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来自www.wshlou.com 《悬崖下》作者：喜河山 【文案】 大山深处的杏花村，又有一个外地媳妇儿被送了进来，听说还是个大学生。 村子里的傻妞非说那个叫明文的大学生是庙里的神仙娘娘变的，谁得罪了她，谁就会死。 本来没有人信，直到村子里得罪了明文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而山里受伤的动物会频繁找上明文，她每次都能把动物救活。大家发现，这个叫做明文的女人……好像真是神仙下凡。 平城，刑警队的云松开始频繁做噩梦。 梦里，几个人贩子把一名医学生卖进了大山。 她们叫那名医学生——“明文”。 ps:群像，主角栏选的办案警察，实际上每个角色都很重要。 故事重写过，所以新入坑的读者朋友，不要翻前面的评论区。前面的评论区和内容对不上。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悬疑推理 成长 正剧 群像 主角：云松 保密 配角：安有智 李青青 安阳 吴杰阳 文明文 一句话简介：她是神。 立意：跟随文明是唯一的出路 发财了 第1章 安大姐在五十岁这一年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转折，她要发大财了。 安大姐是个护工，她照顾的对象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老太太。 老太太只有一个外孙子，外孙子在住院，似乎没有其他人亲人了。 晚上，安大姐像往常一样，给老太太按按头，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老人家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安大姐便关上了灯，准备出去，忽然，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安大姐回过头，黑暗中，老太太的声音很小，仿佛有人偷听似的。 “你把门关上，我和你说个事。” 安大姐不明所以，还是关上了门。 老人家道:“你也来了一周多了，你信我吗？” 安大姐当然相信。 于是老人家小声对她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要是帮我做成了，我给你二十万块钱。” “啪”的一声。 老人家说完，就看到护工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自己打自己做什么？” 安大姐感受着脸上的痛，道:“我觉得我在做梦。” 一个护工，一个缺钱的护工，照顾一个有钱老太太，老太太突然说，你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二十万。 她胆子小，梦都不敢做这么美的。 若是过去她照顾的那些老人，她只会觉得人家老糊涂了，不会当一回事。 可这个老人不一样，老人过去是大学老师，现在虽说九十几岁了，身体硬朗不说，精神头也好，为人处事那更是让人佩服。 就说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楼上不知道是哪家扔了一袋子垃圾下来，正好就扔在了阳台上，黑色的垃圾袋破了，汤汤水水洒了一阳台。 安大姐只是一个护工，虽说生气，还是准备自己打扫干净就行。 老太太在屋子里看书，听到声音出来，看到了这个情况，先是打电话给物业。 物业听说人没事后，给老人家道了歉，说是会在群里警告。 “不查查是谁干的吗？” “查到了也没用，人没事，就算是找到人了，也做不了什么。” 老太太也不生气，便自己报了警，说了情况，要求警察出面调监控。 安大姐跟着她，看着她和警察说，和物业说。 无论别人什么态度，她都不生气，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要发脾气，也不需要赔偿。” “这一次他扔了垃圾，没有任何事情，下一次他会再扔。这一次没有砸中人，下一次未必有这个运气，我希望找到人后，看看是大人还是孩子，希望对方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风险控制下来。” 最后警察还是找到了人，是个失业的男人，警察教育了一遍，物业也贴了通知，告知高空抛物的危险。 事情好像就这样结束了。 她们和警察分开后，老太太突然跟安大姐说道:“你以后出门，不要走一楼，他们没有把事情处理清楚，我有预感，还要出事。” 一楼的出口，对应的就是她们楼上的位置，便是对方高空抛物能够扔的地方。 安大姐总觉得不至于，那个男人不是道歉了，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吗，态度还很诚恳。 但她也听话，老太太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后面一直走负一楼，从停车场出去买菜。 而昨天，她买菜回来，就听说有人在一楼出口那里，被一个扔下来的酒瓶子砸了，鲜血直喷，现在正在找酒瓶的主人。 晚上，酒瓶主人找到了，便是之前扔垃圾的那个男人。 一切真像老太太说得那样。 “老人家，你可真神了。” 老太太说道:“这种事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安大姐是个老大粗，从这天起，她打心里头佩服这个老太太。 于是，当老太太说有事情请她帮忙，可以给她二十万，安大姐把她当做一个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头脑清晰的老人看待，完全不觉得哪儿不对劲。 她立马说道:“老人家，有什么忙你就说，我肯定帮。” 她也是缺钱，心里头想着，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她一定给对方办的妥妥的，争取配得上二十万。 她等着对方说帮什么忙。 老人家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人家既然这样说了，她再想知道也只能先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天，很快就到了周末。 中午的时候，安大姐就接到了雇主的电话，说是中午要回来一趟。 雇安大姐的人并不是老太太，而是一个很慈祥的中年男人，那真是个好人，安大姐和上一个雇主闹了矛盾，搞得她现在都找不到活了。 她本来只能在火锅店里当洗碗工，她这个年纪，洗碗一洗就是一整天，腰僵得要断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男人的电话，对方问了她上一份工作的事情，又问她愿不愿意照顾一个老人。 安大姐赶紧答应，她到医院见到了男人，男人断了一条腿，两根肋骨。 安大姐之前也是照顾老人，很有经验，但男人还是一直叮嘱她各种事情。 安大姐这才知道，需要照顾的老人是男人的姥姥。 中年男人真的是一个孝顺的后代，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自己姥姥吃饭吃药的情况。 安大姐都一一回复，她心里有些奇怪，老人家似乎不怎么心疼这个外孙子。 周日上午，中年男人坐着轮椅回来了，一回来就喊姥姥，给人老人家带了医院门口的汤圆。 “上一次去医院，姥姥你一直说这汤圆好吃，今天回来，正好看到了。” 安大姐看到他提着的纸盒子里并不是成品，而是汤圆面。 “安大姐，你帮忙煮一下。” 安大姐觉得这人可真有心，一般人可能就直接买成品了，这个人还知道直接买汤圆，回来的时候就不好吃了。 老人家也高兴，说道:“你有心了。” 对方回来似乎是拿点书，看来也是知识分子。 安大姐在厨房里揉汤圆，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男人在询问老太太能不能习惯她这个新来的护工。 安大姐竖起耳朵，还好，老人家对她很满意。 那男人又说今天是偷偷避开了护士回来的，还说什么没有让谁知道什么事情，让她不要担心，还让人好好吃药，说什么自己不怪老人家。 安大姐没听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她也没在意，反正老太太对她满意就好。 “汤圆好了。”安大姐把煮好的汤圆端了出来，客厅里，男人在检查老太太的药箱子，这个时候，老太太过去摸了摸外孙子的头发。 “我每天都看着阳老师把药喝下去了，我做事，你放心吧。” 安大姐说着把汤圆端到了桌子上:“您也吃一碗吧？” 男人道:“我来不及了，得先回医院了。” 男人怀里抱着书，又给老太太拍了几张照片，这才和老太太告别。 他一走，安大姐就和阳老师说道:“阳老师，你这外孙子可真孝顺，我当护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孝顺的人。” 做护工的人，大多数都明白，夸后代基本上都能夸到老年人的心头。 老人家的目光在药箱子上，听到安大姐的话，回过神来，并没有顺着一起说。 安大姐怕汤圆太烫，拿旁边的扇子给汤圆扇了扇，又说道:“他怎么摔得这么狠，我听医生说肋骨都断了两根。” 老人家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是我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安大姐啊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您为什么推他，我看他挺孝顺你这个姥姥的啊。”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道:“因为他不是我外孙子。” 安大姐一下子抬起头，有情况啊！她可太喜欢听这种事情了。 老人家非常确定地说道:“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我女儿也只生了一个女孩，我哪儿来的外孙子？” 安大姐脑子没反应过来:“那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一直叫你姥姥？”如果不是亲人，把他推下楼梯，腿都断了，他都不报警吗？ “他们是一个诈骗团伙，欺负我亲人都不在身边，一开始扮好人，来帮我忙，让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我亲人，等到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他们就开始跟其他人说我是生病了才会不认他们。” “那你怎么不报警啊？” 阳老太太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人家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你也是老人，你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安大姐不明白。 阳老太太解释道:“我这样的老年人，只要被人说一句老糊涂了，他们能够拿出来各种证据证明我们就是亲人，他们身上还有病例，证明我精神出了问题。” 她似乎想到了很好笑的事情，像叮嘱小学生一样叮嘱安大姐，道:“你别去找警察，你去了，到时候，我就是人老了脑子不清醒了把自己的钱往外送的老糊涂，你就是骗糊涂老太太的钱，不安好心的护工。” 安大姐一听这话，立马就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当时可不就是这样，她照顾的一个老人非得要去买个什么神力丸，说什么吃了就能腰不酸腿不疼，她当时死命拦着，还被老人又打又骂，最后拦不住，他儿女回来了，知道了这件事，又说是她伙同了那些人坑人，她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阳老太太不愧是知识分子，哪怕是老了，脑子还是比她转得快。 “那……你想要我帮忙的事情就跟这个事情有关系？”安大姐自己也没个主意。 好在，老太太有主意，说道:“这事先不急，你肯定也担心我说的事情是假的。” 她说话间手伸了出来:“这是那个骗子的头发，你再拿一根我的头发，你可以先去做亲子鉴定，他叫我姥姥，只能是我女儿的孩子，我女儿肯定是我生的，对吧，那他怎么都应该和我有血缘关系，你去鉴定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要不说有文化好啊。 老人家给了她钱，又嘱咐她去哪个地方，怎么跟人说。 安大姐心里头已经信了老人家的话，她按照老人的吩咐，真去做了亲子鉴定。 两天后，她拿到了结果。 白纸黑字，不支持亲缘关系。 也就是说那个男的真的不是阳老师的外孙子。 安大姐心里头也犹豫，到底要不要报警，其实有这个报告，报警，警察应该也会相信吧。 她一路走……走到了派出所门口，心里头又犹豫了。 如果报警了，警察把老太太救出来了，那……老太太还会给她钱吗？ 她也就什么都没有做，也没付出什么，人家凭什么给钱？ 她承认这一刻自己被猪油蒙蔽了双眼，心里头都是那些钱，如果不报警，她自己把老太太救出来，最好她为了保护老太太断个胳膊断个腿的，到时候她拿报酬也心安。 再说了，如果报警了，那男的有其他的计谋，报警就打草惊蛇了。 最后，老太太自己也不想报警。 于是安大姐就这样一步一步把自己说服了，又回了家。 老人家见她回来，都没有问结果，直接说道—— “你现在相信了吧？” “信了。”安大姐把一个护工应该有的勇敢全部拿了出来:“一会儿他要是再回来，我肯定不会让他靠近你。” “他们手里有我的遗嘱，本来就计划弄死我，现在被我抢先了一步，虽说他们也不敢报警，但在这里到底危险。” 安大姐点头，在这里的确不安全。 “你先带我出去，最近他们给我喂的药越来越多，我怕继续待在这里，我等不到我外孙女回来。” “这行，我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带你出去。” 安大姐，护工，常年喜欢听有声小说爽文的人，五十岁这一年，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爽文。 她，即将帮助一个老人逃出诈骗团队的控制，然后获得赞美和金钱回报，她连赞美她的新闻标题都已经想好了—— “机敏护工深入虎a戮认萑胝┢睦先恕? 美得很。 她们就这样快快乐乐地离开了小区。 安大姐没有车，得打车，两个人等车时，安大姐才想起另一个事情，便问道:“老人家，你外孙女在哪儿？她什么时候回来，咱们要不要先给她传个消息？” 老人家听了她的话，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放在耳朵上，作喇叭状，仿佛在听什么。 安大姐很是疑惑，这个动作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老人说道:“我外孙女已经被人拐卖去山里了。” “啊？” 安大姐被迎面而来的信息冲击到了，第一反应就是:“那赶紧报警啊！” 她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又问道:“老人家，你怎么知道的？”一会儿好给警察说情况。 老太太依旧和之前一个语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们家的人都有感应，我刚才感应到她被一群人绑走了。” “啊？” 安大姐满头都是问题，她只能一个一个地问“你们那个感应……是真的吗？” “是啊。” “那我们还报警吗？”报警了怎么和警察说？说心电感应？安大姐只是没文化，不是没脑子。 好在，老人家接下来这句话就让安大姐放下了手机，也放弃了报警。 “警察帮不了我们，因为这是我外孙女要渡的劫。” 啥？ 她在说什么？ 老人家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这才小声说道:“我的外孙女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历劫，你别看她马上要吃苦了，实际上这些拐卖她的人，全都要死。” 安大姐的身体僵住了几秒，然后脑子里全都是这几天的情况，她那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可算是清醒了，赶紧把轮椅往回推。 她吃了没有文化的苦啊，原来这些知识分子老了人糊涂了，是这个样子，她长见识了。 安大姐，五十岁这一年，依旧没有发大财。 老人家皱了皱眉头:“你不信我？” 安大姐虽然没有文化，可她知道什么神神鬼鬼的啊，全都是迷信，信不得！ 阳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信？这种事我不会骗人，我外孙女真的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神仙怕我找她受苦，所以专门来找我把事情都告诉了我，让我能够感应到她。” 安大姐一脸痛心，阳老师，你是老知识分子啊，你怎么能迷信。 可阳老太太没有理解到她的意思，还在继续说:“她在历劫了，她刚被人卖到了山里。” 老太太又重复了一遍:“她是星宿下凡，是天上的神仙转世，她只是来我家一趟，天上其他神仙来跟我说了，让我不要着急，那些伤害了她的人都要死。” “人贩子要死，买她的那家人也会死。” 人贩子要死，买家也要死，这话是好话，可老人家突然就这么神神叨叨了，安大姐真的害怕。 “阳老师，你别吓我啊。” “我不吓唬你，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先带我出去，等我外孙女渡劫回来，到时候我会给你三十万，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安大姐信！她当然信这个老人有钱！ 整整三十万，就这么点时间，这老太太又涨了十万！这可是三十万！ 安大姐此时此刻，多想有一个坏人在她面前，她生来就是要为这有钱老太太和邪恶势力拼次命。 安大姐举目望去，青天白日，太平盛世，没有一个恶势力，她当不了上新闻的勇敢护工，她只能含泪拒绝:　“老太太，快别说了。我不需要钱。”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眼里没了光，像个不被信任的孩子，道:“你不信我，那我不说了。” 安大姐耷拉着脑袋，她是真的想相信，这相信就有三十万啊，谁不想信？ 可人还是要有良心。 第2章 村子里新来的外地媳妇儿……她是神仙娘娘变的。 整个村子，只有傻妞知道这件事。傻妞想，一定是因为她是整个村子里神仙娘娘最喜欢的人。 傻妞今年十七岁，她妈也是外地媳妇儿，二十年前“嫁”到这里，经历了很多事情，现在已经看不出外地媳妇儿的模样了。 这段时间正是农忙时刻，傻妞妈天天泡在田里，没有空管傻妞，便把她关在地窖里。 傻妞哪里是关得住的人，她妈前脚走，她后脚就偷溜出来了。 傻妞出来也不为别的，她就是饿了，想去森林里找野果子吃。 此时正是九月天，山里有不少野果子，最多的就是拐枣，傻妞像只小猴子，很快就爬上了一颗拐枣树。 这串自己吃，这一串给妈妈吃，这一串给李青青吃…… 傻妞运气很好，居然找到了一束其他人没发现的拐枣树。 不一会儿，傻妞身上就挂满了拐枣，她熟练地从树上滑下来，一脸骄傲，这么多，妈妈肯定会夸她。 谁说傻子没用的！她就很有用！ 忽然，傻妞耳朵好像捕捉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侧耳去听，好像是大路那边传过来的声音。 她又爬上了树，去看看是谁。 远远地，有一群人上来了，傻妞视力好，很快就认出来那是给村里人送媳妇儿的媒人们。 杏花村位于大山深处，平时和外面的交流非常少，每年都会有一些外面的人进来，这些人是给村子里娶不上媳妇的男人们送外地老婆。 这些人送外地媳妇来的人，一般都是三个男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每次来村子里还会给村子里的小孩子拿糖，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很喜欢她们。 傻妞也喜欢糖，那个时候她才八岁，看到别的孩子去拿，她也傻呵呵地跟着去拿糖吃。 那天天气特别好，她一路小跑，嘴里含着糖，手里拿着两个，这么甜的糖，她要给她妈。 她妈妈本来在屋檐下望着新媳妇儿那家人发呆。 “妈妈！” 年轻的傻妞妈看到她时，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可下一秒看到了她嘴里的糖，脸色就变了。 “哪儿来的？” 傻妞人傻，看不出来妈妈已经生气了。 “姨姨给的。” “哪个姨姨？” “就是那些不认识的姨姨。”傻妞指了指另一边正在迎接新媳妇儿的人家，她很开心：“姨姨好……” 傻妞妈脸已经黑了，怒目圆睁，身体都在发抖，偏生这傻姑娘看不懂妈妈的表情，还说那姨姨真好。 啪啪啪就是三巴掌，嘴里的糖和一颗牙齿一下子甩了出去。 傻妞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妈妈已经气得进屋，家里的菜刀被她捏在手里。 她害怕极了，以为妈妈要砍她，想要往后躲，傻妞妈却抓住了她，下一秒，她把刀塞进了她的手里。 “吃吃吃！来！是个人给你吃的你都觉得人家人好，来，你把我的肉割下来吃！” 傻妞根本不明白现在怎么了，她甚至被吓到不敢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拒绝拿刀。 傻妞妈见女儿不拿刀，觉得女儿不听话，向着外人了，她便自己拿着刀，开始往自己身上划:“来，吃妈妈的肉，你那么喜欢那些姨姨，快叫她们过来一起吃妈妈的肉啊！” 眼前的一切太可怕了，傻妞已经吓得呆愣住，说不出一个字，也不敢哭。 而这个时候，邻居家的大妈正好回来，这才把人拉住了。 那一次真的吓到傻妞，她经常做噩梦，梦到妈妈拿了刀，从身上切了肉下来，要给她吃。 每次都会把她从梦里吓醒。 每次这样，傻妞就会恨这些人。 在她看来，妈妈是最厉害最好的人，妈妈不会错，那错的就一定是那些给她拿糖的人。 呸！坏人！她们肯定是在糖里放了老鼠药。 从那以后，她只要看到了那些人，她就会躲起来，然后等到妈妈回家，就在妈妈面前骂那些人。 “妈妈，我今天看到**********，*****，***！” 果不其然，她骂了以后，她妈妈特别高兴，还摸她的头。 嘿嘿！妈妈她猜对了！那些人果然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 小傻子一共就这点心眼，全用在自己妈妈身上了，妈妈高兴，她也高兴。 于是下一次，光是骂人已经不能满足这个小傻子了，她想要妈妈更高兴，这小傻子偷偷躲起来，在那些人路过的时候，快速地拿石头砸他们的头。 她丢得又准又快，下面的人疼得嗷嗷叫。 回去的时候，她把事情告诉她妈妈。 果然，她妈妈好高兴，一直摸她的头，嘴里说着：“真是我生的，就朝我。” 傻姑娘心里头那一个高兴，比吃糖吃肉还高兴。 这姑娘就想着，等她再长大一些，一定要把这些人砸得头破血流，然后拿刀去割他们的肉才行！ 傻姑娘的记忆会骗人，她已经把妈妈拿刀割肉的那段恐怖的记忆替换成了那群坏人拿刀割妈妈的肉了。 于是，这一次，她看到了这些人，都顾不得要回去了，她躲在灌木丛里，又看到了蛇，心里头盘算着用蛇去咬他们。 到时候，把他们被蛇咬了的样子告诉妈妈，妈妈肯定会高兴好几天。 那边一行人大概是走累了，在那边大石头上坐下来歇脚。 傻妞听到了那边的人的说话声。 这些外地人说的都是普通话，杏花村的人大多数都不会说也听不懂，但傻妞不是，傻妞的妈妈会说普通话，从傻妞小时候开始，她妈妈也是教她说普通话。 她起初学不会，她妈妈就只用普通话和她说话，一个想和妈妈说话的小傻子就这样学会了普通话。 傻妞听到那头的人特别愤怒。 “我真想杀了她！” “哥，她害死我们两个人了！” 傻妞对于死很敏感，忍不住伸出头去看。 一个男声不耐烦地说道:“一路上说个没完了是吧，都说了，那只是巧合。” “女人就是这样，不适合做生意，容易感情用事。”另一个男声说道:“要不是她莫名其妙把人腿打断了，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文化人，这估计能拿更多钱，现在腿也断了，只能便宜卖了。” 傻妞偷偷探出头，想要把蛇放出去，然而，下一瞬间，她呆住了。 神仙……神仙娘娘？怎么会？ 傻妞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热，浑身滚烫，她妈背着她走了十几公里去隔壁山看大夫，大夫说没救了，让她妈准备后事，她妈不甘心，一边哭一边背着她去了山顶的神仙娘娘庙，求神仙娘娘救她。 傻妞永远都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她当时睁开眼睛，一张饱满的脸撞进她的视野。 那是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在傻妞心目中的位置和妈妈是一样的，她这些年一遍又一遍地要妈妈讲这件事，每次听到，她都会觉得整个人特别舒服，像是被一百个妈妈抱着那样舒服。 村里从来没有这种脸的女人，大家都灰头土脸的，不是神仙娘娘那种脸。 她吓得缩回了头，手里的蛇也跑了。 好在，那些人还在吵架，没有注意到灌木丛的小插曲。 “哪里是我打断了她的腿，是她要跑，老二才打断了她的腿，老二现在都死了，你们还要骂他不成？” 傻妞睁大了眼睛，本来她就陷在对方和山顶庙里的神仙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震惊中，她还觉得不可能，怎么会有人和神仙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这些人不知道这是神仙娘娘吗？ 是了，这些人都是坏东西，神仙娘娘肯定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是神仙娘娘。 傻姑娘也是人，因为人傻，总是被其他人欺负，可她身上几乎没有唯唯诺诺的气息，这是因为这傻孩子的认知里一直藏着一个声音，她可是神仙娘娘救回来的孩子啊。 别人都不是哦。村子里还曾经有个大人，也是生病了，那个大人家里送了好多东西给神仙娘娘，傻妞当时就躲在外面，看着这一切，结果神仙娘娘都没有救。 神仙娘娘只救她，肯定是只喜欢她。 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喜欢听神仙娘娘相关的所有事情，也能够记住那些事情。 整个村子，再也找不出比这傻姑娘更虔诚的人。 现在，她听到了这话。 她心里立马就想起了大家经常说的话—— “去去去，你这个傻子不要用手指着神仙娘娘，冒犯了神仙娘娘，到时候神仙娘娘趁你睡着了来割你的耳朵。” 对神仙娘娘不尊敬就会被割耳朵，而这些人，他们打断了神仙娘娘的腿，所以……人死了。 很合理。 傻妞只觉得对方肯定就是神仙娘娘。 那边的男人不耐烦了，也不休息了，拖着人就走。 傻妞等他们走出好远，自己这才出来。 她脑海里全都是这一次的外地媳妇儿有一个是神仙娘娘变的。 傻妞从另外一条路往回跑，回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妈妈。 “妈妈，神仙娘娘来了！那些坏东西把神仙娘娘带来了！妈妈，我们快点拿东西去拜拜神仙娘娘！” 傻妞妈背着一大背篓红薯藤，正累着呢。 傻妞还在拉她:“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神仙娘娘，还打断了她的腿，我们快点去讨好她，让她永远最喜欢我们，不喜欢其他人。” 这一刻，她还怪聪明的。 今天有两个外地媳妇儿进来了，这么大的事情，傻妞妈自然也知道这事，她路过那些人的时候，看了一眼，当时还听到那些人说，其中一个被打断了腿的年轻女人是大学生，叫明文。 女儿说的神仙娘娘应当就是这个叫明文的大学生。 傻子女儿一来就说胡话，她没好气地说道:“再胡说八道，一会儿神仙娘娘来割你嘴巴了。” 傻妞妈完全不信那个城里来的女大学生是神仙娘娘变的。 若她是神仙娘娘，若是神仙娘娘真的在，只要那端坐在神庙里面的娘娘睁开眼睛，朝这座山看一眼，这座山至少也要死一半人。 傻妞没察觉到她妈妈不高兴，还以为她妈赞同她，立马说道:“妈妈，你怎么知道的，他们有人打断了神仙娘娘的腿，神仙娘娘就把他弄死了。” 傻妞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平时藏起来的红薯，那是她自己囤了好长时间的粮食，她学着大人们每次去拜神仙时那样，先对着供品红薯拜了拜，然后说道:“这些都给神仙娘娘！” 别人拜神仙都要拿香油和蜡烛。 傻妞觉得自己的红薯还不够，于是又把刚才在山里摘的拐枣全部装进背篓里。 这些都给神仙娘娘。 傻妞妈就看到自己傻女儿背着东西，到了自己面前:“妈妈！我马上就要被神仙娘娘变聪明了，你高兴不高兴？” 傻妞妈彻底没脾气了，把背篓放了下来，想起了这个孩子之前胡说八道差点被人打，这一次又是这种事情，不能让她出去乱说，就把人拉到了一边，嘱咐道:“管她是什么，你别跟人说这种话，知道吗？” 傻妞:“可是……” “再说信不信我抽你？” 傻妞立马就闭嘴了。 傻妞有些时候也会对妈妈很生气，比如说这个时候。 她妈妈怎么也认不出来啊！ 傻妞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妈妈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认不出来神仙娘娘呢！ 算了算了，大不了自己对神仙娘娘加倍好，把妈妈那份也补上。 傻妞脑海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讨好神仙娘娘了！ 第3章 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又有“媒婆”带着“外地媳妇儿”来了，于是，原本背着背篓要出门的妇女，扛着锄头的男人们，背着孩子的老人，还有一些准备去捡鸭蛋的孩子们，纷纷都朝着张家院子来了。 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和平时不一样的喜气洋洋。 傻妞也想去看，她不是看外地媳妇儿，她是去看神仙娘娘，但傻妞妈不允许。 这个村子的人对神仙娘娘非常尊敬，不允许有任何人冒犯神仙娘娘，若是傻妞跑出来说外地媳妇儿是神仙娘娘，八成要被罚跪在神庙。 于是傻妞妈把地窖门也锁了，这下子傻妞出不来了。 傻妞妈自己不准备去看外地媳妇儿，不凑那个热闹，她扛着锄头，走在田坎上，她要去山坡上。 杠板田的下面就是张家院子，她只要扭过头，就能看到那里全都是人。 她朝着山里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往回走，去了张家院子。 张家院子外，一圈一圈的人，喜气洋洋地看着里面的人。 傻妞妈的目光在村子里的人们脸上滑过，曾经她的位置是刚来的外地媳妇儿，那个时候，她不懂这些人在高兴什么。 而现在，她在这里太久了，她竟然懂了。 对于这些人来说，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活累活，没有一点喘气的机会。 于是，当“媒婆”带着“外地媳妇儿”来了这里，这些人自然要来看热闹，这好像就变成了这些人人生中少有的放松时刻。 院子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傻妞所说的神仙娘娘穿着蓝布衣裳，正在被人介绍名字。 若是只看这个场面，仿佛真是一件喜事。 傻妞妈的耳朵里灌满了周围人的笑声，这些笑声落下来，像是从四面八方鞭打着这个板着脸的中年女人。 傻妞妈看着这一切，一种阴郁的情绪将她层层包裹，悲哀和焦虑交织在一起，她站在欢喜热闹的人群里，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仿佛变成了中间那个年轻的外地媳妇儿。 她当初并不知道是嫁人，她以为是去纺织厂工作。 来了这里以后，她就是外地媳妇儿，她想要逃跑，那就是不安分，不守妇道。 没有人能理解她，没有人能帮助她，傻妞妈心里头难受，却又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 要过很久，傻妞妈才会明白，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这一刻，她所感觉到的痛苦折磨都是真的。 这一切背后下面，这种现象，被文明撕开了以后，露出了真实的血淋淋的样子，是她的痛苦被真实的看到，会有新闻报道，这是文明世界痛恨的拐卖妇女。 而此时，她只是一个被假象掩盖痛苦，发不出一点声音的中年妇女，她甚至被周围的人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所洗脑，以为自己有问题。 她不远处，所谓的媒人正在给张家人介绍这一代带来的新媳妇儿。 【她叫明文，今年才二十岁，腿？腿就是受了点伤，你们养养就能养好了。你们占便宜了，这可是大学生。】 【大学生？她能跟我儿子安生过日子吗？】 【这话说得，她要是不安生能怎么办？腿也断了，跑也跑不了啊，再说了，她也是女人，任骨头硬不硬，等生了孩子，哪个娘有了孩子后不安生过日子？】 傻妞妈听到这话，心里刺痛了一下。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大学生身上。 被称为明文的大学生还是没有说话。 傻妞妈从自己的情绪中出，这才看清楚这个年轻女孩。 姑娘大概二十岁上下，长得很高，有点像肥沃土地里长出来的土豆秧子，比周围人都要高一些。 年轻女人的脸上并没有对于即将到来的痛苦的恐惧，也没有刻意迎合以躲避即将到来的苦难。 她只是站在这里，不为这里的人的目光而感到痛苦或者害怕。 仿佛她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她来看看这方天地的情况。 难怪傻妞会觉得她是神仙娘娘，她的确有点像庙里的神仙娘娘。 也许是傻妞妈的目光太特别了，那个被傻妞称为神仙娘娘的女人看了过来。 傻妞妈愣了一下，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关系，也许是听自己女儿说她是神仙娘娘听的次数太多了，傻妞妈只觉得对方看到她的时候好像愣了一下。 仿佛……仿佛她认识自己。 可是不可能，对方看上去不到20岁，怎么可能认识她？ 那眼神只是几个瞬间，很快就变成了一种了然，仿佛她看傻妞妈一眼，就已经知晓了她的整个人生一般。 于是，凝结在那双眼睛里的探视都充满了神性，傻妞妈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那个时候，出门走两步就是姥姥家，再多走几步，是她大姑家，周围所有人都是亲戚…… 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击中了傻妞妈，傻妞妈条件反射地低下头。 傻妞妈不敢看她，她觉得自己是被自己女儿关于神仙娘娘的影响了。 也许弄错了，对方也只是在看村子里的人。 她再抬起头。 那大学生依旧在看她，这里这么多人，这个年轻姑娘独独只看她一个人，她好像在一群人中精准地找到了她。 傻妞妈莫名地鼻子酸酸的。 傻妞妈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仿佛只要没有对视，她就和周围的妇女们一样，是来看热闹的，可是当她被她看着，她身上的所有痛苦仿佛都被看到了。 那头的人还在不断地说着：“这可是大学生，以后生了儿子，儿子也能考大学。” 对于这样的偏远地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果然，张家人同意了高价买下了这个大学生。 傻妞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也会落到这里来，心里更加难过了。 这个年轻姑娘是大学生也没有用，在外面多聪明都没有用，到了这里，除非真的就是神仙下凡，要不然谁也逃不出去。 —————————————————— 女刑警云松今年五十岁，三天前红石路的一栋烂尾楼里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红石路派出所确认受害者身份为本市女企业家明青福，同时，她的医学生女儿失踪。 这个案子转给了刑警大队，由云松负责，为了早点找到受害者的女儿，云松这两天带着队伍一直在排查受害者的社会关系，寻找突破口。 受害者社会关系十分复杂，一圈排查下来，却没有任何发现，案子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受害者的医学生女儿也没有找到。 晚上睡觉时，云松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梦里，她不是五十岁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而是个年轻的大学生，天还没有亮，她好像在雾蒙蒙的公路上跑路。 梦里的公路非常长，她一直跑一直跑，好像没有尽头。 很快，梦里出现了哭声，大学生朝着哭声跑去，一对被车撞了的母子蹲在路边。 “求求你，帮帮忙吧，救救我妈妈吧，她流了好多血。”看不清模样的小孩子拉着她的胳膊。 她借着梦里的大学生的眼睛这才看清楚，旁边的女人被撞得整个胳膊都是血。 梦里的大学生赶紧脱下外套，一边帮着止血，一边询问情况。 “是被车撞了吗？除了胳膊还有没有地方痛？头晕不晕？” 女人没有回答问题，小孩子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带我去外婆家，有车子撞过来，车子跑了，妈妈流了好多血。” 受伤的母亲也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姑娘，你帮帮忙……” 梦里的大学生不断地把自己的着急担忧输送给了云松，可老刑警云松却觉得不对劲。 清晨，这个妇人穿着外套，来跑步的大学生也穿着外套，偏生这个孩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周围也没有孩子的外套。 这是其一。 其二，她能够听出来这位母亲说话会习惯性地吞音，但她的孩子说话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作为刑警的直觉，她能够感觉到这对母子有问题。可她没有办法把这个信息传给梦里的大学生。 梦里的大学生似乎无法冷静下来，一个孩子求她帮忙救自己流血的母亲，她已经急得晕头转向了。 这时，有好心司机停了下来，询问她们的情况。 梦里，老刑警云松看不清司机的模样，只知道那人看上去老实，也很关心受伤的人。 对方原本准备送人去医院，可发现了这位母亲是被车撞了，便说道:“我想送她们去医院，可……可我怕到时候她们诬赖是我撞的怎么办？我也上有老下有小。” 那孩子听了，立马哭着跪在地上求司机帮忙:“叔叔，我们不会的，我和妈妈都是好人，我们不会冤枉你。” “孩子，你快起来，叔叔也是有孩子的人，见不得这样……”那司机从车子里出来了。 老刑警云松一听，这个男人说话也有同样的吞音问题，有八成以上的概率和女人来自同一个成长环境。 梦里的她，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五十岁的老刑警，看出来了好几个问题，另一半是没有进入社会的大学生，一心想要救人，哪里知道在场的人中，处境最危险的是自己。 老刑警云松很想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这位年轻的大学生，他们是一伙的，你别上车！ 可大学生接收不到她的信息，大学生只是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给你们作证，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大学生上车了，她还在给那个受伤的母亲处理伤口，安抚对方的情绪，突然，后备箱伸出了一只手，手里的抹布捂住了大学生的口鼻。 作为老刑警的云松立马就要反抗，可意识并不受她的控制，她只能和大学生一样的挣扎，她的脖子被死死掐住。 挣扎中，云松猛地惊醒，眼前是宾馆的天花板，有几道光线照在天花板上，那是窗外路灯发出的微弱的光。 云松这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喉咙干得冒烟了。 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梦中挣扎被人的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感。 她很久没有做噩梦了，没有做警察的时候，她经常会做噩梦，当时心理医生就说过，她是因为创伤后遗症和过度焦虑引起的噩梦。 后来当了警察，刚做警察那会，也会做噩梦，但不是这种。 那个时候，每次看过了案发现场，她睡前还在想案子，她就会梦到自己是死者，梦到自己被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凶手杀害，那个时候，年轻的她在梦里拼命去扒拉那个凶手的脸，想看清楚对方是谁。 当然，每次在梦里都看不清楚凶手的脸。毕竟她的梦，那是她的主观意识，并不是受害者托梦，所以，每次都需要她现实生活中找到凶手。 后来案子办多了，噩梦就就很少了。 现在怎么又开始做噩梦？ 她有过三年心理治疗的经历，对于自己的情况，也能快速做出判断。 也许是因为年纪上来了，这两年身体机能下降得很快，每到下雨天就会风湿腿痛，上头的人一直希望她去管理岗位，而非前线。 床边的热水烧开了，她支起身体，倒了一杯热水给自己。 热水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旅馆的桌子上有点餐的纸和笔。 云松起身，开始梳理之前的案子。 女企业家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自己合作伙伴，让她帮忙照顾自己的女儿，明显对于自己的处境有认知。 云松写着写着，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的垃圾车来收垃圾，发出了砰的一声，她猛地回过神。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写满了整张纸。 而纸上只有两个字。 ——明文。 云松看着那两个字出了神。 此时，正是平城的凌晨三点。 窗外，层层乌云遮住了圆月，天空透不出一丝光。 而夜空下，一排排路灯发出了柔和的光。 第4章 傻妞不怪妈妈没有认出来神仙娘娘，她在地窖里盘算自己有多少好东西可以送给神仙娘娘。 很快，地窖的门打开了。 妈妈出现在上面，阴沉着脸。 妈妈今天好像又不高兴了。 “上来，吃饭了。” 傻妞赶紧爬了上去，乖乖地跟在妈妈身边，接了妈妈递过来的碗。 她很想问问神仙娘娘怎么样了，可妈妈不高兴，于是她就只是吃饭。 傻妞妈并没有发现自己女儿的心思，因为又来了这个外地媳妇儿，她的记忆像是回到了以前。 每一个被送进来的外地女人，最开始的几天是最痛苦的，因为还不肯相信，不肯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这样结束了。 过去的一切就这样突然消失了，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那些曾经让自己感到安全快乐的事情，一下子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那个时候，她只有十八岁，本来是跟着远房亲戚去城里纺织厂干活，却不想，七转八转，她被送到了这里来。 最开始，她指望能和男人说清楚，说清楚自己不是要来嫁人的，中间有误会，希望对方能送自己回去，回去以后肯定会把钱还给他，还会给报酬。 这样的想法，会在接下来的五天完全破灭。 于是，她开始想要逃跑。 每个外地媳妇儿都会有成功地翻过一两座山的经历，正高兴没有被发现，躺在森林里喘一口气，那个时候，她们就会发现山那边那几户人家的狗咬人真的疼，那些人用来捆人的绳子会把后脖子磨血肉模糊。 然后……然后呢？ 傻妞妈眼睛盯着饭碗，过去的一切扯着她得她胸口生疼。 然后就怀了孩子…… 每一天都那么的难熬，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地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可是怎么一回头就已经过去20年了。 哪怕过去了二十几年，一切都像是在昨天，一切好像又过得非常的快。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了吗？她的脸上到处都是被晒过的开裂的痕迹，皱纹和晒斑布满了她的整张脸。 那她现在好像比自己妈妈还老了，头上白头发比她妈妈还多，还能再回去吗？她家里人还能认出来她吗？ 傻妞妈经常觉得，她还不如死了算了，为什么要活下来，明明知道每一天都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傻妞不懂妈妈在想什么，可她感觉妈妈好像不高兴，对她来说，每次想到神仙娘娘就会很开心，于是，她又开始说神仙娘娘，她想要妈妈也能感觉到这种开心。 “妈妈，你再给我讲一遍我小时候快死了，神仙娘娘把我救回来的事情吧，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这个傻子把全过程说完了，却还是坚持自己都忘了。 傻姑娘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件事了。 傻妞妈看了一眼还在笑嘻嘻的傻女儿，她的心又闷又堵，实在是提不起力气来哄傻子，只能说道:“我也忘了。” 傻妞嘿嘿一笑，十八岁的她，依旧是孩子一般的童真，“妈妈，我刚才是骗你的！我还记得！我才不会忘记这件事情！” 她得意洋洋地说起从小听到大的事情。 “那天好大好大的雪啊，妈妈本来是在别人家帮忙，我跟爷爷奶奶在家里，晚上的时候，妈妈心里觉得不舒服，莫名地想我了，于是就打着火把回来。” 傻妞到床边，指了指那张小床:“妈妈回来的时候我就睡在这里，怎么喊都喊不醒。” 傻姑娘说话经常颠三倒四，可每次和妈妈说话，她好像又是个正常人。 傻妞妈的注意力被女儿绘声绘色的讲述拖回了过去。 仿佛又是那个大雪封山的晚上，她是南方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尽管那个时候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六年了，她依旧不习惯。 女儿发着高烧，她用破烂的被子把孩子裹了起来，背着背上。 她先是去找了大夫。 大晚上，大夫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看孩子。 “回去吧。这个娃没救了，再生一个就是了。” 明明是夜里，因为雪的缘故，天地一片白茫茫，她背着孩子往回走，雪很深，她的腿脚都没有了知觉，只麻木地往回走。 她走到了红姑山，这座山之所以叫红姑，是因为山顶上有一个庙，庙里供奉着一位神仙娘娘，她曾经是杏花村人，后来得道成仙，凡人时名字便是红姑。 傻妞妈想起了山顶的神仙娘娘，她背着孩子往庙里去，一路上，她的脑子都停不下来。 她想，红姑也是女人，也许红姑会愿意保佑她。 最后，她走到了山顶。 山顶的风特别大，似乎还有婴儿的哭声，她推门进庙。 油灯的火光中，神仙娘娘安静地端坐在神台上。 外地媳妇儿不允许进来拜神仙，这是她第一次进来。 她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她要跪下来，求神仙娘娘救救她的孩子。 可当她看着神仙娘娘端坐在那里，周围全都是村子里的人给她进贡的香油红布蜡烛。 她突然觉得对方不会保佑她。 她一无所有，空着手来求这位神仙娘娘，而村子里的人，那些人有送红布的，有送香油的，有送蜡烛的…… 她看着那些东西，怀里的孩子只有微弱的呼吸。 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她在杏花村便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她把孩子放了下来，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左右看了看，她看到了庙前面桌子上放着的剪刀。 她癫狂地把血喂给了那神像—— “够吗？我没有香油给你，没有红布给你，我把我的血给你了，你能保佑一下我。” “你是神，你为什么只保佑村子里的其他人，你为什么不保佑我？” “我就是想去厂里打工，我想挣点钱，我想去城里看看，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我不想跟一个哑巴过一辈子，我想回老家，我想我爸妈，我想我姐姐我弟弟……” “他们打我，他们把我捆起来，他们把我关起来不给我吃的，他们都说你最仁慈，最见不得人吃苦，为什么看到我吃苦，你不帮我……” “是因为我没有给你供奉香油吗？我没有钱，她们也不让我进来。”她越说越痛苦，忍不住把伤口拉得更大一些，血就那样流在神像上。 她心里生出了一种痛快。 可她抬起头，神像哪怕被血染红了，神仙娘娘依旧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 看不见……也听不见……她把自己的血都给她了，怎么还是不行啊？ 为什么啊！ 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傻妞妈上前，怒火随着她的手传递给了这神像。 神像被她高高举起，所有的怒气就那样传到了神像里，然后，重重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神像碎了一地。 这个被村子里敬畏，挂在嘴边的神仙娘娘，被她摔碎了，整个神像上全都是她的血。 傻妞在旁边突然哭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怒气退下去了，恐惧一下子占据了所有心神，她赶紧抱上傻妞就跑。 那天晚上，她又开始在心里忏悔，求神仙娘娘原谅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天边开始出现一道亮光时，妞妞就退烧了。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况，别人一问，她就说是她在心里求了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把妞妞还给她了。 而现在，长大了的傻妞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 “妈妈背着我去找神仙娘娘，妈妈跪了好久，求神仙娘娘不要带走我，神仙娘娘本来想带我去当童子，但是又觉得妈妈很可怜，于是就让我回来了，等以后，以后我可以去天上当神仙娘娘的童女。” 傻妞说到这里，还看了妈妈一眼，带了点自己的小心思，说道:“我为了妈妈，都不去天上当童女了，妈妈平时不能再打我了。” 这些话自然都是傻妞妈骗傻妞的，那个时候，她发现傻妞活下来了，可脑子好像有点笨，没有过去机灵了。 她公公婆婆都不满，一天到晚地刻薄人，当时她就顶着一张老实巴交不会说谎的脸，编出来了一整套谎话，每天两眼一睁，她都在想要怎么让大家都信。 她说她回来那天晚上其实做了一个梦，梦到神仙娘娘跟她说，本来是想让她女儿去当座下童女。 结果神仙娘娘看她哭的那么可怜，又一直跪在那里，不忍心把她女儿带走，于是就把孩子还回来了。 其他人本来不相信，可很快，大家发现傻妞这个孩子，明明笨笨的，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可四岁第一次说话，既不是喊爸爸，也不是喊妈妈。 傻妞此时此刻依旧为自己小时候的这些事情感到骄傲和自豪:“我第一次开口说话喊的就是神仙娘娘。” 傻妞妈想起了大晚上把这个小傻子藏在被窝里，她一遍一遍地教她用这里的方言说神仙娘娘的事情。 傻妞妈从小没说过谎，而现在，她要说一个骗过所有人的谎言。 果不其然，村子里的人虽说还是有人不相信，可也有很多人相信了，傻妞妈和傻妞过了一段比较舒服的日子。 这种舒服的日子也没维持太久，不知道是哪一天，突然有个说法，说是村子里那些没有活下来的孩子实际上都是去当神仙娘娘的童女童子了。 村子里的确有很多孩子都活不下来。 大家好像也非常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那童女就不稀奇了，因为村子里可太多没有活下来的孩子了。 于是乎，傻妞的特殊身份就不存在了，甚至隐隐地还有人觉得傻妞妈把傻妞留下来，这是不尊重神仙娘娘。可到底是神仙娘娘已经同意了的事情，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为有那么多孩子已经在神仙娘娘面前当童女了，傻妞这个傻姑娘好像不显眼了。 于是，傻妞是神仙娘娘的童女这个事情经过十来年的消磨，还记得的人就少了。 除了傻妞自己。 本来这个谎，傻妞妈是用来骗外人，但实际上，最后只骗到了傻妞一个人。 傻妞此时此刻抱着妈妈的胳膊:“等以后我和妈妈死了，我就去天上当童女，妈妈就在天上的家里等我。” 这也是傻妞妈自己灌输的思想。 傻妞妈每次看着她，她会觉得自己残忍。可如果她死了，傻妞这个傻子活着，傻妞妈无法想象她后半辈子会有多惨。 那不如一起死。 傻妞妈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她也说不清楚那天是不是神仙娘娘帮了忙。 傻妞却很确定，神仙娘娘就是最喜欢她。 “妈妈，神仙娘娘就是最喜欢我。” “是是是，喜欢你，所以你还是个傻子。” 傻妞对于自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这件事并没有太在意，她开始掰着手指头数—— “我7岁的时候，张二姑背着他们家娃儿去找神仙娘娘，求神仙娘娘保佑，结果神仙娘娘没有保佑他们，她们家后面就多了一个坟。” “还有我十岁的时候，村口的老李，他从坡坡上摔下去了，一直躺在床上，他们也去求神仙娘娘保佑他快点好起来，结果他就变成了一个坟。” 这些事情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能对于别人家来说，这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但对于这个傻子来说，这就又一次证明神仙娘娘只喜欢她。 “你千万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要不然要被人打死。”傻妞妈忍不住说道。 傻妞还要继续嘚瑟：“还有那次，好久好久都不下雨，大家就去求神仙娘娘下雨吧，结果神仙娘娘也没有下雨。” 傻妞妈记得这件事，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连续几个月高温，村子里面的池塘的水全干了，就更别说庄稼了。 “后面不是还是下雨了吗？” 傻妞嘿嘿一笑，说道:“那是因为我去求了啊。” “神仙娘娘肯定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所以才会下雨。她最喜欢我。”傻妞很确定。 “这一次神仙娘娘回来，来村子里找我们，肯定是来找我的。所以我们村子只有我能认出来。” 傻妞的话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大学生身上。 傻妞妈不知道为什么傻妞觉得那个大学生是神仙娘娘，她也没问，毕竟她女儿是傻子，傻子总是想法和别人不一样。 傻妞睡觉前又有了新的想法，这个新的想法让她满心欢喜—— 会不会是她一直没死，所以神仙娘娘来找她。这样一来，她既可以给神仙娘娘当童女，又可以不用离开妈妈。 唉，妈妈好喜欢她，一点也离不开她。 神仙娘娘也好喜欢她，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她来了村子，只有自己知道，肯定是因为神仙娘娘喜欢她。 唉，怎么都这么喜欢她啊，她这下子可要忙起来了！ 傻妞咧嘴笑了起来，忍不住用被子遮住了脸。 傻妞妈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她安静地听着，夜里能够听到远远的哭声。 她不知道是哪个新媳妇儿的哭声，混合着风声，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惶惶然。 天上的神仙，住得那么远，她们又怎么会听到人间的哭声呢。 第5章 关于神仙娘娘，杏花村有很多流传的小故事，小故事里的人物各不相同，却都共有一个模板。 这些故事中，神仙娘娘变成了一个普通妇人，她来到了杏花村，或是讨口水喝，或是想要讨口吃的。 她去的人家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家人肯定没有认出她来，见她一个妇人，便敢言语冒犯，于是这家人通常要死大半。而这家人中最可怜的无辜的人也会活下来，还会得到丰厚的金银财宝。 大人们听这些故事，似乎也就是听一听，很快就忘在脑后了，而且也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是故事中的大恶人，也不会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些外地媳妇儿能是神仙娘娘！ 傻妞不一样，她区分不开，她会当做真实的事情，她看到那个城里来的大学生，她身上那种读书人的气质，看到她身上的红衣服，自然而然地就让傻妞想到了神仙娘娘。 这个小傻子本来从小就会带入那些故事中的好人角色，然后幻想有一天，神仙娘娘来到了人间，只有自己认出来，其他人都欺负她，然后神仙娘娘砍了欺负她的人的脑袋，又奖励了无数金银财宝给认出来她的人——也就是她傻妞！ 现在，自然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切。 傻妞妈看着傻妞那种快乐的样子，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自己的孩子说，那个大学生不是神仙娘娘，她只是另一个可怜的人。 傻妞妈实在是提不起力气来应付女儿了，她整个人都非常疲惫，新来的外地媳妇儿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 她像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刚被卖来这里的时候。 她的脑海里又止不住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老家。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女儿已经睡着了，她想起了自己当初也就是这么大，她就是这个年纪，被骗到了这里来。 她想到这些，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情绪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最后涌到了心尖上，于是周围的空气变得尖锐，呼吸进肺里，肺也开始疼了起来。 这个土房子像是要倒下来了，要把她和她的女儿一起埋在下面。 她的手开始发抖，傻妞已经睡得很香，她是个大姑娘了。 傻妞妈突然意识到，她的傻妞是个大姑娘了。 这样的傻子，在这里，能有什么好下场，无非就是给那些娶不上媳妇的光棍生孩子…… 这些可怕的恐怖的画面一下子闯进了她的心里，她的心一下子被一种阴暗的恐怖笼罩，她的心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要不然，她带着这个孩子去死吧，她心里生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 是啊，去死就行了。死了就不怕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原本的恐怖画面一下子就退下去了。 死了就不再痛苦了，这个念头，在此时此刻充满了诱惑。 她伸出了手，摸到了傻女儿的脖子，只要掐死了她，然后自己也死了。 她就不用再痛苦了。 女儿的脖子是温热的，她开始用力，梦里的傻妞正开心呢，她在梦里迫不及待地问妈妈—— “妈妈，你快看，神仙娘娘把我变聪明了，你高不高兴啊？” 傻姑娘的梦话如同一道雷，傻妞妈猛地回过神，她收回了手，觉得自己刚才像是鬼上身一般。 她抬头，望向了窗外，黑暗彻底笼罩了杏花村。 这是外地媳妇们第一天晚上，第一天晚上是最难熬的。 傻妞妈一直没睡，她睁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听着傻妞的呼吸声。 她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盯着这一切，像已经死去，却又停留在人间的女鬼。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似乎要下雨了。 后半夜，傻妞妈依旧没有睡觉，依旧睁着眼睛。 外面突然敲锣打鼓的，还有人来敲门。 “快起来，帮帮忙！老光棍家的媳妇跑了！” 很快，傻妞妈听到了家里男人起身，出去的声音。 傻妞也被吵醒了，小孩子喜欢看热闹，立马跑出去看什么情况。 外面一群人拿着火把，说是新媳妇跑出去了。 神仙娘娘？ 傻妞赶紧穿上鞋子，刚出门，那边的人就回来了。 一群人拖着一个人，走得非常慢，原来他们找到人了，这时正把人拖回来。 地上的人已经不能说是人了，四肢并用，不停地折腾着，四个男人才把她按住，老光棍上去狠狠地踢了她几脚，她才停了下来。 彼时，漆黑的天空，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从天边划过，仿佛在追着什么跑，炸雷一声一声地下来，却又什么都没有打中。 怎么能什么都没有打中呢？傻妞在旁边都着急了。 于是，人群中，一道黑影冲了出来。 “你们别打她了，神仙娘娘生气了！”便是傻妞了。 傻妞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地上的人不是神仙娘娘，可是她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是神仙娘娘生气了，神仙娘娘不喜欢他们做这种事情，神仙娘娘想用雷劈死所有人。 这时，又一闪电划开了夜空，闷雷滚滚，仿佛那云端上有神明看着，此时此刻正在为这一切发怒。 其他人压根没有听清楚傻妞在说什么，只当是这个傻姑娘又在发疯了。 “走走走！” 傻妞妈也赶紧出来，把女儿往回拖，她整个人也在发抖，仿佛那被往回拖的人也是她一般。 这件事像一个小插曲，那头的人继续把那个逃跑的女人往回拉。 傻妞妈听到其他人都在劝他别踢了，踢死了谁给他生儿子，毕竟花了那么多钱才讨到这个老婆。 傻妞妈妈捏紧了拳头，可只是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往回走。 傻妞像个犟牛一样，听着天上的雷声，还在一个劲地和自己的妈妈说:“神仙娘娘生气了，她生气了。” “妈妈，神仙娘娘在生气！我们快去帮忙！” 傻妞妈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尽了力气，拖着女儿避开那些人。 她没有回头，她也不敢回头。 村子里藏不住事，第二天早上，傻妞妈就听到隔壁阿婆说，昨天逃跑的那个春花死了。 隔壁的阿婆说起这件事，像是再说个大新闻，唾沫直飞。 本来这个新媳妇晕倒了，老光棍就把人关在柴房里，出来的时候，老光棍不放心，怕她再逃，就又转回去把人手脚都绑起来了。 早上去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柴房的窗子开着，往那外面一看，新媳妇儿一头栽在窗子外面的石头上，手脚还是绑着的，但身体已经凉了。 最后阿婆感叹道，这些外地的媳妇儿都是纸糊的，不像村子里的女人好，不知道好好过日子，都绑起来了还想跑，这不，命都丢了。 末了，她感叹了一句，还是我们本地的女人本分。 她说完又想起眼前的女人也是外地媳妇儿，又补了一句:“老李也是命好，还好娶的是你。” 傻妞妈在旁边听着，没吭声，她的目光逐渐看向了另一边的悬崖。 悬崖上，一个小小的庙便在那里，那里面是端坐在上面的神仙娘娘，她闭着眼睛。 而此时，傻妞正在筹划新的事情，这姑娘虽说傻，可她觉得红薯和拐枣送给神仙娘娘拿不出手，于是傻姑娘偷了她妈放在床下的一小瓶蜂蜜。 她要去找神仙娘娘。 傻妞觉得神仙娘娘可能是受伤了，所以打雷打不准，等她好起来了，肯定能把所有人都打死。 也许是因为从小被人说多了神仙娘娘的威严，导致她总觉得神仙娘娘会打死所有不听话的人。 她走近了张家院子，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从门缝看了进去。 那神仙娘娘端坐在那里，和庙里的神仙娘娘不一样，她在流泪。 ———————————————— “老人家，你这是在做什么？”安大姐进来时，老人闭着眼睛，两只手在耳朵边扇动着。 安大姐回来以后，并没有把这一次的事情告诉老人家的后人，而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老人家自从和她说开了，好像就再也回不去之前的知识分子状态了，一直神神叨叨的。 老人家的耳边是外孙女的声音。 “那个女孩，我甚至没有机会知道她的名字，她被那些人杀死了。我一定要为她报仇，也是为我自己报仇。” “嘘，我外孙女在给我传信号。”老人家的眼睛里全是泪水，说道:“她在难过，她说，那些人害死了一个年轻姑娘，她想救那个女孩，她想要保护那个女孩，可她的能力不够，她救不了，她只能看着她死去，她很痛苦。” “阳老师……”安大姐本来想要笑说不会有这种事情。 眼前的老知识分子眼泪都出来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对于这个老人家来说，她此刻的感受都是真的，她是真的在难过。 她的世界里，她的外孙女就是在遭遇这样的事情。 安大姐蹲了下来，一边给老人擦眼泪，一边用她的话安慰老人家:“没事，你外孙女是神明转世，很快就会好起来，她会给那个女孩报仇。” 第6章 新媳妇死了。 老光棍骂骂咧咧了一个上午，他的钱打了水漂了！ 那可是整整三千块钱，他攒了这么久，还有三百多是借的人家的钱。 现在，钱没了，人也没了。 他要去找那些媒人麻烦。 “才送过来一天，人就没了，他们要给我一个交代。” 村子里大多数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本地人，自然知道老光棍是什么样的人。 他从小就心眼小，报复心重，谁要是哪句话不对，不小心得罪了他，他会像个疯狗一样，把你全家都咬一遍。 也是因为这个性格，就是村子里再不把女儿当人看的家庭，都不可能把自己女儿嫁给他，所以他才需要花大钱“娶外地媳妇儿”。 现在他正是生气的时候，他来说这个事情谁也不敢得罪，于是大家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你也是倒霉。” “是你那个媳妇儿没福气。” “他们应该重新给你送一个媳妇儿才对。” 但老光棍一说“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些人，还要找几个人一起去城里。” 村子里的人立马开始说家里的事情多，孩子离不得人之类的话。 于是，老光棍就请村长帮忙理论。 杏花村的村长今年五十几岁了，读过书，会说一点普通话，会做事，会为人，在村子里有很高的威望，是他们这一代人中最厉害的角色。 哪怕是老光棍这样的人，也经常说自己在村子里只服一个人，那就是村长。 他一到，村长知道对方来是为了什么，立马安排老婆给人倒茶，把人请进屋子里。 老光棍喝了茶，觉得自己被尊重了，他心里头也知道村子里面其他人也就是面上跟他好，实际上还是看不起他。 因为村长的做派，老光棍也做出了一派体面人的模样，跟人交心说道:“我也知道你们贵人事多。” “这样说就见外了。” “本来这种事情也不想麻烦你，主要还是因为我花了钱，本来想着有个媳妇儿，安生过日子，现在钱没了，媳妇儿也没了。” 村长说道:“今天听说了你这件事，我立马就去镇上问了车站那边的人。” 老光棍听他这样说，心里头更加舒服。 村长为难地说道:“那边的人说是联系不上人，只能等下一次这些人过来。” 老光棍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着急，下一次他们来，我去跟他们说。” 老光棍听了这话，也不好说什么，可心里头觉得这话说得简单。 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过来，可现在已经说到这里了，他也不好往下说了。 老光棍往回走时，脑子里想的都是钱没了媳妇儿也没了的事情。 这下子怎么办？没有媳妇儿，也就没有后代，以后老了没人照顾，死了没有人烧纸，真是死了都要被人看不起…… 他想着，就准备去找张家人，张家这一次这个媳妇儿也花了不少钱，他心里头想着，这两个外地媳妇儿都是一起进来的，说不定张家的那个也要死了。 如果张家娶的外地媳妇儿也死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城里找这些媒人。 张家的人同样也借了不少钱，现在一家人都在山里忙活，天天就想着把债还上。 家里只剩下一个紧闭的小土屋。 小土屋外面，傻妞正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试图进去。 老光棍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傻妞？你在这里做什么？” 傻妞回过头就看到了村子里妈妈最不喜欢的老光棍，可不能和他说话，要不然妈妈又要不高兴了。 她赶紧跑开了。 看着这个姑娘跑开的背影，老光棍还愣了一下，这个姑娘都这么大年纪了。 下午，傻妞妈正在院子里劈柴，门口就来了一个人。 “刚子他媳妇，在忙啊。” 正是老光棍，他和平常不一样，此时满脸堆着笑，手里还提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老南瓜。 傻妞妈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低下头劈柴。 老光棍被忽视了，也不生气，依旧舔着脸，说道:“刚子不在家吗？说起来我和刚子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傻妞妈正在劈柴，斧头和柴像是打一场你死我活的仗，砰砰作响。 “刚子媳妇，我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吧？” 傻妞妈头都没有抬，任由他在那里说。 “当初刚子娶你的时候，还找我借了钱，说起来，你们两口子能在一起，我也帮了忙。” 傻妞妈这才抬起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光棍把老南瓜放了下来，说道:“也没有要做什么。” 他说着又看了看傻妞，傻妞此时把柴火往屋子里抱，老光棍说道:“好久没有看到傻妞了，傻妞今年十七岁了吧？都是一个大姑娘了。” 因为妈妈在身边，傻妞就忘了妈妈之前的警告了，还觉得老光棍是个傻子，于是纠正道:“十八岁了。” 老光棍笑得更加高兴，试图靠近傻妞一点，道:“我记得傻妞小时候还不怎么傻，后面是发烧才把脑子烧傻了吧？” 傻妞对于说自己傻的人非常不高兴，傻怎么了？又没吃他们家的饭，说个屁啊！ 她正要骂人，就听到旁边砰的一声。 傻妞也吓了一跳，原来旁边傻妞妈此刻也不砍柴了，那斧头砰的一下砍在老光棍带来的老南瓜上，老南瓜一下子碎成了几块，里面的南瓜瓤流到了地上。 傻妞妈则是眼神阴冷地看着老光棍，仿佛要砍的不是那南瓜，而是老光棍。 哪怕是老光棍这种无赖，此时此刻也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我就是问问，我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老光棍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全然不像过去的性格，仿佛就只是路过，没有什么目的。 走出去了两步，老光棍又回过身，把一包糖放在门口:“我这里还有一包糖，傻妞拿去吃吧。” 傻妞妈心里的气直冲天灵盖，也不管会不会得罪对方直接把那包糖扔了出去。 傻妞在听到有糖吃的时候，也警惕了起来，上一次给她送糖的人是想吃她妈妈的肉，她才不会吃糖。 这个老光棍，平时也不是好人，今天装成好人做什么，傻妞也觉得不对劲，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老光棍肯定是知道自己得罪神仙娘娘了，毕竟昨天晚上打雷打成那个样子。 他肯定是怕死，所以现在来拿糖讨好她——毕竟神仙娘娘最喜欢的人就是她了。 可老光棍打错算盘了。 她才不会为了点糖就去神仙娘娘面前帮老光棍说话。 她又一想，那以后大家都知道她是神仙娘娘最喜欢的人以后，岂不是村子里所有人都要来讨好她？ 想到这里，傻妞嘿嘿一笑，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逗乐了，正要去跟妈妈说这个事情。 一回头，妈妈的指头就戳了过来，紧接着就是骂声:“笑笑笑，就知道笑！” 傻妞以为她妈生气，笑嘻嘻地说道:“妈，我们很快就要被整个村子里的人讨好了。” 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得罪了神仙娘娘。 傻妞妈见她这个样子，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痛苦，一下子冲进了她的身体里，这个中年女人简直是想要拖着这个傻子，一头撞在墙上，可她还是忍住了，她只是狠狠地掐了自己这个傻子女儿一把。 “下次看到他，躲远一点！知不知道？” 傻妞立马表忠心：“知道了知道了。” 傻妞有点不明白，妈妈怎么又不高兴呢？ 傻妞倒没有生妈妈的气，她妈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把她抱在怀里，疼得跟眼睛珠子一样，有些时候又掐又打，恨不得把她弄死了。 这两年尤其是这样，她长大了，她妈好像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越来越看不惯她了。 傻妞不懂到底怎么了，可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她不是傻子就好了，她不是傻子，妈妈就不会这样了。 她想到这个事情，自然就想到了神仙娘娘，她一定要和神仙娘娘搞好关系，神仙娘娘一定能把她变聪明，变得和村子里的李青青一样聪明。 接下来的日子里，傻妞总是偷偷从神仙娘娘的院子经过，会听到那家人打人骂人的声音，但没有人听过神仙娘娘的声音。 她像只小松鼠，偷偷地，悄悄地去贴在关着神仙娘娘的土房子的墙上，想要听听神仙娘娘的声音。 可是，她也没有听到过。 傻妞想，神仙娘娘变成活人也还是和庙里的神仙娘娘一样，总是不说话。 她听不到神仙娘娘的声音，可她总是听到张家人骂神仙娘娘的声音。 这些骂了神仙娘娘的人，肯定都要死。 既然她们都要死，傻妞觉得那也不用躲着她们了，谁会躲着一座又一座的坟地呢？ 而老光棍，好几次在路上遇到她，都想要给她拿东西吃。 每次，傻妞都会快步跑开，她才不会帮这个人呢！ 她甚至想要跟神仙娘娘告状。 可是，她都见不到神仙娘娘，可怎么办？ 傻妞依旧转悠在张家的周围，很快，她就找到了机会。 这天，张家的人都去山里了，她像过去翻神仙娘娘的庙那样，偷偷地翻进去。 她之前没有翻墙是怕神仙娘娘生气，她心里头也还是有些害怕。 她不只记得小时候神仙娘娘的事情，她其实还记得妈妈有说过她小时候最开始不傻的，看着就很机灵。 她很担心神仙娘娘那个时候是看上了她的机灵，才让她当自己的童女。但现在她是个傻的了，神仙娘娘会不会不喜欢她了？ 之前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真正要见神仙娘娘了，她那个笨笨的脑子突然间就好像听到了以前村子里面大家说她的那些话了。 村子里自然是有一些说过的，她这样一个傻姑娘，神仙娘娘怎么可能想让她当自己的童女？ 可她真的太想看到神仙娘娘了，大不了到时候她跪下来认错，再哭一哭，对她妈妈有用，也许对神仙娘娘也有用。 毕竟她们都那么喜欢她。 “神仙娘娘——”于是，傻妞心里再一次充满了自信。 傻妞的神仙娘娘醒来，她听到了一句带有西南口音的普通话。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原来地上跪了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十来岁的女孩。 “神仙娘娘，你记得我吗？我是傻妞。”