还活着。 济世堂,他常来。 母子间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间隔。 顾婉音眼眶泛红,泪花在眼里闪烁,扯着发疼的声带,磕绊着问道:“你爹呢?” 虽然薛玉棠跟她提过,他们都以为阿璋父母双亡,但死不见尸,她还是保佑一丝幻想,期待着从阿璋口中得到的答案。 顾如璋双目猩红,垂下的手掌暗暗攥拳,过了许久,才道:“不在了。” 简短的三个字,让顾婉音眼里的期待消失,愣怔良久,侧身靠着轮椅椅背,痛哭失声。 众人好不容易才将顾婉音安抚住。 顾如璋问道:“母亲对追杀我们的歹人,可还有印象?” 顾婉音回忆了一下,事情都过了十五年,时间久远,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无奈摇了摇头。 失声痛哭过的嗓子太痛,像是刀片滑过,顾婉音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如璋握了握母亲冷凉的手,没再说什么了。 男人的眼底滑过一抹肃冷,他记得就好。 顾如璋夫妇接了顾婉音回顾府,刚从济世堂出来,就看见在对面茶肆边坐着的谢铮。 顾如璋对薛玉棠道:“你先扶娘回车中。” 谢铮也瞧见了这一家人,将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正欲离开,顾如璋独自一人朝他走来。 谢铮皱了皱眉,含糊着对顾如璋说道,语速飞快,像脱缰的野马,“虽然,但还是恭喜你,找了娘。” 顾如璋颔首,面色紧绷,冷脸看着他,道:“今晚顾府家宴,谢世子也来吧,谢侯爷若是也来,”他冷冷勾了勾唇,道:“那必定精彩。” 谢铮皱着眉看他,不悦道:“顾家家宴,请我们作甚!你休要打坏主意。” 上次就是这厮,以下犯上,险些伤了他父亲。 谢铮在心里暗骂顾如璋有病,越过他,拂袖远走。 顾如璋看着谢铮背影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夹杂着浓郁的恨意。 良久,顾如璋敛了视线,往回走去。 济世堂外停了两辆马车,一辆坐了顾婉音和姜柔,一辆是薛玉棠夫妇。 顾如璋看了眼车内的母亲,这才回了薛玉棠的马车。 “启程,回府。” 顾如璋一声令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济世堂,往顾府的方向去。 薛玉棠将撩起窗帘放下,看着身旁的男人,轻轻皱了皱眉,略有困惑道:“夫君,我感觉谢世子跟你有些像。” 顾如璋敛眉,不喜她这话。 “方才你们站一起,”薛玉棠伸手,纤指轻抚男人的脸廓,“远远瞧着,脸型太像了,但细看,五官各有不同。” 顾如璋蓦地抓住她的手,偏执地纠正道:“不像。” 男人面色冷沉,薛玉棠忽觉周身的气压有些低,便没再说了。 他心情怎突然不好了? 微风吹动窗帘一角,薛玉棠的余光窥了眼马车外的景致,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撑着伞遮阴。 薛玉棠一回想,越发觉得顾如璋和谢铮的长相相似,倒不是难分彼此的程度,而是有种一脉相承的感觉。 * 因是接顾婉音回来,今日的顾府特别热闹,仆人端着菜肴在花厅进进出出,满桌的佳肴琳琅满目。 虽说是家宴,顾如璋在京中举目无亲,宴请的宾客也只是姜柔和温金芸这一对师徒。 宴席上,薛玉棠有些不舒服,时不时便一阵心悸,为了不破坏这喜悦的气氛,她忍着没说。 夜幕四合,晚宴散去。 顾如璋瞧出薛玉棠的不适,道:“我扶娘过去,夫人回屋歇息。” 薛玉棠揉着心悸的胸口,回了云翎居。 也不知怎的,自晚宴开始,心脏就有些不舒服。 薛玉棠扶额靠着榻上引枕,闭眼等着顾如璋回来。 忽然,她思绪翩翩,由今夜的家宴,脑中闪过冬日里的一场晚宴。 外面下着雪,花厅里觥筹交错。 俄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一场惨案突然发生,血光四溅。 薛玉棠骤然惊醒,猛地睁开眼,双瞳紧缩,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 脑袋一阵剧痛袭来,薛玉棠抱着头卧躺在凉榻上,她脸色惨白,冷汗连连,蜷缩着颤抖。 好似万千根银针齐齐扎入脑中,薛玉棠心悸乱颤,她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父亲是如何惨死,她为何来京,与顾如璋经历了什么,她如何失忆的。 一切的一切,薛玉棠都想起来了。 “我们是恩爱的夫妻,夫人不需怕我。” “玉娘,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耳畔回想起男人的声音,薛玉棠呼吸一窒,冷汗密布的脸颊煞白,没有一丝血色,手指也克制不住地颤抖,满身的恐惧。 什么恩爱夫妻,她逃还来不及,怎会心甘情愿嫁给顾如璋。 第36章 她将药偷偷倒掉 顾如璋将顾婉音安顿在西院,分派了数名丫鬟近身伺候,待她歇下以后,才回到云翎居。 屋中安静,烛火微弱,没有薛玉棠的身影,顾如璋放轻脚步,骨节分明的手掌撩开垂下的罗帐,妻子侧躺着背对床外,呼吸绵长,侧颜恬静,似乎是睡着了。 顾如璋站在床边,静静看了片刻,放下撩起的罗帐,转身朝浴室走去。 屋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昏暗的罗帐内,薛玉棠缓缓睁开眼睛,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下,长舒一口气。 薛玉棠将凉被往上扯了扯,攥了被角在掌中,盖住心口。 她一闭眼,全是这段日子与顾如璋发生的种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在这热天里,寒意从脚下升起。 薛玉棠想逃的念头,越发强烈。 夜色阒静,屋中响起脚步声,薛玉棠胡乱擦着泪,忙将眼睛闭上装睡。 罗帐被撩开,微弱摇曳的烛光照入,薛玉棠屏气凝神,虽然已经做好了男人躺下的准备,可当身后床榻凹陷时,她还是有些害怕,紧了紧藏在凉被下的手。 男人沐浴出来,清冽的气息带着潮湿的热意,在她身后躺下,长 臂自然地在枕头和她脖子间穿过,将她往他怀里带,枕着他的胳膊。 蜷缩的后背紧紧贴着顾如璋的胸怀,薛玉棠明显感觉到攀升的体温,男人的胸怀烫了起来,她呼吸一紧,不敢乱动,试图让紧绷的身子放松,装睡自然一点。 顾如璋很喜欢这样抱着妻子,娇小柔软的身躯一把搂在怀里,下颌枕在她的颈窝,呼吸间全是她的气息,整日的疲惫在此刻消散。 顾如璋去握她放进凉被的手,温软的手包藏在大掌中,两手贴放在侧睡蜷缩的腹间,将两人间的距离贴近。 炎热的天不适合抱在一起,不过才片刻,顾如璋呼吸粗|重,也出了些热汗。 帐中热了起来。 怀中人的身子有些僵|硬,枕着的颈窝也有了汗意,顾如璋从雪颈抬头,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夫人。” 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薛玉棠敏|感地轻颤,不得不睁开眼睛,内心虽怕他的亲近,但还是试图掩住不安。 从鼻腔里发出的嗯声,像是还没睡醒,带着几分埋怨的嗔娇,薛玉棠顺势从男人的掌中抽出手,纤臂往后推了推他。 “热。” 薛玉棠瓮声瓮气说道,像极了没开眠的样子,埋怨他抱得太紧。 话入了顾如璋的耳,顿觉妻子这副娇气嗔怪的模样着实可爱,稍稍松开紧抱的手臂,轻蹭她软软的脸颊,记挂着她晚膳时的不适,见她频频捂着心口,关切问道:“身子舒服没有?心疾又犯了?” “心疾快痊愈了。”薛玉棠细细算了算,自姜柔医治以来,心疾几乎没有犯过,至于两|胸|泛|胀的奇怪病症,似乎与他成婚圆房后,就犯过两次。 犯病的次数少了,薛玉棠微微皱眉,开始思考这个治病的法子。 顾如璋把玩着薛玉棠细长的手指,蓦地将侧躺的她抱转个身,薛玉棠一惊,梗着脖子看他。 男人握住她的手,放在枕边,低头含|住她的唇。 薛玉棠被他亲得逐渐没了力气,心口和背后热汗淋漓,入睡前刚洗的澡,白费了。 顾如璋跪着,膝盖分开她并拢的膝,抵着她慢慢往前,埋首在她耳畔唤着她的名字,“玉娘。” 每次这时都唤着她,用独属于他的称呼,昭示着他的所有权。 紊乱|粗|重的呼吸更显夜里的燥热。 女子的乌发散在枕间,潮红的脸上涔出薄汗,娇怯哭着,像是小猫咪在叫,顾如璋握住白皙的足腕,抬起,垂眸检查,指痕留在凝脂般娇嫩的肌肤上。 顾如璋贴着她呜咽的唇,说道:“没有伤到。” 温柔地亲吻她唇,顾如璋安抚着怀里的人,可握住足腕的大掌没有松开,虎口反而紧了紧。 顾如璋抬手,纤白的膝盖从身边掠过,抵着她的心口,薛玉棠惶惶不安,雾气升起的眼底满是害怕。 “不能再。”薛玉棠手指无力,推不动他,眼泪混着汗水落下,打湿的乌发胡乱沾在脸上,一副被欺负可怜的模样。 顾如璋热汗淋漓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蹭走她脸上沾着的发,哑着声安抚道:“玉娘不是没试过。” 唇忽而被他堵住,只余下女子细碎的呜咽声。 深夜下了一场雨,来势汹汹,没有任何征兆,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屋檐,大风席卷而来,吹得窗架哐啷哐啷响,灯笼也东摇西晃。 雨势渐大,湍急的雨水顺着屋檐的雨链流下,很快便将水缸蓄满,盖过缸中生长起来的荷叶尖,涨起的水势已贴近亭亭玉立的荷花,只有喂养的两只小金鱼,在水中畅快游动,享受着雨夜的甘凉。 雨水从缸里盈了出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 夜雨过后,清凉散去,翌日一碧万顷,酷热不减。 顾如璋下朝回来,竟得知薛玉棠从云翎居搬去了西院,连贴身衣物都带走了。 顾如璋连朝服都没换,径直去了西院,远远便瞧见藤蔓盘绕的葡萄长廊下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薛玉棠正扶着顾婉音在阴凉处走动。 她总是如此贴心细心。 顾如璋眼底升起淡淡的笑意,往远处的葡萄长廊走去。 “我曾经失语过一段时间,是慢慢才好起来的,前阵子也失语过,用了姜大夫的药后,也好了。娘已经能断断续续开口发音了,嗓子应该很快便痊愈了。” 薛玉棠安慰说道,如今廊下没有其他人,她无需掩饰恢复记忆的事,“娘若是有想说的话,就用手指在我掌心书写,我能看明白的。” 顾婉音点点头,每次开口说话,声带便刺痛,扯得疼,正因如此才需要好好将养着嗓子,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她需要快点好起来,把事情查清楚。 顾婉音如今已经不需要轮椅了,比较短的路程,自己杵着拐杖就能走完,只是步子迈得小,走得慢。 僵硬的双臂有了力,手指也不再是软绵绵的,什么都握不住。 薛玉棠扶着顾婉音慢慢走动,一身朝服的顾如璋迎面而来。 他何时出现的? 薛玉棠心里一紧,离她谈及失语的事情有一阵了,他应是没有听见。 薛玉棠故作镇定,朝他柔柔一笑,温声道:“夫君回来了。” “夫人辛苦了,我来。”顾如璋过来扶人,薛玉待他扶稳后松了手,往后面退了半步。 顾婉音看着这一对小夫妻的相处,眼底露出笑意,忽然想起年轻时,也有这么一位男子与她这般恩爱,但斯人已逝。 顾婉音的神色逐渐落寞,由儿子扶着,从廊下回了屋中。 七轮扇转动着,送来阵阵清风,满屋清凉。 顾如璋瞧见外间的凉榻上已经放了薛玉棠的枕头和一床凉被,不不悦地皱了皱眉,待扶顾婉音回里间坐下后,拉着薛玉棠出来。 顾如璋扶着女子的细腰,一边道歉,一边哄她,“昨儿是我太过分,今夜不闹玉娘了。” 说话间顾如璋将薛玉棠半推半就带到凉榻坐下,道:“玉娘,搬回去。”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薛玉棠内心升起惧意,她面子实在是太薄了,遇到出格的事,哪怕再小,也会红脸。 她抚下腰间的大掌,骗他道:“不回去,我想留在西院照顾娘。” 薛玉棠捏着丝绢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解释道:“夫君是派了丫鬟照顾娘的起居,但我还是不放心,凡事亲力亲为得好。” 怕他再起疑心,薛玉棠冲他皱了皱鼻子,手臂撒娇似推开他靠近的身子,嗔他道:“反正我不回去。” 顾如璋抬手轻捏雪腮,左右这段日子军中事务忙,他不常在府中,便暂时随了她的意。 估摸着去乾山祭祀时还会出乱子。 薛玉棠拍下他作乱的手,嗔他道:“娘还在里面呢。” 顾如璋笑了笑,温声道:“好,便依你。” 且等过了这几日,欠着的夜晚,总是要补回来的。 “十日后,陛下要去乾山祭祀,命我随行,这段时间玉娘暂住在西院。” 薛玉棠疑惑问道:“怎突然要去皇陵祭祀了?” 顾如璋道:“生了些事,最近京中不太安全,玉娘离府带上护卫。” 薛玉棠应了下来,推着男人离开她的凉榻。 * 十日后,楚宣帝摆驾乾山皇陵,祭拜先帝,此番随行的车马全权交由太仆寺少卿肃祁负责。 肃祁心动,有些按奈不住,着急将计划提前,但义父郭裘不同意。 郭裘抚摸着右手的赤色手套,那被遮住的五指中,少了一根小拇指,“你年纪小,涉世不深,皇帝老头最擅布局,莫被他骗了去。” 肃祁道:“这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借着谶言再引起一波民愤,便是天助我也!” 郭裘摇头,“那可是楚宣帝萧瞻,是取了你父亲首级的人,他就不是善茬!” 郭裘拍了拍肃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孩子,复仇求稳。谶言散了出去,益州那边收到消息,已在准备了,这紧要关头万万不可生变,按原计划来,先按兵不动。” 当年翊王起兵逼宫,虽败,但禁军抄府时,侧妃从密道逃脱,她腹中的孩子得以存活。 翊王尚存一脉,此人便是肃祁。 这些年,他们暗中蓄力,聚集旧部,伺机复仇,夺位。 * 接下来几日,顾如璋早出晚归,一整天不见人影,薛玉棠倒了得了清闲,见面的次数少了,她不用再与他扮演恩爱夫妻。 薛玉棠陪着顾婉音复健,闲下来时便开始思考如何逃离顾如璋,离开京城后要去何处。 锦州城是不能再回去的,薛玉棠要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从未跟任何人提过的地方,避开他的耳目。 顾如璋伴驾去乾山,那日是薛玉棠逃走的最好时机,他不在京城,等回来发现她失踪,想寻也晚了。 薛玉棠掰着手指算日子,可偏偏这日顾如璋休沐,没去军营,她躲在 西院没出去,他意外地没有寻来,倒不像他的性子。 他越是这般,薛玉棠越不安,见素琴端了新鲜的荔枝进了水榭亭,她放下淘来的游记,问道:“阿璋出府了?” 素琴摇头道:“姑爷在书房,奴婢过来时路过,瞧见姑爷站在沙盘前沉思。” 薛玉棠接过素琴剥好的荔枝,紧着的心落下,想来是他最近遇到了棘手的事。 素琴拿着团扇在一旁送来凉风,没过多久,丫鬟送来熬好的药。 素琴伸手探了探碗壁的温度,薛玉棠道:“先搁着,这天儿热,药一时间也冷不了,我看完这几页便喝。” 薛玉棠翻了一页,对素琴道:“去厨房端碗冰酥酪来,我喝了药吃些甜的。” “诶,好。”素琴将团扇放下,离开水榭亭,匆匆去了厨房。 素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薛玉棠将游记放下,瞧了眼四周,确认无人以后,将那碗治失忆的药端起,倒到了水榭亭外的花圃中。 刚踏足西院,正转过回廊拐角的男人蓦地停下步子,瞧着水榭亭中妻子的背影。 目睹全程的顾如璋,敛了敛眉,脸色阴沉得吓人,手中的一本医书被攥得皱巴巴。 第37章 想逃?那便绑住她的腿…… 烈日当头,顾如璋策马离府,马蹄铮铮,扬起地上的飞尘,周身的气息骤然沉降,仿若寒冰。 顾如璋将马停在济世堂外,跃身下马,上台阶时撩起衣袍一角,进了医馆。 温金芸在药柜前补给药材,招呼了一声顾如璋。 男人的脸色有些阴沉,冷声问道:“你师傅呢?” 温金芸指了指那边的布帘,回道:“师傅在后院晒草药,昨儿刚从山里寻了些药回来。” 顾如璋颔首,长腿一迈,往后院去。 姜柔正将簸箕中的草药摊开,见顾如璋来,有些诧异,还以为是顾婉音出了什么岔子,顿时紧张起来。 顾如璋道:“母亲一切都好。” 姜柔松了一口气,只听顾如璋又道:“姜大夫近日给内子开的药,是专治她的失忆症?” 姜柔点了点头,温声道:“她的记忆大抵就是服药所致,那次我还听她提及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她疑惑问道:“怎的,如今是情况有所好转,还是……?” 顾如璋敛了眼锋,漆黑的双眸沉了下去,冷峻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顾如璋在心里冷笑一声,道:“好转了,多亏姜大夫的药。” 他从济世堂出来,在街上信马由缰,路过糕饼铺子时,买了她最喜欢吃的马蹄糕,又见采了一背篓荷花的贩花小童。 顾如璋将背篓里的荷花全买了下来,悠悠回了府邸。 正值下午,薛玉棠有午睡的习惯,在西院刚刚歇下。 顾如璋将背篓里的荷花交给素琴,吩咐道:“找个夫人喜欢的花瓶,放在云翎居。” 素琴接过,转身离开,疑惑夫人这几日都西院住,为何不将这花放在西院。 夏日的蝉鸣聒噪个不停,顾如璋沉眸须臾,将离开的素琴叫住,问道:“夫人这几日都按时喝药了?” “喝了。”素琴抱着背篓里的荷花,不知姑爷突然这般问是何意。 顾如璋目光沉沉,紧绷的下颌线冷,沉声问道:“你确定夫人都喝下去了?” 素琴忽然迟疑,仔细回想一番,良久后才道:“夫人衣有时是命我去拿东西,有时是将药搁一边放着,但奴婢收拾的时候,药碗空空如也,夫人确实是喝了。” 顾如璋平直的嘴角紧绷,怕不是趁着没人时,将药偷偷倒掉。 “夫人是何时开始的?” 不过是寻常的琐事,素琴倒没有过分关注,往前住追溯了些时日,道:“应该就是这几日,夫人搬去西院照顾老夫人之后。” 顾如璋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离京办事的期间,夫人可有异样?” 说道这个,素琴的印象特别深,回道:“夫人那次在府中挑选安置老夫人的院落,那晚回云翎居后特别奇怪,脸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也问了许多跟将军的事情。夫人问之前是否与您起过争执。” 顾如璋敛了敛眉,竟忘了府中那间屋子里还有她的画像。 怕是在那时候,她受了刺激,记忆逐渐苏醒,难怪这几日在避着他。 顾如璋挥手,示意素琴退下。他穿过垂花门,往西院去。 丫鬟婆子们候在屋外,屋中放着冰鉴,七轮扇缓缓转动,将暑气散去。 顾婉音和薛玉棠都歇下了,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的凉榻上。 薛玉棠连睡觉都很是规矩,凉被盖在心口,一双玉足藏在被子里,一本摊开的书卷放在枕边,大抵是看书倦了才歇下的。 顾如璋在榻边坐下,拾起那本书卷。 广陵游记。 她何时对游记感兴趣了? 顾如璋好奇地随手翻阅,一张夹在游记里的纸忽然掉了出来。 顾如璋将对着的纸打开,不禁皱了皱眉,那是从京城到乾山的舆图。 朱笔在舆图上勾画,正是帝王此行的路线。 须臾后,顾如璋似乎明白了她的目的。 “又笨又直接的法子。”顾如璋喃声说道,他将舆图折好,放回了游记里。 顾如璋垂眸看着女子恬静的睡颜,纤长的睫毛卷曲,雪腮染了薄粉,黛眉舒展,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对他放下戒备,大抵是梦见了欢喜的事,她伸|舌|舔了舔微张的红唇。 唇瓣染了水光,像是成熟的樱|桃,诱人采撷。 顾如璋喉结滑动,唇蓦地压了过去,撬开女子的贝齿,搅缠丁香小舌。 薛玉棠倏地醒来,惊怯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她的唇被堵住了,唇腔里满是他的气息,声声嘤咛被吞回喉间。 顾如璋扣住她推搡的手,上举按在枕边,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迫着她承受这一吻。 母亲还在里间午眠,薛玉棠怕被动静惊醒,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一颗惶恐的心紧到嗓子眼,脚趾蜷缩着,用力勾住被褥。 强势霸道的吻越发深了,薛玉棠的舌头发麻,口津从嘴角流涎,被男人的指腹按住,蹭到了脖颈。 男人的唇好不容易离了,新鲜空气涌入唇腔,薛玉棠躺在凉榻上喘|息,湿漉漉的眼微微泛红。 顾如璋伸手,指腹拭去她唇上的水光。 发|烫的指腹碰到她的唇,薛玉棠害怕地轻颤,抿唇抵着男人的指,有几分庆幸没将里头的顾婉音吵醒。 顾如璋扣住女子的下颌,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也不是在跟她商量,而是已经给她做了决定,沉声道:“搬回去。” 薛玉棠心头一宕,余光不禁瞥了眼枕边凌乱的游记,担心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 云翎居。 一路回来有些热,薛玉棠捏着丝绢擦了擦细汗,轻呷一口凉茶,掩饰内心的慌乱没底,轻摇团扇道:“夫君言而无信,明是说好了在西院照顾娘。” 顾如璋淡声道:“哪有新婚夫妻一直分房睡的道理。” 顾如璋从果盘里捻了一颗紫皮葡萄,骨节分明的长指将葡萄皮剥开,晶莹的葡萄肉略带青色。 他递了过去,示意女子张口。薛玉棠抿唇,拿起团扇遮掩他的手指,小口吃着沁甜的葡萄果肉。 顾如璋的目光落到女子那悄然染了红晕的耳朵,眸色越发暗沉。 递过去的葡萄被她吃了,指尖落空,顾如璋缓缓将手收回,染了一丝葡萄汁水的指腹摩挲着,却紧紧盯着女子鼓动的雪腮。 薛玉棠挪开目光,低头将葡萄籽吐在丝绢里。 “还吃么?”顾如璋问道,修长的手指已将搭上了果盘里的葡萄。 薛玉棠摇头,起身离开桌边,走向那放了花瓶的窗边。素雅的敞口花瓶里,几朵盛开的荷花错落有致,微风出来,轻盈的花瓣轻轻摇曳着。 绿荫掩映的石板路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梁琦步履匆匆,朝屋子走来。 薛玉棠敛了视线,离开窗户边,素手撩开垂落的珠帘,在 一阵清琮的碎玉声中,进了里间。 薛玉棠甫一刚进来,屋中便想起脚步声,梁琦踏入屋子里,看爱了眼气定神闲饮茶的男人,“将军。” 顾如璋的余光看向安静的里间,修长的指将杯盏放下,起身示意梁琦去屋外汇报。 两道不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屋子里,薛玉棠才慢慢从里间探出身来。 两人神神秘秘的,以往梁琦也来找过顾如璋,但从不像今日。 薛玉棠悄悄躲在雕花窗户后面,瞧见了屋外梧桐树下的主仆二人。 距离隔得远,薛玉棠依稀听见了什么益州牧,锦州城。 顾如璋冷着一张脸,微微皱着眉,梁琦从怀中拿出一卷类似书卷的东西,递了过去,他打开一看,神色不佳。 男人似乎是察觉了的偷看,蓦地看过去,吓得薛玉棠急急躲到窗户后面,急步回到里间。 俄顷,只见窗外的男人离去,推开了书房的门。 薛玉棠缓缓皱起了眉,自认爹的死多少有益州牧的手笔,故而对那书卷越发好奇。 “素琴。”薛玉棠唤了一声,没多久听见传唤的素琴进屋。 薛玉棠拾起团扇,轻轻扇着风,道:“这天太热了,去厨房端碗消暑的绿豆汤来。” 素琴领了吩咐,转身离开寝屋。 凉爽的风拂过,窗户边的荷花随风摇曳,略微刺眼的光线照耀粉白花瓣。 薛玉棠来到窗边,看似在赏花,实则余光注意着对面书房的动静。 厨房备着绿豆汤,素琴干活又干练利索,须臾间就已经将绿豆汤端来,将托盘放在桌上。 书房的门紧闭着,薛玉棠正欲去给顾如璋送消暑的绿豆汤,那紧闭的书房门忽然打开,男人离开书房出去了。 薛玉棠支开素琴,悄悄进了书房。 沙盘摆放在书房中间,小小的沙丘上插|着两种不同颜色的旗帜,模拟着双方作战。 靠墙的两排书架整齐排列着,书案上也整齐摆放着几叠书本。 薛玉棠小心翼翼在书房里翻找,在书案中的几叠书本旁找到了要寻的东西。 他似乎是随手放的。 薛玉棠将那卷书卷打开,没注意到夹在里面的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片掉在地上。 薛玉棠只看了一眼,便愣怔在原处,惊异不已,手中拿的是一份案宗。 爹被杀害的案宗怎么在这里? 顾如璋千里迢迢派人从府衙偷来的? 案宗旁边整齐地对放着一挪书信,是密探这段时间从锦州城传回来的,关于裴凌的动向。 薛玉棠看不出已经结案的案宗有什么问题,他收集来的这些东西还不足以给裴凌定罪。 顾如璋何时着手调查这件事的?薛玉棠突然一阵悸动,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趁着顾如璋还没回来,薛玉棠将书案上的东西复位,迅速离开了书房。 前院观景亭中的男子悠悠站在栏杆旁,拿着千目镜远望,看着方向正是云翎居的书房,将妻子进屋又出来,尽收眼底。 晚些时候,顾如璋回到书房,书架和书案上的东西都整齐摆放着,一个也没有少,他离开时是何样子,如今便是什么样子,丝毫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但顾如璋垂眸,看着掉落在桌角的纸片。 他抬眸,看了眼桌上原封不动的卷宗。 * 薛玉棠夜里沐浴出来,拿着干净的巾帕,在梳妆镜前绞着头发,她心里很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找不到首尾。 如今证据不足,还没有办法被裴凌定罪,她若是贸然在帝王出行乾山时拦驾,恐怕结局不会如她所愿,反而打草惊蛇。 可等顾如璋将证据都集齐,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薛玉棠正沉眸思索,男人温热的手指擦过她的,手中的巾帕突然被他拿走,顾如璋在她身后坐下,给她绞着打湿的发尾。 “夫人今日在忙什么?”顾如璋淡声开口,慢漫不经心问她道,手里的动作没停下,巾帕攥着发尾的水。 薛玉棠瞒下了去书房的事,随口道:“夏日炎炎正好眠,太困了,便又小憩了一会儿。” 顾如璋绞发的手一顿,漆黑的眼看着镜中的娇颜,“是么?” 薛玉棠被镜中映出的他冷厉的眼神吓一跳,只觉热气腾腾的地面蹿升出一股寒气,正顺着她的背脊往上攀上。 薛玉棠呼吸微凝,轻轻“嗯”声,故作冷静地反问他道:“夫君呢,夫君今日在忙什么?” 顾如璋轻轻一笑,长指把玩着她的乌发,“寻到了一件东西,待会儿就给夫人。” 薛玉棠微愣,心道莫不是今日梁琦给的案宗。 顾如璋蓦地托起她的下颌,仰头看向他,忽然就吻上了她的唇。 男人坐在她身后,薛玉棠几乎是被他掰转过头去的,整个人往后贴着他的胸膛,梗着脖子被他亲吻。 这一吻带着些怒气,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薛玉棠头昏脑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横抱着起身,放在柔软的床榻。 白昼的热浪在夜里也没有散去,在暧昧缱绻的气氛中,温度逐渐攀升。 薛玉棠心怯,足跟摩擦着被褥往后退,顾如璋俯身,大掌捉住她裙下露出的纤白脚踝,将人拉了回来。 “夫人瞧,我今日发现了什么。”顾如璋虎口收拢,一掌足以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从寝衣怀里拿出一条粉色的发带。 “是夫人年少时的粉色发带。” 一根细长的粉色发带垂挂在顾如璋的食指上,他抬手扬了扬,发带轻扫足踝,酥|痒顺着皮肤蔓延至心脏,薛玉棠呼吸一紧,惶惶不安。 男人的大掌握住纤白足腕,将她的粉色发带,缠绑在她的脚上,一圈绕着一圈,仿佛在打包着上等的羊脂白玉。 顾如璋低头吮吸发带裹缠出来的娇嫩肌肤。 想逃?那便绑住她的腿。 唇离开,一圈浅浅的齿印留在足腕。 顾如璋长指慢慢绕着发带,发带上的力带着薛玉棠的足靠过来,他握住足腕,抬起,足踩着他的肩,一端垂落的发带悬在两人之间。 男人嗓音低醇,道:“夫人,该治病了,我来当你的药。” 第38章 要当母亲了 顾如璋挽着膝窝,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娇嫩的肌肤,纤纤玉腿垂挂在遒劲的双臂,薛玉棠躺着不由打了个冷颤,害怕极了。 “玉娘,喜欢我。”顾如璋俯身,更进一步,女子肩膀颤动,葱白手指抵着男人的肩膀,绵软的力在男人面前不堪一击,他俯身贴着她,唇凑到她呜咽的唇上,沉声道:“玉娘说喜欢我。” 幽暗的眸子看着泪痕斑驳的芙蓉娇颜,女子紧紧咬着唇,不肯说话,一如以前的样子。 失忆前惧他怕他,从未喜欢过他,失忆后曾有段恩爱的时光,可记忆一恢复,她还是没有改变分毫。 心肠竟这般硬。 挽着膝的大掌逐渐收拢,凝脂般的膝盖压向她的心口,顾如璋清楚地知道最容易惹她哭的地方在哪里,带着胸腔里的一股闷气,故意给她。 枕头随着往后,薛玉棠的头快撞到了雕花床头,顾如璋吻上她的唇,将嘤咛压回她的喉间,偏执说道:“玉娘,说喜欢我。” 哪怕这话是骗他的,顾如璋也欢喜。 可她偏偏就不开口。 薛玉棠推着他的肩膀,舌也推开他,避开他的的缠吻,一直到口津溢出,她逐渐没了力气,他松开她的唇。 顾如璋舔舐尽女子的泪,但对她的索|取没有停止,“不是恩爱夫妻么?夫人怎么不说话。” 薛玉棠呜咽,双眸染了水汽,男人健硕的胸膛抵着她的膝,“你欺负人。” 顾如璋亲了 亲她唇,“可玉娘方才不也很快乐?” 若真是欺负她,此刻便不会有闲情逸致跟她说话,她呜咽着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如璋捉住抵着他肩膀的手,女子的手软绵无力,但还是被让他反剪至腰后。他抱起无力的女子靠在床头,满身的汗像是从浴水里捞出来般。 男人灼热的掌按着她的腰,绞缠得紧,薛玉棠湿漉的眼睫颤动,惶惶不安,迫于他的紧紧相逼,终于松了口,“喜欢,喜、欢。” 顾如璋幽深炙热的眸子看着她两靥泛起的潮|红,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几乎是相抵着,他嗓音沙哑道:“喜欢什么?玉娘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的。” 薛玉棠浑身一颤,咬着他的肩膀呜咽,尖锐的牙齿咬破肩膀,一丝血液的腥甜在唇腔里蔓延。 肩头的痛意让顾如璋越发清醒,他蓦地加重力道,抵着她紧靠床头。 罗帐飘扬,烛台上火光摇曳,映着的影子跟着晃动,床柜放置的茶杯被震得掉落,女子的呜咽声渐渐小了,可那似小猫般的嘤咛一声接着一声。 薛玉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只记得她数着数,从两百之后便陆陆续续被他打断。 薛玉棠语不成调,“喜欢你。” “谁喜欢谁?”男人伏在她的心口,说话间灼热的呼吸洒在泛红的雪肌上。 “玉娘喜欢阿璋。” 像是得到满意的答案,男人轻轻吻着她。 已是子时过后,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平复,顾如璋撩开罗帐,胸膛出现了几道被指甲抓伤的红痕,他抱起依偎在身上睡去的女子,去了浴室。 * 翌日,薛玉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身边已经没了顾如璋的影子,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但罗帐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薛玉棠脸上红霞飞,浑身的不适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种种。自失忆成婚以来,他都没有像昨夜那样,发狠地欺负她,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禁想起刚撞破男人伪装的那段日子。 偏执,霸道,占有欲极强。 薛玉棠心头一惊,他莫不是已经发现了她恢复记忆?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顾如璋缓步进到屋中,他将罗帐撩开,在床边坐下,指腹轻轻敛去她耳鬓的发丝,温声道:“夫人醒了。” 薛玉棠惶惶,他越是这般温柔,她心里越不安,仿佛足腕还被他的大掌握住,忙将露出被子的脚趾缩了回去,一动弹,腿|。间的不适让她疼得皱眉,轻嘶出声。 顾如璋垂眸看去,目光在被子上逡巡,似乎已经窥见了凉被下的纤纤玉腿。 他从袖中拿出小巧的瓷罐,将凉被掀开一角。 薛玉棠摇着头,害怕地按住他的手,“不要。” “给夫人上药。”顾如璋在她耳畔温声说道,骨节分明的长指已撩开被角,握住玉足在掌心,足踩着他的膝,抬起。 顾如璋打开瓷罐,取了药在指腹,用指腹的温度将药膏融化,伸过去涂抹在薛玉棠不适的地方。 日光晃得刺眼,薛玉棠别过头去不看,涂抹药膏的触感特别明显,她不禁颤了颤。 “夫人别乱动。”正涂着药,顾如璋指腹轻按,浅罚着她,“药膏需揉按,将药都吸收。” 梧桐树高卧的蝉鸣时歇时停,将夏日的热浪推着高|峰。 薛玉棠出了薄汗,胸|脯随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男人将瓷罐盖上,那涂药揉按的双指湿漉漉的,他拿着女子的丝绢,轻轻擦拭。 薛玉棠的呼吸逐渐平复,罗帐里的气味着实是让人脸红,她扯来揉皱的凉被,遮住腰身,也盖住一双玉足,慢吞吞挪到床边,寻到床榻边的鞋后才掀开凉被。 薛玉棠趿鞋下床,双腿忽地一软,若不是男人及时扶住了她,她怕是要跌倒在地。 * 姜柔每隔几日都会来一趟顾府,看着顾婉音日渐好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这些年多亏了师姐。”顾婉音眼眶微微泛红,嘶哑的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嗓音有些小,需凑近才能听清。 姜柔笑着拍她的手,她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被师父带回了药王谷,一起生活,一起学医,姜柔早便将顾婉音当成了亲妹妹。 顾婉音凭过自己的脉象,已经好了许多,但若是要如常人那般说话,还需要修养些时日。 薛玉棠坐在椅子上,摇着团扇,眉眼弯弯地扬起抹喜悦的笑,道:“姜师姨妙手回春,娘现在都不用拐杖了,再过些日子,大抵能恢复如初。” 话音刚落,薛玉棠觉得不妥,紧接着补充道:“娘的医术也了得,在咱县里是公认的赛华佗!” “你这孩子,一个也不得罪。”姜柔笑着打趣她道,顾婉音也跟着一笑。 “来,我瞧瞧你的病症如何了?”姜柔说着来到薛玉棠身边坐下,将诊垫放在桌上。 薛玉棠伸手过去。 姜柔静静号了一会儿脉,她诊脉时总是一言不发,神色有些严肃,薛玉棠的心里每次都没有底。 这一次把脉的时间比以往都久,薛玉棠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左右两只手都号了脉,姜柔浅浅一笑,问薛玉棠道:“这段时间心疾可再犯?” 