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来自www.wshlou.com 本书名称:窥月 本书作者:钦点废柴 简介: 线人死了。 他爱上了线人的女儿。 - 渣爹扑街了,可生前的烂仔同党还总跟着她。 -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警察。” 她翻了一个白眼,“我还是官二代。” 警察x医生 内容标签:都市 三教九流 边缘恋歌 主角:任月方 牧昭 一句话简介:卧底警察匿名示爱 立意:藏住身份,藏不住爱 第1章 2018年7月,海城市人民医院,检验科。 任月在上本月的第二个夜班。 从外面窗口看进来,整个科室只有她一个人围着仪器转,忙碌安静。 任月像一个超市收银员,逐一扫码录入标本信息,不时比对检查,看是否录错了。 耳旁充斥各种噪音,仪器低鸣,扫码滴滴声。 没一会仪器报警,试剂没了,等她补充试剂,调试好仪器,窗口送标本的致命铃声又响了。 夜班就是这个尿性,急诊标本或病号一个一个地蹦,隔三差五来一波,不让她太忙,也没让她歇着。 任月又扎了一个小病号的指血,哭声随着血珠冒出,尖锐撕裂夜晚安静的伪装。 口罩后的嘴巴哄着,耐心又响亮。 科室看不到天亮,除了墙上挂钟,任月通常找窗口外保洁阿叔的身影。一旦阿叔开着擦地机转悠,就意味着长达14小时的夜班终于快结束了。 任月跟同事完成交接班,8点准时打卡下班。走到车棚跨上她的小电车,垂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今天下夜班,明天休息日,以往她会回家补个好觉,休息日该玩玩,该吃吃。 任月掏出手机给任开济打微信语音电话,半晌,没接通。 不得不改打电话。 任开济大概给铃声吵醒,一腔的起床气,“小月,大清早做什么?” 任月耳朵旁的噪音似乎还没下班,吵得脑子嗡嗡然。 “体检报告出来了,我现在给你拿过去,在宿舍么?” 检验科工作两年,她有点耳背,声音略高,也像攒了一肚气,容易让陌生人误以为脾气差。 任开济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一听体检报告,浪不起来,瘪声瘪气,“有什么大病吗?” 任月:“胸片显示有阴影,最好能做个ct。” 任开济:“‘西梯’是什么?” 任月:“给你的肺拍一个更清楚的照片。” 最坏的诊断没有直接下来,任开济稍稍松了一口气,“有空我再过你单位拿就行咯。” 任月暗暗叹气,“你在宿舍是吧,我刚下夜班,顺路带过去。” 任开济嘲笑:“小月,我就知道你不想老豆去你单位,怕同事看到笑话你。” 任月打量周围,无人路过,刻意压低声:“我又不是在派出所上班,同事一看脸就清楚你的前科。” “哎?!”任开济气得从床上坐起,气息变化,“小月,你的嘴那么刁,就不怕嫁不出去么?” 任月抢白,“嫁不出去还不是因为你。” 电话静音一瞬。 放二十年前,任开济决不让一个女人吐他脸上,跟前妻就是这样决裂的。 今非昔比,老子服老只占一部分因素,女儿翅膀硬了才是主因。 她不再需要他抚养,他还指望她养老。 任月发泄了夜班受的气,不用担心投诉,舒畅几分,“我到公车站打电话给你,你出来接一下,我不进去了。” 任开济哎哎叫住她,“顺便带个早点上来。” 父女俩像没听清对方的话。 任月挂断电话,戴好头盔骑车上路。 海城大部分区域没有指定的骑行道,人车混行,有飞奔的外卖员,有骂骂咧咧送小孩的家长,有赶着打卡的上班族,道路狭窄,不时杀出一道新的身影,在快节奏的大城市见怪不怪。 任月刚买车几天,见不惯大阵势,贴边走走停停,还险些骑错路,终于磨蹭到任开济租住的城中村。 这条村租户大多是附近工业园的工人,租金低廉,环境老旧,一簇簇网线和电线横过头顶,成了一线天空的畸形血管。各个路口车辆违停乱放,仿佛城中村割不净的淋巴瘤。 店铺门口的混行车道上,一辆货拉拉的小面包车正正驶向任月。 她贴着两级台阶,避无可避,干脆停车,半抬半拖,将小电车紧急搬上铺面前。 幸好买的是轻便的电单车款式,骑不上还能搬。 货拉拉刹停在任月跟前,司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寸头利爽,穿一件黑色背心,裸露大片蜜色肌肤。 司机探头倒车,一条胳膊搭车窗,压得肱二头肌更显发达。他五官立体又冷酷,眉眼犀利,扫了任月一眼,看傻子似的,笑话她多此一举。 画面似曾相识,任月心头发怵,以前任开济刚刑满释放也差不多这副行头。 这司机不像开货拉拉,倒更像劫匪。 然后,货拉拉倒进两个小叶榕间的狭窄间隙。 任月像只摔倒后假装挠头的猫,没马上搬车下台阶,顺便掏手机打电话给任开济。 迟迟没接。 货拉拉司机开门下车,又看了她一眼,看穿她的掩饰。 男人下身穿黑色长裤,一身黑,也不嫌热。他身形高大,肌肉隐然,面庞英俊中多了几分粗犷,举手投足刚劲有力,的确是绑匪良材。 任月忙挪开眼,放弃电话。 等男人走远,任月气馁搬下电单车,就近打包一份肠粉和豆浆,挂车头拐进小巷送外卖。 七拐八绕,昏暗错乱,任月骑车进来,还不如走路快。 前头路段小电车乱停占了一半路,一个高个子男人占了另一半。背影不算陌生,黑衫黑裤,背着她讲电话,步履匆匆。 “借过。”任月硬着头皮开口。 没让路。 可能没听清。 男人骂声不小,嗓音跟外形相配,磁性有力,内容粗鄙—— “他妈的死扑街放了老子几次飞机,电话不接,我现在去他住的地方,看是不是真扑街了。” 任月才想起有车喇叭,低头找到按了一声。 男人转头又扫了她一眼,轮到他让开一步。 任月故意没直视对方,错身而过。 城中村鱼龙混杂,这样的烂仔比比皆是,任月也在去见死扑街的路上。 许是烂仔人高腿长步伐大,身影一直嵌在任月的后视镜。 路口拐过一个又一个,那个轮廓不大不小,没有消失的势头,甚至特地盯了她一会。 巷子逐渐冷清,只剩下他们孤男寡女,一车两人。 任月心里发毛,暴起一身鸡皮疙瘩,该不是被跟踪了? 加速和拐弯,她选择后者,拐上一条绕弯的小巷。 后视镜出现烂仔转头打量,没跟过来,任月暗暗松了一口气。 白衫蓝裤粉头盔,玲珑俏丽的身影渐渐变小,方牧昭收回视线,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13巷6栋702房,步梯楼顶楼难熬酷暑,租金相对便宜。 方牧昭停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比起敲门,更像捶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条中年男声,起床气颇重。 方牧昭不语,咬着下唇,又捶两下。 “妈的。”任开济暗骂一句,趿拉着拖鞋过来开门,没有猫眼和防盗链,只开了一道缝,探出一只眼。 方牧昭一脚卡进缝隙,防止他关门,骂道:“死济公,开门。” 任开济给撞上鼻尖,哎呦一声,对上外面的阎王眼神,赔着笑开了门。 济公是活佛,眼前的中年男人“二进宫”刚出来没几年,除了跟济公一样潦倒,再没其他共同点。 眼看“方警官”就要喊出口,方牧昭又剜了任开济一眼。 任开济老老实实改口:“泥猛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牧昭冷笑:“你还记得我叫泥猛。” 泥猛是一种海水鱼,鱼鳍尖刺有毒,肚子臭。方牧昭的确跟泥猛一样,脾气臭,嘴巴毒,时不时扎人。 任开济腆着脸笑,“我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了呢,我还等着泥猛哥发钱交房租。” 方牧昭出特殊任务时花名泥猛,安全起见,在单位之外不允许任开济叫他方警官。 上头报销程序繁琐,他还差任开济一笔线人费。 方牧昭:“又没钱了?” 任开济:“什么时候有钱过?” 方牧昭:“想要钱老子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任开济:“这边信号不好,你看这破地方……泥猛哥,这次你真给我送房租来了?” 方牧昭不接茬,嘲讽:“还以为你‘金盆洗手’不干了。” 任开济只有叹气时,才出现一点知天命的沧桑,“泥猛哥,我说句心里话你别不信,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啊。” 方牧昭不客气:“你每次进去前都这么想过。” 任开济2002年因盗窃摩托被判了半年,2013年升级项目改偷汽车,又蹲了三年半。 方牧昭一针见血,任开济一把年纪还藏不住心事,不好意思嘿嘿两声。任开济第一次坐监时,方牧昭才10岁,毛都没长齐,看来他的“光荣事迹”早在警察间代代相传。 任开济摆出单间唯一一张胶凳,请他落座,自己坐到对面床沿。 任开济略显正经,“这次不一样了,我是真打算‘退休’了。” 方牧昭:“别急啊,再帮我这一次。” 任开济笑笑,“我有个女儿,比你小2岁这样,你知道吧?” 任月,任开济唯一的女儿,从小学到大学的班主任姓甚名谁,工作单位和目前住所,方牧昭恐怕比任开济还清楚。 方牧昭没答,偏头凝神,屋门敞开,天光泄入,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沿着走廊朝这边走廊。 足音轻细,应该是一个女人。 任开济跟着提防门外。 门口出现一个逆光的轮廓,个头不高,肢体纤细,脑袋特别大——不对,戴了一顶头盔。 任月拎着一袋早餐看着任开济,喘着气抱怨:“你都起床了,怎么不直接下来,没电梯还让我爬七楼。” 任开济笑着跟方牧昭介绍:“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我女儿,刚从医科大学毕业两年,在市一医院当医生——” 任月才注意到任开济对面坐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黑衫黑裤,更为漆黑的双眼紧盯着她。 方牧昭看着女人进门一步,走出逆光,形象随着声音乍然清晰立体,白衫蓝裤粉头盔的背影有了匹配的清丽面孔,不再是内部系统里二维的文字和图像。 年轻男女认出对方,俱是一愣。 任月咯噔一下,急忙打断,不让任开济再透露她的信息:“老豆!” 任开济眼神贼溜溜的,像个老鸨,补一句:“长得挺漂亮吧?” 第2章 方牧昭没回答,冷笑一声,又像认可了。 任月当场被老子卖了似的,恼红了脸。 她眼前坐着两个烂仔,一老一少,老扑街后继有人,但气势上后生仔更像老大。 方牧昭目光锐利有劲,不是干大事就是搞大事的。 任月眉头紧拧,像一天之内见了两次任开济。她找地方放下打包胶袋,才方便掏体检报告,方牧昭却半挡住了折叠方桌。 任月伸手递到任开济眼底下。 任开济跟任月示意方牧昭:“叫哥。” 任月没叼老子,头盔没摘,不打算久留,低头沉默掏出对折塞挎包的体检报告,“报告给你带到,我回去了。” 方牧昭起身,胶凳不经意擦出全场唯一的声响。他身材高大,隔着一米远,任月顷刻感觉到一股高山的巍峨感,莫名压迫,不由退了一步。 方牧昭说:“我有事先走,你们父女俩慢慢聊。济公,那边有动静喊我。” 任开济送他出走廊,压低声:“泥猛哥,上次的……” 他捻捻手指头,又催线人费。 方牧昭:“下次给你,少不了你的。” “每次都说下次,你们……”任开济生生咽下“警察”两个字。 方牧昭横他一眼,像碰到蜗牛的触角,任开济那点抱怨旋即龟缩。 “我知道你最讲信用,”任开济摸头嘿嘿一笑,送到楼梯口,“泥猛哥,慢走。” 任开济走回租屋,立刻挨女儿数落。 任月一脸严峻,“你以后别再跟别人说我在哪上班。” 他们姓氏特别,像姓氏前加个老字骂人都没气势,“死扑街”又骂不出口。 任开济口吻轻松,压根不当一回事:“我有分寸,跟他说没事。” “你有才怪,”任月怒道,“我不想像小时候一样回家被烂仔堵啊。” 任开济从赌钱开始发烂,没钱就借,借不了就偷,逢年过节债主总上门要债。都是同村人,没有打砸,就蹲他们家门口,静静示威,说是烂仔,比农民工讨债还要可怜。 “刚才那个,长得一表人才吧!” 任开济不正不经,没有一点为人父的模样,坐在方牧昭刚才的胶凳上,盘起一条腿,抖着,打开肠粉塑料袋。 任月想起她妈的抱怨,任开济年轻时就一张脸拿得出手,她当初就是色迷心窍嫁错人。 “长得好能当饭吃啊?” 任开济拆开一次性筷子吃上肠粉,声音含糊:“你以后见到他,叫声泥猛哥就对了。” 任月跟方牧昭唯一的共识,就是觉得任开济是个死扑街,可是骂了那么多年他都没扑街。 “我怎么可能再见到这种人。” 任开济莫名认真:“他是个好人。” 任月:“嘁,泥猛充石斑。” 话毕,楼下传来不太陌生的男声。 方牧昭不知道骂谁,“哪来的叼毛?!偷车啊,死开!” 任开济嘴角抽了抽,“就是有点凶。” 任月起码得等泥猛游远了再下楼,省得又冤家路窄。 “你记得有空约个号复查一下肺部ct,把报告带上给医生看,医生知道开什么单。” 任开济:“跟抽烟有关么?” 任月:“多少有点关系。我是技师,不是医师,要呼吸内科的医生才能诊断。” 在任开济的脑袋里,只要穿白大褂都是医生,都是在世华佗。 任开济埋头嗦肠粉,比工地佬还粗鲁,“你帮我约。” 任月:“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任开济:“现在没活干,哪天都有空咯。” 连门卫和外卖都要求无犯罪记录,任开济前科累累,无缘中老年男人的两大热门职业,正经活只能帮人搬家或卸货,日结工门槛低。 下夜班的头昏脑涨不及现在的一半,任月缓了缓气息,想起她妈的叮嘱,把能买的保险买上,别让任开济拖累她以后结婚。 看样子,任月还不如给他买寿险。 “你看时间约一下,我事情多,有时忙起来就忘了。”任月忽悠道,刚买了小电车,手头紧,还真怕任开济又赖上她。 任开济抬头,油嘴一张:“不用你掏钱,我自己有钱。” 任月满脸的不信任。 任开济:“我在帮泥猛哥做事。” 任月警惕:“做什么事?” 任开济想了想,“正经事。” 任月淡淡睨了他一眼,“你再把自己做进去,就在里边养老吧。” 说罢,任月头也不回出门下楼,任开济没有留客或送客的礼仪。 任月不是客,好像也不算女儿。 老旧步梯楼没装楼宇门,任月出到一楼,只见停在屋角的小电车上坐着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悠悠闲闲抽着烟。 她胆子和身形一样小,不敢骑大车,买的是轻便的电单车。要不是要求续航能力,甚至想买电动平衡踏板车。 方牧昭坐她的电单车上,人高腿长,板正结实,像能把车轮榨扁了。 任月特地扫了眼车后轮,没瘪,就是立撑饱受压迫。 任月黑着脸走过去,不看他,不讲话,默默插锁匙。 方牧昭抬眼看住她,朝外弹掉烟头,没有跨下来的意思。 任月不得不看向那副犀利的眉眼,“这是我的车。” 方牧昭嘴没笑,眼睛先笑了,没起开的意思,“我车停外面,你车我出去。” 任月面无表情,“请你让开。” 自讨无趣的烂仔不露一丝窘迫,淡定起身,长腿轻松跨下电单车,“下次加个u型锁,差点被偷。” 只要你们不偷,就没人偷。 任月只敢在心里吐槽,夺回单车的使用权,踢起立撑,跨上去扶正头盔,骑车慢悠悠上路。 电单车的后视镜又出现那副身影,不疾不徐跟在后头。 任月的两只轮子跑不过方牧昭一双长腿,有点挫败,不由拧大油门。电单车突进一截,像只兔子往前蹦了一步,吓了她一大跳,心脏跟着突突。 似乎还听见后头烂仔的嘲笑。 任月恼然蹙眉,拐弯后才加速,几次下来,甩开了烂仔,神清气爽大口呼吸。 高兴没三秒,刚出到城中村路口,一辆外卖小电车狼奔豕突,蹭到任月前轮。 对方没倒,任月先倒了。 外卖员骂骂咧咧,看任月差不多扶起电单车,也不道歉,绕过她,赶时间撤了。 任月又气又急,不小心拧动车把,启动了电单车,整个人被拽到地上,拖行了一小截,狼狈不堪。 后方脚步声匆匆赶来,一股力量钳住任月胳肢窝,将她薅起来。 “没事吧?” 男声不太陌生。 听着更像“没死吧”。 “刚才搬车没见这么笨啊。” 任月认命叹气,没转头看方牧昭的脸,借力起身。弯腰拉起七分牛仔裤一看,小腿擦伤一片,膝盖磕红了。要命的是左手大鱼际遭沙石刮破,伤口溢出鲜血。 任月忽地看清方牧昭的虎口附近也有开放性伤口,像刀划的,也在冒血。 她一惊,直起身:“你的手在流血?” 方牧昭看了一眼,早上搬东西刮的,“你的。” 任月大惊失色,另一手扣住他的手腕,拉近眼前细瞧,动作没边界感,事发突然,管不了那么多。 拉扯间,方牧昭的创口冒出血珠。 任月:“你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方牧昭一愣,甩开任月的钳制,“神经病。” 任月不依不饶,直视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请你正面回答我。” 方牧昭扯了扯嘴角,“我说没有,你信吗?” 确实,只要跟任开济有关的人或事,任月一点也不信。 方牧昭抬脚要走,立刻给任月揪住衣角。 过了早上九点,路上大多是不赶时间上班的人,送完小孩买菜回家的阿公阿婆,车停路边等接单的外卖员,晨跑结束擦汗散步的阿叔,等等。 任月和方牧昭男俊女靓,大早上拉拉扯扯,不远处还倒着一辆电单车,引得路人频频注目,揣测劲爆的桃色八卦。 任月说:“你跟我上医院抽血检查,我就信你。” 方牧昭好心出手相扶,反而要被放两管血,气笑了,“爱信不信,松手。” 任月死揪不放,方牧昭倒也没粗鲁掰开。 片刻前还怕这烂仔怕得要死,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有个阿叔看热闹不嫌事大,插话说:“有话好好说,两公婆不要打架啊。” 任月气得声音发颤,“我跟他不是。” 路人阿婆身为同胞,体贴一点,说:“要不要报警啊?” 老子就是警察。 方牧昭差点骂出口。 健康要紧,任月只好改变攻势,略带哀求,“我是一个医护工作者,每天接触不同的病人,职业暴露对我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故。请你理解我。” “职业暴露”四个字同样刺中方牧昭心底,他语气不由软了几分,“我理解,先松手。” 任月听来就是敷衍,没听他话。 方牧昭直接转身,黑色背心让任月拽着,幸好没露点,只在身上绷出胸肌和腹肌的轮廓,结实板正,蕴涵着使不完的劲。 这样的男人如果动武,别说任月,一般男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任月死死揪住,“不许走!” 方牧昭不恼反笑,瞪了她一眼,直接扯掉她的手,“拉拉扯扯,真当是两公婆啊。” 任月一下子血气上涌,涨红了脸,“你正经点!” 方牧昭走出几步,弯腰锁了她的电单车,再扶起来。 又对周围围观的人群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然后,方牧昭张望四周,指着十来米外的一家药店,跨坐上车,“上来,给你买药消毒一下。” 听口气,方牧昭比任月更像医护人员,处理意外有条不紊。 电单车,仿佛也是他的。 任月扫一眼后轮车胎,没榨扁,一拐一瘸走过去。 直接走向药店。 方牧昭在后头哎了一声,拧开车锁,骑车慢悠悠跟在任月身后。 “比你老子还难搞。” 也许是方牧昭的配合,任月大胆了一些,竟敢横他一眼。 任月喊店员拿了碘伏和棉签,还没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方牧昭站到身边,直接扔了现金。 任月执拗递出手机,“扫我的。” 店员眼神为难,交替看着大清早闹别扭的情侣,自作聪明收了男方的钱。 任月在店门口消毒创口,小腿涂黄了一片,左手也没落下,最后将碘伏和棉签物归原主,示意方牧昭也消毒。 方牧昭照做。 任月怕他跑了,先发制人,“你车我回医院。” 方牧昭:“开我车,电单车可以放进后面。” 他的货拉拉适用单人搬家,装一辆电单车绰绰有余。 任月:“骑我的车。” 货拉拉车门一关,任月就成了他的“货物”,拉去哪里由不得自己。 方牧昭洞悉她的心思,一时无法获取信任,索性摆烂,不恼反笑:“你怕我卖猪崽。” 任月径直走回电单车边。 方牧昭沉默跨上小电车,任月坐上后座,又矮方牧昭一大截,他又微微弓着腰,凭空袭来一股微妙的身体压迫感。 任月莫名紧张一瞬。 方牧昭偏头,“坐好了吗,别又摔了?” 任月反正扣住窄小的靠背,“去市一医院。” “好单位。”方牧昭拧动车把上路。 任月左半边手脚火辣辣的疼,脑袋更疼。坐一个陌生男人的电单车后座回单位,她只能想到以前在地铁口坐黑摩托。 荒诞。 难以消化。 方牧昭骑车走了一段任月的来时路,准备到一个红绿灯路口,忽地紧急停车。 任月一下子拜佛,头盔磕上他的后背,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一股洗衣液的清爽里,混着淡淡的烟草涩味。 暖烘烘的体温一下子焐热了她的耳根。 她难堪地站了下,尽可能后挪,靠紧矮得可以忽略的靠背。 “叼。”方牧昭骂着,生硬掉头。 任月:“干什么?” 方牧昭说了第一句任月可以100%信任的话:“前面有交警。” 唯一的头盔在任月脑袋上。 第3章 方牧昭绕了一段路,不看导航,轻车熟路骑到医院北门停车棚,惹得门卫阿叔从门岗起身,探头张望。 “小月医生,你不是刚下班吗?” 门卫眼神更多停在方牧昭身上,露出熟人八卦特有的暧昧笑容。 任月:“有点事。” 门卫嘿嘿一笑,坐了回去。 任月带方牧昭从侧门进入急诊科,回头朝他伸手,“我先给你挂号,证件带了吗,身份证或者社保卡?” 进了任月地盘,方牧昭任她宰割,掏出身份证。 身份证快到手上,忽地折返,任月抓了一把空气,蹙眉仰头盯着方牧昭。 方牧昭捏着卡片一角,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我有个条件。” 任月默了默,“你说。” 方牧昭:“要是我没病,你请我吃饭。” 方牧昭的配合度奇高,任月开始怀疑先前的判断,隐隐要信了他。 嘴巴不饶人,“要是你撒谎?” 方牧昭:“我肯定没病。” 任月垂眼盯住他的身份证,伸手:“证件给我,先挂号。” 方牧昭跟住她,像小孩讨糖,“你答应我。” 任月:“抽血费用我出。” 方牧昭冷笑,“是钱的问题么?” 任月要抽的不是血,是方牧昭的良心。 任月默默扫了一眼证件,倪家劲,比她大两岁,老家离海城不远,车程两个多小时。他们都处于同一种方言体系里,难怪刚才简短交流没有碰到语言障碍。 任月在机器上挂号,像个有后门的陪诊师,找了相熟的师兄秒开单,在师兄开口八卦前带走方牧昭。 同样流程在检验科上演一遍,任月收走回执小票。 方牧昭说:“一管血换一顿饭,我要补血。” 任月扫一眼他发达的肱二头肌,青筋隐现,省了护士找血管的功夫,她要是在上班,就亲手扎他了。 “你的手机号,留一下。” 回到熟悉的工作环境,略为耳背的任月不由提高声调,显得凶巴巴的,说不定被普通患者投诉。 方牧昭:“找你老子,他知道怎么找我。” 任月:“号码。” 方牧昭又提防她揪衣角的手,显然,任月在自己地盘不会肆意妄为。 他油盐不进曲臂按住针口,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记住,你欠我一顿饭。” 任月第一次像患者一样等在窗口外,隔着玻璃看同事和仪器无声忙碌。 幸好术前八项结果出来得很快,全部正常。 方牧昭……还算一个诚实的人,没有撒谎。 任月长长松了一口气。 任月眼里方牧昭和任开济沆瀣一气,人品估值奇低,偶然展现一点人性的善意,就像老师看到差生进步一样惊喜。 任开济大概不会任她随便抓去抽一管血。 想到跟那个人再无相见的可能,心情越发轻松,那一点残存的误会人的难堪,也悄悄消退。 任月再度骑车,回到租住的城中村。 这一片附近没有工业园,租客大多是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像她这样刚毕业不久,租房预算不多,又不愿同人合租,只能挑农民房。 任月的单间只有20平米,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她冲凉后躺下补眠。 一闭眼,漆黑是浮现方牧昭的面孔,不笑不怒,神秘又令人望而却步。 任月拉被蒙头,一定是工作久了,交际圈固定而乏味,一场非常规的相识很容易挑起兴致。 也仅此而已。 任月混混沌沌睡到天黑,手机没闹过,微信积了一些未读消息。 她逐一“批阅”,先工作后亲友。 妈妈孔珍又替继父那边的某个亲戚打听她能不能帮挂到某某主任的号。 任月工作以来,家庭地位逐步上升,哪怕她再三强调她的胸牌上是技师,不是医师。检验科每天跟屎尿痰血打交道,并非随便一个人撩起裤腿,就能看出他得了什么皮肤病。 孔珍们眼里穿白大褂的统称医生。 任月又废了一番口舌解释和指导,孔珍终于接受。 孔珍:“今天上班还是休息?” 任月:“夜班。” 医院工作时间特殊,每次聊天,孔珍总会多问一句排班安排。 孔珍:“你哥准备国庆摆酒。” 任月:“那么快。” 任月刚上小学时,孔珍和任开济离婚,直到两年后任开济锒铛入狱,孔珍才要回抚养权,前提条件是任月不改姓。又两年后,孔珍跟现任丈夫结婚,任月多了一个年长八岁的继兄,后来又有一个小她13岁的同母异父弟弟。 孔珍:“谈了好几年,不快了。” 任月竟然不知道哥嫂双方早见完家长,也没见过传说中的未来嫂子,像游离在家庭外的拖油瓶。 任月:“到时我尽量请假。” 孔珍:“你老子还找你要钱吗?” 任月:“我没钱。” 孔珍:“你的工资好好攒着,不要给他,他有手有脚,饿不死。” 任月刚毕业时,学认识的姐姐每月给家里打钱,孔珍给她退回去,也是这番说辞,她有手有脚,饿不着。 孔珍的意思很明朗,对于唯一的女儿,她能力有限,做不到托举,但也不会拖累。 孔珍:“你哥定下来了,你有目标了吗?” 任月扯了扯嘴角,回复:“我的目标是加薪。” 孔珍发了一个掩嘴偷笑的系统表情,催婚适可而止。 任月手脚的擦伤很快结痂,血痂像一扇堵住回忆的门,等伤口愈合,旧痂自然掉落,再也找不到回忆的入口。 她没几天便忘记“欠”方牧昭一管血,继续“白白夜夜下休”的排班生活。 循规蹈矩,偶尔无聊。 几日后白班,任开济来检验科找任月。她上的是指血岗,任开济便默默坐后边等候区长椅,看她给患者扎手指头,采末梢血。 将近下午五点,任月跟夜班同事交接班,换下衣服从科室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白天上班?” 检验科不像其他科室的医生,出诊时间在挂号app上一目了然,一般除了亲近的人,外人摸不透他们的排班。 任开济不知道碰巧还是多次踩点,竟然撞得上。 任开济笑道:“父女连心,天然默契啊。” 任月无声冷笑,低头看他提着影像科的大纸袋,“过来复诊?” 任开济抬了抬装ct胶片的纸袋,知天命的男人异常温顺,“听你的话,过来看看,求个安心。” 任月:“医生怎么说?” 任开济:“没怎么说,叫我最好戒烟。” 任月:“你戒么?” 任开济:“回头再说,上班也饿了吧,跟老豆吃个饭?” 任月:“你不会是打算买贵的烟抽吧?” 任开济嘿地一笑,又出现令人头疼的狡黠。 “你们单位食堂怎么样?” 任月:“这个点人多,出外面吃吧。” 任月带任开济到医院外面的简餐店,自助称重,一人一碟。 任月习惯吃饭总要边看点什么,充分利用空闲时间,朝他伸手:“病历我看一下。” “有什么好看,专心吃饭。” 任开济像训话小孩子,任月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学生的样子,学生就欠教训。 任月:“结果正常?” 任开济:“抽烟的肺都差不多都这样。” 任月看了任开济一眼,埋头吃饭。 任开济忽然问:“有男朋友了吗?” 任月又得抬眼看他,防备如应对突袭。话题确实突然,父女交集寥寥,生活层次不同,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婚育便是安全话题,逢年过节亲戚也是这么操作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任开济:“随便问问,有还是没有?” 任月:“没有。” 任开济:“该找一个了。” 任月:“没钱找。” 任开济笑:“女人谈恋爱哪里用花钱,花男人的就好了。” 