那女孩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个小动物一样跪在床边，双手也撑在床上，小脸蛋凑到她面前，这是一张晒得黑黑的小脸蛋，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充满了希望，同样也充满了和她的年龄不符合的儿童的纯真和好奇。 傻妞的神仙娘娘咳嗽了两下，喉咙里还是挤出了声音:“我们见过吗？” “神仙娘娘，我是傻妞啊，”傻妞比划了一下，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大小，“我这么大的时候，生病了，大家都说治不好了，我妈妈背着我去庙里找你，你就把我救回来了，我一直记得你。”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还经常去庙里看你。帮你吃掉吃不完的东西。” 神仙娘娘还是没有想起来她，于是她就只能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小时候特别聪明，是不是我现在变傻了，所以不认识我了？” 傻妞的神仙娘娘咳嗽了两下，她细细地看着傻姑娘的五官，她很快就认出来了，她的脸上带上了笑容:“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原来你长这么大了，前两天我还见过你妈妈。” 傻妞和傻妞妈长得很像。 傻妞得到了肯定，心里更高兴了。 “神仙娘娘，你怎么变成人了？大家都没有认出来你，只有我认出来了。”她一副自己很棒，等待对方夸奖的样子。 “是啊，现在就只有你认出来了，你真聪明。” 嘿嘿，神仙娘娘夸她聪明耶。这还是傻妞第一次被人夸聪明，而且这还是神仙娘娘。 傻妞迫不及待的要证明自己更聪明，于是赶紧说道:“神仙娘娘，你现在是不是没有法力了？”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前两天你打雷，想要劈死那些坏人，结果没有劈准，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法力了。”傻妞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傻，她就知道这件事。 她的神仙娘娘点头，承认了。 傻妞赶紧为神仙娘娘考虑，说道:“那你现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神仙娘娘，我们村子里其他人都是坏人。” 虽说村子里其他人都很尊敬神仙娘娘，而且其他人和神仙娘娘才是一伙的，可傻妞觉得其他人都没有自己爱神仙娘娘。 “你一定要相信我。”傻妞小声说大家的坏话:“我本来是神仙娘娘的童女，大家最开始还尊敬我和我妈妈，可后来，大家开始说死掉的小孩子都是去当神仙娘娘的童女了，于是每家每户都有童女了，也不尊敬我和我妈妈了。” 妈妈说有人嫉妒她们，所以才会说大家都是神仙娘娘的童女。 傻妞很慎重地说道:“要是大家知道了神仙娘娘是神仙娘娘，刚开始肯定也会对神仙娘娘很好，但后面肯定就会说这个也是神仙，那个也是神仙，到时候就不会尊敬神仙娘娘好了。” 傻妞一边说村子里的坏话，一边忍不住开心，嘿嘿，她真是一个有心眼的坏孩子呢。 神仙娘娘听了以后，忍不住夸道:“你很聪明，是这个道理。” 短短的一句话，她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傻妞赶紧把她扶起来:“神仙娘娘，你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受伤了？” 傻妞的神仙娘娘点了头，“下来的时候没有法力，所以被几个坏人暗算了。” 她不等这个姑娘反应，又问她:“你进来的时候他们知不知道？” “他们不让我找你玩，以前你在庙里面，他们不让我来找你玩，现在他们也不干，不过没事，我反正偷偷进来了。” “那你快回去吧，别被抓住了。我现在没有法力，没有办法保护你，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抓住了就抓住了，他们不敢怎么样，我妈妈凶得很，不会让他们打我。” 傻妞感觉到神仙娘娘摸了自己的头，她整个人开心得想要抱住神仙娘娘。 她原本担心神仙娘娘不喜欢她，现在看来，神仙娘娘还是最喜欢她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神仙娘娘，还有她妈妈的一切。 “神仙娘娘不要怕，我妈妈很厉害，等她相信你是神仙娘娘了，到时候，你就是没有法力，也没有人敢欺负你。”在孩子心目中，母亲永远是最厉害的。 而这个时候，她的神仙娘娘问道:“你怎么会说普通话？” “我妈教我的。” 傻妞的神仙娘娘问道:“你妈妈是被拐卖过来的吗？” 傻妞不能理解拐卖，但她听过这个词，她妈妈提过，于是点头，说道:“神仙娘娘，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傻妞的神仙娘娘道:“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你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傻妞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认真地聊天，更别说对象还是她的神仙娘娘，她说话的声音还那么好听，过去，她在庙里，都是她说，神仙娘娘从来不回答，也不问她。 现在神仙娘娘和她说话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劲地挨着她的神仙娘娘身边，像是她无数次听自己妈妈说过的那个雪夜，那个她被神仙娘娘救回来的那个雪夜那样。 她的神仙娘娘咳嗽了几下，又细细看了这个女孩，女孩头发柔软干净，身上的衣服也干干净净，看上去虽说不高，可也没有她进来后看到的其他女孩那样营养不良和被农活折磨的疲惫。 “我妈妈说，你那个时候给她托了梦，告诉她，我就是你的童女，本来想要带我回天上去，可是我妈妈一直哭，你觉得妈妈太可怜了，所以就让我又留了下来。” “傻妞，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傻妞的神仙娘娘咳嗽了两下，说道。。 傻妞一下子就激动了，立马跪在了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等她说话。 过去村子里，只有村长他们可以跪在那里听神仙娘娘的神意，傻妞想，现在终于轮到她了。 “你帮我带个话给你妈妈。” 傻妞眼睛眨巴眨巴，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不是自己从天上下来的，我是被人打下来的，我现在腿断了，又没有人认出来我，所以回不去，等我想办法回去了，到时候我会带你们一起回去。”傻妞的神仙娘娘说道。 傻妞人都傻了:“我们能去天上？” “不仅如此，我在天上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姥姥，你们帮我回去，一定会得到重谢。” 傻妞眼睛都亮了，她立马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能把我变聪明吗？” 傻妞听到神仙娘娘说:“我会尽力，你回去把这话告诉你妈妈吧。” 傻妞一句好嘞，又赶紧把蜂蜜塞进自己的神仙娘娘怀里。 “神仙娘娘，这个给你吃，你以后还是要最喜欢我和我妈妈。”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李青青，我们村子其他人，你都不要喜欢，他们都是坏人。” 傻妞真开心，嘿嘿。 神仙娘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只喜欢你们。” 傻妞亲耳听到了自己神仙娘娘的话，开心坏了。 傻妞的神仙娘娘就目送这个傻姑娘双手往那个比她还高的窗户上一拉，就跟个猴子似的，整个身体就上去了，翻了窗户，消失在视线中，如果不是手上还有一瓶蜂蜜，她都要怀疑是错觉。 傻妞一路跑回去，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告诉了她妈妈。 “神仙娘娘果然最喜欢我了。”村子里那么多聪明的孩子，可神仙娘娘就只喜欢她。 “神仙娘娘说她从天上下来受了伤，等以后回天上了，会带我们回去天上，她在天上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姥姥，到时候她姥姥也会保佑我们。” 傻妞妈听着傻女儿的话，她倒没有去要回蜂蜜，也没有骂女儿，她只是陷入了沉思。 她女儿现在十八岁，村子里十几岁就要定亲了，很多女孩子十八岁已经嫁人了。 现在，很多问题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她不能不去想。 她心里的暴躁恐慌随着女儿的长大与日俱增，她话说得狠，她活一天就把傻妞养一天，可她要是出了个意外呢？ 现在，那个大学生是聪明人，她能快速地判断出情况，没有精神崩溃，也知道通过她女儿给她带话。 那个大学生肯定是从自己的傻女儿的傻人傻话中推测出来了她这个当妈的人的困境，所以才会赌一赌，让傻妞带话给她。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她能逃出去，她会带走她们母女俩，还会给她们钱。 她能相信她吗？她有能力逃出去吗？ 傻妞妈在这里二十年了，她最清楚这有多难，真的跟上天差不多。 这里的人要去城里，要先翻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去镇上，一路上分岔路很多，而且一路上都有人家，只要被人发现了，立马就会被抓起来。 就算运气好不被抓住，一座山后是另一座山，山和山连了起来，走错了一条路，一整天都在山里绕不出去，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就算是得到了她的帮忙，她知道怎么去镇上，可她把人能送到镇上也没用。 镇上去城里，只能坐车，而镇上全都是自己人，她把人带到了镇上，还不用到车站，立马就会被认出来是要逃跑的“外地媳妇儿”，立马就会被抓住。 她曾经就逃到了镇上，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镇上的人也是人贩子的人。 傻妞妈无法想象，如果对方逃跑失败，或者因为逃跑失败同样自杀了，到时候她作为同伙，她要付出什么。 曾经就有过这样的事情，最后结果是那个帮人的女人被逼着给那家人生了两个孩子才罢休。 傻妞妈不敢赌。 而另一边，老光棍家依旧愁云惨淡。 “肯定是因为这一次没有拜神仙娘娘。” “往年年年都拜，今年为了娶这个外地媳妇儿，为了省那点香油钱，没有去拜。” 家里的老太太一直念叨:“肯定是因为没有去拜，神仙娘娘生气了。” 老太太去找大儿媳妇拿了香油和红布，交给了老光棍。 “你快去庙里拜拜神仙娘娘。” 老光棍虽说不情愿，也还是提着东西去了红姑山，准备拜拜神仙娘娘。 ———————————— 安大姐发现这两天老人不怎么说胡话了，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人闭着眼睛，她感应到自己的外孙女了，外孙女的声音此刻在她的脑海中转悠着。 “姥姥，你不要总是想着我的事情，你出去走走吧，要不然像以前那样看看书？” “姥姥，生活总归要继续。” 老人家没有办法做自己的事情，只要外孙女不在跟前，她每时每刻都觉得外孙女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苦受罪。 外孙女感觉到她的害怕，便继续把自己在村子里的经历都告诉她。 “姥姥，你别难过，神仙历劫，总归是痛苦的。但我也很幸运，我遇到了一个傻姑娘，她说整个村子只有她认出来我是神仙娘娘，她对我很好，尽管我被关在土墙里，她也把我当做神仙娘娘对待，给我蜂蜜，那罐子蜂蜜帮了我很多，我有了力气，才能继续和张家人对抗。” “对了，姥姥，给你说个事情，那个害死被拐的女孩的男人死了。” 是的，老光棍真的死了。 第7章 老光棍死在神仙娘娘庙里面，他是被一块红布勒死的，红布的两段被他自己拿在手里，看上去好像是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而他双目圆睁，一直看着的是神仙娘娘的方向。 人是上午死的，尸体是晚上被发现的。 发现尸体的人是村长和一个村民。 他们来的时候，神庙打开，带起的风，吹乱了庙里的红布，遮住了尸体，所以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村子里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娃生病了，于是村长带着孩子和孩子的父亲连夜上山去找神仙娘娘，祈求庇护。 他们刚进神仙娘娘庙，跪在地上求了神仙娘娘后，村长毕恭毕敬，正要起身，把红布放上去，却不想就这样对上了一双睁大了的眼睛。 月光下，村长吓得一个后退，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光棍躲在红布下面，两只手上还拿着红布。 “你在这里是做什么？”村长说着话，要把人拉出来，结果摸到的人已经僵硬了。 老光棍……死在了神仙娘娘庙里。 他赶紧让旁边抱着孩子的人回村子里，“快去叫人过来！” “孩子……孩子怎么办？”那人把孩子塞了过来。 “现在哪有空管这个？庙里死人了！这么大的事情。”村长气得不行，还是把孩子抱了过来。 “你先回去找人。” 于是，当其他人来的时候，村长怀里还抱着那个婴儿。 村长把情况给大家说了。 此时此刻，婴儿已经醒了，烧也退了，可见神仙娘娘保佑这个孩子。 村长让孩子家长把人抱回去:“这也是神仙娘娘保佑，抱回去好好照顾着。” 而老光棍…… 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这里是神仙娘娘庙，这些村子里的人从小时候被父母带到这里的时候就被严厉告诫—— “不能有丝毫冒犯神仙娘娘的举动。” 小时候在庙里指了神仙娘娘都要跪一个小时才行，大人说，要不然神仙娘娘会在晚上来割耳朵。 于是，老光棍的死的重点不是老光棍，而是老光棍脏了神仙娘娘的庙。 至于老光棍怎么死的？ 当然是他得罪了神仙娘娘，神仙娘娘让他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也没有人觉得有人敢在神仙娘娘庙里，用神仙娘娘的红布勒死人，于是老光棍的死就带上了报应之类的色彩。 其他人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傻妞比较直接，用傻妞的话说，那就是得罪了神仙娘娘，神仙娘娘要了他的命。 傻妞叹了一口气，老光棍也聪明了一会儿，他大概知道自己得罪神仙娘娘了，本来是想要讨好她，想要她帮忙在神仙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可她一心向着神仙娘娘，不会被收买，老光棍的讨好自然就没用了。 于是，老光棍就自己去拜神仙娘娘，估计在神仙娘娘面前说了不好听的话。 神仙娘娘虽说变成人没有法力，可是在自己的庙里肯定有法力。 于是，老光棍就自己勒死了自己。 这人终于死了，村子里没有人觉得难过，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面上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尸体被大家从神仙娘娘庙里抬回来的时候，傻妞也遇见了。 那老光棍就躺在那里，因为他是得罪了神仙娘娘，被神仙娘娘惩罚了，于是他并不是正常地被抬下来。 毕竟，大家也害怕，他们如果直接把神仙娘娘处死的人抬下去，神仙娘娘会不会觉得村子里其他人也不敬神。 起初，没有人愿意抬尸体，于是，村子里最尊敬神仙娘娘的村长出面说话。 村长果然还是有办法，大家要表态，要让神仙娘娘知道，村子里其他人和老光棍不一样。 于是，老光棍的尸体是被捆着，像抬猪一样抬下来的。 村子里其他人开路，一边开路，一边要骂老光棍。 这个场面，实在是难得一见。 傻妞和村子里其他小孩子都要去看看热闹。 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她。 傻妞回过头，她妈那张阴沉的脸就在面前。 “回家。” 傻妞被妈妈拉着，小声说道:“妈妈，他好像过年杀的猪，被抬下来了。” “别胡说八道。” 傻妞瘪瘪嘴，跟在妈妈身后。 刚走出了几步路，身后的人群中又传来了声音，傻妞不断地回头。 那些人中有人摔了一跤，那里又是个下山路，于是老光棍的尸体哐哐哐地往下面滚，其他人都在追。 无端端地，这傻姑娘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当时他们也是这样把那个叫春花的女孩抬回去。 神仙娘娘都生气地打雷了，他们也不理会。 傻妞想，看吧，她就知道，得罪了神仙娘娘的人都会死，现在死了吧。 傻妞回到了家里，妈妈坐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粗茶，然后开始发呆。 “妈妈，你现在信了吧，信那是神仙娘娘了吧？” 傻妞妈依旧不说话，她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傻妞有些不高兴，她到妈妈的耳边，非要妈妈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我见神仙娘娘的时候给她拿了蜂蜜，又跟他告了状，说了老光棍有多坏。” 女儿的声音就像蜜蜂一样烦人，傻妞妈被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挖了出来，她看到了叽叽喳喳，为老光棍死了而高兴的女儿。 彼时正是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她们这间土屋朝向东边，外面已经洒满了橘黄色的光，这屋子依旧昏昏沉沉，傻妞妈的脸在晨曦的昏暗中，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妈妈，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神仙娘娘真的好厉害，她把老光棍杀了。” “他还想要讨好我，让我帮他说话，我才不会上当。” 傻妞说起这件事情就会感觉到痛快，环境太过于压抑了，导致这种死啊，杀啊的字眼都带着发泄的痛快。 可傻妞妈只是深深地看了傻姑娘一眼，她没有再反驳，她也不再打傻妞。 她身上那些经年累月的堆积出来的愤怒和痛苦已经经由某个出口发泄出去了，此时身体里空荡荡的，没有情绪可言。 傻妞都有些不习惯，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妈妈，你不揪我了吗？”她妈妈以前总是满肚子气，可现在突然就不气了。 “妈妈，你在外面又有一个女儿了吗？” 是不是去揪那个女儿发脾气了，所以就不揪她了。 她妈听了这话，回过神来，揪了傻妞一下，却没有用力，说道:“我不打你你还不高兴了？” 傻妞想了想，说道:“我没有不高兴，我高兴。” 她说着说着，就像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忍不住要和妈妈贴在一起。 “妈妈，神仙娘娘最喜欢我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和神仙娘娘一起回天上了。”她说这件事就是希望妈妈高兴一下。 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抚到此时此刻的傻妞妈，反而让她越发的不舒服。 “我心里烦，你去找李青青一起玩，要不然你去找明文也行。”傻妞妈不让她靠近自己。 “明文是谁？”傻妞看向自己的妈妈。 傻妞妈说道:“明文就是你的那个年轻的神仙娘娘，大家都是叫她明文，你私下里可以叫神仙娘娘，当着人的面，要叫明文姐姐。免得又被人笑话。” 傻妞哦了一声，妈妈说，是她的年轻的神仙娘娘，嘿嘿，她的。 这种字眼说起来都让人开心啊。 傻妞忍不住在心里多重复了几次。 嘿嘿，现在神仙娘娘就是她一个人的，因为大家都没有发现，她心里开始有危机感，她要对神仙娘娘更好才行！ 第8章 傻妞妈虽说不相信明文是神仙娘娘，可她对明文的感情十分复杂，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明文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也许是明文让傻妞带的那些话太有诱惑了。 她是大学生，她住在城里，还有一个有钱的姥姥。 如果真的能够帮她，傻妞妈相信，对方也许真的能够帮自己。 傻妞妈还是决定去一趟张家，她嘴上说着家里盐吃完了，去借点盐，实际上是去看看情况。 她和张家人其实关系不好，但傻妞妈主动去了，人家倒也热情，还和她说了“新媳妇”的事情。 “我们家也是命苦，花了这么多钱买了个大学生，本指着她是个好的，能跟我儿子好好过日子。” 张家婆婆越说越生气：“现在才知道买了个犟的。” 傻妞妈才知道，傻妞的神仙娘娘不眠不休，只要靠近就会打起来，怎么都不服软，手指都断了一根，还是不服软。 张家也不能真的把人打死了…… 尤其是已经死了一个外地媳妇儿了。 现在她们把人关起来，准备再饿她几天。 她们跟傻妞妈说：“我们也听不懂她说什么，她也听不懂我们说什么，说起来，我们也不是要打死她，毕竟还花了那么多钱，家里欠了这么多债，就只是为了娶这个女人。” “你帮我们劝劝她，让她好好过日子。” 劝？ 劝什么？ 傻妞妈几乎没有思考，立马就拒绝了。 她回家后，心里还是乱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行。 有些时候，她真希望傻子女儿说的都是真的，那大学生就是神仙娘娘，就像这边的那些故事里出现的那样，神仙娘娘能把那些该死的人都弄死，还能救她们母女。 可又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娘娘？哪有神仙娘娘自己都在受苦受难。 傻妞妈没办法去找明文，她甚至不敢多想。 傻妞妈思来想去，想起了张家人说的要饿女人几天，让她没有力气的事情。 傻妞妈还是煮好的红薯，包了一些油渣在里面，她把傻妞叫了过来。 “偷偷拿给你的神仙娘娘。”傻妞妈太知道自己女儿那灵活的翻墙爬窗了。 傻妞眼睛都亮了，妈妈给神仙娘娘进贡了！妈妈终于相信她了！ 傻妞从小偷偷摸摸到处躲人和翻墙见神仙娘娘的经历有了用处。 她就像是山里的小野兽一般，智商不行但动作非常敏捷，她很快又见到了神仙娘娘，她的年轻的神仙娘娘。 年轻的神明坐在房间里，听到动静，手里拿着石头，看到傻妞的时候，石头就放下来了。 傻妞压根不明白她的神仙娘娘的处境，在她的世界里，神仙娘娘想做什么都有她自己的道理，哪怕是被关起来也有她自己的道理，就和平时神仙娘娘也是被关在庙里一样。 神仙娘娘之前也是被关在庙里的，神仙娘娘好可怜，她的心里充满了同情，她想带神仙娘娘去山里玩，去爬树，去抓知了，去高高的坡坡上摘红果子吃。 她好爱她的神仙娘娘啊，傻妞忍不住贴了上去。 “神仙娘娘！这个！”她把烤红薯举了起来，虔诚地递给自己的神仙娘娘。 “我妈妈做的，里面还有油渣。” 明文的确饿了，此时也不是跟人客气的时候，她说了谢谢，慢慢吃了起来，因为饿了太久，更是要慢慢吃，不然对胃不好。 她有一根手指已经完全不能动，被她简单地包扎处理，嘴角有淤青，一说话吃东西就会疼，但她依旧慢慢吃着东西，甚至没有让傻妞看出来她的难受。 傻妞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老光棍死了的事情，她对这件事是真的高兴，也许是因为老光棍和她妈妈吵过架，也许是老光棍死了以后，妈妈都不打她了。 年轻的神明一边吃着红薯，一边听她说话。 傻姑娘说到好笑的地方，年轻的神明甚至跟着一起笑了。 傻妞看到她笑了，忍不住说道:“神仙娘娘，你真的好喜欢我，我一说话你就会看着我。” 傻子的直觉很准，过去，她说话，除了她妈妈和李青青，其他人根本不会听。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这个房间竟然也有了一点温度。 傻妞很快就得走了，她去找妈妈，妈妈今天好像不高兴。 傻妞偷偷……偷偷地摸了摸神仙娘娘的衣服。 她要沾一点神仙娘娘的光，回去给妈妈。 “妈妈！妈妈！” 傻妞妈正在花生地除草，傻妞妈很喜欢除草，因为除草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把草铲掉，不用想其他的事情。 她抬起头，女儿捧着什么东西，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她以为又是女儿在山上搞的拐枣儿。 傻妞很快就到了妈妈面前，只见她把捧着的东西直接塞到了妈妈的身上。 嗯？ 傻妞妈低下头，什么都没有。 “妈妈，刚才我这只手摸了神仙娘娘。有仙气了，都给你了。” 好吧，这个傻子又犯病了。 傻妞开始说自己和神仙娘娘见面说的话，说神仙娘娘把老光棍杀了。 “我觉得神仙娘娘肯定是因为我才会杀了老光棍！” 傻妞妈被这话吓了一跳，锄头一偏，一根花生秧子被斩断了。 傻妞还在说着自己的理解。 “那个老光棍还想要给我糖，她肯定在糖里面放了老鼠药。” 傻妞妈什么都没有说。 傻妞妈带着傻妞背着红薯藤往回走，再一次路过了张家。 这一次，傻妞妈没有停下来，她走得非常快，仿佛怕听到痛苦的声音。 有些事情，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假装不存在。 而此时，那被土墙禁闭的空间里，傻妞口中的年轻神明并没有多少神明的模样，她不再坐着，而是在房间里慢慢地练习单脚蹦着走路。 她想起了傻妞说的那些话，想起了神仙历劫的事情。 从古至今，似乎没有神仙历劫是被拐买到大山里，被强迫生孩子，被逼着看着其他和自己一样遭遇的女人死去。 也许是因为神话故事终究还是要服务于人类，不能真的给人类带来太可怕的痛苦。 这历劫要是成功了，得当个死神吧。 她想到这里，被自己逗笑了。 笑着笑着，角落里传来了“吱吱吱”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很熟悉。 年轻的神明静下心去听声音的方位，床下左边。 吱吱吱…… 年轻的神明低下头去看，里面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 她瘸着腿，把床挪开一点，露出了里面发出声音的……灰色小老鼠？ 老鼠夹的尖锐部分穿过了小老鼠的后腿。 也许是看到了人，惊恐使得老鼠更加卖力地挣扎了起来。 年轻的神明低下头，打开了老鼠夹，小老鼠立马钻进了旁边的洞里。 房间里没有了吱吱吱的声音，空气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只要留心，就能够听到另一边隐隐约约的道士做法的声音。 老光棍惹神仙娘娘动怒，老光棍虽然死了，村子里的人还是要做一场法事，向神仙娘娘表明村子里其他人并无罪过。 那祈祷声庄严肃穆。 年轻的神明静下心去听，隐隐约约能够听到那边的天师说的话—— “神仙娘娘睁开眼睛，神仙娘娘看到世间疾苦，神仙娘娘宽恕我等不敬之过。” 那天师说的并不是本地话，语调非常奇怪，可年轻的神明正好能够听懂。 “我们曾经祈求您降临人间，祈求您的庇佑……” 年轻的神明听着听着，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扯动了受伤的脸部肌肉，疼痛袭来。 她纯粹是被气笑了。 第9章 老光棍的死吓到了村子里的人，尤其是接下来几天里，好几个人都说晚上看到了红姑山上有奇怪的声音。 毕竟老光棍死后没有葬礼，只是匆匆地埋了下去。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村长为了避免大家心里不安，于是请了人来做法事，这大师不只是超度老光棍，也是沟通神仙娘娘，请神仙娘娘降下神谕，安抚村子里的人。 村子里人都忙了起来，也有人想要叫傻妞妈一起去帮忙。 “正好，你手脚也麻利，去帮忙做饭。”来人说道:“到时候也能让大师给撒点水，祈福。” 傻妞妈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 “这么好的事情，你不去多可惜。” “我又不是你们本地人，我去的话，万一神仙娘娘不高兴怎么办？” 她这样说，对方就不强行要她去了。 傻妞妈虽说不去了，可这一天，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那个天师可以和神仙娘娘沟通，可以问神仙娘娘问题，到时候肯定会问神仙娘娘老光棍是怎么死的…… 傻妞妈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了…… 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她咬咬牙，还是偷偷过去了，藏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天师也是本地人，这是个精瘦的老妇人，这可是一个奇人，年轻时头被菜刀砍过，一个耳朵没了，整个头有一道长长的疤，这使得她的头像是拼接而成，可她活下来了。 这简直就是神仙娘娘保佑。 她醒过来以后，也是这样说，她是被神仙娘娘保佑才活了下来，而且，她能和神仙娘娘沟通。 “我的头被砍开了以后，神仙娘娘就能和我说话了。” 老妇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承担着和神仙娘娘说话的任务。 这一次，就是由她来向神仙娘娘询问老光棍的事情。 傻妞妈眼睛死死盯着这个老妇人，自然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被她关在地窖里面的傻妞，现在也跑出来了。 傻妞先看到了妈妈，她吓了一跳，以为妈妈是来逮自己回去的，结果妈妈在那边看热闹呢。 她知道，这些人要跟神仙娘娘沟通，如果是以前她也要去看热闹，现在不用了，她想跟神仙娘娘沟通，翻个墙就能说话了。 傻妞现在在看杀猪，这两头猪是献给神仙娘娘的。 那猪叫得可真惨，一个劲地想要挣脱，但是没有人在意，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流了好大一盆，然后进贡给神仙娘娘。 听说，只要这样，神仙娘娘就会感觉到被尊敬了，就会高兴。 傻妞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不太对，神仙娘娘是个很好很好的神仙，她又不讨厌猪，杀猪怎么会让她高兴…… 如果想要她高兴，傻妞的目光放到了张家人的脸上。 她还记得这家人可是骂过打过神仙娘娘…… 她脑海里已经在想怎么让神仙娘娘高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开心的声音。 “傻妞！” 傻妞听到这个声音还没有回头，脸上就已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李青青！”她一回头，她在村子里最好的朋友李青青就站在她面前。 李青青跟她一个年纪，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要好。 半年前李青青嫁人了，她妈妈不允许她去找李青青玩，于是两个人就疏远了一些。 在这里遇到李青青，傻妞又非常的开心。 李青青也开心，尤其是看到傻妞因为看到自己就又蹦又跳的样子，可很快，她心里涌上了愧疚，她嫁人后都没有时间来找傻妞玩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现在有一个新家庭了，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我今天来法事上帮忙，你跟着我一起，到时候有钱拿。”李青青说道。 她跟着李青青在法事外面的坝子里给大家端水拧帕子，招呼村子里的人洗脸。 大多数都是李青青在做，傻妞就是跟着她一起做，帮忙打下手。 李青青还忍不住去看那边的天师，天师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李青青听不懂：“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声音虽然怪模怪调的，傻妞还是听懂了。 “神仙娘娘睁开眼睛，神仙娘娘看到世间疾苦，神仙娘娘宽恕我等不敬之过。” “你听得懂？” 傻妞点了点头，心里头开心，她当然听得懂，她可是神仙娘娘的童女啊。 李青青明白了，想来天师说的是普通话。 很快，村子里的人都到了，大人们都聚集在另一边，听天师和神仙娘娘沟通，孩子们大多数手里都拿着炸南瓜花。 李青青也在听天师说话，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回过头，傻妞的眼睛就盯着另一边拿着炸南瓜花的小孩子们。 李青青嫁人后，尽管年纪并没有增加多少，可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对待自己过去的好朋友，竟然多了一点母性的气息。 “你想吃南瓜花？”李青青嘿嘿一笑，她有种自己脱离了小孩子团伙的快乐。 过去，两个人都是小孩子做派，在村子里不起眼，也没有什么大人愿意和她们说话。 在这种时候，通常是一起等着傻妞妈给她们拿点吃的。 而现在，她成了亲，她就是大人了，李青青成亲以后，体会到了当大人，当家做主的好处，她不用像小孩子那样被动等待。 她也有心在傻妞面前表现一下，于是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 她便是像其他大人一样，直接进了厨房，一边和人说话，手上很自然就拿了放在一边的南瓜花。 她自己没怎么吃，基本上都给了傻妞。 “你不吃吗？” 李青青有了那种自己也是大人的感觉，她突然不好意思在这里吃。 “你吃吧，我趁着天师也在休息，我去看看火。” 傻妞蹲坐在一边吃南瓜花。 李青青便去外面的坝子继续烧热水。 另一边，两个妇女在端开水，她们用煮猪食的大锅，烧的也是杀猪烫猪毛的开水。 一个妇女端了一大盆开水。 另一头还有人在催“开水！快点送开水过来！” 那妇女便一边喊着来了来了，端着一盆开水，往上面走。 一个小孩子正在和同伙们追追打打，小孩子只顾着玩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妇女，眼看就要撞上了。 旁边有人看到了，喊了一声:“快让开！是开水！”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孩子像个小炮弹径直撞上了端开水的妇女。 人群外，吃着南瓜花的傻妞听到了李青青凄惨的叫声，南瓜花一下子被她甩开了，撒腿跑了过去。 “青青！你怎么了！你怎么喊得这么痛！”傻妞边走边喊。 李青青被开水烫了。 原来那妇女为了避开这个孩子，条件反射地把盆往后面送，而她的后面，便是蹲在那里烧水的李青青。 那盆开水几乎是全部倒在了李青青背上，这个季节要穿两件衣服，因为人多，她还专门穿了一件雪纺的新衣服，此时，她的衣服在冒着热气，李青青痛得一边叫，一边把外面的衣服脱掉，可里面还有一件长袖，那布料滚烫，贴着她的肉。 “快脱掉！青青，快脱掉！”傻妞冲了上来，她知道青青痛，想要帮她，想要脱她的衣服。 李青青拦住了傻妞，她不像傻妞那么一根筋，她痛是痛到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可这么多人，她不能脱剩下这件衣服。 绝对不能。这么多人。 李青青一边阻止傻妞脱她的衣服，一面往里面跑，其他人也在喊:“有人被烫了！快让让！” 可房间里面都是人，到处都是人，好多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 李青青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里也不行。这里不是自己家，在这里脱了衣服，以后自己在村子里怎么有脸见人？ 李青青想到这里，她一咬牙，忍着剧烈的疼痛，往回跑。 谁也不知道，那么痛，她怎么忍下来的。 她娘家离这里并不近，还能上几个坡。 逐渐的，她嗓子里也像是塞了火石一样，难受极了，好在这个时候，傻妞追上了她。 傻妞不清楚烫伤怎么办，也不懂李青青为什么不把衣服脱了，但她知道李青青现在要回家。 她到了李青青面前，蹲了下来:“青青，我背你！” 李青青信任傻妞，趴了上去，只觉得自己被背了起来。 李青青的奶奶在家，一看孙女被背回来了，正要问问葬礼上的事情，傻妞就大喊:“开水烫了青青！” 李青青满头都是汗水，整个人因为痛苦在颤抖，头发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气若悬丝::“奶奶，我被烫伤了，你去叫我妈回来！” 后面也进了几个大婶，赶紧帮忙把李青青放房间里送。 傻妞这个时候，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傻子，哪怕她和李青青最要好，此时此刻，她进不去门，也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守在门外。 她想开门进去，其他人立马拦住了。 “你个傻子啊，她被烫伤了，肯定没穿衣服，你开门做什么！” 傻妞便只能站在外面，听着里面李青青的隐隐约约细小的哭声，她只能一个劲地喊青青。 好在，李青青的妈妈来了，没一会儿，对方抹着眼泪出来了，说是去找大夫。 很快，李青青嫁的那个男人也回来了，对方叫吴杰，和李青青傻妞从小一起长大，一看这情况，立马就要去找那个泼开水的人算账。 而跟李青青一起守在外面的人也说道:“我过去给她端点吃的过来。” 还有一个妇女说道:“我去跟她婆家说一声。” 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只有傻妞，傻妞只能一直哭，她很想做什么，可又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大夫很快就来了。 傻妞依旧进不去，只能在门口听着，大夫给了药，很快就走了。 傻妞很想进去陪着李青青，可是大家都不让她进去。 “你一个傻子，现在进去不是添乱吗？” “快回家去，等青青好了再来找你。” “别添乱，你又不是大夫，你进去有什么用？” 傻妞不想走，可她也不想添乱，她也没去看法事，也不想吃炸南瓜花了。 傻妞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天已经黑了，傻妞妈过来拉着傻妞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傻妞就又去了李青青家门口守着。 “青青呢？” 出来的人是吴杰。 他眼睛也肿了，李青青背上的伤太严重了，喝了药也没用，后半夜人也发烧了，现在喊都喊不醒了，他天不亮去把大夫背过来，大夫说他也没办法了。 现在，这个傻子还一个劲地问李青青怎么样了，李青青怎么样了。 他有气没处撒，越看这个傻子越生气。 他甚至觉得都是这个傻子的错，本来青青就不该去烧热水，该这个傻子烧开水，她要是不在那里烧热水，就不会被烫！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死了，马上人就要死了！” “你现在高兴了吧？” 他骂完以后，又觉得自己过分了，道:“我跟你一个傻子说什么。” 傻妞能听懂。 李青青要死了？ 生死在傻妞心目中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她妈有些时候生气了，张口就是要把她掐死，然后自己也去死。 傻姑娘的潜意识里，活着就是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死了就是和妈妈一起埋进土里，坟头春天长野菊花，夏天长会抽穗的茅草，冬天茅草变黄了，就有小松鼠小兔子在里面做窝。 傻妞不害怕，她的坟头还会有小兔子当窝。 可是，李青青要死了，这就不一样了。 李青青的妈妈又不会跟她一起埋进土里，李青青会是一个人埋进土里，以后就不能说话了，她害怕怎么办？ 傻妞突然看向吴杰，李青青很喜欢吴杰，能不能把吴杰也弄死，然后他和李青青埋在一起，这样李青青晚上就不怕黑了。 里面房间里，李青青已经不再喊痛了，没有了声音，好像真的要死了。 傻妞看看里面，又看了看吴杰。 吴杰低着头，坐在门口的坎上。 傻妞慢慢地靠近，来到了吴杰的身后。 她正要动手，吴杰起身了，他比傻妞高很多。 傻妞想起了以前和吴杰打架的事情。 她打不过。 算了。 傻妞开始朝着另一边跑去。 神仙娘娘，神仙娘娘！快救救李青青吧！ 第10章 傻妞妈对于李青青的事情，也只能叹一口气。 傻妞妈过去是个不服输的人，哪怕是“嫁”到这里来，她也一心想着要跑，对于村子里的人并不在意。 后来她有了傻妞，起初连傻妞她都恨，可后来，这家人讨厌傻妞，根本不喜欢傻妞，傻妞还是婴儿的时候，她爹她爷爷奶奶看都不看一眼，一个劲地想要她再生一个。 她恨这家人，连带着，这家人讨厌的傻妞，她就没有那么讨厌了，她们不喜欢傻妞，她也慢慢教唆傻妞不喜欢这些人。 慢慢地，村子里所有人是一路人，只有她的傻妞是她的人，这个孩子虽然傻，可会心疼她，会帮她说话，帮她骂人。 她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一个人的孩子，也对和傻妞差不多大的李青青有了同情心。 她对李青青的初印象就是可怜，大冬天的，七八岁的女娃，长得满手的冻疮，从山坡上背了一背篓的青菜叶子，腰被压了下去，看不到脸，在田坎遇到的时候，像是遇到了一个会走路的背篓。 她路过了这个孩子，没有多远，就看到这个背篓在田坎上摔了下去，孩子满身都是泥巴，不哭不喊，自己爬了起来，还一个劲地要把背篓从田里拔出来。 她看不过眼，帮人把青菜叶子背了回去，才发现她家里人没有人心疼她，也没有人管她浑身湿透了。 “算了，你去我家，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那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闷闷的。 对于傻妞妈这样的成年人来说，这就是举手之劳，可从那天开始，傻妞妈发现，李青青总是来找傻妞玩，还有点讨好她家傻妞。 傻妞妈便知道，这是个实诚孩子，懂感恩，于是她也经常照顾李青青，两个孩子就这样一起长大了。 对方烫伤了，傻妞妈也进去看了。 傻妞这样的年轻女孩，又是傻子，人微言轻，她想进去，当然大家都不会让她进去。 傻妞妈是中年妇女，说话分量重一些，她要进去看看，李青青家里人自然就让她进去了。 那孩子躺在那里，人都已经烧糊涂了。 傻妞妈觉得，李青青可能没救了。 傻妞还是要守在李家门口，傻妞妈拗不过她，只能把她关回地窖，她自己还得去山里干活。 傻妞妈刚到山里，还没有两锄头，山下有人喊她—— “刚子家媳妇！你快回来！你女儿又犯浑了！” 傻妞妈一听这话，心都要跳出来了。 傻妞之所以是傻妞，是因为这孩子经常犯病，一犯病就会头疼，会打人，会说疯话，不仅仅是她人傻这么简单。 傻妞妈赶紧往回跑。 一路上，各种不好的场景在她脑海里闪现，若是犯了大错，把人打了，到时候人家让她把女儿赔出去给人生孩子，那可怎么办？ 等到她真的到了地方，她那颗心才回到了身体里，她女儿没有犯病，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可傻妞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女儿扶着的年轻姑娘。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明文，她女儿口中会发光的神仙娘娘。 她已经被关了一段时间了，可她身上看不出来这段时间给她带来的影响，她整个人很沉稳，她女儿和其他人在吵架，而她站在旁边，像一棵挺拔的树。 傻妞妈渐渐走近，越是走近，她越是能够感觉到这个年轻姑娘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息，那种气息以这个年轻姑娘为中心，向着四周散开，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觉。 傻妞妈走到明文面前时，这才看清楚她脸上的伤，可她脸上并没多少痛苦和憎恨，甚至看到她时，还对她礼貌地笑了笑。 难怪傻妞说她是神仙娘娘，大概只有神仙娘娘能够做到面对这样的处境依旧能维持这一份冷静。 傻妞妈自认做不到，她甚至每每想到对方的处境，都会因为自己经历过而难受痛苦，无法面对。 其他人也看到了傻妞妈，立马说道:　“你闺女把人背过来了，说是她能救青青，还说什么神仙娘娘。” 明文和傻妞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两个人都十分平静。 很久以后，傻妞妈老了，她依旧会记得这一天，便是在这个最普通的一天，她遇到了神仙娘娘。 而此刻，傻妞妈并不觉得对方是神仙。 明文开口，对着傻妞妈道:“我是云城医科大学的大三学生，傻妞说李青青被烫伤了，我可以帮她们看看。” 其他人自然听不懂普通话，无法明白傻妞妈此刻的感觉。 傻妞妈便和旁边的人说道:“她是医生，让她进去看看。” “不是说大学生吗？”她们说的是那些送外地媳妇儿的人说过，张家这个断了腿的新媳妇儿是大学生。 “大学生就是说上过大学，她是学医的。”傻妞妈说道。 明文只能听到傻妞妈和这些人说了一句:“#。☆……☆#……细……” 她勉强也只能捕捉一两个扭曲的字眼，这里离她家一定很远很远很远。 而那些人又是叽叽呱呱地说了起来。 明文看向傻妞妈，傻妞妈用普通话对她说道:“你听我的就行，现在，你皱眉，随便说点什么就行。” 明文听她的话，皱眉，然后道:“谢谢你们送的红薯，希望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傻妞妈道:“这有什么。” 她对明文说完，就对其他人说道:“人家在外面是大医生，你们不相信，她说你们不相信就算了，她要回去了。” 这些人其实不相信的人是傻妞，毕竟这傻姑娘背着这个外地姑娘，她们也听不懂外地姑娘说什么，而傻妞只会说这个外地姑娘能救李青青。 现在傻妞妈说清楚了这个外地姑娘是大城市里面的医生，大家想起了之前说的大学生的事情，也就信了几分。 再加上对方皱眉，要离开，李青青的妈立马就对明文说道:[你真是医生啊？] 明文压根听不懂，但旁边的傻妞妈把人拉了过来，用本地话跟人说道:“嫂子，你也是糊涂，她骗你有什么好处？你再多说几句，真把人得罪了怎么办？趁现在人还没有走，请她进去看看。” 傻妞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只觉得还是她妈妈厉害。 她在这里撒泼打滚，大家都不许神仙娘娘进去看李青青，可她妈妈几句话就让其他人都改了态度了。 傻妞妈又对呆在那里的傻妞说道:“愣着干嘛，你不是要进去看人吗？” 傻妞自然也跟了进去，她终于看到李青青了。 李青青趴在席子上，后背露了出来，后背大面积烂开，房间里有一股混合药味血腥味的难闻气味，傻妞被吓到了，想要凑近去看看，可又不敢上前，生怕自己笨手笨脚，一不小心把李青青碰碎了。 傻妞妈给明文搬了凳子过来，怕她单腿站着不舒服。 明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检查了李青青的后背伤口情况，摸了摸她的额头，检查了瞳孔。 傻妞妈也一直看着这一切，心下不忍。 明文转过头，对在场唯一一个能正确理解她的意思的人说道:“怎么受的伤？” 傻妞妈道:“就是开水烫的。” “谁做的？” “张二姐，她当时被人撞了，手上一急，就把水往后泼。” 是意外？ 明文道:“她这个伤还有撕裂痕迹，烫伤后挣扎过？” “她自己跑回家了，可能就是路上整的。” 其他人就听她们两个人说话，虽说听不懂，可这个外地姑娘身上那种冷静还是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有些强大的人就是容易把别人拖进自己的节奏。 明文点头，对傻妞妈说道:“伤口没有得到处理引起的感染，现在需要输液消炎，村子里有诊所吗？” 傻妞妈摇头:“村子里就有一个大夫，他来看过了，说是没救了。” “哪有诊所？” “镇上才有诊所。镇上的诊所的人不愿意上来。” 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可能把人抬下去。 明文道:“去拿药也行。” 傻妞妈把明文的话传给了其他人，那现在肯定是让李青青的男人去镇上拿药。 吴杰本来是出去筹办后事，一回来就看到这些人，他自然第一眼看到的也是明文，正要发脾气，被他岳母拦住了。 “有救了，她是城里的医生，她说李青青有救了。” 吴杰并不相信，他没去过城里，可本能地觉得明文太年轻了。 这边，明文继续说道:“给我纸和笔，我把需要的药写下来。” 傻妞妈把这话传给了李青青家的人。 李青青的一个堂妹赶紧拿了笔和纸过来。 明文拿了纸和笔，写自己需要的药—— 她一边写一边说给傻妞妈听:“你把这些话说给去拿药的人听。” “这两个药是用来清创，她的伤口需要消毒清洗。” “一次性输液器，生理盐水，这些需要三天的量，买回来以后，我给她输液，如果镇上的诊所不给，就让他们自己上来一趟，她现在的情况必须输液消炎。” “还有一些药。” “这个是口服，如果医生问起来，就说是消炎。这两个是抗病毒治疗，最后这个卡马西平能够帮助镇痛，大夫问了就说是为了镇痛，如果不给开，也别在那里耽搁时间，赶紧回来。” 这么一大堆话，明文问傻妞妈:“能记住了吗？ 她面前这个朴实的大妈很认真地点头。 明文松了一口气。 傻妞妈拿过两张纸，转过头，用本地话，对吴杰说道:“这些药，去买回来，全部都要，一个都不能少，这是你媳妇儿的命！” 她说了又觉得万一没救回来，怪上了明文就不好了，她补了一句:“快去快回，要是回来晚了，人就救不回来了。” 意思就是如果药回来了，人没有救回来，那就是你回来晚了。 明文:“……”方言这么短？ 吴杰本来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也是着急，现在一听有了主意，立马往外跑，他刚出去，就遇到了买了明文的张家人。 “你们去哪儿？你手里是什么？我儿媳妇呢？” 李青青的妈也出来了，说道:“你那个儿媳妇是个宝，她是城里的医生，这是她写的药方……” 她话没说完，对方一听这是明文写的东西，立马就要抢药单子:“什么药单子，她肯定是不安分，所以写了纸条给镇上的诊所，她肯定是想要逃跑！不能让他拿这个去镇上。” 张疯子也来抢纸。 傻妞妈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事，她趁着大家听不懂普通话，直接对明文说道:“镇上诊所的人知道这些事情。” 意思是那纸条上如果是求人救命，没有用。 明文懂她的意思，说道:“真的都是救这个女孩子的药，没有写其他东西。” 吴杰读过书，还是认得字，看了一遍，也说道:“没有写其他的。” 张家人还是不相信。 傻妞妈也出来了，说道:“你怕什么镇上，她是外地的，镇上的人一个都不认识，能让谁帮忙，吴杰，你去拿药。” 傻妞妈看到张家人也立马追了上去。 她听到对方说道:“我不相信你们，我镇上有亲戚在开店，他识字，先让他看看再说！” 傻妞妈皱了皱眉头，希望明文没有骗自己，要不然李青青救不回来了，明文自己也要吃大苦头。 第11章 吴杰拿了两张药方，脑袋都大了，昨天大夫过来，给了一点药，花了他五十三块钱 现在整整两张纸，要把人救回来，起码也要两三千块钱。 他哪里有那么多钱，他手里也就四百多块钱。 吴杰拿着两张纸，眼睛看到了旁边的斧头。 村子里的人很快就听到了吴杰的大吵大闹，他红着脸，拿着斧头，找了两家人—— 一个是泼了李青青开水那家人。 那家妇人早先来看过李青青，发现李青青情况那么严重，自己也吓到了。 现在，吴杰拿着斧头就在她们家门口，要一个公道。 “我老婆被她一盆开水泼没了，现在你们去看看，大夫已经建议我去备好棺材了，我要求也不多，让我泼一盆开水回来！” 大家赶紧劝:“吴杰啊，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起来你还得叫她一声大姨，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你们谁要是帮忙劝就谁来接这盆开水！” 大家也不好劝了，这个时候，吴杰带过来的张家人就按照吴杰的话说:“吴杰，你也别丧气，这不是说还有救吗？” 其他人听说还有救，也立马跟着一起劝。 吴杰道:“救什么救！两张纸的药方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怎么救？” 其他人立马就明白了，不是真的要来杀人，赶紧说道:“婶子，你家里有多少钱，快拿点出来！” 对方一听，也赶紧去找钱出来。 另一家，便是那个乱跑撞了人的孩子家。 有了前一家的经验，这家人立马乖乖给了钱。 吴杰拿着一千五百块钱，再加上他找岳家借的钱和自己家亲戚借的钱，一共两千多。 “应该够了。” 吴杰凑到了钱，一路都在跑，张家人怕那张纸上有问题，也跟着一起跑。 他们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山，跨过两条河，终于到了镇上，两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镇上只有一个诊所，平时中午都要休息，但今天正好有个病人在输液，所以值班医生去休息了，还有两个护士在上班。 吴杰要进去。 张家人立马拦住了:“我先去问问你这个纸上的字有没有问题。” 吴杰很心急，可张家人前面刚才帮过人家也不好拒绝了，就只能把纸先给对方。 张家人拿着纸，到了一家卖衣服的店门口:“二姐，你男人在不在？他以前不是老师吗？帮我看一下这个纸上写了什么。” 那大姐喊了一个人出来。 吴杰在旁边看着，心里头也担心了起来，可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好不容易才跑到镇上。 那人出来，看了一下，说道:“写的是药。怎么了？” 张家人一听，这才把药方给了吴杰，他也没有跟着一起去诊所，一路下来累着了，就在卖衣服这个店里面聊起来了。 吴杰听到他们在说新媳妇儿的事情。 “这还是我家那个新媳妇儿开的药单，听说她以前在城里当医生。” 另一个人说道:“那你们可要把人看牢了，别让人跑了。” “等生个孩子就好了。” 吴杰走过另一条街，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抓药！”他跑到了诊所里，把药方子拍在了玻璃柜上。 这里偏远，很多事情都没有按照规矩来，看到人家拿了药方子，诊所的人准备直接拿就行。 但这一次有些特别。 “你们要一次性输液器？你们能自己输液？”拿药的是个年轻的护士。 吴杰哪里知道，他哪里懂这些。 “你反正按照上面给就行了，我带钱了我会给钱。” “不是钱的问题，我是得问清楚，你们那里有人会输液吗？” “应该会吧。” 什么叫应该会？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那护士觉得奇怪，就问道:“患者是什么病？” “开水烫伤了。” “严重吗？” “严重，大夫说没救了。但我们那里有一个外地来的医生，她给了我这个药房让我拿回去。” “你们是哪里人？”护士便想去看看。 “杏花村。” 此时正是中午时刻，外面大太阳里面正好打瞌睡，旁边困意绵绵的老护士一下子精神了，立马说道:“瓦厂那边上去？” “对。” 老护士起身，拿过了那两张单子，她刚才没有听到外地医生那句话，问道:“这开得有点水平，这是谁开的？” “我们村子里有个外地媳妇以前在城里当医生。” 年轻护士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你们那边上去要多长时间？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老护士一听这话，拉了拉年轻护士，提高了声音，说道:“人家单子开得比我们有水平多了，能开这个单子，还不能给人输液吗？你照着单子给他拿药就行。你走路磨磨蹭蹭，等你上去，黄花菜都凉了。” 年轻护士还想说什么，老护士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再说话了。年轻护士心里虽说不痛快，但还是赶紧拿药。 她拿到最后，看到了卡马西平，这个药？ 这个药通常是给躁郁症或者癫痫病，有镇定作用，她总觉得烫伤用这个来镇痛有些奇怪，毕竟镇痛有其他的更好选择。 她本来想问问老护士，可一想到刚才老护士的态度，再加上老护士也说了，这个单子很有水平，自己问了反而是自己没水平了，于是也直接给了。 所有的药都开齐了，打包。 “多少钱？” 吴杰很是紧张，他手里捏着两千多块钱，心里想着还欠了不少钱，后面多养两头猪，卖了换钱。 年轻护士看出来了对方的紧张，心里头也有些同情对方，毕竟的确不便宜。 她说道:“这个卡马西平比较贵，要不然给你换个便宜一点的镇痛药。” 这个时候，傻妞妈走的时候的威胁有了用，都买了那么多，最后一点如果没有按照药方买，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不换，你说多少钱。” “一共是三百五十块钱。” 吴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钱？” “三百五十块钱。” 吴杰赶紧拿钱出来，拿出了三百五十块钱，递给了对方。 吴杰怀里还有两千多块钱，心里头那一个高兴，提着一大包又往回跑。 他一出去，年轻护士就忍不住问老护士道:“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你怎么一直给我使眼色？” “你才来，不知道杏花村那边的人，反正以后有事也别去，要是去了，可能人就回不来了。” “这话怎么说？” “你记得就行，别问那么多。”老护士也不想说那些事情。 杏花村里，傻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大家说的没错，她只会添乱，于是她也不在李青青身边守着，时不时就要去村口下面的大石头上看人回来没。 天都快黑了，终于看到山腰处有了一个人影。 傻妞一个飞跑往下，吴杰已经跑不动了，肺都要咳出来了，这个时候听到了傻妞的声音:“药给我，我跑回去！” 傻妞平时傻，偶尔也会聪明一下，吴杰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把药给她。 傻妞拿了药，跟猴子一样，身体轻盈，脚步轻快往回赶。 药一到，明文便开始有条不紊地给李青青清创，再是输液。 她动作很是熟悉，此刻在这个没有多少光线破破烂烂的小土屋里，竟然有几分镇上的医生给人的感觉。 傻妞妈在旁边看着，心里感到了一阵刺痛，她想象着，这个姑娘原本应该是在怎样的一个环境里面。 她是人，没有人能够看到明珠蒙尘无动于衷。 李青青妈小声和她说道:“看来还真的是医生，以后咱们村子里的人有个事也能有医生看看了。” 李青青的妈很是高兴。 傻妞妈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另一边的明文。 明文瘸着腿，有条不紊地查看病人的情况，她的眼神一直在床上的病人上。 傻妞妈并不是城里的人，她没有去过城里，她只能在脑海里想象，想象这个年轻女人在城里应该有的生活。 其他几个人便是守在这里，直到半夜里，李青青醒了过来，尽管虚弱，可到底醒了过来。 “真神了！” “老张家这下子捡到宝了！”李青青家里人都在说这个事情，在感叹张家的人运气好。 要知道，村子里的大夫都治不好李青青，而这个城里来的，见效这么快。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傻妞是最高兴的那个，她的神仙娘娘救了她最好的朋友李青青！ 她有些自恋地想，肯定是她对神仙娘娘这么好，所以神仙娘娘才愿意帮忙。 要知道，每年都有人生病去求神仙娘娘，可神仙娘娘从来不救人。 神仙娘娘果然最喜欢她，她以后要对神仙娘娘更好。 ———————————— “第五天，日子没有那么难熬了，傻姑娘每天会给我送吃的。我救了一个叫李青青的姑娘。” “她的伤需要药，我让她的丈夫去镇上买药，一个熟悉山里情况腿脚正常的人，去镇上大概要四个小时，就算是到了镇上，也很难跑出去。” “我也有收获，偏远山区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拿药比较方便，我本来没有抱希望，但我还是拿到了。” “我有了一瓶卡马西平。” 安大姐进来的时候，老人家依旧在哭，一个老人的眼泪，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觉到难过，更何况是安大姐这样的人。 安大姐心里难受，她本来不相信老人的话，当然，她也没有把事情告诉老人的外孙，没必要，哪怕老人真的老糊涂了，说了胡话，她也不会出卖老人家。 再说了，亲子鉴定的事情她也没有忘记，这事一直是个疙瘩。 她现在看着老人这么难过，也开始反思自己，也许有一部分事情是真的。 也许神仙之类的是老人家糊涂了，自己安慰自己，可老人家的外孙女被拐卖，她被诈骗团伙控制了，这两件事可能是真的。 安大姐决定自己查查看，不管真假，她都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第12章 李青青只记得自己快疼死了。 太疼了，怎么会这么疼啊。 她最早的记忆就是疼，钻心的疼，但那个时候小，她记得那个时候好像走路都走不稳。 她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按着她，把她的脚趾砍了一个，后面长大一些才懂，因为家里要生弟弟，给她办了残疾证，那个时候上面说她们村子残疾证太多了，要来查查，所以只能砍了她一根脚趾，让她真的变成残疾，要不然要补罚款。 后来也没有来查，但她的大脚趾就没了。 那个时候的痛，她隐隐约约地记得，那是一种很冷很冰的痛，她后面每次看到家里的斧头，都会看到那种痛。 而这一次，她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扯着了肉，最开始，她是疼得没有办法闭上眼睛，后面开始发热头晕，睁不开眼了。 她的意识被自己身体的高温煮成了一锅热粥，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李青青这一年才十八岁，她的生命长在这贫瘠的山区里，像这里的树一样，因为太过于贫瘠，必须要不断地往下扎根，每天都在为活着而努力。 少女的大半生命都在为吃饱饭而努力，脑海里能够有的东西都很少。 她和吴杰才成亲不久，两个人有一个家，家里的猪圈都还没有修好，可她心里头高兴，她有了自己的家，吴杰有一些小毛病，可是吴杰和她父母爷爷奶奶不一样。 吴杰不会动不动就打她骂她，不会一句话不对，就要她下跪，不会在家里板着脸，发脾气，一天到晚地骂人。 她和吴杰的家里，她感到轻松，感到自由，她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今年他们小两口也分到了田地，地里的庄稼还没开始收，只要收回来就是她们两口子的了，几个月前，杀过年猪，她不再是跟在后面帮忙的人，她和吴杰是主家人，白天请人来杀猪，晚上两口子看着屋子里的猪肉，差点睡不着觉，这么多猪肉，都是她们两口子的。 过去，家里做饭多放了一勺油都会被她妈骂。那天晚上，小两口切了一大块肉下来，煮了猪油饭吃。 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猪油饭。 这和过去累死累活，收回来的粮食不能随便吃，偷偷吃点东西都要挨打是完全不一样的日子。 她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 可现在她就要死了，她心里真的好难受，她还有好多好日子都没有过上，怎么就要死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她被砍了大脚趾，她记得妈妈就一直抱着她，抱着她，求神仙娘娘宽恕，求神仙娘娘保佑…… 她的意识只剩下一条线了，颤颤巍巍的，仿佛很快就要断了。 她脑海里的一切都消失了，父母，弟弟，吴杰，还有家里两头猪，四只鸭子，六只鸡，都慢慢模糊。 而小时候，妈妈抱着他求神仙娘娘的场景越来越清晰。 她开始祈求神仙娘娘保佑，保佑她快点好起来。 “神仙娘娘保佑我，神仙娘娘保佑我……” 她失去意识前依旧在执着的求着神仙娘娘能够救她。 等她再一次有了意识，她的后背凉凉的，没有痛，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包裹在秋天新收的棉花里，很舒服，非常舒服，她的头也不疼了，原本脑海里疼得一抽一抽，仿佛打结了的地方，现在也像是被温柔地展开了。 她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触感凉凉的，柔软的。 她很想动一下。 她正要动弹，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 她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可这个声音像山泉水一样冷冷的，很好听。 她人趴着，抬眼去追寻说话的人。 煤油灯光下，一张干净饱满的脸，就这样看着她。 “##☆～……#”对方又开口说话了。 李青青听不懂对方说话，傻呆呆地看着对方，忘记了言语。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李青青没有文化，只觉得此刻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小时候妈妈的怀抱里…… 李青青整个人看傻了。 突然，旁边凑过来一个脑袋，这回是认识的人，是傻妞，傻妞眼睛因为哭了太久，现在肿成了杏仁，此刻因为太开心，肿起来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青青！你醒了！你活过来了！”傻妞说话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们都说你要死了，我把神仙娘娘喊来救你了！” 傻妞说话眉飞色舞，她来邀功了！ 是啊，她活了过来？ 李青青的眼睛依旧看这个不认识的人，也顾不得和傻妞说活下来了有多高兴，问道:“她是谁？” “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李青青想起了傻妞之前一直把那个大学生外地媳妇儿叫神仙娘娘。 这就是她吗？她之前一直想看看对方，现在终于看到了。 这个时候，这个大学生又给她扎了针。 有点疼，可李青青之前经历的疼太严重了，此刻的痛简直就像是蚂蚁蛰了一下。 她去过镇上，见过那里的医生护士，她们给她的感觉和这个人很像。 而这个时候，李青青看到对方和傻妞又说了什么。 李青青以前没有学过普通话，她和村子里其他孩子去村校读过书，那个时候，村校的老师说的也是这里的话，但她知道外面的人说的是普通话。 此刻她看着明文，耳朵注意捕捉着她们说话的声音。 傻妞也在认真听着，时不时看了看李青青，再点了点头，她点头的幅度很大，是那种小孩子在大人面前会有的状态。 李青青只能看着傻妞，希望对方告诉自己她们说了什么。 好在傻妞也实诚，听完了自己神仙娘娘的话，立马就对李青青说本地话:[神仙娘娘说，让你不要动，她还问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口渴不渴？] 李青青赶紧回答:[有点口渴，我背上还有点痒。] 她说完背上有点痒，傻妞的神仙娘娘就又开口说了什么，又揭开了她背上的纱布，给她涂了药。 原本痒的位置慢慢地就没有多少感觉了。 李青青还是听不懂，她心里很想揪了揪自己的耳朵，怎么就听不懂啊！ 好在，接下来三天，这个人都要帮她清理伤口，在她家里吃饭。 每次对方来，李青青就会忍不住看着她，她才发现对方很高，比村子里的女人都高，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李青青也终于知道了对方叫明文，是城里的医生，李青青没明白这么好的人，她总觉得对方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张疯子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人啊。 李青青从小便在这里生活，对她来说，村子里会有外地媳妇儿这个事情就和太阳是东边升起来的一样，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再加上和外地媳妇儿语言不通，从小家长也不让她们和外地媳妇儿说话，李青青并不明白这些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彼时，文明距离这个山里女孩太远了。她只是本能地喜欢明文，却不知道明文身上发生了什么。 明文下一次来的时候，傻妞正在房间里教李青青说普通话。 [不是这样读的！你跟我一起读！]傻妞先说了本地话，再说“谢谢你救了我。” 明文并没有去打扰她们。 另一边，傻妞妈本来以为明文会用这件事做点什么。 比如说让李青青家帮忙，帮她逃出去。 然而并没有，她只是每天给李青青清理伤口，后面几天也没有让傻妞背着她，从李青青家到张家还有一段路，她扶着傻妞慢慢走下去。 任谁都能看到她脸上还没有好的伤，能够知道她的处境。 令人惊讶的是，张家人很快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总是看到他们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而现在没有了，他们要么在山上干活，要么坐在一边发呆，最奇怪的是，傻妞妈那天下午，居然看到张疯子在流眼泪。 明文也没有被关起来，傻妞妈本来还准备借这个机会让他们把人放出来，没有想到，他们自己放人了。 可明文说话，他们都听不懂，他们是怎么想通的？真是想不通。 明文并不知道傻妞妈的想法，她只是获得了一点自由度，她能够走出房间，不被关着了。 但她得瘸着腿干活。 她被放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张家人自己有些体力不够，身体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来力气来。 门口的地，张家婆要种菜，就让明文除草翻地。 张家婆理所当然地觉得每个人都会这些农活。 城里人？城里人难道就不种地了吗？ 明文看着人家丢来锄头和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又指了指门口的地，她大概明白了。 种地。 明文的腿没办法久站，于是拿了一个凳子，放在那地里，然后坐在地里开始慢慢挖地。 傻妞很快就来找她了，这神仙娘娘和她的傻姑娘信徒组合在地里磨磨蹭蹭，大半天都没能挖完。 第二天还得继续挖地。 明文的挖地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三天早上，傻妞妈来找她了。 这里的人是熟人社交，凡事都喜欢让相熟的人去说。 本来是想要找明文帮忙，可明文和大家都不熟悉，于是先来找傻妞妈，由傻妞妈来找明文。 “你和她熟，你去跟她说一下，我孙儿肚子疼，现在一直冒冷汗，能不能去看看？”说这话的人是村长的老婆。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之前李青青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她比大夫厉害，现在多治几个人，在村子里也好过一些。” 傻妞妈没有说话，对方又说了一句:“之前还是我家男人去跟张家人说了，让他们别把一个医生关起来。” 傻妞妈愣了一下，在村子里好过一些？ 明文，这个大学生，她若是在村子里好过了，她还会愿意逃出去吗？ 是啊，明文是医生，村子里都知道医生有多重要了，她这才知道，张家把她放出来，是村长去说了话。 她是医生，以后在这里找到了位置，还会想要逃跑？可傻妞怎么办？ 傻妞妈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村长老婆还看着她，她还是朝着张家走去，说不说当然是她自己的选择，村长老婆也不会说普通话。 当傻妞妈看着在地里干活的人，阳光下，她坐在那里，锄头慢慢挖着土。 她不属于这里，她真的很像是天上的神仙，正在下凡历劫。 也许人类对神仙的敬畏是天生的，所以看到这个场景，只要是个人，都会为这种神仙跌落地狱感到难受。 傻妞妈不自觉地就开口了，“明文，村长家的孙子肚子疼，想找你去看看。” 第13章 村子的孙子就是普通的肠胃问题，明文开了儿童用的药。 “这个是药方，你让她们去镇上拿药。”明文对傻妞妈说道。 她以为站在后面的村长不会说普通话。 村长说道:“我们村子有医务室，里面就有药。你去看看有没有你需要的。” 他的普通话同样带着很重的口音，但明文能听懂。 明文道:“我先去看看。” 她心里有些奇怪，村子如果有医务室，里面有药品，那之前李青青的事情还得跑到镇上去？ 村长便走在前面带路，傻妞妈和明文走在后面，明文本身腿受了伤，走路就很慢，两边就隔出了一小段距离。 傻妞妈目测自己说话，村长听不到，于是小声告诉明文:“别用那里面的药，之前治死了一个人。” 明文一听，那这就能解释为什村子里有医务室，李青青家里人却要到镇上去拿药。 明文还是说道:“我先过去看看。” 这个医务室是一年前建立起来的，当时是国家有个政策，村长去镇上开会，就被要求弄个医务室。 反正是上面给钱，医务室的医生每个月还有工资，里面的药品，国家也会补贴一部分钱进来。 医务室医务室，难办的不是里面的药，而是医生，像他们这种地方也不太可能专门从城镇派一个医生过来。 最好的办法是把村子里的人当医生。 国家也考虑到了，于是就在城里面组织了一次培训，每个村子派一个人去城里学习。 本来杏花村是另一个读过小学的李家二儿子，那孩子也算是聪明，可唯一的问题是，村长的小儿子跟人是死对头，一听说对方要去城里学医术，回来后还能当医生，每个月还有工资，还有补贴，那哪里愿意？于是就跟自己父亲说，自己想要当医生。 村长本来就头疼小儿子不成器，一天到晚逗猫惹狗，没个正形，现在小儿子有了这样的上进心，于是就让小儿子去城里。 回来以后，村长的小儿子就成了医务室的医生，他也算是有模有样，给人开药打针，问题也不大。 村长也一直觉得真是神仙娘娘保佑，原本最没个正形的小儿子，现在却最有出息了。 谁曾想，只过了一年就出事了。其实村长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村子里的赖子张发烧不舒服，来医务室打针。 村长的小儿子就像以前那样，给人打了一针消炎药，那人先是说有点不舒服，村长小儿子以为这个人说玩笑话，还是叫人家回去。 “回去多喝点水，睡一觉就好了。” 毕竟人家是医生，于是那人就回家，到家的时候，还给自己家人说今天这个药有点不对劲，他感觉喘不过气来，家里人过来一瞧，这人跟吹气球一样，肿起来了。 他们赶紧把人往医务室送，这一次，还没到医务室，人就死了。 这！不就是治死人了吗？ 在村长看来，这肯定是药的问题！对外也是这样说。 村民们虽说接受了这个说法，可到底还是在背后传他小儿子治死了人，后面宁可去叫隔壁村子的赤脚大夫，也不来医务室。 而他小儿子从那以后，也不敢给人打针了，说什么都不肯继续在医务室里，非要出去打工，说是村里人都在背后说他。 村长没办法，只能让他去城里。 村子里的医务室就这样关了，村长也是急得嘴巴冒泡，现在可怎么办？如果镇上来查看，医务室没有正常工作，到时候肯定会撤了给医务室的款项，若是上面的人因为这件事再调查一下，可能还会追究前面小儿子治死人的事情。 这可真是一个心头大事，村长晚上都睡不好觉，每天求神仙娘娘保佑。 前段时间，神仙娘娘的诞辰日，他家送了十斤香油，只求神仙娘娘保佑他渡过难关，把这一关渡过去，不要再出事了。 这两天正好就听说了李青青被救回来的事情，他这才知道张家疯子娶的那个外地媳妇儿以前在城里是医生。 瞌睡了就来了枕头。 城里的大医生，居然正好就来了他们这里。 这！这！这不就是神仙娘娘保佑来帮他了吗！ 尽管已经确定对方是神仙派来帮他的，他也还是盘算着要试试看这个人的能力，正好，他孙子生病了，就把人叫来，如果真的行，正好就把人放进医务室。 医务室虽说不大，几个柜子，药物也算是齐全，明文在里面看了一圈。 傻妞妈在路上就已经悄悄把村长儿子给人打针，把人打死了的事情也说了。 “这里面的药，肯定是他们为了省钱，买的撇撇药。”傻妞妈在路上还小声和明文说了村子里其他人的看法。 明文看了这些药，并没有什么问题，都是正规的药。 她大概明白，那个人的死应该是药物过敏。 她挑拣了这一次要用的药，说道:“这些药都还能用。” 村长拿了药，问了怎么吃，最后还给明文拿了十来个鸡蛋，说是等孩子好了再来道谢。 实际上，当天晚上孩子就没事了，村长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第二天，他提了两把面来了张家，要商量让明文去医务室当医生的事情。 当然，这事，他不是准备和明文这个张家媳妇儿说，他得和张家人商量。 张家人还是第一次被村长送面，一家人都喜笑颜开，被村子里的人物尊重，让他们心里头也得意了起来。 村长很快说明了来意。 【你们家儿媳妇儿可了不得，听说在城里是医生，现在村子里正好就缺医生。有了她，大家也不用去其他村请大夫了。】 张家人起初是高兴，可很快，张家女人小声说道:【这种好事轮不到我们，她真去了那里，能跟我们家继续过安生日子吗？】