薛玉棠细细回想,眼眸忽地亮起,道:“您别说,还真没有再犯了。” 姜柔没急着收诊垫,笑道:“已经痊愈了。”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薛玉棠猝不及防,她愣了须臾,笑着抚上胸口,掌心感受到心脏的跳动,炙热,鲜活。 薛玉棠喜极而泣,捏着丝绢低头,擦拭眼角的泪。 姜柔看向顾婉音,道:“阿音,自师姐离开药王谷后,便没与你一起号过脉了,如今手指有力,可否把脉?” 顾婉音点头。 “让阿音给你诊一诊。”姜柔示意薛玉棠过去。 薛玉棠有些疑惑,但还是过去让顾婉音号了号脉。 顾婉音慢慢抬起手,指腹搭上薛玉棠的手腕,仔细把了很久,时而蹙眉,时而指腹轻压手腕脉搏。 半晌,顾晚音脸上露出笑来,嗓音沙沙的,问道:“棠儿,你的月信晚了几日?” 薛玉棠:“有五六日了,应是前阵子吃多了冷饮,迟迟不来。” 最近夜夜都被顾如璋缠着,次次都是她体力不支睡了过去,薛玉棠太过疲倦,便没太注意月信,如今仔细一算,竟晚了些日子。 顾婉音的嗓子一说话就不舒服,但更希望亲口将这消息告诉她,笑道:“哪是冷饮吃多了,傻孩子,你是要当母亲了。” 薛玉棠僵在远处,脸上没有笑意,神色木讷,脑中一片空白。 明明才刚成婚,她怎会有了顾如璋的孩子? 薛玉棠僵坐在椅子上,宛如进了死胡同,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发抖的手掌抚上小腹。明明平坦的没有一丝赘肉,怎就有喜了? “一个月了。”姜柔说道,薛玉棠的身子太弱,加之月份也小,这脉象不太明显,她也是诊了两次才有定论。 “娘,姜师姨,先不要告诉阿璋。”薛玉棠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 姜柔与顾婉音都是过来人,估摸着她是想亲口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便帮她一起瞒着。 姜柔把神色恍惚的薛玉棠引到一旁,叮嘱道:“如今月份尚小,脉象不稳,前三个月需格外小心,不可行房。” 薛玉棠脸颊忽而热了起来,抿唇点了点头。 姜柔:“这段时间会有嗜睡、食欲不佳的症状,是正常的,偶尔会突然嗜酸,也是正常的。” 薛玉棠从西院回到云翎居,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恍恍惚惚坐在凉榻上,手掌放在小腹上,心乱如麻。 幸是方才在顾婉音房里没有伺候的丫鬟,否则此时这消息就 已经传到了顾如璋耳中。 此前,薛玉棠回答太子妃那问题时,头头是道,如今她意外有了身孕,却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 夜里,薛玉棠早早就歇下了,男人沐浴出来,回了床榻,长臂一伸,从后面抱住她。 男人的胸膛抵着后背,沐浴后清凉的温度逐渐攀升,薛玉棠身子一僵,心紧到了嗓子眼,一只手本能地护住侧躺的小腹。 薛玉棠抓着寝衣,瓮声道:“我有些不舒服,今夜不要了。” “明日我随陛下去乾山,玉娘乖乖待在府中。”顾如璋开口说道,似乎是在跟她讲条件。 薛玉棠犹豫一阵,答应下来。 顾如璋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温声道:“睡吧,好好休息。” 男人抱着她入眠,答应的事情没有食言,薛玉棠却心乱如麻,迟迟没有睡着。 天微微亮,薛玉棠迷迷糊糊中被男人松开,他起身离开罗帐,动作很轻,去了外间穿衣。 清晨,帝王去乾陵祭祀,皇室子弟与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吏都随行,浩浩汤汤的队伍往京城出发。 此行去乾陵,祭祀不过是引蛇出洞,随行的禁军刻意有所减少。 顾如璋挽着缰绳,跟在御撵后面,行至转弯处,余光才漫不经心地瞥向队伍靠后的肃祁。 顾如璋敛了眼锋,目光无意间扫到开国侯谢淮寇,他厌恶地皱眉,敛了目光,骨节分明的长指用力握紧缰绳。 今日云团厚重,大朵云团遮住了太阳,有些闷热,估摸着晚些时候会有场大雨。 两山夹着一条宽阔的主道,队伍刚行至此处,后面忽有几匹马仰头嘶鸣,失控地往前冲撞,即便用力扯住缰绳,也于事无补,人仰马翻,现场陷入混乱。 眼瞧着失控的马带着御驾往前奔,汪贵吓得脸色煞白,嗓子都破音了,“护驾!护驾!” 顾如璋一跃而上,手中沾了麻沸散的箭矢刺向疯马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挽住缰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疯马制服。 几乎是同时,平阳长公主的銮驾也失控,马直往对面的山撞去,谢铮忙跃到车顶,跳下扯住缰绳。 差一点,那马就撞到陡峭的山壁了。 两山相夹,前后突然涌出两批精锐的士兵,将他们围住,人数远胜随行的禁军。 “杀了皇帝老儿——” 于此同时,陡峭的山崖两边落下石头,巨石滚落,砸伤了许多禁军。 顾如璋从怀中拿出信号弹,“咻”的一声窜入空中炸响。 “列盾,护驾!” 一声令下,拿盾的禁军护住从御驾出来长袖掩面的帝王。 场面混乱,只听得兵刃相击的声音。 良久,山崖边投下的石头停了,双方仍在激战。 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白发长髯的玄衣男子从天而降,阿蛮长缨枪一挥,震开了数名禁军。 他双目浑浊,力大无穷,所过之处无人能挡,轻轻松松便杀出了一条路来。 锋利的长缨枪直往掩护帝王的铁盾去。 顾如璋执戟一挑,用力击开长缨枪。 阿蛮被旁边的力震得往后退了几步,扭了扭脖子,凌厉的眼看向坏了好事的人。 顾如璋愣怔,惊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阿蛮可没有心软的,蓦地握紧长缨枪,奋力朝他刺去。 顾如璋抬腿,侧身躲开,却因方才的恍惚愣神,让长缨枪划伤了腿。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阿蛮比之前交手时更强了,招招致命。 阵阵马蹄声响彻云霄,楚宣帝领着大批禁军赶来,围住队伍后的逆贼。 楚宣帝从出发时,便没乘御驾,祭祀队伍离开许久,才领兵离京,还真是等到了顾如璋的信号弹。 长剑架住肃祁的脖子,楚宣帝冷声命令道:“押下去。” 队伍尾部的逆贼尽数被擒,楚宣帝命禁军赶去支援前方,可当他来到前面,瞧见与顾如璋撕打的白发男子时,骤然一惊。 容颜虽老,但那张脸他都记着的。 他用的也是长缨枪。 楚宣帝对那招式太过熟悉,当即便认定是他,厉声道:“顾如璋,不得伤他!” 这厢,剩下的逆贼见援军赶来,纷纷撤离,动作慢的,已被禁军擒拿,只有阿蛮,没有接到撤退的指令,还在与顾如璋交手。 禁军欲上前,楚宣帝呵道:“所有人,不得伤他!退后!” 混乱散去,躲避的平阳长公主从列盾中出来,瞧见那白发男人的样子,不敢相信地捂住嘴,“淮旌哥哥。” 平阳长公主不由自主朝他奔去,阿蛮用长缨枪震开顾如璋,听见笛声的指令,握住长缨枪跃身刺向平阳。 楚宣帝执剑挡了一下,谢铮紧随其后,长剑挑开长缨枪,惊异为何这男子长得如此像他父亲。 在场众人都惊讶,因为此人极像开国侯。 开国侯微微蹙眉,心中暗道不妙。 他没死? 不可能,不应该。 * 薛玉棠的心太乱,以致于无法认真思考这孩子的去留,她的去留,便在窗边绣花,静心凝神。 倏地,绣花针扎到了指腹,一阵刺痛传来。薛玉棠皱了皱眉,将带了血珠的指腹放到唇边,吮了吮血。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素琴急匆匆跑进屋子,神色惶惶,“将军出事了,受伤了。” 膝上的绣布落地,薛玉棠有些慌了,却还是强作平静,“他随陛下去乾山了,能出什么事?” “遇到叛贼了!听说将军受了重伤。”素琴气喘吁吁,得了消息便往屋中赶。 薛玉棠面色煞白,心顿时紧张起来。 第39章 “阿璋住手,那是你爹!…… 夜幕降临,宫阙巍峨,紫宸殿内落针可闻,气氛肃穆凝重。 灯火煌煌,殿内放置的那杆长缨枪映着烛光折出锐利的寒芒,帝王眸色沉沉,看着那杆有些年头的长缨枪,微微蹙眉,一言不发的凛冽的气场,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平阳长公主失神地望着长缨枪,还没从那场遇刺中缓过神来。 开国侯谢淮寇站在妻子身旁,看着妻子平阳的侧脸,而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别处,烛光映着他的脸上,男人抿唇,辨不出神色,眉宇间仍旧是文文弱弱的书卷气,斯文儒雅。 殿中的气氛肃穆中透着几分古怪,汪贵端着拂尘侯在殿中,低头看着足尖,不敢吱声。 谁都知道镇国大将军二十三年前出征平定突厥,突厥突增八万兵马,共十五万大军,比谢大将军带的十万兵马,多出足足五万。 谢大将军背水一战,没等到援军,战死沙场,灵柩送回京城时,万民悲恸,帝王亲自迎接,谢家人确认那具烧焦、面目全非的尸首是谢大将军无疑。 谢淮旌与谢淮寇是一对孪生兄弟,世上没有比两兄弟更像的,而今日被那笛声控制的白发男子,与开国侯谢淮寇的相貌别无二致,年纪瞧着也是同岁。 谢大将军擅用长缨枪,意气风发,曾是京都洛阳最明媚的少年郎,而那白发男子,也是用长缨枪,但双目浑浊,动作生猛僵硬,像是被细线控制的提线木偶,毫无生气可言,与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判若两人。 帝王思及故人,对那白衣男子一再手软,但白发男子并不领情,没有手软,拿着长缨枪招招致命,击退拦他的顾如璋,负伤消失在山间。 楚宣帝的目光从殿中的长缨枪收敛,转身看向谢淮寇,沉声问道:“当年送回来的尸首,确定是你兄长?” 提起战亡的兄长,谢淮寇脸上有几分哀伤,“臣确定是他。我与兄长各有一枚月牙玉佩,是出生后祖母所赠,两枚月牙玉佩可合二为一。这玉佩我们兄弟随性携带,兄长的尸首虽面目全非,但那枚玉佩就是兄长的。” “臣也希望今日那男子是兄长啊。”谢淮寇长叹,悲伤不已。 平阳长公主的思绪回到现实,如今的身份提醒着她不该越矩,轻拍丈夫的背,眼眶微红道:“皇兄,会不会是模样相似的两人?乱臣贼子知皇兄还记得故人,算准了皇兄不忍下手。” 平阳仰慕谢淮旌许久,谢淮旌出征前夕,她曾给他的玉佩结缀罗缨,那遗物玉佩的罗缨正是她送的那个,错不了。 “陛下,回程时,臣听犬子提及数月前有桩谋杀少女的命案,作案的三人至今没有逮捕归案,其中一人叫阿蛮。而那阿蛮正是今日的白 发男子,可据犬子提及,数月前的阿蛮,并不是如今的模样。” 谢淮寇坚定道:“臣以为,是易容术无疑。” “兄长战亡,已入土为安,乱臣贼子竟如此卑鄙!”谢淮寇愤愤不已,跪下请命道:“臣请陛下加派人手捉拿潜逃的贼子,已告兄长亡灵。” 楚宣帝捏了捏眉心,抬手两指挥了挥,示意两人退下。 殿中恢复宁静,楚宣帝在龙椅上坐了良久,吩咐汪贵道:“速召李成回京。” 李成,谢淮旌的副将,当年随谢淮旌出征平定突厥。 那一战虽胜,但伤亡惨重,副将李成重伤昏迷,与谢淮旌的灵柩一起回京。 击退突厥有功,李成被擢升成为祁连将军,两年后自请镇守雍州边关,以防突厥再犯。 * 开国侯府灯火通明,增派了两批守夜的侍卫。 平阳长公主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皱着眉坐下,一闭眼全是今日发生的种种,他竟不认识她了,还拿着长缨枪取她性命。 谢淮寇在她身边坐下,愤愤道:“肃祁竟是翊王的遗腹子,潜伏在朝廷,太仆寺少卿不如兵部官吏起眼,却掌管着全国马政。翊王举兵逼宫,兄长助陛下铲除叛贼,竟不想多年后,乱臣贼子易容成兄长的模样,行谋逆之事,是对兄长的大不敬!该诛!” 平阳长公主缓缓睁开眼,谢淮旌已经去世了,她亲眼看着棺椁下葬的,那白发男子不是他,是逆贼的易容术。 平阳长公主知他们兄弟情谊深厚,丈夫绝不允许兄长受这等屈辱,安抚他愤愤的情绪,“夫君息怒,皇兄已加派人手追查。大哥忠君爱国,不愧于天地,那人不可能是大哥。” 谢淮寇叹息,脸上的韫色似乎是为兄蒙冤受辱的不平。 这厢丫鬟端了安神汤进屋。 谢淮寇温道:“夫人今日受惊了,睡前喝了这一碗安神汤。” 他总是如此贴心,平阳长公主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将那碗温热的安神汤端起,饮下。 谢淮寇提壶倒一杯水喝,瞧了眼窗外有些暗的天色,“我去祠堂坐坐,给兄长烧柱香,夫人先歇息,不必等我。” 谢淮寇起身往外走,身影消失在发沉的夜色中。 * 皎洁月光洒落竹林,夜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 沙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夜色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心腹倪云山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竹林。 倪云山看在逆着月光站在竹林间的男人,心里一凝,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谢淮寇的面容隐在黑夜里,深色晦暗不明,垂眸看着躬身的男子,幽幽道:“云山啊,仔细算算,你跟着我已经有三十年了。” 倪云山顿首,道:“满打满算,今年刚好三十年。” 谢淮寇忽然感慨,“三十年啊,竟跟了我这么久,也给我办了不少事。” 话至此处,倪云山心里一凝,隐隐有几分不安,夏夜凉爽,可他感觉到一丝寒意从脚下蔓延至后背。 谢淮寇拍了拍倪云山的肩膀,带着几分勉励的意味。 蓦地,谢淮寇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月光下寒芒骤现,手掌按住倪云山的肩膀,刹那间将匕首刺向他的胸膛。 倪云山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谢淮寇握着匕首,再往里胸膛里又送了几分。 “三十年,知道太多的事情了,留不得啊。” 匕首抽出,倪云山轰的一声倒地。 谢淮寇淡淡看了一眼,锦帕擦拭干净手上沾染的鲜血,抬脚越过倒地的倪云山,漠然离来,身影消失在幽深的竹林里。 夜色阒静,谢淮寇骑马回府,前方突然蹿出一个穿了斗篷的陌生男子拦路,戴起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吁——” 谢淮寇勒停疾驰的马,沉沉的目光朝他看去。 郭裘戴着兜帽,抬眸看向马背的男子,嘴角往上扯了扯,苍老的声音响起,道:“做个交易如何?谢侯爷。” 谢淮寇眉头一皱,凝眸看着他。 郭裘悠悠说道:“我可以帮谢侯爷永除后患,包谢侯爷满意,自从以后谢侯爷不必再担惊受怕。” “条件也很简单,只需谢侯爷将我安全送离京城。” 谢淮寇保持警惕,对他有所防范,“你知道我想杀谁?” “杀了对你威胁最大的人,顾如璋。难道谢侯爷不觉得他很像您的一位故人么?”郭裘伸出戴赤红手套的食指,摇了摇指,道:“不,不是故人,是你的大哥。” 谢淮寇的脸顿时阴沉,倪云山果然背叛了他,当年没杀那男童。 良久没得到回复,郭裘也不急,悠悠道:“谢侯爷,考虑得如何?我那手下,以一敌百,顾如璋不是他的对手。” 表面上风轻云淡,郭裘内心早就将坏了大计的蠢东西骂了千百遍。 大业将成,郭裘再三叮嘱肃祁不可轻举妄动,那蠢东西偏偏不听,背着他召集潜藏的兵马,跟皇帝去硬碰硬,结果被捉,身份暴露,如今满城都是通缉余孽的执金吾。 蠢东西,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郭裘这些年苦心筹划的一切,都被毁了。 * 顾府气氛凝重,府中上下都挂了灯笼,丫鬟小厮翘首以盼,就是不见顾如璋回府。 薛玉棠在屋中坐立难安,也是夜深,却睡意全无。 自下午接到顾如璋受伤的消息,到如今夜深,这期间男人都没有回府。 素琴将梁琦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姑爷究竟有没有受伤,为何现在还没回府?夫人等了三个时辰,这都临近子时了。” 梁琦表示无奈,摊了摊手。 将军这次没带他随行,留他在府中看守,他也是听属下传回的消息,据说将军回京后,又去了昭狱,奉命审问。 据说这次圣上遇刺,那行刺之人竟与开国侯一模一样,也极像是战亡的谢淮旌谢大将军。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孙管家撩着袍角进屋,“将军回来,将军回来了!” 薛玉棠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从绣墩起身,示意他们都出去。 她没问顾如璋的伤势,也没有出去迎他。 薛玉棠有些疲倦了,待房门关上,回了里间,将钗环都卸下,准备歇息。 篦子梳着一缕头发,薛玉棠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正欲回床上歇下,一阵悠扬的笛声在外面响起。 这熟悉的笛声…… 薛玉棠手中的篦子滑落,她蓦地起身,不安地环视无人的寝屋。 外面传来打斗的动静,兵刃声激烈。 薛玉棠暗道不妙,忙去了屋外,廊檐下挂满了灯笼,火光明亮。 打斗声是从前院传来的,梁琦已经带了一批护卫守在云翎居。 薛玉棠披散着头发,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梁琦回道:“将军刚回府,一白发男子突然闯入府中,拿着长缨枪就朝将军刺去。将军命我等速来云翎居保护夫人。” 熟悉的笛声已经让薛玉棠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听梁琦一提,顿时确定了那白发男子是谁。 薛玉棠道:“这里没事,你速带护卫去帮将军。这笛声有问题,只要将这吹笛之人擒住,没了控制的笛声,阿蛮便不敌将军。” 梁琦左右为难,“可是……” 薛玉棠皱了皱眉,催促道:“别可是,快去!他受了伤,应付起来吃力。” 梁琦留了四人在云翎居,带着剩下的护卫速速去了前院增援。 …… 寂静的夜里传来笛声,顾婉音顿觉奇怪,又听见了打斗声,不安地离开寝屋。 她不需拐杖,也不需人扶,自己能慢慢走动。 护卫拦住顾婉音,“老夫人,外面乱,您莫出去。” 顾婉音无事他的阻拦,径直往外面去。他们都在瞒她,下午她便听见消息,阿璋出事了,受了伤至今未回。 顾婉音已经失去了丈夫,曾经一度以为儿子也不在人世了,没想到她的阿璋还活着,如今已是夜深,外面传来打斗声,这突然的笛声古怪邪门,她很难不担心。 西院穿过回廊,便来到了前院的花园,打斗声正是从此处传来。 廊檐下挂着灯笼,府中灯火通明,众多护卫将园子团团围住,也有护卫拿着网站在屋顶,顾如璋与白发男子在园子里打斗。 白发男子的红缨枪往顾如璋身上刺去,顾如璋身手敏捷,每次都躲开了,他没下狠手,但那白发男子却往死里了打,似乎不取性命绝不罢休。 密网从天而降,将白发男子兜头罩住,密网逐渐收拢,男子长枪割断密网,从中挣脱开,似乎更狂暴了,夜风吹动白发,男人纵身一跃,长缨枪狠狠朝顾如璋劈去。 顾如璋执戟横抵,巨大的力往下一压,他明显有些吃力。 笛声由缓变急,两股力僵持不下。 “醒醒,看清楚我是谁!” 顾如璋一字一顿说道,蓦地奋力一抵,将压在肩头的长缨枪挑开。 白发男子不为所动,开始新一轮进攻,他只听笛声的命令,今夜非取顾如璋的命不可。 顾婉音看清白发男子的样貌,倏地惊愣,闭眼又睁眼,确认没有看走眼,撕扯着没有痊愈的嗓子,喊道:“阿璋住手,那是你爹!” 顾婉音颤颤巍巍冲进园子,急道:“言七住手,他是阿璋,我们的孩子!你取的名字,如璋如圭,令闻令望。” 顾如璋没料到母亲突然出现,挡住进攻之余厉声吩咐护卫道:“保护老夫人!” 笛声忽然变了调子,白发男子微微一顿,脑中出现一道命令:阿蛮,先杀了那妇人。 阿蛮脖子僵硬地转动,浑浊的双眸看向被护卫围住的顾婉音,他握紧长缨枪,闪身过去,护卫拦一个杀一个。 长缨枪的枪尖滴着鲜血。 顾如璋从身后突袭,阿蛮警觉,转身又与他打了起来,朝他胸膛狠狠一击,顾如璋连连后退,捂着胸口,猝然吐了一口血。 阿蛮一个闪身,几乎是眨眼间,长缨枪已向吓得瘫坐地上的顾婉音刺去。 顾婉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竟握住了刺来的长缨枪枪尖,掌心的血顺着枪尖滴落,将衣裙染上一滴滴红。 “言七,是我。”顾婉音握着枪尖没有松手,眼眶逐渐红润,泪花在双眸中闪烁,怔怔看着变化如此大的丈夫,“你怎又失忆了,又忘得一干二净。” “七郎,我是阿音,你的妻子阿音。” 阿蛮明显迟疑了,浑浊无神的眼看着地上的顾婉音,拿着长缨枪的手没有往前刺,但也没松手。 杀了她,阿蛮,立刻杀了她! 笛声又传来命令,阿蛮紧了紧手中的枪杆。 顾婉音顾不上手掌的痛,用力按着枪尖,抵着他的力,“七郎,醒醒,我是阿音。” “七郎,七郎,七郎。”顾婉音一声声唤他。 阿蛮头痛欲裂,脸上一副痛苦的模样,拿着长缨枪的手臂微微发抖。 七郎是谁? 好熟悉。 她……是谁? 第40章 往事 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 薛玉棠不禁松了一口气,前院的打斗声似乎也停了。 薛玉棠紧张不安,大步流星离开云翎居,经过石板路的园子,入了挂满灯笼的长廊时,她拎着裙裾小跑着往前院去,掌心满是冷汗,还没靠近,看见那乌泱泱的护卫将前院花园围住,她心里便有种不详的预感。 没了笛声,狂躁的阿蛮平静下来,但刺向顾婉音的长缨枪仍旧没有收回,还悬在半空被她握住。 顾如璋从后面一掌劈晕阿蛮。 “哐当”一声,长缨枪掉落在地,母子二人同时接住晕倒的阿蛮。 顾婉音满手鲜血,抱住晕倒的男子,依偎着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 顾如璋捂着胸口,猝然吐了一口鲜血,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薛玉棠被这场面吓了一跳,脸色煞白,软着双腿踉跄着跑过去,顾如璋指腹擦干净嘴角的血,蓦地将她抱住,收拢的双臂将她桎梏在怀里,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她身上。 寂静的园子里响起脚步声,顾如璋敛了敛眉,有些不舍地松开女子,厉眼顺着园外看去。 冯甸被缚住手脚,脖上架着把刀,被梁锜押解走来。 府中打斗声激烈,梁琦片刻也不敢耽搁,在夜色中循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去,在府外茂盛的梧桐树上,发现了吹笛之人。 冯甸一袭黑衣,几乎与稠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梁琦押着冯甸,将缴获的骨笛拿出,看向薛玉棠,“夫人真是料事如神,就是这厮吹的笛声在搞鬼!” “将军,吹笛之人已被属下擒获!” 顾如璋悠悠看向薛玉棠,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原来夫人也知是笛声控人,夫人的记忆似乎恢复了。” 薛玉棠一凝,心顿时跌到谷底,还是被发现了。 这厢,顾婉音抬眸望向擒获的人,凭着记忆辨别出那人是谁,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怒上心头。 她将丈夫轻轻安置在地上,支着地面起身。 “师妹?!”冯甸认出顾婉音,惊异不已,竟没死,“怎会是你?你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顾婉音气得手指直发抖,嗓音嘶哑的骂道:“欺师灭祖的畜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拾起地上护卫掉落的刀,颤抖着手朝冯甸砍去,几乎是同时,顾如璋按住欲往后躲避的冯甸。 顾婉音手上没什么力,挥刀砍过去,锋利的刀刃也只是将他的手臂划伤。 她也因情绪激动,眼前一黑,蓦地晕了过去。 薛玉棠担心了一整晚,如今已是心力憔悴,加之目睹了全程,一时间受惊晕倒。 …… 寝居里烛台上的蜡烛燃尽,天光大亮。 顾如璋站在窗边一夜未眠,眼底一圈鸦青,照入屋中的光线将男人孤寂的影子拉得长长。 屋外传来脚步声,梁琦在门口小声通禀道:“将军,姜大夫来了。” 顾如璋抿唇,缓步来到床边,女子呼吸绵长,睡颜恬静,他伸手,长指轻轻撩开芙蓉面上的发丝,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顾如璋揉了揉蓬松的发顶,离开床榻,出了寝居,朝西院去。 两人在西院的抄手游廊相遇,顾如璋与姜柔一起入西院,问道:“昨夜那人如何了?” 姜柔摇摇头,“差一点刺中心脏,失血过多,还昏迷着,如今正值炎炎夏日,伤口极易溃脓,他炎症未消,能不能挺过去,还看他的造化。” 顾如璋薄唇紧抿,冷峻的神色有些不太妙,说话间已行至一间厢房外,他将门推开,引着姜柔进屋。 床上的白发男人昏迷不醒,姜柔一看男人的模样,顿时愣怔。 此人与谢淮寇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像极了战亡的谢淮旌。 顾如璋发现了不对劲,有些诧异地问道:“姜师姨认识他?” 姜柔眉头微微皱起,甚是觉得奇怪,天底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人,感叹了一句,“像极了之前认识的一位男子,不过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你如此着急寻我来,就是因他?”姜柔回归正题,问他道。 顾如璋:“此人就是之前被冯甸用药物控制的男子。” 姜柔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倒像是冯甸能做出来的事,“真是疯子,害人害己!” 她将医箱放在床边,坐在先给白发男子诊脉,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难看,皱眉道:“他的脉象太乱了,状态比阿音昏迷的时候还要差。” 姜柔诊完脉,起身将他闭着的眼皮掀开,检查瞳孔。 她取出银针,在男子头顶找准穴位,缓缓推针进去,男人紧闭的眼皮微微跳动,但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顾婉音路过,见屋中有熟悉的身影,匆匆步入,步伐踉跄,恨不得三步并两步。 顾如璋过去扶她,顾婉音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着急问道:“阿璋,你爹如何了?” 施针的姜柔蓦地一顿,目光落在白发男子脸上。 顾婉音已来到床边,对姜柔的医术自是放心。 姜柔见她双手包扎,担忧问道:“你手怎了?” “上过药了,无碍。”顾婉音一句带过,谈及正事,“师姐,我看到冯甸了。” “师父将他逐出师门,他怀恨在心,带了一批精锐的武士将药王谷屠了!”顾婉音泣不成声,那血流成河的场景历历在目,“师父重伤,偷偷把我推进出谷的密道,石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拿刀的几名男子追了过来,师父挡着合上的石门。” “我听到了捅刀的声音。”顾婉音泪如雨下,明是已经当了母亲的人,还哭得像个小孩,抱着姜柔,颤抖着伸出手指,哽咽道:“五次,他们捅了师父五次。整个药王谷只活了我一个人。” 顾婉音愤愤道:“冯甸带人屠了药王谷,畜生!!” 姜柔怒上心头,手掌攥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姜柔将事情串了起来,恍然大悟,“是翊王的兵。冯甸投到了翊王麾下,带着翊王的心腹,屠了药王谷。” 姜柔愤怒不已,“冯甸那畜生,该杀!” 当年她入宫为先帝治病,将重病垂危的先帝治好,坏了翊王的夺位计划,翊王秘密率兵屠了药王谷,因此解气。 原来是冯甸那畜生领的路。 姜柔离开药王谷时,顾婉音随师姐们去了山里采药,通常一去就是三四日,加之师父不愿谷中人与皇宫接触,便瞒了姜柔入宫的事,只告知她们,姜柔离谷办事。 顾婉音没等到姜柔回来,却等来了药王谷被屠,她逃离后东躲西藏,不敢再回去,那些人的手臂纹有青鸾纹,训练有素,瞧着是行伍出身,应是某位将军麾下的士兵。 顾婉音第一次离开药王谷,对谷外的一切都很陌生,懵懵懂懂闹了不少笑话,她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战场是接触士兵最多的地方,为了查清屠谷的人是谁,三年间她辗转各地,战后尸横遍野,害怕死人的她,翻动着一具具尸体,但都没发现纹有青鸾纹的士兵。 哪里打仗,她就去哪里。那年突厥犯境,顾婉音去了雍州边境,这一战伤亡惨重,战火将半座山都烧了。 她还是没发现青鸾纹,失落地离开,却在山涧的溪石边发现了一位重伤的男子。 一身银色盔甲,必不是普通士卒,顾婉音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见他还有救,便将他带走了,打算用这救命恩情,让他帮忙寻人。 男子伤得重,足足半月才醒,醒来后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恶狠狠地盯着她,明是床都下不了,竟还想杀她。 在顾婉音日复一日的救治下,男人卸下对她的戒备,配合着喝药,但总是板着张脸,不爱说话。 那日,顾婉音推着男人出来晒太阳,坐在旁边捧着脸看他,“总归是要有个称呼,你不爱说话,不如就姓言好了。” 姓氏有了,名字取什么好呢? 顾婉音瞧了眼簸箕里晒的药材,起身抓了一碗麦冬回来,将碗递了过去,“抓一把。” 男人没有动作,皱着眉,有些嫌弃地看她。 顾婉音又道:“抓一把啦。” “无聊。” 男人抿唇,随手抓了一把麦冬,再她面前摊开手掌。 顾婉音数了数,一共七颗麦冬。 “那便叫你言七。”顾婉音拿走他手里的麦冬,指腹在他掌心一笔一划书写名字,“言七。” 男人有了名字,顾婉音乐此不疲地唤他。 顾婉音如今想起,很是怀念那段时光,擦了擦泪看向床上躺着的男子,道:“我在战场上捡到了他,他失忆了,七年后才恢复记忆。” 顾婉音眼眶红润,哽咽道:“谢淮旌,他是当年领兵抵御突厥的镇国大将军。” 姜柔惊讶,喃声道:“竟是他!他尚在人世。” 难怪第一眼见他便觉眼熟。 确是故人。 顾如璋眼底波澜不惊,平静地看着被药物控制的男人。 京里人尽皆知,开国侯谢淮寇有一位战亡的孪生哥哥,顾如璋初入京城,见过谢淮寇后,后知后觉知道了父亲是谁。 屋中没有外人,顾婉音信任师姐,将瞒了很久的事情道出,“我们在益州平阳县定居,他恢复记忆后,发现益州潜藏着一批翊王余孽,便暗中追查,有结果后带着我们母子回京,但抵京之后,他出去办事,便再也没有出现,而后我和阿璋被人追杀。” 当时阿璋告诉她,丈夫不在人世后,顾婉音心如死灰,不愿再提这件事,若没有这件事,他们一家三口恐怕不会遭此大难,也不会分别十五年。 顾婉音擦了泪,包扎一层又一层的手握住男人的掌,坚定道:“上次他奄奄一息,我都能将他救活了,这次还有师姐在,我们一定可以治好他。” 顾如璋抿唇,面色一凝,原来十五年前益州就出现了翊王余孽。 第41章 “是玉娘求着我亲的。”…… 薛玉棠中途醒过一次,但太疲倦了,翻了个身,侧身蜷缩回凉被里,又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清冽的檀木味道萦绕在鼻翼,是顾如璋身上的气息,她顿时一凝,睡意去全无,彻底清醒过来。 罗帐是撩开的,顾如璋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她,薛玉棠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与男人的视线相撞。 幽深的眸子看着她,薛玉棠屏气凝神,纤白手指紧了紧被角。 “我们是恩爱夫妻,夫人不必如此怕我。”顾如璋指腹摩挲着腰间的藏蓝色香囊。 这香囊是她亲手绣的,婚后送给他的,薛玉棠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昨夜情况危急,她太慌了,竟忘了还装着失忆。 薛玉棠支起手臂,从床上坐起,往里面靠了靠,拉开与他的距离,清醒说道:“这门亲事非我所愿,你不是不知。” 顾如璋冷笑,偏执道:“那又如何,玉娘是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薛玉棠打断他的话,坚定道:“我要和离。” 顾如璋锋利的下颌线紧绷,五指用力握住香囊,漆黑的眼底乍出愠色,冷声道:“我看夫人是魔怔了。” 薛玉棠抬眸看他,“将军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连称呼都恢复了,还没和离便断得彻底,顾如璋胸腔里蹿出一股无名火,他蓦地伸手,大掌握住皓白腕子,虎口用力收拢,娇气的雪肌经不住这般紧握,女子一番挣扎下,皓腕已红了一片,指痕明显。 “嘶,你放开!”薛玉棠被他拉了过去,疼得出声,另一只手按住男人的手掌。 顾如璋方意识到力道大了,缓缓卸了力,但仍旧抓着她。 薛玉棠知道他的性子,一遇到她的事情,便十分偏执。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场无声的冷战开始了,屋中安静地可怕。 “夫人昨夜受了惊吓,好好休息吧。”顾如璋松开她的手腕,起身离开床榻,召来丫鬟在房中伺候她。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房中,素琴闻声进来,站在床边听候薛玉棠的吩咐。 薛玉棠无力地撑着床榻,乌发从肩头滑落,发尾垂落在褥子上。 “什么时辰了?”薛玉棠淡声问道。 素琴:“快午时了。” 薛玉棠黛眉轻蹙,竟眠到了这个时辰,“梳洗吧。” 素琴伸手扶薛玉棠起身,伺候她穿衣梳洗。 顾如璋离开后,便再没有出现在房中,薛玉棠梳洗完毕,素琴问她可否用膳。 这一问,薛玉棠倒感觉有些饿了,但夏日炎炎,热得又不想吃,便让厨房备几道酸辣开胃的菜。 素琴领了吩咐,去屋外召来小丫鬟去厨房通传,之后又回了屋子。 薛玉棠摇着团扇扇风,轻轻抿了抿下唇。 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这偌大的将军府,都是顾如璋的人,就连她唯一的贴身丫鬟,也是很久前他安插在身边的。 “将军呢?”薛玉棠随口问道。 素琴愣了一下,将军只让她看好夫人,并没提他的去处,回道:“将军约莫是出府了。” 薛玉棠摇了摇团扇,沉眸若有所思。 俄顷,丫鬟们端着饭菜鱼贯而入。 薛玉棠敛了思绪,去了外间用午饭。 素琴在一旁布菜,细心地将鱼肉的刺挑出来 ,放到薛玉棠的碗中。 薛玉棠喝了几勺酸汤,心里顿觉舒服,可吃了两口鱼肉突然恶心,拿了丝绢掩唇,将口中的鱼肉吐了出来。 又干呕了一阵,才勉强将那阵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这可把素琴吓坏了,忙递来清口的茉莉花茶水,担心道:“夫人,姜大夫在西院,待会儿请姜大夫来看看吧。” 