任月:“妈妈也没花上你的啊。” 任开济笑容瞬间凝固,母女才是一条心,当年前妻没有发泄完的怨气,由女儿接力完成了。 任开济知道自己对家庭失责,知道、承认和改正之间存在跨不过的天堑,知天命的觉悟只让他语气稍微强硬,勉强挽回一个父亲的脸面。 “你这张嘴那么刁,嗓门又大,一般男人见你都要害怕啊。” 两年前刚进检验科,任月也是科室里讲话最温柔脾气最好的女生,成日浸泡在仪器噪音里,听力受损,讲话自然大声。 她懒得辩解:“我也看不上一般的男人。” 回头任月跟孔珍吐槽,知男莫若前妻,孔珍笑着发语音:“你应该跟他讲,‘你又不给我准备嫁妆,说那么多风凉话’。让他自己解决养老问题都难。” 任开济没蹲监那几年,还是给过任月生活费,于情于理,任月都甩不开这个包袱。 白班后稍微调整作息,任月又继续上百来块钱的夜班。凌晨一点,手上暂时没急活,她刚铺好床,准备脱白大褂躺下眯一会。 窗口铃声尖锐响起。 她呻吟一声,匆匆忙忙赶去窗口接标本。 患者还站在窗口外,是个男人,身材结实,比例优良,抱在胸前的肱二头肌青筋隐现,异常有力量感。 任月没看脸,习惯打量标本架,空的;窗口台面,没有检查单。 男患者撑着台沿低头,面孔降低,俊朗而痞气的脸庞给窗口框成一幅画。熟悉感扑面而来,冤家路窄。 方牧昭说:“晚上好,任医生。” 任月口罩后的面部肌肉抖了抖,差点忘了这个人。 虽然他们一起骂任开济作死扑街,态度微妙一致,但立场不可能相同,家人的恨意跟外人的敌意不在一个维度,前者是恨铁不成钢,后者只有纯粹的恶。 方牧昭:“你没给我打电话。” 任月对着这张脸,职业性难以维持,没了客气,呛他:“需要我打电话你就完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危急值才需要打电话。 方牧昭:“你也没请我吃饭。” 任月:“我可没答应你。” 方牧昭:“那我请你吃饭。” 任月白了他一眼,更不可能答应。 方牧昭敛了笑意,“这几天济公有联系你么?” 任月:“你怎么不去问他。” 方牧昭的叹息开启一股微妙的不祥感。 “租房好几天没人,打电话不接,我找不到他。” 任月:“他说他帮你做事,你不知道他在哪?” 方牧昭眼神定了定,勾过采血的椅子坐下,似乎不打算走了。 “他跟你说我是什么人?” 任月淡淡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好像已经骂过: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方牧昭不恼反笑,旋即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酷,“我现在需要找到他,上次见面后,他还有没有来找过你?” 隔着窗口,任月也不由为之一凛,心底发毛,“你这口气好像警察。” 方牧昭一愣,紧绷的表情稍有松弛,略带嘲讽:“警察找上门,你就摊上大事了。” 任月行得正坐得端,跟任开济没有黑暗交易,直率道:“你找不到他,我更不可能找到他,要是没其他事,我要忙了。” 任开济的父亲角色缺席已久,他不管进去了还是下去了,对任月影响不大。 方牧昭:“我的电话你存一下,济公要是联系你,马上通知我。” 某台仪器报了警,任月不搭话,转身进去,弯腰消失在嗡嗡低鸣的仪器后头。 方牧昭左右打量,拉起其他患者废弃在窗口的一张检查单,翻到空白的背面,捡起拴在窗口的签字笔,刷刷写下两行字。 然后起身,再度按铃。 任月补充试剂走去应铃,窗口的身影消失了,一张白纸静静躺在台面。 188****5782 倪 笔迹张弛有度,结构良好,一看就是练过的。 倒像出自好学生。 翻到背面看了眼,白天门诊患者的,不太重要,任月揉皱,对准垃圾桶。 刚才片刻的互动意外提神,任月瞬间没了睡意,又摊开皱纸,掏出手机。 第4章 任月照着废纸按下那串号码,新建联系人:倪家劲。 想了想,补了一个斜杠,备注花名:泥猛。 任月按“通讯录好友”的方式,搜了一遍这个手机号在各大社交平台的账号,只搜到一个叫泥猛的微信号。 这个人要么特意隐藏社交账号,要么跟主流社交平台脱节,无论哪一种,都跟她的生活风格大相径庭。 任月小小的好奇消失在方牧昭无形设置的屏障里。 任月收起手机,泡了两条咖啡提神,又继续围着仪器忙活。 高考时任月的志愿是临床医学,差了几分,滑到了医学检验。一度遗憾过,工作后渐渐释怀,她不用面对太多医患矛盾,不用忙到交接班走不开。 机器比人诚实,无需处理复杂人际关系,倒适合她安静内敛的性子。 清晨八点下夜班,任月打着哈欠掏出手机,点开任开济微信聊天框。 想给发条信息,试探他是不是真的失踪,又找不到好的理由。 没事找事的聊天总像关心,她不该过分在意一个把她的童年毁了的父亲。 除了进看守所,任月想象不到任开济突然失联的原因。派出所没通知之前,权且当他还在某个角落像济公一样苟活。 夏季天气炎热,人容易情绪烦躁,醉酒打架事件频出。 任月总有一个预感,会在某个夜班的急诊单上看到任开济的名字,这才是烂仔的宿命。 医院北门路边停着一辆货拉拉,方牧昭打开后门,货箱比起装货,更像一个临时的蜗居。左边铺了一张软垫,右边摆着一件撕开部分塑料膜的矿泉水,泡面纸箱里囤着杯面和一些干粮。 晚上躺上去,拧开角落的小风扇,手臂盖眼,方牧昭就过上货拉拉司机的标准生活。 他回到驾驶座,开车去了隔壁区的汽修铺保养。 早八点的高峰期,普通白领赶着上班,有一辆同样老旧的银色丰田捷足先登。 店员先处理丰田,请方牧昭等一会,老板还没来。 方牧昭丢下一声不着急,轻车熟路坐到玻璃圆几边,和丰田车主同桌。 方牧昭看着忙碌的店员,压低声对空气说:“货少了一部份,他们怀疑济公偷的。出货推迟。济公目前失踪,我要他的就诊记录。” 旁边是方牧昭的直属领导叶鸿哲,队里后生一辈都叫他哲哥,实际年龄可以当他的舅舅。 叶鸿哲也像方牧昭一样,盯着店员:“丢了多少?” 方牧昭:“找到济公才清楚,那边人也在找他。” 叶鸿哲:“济公身体出问题了?” 方牧昭隐去任月的部分,“月初做了体检,不知道具体什么毛病,还起了‘金盆洗手’的念头。” 叶鸿哲:“你怀疑济公得了什么绝症,想放手最后一搏?” 方牧昭:“所以我要他就诊记录啊,最快什么时候?” 叶鸿哲:“最快也要半天。” 方牧昭:“那么乐色?” 骂的不是叶鸿哲,也不是叶鸿哲手下其他人,而是他们整体的办事效率。 措辞没大没小,要换成别人,早挨叶鸿哲一顿叼。 不,别人压根不敢开口。 偏偏方牧昭是能人,还是熟人,叶鸿哲从小看着他长大,慈悲发作,不恼反笑:“要是个个都像你这么犀利,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中队里要是多几个方牧昭,叶鸿哲早升大队长。 方牧昭是叶鸿哲的王牌。 方牧昭:“一个小时,找对人内部系统查个病历能要多久。” 叶鸿哲略一思索,“济公女儿是医生,有什么异常?” 除了异常漂亮,方牧昭想不出其他异常。 任月还是给牵扯进来,他如实汇报:“父女关系比我们预料中的还差,平常没什么往来,这姑娘是有点脾气的。” 叶鸿哲:“接触过?” 方牧昭啊了一声。 店员弯腰曲背,凑近引擎盖打开的发动机。 叶鸿哲转头飞快瞥了眼方牧昭,“接触到什么程度?” 方牧昭蹙眉,工作上没出现的愁云,终于飘上眉头。 “比搭讪差点,她警惕性高,很排斥像济公这一类人。” 叶鸿哲:“十点前给你结果。你跟紧他女儿,济公只剩下这一个亲人,远走高飞前一定会跟她见面。” 方牧昭叼了一声,“我现在身份咬实她,很像烂仔泡女啊,换人盯得不得?” 叶鸿哲:“你不是像,你就是。” 方牧昭沉默一瞬,确实该紧记现在的身份,连任月都说她说话像警察。 叶鸿哲一改调侃,严肃道:“济公既然敢反水,万一被那边先找到,很难说不会为了保全自己,出卖我们。安全第一,找到他之前,先不要跟那边人接触。” 两年来任开济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警方线人,突然掉链子,方牧昭暂时还找不到其他替代角色。 叶鸿哲扫了眼方牧昭眼皮底下淡淡乌青,年轻就是好,熬夜顶多黑眼圈,不会掉发,方牧昭还是队里一顶一的门面,工作能力和外貌层面都是。 “昨晚在哪睡的?” 话题跳跃,方牧昭应付自如:“席梦思。” 叶鸿哲短促笑了声,“等你‘回家’,给你搞十床。” 方牧昭扯了扯嘴角,“老子又不是豌豆公主。” 店员过来请叶鸿哲过去验收车。 叶鸿哲最后说:“过几天我回去看他。” 方牧昭难得愣了一下。 “他”是方牧昭的舅舅,也是叶鸿哲的大学同班同学。 方牧昭六岁丧父,由二十岁的舅舅接力充当父亲角色。2008年舅舅在大地震中牺牲,他的同学叶鸿哲便又接过接力棒,一路照拂方牧昭,看着似舅的外甥继承警号。 方牧昭看任月顺眼,除了肤浅的美色,深层原因有家庭残缺激发的惺惺相惜。 任月骑上电单车出北门,照旧收到门卫大叔的点头问候。 骑了一段,任月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电量和动力充足,问题出在坐感,有点颠簸。 停下低头一瞧,后轮胎有点瘪,该打气了。 她一路骑一路张望,拐进租房附近那条汽修店密集的路,果然夹着一间窄窄的单车修理铺。 可惜只有汽修铺老板赶早开门。 也不知道汽修店能不能给电单车打气,任月打算过去碰碰运气。下班比上班松弛,她怕下午赶着上班来不急。 汽修铺门口停了一辆随处可见的货拉拉。 任月莫名想起昨晚闪现的男人。 她总觉得是方牧昭那一辆。 有时女人的感觉不是第六感,而是内心的映射。 “老板。”任月停在货拉拉旁,朝看不见人影的店铺里喊。 货拉拉车头忽然走出一个侧影。 方牧昭还是昨晚那副落拓打扮,寸头睡出浅浅发路,像风分开了一田禾苗。 任月吓一跳。 方牧昭:“早。” 任月当然不会接茬,“你是老板?” 方牧昭:“你要干什么?” 任月狐疑打量他,方牧昭看着更像一个帮工,哪个老板到处跑货拉拉? 不过海城人民卧虎藏龙,穿人字拖出街的有可能是手握几栋楼的包租公。 任月:“我想给电单车打气,这里能打么?” 方牧昭:“没气还是穿胎了?” 任月:“应该没穿。” 方牧昭过来弯腰掐了掐电单车的前后胎,自言自语一句“没穿”,起身去给充气泵插上电。 任月对方牧昭怀着自然的不信任,问:“电单车也能充?” 方牧昭解开盘在一起的充气管,“气球都能充。” 任月扯了扯嘴角。 方牧昭拉着充气管,蹲到电单车另一侧,怼上车胎气嘴充气。 充气泵震天响。 方牧昭拧紧气嘴帽,上次虎口的伤口消失,没留下疤痕,任月的也是。 她正好从高处看清他的手背,青筋叶脉般分布,鼓突清晰,富有力量感。抽血时她最喜欢这种手。 “可以了。”方牧昭突然起身,任月心跳漏了一拍,好像跟同事在背后说八卦被当事人听见。 她悄悄缓了口气,“多少钱?” 方牧昭收整充气管,别回原处,“充个气要什么钱。” 任月:“你真的是老板?” 一个更像老板的男人从他们身旁经过,穿polo短袖衫,用纸巾擦着嘴,刚从隔壁汤粉店吃了早餐过来。 方牧昭说:“老板,打气不要钱吧?” 任月淡淡睨了方牧昭一样,重复问题:“老板,打气多少钱?” 老板很会做生意,看方牧昭又来保养,舍小取大:“靓女,谁给你打的气谁说的算,你问问这位帅哥。” 方牧昭:“听见没?” 任月别扭地说了声谢谢,踢开立撑,掉头再上车。 方牧昭在后头扬声:“记得我昨晚说的,有消息叫我。” 任月扭头,头盔没拨下风挡,日光刺眼,她不由微眯眼,犹豫的一瞬,给了方牧昭走近的机会。 任月抿了抿嘴,“你为什么急着找他?” “不止我在找他,别人也在找。要是别人先找到,就完了。” 方牧昭语气严峻,不再有之前逗弄她的轻佻。任月不了解他,容易被唬住。 “别人……是什么人?” “比我更烂的人。” 任月第一次碰见烂仔自认头衔,破罐破摔的人更无底线。 她当面骂任开济一百遍,他也不会亲口承认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但并不意味任开济比方牧昭有底线。 任月刚对方牧昭建立的一管血的信任,瞬间又摇摇欲坠。 她就不该搭理这些烂仔。 “问一百次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任月拧动把手走人。 休想用一块钱打气钱就收买她。 第5章 任月冲凉补了觉,差不多到了下午上班时间。她提前骑到医院,去影像科重新打印任开济的ct报告。 打印机仅限打印一次,任月只能去分诊台找护士重打。 底部第一条诊断意见给她当头一棒:右肺下叶后基底段不规则结节,右肺下叶小叶间隔增厚,考虑恶性肿瘤性病变伴癌性淋巴管炎可能…… 护士喝水偷偷打量任月表情,互相不太熟悉,不好多问。 任月蹙眉盯了一会报告,兜里手机上班闹钟震动,她回过神,谢过同事,走出影像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上一次见面的微妙,倏然间有了对应解释。 任月直接打任开济电话。 “您好,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点开微信找任开济的头像:有空给我一个电话。 幸好,任开济应该不懂拉黑联系人,消息还能发出去。 任月无意中回到手机通讯录列表,r开头的名字和n的只隔了几个人,“倪家劲/泥猛”这一长串字符异常扎眼。 这个泥猛让她有消息叫他,如果他先找到任开济,会主动联系她么? 他又不是警察。 任月拿不准下一步怎么走,暂时只能寄希望于任开济主动联系。 她刚工作两年,若是家庭正常,还是一个可以向家人撒娇工作太累的年轻女孩,碰到困难有人商量。 任月家庭特殊,跟外界保有距离感,不会向亲近的朋友透露家庭情况,早跟知晓任开济劣迹的小学同学断联了。 唯一的倾诉对象只剩下妈妈。 孔珍最近忙着任月继兄的婚事,大概率有没心思搭理她。 次日早晨八点,任月下夜班后,骑车赶往任开济租住的城中村,特地给电单车上了u型锁。 敲门,无人应答。 若是在家遭遇不测,这个季节早有异味。 “济公!”任月不得不喊任开济花名。 没喊出老子,喊出另一个老子脾气的人。 方牧昭出现在楼梯口,阴沉着脸,大步猎近。 任月吓一跳,退无可退。 方牧昭警告:“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任月一脸的凭什么,话到嘴边拐了弯。 此处空间狭窄,没有监控,孤男寡女,她不太敢挑衅他。 方牧昭:“另一波追杀你老子的人准备到了,你要是不想惹麻烦,现在马上走,以后不要再过来。” 任月愣了愣,上一次的“找”已经升级了。 方牧昭:“愣着做什么,还不走,想死吗?” “凶什么凶。”任月错身而过,快步下楼,后头脚步紧缀不断。 戴头盔,踢开立撑,跨上车,一气呵成。 任月拧油门。 电单车往前一突,险些栽了,像只青蛙起跳被拽住后腿。 u型锁别在前轮。 后头噗嗤一笑,丧心病狂。 任月又急又羞,恼红了脸,扭头瞪他一眼,“你跟踪我?” 方牧昭:“除非你请我吃饭。” 方牧昭没有离开的意思,任月不得不在他的注视下,下车蹲下来,解开u型锁。 每次在医院外相遇,任月都戴着头盔,安全,又笨拙。 当她在异性面前开始在意形象,关系变得微妙,只有短促的一瞬,也能叫人正视此刻心情。不是悸动,就是恼火,任月无疑是后者。 u型锁解了扔回车筐,任月骑车上路。 方牧昭:“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下辈子。” 任月发火时嗓音更大,回荡在空幽幽的巷子,经久不息。 沙沙脚步声跟在后头,后视镜出现方牧昭疾步的身影。 跟初见时一样,她快他也快,做相对静止运动,没完没了。 方牧昭像一条猎狗,把任月猎到巷子口,才跳上货拉拉。 绿化带划分出楚河汉界,任月和方牧昭在各自车道上同向行驶。 任月多看了一眼方牧昭的车牌号,下次再见,提前避开。 骑出约莫三分之一的路程,一道陌生的电子音飘过耳边:“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死火。 任月原本不打算找任开济,电量刚好支撑回租房。电单车没有坐桶或尾箱,只有一个六面透风的车头框,不方便收纳充电器,她经常得回租房楼下充电。 任月皱了皱眉头,面对机器比人更为淡定,大不了踩单车。 又坚持了一段。 “电量已耗尽,请充电。” 嘀。 电单车彻底哑火。 任月只能踩脚踏,好彩买车时没听老板怂恿拆掉脚踏。 吭哧吭哧,任月额角沁出细汗,黏热黏热的,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 嘟嘟。 响亮的喇叭声,隐隐带着司机的调侃。 任月预估的“下次”来得很快。 消失的货拉拉重新闪现在隔篱的机动车,龟速跟着她。 “要不要我拉你?”方牧昭的声音没有刻意压抑幸灾乐祸。他不凶巴巴时,好像总在调戏她,像上学时班上调皮的吊车尾,非要逗女生生气,然后他们才快乐。 任月淡淡翻了一记白眼,停下来。 方牧昭停在跟她同一条线上,稍低头,从副驾的车窗看她。 “免费。” 任月脱了头盔放车筐,没电只能叫单车,骑单车不用戴头盔。 然后,继续踩单车。 方牧昭笑了声,“你要踩到天黑。” 任月铆劲狂踩,憋红了脸,比戴头盔走路更加笨拙,像只在跑步机上的猫,跑半天还在原处。 “喂。”方牧昭又叫。 这么热心肠应该去当警察,再不然也入个党。 任月彻底耳背,目不斜视。 这一路的建材店还没开门,围观群众不多,没再出现上一次“混血”的闹剧。 方牧昭热脸贴了冷屁股,一脚油门,轰然离去,也不担心爆缸。 任月慢吞吞骑回租房,最后三分之一路程实在踩不动,推着回去。 路对面小叶榕底下,停着一排共享单车,方牧昭跨坐其中一辆,像一只停在路灯柱上的鸟,路人经过可能多看两眼,但记不住。 他慢腾腾抽着烟,烟雾都有了无奈的形状。 任月跑上跑下,给电单车充上电,冲了凉才翻出手机相册,照片拍了任开济的13巷6栋的招租信息。 她拨通二房东的电话:“喂,请问还有空房吗?” 二房东:“有啊,你过来看房了?” 任月:“702还有人住吗?” 二房东哎了一声,不满道:“怎么又是702?!” 任月嗓音绷紧,“702怎么了?” 二房东:“这已经是第三波来问702的了,你不是要租房的吧,跟702又是什么关系?” 任月:“请问前面两波问702的是什么人?” 话毕,她旋即猜到答案,方牧昭应该没骗她。 一旦想到误解了那个人的好心,任月比找不到任开济还微妙,难道方牧昭真的是一个好人,只是脾气臭嘴巴凶? 二房东反问:“你又是他什么人?” 任月:“我是他债主。” 二房东叼了一声,同仇敌忾:“我也是了,他还欠着七月房房租。” 任月:“肯定没欠我的多。” 没多废话,任月挂断电话。 如果警方确认任开济失踪,她再替他补房租也不迟。 隔天,任开济依然没回复微信,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任月上白班,早早骑到医院北门。 “小月医生,”门卫阿叔抬手,笑容可掬叫住她,“这里有两个你的快递,放了三四天了,怎么一直没来拿?” 任月:“我最近没网购呀。” 阿叔转身捞过其中一个,砖头大小的瓦楞纸箱,“检验科,任月,是你的吧?” 北门进来有一个丰巢快递柜,只放顺丰的件,其他快递都直接丢门卫处。 任月靠边停车,依旧戴着头盔,走过去接件,一眼便看出自己和任开济的手机后四位。 她心跳加速,“是我的,都给我吧。这几天忘记看消息,谢了阿叔。” 任月一手一个,一轻一重,低头嗅了下缝隙,没有明显异味。 电单车停回车棚,任月就地用钥匙戳开轻盒子的封口胶。 里面用彩印传单揉皱裹成一只扁粽子,封口胶缠得严严实实。 任月的钥匙不够锋利,费了点劲扯开“粽子”,露出一角粉红色的“馅料”。 任月吃了一惊,心跳飞快,史无前例。 下意识四顾,像拾金要昧,鬼祟又紧张。 任开济曾经是小偷,这一瞬,任月像个小小偷。 废纸包着一沓面额一百的现金,目测以万起步。 任月揣好这一沓只露尖尖角的现金,以同样方式开了另一个纸盒。 现金只多不少。 两沓废纸将挎包塞得鼓鼓囊囊,任月感觉自己像一只过街老鼠,悄悄蹿进最近的女厕所。 任月躲进隔间,完完全全撕掉废纸包装,纸币红彤彤,叠成史无前例的厚度,纹路立体清晰,100%的真钞。 一沓约三万,另一沓五万左右,远远超出任开济正常的挣钱能力。 任月手掌沁出薄汗,手腕颤栗着掏出手机,拨出孔珍的电话。 妈妈是一个勤劳的妇女,每天照料弟弟上学,应该早就起床了。 电话忙音。 孔珍没有主动拒绝,单是被动的忙音,任月觉得好像打搅到了她的正常生活。 任月第一次拨下另一个号码,不只是病急乱投医,还是信任。 如果也忙音,下一个能找的,只剩下警察。 号主像一直在等她,立刻接通,“喂?” 任月兜起两沓现金走出隔间,罕见地自来熟,“是我,听得出来么?” 方牧昭好像并不意外:“干什么?” 任月出了大楼,呼吸新鲜空气:“那么凶?” 方牧昭:“现在几点啊,不是我老板不是我女人,大清早扰人清梦,能没脾气么?” 隔着电话,任月皱了皱鼻子,胆子比面对面肥:“你不是都起挺早。” 方牧昭:“你见过我几次?” 三次,方牧昭要么深夜,要么清早出现,吸血鬼似的,怕晒太阳。 电话安静片刻。 方牧昭拿开看了眼屏幕,计时还在走。 “喂,怎么没声音了?” 任月:“哦。” 方牧昭:“济公联系你了?” 对了,这才是正题。 两个冤家终于开诚布公,好好谈事。 任月:“没。” 方牧昭:“撒谎。” 任月:“你、不是说我欠你一顿饭。” 方牧昭:“想通了?” “我今天五点下班,你到底要不要补血?” 任月中气正虚,嗓音比往日低沉,不经意多了几分柔和,方牧昭多次碰壁,很容易栽进她的陷阱。 “早他妈该请了。”他说。 第6章 鼓囊囊的挎包锁进储物柜,铁皮柜门挡住视线,挡不住心魔。 任月学生时代揣着七百块出门害怕扒手,现在怕别人一眼洞穿她的异常。 那是七百块的一百倍,更为沉重,神秘,肮脏。 也是货真价实的七万块。 任月可以一次性还清助学贷款,可以租一套设施完善的小区房,可以脱产读研。 人性的幽暗,在诱惑的沃土里膨胀,任月从小物质贫瘠,很难很难维持清高,不去幻想得利翻身的快乐。 仪器又报警了,任月蹙了蹙眉头,转身走去查看情况。 中午时分,任月举着手机吃饭,得空翻阅未读消息。 孔珍十点多复电,任月没接到,她又在微信解释:早上在包装你哥的喜糖,没看到手机,有什么事吗? 孔珍发来两张照片。 第一张地板摆了两只大红圆托盘,一只装了待折叠组装的喜糖纸袋,一只装着几种待分装的喜糖。 第二张变成了一地摆放整齐的袋装喜糖。 任月:没有什么事,不小心按错的。看起来好多,包完了吗? 孔珍估计又在忙,母女俩的对话有了时差。 翻完熟人的消息,通讯录多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泥猛:是我,看得出来么? 短短一句话,乍一看有点眼熟。 早上接电话任月先给方牧昭打的哑谜。 任月通过申请。 申请消息的时间戳在早上挂断电话不久,下一条紧随其后。 泥猛:下班从哪个门出? 月牙儿:等我找好地方发定位给你,你有什么忌口么? 泥猛:没有,你挑。 任月首先排除商城里的餐厅,吃完饭走出来像继续逛街,孤男寡女,有约会嫌疑。 她选了一家桑拿鸡,以前科室聚餐吃过,人均价格合适,位置不偏。 定位发过去。 泥猛:你又骑车? 月牙儿:不行啊。 泥猛:充够电没? 月牙儿:不够就推回去,又不是没推过。 泥猛发来一个系统表情:呲牙。 普通的笑脸安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几分恶劣。 月牙儿:大概六点到。 泥猛:行。 傍晚交接好工作,任月换下白大褂,找了几张废纸,重新包起两沓钱,放进一个装书的布袋,用两本书夹着。 车头挂着布袋,好像带着千斤重量,任月骑步歪歪扭扭。 任月骑到饭店门口,锁了车直起腰,一辆货拉拉由店员引导停在门口空地。 方牧昭下车径直走向她,扫一眼她拎在手里的布袋,“今晚多了一个袋子。” 这一瞬间,方牧昭像洞悉一切。 任月心虚:“装几本书回去看。” 方牧昭:“你们做医生的,经常要考试吧。” 任月:“学到老,做到老。” 方牧昭朝她伸手,“书很重吧,我帮你提。” 任月臂弯挂着布袋,手不由收向身体,护着布袋似的。 “不用,没多重。” 方牧昭没坚持。 店员领着他们进门入座,提前订了角落靠窗的四人桌,任月坐靠墙壁看大门的一侧。 剔骨鸡肉均匀铺到素菜上,盖盖开始桑拿浴。 方牧昭问:“怎么突然想通请我吃饭?” 任月:“有得吃还问那么多。” 方牧昭抱着胳膊,肱二头肌自然鼓突,匀称有致,又不乏力量感。 周围热闹和谐,形成一个安全的环境,任月看方牧昭的体格少了几分惧怕。 “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中国人习惯在饭局上谈事,方牧昭很容易看穿她的心思。 任月在他面前堪比透明人,藏不住,只能坦诚:“你说除了你,还有其他人找我老豆?” 方牧昭:“然后呢?” 任月抿了抿嘴,“他们为什么要找他?” 方牧昭防备看了眼左右,松开手臂靠近桌沿:“他们丢了东西,怀疑是济公偷了。” 任月愣了下,方牧昭不知道有意还是无心,说的是济公而不是她爸,听上去任开济的所作所为跟她无关。任开济是任开济,任月是任月,任开济的行为不会给任月蒙羞。 任月不由摸了下布袋,明明跟她也有关。 或许她才是原因。 任月:“是什么东西?” 方牧昭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沉默更容易发酵焦虑。 任月追问:“是什么?” 方牧昭:“我不知道。” 任月:“假的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不想告诉我。” 方牧昭:“就是不想告诉你。” 万一说了,任月会怀疑他也贩毒。 方牧昭的鹦鹉学舌让任月更为光火,“你找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给出一个任月找不出破绽的理由,“为了他好。” 任月无话可说,盗窃总归不磊落,还犯法。 方牧昭又讲:“如果他把东西卖了,事情会更严重。” 任月怔怔看着他。 “他很大概率已经卖到钱了,”方牧昭手旁沙漏计时完毕,抬手叫服务员开锅,“开吃,饿死了。” 桑拿鸡之后继续桑拿牛肉,一顿饭沉默占大多数时间。 任月和方牧昭没有刻意找话题,也没有尴尬,不是因为熟稔,而是不在乎。 任月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隐隐相信方牧昭的话,偏偏一切都符合逻辑,找不出破绽。 这家店不设扫码点餐,任月叫服务员来买单。 第一批用餐的客人稀稀拉拉离开,任月看向方牧昭肩膀后面,脸上僵出一个笑。 方牧昭:“看到熟人了?” 任月别扭地说:“其他科室的同事。” 这群男医生有老有少,从包厢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要赶第二场。 里面有任月的老同学,好奇看着方牧昭的后脑勺。 方牧昭没转头,在男医生从落地窗外打量时,他甚至自然地侧身掏烟盒,避开了外面的视线。 任月悄悄松一口气,不想在医院八卦里跟方牧昭搭上关系。 她稍一分神,方牧昭把现金递给服务员,喊她:“走了。” 任月急道:“说好了我请客。” 方牧昭接了服务员匆匆递回的找零,“下次换你。” 任月:“谁跟你有下次。” 方牧昭:“说不准。” 任月拎包气鼓鼓跟在他后头走出饭店,空间开阔,终于可以走到他眼前。 气还没撒完,手中突然一空,布袋给方牧昭拽走。 “带的什么书,我看看。”方牧昭打开布袋拉链。 “不要——!”任月伸手去够,晚了一步,也矮了一截。 方牧昭提高布袋,直接掏出体积最小的一本“书”,只露了一角给任月看。 然后塞回去,薅着任月的胳膊,把她拉到货拉拉旁。 阴着脸问:“哪来的?” 任月瘪嘴,顾不上胳膊热辣辣的束缚感,气馁斜了他一眼,“你都知道还问我。” 方牧昭:“你想私吞?” 任月红了眼,不知道羞的还是气的。她为曾经闪过的歪念羞耻,也恼自己在他面前藏不住事。 “我根本不想接,你信吗?” 局面滑稽逆转,竟然轮到任月向方牧昭证明自己值得信任。 任月不敢私吞,也做不到大义灭亲去派出所举报任开济,只想把赃款丢回给他,跟他划清界线。 方牧昭:“他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没找,突然寄来的,三四天前就到了,今天才拿到。” 