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也立马反对:“那不行！我们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你让她去医务室，到时候她更不愿意踏踏实实跟我儿子过日子了。” “可不是，你是不知道，她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样子，实际上就是看不上我们家，觉得我们这里穷，天天和我儿子打架，你让她去当医生了，她更是要飞上天了！” “这不是你们家的家事，这是村子里的事情，你们目光放长远一些，她当了医生，你们面上不也有光吗？” 张家人心里头也想要，于是，她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要不然，让我儿子也在医务室里工作。” 张家女人一边说一边戳了戳自己的儿子，让他表现表现。 她儿子只是闷在那里，不愿意说话。 村长眉头紧锁，她儿子是出了名的疯子，不发疯的时候看上去没事，一发疯就打人，这种，放进医务室，万一哪天上头的人来查，到时候这人再发疯，把人打了—— 等等！ 村长想到了办法:“平时可以，但是，你们两个人只能拿一份工资，张疯子不能给人开药打针，如果有人来查你们就得说他是来治病的人，明文是医生，不能说他也是在医务室工作。” 原本不说话的张疯子听了这话，怒从心头起，说道:“不干，我不去，我媳妇儿也不能去！” 村长还想说，对方已经有要发疯的迹象了，他只能作罢。 村长出来的时候，偷听的傻妞赶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慢慢退回自己的神仙娘娘身边。 她的神仙娘娘就在旁边挖地，傻妞妈正在帮忙。 村长路过这块地，看着这个城里来的医生挖地，听说上的是医科大学，现在，对方瘸着腿，慢慢挖着地。 村长叹了一口气，怎么就让张疯子这家捡到了这种宝。 村长一走，傻妞就把自己刚才偷听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明文。 明文只是听着，陷入了沉思。 傻妞妈也跟着听着，她本来以为明文会生气，实际上并没有，她真的像极了庙里的神仙娘娘，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只是听着，没有任何表情。 傻妞妈起初还担心过明文会因为救了村长的孙子而找村长求助。 可她看村长跟看村子里其他人一样，没有什么表情。 有一些外地媳妇儿刚来的时候，总以为村长是村子里当官的，这样的人，和他说清楚自己是被人贩子骗过来的，村长应该能帮忙。 这样做的结果自然又是被家里男人一顿暴打，而且不允许她再出门。 傻妞妈看着明文，这个年轻女人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可她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傻妞妈看不懂明文，她看不透这个年轻女人冷静的外表下到底在想什么。 傻妞妈开始好奇，明文过去在城里有什么样的家庭，她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她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她为什么这么年轻却能做到这么冷静沉稳？ 有些时候，傻妞妈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伤害到明文。 她像个拥有年轻外表的神明。 傻妞妈心里生出了妄想，也许她真的是神仙下凡。 也许这世间所有人都被蒙蔽了，只有她的傻子女儿，只有她的傻子女儿看清楚了真相。 明文就是神仙娘娘。 ——————————————————— 平城，云松又做了一个噩梦。 这一次的梦里，她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学生，她坐在书房里正在写作业，厨房里，父亲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折菜，母亲正在淘米，断断续续能够听到她们说信用社的事情…… 突然，门铃响了。 这一声响像是什么信号，把她从那个小姑娘身体里出来了，她变成了飘在半空中。 她从里面房间出来，房间开始变幻，像是老照片一样，褪了颜色，一切都糊成了一块一块的画面，她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砰砰砰的几声，原本做饭的年轻夫妻都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整个房子开始不断地冒血。 云松看到小姑娘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看着父母的样子，想要去救父母，可她只有两只手，堵住了这里，那里又在冒血了，小姑娘太慌了，她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赶紧跑出去找人帮忙才是最优解…… 云松很想帮帮她，帮她止血，可她飘在空中，碰不到她们。 云队长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梦里的难受绝望依旧留在她的身体。 她缓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做这样的噩梦是因为太焦虑了，年老体衰和案子未破带来的焦虑。 跟上一次做的噩梦是一样的，这些都是她内在情绪的宣泄。 云队长一回到刑警队，立马就有人叫她。 “队长！红石路派出所那边说发现了一起夫妻被杀案！” 派出所的民警已经过去控制现场了。 云松带着自己的人也立马赶过去。 案子发生在广巷子黄角兰树下的废品回收站。 云松赶到时，外面围了三四层的周边居民，不少人在拍照。 “听说两口子全死了。” “还是个小学生发现的，这个孩子肯定吓死了。” 云松交代里面的民警:“疏散群众，交代清楚，不要让他们把照片视频发到网上，群里。” 其他人开始疏散群众，确保现场照片不要泄露出去引起居民恐慌，云松则进去看现场。 红石路的民警过来说了已经了解到的情况。 这个废品回收站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平时靠收废品为生，她们还有一个中年女儿，两个月前，女儿和丈夫离了婚，所以回家里住。 这个丈夫在一家洗车场上班，有家暴酗酒的前科。 半个月前，这一家三口就消失了，大家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他们以前就说过想要出去走走。 昨天晚上，一个小学生和父母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晚上没处可去，就偷偷溜进了废品回收站。 半大的少年，本来是想着在里面借住一晚，进去以后就找了一张毯子，在地上睡着了，现在是长身体的年纪，大半夜饿醒了，又起来翻找东西吃。 废纸壳，塑料泡沫，矿泉水瓶子…… 找了一圈，终于在塑料泡沫后面看到了一个大冰柜。 这个年纪的孩子，压根不懂冰柜和冰箱区别有多大，直接打开了冰柜。 这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下一秒直接吓晕了。 几个小时后，小孩自己醒过来，还以为自己在家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结果又差点吓晕，好在这一次只是差点，于是，小孩一边爬出来一边哭着说有尸体，有死人…… 路过的人这才报了警。 虽说是废品回收站，里面除了有一股房间太久没有打开的沉闷气息，并没有其他的气味。 两名死者被塞在大冰柜里，死者的伤差不多一致，脸上头上有五十五处锐器制造的创裂上，已经看不清长相。 老夫妻的胳膊上都有钝器制造出来的抵抗伤， 死因都是头部遭到了多次钝器击打，死于颅内出血。 云松脑海里有了一个大概的过程。 老两口有钝器击打造成的抵抗伤，也就是一开始凶手用的是钝器。 人死了以后，凶手再用锐器扎了他们的头和脸，凶手似乎对他们有极大的恨意。 第14章 老太太说外孙女被拐卖的事情一直压在安大姐心里，她最开始是昏了头了，现在冷静下来，开始不动声色地找周围的人打听。 小区的人记性比较深的还是老太太的外孙，说对方很孝顺，经常带老太太出去散步。 更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 而她们家里，安大姐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有多少文化，所以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家里一共就三个房间，她保姆房，主卧是老太太在住，还有一个侧卧。 侧卧打不开，她是护工，也没学过撬门开锁，只能望着门叹气。 “这里面不用打扫，这是那两个骗子的房间……” 老太太坐着轮椅就过来了。 安大姐道:“老太太，你平时别说人家是骗子。” 这还没有完全确定，万一不是骗子就是老人糊涂了，那多伤后代的感情。 老人家有些不高兴，说道:“他们就是骗子，还想杀了我，要不是我跑得快，我都等不到我的外孙女回来。” 安大姐越发觉得这件事说不通了，也不跟老人继续说这个，而是问道:“老人家，你这里有没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是骗子，一直回避他们也不行，还是得解决问题。” 老太太不着急，她急。 老太太推着轮椅，似乎有些失望，嘴里叽叽咕咕地说道:“你们都不相信我，都不相信我……” 安大姐倒也没有不相信，她这不是在找证据吗？ “没有不相信，老太太，你听我说，咱们得找到证据。” 此时，这无法交谈的氛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是老太太的手机，来电显示便是华永。 华永是安大姐雇主的名字。 安大姐正要上前帮对方接电话，就看到老人家自己接了电话。 “我在家，没事……” “护工很尽职，你身体好些没？” “姥姥也想你。” “你先忙，等你忙完了再回来看姥姥吧。” 这完全就又变回了那个老知识分子。 安大姐瞅着眼前这个脸上充满了仇恨，可语气慈祥的老人，她心里对这个老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老太太挂了电话，说道:“这两个骗子每天打两次电话，随时都在试探我，我怎么会让他们发现。” 安大姐:“……”老人家，您真是好演技，佩服，佩服。 老人又看向安大姐，似乎忘记了刚才两个人的谈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帮你找他们是骗子的证据，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能证明？” 老人家好像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说道:“我有好几个同事，让她们都过来帮帮忙。” 她拿了手机，开始打电话。 安大姐心说，这事不应该早就开始做吗？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老人家看了看手机号，没错啊。 就是这个手机号，怎么就变成空号了。 她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一次，打通了，那头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喂，你好？” “喂，请问张教授在吗？” “我不认识张教授，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不是空号，要不就是说打错电话了。 安大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老太太，你是不是把号码记错了？你有没有他们的住址？我去找找人。” 老太太想不起来了，安大姐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之前的亲子鉴定。 “阳老师，”她蹲了下来，她相信自己是真的为老人好，对方这么聪明，应该能感觉到，于是她很认真地和老人说:“我现在分不清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有亲子鉴定，咱们去找警察，把你被骗子控制的事情告诉他们。” 安大姐不等老人回话，继续说道:“但你要答应我，不要提你外孙女是神明转世的事情。” 只要说一句，是个人都觉得她精神出问题了。 老人家听了这话，也着急了，说道:“她真的就是神明转世。” 她一边说一边往她自己房间里去。 安大姐怕她出事，也跟了过去。 老人家进了房间，坐在床边，她说道:“只要坐在这里，我就能够听到我外孙女说话的声音。” 安大姐静下心来，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偶尔能够听到街对面小学传来的孩子们上体育课的声音。 再无其他。 “你听不到很正常，我和她有心灵感应。” 安大姐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不懂神明之类的到底有什么用，她自己的母亲也是，对神明特别虔诚，一年要被骗子骗八百遍，那些骗子最喜欢的一个骗术就是和神明沟通，导致安大姐完全不信这些。 可此时，她也只能安慰老人家。 “是我说错了，她肯定是神明转世，你能感觉到她，你知道她现在没事，别怕。” 老太太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安大姐把老太太哄睡了以后，自己也就没事干了，她想了想，决定拿点书看，她觉得都是自己太没有文化了，所以不懂文化人心里在想什么。 她决定也看点书。 老太太这里的书可真多，她也要做个读书人。 安大姐拿了一本厚厚的书，两分钟后，书被放回了原处。 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文化人，她以后老了，发疯可能都是念叨着钱钱钱，不会有老太太这样好的想象力。 后面的书架上有杂志报纸，安大姐还是看这些比较习惯。 报纸全都是警察报。 基本上都是平城发生了哪些凶杀案，抢劫案之类的。 安大姐也没有琢磨为什么这家家里这么多警察报，可能是老人家个人喜好吧。 还有一些是警察技术类的杂志，上面多数都是刑侦新技术的普及。 这个就没什么意思了，安大姐看了两本就看不下去了。 很快，她翻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报纸，安大姐眼睛不太好，看报纸就看个大标题，也看不了详细的内容。 “香金镇信用社发生特大抢劫杀人案，两名信用社员工惨死” “两名信用社员工勇斗匪徒” “信用社负责人出面表示，将全力配合警方办案，将罪犯捉拿归案。” “信用社特大抢劫杀人案，四名歹徒陆续落网，案件细节曝光。” “信用社员工因公殉职，两名受害者的独女或将得到超十万元的抚恤金和保险金。” 下面还有一张照片，安大姐虚着眼睛，大概能看清，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安大姐莫名地好难过，这个孩子，年纪那么小，父母都没了，虽说有巨额的赔偿款，可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怎么去守住自己的钱？亲戚不得直接把她吞了？！ 安大姐叹了一口气，报纸也看不下去了。 如此一来，她也就错过了最后一张报纸，那上面的标题是—— “抚养权之争还是抚恤金之争？” 最后，在报纸的最后，芝麻大小的正文最后，可以看到，最后打赢了官司，拿到了孩子抚养权的，是孩子的姥姥姥爷。 ———————————————— 村子里其他人很快就知道了村长想要明文去医务室工作，但张家人拒绝了。 是村长特意传出去的。于是村子里其他人遇到张家的人都会提起这件事情。 张家人心里也不高兴，便让明文做更多的重活。 明文依旧挥着锄头，在挖地，她的手上已经出现了血泡。 傻妞和傻妞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母女俩都来帮忙。 “你这双手，不适合干这个。”傻妞妈见到明文一手的水泡，忍不住说道。 明文只是笑笑，她似乎感觉不到疼。 说实话，这是傻妞妈第一次看到有人的手能是这个样子。 傻妞妈想，明文的家庭条件应该非常不错 这样的家庭，女儿不见了，肯定会到处找，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找来找来这里。 比起明文从这层层大山中逃出去，傻妞妈觉得外面的人找来更有希望。 也许，等到那一天，明文也会带着她们一起走。 也许，她女儿是对的，这个大学生就是她们母女俩的神仙娘娘。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而是开始关注外界的事情。 偶尔在路上遇到了陌生人，傻妞妈都要停下来，看看他们是来做什么，看他们会不会打量村子里的人，会不会是来找人的。 过去她对于这些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挑货来卖的人，来弹棉花的手艺人，来村子里唱戏的人…… 每一个人，傻妞妈都要细细打量，渴望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探索和拯救。 可每一个人都只是路过村子，他们有些人也会因为看到了明文，而忍不住问一句—— “那姑娘长得真高，不是你们本地姑娘吧？” 其他人打哈哈就过去了，傻妞妈总是有意无意的提点一句:“她是城里来的，是个大学生，还会说普通话。” 然而那些人都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们只是路过这里，路过了这里的苦难，摇摇头，叹一口气便是结局。 傻妞妈又开始担心明文冲动找他们求助。 明文没有，她有一次还和傻妞一起站在那里看弹棉花，但也没有对那个人说什么，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那么年轻，面对这么多这么多苦痛，她却有种不惧一切的沉静。 傻妞妈每一次看着她，都会有一种感觉—— 藏在这个年轻的身体下的，会不会真的就是一个神明。 傻妞妈每次这样想，她的那颗快要枯死的心脏就会跳得异常的快，一切好像又有了希望。 不管怎样，傻妞妈依旧尽自己的可能让明文在这里过得稍微好一点，家里的吃的，她会让傻妞给明文送一些。 一去二来，城里也没有人来找明文。 第15章 李青青背上的伤经历了结痂，慢慢能够下床。 她下地之前，天天盼着明文来家里，可明文并没有自由，自然不可能天天来她家。 于是，她能下地以后，每天都往明文家跑，去找明文，哪怕她也听不懂对方说话。 [今天炖了肉，想着给你送一些过来。]她说着本地话，又努力去学普通话。 李青青在这个村子里长大。对于人情世故非常了解，她每次来的时候不仅给明文送吃的，还会帮明文干活，如此一来，张家的人自然不会介意李青青来找明文。 吴杰有些不高兴:“你别天天去找那个外地媳妇儿。小心惹到了张家的人。” 李青青心里头明白，介意的人不是张家的人，而是自己的男人，于是，她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吗？谁敢欺负我，你都能拿着斧头去人家家里，现在村子里谁还敢惹我？” 吴杰被这话捧了一下，心里头一下子高兴了。 村子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人给这么多情绪价值，大多数人都在一天的劳累中失去了和人正常相处的能力。 吴杰立马就不管李青青了。 小两口本身就分家了，其他人也管不到李青青了，这就是李青青最喜欢的日子了，她只需要哄好一个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男人就行。 李青青天不亮就起来喂猪，给吴杰把早饭做好，午饭也准备好，然后白天就可以去找明文。 因为李青青这么频繁地找明文，张家人也生了点心思。 明文这两天被张家人使唤着去开荒，开荒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比挖地除草辛苦几百倍。 明文这种连菜地的草都弄不干净的新手，直接让她开荒，自然是想要使唤李青青。 张家要开的荒在半山腰，里面不仅有根系发达的野草，还有一些小型灌木丛，这就不是一个瘸腿人能够完成的工作。 实际上，张家人是吃准了，傻妞傻妞妈还有李青青会帮忙，所以才给了这么重的活。 明文瘸腿太严重了，再加上她平时从来没有逃跑的倾向，张家人不觉得她能逃跑了。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大家看到张家人，就会提起她们不让明文这个城里的医生去医疗室的事情。 “你们啊，真的是目光短浅。” 张家人不好对村子里的其他人撒气，就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明文给全村人看。 你们觉得她当医生，那她就得去做最苦的活。 明文不懂这里的语言，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拿着锄头出来，傻妞和李青青就过来了。 “我妈妈说你要开荒。”傻妞说道:“我和李青青跟你一起去。” 这个时候，明文才知道张家人带她去看的那个地方，不是让她去除草，她就说那些草怎么那么高，原来是开荒。 李青青在旁边很想加入进来，可她会说的普通话就只有那几句，于是，她在心里挑挑拣拣，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李青青已经在跟着傻妞学普通话了，可她现在还是只会一些基础的用语，这个时候也只能靠傻妞给她翻译。 [神仙娘娘说，你家里忙不忙？如果忙，忙完了再来看看她也行。]傻妞给李青青说道。 [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而且我现在自己有一个家了，吴杰是我男人，又不是我爸妈，他管不了我，我也去，正好，咱们三个人，一起开荒也高兴。]李青青说道。 然后，李青青就看到傻妞这姑娘转过头，说道:“她非要去。” 李青青虽说听不懂，可肯定不会这么短吧，不行，她还是得快点学普通话。 不管怎样，三个人还是一起去了半山腰的荒地。 李青青一到，立马扑了过去:[好多酸溜溜草！咱们先吃草。] 傻妞也很高兴，也扑了过去。 明文就看到这两个姑娘扑到了一堆……三叶草？ 这是三叶草。 明文认得出来，有一种说法就是在三叶草里面找到四叶草就会很幸运。 她还以为这两个姑娘要找四叶草。 然后下一秒就看到这两姑娘采了一大把三叶草，紧接着就开始揉吧揉吧，吃了？ 两个人酸得整张脸都揪了起来。 两个人又采了一大把给她。 “好吃！神仙娘娘，你也吃！” 明文接了过来，她低下头去看，脆嫩欲滴的三叶草中，分明就有两个四叶草。 她愣了一下。 “快吃啊。”傻妞又揉了一把三叶草。 明文学着她们的样子，把这种草搓一搓，然后放进嘴里开始吃。 下一秒，她酸得脸都皱了起来，好酸好酸啊。 不仅如此，还有一股很清香的味道。 吃完了还想再吃，再体会一下整个人酸得皱起来的感觉。 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 于是，明文也蹲了下来，开始选新鲜的三叶草。 三个人同时酸得一激灵。 明文忍不住笑了起来，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在哪儿，也短暂地忘记了痛苦。 吃了草，三个人就开始干活，先挖草根，这里的野草是茅草，根非常深，每次挖出来就是一大把，白白胖胖的，三个人把挖出来的根扔在一边，等挖完了再烧掉。 一边挖，李青青就一边学普通话。 傻妞教—— “[打招呼普通话都是]次饭了没。” “次蛋了没——” “次饭了没。” 明文则是在一边安静地挖草根。 很快，原本在学普通话的两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李青青还过来戳戳明文，示意她看另一边。那边傻妞正盯着某个地方。 明文也看了过去，只见她们刚才挖出来的草根方向，一只像小鹿一样的小动物正在哼哧哼哧地啃着。 [野猪啊。]李青青小声说道:[等我一下，我去打了这野猪，咱们晚上就有肉吃了。] 明文听不懂李青青的话，于是走到了傻妞身边，傻妞说道:“神仙娘娘，这是野猪，咱们把它杀了，一会儿就能吃肉了。” 明文愣了一下，一是因为她还以为那是小鹿幼崽，二是因为对方说的杀掉吃肉，明文说道:“不要杀。” 李青青都要上了，被傻妞拉住了:[等一下，神仙娘娘说不要。] 明文说道:“不要杀落单的幼崽。” 傻妞也把这话说给了李青青:[不要杀妈妈不在身边的小野猪。] 傻妞其实不太懂，那要等野猪妈妈来了再杀小野猪吗？会不会不太好？ 李青青被翻译坑了，也以为是等野猪妈妈来了，当着大野猪面杀。 [可我们打不过大野猪。] 那边小小一只的野猪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傻妞把自己和李青青的话说给了明文。 明文哭笑不得，怎么就理解成了在大野猪面前杀小野猪，她是活阎王吗？ 她只能说道:“我是说，不要杀幼崽。” 明文很难解释给李青青和傻妞这样的孩子这种感觉。 也许对她们来说，能够遇到一只落单了的幼崽，可以不费力气杀掉，有肉可以吃，是一件大好事。 可，对于明文这样从文明世界里长大的人来说，杀落单的幼崽，哪怕是野猪，依旧让她觉得难受。 其实也不需要她解释清楚。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深信她是神仙娘娘的傻妞，另一个是被她救了一命的李青青。 她说不能杀，两个人根本不会需要理由。 两个人立马就转变态度了，甚至看那小野猪都觉得可爱了起来。 小小一只，比狗狗都好看，此刻哼唧哼唧地吃着鲜嫩的野草根，时不时地抬头看了看她们。 也许是发现这些人类没有恶意，也许是小野猪还没有见识过人类的残暴，吃了那边堆着鲜嫩的草根后，小野猪竟然慢慢地拱到了明文脚下。 毛茸茸的小身体，背上还有几条亮色的花纹，看上去柔软极了。 傻妞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神仙娘娘，想起了小时候妈妈说的话，神仙娘娘会保佑山里的动物，果然，村子里的人没有认出来神仙娘娘，小野猪倒是认出来了。 “神仙娘娘，它它认出你了。”傻妞忍不住高兴。 李青青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一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更加宏大的情绪，她的心里热热的。 明文蹲了下来，想起了自己家养过的一只猫，忍不住摸了摸这个小动物。 真的是野猪吗？ 原谅明文过去没有关心过野猪的幼崽时期，她甚至都怀疑这不是野猪的幼崽，会不会是傻妞弄错了。 然而，下一秒，明文的疑惑就解决了。 只听到另一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只大野猪出现在不远处。 李青青赶紧拿起了锄头:“遭了！大野猪来了！” 小野猪哼哼唧唧地，从明文身边过去。 李青青愣住了。 她看着那头大野猪小心翼翼地把小野猪拱到了自己的身边，小野猪还在贪嘴，还在吃被她们挖出来的野草根。 大野猪明显着急了，还咬了小野猪一口，小野猪觉得疼，这才不吃了。 这边的三个人都很是后怕。 可大野猪把小野猪拱走后，看了她们一眼，又叼了一大口野草根，转身就跑了，并没有伤害她们。 三个人看着这一幕。 良久，李青青说道:“它们好通人性啊！” 野草根是大野猪给小野猪的吧？ 它们似乎……也有感情。 李青青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一股暖流充盈着她的心脏。 她曾经觉得自己成了家以后的那些体验就是人生能够达到的最好体验。 直到此刻，李青青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和自己以前的认识似乎完全不一样。 她回家后，迫不及待地和吴杰说了这个事情，这事太新奇了，她想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 彼时，她们两的小土房子中间是一个大火坑，年轻的夫妻坐在火坑旁边。 李青青迫不及待地说着野猪的事情，期待她的男人能够和她有同样的感受。 吴杰听了以后，觉得好笑:“你们是不是傻，本来可以吃野猪肉，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李青青不能明白吴杰的感受，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感动吗？” “这有什么，我们以前要杀牛，那头牛听到我们磨刀就开始掉眼泪，大家去牛圈拖牛出来的时候，那牛还下跪了，你说奇不奇怪。” 李青青心里一阵闷痛，她看着吴杰，有种她们离得很远的感觉。 第16章 有了李青青和傻妞的帮忙，明文的开荒事业完成得很快。 开荒后，张家人自己去施肥种菜，又把打柴这种事情交给了明文。 比起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土墙中，明文对于这种山里的事情更喜欢。 她并没有展现出来逃跑倾向，以至于，村子里面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故意问张家人。 “你们也太心大了，都还没生个孩子，就让她到处跑。” “没事，她一个瘸腿能跑哪儿去了？” “再说了，她现在腿也瘸了，要是跑了，以后也只能嫁给瘸腿了，还不如和我儿子好好过日子。” 明文对这些都不知道，她在已经背着背篓，站在山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李青青和傻妞也背着背篓，三个人一起去打柴。 明文瘸腿，走路比较慢，另外两个人也不在意，反而会专门等她。 杏花村到处都是山，今天三个人所在的山便是后山。 三个人中，傻妞人傻从小干活也少，明文根本没有过上山打柴的经验。 而李青青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农活好手，之前开荒基本上是听李青青指挥。 现在，进山打柴，李青青也自觉地安排路线和方法。 “我们三个人……”李青青会一些简单的生活用语了，但复杂的部分还是需要看向傻妞:[先爬到半山腰，从前面捡柴往下走。] [如果从一边捡柴一边往上，背着柴爬山会很累。] 傻妞翻译了一下李青青的意思，看向明文。 明文点头，又说道:“这里是最高山吗？” 傻妞点头。 明文道:“那我们先爬到山顶上去。” 傻妞点头，李青青捕捉到了“山顶”，也跟着点头。 傻妞很开心，说道:“神仙娘娘，你是不是要去你的庙里？” 李青青已经能够听懂普通话中的神仙娘娘这四个字了，毕竟傻妞天天念叨。 她也想要上庙里去看看。 山顶的悬崖边上有一个神仙娘娘庙，便是傻妞在嘴边挂着的那个神仙娘娘的庙。 村子里的人逢年过节都要上去拜拜。 明文本来只是想去山顶看看，现在听到庙，也有了好奇心。 于是三个人背着空背篓，慢慢往山顶爬去。 这座山是最高的一座山，爬起来是真难，明文还瘸着腿，到后半层，已经完全是机械地运动了。 她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命。 最后一段路是被傻妞和李青青硬拉上去的。 三个人躺在悬崖上，汗水直流，热气腾腾。 明明停下来了，可身体还在过热，不断地发热冒汗，像是过载了的机器。 休息了好一会儿，明文才站起来，才有时间来看看这个悬崖。 所有的路，到悬崖上的神仙娘娘庙这里，猛地断开了，再往前便是悬崖，远处是层层的山的边缘，一层叠着一层，莫奈油画一般的质感。 明文走到悬崖边上，陡直的悬崖下是森林，郁郁青青，从高处往下看，甚至有种毛茸茸的触感。 这毛茸茸的触感，会给人一种错觉，从这里跳下去，那毛茸茸一般的森林毯子会温柔地接住人。 可惜，一条黄色的土公路从中间突兀地划开了这张绿色的毯子，破坏了这种美感。 明文看着那抹土黄色，闭上了眼睛，任由崖底的风吹在脸上。 李青青被明文走到悬崖边的行为吓了一跳，她和乐呵呵的还在学着明文一样吹风的傻妞不一样，她盯着明文，时刻准备着把人往回拉，她害怕对方跳下去。 明文没有想跳下去，她此刻甚至忘记了痛苦。 她的脚下是悬崖，头上是蓝天白云，身体被崖底吹上来的风包裹着，风里裹着草木被太阳拥抱过的清香，明文深吸一口气，短暂地感觉到自己和这森林和这风和阳光融为了一体。 这一刻，她不再是明文，她变成了一棵松树，没有痛苦，没有焦虑，只是在悬崖上晒着太阳，迎着风，每片树叶都舒展。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人贩子，没有张家人，山只是山，树只是树，它们也不再和这里的人合谋，不再形成一座天然的监狱，困住了她望向自己家的目光…… 她甚至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带她去爬山，最后，她们在山顶上，吹着风的感觉，父母仿佛都在身边，姥姥在下面喊她们。 “你们两口子要上去就上去，把我的乖乖放在下面啊！” 她睁开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又回到了这里，傻妞正傻乎乎地拿了一个梧桐叶子给她遮太阳，李青青担心地看着她。 [要不要去那里看看？]李青青说的是本地话，但她指了指旁边的神仙娘娘庙，不需要翻译也能懂她的意思。 “去看看。”明文说道。 三个人便到了旁边的神仙娘娘庙，这就是个泥巴糊起来的土庙，上面是整整齐齐的茅草做顶。 可惜，门锁了。 木头门上挂了一把大锁。 明文晃了晃门锁，有些好笑地想，看来在这里，神仙的保佑都被垄断了。 “这里进不去，我们走另一边。”傻妞一直都是从后面偷偷走。 原来土庙的后面有些地方是用木头门补上的，一般人怕冒犯神仙，根本不可能去拆木头门。 傻妞不是一般人，这门哪里挡得住她？ 她手脚麻利地拆开了木头门，带着自己的神仙娘娘钻了进去，李青青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可明文和傻妞都进去了，她也立马钻了进去。 入目皆是红，层层叠叠的红布放在神仙娘娘的身后，她们三个人就是从红布下进来。 离开了红布，便是傻妞每天都要提的神仙娘娘。 那是一个泥巴糊出来的菩萨模样的雕像。明文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自己和这个菩萨的共同点。 傻妞依旧指着那菩萨，对明文说道:“现在有两个神仙娘娘……” 李青青一听这话，赶紧跪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地为傻妞说话。 [神仙娘娘，求你原谅傻妞，她小时候烧坏了脑袋，不懂事，求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李青青又看了一眼并没有跪下的明文，又补充道“明文是外面来的，还不懂事，求神仙娘娘也原谅她。” 李青青过去来过这里，大家求了什么东西以后，一定要打个卦。 李青青求完，便打了卦，心里想着如果神仙娘娘生气了，就一定要让傻妞和明文买点香油赔礼道歉。 她一连打了三个卦，说来也巧，全是圣卦，这是李青青这辈子第一次打三次全都是圣卦。 旁边的傻妞还在跟明文说话，一边说一边去拿供在神仙娘娘那里的花生，给明文吃。 李青青从小也是听着神仙娘娘的事情长大，小时候自然也听说过，如果用手指指了神仙娘娘就会被割耳朵的事情。 而此时，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李青青赶紧又打了一个卦，“神仙娘娘，你介意傻妞吃你的花生吗？” 她抛了出去。 很快，落地了。 一阴一阳。 依旧是圣杯。 李青青又打了两次。 圣杯。 圣杯。 李青青咽了咽口水。六次圣杯了吧？ 她赶紧磕个头，爬了起来。 而此时，明文正在查看庙。 整个庙很简陋，但也堆了不少香油，这些都只是看了看，最后明文站在两根大柱子前。 这两根大柱子，上面都刻着字，多数都是繁体字，想来是建国前就已经有了的记录。 第一段是对神仙娘娘红姑的过往介绍，明文听了这么久的神仙娘娘，可算是知道这位神仙的来历了—— 神仙娘娘本名叫红姑。 她生活在几百年前的杏花村，具体年代已经无法考究。 红姑十岁那年，城里有一个读书人得罪了大官，带着自己的家眷来到了杏花村。 明文的意识拉远，看着这木柱子上的字，一切像是回到了几百年前。 红姑在这个读书人家里当扫地丫鬟。 一日，大雪，读书人来考察孩子的功课，当时，红姑便在屋外扫雪。 家中孩子背得磕磕巴巴。 “大学之道，在……在明明德……” 读书人越听越生气，他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只能借书学习，那个时候，这些书他一边抄写一边背，通常七八天就能背下来，现在，家里有一屋子的书，不用再到处求人借书，生活上也有仆人丫鬟，孩子们只需要读书，却不想，个个愚笨，都一个月了，依旧背不下来，读书人听了有气，干脆从书房出来，眼不见心不烦。 他刚走出来，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女童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 读书人一听—— “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原来是红姑扫干净了书房外的雪，又来扫后院的雪，她一个人在后院，天快黑了，后院这边是竹林，寂静无声，小姑娘心里头害怕，便开始背书，用自己的声音驱赶恐惧。 “你以前念过书？”读书人以为对方也是某个落难大家族的孩子。 “我家里穷，没有念过书。” “那你怎么会背？” 红姑觉得很奇怪，道:“每天在这里扫雪的，里面就有人在念这些有的没的，我就记下来了。” 那读书人不信，这孩子如果没有念过书，怎么会只在门外听过几遍就记住了，他又拿了两本书，一本一本地念，念完就让这小姑娘复背。 红姑听了并不觉得为难，朗声重复了对方的每一句话。 读书人听得目瞪口呆，他这个时候才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刚来这里，要请人来帮忙，村子里的人都听不懂他们说话，导致请了好几次人都只能算了，后面就跑来了这个小姑娘，一口一个官话，还能帮他们和村子里的人交流。 之前没有细想，现在想来，她自己私下里就学会了官话。 奇了奇了！读书人自然也听说过有人天质聪慧，可天资聪慧的极限也只是记性好，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不开蒙的情况下，只听过一遍的古文也能背下来，这是何等得聪慧。 那读书人拍着大腿，惊叹道，“这真是文曲星下凡啊，可惜了，怎么投了一个女胎。” 他围着红姑看了又看，心里头都是惋惜，没有家世背景，又是如此地天资聪慧，若是个男娃，他怎么也要把人认作义子，想办法送人去考状元。 可惜了，怎么就是个女娃，接下来，他不断地跟人说这件事。 村子里的人便都知道红姑的聪明，都心生羡慕，虽说不能考取功名，可有了这读书人的话，红姑怕是能嫁给不错的人家。 红姑十八岁这年，那读书人就想要红姑嫁给他儿子，在那个时候，这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事，村子里不少人都在说红姑也是命好。 红姑却只是摇头，这样的好事，她并不应允，村子里人都不理解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一年除了这件事，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年底出现了蝗灾，紧接着便是□□。 村子里不断有人饿死，红姑去山里挖野山药，饿疯了的人不只有人，还有山里的野猪，山里能吃的都被挖了，红姑子走了十几个小时，最后在一处悬崖上挖到了一个百来斤的山药。 她背着大山药往回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山里的雾起来了。 大雾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婆婆，弓着背，看到她，便声音沙哑地问她:“姑娘啊，你看我能修炼成仙的吗？” 红姑心地善良，见老人像是疯傻了，她不仅不嘲笑，还宽慰道:“我看那些古时书，多的是修炼成仙，既然有人能修炼成仙，你自然也可以。” 话音刚落，红姑身边的雾都散去了，眼前的老婆婆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头上扎了两根红绳。 原来这老人其实是红姑背着的山药成精，已经修炼了百年，就差一个机遇，就能成仙。 天上的神仙告诉它，让它询问第一个把它挖出来的人，问她能不能修炼成仙，如果这个人说能，她就能够成仙，如果说不能，那它修炼百千年的功力也都会消失。 它很幸运，遇到了红姑，哪怕没见过，红姑却还是给了肯定答案。 山药精感念红姑的善良，不仅将自己的肉身留给了红姑，还传给了红姑治病救人的本能，说是让红姑在人间积功德，有朝一日，功德圆满，会有凤凰来接红姑回天上，只一点，不可成亲生子，一旦成亲生子了，便是夫死子死的命数。 红姑背着那大山药回村，把这些事告诉了村里的人，大家一看，那山药果然如同一个娃娃一样，众人都不敢上前，更别说吃了。 红姑又把那山药分给了大家，又告诉了大家她得到了上天的恩赐，她有了治病救人的医术，以后会在杏花村修炼成仙，等回了天上，她也会保佑杏花村的人。 起初，村子里的人半信半疑，后面红姑果真有了治病救人的能力，偶尔还会通神通鬼，大家便信了红姑的话。 从接生孩子到救治老人，她救了无数人，也收了很多徒弟，十村八店，没有人说起她不说一声功德无量。 红姑就这样活到了一百岁，身体依旧硬朗，老了以后，她总是长久地望着天上，她什么也没有说，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她快要回天上了。 果不其然，一个冬天，村子里的人去找红姑，没有看到老人。 等到众人找到她，老人穿着红衣，坐在了悬崖上，她的身下是一块又一块红布，那都是过去她治病救人时，其他人送她的。 人已经没气了，她成仙了，回天上去了。 第二天，红姑的大弟子说自己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大雾，雾中，红姑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模样，骑着一只火红的凤凰，左边白白胖胖的童女，右边白白胖胖的童子。 那童女说:“仙人原是天上星宿，下凡历劫，今功德圆满，得道成仙。” 红姑在梦里嘱咐大弟子:“杏花村是神仙飞升之地，多行善事，不可作恶，否则必有报应。” 村子里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她本就是天上的神仙娘娘下凡历劫，难怪她一句话就能让那山药精成仙，也难怪读书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她不愿意成亲生子。 要知道，凡人想要娶神仙娘娘，那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从此，红姑的故事便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而杏花村也一直供奉着这位神仙娘娘，并且把神仙娘娘的诞辰当做了神仙娘娘来人间巡查的日子。 物换星移，而现在，明文站在神仙娘娘的庙前，看着这上面的记录。她看着文字的目光像是穿越了几百年。 她笑了起来。 她和这位神仙娘娘，还真是同行。 第17章 明文对这位同行来了兴趣，红姑生活的年代距今至少也有六百年，在那样的年代，她能够做到凡人变成神仙，可见她的强大。 明文在庙里又看了一些地方，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位同行的事情。 很快她就弄明白了傻妞为何认定她是这位神仙娘娘变的了。 【慶曆八年，天大旱，一女至杏花村，過胡家，聞哭聲……雷霆之怒……】 有些字迹不清晰，明文细细去看，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里讲的是神仙娘娘成仙后第一次回到杏花村的事情。 杏花村当时有一户人家，祖上便是当年跟着红姑行医的徒弟，经过了几代人的积累，也算是有了家底，传到了这一代，家底败光了，好名声也臭了。 有一天，一个年轻女人来到了杏花村，路过了这家人，正好听到了哭声。 年轻女人问询情况，哭的人是胡家媳妇儿，说是三年未有所出，丈夫日日打她，公婆已经在找人家，要把她卖给别人，那家人是个打死过老婆的老男人。 而她娘家，父母早就死了，唯一的妹妹也不知道在哪儿，她本来想去死，可又想起走散了的妹妹，一时心头难过，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年轻女人一听，大怒，“带我去找他们！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年轻媳妇原本不肯，可这年轻女人非要带着这媳妇儿去找她的丈夫婆婆，要帮她讨回公道。 男主人轻浮，要这陌生女子留下来，给他生个儿子，他就不把自己老婆卖掉。 年轻女子不从，这家人便把人抓起来，关在柴房里。 入夜，胡家媳妇儿偷偷找到女子，要放陌生女子走。 她将这陌生女子送到了门外:“你快跑，千万不要回来了。” 却不想，那陌生女子先开口了:“要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往北边走，一直走。” 胡家媳妇儿很奇怪，她要把人放走，怎么对方还给她指路？ 此时，大雾起，迷了胡家媳妇儿的眼睛，等大雾退去，那年轻女人便消失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一块红布。 红布！这是悬崖上神仙娘娘的红布，胡家媳妇儿这才明白，原来这年轻女人是神仙娘娘。 原来这天下大乱，神仙娘娘便下凡来拯救世人，却不想，她刚来人间，就遇到了如此不平的事情，还被凡人如此冒犯。 胡家媳妇儿心里明白，胡家怕是要出事了，于是她赶紧听神仙娘娘的话，一直往北走。 她一路走啊，走啊，脚上全都是血泡也没有停下来，来到了一个山坡上。 那里躺着一个人。 胡家媳妇儿虽说害怕，也想着神仙娘娘让自己往这里走肯定有原因，她上前去看那人。 那是个年轻女人，脸上有伤，她觉得对方眼熟，把人救醒，一问，果不其然，这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她打听到了姐姐在杏花村，所以来杏花村找姐姐，却不想，半路上遇到了一条毒蛇，吓得一直跑，结果摔下了这山坡，又饿又累，还摔了一跤，人就晕了过去！ 她找到了她的妹妹！姐妹一相认，抱头痛哭。 高兴过后，两个女人也不知道往何处去，又想起了胡家和神仙娘娘的事情，她思来想去，还是带着妹妹回夫家，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一回来，看到的就是夫家全家都已经疯了，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当时，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全来了，一开始还想要救人，女人把这件事说了，又把红布拿出来给大家看，大家一看，也就都明白了，这是神仙娘娘降下的惩罚，没有人敢上前。 明文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记录，她心里不得不称赞一句聪明。 她很清楚，这里记载的并不是真的神仙娘娘下凡—— 很明显，那个年轻女人并不是神仙，而是女人的妹妹，天下大旱，妹妹来姐姐家讨生活，却不想姐姐嫁的人不做人，不仅想要卖了姐姐，还想要逼妹妹。 两姐妹走投无路，于是下了毒，也许就是前面提到的毒蛇。 村子里的人来了，两姐妹便把一切推给了神仙娘娘，一半的话为真，一半为假。 而后两次记录，皆是如此。 通常都是村子里有个大恶人，平时恶事做尽，众人敢怒不敢言，通常这样的大恶人，家里还有一个忍气吞声的受害者。 直到某一天，神仙娘娘以普通妇人模样出现，大恶人不知道那是神仙娘娘，不知死活地冒犯了神仙娘娘，于是，神仙娘娘动怒，用自己的法力惩罚了那些不敬她的人。要么口吐白沫而死，要么在水缸里面淹死…… 而每次事件中，尊敬神仙娘娘的善良的受害者就会留下性命，得以向周围的人诉说神仙娘娘的事迹。 其他人也并不会怀疑什么。毕竟这些死者也的确是人见人恶。 明文细细看完所有记录，每一个字都在写神仙娘娘，每个字里面，也能看到藏在神仙娘娘的名头之下的受害者的反抗。 无论什么环境，总有人能够冲破黑暗，给自己找到生机。 傻妞就傻乎乎地去拿神仙娘娘的贡品吃，李青青不一样，她一直看着明文。 明文看那些文字的时候，她也在看明文，明文身上有一种沉静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睛。 整个庙好像在轻轻地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属于眼前的明文。 某种很轻快的东西，从悬崖下吹了上来，庙前面的红布轻轻晃动了起来，然后落在了明文的肩膀上。 阳光下，明文好像在发光。 李青青望着她，她心里头涌上了一个念头。 她收回了目光，把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可很快，她又忍不住去偷看明文，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被带进庙里，大家一起跪在庙前面拜神仙娘娘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偷偷去看神仙娘娘。 李青青想，如果神仙娘娘来了人间，那真的有可能就是明文这个样子。 她很快就为自己的想法而向神仙娘娘请罪，而这一次，依旧是圣杯。 神仙娘娘一点都不怪她们。真好。 三个人没有在庙里停留太久，很快就背着背篓一边捡柴一边回村子。 下去的路，明文背了东西，走得更难了，以至于回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她把柴火放在了屋檐下，张疯子的妈还在骂骂咧咧。 明文没有搭理对方，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应该是今天走路太久，出了很多汗，在悬崖上又吹了冷风受了凉。 若是过去的身体，一点运动量可能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不一样。 到底只是肉体凡胎，又被关了那么久，还吃得不好，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晚上，明文瘸着腿，提着水，准备洗红薯，她的肠胃开始不舒服，她开始干呕。 张家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一个笑。 明文看到她出去，很快就又另一个女人过来了，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越说越高兴。 [怕是有了哦。] [肯定是有了，她看着就是个能生养的。] [都三个月了，也该有孩子了。] [张家的，你们家怕是又要有喜事了。] 明文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受了凉，需要多喝点热水缓缓。 没一会儿，张家男人回来了，他妈非常高兴，拉着他就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说着说着，又笑着指了指里面的明文。 男人阴沉着脸，很快就走了进来。 明文听不懂她们说话，此时，男人的脸色不对劲，一副愤怒到了极致，要把她打死的样子。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他又怎么了？又要开始发疯了？ 年轻的神明转过头，拿起了地上的钳子。 第18章 晚上，傻妞喋喋不休地说着野猪的事情。 “那只野猪真好玩，它们也好喜欢神仙娘娘，它们肯定认出来了神仙娘娘。” 傻妞妈坐在灶台前，眼睛望着灶台出神，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煮着猪食，此时正咕噜咕噜作响。 “妈妈，你听我说话行不行！” 傻妞妈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道:“你天天说的都是那些事。” 无非就是今天又和神仙娘娘去山里了，今天在山里，神仙娘娘遇到了一只野兔子，神仙娘娘好高兴，说是第一次看到野兔子。 不得不说，傻妞妈有些时候也不明白这个大学生在想什么。 可有些时候，傻妞妈看着傻妞，这个傻乎乎的孩子，她又有些明白了。 生活太苦太累了，需要有一点东西转移注意力，若是一直看着那些人，若是一直看着自己，真的会疯。 傻妞妈通过傻妞，这个在这个村子里，绝对只依靠自己，只相信自己，只站在自己这边的傻子，让自己不要疯，不要去死。 可现在，傻妞妈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过去，她觉得这个村子里，至少还有这个女儿是她的人。可现在，她看着女儿，她会恐慌，为女儿的未来。 傻妞被自己妈妈这样看着，不满意了， “妈妈，你听我说话啊，这一次真的不一样，我和神仙娘娘，我们一起去庙里了，神仙娘娘的庙！” 傻妞妈心里依旧是焦虑自己的那件事，嘴上顺着傻妞的话，问道:“神仙娘娘在庙里做什么？” “神仙娘娘在庙里看了很久，她还问我，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红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红布，妈妈，那些红布，我们能不能拿来做衣服？” 傻妞妈也不知道庙里怎么有那么多红布，但那是神仙娘娘的东西，自然不能拿。 “你少说两句，让我耳朵安静一下。”傻妞妈戳了戳女儿的头。 傻妞妈此时心烦得很，今天白天，她在山里遇到了村子里的出了名的话唠子。 那话唠子，大家都叫她三婶，是个多嘴多舌的女人，因为傻妞妈脾气不好，这人很少在她面前来多嘴。 可今天对方却突然跑来跟她扯话说，先是问了庄稼的收成，又说了今年交公粮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傻妞妈没有耐心，她不习惯这里的话说个话拐十八个弯的习惯。 “今年你们花生收得也不多，你们卖了没？” 傻妞妈一看就知道，这还是在拐弯抹角，拔腿就要走，对方便赶紧笑着说道:“大妹子，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你别走啊。” 她走在前面，人家就追在后面。 “咱们一起在这个村子也有二十年了吧，说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 傻妞妈回过头，仿佛此时此刻才想起来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个外地媳妇儿。 她们最开始人生地不熟，那个时候又不会说本地话，甚至关系还不错。 而现在，她看着这个中年妇人，这就跟她们刚来村子里时遇到的那些本地妇女一模一样了。 对方说道:“说起来傻妞虚岁也有十九岁了，是个大姑娘了，虽说她是笨了一些……” “不要说了。”傻妞妈已经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了。 可是这个人依旧继续往下说:“你这个当妈的，你得谋划谋划，傻妞这么大了，你留在家里做什么？” “这不，光子家这两天托我来说个媒，他们家男的虽说也不聪明，但这也是好事，傻妞嫁过去不会被嫌弃，等以后生了孩子，她也能有个依靠，俗话说得好，千岁的父母保不了百岁的儿。” “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家的人，毕竟你也在村子里，大家住得近，傻妞平时想回家就回家，也不会拘着她。”对方说着说着就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她的语气轻快，傻妞妈想起了过去，对方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们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想要进城打工，最后被骗到了这个山里来嫁人生孩子。 那个时候，对方天天哭，那张天天哭的年轻女人的脸逐渐和这张挤着全脸的皱纹的笑脸重合。 傻妞妈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了，她感觉到当年那个和她一起被骗愤怒的同伴已经不见了，对方留下的这个身体里面是这个村子里其他人的言语，其他人的思想，仿佛鬼上身。 像过去听过的那些鬼故事一样。 傻妞妈本来应该发脾气，应该愤怒，可她只剩下一种无力感。 她快步地往回走，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 对方的话里面也有她同意的地方，她得筹谋筹谋。 其实无法逃出去，无非就是两个大问题，一是到了镇上以后怎么去城里，二是去了城里以后，她要怎么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活下来。 她没有去过城里，傻妞妈自己也是农村人，兄弟姐妹有五个，穷得揭不开锅，小时候兄弟姐妹经常挨饿，那个时候她们有一个远房亲戚是去城里打工，每次回来又是吃糖又是吃肉，她几乎每天都盼着长大，想要自己长大了，挣钱买肉买糖吃，好不容易熬到了十八岁，她就跟着她一个远房姑妈一起去城里。 原本说好了是去纺织厂工作，她那个时候没有去过城里，什么都不懂，她远房姑妈把她交给了另外两个人，说是那是纺织厂的负责人，对方带着她坐了火车，挤过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最后带着她来了这里。 城市对她来说，也是能吃人的地方。她这样的农村妇女再加上傻妞一个傻子姑娘，在城里要怎么活？ 她心里充满了惶恐。 她用明文来安抚自己的心。 她们有明文了。明文是城里的姑娘，家里有钱，也许只要她能够把明文带回城里，她们母女俩也有了希望。 此时此刻，傻妞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神仙娘娘的事情。 “神仙娘娘真的好喜欢我，她说等回了天上，就给我看看脑子。” 傻妞越说越高兴，越说越想和自己的神仙娘娘挨在一起。 她是傻子，心智不成熟，想做什么就要去做。 “妈妈，我想去找神仙娘娘。” 傻妞妈这段时间很少再掐傻妞打傻妞了，压根没有听傻妞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她以为傻妞是说其他的事情，如果她听清楚了她绝对不会点头，大晚上，她不会让傻妞去别人家里。 可傻妞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听清楚傻妞说什么，傻妞听到妈妈说去吧，她一溜烟就跑了。 傻妞妈想起了白天的时候，傻妞背着明文能爬山。 明文虽说腿脚不好，可她和傻妞力气够，如果她们在半夜里，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她们母女俩背着明文往镇上去。 天亮了可能才会被发现，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已经到了镇上。 车站不能去，那里有人贩子的眼线。 那到时候她们背着人，沿着公路往外跑…… 可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肯定追下来了，那到时候，她们不要在公路上跑，而是沿着公路外面的森林里一边躲一边跑。 她们很大可能会被找到，但至少有希望，有希望能够逃出去。 明文从来没有来傻妞妈商量逃出去的办法，可是傻妞妈自从看到了明文，脑子里每天都是怎么逃出去。 她正思索着明天和明文商量这件事。 这个时候，傻妞从外面跑进来了:“快救命啊，神仙娘娘被打了！” 原来傻妞一会儿不见自己的神仙娘娘就想的不行，吃了晚饭，就又想去神仙娘娘那里看看神仙娘娘有没有吃晚饭。 她一路小跑，还没有到张家，就听到张家那个婶子在喊不要发疯了，快住手，她都有孩子了，你现在发疯做什么！ 傻妞进去就看到神仙娘娘脸上头上好多血。 傻妞这孩子自然看不到张家那个男人也有不少血。 张家男人是个疯子，他第一个老婆就是天天被他打，最后自己跳崖自杀了。 傻妞想要上去帮忙，慌乱中，她也被打了一巴掌。 她头后脑勺一疼，整个身体往前一栽。 不行，不行，她还是要找妈妈，妈妈比较厉害。 于是傻妞赶紧跑回来找妈妈去帮忙。 张家人也知道自己家的人是疯子，动不动就要发疯，可这几个月看上去好些了，原本以为娶了媳妇儿人就好了，结果没有想到，今天又突然发疯了。 之前疯子要打这个“儿媳妇”，她们没有管，不是不心疼娶媳妇的钱，而是这个疯子，你拦着他，他连亲爹亲妈都要打，反正他打媳妇也没有打死，而且这个新媳妇儿平时挨了打也闷不吭声，是一个能忍痛忍打的人。 现在不一样了，张家人觉得新媳妇儿怀孕了，虽说没有实际的证据，可新媳妇儿来了这么久了，又突然呕吐，就应该是怀孕了才对。 村子里的年轻妇人很多都要生五六个孩子，怀孕速度也快。 尤其是疯子他奶奶前两天还在说做梦梦到有个大胖小子叫她祖奶奶，这不对上了吗？ 于是，张家人也帮忙拦着，可不能再打了，把孩子打掉了怎么办？ 张疯子一听孩子，更是发疯，揪着明文的头发，就要踹她肚子。 可是正常人怎么拦得住，好在傻妞妈下来了。 张家女人一看到傻妞妈就赶紧说道:“快，快帮帮忙，我儿媳妇怀孕了，你们把她带去你们家住一晚上，别让我的大孙子出事。” 傻妞妈愣住了。 明文怀孩子了。 怀孩子了……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19章 明文怀孕了。 难道明文这个城里的大学生，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吗？ 她心里感到一阵绝望，可还是把已经晕过去的明文抱了起来。 她的眼睛放在对方的肚子上，她觉得自己心里生出了毒汁，这个孩子如果现在掉了该多好。 她颤抖着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傻妞妈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那疯子脸上也是皮开肉绽。 此时，疯子正恶狠狠地看着她们，像一头发怒的野猪。 傻妞妈不怕他，张家人还一直拉扯着，不让人过来。 傻妞妈抱着明文往自己家去。 傻妞一直狠狠地盯着张疯子，还是傻妞妈喊了她一句，她才跟着自己妈妈回家。 明文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多处淤青，好在这一次没有骨折。 “你好好休息。”傻妞妈说道:“这两天你就在我这里住着。” 明文便是和傻妞睡一个屋。 明文在傻妞妈家养了三天，张家人偶尔会来看看她，叽叽咕咕说一大堆，然后给她带了鸡蛋，让她好好养着。 张家男人并没有来找过麻烦，听傻妞妈说，对方那天晚上跑出去就没有回来，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傻妞妈总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明文也没有询问对方想说什么，直到第三天，张家人来接明文回去。 明文和人语言不同，自然是傻妞妈在中间帮忙传话。 明文表达了自己这两天不回去的想法，张家人也没有胡搅蛮缠。 张家人一走，傻妞妈就问明文:“你后面是怎么想的？” 明文有些困惑？傻妞妈在问什么？她们之前不是在无形中达成了共识，傻妞母女俩帮她这段时间，她想办法逃出去，她逃出去后会把傻妞母女俩也带出去。 傻妞妈说道:“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你怎么想的？” 什么孩子？ 明文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不惊恐，她表面上依旧是思考的样子，脑海里全都是什么孩子？哪儿来的孩子？为什么会有孩子？ 傻妞妈见她呆住了，以为她也是被吓到了，想来对方一个城里的大学生，肯定也不愿意要这个孩子，于是说道:“最好还是不要留这个孩子。最好张疯子又打了你，你想办法借着这个机会把孩子流掉。事后就说是他打了你，把孩子打掉了。” 明文依旧没有说话，傻妞妈有点心慌，于是说了一些事情。 “这个孩子肯定不能留，你现在年纪小，不知道厉害，村子里也有外地女人尝试过和上面来的人求救，也有一次，警察都已经来了。” 明文认真听着她说话，她已经缓过来了。 “可她生了三个孩子，她本来就不想要孩子，自然和孩子不亲近，孩子的爷爷奶奶又天天在他们面前胡说八道，警察来的时候，孩子就听爷爷奶奶的话，又哭又闹，还有一个拿着刀威胁警察，警察也带不走女人，只能帮她联系家人，最后家人过来，看到她都生了三个孩子了，也只能算了。” 傻妞妈没有说她自己的情况，她何尝不是有了孩子以后，慢慢地就不再妄想着逃出去了。 明文若是怀孕了，生了这个孩子，哪怕后面逃出去了，也没用了，所有人都会说，孩子都有了，为了孩子，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就算是真的能够分开，也要被张家人以这个孩子的方式缠上一辈子。 明文这下子听懂了，大家以为她有孩子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张疯子都吃了药还能突然发疯打她了。 也终于明白了这两天张家人对她的态度了。 等等，张疯子没跟张家人说孩子的问题吗？ 明文想起了自己观察到的事情，张疯子那样的人，想来的确不会说。 他总不能说他生理上出现了问题，根本没办法生孩子了吧？ 明文想清楚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但她也还是在意傻妞妈说的这个事情:“你说的这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叫什么名字？在哪儿？” “现在还被关着，不让她出来，上一次咱们去村长家的时候，路过了一家门口有板栗子树的，就是他们家。”女人叫什么名字，她并不知道。 明文记下来了名字，她这段时间没有被关着，平时总是出去，想着有时间要去看看。 “你别问别人的事情了，你自己这个孩子，你怎么想的？” “这个。”明文忍着身上的痛，说道:“我和他们语言不通，可能需要你帮我说一下。” 傻妞妈还没有从明文这句话中提取到主要信息，外面傻妞跑进来了。 她一句话，让傻妞妈所有的关注点都到了她那里。 “妈！神仙娘娘，快出去看看，张疯子出事了！他被野猪吃了大半个身体！人死了！” 什么？ 野猪？这句话什么意思？ 不是张疯子吃了野猪？ 而是野猪吃了张疯子？猪吃人？ 傻妞妈想清楚了这是什么事情，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们山上有野猪没错，可吃人倒是第一次，她又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关于打掉明文肚子里孩子的事情，她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傻妞到处跑，消息灵通，要不然就遭了。 明文也被惊到了，她本身是城里出生，城里长大的孩子，对于猪这种生物了解甚少，只有人吃猪肉，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猪吃人这样的事情。 尤其是她之前在这里遇到过野猪，那野猪看上去还很通人性。这就把野猪吃人这个事情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傻妞妈听了这话，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 她看向了明文，又看向了她那平坦的肚子，她原本痛恨的情绪一下子变成了庆幸，说道:“这孩子来得及时，还好你怀孩子了！现在绝对不能没有这个孩子。” “嗯？”这前后态度变化有点大，明文问道:“怎么这样说？” 傻妞妈解释道:“她们花了那么多钱买你，现在他们儿子死了，如果你没有怀孩子，肯定会把你卖给其他人，但你怀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一直到生孩子，喂养孩子这段时间是安全的。” 可后面，等孩子生下来了，也很难说，傻妞妈暂时不想提那些可怕毁灭人性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度过眼前的问题，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明文听懂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那这个孩子的确很及时。” 傻妞妈又问道:“你说要我帮你给她们解释一个事情，要解释什么？” 明文低头，道:“一点小事，不说也行。 ” 傻妞在旁边，她没有听懂她妈妈和她的神仙娘娘说的话，还在继续说着野猪吃了张疯子的事情。 “大家都在看热闹，她们说好吓人。我想进去看，他们不让我看。” 明文也想去看，于是起身，后背方向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傻妞妈说道:“别起来，一会儿孩子掉了怎么办？你躺着好好休息。” 明文摸了摸肚子，说道:“没事，我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孩子不会有事。” “我想去看看这个野猪吃人怎么回事。”什么都挡不住一个成年人的好奇心。 她是医学生，不怕血腥画面。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没见过野猪的城里人，又实在是好奇野猪到底怎么吃人。 ———————————————— 城里，老太太又一次偷偷地把药冲进了厕所里。 这些药都是那对骗子夫妻来控制她的，那对骗子夫妻表面上关心她，对她好，任打任骂，可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们就是趁着她外孙女出了事，看她一个孤寡老人，所以想要骗她的钱。 她想给过去的同事打电话求救，可她们都已经死了，就她最能活。她一定要多活几年，一定要等到外孙女回来。 昏暗的光线下，老人家又听到了外孙女的声音。 “姥姥，原来野猪能吃人。” “那个张疯子被野猪吃了。” “他活着的时候，被野猪拖进了山洞里，清醒地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地啃吃。” 老人家心里头稍微有了安慰，这个张疯子死了就好，死得好！ 她甚至做了一个决定，以后再也不吃猪肉了。 安大姐一进来，就听到老人家突然说道:“小安，你知不知道哪儿有做那种锦旗？” 安大姐不知道，但安大姐可以出去问，所以她说:“我知道，老人家，你是想要做个锦旗送人吗？” 老人家点头。 安大姐说道:“我去找人给你做，你想要送给谁？上面写什么字？” “赠野猪。” 野猪？有人叫这个名字？安大姐心说，会不会是自己没文化？要不要问一下，问一下的话，会不会暴露自己没文化的事情。 “是那个野猪吗？野生的猪？” 老人家点头，说道:“字就谢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安大姐实在是不明白，可雇主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于是，一天后，客厅里就挂了一个锦旗。 “赠野猪: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功德圆满。” 第20章 野猪咬人并不稀奇，杏花村本身就被深山老林包围着，民国时期就出现过好几次野猪暴乱，庄稼被踩被啃，野猪伤人事件也不少。 建国后经历了两次大开荒，野猪的领土减少，于是更多的野猪被迫进入了杏花村的生活范围，每年都有庄稼被野猪啃。 也因为这个原因，有地在山里的农户会在田边搭个棚子，玉米成熟的时候，红薯成熟的时候，就会有人专门守在那里。 每年还会组织一两次集体的大野猪。 偶尔还是出现野猪咬人的事情，但总体来说不严重，野猪这种山里的生命，在和杏花村的人打了几百年交道了，通常就是吃了庄稼就跑。 唯一一次和人类拼命，也只是因为有人打了两头小野猪，傍晚的时候，挑着两头小野猪回家，七八只大野猪追到了村子里，把那个人拱死了。 从那以后，杏花村的人，都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打野猪的时候，要么全部打死，要么赶走就行。于是，野猪和村民就维持着一种古怪的和平。 村子里其他人听到说是野猪把张疯子吃了，心里还诧异，不就是咬了吗？怎么是吃了？ 吃这个字太严重了。 尸体被几个男人从山里抬了回来，放在了村口的大树下，村子里人都跑去看。 一看全都吓了一跳，哪怕是村子里胆子最大的人都不敢看第二眼，张疯子他妈远远跑过来，看了一眼，差点昏过去。 的确不能用咬，必须用吃了。 尸体的右胳膊和左边的肩膀几乎掏空了，只剩下一根沾着碎肉的骨头…… 明文也过来了，她对于这个样子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很奇怪野猪为何要吃人。 她自然也查看一下情况。 其他人也没有阻拦，在其他人眼里，明文也有权利看。 人肯定已经死了，但尸体并不是冰凉，还有余温。 大量失血的情况下，体温会下降，明文大概估算了一下，人死不到四个小时。 其他人还在说怎么找到的尸体。 [我今天路过那边就看到你们那块红薯地被野猪踩了大半，本来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好家伙，一过去就看到了血。] 三天前，张疯子听说家里人说明文怀了孩子，他一下子就被惹怒了，哪怕是打了人，他心里的气并没有完全发泄出来。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欠了那么多钱，买的这个外地媳妇儿怀了孩子。 可他这段时间已经不行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就是萎了。 他妈问他到底怎么了，媳妇儿都怀了孩子了，怎么能打媳妇儿。 张疯子张了张口，无法把自己不行了这个事情告诉自己的家人。 他就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不能闹大了，甚至对方肚子里的孩子都必须留着。 若是孩子没了，以后村子里人肯定要笑话他生不出来孩子。 张疯子越想越觉得憋屈，便跑了出去。 他在村子里也是个讨人嫌的人，也没有地方去，便到了山腰上的棚子里。 这个棚子就是平常庄稼快成熟的时候，人过来睡，晚上守着庄稼的棚子。 他躺在棚子里，想到这个外地媳妇儿，想到她和傻妞傻妞妈关系好，若是她把事情告诉了傻妞，傻妞是个没有脑子的大嘴巴，到时候全村子的人都会知道他的丑事。 他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便是此时，棚子外面，一个哼唧哼唧的声音传来。 那原本无处发泄的怒火便在此时，全部发泄了出来。 张疯子的整个脑子都被愤怒占据了，他拿起了旁边的锄头，从棚子里出来。 旁边的地里，一只小野猪正在哼唧哼唧地拱着地里的红薯秧子。 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撒腿就跑。 张疯子一锄头下去，没有打中野猪，人没打死，现在连个野猪都打不死了！ 他的怒火越烧越旺，拔腿就去追。 他今天非得把这野猪大卸八块，一解自己心头的火！ 过去，大家的反应都是把野猪吓走就行，哪有一个人追着野猪进山。 张疯子不一样，夜色中，他追着野猪就进了山，他像是着了魔，非得杀了这小野猪。 小野猪进了山，哼唧哼唧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远处几头大野猪自然也听到了。 偏偏张疯子还要继续打这小野猪。 一群野猪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山里的野猪们，同样也遵从着自然法则。 尽管它们物种没有文明传承，可有些感情不分物种。 一群野猪，眼睁睁看着这人一锄头打死了小野猪。 张疯子正高兴，看吧，打死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声音。 张疯子察觉到危险，可已经来不及了，一头野猪冲了过来，直接把张疯子顶翻在地。 紧接着是七八只野猪又顶又咬，最后奄奄一息的人被拖到了山洞里。 彼时，张疯子的腿已经断了，躺在黑洞洞的洞穴里，他能够听到自己的血流出来，他能够听到三五只野猪啃食他身体时的声音。 他很想死，可他的身体动不了，只能活着。清醒地活着。 