姜柔常来顾府给顾婉音复诊,是以薛玉棠不觉奇怪,况且昨夜娘还受了伤。 薛玉棠摇头,掩唇将漱口水吐在翁中,擦了擦唇,道:“这鱼腥味重。” 素琴担忧的心落地,将那道鳜鱼撤走。 薛玉棠想吃酸,便盛了半碗酸汤,连喝了几勺,心里总算是舒服许多。 用罢午饭,薛玉棠坐了片刻,去了西院。 “快,拉住他!” 巨大的动静从西院的一间偏房传来,几名护卫闻声进屋,拉住狂躁的白发男子,姜柔拿着银针扎入穴位,男子反抗的力渐渐小的,僵着脖子,齿牙咧嘴。 薛玉棠一进屋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直到谢淮旌卸了力,昏了过去,姜柔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命护卫将人放回床上。 “这是怎么了?” 在一地凌乱的书籍中,薛玉棠过去扶起地上的顾婉音,“娘,慢点起。” 顾婉音眼眶湿润,忍着膝盖的痛意,在她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棠儿,那是阿璋的父亲。他被冯甸练成了药人,没了意识,醒来瞧见生人,便狂躁了起来。” 方才顾婉音和姜柔在桌边翻阅医书,寻找治疗的办法,谢淮旌突然就醒了。他已经习惯了冯甸的控制,此时从陌生的环境醒来,戾气突增,谁拦他,便要杀谁。 薛玉棠扶着顾婉音来到床边,姜柔此刻正重新为谢淮旌施针,道:“这两日得让他暂时昏睡着,驱一驱他的戾气。” “我命人去济世堂备些夜合藤,制成熏香,夜里在屋中点上,以防他中途醒来。”顾婉音说道,传来外面的护卫,将所用的药材告知逐一告知。 屋中气氛凝着,薛玉棠静静看着姜柔施针,万万没想到曾经与顾如璋交锋,对他下死手的白发男子,竟是他爹。 他爹尚在人世,可她爹爹,再也回不来了。 薛玉棠替他高兴,但也有几分落寞,眼睛慢慢红了。 顾婉音回了桌边坐下,地上的医书已被丫鬟们拾起,整齐地放在桌上,堆叠了手肘高的两排。 薛玉棠在旁边落座,跟顾婉音一样,拿了一本医书翻阅。姜柔施完针,也来了这边,继续翻找医书,冯甸在谢淮旌身上不止实验过一次,药物太杂,治疗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许久之后,素琴忽然端了药进屋,放到了一旁,才来到薛玉棠跟前,小声道:“夫人,该喝药了。” 顾婉音抬眸看向薛玉棠,道:“棠儿,去歇一会儿吧,把药喝了。” 薛玉棠将这页折起,合上医书,去了窗边的晾榻,她端起温温的药碗,勺子轻轻搅动着。 这药是姜柔开的安胎药,她有喜的消息,只有诊脉的两人知道。 薛玉棠心里突然乱了起来,手掌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不能让顾如璋知道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薛玉棠在内心挣扎许久,将安胎药喝完了,与之前喝的药相比不苦,但她还是习惯地吃了颗蜜饯。 护卫从济世堂取来东西,进屋交差。 姜柔看了一眼,顾婉音明白她的意思,道:“师姐,我来配香。” 谢淮旌失忆刚醒那阵,见顾婉音跟仇人似的,她便给他用过夜合藤了,省得他夜里不安生。 薛玉棠没见过这药材,好奇问道:“娘,这是什么?” 顾婉音解释道:“这叫夜合藤,焚烧生烟,可助眠,令人昏昏欲睡,但需控制用量,不宜大量吸食,否则伤身。” 薛玉棠将活接了过来,道:“娘的手受伤了,还是我来吧,您说用量,我来配香。” “也好。”顾婉音点头,让薛玉棠用碾槽将夜合藤碾摩成粉末。 薛玉棠做事细致,很快便将夜合藤碾成粉,但她闻着这味道,十分熟悉。 她捻了一小撮粉末在指腹,凑近细细闻了闻,顾婉音忙按住她的手臂,提醒道:“你这闻法,不消片刻便呵欠连天。” 顾婉音将碾槽里的粉末倒出来。 薛玉棠皱了皱眉,这味道确实很熟悉,她仔细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很久前,她寝屋里的熏香,就是这味道。 薛玉棠心头一紧,脸色骤白,后背直发麻。 原来很早以前,顾如璋就给她用了夜合藤。 * 暮色四合,灯火惶惶,屏风上映着女子纤瘦的身影。 薛玉棠垂眸,失神地看着平坦的小腹,心里一团乱麻。 平日里喝的安胎药可以瞒一瞒,但孕吐不是她能控制的,不能让顾如璋发现端疑。 正说着,男人突然推门进来。薛玉棠不愿与他打照面,起身大步往里间去,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男人拉住她的手,一股大力将她拽回身,撞入他怀中。 顾如璋双臂牢牢抱着她,似乎要将她融入他的身|体|里。 薛玉棠被抱到快要喘不过气来,害怕他的蛮力伤到腹中孩子,被搂着的肩膀左右挣扎,皱眉道:“松手。” “不和离。”顾如璋轻咬她的耳朵,偏执道:“玉娘,不准和离。” 薛玉棠没说话,他越抱越紧,似乎是在逼着她回应。 薛玉棠早领教过他的手段了,与他不能硬碰硬,示弱道:“你勒疼我了,松手。” 嗓音里带着几分委屈,隐隐能听出哭腔。 “我也疼。”顾如璋松了松手臂,大掌按住她的后腰,将若即若离的女子往怀里贴,“伤口疼。” 薛玉棠皱眉,一点也不相信,他力大如牛,哪像是受伤的模样,且他受伤,何时喊过疼了? 顾如璋嗓音低醇,道:“玉娘,帮我上药,还如以往那样。” 薛玉棠没辙了,无奈应了下来,男人果然松了手。 薛玉棠去取来药箱,顾如璋已在榻上坐下,双腿岔开,将衣袍撩起,露出素白里裤。 薛玉棠抿唇,脸颊有些烫,他不会是腿受伤了吧? 顾如璋端端坐着,俊朗的五官在烛光下显得深邃,幽幽看着她,沉声道:“过来,玉娘。” 薛玉棠带着药箱过去,搬了张绣墩坐在榻前,淡声问道:“伤那儿了?” 顾如璋:“大腿。” 薛玉棠垂眸看去,男人双腿修长,里裤有些紧,勾勒出腿|间流畅的线条。 顾如璋拿起药箱里的剪刀。 “刺啦——” 帛锦裂开,锋利的剪刀剪开左腿的里裤,修长的腿明晃晃露出,白布包扎着大腿的伤口,膝盖往上一臂的距离,快挨着腿根了。 顾如璋将剪刀递到薛玉棠手里,示意她剪开包扎的白布,“有劳夫人。” 薛玉棠脸颊热了起来,紧了紧剪刀,低头小心翼翼将包扎大腿的白布剪开,指腹不可避免地碰到男人的腿,余光也看到了其他地方,她更热了。 隔着一层布料,薛玉棠看到了微鼓的轮廓,顿时面若滴血。 丑东西。 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脸庞,薛玉棠知他在看,抿了抿唇,加快手里动作,取下白布后,简单将伤口清理了一遍。 男人默契地将药瓶塞到她手里,薛玉棠打开瓶塞,仍然一句话没说,也没给他吹吹伤口,直接洒了药粉在伤口上,几乎是同时,男人大腿轻颤。 薛玉棠紧了紧药瓶,红唇翕合,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吹一吹。 后颈蓦地被男人的大掌按住,压着她抬头,下一刻顾如璋的唇便落了下来,吻上她的唇。 声音被压回喉间,薛玉棠重心不稳,本能地握住他的腿根,稳住前倾的身子。 她避着他的亲吻,他却穷追不舍。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亲吻的声音。 熟悉的恶心感来袭,薛玉棠暗道不妙,奋力推开顾如璋,捂着唇狼狈逃离,撑在桌边干呕了几声。 好不容易没呕了,薛玉棠端起水杯漱口。 顾如璋剑眉一压,便这般厌弃他,让她作呕? 男人周身的气息骤然沉降,面色紧绷,伤口都没包扎,大步来到桌边,单手抱起薛玉棠坐在桌上,按住她乱动的腰,声音冷若冰霜,“失忆时,玉娘可没有这般嫌弃。” 顾如璋长指撩起裙摆,堆叠在她纤细的腰间,按住,指腹摩挲着腰间软肉,“是玉娘求着我亲的。” “既然厌弃我,那便再尝尝自己的。” 薛玉棠吓得一颤,伸手去推他,被他大掌握住,反剪至身后。 顾如璋解了她的腰带,缚住女子身后的纤白手腕,推着桌上的她往后坐,膝窝抵着桌沿。 布料撕裂声乍然响起。 亵|裤在绣花鞋尖停留片刻,最终落到桌角。 烛火摇曳,顾如璋发烫的手掌搭着她的腿,凝脂般娇嫩的肌肤小气,稍稍一捏,便红了。 红白交织,极具视觉冲击。 薛玉棠呼吸急促,害怕地颤抖,顾如璋眸色暗沉,口干舌燥,略带惩罚地咬了一口。 薛玉棠呜咽着,被束缚的手撑着桌案,支肘往后仰靠,纤纤玉颈划出一抹弧度,汗珠从下颌滴落。 夏夜燥热,最是让人口干,顾如璋饮了一遍又一遍温热的水。 鼻尖沾了水泽,他凑去贴了贴妻子的面颊,搬过她躲避的脸,霸道地含住她的唇,将嘴里的尽数渡给她。 第42章 入宫面圣 桌案湿漉漉的,约莫是水壶被打翻了,薛玉棠坐在的地方,那泓打翻的清水沿着纤白玉腿,嘀嗒落下。 水珠滑过肌肤,一阵酥|痒,像是无数只蚂蚁在腿|侧乱爬。 双手被缚住,反剪在身后,薛玉棠浑身无力,潋滟的杏眼水雾蒙蒙,只能靠男人撑在她背后的手臂,微微撑起绵软的身子。 凉爽的夜风从窗户缝隙涌入,吹散暧昧旖旎的气息。 顾如璋的手掌按住她的腰,一手撑在桌案,将唇里的气息都给了她,丁香小舌没再躲避,任由他的亲吻。 薛玉棠微微抬起绵软的身子,往他怀里贴近。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主动,顾如璋一愣,她这是在回应他。 青涩的吻毫无章法,但足以搅动顾如璋的心,他胸腔里的无名火立立即硝烟云散,扣住薛玉棠的后颈,加重了这一吻。 发烫的手掌搭上女子柔软的膝窝,遒劲有力的手臂挽起她的腿,拉她贴近,薛玉棠诚惶诚恐,吓得咬住男人的唇,趁他吃痛,别过头去,结束了这一绵长的吻。 薛玉棠伏在男人的肩头喘气,呼吸紊乱,心也跳得飞快,他果真吃这一套。 顾如璋轻抚她的乌发,湿濡的唇贴着她的发,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两人紊乱急促的呼吸逐渐恢复,良久后薛玉棠问道:“我爹出事,你查到了些什么?” 薛玉棠知道他在暗中调查这件事,似乎有了一些眉目。 既然她一开始来京城,就是为了爹爹的事情,那么她离开前这事需有个结果。 顾如璋舒展的眉拢了拢,顿时明白了她突然投怀送抱的用意,气得冷声一笑,以她执拗的性子,不愿就是不愿,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如璋掰过肩头的脸,长指捏住女子潮红的香腮,冷声命令道:“吻我。” 薛玉棠没有动作,眼眸里的情|欲散去,是晨间提及和离时的冷漠疏离。 顾如璋快被她气疯了,压着她的肩膀躺在桌上,撑着桌案的手解开缚住皓腕的腰带,单手握住纤细双腕往上举,愤怒地吻上她的唇。 换药时,他虽剪掉了一边的里裤,但垂落的长袍全遮住了,衣冠楚楚的,穿得人模狗样,反倒是薛玉棠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没有半分形象可言。 男人按住她乱踢的腿,手臂绕到她的腿|肚,挽起她的腿,垂挂在臂弯,薛玉棠惊惶无措,双手用尽了力挣脱开他的桎梏。 一记清脆的巴掌打在他脸上,震得薛玉棠手掌发麻,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不定。 “疯狗!” 薛玉棠被咬破的唇角扯得发疼,骂他时嗓音都在发颤,手掌控制不住地抖动。 男人脸上五指印明显,大掌抚上脸颊火|辣辣的地方,修长的指执着于跟巴掌印重合,眼底竟漾出了丝丝笑意。 顾如璋埋首在女子雪颈,咬了一口浑圆的肩膀,似乎是在印证她的话,薛玉棠疼得嘶声,男人加重了力道,留了一圈齿印在她肩上,这才满意地松口。 发丝沾在嘴角,薛玉棠贝齿咬着下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顾如璋伸手去敛她嘴角的发丝,她闭了眼睛,偏过头去,只有雪肩的齿印还对着他。 手悬在半空,顾如璋愣了片刻,将她半脱的衣裳扯上去,转身离开寝屋。 大门打开又合上,偌大的寝屋只剩下薛玉棠,她捂着被撕烂的衣裳,侧身蜷缩在桌上,看着腕子上的一圈指痕,眼泪从眼角流下。 薛玉棠抹了抹眼泪,良久后颤巍巍撑起身子,腿根的不适提醒着她刚才的种种。 男人的牙印还留在腿|心。 薛玉棠冰凉的指尖抚过,心头一跳,忙扯过襦裙遮挡,叫了丫鬟备水沐浴。 这一夜,顾如璋没再回来,薛玉棠睡得安稳,也不安稳。 她梦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五官有些像顾如璋小时候,小女娃哭着质问她,为何不要她。 薛玉棠蓦地被吓醒了,额上渗出冷汗。 她长舒一口气,咽了咽干涸的嗓子,下意识抚上小腹。 有孕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薛玉棠昨夜没问出顾如璋结果,便打算今日去阙门,敲响登闻鼓,受刑时若是孩子保不住,那便正好断了与顾如璋的牵扯。 如今,她有些迟疑。 * 晨光熹微,书房的门打开,一夜未眠的顾如璋从里面出来,离开云翎居前,看了眼紧闭的寝屋门。 顾如璋离府去了济世堂。 倪云山躺在床板上,昏迷不醒,面色惨白没有血色,唇瓣干涸得开裂。 还没醒。 顾如璋脸色紧绷。 姜柔道:“送来的时间太晚了,他失血过多,差点就刺中了心脏,如今情况不太乐观,小芸说他昨日突然高热,两个时辰后烧才退。” 那夜,顾如璋跟着谢淮寇来到竹林,在暗处目睹了一切,等他走后才将人救起,又一路颠簸到了济世堂。 顾如璋:“劳姜师姨尽力救治。” 姜柔颔首,好奇问道:“他是何人?看起来是个练家子。” 顾如璋垂着眉眼,目光锐利深冷,幽幽看向昏迷的男子,“一个关键证人。” 顾如璋抬眸看着姜柔,眼里的戾气散去,问道:“师姨,我爹何时能恢复意识?” 姜柔叹息,“这个我也说不准,他体|内残留着数种药,被当了十五年的药人,情况甚是复杂,若要彻底清除残药,短则两三月,多则……” 顾如璋抿唇,剑眉一折,太久了。 * 顾府。 “将人带进来。”顾如璋厉声说道。 梁琦带着曾庭入屋,薛玉棠倍感意外,惊讶地打量眼前的青年。 “曾庭?” 曾管家的儿子,他不是……不是去世了? “小姐!”曾庭来到薛玉棠跟前,咚的一声跪地,激动得热泪盈眶,“小姐终于想起来了!” 曾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今日,“小姐,我找您找得好苦啊。” 顾如璋的手掌搭在岔开的膝上,淡声道:“曾庭,将你那日告知我的,当着你家小姐的面,再说一遍。” “小姐,大公子要杀我!”曾庭道出他在薛府看到的事情,“小姐的贴身丫鬟颜画,是被大公子杀的,我因瞧见他们行凶,大公子便要杀我灭口。” “老爷还没送出去的密函不见了。老爷的死,我爹的死,怕是也与大公子脱不了干系。” 曾庭将密函和山匪的事情尽数告知薛玉棠,那山匪对老爷没有敌意,又谈何杀了老爷? 黑的白的,全凭裴凌的一张嘴。 薛玉棠静静听着曾庭说完,脸上浮出愠色,手腕忽然被顾如璋牵起,她缩了缩手,却被男人握紧。 顾如璋淡声说道:“作为唯一的人证,夫人得随我走一趟。” 薛玉棠愣怔,男人眼神坚定,不像是在同她开玩笑。 顾如璋牵着她离开府邸,去了皇宫。 * 宫 殿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紫宸殿内,楚宣帝与诸位大臣谈论事情,议事之后,大臣们纷纷离开大殿,其中便有开国侯谢淮寇。 顾如璋牵着妻子的手在殿外等候通传,听得帝王传召,牵着薛玉棠走上白玉长阶,与正托着官袍走下台阶的谢淮寇擦肩而过,丹凤眼微微眯起,眼中乍出一道寒芒,余光杀了过去,如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仇人的脖子。 顾如璋敛了杀戮的目光,握住薛玉棠的手,与她走完长阶,“夫人在殿外等候传唤。” 薛玉棠点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顾如璋进了紫宸殿,楚宣帝靠着龙椅,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顾如璋躬身,道:“陛下,太仆寺少卿府已查抄完毕,除了数箱兵刃外,臣还找到了肃祁与益州牧往来的数封密函。” 顾如璋从宽大的袖中拿出,汪贵拿过,呈递给了帝王。 楚宣帝打开一阅,威严的脸没有表情,然而殿中的气压骤降,宛如跌入冰窖。 顾如璋正声道:“陛下,益州牧居心叵测,早已与逆贼勾结,意欲谋反。” “益州牧与蜀郡西工官柳涛关系甚密,臣暗中调查,蜀郡西工官被抄家时,账目对不上,少了批武器,如今从那些密函上看,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楚宣帝敛了敛眉,长指轻扣御案,眉目沉沉。 顾如璋又道:“陛下,还有一事,四年前,臣岳父薛鹤安并非被山匪所杀,而是察觉益州牧有二心,被益州牧的乘龙快婿,也是岳父的养子,裴凌残忍杀害,被灭了口。” 顾如璋呈上当年的案宗,“此案经益州牧之手,草草结案,一笔带过,细究之下漏洞百出,内子亲眼看见裴凌杀父,望陛下重审此案,严惩凶手。” 楚宣帝厉声道:“传证人薛氏。” 汪贵躬身离开紫宸殿,领了薛玉棠入殿。 薛玉棠跪下参拜,“臣妇薛玉棠,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宣帝威严道:“起来回话。” 顾如璋搀扶了薛玉棠起身。 楚宣帝高坐在龙椅上,垂眸看着薛玉棠,眉宇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沉声道:“薛氏,朕问你,你父亲是如何死的?” 薛玉棠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回陛下,四五年前,平泉县突然出现了一伙为非作歹的山匪,听说那山匪曾是前锋军,对朝廷寒了心,才上山当匪的,家父生性善良,常劝人为善,于是上山劝降山匪。在父亲的劝说下,山匪有了归顺的念头,但对朝廷还有些怨言,于是那夜父亲宴请他来府,试图再劝一劝,哪知裴凌动了杀心,杀了花厅里的所有人,并自己伤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也是宴会唯一的幸存者。” 薛玉棠回想起那幕,心惊肉跳,眼眶泛红,有些哽咽道:“那夜下雪,臣妇跑到前院去玩雪,在假山后面亲眼目睹父亲被杀,事后裴凌引火将花厅点燃,伪造了一场走水,仆人救火时,发现了受伤的他。” 薛玉棠跪下,正声道:“请陛下明察,还先父一个公道!” 楚宣帝皱眉,威严的脸上有了怒色,“养子杀父,天理难容,传朕口谕,此案交由刑部审理。” 这些年楚宣帝将天下治理得仅仅有条,国泰民安,何时寒过将士们的心?他皱眉问道:“那前锋军姓甚名谁?” 薛玉棠摇头,“臣妇不知。” 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内侍未等通报,拿着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气喘吁吁进殿。 楚宣帝正心烦,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陛下不好了,益州牧反了,举兵攻向京城,武陵郡和南郡已经失守。” 第43章 (大修)“玉娘束的发,…… 益州牧与翊王遗腹子肃祁早有勾结,密谋造反。 益州牧私下招兵买马,几乎是乾山发现碑文谶言的同时,反臣便有了行动,借着乾山皇陵发现的谶言,将太子坠马一事与碑文谶言结合,煽动益州百姓,引起民愤,喊着“遵天命,诛帝王”,领了十五万精兵,从益州一路北上,攻向京城。 肃祁任太仆寺少卿,掌管全国马政、驿站系统,借着督办军马之便,在益州的马场,暗藏一万匹战马,这些年又在驿站安插了心腹,以致于急报在半路被截,军情延误了数日。 荆州的武陵郡、南郡,双双失守,情况不容乐观,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造反。 楚宣帝速速召来太子、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于紫宸殿商议平叛之策。 蝉鸣聒噪,唯有殿中静谧无声。 沙盘前,顾如璋长指遥指一处,道:“雍州、益州相连,此时雍州祁连将军可率先领兵迎战,然而一旦戍守在雍州边境的兵力减少,突厥必有动作,届时内忧外患,后果不堪设想。” 楚宣帝抬眸看去,一瞬间恍惚诧然,在青年身上似乎看见了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顾如璋手腕一旋,将一面旗帜放置于沙盘的京都,眉头微敛,道:“禁军护卫皇城,以防动乱,太子殿下的神威营有十二万大军,再加上臣的六万骁骑卫,足以迎战,只是战马的草料是个问题。肃祁与反臣勾结,既然注定一战,那他必然有所准备,京中贮存的草料……” 军粮由户部供给,而供应军队马匹草料,则由太仆寺负责征收储存。 顾如璋道:“陛下,反臣来势汹汹,绝不会只硬战这般简单,此战绝不能用京仓里的草料。” 兵部尚书一听是这道理,战事吃紧,都忽略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话虽如此,但还是道:“事发突然,现如今从草场里征收牧草,来不及的,时间太短了。” “逆臣贼子,只会用阴谋诡计,不成气候!”太子斥了一声,道:“神威营里贮有草料,粗略算了算,勉强可用半月。” 他问向顾如璋,“京郊大营中,还剩多少草料?” 顾如璋嘴角平直,道:“最多可撑二十日。” 太子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缓缓转动玉扳指,道:“沿路调集草料,加上这段时间加急征来来的收牧草,来得及。” 太子请命道:“父皇,儿臣请求出战!” 静谧的殿内落针可闻,楚宣帝沉眸看着沙盘,手中拿着一面旗帜,微敛着眉,似泰山压顶的低沉气息笼罩在殿中。 半晌,楚宣帝道:“就按太子说的办,兵部运送草料、军粮不得懈怠。太子领十二万神威军,顾如璋领六万骁骑卫,于三日后出征平叛。” 楚宣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道:“这点小叛乱都平不了,让朕如何放心将天下交给你?” 太子躬身道:“父皇放心,静等儿臣凯旋。” 众人商议完作战计划,从紫宸殿出来,已是日头西斜。 战事吃紧,得调集人马和粮草,顾如璋没有回府,直奔京郊大营。 …… 益州牧起兵造反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楚宣帝召集大臣商议平叛大事,薛玉棠从宫中回来后就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伸长着脖子张望屋外,两眉生出焦灼的愁意。 如今她终于知晓了裴凌和益州牧在筹划的事情。 爹定然是发现了他们在密谋造反,被他们灭了口。 思及至此,薛玉棠的 心脏隐隐作痛,有些喘不过气来。她靠在圈椅上,痛苦地捂着心口,皱着眉微喘,脸色越来越白。 素琴的身影出现在绿树掩映间,薛玉棠忍着不适,急急起身,朝屋外走去,拉住迎面而来的素琴,焦急问道:“如何了?” 素琴脸上的神色不太好,道:“传来京中的消息晚了很久,叛军来势汹汹,荆州两郡已经失守,襄阳郡也快撑不住了。大公子作为益州牧的私人参军,这一战,必是有他。” 薛玉棠宛如晴天霹雳,心头一宕,心脏顿时剧烈地疼痛起来,苍白的唇翕合,慌张无措道:“怎么办?该怎么办?” 谋反,裴凌参与其中,娘怎么办? 谋反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薛玉棠脑中一片空白,无措地往屋外走,还没踏出屋门,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夫人——” 素琴眼疾手快,从背后及时扶住了她。 薛玉棠醒来已经是翌日上午了,小腹隐隐作痛,她在昏沉间迷茫地看着守在床边的顾婉音,虚弱开口,“娘。” 见她醒来,顾婉音让素琴去厨房将温着的粥端来。 薛玉棠捂住不适的小腹,急着起身下床,被顾婉音按着肩膀安抚住她,道:“孩子快躺着休息,你这是急火攻心,所以才突然晕倒。” 薛玉棠摇头,还是想下床,顾婉音拦了她一下,看着那张苍白虚弱的脸,道:“你身子弱,情绪波动太大,这胎有些不稳,昨晚还见红了,需要静养。” 薛玉棠的掌心下意识在小腹停留,焦急的心里五味杂陈,逐渐红润的眼里泪光闪烁,哽咽道:“益州牧反了,裴凌参与其中,我娘因此受了牵连。” “我娘是无辜的。”薛玉棠愁容满面担忧不已,涕泗横流,一时间慌张无措,握住顾婉音的手,哽咽道:“婆母,我娘是无辜的啊,她什么都不知道,被裴凌蒙骗多年,至今不知我爹被杀的真相。” 薛玉棠揪着被角,手掌狠狠砸在被子,哭得痛彻心扉,“爹爹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被灭了口。” 顾婉音擦了擦她的泪,安抚住她的情绪,“别激动,身体要紧,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十五年前翊王余孽在益州出没,这场造反是蓄谋已久,注定会来。 阿璋还在军营,没回来过,局势具体如何,尚不清楚。 顾婉音顺了顺薛玉棠的心口,尽力安抚住她,“你先别急,会有办法的。薛县令勤政爱明,却因此丧命,忠肝义胆,陛下一向圣明,等战事平息以后,再去求一求陛下,望陛下宽宥,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虽然希望渺茫,但不试试怎知道不行。 薛玉棠激动的情绪逐渐被按了下来,慢慢点点头,擦了擦泪。 事情还会有转机。 顾婉音扶她靠在床头,掖了掖被角,道:“棠儿,听娘一句,如今什么都不要想,好生修养,将这胎稳住。你啊血虚血亏,身子太弱,小产伤元气,事后如论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了。” 薛玉棠抿唇,沉默半晌道:“娘,我有孕一事,瞒住阿璋吧,他这时出征,不能让他分心。” 顾婉音意外,这几天她忙着照顾谢淮旌,没太关注他们小夫妻,阿璋竟还不知他快当爹的事。 “好。”顾婉音应了下来。 这厢素琴端来温热的粥,顾婉音看着薛玉棠喝下,又号了号她的脉,叮嘱她好好休息。 薛玉棠喝了安胎药,躺回了床上歇息,手掌覆着小腹,模模糊糊间睡了过去。 …… 月光皎洁,院子里虫鸣阵阵。 顾如璋这两日都在京郊大营,临出发前一晚,才回了府邸。 已是夜深,屋子里微弱的烛光快要熄灭,守夜的素琴在寝屋外的台阶上坐着,手托着头打瞌睡。 顾如璋将她叫醒,素琴起初还带着愠色,伸手揉了揉眼,定睛一看,顿时打起精神。 顾如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瞧了眼安静的寝屋,放低声音问道:“夫人这两日都干了什么?” 素琴小声回道:“夫人很关心前线的战况,派人四处打听,昨儿急火攻心,突然晕了过去,还好老夫人在,给夫人开了药,让夫人将养着身子。” 薛玉棠瞒得好,素琴并不知道她有孕的消息,道:“夫人最近兴致不高,憔悴了不少,胃口也不好,夜里早早就歇下了。” 顾如璋颔首,示意她不必守着了。 顾如璋轻推房门,烛台上仅燃着的一盏灯,火苗晃动。他合上房门,脚步似无声般,来到床前。 月光皎洁,映着女子恬静的侧脸,下颌线清晰,好像又瘦了。 柔荑握住被角,搭在小腹上。 她最近好像喜欢侧睡。 顾如璋脱了衣裳,在薛玉棠身后躺下,跟她一样侧着睡,揽着她入怀。 凉被薄薄一层,男人从她身后扯来,同时盖住两人,长臂绕到她身前,握住她放在小腹的手。 顾如璋敛了敛眉,不盈一握的腰肢比印象中细了,他清楚得感觉到她背上的蝴蝶骨。 顾如璋疼惜地紧了紧手臂,拥着她。 温热大掌握着她的手,一起贴放在她的小腹,顾如璋眼里忽然流露出些许惋惜。 若是他们有了孩子,该多好。 她估摸着会为了孩子,多爱他一点。 这一战,数月后才回。 来日方长,等他凯旋,与她再要孩子也不晚。 以后会很相爱的。 顾如璋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抱着她入睡,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浑身踏实不少。 …… 天蒙蒙亮,薛玉棠被身后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男人的影子映在罗帐上,她揉着惺忪的眼,从床上慢慢直起身来,转过身去,他已经坐在床沿穿靴了。 薛玉棠看着男人的背影,愣怔良久,他何时回来的? 听见窸窣的动静,顾如璋闻声回头,妻子乌发蓬松微微凌乱,揉眼睛的手还没拿下去愣怔着看他,没开眠的模样着实可爱,只是脸色有些差,没有气色,憔悴了很多。 顾如璋看着她,冷硬的眉眼温柔起来,道:“今日大军出征,夫人替我宽衣吧。” 这么快就要出征了。薛玉棠脑中一片空白,望着他愣了片刻,抿唇点了点头。 薛玉棠起身随便披了件外衫,伺候他穿衣。她没伺候他穿过盔甲,那锃亮的银甲拿在手上,太重。 他这一身怕是有十来斤。 将银甲给他穿上,薛玉棠背心已渗出细汗,她擦了擦额发的汗珠,张唇微微喘气。 顾如璋伸手,长指敛走她耳鬓的发丝,道:“还没束发。” 言外之意是要她来束发。 男人一头黑发披散,与那身银甲十分不搭,照入屋中的光线映着男人立体深邃的五官,剑眉星目,下颌长出了很短的胡茬,大抵还是这两日忙,他来不及刮胡子。 薛玉棠拿着梳子,仔细给他梳着发。 这是两人长大后,她第一次给他梳头发,很是生疏。 出征在即,薛玉棠来不及细究,勉强将发束好,但不能细看,她别扭地将梳子给到顾如璋,有了这段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要不,还是你重新梳吧。” 顾如璋握住她的手,起身,看了眼架上的银盔,道:“银盔给我。” 薛玉棠转身,取下架子上的银色头盔,递给顾如璋。 “玉娘束的发,很好。”顾如璋说着将银盔戴上。 男人头戴银盔,英姿勃然,绳子在下颌一系,深邃的眸子顿时凌厉起来,杀气腾腾。 薛玉棠随顾如璋去了城门口送行。 …… 东边的朝霞如火烧般,炽热艳丽,大军在城门口整齐排列,黑压压的一片,压迫感十足。 楚宣帝亲自送行,于城门口鼓舞士气,将士们斗志昂扬。 临近出发,众人纷纷跟家人道别。 一袭铁甲的太子朝太子妃,走去,好好与她道别。 太子妃如今已经显怀,肚子隆得高高,但对于太子,还是忽冷忽热。 姜柔是随师妹顾婉音来的,却在人群里,多看了太子几眼,满眼都是担忧。 目光不经意间与楚宣帝相撞,姜柔迟疑了片刻,挪了眼。 “我留了一批精锐的士兵护院,娘不必担心,安心给爹治疗。”顾如璋说完看向姜柔,将一切都安排好,“我已叮嘱梁琦,济世堂那人的伤势好转,便将他接走。” 谢淮旌何等厉害的人物,却出征受了重伤, 顾婉音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放心儿子出征,握了握他的手,“平安回来。” “都要平安。”姜柔说着,犹犹豫豫地从袖中拿出两瓶药,给了顾如璋,“这是上等的金疮药,拿着吧,以备不时之。若是太子不嫌弃,便将另一瓶,给他。” 顾如璋颔首,将金疮药收下放好。他看向一直没有说话,兴致不高的薛玉棠。 顾婉音跟姜柔走开了,将出征前剩下的时间留给小夫妻。 顾如璋垂眸看着薛玉棠,她察觉到了目光,微微低下头,明显是在避他。 沉默间,顾如璋率先开口,道:“要出发了,夫人没有话跟我说?” 垂下的衣袖遮挡住小腹,薛玉棠默了好一阵。 出征的鼓声响起,她还是没有开口,顾如璋眼底滑过失落,淡声道:“等我回来。” 属下已经牵来战马,顾如璋转身离开,自然垂下的右手忽然被一片温软握住。 薛玉棠刚触碰到他的手,蓦地又将手缩回去,顾如璋快她一步,反握住她温软的手,回身看着她。 薛玉棠方才一冲动,不知怎得就拉住了他的手,如今被他抓住,有几分不好意思。 出征在即,时间紧迫,薛玉棠也不别扭了,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平安回来。” 蓦地,顾如璋将她抱入怀中,双臂紧紧拥着娇小瘦弱的身躯,再次道:“等我回来。” 手掌搭着细腰,顾如璋皱眉,叮嘱道:“要好好吃饭,才两日不见就消瘦了一圈。” 薛玉棠抿唇,没有应声,抬了抬手臂,回抱了他一下。 鼓声越来越密集,大队人马陆续离开。 顾如璋在妻子额间落在一吻,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翻身上了马背,又看了她一眼,才挽着缰绳骑马离开。 男人一袭银色铠甲,英姿勃发,银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在前行的大军间,不时回过头来,看向薛玉棠。 迎着朝霞,黑压压的大军浩浩汤汤离开了京城,迎战叛军。 同是来送出征的太子妃,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在城楼上站着,有些怅然地看着大军离开的方向。 盛夏的日头毒辣,薛玉棠擦了擦额头的汗,直到那抹银色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慢慢敛了目光。 她心里堵闷得慌,转身欲回马车里,眼睛突然一花,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夫人!” 素琴惊慌,扶住面色苍白晕倒过去的薛玉棠,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被有些凉的温度吓了一跳。 顾婉音急急过去,把了把薛玉棠的脉象。 开国侯谢淮寇随帝王出宫送行,闻声看了过去,眸子微微眯起。 顾府马车旁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谢淮寇把玩着玉扳指,幽幽看着顾府马车旁的婆媳二人,冷淡的唇,缓缓上扬,平静的眼底滑过一抹阴暗的狠厉。 第44章 “夫人,您在找什么?”…… 顾府,云翎居。 屋子里安静,落针可闻。 素琴守在薛玉棠的床边,手里的团扇不时扇动,给床上还没醒的女子送去凉风。 日照西斜,飞鸟归巢,鎏金般的光线映照远方的山峦,晚霞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绚烂的颜色,灼热的地气随着黄昏的风一吹,慢慢退去。 傍晚时分,昏睡的薛玉棠眼皮跳动,纤浓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有了醒来的迹象。 她缓缓睁开眼,惺忪的眼看着熟悉的床帐,白皙的小脸沾了几缕乌黑的发丝,纤睫扇了扇,在眼睑投下一道阴影。 “我这是怎么了?” 苍白的唇翕动,女子声音孱弱,薛玉棠晕倒前最后的印象是在城门口送顾如璋出征,如今在屋中醒来,却脑袋昏沉,浑身软绵无力。 “将军离开后,您就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您本就血虚,这三伏天的烈日一晒,便中暑晕了过去。”素琴倒来一杯水,服侍薛玉棠喝下,“老夫人说了,您需要好生修养。” 薛玉棠拿过丝绢,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虚弱问道:“我睡了多久?现在几时了?” 素琴将空水杯放下,回道:“已是黄昏,夫人睡了一下午,可把奴婢吓惨了。” 薛玉棠在床上躺了一阵,缓了缓力,让素琴扶她起来,她想去院子里走走,奈何头昏昏沉沉,实在是撑不住了,吃了几口饭菜,便又躺回床上歇息了。 