任月想了想,既然无法解决问题,只能把问题丢出去。 她伸手,“书还我。” 方牧昭:“你想干什么?” 任月:“我只想要回那两本专业书,好好上我的班。” 方牧昭:“其他不要了?” 任月:“不要。” 方牧昭眼神有些奇怪,“你怎么突然那么信任我?” 那沓钱不算小数目,任月不敢私吞,但直接交由他处理,还是过于草率。他们说起来跟陌生人差不多。 任月:“我不信任你,但他信任你,觉得你是一个好人。既然你们互相信任,事情就你们一起处理。不要来影响我平静的生活。” 任月垫脚拉开布袋口子,抽出两本大书,扔回电单车前筐,戴上头盔,插好锁匙。 跟每一次见面一样,迫不及待摆脱方牧昭。 一只青筋暴凸的大手扣住单车头。 任月面无表情,“放开。” 方牧昭说:“你也当我是一个好人,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任月:“说完了吗?我要回去。” “还有,”方牧昭看着她,得不到眼神回应,“对你老子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任月木木地看向方牧昭,但这回,他先避开眼神。 方牧昭收回手,抓紧布袋口,“回去早点睡觉。” 第7章 任月回到租房,洗漱收拾完毕,晚上九点半左右。 任开济寄来的七万块现金来路不明,随意又潦草,连顺丰都不用,不然她不至于三四天才拿到快件。 他的异常操作给失联事件画上一个巨大的逗号,局面停顿,句号迟迟不来,让人焦虑不安。 一看时间还早,任月拨出孔珍的电话。 这一次,妈妈终于接了。 “妈,忙完了吗?” 移动网络日渐方便,母女相隔两地,早已习惯隔三差五发几条消息,如无急事,一般不打电话。 孔珍敏感地问:“晚上没什么忙的,有什么事吗?” 任月:“老豆最近应该跟你没联系吧?” 孔珍:“他出来都没联系过,加上在里面的时间,五六年都有了。” 还是夫妻时,孔珍就劝他不住,离婚后指望不了他的抚养费,已经好多年没直接联系。 任月:“也是。” 孔珍:“他又给你搞事了?” 任月:“他、肺癌了,没去治疗,不知道搞什么去了,找不到人。” 孔珍反应片刻,“你担心他想不开?他不会的,他会搞大事都不会想不开。” 任月:“我就是担心他搞事。” 孔珍语重心长,“小月,他是你老豆没错,但你有你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一个人没良心,谁也管不住他。我看这是他的报应来了。” 离婚多年,提起前夫,孔珍还是恨得牙痒痒。 孔珍问任月记不记得以前同一条村屋子起得最气派那家叔叔,那人贪得多飘了,年轻时不顾家,又赌又嫖,老婆懒得管他,老了投奔儿子,他一个人在老屋发臭了才被人发现。 “人各有命。”孔珍说,让她不要管,出事自然有警察上门。 任月先前的念头隐隐得到孔珍的支持,不孝的罪恶感减轻几分。母女关系尚可,任月容易信服孔珍的人生经验。纵然孔珍也有过重男轻女的瞬间,人无完人,能把她从破烂的家带出来,抚养成可以自食其力的大人,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妈妈。 孔珍说:“别想太多,早点睡,明天是白班还是夜班?” 相似的嘱咐今晚听了第二遍,多了一层安慰作用。 任月是有点乏了,“也是白班。” 迟到的父爱洗不净七万块背后的污秽,赃款已经甩出去,任月卸掉棘手的包袱,老实上床睡觉。 也不知道那个泥猛怎么处理这笔钱…… 方牧昭正为此事上火。 任开济“二进宫”期间结识一个叫大胆坚的犯人,出狱后搭上大胆坚一帮,成为警方线人。 大胆坚本名李坚,21岁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八年,减刑两年后和任开济同年出狱。大胆坚帮他的叔叔做事,这次任开济偷的是大胆坚的麻-古,按现在黑市价格50元左右一片,至少已经卖出1400片。 讽刺的是,对于毒贩和警察,这都是一个重大纰漏。 除了大胆坚,没人说得清任开济一共偷了多少。 七万对于毒贩只是小数目,对于癌症父亲,更不及缺失多年的家庭的价值。 任开济没有当面将毒资交给任月,寄件方式潦草且风险大,一定是被逼上了绝境。 他既要躲警察,还要躲大胆坚,被任何一方找到都只有死路一条,一个死得慢,一个死得快。 任开济没有道理不孤注一掷。 七万块不是方牧昭见过的最巨额的毒资,却是第一笔以一种隐秘方式流经他手的毒资。 只要稍动歪念,方牧昭可以让它隐秘消失,可以说不够七万,可以说任月从来没给过他,也可以说快递丢件了。 方牧昭要是富二代,区区七万块不足以构成诱惑,更不会来干这份活。 这笔钱若凭空消失,大胆坚不会放过任开济,更不会放过任月。 贪念形成的蝴蝶效应,会毁掉不止一个人的生活。 一想到那个经常戴头盔的身影,谨慎却不胆小,疏离又心怀柔情,方牧昭心境莫名宁静。 他每天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领教过人性的幽暗,难免沾染上一些污浊。 月有黑斑,人有暗面,任月像一轮皎月,方牧昭站在月光里,看见她明亮无瑕,也看见自己一身清白。 方牧昭要为这笔钱寻找一个合适的支点,尽可能平衡它对各方的影响力。 方牧昭把两块钱砖藏在安全的地方,准备约叶鸿哲出来。 另一道电话先打进来,是大胆坚的叔叔手下一个小马仔,能力一般,因为是李家亲戚,地位比方牧昭高一点。 “泥猛,在哪?” 方牧昭:“做什么?” 对方说:“快过来帮忙。” 方牧昭:“你闯祸了?” 对方哎呀呀呻吟,牙疼一般:“叼,别讲了,懵佬不见了。” 懵佬本名李义,人会起错名,绝不会起错花名,懵佬是真懵佬,脑子懵的,医学诊断是智力低下,俗称智障。懵佬是大胆坚堂弟,要不是懵佬,现在可以接他老子的班,没大胆坚什么事了。 方牧昭:“济公失踪,怎么懵佬也不见了?” 马仔:“就是咯,要命!” 这几天李家上下乱成一锅粥,忙着加强仓库看守,联系客户老板更改出货方案,还有出去猎杀任开济,自然放松了对懵佬的看护。 懵佬平常有专人看护,不禁足,平常想去哪就去哪,不出意外就行。这晚换班的人迟迟不来,小马仔打了一个瞌睡,懵佬就从电玩城跑丢了。 方牧昭:“你也知道要命,报警啊,警察有天眼,哪个旮旯看不见。” 马仔:“痴线,这个关头招来警察大家一起扑街。” 方牧昭:“找不到懵佬大家一起扑街。” 懵佬虽懵,也是大胆李的叔叔的唯一后代,传承血脉不用脑子,还是肩负着传统期望。 方牧昭骂骂咧咧赶往电玩城,有人能去找济公,有人只能找懵佬。 - 大光大亮,任月趁着早高峰没来,骑车到医院才吃早餐。 任月刚坐下,四座饭桌的斜对角也坐下一个男同事,多瞧了眼,还是熟人。 “早啊。”对方正是昨晚在桑拿鸡碰见的万修,也是任月的小学和大学同学,目前在本院规培中。 任月淡淡应道:“早。” 万修:“你今天也来这边吃?” 这里是医院的公共食堂,面向大众开放,另有职工食堂在别处。 任月:“顺路。” 万修:“我是吃腻了,换个口味。” 任月随意点头,隐隐感觉他要提昨晚。 万修:“昨晚在桑拿鸡那里看到你,我还以看错了,隔了好几张桌子,就没过去跟你打招呼。” 任月:“你们科室聚餐还是有人请饮?” 万修不好意思:“我请,工作上犯了个错误,幸好他们帮我一把,没搞出大事。” 任月笑了下,“我刚工作也请过。” 万修读的是任月差几分就能上的临床医学,比她晚毕业一年。她小学三年级转学跟随孔珍生活,就跟小学同学失去联系,一直到大一上大课,才碰上万修。 任月每次见他,都要问一次他现在轮转到哪个科。 这次也是,然而万修又将话题“轮转”回来。 万修:“昨晚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任月:“像吗?” 万修:“不知道,就看到一个背影,看起来好像挺高大。” 跟他完全相反的类型。 任月塞了一口大的,嚼了半天,来不及应话。 万修吓到似的,“真的是?” 任月噎了下,红了脸,用豆浆送服。 大学时有人给任月暗示,万修对她有意思。有次她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到万修家玩。原本不想回老家的村,万修说他们家早就搬到市里,任月耐不住其他同学怂恿,答应去了。 万修向家人介绍到任月,特地说了句,她以前曾经跟我同一个小学。 万修家人认不出任月,便问任月父亲是任姓哪一户。任月含糊说了一个家里的大概方位,万修家人突然来了一句:“哦,大名鼎鼎的济公啊,难怪看着面相眼熟。” 万修还问:“哪个济公,我怎么没听说过?” 任月的脸跟月一样白。 那次回校后,万修和任月关系出现微妙崩裂,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一帮人一起自习或逛街时没有同时出现。 任月说:“不是。” 万修似乎松一口气,“相亲对象?” 任月笑骂:“你比我们科室的还八卦。” 万修笑笑,不再追问,印象中任月一向娴静少言,很少能见到她活泼的一面。 任月来得早,万修吃得快,他们一起走出食堂。 迎面匆匆走来一人,任月往万修那边避了半步,看着关系更亲昵。 任月一定神,跟路人四目相对,来人却是熟人。 方牧昭换了一身衣服,还是暗色系,飞快扫了任月一眼,错肩而过。 不对,两眼。 方牧昭明显也看了眼万修。 两个“小白脸”肤色登对,气质统一,一看就知道是天天晒不到太阳的白大褂。 任月不由回头看了眼,方牧昭头也不回走向卖豆花的档口。 万修也回头,只觉得对方背影跟昨晚神秘男人相似,寸头,宽肩厚背,麦色肌肤,不是爱健身就是经常往外跑。 “看什么?” 任月收回视线,“没有。” 不知道这泥猛又游来医院做什么? 千万别来找她。 第8章 方牧昭的确在水里游了一会,幸好,不是海水,只是翠田水库流出来的河水。 懵佬失踪的电玩城在翠田河附近,方牧昭跟着几个小马仔苦寻无果,不得不借用他的“超能力”,让叶鸿哲从天眼找。 天眼显示懵佬穿过绿化带下到河边绿道,绿道有护栏,隔一段距离挂了救生圈,竖着警示牌:水深危险,请勿翻越栏杆。 警示牌对一般人不管用,对懵佬更不管用。 懵佬曾经披着床单从二楼飞下来,幻想自己是一只大蝴蝶,最后压折了一颗石榴树,全身多处骨折。 路灯朦胧,黑河如镜,这一段没有钓鱼佬,河面隐隐伏着一只大蝴蝶。 “是他吗?”方牧昭问小马仔,上手搬救生圈,不是也不能见死不救。 小马仔喊:“喂,懵佬!” 方牧昭骂:“你也是懵佬,他在岸上都不会应你啊!” 小马仔不会水,方牧昭脱了衣服只能自己下,带着救生圈游过去,费劲拉上岸才看清真的是懵佬。 真的懵了,一动不动。 方牧昭忙做心肺复苏,隔着脱下的衣服给他吹气,赶在120来之前救回一条命。 货拉拉上备有换洗衣物,方牧昭推懵佬做完一系列检查,留小马仔看着,开钟点房冲凉,换掉一身臭烘烘的衣裤。 天光大亮,方牧昭回到急诊科,懵佬还在昏睡,肺部感染需要继续留观。 小马仔差方牧昭去打包早餐,抱臂叉腿坐床边,也险些昏睡。 然后,被一巴掌呼醒了。 小马仔以为方牧昭下的手,立刻开骂:“叼你个死泥猛!” 绿色人字拖,肥厚香肠嘴,锃亮大光头,大胆坚的标志三件套逐步出现,小马仔霎时白脸。 大胆坚:“你骂谁?” 小马仔堆笑讨饶:“坚哥,我以为是其他人。” 大胆坚倒是带来了其他人。 一个法令纹很深,仿佛被苦大仇深的命运吸走脂肪,四十来岁依然身材精干。 一个三十几岁,身材更为瘦削,发际线退化成,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人称瘦师爷。 小马仔对着年长的男人,结结巴巴:“望、望叔。” 李承望没听见似的,一直盯着床上的儿子,双唇紧抿,法令纹又深刻了几度。 瘦师爷替老板开口质问:“小义哥怎么变成这样?” 小马仔说:“小义哥想在河边散步,我就打了一个哈欠,他可能想进河里捞鱼,就跳下去了。我来不及拉住他,好彩河边有救生圈,我跳下去救上来了。” 方牧昭拎着打包胶袋,杵在隔断帘旁,一字不漏听全了。 瘦师爷:“你说小义哥是你救的?” 小马仔:“对。” 瘦师爷转到他身旁:“你是小义哥的救命恩人。” 小马仔不好意思摸摸头,“救命恩人不敢当。” “早餐回来了。”方牧昭适时闯入,刹车,故作惊讶,低眉恭谦,“望叔……” 李承望还是一块沉默的“望子石”。 瘦师爷一看生面孔,转头继续教训小马仔:“你救人衣服怎么干的?” 小马仔嗓音绷紧,鼻头冒汗:“我、脱了衣裤、才下水。” 瘦师爷若有所思。 大胆坚离床尾最近,问方牧昭:“你又是哪个叼毛?” “泥猛,”方牧昭抬了下手中胶袋,袋口隐隐飘出不属于病房的甜香,“帮打早饭回来。” 瘦师爷问:“你看到谁救起小义哥?” 小马仔频频跟方牧昭使眼色。 方牧昭:“我没看到。” 小马仔一口气暂时松下,只要方牧昭别再多话。 瘦师爷:“昨晚你没在现场?” 方牧昭:“在。” 小马仔又悄悄蹙眉挤眼,让方牧昭闭嘴。 大胆坚粗鲁插嘴,“他妈的在你还看不见,叼毛你眼盲啊!” 一袭白大褂忽然杀进来,喊人:“6床的家属。” 医生的目光自动锁定方牧昭,高个高鼻梁,昨晚一身湿,给人印象深刻。 方牧昭立刻示意李承望,“这位才是家属。” 李承望第一次开口:“我是6床的爸爸。” 医生的文件夹和眼神一同示意方牧昭:“你们要感谢这位帅哥,要不是他会水会心肺复苏,6床情况可能……” 医生无奈摇头,“家属要加强看护啊。” 小马仔脑袋瞬间耷拉到胸口。 大胆坚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 医生吓得出声干预:“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 李承望皮笑肉不笑,“医生,我侄儿做事有分寸,你跟我讲讲我儿子情况。” 瘦师爷往病房门口摆头,示意方牧昭跟他出去。 - 任月回到检验科跟夜班同事做完交接班,摸到电脑忍不住在数据库里搜倪家劲。 检索页面只返回一条数据,是上次她逼他自证没有传染病的血检报告。 这个泥猛,是病号没做检查,还是来探病陪诊? 急诊科送来一波标本,任月叉掉页面,开始干活。 没一会接班同事做的尿淀粉酶报危急值,又是一个胰腺炎,看着都肚子疼。任月核对信息,给急诊科医生打电话,占线,只能亲自跑一趟。 急诊科走廊,幼儿啼哭惊天动地,一对夫妻抱着头破血流的小孩,急匆匆赶进清创室。 任月往边上让了一步,血腥的一幕闪过,另一幕令人更加脑门充血。 方牧昭站在抢救室门口,跟一个瘦秃头的男人讲话。 任月第一次看到方牧昭跟任开济以外的人在一起,潜意识觉得也是同类,不禁多看了一眼。 方牧昭撞上她的目光,又像不认识她,跟在食堂门口的偶遇时一样。 瘦师爷:“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救人的是你?” 方牧昭:“我也没说谎。” 瘦师爷冷笑:“你跟我玩文字游戏。” 争执可信任度,似乎是这类人永恒的话题。 任月路过,口罩挡住大部份表情,拐进了对面诊室。 任月跟送检医生确认检查结果,走出诊室,方牧昭和瘦师爷没了踪影。 方牧昭跟着瘦师爷回到病床旁,大胆坚一个人回来,刚做完“热身运动”,指关节发红,额角冒汗。 李承望眼神点了方牧昭,“你叫泥猛。” 方牧昭:“是,望叔。” 李承望:“哪里学来的急救本事?” 方牧昭:“以前在老家游泳馆干过一段时间救生员。” 李承望:“驾龄几年?” 方牧昭:“六年左右。” 李承望:“不错,后生可畏,技多不压身。” 方牧昭:“望叔过奖。” 李承望:“明天开始你来给我开车。” 大胆坚说:“叔,你不是有司机了吗?” 李承望:“阿坚,我看他比较想当你的司机。” 现在的司机跟大胆坚私交过多,留着是个隐患。李承望点到即止,大胆坚登时噤若寒蝉。 - 白班过后又轮到要命的夜班,任月定了手机日程,差不多就跟科主任打招呼,国庆要请假回老家参加继兄婚礼。 任月资历浅,职场讲人情世故,长假不一定能轮到她请假。 窗口铃声尖叫。 任月兜起手机,走去应铃。 方牧昭坐椅子上,给窗口框出一张证件照似的。 “晚上好。”嗓音似乎略沙哑。 任月还是不冷不热,“又有什么指教?” “正经事。”方牧昭把一张淡黄色急诊单放上台面。 任月接过看名字,是他的,倪家劲,要采末梢血查血常规。 临床诊断:急性上呼吸道感染。 任月开始常规流程:“叫什么名字?” 方牧昭:“倪家劲。” 扫码枪嘀了一声,打印机吐出一张小票。 任月递给他,“半个小时后在机器上打印报告,手伸出来。” 方牧昭伸出右手,朝上的腕骨处爬了一条青筋,鼓突又富有美感。手指匀称修长,尤其指甲盖大小合适,健康有泽,不会太小显得笨拙幼稚。 就是麦色肌肤粗糙了点。 任月扣住方牧昭中间三根手指,捏住无名指消毒指尖。 方牧昭的拇指微扣,偶尔蹭到她的无名指。 两个冤家像隔着手套第一次别扭地拉手。 方牧昭扫了眼任月低垂而专注的眉眼,职业性给她多添了几分干练气质,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冷不丁开口:“济公还给你寄东西吗?” 任月:“你当他印钞机啊?” 方牧昭:“不是也差不多。” 任月不由压低声,“处理掉了么?” 方牧昭:“还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话毕,任月扎了他一针,刺痛感瞬间超越她的冷言冷语。 方牧昭眼皮跳了跳,明明白白捏了她一下。 任月挤出血珠,一下一下喂进吸管,“有发热么?” 方牧昭:“这是采血流程,还是关心?” 任月:“随便问问。” 方牧昭权当是后者,笑了下:“没有,可能呛了两口翠田河的脏水。” 任月还以为他感染什么烈性传染病,蹙眉:“你跑翠田河游泳?” 方牧昭:“捞人。” 任月吸满吸管,看了他一眼,“前两天?” 方牧昭:“嗯。” 任月:“见义勇为啊。” 方牧昭:“算是见‘义’勇为。” “挺厉害,家属应该给你登报表彰。”任月不是家属,没法激动肯定他,但打心底佩服这样的人,她难得冲他笑了下,口罩遮住口鼻,遮不住眼里的光。 方牧昭好像给闪了一下,平日锐利的眉眼怔了怔。 “我尽量10分钟给你出结果。”任月示意一下插了吸管的试管,转身走向仪器群深处。 任月8分钟发掉了报告,走到窗口张望,想叫方牧昭去打印。 人已经没影了。 任月趁空冲了杯咖啡提神,在噪音里忙活一阵,窗口铃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窗口外没人,标本架也没新标本。 台面多了一只乌篷纸船,白色船体印着稀疏黑字,是用b5纸的检验报告单折的。 船里躺着两枚白兰花,含苞待放,像两颗剥了皮的大白兔奶糖。 要真是奶糖,任月可不敢吃。 她托起“神秘患者”送来的乌篷船,闻了闻,冷香幽幽,沁人心神,她不禁又笑了下。 第9章 保洁阿叔开着拖地机在窗口外转悠,漫长夜班终于迎来黎明。 同事姐姐跟任月交完班,偏头嗅了一下她肩头,“小月,我怎么闻到一股好像香味,你今晚喷香水了吗?” 任月:“怎么可能,我不用香水。” 同事:“我都闻到了,真的!悄悄告诉我一个人,是不是谈了?” 任月笑着掏白大褂的口袋,没法单独倒出玉兰花,连纸船一并掏出来,“是这个味道吧?” 同事哇了一声,接过稍扁的乌篷船,顺手帮它撑起两头顶篷。 她嗅了一口,“真的是,是叫玉兰花吧。” 任月:“嗯。” 同事:“以前看到过路边有婆婆卖,现在好久没有见到了。这是哪来的?” 任月一下子给问倒,“房东给的。” 同事讶然,“你们房东还送花?” 任月笑了下,“交房租顺手牵羊。” 同事嘿嘿一笑,大概信了。 手机震了一下,任月怕来紧急通知,掏出看了眼。 说曹操曹操到,房东发来七月份水电用量和总价,任月上滑,对比六月份数据。 “倪家劲。”同事的声音忽然炸开在耳边,像突然纠了一下任月的心脏。 任月:“你认识?” “不认识,这里写的。”同事指了下乌篷船一头边缘,折痕略散开,病人名字隐隐约约。 任月暗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认识。” 同事听出点不对劲,挑眉:“小月,莫非你认识?” 任月:“不认识。” 任月觉得现在和方牧昭的关系刚刚好,人多时默契装作不认识彼此,不必向身边朋友介绍和解释,偶尔落单碰上,就事论事说几句,无牵无挂。 同事连船带花还给任月,“这船是你折的吧,折得挺好,我都忘记折法了。” 任月揣回口袋,“随便折的,我先下班了,拜拜。” 任月将乌篷船放在唯一的复合板书桌上,和瓶瓶罐罐的护肤品放在一起。小船恰好映进镜子,白兰花翻倍,花香越发浓郁似的。 她一定着了魔,拿过纸船又闻了闻,快熏醉了。 也不知道多少天会枯。 任月找出针线包,从花蒂穿起两枚白兰花,像小时候往脖子上比一下,往镜子里左看右看。 白兰配上红线,两种纯粹的颜色碰撞,像开过光的项链,是特别的护身符。 别人的是梵克雅宝,她的叫“泥猛白兰”。 任月噗嗤一笑,笑声赶走了夜班的些许倦怠。 她串了几圈红线加粗,剪断打结成一个手链的长度,挂到电单车的挂钩上。 电单车徐徐上路,白兰花转转悠悠,风铃一样,香味成了它的声音。 任月走医院北门的人行道,一辆黑色的大众途锐等待缴费,驾驶座车窗降下,司机举着手机扫码。 任月恰好瞥见那只富有慧相的大手,昨夜晚班见过的那一只乍然闯进脑海,她不由多看了一眼,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的感觉。 司机放下手机,果然露出一张能配上这只手的脸。 方牧昭像之前一样,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 停车杆抬起,途锐缓缓驶出北门缓坡,方牧昭和任月的身影转移到彼此的后视镜里。 方牧昭每次的出场方式特别又突然,从来没有重复。 任月瞎琢磨着,打卡进检验科,才想起白兰花还挂车头。下班去看,白兰花身上全是时间的脚印,花瓣氧化成红黑色,气味几乎消失,从吉祥物颠覆成祭祀品。 周围没有垃圾桶,任月没摘下白玉兰,由它挂着,像一吊小腊肉,在黏腻夏天里飘啊晃啊。 隔两天下白班,任月车头的“黑玉兰”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两朵白玉兰,跟她第一次见它们一样,新鲜挺刮,香味怡人。 红线变成了一根极细的铁丝。 任月唇角微扬,不由看看四周,哪怕知道看不到送花人。 她隐隐期待下一个夜班。 白班人多眼杂,方牧昭从没在检验科现身,只有到了一个人的夜班,泥猛才会随风潜入夜。 检验科窗口构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任月和方牧昭隔着窗口对话,缓解长夜的孤独与无聊,彼此的生活又不会互相深透。 窗口铃声响起,任月已经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希望方牧昭出现时,窗口外一定是他。 “晚上好。”方牧昭双手撑着台沿,稍稍低头。 任月隐约摸出他的规律,这样站时,他停留的时间较短,一般没大事。坐椅子上不是抽血就是要说事。按铃后消失通常只为了提醒她来窗口“收件”。 她往上拉了拉口罩,“感染还没好?” “听我声音听不出来么?” 方牧昭恢复了之前的声音,低沉又磁性,说话带着一点独特的吊儿郎当。若是打诈骗电话,任月冲着声音会多听58秒,剩下1秒骂神经病,1秒挂断电话。 任月:“今晚又有什么指教?” 方牧昭:“我想请你喝咖啡,你肯定不愿意。” 任月冷笑一声,算他还算了解她。 方牧昭也看着她轻轻笑了下,没一点不好意思。 任月后知后觉,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有说有笑了? 转瞬稍稍收敛表情,哪怕戴着口罩不太外露。 任月:“玉兰花哪里来的?” 方牧昭:“摘的。” 任月看他的眼神像看她老子。 方牧昭无奈一叹,“不偷不抢。” 任月:“在哪?” 方牧昭:“下次带你去。” 嗤。 任月淡淡给了他一记白眼,方牧昭盯着她的眉眼,静静欣赏她因为他而生出的一颦一笑。 任月:“你不开货拉拉了?” 方牧昭:“也开。” 任月:“之前见你开的不是货拉拉。” 方牧昭:“换工作了。” 任月:“干什么?” 方牧昭:“就你看到的。” 任月:“司机?” 方牧昭:“嗯。” 好些男人面对工作比他优秀的女人时,通常又卑又亢。方牧昭反应平淡,没有一点身份不对等的羞恼或愤怒。任月不清楚他底气的来源,是性格,还是拥有她不曾了解的神秘力量。 任月:“不跟以前的老板做了?” 方牧昭:“还是以前的老板。” 任月想了想,“工作内容变了。” 方牧昭:“聪明。” 任月:“你白天开车,晚上不用睡么?” 方牧昭:“白天睡多了,出来逛逛。” 任月:“没见过有谁来医院散步?” 方牧昭:“老板来陪护他唯一的儿子,就那天从翠田河捞起来那个。” 李承望最近都往医院跑。 懵佬肺炎未愈,被困在医院,情绪很大,升级成单人病房也收效甚微,再发展下去,应该转到精神病院。李承望来了才能相对稳定一点。 短短几日,李承望的头发白了不少,白发到了定期染黑的时间,也抽不出空。 任月不由想到她那个不知死活的老子,“倒是一个好爸爸……是那天在急诊科跟你说话那个么?” 任月见到方牧昭的次数有限,脑袋里很容易筛选记忆中的画面。 方牧昭:“不是,那也是老板的人。” 任月隐约懂了,“你救起老板的儿子,所以老板给你换了新岗位。” 方牧昭:“也算‘升职’。” 方牧昭有问必答,任月没意识到都是她在问,对他表现过多的好奇。 任月正努力捕捉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方牧昭等不到下一个问题,催了下,“你想说什么?” 任月一愣,不知怎么让他看出着急。 “那、你的老板,跟我老子的老板,一样么?” 方牧昭:“嗯。” 短促的音节给气氛按下暂停键。 任月眉头微蹙,以为他改邪归正,变成一个普通司机,给普通老板打工,不再像任开济混的乱七八糟帮派。 任月刚对方牧昭建立的一点点正面印象,顷刻间瓦解。 当对一个烂仔产生零星期待,任月就该知道早晚会失望。 任月冷着脸,“你说让我把你当好人。” “我是好人。”如果是抽血那晚,方牧昭听到这句话,说不定直接捏住她的手。 任月:“我老子大概也觉自己算个好爸爸。” 方牧昭:“我只是开车,没做其他事。” 在任月听来,方牧昭和任开济狡辩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去干活了。” 这次仪器没报警,任月生硬丢下一句,转身走到一排仪器后忙活。 天光大亮,任月插上电单车锁匙,顺手摘了半氧化的白兰花,直接丢草坪。 白兰花再冰清玉洁,接触空气久了迟早枯萎、腐烂,人也一样。 任月骑车离开医院。 全程走了约三分之一,有一段路贴着翠田河,往日这段路最为凉爽。 今早却堵得水泄不通。早高峰只堵汽车,不至于堵电单车。 任月跟着前面的车龟速前紧,磨磨蹭蹭,挤到约莫河道中央对应的地方,栏杆边挤满了人,各个朝河边探头,议论纷纷。 路边下河岸的路口,一个警察正在拉警戒线,另外警察不断赶人,举着录音喇叭提醒不要聚集。 任月心底发毛,在医院工作久了,养成听八卦习惯,耐不住竖耳聆听。 嘈嘈杂杂,只捕捉到碎片信息。 好惨,可怕,死透…… 横竖走不动,任月盯住一个不断重复散播消息的大姐,问:“姐,这里怎么那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 大姐:“噢哟,捞起来一条死尸,太吓人了。” 第10章 任月在租房床上辗转反侧,堵车闹哄哄的一幕,还在脑子里回响,隐隐掺杂着任开济曾经的一句话:父女连心,天然默契。 孔珍也跟任月说过,血亲之间存在一定的心灵感应。她之前有一天早上莫名心慌,提不上劲,总感觉要出事。然后打电话回老家,才知道任月外婆摔了一跤,留下股骨头坏死后遗症。 任月还笑话孔珍迷信,用医学生视角解释她早上赶着送弟弟上学,没吃早餐低血糖。 孔珍执着说,等任月到了她的年龄就懂了。 任月只活了孔珍一半岁数,隐约出现相信玄学力量的苗头。 今晚还是夜班,任月找出眼罩,逼自己先补眠。 下午睡醒,微信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万修:今天上班吗? 月牙儿:一会夜班,刚睡醒,怎么了? 某个也是临床的大学男同学从老家过来海城,想跟老同学聚一聚,基本都是当年去过他家玩的那一批。 