每一次，野猪回来，他的心都在颤抖，他希望自己快点死，快点死，可他动不了，自然也死不了。 明文站在人群中，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她也没有说什么。 原来野猪还会吃人，而且明文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看男人的情况，他可能被野猪啃了两天，活着的时候。 第21章 张疯子被野猪吃了，这件事实在是吓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先后出现了两个人死亡，都是这种令人恐惧的方式。 老光棍自己在神仙娘娘的庙里把自己勒死了。 现在又是张疯子在山里被野猪吃了。 张家人没钱，他们本来因为买媳妇就欠了村子里不少钱了，现在要办葬礼，也拿不出钱来。 于是张家男人也是被一口棺材就直接埋了。 他死了，对村子的影响并不大，只是对张家的影响很大。 张疯子死了以后，张家人的主心骨就被抽掉了，他们开始盼着明文能生个孩子出来。 村长又来说让明文去医务室，自然张家人也不说什么了。 张家这样的人，他们的底气就是自己有儿子，哪怕这个儿子是疯子，哪怕这个儿子在村子里娶不到媳妇儿，可张家人依旧底气十足。 现在没了儿子，自然也就夹着尾巴做人了，甚至对明文都没有那么刻薄了。 明文到了医务室，先是把药物全部整理了一遍，确定了购买价格和售卖价格。 这里还有一些中药材。 李青青和傻妞自然就是她的小帮手。 李青青和傻妞都期待着，快点来个病人吧，她们要看看这个药怎么做到的。 明文到医务室接收的第一个病患是一头牛。 是的。一头牛。 李青青的普通话已经到了这里了，也跟着说道:“牛，她的牛！” 对方叽叽哇哇说了一大堆，傻妞转过头，说道:“神仙娘娘，她说没有专门给畜生看病的医生，让你去看看，能治就治，不能治就只能算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三个人就跟着这个人一起去看牛。 杏花村的牛基本上是养在牛棚里，三面墙，一面门，其中一个墙开了一个大窗口，窗口外面是一个大石槽。 而现在这个大石槽里面堆满了草，牛却没有伸出头来吃。 前面的女人打开了门，一股牛粪味扑面而来。 李青青和傻妞都觉得恶心，李青青偷偷去看明文，却发现她并没有表现出嫌弃。 她蹲了下去，检查了牛的情况，她的眼神里是对牛的同情。 李青青傻乎乎地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她甚至有一种对方……会不会真的就是神仙娘娘的感觉。 年轻的神明过去没有给牛治病的经验。 体温过高，不吃东西。 明文给傻妞说道:“让他们把这里打扫干净，注意通风。” 她看了看这牛棚，这条件，消毒很明显不可能了。 她开了一些给人吃的药，试试看能不能把体温降下来。 明文治了牛，往回走时，路过了一家人。 这家人门口有一棵板栗树。 傻妞妈曾经和她说过，那家的“外地媳妇”曾经闹到警察来过。 明文走了过去，透过小小的很窄的一道缝隙，明文看到了一双眼睛。 对方看到她，开始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明文是真的一句都没听懂。 不像是本地话，也不是普通话。 语言不通真的是一个大问题。 “谁在外面？” 里面有人拿了一个竹竿出来，开始赶人。 明文只能带着傻妞往另一边走去。 “傻妞，那个女人说话，你能听懂吗？” 傻妞点头:“她会说这里的话。” 那个时候这个女人还没有疯，那个时候还一直积极地想要逃出去，自然也要学这里的话，才有机会逃出去。 希望破灭以后，才会不愿意说这里的话。 明文看着这个傻姑娘，只觉得对方真像这山里的精灵。 “晚上咱们一起去看看她，你跟她说点事情。” 旁边李青青也听清楚了，她现在普通话进步很快，但她没有说话，因为明文好像没有说让她也来。 晚上，李青青还是偷偷跑出来了。 她总觉得明文身上有什么吸引着她，让她时时刻刻想要待在对方的身边，想要和她说说话。 她跟过去的时候，傻妞已经在那个洞口和里面的女人说话了。 傻妞的声音混合着夜晚的风声吹了过来。 [神仙娘娘让我给你送点药过来。] [神仙娘娘让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人？] [神仙娘娘说，她会救你的，让你不要怕。] 李青青听着傻妞说的话，她也没有觉得惊讶，傻妞老早就说了，明文是神仙娘娘，她当初烫伤醒过来的时候，傻妞就说是明文这个神仙娘娘救的人。 李青青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毕竟神仙娘娘都是在天上，怎么会来人间呢？ 而现在她听着傻妞这样跟那个疯女人说，她也没太在意。 月光下，她继续往明文和傻妞的方向走去。 [你别担心，她真的是神仙娘娘，你知道老光棍吧，就是神仙娘娘用雷把他劈死了，还有野猪，我亲眼看到的，山里的野猪都听她的话，那个张疯子就是神仙娘娘让野猪把他吃了。] 诶？ 李青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村子里面死了这两个人，对啊，村子里死了两个人。 可……傻妞说的…… 李青青莫名地，有点不敢上前了，她停在原地，继续听她们说话。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小，可慢慢地，可明显她信了傻妞的话。 傻妞给那个女人解释道—— “我求了神仙娘娘，神仙娘娘答应给你看看她的功德珠。” 她说完，明文露出了左手手腕，月光下，她的手腕很白，只见她的右手在上面轻轻一划，只见那上面出现了一个手链，红色的珠子就印在手腕上。 傻妞解释道:“这是神仙娘娘的功德珠，今天神仙娘娘救了你，她就会又多一个功德珠。” 女人似信非信地吃了药。 明文再轻轻一划，只见那手腕上果然又多了一颗红色的珠子印记。 女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她好像找到了新的依靠，这世间最强大的依靠，她一边哭一边吃药，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明文。 李青青在月光下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她看着年轻的神明摸了摸那个疯女人的头，像在摸一个小孩子的头。 那个疯女人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 李青青没有继续看下去，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刚才的事情。 傻妞过去天天跟她说，说明文是神仙娘娘…… 她想起了自己的烫伤，大夫都说了，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想起自己痛到全身都冒汗，眼睛都睁不开，大脑一片模糊，那个时候她一直在求神仙娘娘救她。 然后……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明文。 她一直很想很想和明文更亲近一些，很想和明文说说话…… 她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第二天见到明文时，总觉得明文在发光， 没过几天，那头牛活了过来，这个叫做王霞的疯女人状态也好了起来。 别人都在说明文这个医生有两把刷子，可李青青只是看着明文，她知道的，这是因为明文是神仙娘娘。 杏花村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村子有一个医生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便是在这个时候，明文对村长提出了建一个村民的健康档案的提议。 [健康档案？]村长听了李青青的转述，心里也觉得是好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李青青和傻妞就是明文的左右护法，两个人每天陪着明文在村子里一家一户地走访。 明文负责写字，李青青负责把明文的话翻译成村子里的话，傻妞负责把村子里的人的话翻译成普通话。 “姓名？” “年纪？” 村子里的外地媳妇儿不算少，一共四十二户人家，青年这一辈有五个外地媳妇儿，还有几个被买来的孩子。 最大的一个少年大概十三四岁，听说四五岁就被卖了，去了好几个人家，都养不熟，最后便宜卖给了这个村子。 是因为他便宜，是被村里买来当儿子，用来养老的。 明文给他也是处理伤口，他像个哑巴一样，没有说一句话。 傻妞说这个人到村子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个月，村子里所有人在明文这里都有一个健康档案，里面记录了大家的身体状态。 第三个月，镇上都有人专门上来找明文看病了。 明文依旧是那个样子，话很少，她总是看着大家。 也许是事情足够多，她身上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城里大学生才会有的气息。 运气好的是，经过她的手，无论是断腿的羊还是难产的牛，或者是生病的人，全都平安活了下来。 杏花村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地方，李青青在田坎上和人遇到时，人家对她笑脸相迎，偶尔也会有人偷偷给她拿东西。 不仅如此，李青青进医务室还会看到受伤的斑鸠，受伤的兔子，受伤的黄鼠狼，它们好像也都有灵性，纷纷来找明文治伤。 李青青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些动物都认出来了神仙娘娘，她居然一直没有认出来。 李青青就这样每天每天看着这位年轻的神明做着治病救人救动物的事情。 每一天，她都想要跳起来，都想要和神仙娘娘说说她心里澎湃的情感，可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最后，她还是决定找个人说说，要不然她要憋死了！ “那个明文，她真的是神仙娘娘。” 第22章 李青青把自己这段时间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傻妞妈。 她真的快憋疯了。 她其实很想和傻妞说说神仙娘娘的事情，可傻妞就只会说我早就知道了。 而她男人，她总觉得她男人不会相信。 于是，傻妞妈就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我亲眼看到的。” “她给那个疯女人看了，我听到她说，她只要积累一百个功德，就能回到天上。” “她用水点了点自己的手腕，那里就出现了红色的珠子，是她的功德珠子。” “那个疯女人一开始都皮包骨头了，后面慢慢地，她好像就好起来了，你去看，她现在都能说话了。” 李青青跟其他人一样，理所当然地觉得那就是疯女人，她的脑子好像就只有那么大，大到只能装下村子里其他人说的这些事情。 疯女人的确变了，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发疯，那样用头锤地，她好像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人。 傻妞妈知道的，她一直知道，她只是不敢相信。 李青青更年轻，她几乎没有阻碍地说出了傻妞妈心里的想法。 “她真的就是山顶的神仙娘娘，她来村子里了，简直就像故事里的那样。” 李青青开始兴奋起来，把现在遇到的这一系列事情和以前听到过的所有故事联系在一起。 “她真的就像那些故事里那样，来到了我们村子遇到了几个坏人，然后这些坏人全都死掉了。” 李青青是本地小姑娘，她并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然后，李青青开始讨论已经死去的老光棍开始讨论死去的张家男人。 在她的世界里这件事情好像就到此结束了。 害死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老光棍已经死掉了，对神仙娘娘不尊敬的张家男人也已经死掉了。 就好像所有故事中的结局那样，坏人都受到了惩罚，好人都会有好报。 她不知道，一个神仙，她下凡后变成了普通女人，然后被骗子拐卖到山区里，给一个疯子当老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傻妞妈知道，她知道，这绝对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我知道了，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李青青点点头，她知道，她之所以选择告诉傻妞妈，是因为傻妞也肯定跟她妈妈说了好多遍了。 傻妞妈再三嘱咐了李青青，心里头也依旧是李青青的这些话。 她甚至没有感到震惊，心里反而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是神仙娘娘，那她的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傻妞妈迫不及待地去找明文，这个年轻的神明。 “她在老李家看羊。他家羊生病了。” 傻妞妈赶了过去，明文现在正在有条不紊地给一群羊做检查。 傻妞妈在旁边痴痴地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在发光。 她也知道，现在的明文还不能完全算神仙娘娘，要再等等，等她历劫成功，她就会和这无边无际天空，和广袤无垠的大地合为一体，那个时候，她就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娘娘。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说自己之前的冒犯，说自己的对不起，说自己的不尊重，说自己渴望被宽恕。 等到明文把羊们放回圈里，傻妞妈这才走上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半天磨不出一句话来。 她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用说。 明文只是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仿佛知晓了她的所有痛苦。 那样的包容，那样的温和，她一句话都不需要说。 傻妞妈甚至对过去的自己生出了怨怼，当时自己怎么会那么傻，明明她的女儿就跟她说了，神仙娘娘在发光。 她明明就在发光，自己居然没有认出来。 傻妞妈莫名地哭了出来，像走失了多年的孩子，吃尽了这世间的苦头，突然就遇到了能够给自己主持公道的神明。 尽管这位神明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 可她年轻的外表下，是一个强大，冷静，能处理一切苦难的神明。 明文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抱住了她，如同一个神明母亲，抱住自己的人类孩子。 从这天开始，杏花村仿佛有了生命。 傻妞妈干什么都变得有劲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于这是神仙给她的恩赐，因为过去不幸，所以说她没有得到。而现在相信了，所以就有了。 这就是她小时候奶奶所说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身上的那块快要压死她的大石头，在这一刻，也一下子消失了。 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种轻快，一种快活。 这是她到杏花村后的二十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感觉。 她回家的时候，傻子女儿正坐在火坑旁傻笑，傻妞妈却越看越觉得喜欢。 她明白，这是傻妞带来的。 难怪人说傻人有傻福，这不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傻妞瞅了瞅自己的妈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怎么了？” 傻妞弯下腰来偏着头看妈妈，她看了一会儿，妈妈依旧用那种笑眯眯的眼睛看着她。 傻妞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不明白妈妈怎么突然这么高兴，可她自己非常开心。 “妈妈你好高兴啊。”傻妞说道。 一直以来，她都希望妈妈高兴，好几次做梦都是梦到自己变聪明了，妈妈很开心。 可是现实中，妈妈永远都是不高兴的。 现在妈妈突然就高兴了。 傻妞妈此时此刻，仿佛才真正意义上看到自己的女儿，千般柔情从胸中涌起:“妈妈今天高兴，你这个孩子，以前一回来就说神仙娘娘今天怎么不说了？” 啊？傻妞懵了。 她以前每次说神仙娘娘，妈妈都没怎么听。 可是妈妈现在想听，傻妞赶紧说，今天神仙娘娘教她们做了什么事情。 “今天我们一起去山里了，神仙娘娘给我们找了好多草。都是可以救人。” 傻妞妈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女儿，突然，她有一种感觉，女儿怎么突然变成大人了。 这使得她想起了傻妞小时候肉嘟嘟的脸，那个时候，傻妞总喜欢用自己肉嘟嘟的脸蛋来贴她的手背。 她心里有点后悔，那个时候应该亲亲她的脸。 她此时此刻，心里布满了柔情，实在是忍不住，她摸了摸傻妞的头。 她心里头回忆着这些年的光景，她突然觉得傻妞也许就是神仙娘娘派来的。 她在村子里头看过外地媳妇儿疯了，那些外地媳妇儿不仅要被公公婆婆折磨，被买自己的男人折磨，还要被自己生出来的孩子瞧不起，被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打骂也是常有的事情。 村子里头的人都看不起那些不好好生活，整天想要逃跑的外地媳妇儿，自然会在言语中带出来，也会有大人们拿“你妈是不是又要跑了”之类的话去跟那些孩子说。 而这些外地媳妇儿的孩子，很多都会因为这种事情恨自己的母亲，恨她们不安分，恨她们让自己丢脸。 可她的傻妞不会，她的傻妞啊，她的傻妞啊。 那一年冬天，傻妞重病，她抱着孩子到神仙娘娘庙里，她发了神经，把自己的血喂给神仙娘娘，还砸了神仙娘娘的塑像。 后来傻妞醒过来，虽然人醒了，但却傻了，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报应。 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在那一天，神仙娘娘听到了她说的话，她明白什么才是对她们母女最好的安排。 而这一切，都是她那年轻的强大的神仙娘娘带给她的。 傻妞妈突然理解了小时候，小时候家里的奶奶为什么总是要带着她去拜神仙。 这一次，傻妞再一次提到神仙娘娘时，母女俩的心挨的很近很近。 此时此刻，杏花村依旧是那个杏花村，可黑暗中，母女俩却不再孤立无援。 晚上，傻妞妈入睡时，她都能感受到幸福，一种奇异温暖的光，时时刻刻笼罩着傻妞妈，就像过去笼罩着傻妞那样，她们的脸上总是忍不住出现傻笑。 每一天都开始有了盼头，她和她的女儿一起，跟着神仙娘娘。 她们在等，等神仙娘娘飞升回天上。 只是这一次，神仙娘娘下凡，为的是她们。 —————————————————— 等到明文的功德数数到八十二的时候，李青青已经能够听懂明文绝大多数话了。 明文偶尔也会教她们写自己的名字，教她们认中药材。 医疗室也开始挣钱了，过去这个医务室挣不了什么钱，还需要镇上补贴钱进来，现在除了自己村子里的人来买药看病，其他几个村子的人也都是来这里，再加上给牲畜看病的收入，一个月下来很是可观。 这个钱自然是村长管着，明文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给傻妞和李青青争取了助理应该有的工资。 “我以后也是在医务室工作了？有钱拿？”李青青高兴得和傻妞抱在一起。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要知道，之前医务室的工作是村长给自己儿子准备的，想也知道这份工作有多好。 李青青和傻妞这样的人，原本都只能看看这个地方。 “医务室的药都是西药，我想要找一些基础的中药，也能给大家治病，以后我们要一起出去挖药材。”明文解释道:“可能会有点辛苦。” 李青青更是高兴，比起在地里干活，重复麻木的动作，去山里挖药材，边走边说话，光是想想就高兴。 当天晚上，村长老婆也来找李青青，村子里一般男人和男人谈事情，要找这种村里的妇女说事情，都是村长老婆来说。 “明文是咱们村子里的宝了，几个村子都指望着她看病治病，她要去山里挖药材，本来你四叔不同意，怕她出事。” 四叔就是指村长。 “但人家是医生，有自己的主见。”村长老婆拉着李青青的手，说道:“傻妞是个脑子不好的，也帮不上忙，后面你们去山里挖药材，就要靠你把明文看着，别出事。” 村长老婆很隐晦地说道:“要是她出事了，到时候张家人肯定要你给他们赔老婆孩子，人家儿子都已经没了，只剩下这个儿媳妇儿和儿媳妇儿肚子里面的孙子了。” “村子里其他人肯定也要说你。” 李青青明白明文的宝贵啊，这可是神仙娘娘下凡，尽管大家不知道，可她知道啊。 她肯定不会让明文摔了磕了。 李青青立马点头:“放心吧，我对明文很上心，觉得不会出事。” 很久以后，李青青在某一个时刻，回忆自己的过去时，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有了足够的阅历，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一天，村长老婆找自己说的话，表面上是让自己照顾明文，实际上是在告诉自己别让明文逃跑了。 刚成年的自己没有听懂，她阴差阳错也给了村长老婆想要的答案。 村长老婆见她这样说，觉得对方应该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也就没有继续说。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李青青只觉得村长一家也挺好的，自己过去对她们有偏见。 她一路踩着晚风送村长老婆离开，开始期盼着和明文傻妞一起挖药材认药材。 她觉得自己有更多的责任，要照顾好傻妞和明文。 第二天，三个人就要一起去采药材。 天不亮，李青青就开始准备东西了。 挖药材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很多药材都要去深山里面挖，长途跋涉走过去，中途肯定不会回来吃饭。 李青青就早上四点多爬起来准备三个人中午吃的饭。 明文和傻妞过来的时候，李青青已经准备好午饭。 李青青有种自己当家做主的高兴，三个人一路往深山方向走去。 一路上，傻妞又蹦又跳，明文则是看什么都是药材。 那天傍晚，太阳落山了，起风了，漫天红霞燃烧在杏花村的上空。 明文和李青青傻妞本来走在山坡上，要在天黑之前回家，可突然，明文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眼睛里是李青青和傻妞看不懂的情绪。 李青青有些茫然，明文在看什么，天上……什么也没有啊，她也抬起头，去看那天空。 除了云。什么都没有。 “神仙娘娘，你在看什么？”李青青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会说普通话后，不需要傻妞帮忙，她也能直接和明文说话了。 明文道:“这云很美。” 美？ 李青青坐在石头上，抬着头，看看天空。 今天的天空和平时差不多，云是云，天是天。 怎么就……美了？ 傻妞也跟着点头:“美！我也觉得美！” 李青青不好意思问，可她还是听到旁边的明文解释道:“这是一种感觉。” 李青青定定地看着天空，试图去抓住神仙娘娘所说的那种感觉。 可她觉得自己胸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从这天开始，李青青开始喜欢抬头看天空。 她想要弄明白，神仙娘娘说的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云依旧是云，天依旧是天，她眼睛开始酸痛，依旧看不出来到底是哪儿美了。 李青青揉揉眼睛，然后重新再看一遍。 最后，她确定了，那是一种她感觉不到的美。 她放弃了。 第23章 明文的生活在杏花村是真的好起来了。 她能给人治病，还能给动物治病。 傻妞妈最开始还能听到村子里那种特别刻薄的妇女会说明文不好听的话。 她们自己过得非常苦，也要看到别的女人过得苦，才会觉得舒坦一般。 可是，这些女人也慢慢改了态度，甚至在面对明文的时候，会带着一种孩子一般的讨好模样，脸上堆满了笑，偶尔会给她送菜，并不是装出来的。 傻妞妈不太明白，难道这些人也知道了？知道明文是神仙娘娘了？ 她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傻妞就回来了。 傻妞一回来，就抱住了自己的妈妈。 “妈妈……你肚子还痛不痛……” 傻妞妈不明白:“我肚子不痛。” 傻妞今天见到了神仙娘娘给别人治病，她吓着了。 她能理解的部分就是，那些人是因为生孩子，所以才会那么痛，于是回来就问她妈妈肚子疼不疼。 傻妞妈一问，这才知道村子里的女人在找明文看什么病。 这还真不是傻妞妈能知道的事情。 傻妞妈也就生了一个孩子，当初其实还要逼着她再生几个，但后面男人自己出了点事情，生不出来了，人就消停了。 傻妞妈自然不明白村子里有些生了七八个孩子的妇女要忍受的生育损伤带来的痛苦。 那些都是难以启齿的，无法说出口的。 这些女人不能去镇上，镇上要花太多钱。原本村子里的医务室是村长小儿子在管，自然也不能找人家年轻小伙子。 而明文不一样，她们面对明文时，并没有那么多情绪，而明文又的确解决了她们的痛苦。 村子里的妇女们私下里把这些事情传开了，面对明文时，大家自然会更加尊敬。 因为对明文的尊敬和感谢，连带着跟在明文身边的李青青和傻妞也得到了大家的善意对待。 这简直是换了一个村子。 傻妞妈每天也好像活在一种轻飘飘的空气中。 这一切都是明文带来的，她偶尔会看着明文，只是看着，不需要明文说话，光是看着她，她心里的阴霾就会消失。 明文有很多的想法，她们还会把村子里的妇女们叫到一起，开会普及一些妇女健康知识。 村子里的妇女们听不懂普通话，于是，明文说一句，傻妞或者李青青就会用本地话说一遍。 傻妞妈想起了每年的祭祀。 那个时候，悬崖上的神庙外跪了一排又一排的人，每家每户只有一个男人有资格去跪在那里。 村长带着大家进行跪拜，最后由天师去庙里面打卦问神意，天师在一句一句地解读卦象。 其他人不可以在那一天闯进去，否则会冒犯到神仙娘娘。 年年如此，傻妞妈还记得，有一年，她感冒了，当时没有把傻妞看住，那一次傻妞跑到了祭祀那里，被村长他们抓住了。 村长别说傻妞冒犯到了神仙娘娘，天师打卦问神仙娘娘如何惩罚傻妞。 最后，卦象结果是需要跪在神庙外面赎罪。 傻妞整整跪了一下午。 傻妞妈过去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那个时候她也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一切，仿佛神仙娘娘真的就是一个会因为孩子闯进庙里而被冒犯到的神明。 而现在，她看着坐在众人前面的明文。 年轻的神明温和大度，难以想象，她会因为一个傻孩子跑到了她的庙里，就让那个孩子跪在悬崖上四五个小时。 由此可见，村长那些人所谓的神谕，不过是他们自己认为的，并不是神仙娘娘的想法。 神仙娘娘自己却是一个很宽容的人。 傻妞妈想到这里，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关于那一年傻妞生病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也是魔怔了，当时她背着傻妞上山。 最开始想的是自己一定要跪在神仙娘娘面前求神仙娘娘把傻妞留下来。 她就这样一路往上走啊走啊。 那天的风很大，雪砸得树枝吱吱呀呀地响，她想起了自己的人生，想起了老家的亲人，想起了这些，便觉得老天不公…… 等到她走到神仙娘娘庙里，看着端坐在那上面的神仙，她也曾是杏花村的女人，她吃过作为女人的苦。 而现在她成为了神仙，法力无边，坐在那里，却不保佑同是女人的自己。 愤怒让傻妞妈失去了理智，等她回过神来，神像已经被她砸了。 也许是砸了神像，她愤怒就消失了，对神明的害怕再一次占据了主导位置。她抱着孩子赶紧走了。 回去以后她一直很担心，担心村子里的人会发现神像被人砸了，担心她会被找出来，到时候可怎么办？会不会杀了她祭神仙娘娘？ 然而，这件事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个神像依旧是好好地在庙里。 她后来都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自己没有砸过神像。 但被高烧烧坏脑子的是傻妞，不是她，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不可能弄错，更何况她胳膊上那么大一道伤口也做不了假。 可为什么神像自己就变好了，而且神仙娘娘好像没有责备她，这是傻妞妈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事情。 而现在，傻妞妈坐在这里，看着年轻的神明耐心地询问村子里的妇女的病情，她觉得一切都正常了。 明文这样的神仙娘娘，的确不会因为她砸了神像而降罪于她。 傻妞妈在思考中领悟到了另外的一层，过去，她总觉得神仙娘娘一点事情就会降罪，实际上那都是村长他们说的，从来都不是神仙娘娘真正的意思。 实际上，村长他们没有看到真正的神仙娘娘。 无论是作为红姑时候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是一个很宽容善良的人。 现在，她变成了凡人模样，重回人间，哪怕吃了苦头，可她依旧没有暴怒，没有惩罚所有人，她好像在近距离看哪些人有罪，哪些人无罪。 这样的神仙娘娘和傻妞妈希望的不一样，傻妞妈有些时候希望她直接杀了所有人算了，可是这样的她更让人觉得安心。 傻妞妈心里头充满了希望，她坐在人群中间，望着神仙娘娘，比过去每一次的祭祀都要虔诚。 明文抬头便感觉到了一道目光，她看了回去，便对上了傻妞妈那双充满了希望的眼睛。 她安抚地笑了笑。 晚上，起风了，天上全都是暗云，遮住了星光，整个杏花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明文房间里，一盏煤油灯轻轻摇晃着，微弱的光线硬撑着。 很快，灯灭了。 沉沉黑夜中，她长久沉默着，像极了庙里的神仙娘娘。 过了一会儿，年轻的神明从床上下来，她俯下身，耳朵贴在地面上。 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颤动声，她闭上了眼睛，清空了心里的杂念，整个世界开始安静下来，她的心跳变得很慢，仿佛在与这座山的心跳同频。 远处传来了悠长悠长的风声，似乎从悬崖那边一路而来，好似某个封锁在这里的强大神明的回应。 很快，地下传来的声音消失。 明文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起身，门打开，年轻的神明走进了黑暗中。 第24章 村长去镇上开会了，这一次开会，专门提到了杏花村的医务室。 自然是夸奖。 “他们医务室这个医生听说还是云城医科大学的高材生。” “你们得向他们村子学习，多去交流交流，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 村长心里头还是很高兴，他觉得这都是神仙娘娘保佑啊。 是啊，若不是神仙娘娘保佑？怎么会来个外地媳妇儿，居然就是城里的医生！ 现在，他们医务室收入也还不错。 他回去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明文带着傻妞李青青在山里挖药材。 “明医生，又来挖药材啊。”他的目光落在了三个人的背篓上，自然就看到了挖出来的山药。 李青青立马说道：“这是明文发现的，那么粗的杆子，又没有叶子，一开始还真发现不了。” 村长其实有些不高兴，因为李青青抢话，在他看来，他是在和明文说话，应该明文回答。 当然，这件事也就是一件小事，村长虽说不高兴，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那山药可真不小，也不知道这三个人怎么找到的，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红姑挖到的山药。 就是不知道这个山药有没有成精。 他回去以后，让老婆准备香油和纸钱，准备再去神仙娘娘庙里面感谢神仙娘娘的保佑。 老婆正在外面和村子里另一个妇女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见他回来立马就不说了。 那个妇女也走了。 “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就不说了？” “都是些女人家的事情，你不能听。”他老婆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今天开会没什么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还是以前那些，最后夸了我们村子里的医务室。”村长一边说一边卷叶子烟:“对了，你这一次多准备一点香油，我去感谢一下神仙娘娘。” 他老婆去里面拿香油，说了一句—— “医务室多亏了明文这个医生，你别说明文这个医生还真有点儿咱们神仙娘娘的样子。” 红姑当年就是个大夫，在村子里面给人治病，身边也总是有年轻人帮她挖药材，村子里所有的娃娃都喜欢跟着她。 现在村子里的孩子们其实都喜欢明文。 村长正要说别胡说八道，神仙娘娘可不能这样冒犯，哪能说一个普通女人像神仙娘娘？这不是冒犯是什么？ 可话到嘴边，他就想起了对方挖到的那个山药，紧接着便是想起了傻妞和李青青这两个女娃。 不是其他人，就是傻妞和李青青，村子里喜欢这位外地媳妇的年轻人不少，可为什么在她身边，随时随地能找到的就只有李青青和傻妞？ 第二天，村长过去医务室的时候正好就看到明文左边站着傻妞，右边站着李青青。 明文在说药材，两个人都在听着，尤其是李青青，她时不时地点头，恭敬又顺从。 可明文并不比她们大多少，三个人是同辈份。 村长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了一件事，一件他快忘了的事情。 关于李青青。 李青青这个孩子，当时是家里的大女儿。 政策上规定，农村家庭，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但有条件，需要等三年。 可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凑巧。李青青两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又怀上孩子了。 这一下子就麻烦了，新怀上的这个孩子有可能是儿子，所以肯定不能打掉，必须留下来，可问题是上面还有一个两岁的李青青。 于是李青青家里思来想去，只能解决大的这个女儿，毕竟，这个孩子的性别已经确定下来了，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还不能确定。 那天晚上，作为村长的他带着李青青到了神仙娘娘庙里。 他把事情告诉了神仙娘娘，说清楚了事情。 “求神仙娘娘怜悯他们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孩子只能送回天上，求神仙娘娘示下。” 他打了卦，圣杯，神仙娘娘同意了。 这很正常，在他看来，神仙娘娘每天都看着村子里的人，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不得已的事情。 他抱着已经熟睡的李青青去了庙后面，处理好了事情。 他回来的时候，悬崖上狂风大作，庙的门被打开了，他赶紧去把门关上。 他刚走到了门口，里面的场景吓了他一跳，神仙娘娘摔在了地上，他赶紧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能是刚才风太大了，把神仙娘娘吹下来了。 然而，下一秒，他吓得魂飞魄散。 神像四肢被摔断了，脸上还有血，仿佛是流了血泪。 他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地上的神仙娘娘对他怒目相视，他刚才在后面的确有听到似乎有女人的骂声，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懂的？ 神仙娘娘生气了。 他赶紧把李青青抱回来，找到她的父母，告诉他们，神仙娘娘不允许李青青死。 他做完这件事，那天晚上，他又找到了天师，天师重新为神仙娘娘塑身，这件事才算完。 没过两天，他就听说了刚子家的女儿变成了傻子的事情。 刚子家的那个外地媳妇儿说，本来这个孩子要死了，自己求神仙娘娘帮忙把孩子留下来。神仙娘娘见她哭得很惨，就把孩子还给了她。 刚子家媳妇儿还说，她做梦梦到这个孩子本来应该是神仙娘娘身边的童女，所以神仙娘娘才会让她回去。 童女……神仙娘娘的童女？就刚子家的孩子？怎么可能？ 要说童女，村长反而觉得神仙娘娘可能喜欢李青青。 村长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李青青身上全都是光，然后坐着一只凤凰，到了神仙娘娘身边。 他在光影中看到神仙娘娘身边还有一个孩子，他看不清楚模样，可是梦里的他知道那就是傻妞。 原来李青青也应该是神仙娘娘的童女。 醒过来的时候，村长依旧记得梦里看到了神仙娘娘的感觉，村子里一直都有人会梦到神仙娘娘，但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梦到了神仙娘娘。 那一瞬间，村长想明白了！！！！ 李青青和傻妞差不多的年纪，本来应该是这两个孩子同时成为神仙娘娘的童女。 可傻妞妈去求了神仙娘娘，她把傻妞留下来了，于是李青青这个童女也被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村长一直在观察傻妞和李青青，他很快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村子里所有孩子都不喜欢傻妞，也不愿意跟傻妞一起玩儿。 李青青这个正常孩子，她原本也和傻妞没什么关系，毕竟两家人住得不近，也不是亲戚。 可突然有一天，李青青就开始和傻妞一起玩了。 她跟村子里其他的正常孩子关系一般，却十分照顾傻妞这个傻子。 没有任何原因，这两个孩子就变成了村子里最要好的朋友，哪怕其他正常孩子笑话李青青，不和李青青一起玩，李青青依旧和傻妞要好。 村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她们本来就是神仙娘娘身边的一对童女。 既然童女来了，那肯定要对这两个孩子好。 于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天师，天师不太相信，这不就是两个普通的女娃吗？ 于是天师占卜问了神仙娘娘，这才知道原来村子里死去了的孩子都是童女。 这两个童女只是被强行留在了人间，神仙娘娘其实还对这件事不高兴。 村长再一看，的确，傻妞就是个傻子，李青青也没有表现出特别聪明的样子，看来神仙娘娘也并没有很喜欢她们。 既然童女这么多，于是村长也就不把这两个孩子放在心上了。 而现在…… 一个傻妞，一个李青青。 她们好像……不自觉地站在了明文身后，明文说的话，村子里其他人听不懂，都是由这两个孩子转达。 这像极了平时神仙娘娘的旨意也需要卜卦来转达。 村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对神仙娘娘的一种冒犯。 明文不会是红姑，不会是神仙娘娘。 他脑子里只是一味地反驳，可却想不出来反驳的理由。 神仙娘娘前身是大夫，治病救人，在人间历劫修炼，最后飞升成仙。 明文是医生，经她手，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能够很快治好。 神仙娘娘当年不愿意嫁人，说是神仙和人成亲，人会死掉。 而现在！ 村长想起了死去的张家儿子，想起了张佳儿子是被猪咬死的。 紧接着他就想起了这山上所有的动物，似乎都对明文有特殊的感情，它们受伤了会找明文治伤。 这分明是神仙才能有的情况。 村长越想越觉得明文便是神仙娘娘。 下午，傻妞远远地就看到了村长。 “村长，你来拿钱吗？” 医务室挣的钱，村长每天都会来统计拿走。 村长听了这话，他差点摔了一跤，赶紧摆摆手:“我之前是怕你们不会管理，现在你们也上手了，你们自己管理就行。” 他带着笑，把之前医务室这边交过去的钱全部还给了她们。 他说话时，看向了明文的方向。 年轻的神明只是看着他，没有说一个字，她站在阳光下，她的眼神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 村长不敢上前，不敢询问，问什么，问您是不是神仙娘娘吗？ 而他的对面，年轻的神明没有解释，她似乎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在想什么，似乎知道对方在怀疑她的身份。 可她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神明怎么会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她只是站在那里，和庙里的神像一样注视着一切。 怎么解读她，是凡人自己的事情。 第25章 村长理性上依旧不肯相信那就是神仙娘娘。 也许就是巧合，神仙娘娘怎么可能是外地人，还听不懂本地话？ 他朝着这个方向一想，心安稳了一些。 他继续往红姑山的神庙走去，这一刻，他迫切需要去拜拜庙里的神仙娘娘，需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神庙依旧是过去的样子，它安静地坐在悬崖上，村长看着庙，心里头又踏实了一些。 庙里的神仙娘娘依旧慈眉善目。 村长想起了小时候，他第一次被带到了神仙娘娘面前，成为了被神仙娘娘保佑的孩子。 他奶奶说:“神仙娘娘最好心，越是村子里没爹没娘的孩子越是会被神仙娘娘保护。” 整个村子，村长觉得神仙娘娘最喜欢的孩子是自己，她一直在保佑他。 若不是如此，他一个妈是疯子，爹是聋子的人，又怎么生得比其他人聪明，比其他人健康，最后还当了村长，受人尊敬？ 他想到这里，心里头稍稍安了一些。 他虔诚地跪了下去，感谢神仙娘娘给他的一切。 他磕了三个头，这才开始打卦。 “神仙娘娘，村长里的明文……她只是一个会医术的外地媳妇儿吗？” 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问题，这才打出去。 笋根落在地上，神仙娘娘的回答出现。 一阴一阳。 宝卦。 神仙娘娘给了肯定的答案。 村长看着这个答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李青青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又问了神仙娘娘一个问题。 “李青青是神仙娘娘的童女吗？” 笋根落地。 再一次被神仙娘娘肯定，他果然没有想错，李青青的确就是童女。 “傻妞是神仙娘娘的童女吗？” 依旧被肯定了。 明文不是神仙娘娘，但李青青和傻妞的确是童女。 晚上，他和自己老婆说道:“你去跟李青青说一下，问她和她男人想不想去城里？” 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想要去城里打工。 他老婆觉得奇怪:“你有这种好机会？这样的机会怎么不留给自家人？” “你别管那么多，我做事有我的道理。你去问问她。”他总觉得，明文不是神仙娘娘，就不应该拥有两个童女在身边。 “不是，这种好机会，怎么就给了无亲无故的李青青两口子？”村长老婆是真想不通。 村长本想发脾气，可到底多年夫妻，知道自己老婆的脾气，于是说道:“我看他们两个人都是脑袋灵活，又知道感恩的人，先让他们出去，她们在外面有了一个门路，然后再让咱们的人出去。” 他老婆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很快，她老婆就回来了，说道:“李青青那丫头不识好，不愿意去。 果不其然，村长再一次路过医务室，李青青依旧在那里。 李青青正在跟另一个妇女说话:“别碰那个，那里面是一只老鹰……” “你们这里怎么会有老鹰，那玩意儿抓得住啊？” 李青青嘿嘿一笑，似乎并没有因为拿不到工钱而被影响心情，说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今天自己早上来的，这只老鹰翅膀受了伤，自己从山里过来，专门停在医务室等明文给它治病。” 那妇女咋舌:“这怎么可能……” “山里的动物灵的很，不止有老鹰，还有兔子，更神奇的是，它们待在一起的时候，老鹰都不会抓兔子。” 不只是老鹰不会抓兔子，傻妞和李青青两个人看到受伤的兔子，知道这只兔子受伤了，于是来找明文帮忙，她们也不会想吃这只兔子。 村长便看到里面的明文走了出来，她开始给那只老鹰擦药包扎伤口，那么凶猛的东西，在她面前，像个木头一样，任她动作。 村长心里那个天平又开始倾斜了，他又去了神庙，准备再问问神仙娘娘。 这一次，天师也在这里。 天师正在给神仙娘娘挑油灯里的灯芯。 村长开始打卦，这一次，村长咬了咬牙，直接问道：“神仙娘娘，村子里的明文是你的化身吗？” 天师也听到了，觉得好笑。 下一秒，笋根落地，神仙娘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村长也傻了，上一次他问神仙娘娘，明文是不是就只是城里来的医学生，神仙娘娘也回答了是。 这一次神仙娘娘又说是她的化身？ 难道说……明文既是城里来的医学生，也是神仙娘娘的化身？ 他刚解读完神仙娘娘两次前后不一的回答，这边天师就笑着说道：“你不会觉得村子里的那个外地媳妇就是神仙娘娘了吧？” 她跪了下来，开始对神仙娘娘询问：“神仙娘娘，我是不是您在人间的化身？” 村长皱着眉头，看向笋根。 “宝卦。”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们村子人人都是神仙娘娘的化身。” 村长突然想到了多年前，傻妞的妈妈梦到了神仙娘娘，当时她说傻妞是神仙娘娘的童女，他和天师也在这里打卦。 最后，村子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神仙娘娘的童女。 他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些年打卦问神仙娘娘的那些事情。 神仙娘娘似乎都只有宝卦。 他看着天师，又看了看笋根，脑海里不需避免地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重新拿起了笋根，再一次跪了下来。 这一次，他在心里询问—— “神仙娘娘，求您告诉我，这个笋根是不是有问题？” 他扔了下来。 依旧是肯定答案。 笋根有问题。 他重新又扔了一回，这一次他问的问题是“笋根没有问题，一切都是神仙娘娘的旨意。” 这一次，笋根落下，神仙娘娘依旧说是。 村长没有什么不懂了，庙里的神仙娘娘，被强行要求只能回答肯定答案。 村长看着老天师脸上那一道长长的疤，她曾经被人劈开过脑袋。 她是个疯子。 这天晚上，电闪雷鸣，村长脑子里想的是庙里卦象的事情，是明文的事情，想起她来村子后，死掉的老光棍，死掉的张家男人，想起她一个外地媳妇儿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逃跑，想起今天看到的那只老鹰。 他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勉强入睡， 他醒来时，某种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不安紧紧抓住了他。 他心里头藏着这件事，又不敢跟人说，只能一个劲地抽烟。 他老婆回来，看到的就是他又皱着眉头，抽着烟。 “你这两天是怎么了？” 村长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道:“你不懂。” “都吃一锅饭，我倒要听听看，我什么不懂。”村长老婆把手头的东西一放，坐了过来。 女人当村长的老婆以后，自己也有了一些地位，村子里有一些事情，需要女人们参加，村长作为男人不好和村子里的女人们走的太近，自然就是他老婆去沟通。 村长道：“这事……” 他正要说你一个妇女不懂这些，可他立马就想到神仙娘娘也是妇人，而且神仙娘娘来了以后，跟村子里的妇人们关系更好。 他道：“你觉得那个明文怎么样？” 村长老婆听他说这个，两只眼睛一下子就有了光，她左右看了看，然后在自己男人旁边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 “你是不是跟我有一样的想法？” 村长本来不想和她说话，却不想自己老婆这样说，他睁大了眼睛:“你——” 她也知道了明文可能是神仙娘娘的事情？ “这件事我也在想。”村长老婆说道，“常明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常明就是村长的小儿子，之前是医务室的医生，后来治死了人，去了城里。 村长很奇怪，怎么就说到了小儿子身上了，不是在说明文的事情吗？ 下一秒，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就是不知道明文答不答应，”村长老婆又想起了女人温和的模样，道:“她性子好，想来也会同意。” 村长愣了一下，这话，他听得是糊里糊涂的。 “你给常明带个信，让他回来，先别说明文的事情，等明文孩子生了再说……” 村长这下子听懂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常明和明文？” “你刚才不是想说这个吗？”村长老婆道:“她男人死了，她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守寡吧？我看张家也不会同意。” “她又是医生，咱们常明也是医生，两个人倒是合适。” 村长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被她这些话给吓了一跳。 “你别胡说八道！”村长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了惨死的张家男人。 神仙和凡人成亲，凡人会惨死。这是大家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你难不成还觉得她配不上咱们儿子？” “不是这个事情。”村长沉下脸道:“这件事情以后说都不要说。” 至于他老婆说的明文性子好的事情，村长只觉得自己老婆知道的太少了。 他自己是村长，在村子里脾气也好，因为他不需要发脾气让大家听他的话，反正谁不听话，他有的是办法整治人。 只有村子里那些老光棍那些疯子，他们才需要脾气差，需要大吼大叫。 同样的道理，神仙娘娘是什么级别？她这样能够掌握别人生死的人，又怎么可能需要脾气差？ 村长老婆不理解自己男人在想什么，但见他板着脸，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村长心里被这些事情折磨着，他在心里祈求，祈求神仙娘娘能够给一个明确的指示。 村子里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曾经有过神仙入梦的经历，他祈求着，祈求着神仙娘娘进入他的梦里。 也许是他感动了神仙娘娘。 上半夜，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神仙娘娘是庙里的神像模样，而他自己还是个孩子，他跪在神像面前，神像突然炸开，他不断地磕头，求神仙娘娘保佑。 当他抬起头，他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跪在地上，神仙娘娘在半空中，她依旧不悲不喜，他老婆在旁边说，神仙娘娘性格最好，脾气也好，他正要说什么，突然几只大野猪冲了出来，他的小儿子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他醒过来时，便觉得这是神仙娘娘的指示，也许这些梦就是在告诉他，她是明文。 明文是神仙…… 第26章 傻妞妈怀疑村长也知道了明文是神仙了。 起因是她给明文送饭的时候，遇到了村长家大儿媳妇也在给明文送饭。 此时正是八月份，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嫩玉米能吃了，地里的菜，辣椒，黄瓜，茄子，通通都熟了。 傻妞妈从知道明文是神仙娘娘，她对她就产生了无限的情绪。 她本就是少女时期就被卖到了这里，她到了这里以后，并没有得到一个正常的生长空间，这么多年来，恐惧如影随形。 很多时候，她都是在她女儿面前扮演着一个母亲，学着她记忆里的母亲那样。 那是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她了，她也没有地方可以诉苦，可以申冤。 而现在神仙娘娘就在她面前，她的恐惧，她的冤屈苦楚，一下子就有了神为她做主。 她心里头就有了希望，在她心里头，属于老家的东西也开始活了起来。 她自己做了一个坛子，开始泡辣椒泡黄瓜，这是她老家每年八月都有的食物。 傻妞妈中午还没有到十一点就回来了，她蒸了土豆饭，又从坛子里把刚泡了两天的黄瓜和辣椒拿了出来。 泡两天是最好吃的时候，酸酸辣辣又脆脆的。 她装了三份，明文一份，李青青一份，傻妞一份。 她心里头怀着期盼，期盼神仙娘娘吃一吃她家乡的泡菜。 她还没有走到医务室，傻妞的大嗓门已经传过来了。 “这个好吃！” “这个也好吃！” 傻妞妈还以为她们在吃野果子，这个季节山里野果子也不少。 她正要说你们又去哪儿弄到了野果子，话在喉咙口，里面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于是她的话又咽下去了。 “多吃点。这都是新鲜猪肉，我公公专门去镇上买的。” 说话的人是村长家的大儿媳妇儿，大家都叫她杏子。 “就是不知道明文能不能吃惯？”房间里面，杏子的语气恭敬讨好，她说的是普通话。 傻妞妈惊了一下，原来村长的大儿媳妇儿也会普通话，她想起对方去镇上读完小学的事情，会普通话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过去两个人没有说过话。 倒不是说杏子人不好，只是她和傻妞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平常也接触不到。 傻妞妈没有打开门，她女儿在里面说的话让她不用看也知道村长家送来的午餐有多好。 “白米饭好吃！” 傻妞妈低下头，看着自己带来的土豆饭，里面的土豆比米饭还多。 “你们喜欢吃就好，晚饭还来给你们送饭。” 傻妞妈想了想，看着自己的泡菜和土豆饭，还是没有进去。 她回到家里，一颗心像是放在油锅上煎，难受得一刻都闲不下来。 土豆饭……肯定是比不过人家送的新鲜猪肉白米饭好吃。 那还是村长专门去镇上买的猪肉，村长儿媳妇说话的那个语气，怎么都不像是在对一个外地媳妇儿。 傻妞妈心里头越想越觉得，村长是不是知道了？知道明文是神仙娘娘了，所以现在在想方设法的讨好明文？ 傻妞妈被这个事情吓到了，如果村长来讨好神仙娘娘，他们家那么多好东西，自己怎么比得过？ 晚上，傻妞一回来就把妈妈拉到了角落里—— “妈妈，你高不高兴？” 她把兜里的钱掏了出来，眼睛一直看着妈妈。 傻妞妈吓了一跳，以为是女儿偷的，左右看看，问道:“哪儿来的？” 傻妞道:“神仙娘娘给我们的，我有，李青青也有。” “你们每个月不是有工钱吗？” “那个钱是那个钱，这个是村长之前拿走的，现在还给我们了，神仙娘娘给我和李青青分了。” 傻妞妈松了一口气，她家姑娘是傻，但还是不说谎。 她看着钱，女儿还在问她:“妈妈，这个钱都给你，你高不高兴？” 她突然就掉下泪:“高兴，妈妈高兴。” 傻妞还能让妈妈更高兴，她小声说道:“今天李青青跟神仙娘娘说村长让她去城里打工，李青青说她不想去，但神仙娘娘让青青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城里。” 傻妞妈一边数钱一边听女儿说话。 “到时候我们也一起去，我们可以和李青青一起开饭店。” 傻妞妈这天晚上，枕头下是女儿分的钱，心里头都是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傻妞妈做了大汤圆，里面细细地包了红糖在里面，红糖是她托人在镇上买的。 她老家在西南山区，那里盛产红糖，这边的这些红糖，她总觉得味道不够好。 傻妞馋得不行，“妈妈！今天过节吗？” 杏花村没有吃大汤圆的传统，这些是傻妞妈自己做的，每年过年的时候，在老家的人都要开始做大汤圆的时候，她靠着回忆里的场景，学着母亲的样子，把粘米和糯米泡两夜，然后用磨子磨碎。 泡好的粘米和糯米磨成了水粉，再沉淀一晚上，第二天把上面的水全部倒掉，汤圆面就做成了。 她们家第一次听说她要做老家的大汤圆，大家还有兴致，但吃了一次就不爱吃了，觉得红糖太腻了。 可傻妞爱吃，于是，每年就是她们母女俩吃。 每年，当她记忆中的过年来到，当不知道在哪个方向的老家开始做大汤圆时，她也在做。 多余的汤圆面晒干，保存起来，平常想吃的时候就加水一揉。 傻妞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最馋这一口，而且还是红糖越多越好。 现在，她一做，傻妞就围着锅边转，口水都要出来了。 “这是给神仙娘娘的。” 傻妞妈一说这是给神仙娘娘的，傻妞立马就乖了。 “神仙娘娘肯定也爱吃。” 傻妞妈做好了以后，还是留了两个给傻妞，这才把剩下的五个红糖大汤圆给年轻的神明端了过去。 她没有肉，可她还是想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最好的东西给神仙娘娘。 年轻的神明看着这一碗大汤圆，眼神里有些惊喜。 她戳开了大汤圆，红糖流了出来。 傻妞妈看着她，傻妞妈的心慢慢被抚平，不再躁动不安，她总觉得对方身上散发着某种光，这种光能够让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感觉到平静。 “那个……村长的大儿媳妇儿……她……”傻妞妈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怀疑她们也知道了。 “村长知道了我的身份。” 年轻的神明虽说话少，可对于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傻妞妈想来，村长那一次提出不再干涉医务室的财务问题时，就已经猜出来了明文的身份，所以后面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医务室外面。 “啊？那怎么办啊？”傻妞妈有些慌了，在她看来，这个村子都是罪恶的，村子的所有人都应该有自知之明，她作为一个外地媳妇，吃尽了苦头，她自然觉得，村长这样的人，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罪恶，应该明白，如果神仙娘娘真的下凡，而且神仙娘娘还是变成了外地媳妇儿，那村子里这些作恶的人，他们都不得好死。 既然这样，村长他们肯定要针对神仙娘娘。 “走一步看一步，不用着急。”她又吃了一个大汤圆，对于这种甜食，她真的是完全没有抵抗。 傻妞妈稍微松了一口气，可又担心年轻的神明被村长蒙蔽了，于是还是说道：“我跟这个大儿媳妇没什么接触，不知道他人怎么样，但是村长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傻妞妈和自己的神明已经很贴近了，若此刻神明只是庙里的神仙娘娘，她可能不会这样说，可眼前年轻的神明是自己这边的神，所以她把心里头的话都说了出来。 “村长这个人，表面上是个老好人，凡事就是为了村子，对我们这些外地媳妇儿好像也不得罪，有一年，有个外地媳妇儿就是觉得他是好人，于是去求他帮帮忙，结果，转过头，他就把事情告诉了那家人。” “再说了，那个国家出钱办的医务室，村子里原本好些人都想去，他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的小儿子。” “他小儿子把人治死了，最后就说是药的问题。” 这个人也就是表面看上去是个好的，实际上自私自利。 年轻的神明了然地点头，她看向了傻妞妈，轻声道：“你放心。” 三个字，说尽了一切。 傻妞妈原本躁动的，不安的，害怕的，恐惧的那些东西，全部在这一刻平息。 是了，傻妞妈其实也在害怕，她害怕村长发现了明文是神仙娘娘，怕村长来讨好明文。 那是村长，家里的肉啊，酒啊，多得很，而且每年都供奉了那么多东西给神仙娘娘，神仙娘娘还是看着他长大的，会不会对他更有感情。 她只是一个外地媳妇儿，以前也没有供奉过。 她心里头真的害怕。 而现在，她看着年轻的神明的眼睛，她对她说，你放心。 傻妞妈回去的时候，心情特别好。 哪怕是看到大儿媳妇儿提着的东西，对方又提了一块肉。 傻妞妈也没有觉得恐慌，她想起了傻妞在神仙娘娘第一天来的时候说的话。 “村子里所有人都不认识他，只有我认出来了，神仙娘娘以后会一直最喜欢我们。” 她的傻妮儿果真没有说错啊。 整个村子，神仙娘娘最喜欢她们母女了。 傻妞妈也吃了一颗大汤圆，她像是回到了老家。 这里的红糖也有了老家红糖的味道了。 她想，也许是神仙娘娘变的，她把红糖变成了老家的味道。 第27章 傻妞妈担心神仙娘娘更喜欢有钱有能力的村长，这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村长身上。 村长也担心神仙娘娘更喜欢傻妞妈傻妞这些人，这……这怎么能行？ 李青青和傻妞就不说了，傻妞妈和那个疯婆娘，两个人都是外地媳妇儿，都不是本地人。 这两个人和神仙娘娘也十分亲密。 村长的下一代没有女儿，他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有一个大孙女，小儿子还没有孩子。 他家里能去找神仙娘娘的人还真不多。 别看过去去祭拜神仙娘娘只能是男人们才能去，而现在，神仙娘娘变成了人，回到了村子里，村长这个中年男人反而畏手畏脚了。 毕竟……他是村长，他要是跟一个没了男人的寡妇接触太多，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实情，肯定会在背后议论，他自然不愿意。 于是村长就让大儿媳妇儿天天带着孩子去给神仙娘娘送东西。 他怕大儿媳妇心里没数，把人得罪了，自然说了对方是神仙娘娘转世，不能怠慢。 大儿媳起初是觉得自己公公老糊涂了吧，神仙娘娘怎么会是明文？ 她去送了几次饭菜，自然就遇到了好几次明文给其他人治病，城里的医生就是不一样，有个小孩手脱臼了，明文碰了一下，看着也没使什么力气，手就好了。 虽说如此，可她心里头依旧不觉得这个年轻女人会是神仙。 直到这天，她依旧送饭菜过来。 医务室里没有人。 “杏子，你来找明医生吧？她们去老李家了。” “哪个老李家？”村子姓李的有好几家。 “还能是哪一个老李，李老二啊！李老二家的媳妇儿又发癫了。” 门外路过的大妈见到她，便说了情况。 “真是吓人，李老二家的老婆前段时间不是好了起来吗？大家还很高兴，他们家也没有再把人关着了。” 杏子也知道这件事，她在医务室这里还遇到了好几次，三四十岁的女人，穿得干干净净的，对方进了医务室，手里拿着一只受伤的兔子，当时杏子还在想这个人是谁，然后就听人说这是癫子。 当时看着，人已经没事了，也不癫了。 现在这又开始了吗？ 她赶紧过去，也是怕那个癫子打明文。 她一到这边，看到的就是李老二家的人正被傻妞和李青青往外赶。 “出去出去，你们不要进来。” “对啊，你们先出去。” 李老二家的人也有些不讲理，嘴里还在吵吵:“这是我家，我进去看看怎么了？” “你们之前说是治好了，现在又开始了，这谁能放心？” 这人粗暴得狠，傻妞一个不注意，被推到了一边，头在墙上磕了一下。 傻妞摸了摸头，好在没什么事情。 杏子正要说话，傻妞已经看到她了。 “杏子姐！你快过来，来帮帮我们！”杏子这段时间，天天送饭，她本来就是个温和的姑娘，傻妞自然就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杏子赶紧上前，她对这家人说道:“你们先在外面等等。” 她到底是村长家的儿媳妇儿，又大着个肚子，其他人还真不敢再推推搡搡了。 于是乎，杏子就被拉了进去，傻妞把门关上了。 杏子这才看清楚什么情况，昏暗的房间里，明文趴在地上，去看床底的人。 癫子躲在了床底下，她像只老鼠一样藏了起来。 “王霞，是我。你还记得我吗？”明文声音温和地对着里面的人说话。 她想起来里面的人可能听不懂，便让傻妞又说了一遍。 傻妞说道:“她是神仙娘娘，你不记得了吗？” 杏子再一次听到明文是神仙娘娘，她愣了一下，她公公觉得明文是神仙娘娘，傻妞也这样觉得？ 杏子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血迹。 明文自然也看到了，她伸出手，房间里还有点阴暗，好在这段时间她进步很大，要不然此时此刻，还真没有办法。 她露出了自己的手腕。 旁边傻妞立马说道:“神仙娘娘要给我们看功德珠了。” 李青青也立马凑过去看。 杏子其实有点看不到，杏花村这里的窗户都很高，虽说是白天，但没有多少光进来，再加上她们的位置在地上，杏子也看不清楚那手腕上有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切都清晰了。 在昏暗的光线中，不知道明文做了什么，她的手腕上突然出现了一串发着光的珠子。 杏子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她被对方真的是神仙娘娘所震惊，同时又震惊于对方居然一点都没有把她当做外人。 明文倒也不是不把她当外人，而是村长明显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傻妞还在哄里面的女人:“你别听李家人胡说八道，你看，神仙娘娘就是神仙娘娘。等她功德珠满了，她就能回天上了。” “只缺两颗了。”明文说道。 杏子还没有来得及去琢磨这些话，她就听到原本藏在床下的人慢慢挪了出来。 “功德珠……你要飞升了……”女人的头挪了出来。 她躲进去以后，家里男人疯狂的用竹竿戳过她，想要把她赶出来，于是，她脸上，身上都有不少血。 年轻的神明给她清理伤口，杏子看到她掉了眼泪。 杏子回家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会是公公说过的明文是神仙娘娘，一会儿是明文手腕上会发光的功德珠，最后，她的脑海里是明文流的泪。 她不明白，不明白那一刻明文为什么要哭。 但她心里觉得对方是神明，她的公公没有弄错。 下午，她看着家里头的女儿，她想起了自己失去了的第二个孩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于是，第二天早上送饭的时候，她偷偷找到明文。 “神仙娘娘……” 明文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大儿媳妇很真诚，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直接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 “神仙娘娘，你能不能保佑我这个孩子健健康康的？” 她说起孩子的事情，眼泪就开始流淌:“我家大姑娘，一岁多的时候，自己出去玩，不知道怎么搞的，被蛇咬了一口，脚趾少了两个。” 她不太想说这些事情，以前，她和婆婆说这个事情，她婆婆就会说:“你这算什么，我以前啊，还有一个孩子养到十二岁才没了……” 每次这种时候，她都只能闭上嘴巴。 而现在，明文真的很像庙里的神仙，年轻的神明看着她，认真地听她说完。 心里的痛苦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倾泻出来—— “我本来还有一个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做梦梦到这个孩子，想不通怎么就没了，大家都说孩子是回到神仙娘娘的身边当童女了，可她还那么小……” “现在好不容易又怀了一个，” “我……我这不是已经五个月了吗？你能保佑我肚子里的孩子健健康康？别再出事了……” 年轻的母亲心里头有个大洞，那是失去孩子后的日日夜夜。 在这个村子里面，孩子死亡并不是新鲜事，她小时候也听说过哪个婶娘家刚生下来的孩子没气儿了。 那个时候年纪小，这好像就是一句话。 等到她失去了一次，她才懂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那是失去孩子后的几个月里，她都忍不住去摸肚子，想不通怎么会就没了。 直到她又怀了一个，她摸着肚子，心里头有了安慰，可也有了恐惧。 她害怕又重复上一次的痛苦。 “我这段时间为这件事都睡不着觉。” 年轻的神明只是摸了摸她的肚子，安抚道:“这一次不会有事，我会帮你。” 大儿媳妇知道神仙娘娘现在自己也在历劫，还没有很多法力，可是她只要说话，听的人就会产生一种可靠感。 她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就放下了。 杏子这天晚上睡了一个好觉，她做梦梦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又高又壮。 醒来时，她摸了摸肚子，心里头很安心。 第28章 傻妞妈晚上就知道明文的功德珠能发光了。 傻妞回家以后，开始给妈妈形容神仙娘娘的功德珠有多厉害。 “肯定是因为快要满了，所以现在都能发光了。” “神仙娘娘说只差两个功德了。” 傻妞妈想了想，只差两个功德神仙娘娘就能够飞升了，傻妞妈竟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傻妞开始念叨:“这段时间都没有动物上门找神仙娘娘帮忙了……唉，还缺两个功德，可惜救人不能算功德，要不然早就满了。” 傻妞妈脑海里也想到了这件事，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救人不能算功德。 不过，现在只缺两个功德了，快了，很快就要飞升了。 她脑海里开始想，等到神仙娘娘飞升了，她到时候就回老家。 她带着傻妞一起回老家。 她脑海里把从镇上到自己家里的那条路想了一遍又一遍。 那条路其实还挺远的，到时候她们走到半山腰那里有一家人姓彭，跟她们还是远房亲戚，小时候去赶场走累了就会到她们家喝水，那家人的老人还经常给她拿饼干吃。 她这一次可以带着傻妞先去她们家休息，然后让人帮忙传个话。 她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应该都很想她。 她们肯定会一边哭一边跑来喊她。 她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全家人都在到处找她。 她能够想象，这一次她回去以后大家都抱着她一起哭。 她想着想着，开始睡不着觉了。 旁边，傻妞还在叽叽咕咕地说梦话，说着要回天上去。 傻妞妈不想躺着了，也许是脑海中想象过回去的样子，她现在想要走几步路。 她走着走着，人就走到了医务室。 这两天明文睡在张家那边，医务室这边倒也不是空着的。 医务室外面，傻妞明文她们一起用竹子做了一个小小的竹屋，里面分了笼子，养着受了伤的动物。 月光下，傻妞妈就看着这些小动物忍不住给它们喂吃的。 这些都是功德啊。 兔子，老鼠，斑鸠，老鹰…… 傻妞妈挨个喂了喂，唯一的问题就是老鹰它不吃玉米渣子。 还缺两个功德，很快了。 说是很快了，可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动物来找明文了。 村子里大家养的这些畜牲，也个个都非常健康，无病无灾。 傻妞妈看到了别人家门口的羊，她的手和心都在发痒，如果自己把这两条羊的腿给打断了。 明文再把它们救回来是不是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傻妞妈赶紧摇摇头，上天肯定知道所有事情自己要是这样做，说不定还会倒扣功德。 算了，听天由命，那两个功德总归会来。 等到后半夜，她才往回走。 她回来的时候，傻妞已经没有说梦话，她两手抱着头，睡得正香。 傻妞妈被她这个姿势逗乐了，傻妞小的时候，经常这样，双手抱着头睡觉。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开始就不这样了。 现在，这个双手抱头睡觉的姿势，看得傻妞妈心里软软的，她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女儿。 她细细看着女儿，傻妞其实长得有点像她。 她看着看着，傻妞开始嘟嘟囔囔地说梦话。 “痛……妈妈……我好痛……” 做噩梦了？ 傻妞妈赶紧把傻妞推醒:“快醒醒快醒醒，你在做梦。” 傻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只要看到妈妈傻妞就忍不住开心。 她听到妈妈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了什么，一直在喊痛。” 傻妞正要裂开嘴笑，然后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 “妈妈……不是梦……我头好痛。” 傻妞妈把人抱了起来，像抱个孩子那样，然后再去摸她的头。 “哪儿痛？” “里面里面痛。” 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也没有哪儿受伤，怎么就突然头痛了？ 傻妞已经开始抱着头，想要撞什么东西。 “马上！我背你去找神仙娘娘！” 明文还没有睡，她睁着眼睛，房间里，有老鼠跳来跳去的声音。 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在传递某种信息。 明文只是安静地听着，远处的山上有一阵风吹来，吹到这里，图外面绑着的干辣椒，此时哗啦啦作响。 过了一会儿，她从床上下来，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她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走到了外面的田坎上，傻妞和傻妞妈已经来了。 傻妞妈看到明文，她心里头高兴，觉得神仙娘娘肯定是察觉到了傻妞出了事，所以大晚上就出来了。 “傻妞说她头疼，头里面疼。” 现在这个地方也只能简单的检查一下，又帮忙摸了摸傻妞的头，她在后脑勺位置摸到了一个小突起。 “先去你们家。”这里离傻妞家更近。 明文说着，想起了傻妞家里的煤油灯太暗了。 “村子里谁家有手电筒？” “村长家里。” 村长家睡得正熟，一阵敲门声，一家人全醒了，本来还不高兴，结果一打开门看到了明文。 村长老婆脸上一下子变成了笑，她不知道明文是神仙娘娘，可明文给她做过一个小手术，解决了她的一个难言之隐，她只要看到明文，就会带着笑。 “是明文啊，快进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明文说道：“傻妞今天回来头疼，借一下手电筒。” 村长老婆赶紧进去找手电筒，里面的村长也听说是明文，立马也起来了。 他亲自拿了手电筒出来。 村长的大儿媳妇很快也听到了声音，她一听傻妞头疼，就想起来了傻妞之前好像被李家推得撞了一下。 她也爬了起来，赶紧出来看看。 一行人来到了傻妞家，傻妞妈抱着傻妞，看到明文回来，这才看到了希望。 明文打了手电筒，开始给傻妞做最简单的检查。 房间里的人都不敢出声，只能听到傻妞疼得抽气。 很快，明文抬起头，看向了傻妞妈:“傻妞说她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大夫说救不活了那一次，当时是什么情况？” 傻妞妈也感觉到了明文的严肃，说道:“那个时候妞妞还很小，我要去周家帮忙，他们家修新房子，缺帮工，我去做了两天，妞妞让她奶奶带着，晚上回来的时候，妞妞就在发热，我当时以为是感冒了，就给她退热，半夜了还没有退，我只能背着她，举着火把去找大夫，大夫看了就说没救了。” 明文大概明白了，说道:“你看这里，这里有一个凸起。” “这是撞出来了一个包？” “不是。”明文带着她的手，傻妞妈那粗糙的手指如同树皮，尽管如此，依旧能够感觉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这里有东西。” 傻妞昨天帮忙的时候，被李家人推了一下，当时影响到了里面的东西。 她脑子里有东西。 傻妞妈像是自己的脑子也被锤了一下，一瞬间昏天暗地。 过去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她女儿原本不傻，就是那一次发高烧，那一次傻妞发高烧，她不在家里。 后面高烧退了，妞儿就开始变傻了，就是那段时间她不会说话，可是她总是抱着头睡觉。 傻妞妈突然意识到，她的小妞妞抱着头睡觉，不是喜欢那样，是因为头痛，小妞妞又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妈妈说头痛这个事情。 