修养的三四日,薛玉棠的精气神总算是回来了,但是孕吐一日比一日严重。 起初,她只是喝到滋补的药膳会犯恶心,到了后来,光是闻到油腻的食物,就孕吐个不停,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整个人消瘦憔悴,巴掌大的笑脸,瘦了一圈。 素琴也是在这时,知道了薛玉棠有身孕,心里甚是欢喜。 薛玉棠伏在晾榻的引枕上吐得昏天黑地,素琴心疼地顺了顺女子纤薄的背,道:“半个时辰间,夫人就吐了四五次,要不奴婢去请老夫人来看看?” 恶心的感觉逐渐散去,薛玉棠擦了擦唇,苍白的脸颊渗出层细汗,她摇头道:“这个时辰,娘在给爹泡药浴,施针时出不得岔子。” 近日,顾婉音和姜柔商议出来一个办法,用药浴辅以施针,慢慢清除谢淮旌体|内残余的药。 谢淮旌一直以来被冯甸当成药人,常浸泡在药池里,对药浴不排斥,但面对不熟的生人,他防御着,他力气大得很,三四名护卫才勉强将他按住。顾婉音每次给谢淮旌施针,都需先将他弄晕,等他没了意识,才放心靠近。 “夫人先漱漱口。” 素琴递来茉莉花茶水,薛玉棠接过,饮了一口含在嘴里,漱口吐在瓦盆中。 薛玉棠回过身去,摘了一颗果盘里的紫皮葡萄,剥开那层薄薄的葡萄皮,小口咬着晶莹的葡萄果肉,蹙着的眉逐渐舒展开。 薛玉棠吐了葡萄籽,接着又摘了一颗吃。 薛玉棠最近爱吃酸,这葡萄是今早刚在后院摘下的,还没成熟,素琴洗葡萄的时候尝了尝掉落在水里的一颗,酸的直掉牙。 见薛玉棠吃得津津有味,素琴嘴巴里酸得不禁分泌出口津,疑惑道:“夫人,您不觉得酸吗?” “酸么?”薛玉棠小口吃着葡萄,反正这几口下去,心里舒服多了,也不觉得恶心了,淡声说道:“我觉得挺好的,以后的葡萄就摘这种甜度的。” 素琴应了下来,下意识看向薛玉棠平坦的小腹,感觉自从夫人有孕后,口味变得好生奇怪。 夫人以前喜欢吃辣,如今是越发喜欢酸口的食物了。 听有经验的老人说,酸儿辣女,夫人这一胎想必是男孩。 琉璃盏里的一串葡萄,眨眼间就被薛玉棠吃完了,她看着光秃秃的葡萄串,有点意犹未尽。 素琴瞧了出来,道:“奴婢去后院再摘一串。” 薛玉棠犹豫片刻,叫住往外走的素琴,“还是不吃了,也不是非吃不可。” 大抵就是嘴馋了。 薛玉棠垂眸,纤浓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她下意识抬手,抚摸平坦的小腹。 估摸着肚子里的小娃娃想吃。 她和顾如璋的孩子…… 感觉到掌心的跳动,仿佛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回应她,薛玉棠呼吸微凝,忙收起腹上的手掌,心中五味杂陈。 …… 出了伏天,接连下了几日的雨,暑气逐渐退去,初秋的天气凉爽舒服。 这日,晨间的雨刚停,刑部派人来传薛玉棠去问话,是关于薛鹤安的案子。 薛府管家的儿子曾庭目睹了裴凌手下杀死丫鬟颜画的全过程,又险些被裴凌灭口,是以薛玉棠带着曾庭 一起去了刑部。 刑部大堂内,薛玉棠详尽说了知道的一切,她无意间撞见裴凌杀人、事后派贴身丫鬟暗中调查,丫鬟颜画被杀害等一系列事情。 裴凌给她喝失忆药时,亲口承认了他的恶行,是他杀了养父。 刑部侍郎听到此处,已经面露愠色,愤愤不平。 曾庭坚信薛鹤安书房里没传出的密函是被裴凌拿走或销毁了,道:“回大人,小的在老爷书房伺候笔墨,老爷有一封没有写完的密函,那密函十分正式,有点像是传给陛下的奏折,但是在老爷遇害后,书房里的密函不见了。” 刑部侍郎凛然,厉声问曾庭道:“那你可知密函写了什么?” 曾庭摇头,怅然失落道:“小的不敢偷看内容,那密函看着就像是奏折。” 他后悔没有偷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作证时还能多出一份力。 “老爷一向不误判任何案子,若无实证,不会轻易下定论,肯定是在等待确认事情,否则那密函当日就已写完送了出去。”曾庭提及此处,恍然道:“与密函同一天写的,还有老爷传给祁连将军的信,莫不是老爷在等祁连将军的回信?但那信也只是让在雍州军营的顾将军回来一趟,并无特别之处。” 他口中说的顾将军,正是如今出征平乱的顾如璋。 刑部侍郎皱了皱眉,逐渐感觉这件事不简单,如今西南战乱,形势严峻,戍守雍州边境的祁连将军是否与此事有关? 从刑部出来,已经是午时过后。 薛玉棠扶着素琴的手进了马车,靠着车壁眉头紧锁。 爹曾写了一封信给祁连将军,让他准顾如璋离开军营,回一趟平泉县,明是在劝山匪归降,爹着急让顾如璋回来作甚? 若不是今日与曾庭一起来刑部,薛玉棠还不知有这回事。 曾庭明明是将信给了顾如璋,可面圣时呈上去的物证中,却没有那封信。 马车在顾府大门停下,薛玉棠匆匆下了马车,直奔书房去。 薛玉棠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在书房里翻箱倒柜,神色是素琴很久不见的严峻。 “夫人,您在找什么?”素琴跟在她身后问道,“奴婢帮您一起找。” “出去。” 薛玉棠在一排书架上翻找,竟忘了还跟了个顾如璋安插在身边的人,声音有些凌厉,像是在吼人。 素琴愣了一下,低头离开书房,将门合上,在外面守着。 书房里只剩下翻找东西的声音,薛玉棠将两排书架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曾庭说的那封信。 正当薛玉棠一筹莫展时,发现了柜子最里面藏了一个带锁的檀木匣子。 她又找了许久,连书房花盆底座都翻了,才终于找到钥匙。 擦了擦头上的细汗,薛玉棠迫不及待地将檀木匣子打开。 匣子里放了一沓信,最上面的那封信,是爹的笔迹。 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薛玉棠眼眶泛红,颤抖着指尖将信拿出来,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爹的字了,仿佛此刻爹就在她的面前。 信中寥寥几行,言简意赅,催促着顾如璋赶紧回平泉县。 顾如璋不过才去军营半年,若非是发生了大事,爹不会如此着急催他回来。 薛玉棠双目通红,看着爹的字迹好半晌,才慢慢将信折好,小心翼翼装回信封。 匣子里剩下的那些信,皆是出自裴凌。 他们两人这些年还有往来? 薛玉棠疑惑地皱了皱眉,将那一沓信拿出来,匣子里最下面的一些信纸已经开始泛黄,有些年头了,是很久前裴凌寄给顾如璋的。 薛玉棠拆开信件,皱起的眉头逐渐深了。 满纸的 阿璋弟弟近况如何,莫忘来时路,记得让坏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薛玉棠知道裴凌常在言语上打压顾如璋,但没想到这些年,他一直传信来,反复提醒着顾如璋一件事情。 谁是坏人? 血债血偿在指什么事情? 好几封信都有这句话,薛玉棠看得云里雾里,直到另一封信出现—— 信纸被揉得皱巴巴,一角破了洞,像是被指甲戳的。 薛玉棠和柳豹定亲的事情,裴凌竟千里传书,告知了顾如璋。 原来顾如璋一早就知道她那段没成的亲事。 定亲那会儿,薛玉棠对这门亲事还算憧憬,但因为无意间于素琴撞见了柳豹虐打仆人,她才害怕畏惧,执意退亲。 如今再仔细回想,当初以为的无意间,似乎算不上是无意。 是素琴突然提议去望江亭赏花,才有了之后窥见柳豹在花圃后面打人的场景。 薛玉棠呼吸一凝,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除了信纸,匣子里还有一些散乱卷曲的小纸条,像是飞鸽传书回来的。 薛玉棠将这些小纸条拿起,一张一张细细看了看,愣怔在原处。 她才知顾如璋在益州安插了暗探,自父亲去世以后,顾如璋一直在调查裴凌。 最新的一张纸条,是在半年前,也就是她来京前夕。 原来,他早就察觉了益州牧与裴凌有二心,他们在筹划造反。 孕吐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薛玉棠忙将手里的小纸条放下,撑着书案掩唇呕了好一会儿。 薛玉棠心里乱七八糟,将信和纸条装回匣子里,脚步虚浮地离开了书房。 一开门,素琴就在书房外的廊下候着。 素琴迎了上来,想说什么,又怕薛玉棠动怒,微张的唇合上,默默跟在后面。 薛玉棠失神地回了寝屋,吃了几颗葡萄,心里的不舒服逐渐得到缓解。 凉爽的风吹入安静的屋中,薛玉棠纤白长指敛了敛额间乱飞的发丝,淡声对素琴道:“当年,你是授了他的意,领着我去了望江亭。” 素琴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薛玉棠指的是什么事情,他指的是谁。 素琴点头,跪下道:“夫人息怒,奴婢受将军之命,守在夫人身边,将军当年知道夫人定亲的消息,立即派了暗探探得柳豹的为人,奴婢接到指令,一刻也不敢耽误,那日带着夫人前往望江亭,后来便有了夫人看见的那幕。” 猜想得到印证,薛玉棠抿唇,忽然间心里一团乱麻,找不到首尾。 傍晚下了一场秋雨,雨滴淅淅沥沥,慢慢地,屋檐开始滴水。 雨水一滴一滴砸落,在水洼里泛起圈圈涟漪。 油纸伞穿梭在庭院绿意盎然的枝叶下,平阳长公主走进回廊,仆人接过嬷嬷收起的雨伞。 平阳长公主掸了掸衣袖沾上的雨水,擦着发丝沾着的雨珠,进屋边走边道:“这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的,绵绵不断,今儿怕又是一整夜的雨。” 开国侯谢淮寇扶着妻子坐下,道:“城外施粥的事交给下人们便好,夫人何必每日都去,再者,朝廷的赈灾粮也快下来了。” 西南那边战乱,这段日子陆续有很多难民涌入京城。 难民们食不饱腹,朝廷拨的赈灾粮要再等两日,平阳便先将封地的私粮拿了三分之一出来。 平阳长公主饮了一口热茶,感喟道:“算一算,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这场面了。” 邪不胜正,此战逆贼必败,只是苦了那些受波及的百姓们。 平阳虽看不惯顾如璋对谢家嚣张跋扈的态度,但在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盼着出征的大军凯旋。 平阳叹了一声,忧心道:“也不知这场战何时才停。” 谢淮寇面色冷淡,平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 很久以前天下初定,先帝登基的前五年,各地战乱纷纷,先帝御驾亲征镇压平乱,涌入京城的难民不比今日少。 情窦初开的平阳热衷于在城外粥棚施粥。 她说是在城门口等父皇和太子哥哥凯旋,当第一个迎接大军归来的人。 但谢淮寇知道,这不过是平阳的借口罢了,她等的是太子身后的某人,她每次看谢淮旌的眼神,都带着一抹娇羞。 谢淮寇身弱,上不得战场,一直以文官跻身于朝中,他陪着平阳在城外施粥,但她眼里从来没有他的影子,一直是另一个人的缩影。 “夫 君,明天你休沐,我们一起去城外吧。“平阳放下茶杯,对谢淮寇道。 谢淮寇面色淡淡,声音也冷冷淡淡,“我明日有事,夫人自己去吧,或者找铮儿陪着。” 天色逐渐暗下来,谢淮寇吩咐仆人摆饭。 吃罢晚膳,谢淮寇去了趟书房。 昏暗的雨夜里,一身黑衣的死士受召入屋。 谢淮寇立在六层烛台前,一手拿着拨灯棒拨弄等芯,一手拿着剪刀,将过长的灯芯剪断。 他的影子落在死士脚边,慵懒说道:“打探清楚了?顾府里确定有他?” 死士不敢作假,回道:“属下确定,那人确实是侯爷要找的白发男子,与侯爷长得一模一样,顾府的护卫将他看得死死。” “就这几日,将此人,与顾府那一对婆媳,都杀了。”谢淮寇轻描淡写的下了命令,锋利的剪刀一剪,将正燃着的一根烛芯被剪断。 屋中的光线顿时黯淡了几分。 谢淮寇淡声道:“只有一次机会,若事情失败,也不必来见我了,都自行了断吧。” 话音刚落,谢淮寇丢下剪刀,半张脸隐藏在昏黄的光线里,神色晦暗不明,更显阴鸷。 这一批死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忠心精锐,谢淮寇是走投无路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招虽险,然而一旦成功,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 薛玉棠初次有孕,没有经验,白日里频繁的孕吐让她提不起精神,夜里肚子还时不时隐隐作痛,搅得她睡不安稳。 夜色阒静,她迷迷糊糊中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薛玉棠如今习惯了睡时留着床头的一盏灯,映着微弱的火光起身,紧张问道:“素琴,发生什么事了?” 素琴在薛玉棠没醒时,便已经听到了吵嚷的动静,来里间回话道:“回夫人,是厨房走水了,下人们已经拎着水桶去灭火了。大抵是哪个婆子粗心忘熄了油灯,夜风一吹,火星子将厨房里的柴火点燃了,好在火势不大,发现及时,已经有仆人去灭火了,夫人安心歇息。” 薛玉棠靠在床头,两眉蹙起,心里莫名不安,有些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爹去世时花厅失火,她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外面的动静有些大,薛玉棠紧着一颗心,已经没了睡意,吩咐素琴道:“将屋里的烛灯都燃上吧。” 一时间,屋子里亮了起来,薛玉棠在肩头披了件外衫,靠在床头等动静平息。 俄顷,屋外的动静大了起来,响亮的兵刃声传入房中。 薛玉棠一凝,暗道不妙,心中不祥的预感终是印证了。 “夫人莫要惊惶,数名小贼不足为惧。”梁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等奉将军之命,护夫人安好,夫人且待在屋中。” 素琴立即打起精神,手脚麻利地将屋中门窗都关严实,一切妥当后回到床前陪着薛玉棠。 素琴虽然也害怕,但还是强作镇定,安抚薛玉棠道:“梁护卫武艺高强,有他们在,不会让贼人进来,夫人不必害怕。” 夜黑风高,窗户上映着打斗的影子,屋外的打斗声越发激烈,兵刃相见的声音越发响亮。 很久很久之后,云翎居打斗的声音才逐渐平息。 地上的尸首横七竖八,浓郁的血腥味在稠黑的夜色中散开。 不止是云翎居,顾府西院也突然闯入了近二十名黑衣死士,这批死士来势汹汹,护院的侍卫奋力抵抗,但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死士闯入西院的时候,顾婉音就在屋子里跟谢淮旌说着话。 这段日子顾婉音照看着谢淮旌的饮食起居,谢淮旌对她的敌意慢慢消减,虽然在他目前的记忆里,还不认识她,但是男人能安静听着她说话,已经算很好了。 这厢,有黑衣人拿刀闯入屋中,直奔床前的顾婉音去,举刀就要砍她。 刀刃闪着寒芒,顾婉音起身躲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摔倒,手掌擦过地面,掌根磨得生疼。 黑衣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几乎是同时,铁链晃动的声音特别大,谢淮旌猝然挣脱缠绑的铁链,重重的一脚踢向黑衣人。 刀落地的声音响起,一团黑影被踢飞到屋外,谢淮旌将摔倒的顾婉音扶起。 在夜色中,谢淮旌从屋中冲了出来,拾起地上长刀,不分敌我地挥刀砍去。 “找死!”谢淮旌眼中杀气腾腾。 那批死士的目标是谢淮旌,故而一看到谢淮旌露面,刀刃直直对着他。 院中的护卫拼死抵抗,经此一遭,谢淮旌不再与顾府的护卫打斗,凌厉的目光看向攻来的一群死士,挥刀间血光四溅。 谢淮旌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痛快地打一场了,唯一不足的是,来送死的黑衣人武艺不精,能与他过上五招的人都没有。 属实没劲。 谢淮旌兴致缺缺,但又想玩,留了最后一人没有下狠手,跟猫捉老鼠似的,逮住黑衣人,又放开黑衣人,这院子里逃不出去,也没本事伤他半分。 等梁琦率人从云岭居赶来,西院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谢淮旌安然无恙,正在院子里饶有兴致地捉着黑衣人玩。 梁琦领着人将地上的尸体抬走,无从得知夜闯的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仅剩的一名黑衣人也因受不住谢淮旌的折磨,咬舌自尽了。 谢淮旌看着地上的尸体,缓缓皱着眉,凌厉的眉宇间与顾如璋有七分相似,他回了狼藉的屋子里,困倦地躺在床上,被子往身上一盖,睡了过去。 忙活了大半宿,顾府厨房的火被浇灭,院子里的血迹被连夜清理干净。 翌日,姜柔例行来顾府,看见顾婉音受伤的手掌,一追问才知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顾婉音坦言道:“昨夜有刺客闯入。” 顾婉音伤的是手掌,独自换药不方便,薛玉棠简单清理了一下她磨破的掌根,开始换药包扎,对姜柔道:“云翎居和西院都闯进了黑衣死士,想至我们于死地。” 顾婉音想想还心有余悸,道:“幸好阿璋留了一批精锐的护卫看守,否则我们婆媳二人早惨死在了刀下。” 姜柔看了眼还在睡觉的谢淮旌,心里七上八下。 目光落在谢淮旌身上,姜柔坦言道:“阿音,我倒是觉得此番行刺,是冲着他来的。” 顾婉音回忆起夜里打斗,对方好像就是冲谢淮旌来的。 姜柔道:“阿音,他已经露面了,当年如果追杀你们母子的人知道他的行踪,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不可能只刺杀这一次便收手,阿璋虽留了护卫在府中,但也抵不住三番五次的突袭。” “阿音,敌明我暗,局面十分不好,你们婆媳势单力薄,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谢大将军恢复记忆苏醒过来。” 薛玉棠愣怔,大将军,姓谢? 京中只有一位谢大将军,那便是很久以前战死的镇国大将军,谢淮旌。 薛玉棠双目紧缩,不可思议地看向床上昏睡的白发男子。 阿璋他爹是……谢淮旌? 姜柔提议道:“阿音,面圣吧,有禁军相护,不会再有刺客闯入。” 顾婉音沉默半晌,摇头道:“十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一头白发,失了理智,陛下见了他,只会认为他是个与故人相似的狂躁疯子。” 世人皆知,镇国大将军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战死沙场,口说无凭,谁会信一个妇人的话? 况且谢淮旌还在查那年在军中害他之人,贸然承认身份也会招来祸事。 姜柔握住顾婉音的手,坚定道:“他们出生入死,陛下没有忘记他。” 顾婉音听出来不对劲,疑惑道:“师姐为何这般肯定?” …… 从顾府出来,姜柔匆匆回到济世堂,去了后院,召来一直在暗处守护济世堂的禁军护卫。 “速速备车,我要入宫面圣。”姜柔厉声道,一刻也不能耽误。 第45章 生死不明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巷子往里去,便是顾府。 马车窗帘掀起一角,一双锐利的眸子沿着悠长的巷子望去,留意着风平浪静的府邸。 仆人快步回到马车旁,在窗畔低声汇报道:“侯爷,小的找附近的住户打探过了,听说昨夜顾府走水了,动静闹得有些大,好像还进贼了,大半夜的还在捉贼。” 谢淮寇冷着一张脸,不怒于色,不急不徐缓缓道:“进贼了啊,那贼人送官没有?” “没呢,跟没发生这事一样。”仆人摇头回复 ,侯爷让他悄悄去坊间打探,他只问了该问的,问完便回了马车旁,谨慎着不让顾府的守卫发现。 半晌,谢淮寇沉声吩咐,“启程,去城外粥棚。” 放下车帘挡了外面的光线,谢淮寇脸上顿时浮现出愠色,垂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目光阴狠毒辣。 竟还杀不死! 谢淮寇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心中早已燃起了怒火。 当派出去的死士没有一人回来的时候,谢淮寇估摸着吩咐下去的事情出了岔子,如今赶来一看,还真如他所料,顾府上下风平浪静,跟没出过事一样。 马车平稳地驶离巷口,竟不料在此遇到了谢铮。 跟车的仆人让车夫停下马车,行礼道:“世子。” 谢铮骑马正往城门口赶去,在此处遇到自家的马车有些意外,好奇问道:“爹这是要去哪?” 车帘被撩开,谢淮寇眉眼清润,气度儒雅,看向马背上的儿子,淡声道:“去城外,与你母亲一起施粥。” 谢铮眉心微蹙,挽了挽缰绳,城外分明不走这条路。 他是还念着薛玉棠,不知不觉间才来到了顾府附近,但爹要去城外,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附近。 谢淮寇的目光越过谢铮,往远处眺望,长长叹息一声,愁道:“城外的难民越聚越多,城中也不似往日那般繁华了,百姓惶惶不安,这场战乱不知何时才能平息。” 谢铮的眉逐渐舒展,此战突然,猝不及防,战区尸横遍野,逃难的百姓们背井离乡,爹一向心善,想必是见了城外的难民,伤春悲秋,心中难受,去城外的路上驾着马车于京城各处游走。 谢淮寇放下帘子,吩咐道:“启程吧,去城外粥棚看看。” 谢铮也是去城外,便与谢淮寇的马车一起。 * 宫阙巍峨,两排禁军戍守在宫殿外面,威严肃穆。 时隔多年,姜柔再次出现在椒房殿里,周遭的一切还是印象里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动。 清冽的龙涎香弥漫在整座宫殿,梳妆台边,帝王负手而立,光线落在他的侧脸,冷峻威仪,长指轻轻划过妆台,拿起匣子里的鎏金发钗,看了一阵,又轻轻放下。 姜柔福身行礼,“参见陛下。” 楚宣帝比了个手势,汪贵会意,端着拂尘麻利地扶起姜柔。 楚宣帝说道:“柔儿,朕还记得第一次送给你发簪,你没收。离宫时,朕给了你的各种首饰,你也没带走,如今匣子里的首饰,都落了灰。” 姜柔没说话,远远看着梳妆台边威严的侧影。 楚宣帝转身,朝姜柔走来,静谧的殿中响起稳健的脚步声,他挥了挥手,示意汪贵退下。 汪贵低首,躬身退出椒房殿。 楚宣帝在姜柔面前停下脚步,以往都是他出宫去寻她,今个儿是她主动回宫。 楚宣帝了解的她性子,这倔脾气十头牛来也拉不走,若非有求与他,她不会如此。 楚宣帝道:“前线刚传回捷报,咱们的儿子首战告捷,敌军已退出襄阳城。” 姜柔:“陛下教导有方,太子殿下旗开得胜,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 楚宣帝皱眉,不喜她的冷淡生疏。 “椒房殿每日都有宫婢打扫,柔儿也是时候搬回来了。”楚宣帝垂眸看着她,淡淡说着,一字一句令人不容拒绝。 姜柔抿唇,跳过他的话,谈起正事,道:“数月前,陛下摆驾去乾山皇陵祭拜,路上叛臣作乱,听说其中一人的相貌与开国侯别无二致。” 楚宣帝浓眉微敛,玉扳指上的指腹用力一压,一道痕迹赫然印着。 姜柔认真问道:“陛下觉得谢大将军还在人世吗?” 谢淮旌遇难一事是帝王的逆鳞,这么些年无人敢提。 楚宣帝明显有些激动,此话若是旁人道出,他势必严惩,可姜柔清楚谢淮旌在他心中的分量,“柔儿见到他了,他在哪!?” …… 马车稳稳停在顾府,姜柔来顾府已经见怪不怪,侍卫直接放了姜柔入府,只是身侧领着一名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面生,凌厉威严的眉眼令人莫名生寒,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 姜柔带着楚宣帝一路来到西院,道:“昨夜有一批精锐的死士闯入,避免打草惊蛇,不得不委屈陛下乔装打扮一番。” 听及至此,楚宣帝眉眼凌厉,脸色阴沉地可怕。 姜柔在房门口停下脚步,对楚宣帝道:“陛下,他就在屋中。” 楚宣帝大步迈入屋中,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心脏还是被狠狠刺痛了。 谢淮旌满头的白发被束了起来,手脚被厚重的铁链铐住,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浑身散着阴鸷森冷的气息,双目浑浊,像是空有一具尸骸。 屋中的桌上摆放了各种药材,顾婉音面对着一堆药材,尝试配制新的药方。 薛玉棠在一旁打着下手,已经学认了几种草药,她听见脚步声抬眸,见帝王亲临,还以为是眼花了。 薛玉棠惊讶地放下药材,“娘,是陛下。” 顾婉音诧异,与薛玉棠起身参拜。 没先到师姐竟真的将帝王带来。 楚宣帝淡声道:“免礼平身。” 话音刚落,铁链震动,谢淮旌满眼杀气,扯着铁链奔向楚宣帝,张牙舞爪地要掐他,似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阿蛮记住,看到画像里的男子,杀了他。” “杀了他,一定杀了他。” 如今看到楚宣帝,谢淮旌满脑子都是深刻的指令,巨大的力扯动铁链,咔嚓一声巨响,右脚的铁链已经被扯断,正奔向楚宣帝。 “不好,他受了刺激,请陛下先退出屋中。”顾婉音暗道不妙,“棠儿,快带陛下出去。” 顾婉音迅速奔向失控的谢淮旌,姜柔会意,与顾婉音合力将谢淮旌钳制住,拿出长长的银针,扎入穴位,与此同时,谢淮旌逐渐卸了力。 姜柔又扎了他的睡穴,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失控的谢淮旌制住。 把昏睡的男人放置在床上,顾婉音点了安神的夜合藤,与姜柔离开屋子。 * 梁琦带着一批护卫守在大堂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楚宣帝端坐在高台之上,寻常百姓的粗布短衣一点也不影响那与身俱来的威严。 众人欲跪,楚宣帝抬手道:“免了,站着回话吧,他怎成了这副模样?” 楚宣帝眉头紧锁,难以置信谢淮旌对他的敌意,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一次次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民妇顾晚音,江湖游医,二十三年前,突厥战败后,民妇是在山涧溪畔捡到重伤的他,救醒后才发现他失了记忆。民妇就一山野之人,连谢大将军的面都没见过,自然是不认识他。那会儿他伤势严重,养了四个月才勉强下床,在后来的相处中,民妇与他情投意合,便成了婚,不久诞下一子,夫君给孩子取名如璋,随了民妇的姓氏。” 楚宣帝深邃的眼中闪过光亮,膝上的手不禁握拳。 难怪他初见顾如璋,便觉与故友相似,一招一式一站都有故友之姿,原是故友之子。 “阿璋快五岁时,淮旌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与民妇坦明身份,他怀疑是讨伐前最后饮的酒有问题,才令他在战时昏沉无力。他强撑着斩了突厥大将首级,昏沉间被战马驮着离开因战火引燃的山林,晕倒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一家三口定居在益州平泉县,淮旌恢复记忆后,发现附近有一批翊王余孽,他不知传信给了谁 ,之后便带着我们母子二人启程来京。抵京之后,他约了人,出去办事便没了音讯,我们母子被人追杀,一个坠崖,一个成了孤儿,分别十五年才相认。” “追杀我们母子的杀手面生,民妇不认识,时隔多年,连长相也迷糊了。数月前,民妇再次见到丈夫时,他已被练成了药人,失了神志,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胸口那道长长的旧疤险些再次要了他的命!” 顾婉音情绪激动,通红的眼眶流出热泪,薛玉棠和姜柔双双上前,扶住身子不稳的她,安抚住她的情绪。 “昨夜来了批死士,若非顾将军留了侍卫护院,师妹她们婆媳二人已成了刀下亡魂!” 姜柔跪下请旨,“请陛下暗中派禁军护院,彻查此案,严惩凶手!” 楚宣帝霍地起身,怒不可遏,竟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凶! 当年谢淮旌出征平乱,突厥实际的兵马比探子来报足足多出了一倍。 谢淮旌传信回京,请求增派援军,但是楚宣帝接到那封信增援时,已经过了十五日,等集结军队赶去支援,谢淮旌遇难的消息传入京中。 楚宣帝这些年一直自责,倘若谢淮旌出征时,他多拨一两万人马,在战中还能多撑几日,等到援军抵达。 可结果…… 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挚友,被祸害成如此模样! 楚宣帝痛心疾首,他重重坐回椅子上,已是雷霆万钧。 楚宣帝威严的脸上阴云密布,怒道:“朕一定将害他之人,碎尸万段!” 楚宣帝相信姜柔的医术,自然也信她们师姐妹能治好谢淮旌,敛了怒色,沉声道:“治疗所需的名贵药材,只管提,朕派人暗中送来,不论如何,一定让淮旌恢复正常。” 顾婉音点头,又道:“陛下一出现,淮旌便杀气腾腾,他被控制了,适才以下犯上不是他的本意,还请陛下宽恕,也请陛下避一避,勿要出现在淮旌面前。” “朕恕他无罪。” 为避免打草惊蛇,谢淮旌尚在人世的消息,楚宣帝连谢家人都没有告知。 楚宣帝拨了一批精锐的禁军,暗藏在顾府外面,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实则外松内紧,一只苍蝇也放不出去。 众人恭送楚宣帝离开,顾婉音看向姜柔,心里的疑惑已经写在了脸上。 姜柔道:“师姐知道你想问什么。” 去找楚宣帝的时候,姜柔就清楚她和楚宣帝之间的事瞒不住了,谢淮旌见过她,自然是知道她跟楚宣帝的关系,倘若谢淮旌恢复神志,其实这件事也就不算秘密了。 薛玉棠回避道:“我先回云翎居了。” 姜柔叫住薛玉棠,“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棠儿留下吧。” 屋中没有外人,姜柔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顾婉音坦言道:“当年先帝重病垂危,我代替师父离开药王谷,入宫治病,期间认识了还是太子的天子,也与谢淮旌相识……” 顾婉音恍然大悟,“难怪淮旌恢复记忆后,得知我在寻灭谷的仇人,执意带我回京,说是准备了惊喜我一看便知,那惊喜原来是师姐。” 姜柔抿唇,那会儿师妹来京,她都逃出皇宫了,不过再怎么逃,楚宣帝还是能找到她,两人相见是迟早的事情。 姜柔讲述完与楚宣帝的种种,已临近黄昏,叹息道:“唉,大抵就是孽缘吧,逃也逃不掉,兜兜转转还是回了京城。” 顾婉音情绪低落,姜柔握住她有些凉的手指,道:“师姐最高兴的事,就是再次遇到阿音,世上还有依靠的亲人在,所以阿音不必自责。” 原来太子的生母柔贵妃不是去了寺庙修行,而是眼前的人。薛玉棠听完所有,默默抚上有孕的小腹,一时间心烦意乱,试着逃避乱糟糟的思绪。 一整夜,薛玉棠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精神有些差。 翌日顾婉音看见她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忙给她诊了诊脉。 薛玉棠顶着一张憔悴苍白的脸,道:“没事的娘,就是孕吐难受。” 巴掌大的脸,又瘦了一圈,下颌削尖,顾婉音光看着就心疼,且她这脉象还有些肝气郁结,“我当初怀阿璋时,前面几个月也是吐得昏天黑地,事事都提不起兴致。所幸你现在这一胎还算安稳,娘重新配了一副安胎药,近段时间你多多休息,莫要胡思乱想。” 薛玉棠淡声道:“知道了母亲。” 顾婉音对她憔悴的状态还是不放心,道:“西院这边有我在,你不用每日都来,就安心在云翎居养胎。” 顾婉音叮嘱素琴照顾好她,在屋中坐了一会儿,便回了西院。 阿璋出征前,将她留下的几本医书,还有他爹手写遗留的小扎,一并给了她。 谢淮旌失忆期间,将记得的作战策略,一些心得都写在了小扎中,顾婉音拿着小札,每日都读给他听,对唤醒他的记忆,有些帮助。 秋雨一场接着一场,翠绿的树叶开始慢慢变黄,凉风一吹,卷起地上的落叶。 马蹄铮铮,传令兵策马从城门急驰入京,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前线捷报,襄阳郡、南郡已经收复——” “叛军节节败退——!” 首战告捷,接连收复两郡的好消息传来,人心振奋。 薛玉棠的孕吐有所缓解,胃口好了起来,但口味变得有些奇怪,一会儿想吃酸,一会儿又想吃甜辣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想吃什么。 素琴将买来的糕点端到屋中,笑道:“将军真厉害,这还没两个月,就已经收复了两处郡县。奴婢方才从街上回来,百姓们都在说,怕是再过两个月,大军就凯旋了呢。” 薛玉棠神色微顿,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回来了? 然而才过了一个月,又有消息传回京城,局势扭转,情况不容乐观—— 七日前,顾如璋负伤误入敌方陷阱,如今生死不明。 楚宣帝看着前线传回的消息,浓眉紧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死不明也还有一线生机。 他厉声道:“传朕旨意,封锁消息,凡有议论此事者,斩!” 正逢谢淮寇前来与楚宣帝商议朝事,斗胆提议道:“陛下,消息传回京城,想必顾如璋的亲人也已经知晓这噩耗。战中亲人遇险的痛苦,微臣深有体会,臣请旨前往顾府安抚。” 楚宣帝抬眸看向谢淮寇,目光在他身上一凝,颇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第46章 二更 接连下了两日的秋雨,阴沉的天放晴,碧空万里。 薛玉棠前几日上街,目光一下被摊位上那些小娃娃的东西所吸引,虎头鞋生动,布偶兔子可爱。 她也是糊涂了,一时兴起,在孕吐消失后,给自己寻了个活儿干,回来后闲着无聊,竟开始学做小娃娃穿的虎头鞋。 阳光正好,微风凉爽,薛玉棠在云翎居的亭子里做着针线活。 “夫人的绣工一向精湛,不过才做了一半,虎头鞋便已初见雏形,这针脚比那日咱在街上看到的还要细致,奴婢已经想象到小少爷或是小小姐穿着夫人亲手做的虎头鞋的样子了。” 素琴说着,眼前全是憧憬。 薛玉棠抿了抿唇,垂眸看着小腹。 她身形纤瘦,从正面根本看不出有身孕,但从侧面仔细看,还是能瞧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皱了皱眉,暂时不想去纠结的那事情,也是因为心里很乱,才选择做着针线活静一静。 阳光倾落,和煦的光线渡在纤薄的背影上,薛玉棠低头专注手里的针线活,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在说话,隐约间是在议论战场的事情。 两名婆子从月洞门外进入院落,本是在窃窃私语,但一看见在亭子里做针线活的薛玉棠,急忙闭上嘴巴,似乎是不想生出事端,低头急急从石板路上走过。 薛玉棠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让素琴将那两名婆子叫过来。 素琴大步离开亭子,望着两名婆子快步离开的背影,喊住道:“前面的两人,都过来,夫人有话要问!” 被叫住的俩婆子心里咯噔,面面相觑,心虚地停下步子,转身朝亭子走来。 