万修问任月什么时候有空。 月牙儿:明天下夜班,晚上可以。 万修:好,你还住以前那边么? 月牙儿:嗯。 万修:还以为住得近可以一起走。 月牙儿:到时你发我定位。 万修:ok。 任月比他们早毕业一年,工作后联系渐少,只知道那位男同学回老家发展。她跟万修又问了一会男同学近况,才起床出门。 专业的熟悉感唤回任月对生活的感知,上班,聚餐,忆往昔,这才是一个24岁女生该有的正常生活,而不是跟来路不明的烂仔纠缠,忧心翠田河的死尸是不是熟人。 任月下夜班后,收到万修的微信消息:上次的桑拿鸡店如何? 月牙儿:看你们,我都可以。 万修:怕你吃腻。 月牙儿:就去过两次,味道挺好的。 万修:那就行,从你那过去方便么? 月牙儿:可以,我骑电单车。 万修:晚上见。 月牙儿:好。 任月发完微信,面无表情,跟审核检验结果一样。 想到桑拿鸡,任月回到聊天列表,滑动了好几屏,点进泥猛的聊天框。 同样的约饭主题,原来和不同的人风格如此大相径庭。 只有泥猛才会开电单车没电的玩笑。 任月没头没脑笑了声。 当她开始莫名其妙翻聊天记录,回忆仅有的对话,说明她要不无聊得要紧,要不就是想这个人。 任月没了笑容,扔下手机去冲凉。 傍晚,任月骑着满电的电单车抵达桑拿鸡门口。 “小月!”万修站门口抬手,迎上来几步。 任月脱下头盔,捋了下压乱的鬓发,锁好车走过去,“我最后一个了吗?” 万修:“他们还在路上,下班高峰,有点堵。 许是故地重游,任月脑袋里又闪过跟方牧昭来吃饭的流程,没有特地比较,不同的细节一个一个自然往外蹦。 万修打断她的浮思,“门口比较热,要不你先进去,桌子订好了。我站这等会,怕他们找不到。” 这一条街都是各种饭店,招牌灯箱眼花缭乱。 任月站着没动,“我也等一会。” 说话间,一辆货拉拉从门前马路开过。 任月从右盯到左,光线昏暗,车牌模糊,不知道是不是方牧昭那一辆。 她又出现迷迷糊糊的第六感,总觉得是…… 万修疑惑:“看到人了?” 任月摇头,“没有。” 应该不是。 晚上开货拉拉应该接不到什么单。 等了十来分钟,其余四人都来了,从老家回海城的男同学还带了未婚妻。 话题自然由此发散。 他们这批人二十五六岁,除了在攻读硕博的一位可以用学业当挡箭牌,其他人工作稳定,都到了父母眼里该成家的年龄。 桑拿鸡开锅,气氛随着水蒸气更上一个台阶。 老家来的男同学拉过未婚妻的手,有意无意把玩,笑得合不拢嘴:“我们爸妈都认识,属于那种小时候听过有这么一个人,没见过面,缘分到了一介绍就互相看上了。” 他的未婚妻自然向他偏头,不好意思笑了笑。 万修:“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很好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快了快了,到时我们结婚,你们可都要来,”男同学话锋一转,“万总,你呢?” 万修:“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不是跟任月一个医院么?” 万修的耳朵比目光先有反应,豪饮一般,瞬间红了,只仓促瞥任月一眼。 另外两位同学交换眼神,露出暧昧的笑。 任月不懂恭维,这样的场合一般充当听众,合格又不起眼,没想到焦点还是落到她身上。 她接过话茬:“是啊,我等万总给我介绍年轻有为的男医生。” 男同学的人生大事有着落,特别热衷点鸳鸯谱,松开未婚妻的手,哥俩好地揽过万修肩头,虚托他的下巴。 “任月,你跟我们万总多有缘,小学和大学同学,老家在一个地方,现在又在同一个医院工作。我把我们万总介绍给你,你看行不行?” 万修吓白了一张脸,又羞又恼,“你别乱说话,小月容易害羞。” 任月冷笑:“你今晚还没开始喝啊。” 男同学:“你就说,觉得我们万总怎么样?” 另外一位女同学帮忙解围:“看样子,我们小月心有所属,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男同胞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男未婚女未嫁,货比三家再做决定。” 任月笑话他:“说大声点给你女朋友听听。” 男同学的未婚妻比较给力,眼神到位,中止了小风波。 女同学正经问任月:“你家里会催你么?” 任月:“提过,不算催吧。我妈忙着我哥的婚礼,还没功夫操心我。” 万修:“小月,我怎么没印象你还有一个哥哥?” 当时他们都在村里念小学,学生不多,谁家还有兄弟姐妹在上学,基本有所耳闻。特别是哥哥姐姐在同一学校的,都会报出名号,让他们罩着自己。 任月很少谈起家里事,在医院推脱相亲,也是透露这部分信息而已。同事没听出异常,万修毕竟知根知底。 任月喉头略略发涩,抿了一口凉茶,“有啊,可能你不记得了。” 万修只好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婚恋话题只延续一小会,气氛聊热之后,主题自然转到房市和股市上。只要两个男人聚一起,总少不了这两样“下酒菜”,不管他们是否持有房产或股票。何况现在席上有三个男人。 任月听得恍恍惚惚,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房价和股价离她很遥远。 她要关心任开济在哪,为什么失踪,翠田河的死尸是不是他,泥猛是否帮她妥善处理来路不明的七万块,甚至泥猛的话有几分真假。 女同学也对房价兴致缺缺,偏头跟任月讲悄悄话:“小月,万修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在学校时我好像听说过。” 任月茫茫然:“我没听他说过,应该没有。” 女同学哑然,“我还以为他表白过,被你拒绝了。” 任月摇摇头。 女同学:“也就是他还有机会咯。” 任月不清楚对方在帮万修试探,还是仅仅八卦,万修家人那句话给她留下深深的阴影。 任开济在老家村子的确是“大名鼎鼎的济公”。 “我跟他不合适。”任月轻轻说,女同学还想继续问,被万修点名发表意见。 如果踏入婚恋,任月必须向别人介绍她的家庭背景,这个门槛别人可以轻松跨过去,她却要具备跳高的勇气和能力。 任月忽然顿悟跟为什么方牧昭相处轻松。 他知晓她家里的一切龌龊,没有回避或讽刺。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经常接近她,任月在方牧昭身上体验到跟其他男性不一样的感觉。 万修无形成了正常异性朋友的标杆,任何跟和他相处时有偏差的感觉,都可以定义为不正常。 任月跟方牧昭不太正常,不像正常异性朋友,更不会是恋人。 原生家庭一直是任月的羞耻,像海龟背上寄生的藤壶,无法自己清理干净。 她要借助外力铲除藤壶,疗愈被寄生已久的创伤。 饭局结束,任月油门拧到底,借着酒精的些微刺激,飞到了翠田派出所。 门岗问她来访事由。 任月掷地有声:“我要报一个失踪案。” - 几天后的夜班,凌晨三点。 任月半梦半醒被吵醒,穿回白大褂从休息室走出来。看清窗口来客那一瞬,任月的起床气和困顿烟消云散。没来得及戴上的口罩,随意拎在手里。 “吵醒你了?”方牧昭撑着桌沿,略弯腰低头打量她,看着风尘仆仆,像刚拉完货从外地回来,异常精神。 没等她答话,方牧昭又说:“终于不戴口罩了。” 任月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淡淡睨了他一眼。 “又有事?” 之前方牧昭一般在午夜前出现,才不会陪她熬夜。 方牧昭表情稍稍收敛,“东西处理好了。” 任月愣了愣,走近两步,坐到台前,看他更清晰。 “没问题了?” 方牧昭也坐下,“你信我。” 任月只是默默注视他,像要挑出他眼底的虚假。 方牧昭:“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任月反问:“对你呢?” 方牧昭双眼似乎一亮,“你是在关心我?” 任月:“你想多了。” 方牧昭:“你说是我就告诉你。” 任月翻了一记白眼,有意无意卷弄手中干净的口罩,箍成了小小的一团。 方牧昭轻声一笑,“我就当你是了。” 任月垂眸冷笑,看着他,“我、前几天去报案了,听说翠田河有条浮尸,我怕是……” 方牧昭:“你做好心理准备。” 任月点点头。 气氛倏然沉默片刻。 七万块处理掉妥善,给任开济报了案,只等一个最后的比对结果。 任月和方牧昭之间的桥梁似乎濒临断裂,快要失去联系的理由。 方牧昭忽然起身,屁股被扎似的,吓了任月一跳。 “隔着窗口坐下讲话真他妈像探监。” 任月:“你坐过?” 方牧昭:“你觉得呢?” 任月:“我不懂你。” 如果他们愿意继续解决信任问题,恐怕还要再见面。 第11章 任月的“特殊患者”每次在窗口停留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像问题比较多需要咨询而已。 要是停留过久,要么一个人问题太多,要么另一个人没有能力解决。 天光大亮,清早八点。 普通上班族陆陆续续打卡,任月换下白大褂结束夜班。 同事姐姐偷空回休息室泡茶,打量她好几眼,暧昧揶揄:“小月,笑得这么开心,有喜事了?” 任月没意识到在笑,挨点醒后,刻意收敛表情,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说:“你下班你也会笑。” 同事想了想,“那倒是。” 任月跟她道别,打卡下班,脑袋续上前面浮思。 刚才任月想着昨晚方牧昭离开那一幕。 他们围绕他坐牢来回拉扯,回想废话居多,她大抵开头就相信他没坐过。 最后方牧昭先说走,走出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定在远处,以为他有话忘说。但他只是看一眼就走了,要说有多依依不舍,也看不出来。 当任月开始斟酌他每个举动的深意,她看不出来的东西隐约成了期待。 跨上电单车,任月手机响起,是一个座机号码打进来的。 怕是哪个科室的电话,任月拧上锁匙,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翠田派出所的民警。请问你是任月女士吗?” 任月眼前像飘过一片阴翳,视野暗了暗,额角和后心隐隐生出凉汗。 “对,前几天我去报过案。” “你现在方便来派出所一趟吗?” 任月追问:“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民警:“你先过来,我们当面说。” 任月骑到翠田派出所,凳子还没坐热,第一次坐上警车。 车窗外街景从熟悉到陌生,再到似曾相识,任月扶着车窗,愣愣注视窗外,“我以前来过这……” 院门一侧垂直挂着牌匾,不算张扬:海城市公安局滨海分局法医鉴定中心。 副驾民警刚刚给她打过电话,接茬:“你还来过这里啊。” 任月:“我有大学同学读法医专业,他来实习时,我们来找过他。” 单纯的学生时代似在昨天,他们组队到各个同学的实习单位蹭食堂饭。 民警:“差点忘了,你也是医生,见过世面。” 出发前,民警告诉任月,一周前翠田河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男尸,经法医鉴定,dna跟任开济入狱时记录在案的相匹配。他们要带任月去认尸,再三确认:“就你一个人吗,最好有其他亲属陪同,那样的场面一般人受不了,尤其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任月回答:“我一个人就可以,我是医生。” 她没说她不是临床医师,不上手术台,只是做检验的技师。 任月跟着民警来到停尸房,寒意袭人,法医核对文件上的抽屉编号,拉开抽屉前,再度提醒:“夏天尸体容易腐烂,打捞上来时已经出现巨人观,视觉冲击性很大,一般人受不了。” 任月:“开吧。” 抽屉打开,头朝外脚在内,尸体面部附着薄薄冰霜,眼球暴凸,唇部肿胀,舌头微吐,如一只肿胀的紫青色河童,没有一点任开济的样子。 任月只在读大学时见过大体老师,保存良好,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 夜班缺眠,反胃感越发剧烈,任月捂住口罩,摆摆手,先跑出了停尸房。 既然dna说是任开济,任月作为同行,只能认可。 任月站回太阳下,扯了口罩,捂着肋下,大口喘气。 民警跟出来:“节哀。” 无力感攫住了她,任月没有哭,迷迷糊糊,希望有个人来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根据尸检报告显示,任开济舌骨骨折,胸部两侧肋骨几乎全部骨折,肺部有出血点,符合被他人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属于死后入水。 任月失神地望着民警和法医:“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法医:“尸体原则上保留到庭审阶段,以防后续需要重新鉴定。这具尸体腐败比较严重,能提取的证据我们已经充分提取并且固定。如果需要,家属可以提出火化申请。” 任月:“我能打个电话跟家人商量吗?” 民警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任月走到一边,拨出孔珍的电话,这个时间她该送完小孩去兴趣班了。 这一次,孔珍接得及时。 任月:“妈,现在说话方便么?” 母女连心,孔珍旋即听出异常,“你说,碰到什么事了?” 任月:“老豆、没了。” 孔珍:“啊?” 任月:“就是死了。” 很多年间,孔珍诅咒过任开济去死,不要拖累任月,这一天终于到来,没有丝毫预想中的松快。她也像任月接到电话时一样迷惘。 “怎么没的?”孔珍许久才挤出声音。 任月用通俗的话解释一遍尸检报告,“我不知道要不要现在申请火化。” 孔珍还在消化任开济的死亡,从来没经历过刑事案件,只能听从专业人员的建议,作为前妻,又不好插手。 “我也不知道。一直放在那边,要收钱吗?” 任月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再想想。” 孔珍哎了一声:“我也帮你问问,看有没有人懂。” 任月清晰听见一个“帮你”,虽然他们是她的父母,父亲的死亡只是她一个人的课题。 愣了片刻,任月又打出第二个电话。 接通的一瞬,任月才觉得有些不妥。 凌晨三点到现在,方牧昭就算席地而眠,睡眠时间也不足六小时。 任月病急乱投医,无暇顾及此刻的鲁莽。 任月:“是我,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跟家人和外人都用了相同开场白,任月不知道跟家人太生疏,还是跟外人太亲近。 方牧昭:“打得通就是方便。” 任月:“他没了、我爸没了,翠田河那个、真的是他……” 日头晒人,任月脸庞很热,身体很冷,像发烧一样,微微寒颤。 在孔珍那里积攒了失望和无助,任月稍稍皱眼避开阳光,眼泪差点伴着委屈涌出眼眶。 方牧昭似乎并不意外,“你现在在哪?” 任月:“区法医中心,刚过来、认尸……” 方牧昭:“我现在过去找你,等会。” 任月:“你、知道在哪么?” 方牧昭:“我在附近,你等着别走。” 离家出走的小孩容易被坏人的一颗糖骗走,任月精神游离,吃到了泥猛的糖,不知道是不是跟泥猛一样有毒。 任月忽然回过味来,方牧昭昨晚那一个回眸的深意。 他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出五分钟,方牧昭走进法医中心的大门,一身黑色衣裤,没有花里胡哨的元素,简洁大方。任月第一次意识到,这条泥猛只是糙了点,硬汉般的冷酷,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流里流气。 任月走近两步:“你怎么在附近?” “送货。”方牧昭双手抄兜,略低头端详她的双眼,看她有没哭,好像没有。 任月跟他重复和孔珍说过的话。 方牧昭说:“死因是死因,凶手是凶手,两个概念。法医负责找死因,刑警负责抓凶手。懂吗?并不是尸体没了,证据跟着灭失,受害者也要入土为安,不然公安局那么多悬案,每一具尸体都保存到凶手伏法那天么?想想就不现实,活人都没这么稳定的住所。” 任月若有所思,混混沌沌的脑袋清明了些许,“本来有点糊涂,你这样一说,就很清晰了。你怎么那么懂?” 方牧昭:“你不正是觉得我懂,才来问我么?” 任月:“你处理过类似的?” 方牧昭皱了下眉头,扫了眼院子,环境跟其他单位差不多,总莫名带着一股阴森感。 “算是吧。” 任月:“谁啊?” 方牧昭瞪了她一眼,“问那么多,等再熟点告诉你。” 任月:“不正是觉得你懂,才来问你么。” 方牧昭嘴角抽了抽,“哎,你还会学舌了。” 任月:“跟你学的。” 任月面无表情说着俏皮话,没能逗笑自己,反而逗哭了。 视野渐渐模糊,抹去了方牧昭的五官,只剩一个像要远去的轮廓。 方牧昭:“你不会要哭吧?” 任月稍稍别开脑袋,轻轻吸鼻子,“哭也不哭给你看。” 方牧昭:“谁爱看你哭。” 任月想了想,遵从自己的第一反应,“那我还是把他带回家吧。” 一想到她连家也没有,还要独自操持任开济的身后事,任月再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可是、白事要怎么办?我没办过啊。” 方牧昭忍不住抬手轻轻刮掉她眼角泪花,用食指第二指节,也是他整只手最干净细腻的地方。 任月一怔,茫然变成惊慌,无措盯着他。 方牧昭收手,嘀咕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读那么多书竟然不近视。” 任月要是乐意,他的举动就是暧昧,要是排斥,他就冒昧了。 她一时分不清哪一种,泪,倒也吓了回去,整颗脑袋清醒几分。 方牧昭跟没事人一样,幽幽说:“你信我么?” 任月没了退路,又说不出,不敢想象动动嘴皮子让“不够熟”的泥猛为她鞍前马后。 只说:“怎么办?” 方牧昭没放过她,“任月,你信我么?” 任月第一次被点名道姓,好像正式再认识了一次方牧昭。 她一如既往地保守,“现在可以信……” 方牧昭自嘲扯了扯嘴角,暂且不计较,“我联系殡葬公司,现在都是一条龙服务,你掏钱就行。” 顿了顿,又问:“钱够吗?” 第12章 任月问:“要准备多少?” 方牧昭说:“在海城殡仪馆简单流程大概五千到一万,如果再回老家操办预估三万到五万左右。 “那么贵……”任月下意识道,老家离海城约500公里,两地奔波的车旅费和误工费,还没囊括进去。经济成本远超任开济在世时对家庭的贡献。 任开济的离世没在感情上折磨她,而是换了另一条途径击溃她。 方牧昭:“白事是亲人在人世间最后一段路,一般会隆重一些。但是丰俭由人,量力而为就行,你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任月:“就我自己了。” 方牧昭蹙眉,“你妈那边……” 说曹操曹操到,孔珍回电。 任月当着方牧昭的面接电话,方言发音比普通话响亮,听着像上火。 方牧昭走到两三米外,在下风口抽烟。 孔珍说:“小月,我问了老家村里理事的人——” 任月打断,“什么理事的?” 孔珍:“就是很懂白事的人。他说像你老豆这种作孽死的,一定要请喃呒佬给他喃喃,把他的凶灵从家里请走,不然凶灵不散,后代倒霉。” 喃呒佬类似道士,在主家停棺守灵间唱诵经文,祝祷死者往生。 任月:“你也觉得现在就火化,对么?” “警察那边说可以火化,就让他早点入土为安吧。” 孔珍的后半句尤为艰涩,超过她听到前夫已故的反应,“小月,你哥这边正准备摆酒,红事和白事相冲,我可能不太方便过去。” 听起来会沾晦气。 任月怔忪一瞬,声音低沉,“行,你忙你的。” 孔珍:“钱够吗,需要的话,我先打点给你。” 任月:“嗯,你先借我一点。” 孔珍:“小月,我能给的不多,你哥结婚也花了不少,现在彩礼都不便宜……” 任月酸溜溜,“他结婚你也得掏钱?” 孔珍听出女儿的不快,又顾及她正处于治丧压力下,多少有一点卑微:“夫妻共财,谁出都是从同一个口袋掏的。” 任月没了计较的立场,“我年底给回你。” 孔珍:“不着急,你先处理好。” 挂了电话,任月兜起手机,走向方牧昭,当他殡仪馆销售似的。 方牧昭扔了烟,跟上次“霸占”她的电单车一样。 任月说:“我想在海城火化,不走其他流程,然后带骨灰回去做白事。” 方牧昭往办公室摆了下头,“先把这边手续办通,再联系殡仪馆来接。” 任月手机响了一声,孔珍转账5000块,她收下。 方牧昭问:“钱还差多少?” 任月毕业第一年工资不高,刚适应社会,基本月光,第二年考了职称提了500,年初一口气还完助学贷款,手头也就三万左右。 任月脸皮薄,没透底:“还差一点,我自己想办法。” 方牧昭:“差多少?” 任月听出暗示,故意问:“你借我?” 方牧昭:“可以。” 任月:“还没问借多少就说可以,你钱多?” 电光火石间,任月想起来路不明的七万块,难道他私吞了? 任月表情陡然严肃,没了刚才的迷惘,一看就是两副面孔。 方牧昭也微蹙眉头,似看懂了。 他口吻嘲讽多于调侃,“钱不多,我开货拉拉,又不是开印钞厂。” 任月:“不用了,我可以解决。” 方牧昭一副“随你便”的表情。 任月示意她先进楼问手续怎么办。 方牧昭问:“要我陪你进去吗?” 任月:“你在这吧。” 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要是有事就先走,我今天什么证件都没带,办不了。” 方牧昭没应声,往里甩甩手,叫她去她的。 片刻后,任月给方牧昭发微信消息,她要跟民警回一趟派出所。 泥猛:我不跟过去了,有事联系。 回到翠田派出所,任月第一次进了刑侦中队的办公区域。 民警将一张白底证件照放到任月前面,“见过吗?” 照片上的男人跟泥猛差不多岁数,任月以前觉得泥猛凶悍,这位光头厚唇,五官加剧了凶残感。泥猛恶不在脸,凶在气势,只要他随便一笑,街头烂仔都能变陈浩南。 任月摇头,“这是谁?” “这张呢?”又换了一张监控视频截图的全身照,此男体型壮硕,比泥猛还要宽一点,多了一双醒目的绿色人字拖。 任月还是摇头。 民警说:“你老豆曾经的狱友,后来的老板,你老豆帮他催收。” 任月茫然,“他只跟我说给人搬家卸货。” 民警:“你老豆都五十了,我是老板我都不找他啊,宁愿找正常刚出社会的年轻人。” 任开济和任月同一年“毕业”步入社会,关了三年,身体大不如前,大概做不了体力工。 那两年任月也在适应社会,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她问:“这个人有嫌疑么?” 民警:“我们暂时还在调查中。” 任月又问:“没有其他照片了?” 民警反问:“什么意思?” 任月:“就一个人可疑么?” 民警的目光霎那锐利,那股压迫感似曾相识。任月一下想不起在哪里感受过,才越发抗拒。 民警:“你还觉得谁可疑?” 任月脑海里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泥猛突然对她示好,是面对被害者家属心虚,还是仅仅热心? 她说:“他的通讯录里面应该不止一个人。” 如果她点出泥猛,泥猛会恼羞成怒,先解决她么? 任月对他刚建立的信任如同纸扎房子,经不起一点风雨。 “不过我可能也不认识……我跟他,关系不太好。” 任月骑回电单车离开翠田派出所,民警只说刚确认尸体身份,侦查工作还在进行中,有进展会及时通知她,让她回去准备火化的相关证件。 任月需要拿到任开济的户口本,她的户口早跟了孔珍,任开济单独的一本大概在租房。 泥猛又告诫她不要再去那里。 任月回到她的租房,给泥猛发微信,对他的信任总是按需而定,需要时相信,不需要就怀疑。 月牙儿:户口本可能在他的租房,我不敢去。 泥猛:你问那些当差的有没去过,你跟着一起去。 月牙儿:你带我跑一趟更快。 泥猛:要晚上。 任月不知道他故意还是不得闲,一想到孤男寡女穿过黑魆魆的巷子,也并不比撞见任开济的仇家安全。 月牙儿:算了。 方牧昭兜起手机,走进大型超市的泡面区。 工作日的上午,四层的矮货架前,只站着一个顾客。中年男人衣着普通,看着像会吃泡面的单身汉。 方牧昭走过去,比他更像。 两人背对背站立,能听见对方讲话,又能看见货架对面是来人。 叶鸿哲的声音彼此可闻:“济公的案子,由刑侦和我们联合侦办。” 方牧昭:“七万,处理好了?” 叶鸿哲:“放心,都交代好了。现在要顾全大局,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此次方牧昭行动的目标之一大头坚,为人招摇鲁莽且好斗,在社会上活动痕迹较多,他的叔叔兼老板李承望则相反,深居简出,行踪不定。大头坚是钓出李承望的最佳诱饵,如果大头坚跟济公的死有关,同时一网打尽最为完美。 叶鸿哲又说:“本以为济公失踪,更难找到人接近大头坚他们,没想到你混进去了。” 时也,命也。 方牧昭:“要没混进去,我是不是能归队?” 叶鸿哲忍不住偏头,像看清此刻方牧昭的表情,是随口一提,还是真心实意。 但忍住了。 机会只有一秒,转瞬即逝,方牧昭会掩饰。 四年前,方牧昭刚从警校毕业,误打误撞做起这一份特殊的外勤工作。当时队里都是老面孔,容易引起毒贩怀疑,方牧昭凑巧成了那一张新面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归队。 叶鸿哲:“老大不小,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方牧昭:“行不行的?” 叶鸿哲:“做完这一次。” 跟叶鸿哲相反,这一句话方牧昭听了不止一次。 方牧昭低声骂了一句泥猛才会骂的话。 静了一瞬,叶鸿哲好似专心挑桶面口味,突然冒出一句:“她还挺相信你。” 跳跃性太大,明明七万块的话题早已结束,任月甚至不曾正面出现。 不等方牧昭回答,叶鸿哲一手扣起一桶泡面,“吃了那么久,还是红烧牛肉味最经典。” 然后,像没见过方牧昭,径自走向收银台。 “我看相反。”方牧昭喃喃,转身站到叶鸿哲刚才的地方,骂了句寡淡,也拿了一桶,另一桶拿香菇炖鸡。 任月的假期要分给回老家办白事和国庆喝喜酒,她利用下夜班时间,磨蹭近一周才办妥火化一事。 这一天任月信了任开济说泥猛是一个好人。 他一直在殡仪馆陪她。 任月抱着最便宜的骨灰盒,任开济生前给家庭带来的打击那么沉重,竟然变成轻飘飘的小匣子。 “你说,抱着骨灰盒搭高铁或顺风车,是不是太缺德?” 方牧昭看了她一眼,“缺钱比缺德要命。” “是啊。”任月轻轻说,本来想跟同事姐姐开口借钱,又怕一旦开口,姐姐以后不会再对她笑盈盈。也想过万修,可是规培生不倒贴钱就阿弥陀佛了。 任月看着方牧昭说:“我现在挺要命,你能不能先借我三万,再把我拉回老家?” 方牧昭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眼神闪烁而惊慌,他盯得久了,她紧抿的嘴唇也微微战栗。任开济的死亡没能让她哭,独女治丧的无助,终于化成盈盈泪水。 她也只能逮着他欺负了。 第13章 “准备出发!前往乌山市,全程518公里,大概需要5小时12分,预计下午5点27分到达。” 手机播报导航信息,方牧昭架在方向盘右边。 任月抱着套着无纺布袋的骨灰盒坐副驾,双肩包搁在脚边,双腿并拢偏向车门。 泥猛的货拉拉干净整洁,没有异味,坐起来跟普通网约车差不多,除了车窗大开,副驾后面是一堵挡板。 方牧昭说:“你可以把东西放后面。” 任月习惯行李不离开视线,低头看了眼骨灰盒,“我怕放后面会滑动,撒了难收拾。” 方牧昭没勉强,欠身从裤兜掏出一沓百元面额的现金,递给她,“三万,你点一下。” “谢谢……”任月接过,双耳瞬间跟纸币同一种色号,夹着折痕处一张张点起来。 货拉拉平稳上路。 “数对了,”任月点了两遍后说,也收进牛仔裤的插兜,“我以为你会转账,晚点我写一张借条。” 方牧昭:“我还怕你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方牧昭知道任月工作单位,她比她老子靠谱多了。 任月斟酌:“你希望我分期还你还是一次性还清?分期每个月可能一两千,或者三四千。一次性的话最迟明年年中。” 方牧昭:“分期。” 任月:“哦,好。” 