傻妞也听到了，她突然笑了出来，因为头还是很痛，所以她笑的龇牙咧嘴的。 “你还笑……” “妈妈，我会变成神仙娘娘的功德……”傻妞几乎是用气音说道。 傻妞妈想起了这个，倒不是功德的事情，而是神仙娘娘救傻妞。 她看向了明文，明文的表情很严肃，愁绪慢慢爬上了她过去不悲不喜的脸。 傻妞妈愣了一下，不会的，明文是神仙，她不会愁。 果不其然，她再去看，明文脸上没有了愁绪。 明文说道:“你背上傻妞，我们一起去城里。” 别说村子，就是镇上也没有这个条件 突然，旁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村长开口道:“不行。” 傻妞生病了，明文是神仙娘娘，她只要动动手，人不就能救回来吗？ 当他在明文脸上看到着急害怕的时候，村长突然意识到，明文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她是神仙，神仙怎么可能害怕？ 村长开口阻止她们离开，果不其然，明文也没有办法对他做什么， 天亮以后，村长找到了张家人，明文就这样被张家人关起来。 村长看着她被关起来，他感觉到自己之前真的是魔障了。 如果她真的是神仙，她之前在张家，怎么可能被打断手指，天天鼻青脸肿？ 她只是恰巧和红姑一样，都是医生。 他想通了这一点，整个人都舒畅了。 第29章 村长赶紧去神仙娘娘庙里告罪，为自己把一个凡人认成神仙娘娘告罪。 “都是我有眼无珠，希望神仙娘娘不要怪罪。”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 庙里，泥巴塑造的神仙娘娘雕塑高高在上。 那是村长熟悉而且安心的模样，他越看越觉得，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神仙娘娘就应该这样待在庙里，而不是突然变成人到了村子里面。 村长把提来的菜籽油都放在了上面，赶紧磕头。 他感觉到了，神仙娘娘又一次站在他的头顶看着他。 他从山上下来，心里都舒畅了，大儿媳妇慌慌张张地找过来时，他还能说一句：“慌什么？” 大儿媳妇儿本身就不是什么坏人，她很年轻也算善良，现在知道傻妞她们必须去城里做手术，自然要帮忙。 “公公，傻妞的头要去城里面做手术……” 她话都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这件事情你不要去管，你以后也不用去明文那里了，医务室也不用去了。”之前让大儿媳妇去是因为明文是神仙娘娘，现在确定明文不是了，自然就可以不去了。 大儿媳妇儿一件事情还没有解决清楚，就又冒出了另一件事情了。 “公公？” “这个事情你别说了，就这样决定了。”他既是长辈又是村长，自然习惯了命令。 大儿媳妇赶紧跟了上来，说道：“公公，这不行。明文——” “明文的事情，我心里头有数。” 不是啊，大儿媳妇心想，自己公公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就没有数。 “公公，我不明白，你不是也知道明文是神仙娘娘吗？现在这样对她，你不怕她记仇吗？” 大儿媳妇当然知道村长有多敬畏神仙娘娘，她不懂现在怎么回事。 “之前是我们弄错了，她不是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法力无边，怎么可能治不了傻妞的病。 大儿媳妇这下子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公公弄错了。 她觉得只要让公公相信明文是神仙娘娘，那么公公就一定会听神仙娘娘的话，把傻妞送到城里去治病。 “明文就是神仙娘娘，我敢保证，我敢拿我的性命做保证。” “她要是神仙娘娘，她还需要求我们把人带到城里去治病吗？她直接施个法术人不就好了吗？” 大儿媳妇赶紧解释道：“她是下凡来历劫的，现在没有法力了。” “我亲眼看到过，她现在可以积功德，然后再变回神仙娘娘，她的那个手上只要沾水就能出现很多功德珠，那些功德珠还能发光，我亲眼看到的，她现在只差两颗功德珠就能回天上了。” 什么？ 村长手在抖，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 大儿媳妇儿咬咬牙，她小声说道：“她是神仙娘娘，她现在在历劫。” “要不是救人不能算功德，她肯定已经飞升了……” 大儿媳妇说的都是一定要帮神仙娘娘这一次。 “公公，你不是说让我讨好神仙娘娘吗？这才是最佳的机会。”杏子觉得公公糊涂啊，这种时候，怎么能得罪神仙娘娘？ “现在不赶紧答应她，我们不仅要答应还要给钱，让傻妞去城里面治病。” 大儿媳妇儿自然知道神仙娘娘有多喜欢傻妞这个孩子。 神仙娘娘现在是在渡劫，等她渡劫回去了。 村长像是没有听到自己儿媳妇后面说的话一样，脑子里全被一句话占据了。 救人不算功德。 救人不算功德。 当初的红姑的功德全部都是救人，她是行善积德，在村子里面救了八十几年的人，最后飞升成仙。 而现在，救人已经不算功德了。救那些动物都能算功德。 大儿媳妇儿还年轻，不明白这里面意味着什么，村长这个年纪，从小听着神仙的故事长大的人。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村长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他们犯下了多大的罪？为什么会这样？ 这像是一道口子，让他意识到了另一个可怕的问题—— 神仙娘娘到这里以后，除了李青青，她便只是和几个外地媳妇要好。 他们的神仙娘娘——变成了那些外地媳妇儿的神仙娘娘了。 村长一晚上没有睡，他想的都是从小到大拜过的神仙娘娘。 他记事开始，家里的长辈就背着他去神仙娘娘庙里，拜神仙娘娘，祈求神仙娘娘的保佑。 有一年，庄稼歉收，他记得那一年的玉米棒子结的特别小，都不够自己家里吃，可他爷爷奶奶依旧要把那些玉米做成玉米饼子，供在神仙娘娘面前。 他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明白那些东西放在那里，神仙娘娘又没有真的吃下去，为什么一定要给她。 他奶奶说：“要不是神仙娘娘保佑，你那个疯子妈怎么能生下你这么聪明的儿子？” 他后面看着自己发疯的母亲，尤其是看到她用屎砸路过的人，他从心里开始感谢神仙娘娘。 谢谢神仙娘娘保佑，他不是疯子。 因为疯子母亲，他小时候在村子里吃了不少苦，那个时候，其他的小孩子。从他面前路过的时候总是会快速的躲开，然后几个小孩子一起围在另一边高声喊——快跑，他一会要像他妈那样用屎来砸我们。 他们边说边笑，不是真的怕他突然发疯，仅仅就是要笑话他。 而他回去，看到的就是嘿嘿笑的疯女人，那疯女人一直说着他听不懂的疯话。 他想不明白，他父亲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疯女人？还害得他被村子里的人笑话。 他偷偷去找神仙娘娘，求神仙娘娘保佑他，帮帮他。 没过多久，那个疯女人死了。那个疯女人莫名其妙地，自己拿绳子把自己勒死了。 他当时看到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很快，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窃喜。 他觉得肯定是神仙娘娘保佑他了，从那以后，他也和奶奶一样，只要家里有一点吃的，他都要先供奉给神仙娘娘。 现在神仙娘娘下凡了，她不把杏花村这些尊敬她，从小拜她的人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救村子里的人都不算功德了？ 这算什么？这还是他们的神仙娘娘吗？ 村长越想越觉得生气。 这些外地媳妇儿拜过几次神仙娘娘吗？她们尊敬神仙娘娘吗？ 村长心思很乱很复杂，他实在是睡不着，便往外走去。 医务室离村长家并不算远。 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是小时候一直一直拜的神仙娘娘，一会儿是村子里的明文。 他最开始在考虑，如果他多拿一些东西，拿香油，跪在明文面前，求明文原谅…… 能行吗？ 不一样的。 他想起了一直出现的保卦。 村长更喜欢神仙娘娘在庙里，那个时候，她只能保佑每一个人。 村长走出了红姑山，走到了医务室。 从悬崖上的神仙娘娘面前，走到了真正的神仙娘娘面前。 里面还有神仙娘娘救回来的动物。 这些都是神仙娘娘的功德，有了这些功德，神仙娘娘就能飞升，再一次回到天上。 村长安静地看着这些“功德”，这些功德，原来是如此弱小。 安静的村子里，在从来只得到神仙娘娘肯定的村子里，村长想，神仙娘娘实在是不适合下凡，不适合来到人间。 村长伸出来的手在发抖，他的手很快放在了一只斑鸠身上。 很快，他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第30章 明文又被关起来了。 傻妞妈整个人乱套了，她从之前的那种氛围中醒了过来。 而现在，女儿的头出现了问题，她变得更加焦虑，她脑海里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神仙娘娘只差两个功德了，她现在……现在去抓两个动物回来，先把它们的腿打断，快弄死了，再让神仙娘娘治好，神仙娘娘功德圆满后就会飞升，到时候就能救她女儿了…… 至于她有什么报应，她自己担着。 她这样想着，脑海里已经想好了去抓狗…… 原本想抓羊，后面又想起了老光棍家的狗，心里生出了恨意，那些狗是抓逃跑的外地媳妇儿的帮凶。 晚上，她打开门，左手拿了一块肉，右手拿了一个麻布口袋。 她刚出门，明文就过来了。明文是趁着晚上张家人睡着了，她翻窗户出来的。 明文很少这样着急，匆匆忙忙地上前，问道:“傻妞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很痛，我把她哄睡着了。”睡着了就没那么痛了。 明文看了看那边的山，问道:“现在我们一起去镇上，能行吗？” “不行，真的逃不掉。”傻妞妈很确定了说道:“我们最多跑过两片山，那边有几户人家，家家都养狗，一路过，立马狗就叫起来了，村长肯定跟他们说过了，我们很快就能被抓回来，就算是去了镇上我们也去不了城里，镇上车站的人认识我和傻妞。” 这就是一个没办法的事情，外地媳妇儿刚被卖进来的时候不会说这里的话，去车站立马就会被发现。 等到外地媳妇们年纪大了，说这里的话了，大家也都认识这是谁家的媳妇儿，要去坐车也坐不到。 傻妞妈则说道:“神仙娘娘，你在这里等一下，一会儿你就可以再救两个动物，到时候你功德就圆满了。” 明文摇头，道:“功德不是这样算，只能是动物主动来找我，才能算功德。” 她已经检查了傻妞的情况，道:“我先给她做手术。” 傻妞的情况，现在如果真的背着她逃跑，路上再被抓回来，对傻妞的伤害会更大。 明文只能用现有的条件给傻妞做手术，先把脑中的针取出来。 明文并没有让傻妞妈帮忙，她自己在里面忙活，傻妞妈在外面守着。 天快亮了，里面的明文还没有结束手术，张家人找了过来，知道明文在里面，虽说有点意见，但到底还是没有闯进去。 又过了三个多小时，张家人都开始怀疑傻妞妈是不是在撒谎，想要进去确定一下明文在不在。 这个时候，明文这才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大半血气。 明文把托盘递给了傻妞妈，“她脑子里有三根针，全部取出来了，现在只能先观察。” 张家人见人还在，便回去了。 傻妞妈这才松了一口气，傻妞还活着就好。 她先去里面摸了摸傻妞，确定傻妞还有气，这才出来，想起神仙娘娘刚才好像不太对劲，她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明文脸色苍白，状态非常糟糕。 “神仙娘娘，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先睡一会儿……”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来，现在已经到早上了：“我先给你做点吃的，你吃点东西再睡觉。” “你为我们家傻妞操心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感谢。 明文一晚上没有睡，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压力非常大，又为了给傻妞做手术，时刻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自然状态很糟糕。 她也没有拒绝傻妞妈的好意。 傻妞妈准备回去弄点吃的，刚出门就看到李青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神仙娘娘，出事了。” 傻妞妈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出大事了。 “怎么了？”她赶紧拉住了李青青。 李青青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医务室……好多血……” “你这孩子说话，没头没尾的，什么血？” “我今天早上去医务室，结果刚过去就看到医务室的那个外面挂了一大排动物，全都在流血……” 傻妞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立马就想起了刚才神仙娘娘苍白的脸色。 她赶紧进屋，果不其然，明文坐在那里，需要用手撑住头，那些作为功德动物都死了，明文作为神仙，肯定会被影响！ “神仙娘娘！”傻妞妈赶紧扑了过去，“你没事吧？” 她很害怕，怕神仙娘娘也会死。 她从来没有见过神仙娘娘如此虚弱，连她腿断了，被送到山里来的时候，她都不曾如此虚弱。 明文强撑起精神：“我去看看。” “您别去，神仙娘娘，那么多血，肯定还会再冲撞到你。”李青青急得直哭。 傻妞妈也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 她顾不得冒犯，拿明文的左手去摸她的右手手腕，果不其然，原本应该在上面闪闪发光的功德珠，此刻一颗都没有了。 傻妞妈看着原本应该有功德珠的手腕，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声音都在发抖：“功德全没了，本来就只差两个了，现在全没了，可怎么办啊？” 明文脸色苍白，但她没有乱，而是摆了摆手，道：“别担心，没事的。我去看看医务室的情况。” “你……你现在身体也不好了，肯定是因为那些动物都死了。” 年轻的神明仿佛知道她们的惊慌失措，她温声道:“我现在身体不舒服，是因为我一晚上没有睡觉，跟功德没有关系。”年轻的神明安慰道：“我先去医务室看看情况，回来就睡觉，你守在这里，守着傻妞。” 医务室那里围了一群人，但那些动物的尸体挂在那里，没有人敢去收拾。 明文来的时候，大家愣了一下，想要上前问问她怎么回事，可是看她脸上惨白，走路都需要李青青扶着，大家也不好上前。 村长也在人群中，他也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果然，这些功德全都死了，明文也会受到影响。 他心里生出了一种痛快，在他看来现在的这个这个人类模样的神仙娘娘不是他们的神仙娘娘，他只认可庙里面那个不说话，只要给一点香油，烧个香，就能同意他们所有请求的神仙娘娘。 这个神仙娘娘自然不能飞升。 所有的功德，都没有了。 明文起初看着这些小动物，她挨个检查，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下手的人非常狠，好几只鸟都是直接断了脖子。 年轻的神明安静地清理这里的血迹，她一个一个地把这些死掉的动物捡起来，最后埋起来。 谁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村长一直看着她，直到明文抬起头，看了过来。 村长对上了她的目光，被吓了一跳。 是了，她是神，虽说没有法力，可还是有自己的能力，她自然知道是谁干的。 两个人的目光只有短暂的一瞬间的对视，很快村长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缩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并不敢和神明对视。 哪怕现在的她并没有法力，只是一个人类的样子，他依旧心生恐惧。 李青青也猜到了是村长干的，她很想去骂人，可明文的状态太差了，她不能离开。 明文收拾了医务室，最后她坐在那里。 李青青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铺天盖地的，像是从她的头顶压了下来，她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这天，哪怕是白天，杏花村的天空格外的阴沉，透不出一丝光。 年轻的神明望着天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另一边，傻妞妈守着依旧昏迷的女儿，脑海里想着神仙娘娘苍白的脸，想着神仙娘娘几乎站不稳的身体情况。 她感到了心痛，难道这个地方就真的是神仙来了都逃不走吗？ 第二天开始，杏花村开始下雨，连续两天都是大暴雨，明文开始咳嗽，这好像是她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生病。 傻妞妈明白，过去，哪怕是她断了一条腿都没有影响她的身体，因为那个时候有功德。 而现在，她没有功德了，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外地媳妇儿了。 村长的大儿媳妇很是愧疚，她知道那个功德全部被杀掉以后，她就知道这件事情肯定是她公公做的。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偷偷的过来看明文，给她送点吃的。 她很快也感受到了报应。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可问了好几个接生婆都不愿意来村子里帮忙接生。 之前大女儿接生的那个接生婆也是，虽然没有直说，但意思就是不想来。给多少东西都不愿意过来。 “你们村子不是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吗？让她帮忙接生啊。” 大儿媳妇儿并不想找明文，可现在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了。 她找到明文，说这个事情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看明文。 她知道自己公公对不起神仙娘娘。 很快，她就知道了，神明永远是神明。 明文只是说道：“你是你，你公公是你公公，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我会分开看你们。” 大儿媳妇儿松了一口气，可更觉得愧疚难安。 第31章 这是傻妞妈到杏花村后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傻妞在第三天就醒过来了，可她现在真的变成了傻子了。 “啊……啊……”她目光呆呆的，嘴里只能啊啊地说话。 过去傻妞也是傻傻的，可那个时候的她更像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会和妈妈交流，也能懂别人在说什么。 而现在，傻妞已经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傻子，她认不出来人，饿了就哭，见到人也哭，她什么都不懂，除了哭就只知道吃饭和睡觉…… 明文每天都要给她换药，观察傻妞的情况，李青青也天天在这里守着，她这两天和傻妞妈一样，也是眼泪都快流干了。 傻妞妈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傻妞妈很想死，她再一次被死亡所带来的平静诱惑。 不如死了算了。 明文仿佛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说道：“再等等。我有办法，我会带你们走。” 怎么回去？ 村长已经知道了她飞升的办法，只要她救动物，他就会杀掉。 她根本积累不到功德，要怎么飞升，要怎么成为神仙？ 如果不能成为神仙，她们怎么逃得出去？ 明文明白傻妞妈的焦虑，她知道，她再一次重复道：“我需要你相信我。” “你别灰心，傻妞会没事的，我会回到天上。就算我不能成神，我也会通知天上的神仙来救你们。” 傻妞妈知道明文在安慰她，如果真的能够通知天上的神仙，怎么可能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要相信我，千万不要做傻事。”明文继续安抚着傻妞妈的情绪。 傻妞妈的心思，明文已经知道了，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不想活。 明文继续说道:“如果我出了事情，你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以后不要在广城这边报警，到时候，你去平城，去平城报警，到了平城以后……你跟警察说你认识云松……” 她说着话，手里的木棍无意识地在地上写了“云松”两个字，她看着这两个字，突然落下泪来。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才会有的脆弱时刻，过去的明文就算是落泪，也是神明的眼泪，并不是此刻这样无助。 这一刻，她好像不再是天上下凡历劫的神明，而真的变成了一个被拐到山区里的年轻姑娘。 傻妞妈心里很慌，有种很可怕的事情正在接近，好像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恐怖。 她只能麻木地记下神仙娘娘说的话。 如果神仙娘娘出事了，她就去平城，去平城，找一个叫云松的警察，她简单地把神仙娘娘的话进行归纳总结。 ———————————— 很快，村长的大儿媳妇要生孩子了，明文也是说到做到，她还是去了。 村长大概是已经吃准了明文不可能飞升了，也吃准了明文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对孕妇孩子做什么，也让她进去。 明文说不心慌不可能，心里头特别担心意外，现在这个环境，接生只能打顺风局，但凡生产的过程中，产妇和孩子出现一点问题，她都很难处理。 好在，她们运气很好，也可能是胎儿比较小，只一个小时就出来了，产妇状态也还好。 明文抱着这个小生命，只觉得好神奇，一个小生命就这样诞生了，小手小脚小脸蛋。 明文用消了毒的剪刀剪了脐带，又把伤口处理好。 产妇一直在问:“是儿子还是女儿？” 明文这才说道:“是个女儿。” 她把孩子抱给了产妇。 第七天的时候，这个女儿就夭折了。 傻妞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 明文是从傻妞妈这里知道的消息。 她听到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把破伤风之类的都想了一遍，可她确定当时她处理得很好。 就算不是神仙，她也还是个医学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她这辈子经手的第一个生命。 莫名其妙就没了？ 她要看孩子的遗体，她要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傻妞妈听了她这个想法，立马说道:“人家肯定不会给你看。” 没事，她有自己的办法。 “埋在哪儿了？” 傻妞妈说道:“村子里夭折的孩子都是埋在菩萨庙旁边。” 明文立马摇头:“不可能，那上面没有坟墓。” 傻妞妈还真没有注意，但她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 她问完了以后才意识到神仙娘娘的庙在上面，神仙娘娘自然对那上面的一草一木熟悉。 明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确定是在那上面？” 当然。 傻妞妈并没有注意到年轻的神明什么情况，傻妞妈依旧觉得难受。 明文是神仙，这些山里，受伤的动物都会来找她治伤的神仙娘娘，就连翅膀断了的斑鸠都能治好。 现在，没有任何受伤的动物会来找明文求助，而她接生的孩子也死了。 一个神仙，她接生的孩子，死了。 傻妞妈知道，明文历劫失败了，她不可能再成为神仙娘娘了，她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明文自己可能也知道了这个事情，她的状态也很糟糕，她一整天都把自己关起来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傻妞妈和李青青轮流给她送饭，她也没吃，两个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晚上，傻妞妈望着张家院子的方向，心里无比悲哀。 哪怕是神仙转世，历劫来了这里，没了飞升的希望，都要死在这里。 夜伴着雾气笼了上来，傻妞妈抬头望去，黑暗四合。 她们逃不出去了。 这里不止是要埋葬她们这些外地媳妇儿，马上还要埋葬一个神仙。 而这一切，无人知晓。 —————————————— 云松又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暗黑的房间里，一个年轻姑娘被囚禁在那里。 年轻姑娘的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她们在叫她明文，她们一遍一遍地叫她明文，让她消停一些，别想着跑。 还有人在她耳边哭:“神仙娘娘，我们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 “神仙娘娘，我想死，我真的好想死。” “神仙娘娘，如果我死了，我能不能到你的身边当童女？” “神仙娘娘，救救我，救救我……” 所有的声音压得年轻女人喘不过气来，她蜷缩着身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女人动了起来。 她起身，走到了墙边。 云松看到那个年轻姑娘拿着一个烧过的棍子，她在墙上一遍一遍地写着什么—— 云松凑近去看，那一整墙全都是两个字。 “云松” “云松” “云松” 云松猛地从梦中惊醒。 第32章 傻妞妈又是一夜没睡，傻妞晚上睡不着，一直啊啊地哭，她哄着哄着，完全看不到希望。 她看着眼前的女儿，想到了老光棍，想到了老光棍死之前跟她说的事情。 她想到了这一次傻妞彻底傻了以后，其他人看她女儿的眼神。 她们说“唉，我就说傻妞不是真的傻。” “这就好，以后生孩子不会生出傻子来。” 她想到她自己吃过的那些苦，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而她还能护住傻妞多久呢？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傻妞生不如死吗？ 傻妞躺在她的怀里，她闭着眼睛，因为已经睡着了，不再啊啊了。 傻妞妈想起了她刚出生的时候。 她摸了摸傻妞的脸，她其实没有嫌弃孩子傻。 她总是掐傻妞，总是骂她，也不是因为傻妞傻。 而是她害怕，害怕傻妞跑出去被人关在家里，害怕傻妞长大以后也要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地生，一辈子活得不像个人。 每每想到那样的情况，再看女儿那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就无法控制自己。 作为母亲，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傻女儿在这样一个地方会有什么未来。 所以她要凶，不只是对外人凶，也对傻妞凶。 现在傻妞头里有针，每天都这么疼，她们也不能去城里把针取出来。 明文本来是她最后的希望，可明文历劫失败了，明文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了。 一整晚，傻妞妈都看着自己的女儿，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天亮的时候，傻妞妈走到了门口，抓了正要打鸣的公鸡。 放血，烫开水，拔毛。 傻妞醒过来的时候，闻到的就是鸡肉香，火坑上正炖着鸡肉蘑菇粉条，而她的妈妈正在给她擦药。 傻姑娘只是茫然地看着妈妈，嘴里啊啊地想要说什么。 傻妞妈更加难受了，“妈妈知道你还是很疼，很快就不疼了，先吃鸡肉。” 她喂着傻妞喝了一大碗鸡汤。 吃完了以后，傻妞头还是疼得受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痛，就想要打自己的头。 傻妞妈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打。 “啊——啊——啊—” “妈妈在。你再睡一会儿。”傻妞妈抱着她的头，温声细语地哄着。 原本挣扎的傻孩子，果然就安静了下来，趴在她的背上。 傻妞妈背着她往山上走。 这条路，傻妞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背着傻妞走过。 那个时候，她是去求神仙娘娘，那个时候，村子里她谁都不认识，她害怕所有人。 她只有女儿了。她去求神仙娘娘把傻妞留在她身边。她把孩子留下来。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她把傻妞留下来，便是留下来吃苦。 而现在，她对背上的大孩子傻妞说道:“是妈妈对不起你。” “让你多吃了这么多苦。” 背上的孩子已经不能给她回应了。 “妈妈带你去找神仙娘娘，我们一起去天上享福。” 傻妞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傻子了。 她们往上走，越走，傻妞妈越是难过。 若非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选择这条路。 而此时，村子里也闹哄哄的。 “张家儿媳妇不见了。” 傻妞妈本来没管村子里的人，她走自己的路，可村子里的人刚从她们家打听到傻妞母女的去处，已经赶来了。 张家的人带着一帮子人过来了。 “你们把我儿媳妇藏哪儿了？” “我藏什么藏，我藏人做什么？”傻妞妈本来是想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去死。 但，这不代表着一群人跑过来找自己麻烦自己会不反抗。 自己想死和别人想自己死，那不是一回事。 傻妞妈气势也很足，一副不服就干的样子。 张家人虽说不讲理，可她们也拿不出证据来，而且现在也不是和傻妞母女争论的时候，问了傻妞妈，没问出来，她们还是先找人。 众人分了两队，一队朝着镇上方向去找，另一对则是往山上找。 傻妞妈直觉明文不会走去镇上那条路，她把傻妞托给了李青青，和大家一起进山搜索。 从天蒙蒙亮一直到天大亮。 众人也爬到了山顶。 悬崖上，她们只看到了一片红，从悬崖上一路往下蔓延，挂在峭壁上，红得刺眼。 原来，在傻妞妈要来悬崖这边之前，明文已经来过了。 她在这里留下了一片红。 傻妞妈想起了明文前天跟她说的话—— “你别灰心，傻妞会没事的，我会回到天上。就算我不能成神，我也会通知天上的神仙来救你们。” 张家人一看这个架势，赶紧往回跑，然后往镇上的方向跑。 本来就有人朝着镇上去，张家人站在了山头，喊山下的人—— [喂——] [喂——] [张家的媳妇跑了！快通知城里的车站！] 此时，悬崖边上，傻妞妈拿起了地上的红。 这是菩萨庙里面的红布，那些红布被绑在一起，套在了菩萨庙的柱子上，然后一路往悬崖下蔓延。 她从悬崖上下去？她能从这里下去？她不是已经没有功德了吗？她不是已经变成了普通人了吗？ 傻妞妈走到了悬崖边上，以前她从来没有在这里看过，此时此刻，她才看到这边悬崖下面有一个又一个洞。最光滑的这部分陡壁，并不是无处可落脚。 傻妞妈想象着，在明月高悬的深夜，明文像神仙一般，从这里飞了下去，成为了神仙娘娘。 悬崖下不远处，那是一条土黄色的公路，再顺着那条路，去城里。 几个小时前，镇上的车站，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她的肚子干瘪，走路利索，女人一口流利的当地话，这是本地媳妇儿的模样。 她要了一张去城里的车票，说是要带着孩子去城里看病。 她抱着孩子坐在最后一排。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每一刻都那么难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过了半辈子，车子告别了大山，开始出现了高楼。 她很快看到了“广城汽车站”的字样。 她下了汽车站，找到了一个公共电话亭，她打了一个电话。 那头是一个憔悴苍老的声音。 “姥姥，是我，我逃出来了，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找到我，我现在马上去广城的华路派出所，你去平城派出所找警察帮忙，带平城的警察过来接我。” 她顿了顿，又说道:“一定要多带一些警察过来。” 她出来了，绝对不能再被塞回去。 ——————————————— 安大姐看到老人家对着手机又哭又笑，说道:“走，我们快点去广城！我外孙女就在那里，她出来了，她终于出来了。” 安大姐这么多天了，第一次看到老人家这么高兴，她不太明白，之前老人家不是说要九个月才能回来吗？ “小安，我们快点走，她在那里等我们。” 安大姐又一想，反正也就是去一趟外地，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安大姐赶紧推着老人在那里去，老人还念叨着要给警察打电话，要多带点平城的警察过去。 而这个时候，那个男人，老人家说的那个骗子男人，他坐着轮椅回来了。 老人家现在一个劲喊骗子，大家快来抓骗子。 老太太此时此刻有的是力气，直接把人家的轮椅推远了。 安大姐就听到那人还一直在喊:“姥姥，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安大姐赶紧趁着其他人围过来了，她推着老人家跑了。 ———————————————————— 另一边，云松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别哭，我正好要去广城查案，马上过去。” 她挂断了电话，立马订了去广城的飞机，她的目的地是广城华路派出所。 两个小时后，云松最先到了广城华路派出所。 派出所并不大，外面是两棵大桂花树，云松走进去，大门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是来访者登记本。 对方问道:“做什么的？” 云松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自我介绍道:“平城刑警大队队长云松，来查个人。” 登记表上还要写名字和日期。 她在登记表上写下来名字“云松，2024-5-5，09:06” 来访理由“查案。” 她被带到了里面的房间里。 登记员又回到了大厅。 ————————————————— 明文抱着孩子，很快就找到了派出所，她几乎是跑进来的，她在车站被人发现了。 人贩子团伙估计是得到了她逃跑的消息，在城里找她，首先找的自然就是车站附近的公共电话亭。 还真就把她找到了。 对方一路追着她，好在她以前参加过马拉松比赛，耐力惊人，很快把人甩开了。 她本来准备等平城的刑警过来才去派出所报案，主要是确保自己不会以家庭纠纷送回山里。 可现在没办法了，游荡在外面也危险，她相信她姥姥肯定找到了平城警察，那边的警察应该会联系这边的警察。 接待她的民警见她慌慌张张，往外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在追你？” “平城的刑警队过来了吗？” 对方一听就明白了，道:“原来就是你啊，你别急，他们已经电话联系这边了，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估计两个小时就能到。你先登记一下。” 明文在已经有了两行登记记录的表上写下—— 来访者日期 “1994-11-04” 来访理由 “报案” 来访者姓名 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她幼儿园就学会写的名字。 “云松” [明文]只是人贩子给货物取的名字，不是她的真名。 她不是悬崖上的神仙娘娘红姑，她不是神，更不可能飞升。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她的真名是云松。 云城医科大学1990级临床医学的学生—— 云松。 第33章 云松的名字是她姥姥取的，她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生病，她姥姥有点迷信，听人说这是孩子的命轻，去找算命的看看。 她姥姥请了算命的，对方道:“孩子八字轻，你们带着孩子找棵年岁久的松树拜拜，认成干亲。” 她姥姥真相信，于是云松认了小区里一棵大松树为干亲，她姥姥又把大名取成松。 她爸妈起初不愿意，觉得这都是迷信。后来云松身体真的越来越结实，再加上这孩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姥姥带，她爸妈就只能算了。 云松家是双职工，爸妈管她的时间比较少，好在姥姥姥爷家离得很近，中间就隔了一条街。 于是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姥姥家，在姥姥家吃饭，在姥姥家做作业，姥姥管得严，云松那个时候喜欢看动画片，可她们不让她看，说是看多了就不爱学习。 于是云松就趁着姥姥姥爷睡午觉，她从三楼偷偷溜出去，去小区外面的小卖部看动画片。 七岁那年，云松读小学二年级，放学后，她先去了姥姥家做作业，写了作业以后，她又从姥姥家的三楼翻了出来，伙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去小卖部看动画片。 那个时候对于她来说，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每天都很开心。 直到三年级下册的一天，那天特别大的雨，她自己从学校回来，本来应该先去姥姥家，可回来的路上，因为她要去踩水坑，把鞋子和袜子全打湿了。 姥姥肯定要骂她，于是她决定先回自己家，把鞋子袜子衣服全部换了再回姥姥家。 房门打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紧接着便是眼睛看到的满地的血，她的爸爸妈妈躺在地上。 她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她们身边，她好多血，她想要堵起来。不能再流血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身血的孩子。 此后每个下雨天，云松都会做噩梦，梦里她有些时候是在自己家做作业，然后歹徒来了，她和父母一起被杀了。 有些时候，她从窗户爬进来，看到了流血的爸爸妈妈……她梦到自己不断地用手去堵血窟窿，她堵住了这里，那里又在流血。 她在梦里一直哭，一直哭到醒过来。 姥姥姥爷给她请了心理医生，她每次从梦里醒来，都会记录下来，分析自己的情况。 姥姥放假总是带着她到处散心，可她只想在家里写作业，不想出去。 小学毕业的时候，姥姥听说了一个很厉害的老中医，说是开药很厉害，很多人早上五点就去排队。 云松也被姥姥带去排队看中医，她们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云松就一路听着她们说这个老中医治好了多少人。 她心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绪，要是自己是医生就好了。 老中医给她开的药，她每天也喝，但还是会做噩梦。 不过，她有了更大的收获，她假期的时候愿意出门了，她要去那个中医店。 云松十一岁这一年，只要放假，她都会去中医店里帮忙。 她喜欢和病人打交道，喜欢看着她们被治好的样子。 后来，她考了医科大学。 大三的时候，她经常会想，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也许能救下父母。 又是一个普通的早上，她在晨跑的时候遇到了一对母子，母亲被车撞了，肇事车已经跑了。 因为太早了，这边都没有什么人。 那个孩子一边哭一边找人救他的妈妈。 云松有一瞬间的呆愣，尤其是看到那个母亲的伤口，耳边是孩子的哭声，她手都开始发抖。 那个孩子哭着求她:“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救救我妈妈，她流了好多血。” 云松后来回忆那个时候的事情，尤其是当了刑警后，她能想起很多很多不对的地方，母子俩的说话习惯不一样，孩子在大冷天居然没有穿外套。 后来停下来的那辆车的车主和受伤的母亲口音一样。 可在那个当下，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满脑子都是要救这个母亲。 等她上了车，她才发现后面居然还有两个男人。 她就这样被拐卖了。 云松最开始都不知道人贩子给她取的名字是明文。 因为她听不懂当地的方言。 她到的第一天，她有些中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耳朵里听的都是一些叽叽咕咕的声音。 人贩子和本地人正在说着什么，而村子里围了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人。 她的腿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很难逃出去。 她的目光扫过了人群，一张张好奇而又兴奋的脸。 很快，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 那妇女站在人群中，身体紧绷，表情严肃，嘴唇紧闭着，她的眼睛在不断地看其他人而非看她这个外地媳妇儿，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安全的，她时刻都要躲避某种危险。 云松同时也注意到，她的脸是典型的西南妇女的脸型，和本地大多数女人不一样。 云松猜测，对方应该和自己有相同的遭遇，并且，这个女人并没有被这个地方完全同化，因为没有被完全同化，她才会如此痛苦，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死去。 她想，自己得想办法和这个女人建立联系。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实施，村子里就出了意外。 和她一起被卖进来的女人，她死了。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她太渺小了。 她们两个人都是说普通话，所以来的路上，两个人说过话，她知道对方有两个孩子，她男人在机械厂出了意外，被机器压死了，那老板不是人，还非说是她男人的问题，不仅不给赔偿，还要她们赔机器钱。 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三张嘴巴都要吃饭，好在大娃六岁了，能带着小的这个。 于是，她白天就把两个孩子都关在家里，她挨家挨户地收破烂，挣点钱。 这天，她依旧是把两个孩子关在家里，她本来还是要去收破烂，却不想遇到了人贩子。 她被带到了这里，一路上都在着急。 “我得快点回去啊，我两个孩子还被关在家里。” 云松一路上都在安抚她的情绪，她告诉她，等到了地方，她们一起想办法逃跑。 她们两一起想办法，肯定有办法逃出去。 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太难熬了，她必须跑。 云松知道对方死了，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孩子再也等不到自己的母亲回家了。 云松那两天也没有了理智，除了和张疯子打架，就是和张家其他人打架，她像是进入了一个野兽圈子，要么她死，要么张家人死。 直到那天下午，她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傻乐的姑娘翻了进来。 她叫她:“神仙娘娘。” 她说的是普通话，她的眉眼轮廓有些熟悉，她想起来了，是她来到这里后看到的那个特别的中年妇女。 傻姑娘很相信她，她问什么，傻姑娘就回答什么。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个女人也是被拐到这里来的。 时隔多日，她再一次听到自己熟悉的语言，像是回到了人类的世界。 她在这个傻姑娘一声又一声的“神仙娘娘”中冷静了下来。 云松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地方，医学生的身份没有用，学医救不了绝望的人，她们真正需要的其实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娘娘。 第34章 扮演神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的人虽说信神，可他们相信天上的神，相信几百年前的红姑是神，相信庙里面不会说话的雕像是神，他们不会觉得身边的人会是神仙。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有傻妞。 这个傻姑娘如此坚定地相信她就是神仙娘娘，云松感觉到傻姑娘已经快把她妈妈洗脑了，每次傻妞妈看她的眼神，云松都能从里面看出一句话—— “她会不会真的是神仙？” 云松能够看出来她的挣扎，傻妞妈一面希望自己的女儿是对的，一面又觉得不可能。 而傻妞完全不被她妈妈影响，每天都要来找她。 “神仙娘娘，你看，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可见我们村子里的其他人对你不够尊敬。” “村子里的人都是嘴上说尊敬神仙娘娘，实际上只有我和我妈妈，还有李青青是真的尊敬你。” 这个傻姑娘每天的日常就是给她拿吃的，踩一踩村子里的其他人，然后这个姑娘就开始给她洗脑—— “神仙娘娘，你是不是想把老光棍杀了？我都看到打雷了。” “神仙娘娘，你什么时候杀张家人啊？我看那个张疯子好像要死了。” “神仙娘娘，他们都死了以后，钱能不能给我妈妈啊？” 云松觉得，这个也算是一种对她的心理治疗了。 既然这个姑娘这么坚定地觉得她是神，给她不断地供奉情绪和食物，那她就得做出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傻妞对她的信任也帮了她一个大忙，李青青受伤的时候，傻妞不顾张家人反对，把她背到了李青青家。 从这里开始，她日子就好过一些了，不用再被关起来。 李青青每天跟着她们，傻妞便教李青青普通话，她在旁边听着，李青青会方言，学的是普通话，而她学的是这里的方言。 云松很清楚，自己得学会方言才行，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车站里的人和人贩子全都认识。 再看看村子里的情况，她自然明白其他被拐卖到这里的女人，她们之所以没有逃出去，不是因为不想逃，而是有重重阻碍。 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云松每天便是干农活和去山里捡柴，她的身体后面慢慢好了起来，但她还是尽量不在外人面前瘸腿走路，一方面怕有人有经验，觉得不对劲，另一方面则是她希望不断地加深她瘸腿走路很慢的印象。 每次有人在的时候，她就停下来不要走路，或者努力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但又能被看出来失败。 她通过这种方式不断地加深大家的印象，让大家觉得她腿是真的瘸了。晚上，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她开始往后山山上跑。 这里的人每天白天都是高强度的体力活，晚上基本上没有人出门。 她的目的是悬崖。 之前到处看的时候，云松就注意到了悬崖下的森林被一条公路割开了。 有了这条捷径，不需要她从另一边的路往镇上走。 她只需要下悬崖，顺着公路跑，便能够到镇上。 难题也来了。 这悬崖几乎跟刀切的一般，全都是石壁，就算是她拿了庙里的红布，打结，变成绳子套在腰间，她也没有办法直接从这里下去。 如果强行从这里下去，稍有不慎，很有可能摔下去，这个高度摔下去，铁定没命。 她只能一边锻炼身体，一边寻求更好的办法。 她每天晚上练习爬山，练习爬树，在从树上只依靠绳子慢慢下来。 可树和悬崖石壁不一样。 她依旧解决不了那十来米的光滑石壁。 白天的她也有自己要处理的事情。 村子里的外地媳妇儿，精神状态最糟糕的是一个叫王霞的女人。 云松知道，给她吃药没用，云松只能把自己的神仙娘娘身份引入新的证据。 最开始她想到的是酚酞实验，可酚酞弄不到，只能用牵牛花来代替。 果然，她和傻妞一起展示了功德珠，对方相信了她，也愿意吃她开的药。 “神仙娘娘——”女人说话有点磕巴。 云松对上了她的眼睛，云松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此后，云松更加认真地扮演着神仙娘娘的角色，她还加入了荧光，使得功德珠能在黑暗中发亮。 每次这样的情况出现，王霞的情况就会好转一些。 云松苦中作乐地想，这是不是也算是科学造神了。 很快，傻妞妈也“确定了”她的神仙娘娘身份。 神明带来的信仰力量果然是强大。 云松能够感觉到傻妞妈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她原本看上去就只有一根细绳吊着命，随时随地准备割断绳子，带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而知道云松是神仙娘娘后，傻妞妈每天每天都很开心，走路都带风，偶尔会来找她聊聊她的老家，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云松心里很高兴神仙娘娘有用，另一方面也是焦虑。 她感觉自己把这个神仙娘娘气球越吹越大，她的每一刻表面上在冷静，实际上每天都在担心气球太大了，会爆炸。 她就这样焦虑地过着两面生活。 白天，她是不悲不喜的神仙娘娘，给傻妞妈这样的人希望。 晚上，她趴在地上，听张家人的动静，等到他们都睡下了，开始传出了打鼾的声音，她就赶紧从窗户翻出去。 她要真的做到她作为神仙娘娘许诺的一切，她要带大家离开这里。 山里偶尔能遇到受伤的斑鸠，猫头鹰，兔子等动物幼崽，她每次看到了，都会捡回来，给它们治伤。 本来也没有什么意图，只是不忍心看着这些动物流干血液，在山上孤零零地等死。 当然，她不能说是自己去山里捡的动物回来，毕竟没有人知道她每天晚上都要去悬崖上。 于是，在其他人看来就是这些受伤的动物主动来找的她。 当傻妞和李青青这样问的时候，她也只能默认了。 于是傻妞她们对她的神仙身份更是坚信不疑。 受伤的动物治好了以后，她都会放回山里，后面还真有其他受伤的动物来找她。 这一点，云松自己也很惊讶，想来动物们也有自己的交流渠道。 很快，云松察觉到村长的不对劲。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的“身份”。 这不是好事。不用傻妞妈说，云松也知道，村子里这些买卖妇女的情况，村长肯定都知道，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的人，云松不觉得对方知道自己身份后能做出什么好事。 云松只能加快进度，晚上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悬崖上。 她必须快点出去，不只是救自己，她还要完成自己对大家的承诺。 而这个时候，傻妞的头出现了问题。 第35章 傻妞的头被扎了针，应该是她小时候就扎进去了，过去可能还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之前傻妞被人推了一下，导致傻妞头里的针偏离了原本的位置，随时可能出事。 更可怕的是，她摸出来了一根，实际上可能不止一根。 她虽说还只是医学生，但实际上，她见过的病人非常多，曾经就有过这种例子，有家长因为情绪失控，把针扎进了孩子的后脑勺，手术虽说把针取出来了，可孩子的智商也受损。 云松起初想要带傻妞去城里，只能搏一搏，她不敢想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她只能和往常一样，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村长不让她们去城里，她这才知道这里有多团结，村长跟其他人说过以后，她无论走到那里，都有人看着她。 云松只能自己给傻妞做手术，整整四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疼。 这个时候，村长杀了她救的动物，傻妞妈和村长都以为她的难受是因为功德没了。 功德珠也好，神仙也好，都是她用来安抚自己的同行者，她没相信过。 她难受，是为傻妞，也为她原本救下来的那些动物。 她难受，傻妞妈比她还难受，一夜之间，云松感觉到傻妞妈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 云松只能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有办法，她决定了，等杏子生了孩子，她就从那悬崖上强行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她告诉傻妞妈，让她去平城，去平城报警，告诉警察她认识云松。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是云松，她担心自己过于具体的来历会让傻妞妈失去对她神仙身份的信任。 她希望就算自己失败了，傻妞妈能出去，只要她去了平城，她的姥姥在平城，肯定在找她。 她晚上再一次去了悬崖上，望着月光下那一条土黄色的公路，那是她的生路，只要走上去了，她就有希望。 杏子生孩子很顺利，云松接生完就准备离开。 可天不遂人愿。那天晚上下了暴雨， 直接从那悬崖上下去，至少有百分之五十，她活下来。 暴雨，那就是自寻死路。 结果接下来几天，天天下雨。 下雨，石壁太滑了，存活率太低了。 云松只能等雨停。 雨停那天，云松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她接生的那个婴儿，没了。 她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傻妞妈说夭折的孩子会埋在神仙娘娘的庙那里。 怎么可能？ 悬崖上那点地方，云松都快盘出光了。 她晚上再一次学着傻妞翻窗的样子，偷溜出去。 她准备今天晚上强行下悬崖，然而，她到森林就听到了人声。 对方在前面的山坡，应该是三个人，举着火把。 [你好好拿着，红布别拖到了地上！] 云松有些疑惑，他们怎么会晚上去悬崖上拜神仙？ 云松天天晚上出来，从来没有遇到过人。 因着对这里的熟悉，那边的人并没有发现她，反而是她借着树影的掩护，去看那边的人的情况。 三个人中，最后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截红布，应该是没有注意到，红布拖到了地上。 这红布？ 云松想起了神仙娘娘庙里的红布，她在这里这么久，也看到过这些人遇到有节日的时候就会去拜庙，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送红布。 平时拜神仙娘娘这些人都是送香油和蜡烛。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那么多红布，难道是过年的时候送的？ 现在看来，红布是晚上去送的。 云松跟了上去，那三个人进了神仙娘娘的庙，点了油灯，很快就又出来了。 这个时候，云松也看到了，他们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紧接着，三个人绕到了神仙娘娘后面的悬崖边上，因为庙挡住了，云松看不到他们在那边做什么。 那边的悬崖云松也非常熟悉，那边的悬崖不是像神仙娘娘庙前面的石壁，前面的石壁是向外凸出来的，站在悬崖边上能够看到下面光滑的石壁。 后面的石壁是向内凹进去，无法看到下面石壁的样子，在云松认知里，后面更加危险，而神仙娘娘后面也什么都没有，那三个人去后面做什么？ 此时，她头顶是一轮圆月孤独地行走在黑幕中，云松觉得有些冷。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那三个人便从神仙娘娘庙后面出来了，手里的东西也不见了。 云松等他们离开后，这才到了庙里查看情况，庙多了一块鲜亮的红布。 布匹非常干净，应该是才买不久。 此时此刻，云松依旧没有明白他们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又来到了神仙娘娘庙的后面，光秃秃的地面，只有从悬崖下不断吹上来的冷风。 难道，他们把东西从这里扔下去了？ 云松探出头去看下面，她所站的位置是整个悬崖往外伸出的一块石壁，她也看不到下面到底有什么。 她正要回去，突然看到神仙娘娘的庙柱子有点不对。 下面有一根麻绳。 云松把麻绳解了下来，走到了前面的悬崖边，今天要从这里慢慢滑下去。 光是这节麻绳肯定不够，她回了庙里，从一叠叠红布下面拿出自己之前就撕开打结过的红布绳子，又把人家刚拿来的红布也撕开。 因为这里红布多，她每次做好绳子就藏起来，一直没有被发现。 “哇——” 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被外面的冷风送了进来。 云松不再撕红布，停下来去听。 “啊——” “啊——” 没听错，这是婴儿的哭声。 云松咽了咽口水，又转念一想，自己没什么害怕的。 她走了出去，顺着声音来到了神仙娘娘庙后面。 声音是从悬崖下传上来的。 她趴在了悬崖边上，越发肯定这一点。 不对，这悬崖这么高，如果下面有婴儿，哭声怎么都传不上来。 一瞬间，她脑海里想起来刚才那三个人带着的东西。 他们来了庙后面一趟，东西就没了。 而此刻，婴儿哭声从下面传上来。 还有柱子上的麻绳。 云松赶紧去拿了麻绳和红布绳子过来，她在自己身上绑了三个绳子，两个长绳子，和悬崖上的庙柱子绑定，还有一根短的，并没有绑上。 真正要从这里往下，云松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因为另一边至少石壁是凸出来的，人能踩到石壁。 这里，她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吊在这里，上不去，下不来。 空气中，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 云松一咬牙，还是往下了。 最难的就是最开始的路，因为整个身体处于无所依靠的状态，只有两根绳子。 随着她的身体往下，脚使劲往里面，试图去够石壁。 很快，石壁的全貌展现在她面前，月光下，一个又一个洞穴出现在她面前。 方方正正，整齐排列，像一个一个小棺材。 分明是人工凿出来的。 云松整个后背的汗毛竖起来了，那里面黑压压的，云松靠脚上的着力点，把自己整个人往石壁上拉，很快，她整个人就像是蜘蛛一样，贴在了石壁上。 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当她伸手，掏出其中一个洞里面的骸骨，她依旧吓了一跳。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伸手去摸，这一次，她摸到了头骨。 果不其然，上面被钉了铁钉。 难怪，难怪没有一个接生婆愿意来杏花村接生，也许就是发现了这里的情况。 她赶紧静下心来，去听哭声是从哪儿来的。 还在下面。 这下子倒是不难了，有了这些洞穴，她手脚并用，慢慢往下。 很快，她来到了孩子哭的地方。 是她接生的那个女婴，云松检查了她的头，生怕在上面看到铁钉的印记，好在，并没有看到伤口。 女婴被一块红布包着，云松艰难地把她绑在自己身上。 孩子估计是感觉到了人体的温暖，小手紧紧地抓住了她胸前的衣服，仿佛害怕她把她抛下。 云松不是感性的人，此刻也红了眼眶。 “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套好红布，眼前的一片红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用来当逃命绳子的红布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这样处理掉一个孩子，就会送一块红布给神仙娘娘。 那些红布便是这样来的。 悬崖下的风往上吹着，呜呜咽咽的，仿佛无数女婴的啼哭。 云松擦了擦眼泪，继续往下。 此时，悬崖下一片黑暗。 第36章 1993年，一个雾气很大的早晨，云松早上去晨跑，一直到中午，云松都没有回来。 室友觉得不对劲，云松这个人自律得可怕，怎么可能逃课？于是室友报了警了。 姥姥有过女儿女婿在家里被杀的经历，现在唯一的外孙女失踪，她像是回到了女儿被杀的那天下午。 那个时候，她身边还有云松的姥爷，还有云松这个孩子需要照顾。 她能打起精神来，逼着自己处理自己孩子的后事。 而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 警察找了好几天，同样也是找不见人。 云城医科大学也在帮忙，可依旧一无所获。 也许……也许是范围太小了。老人家走在路上，路上到处都是人，也许就有那么一个人是见过她的云松，可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姥姥想起了女儿女婿的事情，她记得……记得那个时候有报纸报道过这个事情。 过去，她根本不敢去看，而现在，她没办法了。 她到处找当年的报纸，所有相关的报道全部找到了。然后她拿着这些报纸，去找当年的记者，找当年的报社，求他们再帮帮忙。 父母因公殉职，孩子考上大学后又离奇失踪，这的确是个新闻。 很快，平城的早间报和晚间报都报道了这件事情，警察那边也收到了一些新的线索。 可大多数都只是说在那个早上有遇到过她在跑步，也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了。 大众更多的是怀疑已经遇害了。 人不可能永远关注一件事，半个月过后，这件事就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姥姥则是收到了新的线索，一个相熟的朋友让她去找半仙看看。 “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她们有用，那就算是给点钱也行。” 于是，姥姥便去找了那个所谓的半仙。 起初，半仙看到她就摇头，“我知道你来是想问什么，但我不能干预这些事情，你回去吧。” 姥姥怎么可能回去，她不断地重复来找半仙，半仙只是让她坐在客厅里。 客厅里还有一个呆呆笨笨的年轻女娃，那是半仙的孩子，今年二十岁。 半仙起初不和姥姥说话，后面见姥姥给自己孩子带了吃的，于是也开始和姥姥说话。 “这是我的娃，苦命的很，因为我开了天眼，上天就把惩罚降到我孩子身上，她生来就缺了魂魄。” 最后半仙叹了一口气。 姥姥起初对于这种迷信没有太在意，但慢慢地，她在这里呆久了，看着别人来求半仙，最后跪着感谢半仙。 她也开始相信。 半仙也被她打动了，还是答应她的请求，帮她看看她的外孙女在哪儿。 “她已经死了。”半仙说道:“她本来是神仙下凡历劫，现在历劫失败了，人死了，魂魄却还在。” “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情我不能干预。”半仙叹了一口气:“这种神仙下凡历劫的事情，我一个凡人，我要是干预了，最后也是惨死街头的下场。” 姥姥心下也感到了愧疚，她也不能强迫别人选择惨死街头。 对方接着洒脱地说道:“算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如帮一把。” 姥姥跟着对方进了一个暗室，暗室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紧接着，半仙开始做法。 姥姥提心吊胆。 很快，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姥姥，我好痛。” 姥姥一下子就崩溃了:“姥姥在这里，你在哪儿啊，你跟姥姥说你在哪儿啊。” 半仙突然说道:“遭了！！！” 半仙突然跑了出去，姥姥赶紧跟了出去，只见外面客厅里，原本坐在那里的年轻女人晕倒了。 半仙急得直掉眼泪，他一边打自己的头，一边骂道:“”糊涂啊，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姥姥也吓到了:“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都怪你！”半仙又骂姥姥:“我本来都说了我不干预你这些事情，你非要来求我，现在好了吧，我把我女儿都赔进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刚才听到松松的声音了……” “算了，你个老太太你也不懂这些。我起初没反应过来，你外孙女只剩下一个魂魄了，刚好我的女儿身体里缺魂魄。我把你外孙女找来以后，她就直接占了我女儿的身体了。” “啊？”姥姥不明白，她想要把人叫醒。 半仙道:“你这个老太太，不要乱来，一会儿你连我的女儿都要一起害死。一会儿她醒了，不要让她发现她现在进入了别人的身体。” “啊？”姥姥觉得这两天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了，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被什么东西蒙起来了。 她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可是她好像理解不了。 “她死去的记忆太痛苦了，现在肯定已经忘记了。” 果不其然，年轻姑娘醒过来以后就直接对着姥姥喊姥姥，她的神态眼神，分明就是她的外孙女云松。 姥姥看着眼前的人，她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一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姥姥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姥姥知道不能说她失踪的事情，于是只能说道:“我过来看看老朋友。” “那我们回家吧。” 姥姥跟着新外孙女一起回家，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半仙和半仙的老婆很快也跟着一起来了她家。 她觉得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切好像是对的又好像不太对劲。 直到，她发现她的水里被下了药。 姥姥每次喝了水都偷偷地去吐掉，这一家三口很快就发现了，她们把她关了起来。 好在，她们把她关在了云松的房间，云松的房间里有一扇窗户是坏的，云松小时候就经常从那里偷偷溜出去。 姥姥打开了那扇窗户，从那里翻了出去。 等她在外面小卖部报警，警察来的时候，这一家三口已经跑了。 姥姥的钱也所剩不多，她彻底没了希望。 便是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外孙女的电话。 电话那头，云松说她逃出来了，让她带平城的警察过去接她。 要多带一些警察，这就不是普通报案能够解决的问题。 姥姥立马找学校帮忙，学校立马联系了平城公安局，平城公安局火速组成了营救小队，赶往广城。 云松在广城派出所的时候，平城的营救小队已经到了广城所属的省政府和省公安局。 于是，当云松在这个小派出所里找奶粉给怀里的孩子喂奶粉的时候，省公安厅的电话已经下来了，要求这边的区公安局组成营救队伍，配合平城营救行动。 云松这一年也只有二十岁，她需要平城警察过来，倒不是因为认识那边的警察，纯粹是这种案子，反而是异地更好办，傻妞妈曾经说过，王霞曾经想办法找到了警察，可最后警察依旧没有把她带走。 她倒不是觉得这边的警察不愿意救，而是这里的警察有心无力。 她听傻妞说过，那一次警察来了，想要带走王霞。 而王霞的男人就抱着两个孩子，跟警察对峙，他说警察要是带走他老婆，他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死。 村子里其他人也不清白，开始骂警察要弄得人妻离子散，要逼死一家人。 村子的老人们就开始把警察往外赶，警察只要阻止他们推自己，这些人立马躺在地上，又哭又叫，喊着警察杀人了。 一共就来了三个警察，最后能怎么办？ 云松当时就确定了，一定要让平城的警察过来。 她其实想的是最好能来十几个人，再加上广城本地会出十来人，组成的队伍，应该能把杏花村里面的人救出来。 而实际上—— 云松看着整整五十人的营救队伍，中间很多都是特警，她松了一口气。 她把之前收集到的信息都拿了出来。 “杏花村一共58户人家，528口人，被拐卖来的妇女，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62岁，除了我以外，年纪最小的是二十三岁，已经来村子六年了。” “从村民的聊天中，一共有八位外地媳妇儿因为各种原因死在杏花村。” “村子里一共买过八个孩子，其中六个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生孩子了。”这些孩子分布在哪些家里，现在叫什么名字，云松都一一写出来了。 云松在村子里非必要不说话，那个时候她是神仙娘娘，毕竟传统认知中，没有一个神仙能是话唠。 那个时候，她主要是听，她在听的过程，收集到了很多信息。 有了这么多的信息，营救火速开展。 下午的时候，她们住的地方已经有了十来辆警车。 云松让姥姥留了下来，她自己和营救队伍一起回了杏花村。 第37章 天还未亮，傻妞跟在妈妈身后，她只是一味地抬脚，还不太明白这是要去做什么。 月亮在天边，缺了一个口子，傻妞想起了早上啃了一口的饼子，她想指给妈妈看，可又怕指了月亮，会被割耳朵，于是只能啊啊啊地出声。 傻妞妈赶紧回过头，捂住了傻女儿的嘴巴，小声道:“不要说话。” 母女俩顺着大路往镇上走。 傻妞妈没办法了。 张家人今天已经来她家闹了。 傻妞妈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明文带着她们一起跑。 现在明文一个人跑出去了。 傻妞妈心里头盼着她回来，可她好不容易跑出去了…… 傻妞妈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次王霞的事情，那一次，警察来了，她在人群中，自然也想过，如果警察能带走王霞，能不能把她和傻妞也带走。 可警察也没有办法。 那一瞬间，傻妞妈心目中警察都救不了她们。 她心里头不怨明文，明文在这里没有了成神的机会了，可是出去就不一样了。 她在这里救一个动物村长就能杀一个，功德肯定攒不起来。 但出去就不一样了，明文能力那么强出去了以后，一年半载，肯定能成神。 张家人没有找到这个儿媳妇儿，心里有气，自然要撒出来。 傻妞和傻妞妈就变成了她们出气的口。 “要不是她们，她怎么可能逃出去。” 他们找了村子里其他人帮忙，不少人家里都有外地媳妇，对于这种把外地媳妇儿放走了的行动，自然就带入了自己，没有人帮傻妞和傻妞妈。 他们要傻妞和傻妞妈给一个交代，如果不给交代，就把傻妞给他们—— 无非就是把傻妞卖了，拿卖了的钱去买个男孩回来，传宗接代。 现在还只是守在门口，后面可能会有更多的行为。 她趁着守门的人睡着了，连夜带着女儿跑。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她把傻妞也掐死，娘俩一起死了，也免得她死了以后，傻妞留在这里受苦。 母女俩一路朝着镇上去，她们穿过了黑压压的森林，一路往下，很快傻妞觉得口渴，不肯再走了。 傻妞妈若是以前，在这么慌忙的时候，傻妞非要喝水，肯定要给她两下，而今天却没有，她只是说道:“到镇上了，到时候给你买糖水喝。” 傻妞一听，立马来了劲，大跨步往下走。 傻妞妈觉得自己闺女现在好像比前几天好一些了，好像听得懂人话了。 母女俩又翻过了两座山，拐进一个小山沟，这边住着两户人家，门口有两条狗。 她们还没有靠近，那狗已经叫了起来。 母女俩往另一边跑，那狗已经追出来了，里面的人也意识到了有人，他们以为是偷东西的人，纷纷拿了锄头跑了出来。 一看到母女俩。 “弟妹啊，大晚上的，你们这是去哪儿？” 大家都听说了有个外地媳妇儿逃跑的事情，张家人到处说是傻妞妈放走的，现在一看这个情况，自然就明白了。 而这个时候，上面山坡上有传来了响亮的声音:“快把人拦住！别让她们跑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出来了几个人。 傻妞妈听到上面的声音，赶紧拉着女儿往下跑。 其他人都有经验了，这种逃跑的外地媳妇儿，帮忙抓回去了，到时候人家也会给点烟酒，于是，众人纷纷带着狗追了上来。 傻妞妈听着后面的声音，一个劲地叫傻妞快点跑。 可真难受，她们前面已经跑了不少路了，身上的汗把衣服打湿了，现在跑起来，冷风灌进去，又冷又难受。 后面是一个又一个逼近的火把。 而过了这个山沟，接着就是往上，傻妞妈实在是跑不动了，腿越来越没力气。 “你快跑！” 然而，傻妞发现妈妈没有跟上，立马又往回跑，回头背着妈妈继续往上。 上面突然出现了三个火把，原来是住在上面的人家听到了声音，也出来了。 一前一后，母女俩很快就被抓住了，她们被按在地上，有人给她们套上绳子。 “你们等着，神仙娘娘很快就要回天上了，马上就会打雷来劈你们了！”这一次，傻妞妈恶狠狠地说出了过去女儿说的话。 她心里只能期盼着，期盼着再过个一年半载，明文成神，到时候，这些人，这些欺负她们母女两的人，都要遭报应！ “傻子妈也是个傻子啊。”大家都笑了起来。 “砰”的一声，震碎了所有人的笑声。 “所有人，放下武器，趴在地上！”又是一声枪响。 所有人顺着声音往回看。 穿着统一制服的一群人冲了过来，个个手里都有枪。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警察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们……他们觉得自己也没犯什么罪，自然不会和警察拼命，立马放下了手头的锄头之类的武器。 傻妞妈也被松开了，她起身，看到了人群中跑过来的明文。 明文脸上满是慌张，这是年轻的神明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云松跑到了傻妞母女面前。 傻妞妈呆呆地看着她，没有一年半载……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不仅回来了，她还带来了很多人。 她就是神仙娘娘。 警察们冲了上来，抓住了这些人，云松赶紧把傻妞妈和傻妞扶起来。 傻妞妈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眼睛痴痴地看着明文。 “有没有哪儿受伤？” “傻妞呢？头上疼不疼？”傻妞傻乎乎地看着她。 云松觉得傻妞妈有点奇怪，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傻妞妈的喉咙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神仙娘娘飞升了，会救她和傻妞。 可是，过去的幻想总是存着不切实际，是虚的，她从来不敢深入去想。 “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云松第一次这么有底气:“你可以离开这里了。再也没有人能拦着你。” 她来实现自己作为神仙娘娘时的诺言了。 傻妞妈擦了擦眼泪。 云松和她商量道:“我和他们还要回村子，我姥姥在城里帮忙找医生，你带着傻妞和两个警察先去医院，傻妞的头需要做详细的检查才行。” 她们来之前，云松就已经和营救队的人说过这个事情。 傻妞妈此时此刻完全把云松当做神仙了，自然是云松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这样，年轻的神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第38章 王霞是八年前被拐到这里来，人贩子也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她自己记不住。 她原本糊里糊涂的，原本被锁在牛圈里，于是，她每天就做三件事—— 拿牛粪砸路过的人。 拿牛粪砸路过的羊。 拿牛粪砸路过的狗。 每次砸中了，她就咯咯咯地笑，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明文来了，明文给她清理伤口，给她干净的衣服，傻妞天天念叨神仙娘娘，她也跟着拜神仙娘娘。 