看见两人的模样,素琴皱了皱眉,对薛玉棠道:“夫人,那俩婆子是厨房买菜择菜的。” 这厢,两名婆子已经来到亭中,低垂着头。 薛玉棠将虎头鞋往绣篮里一放,严肃问道:“你二人刚才在聊什么?” 那俩婆子一凝,神色明显不对劲,不 约而同地看着对方,似乎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素琴音调拔高几分,“夫人问你们话呢!莫不是干了偷鸡摸狗的事?得,我让梁护卫来,梁护卫审问自有一套,我看谁敢不招。” 素琴撸了撸袖中就往外走,一婆子忙拉住她,道:“别别别,素琴姑娘这可就乱冤枉人了啊。” “夫人,我们洁身自好,没偷没抢。”婆子吞吞吐吐道:“是我们方才出去买菜,听到、听到了一些关于将军的消息。” 薛玉棠抿唇,内心隐隐不安,“什么消息,如实道。” 婆子有些迟疑,素琴皱眉,呵道:“什么消息,夫人还不能听了?说!” 婆子被呵得一颤,跪下道:“今日我们出府置办东西,听见有人在议论……议论前线的战事,说是刚传回消息,将军他、他……” 婆子欲言又止,也是不敢往下说了。 “他如何了?”薛玉棠内心一紧,呼吸不自觉凝滞,急着追问道。 另一婆子战战兢兢道:“将军落入敌军圈套,生死不明,可能已经……已经。” 婆子低垂着头,不敢再言。她们是在府外不经意间听到行人的谈论,大家都是这样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落入圈套,生死不明?薛玉棠如闻天堑,身子猛地一颤,脑子里一片空白。 薛玉棠在石凳上愣坐了半晌,才慢慢缓过神来,她蓦地起身,双腿却软弱无力,往下栽之际,素琴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薛玉棠脸色煞白,心里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呸呸呸,没影的事情谁让你们乱说!还不速速退下!”素琴搀扶着薛玉棠,呵斥道,两名婆子闭紧嘴巴,麻溜地离开亭子。 素琴小心着扶住薛玉棠坐下,安抚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这没影的消息,信不得。” 小腹忽然有些痛,薛玉棠难受地抚上肚子,苍白的唇翕合,吩咐素琴道:“传梁锜过来,我有事问他。” 素琴速速离开亭子。 然而梁琦还没过来,宫里的人便来了。 谢淮寇与殿前太监汪贵一起来了顾府,薛玉棠匆忙到了正厅相迎接,只见顾婉音失神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双眼通红,布满细纹的眼角泪痕连连。 薛玉棠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略过宫里来的人,来到顾婉音面前,嗓音紧得发颤,“娘,发生何事了?” 顾婉音红着眼睛,冰凉的手握住薛玉棠,锥心之痛让她一时间难言。 谢淮寇垂眸看向婆媳二人,淡声道:“顾将军只是负伤失踪,事情或许没有预想的这般糟糕。” 汪贵微微敛眉,余光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 薛玉棠闻声回头,她还是初次看见开国侯谢淮寇,中年男子与和谢淮旌虽然相貌一样,然而气质不同,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一眼就能分辨兄弟二人谁是谁。 薛玉棠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这位谢侯爷斯文儒雅,明是文人风骨,但总感觉面相奇奇怪怪。 “谢侯爷什么意思?”薛玉棠紧张问道,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不愿相信是她听到的那消息。 谢淮寇意外,小声低喃,“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前线传回消息,顾将军受伤失踪,如今下落不明。”谢淮寇话锋一转,安抚道:“顾将军乃国之栋梁,这些年征战无数,无一败绩,奸佞叛臣已渐落败,不成气候,顾将军定会平安脱险。” 闻言,薛玉棠悬着的心终于是落到了一滩死水里,受了打击地连连退后,跌坐在椅子上。 汪贵奉帝王之命,与谢淮寇一同前来安抚,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开口道:“谢侯爷所言极是,此战敌军节节败退,已败至益州境内,没准太子殿下已经找到了顾将军,但因前方战事吃紧,消息尚来不及传回京城。没定论的消息,切勿相信,您二位也莫要悲观,相信顾将军能逢凶化吉。” 薛玉棠僵坐在椅子上,她起初还认为消息有误,但如今宫里也来人了,坐实了顾如璋遇险一事。 她不知所措,脑子里满是空白,心里慌乱的已经无法急中生智思考。 屋中气氛凝重,谢淮寇叹息一声,感怀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我哥也是名武将,每每他出征,家中亲人都担心寄挂着,盼着他平安归来。” 谢淮旌欲言又止,对汪贵道:“汪公公,我与她们单独说几句。” 汪贵颔首,已然预料到他提及的人是谁了,陛下不喜旁人提及谢大将军,谢侯爷支走他也是避免话传至陛下耳中,引得陛下忆起那段往事。 汪贵离开正厅,谢淮寇叹了叹,道:“这事,本侯深有体会,顾将军只是负伤失踪而已,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谢淮寇谈及往事,伤怀道:“有次我兄长遇险的消息传回京城,我如遭雷击,不知所措,恨自己身弱,上不得战场,倘若一起出征,我还能与兄长有个照应。听闻白马寺十分灵验,我便连夜启程去了寺庙,为兄长求平安,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薛玉棠失神的眸子渐渐聚了光。 “益州与京城相隔千里,战事吃紧,消息闭塞,二位莫要悲观,保重身体。” 谢淮寇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婆媳,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之际,温和的眼眸滑过道阴狠。 饵料已经放了出去,只等鱼游来上钩。 顾婉音心力憔悴,派人送了送来客,眼泪克制不住地流下,还没从儿子遇险的消息里缓过神。 战场上,夫遇险,子也遇险,顾婉音痛苦不已,心如刀割。 薛玉棠愣怔着坐了许久,捂住不舒服的小腹,无声抹着泪。 素琴发现了薛玉棠的不对劲,“夫人,您的脸色怎如此差?” 薛玉棠面如白纸,额上还渗出薄汗,状态特别不好,素琴摸到她冰凉的手,顿时吓了一跳。 顾婉音回了神,抬手擦了泪,拉过薛玉棠冰凉的手号脉,皱眉沉脸。 这孩子遭此打击,胎像极其不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娘,他……”薛玉棠捂着小腹,到底没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 “别多想,阿璋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的。”顾婉音小心着扶薛玉棠起身,椅子上一抹血色映入眼帘。 薛玉棠见红了。 屋中的气氛越发凝重。 顾婉音吩咐素琴道:“快,小心着扶夫人回房休息。” 顾婉音开了一副安胎的药,去了在厨房守着煎药,整个顾府,从此刻起,气氛格外沉重。 汪贵从顾府回宫,紫宸殿内静地可怕,楚宣帝眉头微皱,看着御案上传回的消息,冷厉的眼宛如冬日冰窖,让人不寒而栗。 “禀陛下,谢侯爷安抚了几句,便离开了顾府,只是期间提到了兄长谢大将军。” 楚宣帝凌厉的目光一抬,“他说了什么?” 汪贵:“谢侯爷谈及大将军遇难,他去寺庙祈福,为大将军求平安,估摸着想以此安抚二人,有个寄托总比没有的好。” “祈福。”楚宣帝喃喃道,长指轻扣御案,眉头紧锁,漆黑的眼看向殿中陈旧的长缨枪,神色晦暗不明。 “增派人手暗中保护顾氏婆媳。”楚宣帝厉声吩咐道。 …… 秋日凉风袭来,吹动垂落的纱幔,女子苍白忧愁的面颊若隐若现。 薛玉棠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一丝精神也没有。 素琴端走喝完的安胎药,顾婉音在床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咱要相信阿璋,别胡思乱想了。” 薛玉棠眼圈泛红,明明是很讨厌顾如璋的,此时偏偏担心极了,“可他现在一丝消息都没有,娘,我好怕。” 好怕他有个闪失。 “梁琦那边可有收到消息?”薛玉棠担心不已,梁锜跟在顾如璋身边多年,只是此行没有随军离开而已,顾如璋若是有闪失,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回。 顾婉音让素琴将梁琦带进来。 屏风阻隔开外间和里间。 梁琦也是今日才知顾如璋遇险的消息,回道:“属下这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属下随将军征战多次,将军遇事沉稳,每次迎敌都有万全之策,是不是敌军陷阱,仔细分析就能辨别。” 梁琦犯了疑惑,但他没在战场,不知当时的情况,“老夫人,夫人,属下这就飞鸽传书给骁骑卫,不出五日必有回信。” 顾婉音:“速速去办。” 薛玉棠两眉生出愁意,莫名心慌。 梁琦离开后,屋子里静谧无声,压抑肃穆。 素琴提议道:“要不咱也去寺庙求一求,给将军求个平安?” 薛玉棠心情复杂,皱了皱眉,犹豫一阵后摇摇头,坚定道:“不去寺庙。” 当初她就是被裴凌骗去寺庙,回程时被灌了失忆的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薛玉棠很是抵触寺庙,宁愿不去。 “棠儿现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不去也好,在府中静心养胎,等梁琦传消息回来。” 顾婉音不信神佛,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庙子里那些不过是几尊泥塑的像,伤残病患服用的各种药材,才是救人之法。 对症下药,加上送医及时,再严重的伤者都能救回来。 夜幕四合,梁琦照例去后院的密牢送饭。 暗门还没打开,便听见里面传来砸铁链的声音。 梁琦因顾如璋出事,心情本来就烦,暗门一打开,皱眉看向被铁链缚住手脚的倪云山,不耐烦道:“吵吵吵,吵什么吵!消停一会儿,如今没功夫管你。” 梁琦将食盒往倪云山跟前一放,声色不悦,“别嚎了,赶紧吃!” 倪云山日复一日问道:“顾如璋,我要见他!他回来没有。” 梁琦瞪他,手攒成拳头朝他挥了挥,“你再敢提将军试试?” 将军出征前再三叮嘱,让他务必守住济世堂没醒的倪云山。 倪云山一醒,伤势一好转,梁琦便将他从济世堂暗中转至顾府的密牢,一切等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顾如璋才不是善人,不可能心血来潮随便捡回名奄奄一息的伤患,关在密牢的倪云山怕不是什么好人。 梁琦感觉其中必有猫腻,倘若将军这趟出征真有个闪失,一直等下去恐怕会误了时机。 梁琦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揪住倪云山的衣领,“将军救你一命,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赶紧招了,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快说!” 倪云山沉默,假使没有顾如璋,那夜他早死在了谢淮寇的刀下。 倪云山为谢淮寇卖了一辈子的命,干了数不清的龌龊事,换来的是他毫不留情的灭口。 而到当初他要杀的小孩,在多年后,竟救了他一命。 倪云山攥了攥拳,坚定道:“我要面圣!” 第47章 “棠儿好狠的心啊。”…… 倪云山道出十五年前奉命追杀顾如璋母子,梁琦听的火冒三丈,一拳头朝倪云山砸去,没带一丝手软。 拷住手脚的铁链哐哐响,倪云山胸膛的刀伤刚好,就被按在地上打。 梁琦从顾如璋投军小有名气开始,便一直跟在他身边效力,知道他的身世,害得顾如璋母子分离的仇人就在眼前。 梁琦恨得牙痒痒,拎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倪云山,“黑心肝的狗东西!一群杀千刀的腌臜货!” 倪云山被重重扔到地上,吃痛地趴着地,嘴角的血控制不在地流出。 梁琦一脚踢飞食盒里送来的饭菜,气愤地离开密室。 如今前线战况不明,顾如璋是生是死尚不清楚,将军既然叮嘱他守住倪云山,一切等着他回来定夺,就不能因怒冲动,自作主张带着倪云山去面圣,毁掉了将军的计划。 至少……至少等到前线传回消息来,视情况而定。 夜色阒静,深秋露重,一弯冷月垂挂天幕,清冽的月光洒落平静的湖面,像是镀了层碎银。 寝居里留着一盏烛灯,微弱的火光摇曳,映着罗帐内女子不安的睡颜。 薛玉棠眉头紧锁,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纤指紧紧抓着被子,似乎是梦魇了。 树林里,薛玉棠双足被藤蔓缠住,浓浓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围住她的路,她不知道身在何处,眼前的白雾遮天蔽日,她足腕的藤蔓消失不见。 她诚惶诚恐,摸索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耳畔便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 薛玉棠心惊胆战,呼吸不由紧了几分,周围白雾环绕,只听得兵器声,不见人影。 马蹄阵阵,兵器相击的声音越发响亮,薛玉棠仿佛身处在战场,忐忑不安,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前行,忽听前方的白雾里,传来喊顾如璋的声音。 她的心跟着紧了紧,小心翼翼抚着肚子,步子迈大了几分,继续往前面走。 倏地,白雾散去,周围场景骤变,茂密的树林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山谷里战火纷飞,尸横遍野,那道被斩破的旗帜随风飘扬,顾如璋负伤,束起的发松散凌乱,被黑压压的敌军重重包围,一支利箭忽然射中他的后背。 男人斩断背后的箭羽,执戟挑起围攻他的那名敌军。 顾如璋孤立无援,顷刻间密密麻麻地箭羽朝他射来,活活成了靶子。 男人握着长戟,艰难地站着,一支箭再次射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膛。 薛玉棠看着他缓缓倒地,嘴角鲜血长流。 “阿璋!” 薛玉棠双目紧锁,震惊惶恐,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急急跑了过去,却发现离血泊里的男人越来越远。 男人似乎看见了,满是鲜血的手缓缓抬起,朝她伸来,薛玉棠颤抖着伸手。 此刻消散的白雾再次出现,阻隔了她的视线,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薛玉棠慌张失措,伸出去的手被层层白雾裹住,什么也没找到。 “阿璋,阿璋!” 薛玉棠急得没有章法,猝然睁开眼,诚惶诚恐地望着头顶的浅色罗帐,额角密实的细汗逐渐变凉,她大口喘着气,试图从梦境中抽|离。 外间守夜的素琴听见动静,急急进来,将烛台上的几盏灯都点燃。 摇曳的火光映在帐子上,薛玉棠胸膛起起伏伏,颤抖着手抹着眼角的泪,苍白的脸颊失去血色,泪痕涟涟,乌发蓬松,凌乱地散在枕间。 素琴捏着丝绢,替她擦拭眼泪。 薛玉棠握住素琴的手,一闭眼全是梦境中顾如璋浑身扎满箭,倒在血泊里的场景,心底不安酸涩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侧身蜷缩着,呜咽地哭出声来。 素琴顺了顺女子的背,安抚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我梦见他了,他孤立无援,万箭穿心,倒在了血泊里。”薛玉棠心痛,泪水模糊视线,懊恼地揪着衣领,哽咽着说话,“我都……都握不住他伸来的手。” 除了薛鹤安离世那次,素琴还是第一次见薛玉棠哭得这般伤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安抚道:“您保重身子,梦是反的,将军肯定没事的。” 泪水迷糊的双眸怅然失神,薛玉棠摸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掌心在跳动,似乎是腹中的孩子在回应她的抚摸。 薛玉棠一夜未眠,心里惴惴不安,白日里总是不自觉望向益州的方向,等着那边传回消息。 十日后,梁琦终于带回来前线的消息—— 确如之前的传信,顾如璋落入敌军的圈套,但最后他单枪匹马,长戟挑了将帅首级,从一片尸海中杀了出来。 梁琦道:“将军受了伤,但并无大碍,已经又上战场了。” 薛玉棠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去,手掌抚摸着小腹,心里踏实不少。 云翎居这边的心安了下来,梁琦又急急去了西院,亲口告诉顾婉音这个好消息。 秋风萧瑟,顾婉音带着谢淮旌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听闻前线传讯,眉头逐渐舒展,“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雍州境内叛党猖獗,将军便与太子殿下分开制敌。将军主战雍州,于是领了骁骑卫前往,与祁连将军配合,里外夹击,已经将雍州境地的叛党尽数剿灭。” 梁琦说着,下意识瞧了眼顾婉音身旁,正看着手札的谢淮寇。 如今,谢淮寇与几个月前相比,温和不好,对顾婉音的话言听计从,已经不用再用铁链拷住手脚了,但就是记 忆还没有恢复,将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戍守雍州边境的祁连将军李成,以前是谢淮旌的副将。 梁琦敛了目光,道:“老夫人还不知道,将军曾投军在李成李将军麾下,这一战中与李将军配合地十分默契,一招制敌!” 姜柔:“阿璋没事就好。”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看他爹舞刀弄枪,随了他爹的骁勇善战。 一直低头看着手札的谢淮旌沉眸,看着泛黄页面有些褪色的字迹,垂在膝上的长指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什么。 瑟瑟秋风卷起枯黄的叶,转眼已是步入冬日,树上仅剩的几片树叶,都被呼啸的寒风吹走,光秃秃的树干凝结着冷霜。 时光飞逝,太子妃于十一月诞下一子,楚周第一位皇孙出世。 喜讯接踵而至,半个月后,长达五个月的叛乱结束了,太子斩下益州牧的首级,大军押解其余叛贼,很快班师回朝。 捷报传回京城,百姓欢呼雀跃,又因进入了腊月,喜庆的氛围随着年味越来越浓,战时压抑了数月的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朔风呼啸,雪花纷飞,屋外被雪压弯的树枝“咯吱咯吱”掉落。 薛玉棠看着顾如璋快马加鞭传回来的家书,心乱如麻。 他快回来了,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思念。 想起他夜里的不休不止,薛玉棠双腿不禁发软,害怕他的出现,不安地抚上隆起的肚子。 冬日的衣裳厚,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有身孕的肚子。 …… 五日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停驻,积雪消融的时候冷得刺骨。 大军班师回朝,黑压压一片,离城门口越来越近。 马背上的太子挽着缰绳,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孤这次回去,孩子就满月了,听说孩子的长相随孤多一些,眼睛随他母亲。” 顾如璋敛了敛眉,握住缰绳的手绾了一圈,他已听太子念叨了一路,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顾如璋骑马跟在身后,道:“臣怎么听说太子妃还在跟太子闹别捏。” 太子皱了皱眉,脸上的笑顿时凝滞,才想起身后的那对才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太子抿唇,与妻子五个月不见,如今她又生下他们的孩子,态度较之前应是缓和许多。 “驾!” 太子喝了一声,勒紧缰绳,策马急行,往城门口加速前行。 耳边清净多了,顾如璋凝眸,紧跟其后,此时此刻迫切地想见到薛玉棠。 马蹄踩过积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远远便瞧见了城门上戍守的将士,豆粒大小的人影越来越近,顾如璋双腿夹紧马腹,归家心切。 “回来了!太子殿下和顾将军回来了——” 城门口众多百姓相迎,有人眼尖看见大军,疾驶的两匹战马越来越近,激动地叫出声来。 薛玉棠被素琴扶着,探出头来,系着毛领披风的脖子伸长,看见了顾如璋的身影。 男人皮肤黑了一点,瘦了一些,没有受伤。 目光在空中交汇,薛玉棠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低头避开男人的视线,她拢了拢宽大的狐裘披风,遮住隆起的小腹。 大军归来,百姓齐道:“恭迎太子殿下,顾将军凯旋!” 顾如璋翻身下马,毫不避讳地朝薛玉棠走来,她圆润了些,巴掌大的脸上也有了肉,大抵是冬日衣裳的原因,身形较五个月前丰腴了。 顾如璋拉住薛玉棠的手,将妻子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贪婪她的气息,她的味道。 对她的思念全写了脸上。 薛玉棠手掌放在肚子上,挡着他坚硬的铠甲,被他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推搡着他,男人这才有了动作,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握住她的手不放。 薛玉棠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还在大街上,你松手。” 顾如璋捏了捏她的手,甫一刚卸了力,女子温软的手边从掌心抽离,羞怯地收回披风里藏起。 顾如璋眼眸含笑。 战时她派梁琦询问他的消息,显而易见,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大军陆续在城门口站定,押解叛党的囚车也停了下来。 裴凌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薛玉棠,扬起一抹阴沉的笑。 这笑不怀好意,让人毛骨悚然。 薛玉棠心头一颤,呼吸紧了几分。 “棠儿。” 裴凌在囚车里唤了一声。 声音在人群里显得有些小,但薛玉棠还是听见了,她浑身一凝,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嗓子。 裴凌冷唇一勾,道:“哥哥在这里,不过来么?哥哥有话跟你说,太远了,哥哥听不见。” 薛玉深深呼吸,往前走了几步,逐渐靠近裴凌,男人温热的大掌蓦地握住她冰冷的手。 “别怕,此番押他回京,就是给他定罪。” 顾如璋温声对她道。 薛玉棠停下步子,回握住顾如璋的手,面对裴凌已经没有当初的怯怕了,满腔的恨意盯着他。 裴凌哈哈大笑,“女大不中留啊,棠儿不要哥哥了,连娘也不要了吗?棠儿好狠的心啊。” 薛玉棠脸色骤变,僵愣在远处。 裴凌阴森笑着,道:“娘因生棠儿,差点难产。” 第48章 “孩子都有了,也不给碰…… 朔风呼啸,积雪融化,满树的红梅绽放,踩雪声咯吱,衙役押着一身囚服的裴凌来到刑部大堂。 堂内肃穆,与案子无关的闲杂人等,统统屏退。 薛玉棠已有六个月的身孕,特许坐着回话,裴凌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皱起了眉,不可思议道:“你竟怀了他的孩子?” 薛玉棠垂眸,理了理狐裘披风,遮住隆起的肚子。 “裴凌,你杀害养父……” 刑部侍郎的话还没说完,裴凌冷声一笑,直接便承认了,甚至还是理直气壮,说道:“是我杀了薛鹤安,嫁祸给了山匪。” 被铐住手脚,跪在地上的裴凌眼眸微眯,道:“我不叫裴凌,我原姓沈,叫沈郅,御史大夫沈世宗是我爹。你们都被沈世宗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骗了!沈世宗曾养了外室,我就是那个私生子,大人若是不信,传来沈世宗一问便知。” 刑部侍郎惊讶,案旁记录的主薄握住的笔一顿。 裴凌笑容诡异,让人心里莫名瘆得慌,理直气壮地反问堂上之人,“沈氏出了杀人犯,还是谋逆的叛党,试问大人要如何处置沈氏一族?” 刑部侍郎皱眉,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道:“肃静!此番审问是薛鹤安被杀一案!” “本官问你,为何要杀薛鹤安,动机何在?!” 已是阶下囚,裴凌认栽,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直言薛鹤安察觉到他与益州牧私铸兵器,还要暗中上报朝廷。 “如此,难道还有留着的必要?”裴凌谈及杀死薛鹤安的经过,非但没有愧疚,反而还有几分沾沾自喜,炫耀手法,薛玉棠气得手抖。 “畜生!”薛玉棠双目通红,怒上心头,挺着肚子颤巍巍从椅子上起来,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笨重的身子有些不稳,连连退后,衙役扶了她一下,安抚着她坐下。 裴凌脸上火|辣辣的疼,巴掌印明显,他看向薛玉棠,盯着她隆起的小腹上,目光顿时变得毒辣,道:“棠儿要当母亲了,可莫要忘了我们的母亲,娘该怎么办呢?” 薛玉棠心神不宁,不知所措,双手无力地握紧。 裴凌膝盖磨着地面,脚上铁链晃动,朝薛玉棠去,质问道:“棠儿难道不管娘了?” 两边的衙役立即押住裴凌的肩膀,将他往后拖拽。 刑部侍郎呵道:“裴凌弑杀养父、谋逆,罪不可赦,押下去!” 衙役押着挣扎的裴凌回地牢,裴凌始终看向薛玉棠,面目狰狞道:“棠儿听话,杀了顾如璋,哥哥就把娘的下落告诉你。” 刑部侍郎皱眉,催促道:“速速押下去!!” 裴凌狰狞一笑,道:“顾如璋那个嗜血的怪物,棠儿若不杀他,他将来吸食的,是你的血!” “嗜血……”衙役一巴掌捂住裴凌的嘴巴,押着他离开大堂。 薛玉棠不知道裴凌在说什么,从震惊不敢相信,到心头逐渐慌乱,扶着肚子急急从椅子上起来,着急往外面走,找裴凌问个清楚。 她还没踏出大堂的门槛,心悸难受,眼前一花,晕倒过去。 * 红墙金瓦,宫檐上九只瑞兽昂首整齐排列,落雪的红梅傲然绽 放。 大军凯旋,楚宣帝在宫中设了接风宴,丝竹悠扬,宫婢端着菜肴在殿中进进出出。 祁连将军李成与顾如璋在雍州汇合,里应外合,平息了雍州境内的叛乱。 动乱还没发生的前夕,李成便接到了楚宣帝的传召,但他启程之际,生了叛乱,边境险要,他若离开,突厥必举兵攻打。 “父皇,此战历时五个月,儿臣已将益州牧的首级带回京城,”太子看了眼献上的匣子,对上首的楚宣帝道:“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郭裘,业已押至死牢,等候问斩。郭裘系前高氏王朝暴君之子,当年侥幸活了下来,断了一指,隐姓埋名,后投效翊王,成了翊王身边的一名谋士。” “翊王逼宫谋反,被父皇就地正法,郭裘带着翊王的遗腹子也就是此前败露身份的肃祁东躲西藏,他以肃祁的义父自居,将肃祁抚养长大,这些年打着为翊王复仇的幌子,又策反了益州牧,暗中召集潜逃的翊王余孽,等待时机谋反。” 李成皱了皱眉,神色异样。 楚宣帝注意到了他席间的变化,厉声道:“李成,你有何言?” 李成起身道:“回陛下,臣听太子殿下所言,忽想起一件事。” 楚宣帝:“说。” 李成惶恐,躬身道:“此事涉及谢大将军,请陛下恕臣无罪。” 楚宣帝抬手挥了挥两指,殿中的丝竹声戛然而止,汪贵领着殿中奴婢离开。 楚宣帝神色冷峻,“将你知道的,详尽道出。” “禀陛下,五年前微臣收到了一封信,是被逐出军营的前锋军赵子毅的来信。他在信中提及,谢大将军当年没有死,他似乎在益州找到了谢大将军的踪迹。” 这位前锋军跟李成一样,都是谢淮旌麾下的铁甲卫,他们当年随谢淮旌一起出征雍州边境,抗击突厥,但谁也不知道当年突厥竟使诈,他们去到前线才发现对方多出了快一倍的兵马。 谢淮旌传信回京,请求援军,但援军迟迟未到,京中也没有回信,突厥阴险狡诈,趁机夜袭营地,谢淮旌率领将士们背水一战,戍守边境,不击退突厥,誓不回京。 林间战火纷飞,此战虽胜,但伤亡惨重,谢淮旌的尸骸被烧焦。 援军迟迟没来,一直到此战胜利,京中也没有信传来,战中活下的将士们对此颇有怨言。 前锋军赵子毅对谢淮旌的死耿耿于怀,一再认为是朝廷不愿出兵,耽误了最佳时机,以至于谢淮旌战亡。 数年后,李成伤势好转,自请戍守雍州边境,抗击突厥,完成谢淮旌的遗志,那一战中幸存的铁甲卫,自愿随李成去了雍州。 期间突厥频频挑衅,此后有一战,戍守边境的铁甲卫不敌来犯的突厥,李成传信回京求助,这次援军虽然到了,但也晚了半个月,以致于铁甲卫伤亡惨重。 赵子毅看着堆积的战友尸骸,气愤不已,想起当年谢淮旌也是因为援军迟迟不到,战死沙场,他感觉是皇帝故意拖延,不肯施救,害死了谢淮旌。李成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赵子毅对朝廷寒了心,前锋军也不当了,负气离开军营,从此下落不明。 一年后,李成突然收到赵子毅的来信,信中提及益州有大将军的踪迹。 赵子毅发现了一把近年来的新刀,刀刻的图案乃大将军特有,激动地告知李成,大将军可能尚在人世,听说还有了家室,让他等着陆续传回的好消息。 “不仅如此,赵子毅还叮嘱臣多多注意益州的动静。”李成回想往事,疑惑道:“不过,此后赵子毅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臣多方打听,也没有他的踪迹,此事不了了之。” 李成恍然大悟,道:“臣当初以为这些只是赵子毅的胡话,直到太子殿下适才提及,前朝余孽与益州牧早已勾结,臣才意识到赵子毅那番叮嘱是何意。” 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如璋神色冷冽,薄唇紧抿,将事情串了起来,已经猜了个大概。 谢淮旌带着妻儿去京城前,与薛鹤安辞别,赠了他一把刀防身。薛鹤安一文弱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那把刀便一直珍藏在他的书房,没有出过刀鞘。 赵子毅信中提及的那把刀,估摸着就是当年谢淮旌赠予薛鹤安的。 太子道:“这么说赵子毅在五年前就察觉到了益州牧有二心,事后没了下文,估摸着是因为他已经遇难了。” “是被灭口了。” 席间沉默的顾如璋开口,起身道:“陛下,还记得薛鹤安一案,也是因为薛县令察觉益州牧要反,裴凌弑杀养父,嫁祸给山匪。平泉县境内兴起的那伙山匪,怕不就是李将军口中的赵子毅。” “山匪?!”李成震惊不已,竟不料赵子毅对朝廷寒了之后,当起了山匪。 楚宣帝脸色凌厉,唤了一声汪贵。 候在殿外的汪贵端着拂尘,低首匆匆入殿,楚宣帝厉声道:“刑部那边如何了?” 汪贵当即便明白了帝王要问的事,回道:“回陛下,囚犯裴凌一入京城,便被押去了刑部,目前正在受审。” 炉中银碳烧得旺,殿中静谧无声,楚宣帝挥了挥手,汪贵退出殿中。 刑部负责审理薛鹤安的案子,薛玉棠作为证人,如今还正在刑部。 顾如璋离开席间,来到过道中央,躬身道:“臣斗胆,向陛下讨一圣旨。” “这刚立了功,便开始找朕讨东西了,”楚宣帝打趣地说道,自从知道了顾如璋的身世,对他越发偏爱和关照,“说吧,想要什么。” 顾如璋直奔主题,坦言道:“薛县令因发现叛党被残忍灭口,臣被薛县令夫妇抚养长大,养育之恩大于天。薛县令的遗孀既是叛党裴凌的生母,也是臣的岳母,臣斗胆以此战军功,恳请陛下饶恕薛县令遗孀裴溪不受叛党牵连。” 殿中肃然无声,楚宣帝看向台下的男子,半晌后同意了顾如璋的请求。 “养育之恩大于天,生养之恩同样大于天,这一趟出征,与家里人大半年没见了,行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回去吧。”楚宣帝挥了挥手,“太子与顾如璋离殿,李成留下,朕有事问你。” 顾婉音是在溪畔捡到了重伤昏迷的谢淮旌,战场中那具烧焦的尸体,怎就被认成了谢淮旌? 楚宣帝凌厉的目光看向李成,还没说话,便已有了山河变色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从殿中出来,太子与顾如璋一前一后走下长阶。 朔风呼啸,飘飘然又下起了雪,太子衣角猎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后面的顾如璋。 他眉心微敛,不放心道:“你那怪病,太医院兴许有救治的法子。” 晶莹的雪花落在发间,很快又融化,顾如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漆黑深邃的眼宛如渊谷寒潭,他摇了摇头,拱手道:“臣先行告退。” 顾如璋越过太子,大步流星朝宫外走去。 银色铠甲消失子在甬道里,太子皱眉叹息一声,当初就不该与他兵分两路。 * 地上的积雪才被扫开,一场雪又下了起来。 雪花飞扬,梁琦牵着马候在宫外,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快步走了上去,将银色头盔递给顾如璋。 “将军,倪云山醒了。” 顾如璋颔首,淡淡嗯了一声,对此事早有预判。 大军凯旋,宫里的太监在城门口相迎,顾如璋甫一入京,便随召入了皇宫,梁琦还没来得及跟顾如璋汇报这几月发生的事情,“将军不在时,曾有 死士夜闯府邸,陛下微服私访来过府中,发现了老爷的存在。” “你说什么?”顾如璋系银盔绳子的手一顿,沉眸看向梁琦,显然是惊讶楚宣帝来顾府。 梁琦被看得心里一紧,忙转移了话题,“哦哦哦,还有一件喜讯,夫人有孕了!” 顾如璋愣了愣,从梁琦手中拿过缰绳,翻身上马,修长的双腿夹紧马腹,马不停蹄往家中赶。 难怪数月不见,她丰腴不少。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了六个月或是七个月的身孕。 “驾!” 雪花纷扬,顾如璋挽紧缰绳,嘴角扬起一抹笑,归心似箭。 顾如璋跃身下马,将缰绳给了侍卫,大步流星进府,直往云翎居去。 忽地,一道身影从屋顶跃下,谢淮旌握着长枪,朝顾如璋刺来,那杆长枪还是顾如璋的。 顾如璋往后闪躲,避开谢淮旌的攻击。 