这样每个月又多了一个“房东”,需要定期联系一次。 方牧昭问:“你会开车吗?” 任月摇头,后知后觉他看不见,瞥了他一眼,“不会。” 方牧昭:“学啊。” 任月:“明年吧,起码等钱包喘口气。” 想了想,又说:“开五六个小时,辛苦你了。” 方牧昭:“没指望你。” 任月扯了扯嘴角,“你跑过这么远的货拉拉么?” 方牧昭:“第一次。” 任月:“我也是第一次坐货拉拉。” 方牧昭:“上次让你坐你偏不坐。” 上次任月的电单车半路没电,生生推回租房。 “自找苦吃。”方牧昭说。 任月冷笑:“以前跟你不熟。” 方牧昭轻笑一声,“现在熟了?” 任月:“熟是你说的。” 在法医中心,方牧昭说等再熟一点就告诉她,他为什么清楚刑案尸体处理流程。 方牧昭认栽点点头,神情松快,单手扶方向盘,从置物格摸到烟盒,抖出一根咬上,扔回烟盒,又掏打火机。 半天没摸到,好像之前扔了。 “找火机吗?”任月探头帮他瞧了一眼,“里面没有。” 方牧昭才想起旁边多了一个人,摘下香烟,架在右耳上。 小时候任月看大人用耳朵夹烟很酷,长大后觉得有点装逼。方牧昭留着寸头,再夹烟像劳改犯终于“偷渡”了一条烟,正不经意炫耀。任月前后两种观感融合,泥猛真是又酷又装。 任月以为他是没找到火机的关系,“火机在哪,我帮你拿?” 方牧昭:“不抽了。” 任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手背掩嘴,靠背不能后调,坐久了腰酸。 “可以放歌吗?” 方牧昭伸手滑走手机导航界面,不忘留意前头路况,三两下连上车上音箱。 他点开app,收手扶方向盘,“要听什么歌?” 任月:“就放你平时听的。” 方牧昭:“你自己点,我开车。” 任月嘀咕:“早说。” 早就觉得他在危险操作。 任月一手扣稳骨灰盒,欠身偏头,滑动熟悉的app界面,播放他的收藏音乐。 然后切回导航界面。 音乐充斥小小的驾驶室。 还好,曲风不老土,不会让方牧昭的形象崩裂,都是耳熟能详的老歌,听得出跟任月是同一个年代的人。 只要不涉及信任考验,任月就可以跟方牧昭和平相处,且意外和谐。 任月说:“你要是困了累了,就开进服务区休息,不要疲劳驾驶啊。” 她不喜欢二手烟,也知道有些男人爱抽烟提神。 方牧昭:“你多讲点话。” 任月:“讲什么?” 座椅没法放倒,任月也睡不着。 方牧昭:“讲你啊。” 任月:“我有什么好讲,还不如讲你自己。” 方牧昭笑了下,“你想听什么。” 任月后知后觉对他太过好奇,索性闭嘴。 方牧昭:“讲话啊。” 安全着想,任月放弃纠结,“你开这个多久了?” 方牧昭:“拉货?” 任月:“嗯。” 方牧昭:“三四年吧。” 任月:“你工作几年了?” 方牧昭:“想算我读了几年书?” 任月在一个学历优先的行业工作,身边都是相似求学经历的同事,初入社会,没跟读社会大学的人深入打过交道,思维扭转不过来。 她说:“随便问问。” 方牧昭:“我没坐过监,也不是文盲。” 任月:“你这张嘴可以读博士。” 方牧昭:“我当你是夸我。” 任月好一阵没话说,“你一个人在海城么?” 方牧昭:“跟你一样。” 任月:“家人都在老家?” 方牧昭:“家人都在老家,我爸也走了。” 任月愣了下,这部分显然属于他说的“再熟一点”之后的话题。 “什么时候?” 方牧昭:“我六岁的时候。” 任月诧然,“那么小……也是,刑案么?” 难怪他对刑案流程那么清楚。 方牧昭:“车祸。” 任月:“哦……你妈妈、也有新家了吗?” 方牧昭:“单身女人带个儿子哪那么容易找下家。” “你妈妈比我妈强,她一个人没法养活我,所以二婚了。” 任月托继父的福才转学到了市里,“我妈也不容易,现在的老公比我老豆靠谱。” 任月的家庭永远失去父亲的角色,母亲渐渐远去,没有刻意提多年的苦,特殊时期也比平时容易伤感。 方牧昭抓过杯架处的一包纸巾,随意扔到她怀里。 任月皱了皱鼻子,抓稳纸巾袋,“我没哭。” 中途开进服务站,方牧昭下车从货厢拉出他的囤货纸箱,丢给任月一句“里面有泡面”,转身摘下耳背那支烟,走一边抽。 纸箱都是包装食品,泡面有红烧牛肉和香菇炖鸡两桶,任月从她的双肩包掏出一袋去枝龙眼,搁纸箱里。 “这里有龙眼。”她也丢下一句,带着香菇炖鸡面进服务站找热水。 任月在服务站吃好出来,只见货厢门掀起,成了遮阳顶棚。 骤雨方歇,暑气略消,方牧昭就靠门框侧坐看手机,一脚踩地,一脚踩货厢底板,支起的膝盖架着一条胳膊,手里捏着一只龙眼。 姿势特殊,牛仔裤略微绷紧,大腿肌肉尤为壮硕,泥猛倒也可以叫牛蛙。 方牧昭闻声抬眼,兜起手机,吃了那颗龙眼,扣过另一桶泡面。 “看着车。” 说罢,轮到他进服务站。 任月也按他的姿势和位置坐了一下,腿没牛蛙的长,不太自在。起身扔了一袋龙眼壳,就随便坐着等方牧昭回来。 两个陌生人的长途旅程,没闹出大尴尬,已属难得。 天色渐暗,不知谁家电视飘出新闻联播开场曲,挂着海城车牌的货拉拉随风潜入夜,停在村尾的一户人家前。 没多久,等候多时的哀乐响起,喃呒佬用方言唱诵,盖过新闻播报声,成为今夜主题曲。 某家老人听见动静,顾不上新闻,朝着窗外凝神:“又是哪个死了?” 家人说:“以前偷车被抓那个济公咯。” 老人讲:“我以为早死在外头了。” 家人:“就是死在外头,现在叶落归根咯。” 任家白事不隆重,也没太寒酸,任月的爷爷奶奶虽然没养出一个好儿子,当年尽心抚养孙女,在村里人缘尚可。亲戚看在老一辈份上,住得近的都来了。 方牧昭跟帮工坐一席。 来的那一晚,亲戚看他的眼神疑惑又好奇,问任月这帅哥是哪位,他抢白说司机。 七大姑八大姨眼里八卦之火瞬间熄灭。 出殡当天,按照风俗,沿路家家关门闭户,尚没门窗的新房子在门口燃一小堆篝火辟邪。 小孩会被大人抓回家,警告一会有拖佬经过,不能出门看。任月小时候也跟这些小孩一样,问过拖佬是什么。 乡邻不知道济公的父女关系如何,看女儿愿意出钱办葬礼,济公必有可取之处,不然像谁家的草席一卷,丢山岭随便埋了。女儿也多了一个孝顺的美名。 在乡下,白事不大操大办像犯了天条,乡邻口水能淹死人。 下葬后吃完最后的午餐,喃呒佬赶去下一场白事,帮工们开始收拾餐筷。 热闹三日的村屋又渐渐褪去人气,恢复平日的清冷败落。 任月脱去孝麻,跟亲戚们坐下清算账目。 亲戚们边算账边夸她,有出息又孝顺,连连说还是养女儿靠谱,谁家儿子连老子白事钱都要借。 任月苦笑,感觉自己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任开济生前连几千块都不想给的反骨女,一个是肯掏钱厚葬他的孝顺女,前后都是真实的她。 任月点完数,总花费五万左右,跟方牧昭给她预估的差不多。 方牧昭忽然走近,叫了她一声,打手势让她过来一下。 任月只能暂时丢下亲戚,跟着方牧昭出大门外,“什么急事?” 方牧昭:“还有多久?” 任月:“数算完了,给钱就行了。” 方牧昭:“先给现金,写收据,转账的回头用手机转。我们得走了。” 任月一愣。 这份紧迫感似曾相识,当初方牧昭在任开济租房外赶她,也是这副模样,只不过现在没那么凶,她也没那么怕他了。 方牧昭:“找你老豆的人往这边来了。再给你15分钟。” 任月咬咬下唇点头,也不知道几时起100%信了他,没有一丝怀疑。 “等我10分钟。” 第14章 十来分钟后,任月匆匆坐上方牧昭的货拉拉,对亲戚说是医院叫赶着回去。 至于什么紧急任务能让一个初级检验师连夜赶回,亲戚不在意,毕竟他们不清楚医师和技师的区别。穿白大褂就是医生,肩挑救命重担。 方牧昭不忘叮嘱:“现金部分的收据拿好了吗?” 任月:“都有了。” 方牧昭有时细致,总让人怀疑他在类似事件上吃过亏。吃一堑长一智,他的谨慎都是从社会大学修来的。 货拉拉徐徐开出村庄,越来越远,从此家乡成了故乡。 任月问:“你怎么知道有人来找我老豆?” 任开济化成灰那一刻,任月跟他的恩怨清零,不再介意父亲的称呼,像面对老家一样,离得远了才有感情。 “千里眼。” 方牧昭明显在敷衍她。 “喂。”任月蹙眉叫了一声,旋即又觉得太刻薄。任开济出事以来,方牧昭为她跑前跑后,又借钱给她,从潜在的敌人,成了恩人。 任月放轻了声音,“你消息真的好灵通。” 方牧昭抽空瞥了她一眼,不相信狗嘴能吐出象牙,任月对他还有柔情的一面。 任月罕见释放温柔,哪知泥猛软硬不吃,脸上浮现古怪的笑。 她气馁,“又不说?” 方牧昭:“你相信就是真,不相信就是假。” 他们之间的信任问题就像一颗虫牙,时不时发作一下,会疼,但不致命。 没疼得死去活来前,谁也不想治疗。 任月换一个问题:“他们不知道他已经没了吗?” 没等方牧昭回答,她自问自答:“不对,他们应该知道,才跟着过来的。但是,晚了一步?” 方牧昭:“不错,挺聪明啊。” “他们为了那七万块来的吗?” 不然,任月想不到任开济还能留下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方牧昭:“答对。” 任月薄恼:“你能一次性把知道的告诉我吗?我不喜欢推理和冒险游戏。” 方牧昭:“你已经在游戏里了。” 任月早已被动入局,从任开济给她寄出来路不明的七万块开始,或者更早,从她成为他女儿,他作奸犯科开始,命运早已埋下陷阱。 任月问:“那些钱……你怎么处理了?” 他们的虫牙又被捣了一下,痛中带爽,异常刺激。 方牧昭已经替她构想好了画面:七万块进了他的口袋,打折成了三万块,再流进她的口袋,变成名正言顺的借款。 怀疑接二连三,沉重如山,没人能轻松扛下这份重量。自己人会怀疑他,敌人会怀疑他,连女人也怀疑他。这已然成为他的日常生活。 方牧昭反问:“你觉得呢?” 任月往窗沿支肘,托住额头。 方牧昭说:“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直接跟当差的提这笔钱?” 任月若是提了,警察一定找方牧昭问话。 当初如果勇敢一些,直接把钱交给警察,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麻烦? 局面复杂,超出任月的处理能力。 她揉了揉太阳穴,“我想睡一会,你一个人开行么?” 方牧昭:“要不你开?” 任月:“你这两晚睡了吗?照顾不周,不好意思啊。” 方牧昭:“睡了。” 任月一直坐灵堂守夜,几乎没有合眼。发过微信安排方牧昭在她以前的房间休息,他说不用管他。喃呒佬通宵达旦唱诵,白天更为嘈杂,他的睡眠质量堪忧。 任月说:“要找个地方先睡一会补眠么?” 方牧昭:“再慢一点,恐怕要一直睡了。” 任月反应一会,才反应过来是“长眠”的意思。 她呸了声,说晦气,他反倒笑了。 任月:“你现在真不困?” 方牧昭还是老台词,“你讲话就行。” 估摸回到海城还能睡一个正常时长的觉,任月掩嘴打哈欠,撑起精神跟他讲话。 彼此了解不深,算不上促膝长谈,拌嘴更为合适。 高速夜色渐浓,货拉拉终于进入海城地界,熟悉的车水马龙唤醒安全感,任月悄悄松一口气。 “一会你在地铁站放我下来就行了,需要重新调整导航目的地么?我怕错过高速出口。” 任月说了一个离租房三站路的地铁站。 “不用,”方牧昭说,“我可以送你到小区大门口。” 任月:“不用那么麻烦,我住得离地铁停近。” 方牧昭:“你住哪个小区?” 任月:“我住城中村。” 方牧昭:“哪个?” 方牧昭好像失去边界感,刨根问底。 任月黑着脸:“这个时间点街上人不少,我走回去就行。” 方牧昭笑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里?” 窗外夜景单调,没有车内司机十分之一的趣味,任月往窗沿支肘托着下巴,宁愿在枯燥里静一静。 方牧昭没再追问,边界感重新复位,没有一点曾经侵犯界限的不好意思。 货拉拉停在任月的目标地铁站口。 任月问:“停一会没事的吧?” 方牧昭:“有事再兜一圈。回去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人跟踪你,第一时间叫我。 任月的警觉性霎那间苏醒,“叫警察会不会更快?” 方牧昭自嘲一笑,“你试试。” 任月看不太懂他的笑,是怀疑派出所的出警速度?还是其他? “你是说,找济公的人,迟早会找上我?” 方牧昭:“他们干过催收,知道怎么找到人。” 任月滞重道:“哪怕他们没见过我?” 方牧昭想了想,还是不要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改口:“没事,现在是法治社会。” 任月滞重道:“你如实告诉我。” “你现在又信我了?”方牧昭的调侃来迟了,失去调解作用,然而让任月疑虑更重。 他敛了敛表情,略严肃,“记住我说的,第一时间叫我。” 双肩包一直搁在腿边,任月提起放到腿上,抱着没有立即开门下车。 “我先还你一万,还有一千五来回路费,微信发你,收一下。” 方牧昭的微信次第响了两声。 旋即,轮到任月的。 两笔转账全数退回。 任月哎了一声,不解盯着他。 方牧昭:“给现金。” 任月:“可是现金刚刚用完了。” 方牧昭:“那就下次给。” 印象中,方牧昭似乎每次都用现金,在药店,在桑拿鸡店,还有借钱。 任月微挑下巴,淡嘲:“为什么都用现金,怕老婆查账啊?” 方牧昭一愣,转头回视她,车厢光线昏淡,看着也像在笑。 “是啊。” 任月心头一突,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下,不知失望,还是恼他不早说。 她自忖彼此相处有分寸,但如果知道他已婚,她会更有分寸。 可是她为什么预设他像她一样单身? 任月哑了哑,“你真结婚了?” 方牧昭:“真的。” 任月:“什么时候?” 方牧昭:“上上个月31号。” 现在是八月份。 任月琢磨片刻,回过味来,又被狡猾的泥猛耍了。 瞪了他一眼,“6月哪来的31号?” 方牧昭盯着她,“你有介绍吗?” 任月暗骂他一声神经,嘴角却跟月牙儿一样,微微翘着。 不死心道:“电子转账真的不行?” 方牧昭:“现金。” 任月:“可是我好久没领过现金,不敢一次性领那么多。” 方牧昭:“蚂蚁搬家,少量多次。” 任月最后一搏,“哪天你跟我到at,我取了给你。” 方牧昭:“人家以为我敲诈勒索。” 任月下意识瞥一眼他发达的肱二头肌,体格上的确不像好人。 “再说吧,”任月推开车门,“非常感谢你。” 方牧昭:“那你叫声哥。” 任月一顿,扯扯嘴角,拎包下车,冲着洞开的车窗挥挥手,“谢谢帅哥。” 方牧昭嗤笑了声,勉强满意,“回到家吱一声。” 任月背好双肩包站路边:“你先走吧。” 方牧昭一脚油门开走,免得某人不敢进地铁站。 货拉拉拐出任月的视线才停下,方牧昭发了一条微信:电单车记得充电。 回老家几天,小电瓶的电估计漏见底了。 月牙儿:有道理,谢谢哥 第15章 任月一觉到天明,差点错过闹钟,出门收了电单车的充电器,没空再上楼,兜着赶往医院。 幸好天朗气清,骑车几乎不会堵车,比往日多加速,任月生生挤出打早餐的时间。 同事姐姐在休息室看到她气喘吁吁,“小月,很少看到你踩点上班啊。” 任月挤出一个无力的笑,挎包和肉包一起甩桌上,“几天没怎么睡,差点起不来。” 同事:“昨天回来的么?” 任月:“晚上十点多到的。走走流程,事都办通了。” 同事:“办通就好,不用再跑一次。” 任月:“是啊,跑不动了。” 任月只跟科主任说老爸过身,回老家办白事,但医院没有秘密,红白事也不属于秘密。 显然她的“小秘密”还没传出科室,万修隔天吃早饭碰见她,就问好像好些天没在食堂见过她。 万修端盘坐到任月对面,“我记得你上白班来得都很早,跟在学校一样,从来不会踩点。” 任月抿了一口无糖豆浆,“我回老家几天,刚回来。” “难怪,”万修说,“我就清明回去过一次,不知道国庆能不能请到假。你们假容易请么?” “有正当理由就可以。我老豆过身了,总不能不让我回去吧。” 任月带着一点调侃,也不知道学谁的。 万修听来,有点无法理解,甚至荒唐,怎么老子过身还能口吻轻松。 他愣了愣,规规矩矩说了句,“节哀。” 上一个跟任月说这个词的是警察,公式化的礼节,出现在万修身上。她和他的距离,似乎也拉到跟陌生人一样远。 任月随口应了声,低头吃饭。 万修:“你老豆年龄,应该跟我老豆差不多吧。” 任月:“五十。” 万修:“那还年轻啊。” 任月:“嗯,意外。” 万修:“哎,可惜了。” 任月餐盘空了,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除了置顶的工作群,最顶部是泥猛的头像,最后一句话还停在她的“有道理,谢谢哥”。 她发了一条消息:几时有空,我领钱还你。 万修匆匆扒完剩下的饭菜,端起空盘,“走吗?” 任月兜起手机起身,跟他一起回收了餐具,走出食堂。 室外朝阳初升,任月跟万修分道扬镳,走风雨连廊回科室。 万修回头,刚好瞥见任月停在半路的侧影,她低头冲着手机笑了下,然后打字。 万修难以想象,大早上憋着一肚子起床气上班,竟还能笑得出来。 任月大概回复完消息,握着手机晃向科室,走几步看一眼,看导航似的。 走到电梯口,手机还没动静,任月忍不住打开又看一眼。 泥猛:不急,先存你那。 月牙儿:我又不是银行。 叮。电梯伴着新消息抵达,任月给后面的人挤进去,注意力还在手机上。 泥猛:不跟你算利息。 任月琢磨一会,是借款不算利息,还是存款不要利息。 电梯叮了几下,任月偶然抬头,门头led楼层数字+1,她眼睁睁看着电梯又升高一层。 任月扯了扯嘴角,等开门赶紧溜出来,下了两层步梯回检验科。 同事姐姐也在休息室,“小月,我就说坐电梯时明明你在前头,怎么下来没看到你一起?” 任月甚至没有按楼层,不好意思撇嘴笑笑,“我看手机忘了,走下来的……” 若不是任月这次回老家奔丧,同事准要逗她,是不是回老家相了一个男朋友,忙着甜蜜路都走错。 任月正好收到老乡的消息。 万修:你哪天休假?要看电影吗,我有电影券,叫上他们。 他们自然是上次吃桑拿鸡的几个同学,除了回老家那一位。 月牙儿:还要上两个夜班。 万修:大后天晚上,可以吗? 月牙儿: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万修发来一张评分截图,列了几部最近新片。 万修:这几部据说都可以。 任月一眼瞧见了榜首的《小偷家族》,愣了愣,她去豆瓣找了剧情简介,主角是货真价实的小偷,不是隐喻调侃。 月牙儿:还不确定,到时再说吧,干活先。 任月换上白大褂,兜起手机上工。 中途看到万修头像+1红气泡,预览显示:好吧。 任月借中午空隙,又研究那部电影,环境较好的电影院离租房约3公里,地铁两站路,骑电单车十来分钟。 她点开泥猛的对话框,继续早上的聊天。 月牙儿:大后天我下夜班,定个地方见面,还你钱啊 泥猛:你定。 任月发去商城的地图截图:刚好我要看电影。 泥猛似乎一直对收债不太上心:看什么电影? 月牙儿:《小偷家族》 泥猛:你一个人看? 月牙儿:济公在的话,我就拉他去看了 任月的玩笑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只有淡淡的伤感。她没有多怀念任开济,只是发现,这部电影题材特殊,泥猛是唯一一个听懂她调侃的人。 泥猛:那你拉我去看。 任月噗嗤一笑。 伤感转瞬消失,玩笑终于起效。 月牙儿:你是牛啊,还要我拉 泥猛:那我拉你。 任月扯了扯嘴角,好像延续刚才的笑容,虽然有点扭曲。 她发了一个白眼的表情。 泥猛:呲牙。 方牧昭兜起手机,表情随之收敛。 片刻后,他打开途锐车门,请李承望和大胆坚上车。 李承望来饭店吃午饭,回程捎上大胆坚。方牧昭像所有司机一样,有属于他的司机餐,无法近身陪同,只需在老板用车时,出现在驾驶座。 李承望问:“事情处理好没?” 大胆坚两片肥唇上下一碰,发出浑厚的声音:“还在收尾。” 李承望眉头微拧,“收尾收尾,上个月我就听讲收尾,你那条尾比马骝还长啊?还没收回来?” 大胆坚沉默片刻,“叔,再给我时间。” 李承望甩了一记凌厉的眼色,大胆坚立刻续上:“最后一周时间。” 只言片语脱离上下文,听着没头没脑。方牧昭目视前方,做好一个司机的本份工作。 “泥猛,你听懂了么?” 李承望冷不丁问。 方牧昭当司机以来,除了用车时间和地点,李承望鲜少跟他讲其他事。 近期济公引爆一连串意外,一定让他们很怄气。 方牧昭借着望叔司机的身份,跟几个小马仔搭上关系,据说济公偷走的东西只被追回来一部分,大胆坚正为剩下的部分上火。 至于究竟什么东西失窃,个个讳莫如深。 方牧昭说:“望叔,我刚开车,没注意你们讲话。” 李承望冷笑一声,“你比你前任聪明多了。” 大胆坚霎时黑了脸,之前好不容易拉拢前任司机,李承望不知道哪里看出端倪,突然换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马仔,只因为救了他的懵佬独子一命。 李承望暂时只让方牧昭做白班司机,夜班另有人选。他白天跑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只有晚上,才耐人寻味。 入夜,方牧昭回到属于他的货拉拉上,座位远没有途锐的舒服,但胜在安全自在。 估摸着任月应该回到租房,他发她微信。 任月吃着自己下的“什锦面”,打横手机看猫咪的纪录片。 顶部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生生削弱了视频声音。 泥猛:你买票,我不用电子支付。 任月气笑了。 其他男人请她看电影,她待定。只有这条泥猛才会厚脸皮让她请客,就像当初讨要一顿补血餐一样。 任月拉下弹框,直接回复:你被通缉了? 消息发出。 几天之前,任月从未想过,怀疑可以变成玩笑。 泥猛:你想举报我么? 月牙儿:你悬赏多少? 泥猛:不便宜。 任月切换到浏览器,搜了倪家劲,没出现可疑内容。再多加一个“通缉”,也没有。 泥猛:你真去搜了。 突然弹出的消息吓任月一条,好像背后说人坏话被听见。 月牙儿:真看电影? 泥猛:什么时候骗过你。 月牙儿:看哪一场? 泥猛:晚上场。 月牙儿:顺便一起吃晚饭吧,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 任月发自内心感谢他时,请客大大方方,没再像之前讨价还价。 泥猛:下次。 任月叹了一口气,这种孽缘起码得持续到她还完他的钱。 返回视频界面继续播放,任月断片一般,续不上前文内容。 只好后退一小截重新看。 “什锦面”也坨了。 隔了两天,下夜班。 电影晚上7点半开映,任月补了眠起来骑车出发。 任月等到快开场,还没见方牧昭人影。她搂着一大桶爆米花,一手一杯可乐,票只能手指夹着,说没有一点郁闷,那在说谎。 方牧昭早叫她提交两个订单买票,各自取票进场,他有可能晚到一点点。 任月早该料到如今局面。 她一个人差点摸黑入场,刚坐下,龙标便来了。 一杯可乐放座位中间,一杯放左手边自己喝,任月搂着爆米花开吃。 《小偷家族》从超市拉开序幕。 任月的爆米花等来了属于它的“小偷”,借着暗淡光线,她清清楚楚看着“小偷”又“偷”了第二次。 任月唇角偷偷浮出一抹淡笑,小声说:“还以为你放我鸽子。” 方牧昭握着他们中间的可乐,“我的吧。” 任月故意说:“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 他便偷走了她的可乐。 第16章 任月把爆米花桶塞进方牧昭怀里,还没放稳,又给塞回来。 任月困惑盯着他。 方牧昭:“我手比你的长。” 任月瞪了他一眼,方牧昭笑了笑,没再讲话。 任月抱着他们的军粮,稍稍靠向方牧昭那侧。 方牧昭左手搭在他们之间的扶手,握着可乐,用右手取爆米花,身体也自然偏向她。 若是全场灯光大亮,他们一看就是情侣姿势。 《小偷家族》展现的是发达国家截然不同的贫穷,主角打着零工,隔三岔五到超市顺手牵羊一些必需品。不像任开济一样,无法克制贪婪,偷大件物品想暴富。 任月捞过可乐,换成右手扣着爆米花桶边缘,恰巧绊了下方牧昭。 指尖的触碰转瞬即逝,他们不由看向爆米花桶,一个手挪了位置,一个若无其事拈走一颗爆米花。 然后,视线重新回归大屏幕,小插曲好像不曾发生。 中途,方牧昭端起可乐,空手彼此间的扶手,任月随意靠上去,等方牧昭避开她的手臂,将可乐放回杯架,她便又直起身,离开扶手。 一会方牧昭还没搭回来,爆米花桶只剩三分之一,任月把桶递给他,继续“霸占”扶手。 后来方牧昭用纸桶碰碰她的手肘,任月摆了下手,收摊不吃了。 上次长途旅程呆出一点默契,彼此少了客气,爆米花桶在他怀里一直呆到散场。 影院灯光大亮,观众陆续离场,他们多坐了一会。 任月转头问方牧昭:“你觉得怎样?” 方牧昭:“没有现实残酷。” 任月笑了下,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她了解小偷,理解人性,但她不能原谅任开济,不然她也烂了。 方牧昭没有深入评价,又好像懂了她,偏头说:“你猜如果我要拉我老子来,适合看什么片?” 话题转移,任月心头的沉闷瞬间消失。 她想了想,“古惑仔?” 方牧昭:“那应该我儿子拉我去看。” 面对面比网聊多了一层真切感,能更细致捕捉到对方情绪。 任月又怀疑方牧昭给她打预防针。 “哪天?” 方牧昭:“什么哪天?” 任月:“哪天你儿子拉你看?” 方牧昭:“得问我老婆。” 任月:“你不是没有么?” 方牧昭:“正在找啊。” 任月嗤笑一声,在接二连三的玩笑中暂时打消疑虑。 “到底是什么电影?” 方牧昭:“《海底总动员》。” 任月回忆电影设定,但他的花名更耐人寻味,“你老豆、养鱼的?” 方牧昭:“卖鱼的。” 任月:“真的?” 方牧昭:“海鲜批发。” 任月:“所以,泥猛?” 方牧昭忽然笑了下,“可以说有关系,也可以说没关系。” 倪家劲的名字要入系统,是叶鸿哲定的,花名可以自由发挥,方牧昭刚才上一餐吃了香煎泥猛。 任月小心翼翼试探,“你家现在还卖鱼吗?” 方牧昭:“我妈在老家卖。” 任月一家都是打工人,“你妈妈一个人做生意啊,好厉害。” 方牧昭:“不算什么生意,就一个铺头,小本买卖,混口饭吃。” “一个女人撑起一个铺头,已经很牛了。” 任月的妈妈年轻时当厂妹,年纪大了只能做家政钟点工。 一瞬间,方牧昭浮现方静春穿着高筒水靴、围一条防水长围裙的忙碌身影。 市场铺头多是家族生意,至少也是夫妻店,方静春一个寡妇带着独子夹缝生存,性格与体型日渐凶悍。她一头自然卷,花名春卷,年轻苗条时叫素春卷,中年发福后成了荤春卷。 任月又问:“你怎么不继承家业?” 方牧昭:“不想卖鱼,又腥又臭。” 任月:“泥猛才又腥又臭。” 方牧昭不恼反笑,一棒子打死:“不止泥猛,是条鱼都又腥又臭。” 他又递过差不多见底的爆米花,“还要吗?” 任月:“扔了吧。” 方牧昭把可乐杯放进去,任月照做,“对了,我领了钱,先给你,一会在外面不方便。” 影片结束,他们不算约会的会面,也临近谢幕。出了影院,也该分道扬镳。 任月从腿上挎包掏出一沓对折的现金,手背朝上挡了挡,递过去。 “拿着,上次的数,一万一千五,一万还你,一千五来回车费。” 方牧昭手心朝上接过。 任月说:“你数数。” 放映厅观众走得七七八八,没人留意这一隅的小动作。 方牧昭把爆米花垃圾桶放地上,点了五张出来,塞回她手里。 “车费不用那么多。” 他们没商量过车费,任月按一般货拉拉的价格再加点给的。 这一推拉,方牧昭还亏了。 任月要塞回去,方牧昭手背挡了下她的手腕,“你还招待我两天。” 那两天白事,任月算不上招待,反倒方牧昭像近邻一样当了两天帮工。 任月勉为其难收回五百块。 方牧昭兜起现金,任月又给他一张新的欠条,更新了已还和尚欠款项。 方牧昭扫了一眼,他们的缘分还剩两万的额度,“严谨。” “学你的。” 任月起身,不着痕迹往下扯了扯过膝的包臀裙。 印象中任月一直穿露脚踝的长裤,方牧昭坐着刚好瞥见后开叉里小腿隐约的轮廓,白莹莹的,估计没他上臂粗。 抬眼问:“今晚怎么穿裙子?” 他留意到她刻意的改变,任月心底蹿起一股慌乱的喜悦,嘴上还淡定,俯视他:“不行啊?” 方牧昭:“挺漂亮,就是不方便骑车。” 任月别扭地笑道:“又不用你骑,走吧。” 观众差不多走光,过道上,一道人影似乎边经过边打量他们。 刚好方牧昭弯腰捡起爆米花桶,任月感觉到视线,望过去,正好对上万修的眼神。 隔了好几列座位,谁也没叫谁,任月和万修像所有异性同事一样,只笑笑,互相招招手。 方牧昭跟在任月后头走出来,万修已经转过阶梯口出去了。 他冷不丁问:“你同事?” 任月:“也是同学。” 方牧昭:“上次食堂门口那个。” 任月诧然,“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除了任开济和这个男人,方牧昭没再见过任月跟其他异性密切交往。 