明文开始给她开药吃，越吃，王霞越清醒，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什么情况。 王霞和傻妞傻妞妈不一样，她读过书，读过高中，她清醒的时候就知道明文不是神。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神。 没过多久，明文跑了，她很高兴。 跑了好。 少一个人死在这里。她没有想过明文会回来。 晚上，她睡不着觉，她耳朵里听着房间里其他几个人的呼吸声，越听，她心里越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谁啊？”她听到她男人问道。 外面的人说道:“是我。” 那是村长的声音，她男人起身去开门。 她心里头听着那些动静，却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直到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突然无数个脚步声涌了进来。 很快，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霞，你在哪儿？” 那是明文的声音。 王霞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屋子里的警察，他们已经把男人按住了。 她愣了一下，想要再回去，可又想起来，这是来救她的。 王霞小的时候，就是穿着这个衣服的人来抓走了她妈。 周围的人不断的跟她说，她妈妈杀了人，要去坐牢。 小孩子很少会去想杀人坐牢，具体是什么事情，只知道那是一件非常羞耻非常恐怖的事情。 每一次大家这样说，她的心都揪得紧紧的，被羞耻和恐惧填满了。 奶奶恨她妈妈，也恨她。 奶奶每次心情不好，回来就会打她，骂她跟她那个杀人犯母亲一模一样。 她就是看了奶奶一眼，奶奶就会说她在用眼睛剜她，问她是不是也要杀了她。 她被吓傻了，不敢说话，奶奶就说她果然要像她妈那样杀人。 她奶奶会又哭又闹，周围的人都会过来，让她跟奶奶道歉。 她很想告诉所有人，她不会杀人，她不会去坐牢。 有一次，她两天没吃饭，混在一大群买早餐的人群中，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她伸手偷偷拿了两个馒头。 老板好像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有看。 她当时觉得自己完了，自己会被抓去坐牢。 可是老板什么都没有说。 她自己快步跑到了一边，蹲在一个角落里，一边哭一边吃馒头。 后来，奶奶死了。 奶奶生病死的。 她那个时候真的好怕，因为当时家里就只有她和奶奶。 她怕别人觉得是她杀了奶奶，她做梦都梦到她被警察抓住了，大家都说是她杀了奶奶。 可她真的没有。她不会的，她不会杀人，她真的是个好人。 好在，大家没有这样说。 奶奶死后，有个远方姑妈觉得她可怜，说是家里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就把她带走了。 姑妈家附近有一个杀猪摊子，她每次路过，都会跑得快快的，因为……因为…… 她每次看到杀猪，那种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时候，她心里就会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而其他的小孩子会因为猪猪被杀而难过得掉眼泪。 她年纪太小了，不明白那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过于压抑，这种血腥暴力会在某种程度上缓解压抑。 她只觉得那是因为她也想杀人，她害怕大人们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有问题，也许长大了真的会成为杀人犯。 她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她便是这样长大的。 直到那天，她高中晚自习下课，她遇到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摔了一跤，躺在地上在哎哟哎哟地喊着腰疼。 对方一口一个好心的小姑娘，她把人送回去，一进屋，眼前就一黑，等她醒过来，她已经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那个时候，她不能接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被关在这里，像畜生一样生孩子。 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起初她装作不会逃跑的样子生活，直到有一天，她拿到了机会，她跑到了镇上。 她去买票的时候，那里的人一直说没有位子了，不让她上车。 “去下一趟吧。” 她真以为是没有位置了，却不想车站的人也是人贩子的人。 她运气很好，当时车站有个老护士要去城里培训，她把一张纸塞给了对方。 很快，警察就来了。那个男人先是抱着孩子，要和孩子一起去死，最后村子里的人合伙把警察赶了出去。 而现在，两个警察把男人按在地上，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 警察们来之前就知道这事，自然要把人按住。 房间里，两个孩子开始哭了起来，两个老人想要去救自己的儿子，但警察已经把人压出去了。 她心里总觉得怎么会这么容易，村子里其他人没有来吗？ 也许是过去费尽千辛万苦都没有逃出去，此时此刻，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脑袋木木的，只能跟着明文往外走。 她们刚走到门口，背后就传来了一个惊呼声。 原本屋子里被警察抓起来的是这家的两个男的，剩下的老太太一把年纪不说，看着又瘦又小，警察们也不好把人压起来。 便是这个老太太，直接抓了两个孩子。 王霞看着叫嚣着警察要是带走自己儿媳妇儿，她就带着孩子一起去死的老人。 她甚至有种果然，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救了。 她这一刻无比平静，甚至她自己都诧异于自己的平静。 心跳跳得非常慢，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像过去那样，麻木地往回走。 “我不走了。你不用杀他们。”她说道。 其他人也没有想到这个受害者她不配合了。 这……这就有点麻烦了。 营救过程中，最怕的事情其实不是加害者的反抗，而是受害者跟加害者站在了一起。 云松对王霞的了解并不多，她此刻也弄不清楚对方怎么突然就往回走了。 云松拉了拉她，想跟她说，按照她对村子里的人的了解，这老太太不会真的下手。 王霞却没有回头，她只是往回走，她好像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了选择。 她认命了。 男人看她走回来，心下也得意，立马就让两个警察把他放开。 “她自己都说了，不走了，你们抓我做什么？” 王霞听到了他的话，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她转过头，对警察说道:“你们放了他。” 警察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了，但受害者已经不追究了，这事真的不好办了。 男人更是得意，都已经嫁过来了，生了两个孩子了，警察能管吗？警察也不能管这件事情。 上一次警察来了，还不是说了几句就走了，这一次也不会有改变。 自古以来说的好啊，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就是要断了她的念想。 莫说警察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把他买的老婆带走的道理！ 但男人也知道警察现在在这里，他也愿意再退一步。 “以后你也不要想着往外跑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你不考虑一下我，你也得考虑一下你生的两个孩子吧。” 男人一边说，一边往这边走。 云松脑海里已经筹划着能不能今天晚上偷偷把人带走，不要惊动这家人。 人肯定要带走，只是肯定要用更温和的方式，云松在这里这么久，自然知道，对方现在叫嚣着带走人就会杀掉两个孩子，但是如果人真的被带走了，他们绝对不会杀儿子。 然而，那头，王霞没有说一句话，她已经认了，认了自己的命。 男人走到了王霞面前，王霞对着他点了点头。 她好像第一次认真看这个人。 男人看到她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种释然的笑，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他心里头得意，早就应该这样了。 然而下一秒，冰冷的刀已经插进了胸口。 这事情发生的太快了，主要是女人看上去太过于平静了，短暂的沉寂之后，便是一片惊呼。 女人转过身，鲜血在她手上往下流。 她整个人依旧十分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仿佛她在心里已经演练过千百次。 她看向了这边的警察。 “你们抓我吧，枪毙也行，坐牢也行。” 压在她身上的两座大山好像都已经消失了。 过去特别害怕的东西，在这一刻好像也变了。 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心里甚至涌出了一种这一刻才是活着的感觉。 原本要杀孙子的老太太现在也不杀孙子了，一下子冲了上来。 警察赶紧拦住了她，不能让这个老太太再杀人。 老人的咒骂声，孩子的哭喊，地上男人痛苦的呜咽声。 场面乱成了一团。 非常热闹。 王霞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脸上还有热乎的血，她的心跳依旧缓慢，像个局外人，她脑海里在想，应该不会在这里枪毙，应该会回到城里。 她开始想，等回城里以后，她想吃一碗豆花，不知道行不行。 云松也被吓到了，她赶紧跟着大家上前，去看男人的情况。 一刀命中心脏，现在就是真的神仙娘娘来了也救不了了。 村长原本就是被叫来帮忙的，他看到那么多警察，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这才来叫门。 他一直站在外围，现在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都是报应啊，好好的一家人，现在搞成了这样。 他看着正在哭的孩子，赶紧上去帮忙说话。 “警察同志，现在能不能别抓她走，你看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 爹没了，娘也没了，两个孩子怎么活？ 警察们已经控制了局面，女人肯定还是要带走。 云松的心情越发很沉重。 她今年也只有二十岁，她在最难最苦的时候，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像个强大的神仙一样冷静。 那个时候，撑着她走下去的，便是成功后的场景。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幻想自己成功了，把大家救出去，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好结果，这个好结果里自然没有因为杀人而被警察抓。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王霞就能开始新生活了。 事已至此，再难受也无用。 云松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开始思考，还能不能再救一救。 云松开始回忆以前看到过的一些案子，王霞这种情况，应该还能救。 回去以后找个律师问问。 第39章 王霞需要带走，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营救小队很快就把人往外押送。 云松其实想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但她仔细观察就发现，对方情绪比自己还稳定。 也许是觉得这一次肯定能够被带出去。 云松没猜错，对于王霞来说，杀人就会被抓住关起来，这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铁律。 她心里头很平静，被警察关起来，监狱里再难熬能有这里难吗？ 广城这边的警察负责处理这家的后续。 云松出来的时候，其他警察已经陆陆续续完成了营救和抓捕，其他人并没有出现王霞家的情况，毕竟凌晨三四点，大家都还是迷迷糊糊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当这些人被警察们从房间里带到村口的晒谷场，已经是清晨了。 笼罩在杏花村上空的黑夜散去。 李青青也在人群中，她和吴杰虽说不是警察来抓的，可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俩自然也醒了。 她对于这一切十分茫然，但比起村子里其他听不懂普通话的人，她也有自己的优势。 她会说普通话。 她听到那些说普通话的警察正在询问村子里的外地媳妇儿们。 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个念头，可她摸不清到底是什么。 很快，她看到了明文，明文正被张家的人拉着，对方急得面红耳赤:“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孩子呢？” “来，你让警察打死我！打死我我也要问，我家孙儿哪儿去了？” 云松还没有说什么，已经有警察把人拉走了。 警察们其实都把云松抱出去的那个孩子当做云松自己的孩子了。 自然也以为张家要的孩子便是那个孩子。 云松也想到了那个孩子，她回来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她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杏子，也就是她抱出去的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她心里总是会记得杏子在那天下午来找她，当时大着肚子的杏子以为她是真的神仙娘娘，于是向她哭诉失去第二个孩子的痛苦。 而现在，对于杏子来说，便是一连失去了两个孩子。 可这件事告诉杏子，对那个孩子是好事吗？ 云松心里实在是煎熬。 便是在这个时候，李青青走到了云松面前。 李青青看着眼前的神仙娘娘，她依旧觉得明文是神仙娘娘，她甚至觉得警察们都是天兵天将，只是来凡间抓人不方便露出真面目，所以伪装成了警察。 她之前其实还因为明文跑出去而高兴。神仙娘娘在这里，因为有村长干涉肯定没有办法飞升，她跑出去了就有办法飞升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天上了。 在李青青心目中，神仙娘娘就应该在天上待着，谁也不能欺负她。 可现在，神仙娘娘带了好多警察来抓了她们村子里的人。 这是……为什么？如果说她记仇，可当初打她的张疯子都已经死了。 李青青不明白。 李青青的父母也被抓住了，她就更加不明白了。 [青青，青青，你快去找明文，我们还给她做了煮蛋，她不能抓我们。又不是我们买了她，她不能这样报复我们。] [青青，你快去说说。] 李青青只能来到明文面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明文说话。 傻妞曾经因为神仙娘娘救过她，便一直觉得神仙娘娘最爱自己。那个时候的傻妞都不记事，全靠她妈妈回忆。 而李青青不一样，烫伤后带来的痛苦像是身体和灵魂一起被放在火焰上烤，一刻都不能逃开。 那个时候，神仙娘娘出现了，她驱赶了那些痛苦，救了她。 后来神仙娘娘对她也很好，整个村子，除了傻妞和傻妞妈，神仙娘娘和她关系最好。 李青青并没有从自己父母那里得到太多的爱和关注，神仙娘娘填补了这一部分。 但现在，神仙娘娘好像不再喜欢她了。 神仙娘娘和“天兵天将”站在另一边，她站在杏花村的人群，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她其实不想上前，害怕上前，可她又忍不住，她隐隐地感觉到，神仙娘娘很快就要飞升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云松回过头，看到了李青青，她此刻掉着眼泪，眼里是委屈和求助。 云松对李青青的感情很复杂，李青青本人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当初她救了对方，李青青家里人把报酬给了张家，甚至说都没有跟她说一声。 李青青私下里来找她，偷偷给了她钱，感谢她救人，又说了她爸妈不对，不应该把钱给张家。 这个姑娘平时也很喜欢找她，每次来，不是帮她干农活，就是帮她做饭洗衣服。 云松自己干农活很一般，傻妞干农活会头疼，李青青每次也不说她们，有什么好吃的，也会偷偷拿过来给她和傻妞。 而现在，这个姑娘扭扭捏捏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神仙娘娘……我爸妈……” 云松说道:“你知道你本来还应该有两个妹妹吗？” 李青青不明白:“妹妹？” “她们被杀了。”是生出来以后。 李青青说道:“这是你们弄错了，我妈跟我说过好多次，我们家那个时候太穷了，家里都揭不开锅，实在是养不活，她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家那个时候只能喝上一年的玉米糊糊，我爸妈晚上饿了，只能去啃树皮吃，妹妹的事情，你们也不能全怪她们，她们也经常因为这个事情哭。” 怎么哭？告诉她，家里太穷了，两个妹妹都被弄死了，但她还被养着，这种对比，让她感恩父母？这一哭，既能让这个大女儿更听话，又能发泄心里那些愧疚。 云松看着她，说道:“你后面还有弟弟，如果那么穷，后面为什么还要生？” “这不一样，你是城里人，不懂在我们这里，家里没有一个儿子不行，就算是我，我出嫁了以后要是没有一个弟弟做靠山，在婆家被打死都没有人管。” 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已经是成人了，实际上，她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别人的话。 她努力去证明，证明村子里的人没有那么坏，证明她父母没有那么恶毒可怕。 为什么呢？ 云松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未来会怎样，她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你不用为他们辩解。”云松说道:“你是你。她们是她们。”眼前的年轻女孩潜意识里和这个村子里是一体的，当村子里的人被审判，她觉得她自己也在被审判。 “青青，我能理解你从出生便在这里，也许在你眼里，他们都是亲人朋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哪怕是错的，也有苦衷，所以你接受这一切，你要为他们说话。” 云松带着李青青往回走，让她去看村子里的中年妇女，老年妇女们。 她们一个一个，哭天抢地，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可云松知道，她们不是生来就是如此，她们曾经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们也许也为弟弟碗里多一个煎蛋而难过，她们也幻想过自己长大当家做主了会是什么样子。 李青青听着村子里的人的哭声，村子里的人，她最好的朋友走了，她的神仙娘娘好像不喜欢她了。 所有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此刻，她的神仙娘娘停了下来，她们背后是村子里哭泣的女人们，那是李青青的上一代人。 “也许未来有一天，你也会被这种理所当然控制，所有人都会告诉你，你是错的，你有问题，你应该和大家一致。” “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那个时候，你会很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你，你到底有没有问题，但那个时候我和傻妞都不在你身边，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支持你的想法。” 李青青想起了之前三个人一起的快乐时光，她一下子被拉到了云松的话里面了。 “我……我……”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的神仙娘娘。 “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想起我和傻妞，我们觉得你是对的，我们希望你一直是李青青，不是你妈妈的样子，不是你奶奶的样子。” 李青青似懂非懂，她像是又回到了之前她，傻妞跟着神仙娘娘，在山里听神仙娘娘说话的时候。 年轻的她记下了神仙娘娘说的每一个字，尽管她觉得一直都会是李青青，她不会变成她妈妈的样子。 第40章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营救出来的人要快点送回城，避免村子里的人反应过来以后联合闹事，云松自然也在回城的名单上。 她心里依旧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杏子关于她孩子的事情。 好在，对方自己找来了。 对方更加憔悴了，看到她后，还没有开口说话，眼泪就无法控制地下来了。 杏子擦了擦眼泪:“神仙娘娘……我……我想问问……” 云松心里叹了一口气。 杏子以为她是神仙娘娘后，向她求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健康。 那个时候，年轻的杏子应该是觉得村子里的孩子总是容易早夭，并不知道这早夭的背后是什么。 于是她求了孩子健康长大，她并没有求性别，这也意味着对她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 云松对这个年轻的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充满了同情，如果说，没有见到人的时候还会考虑告诉她会不会惹来其他的麻烦。 当云松看到她，看着这个年轻的母亲如此痛苦，她很难控制住自己。 “我想问问，神仙娘娘，我的孩子……她现在……”孩子会变成鬼吗？孩子去重新投胎了吗？ 连续两个孩子死了的巨大悲痛撕碎了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痛苦，她真的很想和神仙娘娘说说，很想问问孩子死了以后去哪儿了，有没有吃苦…… 云松问道:“如果你的孩子还活着，你会高兴吗？” 杏子看向了云松，她的眼睛逐渐变得有光，一种希望就这样进入了她的世界。 是啊，是啊，明文是神仙，她的孩子是神仙接生的，怎么可能就死了？ “神仙娘娘，你说过的，我公公是我公公，我是我，孩子是孩子……”她说着就要跪下来。 云松赶紧把她扶了起来，她每次被人跪都心惊肉跳。 云松把悬崖下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自然是包括村长他们把孩子放在那上面，杀死了那些孩子。 杏子睁大了眼睛，她耳朵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阵阵嘶鸣，她好几次想说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堵住了，发不出来声音。 她没有说不可能，这的确是他们能做的事情。 云松见她的反应也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她说道：“孩子现在还在城里，有一对夫妻在照顾她。” 她姥姥接到她的电话，不止是叫上了平城的警察，还叫上了她的同事们。 姥姥是退休的大学教授，同事要么是同样退休了的大学教授，要么就是她自己的学生，现在也在大学里当老师。 两口子一直没有孩子，于是在这个工作日，她们请了假就直接跟着云松的姥姥一起过来了。 她们到了以后，自然也看到了云松怀里的孩子，她们起初还以为是云松的孩子。 云松当时要做笔录，和平城的警察说明情况，和他们制定营救计划。 孩子便是这对中年夫妻带着去医院做检查。 两口子抱着孩子到了医院的时候，要把孩子交给医生，孩子小小一团，小手捏着女人的衣领，不愿意被抱走。 等云松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那孩子已经被夫妻两带着，两口子买了背带，孩子就被女人背着，男人两只手提着婴儿用品。 衣服袜子鞋子，奶瓶奶粉。 一个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的，这个婴儿也都有了。 两口子看到了云松以后，小心翼翼地和她聊天，旁敲侧击的问她以后的计划。 云松哪里看不出来，这两口子估计已经私下里经历了—— ——这个孩子真可爱。 ——这个孩子和我们真有缘。 ——云松读大学带不了孩子吧，她姥姥年纪也那么大了。 云松便私下里把孩子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两个人。 两口子越听越觉得气愤。 “这孩子跟你有缘，跟我们也有缘。能不能把孩子留给我们？” 于是，当杏子问他们人好不好时，云松也是实话实说。 “她们是我姥姥的学生，两个人都是大学老师，自己并没有孩子，这些年也想要孩子，也都是热心肠的好人，每年都会来我们家拜年。”那个厉害的中医就是她们知道了以后介绍给姥姥的。 杏子心里头依旧不舍，那是她的孩子，可是她看着这里，这层层叠叠的山，她也明白，这个孩子如果带回来，反而是害了孩子。 她最后只是说道:“她们……会对她好吧？” “以后逢年过节我也会和她们见面，我也会看着。” 她们对孩子很上心。 本来想着奶粉喂养，又听人说奶粉有问题，于是就在问有没有谁家有多余的母乳。 他们开车过来的，考虑到回去还要开车，也在挑选儿童安全座椅。 很残忍的一个事情，比起在这里，生下来十天就被杀，这个孩子在那里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 杏子脑海里想象着，想象着这个孩子现在在城里被好好照顾着，她点了点头，眼泪就下来了:“那很好啊。” 真的很好。 她当时求神仙娘娘，求的就是希望孩子活下来，也希望孩子能读书，能去城里。 现在都有了。 这是好事，真的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她为那个孩子高兴。 她不断地掉眼泪。 云松给她递了纸，对于一个母亲的哭泣，她总是心下不忍，但那个孩子是她从悬崖上救下来的，她绝对不会送回来。 于是，她退了一步，说道:“如果你愿意去城里……” “我没钱……”杏子条件反射地摇头:“我也没有技术，只知道种地养鸡……”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方面害怕离开这里，另一方面她心里也觉得对不起那个孩子。 这份对不起，融合了她的认知，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那个孩子不要她，那她会有更好的未来。 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男娃，几代人都不一定能供出来一个走进大学的孩子，而她的女儿，可以直接当大学老师的孩子。 她要是去了，她们还能把孩子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吗？而且她还有一个大女儿，她要带着大女儿一起去城里吗？她们靠什么活下去？人家还能再帮她吗？ 更何况，如果她离开了，她娘家怎么办？这边怎么办？ 只要她跑了，到时候，村长一家能罢休吗？要么一直去找了她娘家麻烦，要么就会到处找她。 他们永远都不会罢休，她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根又一根地藤蔓，把她牢牢锁死在原地，她不能有半分动弹。 她看着明文，心里清楚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明文了。 她想了想，擦了擦眼泪，又快速地说道:“神仙娘娘，我能再求你一件事情吗？” “你说。”云松依旧没有纠正这句神仙娘娘的称呼，她知道，对方需要一个神仙娘娘。 “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也不要再跟我说她的消息了，也不要告诉她们跟我有关的事情，就当我已经死了。” 她年纪不大，她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不会变，她隐隐地害怕自己会变。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 那她愿意送那个孩子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未来。 全了她此时此刻的母女之情。 云松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心里有无数想说的话，最后全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边警察过来叫她了，她们要回去了。 云松往外走，她看到女人站在门框下，方方正正的门，框住了她，她似乎想要往前走，可很快还是停下来了。 她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云松，定格成了云松对杏花村的最后印象。 第41章 傻妞妈回去坐的是警察的车，很大的车，她和傻妞坐在后面，傻妞虽说傻乎乎的，可一上车，这里摸摸那里也想摸摸。 傻妞妈把傻妞抱住了，不让她捣乱，车子开动后，傻妞妈感觉到杏花村丽自己越来越远，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幻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尤其是刚开始那几年，她经常幻想自己已经逃出去了。 而现在，她偷偷拧了自己一下，很痛，很安心。 她要回老家了，她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爸爸妈妈现在什么样子？她的姐姐们嫁人了吗？弟弟娶媳妇了吗？她们还能认出她吗？ 她现在变了好多好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面满是痛苦留下的痕迹。 突然砰的一声，车子停了下来。 车子怎么停了？ 傻妞妈脑海里无数可怕的念头闪过，是不是走不了了，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他们会不会拿了锄头，非要把人留下？ “车子爆胎了。”前面的警察说道:“别担心，换个轮胎就好了。” 她说完就要下车，傻妞妈立马拉住了她:“别下去。” 对方能够感觉到傻妞妈的恐惧，两名警察拿出了手枪，道:“放心吧，不会有事。” 傻妞妈总是觉得不安，她在那种痛苦压抑的环境里待太久了，总觉得什么都有危险。 下去以后，两个警察准备换轮胎，傻妞妈不允许她们两做:“你们拿着枪，到时候有人来才能知道，我和傻妞来换。” 她本身就又瘦又小，脸上全是惊恐，眼神惊慌，两个警察便听她的，她们时刻戒备着，然后指挥傻妞妈来换轮胎。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一辆车来了，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担心是有人贩子的人来拦截。 等到车子渐进，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自己人。 原来是押送王霞的警车。 “你们这里是什么情况？” “车子爆胎了，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出了一点状况。” 警察们交流的时候，傻妞妈看到这辆车里坐着的王霞，王霞正在和她打招呼。 傻妞妈看到了对方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铐。 怎么回事？ 傻妞妈正奇怪，她们车的警察说道:“你们车上还有没有位置？让这对母女先跟你们一起进城，她们要去医院。” “行，其他人很快也要过来了，你们也注意安全。” 于是傻妞妈就换车换到了王霞这边。 傻妞妈问道:“你怎么戴这个？” 王霞嘿嘿一笑:“因为我杀人了。” 傻妞妈愣了一下，紧接着心中咯噔了一下。 王霞整个人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心里头莫名地很想说说话。 “我早就该杀了他，我该在到杏花村那天就把他杀了……” 傻妞妈看着对方手腕上的手铐，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现在可怎么办？要被枪毙吗？”傻妞妈问道。 王霞道:“凭什么枪毙我，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不都抓起来枪毙？” 前面警察道:“已经在侦查了。” 傻妞妈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实本分的模样，问道:“都这么久了怎么查？” “只要尸骨还在，想查都能查。”杏花村都是土葬。 傻妞妈哦了一声，她握着傻妞的手更紧了。 前面警察问道:“对了，大姐，你叫什么名字，你老家是哪儿的人？等做完了登记，到时候，我们联系那边的警察过来接你。” 傻妞妈愣了一下，她看着被警察抓起来的王霞，然后，她说道:“我是四川人，四川达州那边的，我叫张萍。” “听你说话的确是四川那边的口音。” 警察还想说什么，傻妞妈就开始打哈欠，然后开始趴在傻妞身上睡觉。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警察说那句都要查，只要尸体在，就能查出来。 老光棍……老光棍的尸体还在。 她脑海里全是老光棍怎么死的。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天下午，她想来想去，想要去找神仙娘娘诉苦，可她刚到庙里，就看到老光棍正在里面求神仙娘娘保佑他娶到傻妞。 她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上去就把老光棍供的菜油倒了。 “这事你求神仙娘娘没用，就是我死了，我都带着傻妞一起死，也不能让她跟你。” 老光棍一听，他这段时间事事不顺利，取个外地媳妇儿，欠了那么多债，结果外地媳妇还没了，让村里人平白看了笑话。现在，他觉得自己退而求其次，娶傻妞这个傻子，结果还被这样骂。 他看着傻妞妈，又想起了自己刚求了神仙娘娘，傻妞妈就来了，这可能就是神仙娘娘给他的答案。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哪怕是现在，傻妞妈依旧能够感觉到那块红布在自己脖子上勒住时，她整个肺快要炸了的感觉。 傻妞妈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只是幸运，她当时也给神仙娘娘带东西了。 傻妞妈第一次求神仙娘娘，是傻妞被大夫说救不活了，那天晚上，她疯魔地咬了自己，把自己的血给神仙娘娘。 原本说救不活的孩子，活下来了。 所以，那天傻妞妈走投无路了，她看着老光棍骚扰她的傻女儿，她心里慌。 她这一次不可能自己咬，所以，她的兜里有一把剪刀。 那把剪刀原本是要剪她自己的肉，给神仙娘娘，求神仙娘娘帮忙。 但在那一刻，剪刀被她插进了老光棍的腿里，老光棍吃痛，条件反射松开了红布。 傻妞妈起身本来想要跑，可下一秒她看着手里的剪刀，又看了看旁边的神仙娘娘，对面是叫嚣着要杀了她，还要折磨傻妞的老光棍。 她也拿了红布。 事后，她做了好几次噩梦，直到她发现明文是神仙娘娘，明文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还对她那么好，她就觉得这件事过去了，她已经被神明宽恕了。 现在……傻妞妈心慌了。 云松回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查看傻妞的情况。 傻妞已经做完所有检查了，云松询问了医生。 “头里面没有针了，但她的智商可能会一直停留在一两岁，如果一直做康复训练，可能会有好转。” 云松找到了傻妞妈:“你放心，我会陪着傻妞做康复训练。” 傻妞妈已经问过了，康复训练要很多很多钱。 她今天带傻妞来检查，出来的时候，她看到明文的姥姥在找人借钱，借钱帮她们，她这才知道明文的姥姥原本很有钱，可都被骗子骗走了。 傻妞妈看着眼前的神仙娘娘，她说道:“谢谢。” 她曾经向神仙娘娘许愿。 她希望能离开那里，回老家，哪怕是埋回去也行。 她不贪心，现在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傻妞妈带着傻妞走了。 云松第二天早上才从医院那里知道消息，对方托旁边的病友给她留了话。 “她说谢谢你救了她们母女，她们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可是她们不能再拖累你们了，她带傻妞走了，叫你不要担心她。”病友说道。 云松也已经知道了姥姥的事情，可她心里头也没有觉得傻妞妈拖累，如果在村子里没有她们，她未必能撑下来，她要去找她们。 病友又说道:“对了，她还说，让你帮忙给警察说句对不起，她骗了警察，她实际上不叫张萍。” 云松这才想起来，她甚至不知道傻妞妈的老家在哪儿。 她从医院出来，去了车站，到处都是人，可没有她要找的人。 云松站在二十岁这一年，她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无能为力。 她很想救所有人，可事实是她救不了。 她站在城市的人群中，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她也不知道到底谁能救。 真正的神明吗？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 傻妞妈回了老家，她带着自己的傻女儿坐了火车，再转大巴车。 她的钱基本上都是傻女儿在医务室挣的钱。 她们家变化很大，原本的茅草房子已经变成了土墙房，她站在外面，有些不敢上前。 “你们要喝水吗？”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以为这对母女是过路人，开口问道。 “妈——” 老人家愣了一下，似乎没有认出来眼前的人。 直到对方看到跟在后面的傻妞。 “文文啊！你是我的文文啊！”老太太先是哭，紧接着忍不住打她“这么多年啊，你也是忍心，一直都不回来！” 傻妞妈不用想也知道当年远方表姐把她卖了以后，肯定不可能说是把她卖了，肯定是说她自己跑了。 傻妞妈心里头思考过后，没有解释当年的事情，只是问道:“秀表姐她们现在怎么样？” 她心里头满是恨意。 “你问她做什么，她们早就死了，她们家不是有钱吗？买了一辆摩托车，嘚嘚瑟瑟的，结果两口子开着开着，就都死了。” 傻妞妈的心像是被轻柔地抱住了，她开始觉得神仙娘娘在保佑她了。 看，这些恶人都自己死了。而她回来了。 真好啊。傻妞妈躺在自己家床上，眼泪不断地流，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苦的。 真回来以后，很多现实的问题也来了。 她的兄弟姐妹都成亲了，房子也是重新修的，她的兄弟们都出去打工了，现在她妈老汉是几家轮流住。 而且家里的田地她的那份早就被分了。 她带着女儿回来住几天还好，长久可怎么办？ 傻妞妈愁得睡不着觉。 傻妞妈躺在床上，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一块地方是自己，这一年是1994年。 距离她们这片山一千三百公里的大城市里，她的兄弟们在工地上正在和人打架。 他们干的是挖桩的活，这个活的特点是一条桩需要两个人合作才行，一个人在上面负责搅水泥，另一个人负责下到十几米深的桩里面去。 下面的人肯定更加辛苦，于是问题就来了，一条桩的钱是直接结，工头不会给你分配，需要两个人私下里分，就为这件事情天天打架。 安文的兄弟本来一直都是想喊他们老婆出来一起干。 可家里有孩子，有老人，女人们出来了，孩子老人怎么办？ 他们正愁的时候，老家传来了消息，安文回来了。 傻妞妈，也就是安文，她很快就被自己的弟妹热情地叫到了一边，说的便是想要她在老家，帮忙看看孩子，种种田地。 田里地里种的东西全部是安文自己的。 安文越听越觉得是神仙保佑，怎么会就这么赶巧！她缺什么，现在就给她送什么了！ 怎么会这么好啊！她看着自己的傻女儿，尽管医生说孩子的智商会一直维持在两岁。 可此时此刻，安文觉得，神仙会保佑她们！ 她不知道的是她所在的这一刻，在未来会变成一段话—— 90年代中期，随着城市工业化极速发展，城镇对农村剩余劳动力吸纳能力增强，大量农民工涌入城市谋生。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命运折磨的农村妇女，仰着头半生，终于接到了时代给予的甜头。 第42章 云松来这边也有事情要做，所以她先把老太太和安大姐送去她定好的宾馆。 云松开了车门，让安大姐先进去，她留意到安有智的后脑勺位置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那里没有长头发，不认真看也看不出来，那是脑部做手术留下来的疤痕。 云松抑制住心中的情感，把她姥姥也扶了进去。 路上，姥姥因为太过于劳累，已经睡着了。 于是车上就只有前排的云松和后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的安大姐。 安大姐的眼睛不是不知道往哪看，是她总想去看这个老人家的外孙女。 老人家说她外孙女是神仙下凡历劫，她刚才听人说话，好像也提到过去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安大姐完全不信神，这是源于她妈妈安文。 她妈妈安文太相信神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提一次她们母女俩很幸运，有神仙保佑，什么都不用怕。 她们那里偶尔会来一些看茶的人，她妈每次都要被人骗钱。 安大姐看得多了，便完全不相信神了。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前面开车的女人，她总觉得心里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她心里觉得特别舒坦，特别有安全感。 可她误解了自己身体给出的信号，以为自己现在的感受是因为对方是警察，是很优秀的人。 这种舒坦让她忍不住有些话唠，也就是管不住嘴巴。 “我妈其实跟我说了可能是老太太弄错了，都是我的问题。” “你别自责，我每天给她打两次电话也没有发现问题。” 安大姐忍不住好奇:“阳老师特别会演戏，跟你们通电话的时候，语气无比慈爱，脸上全是仇恨，她以前是不是真的被骗子骗过？” 云松道:“我年轻的时候被拐卖，她那个时候被骗子关起来了一段时间。” “难怪。”安大姐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头对这个城里的女警察更是好感，对方连这种事情都告诉自己，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安大姐心中涌起了一种可不能让对方吃亏的强烈意愿。 于是，她也开始说自己的私事。 “嘿嘿，我年轻的时候……我没有年轻的时候。我有记忆就是二十三岁了。” 云松其实猜到了。 安大姐打开了话匣子:“我妈说，我爸和她闹离婚，我当时去劝架，然后我爸就把我的头给开瓢了，他去坐牢了，我妈就带着我回老家了。” “医生原本说，我治不好了，这辈子都只能是两岁小孩子的智商，但天不绝我啊。”安有智乐呵呵地说道，她还用上了自己听过的有说小说里面的成语。 云松有意无意地看着安有智，她长高了也长胖了，从这个中年女人的身体上很难再看到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少女的影子了。 她脸上更多的是她母亲的影子，那种老实本分的长相，身上却没有她母亲那种忧愁绝望的气息，更多的是亲切憨厚。 云松这辈子见过的人多，她看着对方现在的样子就能大概猜到她们在分开之后过的日子并不差。 五分钟后，安有智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自己老家在哪儿，家里有几口人，有几亩地，地里有几头牛都说得一清二楚。 云松见她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很是高兴，她也知道对方不记得自己，她那个时候头部出现了问题，可能记忆都失去了。 云松依旧为她高兴，她现在这样过得很好。 她想着，等这个案子结束，到时候可以去找安有智的妈妈，她们可以聚一聚，说说这些年的情况。 云松现在并没有时间，她这一次过来不只是为了接姥姥，姥姥这事是凑巧，她这一次过来还有案子的事情。 最开始的案子是烂尾楼里出现了一具女尸，女尸被烧毁了脸和指纹。 但女尸自己偷偷吞下了一个东西。 一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法医在她身体里找到了一张身份证的碎片。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明青福。 他们一核查，明青福前段时间说是去看货了，一直没有回来。 而她的女儿这两天也失踪了。于是，红石路派出所进了明青福的家，从她们家里牙刷上，枕头上提取到的dna能够和女尸的dna对上，女尸确认是明青福，案子也转到了云松这里。 云松走访了她所有社会关系网，得到的结论一致—— “实打实的大好人，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会得罪谁。”合作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她把钱看得不重，真的不重的那种，她这个人信神，经常说现在能拥有这么多已经是恩赐了。” 其他人也是这个说法，对员工，从不拖欠工资，每年福利变着花样地给。 明青福有自己的连锁餐饮店，她原本有厨子，厨艺很好，她待遇给得也很高，有一年想要辞职，自己单干，也不提前说一声。 “一般老板可能还会有意见。青福没有，青福不仅没有，在那个员工第一次开店失败的时候，青福听说了，就来找我了。” “你猜青福说什么，她说，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们现在情况怎么样，说是我这边还一直念着她，要是愿意回来，肯定欢迎。” “她当时知道对方想回来了，知道对方不好意思说，就自己这边主动递台阶。” 云松听她说，脑海里都能浮现一个很有智慧很宽容的女人模样。 “她每年光是慈善都要花一大笔钱，山区的老人，山区儿童，山区妇女，送钱送货，城里也有，她每年还会给捡垃圾的老人捐钱。”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地杀她。” 云松便记下了对方提到的捐款相关，只是对方提到的捡垃圾这个账户有些奇怪。 云松回去查了便发现对方理解错了，并不是捡垃圾的老人，明青福有一笔固定捐款是给一个废品回收站。 其他人不了解，云松还是了解，废品回收站怎么都不是需要被人捐款的地步。 她去查这家人时，对方出去旅游了。 却不想，只隔了两天，这对老夫妻就被发现杀死在家中，尸体藏在冰柜里，她们也有一个女儿，一个中年女儿，失踪。 云松这一次来广城，是因为这对老夫妻的户籍地址是广城，她找到了老夫妻的老家位置，老夫妻的哥哥嫂嫂还在这里。 听云松说是来打听这两个人，哥哥嫂嫂都只摇头。 “他们两口子那个时候经常骗人钱，一次两次，我们发现不了次数多了，我们还能不知道啊，但又想着大家都是亲戚，也不好说什么，就只是把他们打了一顿，他们骗一次，我们打一次，他们在这里住不下去了，这才搬走了。” 现在人死了？ 对方听说了并不难过，只是说道:“可能是哪个被骗的人找上门了吧。” 一个几乎没有负面评价的好人，一个被人评价为骗子的夫妻。 他们之间如果有关系，那大概率是明青福被骗了。 可如果是现在，怎么骗人的，被骗的，都死了…… 第43章 云松询问过老夫妻的亲属，他们并不认识明青福。 两个案子的连接点便是明青福给这家人的转账。 每年都有十万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持续了整整六年了。 云松去广城之前，调查组被云松分成了三组。 一组寻找老夫妻的女儿。 一组寻找明青福的医学生女儿。 还有一组在查看监控，确定明青福和这对老夫妻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 她当天下午就赶回来了，回来后便开会，组员在黑板上贴照片:“受害者明青福住在平城的北区，别墅区，这套别墅同样在她的医学生女儿明东来的名下。” 照片中的别墅是北区那边富人很喜欢的欧式独栋别墅，前面有一个近一百平的大院子，一看就很有钱。 “别墅区的监控中，明青福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天前，受害者回到了家中。”监控是别墅外面的监控，女人走进了她的大院子，进了屋子。 云松之前就看过监控，监控中并没有出现可疑人物。 “我们实地检查过。”组员拿出了照片:“她家别墅后面有监控死角，有可能会从这里被人带走，但小区进出都要人，墙也很高，很难把人带出去。” 其他人汇报结束后便回去休息了，云松接着看大家整理出来的案件相关资料。 她看完了资料，又开始看明青福的采访视频。 云松是从没有天眼的时代过来的，她查案的时候，更多的还是维持着老牌的方式——了解受害者。 作为本市优秀女企业家，明青福这两年有不少采访视频。 “我的第一桶金？”明青福有些中年富态胖，再加上说话的时候自带三分笑，这让她有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明青福说道:“这个说出来可能现在的人都不懂。” 主持人立马说道:“那就更想听听了。” “我第一份工作是卖蛋女。” 主持人是个年轻人，当然没有听过这个职业，视频外的云松倒是知道这个职业。 “那个时候，我天不亮就去乡下收鸡蛋，”她说得非常详细:“当时就是背个背篓，背篓里装了糠，收到的鸡蛋放进糠里，一走能走一天，那个时候鸡蛋俏，收的时候一毛钱一个，第二天就背回城里卖，大概能卖到两到三毛钱一个。” 主持人立马问道:“一天能收多少个鸡蛋？”主持人被带入了进去了，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一天能挣多少钱。 视频中，明青福回忆着自己创业之初的事情:“运气好的时候能收三百多个鸡蛋，运气不好就只有几十个鸡蛋。” 主持人心算了一下，说道:“那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能挣三十块钱。” 明青福纠正道:“两天，一天收鸡蛋，一天卖鸡蛋，有些时候会遇到抢劫的，我偶尔也会收一些蔬菜卖，一个月下来能挣四五百块钱。” 她说话是那种娓娓道来，情绪饱满，让听的人觉得很舒服，这个时期已经听不出口音了。 主持人说道:“那在当时，这个工资已经很高了。” “是啊，当时这个工资很高，我有了第一桶金，便决定开个饭店。” “我们了解到，你每年都要资助山区贫困女生读书。” “我读书少，吃了很多苦，心里就希望她们能多读书。” 她忍不住说起了山里女孩的不容易。 云松翻了翻对方的资料，其实有两个地方很奇怪。一是她在城市长大，可她对山区十分了解，已经超过了买鸡蛋能了解到的范围了。二是她整过容。 视频里，明青福继续说道:“她们的苦不只是缩衣短食，我要说出来，你们肯定都觉得我说谎。” 主持人道:“你说。” “过去在贫苦的山区里，有一些女孩子会被父母砍掉脚趾头。” 云松猛地抬起头，看向视频中的中年女人。当这个时候镜头给到了主持人的反应。 她把进度条往回拖，重新看这一段，云松留意到，当她说到有些地方山里的女孩子会被砍掉脚趾头时，她的眼睛，她的脸部的肌肉都出现了不自觉地抽动。 这不是单纯地共情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那是自己经历过才会有的痛感再现。 而且云松曾经在山里呆过近一年的时间，自然也知道有地方为了生儿子，会给自己女儿弄残疾证。 可这些女孩子非常非常介意这件事，几乎不会让人看到自己少了一个脚趾头，云松当初能发现是因为她是医生。 云松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她记得明青福的验尸报告里面并没有提到这些，也许是因为陈年旧伤。 云松在夜色中回到了停尸房，她拉出了明青福的尸体。 尸体被毁，但重点是脸和手。 云松看到这具尸体脚趾完整，甚至没有受伤的痕迹。 她脑海里依旧是明青福说起山区女孩被砍断脚趾的模样。 如果明青福真的有过被砍断脚趾的经历，那这具脚趾完整的尸体是谁？ 云松想起了老夫妻还有一个中年女儿失踪。 云松心里有个猜测，她给同事打了电话。 “做一份亲子鉴定。” “什么？” “‘明青福’和废品回收站的这对老夫妻，给他们做亲子鉴定。” 云松第二天就拿到了结果，这个结果推翻了前面所有的调查。 支持亲缘关系。 凶手杀掉了废品回收站的一家三口，把中年女儿毁尸并伪装成了明青福？ 图什么？ 明青福和她的医学生女儿去哪儿了？ 明青福的身份也有疑点。 她提到山区女孩被砍断脚趾，应当说的就是她自己，可她的资料上出生在城市里，并没有兄弟姐妹。 云松对于这种为了生二胎，砍了第一个孩子脚趾的事情，云松非常熟悉。 因为杏花村的人便是如此。 —————————————————— 1995年的春天，杏花村日子并不好过，村子很多人都去坐牢了，原本的卖的媳妇儿也被带走了不少，买来的儿子也全都被带走了。 村长也被抓了。他老婆就把小儿子叫了回来。 然后……小儿子也被抓了。 当初小儿子给人治病，把人给治死了，本来因为村长在，他们家拿了点钱就算了，现在村长被抓了，他们家心里头的恨就出来了。 赶巧，小儿子回来了。这家人立马就去了最近的派出所，于是，小儿子也被抓了。 这一切都和李青青没有关系。 三月份中旬，李青青有些反胃，吐了两次，她觉得可能是怀上了。 吴杰一听，带着她就去了隔壁村大夫那里看看。 隔壁村的大夫家现在正热闹，原来是大夫盖了新房子，大家都在夸他儿子厉害，出去挣一年钱，回来就能盖新房子了。 又是鞭炮，又是酒席。 李青青看了大夫，她的确是怀了孩子，大夫今天高兴，也留下李青青一起吃酒席。 李青青觉得自己也没给钱，就空手过来，她本来不愿意。 吴杰道:“你这就是小肚鸡肠了，人家都能盖上房子，请大家吃酒，现在就图一个喜庆，你回去反而是不给人面子了。”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李青青也就没有拒绝，也跟着一起吃酒。 的确不会有人问她有没有给礼金，桌子上，所有人都在夸大夫的儿子，吴杰和他坐在一起，一口一个二表哥，两个人还喝了不少酒，把人说得非常高兴。 吴杰实际上和人也不是亲戚，就是他的一个表妹的小舅子要叫这人表哥。 回去的时候，吴杰脸还是红的，嘿嘿地笑:“媳妇儿，你听到了吗？二表哥说了，这一次出去，带咱们一起出去。” 吴杰说道:“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咱们一直在山里，不会有出息，还是要去城里，你看这个孩子来得多及时，要不是他来了，咱们怎么有机会过来看大夫，可见这就是注定了也该咱们发财了。” 李青青对城里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喜欢明文这个城里人，自然也会喜欢城里，可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城里人来她们村子里抓了那么多人，她心里也有了一些害怕的情绪。 吴杰见她不想去城里，便说道:“要不然你在村子里等我，我去城里打工。” 李青青一听，立马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她父母都坐牢去了，原本关系好的傻妞和傻妞妈也走了，要是吴杰自己也走了，她一个人在村子里，她是一万个不愿意。 第二天，吴杰就去镇上买了一包烟，又杀了鸡鸭，提着去找二表哥。 二表哥昨天就是嘴上快，主要是喝了酒，吴杰一个劲地追捧他，他人膨胀了，就忍不住说带他一起出去挣钱。 实际上，酒醒了，二表哥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还想找个理由，不带吴杰，人吴杰就过来了，又是烟，又是鸡鸭，话也说得好听。 二表哥心里琢磨着，这小子也上道，带着一起出去也行。 于是，李青青和吴杰就跟着二表哥一起出去。 这是李青青第一次去城里，她们在镇上坐上了大巴车。 一开始，李青青还因为要去城里而兴奋，很快，车子开始跑起来，一个一个又一个大转弯，后面的一个老人打开窗户，开始吐了起来。 李青青也一阵恶心，她憋着，让吴杰拿口袋。 吴杰赶紧拿口袋，李青青吐到口袋里。 前面的二表哥听到了后面的声音，转过头来，笑道:“弟妹坐不得车，看来不是享福的命啊。” 吴杰说道:“我们两口子都晕车，看来以后只能靠二表哥帮忙了。” 李青青喝了点水，漱漱口，她实在是难受得厉害，干脆趴在吴杰肩膀上睡觉。 等她醒来，她们已经到了城里，二表哥一直说让两个人跟紧一些。 “城里扒手多。” 李青青也有空开始看，她们出了车站，往外走，又平又宽的大马路，来来往往都是车，看得人心慌。 二表哥又带着她们去坐了公交车，李青青的视线中开始出现整整齐齐的楼房，商店，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她以前过年才会穿的衣服…… 可很快，她们到了公交车的最后一站，此时天已经黑了。 李青青觉得不太对劲，城里……前面在公交车上看到的城里更像是她想象中的城里，这里都没有什么房子，几乎都是一些棚子。 吴杰完全没有意识到有问题，还在和二表哥说话，恭维着人，李青青拉了他两次，他都没有回头。 李青青只能也跟着一起走，最后，她们在一个搭出来的棚子里住了下来。 李青青皱眉，她感觉自己被骗了。 晚上，她们就在这个漏风的棚子里睡觉，李青青起初只是觉得被骗了，来城里是不是也是来干农活。 很快，她想起了村子里的事情，想起了傻妞妈的事情。 “她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那些人说是给介绍工作，结果把人带去山里，卖给人当媳妇儿。” 李青青突然感到了一阵害怕。 她旁边睡着吴杰，此时睡得正香，李青青伸手，吴杰下一秒就被掐醒。 “怎么了？”吴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又要起夜？” 李青青小声说道:“不是，你问没问二表哥的钱是哪儿来的？” “他说出来就知道了。”吴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太旧了，这又不是家，省钱最要紧。” “不是，我是担心，我们……会不会被他卖了？”李青青小声说出自己的顾虑。 “你想什么呢？咱们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跟他一起出来的，真的把我们卖了？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别想东想西了，快睡觉。”吴杰说完就又是倒头就睡。 李青青整个人紧绷着神经，脑海里都是警察说的那些话。 她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又一想，还有吴杰，万一二表哥真的不是好东西，到时候也还有吴杰在，二表哥和吴杰打起来的时候，她就赶紧跑。 李青青稍稍心安了一些，她又想起自己现在离城里很久了。 想到这里，她就想到了明文。 她会再遇到明文吗？神仙娘娘回城后，功德满了吗？飞升了吗？ 第44章 李青青后半夜才睡。 舟车劳顿再加上怀孕惊慌，她后半夜睡得很不安稳，反倒是早上睡得很沉。 第二天吴杰先醒，见她还没有起来，也没有叫她，自己出去问问二表哥今天吃什么。 于是，李青青醒来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天亮了，她也能看到棚子里堆了很多破铜烂铁。 李青青心里恐慌，只当是吴杰被他们杀了，她顾不得想自己为什么没有醒，脑海里想到了明文，如果明文在，她会怎么做。 李青青稍微冷静了一下，从那一堆铁中拿了一个扁平的铁棍。 “吃早饭了！”一个人从棚子外进来，嘴里说着话。 李青青本来听到脚步声准备给对方一棍子，结果听到了对方说话，立马就把棍子收了回来。 是吴杰。 吴杰端了两个大碗，里面冒着热气。 “媳妇儿，快来吃早饭，这是我和二表哥出去买的，叫馄饨，要一块钱一碗！里面包的都是肉！” 一块钱一碗？李青青看着那碗里的馄饨，觉得这么贵的玩意，怎么二表哥说请就请了？怕不是下了什么药？ 李青青正想和吴杰说，就看到他吃了他那碗，烫得直咧嘴。 或者只下了自己这一碗？ 自己说什么这个人也不会信。 李青青心里盘算着，嘴里说道:“我吃不下这么多。” 她说着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划拉了三个到吴杰的碗里。 “你多吃一点。” 吴杰见媳妇儿分馄饨给自己，只觉得更高兴，吃得更开心了。 李青青道:‘现在太烫了，我等一会儿再吃。’ 吴杰很快就吃完了自己那一碗，连汤都没有放过，李青青道:“我口渴，你帮我倒点水。” 吴杰:“媳妇儿，你喝这个汤啊。” “我想喝水。” 就一个水，吴杰便出去倒水，走路也没问题。 李青青见他吃了没事，也放下心了，她自己也慢慢吃了起来。 倒不是不信任吴杰，主要是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吴杰倒了水回来，说道:“快吃，都是好东西，好不好吃？” 李青青已经吃到了里面的肉香，心里也满足得不得了，忍不住说道:“不愧是一块钱一碗。” 吴杰说道:“现在知道好了吧，昨天你还觉得二表哥不是好人，你别看这里住的地方破了一点，吃的都是好东西。” 李青青的疑惑却没有打消，这里破破烂烂的，二表哥哪儿来的钱？ 很快，她就知道哪儿来的钱了。 吃了早饭，二表哥就来叫人:“出去干活了。” 她和吴杰走了几公里路，又坐了回城里的公交车。 车子在一片楼房前停了下来，二表哥带着她们下了车。 下车以后，二表哥叮嘱道:“一会儿嘴巴都甜一些，说话就带三分笑。”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很快，三个人穿梭在楼房之间，二表哥扯着嗓子喊—— “收——废铁废铜——” “收——废报纸破锅儿——” 原来是干这个？李青青瞬间所有的枷锁都去掉了，她也跟着扯着嗓子，用普通话喊“收——废铁废铜——” 她嗓子尖一些，再加上是普通话，不少人都在探头看她们三个人。 吴杰整个人脸一下子就红了。 “收废品的，你们怎么多了两个人？” “老家遭了灾，我带着弟弟弟妹一起出来讨生活了，老板，记得照顾我们的生意不是。”二表哥跟人谈笑起来。 很快，那人就说道:“家里还有些废报纸，你拿去就是。” 二表哥立马说道:“那不行，一分钱一分货，哪有白拿的道理，我们可不是乞讨的。” 二表哥一笔一笔地算钱，看起来，周围的人都认识二表哥，大家还在问—— “前段时间回去了啊？” “家里老父亲不舒服，回去照看照看。”二表哥回答道。 “我家里锅坏了，都没有卖给别人，专门留着，还是你实诚，不缺斤少两。” 二表哥不仅自己收，也介绍李青青两口子:“这是我弟弟弟妹，以后他们也帮忙来收废品，你们都帮忙照顾照顾。” 李青青虽说不好意思，可此时此刻，她那颗心可算是落下来了。 原来是在城里收废品挣钱啊，虽说脏点累点，但她也觉得放心了。 一天下来，她也是跟着一起搬一起算账，二表哥匀了几户人家给小两口。 “等以后，你们就自己过来收。”二表哥一边说一边算账:“你看，你们今天就挣了一块钱。” 晚上，轮到吴杰睡不着了，他把好不容易才出来，想的是在城里挣一大笔钱，两个人再生个大胖小子，一起过上好日子。 结果他带着媳妇儿出来，挨家挨户舔着脸收点垃圾，而且最后就挣了一块钱！这算什么钱？她们坐公交车，两口子一天都需要两块钱。 “媳妇儿——醒醒——” 李青青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你要起夜？” “不是，媳妇儿，我觉得二表哥不行，咱们在老家累点苦点，不就是想来城里过好日子吗？怎么现在到城里了以后不仅又苦又累，还要看人脸色？看人脸色就算了，一天还只挣了一块钱。” 李青青昨天睡得少，今天又到处收废品走了一天，累得很，压根没有听清楚他到底怎么了，只知道不是起夜，于是说道:“今天是第1天，我们不要着急，哪有第1天就挣大钱的道理。” 她又睡了过去。 吴杰还是不舒服，又把她推醒了:“那也不行，不是钱的问题，我认真的，你想，等咱们有了儿子，然后我们带着儿子一起收垃圾吗？” 李青青再一次醒了，这一次听到了孩子，她认真了一些，说道:“咱们一没文化，二没关系，在城里也找不到其他活，不如先干着，后面要是找到合适的活，再干其他的。” 吴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还是认命了。李青青说得对，一没人脉，二没文化。 第二天，二表哥果然就不带着他们了，让他们自己出去收，收了以后就带回郊外的棚子来。 李青青才知道，这个棚子是二表哥租的农户的，平时农户都会帮忙看着，不会让货物被偷。 她感觉花钱的地方好多，今天一定要多收一些。 李青青在山里能干了自家活后还能帮明文干活，现在到了城里，也是有一把子力气，废纸，废铁，废塑料瓶，一路风风火火地收，最后两口子都挑了不少货。 吴杰是又累又不高兴，一路上都在说这个活不如在山里。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公交站，哪怕是末班车，两个人挑了这么多东西，售票员很不高兴。 “这些收废品的，就应该多买一张票才对，占了这么多位置。”旁边就有人说道。 李青青愣了一下，她把废品往边上再挤一挤，并不出声。 这一次回去，吴杰都没有到晚上睡觉，一下去就直接说:“咱们要不然还是回去种地吧。” 李青青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在车上我也觉得难受，可现在回去，老家的人也要笑话咱们，还跟着二表哥呢，大钱没有挣到，灰溜溜就回去了。” 李青青今天在公交车上，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明文遇到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做？ 答案做自己的事情，不管别人说什么。 李青青不肯回去，吴杰也只能留下，这一天两个人累死累活，只挣了五块钱，要知道，两个人一天的吃饭和公交车费加起来就不止五块钱了。 第三天，小两口依旧是一边走一边喊收废品。 今天生意不好，只收了十来斤的旧书本和一些铜丝。 直到傍晚，两个人准备坐公交车回去。 “收废品！收废品的！” 后面有人扛着一辆自行车过来了。 那人也就十来岁，年纪并不大。 “喊你们呢，收废品的，你们怎么跑得这么快！” 吴杰也没好气:“你有事吗？” “你别生气啊，做生意呢，”那少年笑嘻嘻地问道:“你们收不收自行车？我有一辆自行车。” 小两口就算是乡下人，也知道自行车金贵，“这我们可收不起。” “三块钱都拿不出来？” “三块钱？” “是啊，这是我爸给我买的，也不喜欢了，他要给我买个新的，旧的就当卖铁了。” 吴杰知道城里人有钱，但不知道这么有钱，他也不懂自行车，可他觉得这绝对是挣钱的。 两个人便收了这自行车，回去以后，二表哥就把两个人大夸特夸。 “有出息啊，等过段时间，去蓉城卖了，至少也能挣四十块钱。” 四十块钱？今天一天就这么多了？ 李青青高兴傻了，一下子就挣了这么多钱。 可高兴过后，她也有了疑问:“怎么去蓉城卖？” “这边不方便。”二表哥说道。 二表哥没有说哪儿不方便，李青青很快就知道了，因为第二天，她就看到了昨天卖自行车那个少年在撬别人的自行车锁。 他自行车是偷的！ 她回去就和二表哥说了。 二表哥道:“不是偷的，哪里能卖这么便宜。” “咱们收了，警察不找我们吗？” “你们又不知道是偷的，你们又没有偷，警察找了也没事。不用怕。” 李青青觉得很不舒服，可周围所有人都是如此。 “咱们不做这个。”晚上，轮到她和吴杰说道。 吴杰挣了钱，心情好，腰板也硬，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说道:“你傻啊，咱们不去收，那些人就不偷了吗？不会，他们还是要偷，还是要卖给其他人，这钱还是让人挣了，与其让别人挣了，不如咱们自己挣。” 李青青依旧不高兴，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不想做，虽说不是她们亲自偷，可这样下来，她们也像是小偷。 在老家的时候，她虽然穷，可从来没有偷过。 吴杰见她不愿意，又想到李青青还怀着他的儿子，于是说道:“这样好不好，以后我出去收，你在家里做饭，咱们在外面吃太贵了，不如自己做饭吃，反正我现在挣的钱，也够咱们俩一起吃了。” “行吧。” 李青青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吴杰说的也有道理，他们也没有偷。 而且大家都在做。 她告诉自己，等后面找到了活干，就不做这个了。 明年，明年，她们两口子就换个活路。 李青青不去收废品了，二表哥把她介绍给了她们隔壁大棚的大姐。 “姚大姐，你帮忙带着一点。” 姚大姐家里那口子也是收废品，她在这里带着三个孩子，听大姐说，有两个孩子是她姐妹的孩子，现在计划生育查得严，所以跟着她一起躲躲。 李青青每天就跟大姐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得去早些，要不然鸡蛋买不到好的了。”大姐说道。 李青青便每天跟着她一起去抢鸡蛋抢便宜菜。 两个人熟了以后，大姐会叫她过去一起织毛衣。 因为大姐会说普通话，李青青和大姐说话，基本上都是说普通话，她想多练练。 “你是四川人吧？你说话就是那边的口音，我有一个远方嫂子也是那边嫁过来的，你跟她说普通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青青惊了一下，她就是本地人，她的普通话是傻妞教的，她并不清楚傻妞妈是哪儿的人。也许就是四川人吧。 她没有否认，若是否认了，还要再解释普通话是谁教的之类的话。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来到了十二月，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隔壁大姐都不让她去买菜了。 “我帮你买，你可别出去了，看你这个样子，怕是快生了，让你男人也别出去，这几天呆在家里。” 李青青没有生过孩子，她也没有把生孩子当一回事，老家里，很多生孩子前一天都在山里干活，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件没有深思过的事情。 便是这样的打算，李青青发动了，她以为很快就能生出来，可接生婆怎么说，她就是没有力气。 从早上到晚上，一直生不出来，吴杰赶紧把她往医院送，很快她就晕了过去。 李青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能够感觉到肚子里没有了孩子，便问旁边的吴杰:“孩子呢？” 吴杰赶紧说道:“你人没事就好。孩子后面还会再有。” 吴杰说了情况:“孩子在你肚子里待太久了，没了，你别哭，容易伤身体，我们后面还会再有孩子。” 李青青嗯了一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清什么感觉。 对于有孩子这个事情，她其实也还是懵懵懂懂的，甚至都没有幻想过要怎么养孩子，她毕竟也才十九岁。 可她没有想过还会失去孩子。 她大脑还反应不过来，她甚至又开始睡觉，晚上睡醒时，她条件反射地摸肚子，才意识到里面没有孩子了。 她开始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她好像这个时候才接收到孩子没了这个消息，难受的情绪开始蔓延。 她把旁边睡着了的吴杰推醒了。 吴杰醒过来就听到李青青问:“是女儿还是儿子？” “是女儿。你别想这个事情，好好养身体。” “孩子埋哪儿了？” “就在咱们刚出来的时候住的那个棚子不远。” “别人让咱们埋吗？” “我给了钱。你放心吧。” “你买了棺材吗？” “肯定买了。” “我明天去看看。” “你在坐月子，不能吹风，听话，等你出了月子，我带你去看看。” 李青青嗯了一声，第二天，她一下床，疼得无法走路，她坚持了几步，很快就被邻居大姐送回了屋子里。 “好好躺着，你坐月子要紧。” 李青青吃了点东西，依旧难受，她虽说家境贫寒，但生性却乐观，很少面对这么难受的情况。 她只能希望过两天就好起来。 身上的伤痛的确慢慢好了起来，可更可怕的情况出现了。 原本她的注意力还能留在自己身上的伤痛上，可但身体上的痛消失了，她开始感觉到了另一种更为难受的情绪。 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苦涩，邻居大姐下一次来的时候，她的女儿也跟了过来。 李青青的目光忍不住放在这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眼睛开始忍不住流泪。 十九岁的李青青开始真正体会到这人世的苦，她又想起了明文，想起了明文那天和她说的话。 会不会是她的报应？ 她当时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妹妹的死亡，所以她自己生的女儿也死了。她此时此刻甚至想去问问她自己的母亲，当年怎么熬过去的啊。 长久的痛苦，让她无法入睡，吴杰依旧在外面收废品，每天回来跟她说挣了多少钱。 李青青开始不想看到吴杰。 尤其是现在，吴杰这两天又收到了一辆自行车。 他的高兴藏都藏不住。 李青青看着他，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高兴，她心里甚至生出了隐蔽的恨意，她们两个人的孩子，凭什么他一点都不难受。 他凭什么能吃得下去饭，又凭什么能睡好觉。 她开始闹他，不再做饭，她也不吃，吴杰见她没做，知道她还在为孩子的事情伤心，便自己买菜回来做饭。 他这种精力十足，完全不被影响的样子更加激怒了李青青。 她晚上一遍一遍地把他掐醒，一遍一遍地起夜，忍不住拿话骂他。 她见不得他高兴的样子，凭什么，她们两口子都失去了一个孩子，难受的人只有她一个。 她非要把他拖下来不可，看到他皱眉了，赌气说干脆大家都饿死了，李青青稍微舒坦了一点。 可很快，吴杰跟她说“我在城里租了房子，这里住的太差了，你以前不是喜欢那边的楼房吗？” 她们都是村子里的人，见了城里的楼房，觉得新奇得很。 他是真的在对她好，李青青开始反思自己，若是吴杰这样对自己，自己肯定要发毛，他也许不是不伤心，只是两口子要有一个人冷静下来。 李青青想到这里，泄了气，她觉得自己没意思，再闹下去，再难受，孩子也回不来了，一直整吴杰也没意思，又不是他害死了孩子。 她思想上想通了，到城里住下来，开始养身体。 在这里，她见到了更多城里的人，有热情爱说话的，也有说话带刺的，可她们和明文不太一样。 李青青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像明文那样的人，哪怕是到了城里也没有见过，她太安静了。 李青青是自己烫伤好了以后才知道，自己烫伤的时候，神仙娘娘有一根手指被打断了，当时那个样子，她依旧慢条斯理地给她上药，看不出来一点痛苦。 她希望自己能做到那样厉害。 在村子里，她总是忍不住去找明文，她，傻妞还有明文，三个人一起挖地除草，一起洗衣服，一起去山里砍柴，每次说话的都是她和傻妞，明文总是在听她们说话。 有好几次，李青青去张家，张家婶子一直在骂明文，明文坐在那里，很安静，仿佛只是种在那里的一棵树。 那样的她，李青青哪怕在她身边，也总觉得她们离得很远。 那个时候，明文经常会抬起头看天上的云，她说，天上的云很漂亮。 那时候，她每次都不理解，天上的云有什么好看的。 有一次，明文说，那天上的云可真美。 她当时抬头看，满天云一坨一坨的，有点像是冬天她们在地里烧野草堆肥，呛人得很，她不能理解这个怎么美了。 傍晚，吴杰回来了。 吴杰今天依旧很高兴，他一个劲地说着今天又挣了多少钱，说他和二表哥很快就能去蓉城，到时候又能挣一笔钱。 李青青听着他说话，去窗户那里拿自己的毛线，她想织毛衣。 彼时正是黄昏，天边一片红火，层层叠叠的云被染成了红色。 她的身后是吴杰兴奋的声音，而她的前面是翻滚着的火烧云。 