漫天的雪花落下,父子二人在院子里又打了起来。 顾如璋赤手空拳,双臂按住长枪,用力一旋,抵着谢淮旌的力,对方浑浊的双目已然清澈,满头的白发也被整齐束起。 谢淮旌忽然松手,干脆不要那杆长枪了,握住顾如璋的手,一脚踢开长枪,与他赤手相搏。 两道矫健的身影如闪电般在雪中,拳风呼啸,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顾婉音听见仆人来禀,着急忙慌从屋中赶来,急急叫停打斗的父子俩,“住手!淮旌别打了!” 谢淮旌最听顾婉音的话了,很快便收了手,看了眼与他打了个平手的顾如璋,转身朝婉音走去。 顾如璋看着那道背影,敛了敛眉,这次与之前三次交手不同,没有下狠手,更像是一场切磋,试探着他的武力。 踩着地上积雪,顾如璋走进长廊,来到顾婉音身边,他取下银盔抱在臂间,“娘。” 顾婉音伸收掸了掸顾如璋肩头的雪花,打量着儿子瘦了些许脸庞,眼眶微微泛红。 顾如璋看了眼站在顾婉音身边的谢淮旌,问及情况,“娘,爹现在如何了?” “你爹体|内的残毒已排尽,除了不记得往事,一切都好。”顾婉音牵起谢淮旌的手,又拉着顾如璋的手抬起,父子两人的手相握,一副握手言和的模样,对谢淮旌道:“淮旌,这是阿璋,我们的儿子,当初还是你给取的名字。” 谢淮旌没有说话,深邃的眼里辨不出情绪,似乎再怎么回忆,也记不起这段往事了。 谢淮旌跃出长廊,回了西院。 顾婉音轻拍顾如璋的手背,道:“你爹素来寡言,这段时间也就跟我能说上几句话,等恢复记忆就好了。” 院子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都不见薛玉棠出来,顾如璋心里多少有几分担心,问道:“娘,棠儿呢?” 母子二人回到云翎居。 薛玉棠在刑部突然晕倒,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丫鬟撩开棉帘,将风雪挡在寝屋外面,顾如璋在门口抖了抖银甲的寒气,待身上的气息暖和,这才往里间去。 床上的女子睡颜恬静,呼吸绵长,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没出刑部就晕倒了。 顾婉音心疼道:“棠儿已有六个月身孕,这一胎能保住,太不容易了,你出征前便见过一次红了,快四个月的时候,得知你遇难的消息,又见了一次红。她身弱,孕期各种不适。” 顾婉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如今你平安回来,棠儿的心总算是落下了,好好陪陪她吧。” 顾婉音不打扰他们小夫妻了,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将顾如璋叫到一旁,再三叮嘱,“还有三个月棠儿就要生产了,这期间切忌,不能同房。棠儿面子薄,你别在她面前提。” 顾如璋抿唇,点了点头。 小别胜新婚,况且这对小夫妻刚成婚不久便分别了五月,如今好不容易重逢,自然有的腻歪,但不行就是不行,顾婉音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再强调不能同房。 送走顾婉音,顾如璋将一身甲胄脱下,去衣柜拿衣裳时,看见一柜子都被薛玉棠的衣裳填满,他的衣裳甚至都没有几件。 顾如璋眼底忽然露出笑来,心里空缺的地方,仿佛也被她填满了。 顾如璋换了便衣,在床边坐下。 她睡觉总是规规矩矩的,一如她娴静的性子。 女子眼睫纤长,粉嫩的两颊肉嘟嘟的,比他出征那会儿丰腴了,两手交握规矩地放在身前,掌心落在腹部,顾如璋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臂往下,看向微微隆起的腹部。 肚子里,正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顾如璋冷硬的眉眼有了笑意,握住女子放在棉被上的手,他低头将侧脸轻轻贴到她的腹部,隔着被子,试着感受腹中孩子的存在。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掌心,贴着她的腹部停留许久。 隆冬腊月,天黑得早,顾府上下早早便挂上了灯笼。 密牢的墙壁上垂挂油灯,一圈圈黑烟缓缓升起,灯芯滋啦滋啦的,溅出的火星子如昙花一现,眨眼间就熄灭了。 男人裹着风雪踏入密牢,寒气从披风间散出,一步一步朝墙角走去,倪云山望着男人颀长的身影,寒意顿时从脚下生起。 顾如璋蹲身,把玩着从竹林里捡回的匕首,就是这匕首刺进倪云山的胸膛,险些送他去见阎王。 顾如璋幽幽道:“你为谢淮寇卖命,他却想杀你,想好面圣时要说什么没?” 倪云山满腔的恨意,被铐住的手攥紧拳头,愤怒道:“不仅是你们母子,我还知道你爹,是怎么被谢淮寇害死的。” 顾如璋敛了匕首,蓦地遏住倪云山的脖子,虎口骤然收紧,眼神阴翳,“你们干的龌龊事,还真不少。” …… 夜色沉寂,厚重的云团遮住了月亮,屋脊落了一层寒霜,夜风冷得刺骨。 李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今日楚宣帝问及二十三年与突厥战,他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浮现的旧事。 倘若赵子毅的来信是真,大将军没有死,当年那具烧焦的尸首又是谁? 可他身上的战甲就是大将军的。 一道身影闪过窗前,李成警觉,从床上坐了起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屋外一定有人。 李成没有燃灯,摸到床头的刀,凌厉的眼直直盯向门口。 倏地,房门被踹开,寒霜吹入屋中,门口的男人脚步沉稳,逐渐靠近床榻,但离床榻近了,他又忽然停住步子,手中握着长枪。 今夜没有月亮,四周昏暗,在幽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李成只觉对方眼角凛冽的寒光朝他投来,他紧了紧刀柄。 蓦地,刀出鞘,李成朝他刺去,男人长枪一挑,拨开他手中的刀。 长枪架在他脖子上,李成看见一头白发的男人,顿时愣在原处,惊愕不已。 “大将军!?” 李成不敢相信,闭上眼睛又睁眼,满头白发的男人不是谢淮旌又是谁?! 赵子毅信中所言不假,大将军真的尚在人世。 不过…… 李成皱眉,疑惑道:“大将军,您……您怎成了这副模样?” 谢淮旌握住长枪,往他脖颈近了几分,眸色渐深,冷笑道,声音发寒,“李成啊,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李成愕然,不甚明白,“您在说什么?” 李成皱眉,握住长枪,将泛着寒光的枪刃抵着胸膛,“属下为人如何,您还不清楚?您若觉得是属下所为,便杀了属下吧。” 他抵着枪刃,缓缓闭上 眼,“属下绝无怨言。” …… 夜风从窗户缝隙吹入屋中,烛台上火光摇曳。 顾如璋扶着醒来的薛玉棠起身,靠在床头,在她身后垫了软枕。 “我自己来。”薛玉棠推开他的手,淡声道,纤手理着被子借势掩了掩隆起的小腹。 顾如璋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觉得有些刺眼,似乎还想瞒住有孕的事,“遮住,我就不知道吗?” 薛玉棠鸦睫轻颤,纤指紧了紧被角。 是啊,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有孕,她的肚子大了起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糊弄着瞒住他。 顾如璋垂眸看着隆起的被子,冷声道:“孩子都有了,也不给碰么?” 话语刚落,顾如璋握住女子纤白的手腕,她明显颤了颤。 顾如璋手指顺着她的腕骨往下,一根一根掰开她抓握被子的手指,与她五指交扣,掌心紧密贴着,“不是跟玉娘说了,我们是恩爱夫妻,为什么还在怕?” 到底还是没有接受他啊。 可她的身体,比她的嘴巴会说话,与他十分契合。 “没关系,玉娘会接纳的。”顾如璋目光流转,起身去桌上将圣旨拿来,递到她面前。 薛玉棠疑惑,迟迟没有接下,“这是什么?” “为夫为你求来的。”顾如璋衣袍一撩,在床边坐下,等着她将圣旨打开。 僵持了一阵,薛玉棠接过圣旨,愕然震惊。 她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如璋,心房滑过潺潺的暖意,震惊又欢喜,“陛下恕娘无罪。” 顾如璋颔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缓缓道:“玉娘喜欢吗?” 薛玉棠潋滟的眸子浸了水雾,她知道他问的不单单是这道圣旨。 她迟迟没有回复,心里很乱,感动的眼泪簌簌落下。 顾如璋修长的指握住女子的下颌,捧着她的脸抬起,虔诚地吻了吻脸颊咸咸的泪水。 薛玉棠纤长湿漉的眼睫轻刷他的俊脸,男人的温热的吻落在脸颊,迟迟没有离开,有往嘴角吻来的趋势,她的呼吸紧了几分,下意识揪住被角。 忽然想起裴凌的疯言疯语,薛玉棠心头一颤,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顾如璋一顿,唇停在她的香腮。 薛玉棠:“这趟出征,染了什么怪病?” 顾如璋敛眉,蓦地含|住她的唇,舌顺着微张的齿滑入,哺住丁香小舌,将她的嘤咛压回喉间,似乎不想让她继续问下去。 第49章 对峙 雪后初晴,树影斑驳,苍白慵懒的阳光穿过树缝,映着地上的积雪。 顾婉音醒来,发现床上没有谢淮旌的身影,霎时睡意全无,随手抓起床边的外衫披在肩头,撩开罗帐,趿鞋匆匆下床。 一束束明亮的光线照入屋中,熟悉的背影坐在桌旁,顾婉音长舒一口气,急促的步子放缓,朝谢淮旌走去。 他像是很早就醒了,沉默着坐在桌边。 谢淮旌听见脚步声,回头与顾婉音的视线相撞,双眸清亮,眼睛早已不是五个月前的浑浊无神。 垂在膝上的手伸出来,谢淮旌握住顾婉音的手。顾婉音愣了愣,疑惑地看向谢淮旌,感觉他今日有几分不对劲,坚定有神的眼睛望着她。 冬日慵懒柔和的阳光倾落在宽阔的肩,谢淮旌紧了紧顾婉音的手,“阿音,这些年受苦了。” “你、你记起来了?!”顾婉音又惊又喜,太过激动,热泪盈满眼眶。 谢淮旌站起,握住她的手,拉她入怀,粗粝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都想起来了。” 两个月前,便什么都记起来了,但他想等儿子打仗回来,再亲手了解这一切。 谢淮旌手臂紧了紧,拥着她瘦弱的身躯,“这次出府办事,不会再出意外了。” 顾婉音一愣,洇湿的眸子抬起,握紧他的手,内心紧张不安,“你又要去哪里?” …… 凛冬腊月,寒风呼啸,道上的积雪被扫到两边,卖炭翁拖着一车炭游走在街上,逐家逐户送去新炭,路过开国侯府时,目光不禁在白发男子的身上停留。 谢淮旌束起满头的白发,站定在开国侯府外,微微眯起双眸,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李成腰间别了配刀,守在谢淮旌身旁,厉眼扫向拦着入府的护院,手握刀柄,只要对方敢动粗,他这把刀一定先出鞘。 谢淮旌凝眸,一步一步踏上开国侯府外的台阶。 护院握紧长矛,厉声拦道:“大胆!已经派人去府内通报,二位再往前硬闯……” “咻”的一声,谢淮旌抽出李成腰间别刀,横在护院脖子上。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大将军你也敢拦!”李成一脚踹开护卫,“当真是鸠占鹊巢久了,连真正的主子是谁都不认识了。” 护卫被踹飞在地,疼得满地打滚,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侯府,疑惑那白发男子竟与侯爷长得一样。两人一来就要入府,问是谁也不说,他当然要拦住这奇奇怪怪的两人。 谢淮旌大步走入侯府,迎面而来数名拿着长矛的护院,他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各个噤声不敢言。 * 平阳长公主正饮着茶,谢淮寇对着镜子整理衣冠,管家跟见了鬼似的,神色慌张进屋,气都没有喘匀,结结巴巴通报道:“大、大将军他……跟大将军一模一样的人,他他他回来了。” 只剩衣领最后一颗盘扣没系上,谢淮寇皱着眉,神色诡异。 “什么?!”平阳长公主蹭的站起来,杯盏放在桌上溅起一圈水珠,惊讶不已,“你确定没看错?” “哪儿来的人,如此胆大包天,竟冒充大哥!”谢淮寇压住心中的慌张,厉声吩咐加派人手将人擒住。 “他已经进府了,朝雁回坞去了。”管家气喘吁吁说道,他是侯府的老人了,见过谢淮旌,方才护院来禀时,他还不相信,人怎能死而复生呢,于是急急跑到府外,看到谢淮旌的那刻,恍惚了好久。 雁回坞是谢淮旌生前住的地方,在侯府的东北角,谢淮旌出事后,雁回坞便荒废了,加之这些年侯府扩建,雁回坞成了府中最不显眼的地方。 积雪消融,池塘结了层薄冰,死气沉沉,光秃秃的树枝坠着水珠,在冬日阳光的折射下晶莹透亮,院中只有几丛竹子依旧青葱翠绿,亭角的腊梅迎寒开放,清幽花香沁人心脾。 谢淮旌立在月洞门后,凝眸看着落败荒凉的院子,不过是晚回来了十五年,竟是这副光景。 数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逐渐近了。 “大哥?”谢淮寇看着谢淮旌的背影,一副惊讶又惊喜的表情,他往前走了几步,李成突然伸出手里的刀,阻止他的靠近。 平阳长公主愣怔在雁回坞的入口,不可思议地望着白发男子的背影。 谢淮旌缓缓转过身,漆黑凌厉的眸子看向唤他一声大哥的男子,眉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根本没有亲人相见的喜色。 凛冽的寒风呼啸,谢淮寇眼神闪躲,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袖中的手紧紧握拳,脸上佯装风轻云淡。 谢淮寇皱了皱眉,摇头坚定道:“不对,你不是大哥。” “大哥战死,早就不在了,此人是陛下摆驾乾山途中的刺客!”谢淮寇音调大了几分,兴师问罪地诘问道:“李成,你带了什么人到侯府,居心何在?!” 趁着谢淮旌还没有说话,谢淮寇急道:“来人!将这白发刺客擒拿,若有反抗,杀!” 赶来的护院将雁回坞层层围住,这些护院全是年轻人,根本就不认识谢淮旌,只听从侯爷谢淮寇的命令,一时间纷纷擒拿“刺客”。 李成啐了一口,怒骂一通,手里的刀砍向冲来的护院。 谢淮旌一掌震开护院,单脚踹起地上的长矛。 长矛直直朝谢淮寇飞去,眨眼的功夫锋利的矛尖扎进谢淮寇脚下的地,就差一个指节的长度,便扎中谢淮寇了。 谢淮寇失神,被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双腿软了几分。 谢淮旌沉眸,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高大的身影宛如泰山压境,眼神比这凛冬过境的寒风还要冷,“阿寇,十五年了,你还是没变。” 平阳长公主凝眸,心头悸动,呼吸快了几分,手指不听使唤地抖动,此时坚定地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谢淮旌。 他没有死! 甲胄声响起,汪贵带着禁军匆匆赶来,幸好没有晚,紧着的心松下,长舒一口气。 “谢侯爷,陛下传召,随杂家走一趟。”汪贵冷声传了口谕,对谢淮寇没有好脸色,转眸看向被护院围住的谢淮旌,和善道:“大将军没伤到吧,您也随老奴入宫。” 汪贵拂尘一挥,命令禁军道:“来人,将谢侯爷带走。” 且说半个时辰前,顾如璋带着其母顾婉音入宫面圣,状告开国侯谢淮寇曾指使杀手,追杀他们 母子,再告谢淮寇弑兄。 楚宣帝速命汪贵带禁军去了开国侯府,提谢淮寇来御前。 一路上,谢淮寇面色平静,坦然跟着汪贵入了皇宫。 二十三年前谢淮旌攻打突厥,谢淮寇截获了他传回京城的救助信,传到楚宣帝手中时,故意晚了几日。 谢淮寇安插进黑甲卫的亲信,在谢淮旌出征前的酒水中动了手脚,药效一到,谢淮旌浑身酸软,毫无招架之力,自然成了突厥的刀下亡魂。亲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没找到谢淮旌,便用体型相似的烧焦尸骸伪造成谢淮旌的尸体,将证明是谢淮旌身份的物件放在尸骸上,坐实了谢淮旌的死。 事情尘埃落定,谢淮寇秘密杀死了亲信,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倪云山,也早在几月前被他杀了。 谢淮寇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即使谢淮旌出现又能如何?谢淮旌空口无凭,只要他咬死不认,就不能给他定罪! 汪贵领着谢氏兄弟入殿,平阳长公主紧随其后。 “参见陛下。” “参见皇兄。” 肃穆的大殿中,顾如璋母子静候在一旁,楚宣帝正襟危坐,沉着一张脸,气势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谢淮寇仍抱着侥幸的心理,倒打一耙道:“陛下,此人胡言乱语,冒充微臣亡兄,请陛下严惩!” “阿寇啊,你右腿膝盖往下两寸的地方,有道一掌长的伤疤,是你小时候偷偷爬树,被树枝划伤的。”谢淮旌说着看向平阳,殿中除了她,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公主当时也在,不会不记得了吧。” 平阳点头,她记得的,坚定说道:“皇兄,他就是淮……”平阳及时改了口,“他就是谢大将军,错不了。” 平阳疑惑不解,“可……可当年送回来的尸首,我与淮寇都确认了,是谢大将军无疑。谢家的半块玉佩,还有我送的,”她看向谢淮旌,男子面色冷峻,跟那陌生妇人站在一起,平阳心里有些不舒服,抿唇道:“我送的香囊。” 顾婉音皱眉。 “胡说,我没收过!”谢淮旌一口否认,眉心紧蹙,看向顾婉音,大有几分跟她保证的语气,“没有的事。” 谢淮旌站了出来,对平阳道:“我想长公主误会了,长公主觉得是我,可未必是我,不是还有与我相貌一样的孪生弟弟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平阳的眼睛瞪大,愣怔在原处,诧异又震惊地转头看向谢淮寇。 “长公主仔细回想,以我的性子,会收下那香囊吗?”谢淮旌说道:“若是刀枪剑戟,我恐怕会收,可这女子之物,我何曾收过?我那孪生弟弟,倾心长公主……” “你闭嘴!”谢淮寇忍不住了,瞪大眼睛,厉声打断他的话。 平阳从没见过谢淮寇这副模样,冷不丁吓一跳。 谢淮旌继续道:“至于谢家的玉佩,那玉佩与谢淮寇的是一对,只要有了一枚,要仿制另一枚,并非难事。我那枚玉佩,十五年前就碎了。” 谢淮旌眸色渐冷,看向谢淮寇,道:“我为何会战死沙场,阿寇最是清楚。” 谢淮寇皱了皱眉,不解道:“什么?” 死无对证,空口无凭,一样奈何不了他。 谢淮旌正身面对楚宣帝,躬身道:“陛下,臣重伤昏迷,被医女所救,恢复记忆后,臣觉受伤一事蹊跷,怀疑是身边人害臣,便没贸然联系旧部,”他自嘲一笑,“万万没想到臣怀疑错了人,真正蓄谋已久的伪君子就在身边。” 谢淮旌道:“十五年前臣携妻儿回京,传信回谢府,告知了臣信任的好弟弟。抵达京城,谢淮寇约臣相见,哪知这是一个局。臣对他毫无防备,也正是如此,他有了可趁之机,抱住臣寒暄时,藏起来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臣。” 谢淮旌扯开衣裳,赫然露出胸膛那道长长的旧疤。 “大哥在说什么?我看大哥是记忆错乱了,我何时收到过你的信?”谢淮寇一副惊讶的模样,甚是不解,“大哥再次出现时,成了这副模样,此前还被人控制,失了神志,意图弑君是大不敬,如今又在胡言乱语,是得失心疯了么?” 谢淮寇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大哥此番回来是怪我夺了这侯爵。” 第50章 “怀着我的孩子离开,这…… 殿中安静,落针可闻。 谢淮寇看着白发苍苍的谢淮旌,他回正身子,面向楚宣帝,挺直了腰背,躬身道:“陛下,大哥没有遇难,是天大的好消息,臣不甚欢喜。臣与大哥手足情深,岂会害大哥?!”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满是兄弟情深。 “既然谢侯爷不认,那便谈谈另一件事。”顾如璋站了出来,睨了谢淮寇一眼,凌厉的目光如刀般,足以杀他千百次,“谢侯爷不觉殿中有一妇人很是眼熟?” 话音刚落,数道目光齐齐聚在顾婉音身上。 谢淮寇皱眉,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挪了视线,道:“不认识。陛下,朝中同僚都知,你顾如璋跟本侯不对付,有次以下犯上,拿剑指着本侯,差点要了本侯的命。” 顾如璋抬手拍了拍,汪贵带着倪云山入殿。 谢淮寇双目一瞪,神色明显有些慌了。 倪云山跪在殿中,道:“陛下,我乃谢淮寇心腹,这二十多年帮谢淮寇办了不少龌龊事。当年便是他,指使潜入黑甲卫的亲信,在谢大将军的酒水里下药,害得谢大将军在战时手脚无力,事后,谢淮寇为了事情不暴露,命我将亲信杀掉,以绝后患。” 谢淮寇怒目圆睁,“你胡说!这是污蔑!污蔑!陛下,臣没有!” 他说着就要去捂住倪云山的嘴巴,被顾如璋按住肩膀,按跪在地。 倪云山啐了谢淮寇一口,继续道:“我替他办事,他连我也要灭口,幸是还剩一口气,被顾将军救了。十五年前,谢淮寇约见谢大将军,趁其不备,捅了谢大将军。谢大将军倒在血泊中,他以为气绝身亡,便命我暗中将尸首拉去乱葬岗丢掉,我照做了。两日游,谢淮寇命我将随谢大将军入京的妻儿也处理干净。” 楚宣帝重重拍了龙椅扶手,震天作响,阴沉的脸愠色不减。 倪云山抬手,狠狠刮了自己一耳光,懊悔不已,“我追杀他们母子至悬崖,将重伤的顾氏推下悬崖。” 倪云山看向顾如璋,愧疚悔恨,“念孩子幼小,我不忍下手,留了受伤的他自生自灭,顾如璋便是那幼子。” “我知道了谢淮寇太多事情,眼看着他弑兄杀人的龌龊事即将暴露,他为了自保,便杀我灭口。”倪云山指着谢淮寇,怒道:“我被顾如璋所救,苟延馋喘,否则今日还不然还能在揭露谢淮寇的伪善面目!” 平阳长公主如闻天堑,又惊又愤地看向谢淮寇,这么些年,还是头次看清他的真面目,已经不能用歹毒二字来形容了。 “饶是臣妇大难不死,捡回一命,奈何伤势严重,一直昏迷,半年前才苏醒,老天有眼让我们一家三口重聚。”顾婉音跪下道:“陛下明察秋毫,请陛下严惩恶人!” 顾如璋厉声道:“再带证人!” 楚宣帝让顾婉音起身,禁军押解着绑住手脚的郭裘、冯甸二人入殿。 谢淮寇忐忑不安,别过头去不看那戴了赤色手套的郭裘。 郭裘做梦都想兴复高氏王朝,看着近在咫尺的龙椅,顿时红了眼,他挣扎往前,禁军狠狠按住他的肩膀,膝窝被禁军一顶,狼狈地跪在地上。 冯甸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大半年,大半年没见过阳光,都快疯了,试图用同门情谊求一条生机,去抓顾婉音的手,“师妹,我的好师妹,救救师哥。” 谢淮旌凌厉的眼瞪向冯甸,拉着顾婉音到身后。 冯甸气急败坏,吹了吹口哨,用哨声代替笛声,却发现谢淮旌没有任何反应,他瞪着眼,大惊失色,“不可能,怎会如此?阿蛮听令!阿蛮!” 谢淮旌冷眼一扫,“下三滥的手段。” 冯甸卸力地跌坐在地上,“竟让你们将毒给解了。” 他最满意的一个作品,就这样没了。 冯甸常在乱葬岗寻找可用的试验品,偶然间发现了还没断气的谢淮旌,于是连夜将人扛回山中破屋,止血治伤,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谢淮旌救了回来。 冯甸用药物将谢淮旌控制,拿他炼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慢慢的,谢淮旌一头黑发在一夜间全白,面容也随着试药,逐渐改变。 冯甸用笛声控制谢淮旌的思想,听他的号令。 冯甸一时间难以接受他十来年的心血竟在短短半年间毁于一旦,发疯得去抓顾婉音,“师妹用了什么药?哪几味药材能治?” 谢淮旌拉着顾婉音的手护在身后,一脚踹开冯甸。 那脚力道之大,冯甸痛得龇牙咧嘴,他看向一直无事的郭裘,心中不平衡,指出是郭裘为了逃出城,与谢淮寇做了交易,让他带着阿蛮去杀顾氏母子。 郭裘恨铁不成钢,瞪冯甸道:“你就如此沉不住气!” “顾如璋中了你的蛊毒,他还得找你……”郭裘说着,顾如璋大掌一伸,蓦地按住他的肩,狠狠扭动,痛得他无法说话。 顾婉音、谢淮旌惊讶,双双看向儿子。 顾如璋道:“陛下,谢淮寇私放前朝余孽出城,又一再派人追杀我们母子,为了私欲弑兄,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请陛下裁断。” 殿中的气氛骤然凝结,楚宣帝沉眸看去,杀戮四起。 谢淮寇辩无可辩,认下了罪行。 谢淮寇抬眸看着平阳,不甘心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守在你身边,可你偏偏眼里只有他,”指向谢淮旌,道:“他有什么好?!你还为他守节三年,他现在有了妻儿,更不会……” “闭嘴!”平阳难堪,气愤地一巴掌扇去,震得手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亲生哥哥也下得去毒手!” 平阳转身,宽大的裙摆摇曳,跪下道:“皇兄,臣妹要休夫。” 楚宣帝自然是准了。 “传朕旨意,谢淮寇弑杀亲兄,天理难容,即日起剥夺爵位,勾结叛党,罪不可恕,三日后问斩!” “来人,将他拖下去。”楚宣帝手一挥,禁军将谢淮寇带了下去。 楚宣帝道:“平阳,你出去。” 平阳看了眼被谢淮旌护着的顾婉音,心里不是滋味,“臣妹告退。” 平阳退出大殿,楚宣帝厉眼看向郭裘,“你说顾如璋中了蛊毒,什么蛊毒?” 郭裘阴恻恻笑起来,笑容诡异,有种终于赢了一局的畅快,道:“嗜血的怪物。” 郭裘逃离京城时,匆忙间将冯甸屋中捣鼓的那蛊虫带走了,两军交战的时候,在混乱中用到了顾如璋身上,他已经成了嗜血的怪物。 冯甸恍然大悟,“原是它啊。” “疯子!”顾婉音气得手抖,甩开谢淮旌的手,来到冯甸面前,毫无形象可言地揪住他的衣领,“你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你领人灭了师门,又给淮旌下药,还、还……” 顾婉音气得呼吸不畅,谢淮旌从后面扶住她不稳的身子。 顾如璋薄唇紧抿,嘴硬道:“无碍,没事。” 郭裘眼尾上扬,笑得诡异,“现在是没事,不代表月圆前后那段日子没事,年轻人,嘴巴可不要这么硬。” 冯甸求生心切,向楚宣帝求道:“蛊毒是我研制的,我自然知道解法,只要陛下绕我一命,我都告诉你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宣帝上身前倾,手肘撑着膝盖,幽幽看向冯甸,“跟朕将条件?你说说。” 冯甸以为皇帝答应了,喜上眉梢,道:“饮下脐带血即可解蛊。” 顾婉音皱眉,邪门歪方,是他的手段。 “拖下去,三日后与谢淮寇一起问斩。”楚宣帝挥手道。 冯甸愕异,后知后觉被皇帝骗了,骂骂咧咧地被禁军拖出大殿。 两月前,顾如璋不慎落入敌方圈套,与敌军交战时,被下了蛊毒,月圆前后两日,蛊毒发作,意识丧失,嗜血如命,成了吸血的怪物。 太子封锁消息,下令营中将士不得妄议此事,也不得泄露顾如璋中了蛊毒一事。顾如璋同样不想让亲人知道这件事,瞒了有几日了,不料郭裘今日说了出来。 离宫的路上,顾婉音惴惴不安,握紧了谢淮旌的手,今日初十了,还有五日就是腊月十五月圆之夜。 顾婉音心中难安,道:“冯甸的话不可信,他那些邪术诡方都是乱试出来的,不能信。一定还有其他法子将蛊从阿璋身体里引出来。” 她念叨着这一番话,让摇摆不安的心逐渐坚定下来,她有办法治好儿子。 顾如璋可以控制住自己,但独独担心薛玉棠受刺激,叮嘱道:“爹,娘,这事不能让棠儿知道。” 昨日薛玉棠与裴凌相见,不知裴凌跟她说了什么,她已经有了疑心,昨夜追问着他。 她就是如此,从小就担心他的安危。 顾如璋一回府,便朝云翎居去,婆子们在院子里扫雪,关起来的寝屋却十分安静,没有听见薛玉棠的声音,静得好像她不在一样。 顾如璋敛了敛眉,大步流星走过庭院石子路,推门入屋。 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是夜合藤的味道。 顾如璋眉头紧蹙,沉着脸将门窗打开,吹散这味道。素琴趴在桌边,明显是吸食过多夜合藤,睡了过去。 屋子里没有薛玉棠的身影。 顾如璋暗道不妙,心里慌乱,迅速叫醒素琴。 “夫人呢?”顾如璋沉声问道。 素琴睡眼惺忪,“夫人在屋中啊,”她说着环顾一圈,被窗外入屋的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屋中除了她哪有薛玉棠的影子。 “夫人呢?”素琴揉了揉眼,噌的站了起来,被她手臂压在桌上的一封信显露。 【和离书】三个大字赫然映入顾如璋眼眸,刺得发疼。 顾如璋认得她的字迹,沉着脸拿起那封和离书,看也没看便将它撕个粉碎。 手一扬,细碎的纸片洋洋洒洒落下。 纸片太碎,无法粘黏复原。 男人周身气压骤降,素琴噤声不敢言。 “我离开后,夫人做了什么?”顾如璋冷声问道,锦靴踩过纸屑,朝香炉走去。 素琴:“夫人照例喝了安胎药,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夫人说想练字了,于是去了书房写写画画,然后……然后就回了寝屋,点了熏香在榻上看书。奴婢在一旁候着,不知怎么就、就睡着了。” 顾如璋解开香炉盖子,炉中还剩三分之一的香没燃完。 不到一个时辰,她跑不远。 顾如璋翻了翻她常用的抽屉,她果然将圣旨带走了。 顾如璋转身踏出屋子,在檐下问道:“夫人何时离开的云翎居?” 扫雪的婆子们放下笤帚,回忆道:“估摸着有一个时辰了,夫人叫了车夫,好像是去济世堂。” 顾如璋面色难看,疾步走下屋檐,去了马厩牵马。 她的病早已痊愈,去哪门子济世堂。 …… 腊月间,陆续有百上街置办年货,集市人头攒动。 薛玉棠拢了拢披风,扶着后腰,慢慢走在街上,每一步都稳稳的,她好不容易摆脱掉顾府的马车,来到西市最近的车坊租赁马车。 热闹的集市后面,行人三三两两,不远处整齐排着一列马车,薛玉棠步子不禁快了几分,眼尖的车夫迎了上来,笑脸 问道:“夫人租车吗?来来来,看着我那辆马车。” 车夫指了指那边的马车,问道:“夫人要去哪啊?” “城南码头。”薛玉棠说着就往车夫指的那边去。 阵阵马蹄声传来,顾如璋策马而来,鹰隼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薛玉棠瞳仁紧缩,心紧到嗓子眼,脑中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转身,急急离开。 男人绾紧缰绳,策马从她面前掠过。 “吁——” 顾如璋勒挺疾驰的骏马,拦住她逃走的道,“夫人要去哪?” 他从马背上下来,大步流星朝她走开,蓦地伸手,将转身的她拉住,垂眸看向披风也藏不住的隆鼓小腹,冷声道:“夫人有了身孕,也要逃么?” 男人阴沉的脸上愠色浮现,握住细腕的虎口用力收拢,薛玉棠喉咙发紧,想说的话凝在喉间,怎也道不出来。 …… 婆子丫鬟们在院子里打扫,忽见将军横抱着夫人出现在视线里,夫人的目光看过来,立即低头将脸埋进将军的臂弯,扯着披风遮住脸。 顾如璋抱着薛玉棠走过院子,厉声吩咐道:“都散了!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屋!” 婆子丫鬟们纷纷低头,拿着扫帚迅速离开院子。 寝屋里的夜合藤味道已经散去,顾如璋抱着薛玉棠入屋,后脚一勾,房门嘭的关上。 薛玉棠被放在榻上,男人立在她面前,脸色极其难看,刺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出,她手搭着小腹,害怕地咽了咽嗓子。 顾如璋一步步靠近,岔|开的腿刚好将她的双膝圈在腿间,冷声道:“倒是小瞧玉娘了,都学会用夜合藤了。” “是你无耻,曾在我屋中燃这香。” 薛玉棠如坐针毡,身子在榻上往后退着,“我留了和离书,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顾如璋冷笑,看了桌上的碎屑,俯身而下,双臂撑在她身侧的榻上,“玉娘是说那些纸屑。” 薛玉棠看了过去,皱眉道:“你、你无耻!” “我无耻?”顾如璋冷声嗤笑,垂眸看着生气的她,“如何?” 如何两字说得理直气壮,不带一丝含糊。 “怀着我的孩子离开,这叫哪门子的,一别两宽。” 顾如璋抚上女子隆起的的肚子,一掌握不住,薛玉棠害怕地颤了颤,隔着衣裳感受到男人掌心炙热的温度,手掌游走间,肌肤像是火苗灼烧。 掌心握住的是未出世的孩子,顾如璋抬眸看着她,“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 他偏执地说着,搭在肚子上的手掌慢慢挪至她后腰,抬起她粗笨的腰肢,贴近他,薛玉棠眼睫颤动,男人的身影压得越来越近,她呼吸一紧,胸口像是压了巨大的石头,逼得她喘不过气。 薛玉棠抬手抵着男人的肩膀,眼眶微红,崩溃道:“裴凌要杀你,他要复仇。” 顾如璋愣怔,这就是她逃离的原因? “他想杀你,”薛玉棠眼里泪花打转,声音带着哭腔,“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要我杀了你啊!” 这场婚姻是顾如璋强求来的,薛玉棠本就不愿,是恨他的,裴凌不达目的不罢休,昨日是以母亲的下落相要挟,后日会是什么?大后日呢? 裴凌已经杀红了眼,有的是逼她的法子。 顾如璋沉声道:“三日后裴凌问斩,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掀不起风浪。” 贴着她后腰的手掌用力,掌根带着力,推着她入怀,顾如璋抱住她,唇擦过她泪痕涟涟的脸蛋,舔舐干净温热的泪。 薛玉棠别过头去,哽咽道:“强扭的瓜不甜,放过彼此。” 顾如璋顿住,脸色阴沉的吓人,漆黑的双眸如幽谷寒潭,望不到底。 他倏地握住薛玉棠的下颌,紧绷的唇缓缓张开,冷声道:“解渴就好,何必求甜。” 顾如璋大手抚上她的肚子,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玉娘不是正怀着我们的孩子?” 男人的大掌游走在腰侧,又缓缓往上,轻抚她的肚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吻上她的小腹了,薛玉棠紧张,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肚子蓦地抽搐,薛玉棠捂住肚子,疼得出声。 顾如璋一下紧张起来,阴翳的脸上浮现担忧之色,“怎么了?” 薛玉棠脸色煞白,温软的手推开顾如璋的大掌,“肚子痛,它好像踢了我一下。” 顾如璋赶紧抱她躺在榻上,垂眸看向圆滚滚的肚子。 男人沉眸,眼梢缓缓上扬,正声道:“孩子在抗议,说让爹娘不分开。” 第51章 别哭 济世堂内存放了不少姜柔收集的医书典籍,顾婉音从皇宫出来,在谢淮旌的陪同下,去了济世堂。 姜柔一听发生的事情,眉间染上怒色,握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真是疯魔了,为了那些诡术,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师父当初应该硬下心来,不带他回药王谷,任他在街上自生自灭。” 