方牧昭:“他在追你?” 任月再度吃惊,“没啊。” 方牧昭往新端来的垃圾桶扔掉爆米花桶。 任月问:“为什么这么说?” 方牧昭:“你想知道?” 任月:“说啊。” “不告诉你。” “喂!” 方牧昭错开她迈了几步大的,害得任月跟紧几步。 任月说:“你不要乱说。” 方牧昭:“紧张了?” 任月隐隐猜到方牧昭就是乱说,故意逗她解闷。狠狠瞪他一眼,径自拐进厕所的岔道,“我上个洗手间。” 方牧昭也进了男厕。 进入一个新环境,他习惯性观察所有人员和出入口,前者可能带来危险,后者能助他逃离危险。 小便池边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方牧昭转身进了隔间。 他掏出任月写的欠条,像上次一样,撕了,把带着她名字和电话的纸屑冲掉。 方牧昭出来洗手,万修已经走了。 他在门口等到任月,“真骑车来?” 任月:“你的车停哪里?” 方牧昭:“商场后面。” 商场后面经常出入各种货车,货拉拉混在里面并不突兀。 商场门口小电驴成排,挤满步道,仅剩的骑行道人车混行。送外卖的飞来飞去,不时嘀两声,跟这座年轻的城市风格一样,赶时间,易上火。 方牧昭留意后方来车,轻扶一下任月左肩头,将她拨到里边。 任月自然望向被触碰的左边,刚好瞧见换位后方牧昭,他早已收回手,像没扶过她一样。 这一瞬间异常奇妙,他们没有暗示请求和许可,来不及紧张或激动,便完成换位。事后自然也没有解释。 他没有一辆合适约会的车,她还不愿意告诉他住址,今晚见面到此为止。 任月回租房一路都是大道,十点只是南方夜生活开始的时间。 路灯一盏一盏从眼前闪过,脑袋里幻灯片一样播放今晚的细节。 未来一段时间,跟谁去看电影,会比电影内容更加深刻。 骑回租房楼下,任月停了车,打算等明天白天有空位再充电。 她开了楼宇门禁进楼,拐个弯等电梯。 防盗门眼看合上,一只粗短肥厚的手垫了一下,门又大开。 肥手的主人跟着任月进了电梯。 任月按了自己楼层,后退几步靠边抱臂。 来人伸过一条张长毛结实的手臂,按了她的上一层。 任月没打量对方,在这里住了两年,不清楚四邻住了什么人,只在搬家嘈杂时知道邻居又换人了。 任月抬头,留意楼层led显示,雾面电梯门看不清人影。 楼层到达。 电梯门外,左面和对面都是墙体,右面拐出去是走廊。 任月跨出电梯面向走廊,习惯低头翻挎包找钥匙。 视线尽头出现一抹特别的绿色,少见人穿绿色的鞋子。 任月悄悄瞥了一眼,捞出钥匙,目光自然上移,将电梯的乘客打量一遍。 绿色人字拖,肥厚香肠嘴,锃亮大光头,特征异常鲜明,好像在哪里见过。 乘客像静止成一张照片,电光火石间,任月想起出处。 派出所民警给她看过。 她惊恐地停了一步。 电梯门在侧方合上。 第17章 电梯隔了一条走廊是步梯,任月在8楼,一口气跑到楼下需要2分钟。如果陌生男人听见脚步声,迅速从楼上追下,任月没有快过他的胜算。 就算跑到楼下,她能跑去哪里? 巷道比租房更为幽深漆黑,摄像头无法覆盖每一个角落。 任月来不及多想,先跑进离她最近的小窝。 她指尖发颤,锁匙戳了两三次才塞进锁眼,开门、进屋、反锁,开灯。 农民房的房间布局紧凑且奇特,电梯门出来那面墙壁正是任月房间的,她隔壁和对门各有一个房间,夹住走廊尽头的一间。 她扒着门背贴猫眼往外看,视野边缘是走廊尽头和对面两家的门。 走廊声控灯灭了,视界模糊。 任月心跳加速,咚咚咚咚,敲打她的胸腔,也像在敲门。 呼吸经门背反弹回她脸上,任月额角隐隐冒汗。 嘚。 像踩断干树枝,很轻很脆的一声响,耳朵从来没有这般灵敏。 任月才知道原来声控灯也有声音。 走廊亮了。 咚咚,是敲门声,有点距离,敲的是走廊另一头唯一的房间。 租户开门了,跟敲门人说了两句,又关上门。 走廊一眼看到头,敲门人出现的猫眼边缘,开始敲任月的对门。 锃亮大光头一目了然。 任月哆嗦掏出手机,拨下房东电话。 又瞧了眼猫眼,完完全全的黑,被人用东西糊住了。 咚咚咚! 任月身体跟着门板震动,像被直接敲了一记。 “喂?” 电话接通,没放扬声器,任月还是担心传出门外。 她跑到离门最远的卫生间接电话,“房东,我、801的,有个人在门外乱敲门,整层都被敲过来,你快上来看下。” 房东只是二房东,相当于管理员,不收租时经常要处理各种琐事,东家漏水西家跳闸,都要及时响应。 二房东嘴上应过,还是匆匆打完一局麻将,掐了烟屁股,才上楼。 任月敲门声停了,其他户的次第响起,似乎只有她没有应门。 隔了好一会,敲门声再起,门外人声若洪钟:“801在家吗,管理员。” 任月回到门边,凑猫眼看,视界恢复了,只看到管理员一个人。 “你一个人吗?” 管理员:“是啊。” 任月开门,防盗链还挂着,只露出半张脸。 管理员:“没看到你说的人啊。” 任月:“你可以问一下其他住户。” 夜间十点,管理员自然不会扰邻讨骂。 管理员:“你认识那个人么?” 任月摇头,又不能细说,“可以报警吗?” 管理员输了一局麻将,心情不佳,说:“报什么警,人都走了。人家当差的也很忙的,天天晚上有醉酒闹事,处都处理不过来。” 无端端招来警察,被人围观,会影响之后放租。 任月咬咬唇,“要是他还回来怎么办,挺可怕的?” 管理员:“你有没有熟人在附近,去熟人家住一晚,或者让熟人来陪你。” 任月入住以来按时交租,忧心的样子人见犹怜,管理员心生恻隐,“来了再说,不要惊啊。说不定哪家租户的熟人喝多敲错门。租我的房子,安全问题你放心好了,有事打我电话。” 听了一通万金油的安慰,任月心里堵了一团棉花,好像成了她小题大作。 任月推上门反锁,坐回唯一的椅子。 左思右想,她找到翠田派出所民警的微信,上回加了说好有进展及时联系。 任月用跟领导汇报的口吻,组织一番说辞,前后检查两遍。 消息准备发出,任月又担心人家今天休假,深夜打扰不太合适。她对这些体制内的工作人员总是有敬畏和距离感。 匆匆退出聊天界面,任月点进另外一个人的对话框。 月牙儿:睡了没? 警察可能下班,泥猛好像24小时客服,总是及时回复。 泥猛:有事? 月牙儿:能打电话么? 聊天框顶部没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倪家劲/泥猛”的通讯录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任月:“喂,你在哪?” 方牧昭:“什么事,你说?” 任月另一手抠着复合板的桌沿,“好像找我老豆的人来找我了。” 方牧昭平稳的声线有了微微起伏,“你现在在哪?” 任月:“租房这。” 方牧昭:“人还在吗?” 任月:“敲过门,我没应,暂时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方牧昭:“你确定是济公认识的人?” 任月:“上次在派出所,警察给我看过照片,一个大光头,嘴唇很厚……” 方牧昭:“这人叫大胆坚。” 任月:“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我有点怕。” 方牧昭静了一秒,“你要我过去陪你么?” 任月:“你能过来么,现在?” 20平米的小单间一目了然,别说藏身之处,一旦坏人进来,任月怕转身的地方也没有。 方牧昭:“你住哪里?” 之前把地址藏得跟传家宝似的,不肯示人,任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像在法医中心一样,再一次交付了她的信任。 方牧昭:“等我10分钟。” 十分钟后,方牧昭践诺敲响任月的房门。 任月从猫眼观察过,才开门,“你一个人?” 方牧昭:“就怕你不是一个人。” “你怎么开的楼下门?” “尾随啊。” 任月撇撇嘴,取下防盗链,把他让进门,“你怎么来得那么快,大晚上又到这边拉货?” 方牧昭习惯性打量新环境,小窝一尘不染,家居物品摆放整齐,看得出主人有轻微洁癖。 “来得慢人都见不到了。” 门锁上,单间平常一个人住凑合,多了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空间瞬间局促。 情况特殊,倒没觉得尴尬。 任月将唯一一张铁艺折叠椅让出来,放在床尾和门背间,也是房间较为宽阔的空地。 “你坐。” 她坐到了床尾。 方牧昭:“人走了多久?” 任月:“就给你打电话前,他真的是来找我的么?” 任开济带来一系列超出任月常态的动荡,哪怕看似浪潮已过,她曾被海浪拍倒,脑袋还晕里晕乎,总觉得是一场梦。 方牧昭:“他来散步。” 任月白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开玩笑,更显得事态严峻。 她问:“那个人、到底怎么找到这里的?” 方牧昭:“平常网购吗?” “我只填附近代收点地址。” 任月听说过一些贩卖个人信息的灰产,有着一个危险老子,对此比较敏感。 方牧昭:“点外卖?” 任月咬咬唇,撑着床沿,看了一会地板,陡然回视他,“你不用电子支付,也是躲什么人么?” “你还有空好奇我,先担心你自己。” 方牧昭可以用电子支付,但倪家劲不行,这个身份在系统里有备案,哪天导出账单他得公开解释每一笔钱的用途,会要老命。 “我只能搬家么?”任月问,旋即从方牧昭的眼神读到答案,垮下双肩,“那笔钱……” 她不得不打听那笔钱的去向,如果它能重新出现,说不定能打发嗅到肉味的恶狗。 方牧昭:“交给当差的了。” 任月的愣怔,像是怀疑。 方牧昭盯着她,唇角微微抽动,半是自嘲。 “你又不信我?” 大晚上任月既然喊他过来,除了信任,没有第二条路。 她说:“我手里还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方牧昭:“就算这笔钱全部还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任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方牧昭说:“济公偷了他们的东西,打个比方,10个,其中4个低价卖了7万,原本价值10万,剩余6个被他们找回。你算算他们觉得济公欠了多少?” 济公没有贩毒经验,没有安全渠道,临时要出一批货,只能打折处理,薄利多销。 老子已过身,还要被人清算旧账,任月沾亲带故,像被间接批评,双颊火辣辣的。 她艰难挤出几个字,“父债女还吗?法律上不支持吧……” 方牧昭吐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有些人不讲法律。” 任月双眸颤栗,惊恐盯着他。 方牧昭果断道:“先搬家。” 任月:“能顶多久?” 方牧昭:“乐观点,说不定过些天案子就破了。” 任月依旧偏头看地板,方牧昭稍稍俯视她,一时间谁也没有讲话。他们没再有初见时的针锋相对,像一对谈分手的沉默男女,倒不如针锋相对轻松。 任月捞过手机,“我问一下同事有没有空房。” 方牧昭:“最好找小区,相对安全。” 任月:“嗯。” 方牧昭站起身,“我去阳台抽根烟。” 任月随口应了声,大晚上不方便直接打扰同事,在朋友圈发了动态,仅同事和留海城的同学可见: 亲们,求租小区单间或一房一厅,可以骑电单车上班,带家具家电拎包入住更好[心] 发出没多久,任月收到第一个回复,不是点赞,不是评论。 万修私聊她。 万修:还没睡啊?你要搬家? 月牙儿:对啊,有推荐吗? 万修:我住金枫花园,单间2000左右。 比任月现在贵了一倍。 她搜了金枫花园,地铁5个站,需要转一次线,电单车骑行30分钟,勉强可以接受。 月牙儿:还有房吗? 万修:我楼下好像一直没人住,我明天帮你问问有放不放租。 月牙儿:谢谢你,最好能尽快入住。 万修:怎么突然要搬家? 月牙儿:小区比城中村舒适一点吧。 万修:是啊,尤其是你们女生,还是小区安全一点。 朋友圈再没有其他动静,任月又翻租房app看信息。 万修的消息再度弹出:难怪今晚约不到你,原来是有约了。 没有表情,任月判断不出万修的语气,随手回复:刚好之前约好。 万修:男朋友? 月牙儿:没那么像吧。 万修:没看清,好奇而已。 现在单间的阳台和房间隔了两扇铝合金门,中间过道作厨房,拐出去是狭窄的阳台和洗手间。 方牧昭点烟掏手机,给叶鸿哲发短信:济公的案子还没眉目么,大胆坚都找上他女儿了。 叶鸿哲:别上火,总要点时间。济公这条线已经结束,不用盯他女儿了。 方牧昭:还欠着钱没给。 叶鸿哲:知道。 队里还欠任开济最后一次线人费用,等着结案结算给任月,并告知她父亲的另一个身份。 方牧昭:大胆坚打击力度不够,该出手了,不然我有麻烦。 叶鸿哲:行,你注意安全。 方牧昭现在是李承望的司机,比任开济和李家关系更为深入密切,队里需要他这一枚棋子,他就有资格牛气一会。 一会有多长,可能是他卧底生涯的长度,也可能是生命的长度。 阳台角落摆了一只垃圾桶,方牧昭往里弹了弹烟灰。 阳台门推开,任月走出来,从门背后捞撑衣杆,闻到烟味皱了皱鼻子。 “把我衣服熏臭了。” 不说还好,一说方牧昭就抬头,入眼都是色彩丰富的女人衣服,光内衣裤就三套不同颜色的。光线昏暗,看不出原色,单看轮廓都知道不能久看。 方牧昭收回眼神,“是么,我没闻到。” 任月轻轻顿一下撑衣杆,像在抗议。 方牧昭匆匆吸完最后几口,扔进垃圾桶的西瓜皮内。 “今晚剩下的时间干什么?” 任月撑下一条睡裙,抱在胸前,一时愣住。 月黑风高,长夜漫漫,她好像招来一个更危险的男人。 第18章 任月的反问带着淡淡的防备,“你想干什么?” 方牧昭气笑了,“大晚上我当然想冲凉睡觉。” 任月才是妨碍他睡觉的罪魁祸首。 她略显不好意思,“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 方牧昭:“不上。” 任月稍稍安心,“你住在哪里的?” 方牧昭:“车上。” 其实李承望给他安排宿舍,就在他别墅的地下室,跟保姆住同一片区。 任月讶然,“没租房子?” 方牧昭:“没。” 任月:“那、平时冲凉?” 方牧昭:“酒店钟点房,公共冲凉房,或者健身房。” 任月一愣,“真的?” 方牧昭:“骗你有钱赚?” 任月默默抬头撑下两件短袖,一并抱着,再次感觉她和泥猛处于两个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秩序,就像月亮和海鱼。他身上有秘密,她也有不可示人的家庭背景,相似的娱乐品味,偶然对频的悸动,都不足以消融两个世界的界线。 任月说:“你还挺野生的。” 方牧昭:“又没老婆,一个人随便凑合过呗。” 这下任月信了他起码在海城没老婆。 她说:“你经常在外面跑,有老婆都要跑了。” 方牧昭看着她,“找个像你这样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任月被他占了嘴上便宜,刚要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觉得太恶劣。他工作再不好,起码仗义过来陪她,不该是癞蛤蟆,得是一尊镇宅瑞兽。 她轻飘飘:“那你努力,祝你成功。” 阳台宽度不足一米,任月收一件衣服挪一步,不小心把方牧昭逼到角落。 晾衣绳就剩她的内衣裤,任月可不想当着他的面收下来,“你让让。” 方牧昭:“又没挡你。” 任月:“走开啊。” 方牧昭掏出烟盒,抖出一根咬上,“我还要抽烟。” 任月:“臭死了。” 方牧昭还是稍微让一步,“帮你熏蚊子。” 他们在狭窄过道让位,方牧昭从任月背后擦身而过,留下一抹淡淡的香烟涩味。 任月瞪了他一眼,速战速决,一次撑两个衣挂。挂内衣的衣挂摇摇晃晃,抖落了一件内衣。 好彩自己接住了。 “毛毛躁躁。”方牧昭叼着烟笑她,没多下流,戏谑意味更浓。 任月回嘴:“你臭死了。” 方牧昭正好问:“能借你洗手间冲凉吗?” 任月:“随你。” 方牧昭:“我下去拿衣服,10分钟。” 任月:“你快点。” 方牧昭笑了下,“超时你打我电话。” 任月:“超时我就反锁了。” 啰啰嗦嗦一通,严重跑题,谁也没说今晚打算干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谈什么都不合适。 方牧昭来去迅速,很快拎了一只防水包上来。 任月才想起来,“我这没有拖鞋。” 方牧昭:“我都有。” 任月哼了一声,又是她没了解过的生活习惯,“装备齐全,随时跑路。” 方牧昭穿过两扇铝合金门,拐进卫生间,任月独自在房间叠衣服。 农民房的奇特格局中处处透着房东智慧,房间和卫生间共用墙高处镶了一扇玻璃窗,白天可补足光线。 任月第一次在房间看到卫生间灯光长亮,伴随哗哗水声,另一个临时室友的存在感越发明显。 叠了几件衣服,她又抬头看了眼玻璃,热气水雾不明显,这人冲的凉水。 片刻后,水声停止,灯光熄灭,方牧昭开了两扇门走回房间。 方牧昭衣裤全黑,穿回跑鞋,若不是寸头一股漆黑的湿润感,叫人怀疑他没冲凉。 任月问:“你需要用洗衣机吗?” 方牧昭:“不用。” 任月下巴指了下床铺,“你可以睡那,反正床单要洗了。我估计不睡了,想收一下东西。” 方牧昭:“你这床还搬么?” 任月的床不像传统的床,只是一个木框加上一层薄棉垫布,兼具床和床垫功能。毕业时预算有限,图它是新床里最优惠的,用了两年也算物尽其用。 她说:“大件都不搬了,找个可以拎包入住的。” 方牧昭便掀开一半床单,直接躺在薄棉垫布上,没碰她的被子。 任月一愣,随他去。 方牧昭:“我真睡了。” 任月:“我不关灯啊。” “随便。” 方牧昭翻身侧躺,枕着手肘,双膝微屈,没脱鞋子,脚踝支出床尾。 任月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床那么小,床上像倒着一头巨狮,就差一条不时甩动的驱蚊尾巴。 任月收拾到下半夜,按夜班作息,也到了最困顿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冲了凉,穿上可以外出的衣服,趴在清空的桌面打盹。 地上摆着收拾出的行李袋,还有几包垃圾,小小单间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任月和方牧昭一人睡一边,乍一看像情侣分家前夕。 清晨,任月给一阵熟悉的食物香味叫醒,仔细嗅了嗅,隐约是肠粉的味道。她扶着腰直起身,巡着香味迷惘转头,才看见坐在床尾的男人。 方牧昭背对着她,捧着一盒肠粉开吃,像泥水工随便蹲在工地路边吃盒饭。 单间乱糟糟,也跟工地差不多。 任月伸了一个懒腰,骨头嘚嘚作响,生硬打招呼,“早,你什么时候起的?” 方牧昭扭头,闭嘴咀嚼,腮帮子肌肉流畅律动,咽下才说:“吃东西,一会去找房子。” “你都下去打包上来了,辛苦你了。”他的细致超出预期,任月揉着脖子,擦过他的膝头出阳台。 方牧昭:“东西都收好了?” 任月洗漱后坐回桌边吃蛋肉肠粉,“差不多。” 方牧昭:“有计划去哪里看了吗?” 任月含糊应声,片刻后说:“白天应该安全了吧。” 方牧昭:“在附近没见到人了。” 任月不好再耽误他干活挣钱,“要不你去忙吧,我自己去看。” 方牧昭:“啰嗦。” 任月偷偷瘪嘴,没再客气。 万修今天上白班,给她推了房东的微信,直租可以少一笔中介费。 任月综合所有房源信息,按远近排序,搭方牧昭的货拉拉去看房。 前两个小区停车不便,方牧昭先放任月下车,转悠着还没找到停车位,任月就结束了。 万修租住的金枫花园停车方便,方牧昭便跟着任月一起上去。 房东是个中年阿叔,见到这对俊男美女,问:“你们是两个人一起住吗?” 任月忙说:“就我自己,他陪我看房的。” 房东了然点头,“一个人住空间足够,两个人可能有点小。” 单间35平方左右,布局合理舒适,不再像农民房一样奇特,家具家电俱全,属于理想的单身住所。 这号户型的阳台属于错层设计,单数楼层房间出阳台,双数楼层厨房出阳台。 这间房间出阳台,任月从阳台抬头,可以看见楼上房间的落地窗。如果万修站在窗户边,可以看到她打招呼。 任月隐隐又了答案,扭头问方牧昭:“你觉得怎么样?” 方牧昭:“问你自己,又不是我住。” 任月恼自己不知不觉依赖他的意见,扯了扯嘴角,悄悄说:“我觉得差不多了。” 方牧昭转头问房东:“2500,不能少了么?” 房东:“你给个数?” 方牧昭:“2000。” 任月也吓一跳,砍价又不是砍头。 房东摇头,笑道:“帅哥,2000只能租到对面那个老小区,起码2300。” 方牧昭:“2100,她是医生,有洁癖,会好好保护你的房子。” 这一点,任月得跟着点头。 租客职业正当稳定,给房东吃了一颗定心丸。 房东多嘴一句:“在哪个医院上班?” 任月:“市一医院。” 房东:“年轻有为啊,这样,我们各退一步,2200。” 方牧昭:“2100。” 房东:“这个……” 方牧昭:“就2100,马上签合同,下午搬进来。” 房东:“行吧,也算有缘份。这房子我女儿结婚前住过,结婚了才搬出去。我女儿比她大不了多少。” 房东也住在金枫花园,让他们原地等一会,他回家打印合同就过来。 任月和方牧昭挨着阳台栏杆看花园。 任月说:“你砍价还挺狠。” 方牧昭:“在家卖鱼比这砍得狠多了。” “卖鱼水分多。啊、我不是说你是奸商,只是陈述事实——海鲜含水量高。” 任月不知道几时开始,说话开始有一点在意他的感受。 方牧昭笑了下,有点无奈的味道,“你说的也没错,无奸不商,短斤少两是常态,如果不随波逐流,很难在市场混下去。” 任月:“所以我说你妈妈一个人撑起一个铺头不容易啊,要平衡内心追求和生活需求。” 方牧昭说:“内心追求和生活需求都是钱,你还够么?” 任月啊了一声,头皮发麻,耳根悄悄红了。 房租押二付一,起码6300打底,还不算其他安家费用。 方牧昭冷笑一声,掏出昨晚任月还回的那沓钱,点了十张抽掉,剩下的朝她递了递。 “一万够么?” 任月羞赧走近,伸手要接,那只富有慧相的手忽地抬高,她抓了个空。 方牧昭说:“叫哥。” 任月拿人手短,仰头撇嘴笑了笑,“哥。” 方牧昭把钱塞她手心,有意无意顺手打了一下她手背,“我找你要,你再还。以后少他妈脱裤子放屁。” 任月挠了挠打痒的手背,在他眼皮底下点数,兜好现金。 “知道了,谢谢哥。” 任月得感谢方牧昭要求的称呼,心里朦朦胧胧的好感,终于有了一个安全的寄托。 她就当认识了一个仗义的江湖大哥。 第19章 签完租房合同,任月跟着方牧昭回城中村搬东西。 方牧昭叫来附近二手家具家电的老板,又费了一番口舌,把任月眼中近似垃圾的大件,换了一个相对优惠的价格。 任月的确有轻微洁癖,算是职业病,房间保持得挺干净,收完行李再简单打扫,即可退房。 最后的大件只剩电单车,方牧昭抬上货拉拉货箱,用绳子固定在箱壁,再放大包小包的行李。 任月坐回熟悉的副驾,从隔板玻璃窗瞧,满箱黑压压的家当,搬家急急忙忙,多了一种逃亡的意味。沉重与疲乏之中,残存一丝对新生活的向往。 她说:“本来以为扔掉大件没剩多少东西,没想到还是塞满了。” 方牧昭也说:“你的书重死了。” 任月无奈一笑,“没办法,学医考试多,活到老学到老。” 车门关上,方牧昭发动汽车,略显沧桑的货拉拉像哈尔的移动城堡,错开晚高峰,踩着城市霓虹慢慢驶向任月的新住所。 方牧昭和任月不知几时积累的默契,一个发号施令,一个愿意服从,终于在晚上十点将大部分行李搬上楼,只等方牧昭收尾拎她的水桶和行李箱。 任月先将没干透的衣服晾出来。 阳台相当于露台,没有顶棚,衣服可晾屋檐下,或者摆在栏杆边的落地晾衣架。她选了后者,通风较好。 楼上灯光透过落地窗,淡淡投在任月阳台上,万修下班回家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 传统的双层门,一层透风的不锈钢格栅门,一层开发商自带的铁门。 任月只关了防盗门,扬声:“门没反锁,可以直接开的呀。” “小月。” 男声相对没那么熟悉亲切,吓了任月一跳。 她转身从阳台进房,格栅外出现万修的脸。 万修喜道:“真是你啊,我看到楼下有灯光,就下来看看是不是你住进来了。果然是!” 任月开门让他进来,“临时定下来搬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屋里地板堆满东西,几乎没归整,万修没下脚的地方,只好站在入门鞋架边。 万修:“今晚收不完吧?” 任月:“肯定收不完,只能先收拾床铺睡觉,明早还要上白班。” 说话间,走廊隐隐传来脚步声,熟悉而急促。吱呀一声,不锈钢门给拉开,方牧昭出现在门口,一手拎桶,脚边摆着推拉杆行李箱。 万修局促让到一边,后背贴着铁门,给搬家工人让路。 方牧昭没多看他一眼,直接进来,把行李塞进空地,“搬完了。” 任月:“没落下东西吧?” 方牧昭:“没。” 任月:“没有就好,省得又麻烦你跑过来一趟。” 方牧昭:“想得美,你自己来拿。” 任月发出一个小小的抗议音节。 哪怕他帮了她,关系缓和,他们讲话没了针锋相对,彼此本性难改,偶尔还是会拌一下嘴。 万修的眼神从平静到惊讶,盯着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神秘男人。 好像并不仅仅是搬家工人…… 对方一身虬结的麦色肌肤,配上利落的寸头和纯黑打扮,像刑满释放的烂仔。 万修对他隐隐排斥,在自然界里,弱小动物总是天然防备巨型猛兽。 短短几秒,任月留意到万修的异样,才想起多了一个人。 她跟他指着方牧昭的后背,生硬介绍:“我大哥。” 方牧昭的调侃变成一记回旋镖,扎回自己身上。这个普通的称呼成了一个限定的框架,约束着他们的关系。 “哎,你好!”万修的笑容对方牧昭来说还是太稚嫩,一看就知道误以为他是任月继兄。 方牧昭随意点头,回头跟任月讲:“没事我先走了。” 任月示意浴室方向,“你要用吗,省得出去找地方?” 她从他身上学到了几分体贴,是比信任更高阶的感情。 方牧昭:“不用了,今晚回我老板那里。” “我送你一下。” 任月朝万修示意一眼,跟着方牧昭出到电梯厅,“今晚太赶了,等安顿好了,我请你吃饭。” 方牧昭:“你煮我就吃。” 任月:“我只会煮面条。” 方牧昭:“吃不死就行。” 任月扯扯嘴角。 叮的一声,下行电梯抵达。 “走了。”方牧昭走进去按了面板。 任月:“我就不送了,慢点开车。” 方牧昭看了她一眼,是听见了。 他们变得像普通熟人,叮嘱只是她的礼仪,关心成分不多。 任月回到还剩万修的房间,“谢谢你给我介绍房东,帮省了好大一笔中介费,等发工资了我请你吃饭。” 万修藏不住窃喜,笑道:“不用那么客气。你租多少钱?” “饭一定要请的,”任月知道他不会收红包,不然更方便,“房租2100。” 万修睁圆了眼,“我的2300。” 任月笑笑,“别人帮我谈的。” “你大哥?” “嗯……” 任月开始找装床品的行李袋,没找到,无盖杂物收纳箱上的一个陌生的黑色袋子先闯入眼帘。 顾不上万修,走近一看,果然不是她的。 这泥猛…… 万修说:“牛逼,你大哥、好像有点眼熟,是跟你一起看电影那个吗?” 任月没有否认的理由,含糊应了声,“等下,我先打个电话。” 她拨出“倪家劲/泥猛”的号码,等接通,有意无意勾着防水包的提手。 电话接通。 任月开门见山:“你的’跑路装备‘忘在我这里了。” 方牧昭:“怎么会在你那?” 任月:“我还想问你呢。” 方牧昭:“我没搬。” 任月:“我也没搬。” 方牧昭:“那就是鬼搬的。” 任月嗤笑一声,“你还回来拿么?” 方牧昭:“走远了,下次。” 万修插话:“小月,我先上去了,门帮你关上了。” 任月回头跟万修挥了挥手。 “又是下次……”任月竟然开始介意时间长短,“那我帮你洗了吧,省得臭死长蘑菇。” 如果她没有紧急召唤他,也不会出现一连串意外。任月还是有一点拿人手短的廉耻。 “那么好?”方牧昭笑了一声,那股愉快的震动似乎透过手机,敲了敲任月的耳朵。 任月也跟着他笑,低头无声,“你以为咯,我对我老豆都没这么好。” 方牧昭:“我当然跟你老子不一样。” 任月冷笑,“你可别吹牛。” 她的停顿里有了小小的期待,“我是说,你最好不一样。” 货拉拉停在金枫花园出口路边,空调没开,车窗降下,接近午夜,空气依旧沉闷。 方牧昭夹烟的手搭在窗沿,有一下没一下抽着烟。 叶鸿哲每次跟他接头,都有意无意暗示他守住底线,抵住诱惑,不要变节。方牧昭耳朵听出茧子,有时会有逆反心理,觉得领导不够信任他。 相同的叮嘱由任月说出,味道完全不一样。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女人就算骂他,也比男领导的更动听。 