她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想起了她，傻妞和神仙娘娘背着背篓，三个人一起吹着风，看天上的云。 现在，她看着云，好像那天的云，神仙娘娘说得没错，真好看，一片连着一片，越来越红，仿佛黑夜永远都不会来。 她就那样落下泪来。 李青青最后织了一件小毛衣，在城外的小土包前，烧给了自己还没有见过的女儿。 第45章 李青青从自己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她决定要对吴杰好一些，毕竟她难受的时候，无论怎么折磨吴杰，吴杰也没有说什么。 她又开始给吴杰做饭，不再和他吵架。 可很快，她就没法保持这种情绪，因为她觉得吴杰变了。 吴杰说过，后面能找到其他的活，就不收废品了，可实际上他在城里找了一个店面，扩大了规模。 “二表哥的点子不错，但真正做生意，二表哥还是缺少眼界。”吴杰对李青青说道。 吴杰说这个话的时候，李青青在黏珠花，这个活是她自己找的零工，她们住的楼房外面有一个服装厂，厂子老板会把一些零碎又费时间的活给楼房里带孩子的家庭妇女。 李青青没有找到其他的工作，又不甘心闲着，就接了一些回来。 吴杰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商业帝国:“咱们在城外租棚子和城里店面钱差不多，之前咱们收废品，全靠运气，走街串巷，遇到了才能收，现在有一个固定的店面了，都不需要我上门收，自然有人会送来。” 李青青一边黏着珠花，一边听着。 她看着自己黏了一大筐的珠花，眼睛都要瞎了，也就一块钱。 也许是之前见过了大钱，也许是吴杰天天说他挣了多少钱，此时此刻，李青青是真的难受，吴杰的生活毁了李青青的金钱观，无论她自己愿不愿意，无形中，她都开始觉得一两块钱不值钱。 可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让吴杰闭嘴，别说话。 因为她在外面总是找不到工作，也因为她做零工挣不到钱，吴杰对她也越来越随意了。 前两天，吴杰收了一台电视机，她说了一句:“你看看能不能用，这会不会也是偷的？” 吴杰立马就会板着脸，说道:“别说这种话，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别人怎么说？说你一个收废品的，没有证据就说人家是偷的，以后谁还敢把东西卖给你？” 李青青只能不说话。 而且，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吴杰是对的，有了固定的店面，能够收到的废品就更多了，甚至有一天收到了四吨的废铁。 而吴杰又和城里一个钢铁厂联系好了，废铁转手就卖给他们，又能挣不少钱。 吴杰一回家就把这事说了，给李青青看了他挣的钱，他很喜欢分享自己挣了多少钱。 李青青爱钱，她看到这么多钱时，心里除了高兴，也有慌乱。 她是庄稼人，从小到大，习惯了种一地红薯，就收获一地红薯的日子，突然间，没有任何过度地挣这么多钱，她心里慌。 吴杰并没有，对他来说，这便是机缘，是他聪明，敢拼敢干有的回报。 “你也别总是耷拉着脸，看得丧气，现在我有钱了，日子也好过了。”吴杰教育道。 李青青说不清楚为什么心慌，她把自己的心慌当做自己担心那些被偷了东西的人找上门。 李青青要过很多年才能明白，她此刻所在的1995年，拥有完整黑色产业链的废品行业给一个正在努力发展的城市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吴杰收到的那些废铁，此时此刻，本来应该分布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地方，工厂的机器上，铁路上，建筑工地上，下水道里，唯独不应该在一个废品回收站，被当着废铁一样卖出去…… 而此时此刻的李青青并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收赃物不好，又无法说服吴杰，李青青心里想着，自己找个正经的工作，到时候吴杰就能和自己一起干正经事。 她更加卖力地找工作，想要把两个人从现在这个环境中抽出来。 城里和村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体系，广城非常大，能做的工作几乎都是要靠介绍，李青青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时，她谁也不认识。 她感觉整个城市像是铁桶一般，她像春天里刚被拔出来的玉米苗，这里找找，那里找找，到处都无法扎根。 “我们这里不招人，你去别处看看。” 晚上，吴杰知道她没有找到工作，说她:“一天到晚地到处跑，也没有找到活干，你以为这么容易？我要不是当时抓住了二表哥这个机会，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 李青青没说话，她总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堵住了。 也许是两个人说话越来越少，也许是其他的问题，吴杰很快就把老家的父母兄弟都叫了过来。 他没有和李青青商量。 若是以前，李青青肯定会发脾气，可现在她也没有挣钱，钱都是吴杰挣的，亲戚都出来了，花的也是吴杰的钱，她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 这一来，一下子就来了六个人，人手多了起来，吴杰就不再和二表哥合作了。 不仅如此，吴杰在家里的地位也变了。 过去，吴杰虽说是小儿子，可比起能够干活的大哥二哥，他经常挨骂。 现在，家里所有人都把他当做皇帝一样伺候，吃饭的时候，肉菜都要放在吴杰面前，他动了筷子，大家才能动。 “咱们老吴家也是出了个人才啊。” 与此对应的便是大家对李青青的态度。 “以前大家总是说我儿娶了你是命好，现在才知道，你才是命好的那个。”她婆婆一天到晚地说:“你每天哭丧着脸做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弟妹，哪有你这样做事的，我听说你还在外面找工作，怎么不去帮吴杰的忙？” “青青啊，吴杰回来了，快给他倒洗脸水，你那个珠花能挣几个钱啊。” “真想不通你这个脑子里在想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还专门过苦日子，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人没有享福的命？” “你们现在也有钱，加紧时间生个儿子才是正事。” 无论是公公婆婆还是其他人，都在教她怎么做事，怎么讨好吴杰。 李青青很不习惯。她感觉到，公公婆婆加上其他亲人，她们和吴杰一起组成了一个铁桶，她哪怕是回到了家，依旧无处落脚。 李青青起初很难受，她跟之前在棚子里认识的那个邻居大姐说了这件事，大姐听了以后很不能理解。 “妹子啊，不能怪大姐帮吴杰，你看他，能挣钱，而且还是挣这么多钱，也没有什么坏毛病，对你也好，你说你到底是要什么？我真的弄不明白。” 李青青便不再跟人说这件事了，她心里又憋得难受，好像没有人会理解她。 这个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想起一个人。 她觉得像一株春天里移栽出来的玉米秧子，城里对她来说是铁桶，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快枯死了，可明文当初何尝不是这样。 当她在城里觉得自己无处容身时，每次听到家里人喋喋不休地说她时，她总是会想起她和明文的最后一次见面。 明文温柔地看着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未来，哪怕那个时候，她对神仙娘娘是抱怨，可神仙娘娘没有对她生气，神仙娘娘还是告诉她—— “也许未来有一天，你也会被这种理所当然控制，所有人都会告诉你，你是错的，你有问题，你应该和大家一致。” “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那个时候，你会很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你，你到底有没有问题，但那个时候我和傻妞都不在你身边，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支持你的想法。” “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想起我和傻妞，我们觉得你是对的，我们希望你一直是李青青，不是你妈妈的样子，不是你奶奶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这种时候。 她想着想着又开始哭了起来，她好想神仙娘娘，好想傻妞，也好想傻妞妈，她们现在在哪儿？ 神仙娘娘说得对，她不想成为她妈妈的样子，也不想成为奶奶的样子。 神仙娘娘让她一直是李青青，可是……可是她觉得当李青青好痛苦啊。 于是，她每次难过的时候，她就想神仙娘娘的一些事情。 有一次，她和吴杰闹了矛盾，当时她不想回去，便和傻妞去找明文，准备睡在明文那里。 她过去很少去明文的房间，那是她第一次去。 明文的房间非常小，就这样，房间里还放了很多杂物，明文都摆列得整整齐齐。 她的被子很旧，可还是干干净净的。 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事情惹了张家婆婆，李青青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对方在外面破口大骂，哪怕明文听不懂方言，可那些语气，不需要听懂，也知道是在骂人。 李青青当时尴尬得脸都红了，她转过头，想要安慰明文，可明文只是安静地在缝她的被子。 李青青看着她，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只是那个时候的明文让她觉得对方像山林间的风，一路往前，无论什么都无法影响她。 那个时候，李青青想不通明文在想什么。 而现在，李青青开始笨拙地模仿着那个时候明文的样子。 不吵架，不被影响，努力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在城里找不到落脚点，她在家里也找不到落脚点，可她从自己的回忆中，找到了一个落脚点。 她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起初只是模仿，可慢慢地，她好像也真的变成了那样的人。 她依旧黏珠花，依旧出去找工作，她也喜欢模仿明文平时的样子，会去听其他人说话，不反驳，只是听着。 这样越来越多的模仿，有些时候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明文这样的人。 这一年，李青青的眼睛里不再是过去那种懵懂的状态，慢慢地，她有了和她记忆里的明文一样的眼神。 偶尔，李青青会有些后悔，现在的自己能够理解明文走的那天和她说的那些话了。 若是再遇到一次就好了，她偶尔路过医院，看到了女医生就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明文现在应该是很厉害的医生了，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李青青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大，一点都不像杏花村，杏花村每天和人要见好多次。 山坡上见面，森林里见面，田坎上遇见，只要想见到对方，怎么都能看到，有些时候见到厌烦了。 现在她每天见到的都是不同的人。 她和明文，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 她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一句谢谢。 她无数次回忆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李青青也就无数次后悔那一次的见面。那个时候，她太愚蠢了，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而那个时候，面对她的无理取闹，神仙娘娘依旧那么温和，神仙娘娘预测到了她未来的路，她怕她应付不了，所以神仙娘娘提前给了她答案。 而她甚至都没有好好跟神仙娘娘道谢。 第46章 人有钱的速度真的太快了。 当初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一碗一块钱的馄饨就足够让小两口觉得真有钱。 那个时候，小两口还对城里人手里拿的bb机一无所知，看到百货大楼的商品还处于一种可能这辈子都买不起的想法。 而现在，吴杰已经给他家里人都买了bb机，他自己又是手表又是皮鞋，甚是气派。 “你也去买点洋气的裙子衣服穿。”吴杰对她也是这样说。 李青青心里头并不愿意，她看着吴杰有了这点钱就觉得了不起的样子，她忍不住想起了明文，想起了傻妞。 之前村长知道了明文是神仙娘娘，就把以前收掉的医务室的收入全部还给了她们。 装起来好几盒的零钱。 明文并没有多看两眼，似乎对她来说，钱也只是钱而已，她把钱分给了李青青和傻妞。 她更喜欢那种对待钱的态度，自然也不愿意和吴杰一起混。 吴杰并没有注意到李青青的变化，他太忙了，天天出去喝酒请人吃饭，来往的都是大老板。 很快，吴杰又开了两家分店，也不得不说，他的确会来事，胆子也大，他的生意可真是红红火火了起来。 于是，他更觉得自己不得了，说话做事越来越狂。 李青青每次看着，她也只是看着，心里头想的却是若是自己以后挣了钱，别有这副嘴脸，因为真的不体面。 第二年春天，李青青依旧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她接一些零散的黏珠花的工作，虽说挣得很少，吴家人甚至看不上，她依旧要做。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放着挣钱的事情不做，非得吃苦。” 她爸妈这一年也出狱了，来看她，本来高兴女婿有钱了，结果一看李青青，也忍不住骂她。 “你不好好把人套牢了，他要是在外面再找个人，你怎么办？” 李青青说不清楚，她不支持吴杰的生意，可对他这个人肯定有感情。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不说，就说之前烫伤，她妈看她都快死了，也没有给一分钱，她事后听其他人说，吴杰当时也没钱，他拿了斧头去找了两家人，一个是泼她开水的那家人，还有就是撞人的孩子。 他把斧头往她们家一放，说，青青要是死了，到时候大家都别活了。 他都这样说了，大家都赶紧劝，两家人才凑了医药费给他， 事后，别人跟她说都是说，别看吴杰平时老实巴交的，实际上还是有能力。 她心里也感激，可很多事情比较复杂，她和吴杰有感情，可只要一见面，一看到吴杰那副他最厉害的样子，李青青就……就恨不得给他两拳。 真天天待在一起，还不如现在这样，各干各的。 吴杰也没有意见，在吴杰看来，李青青太喜欢摆脸色了，天天待在一起，他也受不了。 可真分开，他也不会愿意，两个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人，于是就干脆保持这个状态，他在等李青青回头。 于是，李青青就每天出去找活干，偶尔还会帮楼里另一个双职工的家庭买买菜之类的。 菜场那边有一些是农村人下来卖，去晚了就没有菜了。 李青青也遇到了几个和她差不多的妇女，这几个妇女其实和她差不多，找不到正经的工作，平常就接一些黏珠花的活。 “感觉广城到处都能挣到钱，人人都在挣大钱，就咱们几个人挣不到钱。”一个大姐说道。 她们几个人一起出去买菜，李青青也在听她们说话。 “可不是，你看这些来卖菜卖鸡蛋的人都能挣不少。” 李青青这一次买菜的时候，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问对方是哪儿人。 结果就知道她们就是广城郊区那边的人，也是了，只有隔得近的才能过来卖，稍微远一些，光是走路就费时间，所以山里的菜不是不值钱，是根本不会拿出来卖，就像她老家一样。 几个人买了菜往回走的时候，李青青看着自己帮人买的菜，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其实也只是一个想法，她并没有觉得能挣多少钱。 李青青一个人自然不敢去，她叫上了平常认识的几个妇女:“我有一个生意，你们要不要跟着一起试试？” 几个人都看向了她。 “咱们去周围村子里收鸡蛋下来卖试试。” “那不行，我们几个女人去那些地方不安全。” 她一说，李青青瞬间也想到了一些事情，她也退缩了。 李青青其实想叫吴家人一起去，但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都要被笑话。 第二天，几个人又去领珠花材料，有两个女人就把李青青叫到了一边。 两个女人，老的六十岁左右，年轻一点的二三十岁，李青青跟她们稍微熟一点，两个人是婆媳关系，年轻的叫春燕。 春燕说道:“你上一次说的农村收鸡蛋的事情，我们想干。” 李青青道:“不安全。” “我们家没办法，不干到时候三个人都得饿死。” 李青青知道她们家的情况，男的出了事故，孩子又得了病。 “你去吗？”春燕没有经验，心里头希望能够拉上李青青，主要是李青青这个人，在她们看来，她很聪明也很稳重，有她在就有主心骨。 李青青心里头害怕，她们两个人准备去，李青青似乎没有她们那样非去不可的理由。 可真的看看自己家，要不然真的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吗？ 李青青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先去试试看。 “咱们三个人，快去快回，不要落单，都带点防身的东西。” 三个人去的村子离城里并不远，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感觉收不到多少东西。” 李青青情绪比较稳定，说道:“咱们不要求一开始就挣大钱。” 她们三个人一家一户地询问，说自己来收鸡蛋，收菜。 其实三个人还是想错了一些事情，此时，城里和农村信息并不流通，她们现在是住在城里，理所当然地觉得肯定会有农村人把鸡蛋卖到城里去，实际上前两年才取消粮票油票制度，很多人的思想都没有转变过来，而且对于大多数村子里人来说，要想全家不挨饿，就得好好的在地里干活，去城里卖菜卖蛋还属于没有开辟过的道路。 李青青很多年以后，在电视上，回忆自己的第一桶金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感叹，她这样的小人物后面能有那样的成绩，离不开在那一刻被时代塞第一口饭。 此时此刻，她对此一无所知。 三个人第一家收了十三个鸡蛋，她们放进了背篓里，虽然只有十三个鸡蛋，也算是开门红了。 很快，第二家收了四十个鸡蛋，不仅如此，对方还特别高兴:“你们后面要是再来，到时候多留一些给你们。” 很快，第三家，第四家，对于农村人来说，到家门口来收鸡蛋，家里只要有，就会拿出来，甚至还有人问她们收不收鸡。 三个人最后糠都不够用了，就没有继续收，赶紧回去看看怎么卖出去。 因为自己家那些人总喜欢指手画脚，李青青没有把鸡蛋背回家，而是放在了春燕家。 “咱们明天也去市场卖。” 鸡蛋收的时候一毛钱一个，卖的时候可以卖两毛钱一个，她们这些鸡蛋，也能挣到一笔钱。 第二天，果然她们的鸡蛋很快就卖完了，李青青大概算了一下，抛开鸡蛋成本和坐公交车的钱，每个人还能有二十块钱。 虽说比不过吴杰他们挣的钱，但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李青青手里也有钱了，之前吴杰挣的钱并没有到她手里，她也没有去要，她手里头一直就只有自己黏珠花挣的那点钱，也还好，她之前没有嫌弃黏珠花挣钱少就不做，要不然她都没有成本去买鸡蛋。 家里人依旧以为她在外面找工作黏珠花，也没有人注意到李青青到底在做什么。 一个月下来，李青青手里捏的钱已经过五百了，后面她们会帮那些预定鸡的客人买鸡，卖鸡的利润要更大一些，但活鸡带到城里，如果卖不完不好处理，所以她们只接受预定。 李青青回到家，她依旧不声不响，没有炫耀自己挣了钱，她现在想得很透彻，她要是说出来了，吴家人也只会从其他角度来打压她，不如不说，她也能慢慢发展。 李青青第二天又和人一起背着背篓去收鸡蛋，走起路来都带劲。 现在已经是五个人了。 她们五个人走累了，在山腰上休息，回过头，她们还能看到城市密密麻麻的楼房。 李青青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她感觉自己像是从石头生长出来的竹子，这个铁桶一般的城市，可算是让她扎进去脚了。 她们逐渐不再满足于购买鸡蛋，鸡鸭药材等她们都开始卖，后面加入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隔了三个月，她们的规模就越来越大。 更神奇的是，吴家人在家里甚至提起了卖蛋女的事情，可没有人觉得里面也有她，她甚至是最初加入进去的人。 李青青在旁边，依旧没有说出来。 年底的时候，还有报纸来采访她们。 —————————————————— 云松一直觉得这个案子的关键有两个，一是明青福的身份，二是她为什么会给废品回收站的一家三口转钱。 她看明青福的采访后，查了卖蛋女的资料。 卖蛋女这个职业更多的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那个时候是蛋商提供鸡蛋，卖蛋女负责卖鸡蛋，从中抽取一定的分成。 这个职业随着市场的发展渐渐消失，但明青福提到的卖蛋女，并不是这个模式，而是自己去村子里收鸡蛋再去城市里卖。 云松想起之前认识明青福的人是广城的人，她开始找广城有没有和卖蛋女有关的新闻。 她还真从一张广城妇女报上看到了新闻。 “广城妇女发展新天地，她们每天走几万步为自己家庭撑起一片天” 旧报纸上是一排背着背篓的妇女们，讲述她们如何靠卖蛋缓解家庭压力。 她们的模式和明青福说得一模一样。 云松把这里面被采访的三个女性的姓名都记了下来。 ———————————————— “青姐，记者要采访，你不去吗？听说还能拍照上报纸。”春燕觉得很奇怪。 春燕对李青青了解甚少，主要是李青青太安静了，她很少说话，大家也只知道她似乎也是家里缺钱，至于她家有谁，为什么缺钱，她从来不说。 李青青正在她们的店里，她手里拿着的是城里的小学孩子识字的书。李青青发现人还是要识字才行，有很多预定的客户，光靠脑子记还是不行。 “你们如果喜欢，可以去。” 李青青不想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去了，吴家人肯定会知道。 她总觉得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事情。 她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明文了，这让她感到了一阵安心。 就好像这个样子的她，不再害怕任何事情。 她最后看着其他人被采访，心里还是生出了羡慕。 她安慰自己，没事，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第47章 李青青开始明白为什么吴杰会那样膨胀，自己手里有钱，而且知道如何源源不断地来钱，实在是舒坦。 她这段时间一扫过去的郁闷，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也就是吴家人忙着他们自己的事情，要不然肯定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这是李青青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成功，而且她没有像吴杰那样，她的生意完完全全见得了人，这使得她在面对吴杰的时候有了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让她甚至有种要不然把吴杰踹了…… 可这样的想法只产生了几天，因为她父母又来了。 这一次，她妈来，还给她带了老家的蔬菜。 “上一次回去，大家都羡慕我生了一个好女儿。” 李青青明白，对方说的生了一个好女儿，是指吴杰在城里挣了钱的事情，毕竟以前她妈经常说她这个女儿白生了，因为她非得嫁给和她同年纪的吴杰，死活不肯嫁给能够给更多钱的老光棍。 “你们在村子里也别太招摇了，吴杰的钱是他自己的。”李青青说道。 “这有什么不能招摇的，他是我女婿，我是他丈母娘。你现在进了城，有了钱，脾气也越来越古怪了。” “你看你，我说两句你还摆脸子了，这是给他带的药酒，他之前不是也喜欢喝吗？你爸爸专门去悬崖上采的药，你弟弟想喝点，还被你爸打了。” 若是过去，李青青看到自己母亲对自己的男人这么好，她肯定会高兴，毕竟过去，她父母一直看不上吴杰。 可现在，李青青只看到她妈给她拿的那点蔬菜，觉得比不上这药酒。 “他现在喜欢喝外面那些酒，未必会喝这个。”李青青说道。 她妈叹了一口气，说道:“男人有钱了就变坏，你也是没个心眼，他出去喝酒，你怎么不跟着去？上一次你婆婆就跟我说了你。” 李青青不说话。 她妈继续说道:“吴杰现在这么有钱，你不找他要，迟早这些钱要花给外面的女人。你肚子也不争气，也没个孩子。” 这可能才是她妈这一次来的目的。 李青青不说话，就看她妈还能怎么说。 她现在做生意了，见的人多了，自然也知道怎么逼人把真实目的说出来。 她如果说话，她妈就会根据她说话的内容来调整自己的方向，她不说话，就等着她妈已经失去耐心。 果不其然，她妈开始抹眼泪:“你现在是过上好日子了，你弟弟现在也大了起来，我和你爸身体也不好了，还好你嫁得好，还能帮衬帮衬。” 李青青原本冷静地看着，现在见她妈落泪，看到她服软，心里依旧不好受，已经想着给点钱了，结果对方继续说道—— “你弟弟在村子里娶媳妇儿也娶不上，只能娶外地媳妇儿。” 李青青看着自己的母亲，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她想起了自己和春燕她们去背鸡蛋，三个人每一次在路上遇到陌生人，都会感到无比害怕，尤其是那种和她们同路的人，三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握住刀。 她过去就好像生活在一层塑料膜里面，看不到别人，看不到自己，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而现在，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土地里的血迹。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除非我死了，要不然你们不要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她母亲不明白她突然生气了，仿佛受了很大的伤害，也不等吴杰回来了。 “你狠，你嫁了人就忘了娘家人了，我倒要睁着眼睛看着你到底能风光多久！”她妈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对她的恨比对外面的仇人还恨。 李青青看得清楚，如果她和吴杰分开了，她爸妈如果知道了她手里头有钱，一定会直接抢，如果一直不知道她有钱，那她和吴杰分开，说不一定能够直接把她绑走卖钱或者给她弟弟换亲。 李青青现阶段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婆家，娘家，似乎总要选一个。 现在似乎维持现状最好。 也许是她妈这一次还是伤了她的心，李青青觉得和吴杰好好过日子也行，他现在也没有再收自行车了，废品回收站都收的是废铁之类的。 李青青也就没有再抗拒孩子的事情，她有了钱以后，好像又有些想要回到家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李青青很快就怀了孕了，她们的鸡蛋生意就招了人，招人比自己做还挣钱。 这一次她手里有钱，这个孩子她要去医院生，她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想抽自己两巴掌，过去的自己真是愚笨，居然在家里生孩子。 她肚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吴杰的废品回收站出了点事情。 吴杰合作的钢铁厂，那个他收了废铁后会卖给过去的钢铁厂，对方厂里来了一个新的工人。 这个新工人过去是制造厂的工人，对方来上班第一天，就从地上的铁条上看到了自己上一个东家公司的名字。 广城就这么大，行业内的工人流动就是在几个厂跳来跳去。 而这个工人他在上一个厂被辞退的原因是一批新进来的稀有金属被偷。 他此刻就看着这些被当做废铁的稀有金属，有种荒唐的感觉。 他此刻脑海里两个念头在打架—— 不管那么多，反正自己已经被辞退了，还挨了骂，就当没有看见这批货。 另一个念头是把这件事告诉前老板，换自己一个清白。 刚开始，第一个念头占了上风，毕竟刚挨过骂了，可很快，他从这堆废铁中看到了铁路的标记了。 因为有前面的稀有金属材料，他自然就能推断这也是偷的。 于是，还是报了警。 警察一来，听了情况，一搜，那真是惊喜连连，就连隔壁市的制药厂的机器都找到了。 钢铁厂老板被这么多警察吓到了，立马就说了自己的铁原料是废品回收站送过来的。 警察是在一个下午来了废品回收站，因为来得突然，根本没有给机会让他们把不该出现的东西收起来。 李青青也被警察带去了派出所问话，她毕竟大着肚子，警察对她比较温和。 “你别紧张，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老公在做什么？” “收废品。” “那你知不知道里面有赃物？” 那一瞬间，李青青感到了羞耻，过去不愿意面对的自行车事件还是要面对了，她不敢抬头看警察，说道:“我知道他们收了一些自行车，没有参与，我一直在卖鸡蛋。” 她知道的事情的确少，废铁是偷的，这种事情，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再加上她大着肚子，警察也没有为难她，录了口供就让她回去了。 李青青出来的时候，心里依旧感到了羞耻。 第一次，警察去村子里抓人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并不能完全理解一切。 而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她有了羞耻心。 她一个人在家里，心里很担心吴杰，毕竟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好在，第二天吴家人就都回来了。 “要罚款！整整两万！”吴杰一回家就开始发脾气。 李青青觉得奇怪:“你们拿不出来吗？” “我们手头哪有那么多钱，再说了，凭什么罚这么多，我们又不知道那个铁是偷的。” 李青青安慰道:“交了罚款就好了。”她其实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比她想象的好太多了。 “不只是钱，以后他们也要经常来盯着，生意也没法做了。”这些钱交了出去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这么多钱回来。 李青青想起了自己的钱，说道:“把该卖的都卖了，以后大家跟着我干活挣钱。” “你那个黏珠花，眼睛都瞎了都挣不到几个钱。” 李青青是真想把自己的存款扔几个人的脸上，让他们看看自己多有钱。 可这种行为怎么都不像是明文会做的事情，李青青自然也不能做。 她只是说道:“你们要是钱不够，先卖东西，凑钱，把罚款交了再说。” 李青青心里头还是有些毛刺刺的，毕竟她手里头也有不少钱，她不准备拿出来，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些自私。 毕竟吴杰对她也不错。 第二天，李青青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她不用因为自己的自私内疚了，因为吴杰和他家人跑了！ 她大着个肚子，被留下了，还得面对警察。 吴杰一家走了，他们想法很简单，李青青没有参与过他们的生意，而且李青青还大着肚子，把李青青留在这里，能应付警察的同时，也不用担心李青青被抓，等后面风头过去了，他们会回来接李青青。他们觉得李青青会理解。 李青青不能理解，不仅不能理解，李青青还很生气。 本来，她还在觉得自己会不会不太好，会不会因为有钱了，越来越看不起吴家人了，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有些自私。 现在，她只能感谢自己，还好钱还在。 若是过去，她会觉得她一个人养不活孩子，可现在，她没有这种想法。 不行，她也得离开广城，不然她爸妈也要来了，上一次生孩子时的脆弱让李青青产生了恐惧。 她是真怕她爸妈也捅她一刀。 李青青也收拾了东西，她坐上了去平城的火车。 她已经有了成功的经验，而这一次她也大胆了起来，她要摆脱一切，再成功一次。 车上，整整六个小时，李青青闲得没事，给自己肚子的孩子取名字。 叫什么呢？ 富贵？有钱？感觉太直白了。 要有文化一点，她肯定会很有钱。 等等，李青青突然脑海里有了一个词，很适合她。 “东山再起。”她想了想，说道:“以后你的名字叫东起。” 她取了名字，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那个女儿，她还不曾给她取名字。也许是那个时候太懦弱了，甚至不愿意多想想那个孩子。 “你不叫东起，东起当做你姐姐的名字。你叫——” 一个东起，另一个也叫东什么就好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词，以前在戏文里听过，紫气东来。 “你叫东来。” 东起和东来。 反正是取名字，干脆也给自己取一个，也许是前面两个名字用完了所有的墨水，最后自己的名字，她下车的时候再想好。 上车的时候，她还是李青青。 下车后，她站在平城的土地上，她便是明青福。 第48章 云松不确定这些卖蛋女到底是不是明青福提到的卖蛋女，也不知道她们相互认不认识。 这些天，大家的中心依旧是在排查城市这边，云松心里依旧觉得明青福过去的身份很重要，也许是案子的突破口。 卖蛋女这条线索只是一个很小的线索，线索背后可能什么都没有。 云松也没有放弃，有些时候，一个案子的调查属于“100-1=0”，也就是说一百条大大小小的线索，漏掉了一条，漏的正好就是关键线索，那整个案子的进度就是零。 云松晚上睡不着觉，干脆自己开车去广城。 当年的卖蛋女，现在在经营一家超市，人到中年，圆润了很多，脸上已经没有了杂志上因为贫穷而有的局促。 云松说了自己的身份，也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我是张春燕，警察同志，你找我什么事？”做生意的人，看到警察，条件反射地在脑海里想了想这两天超市有没有什么事情。 云松手机里存了明青福的视频:“有个案子需要找你帮忙，你看看这个人，二十几年前，她有没有和你们一起卖过鸡蛋？” 二十几年前，卖鸡蛋？春燕心说，当年那么多人一起卖鸡蛋，这谁能记住？ 她心里是这样想，面上自然还是要认真看。 视频中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女人，对方正在接受采访，很陌生的一个女人。 春燕起初没有认出来，但当女人说话，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再加上对方说话时，看向镜头的眼神，让女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尤其是对方说卖蛋经历的时候。 “这是青姐。” “你认识她？” “肯定是她。”尽管胖了很多，从长脸变成了圆脸，可她说话时的样子，那种光彩，春燕很难忘记。 “她全名叫什么？是哪儿的人？你还记得她多少事情？” “不记得全名了，她自己也很少说。”春燕说道:“平常我们都是叫她青姐，她就是我们本地人。” 不是西南城市？ “她口音是西南口音吗？” “这个我听不出来。”春燕说道:“说起来，当年有好多外地人要定鸡蛋活鸡，她们不会说本地话，都是青姐跟她们说话，我那个时候还不会普通话，所以当时听不懂。” 对于春燕来说，那也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们穷得揭不开锅，生活都快把人压垮了，青姐带着她们一起去收鸡蛋，路很难走，一切都让人害怕，可每天都很有希望，她们那个时候每天都在心里算又有多少人预定了鸡蛋，睁开眼睛想的是山里的那些人天天盼着她们去，每次一去，山里的人就会给她们倒茶倒水。 现在她自己都有一个小超市了，日子也比那个时候好过了，可还是忘不了那个时候。 “你对她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春燕从回忆中醒来，说道:“她男人当时好像开了一个回收站，出了点事，警察还找了她们，青姐后面也走了。” 回收站相关的案子？ 云松问了大概的年份，便又去找了档案。 云松很快在当年的档案资料里找到了两个人相关的案子。 她很快就看到了有用的信息。 “李青青，广城三公里镇杏花村人，吴杰，广城三公里镇杏花村人。” 这个地点，这个名字，云松脑海里一下子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那是她认识的李青青，有些胆怯害羞说话总是低着头的少女。 云松不认识明青福，那是自然，因为明青福脸上，说话的声音中，几乎都是她后来的人生给她刻上的印记，那是云松不熟悉的人生轨迹。 李青青就是明青福？ 云松正要把这件事告诉调查组的人，却不想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有人报警，死者失踪的医学生女儿找到了！” 明青福的女儿背着一个大包，她是从山里出来的。 她似乎在山里游了好几天，嘴皮开裂流血，人也十分憔悴，但身上并没有其他的外伤。 警察到的时候，她被报案人带到了附近的医院，现在正在狂吃饭。 报案人声称他们早上一家几口人准备去郊外野炊，路过一片森林时，这个姑娘突然从路边窜出来后就倒在了地上。 他们下车一看，也吓了一跳，这个女人看到了他们，一直用沙哑的声音说救救她，她快饿死了。 这个可怜的姑娘说完就晕倒了。 于是，一家人也没去春游，一边报警一边把人送去医院。 云松问了医院位置，自己也赶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吃饱了。 明青福的女儿叫明东来，医科大学的学生。 云松到了以后并没有让人讲自己的遭遇，因为这边已经有民警做过笔录了。 “你嗓子不舒服，先休息，我看他们做的口供就行。” “如果有刚才没有提到的部分，再跟我说。” 云松对待受害者基本上都是这样，尽量不让受害者多次回忆受害过程。 而且给了受害者时间再次思考，有助于她们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口供上，这个姑娘明明白白地写着，她和她妈妈吵架了，所以背了一个大包离家出走，结果在大山里迷路了。 云松:“……” 对方还问她呢:“我妈呢？你们有没有通知我妈？我给她打电话打不通。” 云松观察着她的表情，她已经看出来了对方的目的，便说道:“你母亲失踪了。警察还在调查。” 这姑娘还是太年轻，完全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云松看到她脸上出现了迷茫。 “怎么会？”她似乎有点着急:“可我……可我刚才听说我妈妈出事了。” “对，她失踪了。” 明东来急了:“我听其他人说，你们找到了我妈妈的……尸体……” 云松坐了过来，她看着这个年轻姑娘，说道:“那是之前出现的错误，我们已经核实了，那并不是你的母亲。” “那之前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受害人吞了你妈妈的身份证碎片，她的dna和你们家发现的一致。但这两个都不是铁证。” 明东来有些着急:“那你们凭什么说不是我妈妈？” 这下子，云松彻底确定，对方知道那不是明青福。 “我们发现了另一起案子，那个案子的老夫妻有一个失踪的中年女儿，经过比对——” 云松还没有说完，明东来说道:“你们找到了我姥姥姥爷？我妈小时候被抛弃过。” 云松这还有什么不懂的，这个姑娘非要认下那具尸体是自己母亲。 如果说之前没有发现受害者不是明青福，现在对方女儿出现，还真能如她如愿。 云松察觉到了对方的焦虑，仿佛有什么事情在追赶着她，她便不再询问，出来以后，便留了两个人盯紧明东来。 她身上藏着秘密。 回队里的路上，云松脑海里是当年山村里的少女李青青。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姑娘，云松很为她后来脱离了环境而感到高兴，可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去哪儿了？ 废品回收站的一家三口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给她们钱？ 那一家三口死后，为什么中年女儿会被伪装成明青福。 为什么她的女儿会承认尸体是明青福？ “会不会是明青福被这一家三口骗了，一怒之下，她把一家三口都杀了，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于是就把其中一个死者伪装成自己，让人以为自己也死了。”旁边，云松的徒弟说道。 她们查看监控的同事非常确定明青福家里没有外人去过，那她家里的dna痕迹肯定是她或者她女儿做的。 “说不通。明青福每年给了十万，六年也就只是六十万。对她来说，这笔钱肯定没有到把人杀了的程度。” 这里面肯定有其他事情。 第49章 明东来很快就出院了，她出院后便回了家。 下午约见了一次律师。 律师离开后，她便一直没有出门，中间只有一次美团骑手送外卖上门。 “这是点的晚餐吧？她是不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两个警察坐在车子里，他们的车子就停在对面。 “也许家里有吃的。” 两个警察一边说也一边吃外卖，他们今天为了方便盯梢，点的是盒饭。 “不太对。” “怎么？” 两个人很快吃完了晚餐。 “她一个人在家，点外卖送上门，这点距离，骑手把餐递给她，再出来，五分钟绝对够了。” 两个人出来，准备去看看情况，刚走近，就看到骑手提了一个大袋子出来。 警察便拦住了人，对方穿着美团骑手的帽子，戴着口罩。 刚才骑手进去的时候，他们只看了一个背影，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骑手和明青福的女儿明东来身形有点像。 对方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一双微红的眼睛。 “你们有什么事情吗？我要送下一单，快迟到了。”她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明显是哭过了。 “我们是警察，耽搁一分钟就行。” “你这是？”他们指了指她手里提的大袋子。 “我刚送餐，客户说她太久没回来了，家里有很多垃圾，让我帮忙收拾带下来，她可以多给我十块钱。” 她说着，打开了大袋子，里面果然是一些枯萎的花束。 “能摘一下口罩吗？” “可以不摘吗？” “我们只是核实一下身份。” 对方摘了口罩，首先看到的便是脸上的红斑，几乎整个左边脸都是红斑。 “抱歉。” 骑手又戴上了口罩，这才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 她往外走，手机又响了起来。 那头的人问道:“她怎么说？警察那边什么情况？” “她说警察没有发现，但是尸体被警察扣下来了，还要时间才能认领，她已经在办死亡证明，等死亡证明下来，她才能动……明青福的钱。” “你们两别妄想和警察联系，要不然她妈的命就不保了。” 那头的人嘀嘀咕咕地骂了起来，骂年轻女人不识好歹，本来只要杀了明青福，杀了明东来，他们就可以直接继承明青福的遗产，现在却要绕这么多弯。 年轻女人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吭声。 她脑海里是刚才她被带进别墅里，对方带着她去了三楼的房间。 一进去，看到的便是一张菩萨画像，紧接着是手抄的往生咒。 最中间的位置，供着一个牌位。 上写着“爱女 明东起 灵位” “生于1995年11月5日，卒于1995年11月5日” “妈妈说，她经常做梦梦到你，梦到你在哭，你哭着跟她说你很饿，总是被人欺负，她回广城去找你的坟，结果那片地方开发了，找不到了，她就总觉得你在某个地方当孤魂野鬼了，所以给你供了牌位……” —————————————————— 明青福的社会关系没有查出来问题，于是重点就放在了李青青身上。 李青青的男人吴杰，这个人云松还有一点印象，她记得当初李青青的药需要去镇上拿，家里没钱，吴杰拿着斧头去了害李青青那几家人要钱。 她就只记得这一件事了。 吴杰比较容易找，他的个人资料上就有居住地址，而是就在平城。 云松和小徒弟敲开门，里面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你们找谁？” “吴杰在家吗？”云松亮了证件，说了身份，“有个案子需要他配合调查。” “他早就不在家，原来这一次跑了是躲你们啊。”女人一边说一边让云松进屋。 “你是？” “我是他前对象，”女人说道:“但他要是做了什么，跟我可没有关系，他这一次一跑就跑了几年，我们这算是分手了。” 云松询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最后一次见面……”女人回忆道:“19年的三月份吧，具体哪一天我忘了，他早上跟我说他要发财了，结果晚上就没有回来了。” “他有没有说怎么发财？” “那你是不了解他，他这个人天天都觉得自己要发财了，在他口中，他做什么都能大挣一笔。” 吴杰年轻的时候的确发过几次财，九十年代搞废品回收，后面被查了，他带着钱去了外地，路上遇到了广城过去打工的农民，听他们说要去工地，他又瞄准了工地，他自己当了工头，那个时候正好是农民工进城风潮再加上赶上了房地产风口，还真的是让他整到了一大笔钱。 最有钱的时候，他手里头接近三百万，人有了钱就想更有钱，尤其是接触到了那些真正有钱的人，他嫌自己来钱太慢，于是跟着人学投资，钱就被套进去了。 曾经一年最高挣过一百万的人，怎么回得去每个月卖苦力挣五六千的日子。 于是，吴杰几乎每天都沉浸在如何发大财的规划中，女人早就不意外了。 “这是什么案子需要他配合？”女人问道。 小徒弟道:“还在侦查中，不能透露。” 女人哦了一声。 云松问道:“他有没有其他的朋友？平时来往比较密切。” “没有，他那些朋友都被他天花乱坠的话骗着一起投什么项目，最后大家都亏了钱，谁也不来往了。” 云松又问了几个问题，女人都一一回答了。 问题问完了，云松给了对方联系方式，方便对方有其他想起来的事情可以联系到她。 “什么事情都可以。只要和吴杰有关系就行。” 云松走了以后，女人心里头觉得奇怪，警察都上门了，吴杰这是犯了什么罪还是被人杀了。 她往回走，正好她女儿从里面回来。 “妈，刚才那两个人来问吴杰什么事？” “别不懂礼貌，那是你爸，要叫吴叔叔。” “他被人杀了吗？” “做什么美梦呢，他没在外面杀人我们就谢天谢地吧。” “我没胡说啊，有一次吴叔叔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他三个女儿，没一个带把的，肯定是因为他心软把第一个女儿扔了而不是钉钉子，所以我们后面这两个女鬼才敢来投胎！” “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那次我数学考十五分，被你罚抄卷子五十遍，他在外面跟人喝酒了，回来就看到我在抄写作业，然后就说我了。” “听他胡说八道！写你的作业去！” “还不止呢，他还说，他要去找大女儿，然后就有钱了。” 女人压根不知道吴杰还有另外两个女儿，她觉得自己女儿不会说谎，于是拿出了刚才警察给的名片，给人打了电话。 云松收到了消息。 她们查案的时候，去过明青福的别墅，自然也看到过她给大女儿供奉的灵位。 那个孩子还活着？ 如果这个孩子活着，吴杰去找了这个孩子，然后和这个孩子一起找到明青福，现在明东来的着急就能理解了。 可这一切跟废品回收站的一家三口什么关系？ 那一家三口是骗子，能骗明青福什么？ 云松想起了别墅里布置出来的大女儿的房间和灵位，难道和大女儿有关系？ 云松过去在小镇办案，就遇到过这种骗子，那个案子中，骗子就是谎称死去的孩子在阴间不得安宁，要父母给做法事。 第50章 明青福有钱后，时常会感叹自己的幸运。 她，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姑娘，遇到了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男人，男人还丢下她跑了。 她肚子里揣着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一个人到了平城，就这样，她最后有钱了。 一路走来，虽说吃了很多苦，可她心里头依旧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尤其是回想起杏花村的那些日子，她的命运，要么就是在杏花村里，像她母亲那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山里田里干活，每天都有发不完的脾气，说不尽的怨气。 运气最好一点，那就是和吴杰一起过日子，继续过那种吴杰一家人全都嫌弃她的日子。 可这些，她都没有。她现在过的这种好日子，在她过去想都不敢想。 她后面越来越觉得，不是自己厉害，而是明文在走的那天给了她庇佑。 所以她才会如此幸运，但她心里依旧有说不出来的隐痛。 东来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们班出了一个事情。 班上有一个小孩子在学校里和同学打闹，跑来跑去的时候被另外一个同学推了一掌，整个人往后倒，后脑勺撞到了桌子上。 一下子就没了。 那天她在店里算账，就听到有人过来说这件事。 当时传话的人并不知道是哪个孩子，明青福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 她一路跑到了学校，脑海里全都是自己女儿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学校门口便是那对夫妻，地上是孩子，两口子哭得喘不过气来，要求学校给个交代。 不是东来。 可她在旁边看着，看着这对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也跟着难受。 她一直不愿意回忆那段痛苦的记忆，失去一个孩子带来的伤痛，并不是再有一个孩子就能补偿的。 那天晚上，她就梦到了有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女娃，趴在她肩膀上，一直小声喊她妈妈，问她为什么不想她。 她心生内疚，不敢回答。 于是，那个孩子在她梦里一直哭，哭着跟她说，她好饿，别人都欺负她。 醒来时，明青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的焦虑和难受依旧无法缓解。 她开始向神仙娘娘祈祷，祈祷神仙娘娘保佑她失去的那个孩子没有在阴间受苦。 可是都没有用，她依旧难受。 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很快，她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对失去了孩子的父母给自己孩子做了两天法事。 她也赶紧托人找关系，找到了一个听说很厉害的大师，她也给孩子做法事。 大师来她家，他还带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看上去呆呆傻傻。 明青福因为傻妞的缘故，对于这种情况的人有天然的好感。 她问了情况。 大师说道:“这是我的娃，苦命的很，因为我开了天眼，上天就把惩罚降到我孩子身上，她生来就缺了魂魄。” 明青福便让自己的东来带着这个傻女人出去走走。 她和大师一起进去做法。 大师很专业，她看着孩子的灵位放在了家里，也有吃的供着，心里放下来了。 大师并没有要钱，只是说做个朋友。 一去二来，她和大师也算是朋友了。 大师也是有真本事，能通鬼神，偶尔东来感冒发热，明青福也会找大师帮忙，大师说是邪祟入体，给喝碗天水就好了。 每次也的确是喝了水就能好起来。 明青福本身就是在信鬼神的村子里长大，又觉得明文就是神，她自然也相信大师的本领。 两个人熟了以后，她忍不住和大师说起了明文。 说明文救她，说明文是神仙娘娘，说明文带着天兵天将伪装的警察来村子里，救了很多人。 大师很认真听这事，听着听着，他突然就咳嗽了起来。 “大师？你没事吧？” 大师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没事，只是有些惊讶。” 大师道:“你说的这位神仙，我也认识！” 明青福大惊。 大师说道:“你说的地方是广城三公里杏花村吧？” 明青福更是震惊，她已经改了名字，找了渠道重新上了户口，根本没有人知道她老家在哪儿。 大师接着说道:“她本是天上的神仙，她这辈子来这个世界历劫，所以这辈子是父母双亡，亲人只有一个姥姥，就读医科大学，后来被拐卖到了你们村子，这些都是她要历的劫。” 这！！！ 明青福不得不信！她的确听傻妞说过，神仙娘娘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姥姥。 明青福激动地看着大师:“大师！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她被救回来后，继续行医积功德，没过多久，她功德圆满，便回天上去了。” 明文功德圆满，回天上当神仙去了。 难怪，这些年无论她怎么找，都没有找到一个医生明文。 李青青心里很是高兴，在她心目中铭文就是能够飞升。 现在知道对方飞升了，她丝毫不意外。 可很快，她又开始有了其他的想法。 她想着明文飞升成神仙了，她又想起了自己可怜的大女儿。 那个刚来这个世界就没了的孩子，她那么小，在阴间肯定也会吃苦啊。 她现在日子越过越好，能给她供一些吃的，可到底没法照顾她。 鬼神的事情自然要找鬼神，她心里慢慢的就生出了一个想法，她和明文那么熟，能不能去找明文帮帮忙？帮忙照看一下她的女儿，把她的女儿认作童女。 她想起了那个时候在村子里，想起了明文平静温和的目光，她知道，她去找明文，明文肯定会帮她。 找明文，自然要靠大师。 于是，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大师。 大师起初不肯，“虽说我与她也是旧相识。但凡人通天，到底是损害阳寿的事情。这种事情弄得不好得罪了仙人，肯定会暴尸街头，不得好死。” 明青福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的难。” 大师见她可怜，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就赌一把，如果你与她是旧相识，到时候你帮我求求情，她如果不怪罪……” “肯定不会怪罪，她脾气特别好。”明青福赶紧保证:“她在村子里的时候，惩罚的也都是坏人，对好人非常宽容。” 于是，在一个合适的日子里，大师开坛做法，准备通天音。 这天，明青福的女儿要去读书，于是，天师带过来的傻女儿就坐在客厅里，乖乖地玩着茶杯，在数上面的大红花。 她看上去二十几岁了，因为缺了心智，依旧像个孩子一般。 明青福让她坐在客厅里，又给她拿了橘子，让她在这里吃，不要乱跑，自己这才进去找大师。 大师已经布置好了招神的法坛，明青福就坐在那里。 大师开始吟唱着某种咒语，明青福心里则是期待，期待再一次和明文相遇。 很快，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青青？” 时隔多年，明青福再一次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像是回到了杏花村，天天跟着明文转的那段日子。 “神仙娘娘，是我，是我……” “你找我肯定是有事吧。” “神仙娘娘，我有一个大女儿，她刚出生就没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东起，我已经让她当我的童女了。” 这一刻，明青福彻底松了一口气，她跪在地上，感谢着神仙娘娘。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跪在中间的大师突然起身:“遭了！” 明青福还在感谢神仙娘娘，却不想突然如此，小声问道:“怎么了？” “神仙娘娘出事了！你跟我出来！” 半仙拉着她跑了出去，外面客厅里，原本坐在那里的傻女人晕倒了。 半仙冲过去，扶起了自己的女儿，急得直掉眼泪，他一边打自己的头，一边骂道:“”糊涂啊，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明青福也吓到了:“怎么了？”她心里头以为是遭了什么报应，此刻也急了。 “都怪我！”半仙说道:“现在我们都完了，一会儿神仙娘娘醒过来，我们都得死！” “不会的，不会的，神仙娘娘脾气最好。”明青福安抚他的情绪，说道:“你跟我说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是我的错，我的女儿身体缺魂魄。神仙娘娘现在下凡是魂魄下凡，我把神仙娘娘招来以后，她的魂魄就进了我女儿的身体了。” “怎么会？”明青福不懂这个。 半仙道:“一个只有魂魄，一个只有身体，这两个就像是磁铁的正负两极。只要靠近就会贴在一起。现在怎么办？” “她本来就历劫成功，回天上做自己的神仙了。现在却因为我们的原因又把她困在了人间。这一下子闯大祸了。” 李青青瞬间被击溃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大一个错事。 她把已经飞升了的明文叫回来了。 她把明文困在了一个凡人身体里。 这可怎么办？ 而此时，傻女人慢慢醒了过来，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痴傻模样，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有了明文的样子。 “青青，别担心，我没事。” “这可能也是我的劫数。” 大师立马跪下，道:“我女儿本身痴傻，这个身体死亡，神仙娘娘也可以再一次飞升。” 明青福心里更加难受了，谁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神仙娘娘也说道:“不可。若是如此，我也不配为神。” 她依旧那么从容，哪怕又回到了人间，没了法力。她说道:“短短几十年，我等得起。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女儿吧。” 明青福无法想象明文要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她被困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 明青福开始给她办法事。 “办法事确实能够帮她飞天，但这个事情，本质上还是拿钱找关系。找天上的关系。不一定有用。” 实际上也没有用，明文始终没有飞升，她身体还越来越差。 每次明青福看着，心里都想打自己骂自己，都是她的错，她把明文困在那样的一个身体里了。 明文救了她，第一次是把她从烫伤带来的死亡中救出来，第二次是精神死亡中救出来。可她呢，总是在伤害明文，第一次是明文离开杏花村，她当时还要责备明文。第二次直接把飞升了的明文困在了人间。 她要更加努力，她要供养明文。 第51章 明青福离开广城时，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事后，她和别人聊起那段经历，没有人不感叹她胆子真大。 明青福自己却不觉得是自己胆子大，那个时候她只有二十岁，大字不识几个，她也害怕，可她知道，明文在保佑她。 当她独自一人坐上火车时，周围都是陌生人时，她感到过害怕，她怕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没有人能帮自己，怕身上的钱用完了，却没有在平城找到落脚的地方，怕自己养不起肚子里的孩子。 那些恐惧的情绪紧紧地把她裹住，她心里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打了弟弟，被父母赶出门，她像是回到了黑压压的山村里，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会吃人的黑影，她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哭着求父母放自己回到屋子里，回到熟悉的地方。 退缩的情绪已经出现了，可很快，她想到了明文，她想起了她烫伤时，明文就是那样守在她身边。 她是神仙娘娘，而自己是神仙娘娘亲自救下的人。 神仙娘娘离开之前，没有和其他人说话，唯独和她说话。 神仙娘娘会保佑她。 是啊，神仙娘娘一直都在保佑她，要不然她怎么会遇到正好要一起去卖鸡蛋的人，要不然她怎么能挣这么多钱？ 天上的神仙娘娘是明文，那是明文，她了解对方，她相信，当她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明文不会不管她。 她想象着，想象着在天上，明文回到了天上，她偶尔会来看看自己在人间认识的朋友。 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便从天上降了下来，她原本因为恐惧随着铁皮火车颤颤巍巍的心慢慢地安稳了下来。 她就那样，一个人带着一个神，进入了陌生的城市。 她每次想做什么的时候，别人说你这样不行，到时候要亏钱。 她都会在心里问问明文，祈祷对方能给她一些提示，而她每一次都能够找到对方给她的提示。 那些突然就开了的花，突然而来的暴雨，人群中遇到的熟人。 明青福都相信，那是给她的提示。 她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慢慢地变成了中年人。 人到中年后，她看到了更多人的命运，尤其是自己的同龄人，看到她们身上的那种无法挣脱的不幸，她越发地感觉到明文对她的保佑。 尤其是回想起杏花村的那些日子，她的命运，要么就是在杏花村里，像她母亲那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山里田里干活，每天都有发不完的脾气，说不尽的怨气。 运气最好一点，那就是和吴杰一起过日子，继续过那种吴杰一家人全都嫌弃她的日子。 可这些，她都没有。她现在过的这种好日子，在她过去想都不敢想。 她后面越来越觉得，不是自己厉害，而是明文给了她庇佑。 所以她才会如此幸运，但她心里依旧有说不出来的隐痛。 那次生孩子，她太痛了，没有来得及求明文保佑她。 东来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们班出了一个事情。 班上有一个小孩子在学校里和同学打闹，跑来跑去的时候被另外一个同学推了一掌，整个人往后倒，后脑勺撞到了桌子上。 一下子就没了。 那天她在店里算账，就听到有人过来说这件事。 当时传话的人并不知道是哪个孩子，明青福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 她一路跑到了学校，脑海里全都是自己女儿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学校门口便是那对夫妻，地上是孩子，两口子哭得喘不过气来，要求学校给个交代。 不是东来。 可她在旁边看着，看着这对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也跟着难受。 她一直不愿意回忆那段痛苦的记忆，失去一个孩子带来的伤痛，并不是再有一个孩子就能补偿的。 那天晚上，她就梦到了有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女娃，趴在她肩膀上，一直小声喊她妈妈，问她为什么不想她。 她心生内疚，不敢回答。 于是，那个孩子在她梦里一直哭，哭着跟她说，她好饿，别人都欺负她。 醒来时，明青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的焦虑和难受依旧无法缓解。 她开始向神仙娘娘祈祷，祈祷神仙娘娘保佑她失去的那个孩子没有在阴间受苦。 可是都没有用，她依旧难受。 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很快，她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对失去了孩子的父母给自己孩子做了两天法事。 她也赶紧托人找关系，找到了一个听说很厉害的大师，她也给孩子做法事。 大师来她家，他还带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看上去呆呆傻傻。 明青福因为傻妞的缘故，对于这种情况的人有天然的好感。 她问了情况。 大师说道:“这是我的娃，苦命的很，因为我开了天眼，上天就把惩罚降到我孩子身上，她生来就缺了魂魄。” 明青福便让自己的东来带着这个傻女人出去走走。 她和大师一起进去做法。 大师很专业，她看着孩子的灵位放在了家里，也有吃的供着，心里放下来了。 大师并没有要钱，只是说做个朋友。 一去二来，她和大师也算是朋友了。 大师也是有真本事，能通鬼神，偶尔东来感冒发热，明青福也会找大师帮忙，大师说是邪祟入体，给喝碗天水就好了。 每次也的确是喝了水就能好起来。 明青福本身就是在信鬼神的村子里长大，对她来说，鬼神是她降生时，这个世界就有的东西，和天地太阳树林一样，不容置疑。哪怕城里也会遇到破封建迷信的活动，她每次看到了并不觉得跟自己的神有什么关系，政府破解的是那些骗钱的封建迷信，她的神明不仅不骗钱，而且还要给她钱，还要保佑她。 其他人不信神？那是因为她们没有遇到。如果她们遇到了，她们也会相信。 至于半仙？半仙也没有要钱。 那个时候村子里面就有沟通上天的天师，城里自然也有沟通神的半仙。 两个人熟了以后，她忍不住和大师说起了明文。 说明文救她，说明文是神仙娘娘，说明文带着天兵天将伪装的警察来村子里，救了很多人。 大师很认真听这事，听着听着，他突然就咳嗽了起来。 “大师？你没事吧？” 大师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没事，只是有些惊讶。” 大师道:“你说的这位神仙，我也认识！” 明青福大惊。 大师说道:“你说的地方是广城三公里杏花村吧？” 明青福更是震惊，她已经改了名字，找了渠道重新上了户口，根本没有人知道她老家在哪儿。 大师接着说道:“她本是天上的神仙，她这辈子来这个世界历劫，所以这辈子是父母双亡，亲人只有一个姥姥，就读医科大学，后来被拐卖到了你们村子，这些都是她要历的劫。” 这！！！明青福不敢相信，竟然如此巧合。 明青福不得不信！她的确听傻妞说过，神仙娘娘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姥姥。 明青福激动地看着大师:“大师！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她被救回来后，继续行医积功德，没过多久，她功德圆满，便回天上去了。” 明文功德圆满，回天上当神仙去了。 明青福一直以来也是这样相信的。 现在知道对方飞升了，她丝毫不意外。 可很快，她又开始有了其他的想法。 她想着明文飞升成神仙了，她又想起了自己可怜的大女儿。 那个刚来这个世界就没了的孩子，她那么小，在阴间肯定也会吃苦啊。 她现在日子越过越好，能给她供一些吃的，可到底没法照顾她。 鬼神的事情自然要找鬼神，她心里慢慢的就生出了一个想法，她和明文那么熟，能不能去找明文帮帮忙？帮忙照看一下她的女儿，把她的女儿认作童女。 她想起了那个时候在村子里，想起了明文平静温和的目光，她知道，她去找明文，明文肯定会帮她。 找明文，自然要靠大师。 于是，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大师。 大师起初不肯，“虽说我与她也是旧相识。但凡人通天，到底是损害阳寿的事情。这种事情弄得不好得罪了仙人，肯定会暴尸街头，不得好死。” 明青福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的难。” 大师见她可怜，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就赌一把，如果你与她是旧相识，到时候你帮我求求情，她如果不怪罪……” “肯定不会怪罪，她脾气特别好。”明青福赶紧保证:“她在村子里的时候，惩罚的也都是坏人，对好人非常宽容。” 于是，在一个合适的日子里，大师开坛做法，准备通天音。 这天，明青福的女儿要去读书，于是，天师带过来的傻女儿就坐在客厅里，乖乖地玩着茶杯，在数上面的大红花。 她看上去二十几岁了，因为缺了心智，依旧像个孩子一般。 明青福让她坐在客厅里，又给她拿了橘子，让她在这里吃，不要乱跑，自己这才进去找大师。 大师已经布置好了招神的法坛，明青福就坐在那里。 大师开始吟唱着某种咒语，明青福心里则是期待，期待再一次和明文相遇。 很快，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青青？” 时隔多年，明青福再一次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像是回到了杏花村，天天跟着明文转的那段日子。 “神仙娘娘，是我，是我……” “你找我肯定是有事吧。” “神仙娘娘，我有一个大女儿，她刚出生就没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东起，我已经让她当我的童女了。” 这一刻，明青福彻底松了一口气，她跪在地上，感谢着神仙娘娘。 忽然，那个声音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跪在中间的大师突然起身:“遭了！” 明青福还在感谢神仙娘娘，却不想突然如此，小声问道:“怎么了？” “神仙娘娘出事了！你跟我出来！” 半仙拉着她跑了出去，外面客厅里，原本坐在那里的傻女人晕倒了。 半仙冲过去，扶起了自己的女儿，急得直掉眼泪，他一边打自己的头，一边骂道:“”糊涂啊，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明青福也吓到了:“怎么了？”她心里头以为是遭了什么报应，此刻也急了。 “都怪我！”半仙说道:“现在我们都完了，一会儿神仙娘娘醒过来，我们都得死！” “不会的，不会的，神仙娘娘脾气最好。”明青福安抚他的情绪，说道:“你跟我说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是我的错，我的女儿身体缺魂魄。神仙娘娘现在下凡是魂魄下凡，我把神仙娘娘招来以后，她的魂魄就进了我女儿的身体了。” “怎么会？”明青福不懂这个。 半仙道:“一个只有魂魄，一个只有身体，这两个就像是磁铁的正负两极。只要靠近就会贴在一起。现在怎么办？” “她本来就历劫成功，回天上做自己的神仙了。现在却因为我们的原因又把她困在了人间。这一下子闯大祸了。” 李青青瞬间被击溃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大一个错事。 她把已经飞升了的明文叫回来了。 她把明文困在了一个凡人身体里。 这可怎么办？ 而此时，傻女人慢慢醒了过来，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痴傻模样，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有了明文的样子。 “青青，别担心，我没事。” “这可能也是我的劫数。” 大师立马跪下，道:“我女儿本身痴傻，这个身体死亡，神仙娘娘也可以再一次飞升。” 明青福心里更加难受了，谁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神仙娘娘也说道:“不可。若是如此，我也不配为神。” 她依旧那么从容，哪怕又回到了人间，没了法力。她说道:“短短几十年，我等得起。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女儿吧。” 明青福无法想象明文要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她被困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 明青福开始给明文拿钱，可明文依旧是当年那样，并不要她的钱。 “这些都只是外物，给了我反倒是拖累了。” 可明青福怎么能接受自己过好日子，保佑自己的神仙过着苦日子。她开始求半仙想办法。 “让她飞升了以后，你的女儿也能回来。” 半仙叹了一口气，也红了眼眶:“我女儿虽说少了魂魄，可到底那才是我的闺女，这件事……我也想过，但做这个法事需要的东西比较特殊，我没有那么多钱。” “这个你不用担心。” “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这种法事，实际上还是拿钱找天上的关系。不一定有用。” 实际上也没有用，明文始终没有飞升，她身体还越来越差。明青福也越来越着急，这是她的神仙娘娘。 都是她的错，她把明文困在那样的一个身体里了。 明文救了她，第一次是把她从烫伤带来的死亡中救出来，第二次是精神死亡中救出来。可她呢，总是在伤害明文，第一次是明文离开杏花村，她当时还要责备明文。第二次直接把飞升了的明文困在了人间。 她便把‘明文’接到了自己身边，像过去在村子里那样相处。 现在‘明文’落入凡间，因为身体不是她自己的，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有些木呆呆。 明青福完全不在意，她学着明文在村子里的样子，像过去明文对她那样，包容着现在的‘明文’。 每次她愧疚时，就又轮到‘明文’宽慰她:“这是我的命数，和你没有关系。” 这样日子过得也很舒服，在明青福看来，‘明文’这个真正神仙还帮她识别了两次来装神弄鬼的骗子。 明青福觉得好笑:“他们都不知道你是谁，要不然肯定就会知道来装神弄鬼有多搞笑了。” ‘明文’私下里还和这个崇拜自己，把自己当做唯一的神的女人说道:“你也别把钱给这个半仙了，他成不了什么事情。” 说起半仙时，‘明文’眼神复杂了起来，像极了明青福记忆中的明文，她用一种看清楚了一切的眼神，嘱咐道:“你把钱花在这些地方没用，如果你真的难受，想要为我积福报，你便把钱多捐一些给需要的人。” 明青福更觉得感动，明文还是当年的样子。 后来，有一次她资金出了问题，晚上明文便偷偷来找了她。 “先拿着，以后别把钱给半仙了，他的那些法事也没什么用。”她拿了十万块钱给她。 “我现在能感觉到快要回天上了，咱们也别来往太密了，我和人间建立的联系太密切，回天上就会吃苦。” 于是，两个人又只能分开。 明青福后来虽说不再搞法事，可她还是每年都要给半仙打钱，改善她的神仙娘娘的生活环境。 第52章 云松来这里的前一年，广城医院里去世了一个老人，一个很普通的老人。 生命尽头，老人家回想自己的一生，觉得自己这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她养大了自己的孩子，还养大了姐妹的孩子，就算是人老了，也没有给子女添麻烦，可她的一生，唯独对不起一个人。 年轻时不懂事，老了以后，把自己的人生细细地嚼过以后，才明白自己年轻时犯的错，可一切都无法挽回。 她去世之前，把这件事写了下来，让自己的女儿登记在报刊上。 她们那个年纪的人，年轻时便见过好几次在报纸上忏悔。 —————— 广城的各个医院里并没有李青青的生产记录。 毕竟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好几个医院都装修改造过，有些资料也就丢失了。 “我们这边会帮你留意着。”接待云松的老护士查了又查，确定没有这个人，于是说道。 云松道了谢，给对方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是如果相关的信息可以联系她。 绝大多数人对于刑警办案都是能提供线索肯定会提供线索。 护士回去以后，把事情跟自己妈说了，对方年纪更大一些，便说道:“也不一定是在医院，那个时候也有很多人更愿意让接生婆去家里接生，你们查不到，接生婆说不一定知道。” 接生婆和医院是两个制度，因为接生婆基本上都是到孕妇家里接生，和孕妇家庭环境接触更多，再加上接生婆也不会每天都接生孩子，于是她们对于自己接生的孩子多数都有印象。 护士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赶紧找到了云松的电话，把这条线索告诉了对方。 城里大多数人还是会去医院，依旧依赖接生婆的便是来广城打工的人们。 当时大家信赖的接生婆一共就三个，云松很快就查到了人，其中两个已经去世了。 另一个现在在养老院里，云松和小徒弟很快就找到了对方。 