夜长梦多,也不用等到三日后,今儿就该将他斩首。 “两月前是有阿璋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城,哪知他们竟趁机将蛊毒下在了阿璋身上。”顾婉音愁容满面,术业有专攻,她们两人都不擅长蛊毒,还有五日蛊毒就要发作了,得赶快找到破解的法子。 两人在书架上翻寻可能记载的医书。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阿音,我找到了!”姜柔激动说道,拿着医书朝顾婉音走去。 顾婉音看着姜柔递来的那一页。医书中记载了寥寥几句,不过是如何养蛊,症状如何,解蛊还需将蛊虫从体|内引出来。 此蛊以血滋养,尤其是新鲜的脐带血,蛊虫最是喜欢。 顾婉音双手紧握,医书页角被揉得皱巴巴,心中燃起一阵怒火,冯甸故意说了那些,倘若他们救人心切,真的用了脐带血,后果不堪设想。 顾婉音颤抖着手将医书合上,思绪纷乱,无力地坐下。 将蛊虫引出。 寥寥数字,便是解蛊的法子,具体如何也没有记载。 * 月上中天,隆冬腊月的月光总是带着青霜,即便没有风,也是寒气逼人。 房中的炭火烧得火热,与外面的冷霜形成鲜明的对比。 薛玉棠将脸上的脂粉洗干净,因为有了身孕,她都鲜少用脂粉的,总是淡淡擦一层,掩住憔悴的脸色。在梳妆台前卸去头饰,她拿起篦子梳头。 已经没提再和离的事情,因为薛玉棠知道,她说再多,他也不会同意,只会将她看得越来越紧。 顾如璋走了过来,从她手中拿过篦子,动作熟练,仿佛每日都是如此,可他明明才出征回来。 屋子里暖和,是以两人都没穿厚衣裳。 顾如璋站在薛玉棠身后,修长的指挽着她柔顺的乌发,垂眸看去,女子坐着,隆起的肚子圆滚滚,她身子纤瘦,手臂纤细,脸蛋圆润了一些,显怀的孕肚倒是让她妩媚了几分。 铜镜里映着顾如璋的面容,他的目光锁在孕肚上,薛玉棠被看得极不自在,抬手遮住她的肚子,不让他看了。 顾如璋笑了笑,将篦子放回梳妆台,顺着她抬起的手臂看去,臂膀盈出一抹弧度。 也并不是只有肚子大了。 薛玉棠察觉他的目光,脸上泛起一抹薄红,遮也不是,挡也不是。她伸手搭着梳妆台台面,借力起身,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也变得笨重,每次坐着起身都费劲,顾如璋握住她暖和的手,扶住她的腰肢起身。 “我乏了,想睡觉。”薛玉棠说着就朝床榻去。 顾如璋扶她坐在床上,忽地蹲身,朝裙摆伸去手,薛玉棠吓了一跳,双足往回缩了缩,弯腰按住他的手,可大着肚子根本就弯不下去腰。 顾如璋轻笑,“睡觉不脱鞋么?” 薛玉棠皱了皱眉,讪讪收了手,小声道:“我自己来。” 顾如璋回握她的手,扶她坐正,并不让她自己动手。他蹲在床边,从裙下握住脚踝,曾经一掌又余,如今 刚好合适。 鞋袜褪|去,指腹轻碰莹白的玉足,薛玉棠眼睫轻颤,从他掌中缩回脚,掀了掀被子,藏了起来。 锦被里放了汤婆子,热气袭来,薛玉棠脱掉最外面的衣裳,钻进被子里,侧睡着,将背影对着男人,闭上眼睛睡觉。 衣料的窸窣声响起,薛玉棠知道他在脱衣裳,不禁握紧被子,有些紧张。 不消片刻,身后的床榻凹陷,男人掀开被子,躺在她身后,被中的手臂横了过来,从后面拥着她,握住她护着肚子的手。 握住女子的手越来越紧,连带着他也靠得越近,健硕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彼此气息交融,两种气息一时间难分。 床上多了一人,他身上有些热,紧贴的身子逐渐有了变化,薛玉棠呼吸渐紧,心里开始害怕。 然而害怕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薛玉棠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她睡眠有些浅,昏昏沉沉间听见有动静,男人的低吟声有些不对劲,听得脸红心跳。 薛玉棠醒了过来,扶着肚子转身,探身坐起。帐子没拉下来,烛台里的蜡烛还没熄灭,昏黄的光线照入床帐,男人在床沿坐着,亵裤早已不在,手里拿着她换下来的小衣。 那东西长得吓人,从侧面看去,更是可怖。 顾如璋闻声看过来,发现她已经醒来了,大抵是这一幕的冲击太大,她失神愣怔。 顾如璋大半年没碰过她了,凯旋回府后,她有了身孕,大着肚子更是不敢碰她。他原以为能靠在意念挨过去,但温香软玉在怀,她的气息催动着情|欲,还是抵不过想要她。 薛玉棠脸蛋火|辣辣的烧,她红着脸,垂眸去抓男人手里的小衣,指尖碰到衣上的濡意,像是被烫住一样,缩回了手。 他怎么能这样。 顾如璋蓦地抓住她的手,摩挲着纤长的手指,指腹抵着她的指甲,似乎是在检查她指甲的长度。 “玉娘。”顾如璋沙哑着嗓音唤了她一声,抱着她面对面坐着,握住她的手放在腿上。 薛玉棠脑中紧绷的弦顷刻间断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男人握紧了手,不让她缩手离开。 小衣垂在他的腿上,系带滑过,酥麻的痒意从皮肉传至心尖。 顾如璋闷声一哼,低头吻上女子发烫的脸,按着她温软的手。回忆儿时,她握住笔杆纠正他写字的姿势,如今却是他教着她,还是与她一样,有耐心地慢慢来。 薛玉棠被他亲得脑子昏昏涨涨,听着肚子半跪在床榻,男人修长的腿将她圈在身前,他滚烫的唇落在圆滚滚的肚子上,薛玉棠呼吸紧张,肩头颤动。 男人的唇动了动,好似在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热的呼吸洒在伸过去的手上,有些热。 掌心有些握不住了,薛玉棠心惊,双手包住,顾如璋呼吸粗重紊乱,唇离了肚子,大掌扶着她的腰,他往前凑近,另一只手握住她逐渐卸力的指骨。 掌心倏地一灼,薛玉棠愣怔,从未如此狼狈,盈着的温热顺着指缝落下,圆滚滚的肚子也沾了他的气息。 顾如璋拿来柔软的锦帛,一根根擦拭她的手指,薛玉棠缓了一会儿才晃过神来,他手里拿的还是她的小衣,本就红着的脸,更烫了。 男人擦拭干净她无力的手,细致的连指甲缝隙都照顾到了,薛玉棠软绵绵的靠在床头,抿唇看向她被弄脏的小衣。 已是深夜,顾如璋抱着她躺下,还是她侧着入睡的姿|势,长臂绕到前面圈住她,和她的手一起护着隆起的肚子。 柔若无骨的小手被他攥紧,摩挲着,最后是十指紧扣交握着,顾如璋若是没有松手的念头,她的手便从大掌中抽不回去。 翌日,薛玉棠醒来,床上已经没了顾如璋的身影,她扯了扯被子,又眠了好一会儿,才传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今日是大雾天,薛玉棠起床的时候,雾气还没有散去,白茫茫的一片,不见远处景致,恍若间如蓬莱仙境。 云翎居不见顾如璋的身影,听素琴说,军营中有事,他晨间起来便出府去了。 薛玉棠抿唇,脚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与她何干? 谢淮旌今日也不在府中,他带了顾婉音去了谢氏宗祠,府中忽然间有些冷清。 薛玉棠膝上捧着小巧精致的暖手炉,在窗边看书,打发时间。 腹中的孩子不时动了动,薛玉棠频繁地感受到小家伙的存在。 临近午时,大雾散去,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慵懒舒服,薛玉棠用过午膳,在榻边晒着太阳,小眠了些时候,还是肚子的隐隐不适,让她醒了过来。 在素琴的搀扶下,薛玉棠从榻上坐起,喝着水慢慢开眠,余光瞥到窗外,顾如璋出现在院子里,正与梁琦谈着事情。 “将军何时回来的?”薛玉棠问道,声音带着刚开眠的软糯。 素琴:“将军回来有一刻钟了,放在还在榻边守着夫人,梁护卫有事找将军,将军这才出了屋子。” 薛玉棠将饮水的空杯给了素琴,看向窗外。梁琦似乎在跟顾如璋汇报事情,不久,他从袖中拿出一副手铐。 顾如璋拿过其中一个,用力扯了扯,好像是在试探手铐是否牢固。 他拿手铐作甚? 薛玉棠脸色逐渐变白,心里忽然不安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强烈地感觉这副手铐是用来铐住她的。 双手手腕忽然间束缚住了,薛玉棠惊惶不安,此时男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凝眸看向她,眸子幽深漆黑,让人莫名心颤。 顾如璋薄唇紧绷,迎着惊恐的眸子,慢慢抬起手,指尖的手铐扬了扬,故意给她看。 薛玉棠煞白着脸低头,让素琴将窗户关上。 棉帘被撩开,一股寒气随着顾如璋入屋,他取下披风抖了抖,交给丫鬟挂好。 遣走屋子里的下人,顾如璋来到薛玉棠身边坐下,开口问道:“玉娘知道那是什么?” 薛玉棠又不瞎,手指紧了紧衣袖,不安地问道:“你拿手铐作甚?” 顾如璋柔柔一笑,从宽大的袖中拿出手铐,在手中把玩,片刻后,将打开的手铐套入女子纤细的手腕,幽幽说道:“玉娘若是再不听话逃走,我就用这专程定制的手铐,铐住你,绑在身边。” 薛玉棠脸色煞白,惶惶不安,躲似的抽回手,双手背在身后,不给他任何触碰的机会。 顾如璋收起手铐,一番话将她唬住了,谅她不敢再逃了。 * 两日后,腊月十十三,傍晚时分便下起了雪,雪势渐大,屋檐很快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刚入戌时,夜色发沉,厨房尖锐的鸡鸣声突然打破安静,响彻顾府,惊动了府邸上下。 离厨房最近的小厮前去查看,被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跌跌撞撞跑出去。 “将军,将军——”小厮被吓得胆战心寒,话都说不明白。 梁琦带着护卫匆匆赶了过去,只见满地的鸡毛,顾如璋逮住笼子里的一只活鸡,咬着鸡脖子,吸食着新鲜的鸡血,满是鲜血的嘴角还沾着鸡毛。 众人惊愣,张开的下巴都合不上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顾如璋又逮住一只活蹦乱跳的鸡,鸡鸣声凄惨,听着怪渗人的。 “外面怎如此吵?我怎么听见在喊将军?”薛玉棠还没歇下,隐约觉得不对劲,一声接着一声的鸡鸣声好生奇怪,她有些害怕。 素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去屋外问了一圈,只知梁琦带着户外往厨房去了。 薛玉棠皱了皱眉,离开 屋子,让素琴拎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厨房距离寝屋不算远,她走下长廊便听见阵阵兵刃声,心中越发不安。 待近了,薛玉棠被眼前的场景吓住。顾如璋将过来抓他的护卫统统打趴在地,他从地上提起扑腾的鸡,将鸡脖颈生生咬断,面目狰狞地喝着鸡血。 这样还不够,顾如璋猩红着眼去咬护卫。 “呕。”薛玉棠心里恶心,捂着心口干呕,素琴眼疾手快扶住她,顺了顺她的背。 场面太过血腥,薛玉棠光回想便害怕、恶心,他怎成了这副模样?与谢淮旌一样,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此地不安全,夫人快回去!”梁琦不料薛玉棠会来,赶紧让她离开。 梁琦派了几人保护薛玉棠的安全,领着人又朝顾如璋围了上去。 场面一度混乱,漆黑的夜里闪过一道身影,谢淮旌听见响动,急急赶过来,在护卫的配合下将顾如璋控制住,梁琦忙将定制的手铐拿出来,铐住顾如璋的双手,绑着他离开。 暖阁里,曾经困住谢淮旌的铁笼,如今正关着满嘴是鸡血的顾如璋,手铐一边铐着铁笼,他面目狰狞地捶打着铁笼,想要出去。 铁笼震动,发出巨大的声音。 男人干净的衣裳沾了鸡血、鸡毛,脖颈也染上了凝固的血,跟个怪物一样可怕。 “他怎么了?”薛玉棠慌了心神,噙着泪的眼通红,不安地问顾婉音。 “阿璋本是瞒着你的,但却被你看见了。”顾婉音眼睁睁看着儿子成这副模样,心痛不已,“在战中,他被下了蛊,如今蛊毒发作才会失了理智,嗜血成狂。” 薛玉棠如闻天堑,失重跌坐在椅子上,眼泪簌簌落下。 梁琦叹气道:“将军预感这几日会出事,提前定制了一副坚不可摧的手铐,命我届时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铐住,哪知这一天竟如此快。” 薛玉棠擦了擦泪,失神的目光看了看铐住他手的手铐,愣住道:“这手铐是他用来铐自己的?” 梁琦啊了一声,“将军再三叮嘱,要上好的玄铁,否则还禁不起这般折腾。” 薛玉棠皱眉,他又再吓唬她。 无耻,卑鄙。 谢淮旌按住狂躁嗜血的顾如璋,顾婉音将银针扎入他的睡穴,暂时将他控制住了。 顾如璋卸了力,昏睡在铁笼里。 顾婉音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道:“这蛊毒只在夜里发作,等阿璋明日醒来就没事了。棠儿,回屋休息去。” 薛玉棠摇头,她放心不下。 “去打热水来。”薛玉棠让素琴出去打水,扶着笨重的身子,去了铁笼边。 满脸的血迹,触目惊心。 薛玉棠指尖有些颤抖,拿着沾水的锦帕,擦拭干净顾如璋脸上的血,捡走他头发上的鸡毛,在铁笼边守了他一夜。 晨光熹微,顾如璋醒来发现双手铐着铁杆,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外还有零散的鸡毛,他顿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意外的是,薛玉棠守在笼子外面,温软的手握住他被铐住的右手,她闭着眼睛,还在睡觉,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阴影。 顾如璋眼里含|住浅浅的笑,不禁回握住女子软软的手,她的眼皮忽而动了动,纤睫轻颤,有醒来的迹象。 薛玉棠这一觉确实睡不安稳,察觉到有动静,迷糊着慢慢睁开眼,愣怔着望着苏醒的男子,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尖忽然酸涩,泛红的眼眶中有泪花闪烁。 “昨夜吓到你,”顾如璋柔声对她说着,戴着手铐的手只能从铁笼伸出一小截,但足以够到薛玉棠,粗粝的指腹碰到她脸上温热的泪,“别哭。” 第52章 “玉娘,动手。”…… “昨夜吓到你,”顾如璋柔声对她说着,戴着手铐的手只能从铁笼伸出一小截,但足以够到薛玉棠,粗粝的指腹碰到她脸上温热的泪,“别哭。” 怎么会因为他哭了。薛玉棠别过头去,从男人掌心抽回手,慌乱无措地擦拭脸上的泪,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滋味,思绪混乱纷纷。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她的脸有些烫,侧过身去将背影对着男人,没有跟他说话。 顾婉音伏在桌边小憩,听见动静后醒来,紧蹙的眉没有舒展,仍旧十分担心,起身来到铁笼边。 “已经无碍,这蛊毒只在夜里发作。”顾如璋淡声对顾婉音说道,手腕用力转了转,玄铁打造的手铐纹丝不动,只听得铮铮的相击声。 薛玉棠心里乱七八糟,垂眸将手铐的钥匙交给顾婉音,低垂着头神色有些不高兴。 顾婉音接过钥匙握了握,瞧了眼薛玉棠,又瞧了瞧铁笼里的儿子,心道这两人怎瞧着在闹别扭。 相处了大半年,顾婉音自然是知晓薛玉棠的脾气好,忽想起这几日两人冷冷淡淡的,似乎是吵架后在闹别扭。 顾婉音将铁笼打开,解开手铐,磨破的手腕血淋淋,呀了一声,着急道:“这怎么伤成这样了!” 薛玉棠抿唇,心里忽然一紧,余光下意识看过去,却与顾婉音转过来的目光相撞。 顾婉音看着薛玉棠,说道:“棠儿,娘回西院一趟,你来给阿璋上上药。” “我……” 顾婉音拍了拍薛玉棠的手,打断她还没说出来的话。 顾婉音离开了暖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顾如璋已经从铁笼里出来,在薛玉棠面前伸出血肉模糊的一双手腕。 蛊毒发作时,顾如璋失了理智,谁跟他说话都没用,拼命挣脱手铐,将手腕磨破了皮,血肉模糊。 天寒地冻,伤口要很久才能愈合。 “有劳夫人了。”顾如璋抬了抬双手,朝薛玉棠伸近了几分,一副伤口很痛的痛苦模样。 薛玉棠抿了抿唇,去了桌边坐下,吩咐素琴去寝居拿医箱来。 顾如璋缓步走去,在薛玉棠对面落座,摊开双手放在她的面前,露出磨破的腕子。 丫鬟都出去了,暖阁中安静下来,只听见悠长的呼吸声。 男人缱绻的目光看着她,眼光炙热,薛玉棠微微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还是问了出来,“有法子解蛊吗?” 顾如璋眼梢微扬,淡声道:“已经派属下去苗疆寻人了。” 薛玉棠点点头,稍微放宽了心,如此说来,是有法子解蛊的。 顾如璋说道:“月圆前后几日蛊毒发作,这蛊毒只是夜里,白日是清醒的。” 这两月来,他逐渐摸索清楚了这蛊毒,用镣铐控制住不清醒他,等到旭日东升,恢复意识就无碍了。 如此反复,要熬过毒发的几日。 “那解蛊的苗疆人何时能来?”薛玉棠问道,昨夜他饮血的一幕闪过脑海,渗人的寒意不禁从脚下升起,蔓延至后脊。 顾如璋没回她,神色有些凝重。薛玉棠看在眼里看,他没说,便是也不知道时间,内心隐隐担心。 暖阁的门被打开,丫鬟端着水盆,素琴拎着医箱进来,顾如璋看了眼,素琴会意,将东西放下,领着丫鬟,关门退了出去。 医箱中的药瓶琳琅满目,顾如璋拿起瓷白的小瓶,塞到薛玉棠手中,“有劳夫人上药。” 薛玉棠无奈地放下药瓶,从温热的水里拧了锦帕,低头处理他手腕凝固的血渍,血腥味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盆中清澈的水被血染了颜色。 薛玉棠清理干净男人的伤口,他似乎是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她的眼神刚转向药瓶,他便拿了起来,递到她手中。 薛玉棠抿唇,他动作如此迅速,况且又不是手指不能动弹,自己也能上药。 男人两只手放在她的面前,等着她的动作。薛玉棠无奈地拔开瓶塞,用银片取了些药膏出来,轻轻涂抹在磨破的手腕。 为了方便上药,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薛玉棠已经足够轻了,但伤口似乎火|辣辣的疼,男人的手指蓦地动了动,大掌握住她的手。 越攥越紧近,但没有妨碍拿着银片上药的手,薛玉棠挣脱不开,接下来的上药,都是被他握住手。 有些不方便。 顾如璋拿稳药瓶,便于薛玉棠取药。 就这样,薛玉棠给他上完了药,但他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柔若无骨的纤手被他攥在掌心,摩挲着,指尖微微泛红,白里透红。 这磋磨的感觉,不禁让她想起前几日的夜晚,他带着她的手抓握。 薛玉棠莹白的耳尖逐渐红烫。 “梳洗吧。”顾如璋牵着她的手,过去扶着她起身,女子挺着大肚子,起来坐下都很不方便。 暖阁的门打开,梁琦就在屋外候着,见顾如璋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上人心惶惶,在场的护卫都被亲眼所见的景象吓了一跳,但都噤声不敢言,也不敢乱传。 白天,顾如璋恢复正常,他没有出府,一直在云翎居待着。以往他还喜欢去书房看看兵书、演练沙盘,亦或是习武堂练练,如今倒黏着薛玉棠,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可到了黄昏,府中的气氛逐渐凝重。 天边隐隐出现月亮的影子,十四的月亮近乎是满月的形状,月光清冽,宛如清透的薄纱。 顾如 璋趁着还有意识,躺在暖阁的床上,将定制的镣铐交到薛玉棠手里,淡声道:“动手吧。” 他盘坐在铁笼中,双手伸了出去,磨破的手腕缠绑着白布。伤的地方今早才上过药,还没愈合,如今又要靠镣铐铐住,他挣扎起来力气大,指不定今晚过后,又伤成了什么模样。 薛玉棠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掌中的镣铐仿佛有千斤重。 “玉娘,动手。” 薛玉棠心里闷闷的,有些难过,又有些不忍心,紧了紧冰冷的镣铐,恨透了给他下蛊的坏人。 步子有些沉重,薛玉棠来到床边,拿着镣铐戴到他手上,拷他在床头,岔开的双腿也拷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术业有专攻,姜柔师妹二人不擅解蛊,宫里的太医也无能为力。 趁着天色没有黑尽,蛊毒也还没有发作,顾婉音用银针扎入顾如璋的睡穴,男人在床上昏睡过去。 他身子高大,如今被拷住手脚绑在床上,倒显得床十分狭窄。 薛玉棠毕竟已有快七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着实危险,谢淮旌便劝道:“棠儿回屋去,这里有我看着。” 薛玉棠心里空落落的,裹着淡淡的愁意看向昏睡的男人,照理说她应该出去的,与他吵过也闹过了,这场婚姻彼此都心知肚明。 薛玉棠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掌心间血脉跳动,还是留了下来。 已经是戌时三刻了,昨夜顾如璋的蛊毒就是这个时辰发作的,此时被扎了睡穴,他安静地睡着。 薛玉棠又守了一会儿,顾如璋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犯困了,实在是撑不住,便回了寝居。 这一夜,风平浪静,暖阁里没有异动,厨房也没有凄惨的鸡鸣声传来。 薛玉棠醒来,天色大亮,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顾如璋。 男人垂眸看着她,眼底映出柔和,她睡眼惺忪,甚至还有几分恍惚。 她侧卧护着肚子睡觉,是以散落的乌发遮着粉扑扑的脸蛋,顾如璋伸手,长指敛走脸颊的乌发。 “昨夜……” “要……” 两人同时开口,却在听见对方说话时,默契地没有说下去。 “你先说。”顾如璋敛乌发,温热的大掌握住女子攥着被子的手。 薛玉棠抿了抿唇,勉强关心他,问道:“昨夜还好么?” 其实倘若昨夜有动静,她会被吵醒,但却一觉到天亮,足以说明昨夜他无碍。 果真,他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被她关心的喜色,道:“无碍,等着玉娘给我换药。” 大掌握紧了一下她的手,顾如璋微微低着头,看着她粉嫩的脸颊,问出了他适才想说的话,“要起了吗?” 薛玉棠嗯了一声,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几分温软。 顾如璋大手扶着她的腰身,扶她慢慢起来,忽然觉得两人要是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玉娘,和好吧。”顾如璋心里这般想着,话也从嘴里说了出来。 薛玉棠愣着,抿了抿唇,坦白来讲她并不愿意。 顾如璋又道:“就像失忆那段时间,做一对恩爱夫妻,或是年少时,和和气气的。” “莫再怄气了,好好过日子。” 薛玉棠还是没有说话,她推了推男人的手,道:“让素琴进来,伺候梳洗。” 顾如璋也没有说话,低头取来榻边的鞋,握住她雪白的足腕,虎口抵着足根,抬起她的脚放在膝上,将白绫袜穿在她脚上。 鞋袜穿好,薛玉棠感觉双脚发烫,尤其是被他握过的足腕,仿佛他的手还在。 薛玉棠挺着笨重的身子从床上起来,只觉肚子又大了几分。 梳洗穿衣后,两人一起吃了早饭。 不多时,谢淮旌派人叫顾如璋过去一趟,商议一些事情,将他们母子入了谢氏的宗祠,顾如璋的姓氏自然也要改过来,还有临近年关,祭祖该提上日程了。 腊月十五,月正圆,夜风凛冽,树影鬼魅丛生。 算算日子,估摸着明后两日,顾如璋这一轮发作的蛊毒就该结束了,若是时间来得及,正月十五前,能寻到苗疆解蛊人,顾如璋边不用再受这苦了。 本以为这一夜安然无恙,哪知月上中天之时,被扎了睡穴的顾如璋突然醒来,双眸猩红,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巨大的力扯得手铐阵阵作响。 床被带动,剧烈摇晃,床角划过地板,一阵长长的刺耳声响起,听得人汗毛倒竖。 “血!” 顾如璋猩红着眼,粗犷的嗓音从喉间发出来,仿佛就像深山老林里的野怪,跟平素判若两人。 谢淮旌打起精神,忙过去按住顾如璋。 两人的力气都大,相互抵制着,好似又回到了数月前父子狠狠打斗的场面。 镣铐磨着手脚,顾如璋不觉得痛,想拼命挣脱开,手腕包缠的包布渗出丝丝血来。 他鼻子动了动,嗅到腥甜的血味,突然兴奋起来,但双手被镣铐铐在床头,几番挣扎也挣脱不开。 他嘶吼着,体内蛊虫作祟,顾如璋偏过头去,一口咬向自己的胳膊肘。 咬出血。 谢淮旌急忙阻止,此时暖阁的门打开,薛玉棠听闻响动,慌忙赶来,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脑中闪过顾如璋将鸡脖子生生咬断的血腥场景。 巨大的冲击让她难以承受,晕了过去。 这一夜,暖阁里乱成了一锅粥。 十五月圆,月光最盛,蛊虫嗜血的效力是最强的。 薛玉棠睡得不安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顾如璋彻底成了吸血的怪人,每日都要饮血,像拎鸡仔一样将人拎起,逮住脖子便咬了下去,喝干他们的血。 潺潺的血从顾如璋的嘴角流下,鲜血沿着脖子蜿蜒,他长着血盆大口,朝她走来。 薛玉棠惶恐不安,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清醒,不要过来。 男人不为所动,沾了血的手伸出来,抓住她,薛玉棠吓得胆战心惊。 “不要!阿璋!”薛玉棠喊着睁开眼睛,从梦魇中醒来,侧卧着大口喘气。 柔和的光线照入眼中,薛玉棠试图从噩梦里缓过神来,余光瞥见一抹藏蓝色的衣服。 “我在。”顾如璋拭去她面庞的泪,虽然不知她梦见了关于他的什么,但隐约猜到梦中不是好事。 “没事了。”顾如璋温声安抚着,枕头都被她的泪打湿了。 顾如璋揉了揉她的发顶,臂膀的咬伤随着他动,隐隐发痛,似乎还有血渗出。 薛玉棠心有余悸,泪花闪烁的眼看着男人。 她犹豫不决,手指蜷了蜷,忽然拉住男人的手,握住他的手掌,放在心房的位置。 感受到女子心脏的跳动,顾如璋微一凝,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她在作甚? 她还是头次这样主动拉着他。 第53章 一丝丝波澜因他而起…… 屋中暗香浮动,女子的心跳声尤为明显。 顾如璋回握她的手,大掌包裹着娇小温软的手,贴着她的胸膛,垂眸看着侧睡的女子,淡声问道:“怎了?” 薛玉棠别扭地没说话,但也没有推开他的手,望着男人凑 近的脸,心中思绪万千。 就这样侧躺着,看了他良久,薛玉棠被他搀扶着起身,挺着大肚子,事事都不太方便。 这几日,都是顾如璋给她穿上鞋袜,舞刀弄枪的修长手指,握住她莹白小巧的玉足,送进白绫袜中,在绒鞋中藏了起来。 随着月份的增大,薛玉棠的双脚变肿,鞋子越穿越大,她缩了缩脚,双膝并拢在一起,看起来特别规矩。 绸衣顺滑,肚子高高隆起,顾如璋蹲在床前,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忽然间身子前倾,将脸贴近她隆起的肚子上,感受肚子里的小生命。 属于他们的孩子。 屋中安静,男人的唇落在肚子上,轻轻落下吻,隔着绸缎中衣,薛玉棠感受到他温热的唇,心跳在刹那间快了起来,垂在榻边的手蜷曲,抬起又慢慢放下,最终没有推开他。 顾如璋抬眸,手掌小心翼翼捧着她圆滚的肚子,“夫人,我听见了孩子在说话。” 薛玉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对于他的话,自然是不相信,“胡诌,孩子一岁才开始牙牙学语。” 薛玉棠想起身了,便伸手推了推顾如璋,她的力气不大,也只是轻轻碰到他的肩膀而已,男人剑眉紧蹙,捂住右肩,一副痛苦的模样。 薛玉棠才反应过来,他昨夜蛊毒发作,连自己都咬,她适才是碰到了他的伤口? “伤势怎么样了?”薛玉棠问道。 “痛。”顾如璋捂住右臂,从来不会喊疼的男人,此时面露痛色,道:“到了晨间换药的时候。” 其意再明显不过。 “夫人若是不愿,便算了,我自己上药。” 薛玉棠没有帮他换药的意思,顾如璋便自己拎了药箱放到桌边,侧影对着床榻,他将衣裳敞开,露出半截臂膀,缠着的白布被渗出的血染红。 伤在右边的肩膀,顾如璋左手将白布解开,在换药时,不太方便,动作略显笨拙,左手拔开药瓶盖子,将它放在桌上,不料盖子从桌上滚到地上。 薛玉棠皱了皱眉,心里挣扎片刻,扶着肚子慢慢起身,顾如璋闻声看了过来,手中拿着药瓶还没来得及上药。 笨重的身子朝桌边走去,男人将绣墩从桌下搬出来,似乎知道她会坐下一样。 薛玉棠在他旁边落座,看向他的伤。右边肩膀被咬掉了一块肉,昨夜已经上过药了,凝结的药粉被血染红,一块一块的,看着仍旧是血肉模糊。 薛玉棠皱眉,面露愁色,掌心不禁渗出冷汗。她指尖颤抖着,先将他的伤口清理了,冰凉的手拿过药瓶,给他换药。 渗出的血珠撒上药粉,顷刻间便凝固了,但男人一动,伤口撕扯,又逐渐有血渗出。 薛玉棠单手按住顾如璋的臂膀,“还是忍一忍,别乱动了。” 男人的臂膀暖烫,她掌心密密的冷汗,如冰块般凉。 薛玉棠不擅医术,但次次都给受伤的顾如璋包扎,手法是越发熟练。 包扎完伤口,男人将衣裳理起,穿好。 薛玉棠将一卷白布放回医箱,道:“以后还是别受伤了。” 顾如璋握住她的手,将脸凑了过去,就在她的眼前,问道:“夫人是不是担心了?” 担心了吗? 薛玉棠唇瓣抿了抿,“没有。” 她抽回手来,胡乱地将药瓶放回医箱。 顾如璋看着他,追问道:“那适才拉着我的手,是为何?” 他刨根问底,非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薛玉棠被他牵起手来,放在他心口的位置,清楚地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顾如璋说道:“那时,夫人的心跳有些快,怦怦怦怦。” “怦怦。”他说着,握住她的手紧了几分,贴在心口。 缱绻的眸子看向她,薛玉棠呼吸一凝,眼神闪烁着躲避,垂眸用力抽回她的手,有些慌张地朝屋外唤了一声,让丫鬟进屋伺候梳洗。 顾如璋唇角轻轻扬起,没再逼着她要结果。 逼太紧,适得其反。 掌中还留着她的气息,顾如璋指腹摩挲,看着她跟素琴去了一旁穿衣。 天边阴云密布,灰暗浑浊,厚重的云层遮了光线苍白的太阳,朔风呼啸,不一会儿便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窗户半开,顾如璋立在窗边,看着飘扬的雪花,益州锦城难见雪景,是以薛玉棠很喜欢下雪,他眸光流转,望向榻边捧着暖手炉的女子。 “下雪了,夫人来赏雪。”顾如璋淡声说道,长大后还从未与她一起赏过雪。 薛玉棠望过去,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有下大的趋势,照此下去,不过一个时辰,外面便会积一层薄雪。 她心痒痒,比起赏雪,更想出去玩雪,但身子笨重,肚子里还有小娃娃,马虎不得,倘若脚滑摔倒,后果不堪设想。 薛玉棠起身,放在暖手炉,还没走到窗边,男人便自然地朝她神来手,握住她的手,拉到身旁。 两人并排着站在窗边,郎才女貌,似一对璧人。 窗外满天雪花飘落,杂乱地落到盛开的腊梅小花。 薛玉棠的手被男人握住,并不觉得凉,掌心甚至还被捂出了汗。 寒风过境,薛玉棠忽然打了个喷嚏,顾如璋将窗户合上一些,挡了些寒风。 “还是披件披风吧。” 顾如璋说着去架子上取下她的红色披风,披在她肩膀,她伸手拢了拢,毛绒绒的领子下,是一张温婉艳丽的脸,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薛玉棠避开他的目光,转眸看向窗外地雪静。 大抵是站久了,腰背有些酸,薛玉棠的手扶着后腰,顾如璋瞧见,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低头凑近问道:“不舒服?” 薛玉棠点点头,小声道:“酸|胀,不舒服。” 顾如璋揉了揉她的腰,带着她回了榻上坐,男人连坐也要坐在她身边,手上也没闲着,给她揉着腰,缓解不适。 屋外的雪下大了,簌簌落下,不消片刻便压弯了树枝,咔嚓一声,枯枝被压断,落到地上。 门房匆匆来到屋外,递给素琴一张帖子。 素琴掀开棉帘入内,在房门口掸了掸身的寒气,拿着帖子来到榻前。 谢铮递来帖子,邀顾如璋夫妇明日长公主府一叙。 谢淮寇残害手足,私放叛党,被削爵处死,弑亲乃十恶之一,谢铮虽不连坐,但世子之位,也因此被剥夺。 平阳长公主休夫,带着儿子谢铮搬离侯府,回了长公主府居住。 顾如璋淡淡扫了眼请帖,既然是请夫妻二人,便没再瞒着薛玉棠,阅后给了她看。 薛玉棠合上帖子给顾如璋,摇头道:“我就不去了,雪后地上湿滑,万一脚滑摔倒,腹中孩子恐怕是个闪失。再者……” 薛玉棠顿了顿,继续道:“再者,我与他的交情不算深,也是因为想给爹爹报仇,又瞧着他与你有几分相似,才屡次与他见面。” 原是因为有几分相似,才见面的。顾如璋眼梢微扬,心情欢愉几分,将帖子搁置一旁,道:“夫人不去,我也不去了。” 左右隔着杀父杀母之仇,不去便不去了。 薛玉棠微微蹙眉,劝道:“我是我,你是你,一人都不去,难免拂了他的面子。” 顾如璋揉着她酸胀的腰,没有应声,似乎是已经决定不去了。 薛玉棠无奈道:“明日我不跑,等你回府。” 顾如璋倒没往这处想,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指腹轻轻敲了敲,垂眸看向她,得寸进尺问道:“明日不跑,往后可逃?” 看出他眼里的情绪,薛玉棠偏不告诉他答案,推了推他的手臂,但显而易见没有男人的力气大,他纹丝不动。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额头,唇凑到她唇边,“便听夫人的。” 灼热的气息倾洒,他蜻蜓点水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浅尝辄止。 薛玉棠脸颊有些热,心也跟着快了几分,微微侧过身去,不让男人发现她的异样。 然而顾如璋瞧见她耳根悄然爬上一抹浅粉,心照不宣地浅笑。 白日与薛玉棠待在一起,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夜幕悄然而至。 顾如璋在暖阁被拷住手脚,这一夜蛊毒发作,他醒过一次,却没有十五那日狂躁凶蛮,也没有咬伤自己,被顾婉音施针以后,再次昏睡过去。 翌日,顾如璋赴约,去见了见谢铮,三两句不离妻子,午膳他倒没用多少,只知谢铮的脸色不是很好。 顾如璋半下午时回去,薛玉棠没离府,在屋中看着闲书。 他坐了过去,与她一起消磨时间。 夜幕降临,按照顾如璋对蛊虫的了解,过了十六,蛊毒下次发作,便是下月了。 果真,这夜风平浪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霜凛冽,红梅傲然盛开。 两匹骏马急驶入京,在顾府停下,异族打扮的青年出现在府外。 青年眼眸深邃,腰挎小巧的竹篓,头发扎了一条条辫子,身上皆已银饰点缀。 梁琦快步将人引进府邸,带到云翎居。 此人便是顾如璋没回京前,便派 人前往苗疆寻找的,能解蛊毒的人。 顾如璋没让薛玉棠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遣她离开屋子。 