方牧昭笑容跟烟雾一样清淡,“知道,开车了。” 挂断电话,任月回想搬家过程,卸货时她爬进货箱挪行李,方牧昭在下面接了搬到电梯口。 似乎是她……不小心……把他的包堆进收纳箱…… 算了。 任月旋即原谅自己。 就当时隔多年,被迫帮家里大哥洗衣服。 方牧昭在兵荒马乱中当了一天大哥,回到李承望的别墅,继续当小弟。 从地库的门进入地下室,他分到了一个比任月租房还小的房间,窗户外是采光通风井,好歹有独立卫浴,比货拉拉强数倍。 进房间需穿过洗衣房和杂物间,家政员小谢还在等洗衣机结束。 小谢笑着跟他打招呼,“泥猛哥,那么晚啊。” 方牧昭年纪不大,但做李承望的司机算车队老大,花名后面多了一个哥。 小谢三十出头,略有姿色,那群小马仔背后都叫她少妇。 小谢已婚,小孩在老家,老公是李承望车队里的货车司机。 方牧昭随意点头。 小谢说:“你好像不经常回来住。” 方牧昭:“放假出去玩了。” 小谢准备问他去哪里玩,方牧昭面无表情进了房间,反锁门。 李承望的别墅没有皇宫豪阔,但跟皇宫一样无聊。小谢老公经常外出跑车,漫漫长夜,寂寞空虚,逮着人就想吹水。 方牧昭经常绕着她走。 坐下没多久,窗外采光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红蓝交错,熟悉又陌生。 有警车开近了。 方牧昭推门出去,径直往出口走,无视小谢在后面的连声好奇。 他穿过地库,走到地面,只见两部警车停在别墅门口。 大胆坚穿着背心人字拖,被请出来,叼里叼气,“阿sir,有没有搞错,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 身旁警察客气又严厉,“配合调查而已,不用紧张。这不是手铐都没上,跟我们回所里吃顿宵夜咯。” 大胆坚不知道真没作案,还是大胆坚信警察找不到证据,大摇大摆跟着上了警车。 别墅二楼落地窗后,李承望跟地库入口的方牧昭一样,默目送警车无声离开,红**光越来越远。黑夜无法吞噬的警灯,会在另一片黑夜里彻夜通明。 手机突然响了,铃声似乎成了警笛,方牧昭暗暗收回心思。 “喂,望叔。” 李承望:“看到了吗?” 方牧昭没有擅自东张西望,也没有多问:“刚好回来路过。” 李承望:“明天早上8点用车,大胆坚不在,你跟我走一趟。” 方牧昭:“明白,望叔。” 李承望挂断电话,还给方牧昭一个相对清净的夜晚。 万修今晚的加班情绪烟消云散,清晨的闹钟不再恼人,他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看见楼下的半个阳台,比以往多了居住的痕迹。 栏杆边架起晾衣架,上面晾满衣服,两边颜色截然不同。 左边挂着柔彩色的外衣,透着独属于女人的清新细腻。 右边搭着清一色的黑色衣裤,冷酷粗犷,四角裤衩随着衣挂在晨光中微微晃动。 衣服双拼好像每一个情侣同居的阳台,昭示两个个体的结合,幸福而和谐。 万修看得不由发愣,像没睡醒。 片刻,又释怀一笑。 只是大哥而已。 第20章 次日清晨,方牧昭开着途锐,逆着早高峰车流,载李承望到茶馆。 方牧昭停车开门,与以往不同,李承望喊了他一声:“今天你跟我进去。” 瘦师爷早在包厢内等待,“望叔,罗老板刚出酒店,堵在路上,还要一会。” 李承望落座主位,眉头微蹙:“这个罗老黑,来得真不是时候。” 瘦师爷:“实在是大胆坚走得太巧。” 提及此事,李承望越发上火,“我早叫他不要搞那么过火,尽快处理,这衰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传说中的罗老板一行三人姗姗来迟。 罗通奇比李承望年轻几岁,皮肤比方牧昭还黝黑粗糙,他只在渔民和高原人民身上见过这种肤色。 罗通奇双手合十,手腕菩提子油亮油亮的,笑道:“久等了,路上实在太堵车。” 眼神掠过瘦师爷,停留在李承望身上。 瘦师爷介绍:“这位就是望叔。”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望叔,久仰久仰。” 罗通奇握过手,又打量李承望方的生面孔,“奇怪,今天为什么不见坚老板?” 李承望波澜不惊:“我侄儿临时处理家事,今天由我来招待远道而来的罗老板。” 罗通奇:“客气客气,这是我的荣幸,以前听说望叔都把生意交给坚老板打理,见您一次不容易啊。” 李承望:“我年纪大了,现在是后生的天下。” 罗通奇恭维几句他老当益壮,话锋一转,讥嘲道:“望叔,坚老板该不是去’喝茶‘了吧?或者躲风头?” 李承望皮笑肉不笑:“罗老板,我侄儿要是出事,我这个当叔叔的还有心情坐这里跟你吹水?” 罗通奇哈哈大笑,叫人摸不透真实情绪,“我相信望叔是很疼爱这个侄儿,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他的目光停在方牧昭身上,“这个年轻人没见过啊,又是你另一个侄儿?” “这是泥猛。”李承望没有明说,只跟方牧昭示意一眼。 方牧昭灵醒点头,“罗老板。” 罗通奇若有所思多看了几眼。 李承望拉回话题,“罗老板以前吃过我们这边的早茶吗?跟你们云南的茶叶一样,也是本地特色。这家茶馆的招牌是红米肠,你一定得尝一尝。” 整个早茶期间,不知道因为大胆坚不在,还是多了泥猛这张生面孔,罗通奇和李承望只是纯粹吹水,没有聊生意上的事。 返程车上,李承望问:“泥猛,你知道这个罗老黑的背景么?” 方牧昭提取一早上接收的信息,“望叔,只听你们说他是云南人,在当地有自己的茶园,做茶叶销售的生意。” 李承望意味深长冷笑,“你倒是认真听进去了,这只是他最不挣钱的生意。” 瘦师爷看了李承望一眼,欲言又止,忍到回别墅书房,才一吐为快:“望叔,你是不是想让泥猛也接触生意?” 李承望:“你意见如何?” 瘦师爷:“恕我直言,这条泥猛升得太快了,我怕他底子不干净,还有其他人不服。” 李承望:“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提他提得那么快?” 瘦师爷:“望叔,大胆坚野心太大,归根究底只是你的侄儿,他的老子还在,就怕他有二心……” 李承望:“他已经有了。你只说了大胆坚,你再看那条泥猛。” 瘦师爷回想初见方牧昭的场景,“泥猛救了小义哥,明明可以用这件事来邀功,他偏偏一直沉默,直到医生点明……这个人不是淡泊名利,就是心有城府。第一种人我几乎没见过……” 李承望跟这个心腹心有灵犀,“有二心就是外人,不妨让两个外人互相牵制。” 瘦师爷还是有一点不放心,“现在大胆坚已经去喝茶了……” 李承望头疼道:“你去帮他擦屁股。” 大便常规是任月最讨厌做的检验项目之一,能同时摧毁她的嗅觉和食欲。 天气暑热,胃口缺缺,任月下了白班,换了一个新口罩,骑车离开医院。 金枫花园离翠田派出所比以前的城中村更近,任月骑到门口,停在芒果树下的停车区。 路旁违停一辆黑色的大众suv,任月以前看方牧昭给他老板开过,不由多看几眼。 她勉强认识常见车牌,具体到型号,只能两眼一抹黑,不确定是不是方牧昭开过的那一款。 辅警从岗亭走出来,留意着往来车辆,绕到驾驶室旁,出声警告:“这里不能停车,知道吗?” “等个人,马上走。”司机说,距离冲不淡熟悉感。 任月不由愣住,弯腰锁车,偷瞥一眼。 隔着窗玻璃和副驾座位,她看不清司机模样,只看见后排坐了人。 辅警强调:“马上开走,知道吗?” 熟悉感再度袭来,“马上走。” 大众纹丝不动。 司机正在上班,就算是方牧昭,任月也不会打招呼。 她锁好车起身。 辅警回到岗亭,刚好跟一个从里走出的身影擦肩而过。 锃亮大光头,肥厚香肠唇,绿色人字拖,记忆中的形象与眼前的重合,冲击着任月的视觉与脑袋。 “叼你老乸,无缘无故关老子两天。”大胆坚骂骂咧咧,趿拉着拖鞋走向大众。 大众司机开门下车,替他打开驾驶座的后座门。 任月心跳紊乱,后心冒虚汗,低头翻找身份证,顺便偷瞄一眼大众司机。 仓促一瞥,她仍能肯定就是方牧昭,从轮廓到逻辑,都完美匹配。 大胆坚受不住两天熬鹰,精神不振,没有留意任何一个路人,直接坐进大众里。 任月握紧身份证,匆匆闪到门岗登记入所。 大胆坚刚坐下就开骂,“怎么现在才来?” “当差的不肯放人,有什么办法?”瘦师爷给方牧昭一记眼神,后者立刻开车。 大胆坚:“不放你们不会捞人吗,律师呢?怎么不请律师?” 瘦师爷明智地选择沉默,让喷火龙先喷够火。 大胆坚乱骂一通,发泄两天来遭受的摧残。 不经意望向窗外,道路越发陌生,大胆坚叫道:“喂,开去哪里?回家是这条路吗?会不会开?不会换人啊!” 大胆坚早对李承望换掉司机有意见。 方牧昭戴着一副黑超,从后视镜扫了一眼,没有接茬。 瘦师爷默默从公文包掏出一个牛皮文件袋,递给大胆坚。 “做什么?”大胆坚接过打开袋口,往里瞧,跑路三件套:护照,少量外币,和银行-卡。 瘦师爷说:“今晚11点半的机票飞曼谷,望叔让你先出去避风头。” 大胆坚骂道:“叼,你们不会以为是老子做的吧?” 大胆坚有暴力犯罪前科,之前要不是拦得及时,他能把人搞死。 不怪警察会怀疑他,连自家亲人都怀疑。 瘦师爷:“最好不是,你刚出来不久又搞事,望叔很上火。” 大胆坚:“我还更上火。罗老黑已经来海城,怎么搞,放他鸽子吗?罗老黑做生意只认我。” 瘦师爷纠正:“罗老黑认望叔才会认你。” 大胆坚不以为然,“现在谁招待罗老黑?” 瘦师爷:“望叔让你先操心你自己,出了国门,凡事低调一点。那些损失就当交学费啊。” 大胆坚狠狠攥住牛皮纸袋袋口,沉思片刻,才开口:“呆多久?” 瘦师爷:“风头过了再说。” 途锐一路抵达机场,方牧昭守着车,瘦师爷送大胆坚过安检。 方牧昭下车走到一根柱子边,盯着过道对面的凸面镜。接送机人员多,不时有车流经过,车灯晃他一眼。 他留意着四周,打通叶鸿哲电话:“大胆坚今晚11点半飞机飞曼谷,你们就这样让他走了?” 叶鸿哲也全是无奈,“刑警那边找不到证据,留他两天已经是极限了。” 方牧昭骂了一句,直奔正题,汇报这两天新发现。 凸面镜边缘出现一抹熟悉的瘦削身影。 方牧昭一句“挂了”,立刻挂机删记录,兜起手机。 然后若无其事往回走。 “喂!”瘦师爷叫住他,黑色途锐离他们还差五六个车位。 方牧昭听见第二声才回头。 瘦师爷:“你怎么跑出来?” 方牧昭:“放水咯。” 瘦师爷疑惑:“我怎么一路没看到你?” 方牧昭:“停车场容易迷路。” 瘦师爷眉头紧拧,没再说什么,钻进他打开的车门。 任月在派出所一楼大厅等了一会,才见到负责任开济一案的警察。 对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步履匆匆,打算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任月开门见山,一股脑将被尾随和刚才门口偶遇都说了。 警察为难而无力,容易显得敷衍:“他对你没有其他违法行为,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凶手就是他,我们办不了他。你搬家是明智的,如果他出现其他过激行为,你马上报警。” 任月哑然一瞬,也许是危险已经远离,这一刻的安全感,没有泥猛陪她那一夜来得踏实。 警察和医生一样,案子和病情在当事人看来天塌了,其实只是他们工作的日常业务之一而已。 任月不死心,“没有其他办法吗?” 警察说:“犯罪只能预防,不能根绝,就像你们医生面对疾病一样。” 任月只好戴上口罩,降低被认出的风险。 从派出所的伸缩门打量刚才的停车位,黑色大众不在原位,也不在目力所及的停车位,任月才敢走出大院。 她爸爸生前是小偷,她现在也活得像过街老鼠。 夜班铃声响起。 任月面无表情接起电话,“你好,检验科。” 对面听出声音,“小月,是我,万修,你今天也夜班?” 任月:“嗯,什么事吗?” 万修:“今晚能不能帮做一个大便常规?” 任月:“今晚?” 万修:“对啊,病人好几天没解大便,今晚才留到……拜托了。” 一般情况下,住院部的大便常规都是白天做。 任月听着也一脸便秘的脸色,但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事,你叫送过来吧。” 万修:“谢谢了!一会我点宵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话题从排泄物一下跳跃到食物,任月胃口寥寥,“谢了,我晚上不吃东西。” 电话挂断不久,窗口铃声响起,标本大概送到了。 任月匆匆扫完手头二维码,走去窗口。 住院部的标本篮子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也到了。 任月脚步慢了下,走到窗口边,先拉过篮子,拿起便杯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还好,陌生的。 她问:“什么事?” 方牧昭还是撑着桌沿,闲闲散散的姿势,“来看看你。” 任月冷笑,“有什么好看。” 人没走,就是留了一线生机。 方牧昭抓住了。 他说:“前两天在派出所门口看到你。” 任月:“我没看到你。” 方牧昭:“没看到最好。” 任月戴着口罩,呼吸细细往上涌,把困顿的双眼焐暖了,有点涩意。 “你为什么跟那个人在一起?” 隔着窗框和台面,她多了质问的意味,方牧昭无形坐上了审讯椅。 “你说大胆坚?”方牧昭自嘲一笑,不合时宜,惹得任月越发恼火。 口罩和刘海框出她清丽的眉眼,眉心褶皱异常醒目。 任月:“你还笑?” 方牧昭敛起笑容,“你怀疑我跟他串通?” 任月没讲话,眼神无声说着:不是么? 方牧昭:“我要是跟他串通,是不是该抓你去跟他请赏?” 话糙理不糙,任月后知后觉方牧昭主动请求她的信任,心一软,便容易滋生期待。 任月:“你有没有听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方牧昭说:“生活所迫,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坐办公室吹空调啊。” 任月没资格约束他,更没能力帮他,那只是他的生活,他的人生轨迹。 等她还清三万块的人情,他们大概路归路,桥归桥。 但莫名有淡淡的遗憾,为他们,也为他…… 方牧昭扫了眼篮子里的便杯,“难道你爱搅屎?” “你……”任月瞪了她一眼,抄过篮子转身要去干活。 “任医生。” 任月职业性先于感性发作,条件反射回头,又给了他可趁之机。 方牧昭笑着举杯敬她,然后把东西放台面,转身走了。 任月放下篮子走回去。 是一铁罐咖啡。 她脱了手套拿起来,冰凉冰凉的,估计刚从冰箱拿出来不久。 第21章 检验科窗口外,保洁阿叔又开着拖地机转悠。 任月跟同事交接工作,打卡下班走去北门。 “小月。” 任月低头插锁匙,闻声回头,只见万修含笑走向她。 没穿白大褂,该是下班了。 她问:“你今天走北门?” 地铁站离南门和东门比较近。 万修说:“我也买小电驴了,一起走吧。” 说罢,他遥控解锁,离任月不远处的一辆小电车低鸣两声,是她不敢骑的笨重款式。 任月拉出电单车,“我骑得比较慢。” 万修:“没事,又不赶时间。” 聊了几句小电车的款式、性能和价格,任月和万修骑车上路。 万修想象中的一起回家,是并排骑车,偶尔聊天。 出了医院北门,幻想破灭。 好一段路只能仅能一车通过,任月在前,万修在后。 任月的龟速并非谦虚,万修只能低速跟行。 骑上较宽的路,也基本没人双车并行。 任月往边上让了让,大声说:“你先走啊,你特地减速,我会很有压力。” 万修:“没事,走吧。” 任月:“我回去起码40分钟。” 万修:“早上空气好,昨晚谢谢你啊。” 任月:“谢什么,本来就是检验科的工作。我不做,我同事也会做。” 万修:“那不一样。” 任月没问哪里不一样,夜班吸走大部分精力,耳边似乎残存仪器低鸣,她一句话也不想讲。 临下班时,同事姐姐跟她讲了一个八卦,在医院见怪不怪,某护士跟科主任有一腿,调去行政岗,终于不用熬夜班了。 类似八卦数见不鲜,外界对女当事人总有一句隐晦的评价:知道自己要什么。 任月也在正常意义上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现在不敢要。 “小月!” 万修打断她的浮思。 任月:“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万修没计较她的走神,“我们小区有游泳池,你如果要游泳找我要券,再不用国庆前泳池关门就过期了。” 任月只是租客,对金枫花园还没生出归属感,没有“我们小区”的觉悟。 她是金枫花园的过客,也是方牧昭的路人。 任月随口说:“好啊,我想游泳会找你借的。” 万修:“不用借,我也用不完。” 任月:“下周发工资,我请你吃饭啊,想吃什么?” 万修稍一激动,不由拧大油门,蹿出大半个身位,吓任月一跳。 他又减速,“好啊,你想吃什么?” 任月:“我问你呀,你说了算。” 万修:“我都可以。” 任月:“备选项就桑拿鸡咯。” 万修:“你喜欢桑拿鸡?” 备选项是凑合的代名词,一开始,她也敷衍过方牧昭。 任月:“还行。” 万修:“如果实在没其他想吃的,桑拿鸡也可以。” 骑行道变窄,任月和万修一前一后,再没其他交谈,慢吞吞骑到金枫花园。 任月问:“你家有磨刀石吗?” 万修:“你要磨刀吗?” 任月从挎包掏出一个空的咖啡铁罐,“我想磨开罐口。” 小时候都在粗糙的水泥地板磨,周围好像没有看到合适的。 万修:“我帮你磨。” 任月:“不用了。” 万修只能作罢,“一会我拿下去给你。” 任月回到家不久,敲门声响起,万修递给她一块磨刀石,方方正正,毫无磨损的痕迹。 万修支支吾吾,“我平常少做饭,买来就用了一次。” 任月:“谢谢,用完我上去还你。” 关上门,任月闻了一下磨刀石,干爽洁净,没有一点铁腥味,可能是刚买的。 大学时有人暗示万修对她有意思,任月终于第一次看到具象的蛛丝马迹。 发工资当天,任月将钱分成三份,一份做房租,一份生活费,一份存起来待还债。 下了班,便跟万修各骑各车去吃桑拿鸡。 今晚很幸运,没有碰见熟人。 任月坐在靠落地窗座位,偶然朝外面走神,似乎看见货拉拉一闪而过,分不清幻觉还是记忆。她清楚不是事实。 “小月?” 又是万修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你好像有心事?” 任月摇头:“想起同事下班前跟我讲的八卦,突然不记得主角名字叫什么了。” 万修说:“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事。” 他跟好些男人一样,对桃色八卦不感兴趣,又不是自己的桃花。 任月没了话题,沉默一会,万修提出回家。 她悄悄松一口气。 任月在方牧昭身上栽过坑,这次提前买了团购券,点菜时兑换,防着万修像方牧昭一样抢着买单。 转念一想,万修好像到不了这个段位。 任月经常会想起方牧昭。 夜班窗口铃声不再刺耳,每一次都是见面的希望,每一次又无声熄灭。 她会想他到底几时来找她要钱,甚至,他会不会像任开济一样暴尸街头。 泥猛的头像在微信列表里一天天下沉,在它上方,对话框的时间戳都成了9月开头,它还留着8月的尾巴。 科室开始排下个月的班,任月跟科主任请三天国庆假,要参加继兄婚礼。 科室里任月基本是资历最浅的技师之一,按惯例长假都该她值班,科主任说的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他黑着脸,“上个月你爸刚走,下个月你哥摆喜酒?” 任月听出讥嘲,反应了一会原因,恍然,艰难道:“我爸妈在我小学离婚了,我跟我妈生活,是我妈那边的哥哥结婚。” 科主任一愣,批了她三天假。 撕开伤口换来假期,任月没有一丝喜悦。 她从小经历生活动荡,每一个非常规事件都令她隐隐不安,总怕再次天翻地覆。 任月需要平静而稳定的日子,来缓解动荡后的眩晕。 下了夜班,天色阴沉,车棚空无一人,任月骑在点单车上,打电话给孔珍。 老家礼数繁琐,总得提前问问。 “妈,哥哥结婚,我要特别带点什么东西回去吗?” 孔珍轻轻叹气一声,“小月啊……” 一股不祥感紧紧攫住任月,手不自觉拧动油门,幸好电单车没解锁。 任月问:“怎么了?” 孔珍:“小月,我忘了跟你说,你上个月刚办完你老豆白事,最好还是、不用过来了……” 任月怔忪片刻,“嗯?什么意思?” 任月可以选择不出席家庭重大场合,但被阻止参加,好像被迫切断跟家庭的系带。 孔珍:“就是怕相冲……” 任月:“什么相冲?” 万修刚好过来,慢悠悠挪车,可能在等她。 任月沉着脸挥挥手,示意他先走。 万修歪了下脑袋打量她,无声问:没事吧? 任月摆摆手,再度撇开脸。 万修没理由等太久,挠挠头,几步一回头,才拧油门骑出北门。 孔珍说:“你老豆刚过身,要守孝三年。你看以前邻居奶奶过了,她孙子隔了几年才摆喜酒。” 任月闷闷地问:“有这种说法?” 孔珍:“老人都是这样说的。” 任月深深吸气,心跳渐渐加速。 孔珍说:“小月啊,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很难说清的,要是平平稳稳不出事,怎样做都好说,万一出事,人家会怪到你头上,知道不?” 任月好像继承任开济体质,也成了衰人,连累亲戚朋友。 她耳朵很热,手心发虚,外热内冷,肩膀和牙关微微打颤。 孔珍:“你好好上班,不用来回奔波了。” 任月:“我封个红包给哥哥,转钱给你,你帮我封一下。” 任月十岁跟着孔珍进入新家庭,继兄刚高中毕业。 彼此年龄相差太大,一个初具三观,一个已经成年,兄妹间没有战争,也没有太多感情,在传统约束下维持关系。 但她考上大学那年,他给她买了 第一部手机,逢年过节会给她成百的红包,在一堆五块十块的红包里,他算大手笔。 孔珍:“人不回来,不用给红包,等明年你哥小孩出生,再封给他小孩也不迟。” 任月再度诧然,“有小孩了?” 又错过一条家庭重磅新闻,她好像被孔珍再次从家庭除名。 孔珍:“刚刚查出来,还没够两个月。” 任月:“哦……” 孔珍:“你还没请假吧?” 任月:“没……” 孔珍:“那就好。你今天休假还是刚下班?” 任月:“刚下夜班。” 孔珍:“那好好休息吧。” 任月挂断电话,木然枯坐一会。 视线陡然转暗,她以为低血糖,抬头一看,铅云压城。 她没带雨披,得赶紧骑回去。 沿路蜻蜓低飞,秋雨快来了,沉闷的风刮疼任月的眼眶。 孔珍第一次抛下她时,任月才上小学,某天睡醒就不见了妈妈。她顾不上穿鞋,光脚哭着从村尾跑到村口。 后来过了两年,任开济锒铛入狱,孔珍才拿回抚养权带走她。 母女有着天然的感情连结,小时候再穷再苦,孔珍只要带着她,任月喝水都是甜的。 只是没想到成年后还会再一次失去妈妈。 雨滴骤然而至,一颗颗打在地上,弹痕越发密集。 任月如果真的是天上孤月,这场雨就是她下的。 水花模糊视线,她紧抿嘴巴,不敢张开,委屈一旦开口,哭泣便哇哇成型。 路过一个没人的公车站,任月躲进广告牌下,勉强避雨。 她可以淋雨,电单车淋不了。 狼狈放大了她的委屈,任月喘气的一瞬,情绪上涌,无声哭了出来。 没一会,车进站了。 不是普通公车,是一辆货拉拉。 方牧昭没打伞,下车几步黑色短袖旋即颜色变深。 他稍稍低头避雨,绕过车头朝她大步走来。 任月脑袋一阵懵然,刚想问他怎么又凑巧在附近。 “上车!”方牧昭拽过她的手腕,打开副驾门把她塞进去,回头掀起货箱后门。 任月往外探头看了眼,雨水飘进车厢,不得不关门。 车身不时微微震动,她从隔板小窗,看着方牧昭第二次用绳索把电单车固定在箱壁。 大雨锁城,四顾无人,茫茫天地间,只有货拉拉能接纳她和她的电单车。 第22章 嘭的一声,方牧昭坐回驾驶位,甩上车门,车身跟着震了震。 他的短发串满水珠,水雾让眉眼越发黑亮深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系上安全带发动货拉拉。 车厢充斥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油车惯有的燃烧味中,透着湿衣服才有的霉臭味。 他们的衣服基本湿了,部分贴在身上,隐然可见身体起伏。 方牧昭的黑色短袖看不出什么,任月不太走运,刚好穿了一件清透的白色棉纺衫,雨水浇透,同色胸罩轮廓隐隐约约。 她一个人骑车淋雨时无暇顾及,突然跟一个大男人关在逼仄的车厢,顿时浑身不自在。 方牧昭抽空瞥了她一眼,任月下意识含胸,右手抱住左胳膊。 她口吻生硬,“看什么看。” 方牧昭:“头盔。” 任月反应过来,解开系带卡扣,脱下头盔抱胸前。 头盔顶部的水珠滑到大腿上,漏进座椅,她濑尿一样狼狈。 只好弯腰将头盔倒放在脚边。 她问:“你怎么又跑附近?” 方牧昭:“还能干什么。” 任月:“大雨天还能拉到货?” 方牧昭:“还拉到很值钱的。” 任月撅了撅嘴,“总感觉你一直跟踪我。” 方牧昭:“少自恋。” 挡风玻璃大雨如泼,雨刮器使劲摇摆。 任月托着脑袋,往窗沿支肘。 方牧昭忽然又说:“你知道怎么快速找到你吗?” 任月:“不想知道。” 男人有时挺贱,女人越不给他脸,他越要上赶着表现。 方牧昭偏要说:“你上班路线固定,只要有心定时沿途找找,肯定能碰上。” 任月持怀疑态度:“我家人都不清楚我的排班。” 方牧昭:“看微信步数,晚上七八点还在不停增加,基本在上夜班。” 任月一愣,大胆坚估计也是这样锁定她。 “你那么能查,怎么不去当警察?” 方牧昭罕见沉默一瞬,“你喜欢警察么?” 任月想也不想,“不喜欢。” 家里有一个烂仔父亲,每次警察出现总预示着生活变动,任月实在喜欢不起来。 方牧昭:“那我现在不是,你可以喜欢了。” 任月绕晕片刻,反应过来被他调戏了,又气又急,用方言骂他,像骂任开济一样。 “痴线啊你!” 方牧昭不恼反笑。 任月笑不出来,心底莫名平静许多,没再计较孔珍阻住她回老家参加婚礼。 这样吵吵闹闹的陪伴,胜过安静的孤独。 一路开到金枫花园附近,雨势稍弱,估摸还要再等一会才天晴。 方牧昭没进地库,兜到一处免费的空地停车。 “等雨小点再搬下去。” 一直没放歌,停车没了胎噪声,车厢显得落针可闻。 方牧昭稍一欠身,动静无形放大,任月转头打量。 方牧昭久坐松动筋骨,撞见任月防备的目光,定神一瞬。 他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右脸蛋,指腹干燥粗糙,她的肌肤莹润细腻,蛋羹一样,都怕刮破了。 任月僵了僵,没等她打开那只手,他自动移开了,给她看指腹,上面多了一枚凤凰花的小叶子。 大概骑车淋雨时沾脸上的。 任月骂道:“动手动脚的,你不会说吗,长嘴巴干什么用?” 方牧昭随意弹掉小叶子,“留着读博士。” 任月唇角抖了抖,压抑不住,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 很轻很淡,窃笑一般。 方牧昭没看到。 他转头看外面突然放晴的天,开门下车,“可以走了。” 任月好像被下逐客令,笑容又慢慢褪去。 方牧昭搬下电单车,离金枫花园只有不足100米,任月把头盔放车头篮,打算推回去。 任月微仰头看向他,“你吃早餐了吗?” 方牧昭:“你请我吃?” 任月:“走啊。” 方牧昭:“你煮我就吃。” 任月想了想,“你上次的’跑路装备‘还在我上面。” 方牧昭:“你煮吗?” 任月:“有的给你吃就行。” 方牧昭扭头往驾驶座走,给任月哎的一声叫住。 方牧昭盯着她,脸上只有一种表情:煮不煮? 任月像个被砍价的摊主,别扭犹豫一会,忍痛割肉:“不准说难吃。” “嗯。” “你想吃什么?” 方牧昭说:“什么都行。” 任月:“猪潲吃吗?” 方牧昭淡笑,“你吃我就吃。” 任月白了他一眼,心里悄悄放下猜疑,此刻的臭味相投胜于一切成见。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走路一个推车。 方牧昭问:“你为什么不骑?” 任月:“我怕淋雨进水泡到电路,先等它自然风干。” 方牧昭握住车头,做了一个让开的手势,任月便松手让他推。 方牧昭没推,跨坐上去,双脚划船,瞬间跟任月错开一个身位。 高大个骑上她的小电车,就像螳螂骑草蜢,随时会榨扁轮胎。 任月没忍住,闷闷笑一声。 回到楼上小屋,任月往鞋柜顶放下挎包,示意旁边的黑色防水包:“这里。” 她弯腰从柜底拨出拖鞋换上,“我想先冲凉再煮面。” 方牧昭示意阳台,“我去抽根烟。” 任月出阳台屋檐收了干净衣服,进浴室反锁。 方牧昭从防水包掏出黑色人字拖,扯了单独包装的胶袋,走出阳台。