两个人一进来，就有种时间停滞了的感觉，老人们在院子里晒太阳，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织毛衣，还有一个老人在看报纸。 一切都是慢吞吞的。 见有人来，老人们也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见不认识，于是又自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工作人员带着师徒二人找到了她们要找的接生婆。 老人已经八十八岁了，本来在织毛衣，整个人思路很清晰，听她们说查案，也愿意配合。 “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李青青的孕妇？1996年，你有没有给她接生过一个孩子？”小徒弟问道。 老人家摇头:“这我不记得了。” 也是，隔了这么多年，的确很难记住名字。 “你接生的那些孩子，有没有被送养的？” “我们只管接生，不管这些。”老人家说道。 人老了，很多平常的事情都忘了。 其他老人们也在凑过来听。 “李青青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那边看报纸的老人嘴里念了几遍李青青，又说道。 不是听过，而是看到过。 这倒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有重名的可能。 云松还是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她九十年代在广城这边卖鸡蛋。” 老人家脑海里闪过了1996年，再多就没了，于是手锤了锤脑袋:“对，就是九十年代！” 云松用更多关于李青青的事情来刺激老人的记忆:“那个时候她丈夫是废品回收站的人。” 丈夫？ 老人一下子想起了:“她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生下来就死了。” 云松点头。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老人想起来了在哪儿看到的，她赶紧进去找自己的报纸。 广城很多报纸都已经消失了，年轻一代基本不看报纸，也只有她们这些年轻时养成看报纸的人现在依旧在看。 敬老院的老人们喜欢把自己看过的报纸都收好，没事的时候再看一次，反正记性不好，每次都当是第一次看。 云松跟着对方一起找了起来。 很快，云松的手停了下来。 一年前的报纸。 标题便是“对李青青的忏悔” 1996年，我住在广城南区外的棚区，这里基本上住着收废品的农村人，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年轻女人李青青，一月，李青青难产，我和她丈夫送她去医院，她在医院里生下一个右脸带很大一块红斑的女婴，她丈夫带着孩子离开后，回来就和我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让我也这样告诉李青青。我当时思想错误，也跟着一起说了。后来我孩子生病了，李青青还给了我两百块钱治病。我心里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很后悔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脸上有红斑，云松立马想起了之前派去盯梢的两个警察提到的外卖骑手。 她应该就是明青福的大女儿。 ———————————— 1995年，吴杰二十岁。 吴杰对于孩子并没有多少期待，他这一年经历了更大的事情，带来了更大的情绪波动。 他有钱了。 一个山村里出来的穷小子，经历了被人瞧不起后，他有了比周围所有人都多的钱。 曾经他在公交车上，城里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而现在，大把大把的钱都是他的，喝酒时兄弟们的恭维，这一切使得他的自尊心膨胀了起来，他沉迷于这一切。 孩子对他来说，也就是锦上添花。 本来应该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可他抱到孩子时，孩子脸上那大片的红斑把他吓了一跳。 “护士，护士，你看看这个，这个……这个自己会消下去吗？” 他还不懂，是不是出生的孩子都会有这个。 护士说道:“这是胎记，不用担心，孩子还是很健康，这个胎记，以后给她做个手术就好了。” 护士也是可怜这个孩子，于是嘱托道:“这种胎记，最好是五岁到七岁做比较好，后面她长大了，胎记还会跟着长大，做手术的难度也会增加。” “一般需要多少钱？”吴杰惴惴不安地问道。 “之前认识一个家长，她们做过，三万块钱左右。” 三万块钱！ 吴杰心一下子揪紧了。 手头的这点钱，全部给她治病了还不够，而且，他们以后要在城里落户，城里计划生育也查的严，生了这个，后面就不能再有了。 吴杰和李青青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李青青的脾气，她很多时候就是看着好说话，其实认定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孩子脸上这个东西，李青青肯定会给治，可李青青又没有钱，到时候还不是用他的钱！而且手术哪有那么简单，他有个兄弟喝酒的时候就说医院坑钱，故意用一些项目出来挣钱。 到时候他挣点钱，还不全部给了医院？ 他抱着这个孩子，脸上没有了一点笑容，这不像是他的孩子，反而像是一个随时随地要毁了他现在这一切的炸弹。 他不能让自己现在的生活被毁。 不行，绝对不行！ 吴杰想了又想，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邻居大姐见他脸色不好，便抱过了孩子，她也被孩子的胎记吓了一跳，但还是赶紧说道:“你们两口子挣钱也快，肯定在她五岁之前就把这个钱挣上了。” 吴杰顺着这个话一想，接下来辛苦几年，全用来给这个孩子做手术？他光是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吴杰从邻居大姐手里抱过了孩子，说道:“我出去一趟。” 广城的天气不太好，吴杰抱着孩子走在冷风里，周围都是广城本地人，他很快找到了二表哥。 二表哥接过来一看，立马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可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准备怎么办？这可不是老家。” 再说了，老家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多少人被抓了。 吴杰很是烦躁，说道:“我知道。” 就是知道，所以才烦躁。 “那你准备怎么办？” 吴杰道:“二表哥，你有摩托车，送我一程，我去个地方。” 二表哥并不想掺和，他怕对方连累自己，直到吴杰保证自己不是要杀了孩子，二表哥才开着摩托车，带着人去了广城的另一个区。 他们要来的地方是菜市场，这边有好几个厂，不少人在这里买菜。 这个点的菜市场已经没什么人了。 吴杰把孩子放在了其中一个菜筐里，然后撒腿就跑，他没有回头，越跑越快，仿佛后面有人在追。 吴杰这一年二十岁，城市的新鲜，金钱的刺激，让他的心思无法落在这种具体的情绪上，他无法把自己和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连接在一起。 吴杰心里头想着，这里都是城里人，到时候说不一定还能有个城里人收养她。 这也是不错的归路。 吴杰的人生，一眼就能看清。因为贫穷而有的种种苦难，再加上因为有钱而膨胀起来的个人意识，组成了他的人生。他那胖起来的身体里，几乎找不到支撑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 单薄的人生，仿佛被一个名叫自我的铁桶牢牢框住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一年他二十岁。 再过二十四年，时间来到了2019年，时间在男人的身上过去，并没有给他的人生增加厚度，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因为自己的一时决定而有钱膨胀的吴杰。 已经成功过一次的人，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更不要说吴杰成功过两次。 他无数次幻想，如果自己出身好一些，能在商海大杀四方。 他的人生依旧单薄，但他开始意识到属于他的时代还是过去了，他好像真的挣不到钱了。 这种看不到头的未来让他也恐慌了起来，过去随便搞搞都能挣到钱，怎么现在挣钱这么难。 城市的一切都开始让他感到不适应，再加上欠债的缘故，他回老家躲躲。 杏花村已经大变样了，老家也没有多少人在，他这些年习惯了城市生活，锄头拿起来就想要放下。 当年在村子里种什么活什么，现在地里的草比人高。 他到底不适合种地了。 白天，他便和村长小儿子一起喝酒，对方当年因为给人治病害死人，被抓去坐牢了，他爹当年也是去坐牢，坐了四年牢，出来后，一直没有再回村子里。 听其他见过他的人说，他疯了，他一直觉得当年的外地媳妇儿明文是神仙娘娘变得，就像村子里的那些神仙娘娘下凡的故事那样，只是这一次，村长也是故事里的坏人。 于是，他出狱后就一直在城里找神仙娘娘，要神仙娘娘给他一个公道。最后死在城里了，当然他也没有找到神仙娘娘。 村长的小儿子当年治病治死人，后面被抓了，被判了五年，坐牢出来后，一次在超市里排队，有个老年人插队，他把人打成重伤，于是又进去了。 这两年才出来，出来后，便回了老家，这辈子一半时间都在坐牢了，回来后，他大哥大嫂也嫌弃他，跟他分了家，现在守着两亩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钱买酒。 两个人过去关系不怎么好，那个时候，吴杰在村子里就是个透明人，村长小儿子可是个人物，自然不可能和吴杰有什么关系。 现在吴杰喝着酒，说起了过去的日子，说起了自己在城里的那些好日子。 他有意要在村长小儿子身上显摆显摆。 村长小儿子倒不像当年他父亲在时那样话多，现在他总是安静地听着吴杰说那些风光的日子。 彼时的杏花村只有一些老人和孩子，村支书开了个三轮车，后面拉着城里好心人捐赠的物资。 有给村子里孩子们的衣服鞋子还有书本，老人们也有各种各样的补品。 吴杰忍不住感叹:“你说城里这些人真有钱，每年都要送这些东西来。” 的确很奇怪，杏花村的确有名，却不是好名声，城里的有钱人如果知道这个地方，肯定会知道当年的事情，怎么会年年捐东西？ 村长小儿子看着那边，李家的老两口正好来搬牛奶。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到了房间里，柜子打开，一本泛黄的本子躺在那里。 第53章 吴杰原本无法接受山里的日子，可真看着村长小儿子，他心里又舒坦太多了。 村长小儿子名叫李豪，吴杰还记得小时候，李豪是真风光，那个时候，吴杰他爹一件事不对就直接用脚踹吴杰，打耳光更是常有的事情，但村长从来没有打过他两个儿子。 吴杰家兄弟多，他要下地干活，还经常吃不饱饭，那个时候村长的小儿子从来不用干活，他是不想吃饭，被他妈端着碗追着跑。 吴杰那个时候就在旁边看着，看着那一大碗白米饭，口水直咽，他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那个时候，他没什么朋友，村长儿子被村子里其他同龄的男孩子簇拥着，所有同龄人都要听他的话。 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年纪小的总是会被年纪大的欺负，可没有一个年纪大的男生会去欺负村长小儿子。 可以说村长小儿子是他们村子所有人都羡慕的对象。 后来村子里要搞村医，说是可以去城里学习当医生。 吴杰听说的时候，当然想过自己能去，但这种机会自然不可能落到他们身上，村长小儿子说想去就能去了。 他当了医生，守着医务室，在村子里多么的风光，直到有一天，他给人打针，那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死了。 就这样，他还是没事，村长说是药出了问题，村长小儿子便去了城里。 吴杰还以为对方会风光一辈子，却不想，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他小时候没有人看得起，结果成年后去城里挣了大钱，让父母也跟着风光了一把。 而村长一家，村长和村长小儿子都坐牢了。 村长这个小儿子可怜得很，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他好歹去城里尝过了好日子了，这世界上也没有谁能够一辈子都过好日子，他之前经历过，整个村子，上一辈的中年人，下一代年轻人，有谁有他当年风光？谁能一年就拿到一百多万？ 村长小儿子除了小时候那点风光，长大后要么在坐牢，要么就在村子里面种地，他小时候都不用拿锄头的，现在却不得不拿锄头了。 于是，他又买了酒，找对方喝酒，忍不住又聊起了他在城里的那些日子。 “那个时候的钱真好赚，我当时还担心挣不回来租店铺的钱，结果那一天下来，我就挣了两千多，那可是九十年代的两千多……” 村长小儿子便是喝着酒，听着他说话，不发一言。 吴杰畅快地说起了他开店的日子，说起了他带工程队的日子，那些美好的日子，让他做说越起劲，偶尔也会说起李青青。 他觉得李青青肯定已经死了，那个年代没办法，他说起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时，总是红了眼眶:“唉，那个时候没办法啊。” 村长小儿子都只是听着，眼神明明灭灭，不知道他想起的是自己在监狱的日子，还是在随着吴杰的话，去经历他的人生。 吴杰第二天醒了酒，去找村长的小儿子，对方不在家。 接下来半个月，对方一直没回来好像是去城里了。 吴杰很不习惯，他不喜欢和村子里其他人喝酒。 直到月末，他看到村长的小儿子从山坡下上来。 他把一个采访视频给了吴杰。 吴杰看着里面的女人，一个有些富态的陌生女人，一看就很有钱，他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 “她是李青青。” “怎么可能？”当年那个跟在他后面的女人？他一直以为李青青已经死了。 “是她。”村长小儿子说道:“村子里这些东西也是她捐的。” 他用了一些手段，很快就弄明白了。 吴杰知道李青青那么有钱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法排解的难受中。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李青青最后为什么会有钱，他记得那个时候，李青青一点眼光都没有，他们挣大钱，李青青就知道黏珠花…… 她现在怎么会这么有钱？也许是他们分开后，李青青也学了他。 最难受的是，现在他没钱，李青青有钱了。 当年如果不是他，李青青现在可能还在山里。 可现在李青青不仅不在山里，还风光了，过着有头有脸的日子。他还在山里。 吴杰这些年心目中一直记得李青青，毕竟两个人一起长大，后面又是一起跟着二表哥出来打工。 那个时候，他要跟着二表哥出来打工，村子里其他人都不支持，也只有李青青愿意跟着一起出来。 后来他有钱了，他的认知中，他对李青青也非常好。 那个时候两口子一起到城里来，李青青也没吃多少苦，她不想收垃圾就不收，他把房子租在城里面，家里做饭打扫卫生都是他妈来做，李青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女儿的事情，也是他去解决，没有告诉李青青，没有让她为难受苦。 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当初分开之前，吴杰觉得两个人也没闹什么大矛盾，虽然说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带李青青，可那也是因为知道李青青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的生意，不会被警察为难。 他后来再来找李青青，人却不见了。 人的记忆总会对自己的行为不断进行美化，经年累月，最后连自己都说服了。 吴杰觉得自己没什么对不起李青青的，于是便自己去找了李青青。 对方不认他。 只有一句不认识，甚至都没有给他叙旧的机会。 他又去找了两个人的女儿，他打听过对方高三了，在市里最好的高中，也是有出息了。 他在高中门口堵了一周多，根本见不到人，人太多了，放学的时候，到处都是学生。 这样蹲了半个月，他才遇到小女儿和几个同学背着书包去书店。 “东来，我是你爸爸。”他提了一包水果，把人拦了下来。 那姑娘吓了一跳，旁边两个小姑娘赶紧拉着明东来跑。 他听到那两个小姑娘说:“肯定是神经病！快跑！” 吴杰被伤到了，他开始意识到妻女都不会认他。 理由很简单，吴杰觉得是因为她们太有钱了。 他自己也有钱过，他用自己那个时候的心情推断，这么有钱的时候，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感情不感情，只会觉得对方要来分自己的钱，怎么可能看得起他，怎么可能愿意和他说话？ 要放弃吗？ 这么多年了，他遇到过很多有钱人，羡慕过，嫉妒过，可那到底是别人的，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的钱，他伸手就能拿到。 他像是守着一个宝藏，却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宝藏挖出来。 他想起了大女儿。他和李青青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吴杰一直知道那个姑娘在哪儿，毕竟大女儿脸上有那么大一个胎记。 吴杰回了广城，决定认回大女儿，和李青青母女不一样，大女儿没有钱，没有钱才有机会培养父女感情。 有了小女儿的教训，他明白绝对不能带着一包水果去找大女儿，不仅如此，想要大女儿信任他，他还得拿出钱来，之前得有□□万。 他回老家，找到村长小儿子，要和他合作挣这笔钱。 他自觉自己曾经挣过大钱，比村长小儿子高一等，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我打听过，我这个大女儿非常孝顺，她现在和收养她的奶奶相依为命，这个奶奶生病了，她到处求人借钱治病，如果我能出现，给她钱，她慢慢地也会孝顺我。” “等后面，我们把李青青和小女儿都骗到山里关起来，再让这个大女儿去城里，她把脸一毁，亲子鉴定一做，立马就能装成明东来。她拿到了钱，到时候钱不就是我们父女两个人的了。” 后来就算是被警察抓了也没事，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李青青的丈夫，一个是李青青的亲生女儿，都是一家人。 吴杰畅想着未来，旁边村长小儿子只是喝了一口酒，并没有说什么。 “我们先挣钱，挣个几万块钱，到时候再去找她，她才会认我这个爸爸。”吴杰继续盘着自己的计划。 “只要她认我，后面就好办了。到时候拿个几百万还不是轻轻松松。到时候分你一半。” 吴杰说完了以后，看了看村长小儿子，他觉得村长小儿子坐牢坐了太多年了，脑子没有小时候灵光了，整个人都是木木呆呆的，但胜在听话。 两个人就这样进了工地。 两个人过去都没有做过苦力活，一开始是苦不堪言，尤其是吴杰，腰实在是受不住。 一天下来，也就三百多，吴杰干了几天就打退堂鼓:“我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村长小儿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吴杰第一次感觉到，村长小儿子看人的时候，有种让人后背发毛的感觉。 他很快就觉得是自己累出毛病了，而这个时候，村长小儿子又给吴杰看了一遍明青福的采访和对她的个人资产的介绍。 吴杰立马又开始干活。 他心里怀揣着马上就要发大财的梦想，搅水泥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至于村长小儿子，吴杰觉得，对方就是沾自己的光。 等他拿到钱，平分肯定不可能。他到时候就给对方十几二十万，这已经是村长小儿子这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了。 第54章 时间回到了现在，云松的队伍很快就找到了那名脸上有红斑的外卖骑手的信息。 外卖骑手叫李冬菜，95年生人，父母那一栏空白。 找到了她，自然也就找到了和她相关的人物。 一个孤寡老人。 95年冬天被遗弃在菜市场，被那天捡剩菜叶子的老人捡到了，带了回去。 老人家本来想送养，可那个时候是计划生育时代，有条件的家庭如果收养了这个孩子，那就不能生自己的孩子了，周围的人没有那个条件多养这样一个孩子，更别说这个孩子脸上还有那么大的胎记。 老人便自己把这个孩子养了下来。 老人养孩子并不容易，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就经常需要捡剩菜，现在多了一个孩子养，生活更是紧紧巴巴的。 对于这个孩子的过去，周围的邻居的评价都是“聪明”“懂事”“勤快”“不爱说话”“孝顺”。 “那孩子孝顺啊，她高中的时候，她奶奶查出来了肺病，她立马就不读书了，去挣钱给她奶奶治病。” “要不是有她，她奶奶也活不了那么久。” 云松整理了这个孩子的资料信息，尤其是对方的照片，传给了技术组的同事。 身份照片是17年更新的二代身份证，那个时候，这个女孩二十一岁，右脸被大片的胎记占据了，眼神透露着疲惫，这个时期，她在忙着挣钱给奶奶治病。 云松把吴杰的照片也发给了技侦组的同事:“做一下人像卡口比对，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现在平城，有没有同时出现过。” “有这个胎记再加上身份信息，平城大数据分析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小徒弟说道。 云松却觉得不一定，很多细节能看出来2019年凶手已经盯上了李青青，而案发在2024年，云松隐约觉得对方也许策划了很多年。 —————————— 明东来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她姐姐给她送了外卖，里面装的是小区外面一家小炒店卖的香菇炒肉，她吃不下去。 她妈妈还在一个神经病手里，她现在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这件事。 那个神经病要她把钱转出来，可钱大多数都在她妈妈的户头下，她自己户头也有不少钱，可距离一千万还是有距离。 她能拿着她妈妈的银行卡去银行取钱，但最多也只能在自助取款机上取两万块钱。 那头还一直在催，那个神经病已经在联系偷渡的人，他们准备拿到钱就偷渡出去。 明东来现在只能祈求警察那边别卡她的死亡申请，她快点拿到钱，等到拿到了钱，她妈妈就能回来了。 她在这里安慰自己，那个神经病说的没错，本来他们和她妈妈也没有私仇，拿到钱就可以跑了，不用杀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怎么都静不下来，律师也一直没有给她打电话。 最后，她干脆像她妈妈那样，开始求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妈妈说你神通广大，求你保佑我们，保佑我妈妈平平安安，保佑我姐姐迷途知返，钱我们可以都不要，都没关系。” 她念叨了好几遍，心里头莫名地好像真的要安定一些了。 下午，有人敲门。 那头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你好，我们是受燃气公司委托，现在需要对本小区的燃气设施进行安全检测。” “我们之前上门检测的时候，你们家人不在，这是我们的二次到访。” 明东来倒也熟悉，每年都有一次安全用气检查。 她打开了门，门口是两个穿着燃气公司服装的工作人员。 对方先是道了歉，说道:“很抱歉打扰了，主要是公司催得急，这个小区得全部质检。” 为首的是个中年女人，她说着就拿出仪器。 明东来有点奇怪，不是去厨房检查吗？ 很快，仪器亮了一下。 明东来睁大了眼睛，刚才仪器亮的那个地方，是她姐姐明东起过来装的窃听器。 明东来几乎全部心神都在担心妈妈的事情，没留下多少心眼儿放在当下，是此时此刻她大脑中还在想，燃气公司可真厉害，检查天然气泄漏的东西居然能够查到窃听器。 两位燃气公司的工作人员把屋子里都查了一遍，最后说道:“需要你进来看一下你们的燃气管道需要更换，尺寸不合规。” 明东来便进了厨房，她刚进去，对方就递给了她一张纸:“这是需要你们更改的地方。” 明东来低下头，就看到纸上写着:“保持冷静，我们是负责你母亲案子的警察。” 明东来抬起头，对方点了点头，说道:“燃气管道尺寸不合规，不是小事情，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你们不是专业人员，所以不懂这些。” 明东来哦了一声，她继续往下看。 这才知道警察已经查到了她母亲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她妈妈现在处于危险之中，还查到了她亲姐姐的事情。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燃气公司工作人员”，心里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对方。 那两个神经病说了，他们只要钱，可如果报警了，警察知道了，他们就钱也不要了，拉着她妈一起下地狱。 这个……赌不起。 她心里头开始害怕了起来，担心警察强行要她合作，到时候暴露了怎么办？ 她只能摇摇头，说道:“谢谢你们提醒，我会找人来更换管道。” 她在纸上写下:“我妈妈在他们手里，如果被他们发现警察来了，他们肯定会杀了我妈妈。” 【他们有几个人？除了吴杰还有谁？】 【两个人。还有一个叫李豪。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不能说。】 【是他们杀了废品回收站的一家三口吗？】 【我不知道。】 【你们也别去找我姐，她那边更容易暴露。】 云松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随地都可以找我。” 她面上说道:“你们自己平时用燃气也要注意安全。不用的时候，要把总闸关了。” 她走了以后，明东来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警察这边不会卡她们了。 她给姐姐明东起发了一个跑腿单子。 于是，半个小时后，外卖骑手她姐就又来了。 她需要跟她姐商量一下，要不要和警察合作。 她自己其实不知道那两个神经病到底是什么性格 她姐姐和他们相处时间更久一些，她姐姐应该知道怎么办。 明东来隐隐地觉得，她姐姐可能比她聪明一些。 当初她妈妈差点就得死，说是要有尸体才能做亲子鉴定，到时候就可以让毁容的她姐出来，伪装成她。 但她姐突然开口说道:“我不会吃这种苦。” “你们已经杀了三个人了，把那个中年女人伪装成明青福……” “那肯定不行，到时候你和她的亲子鉴定就通不过了。” 她姐指了指角落里的她:“她去就行，也不会有人让她做亲子鉴定。”毕竟明东来本人不需要证明自己是明东来。 “不行。这样太麻烦了。万一出了点事情，我们不好控制。” 她当时就在角落里，守着昏迷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姐并不着急，冷眼看了看那两个人，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想好了就行，我不保证你们真把我毁容了，我到时候拿了钱不会发疯。你们手里可没有能威胁我的东西。” 她姐说完以后，那两个人就思考了起来，她也顺着她姐的话去想，觉得她姐说得对，的确，让她回来，他们手里有她妈。 于是，他们就不杀她妈妈了。 明东来隐隐地感觉到，那个时候，如果她姐姐不出来说话，她和她妈妈都会死。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觉得她姐应该是被那两个神经病骗了，并不想让她和她妈死。 第55章 李冬菜过来的时候，明东来赶紧把她拉了进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 “刚才有燃气公司的人过来，说是要换管道。”她把人往厨房里拉，客厅这边有窃听器。 李冬菜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外卖骑手的衣服，拉着她的人虽说不修边幅，可那双白净的手便能看出她没有吃过什么苦。 生活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厨房里，明东来把那张纸条拿了出来，小声跟自己姐姐说道:“刚才警察来找我了。” 李冬菜听得太阳穴直跳，有种想把她脑子撬开的感觉。 看来生活不止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在她的智商上留下任何痕迹。 李冬菜不能理解，对方明明知道她和吴杰他们是一伙的，还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姐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她们俩怎么是一伙的了？还怎么办？ 她看着这个所谓的亲妹妹，对方脸上是那种没吃过多少苦的样子。 那是她读书时期遇到的班上最幸福的女生都不及的程度。 她那个时候遇到了可能都要避开。 而现在，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她觉得自己心里应该是恨。 明东来完全没有想过她姐的复杂情绪，她满脑子都是和姐姐一起救妈妈。 “那个警察很好，她问了情况就偷偷走了，你那边没有暴露吧？”她已经完全不觉得有有哪儿不对劲。 “姐姐？” 冬菜并没有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妹妹，更没有想过她妹妹真会把她当姐姐看待。 冬菜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先看看死亡证明什么时候能开出来。” “我在催了。”明东来说道:“警察还问了我那一家三口怎么死的，我没敢说。” 冬菜嗯了一声，说道:“你先等死亡证明，那边的情况，我会看着。” “你这么快就要走啊？”明东来真的快焦虑疯了，她又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眼前的人是她姐姐。 对于冬菜来说，明东来是这几年才知道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可对于明东来不一样，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姐姐去天上，给神仙娘娘当童女了。 所以，她小时候遇到了害怕的事情，还会求求天上的姐姐帮忙。 现在，姐姐活着，那也是一句话就能帮她和妈妈活下来的人。 她现在焦虑不安，当然希望对方能留下来陪陪她。 “我还要去送外卖。”冬菜冷漠着一张脸，出去去送外卖。 这一单因为明东来把她叫来，她已经快迟到了。 她没有理会明东来让她后面不要送外卖了的话，她骑着电动车，脑海里依旧是在算一会儿会不会迟到。 她小时候其实想过，想过关于爸爸妈妈的问题。 当她懂事，发现别人看她的目光不一样，发现脸上的红色胎记会吓着人时，她就没有想父母相关的问题了。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抛弃她。 吴杰找到她，告诉她真相，他以为是告诉她真相，可实际上不过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出生那一天，我店里有事情，走不开，我也不知道你会在那一天出生，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妈妈就哭着说你生下来就没气了。” “我是今年才知道，原来你生下来的时候，脸上有这么大一块红斑，你妈就问护士，做手术大概要多少钱？护士就跟她说要4万块钱。你妈是个钱串子，舍不得这个钱，就想着把你放在城里，城里人有钱还能给你找个好人家，他们应该能给你做手术。” 吴杰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又给她拿了九万块钱。 她一句话没说，收下了钱，道:“我知道了。” 她不好奇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找到她，也不好奇对方一个完全不知道她存在的人，能够准确地说出丢孩子的母亲的心理。 她需要钱，奶奶的病需要更好的治疗才行，对方送钱来，她收下，仅此而已。 此后，吴杰常常来找她，每次都是送钱送吃的，身边经常还会跟着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 冬菜从小就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恶意，她从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但她没在意，反正奶奶也没几个月了，那她活着也行，死了也挺好。 冬菜也说不清楚过了多久，吴杰似乎把她当做女儿了，和她商量一个事情。 “我找到你妈妈了。她这些年有钱了。我去找她，想要她也出点钱，帮帮你奶奶，但她拒绝了。” “然后？”冬菜在等他说真实的目的。 “我和你李叔心里气不过，想着找她要一笔钱。” “然后？” “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到时候你就有钱帮你奶奶了。你也别怕会被警察抓，到时候说起来，我是她老公，你是她大女儿，警察来了，这也是家务事。” 冬菜知道，自己答不答应，他们都会去做。 她也跟着去了，她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看看那个生下她的女人。 也许是为了钱。她现在需要钱，她缺钱。 她第一次见到女人，对方正在查看农场的四季豆。 女人开的饭店有自己的农场。 两个人也没有说上一句话，她，吴杰和那个沉默寡言的李豪跟三个乞丐似的，骑着个三轮车路过了农场。 她想去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但并没有机会。 接下来，李豪不让她去了。 吴杰总是觉得李豪低人一等，每次说什么事情就会像老大对小弟那样，拍人家的肩膀。 冬菜却觉得这个人很危险，十分危险。 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情，当吴杰他们不让她继续盯那个女人，她便不去了。 她回到了医院，给奶奶办了出院手续，把奶奶转去了另一个医院。她自己找了一个送外卖的活，继续挣钱。 她心里头有些担心，担心后面会连累奶奶。 一天下午，吴杰突然给她打电话，让她去一趟，说是计划成功了，让她买一些饭菜过去。 什么计划？要钱计划？ 她到了吴杰说的地方，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她送外卖习惯了提前送到。 那是一个废品回收站，周围都没什么人住。她有点印象，似乎吴杰说他们发现那个女人每个月都要去废品回收站，所以他们和废品回收站的老板合作了。 门关着，里面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个女人的骂声，还有吴杰说的一句:“你让知道了，我就先杀了她。” 她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去敲门。 “可算是来了。闺女，老爸跟你要发财了。” 她走了进去，回收站里乱七八糟的，纸箱子，泡沫箱子，塑料瓶子到处都是，还有一些铁棍…… 李豪正在把纸箱子踩瘪，整齐地叠在一起。 角落里，那个女人和她的小女儿被绑住了。 废品回收站的一家三口则坐在桌子上，吴杰赶紧把饭菜摆了出来，说道“大师可真神了！” 冬菜看了一眼所谓的大师，对方说道:“你们是夫妻，也还是别把关系闹僵了。” 吴杰说道:“我这不是也不想把关系弄僵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冬菜和村长小儿子过来吃饭。 “都过来吃饭了。”吴杰看着村长小儿子在整理废品，心里头觉得好笑，怎么还来整理这个，难不成还要拖出去卖钱吗？他觉得这个人真的是没见过世面。 村长小儿子便也过来坐下吃饭。 冬菜自然也坐下了，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是那个女人在看着她。 从她进来开始，对方就一直看着她，冬菜并不去看她。 她打开了饭盒，打开了筷子，拿起筷子时，她的手在抖。 冬菜心里头很不舒服，她很想发脾气，让对方别看了！ 当初吴杰来的时候，说了一通，哭得稀里哗啦，说着“是我这个父亲对不起你”。 她那个时候只是看着，并没有多少感觉，她甚至没有发脾气的想法。 而现在，这个女人她看着自己，光是目光就让自己难受。 这个废品回收站有一股很久没有见阳光的腐烂味道，她鼻子觉得很不舒服，也不想吃饭了。 饭桌上，除了吴杰，回收站老板的一家三口倒是吃得很开心，冬菜注意到老板的女儿似乎有些奇怪。 老板看了一眼地上的明青福，说道:“她是这样。” 老板还在说着自己的经历:“我们这样的凡人，窥得天机就要受到惩罚，我这孩子出生就没了魂魄。” “结果明老板要找一个神仙，结果那个神仙下凡，把我女娃的身体占了，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开始说着那名神仙的事情，吴杰听着听着，说道:“明文？” 那姑娘点了点头，道:“是我。” 于是，吴杰又和她聊了起来。 果然是明文啊。 他们聊得起劲，旁边的村长小儿子起身了。 他本身就安静，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不紧不慢地起身，又去了刚才整理废品的地方 吴杰注意到了，还以为他吃饱了，又去整理废品了，也没有说什么。 村长小儿子在自己刚才整理出来的铁棍面前站住了，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一分钟后，他拿着一根铁棍走回了饭桌上。 一根铁棍对准了正在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经历的半仙。 鲜血就那样飞溅到整个桌子上，在场的几个人全部呆住了，在那一瞬间，整个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大脑停止了转动，没反应过来此刻发生了什么。 冬菜只感觉到后背有一股力量把她往后拖，紧接着她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我们快跑。”这是她母亲拉住了她的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母亲偷偷解开了绳子，一手拉一个孩子就要跑。 第56章 疯子，疯子啊。 在这之前，谁也没有把这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当一回事。 他太没有存在感了。吴杰牢牢地把控着局面。 至少吴杰是这样觉得。 这一家三口躺在血泊里，依旧没有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这辈子就这样突然结束了。 他们好像死了，可耳朵里依旧能够听到那个杀人的疯子在回答吴杰的话。 “你疯了吗？你杀他们干嘛？” 那个疯子道:“你是要钱，而我是要命。” “第一个便是明文。他们两个人肯定也要一起杀了，不然他们会闹起来。” 明文……明文…… 他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真以为他女儿是明文，也就是云松。 这个他们以为可以吃一辈子的人。 第一次知道云松，是从一个葬礼，那是云松的姥爷生病去世。 当时他是葬礼上吹唢呐，听人说那老太太可真命苦啊。 “女儿女婿死了，现在自己男人也死了，就只剩下她和一个外孙女了。” “是啊，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还不是照样过，她女儿女婿虽说没了，可赔的钱多啊，到时候抚恤金保险金都怕是到了这个数了。”那人比了一个数。 “一万？” “十万，都上了报纸。” 半仙听着，心里头就有了算计，他本身就是搞这一套的。 他回去以后，立马找老婆孩子商量，起初的计划是—— “想办法杀了那个外孙女，这样骗个老太太不就简单了。” “不行，杀了人，老太太再被刺激一下，自己也死了怎么办？” 尸体藏起来？ 哪儿去藏尸体？ 他们很快就想到了之前遇到的一伙人贩子，自觉真是聪明到了极点，现在人被弄走了，也不用考虑尸体问题了，而且把人卖掉后，就那些大山里的情况，这人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人贩子那边计划了好几次，设的陷阱一次都没有抓到云松。 直到半仙重新看报纸，看到了当年的案子中，小云松是亲眼看着父母流血过多而死，立马就有了新的计划。 果然，一切都很顺利，云松失踪，老太太经历了两个月的痛苦煎熬后，终于还是进入了他们的圈套。 他们从老太太身上拿到了十五万块钱。 那个时候，一家三口觉得这笔钱够她们用一辈子了。 谁也没想到钱那么不经花，十年不到，他们钱花得一干二净，而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个时代了。 他们开了一个废品回收站，偶尔也还是给人看个八字，算个命，收一点毛毛钱。 那点钱算什么钱啊，一家三口都看不上这种小钱。 心里头依旧怀念着当年的好日子，那种什么都不干，一天就能有好几万的好日子。 可现在哪有那么好的机会。 直到明青福出现，这个女人一看就很好骗，她心里头的心结是刚生下来就死去的女儿。 起初他们的计划是又一次召魂，然后说她大女儿的灵魂附在自己的“傻”女儿身上，却不想，那天他那个“傻”女儿被对方的小女儿带出去了。 他当时不好出言阻止，怕被发现破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但明青福还是给了不少钱，做法一次就是五千。 他们拿着这点“小”钱，心里头就更加惦记明青福的大钱。 可实在是找不到机会，每次他带“傻”女儿过去，对方的小女儿就会把他的“傻”女儿带出去玩。 他“傻”女儿既然是没有灵魂的人，自然也不能反抗拒绝。 于是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挣大钱的好机会。 直到有一天，对方开始和他说一位神仙娘娘。 他越听越觉得耳熟，心里头不太敢相信，他们居然能用同一个人挣三次钱。 把她卖了，挣一笔钱。 她姥姥那里，养了他们十年。 而这一次，这个叫明青福的傻子得养他们一辈子。 半仙实际上不相信神，也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报应，要是有报应，他们早就被抓了。 但这一刻，他都觉得这个叫云松的人，是命里就旺他们一家三口。 明青福的男人找上门时，他们最开始准备帮明青福，但她男人承诺的钱更多，于是他们就决定帮这对夫妻和好。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男人会突然就开始杀人，杀得他们几乎没有还手的时间。 他们倒在血泊里，听清楚了那个疯子真正想要杀的人，很想开口说话，说不是明文…… 他们张了嘴，可声音太小了，没有人听到。 三个人死得太快了，几乎是一两分钟的事情，他们就倒在了地上开始抽搐。 吴杰原本想要拦住突然发疯了的村长小儿子，可这个时候，明青福拉着两个女儿要跑。 吴杰也顾不得这边死人的事情，他左右看了看，拿了一根铁棍，一棍……他没胆子打在头上。 刚才李豪那一棍实在是太吓人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没有办法接受头被打开花的样子。 他便是一棍打在了明青福的背上。 明青福吃痛，想要推两个女儿出去，可以前村长小儿子堆的废纸箱子就是堆在出口位置，她们被挡住了。 而这时村长小儿子也拖着铁棍来了，他一棍就把人打晕了。 这个疯子太吓人了，他过来后，吴杰都只能靠边站。 “杀了她。”村长小儿子把铁棍递给了吴杰，对吴杰说道。 杀人肯定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杀。 他计划好了。 吴杰杀明青福。 李冬菜杀明东来。 如此一来，大家都有命案在身，便不用担心这两个人反水。 吴杰根本没有想过杀人，在他看来，完全不需要杀人啊。 他本身就是李青青的老公，手里还有一个大女儿，用点手段，拿钱轻轻松松。 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他的脑子已经被杀懵了。 他甚至开始担心对方下一个会不会来杀他。 而这个时候，村长小儿子再一次重复:“杀了她们两。我们拿钱。” “这个……不用……吧。” 村长小儿子道:“杀掉她们，她把脸和指纹毁了，做亲子鉴定继承遗产。” 吴杰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听，对方很有可能下一个杀自己。 他拿了铁棍。 好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冬菜开口了:“我不会吃这种苦。” 冬菜仿佛看不到这人已经杀了三个人，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们已经杀了三个人了，把那个中年女人伪装成明青福……” “那肯定不行，到时候你和她的亲子鉴定就通不过了。”村长小儿子立马反驳道。 冬菜指了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明东来，说道:“她去就行，也不会有人让她做亲子鉴定。” “不行。这样太麻烦了。万一出了点事情，我们不好控制。” 吴杰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头时刻防备着村长小儿子被激怒后再一次杀人，他给自己的大女儿使眼色，让她少说两句。 他大女儿只是一副活着也行，死了也挺好的表情，说道:“你们想好了就行，我不保证你们真把我毁容了，我到时候拿了钱不会发疯。你们手里可没有能威胁我的东西。” 吴杰紧张地看着村长小儿子，只见对方居然同意了这个计划。 于是新的计划便开始了。 过去都是吴杰是三个人的首领，凡事都是他做计划，然后开始分配下来。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村长小儿子刨了两口饭，然后起身，熟练地开始毁尸灭迹，仿佛已经在心里谋划过千百遍了。 这个时候，吴杰的大脑才有空来思考，才意识到村长小儿子和他们不一样。 他对明文没有多少恨，可村长小儿子肯定是恨明文入骨。 从这个时候开始，吴杰再也不敢在村长小儿子面前充老大了。 第57章 村长小儿子处理好了这一家三口的尸体，老夫妻俩被冻在了冰柜里。 另一具尸体则是伪装成了明青福。 他的动作非常熟练，整个人平静到像是在处理动物的尸体。剩下的四个人，看着他处理，没有一个不毛骨悚然。 就这样，他还有空出去买了五个人的外卖回来。然而，除了他，也就冬菜还能吃两口。 一切准备妥当。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重点便在明东来身上。 “等警察发现尸体后，你就得回去，到时候警察肯定会问你话，不要露出破绽。”冬菜说道。 明东来受了伤，她脸上青了一大块，手也破皮了，她胆子也不大，从小就是好孩子，说个谎磕磕巴巴的。 她心里非常想扮演好这个角色，可是她焦虑紧张，会掩饰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村长小儿子看得只皱眉，他一皱眉，别说东来了，就是吴杰心里都要抖一下。 “等她身上伤养好了再回去。”冬菜说道。 于是，他们只能在藏身处等。 冬菜开始教这个好学生妹妹怎么应付警察，怎么应付其他人。 她教得很不上心，她的全部注意力依旧在另一边的李豪身上。 对方正在细细地擦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地问了一句吴杰:“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 吴杰立马露出笑容:“你说哪件事？” “医务室的事情，我给一个人打针，把他打死了。” 吴杰当然还记得这件事情，当年村长小儿子学艺不精，给人打针把人打死了，可此时此刻，不能这样说，吴杰这么多年，在外面混多了，早就有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他立马说道:“你是说当年王老汉自己吃了毒药，还来冤枉你的事情？” 村长小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嘴里嘟囔着，是这样了，是这样了。 吴杰心说，这个人怎么还玩自欺欺人那一套，而且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也就是心里嘀咕一下，面上不敢露出分毫。 冬菜在旁边听着，她作为年轻人，自然不知道当年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从小生活条件艰苦，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感知非常的敏锐。 她能感觉到，此时此刻，这个神经病好像真的放松了下来。 但冬菜也没有多少时间去观察这个人，因为明青福总是看着她。 明青福受了伤，她知道现在情况，所以话很少，可她总是看着冬菜。 明青福很想对冬菜说吴杰骗了你，我并没有扔了你，可是她很快想起了现在的情况。 大女儿现在还没有被吴杰和村长小儿子针对，她若是说了，吴杰和村长小儿子肯定会担心大女儿背叛他们，到时候大女儿也多了危险。 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又想知道对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这个话不用问她也知道。 脸上有这么大一块胎记，冬菜总是在观察别人，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别人。这种能力并不是快乐长大能拥有的。 对于自己的未来，明青福心里并不乐观，吴杰估计没有杀她的胆子，可村长小儿子不一定。 她现在愿意同意他们的计划，是想着让两个孩子先和他们分开。 分开了，两个孩子也许有活下来的机会。 她自己可能没有，一旦村长小儿子拿到了钱，按照他那个脾气，明青福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么这段时间，可能就是她和两个孩子，尤其是这个生下来后就失去了的大女儿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在这个昏暗的矿洞里，她看着大女儿，看着对方冷漠的眼神，她心里头难受，她不再想问对方任何问题。 她突然开始担心大女儿的未来。 吴杰和村长小儿子也在旁边，她能说的也很少。 “你们出去以后，一定要以自身的安全为重。钱不重要。” 小女儿点了点头，说道:“妈妈，我们一定会救你。” 她摸了摸小女儿，又看着大女儿，大女儿并不愿意和她多说什么。 明青福来不及难过，她这辈子也许就只有这点时间能够和她说说话。 她想说的很多很多。 最后她只是说道:“我们也没有怎么相处过，你可能一直都不会想认我，也有可能未来有一天你会很想和我说说话……” 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死了，可能那个时候，大女儿应该会知道她并没有扔了她。 那个时候，大女儿应该会后悔现在没有和她说话。 “那个时候，你就记住妈妈现在说的话。妈妈希望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妈妈也很……”她很想说很爱她。可她不能说。吴杰他们在旁边。 冬菜本来就不愿意和明青福说话，这种回避不来源于恨，她只是本能地回避。 她有些无法承受这样的感情浓度，这是她过去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奶奶的爱是老一辈的关心，是很温和的。不像此刻这样炙热烫眼睛。 这种感情浓度让她无所适从，尤其是旁边还有一个明东来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她处理不了这样的情绪，于是在这一刻这些无所适从变成了一种不耐烦。 “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 她的表现反而让吴杰和村长小儿子放心了。 于是等到明东来状态好些了，还是她带着明东来离开，她们去拿钱。 她们离开以后，明青福就安静了下来，她完全降低存在感，不说一句话，就像个屋子摆件一样。 如果能活下来，她肯定更愿意活着。 她心里头也有为半仙一家难过，但转念一想，明文死了就回天上了，重新做回了神仙，半仙一家也许也跟着她一起去了天上。 可是她的脑海里依旧不可避免地出现村长小儿子杀人的那一幕，恐慌情绪开始蔓延周身。 村长小儿子起身喝个水，她都会抖一下。因为她抖这一下，对方就看了过来，仿佛下一秒也要来把她给杀了。 明青福清楚，自己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要越没存在感越好。 她在心里开始念明文的名字，安抚自己的恐慌。 她在心里念多了，明文好像真的就在她身边一样，她的恐慌情绪慢慢就被压了下去。 而旁边的吴杰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他比明青福更加紧张，他想起了过去自己和村长小儿子喝酒时，有意无意的贬低对方，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在城里面那些风光的日子。 对方这样的精神病，等他拿到了钱，还不得杀了自己吗？ 原本吴杰压根没有想过要杀人，现在弄成这样，他心里是真的慌乱。 现在村长小儿子的每一个举动，吴杰都担心他是不是要杀人了。 毕竟之前在废品回收站的时候，对方也是没有一点征兆，他没有生气，没有发脾气，前一刻还在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 吴杰把那天所有的场景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人惹他生气。 村长小儿子那天站了起来就像是去喝一口水，然后到旁边拿了一个铁棍，回来就把那一家三口全部敲死了。 以至于现在村长小儿子只要站起来，无论做什么，吴杰都觉得对方是不是要杀人了？ 吴杰准备跑路了。 明青福并没有睡着了，她看着吴杰偷偷摸摸地逃了。 她真的一点都不意外。当年对方就是这样，当时吴杰搞了一个灰色产业，小偷偷的火车轨道上的铁都敢收，被警察查到了以后，要罚款，结果他就跑了，把烂摊子留给她。 多年不见，还是这个德行。 ———————————————— 云松从明东来那里得到了一个名字李豪。 与此同时，查看监控的技术组通过了人脸识别找到了曾经和明东起一起出现过的两个人。 除了吴杰，还有一个便是李豪。 云松看到对方的身份资料是杏花村的人，她有些奇怪，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年她在杏花村做过村民的健康档案，整个村子这个年纪的人她都有印象。 “父亲:李顺。” 村长便是这个名字。 云松这下子知道为什么了，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听过对方的事情，听的时候大家都是叫他村长的小儿子。 当年他在村子医务室里工作，云松被卖进去前几个月，对方给人治病打针，直接致人死亡，那家人虽说没追究，村里的人也再也不敢去他那里打针。 于是他自己去了城里打工。 云松看他的资料，自然也看到了当年的后续。 村长被抓后，那家人肯定是越想越觉得生气，于是去找了警察，说了当时的事情。 于是，村长小儿子也被抓了。 资料里，他还有另一个案子。 过失致人死亡，判了八年。 资料上写着他出狱后再一次致人重伤。 起因是超市结账排队，有一个老年人插了他的队，他也没有和人争辩，直接把人打成重伤。 云松看着这个人的资料，心里开始为李青青担忧。 好在这个时候，技术部门已经查到了李豪等人的藏身之处。 十几年前，这里是煤矿，荒废后，这边也就没什么人过来了。 云松和同事们在凌晨三点突袭了这里。 “没有人。人已经转移了。” 云松却闻到了一个气味，血腥味。 她随着这股气味找到了角落，那里有一个装东西的铁桶。 云松走近，打开了铁桶。 ————————————— 几天前，同样也是凌晨，吴杰逃跑了。 他实在是承受不了跟一个随时可能杀人的精神病共处一室的压力。 他趁着夜色往下跑，这个点，村长小儿子已经睡着了，等对方早上醒来，自己应该已经跑到城里了。 他心里头有了新的计划。 自从亲眼看到半仙一家三口惨死，他心里头对财富的欲望便降低了，他只想活着。 现在这个生活虽没有钱，可至少活着，也不用坐牢。 他并没有带李青青一起离开，他和李青青多年未见，关系并不好了，再加上李青青受伤了，跑也跑不动。 李青青在村长小儿子手里，还要用来换钱，肯定不会要她的命。 他跑起来也没有心理负担。 很快，他跑到了半山腰位置，这里是盘山路，一圈一圈地，实在是太累了，他在那里坐着休息一下。 突然，他听到头上有人叫他名字，是村长小儿子的声音。 他心里头想着要怎么撒谎不让对方发现自己是想跑路，他抬起头，一个大石头迎面而来。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血红色。 —————————————— 云松看着眼前的尸体，吴杰死了。 李豪和明青福不见了。 “这里好像有字。”一个同事注意到角落的石壁上有血字。 云松走了过去。 “杏花村。” 这是明青福偷偷留下的信息。 第58章 村长小儿子的诉求 大结局（上） 疯了，这个人真的疯了。 明青福看着对方拖着吴杰的尸体进来，他那个样子就像是在拖一袋水泥。 “这下麻烦了。”村长小儿子嘟嘟囔囔地说着。 明青福不敢看那边的情况，她只能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神仙娘娘。 矿洞里，村长小儿子开始处理尸体，他动作很是认真，然后又开始说了起来。 明青福装作睡着了，实际上她在听对方说的话。 好像是要回杏花村。 而村长小儿子会杀了她。估计也会杀了她。 她依旧是在心里念着神仙娘娘，和过去每一次痛苦的时候一样。 她渴望着神仙娘娘能用自己的神力来承担她的痛苦，她的恐惧。 过去，这一招是可行的，因为那个时候所有的痛苦实际上是来源于精神上的痛苦。 神仙娘娘作为精神上的安慰剂，在过去的每一刻都能安抚到明青福。 可此时此刻不一样，这一刻，痛苦是已经悬在了头顶的一把大刀，马上就要砍下来了。 明青福无法在继续挛缩在精神世界里，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把她从被神仙娘娘保护的精神世界里拖了出来，她逼着自己开始回忆村长小儿子相关的事情。 村长小儿子在村里是一个人物，明青福还记得她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村长的小儿子，他总是有干净的衣服，吃不完的糖。 他后面当医生也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他给人打针，把人打死了，村子里的人表面上不好说什么，但谁也不愿意去他那里治病了。 明青福隐约记得当时他好像还一直在说，不是他打针的问题，所有人都是这样打的针。不是他的问题。 后来他自己去了城里，神仙娘娘来荡平村子里的恶事后，村长去坐牢了，于是村长小儿子当年给人打针，把人打死了的事情就又被翻了出来。村长小儿子也去坐牢了。 明青福当年听的时候没在意这些事情，毕竟都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而现在，她看着这个精神病，开始思考怎么从村长小儿子的过去中给自己谋取一点生机。 他肯定坐牢已经坐疯了。 可他为什么要杀半仙一家三口。 明青福开始回忆这段时间的所有事情，她逼着自己在恐惧的夹缝中想明白村长小儿子是怎么回事。 他总归是个人吧。 明青福脑子里不再想神仙娘娘，而是开始回忆村长小儿子相关的所有事情。 小时候的村长小儿子被带着去庙里面祈福，那个时候他都能站在最前面。 后来打针把人打死了的愤恨，那个时候—— 明青福想起来了，当时对方在发誓:“他的死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神仙娘娘知道！” 现在的村长小儿子突然杀了半仙一家三口。 明青福想起来了，他是听说了神仙娘娘被困在了人的身体里后才开始杀人。 明青福是个非常虔诚的信神派，她把自己带入进去。 她又想起了这段时间一个不起眼的小事，村长小儿子反复问过吴杰一个事情:“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打针的事情？” 每一次吴杰都是说对方坑害了村长小儿子，只要得到这个答案，村长小儿子就会露出那种很舒心的笑容。 这一切，如同一道雷劈在了她的头顶，她突然把一切都想通了。 村长小儿子杀掉半仙一家三口，不是突然发疯，他是在那一刻，突然知道自己被困的这一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明青福站在村长小儿子的视角来想事情，她做生意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站在顾客的位置上想事情。 他肯定觉得自己命运被改变就是当初打针把人打死了。 在他看来，那件事情他就是被冤枉的，神仙娘娘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可神仙娘娘不仅没有给他公道，反而让警察关了他8年。 这么多年他肯定一直在寻求这个答案。 直到他听到半仙一家说神仙娘娘被困在凡人身体里了。 于是，已经疯魔了的人直接就送神仙娘娘回天上了。 他的确疯了。 而这边，村长小儿子已经把吴杰处理好了。 他拿了棍子过来，马上要处理明青福。 明青福不敢再装睡，立马坐了起来，她的手已经被绑着，做起来这个动作已经费了她全部力气。 “别杀我，我女儿会给你打钱，我们只要活下来就行，我不会报警。” “不是钱的问题。你看到我杀人了。你不能活。你活着肯定要去告我状。” 明青福立马就懂了对方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于是赶紧说道:“我是神仙娘娘的童女，你要是杀了我，我会立马回天上，到时候才会真正告你的状。” 村长小儿子果然停了下来。 明青福继续说道:“我和神仙娘娘关系很好。” “神仙娘娘托梦给我了，她在梦里跟我说让我告诉你，她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当年什么事情？” “当年打针的事情，那不是你的错。当时神仙娘娘没发现是因为她当时是凡人，被其他的凡人给蒙蔽了。她回天上以后就全知道了。” 村长小儿子这下子信了七八分了。 “你别杀我，我能帮你和神仙娘娘说话。” 村长小儿子拿出了刀，明青福吓得闭上了眼睛。 怎么会没有用？她自己也非常相信神仙娘娘，她代入了一下自己，觉得这套说法完全能把自己骗住。 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但是那个念头跑的太快了，她没有抓住。 而这个时候，村长小儿子已经用刀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你现在和神仙娘娘说话……” “这里不行，”明青福还没有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于是说道:“得回庙里，我们童女要召唤神仙娘娘只能回庙里。” 第59章 她不是神 大结局（下） 东来和冬菜两姐妹很快就发现联系不上吴杰了，她们的接头人是吴杰，现在吴杰的手机打不通了。 东来这下子慌了，冬菜便找出来上一次警察留下来的联系方式。 云松接到电话，跟她们说了现在的情况，让她们在这边等消息。 两姐妹哪里能在这里等，也都往杏花村赶。 明青福醒过来就在杏花村了，她当时说了回去以后，村长小儿子就给她喂了药，然后她是被村长小儿子用拉菜的大货车拉回去的。 她很久很久没有来过神仙娘娘的庙，这里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样子了，村子里大多数都出去了，供奉也少了。 悬崖上的风很大，过去放在里面的红布被挂在了神庙外面。 由于风吹日晒的缘故，已经泛了白，此时正在大风中呼呼作响。 “你问问神仙娘娘，什么时候让大家都知道当年的事情不是我的问题。” “她冤枉了我，她得补偿我。当年冤枉我的人都要去死。” 明青福像模像样的开始跪拜，开始像天师那样吟唱—— “神仙娘娘睁开眼睛，神仙娘娘看到世间疾苦，神仙娘娘宽恕我等不敬之过。” 然后，她开始学着天师那样开始浑身抽抽，仿佛已经和神仙娘娘联系上了。 “神仙娘娘说，她已经在想办法补偿你了。当年的人也已经死了很多了。”毕竟三十年过去了。 “那你让神仙娘娘告诉所有人，当年的事情不是我的错。” “神仙娘娘说她知道了，她会说的。” 明青福便这样连哄带骗，又活了两天。 第三天，明青福之前受伤的地方开始溃烂，她心里也慌了起来。 而村长小儿子也没有耐心了:“你不要再一天推一天，神仙娘娘到底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大家都知道当年冤枉我了？” 他说着说着开始有了另外的想法:“你是不是在骗我？” 明青福赶紧摇头:“怎么可能？我怎么敢拿神仙来说事？” 村长小儿子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看。 明青福最怕他不说话，他要是说话，不危险，不说话就要遭了。 果不其然，趁着小儿子开始拉着她往外面走。 庙外面就是悬崖。 她们一出来，下面森林里埋伏的警察们就看到了，警察们今天中午到的。 明青福并不知道这些，她被这样推搡着，身上的伤口越发痛了起来。 她还想和对方交流，可是这一下子村长小儿子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不断的念着—— “我爸说了，你是神仙娘娘的童女，神仙娘娘不允许杀你，我要是把你杀了，神仙娘娘肯定会出现。” 他确定这一点。 明青福吹着悬崖下吹来的冷风，身体因为过于恐惧而开始颤抖。 “等一下。”突然另一头出现了一个声音。 两个人抬头看去。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往这边走来。 “你是谁！你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马上把她推下去！” 女人距离他们有三十来米，而他们两个人就在悬崖边上，除非女人真的是神仙，否则不可能比他快。 明青福有点近视，这个距离她只能看清楚那边有一个中年女人，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但是在这一刻，她相信对方就是神仙。 “神仙娘娘！救我！” “你是神仙娘娘？”村长小儿子转移了注意力。 “我之前在这里的时候叫明文，大家也叫过我神仙娘娘。”云松用这里的语言说道。 “神仙娘娘！”明青福这下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村长小儿子的确不认识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看到他在他要推神仙娘娘的童女下悬崖的时候就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 “你要是神仙娘娘，现在把我变成年轻的时候的样子。你当年和其他人一起冤枉我了，现在应该补偿我！”只要变回年轻时候的样子，警察就不好抓他了，他这辈子还可以重新开始。 云松:“……我们聊一下当年的事情。” “当年明明是那家人陷害我最后却是我被抓去做了8年牢。你是神，你居然和他们一样冤枉我。” 云松道:“当年那个人是头孢过敏。你属于过失致人死亡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神仙娘娘！你如果是神仙娘娘一定知道我是清白的，你一定会知道他们故意陷害我！” 他说着就要把明青福推下悬崖。 而此时，明青福的两个女儿也冲了出来。 “等等！你别杀我妈妈！我给你钱！” 她们一动，村长的小儿子就朝着悬崖更近了两步。 “不要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快还是我快！” 此时此刻，他就在悬崖边上，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他不认识的这位中年女人。 “如果你是神仙娘娘，我现在把她扔下去，你肯定能救她。” 他在等云松说话。 云松眼神依旧锁定这个人，她整个人依旧十分冷静，语气平和，她在尝试让对方冷静下来:“你杀了她也没有用，你现在可以回头。” “你现在在骗我。她是童女，杀了她，神仙娘娘肯定会出现。” 他说着，整个人越发肯定，是了，杀了她，他过去的一切就能回来了。 他又进了两步，朝着悬崖。 他的余光依旧在看另一边那个冷静的中年女人。 对方并没有朝着这边跑过来，并没有试图阻止他。 他心里很奇怪，按理说，对方应该跑过来才对。 她应该是想救人的，可是为什么她没有跑过来救人？ 下一秒，他看到那个中年女人手动了一下，对方的速度很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紧接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朝他而来，他的头突然烫了起来，只是那一瞬的感觉，黑暗便袭来。 他想要用眼睛看清楚，看清楚那个中年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样，可他似乎……没有眼睛了。 明青福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村长小儿子原本钳住她的手松开了，她赶紧挣脱束缚，往另一边跑。 云松收起了手枪，也赶紧跑了过去。 她的确不是神仙，也没有法力。 她是警察。 她有枪。 第60章 番外 云松先给明青福伤口清创:“神仙娘娘！真的是你啊！你来了！这一次你用的是凡人的身体还是你自己的身体？” “我是李青青，你还记得我吗？我现在叫明青福。” 云松自我介绍道:“云松，我真名是云松。我是人。” 当年在村子一直没有说过真名，是一开始就确定好的方针，怕村子里的人报复她。 云松一直觉得当年她是带着警察来，大家就应该默认了她不是神仙娘娘。 她没有想到现在自己还要跟明青福解释这个事情。 “我不是神仙，我当年是逼不得已才冒充神仙，很抱歉欺骗了你的感情。” 明青福都顾不得身上的疼了，她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你如果不是神仙娘娘，我怎么可能……” 她想说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幸运？这一次怎么可能获救？ 云松还是给了她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她应该能想通她的成就来源于她自己，而非神仙娘娘。 离开杏花村后，云松看着明青福和她的女儿上了前面的车，她这才回到了自己车上，她在车后座上睡觉，她徒弟在开车，忍不住感叹道:“真好，母女三个人都没事。” 云松点了点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她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 很快，她的意识开始迷糊，迷迷糊糊地，她又做了一个梦。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因为她经常会梦到过去的事。 这一次，外面是大雨，噼噼啪啪的，父母正在做饭，她坐在客厅里写作业。 她心里感到了一种安宁感。 突然有两个巨人闯了进来，他们直接掀开了房顶。 她妈妈一下子过来抱住了她，巨人开始拿起她的爸爸妈妈。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两个巨人，忽然，她也变成了巨人。 她一半是梦里的巨人，一半是梦外的云松。 她看着巨人的自己打走了两个巨人。 这是第一次，她做了无数噩梦，每次，她在梦里都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她又变回了孩子。 梦的最后，妈妈把她湿透了的鞋子袜子换掉了。 梦的一切都是暖暖的。 番外二 安大姐不懂她妈妈在想什么，在她和她妈妈说了雇主家的事情后，就是雇主的外孙女以前被拐卖过，她姥姥去广城的派出所接人，结果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妈妈听着听着，在那边哭了。 安大姐承认，这个事情的确让人感动，但是她妈妈也不用哭这么久吧？ “妞妞，你们在哪儿？妈妈过来看看你们！你真的是妈妈的福星啊。你雇主是妈妈的恩人，以前因为一点事情分开了，后面就找不到了，结果你随便就找到了。” “妈妈，你确定吗？” 她妈妈一边说着确定一边置办了一大堆东西往城里来了。 安大姐并没有跟雇主说这个事情，虽说云松很好，可她总觉得自己专门提一下，有点像是在通知人家准备欢迎她妈似的。 于是，等到安大姐接到人的时候，正好家里还来了一个大老板，对方带着两个女儿，也是过来感谢她雇主，她急着接她妈妈，都没有来得及跟人说话。 安大姐在小区门口接到了她妈妈，看了看她妈妈带的土鸡土鸭，就……就……有点不好意思，也怕活物吓着大家。 她就一直把土鸡土鸭往后挪，避免吓到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大老板一见她回来了，就冲过来抱住了她。 “有智！”明青福已经知道了傻妞的情况。 安大姐懵了一下。什么？ “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安大姐被拉回去，她依旧迷迷糊糊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松解释道:“咱们三个人以前就是好朋友。” 她打了自己一巴掌，对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傻——有智对吗？你别打自己啊。” “不是，我就是不太明白，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妈——” 她转过头，她妈妈正在和云松说着话，两个人都在抹眼泪。 啊？还真是都认识啊。 明青福也赶紧解释道:“我们以前是一个村子的人。我那个时候说我要去城里开饭店。对了，你那个时候还把你的钱分了一半给我，说要和我一起开店。”当年村长把医务室的钱给了明文……云松，云松把钱分给了她们两，便是那个时候，她说她以后要去城里开饭店，傻妞给她分了五百块钱，说是两个人一起开。 明青福再苦再穷都没有动这个钱，这是她们开店的钱。 明青福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捡了能说的说:“后来我去了城里，你和你妈妈回了老家。咱们就没了联系。” 安有智听懂了，也就是说在她以前脑子没有受伤的时候，特别有眼光的就看中了眼前的女企业家，并且决定和她一起创业？ 她真是想都不敢想！ 天啊，她脑袋要是没受伤，她得多聪明啊。 明青福还拿了一个账本出来，说道:“你当年的钱，我都给你记着的，我也一直在找你，真是神仙保佑，终于找到你了。” 她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不是梦啊！ 安大姐在自己五十岁这一年，还是发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感谢小天使们的17个霸王票、517瓶营养液~ 闻道有先后 不以无人而不芳 这篇文我废稿都超过了十五万，很多剧情都是反反复复地改，现在就是所有版本中最好的一个。我后面还会再回头修修细节。谢谢每一个喜欢这篇文的人，感谢每一个留言给我鼓励的朋友。（鞠躬）这三章都会有红包。 下一本是《生生不息》云松在小镇上查案的故事，风格比较轻松。连载的时候会免费。欢迎收藏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