薛玉棠在暖阁坐立不安,留心着寝屋的动向,里面安静,并没有声响传来。 她望着寝屋禁闭的房门,屋外有侍卫把守。 许久,房门才打开,梁琦送了苗疆青年离开。 薛玉棠快步离开暖阁,回到寝屋时,桌边的男人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密实的汗珠,他正将挽起的袖子放下,赤|裸的小臂缠着白布,似乎是受伤了。 薛玉棠眼睫轻颤,呼吸凝了凝,脚步虚浮地朝他走去,顾如璋忽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向她,握住她有些凉的手。 “蛊毒解了。” 知道她要问什么,顾如璋告诉了她。 她是关心的,但碍于心理作祟,不愿面对罢了。 一直回避可不好,顾如璋偏要逼着她坦然面对,看清内心。 薛玉棠抿唇,情绪没有外露,淡声道:“解了便好。” 见他额头汗珠凝结,结合包扎的手臂,薛玉棠想想便知蛊虫约莫是如何引出来的。 她拿出丝绢,踮起脚尖,拭去他额头的冷汗。 顾如璋配合着低头,方便她擦汗,一手扶着她的腰。 薛玉棠不需踮脚,指腹捻着锦帕,擦拭干净了他脸上的汗。 事后男人没有松开腰间的手,垂眸看着她,薄唇轻启,道:“忽想起,前几日探子从益州传了封信回来,夫人可要看?” 益州的传信? 薛玉棠神色一凝,心里莫名紧张起来,点了点头。 顾如璋松开她,将匣子里存放的密信拿出,眉宇微扬,将密信递给她。 薛玉棠的手有些抖,拆了两次,才将信打开。 裴凌造反前夕,将裴溪藏了起来,顾如璋派人几经寻找,终于找了她。 只是…… 她失了记忆,不记得丈夫死了,记忆停留在裴凌娶妻时,一家四口喜乐融融。 失忆,裴凌惯用的手段,薛玉棠早已领教过,只是没想到他连生母也下得去手。 薛玉棠眼眶微红,得知娘的消息太过激动,手指颤抖地将密信装回信封,喃喃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顾如璋握住她冷凉颤抖的手,“有暗卫护送,岳母已在来京的路上,最早上元节可抵达京城。” 薛玉棠的心跳缓了一瞬,一丝丝波澜因他而起,逐渐有些不平静。 第54章 舍不得 夜色如墨,庭院寂寂,积雪压弯了树枝,忽然“哗”的一声,枝上的雪全落地上了。 声音有些大,睡意迷糊的薛玉棠顿时被吓醒了,身子一颤,在漆黑的床帐中惶恐不安,身后的男人抱紧了她,握住她放在肚子上的手。 “是雪落。”顾如璋下颌枕在女子的颈窝,温声安抚道,抱着她的手臂跟着紧了紧,稍稍用力拥着她,炙热的胸膛也贴近了她细腻的背。 薛玉棠闷闷地嗯声,重新闭上眼睛,没有推开顾如璋放在肚子上的手,反而因为有他在,睡得踏实了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忽然一抽,疼得薛玉棠从睡梦中醒过来,依稀听见打更的声音,大抵是丑时了。 顾如璋常年征战,对风吹草动尤为敏|感,在她喊疼时,已经醒过来,小心地转过她的肩膀,“怎么了?” “肚子痛。”薛玉棠皱着眉,难受地捂着肚子,痉挛持续着,她小声喊着疼,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顾如璋吓坏了,披着衣裳坐起,立即叫人去请大夫,守夜的丫鬟进屋将烛火点燃。 男人满脸都是焦急担忧,凡事胸有成竹的他,独独碰到这件事,慌乱无措,心里没有底。 虽说以往肚子也会痛,但从来没有这般强烈,薛玉棠害怕,冷凉的手不自觉握住顾如璋,掌心慢慢出了冷汗,眼尾逐渐泛红湿润。 男人低头,掌心轻抚她的发顶,温声安抚着她。 不过片刻功夫,那阵痉挛过去,腹中的痛感逐渐消失,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疼了,薛玉棠缓了缓,平复过来。 “好像、好像不疼了。”薛玉棠愁眉苦脸地看着隆起来的小腹,手搭在上面,小声嘀咕道:“怎么老是喜欢踢娘亲呀。” 顾如璋紧蹙的眉舒展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指腹拭去她脸上的冷汗,掌心落到她的肚子上。 倒是头次听她这样自居。 是他的妻子,也是孩子的娘。 确定薛玉棠没事后,顾如璋遣走丫鬟,留了床头一盏微弱的灯。 顾如璋重新躺回床上,薛玉棠没再侧睡了,他的手臂从女子的颈间穿过去,圈着她的肩膀,难得的她没有排斥。 “怕是个闹腾的男孩。”顾如璋说道。 薛玉棠愣了愣,抬头看他,淡声问道:“你喜欢男孩?” 顾如璋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不需迟疑,看着她认真回道:“更喜欢女孩。” 跟她一样讨人喜欢的女孩,被所有人疼爱着长大,穿好看的衣裳,被打扮得漂漂亮亮。 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肚子,慢慢的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放在肚子上,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翼,薛玉棠心跳如鼓,指尖不断被攥紧。 “夫人喜欢男孩,还是女孩?”顾如璋问道,低醇的嗓音划过耳畔。 薛玉棠想了想,应该也是女孩,眉眼弯了弯,露出浅浅的笑来,开始憧憬孩子出世。 曾经在梦里,梦见的也是女孩。 须臾,薛玉棠敛了敛眉,与他谈这些作甚。 她不太喜欢这样,情绪突然就失去了控制,竟憧憬着跟他一起带孩子。 “我要睡了。”薛玉棠说着,不再跟顾如璋说话,闭了眼睛睡觉。 后半夜,顾如璋抱着她,薛玉棠睡着后,温软娇小的手不知不觉间搭着他的腰。 顾如璋笑了笑,与她相拥而眠。 * 顾如璋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二天让母亲给薛玉棠诊了诊脉。 顾婉音平日里就对薛玉棠格外上心,如今诊了诊脉,这一胎没安稳着,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道:“没事,腹中孩子安稳,这几月胎动会频繁。” 薛玉棠抚摸肚子,像昨夜那般疼,倒是头一次,可把她吓坏了。 顾婉音根据她身子的状况,重新开了一副安胎药。 夫妻二人在西院吃罢午饭,便回了云翎居。 外面寒霜凛冽,顾如璋牵着薛玉棠进屋,轻轻拍了拍狐裘披风的寒霜。 顾如璋记得前些年春猎,他猎得了两只银狐,其中一只银狐毛色泛着光泽,很是难得,他至今还存着。 如今倒想给薛玉棠做一件暖个的新披风了。 这般想着,顾如璋朝柜子走去,翻翻找找,还没找到银狐皮,意外发现了一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 顾如璋不用细想,便猜到是薛玉棠做的,他将一双虎头鞋拎出柜子。 薛玉棠已经榻上坐下了,不知他忽然去柜子里找什么,瞧见他拿出虎头鞋,才恍然间想起几个月前将做好的虎头鞋藏到了柜子里。 顾如璋拿着虎头鞋来到她跟前,眼里露出笑来,“夫人何时做的?” 薛玉棠被他发现后不好意思,伸手去拿,男人手臂一抬,她落了个空,挺着肚子起身去夺。 “小心身子。” 顾如璋怕她摔了,伸手挽住她的腰,单手举着虎头鞋,悬在半空。 男人扬了扬鞋子,挽住她腰身的掌使了些力,让她贴近,“原来夫人已经在准备孩子的东西了。” 都被发现了,薛玉棠再不好意思也没辙了, 胡乱着将话揭过去,“闲着没事做的。” 她踮起脚尖,将手伸直了才勉强够到虎头鞋,从顾如璋手中夺过,迅速藏到背后,但腰间还放着男人的手,她想坐下也不是,只能被他圈着站着。 顾如璋笑了笑,揭穿道:“我看啊,是心里念着,特地做的。” 薛玉棠抿唇,害羞在作祟,耳根子微微发烫,红了起来。也是怪她,看见街上卖的虎头鞋,回府后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起来。 “夫人也很期待我们的孩子出世。”顾如璋扶着她的腰身,坐下,从她身后去拿虎头鞋,她别别扭扭不给,但还是被顾如璋拿到了。 顾如璋细致看着,这是她做给孩子的第一件东西,“夫人的绣工一向精细,多可爱的虎头鞋,孩子定是喜欢。” 说着,他抚上薛玉棠高高隆起的肚子,感受孩子的存在,爱意在此刻滋生,蔓延,特别希望此刻孩子就出生。 “哪有你说得这般好,”薛玉棠对他的夸赞并不受用,指着鞋边道:“这里的针脚都没藏好,那只小老虎也还差点意思,比如街上卖的。” “我说好,就是好。”顾如璋执着道,跟个幼稚的小孩一样,“夫人亲手做的,岂是小贩卖的能比的?” 薛玉棠懒得跟他争,左右也争不过他。 垂眸看着虎头鞋,她做虎头鞋的时候,偏巧顾如璋遇险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那时她慌乱无措,特别怕他有个闪失。 薛玉棠敛了敛眉,细细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担心他的安危呢? 她抿着唇,有些闷闷不乐,仰头看着男子,他生得俊,除了占有欲强,太过偏执,也是很体贴的。 顾如璋抬手,轻轻捏了捏女子的香腮,“怎么了?” 薛玉棠沉默着看他,犹豫了一阵,握住他的手,小小的手掌包住他的一根手指,“在想问题。”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手背,追问道:“什么问题?” “就不告诉你。”薛玉棠守口如瓶,与他的手放在膝上。 顾如璋忽然反扣住她的手,长指挤进指缝中,与她十指紧扣。 不说便不说,至少现在他是紧紧握住她的。 临近年关,府中的下人们忙碌起来,置办着年货,但不是往顾府搬东西,而是将一些紧要之物,搬去国公府。 镇国大将军谢淮旌并未战死沙场,先帝赞许在前,后又助楚宣帝铲除叛党,击退突厥有功,一生征战无数,出生名门,功绩赫赫,帝王亲封镇国公,赐宅。 这是本朝的第一位国公。 谢淮旌与族老们约了日子,带着顾如璋去了谢氏宗祠,将妻儿、儿媳入族谱,自然,顾如璋的姓氏也改了过来。 不过如璋如璋,远没单单一个璋字来得更佳,便去了如字,改唤谢璋。 “谢璋。”薛玉棠唤着他的新名字,简短的两字,在唇舌间辗转,一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言表,仿佛此后是崭新的人生。 “诶。”顾如璋应了一声,他刚从宗祠回来,同她说了这件事。 薛玉棠嗔他一眼,她不过是就觉得新名字陌生,喊一声罢了,又不是在叫他。 顾如璋眉眼含笑,“不过我还是习惯夫人叫夫君,或是阿璋。” 男人的目光太过缱绻,层层的柔意紧裹着她,薛玉棠心跳缓了几拍,别扭地挪开视线,小声道:“那就还唤阿璋呗。” 左右以前都是如此。 从小到大,一声声喊着,直到两人长大,最后成了婚。 顾如璋记得她许久没这样唤过他了,双臂圈住她,道:“唤一声。” 见她许久没有回应,顾如璋低头,唇贴近她的耳朵,灼热的气息倾洒,喃声道:“玉娘,唤一声。” 唇含住绵软的耳垂,薛玉棠浑身紧张,敏|感的地方被他拿捏得死死,双腿忽而有些软。 薛玉棠害怕摔倒,本能地抬手搭着他的肩,小声道:“阿璋。” 顾如璋心满意足,握住肩上的手,低头吻上娇艳的唇。 两唇相贴,她愣了片刻,回应着他的吻。 温柔缱绻,唇舌相缠,给这寒风凛冽的冬日,添上了炙热的火,强有力的心跳声逐渐紊乱,失控,凑出一首激昂的曲子。 …… 除夕前夕,谢淮旌一家搬进了镇国公府。 鞭炮轰鸣,门庭若市,宾客盈门,新宅热闹非凡。 薛玉棠也是在这日,无意间听见来贺喜的祁连将军与顾如璋的对话,知道顾如璋不久又要出征,去雍州抗击突厥。 薛玉棠愣怔着站在原处,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来的酸涩,被顾如璋发现了她的偷听。 顾如璋默了,牵着她朝屋子去。 耳畔寒风呼啸,薛玉棠攥着他的手,回了屋里,坐在榻上也没松手。 她心里闷堵,“怎么又要出征了?” 顾如璋尽量安抚住她,道:“益州发生叛乱时,突厥便有些蠢蠢欲动,在边境试探。边关来报,突厥这段时间在边境屡屡挑衅,平定叛乱我军伤亡惨重,对突厥来说,此时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又是惯用伎俩,不过尔尔。 顾如璋拍了拍她的手,给她吃一颗定心丸,“此番出征,爹做主将,我与祁连将军为副将,二十五万大军,不会有事的。” 薛玉棠鼻尖酸涩,问道:“何时出征?” “春二月,最晚三月启程。” 薛玉棠抚上肚子,孩子预计四月出生,那岂不是连孩子出世都看不到。 对于妻子,顾如璋是不舍的,但还是没有瞒她,坦白道:“这一去,要两三年后才回来。” 薛玉棠没忍住,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竟要如此久。” 她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很想不让他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若是又生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薛玉棠抿唇,撤回心里的话,可不兴这些不吉利的话,此战他要平安顺利,一定凯旋。 顾如璋拭去她的泪,揽她在臂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语重心长说道:“突厥近几年一直在寻攻打的时机,此番迎战,若能重重一击,打得臣服我朝,往后数十年,突厥必不敢再犯,保边境百姓不受战乱之苦。这是爹的心愿,也是我想守护的。” “我知道,家国大义,孰是孰非我还是能分辨的,可我就是……” 薛玉棠伸过去手臂,环住男人的腰,泪花连连,“就是舍不得你。” “阿璋,我舍不得。”薛玉棠哽咽着,不再别扭,将心里的想法完完全全说出来,告诉他,让他知道,“夫君,我舍不得你。” 第55章 夜漫长,两心相印 又是一年除夕至,震耳的爆竹声响彻云天,五彩斑斓的烟火在夜空绽放,热闹喜庆。 在院子里放了几根仙女棒,顾如璋牵着薛玉棠回了堂厅,谢淮旌与顾婉音正在包饺子。 在益州时,除夕夜没有包饺子的习惯,丰盛的团圆饭吃罢,便去走街串巷,繁华的街上人头攒动,寺庙更是人山人海,大伙儿都争抢着在子时,烧第一炷香。 顾如璋牵着薛玉棠去净手,小夫妻俩也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 顾婉音在最后一个饺子里,放了颗莲子,谁吃到了这特殊的饺子,便寓意着来年好运连连。 “竟还有这样的讲究。”薛玉棠习惯了除夕夜与县城里的好姐妹相约游街,守岁吃饺子还是头一遭。 子时一到,爆竹声越发响亮,煮好的饺子端来。 薛玉棠夹着饺子沾了些辣子油,吃得津津有味,她吃着吃着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眼,咬过的饺子里藏着咬了一半的莲子。 顾如璋看在眼里,上扬的眼梢带着几分骄傲,道:“许个愿吧。” “要许个愿。”谢淮旌回忆起年少时,家中热闹喜乐,母亲总说让他们许个愿。 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来,薛玉棠放下筷子,慢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讨个心安。 她希望将这份幸运,给丈夫和公爹,愿出征在外的亲人,平安归来。 一想到顾如璋快要出征了,薛玉棠的心情有些沉闷。 吃完饺子,守完岁,已经是下半夜了。 顾如璋牵着薛玉棠回了居所,她心里闷闷的,也有些困,打着呵欠进了寝屋。 肩上的狐裘披风刚被顾如璋取下,薛玉棠就往床榻走去,忽然间被男人拉住手。 顾如璋轻揉她的发顶,温声道:“洗了脸才能睡。” 薛玉棠抬手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有些没精打采,骄纵了一回,道:“阿璋给我洗呗。” 丫鬟打来热水,顾如璋拧了拧热帕子,捧着妻子的脸,动作轻柔,仔细擦拭着。 温 热的帕子擦拭脸颊,困倦被一扫而空,薛玉棠抬眸看着男人,忽然伸手抱住他,双臂紧紧收拢,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撒娇似地蹭了蹭,贪婪他的气息。 帕子悬在半空,顾如璋愣了愣,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怎了?” “就是想抱抱你。”薛玉棠想到他不久就要出征,越发不舍,在这短短的两三月里,想跟他多呆呆。 “夫人想抱多久,便抱多久。”顾如璋将帕子攥在掌心,回抱着她,却又因为两人间隆起的肚子,不敢抱她太用力。 顾如璋何尝不知道妻子的心思,他也想在家里多陪陪她,四月间她就要生产了,然而最晚三月,他就要随军去雍州边境。突厥一再在边境挑衅,须尽快派军前往,以免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爆竹声消散,庭院寂寂,是夜,月光清冽,夫妻两人相拥而眠。 接下来的日子,顾如璋只要在府中,薛玉棠总是与他待在一起。 新年伊始,城中处处洋溢着喜庆氛围,这热闹要持续到上元节,才逐渐消散。 上元节这夜,薛玉棠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也能听见外面的热闹,她抬头望着府外的烟花,心生艳羡。 她想去街上凑热闹,但上元节这日,街上人头攒动,她大着肚子哪敢去人多的地方,若是被碰撞了,磕着绊着,后果不堪设想。 薛玉棠抚摸肚子,待孩子出世,等个几年,牵着孩子去看热闹的灯会。 顾如璋从府外回来,出现在院子里。 男人双手背在后面,视乎是买了东西,藏着掖着,不给薛玉棠看。 “夫人猜猜看,今儿在街上给夫人带了什么?”顾如璋走到亭子里,背着手问她。 “我才不笨呢,”薛玉棠都瞧见了他身后露出来的花灯,瞧着形状,约莫是一只兔子,“是兔子花灯吗?” 她好奇问道,潋滟的杏眸笑意盈盈,满是期待。 顾如璋伸出右手,将栩栩如生的兔子花灯递到薛玉棠跟前,他的手动了动,花灯也随之而动,倒像是只鲜活的兔子在蹦跳。 “好可爱的兔子花灯。”薛玉棠眼前一亮,接过花灯,在手里扬了扬。 方才还因为不能出府凑热闹而有些不高兴的心情,顿时被一扫而空。 顾如璋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嘴角不禁露出浅浅的笑来。 他将左手藏起来的糖画拿出来,“还有这个,小猴子。” 是惟妙惟肖的猴子糖画。 薛玉棠拿了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挑了个地方下口。她咬了一小口糖画,清脆的声音响起,满口甜。 心里也泛起了丝丝甜意。 院子里风大,顾如璋从她手里拿过兔子花灯,一手牵着妻子,回了寝屋。 薛玉棠将兔子花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管是从外面进来,还是在屋子里,总是第一眼就看见。 丫鬟将沐浴用水准备好,两人在屋中腻歪一阵,去了浴室沐浴。 浴室暖和,热气氤氲,朦胧中看不分明。 薛玉棠身子笨重,有些不方便,这几次沐浴全是顾如璋帮她清洗,起初她害羞,但架不住他的执着,一来二往,也逐渐习惯了,独独是坦诚相见时,双臂不由环在胸前,她人也转过身去,靠着浴池,将背对着他。 顾如璋在背后掬了一捧水在她肩头,浴水盈在她臂弯。 盈盈半隐,水珠欲悬欲坠。 “别遮。”顾如璋拿下妻子的手臂,从后面拥着她,两人的掌贴着水下的肚子。 顾如璋温柔地吻着她的侧脸。 慢慢的,薛玉棠侧过头来,两唇相贴,沉重的呼吸逐渐紊乱。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雨,薛玉棠被浇了个透,额发湿漉,浴池中温水潺潺。 男人修长的指拨开水中游丝,却没有一探究竟。 薛玉棠搂着顾如璋的肩膀,眼尾泛起一抹淡红,有些无助,又有些慌张,小声呜咽道:“那病似乎又来了。” 顾如璋垂眸,胸膛贴着的一对盈盈,似乎比往日长大了。 “可母亲说,那病都痊愈了。”薛玉棠慌乱无措,心口的涨意越发明显。 她无助地攀着男人的肩膀,浸没在温热的浴水中,缓解不适。 “无碍。顾如璋大掌覆过去,唇在她耳畔低喃,“为夫帮帮。” 温热的浴水在他指缝间穿梭,将掌心的空隙填满。 氤氲的水汽闷热,浮动着暧昧缱绻的气息。 顾如璋低头,额蹭了蹭女子薄汗淋漓的额发,随后蹭了蹭娇俏的鼻,鼻尖游戈至雪颈,轻轻落下一吻。 薛玉棠抬手,不禁抱住他的头,指腹贴着头皮,抓着男人的发。 顾如璋的唇动了动,含|住一口绵软,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帮她“治病”了。 屋外寒霜降落,月色朦胧,薄纱般的月光倾落,似一道流下的瀑布,而沃土亦被潺潺流水灌溉。 夜漫长,两心相印。 …… 正月二十,在顾如璋派暗卫护送下,裴溪才抵达京城,她住进了原来的顾府。 裴溪虽然失去了近七年的记忆,但在来京城的路上,听到了一些闲话,才知儿子裴凌造反,犯下了滔天大罪。 也是怪她忽视了对儿子的教导,让他幼时便对生父怀恨在心,执念于报仇。 裴溪见到了顾婉音夫妇,甚是惊讶。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过女儿嫁给顾如璋,裴溪是喜欢的,也放心,看着恩爱的小夫妻,对笑着顾婉音道:“这俩孩子打在就喜欢在一起玩,青梅竹马,喜结良缘。” 顾婉音笑着点头,谈及儿子幼时的趣事,“不知亲家还记不记得,阿璋一岁抓周,不就是先抓了棠儿么。” 裴溪回忆着,笑着打趣道:“我还是头次在抓周宴上,遇到这种情况,阿璋越过那一大堆东西,就只抓了棠儿的手。” 薛玉棠全然不记得有这件事,长辈提及后,面颊一热,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耳尖。 她抬眸嗔了顾如璋一眼。 顾如璋笑着去牵她的手,薛玉棠碍于长辈们在,欲挣脱开男人的掌,不料他抵开她并拢的手指,紧扣住她的手指。 顾如璋与她十指交扣,凑过去小声道:“大抵就是这样抓住阿姐的手。”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她了。 薛玉棠脸颊红了,皱了皱鼻子,嗔他。 夫妻俩这番互动落入裴溪和顾婉音眼里,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风和煦,百花盛开,京城的老百姓们收起了厚厚的棉衣,换上轻薄的春装。 三月初三,上巳节一过,大军整装待发。三月初十,是谢淮旌领军出征的日子,也是顾如璋随军离开的日子。 薛玉棠早早便醒了,还有一月她便生产了,身子越发笨重,明是想帮顾如璋穿盔甲,反倒是顾如璋先伺候着她穿鞋穿衣。 这次出征不能去城门口相送,薛玉棠便目送着他离府。 顾如璋握住妻子的手,依依不舍,“等我回来。” 薛玉棠点头,带着他的手抚摸圆滚滚的肚子,“我和孩子一起等着夫君回来。” “辛苦夫人了。” 顾如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会让她等太久。 谢淮旌父子出征后,镇国公府冷清了一些。 春末夏初,天气反复无常,时而阴雨绵绵,时而晴空万里。 那时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和煦,薛玉棠像往常一样在屋中绣花,忽然肚子很痛,羊水突然就破了。 素琴忙将薛玉棠扶进准备好的产房,传来稳婆接生,又差人去通知顾婉音。 整个镇国公府,忙了起来。 产房里血腥味弥漫,一盆盆热水端进来,又一 盆盆带了血的水往屋外端。 薛玉棠害怕,疼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疼得精疲力竭,抓着锦被的手指直发抖,每每稳婆喊她用力,都咬紧咬关,将痛忍了下来。 这是她与阿璋的第一个孩子,她要平安生下孩子,和孩子等着阿璋回来。 这场生产从下午,一直到翌日子时,才结束。 女婴清脆响亮的哭啼声,打破夜的寂静。 第56章 正文完结 时光飞逝,两年间发生了许多事。 楚宣帝给了姜柔十六年的自由,不管她是否愿意,以帝王不容拒绝的口吻,将她接回了皇宫。 世人皆知,太子生母柔贵妃去了寺庙,为国祈福。楚宣帝与姜柔磋磨了很多年,剩下的日子里,他可不想再偷偷摸摸出宫,与她相会,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册封柔贵妃为皇后。 谢淮旌父子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与突厥僵持了两年之久,突厥逐渐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突厥投降,捷报从雍州传回京城,楚宣帝龙颜大悦。 九月中旬,秋高气爽,大军归来。 镇国公府,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屋子里跑出来,她马上两岁半了,眉眼间与薛玉棠小时候特别像。 “囡囡,慢点跑。”薛玉棠在后面追,拉住女儿的手,“怎么趁娘亲没注意,就自己跑出来了呀。” 粉色的发带缠绕头上的两个丸子头,女儿抱住薛玉棠的手臂,一只手指了指外面,奶声奶气道:“见爹爹。” 两岁多的孩子,只会说说一些简单的字。 今日是顾如璋归京的日子,女儿一出生便没见过顾如璋,只在薛玉棠作的画中,瞧过他的模样。 薛玉棠蹲下身来,看着女儿,理了理飘缠的发带,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爹爹和祖父就快回来了,咱就在府里等他们,好吗?” 女儿听得懂话,粉雕玉琢的小脸望着薛玉棠,思忖了一会儿,有些不太乐意,但还是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薛玉棠抱起女儿,去了前厅,“咱们找祖母去。” 已是下午,仆人笑盈盈,匆匆来报,“回来了!国公爷和世子回来了!” 谢淮旌父子先是去了皇宫一趟,再回的府邸。 众人去了府外相迎,只见父子两人盔甲在身,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一前一后朝镇国公府来。 薛玉棠的目光落在顾如璋身上,男人一袭银甲,头发一丝不乱被束了起来,在边关两年,肤色黑了些,脸瘦了一圈,下颌线锋锐,五官更加立体。 顾如璋翻身下马,“母亲。” 他先拜了顾婉音,再将目光转到妻子身上,阔别重逢,缱绻的目光里藏不住思念。 薛玉棠牵着女儿,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简直与她如出一辙。 女儿小手牵着薛玉棠,藏到了薛玉棠身后,又怯生生地从身后探出头来,有些害怕,又想看。 薛玉棠蹲下身来,看向女儿,道:“囡囡,那是祖父和爹爹。” 囡囡小小年纪怯生,看了一眼陌生又威严的两人,小小的手臂伸出来,抱住薛玉棠,藏到她怀里。 顾婉音说道:“囡囡还小,怯生。” 薛玉棠抱起囡囡,一家五口进了府邸。 …… 夜幕降临,天空中繁星点点。 威严的银色铠甲换成了浅色的常服,顾如璋从谢淮旌那边回来,还没踏进寝屋,便听见了母女的欢笑声。 榻上,薛玉棠拿着布老虎在逗女儿玩,女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着心都化了。 母女俩平常也是如此吧,一切都是温馨恬静的模样。 顾如璋看着,眼底漾出笑意,两年多不见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纾解,忽觉这世间的美好,就是此时此刻。 顾如璋缓步走向软榻,女儿抱着布老虎,坐在榻上跟薛玉棠玩得不亦乐乎,但瞧见他来,还是有些怕的,一手抱住她的布老虎,一手攥紧薛玉棠的手指。 “囡囡,他是爹爹呀。”薛玉棠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囡囡上午还在念着要出府见爹爹,现在爹爹回来了,怎么还怕起来了呀?” 顾如璋淡声道:“无事,等过几日,熟悉了便好。” “他是囡囡的爹爹,囡囡别怕。”薛玉棠温声细语安抚着女儿,抬眸看了眼顾如璋,拉起男人粗粝的大掌,让他坐在榻边,“囡囡在画里看到的爹爹,就是眼前的人呀。” 女儿圆溜溜的杏眼看着顾如璋,顾如璋柔柔一笑,从袖中拿出拨浪鼓,轻轻摇了摇。 心里的失落是有的,顾如璋在雍州边境时,收到过家书,听说薛玉棠这一胎是女儿,母女平安,他别提有多开心了。 拨浪鼓轻轻摇动,经薛玉棠这么一说,女儿的怯意稍减,但还是没有让顾如璋抱,颤巍巍站起来,小小的一团坐到了薛玉棠怀里,看向顾如璋,声音很小,软糯地喊了一声“爹爹。” 顾如璋笑着应她,待他将脸凑近了些,女儿害羞地别过头,一张小脸埋进薛玉棠的怀里,短小的手指攥紧薛玉棠的衣袖,叽叽咕咕小声说着话,连薛玉棠都没听懂。 没多久,囡囡在薛玉棠怀里便呵欠连天,小小的手指揉了揉迷糊的眼睛。 “我带囡囡去洗漱。”薛玉棠抱起女儿,囡囡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抱,抬起手臂圈住薛玉棠的脖子,跟个小挂件一样黏着她。 母女俩离开后,顾如璋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屋中多了许久小孩的东西,小小的木床上放着好几个可爱的布偶,地上的鸠车大抵也是女儿喜欢的,榻上的虎头帽,做工精细,一看就是出自薛玉棠之手。 洗漱出来,薛玉棠习惯性抱着犯困的女儿放回床上。 这两年,薛玉棠都是跟女儿睡在一起。囡囡在床上一滚,回到她的小枕头上,抱着香香软软的兔子布偶不撒手。 薛玉棠坐在床沿,扯了扯被子盖住囡囡的心口,轻声哄着睡觉。 小孩子犯困后,是最容易睡着的,不消片刻,囡囡便抱着她喜欢的布偶睡着了。 顾如璋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女儿,小声说道:“跟夫人小时候很像。” 薛玉棠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母亲说,囡囡的嘴巴像夫君。” 她凝眸看着顾如璋的嘴巴,目光流转,又瞧了瞧女儿,这一番对比,确实是像他。 顾如璋握住薛玉棠的手,“夫人看清楚了?” 他说着,甚至将脸凑近,让薛玉棠细细看着,可他又何尝不是在看着她。 夜色阒静,顾如璋的眼眸逐渐热了起来,喉结动了动,握住她手的大掌紧了紧。 薛玉棠自然读懂了他眼里的情愫,抿唇小声道:“囡囡还在床上,去别处。” 顾如璋笑了笑,挽住薛玉棠纤细的腰肢,生完孩子,她的腰还是如此纤细,不盈一握。 顾如璋横抱起她,薛玉棠下意识挽住男人的脖颈,被他带着往浴室去。 这两年里,薛玉棠习惯了和女儿一起睡,倒忘了今夜将女儿交给嬷嬷带。女儿在床上,在寝屋里总归是不方便。 浴室里多了一个小澡盆,是给囡囡洗澡用的,顾如璋看着,满心都被幸福填满。 顾如璋:“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薛玉棠摇了摇头,他们在外行军打仗,那才叫辛苦。 薛玉棠被轻放在木榻上,男人 站在榻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炙热的眸子看着她,薛玉棠伸出手来,握住男人略带薄茧的手掌,往前拉了拉,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 顾如璋弯腰,温热的唇覆了过去,吻上柔软的唇,大掌托着薛玉棠的后颈,加深了这一吻。 久别重逢,长久的思念随着缠绵的一吻,得到纾解,两人的气息逐渐紊乱,薛玉棠被抱了起来,绣花鞋不知何时就被脱掉了,足踩着男人的脚背,软绵的手攀着男人宽阔的肩。 缠绵的吻分开,牵出银丝,薛玉棠伏在男人肩头喘息,红肿的唇翕张,眼尾微微泛红。 轻解衣裳,顾如璋挽住纤纤细腰,抱着她进了浴池。 毕竟两年没见,薛玉棠害羞,忙缩到浴水下面,漂浮的花瓣恰好遮住了脖子以下。 顾如璋入了浴室,水满了出来,湿了一地。 打湿的手拉过薛玉棠,顾如璋吻了上去,继续着方才那缠绵的亲吻,薛玉棠靠着池壁,被亲得昏天黑地,唇间再抑制不住,发出细碎的嘤咛。 浴水晃荡,溢了出来。 顾如璋长臂挽起薛玉棠的膝窝,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水珠滴落,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温热的浴水穿梭在缠绕间,潺潺水声萦绕在耳畔。 男人挽着她的腿,薛玉棠呼吸紊乱,浑圆小巧的脚趾蜷缩,沾着花瓣的足背擦过他的耳朵,弯起一抹弧度。 薛玉棠脑中一片空白,还没缓过呼吸,便被男人翻转身子,趴着浴池壁,吻着她凝脂般的肩膀。 水面浮动的花瓣掉落,浴池边狼藉一片。 薛玉棠说不清是第几次了,顾如璋抱着她从浴池出来,停留在浴室中的每一处,凉了的浴水换了一次又一次。 三更天,才歇下。 …… 顾如璋出征在外,在薛玉棠未生产前,早就为孩子取了几个名字备选,但薛玉棠还是想等他回来拿主意,囡囡的名字便一直没定下来。 顾如璋看着小床上抱着兔子布偶睡午觉的女儿,思忖片刻,道:“不如就叫谢绾。” “谢绾。” 两字在薛玉棠唇齿间辗转,她笑了笑,“就叫谢绾。” 不知梦到了什么,囡囡唇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 转眼时光飞逝,从深秋到了冬日,今年冬日的初雪比前几年要早。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到处银装素裹。 雪停了,谢绾抱住顾如璋的腿,抬起小脸看他,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软糯的声音央求道:“爹爹,看雪嘛。” 谢绾早就不怕顾如璋了,每日都要跟爹爹玩耍。顾如璋也是,不管每日多忙,都会抽出时间陪在妻女身边。 “等等,外面冷,戴顶帽子。”薛玉棠取来一顶虎头帽,戴到了女儿头上。 谢绾小手摸了摸虎耳朵,忽然笑了起来。 薛玉棠蹲下身来,将一件小披风系到谢绾肩上,这样便不怕冷了。 夫妻俩各牵着女儿一只手,去了院子外面看雪。 深浅不一的脚印印在雪地上,谢绾回头看,发现自己的脚印是最小的,她停了下来,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小小的脑袋里装了不少疑问。 忽然,她松开两人的手,跟着顾如璋的脚印往回走,小小的脚要两只,才能占满爹爹的一个脚印啊。 顾如璋笑了笑,蹲身抱起女儿,道:“花园里的梅花开了,咱赏花去。” 谢绾点了点头,手臂抱住他的脖颈,撒娇道:“花花给囡囡和娘亲。” “好。”顾如璋应了下来,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的手,去了花园赏梅。 雪地上留下串脚印,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从漫漫雪景中传来。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