他点了烟,才想起回房间找烟灰缸。 房间布置井然有序,方牧昭扫了一眼,瞥见一个眼熟的东西,摆在床边的小餐桌上。 方牧昭拎着磨开盖子的咖啡铁罐,挨着湿漉漉的栏杆抽烟,百无聊赖看楼下泳池,偶尔往铁罐弹烟灰。 雨天竟然还有一个人冒雨游泳。 不多时,任月带着一身水汽走出阳台,头发在后脑勺盘成一个发髻,潦草又灵动。 她将湿毛巾晾到屋檐下,撑衣杆轻顿地板,当权杖用。 “你干什么拿我的铁罐当烟灰缸?” 方牧昭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不是给我的吗?” 任月学舌:“少自恋。” “大不了再给你喝一罐。” 方牧昭匆匆吸了最后几口,烟蒂扔铁罐,腾起袅袅烟雾。他走到阳台推拉门边,停下在地垫蹭掉鞋底水渍,拎着铁罐往她鼻端晃了下。 香烟的苦涩味道隐隐约约。 任月皱眉偏头避开,“快冲凉,臭死了。” 方牧昭将铁罐随手放小餐桌,提了防水包进浴室。 冰箱靠着浴室门对面墙,任月拿了一扎面条、三个鸡蛋和半袋生菜,关上冰箱门,浴室毛玻璃门的光亮自然吸引眼球。 理智反应过来前,任月习惯性看了一眼。 门背后的人影上半截泥色,下半截黑色,影子鞠躬,黑色往下褪,暴露越来越多的泥色。 任月怔了怔,走进冰箱和浴室之间的厨房门。 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她似乎还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任月除了小电饭锅,只有一个小奶锅,煮了两批,第二批留锅里给方牧昭。 方牧昭洗好出来,借用她的洗衣机洗了衣服,拨了拨半湿不干的寸头,坐到小餐桌另一侧。 两把椅子跟餐具一样,不配套,他坐的是任月搬过来那一张。 锅里面条泡粗了一圈,卧着两只边缘不工整的水煮蛋,生菜上浮着一些蛋白碎。清汤寡水,猪看了都摇头。 方牧昭没摇头,直接拿起筷子,端锅开动。 任月在他的沉默里微微脸红。 她从小只会用电饭锅煲饭,泡面能泡就不会开火。 孔珍不像周围其他妈妈。逼着女儿做家务,但会取笑女儿不会做饭以后遭婆家嫌弃。任月回嘴长大以后找个会做饭的老公不就行咯,逗得孔珍咯咯笑。 她闷声说:“跟你说了我不会煮。” 方牧昭:“你挺诚实。” 任月抬头瞪他一眼,“吃不死你。” 方牧昭:“你一个人活到现在不容易。” 任月:“有本事你煮。” 方牧昭:“点菜。” 任月睨了他一眼,当他说大话,低头默默吃面。 方牧昭:“点菜。” 任月想了想,“你家卖海鲜,你应该会做吧?” 方牧昭:“太复杂的不做。” 任月:“香煎泥猛。” 方牧昭不知饿坏还是给面子,三两下解决完一小锅面,放下小奶锅那一刻就盯着她,抽纸,擦嘴,扔垃圾桶。 他靠着椅背,长腿稍舒展,闲闲地问:“你想吃鱼还是想吃我?” 任月刚想说不爱吃猪肉,话到嘴边,转念一想从来斗不过这张可以读博士的嘴。 老老实实反问:“你煮不煮?” 方牧昭:“几点开饭?” 任月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十点,“两点左右行么?” 方牧昭应过,又拎过咖啡铁罐出阳台抽烟,换了衣服没再靠栏杆,随意走走。 他偶然转身,抬头扫了眼楼上的落地窗,任月的好邻居缓缓拉上窗帘。 任月吃完最后几口面,起身连小奶锅一起端起。 方牧昭扬声:“煮饭的人不用洗碗。” 任月:“我就端进去而已。” 楼上窗帘严严实实合上了。 方牧昭回厨房洗碗,任月在浴室挤牙膏,稍微提高声调说:“等下我要补一会觉。” 两样餐具很快搞定,方牧昭走到浴室门口,身形高大,像堵住了任月。他要是起坏心,她没有一点逃脱的余地。 方牧昭说:“我一会回来。” 任月放下准备送嘴里的牙刷,“你在附近拉货么?” 方牧昭:“你关心我?” 任月:“我关心我的香煎泥猛。” 方牧昭眼里有笑意,“知道了。” 没多久任月听见关门声出来,方牧昭已经换鞋走了。 他的黑色人字拖没有收进包里,随意摆在柜底边。任月不禁伸脚过去比一下,就像毛豆遇上荷兰豆,长出她一截。 任月不知几时开始,默许他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生活。 小小的单间像多了一个不过夜的临时室友。 第23章 货拉拉开进汽修铺,方牧昭招呼老板帮检查刹车片,是不是该换了。 老板让他稍等,先搞完手上这一部丰田。 方牧昭坐到在修车车主的玻璃圆几对面。 叶鸿哲今天戴了一副茶色眼镜,藏住眼底情绪,越发神秘莫测。 他压低声,“今天怎么有空碰头?” 方牧昭受管控程度跟重要性成正比,仍可来去自由,只是外出时间缩短。 他说:“当司机也有下班时间。” 叶鸿哲哼了一声。 方牧昭说:“罗老黑叫罗通奇,通知的通,奇怪的奇,是李承望的供货商,已经回云南了。” 瘦师爷酒精过敏,方牧昭暂时代替大胆坚的角色,陪李承望接待罗老黑。 罗老黑之前跟大胆坚对接,李承望方临时换了接应人,罗老黑慎之又慎,全程只吃喝玩乐,没提一句生意。 叶鸿哲:“济公案没什么进展,巨人观尸体能保留的证据有限,目前还没找到第一现场。” 雁过留痕,世上没有完美犯罪。济公生前接触的多为烂仔,这批人更没修饰出完美犯罪的能力。 叶鸿哲:“济公偷的那一批货,都出掉了吗?” 方牧昭:“没有,盯得紧,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叶鸿哲:“咬实点,最好下一次就能收网。” 方牧昭:“我也想。” 方牧昭比任何人、以前任何一次都渴望收网。大案收网后不止意味着荣誉和假期,还有难得的平静生活。 他潜入李承望一伙内部时间不长,还没取得他的100%信任。 汽修铺老板朝叶鸿哲扬声:“老板,你的车好了,要顺便简单洗一下吗?” 叶鸿哲挑了挑下巴,吐出一个字,“洗。” 汽修铺老板招呼员工洗叶鸿哲的车,他主攻方牧昭那部货拉拉。 方牧昭汇报得差不多,起身顿了顿双脚,准备去盯着点老板,特殊时期,就怕刹车片被动手脚。 叶鸿哲忽然寒暄:“一会去哪?” 方牧昭第一次偏头看他一眼,隔着玻璃圆几,两个男人这才像跟对方说话。 “菜市场。” 茶色眼镜后的双眸眯了眯,叶鸿哲问:“一个人还做饭吃?” 方牧昭:“少吃点泡面。” 方牧昭像所有关心长辈健康的后生,叶鸿哲看他有点唠叨了,轻轻咂舌。 泡泡面是单身男人的必备生活技能,叶鸿哲虽然有家有室,醉心工作常年不着家,约等于单身。 叶鸿哲看破不说破,冲着方牧昭的背影低声叮嘱,“注意安全。” 待人走远,叶鸿哲自言自语一句:“你们方家的男人都是出得了现场,入得了厨房,不愁没女人。” 再干练冷酷的卧底,收工都要去菜市场买菜给老婆做饭。 叶鸿哲年轻单身时,没少沾方牧昭未来舅妈的福,除了单位食堂和泡面外,还能吃得上像样的家常菜,代价只是当一下电灯泡。 时间差不多,方牧昭重新找空位停好货拉拉,跑了一趟菜市场。 他没门禁卡,尾随进小区大门,在楼宇门前按了任月的房号等开门。 任月还没应门,有人伸手刷了门禁。 方牧昭掐了通话,侧身用手肘顶开玻璃门,再次尾随成功。 他左手提着几个颜色大小不一的胶袋,装了菜和调料,右手抓着一只套了大红胶袋的炒锅柄,锅铲柄支出袋口。 两只手青筋暴凸,内腕骨处更为明显,像趴着两条紫青蚯蚓,看着劲力十足,不要锅铲都能敲晕人。 万修收回悄悄打量的眼神,走进电梯转身,正面迎上男人的脸,不由愣怔。 方牧昭用手肘顶一下面板,两个亮起的按键上下相邻。 万修站后方角落,更显得方牧昭高大压迫。 他琢磨要不要打招呼,没琢磨出来,电梯门开了。 方牧昭提着东西走出去,万修没来由松了一口气。 任月也起床了,从洗衣机拎出方牧昭的衣裤,她也要洗。 夏季雨多,衣服挂外面架子经常飘湿,任月改晾屋檐下。 衣挂撑开方牧昭的四角裤衩,正面恰好对着她,看得出穿了一段时间,裆-部略松弛,鼓突的一团比她拳头还大。 任月在家也帮继父和继兄晾过衣服,但第一次留意到男装跟女装的差异。 外面有人敲门,任月把裤衩撑上去,出去给开门。 果然是方牧昭。 任月说:“刚刚你是不是按下面门铃,我正要开就断了。” 方牧昭:“你楼上邻居开的门。” 任月一愣,“我同事?” 方牧昭把东西全部塞她手里,弯腰换人字拖,回厨房洗了手。 任月把东西都放空荡荡的厨台,“你还买了锅,多少钱,回头转你。” 方牧昭:“不用。” 任月:“要的。” 方牧昭拆了铁锅的胶袋,“你也用不上,我买给我用。” 任月转不过弯,问出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问题:“难道你还带走?” 方牧昭:“下次来我继续用,懂了吗?” “哦……” 任月没回嘴,默许他下次又下次,一次次主动来找她。 方牧昭:“还要买两三个菜碟,刚刚忘了。” 任月的东西都是单人份,一只最多两人用的小电饭锅,一只化缘钵状的汤碗,一只小奶锅和一副筷子。早上方牧昭用的还是一次性筷子。 她说:“我晾完衣服出去买,顺便买点水果,你喜欢吃什么?” 方牧昭:“洗好切好放我眼前的。” 任月:“还喂你嘴里要不要?” 方牧昭:“你喂?” 任月瞪了他一眼,“我随便买。” 任月晾好衣服,拿了门禁卡和锁匙出门。 他们间的信任已经可以把他独自留在她的房间,如果还有不放心,任月只能速战速决买东西回去。 任月挑了两只瓷碗,三个瓷碟和一双合金筷子,沉甸甸但有质感,在老家和单位用腻了不锈钢餐具。 另一边拎一袋提子回到住处。 厨房玻璃门关着,抽油烟机嗡嗡低鸣,方牧昭没穿上衣,叼着一根烟,微微皱眉烧着一只空锅。 画面陌生又热辣,视觉冲击强烈,任月吓一跳,差点摔了陶瓷。 方牧昭隔着玻璃门望过来,她硬着头皮把东西送进去。 任月:“你怎么不穿衣服?!” 她走进去,眼神避得开他的胸肌和肱二头肌,避不开流畅宽整的背肌,整片赤露的肌肉没有晒痕,呈现均匀而健康的小麦色。 厨房逼仄,两人有点转不开身,方牧昭本就高大,赤膊比穿衣服更多了一股成年男人独有的压迫感,蛊惑又危险。 方牧昭摘了烟,随意伸进抽油烟机阴影下,烟雾悄悄被吸走。 他说:“我冷。” 任月听出他唱反调,“你可以开空调不关厨房门,我经常这样。” 方牧昭:“你又说烟味臭。” 他的体贴出其不意,任月不禁柔和几分,“你习惯边做菜边抽烟?” 方牧昭:“你快出去。” 那支烟白白积了一小截烟灰,方牧昭往厨台边的铁罐弹了弹。 任月:“你怎么烧空锅?” 方牧昭:“这叫开锅。” 他不时转动手柄,铁锅受热的部分漫开一抹不一样的铁蓝色。 任月:“不懂。” 方牧昭:“不懂滚出去,碍手碍脚。” 任月笑着让他轰走了。 开了空调,任月才发现椅背搭了方牧昭的短袖,小餐桌多了一盒荷花烟和一只塑料打火机。 任月不懂烟,悄悄搜了下荷花的价格,搞不懂属于什么档次,一盒顶她两顿饭。 不过男人好像把抽烟当饭吃,任月不知道他抽烟频率,花费占每月收入多少。 当她发现一件不知道的事,意味着她想知道。 信任之后,任月开始想了解这个人了。 单间空地不大,任月稍微走动,都能看见厨房的身影。 她默默去打开厨房门,让冷空气交换香气。 方牧昭摘了烟,只说快好了,让她舀饭。 任月用化缘钵舀了她的,看着只比化缘钵大一点的锅胆:“要不你直接用锅胆吃,我少洗一个碗。” 方牧昭看了她一眼,任月无视道:“我以前煮面也直接用锅胆。” 之前农民房没有燃气,任月没买电磁炉,煮面焖饭全靠一口电饭锅。 她抽了纸巾隔热,直接端锅胆出去。 瓷碟装了三条焦香扑鼻的泥猛鱼,每条比任月手掌长一截,鱼型完整,鱼肉鲜而不腥。 泥猛照顾他的同类,果然很周到。 另外一碟牛肉,一碟菜心,也同样够味。 方牧昭没问味道如何,任月不是嘴甜的人,让她骂人比夸人容易,良久,才说:“你有资格说我煮的难吃了。” 方牧昭:“是难吃死了。” 任月小声说:“谁让你逼我煮。” 方牧昭没穿上衣服,松弛勾着背,堆叠的腹肌依然明显,他大手托扣一只小锅胆,手背爬满青筋,仿佛肌肉罗汉下山化缘。 他偶然抬眼,碰上任月定定的目光,“你看哪?” 任月仓促收回目光,“没看你。” 方牧昭:“咸湿妹。” “谁看你,自恋鬼!”任月又急又羞,差点骂喷饭。 方牧昭淡笑着扒了两大口饭。 安静片刻,任月一个人自我平复。 她正经问:“问你一个事,你们老家有没有这样的风俗,如果家里有人刚过身,是不是不能去参加红事?” 方牧昭:“有这种说法。” “真的有?” 任月垮下肩膀,原来只是她孤陋寡闻。 方牧昭说:“我爸走的那年,外婆那边不用我们去拜年。” 任月:“多久才可以?” “太久了,忘了。” “哦。” 方牧昭:“谁结婚?” 任月最不堪的家庭背景早暴露在他面前,剩下另外的一部分,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妈二婚老公的儿子。” 方牧昭:“你的正统大哥。” 任月看了眼这个“饭桶大哥”,“我妈不让我回去参加……” 方牧昭:“假请好了?” 任月:“对啊。” 旧事重提,相当于又一次承认被家庭抛弃,任月没了大哭的冲动,只是鼻头突然酸了一下。 方牧昭:“你早上就是因为这个哭?” 任月给他一激将,瞬间没了泪意,反驳:“我才没哭。” 方牧昭:“嗯,是下雨。” 任月想瞪他一眼,没成功,方牧昭低下头扒饭了。 片刻,只听他问:“请了哪几天?” 任月:“30到2号。” 方牧昭:“什么打算?” 任月:“没打算。” 方牧昭:“我带你去玩啊。” 任月看着那张脸,没特别的表情,没在笑就不是开玩笑。 以前方牧昭只是随机空降,没有约定过时间见面。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的邀约。 方牧昭长腿舒展,轻轻踢了下任月的拖鞋。 “去不去?” 第24章 “去哪?”任月没轻易答应。 方牧昭:“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任月:“三天去不了太远。” 方牧昭:“周边转转。” 任月:“海边?” 来海城读书后,每次接待外地同学,任月都把他们往海边带,几乎每年一次。工作后休假只想睡觉,没再去过。 转念又放弃,“算了,我不想下饺子。” 方牧昭:“找个没人的野海。” 任月白他一眼,“你是野人?” 再看方牧昭没穿上衣,比野人就多了一条长裤,少了点毛。 任月:“你吹空调不冷么?” 方牧昭低头看了眼自己,再看她,“又说不咸湿。” 任月幽幽道:“不去海边了。” 不然方牧昭有更充足的理由脱衣服。 方牧昭像会读心术,一眼看穿她:“海边能看到更多。” 任月:“不去。” 方牧昭:“不去海边,那去爬山。” 任月:“是去爬山,还是拉练?” 任月每天上班在科室里转来转去,原地马拉松,步数轻松上万。 方牧昭激将,“怕了?” 任月果然中招,“谁怕谁。” 方牧昭:“说好了。” 任月:“荒山野岭我可不去。” 方牧昭:“你挑山头。” 任月还得研究一下,哪座公园的山适合消磨一天。 她放下她的化缘钵,三条泥猛起码有一条进肚子,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尝到家常菜,方牧昭喂饱了她思乡的胃。 任月问:“你喜欢去人少的地方?” 方牧昭:“你喜欢挤别人胳肢窝下?” 以前任月挤地铁经常被挤到陌生男人胳肢窝边,忍无可忍才斥资买了电单车。 任月:“又不是过街老鼠,还怕人看见?” 方牧昭顺着她的话说:“对,外面通缉我。” 任月冷笑,“还是怕熟人碰到,告诉你老家的老婆?” 方牧昭:“你真聪明。” 他是得担心叶鸿哲发现他还和任开济女儿厮混。 任月许久没说话,过饱一样慢慢消化。当事实太过残酷,玩笑并不能弱化它的冲击性。方牧昭的话一向真假难辨,只能从上下文细节揣摩逻辑是否合理。 方牧昭定睛看着她,“我说没有你不信,我说有,你又被吓到。” 任月姑且又信一回,问:“你不回老家看家人?” 方牧昭现在是倪家劲,倪家劲的妈妈不叫方静春,当然回不去。 “不去。” 任月:“我再想想。” 方牧昭:“想那么多。” 有一点任月跟方牧昭想法一致,她跟他走一起,也怕熟人碰到。 任月:“我问问同事有没有当天往返的地方推荐。” 方牧昭:“不过夜?” 任月防备扫了他一眼,“麻烦。” “想好去哪告诉我。” 方牧昭放下特别的“化缘钵”,锅胆已空,他开始扫荡剩下的菜,胃口跟体格一样大。 任月起身弯腰,领口轻盈荡开,从方牧昭的角度一览无遗。 旋即,她腾出手捂住,他挪开眼。 任月的指尖摸到狂乱的心跳,他只看了一眼,权当他不小心。 谁也没提咸湿的话题。 方牧昭捞过挪到桌沿的烟盒和火机,咬了一根起身。 任月嘀咕:“饭前抽,做饭抽,饭后还抽,你一天抽几包烟?” 方牧昭又摘下烟,“想管我?当我老婆先啊。” 任月:“我老豆之前查出肺癌,你知道么?” 方牧昭:“我能活到50岁也差不多了。” 任月第二次骂他痴线。她不迷信,但知道避谶。 方牧昭说:“我们家的男人都不长寿,我爸和我舅都三十岁走的。” 这一刻,任月看着方牧昭走出阳台的背影,自然而然信了他,没怀疑他编故事博取关注。 她低声开口:“别讲这种衰话。” 方牧昭没回头,挨着栏杆看楼下泳池,下午人比上午多了几个。 任月收叠餐具,一次性搬回厨房。 方牧昭抽完烟,走到厨房门口,“一会夜班?” 任月故意说:“你看步数呗。” 方牧昭:“没事我走了。” “等下。” 任月匆匆洗掉手上泡沫,将洗好沥过水的提子装进保鲜袋,再套一个有耳朵的胶袋。 递给他:“喏,洗好放你眼前了。” 方牧昭伸手勾胶袋耳朵,随手捏了一下她的指尖,转瞬松开。 有人讲五指连心,任月的心脏也像牵线木偶,被他轻轻拨动。他就是故意的,之前没拒绝他摸脸,她默许了他的过线,一些肢体触碰悄然渗透到日常交往中。 他们触摸过彼此的第二层秘密世界,他睡过她的卧室,她帮他晾过贴身衣裤,隐然形成比普通朋友更暧昧的联结。 “走了。”方牧昭走回鞋架边换鞋。 任月没提醒他衣服晾阳台还没干,他没问衣服,也没问钱。她洗好碗出来,人走了,人字拖还在。 她弯腰拎起它们,摆进鞋柜里。 任月好像成了方牧昭的驿站,他偶尔过来歇脚,再继续自己的旅途。驿站不会长脚跑掉,旅人有可能归家。约好的日期没到之前,谁也不保证跳票。 方牧昭将货拉拉停在一个收费合理的停车场,才回李承望的别墅。 他按李承望意思从正门进来。 懵佬蹲在前院鱼池边喂锦鲤,李承望就在边上盯着。 这口鱼池在风水上属于聚宝盆的设计,没有加装栏杆,每次懵佬靠近,边上都得有一个人看守。 “望叔。” 李承望看过来,“刚回来?” 方牧昭:“对。” 李承望:“没听见车声。” 方牧昭:“没开出去。” 方牧昭陪好罗通奇之后,李承望给他配了一辆轿车,任他自由出行。 李承望说:“有部车方便泡妞,开多贵的车决定你能泡多靓的女人。” 方牧昭:“先立业再成家,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李承望笑话他:“叫你泡妞又不是叫你成家,两件事不冲突。” 方牧昭没见到李承望有女人,没听说懵佬亲妈是谁,更没有其他小孩。 李承望话锋一转,问:“还是已经有女人了?” 方牧昭笑道:“还没把望叔给的车开出去,哪里有女人跟。” 李承望:“既然你对找女人没兴趣,我带你去见见世面,玩更刺激的。” 方牧昭来不及回应,只见懵佬在鱼池洗脸,险些栽进去。他疾步上前,抓住他的后心,一把薅回来。 懵佬脑袋湿嗒嗒的,舔了一圈嘴唇,津津有味似的。 李承望呐了一声,眉心拧紧,“上次掉进去还不长记性?” 这句话懵佬大概能听懂,怯怯低头,要记住就难了。 李承望叫来小谢带懵佬换一身衣服。 懵佬一见小谢来,笑嘻嘻想挨着小谢。 小谢一避再避,等监控死角才大声叱骂。 可惜懵佬不长记性。 李承望平常给懵佬安排的都是男人。 懵佬喜欢小谢。 懵佬喜欢女人胜过男人,这对普通男人极为正常,对智障男人却异常危险。 李承望要带方牧昭见的世面是赌场,一行几人过了澳门,小谢老公也同行。 李承望给了方牧昭二十万筹码,让方牧昭“替”他玩。就凭方牧昭救了他独子一命,别说二十万,翻倍再翻倍对他只是洒洒水。 李承望说:“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二十万,不是方牧昭经手最大的数额。他收缴毒资点过更多的现金,一块块钞票砖头的视觉冲击性比筹码更强。 这是他第一次可以随意操控的最大数额。 不是他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李承望手把手引导方牧昭玩了一把,放手让他自由发挥。 赌徒十赌九输,方牧昭也是普通人,有贪欲,也有不甘心。 方牧昭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筹码越来越少,盯着奖池越发眼热。 直到最后一把推出去,一天不到,二十万在他手中蒸发。 那是任开济拿命拼不到的数额,他破大案也拿不到的奖金,存几年工资才有的数字。 筹码输光没一会,有叠码仔过来问他要不要借钱。 方牧昭手上没钱,借钱之前,先想了一遍谁借过他的钱,收债总好过借钱。 他的脑袋先是一片空白,渐渐发现,是月光的洁白,也是白大褂的白净,方牧昭想起了任月,他答应过带她出去玩。 方牧昭的理智渐渐归位,没出声拒绝叠码仔,对方先放弃他,转攻下一个目标,终于攻下小谢老公。 如果赌场有镜子,方牧昭一定会看见陌生的男人,双眼杀红,面容疲惫,像每一个赌徒一样颓败又亢奋。 方牧昭第一时间走出赌场,呼吸新鲜空气,心跳终于慢慢平复。 李承望没有怪方牧昭输光,只说二十万买一天的刺激,不贵。 听说小谢老公也输了二十万,最后李承望花钱垫上窟窿,他才得以脱身。 李承望不会随便给人花钱,过关之后,小谢老公大有可能背上高利贷。 方牧昭从李承望这边收工,马不停蹄赶回货拉拉上。 货拉拉是方牧昭的中转站,也是倪家劲的起点,他只有回到这个点上,他还是警察方牧昭,还是一清二白的倪家劲。 入夜,市一医院检验科灯光依旧亮堂。 任月听闻窗口铃声赶过来。 有人坐在窗口边,双肘支着台沿,十指相扣托着额头。脸庞看不清,脑袋是熟悉的寸头。 她第一次见方牧昭以这样的姿势出现。 “哎?”任月拉下口罩,以前没主动叫过他,突然不知道该叫什么。 方牧昭一动不动,呼吸有点急,并没睡着。 “你发烧了?”任月脱了手套,想摸一下他的额头。 他也摸过她的脸,她摸回来不算过线。 任月抬方牧昭的额头,整只手忽地被轻轻扣在他的额头上,成了他的“退烧贴”。 方牧昭嗓音低沉,略显颓丧:“别动,给我靠一会。” 第25章 医院成了教堂,医师成了牧师,任月在接受方牧昭的无声忏悔。 任月像充电桩一样,定定立在窗口前,让方牧昭连接她,静静充一会电。 她刻意压低声,“你出什么事了?” 任月对方牧昭的信任反反复复,此时他的异常一目了然,她还是能感知他不是装疯卖傻,借机揩油。 她问:“老板炒你鱿鱼?” 要是被李承望炒鱿鱼,方牧昭还可以松一口气。顶多任务失败,不至于自毁。 方牧昭忽然沉闷一笑,笑声带着任月的手共振轻颤,连动心房的弦又给他轻轻拨动。 任月的心跟着收紧,不知是不是此刻他看着太过脆弱,她竟开始在意她的话有没刺伤他。这一刻她分不清是她本性的善良,还是对他比较特别。 她轻轻说:“炒鱿鱼也没关系,你还可开货拉拉,或者重新找一份工。” 方牧昭捧着她的手,当毛巾一样,按了按额头,缓缓抬头,松手靠向椅背。 任月手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转瞬消退,略显僵硬收回白大褂口袋。指尖重新发暖,跟被他握着全然不是一种感觉。 她又问:“没事了?” 方牧昭低沉应了声。 任月不觉得她是良药,对方牧昭药到病除,成年人各有各的烦恼,不可示人,无法根除。 他不愿倾诉,她不方便刨根问底。上一次她在雨里大哭,他也没逼问原因。 任月:“那你给我买罐咖啡。” 方牧昭舒了一口气,一脸任人差遣的无奈与愉快,“什么口味?” 任月:“就上次的。” 方牧昭起身,“等会。” 任月:“10分钟。” “迟几分得不得?”方牧昭双眼重新焕发吊儿郎当的光彩。 当任月正面描绘他的痞里痞气,她得承认这是一种魅力。 任月:“迟一分钟都不行。” 方牧昭:“催命啊?” 任月:“是啊。” 在意识到交付信任之前,他们早已有了互相信任的瞬间,她承诺10分钟给他出检验报告,他10分钟内从农民房下楼拿“跑路装备”回来。 普普通通的10分钟,成了他们特别的默契。 方牧昭跑了一趟医院的便利店,回来按铃,人没出现。 检验窗口长台的尽头,响起一道清冷冷的女声:“这里。” 任月没戴口罩,穿着白大褂出现在角落的门口。 方牧昭知道这里有一道门,第一次碰上医生进出。 他走过去,递过冰凉凉的铁罐。 易拉罐口积着较大颗的水珠,不像空气冷凝现象。 任月问:“洗过了?” 方牧昭:“随便冲冲。” 任月:“你的呢?” 方牧昭全身上下没有能再藏一罐的样子,某个地方除外。 他说:“我不喜欢咖啡。” 任月:“你靠什么提神?” 方牧昭:“抽烟。” 任月:“你在我那的时候很想睡觉?” 方牧昭看着她,“是啊。” 任月轻轻嗤声,故意开玩笑:“还想着跟你碰个杯。” 她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小口,上唇沾湿了,她抿嘴悄悄舔掉。 方牧昭:“碰杯简单。” 他出其不意拎过任月手中咖啡罐,扬起下巴,咖啡跟着他的喉结滚动,也喝了一口。 任月直愣愣瞪着他,一把夺回她的咖啡,“谁跟你说这是碰杯?” 方牧昭:“这是交杯。” 任月思维让他牵走,想象一下交杯场面,第一反应交叉的是胳膊,不是杯子,又想到,似乎有给对方喂杯子的情况。 是她一次次给了他发疯的机会。 越想越恼,再看手里他喝过的咖啡罐,任月一把塞回方牧昭手上,又骂他痴线。 “你给我喝完。” 方牧昭眼里笑意终于蔓延到唇边,真真正正笑出来。 他就是喜欢玩笑逗她,程度拿捏得当,她会慌乱,会反击,不会气急败坏。每一种情绪都真挚动人,让他体会到平淡安全的生活感。 “喝就喝。” 方牧昭像被罚酒,愿赌服输又灌一口,拿铁的甜口大于苦涩,好似这一刻的味道。 检验科门口传来匆匆脚步声,有个成人一手攥着胶袋,一手拿着淡绿色检查单,一看就是儿科的来送检。 不待任月开口,方牧昭后退一步,“你先忙。” 任月点头,“30号,记得啊。” 他的邀约由她来敦促,成就了双方的约定,亲昵又多几分。 方牧昭:“你赶紧定地方。” 方牧昭转身又喝一口咖啡,步伐慢悠悠,不急着走。 任月戴上口罩和手套出现在窗口后。 病人家属将胶袋放到窗台前,焦切地说:“医生,我宝宝要查大便,我带了他的纸尿裤来,可以用的吗?” 方牧昭眉头一皱,快步离开。 任月凭经验看,纸尿裤上的大便颜色质地正常,想不通家属为什么心急火燎上急诊,没有拒绝的理由,硬着头皮“搅屎”。 方牧昭带走咖啡显得有先见之明,她忽然没了胃口。 下了夜班,任月问同事姐姐有没有周边一日游路线推荐,她假期想跟朋友去玩。 同事挑挑眉,果然一副八卦的神情,“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任月:“女的。” 同事满脸怀疑,“自驾还是坐公交地铁?” 任月:“都行。” 同事:“有一条路线推荐,有沙滩但不能下水,可以沿着海边栈道散步,或者租自行车骑行或者观光车。然后一路上山,放心山不会太高,爬上去还没上夜班累。山脚很多海鲜饭店,比在市里吃便宜。” 任月:“好像很完美。” 她可以看海,不用换泳衣下水,同时方牧昭也能爬山。 同事挤眼:“要是带对象或者暧昧对象去,更完美。累了拉拉手,靠着肩膀吹海风。” 任月给她说红了脸,不愧是已婚妇女,浪漫场景信手拈来。 同事不忍心再逗她,“公共交通转来转去有点麻烦,能自驾最好,或者你看下有没有人拼车。节假日那边人不少。” 任月去食堂吃早餐再回金枫花园,用手机查了详细攻略,差不多敲定方案。 刚想微信分享给泥猛,他从来不发消息,任月不是太主动的人,点开又关掉了。 “小月。” 万修开场白依旧,端盘想坐任月对面,她的餐盘不小心摆太过,对面没了空位。 他只能坐旁边,“我就说以前我们夜班有一两天重合,怎么在车棚看不到你,原来跑来吃早餐了。” 任月:“回去再吃太饿了。” 万修:“虽然跟你住同一栋楼,还是上下楼邻居,竟然一次也没碰到过你,神奇。” 任月原来对万修没有特别感觉,自打感知他的一些刻意举动,她也有心改变一些小习惯,能回避则回避。 她笑道:“现在不是碰到了么。” 万修:“也就这一次,不过我倒是在电梯里碰到过你哥。” 任月:“我哥?” 她的继兄还在老家忙着当准新郎,一想到不能回去,任月心情黯淡几度。 万修:“对,在我们小区,下夜班后下大雨那天,他提着一个锅。” 哦,那个哥。 任月:“是他。” 万修:“他在这边工作?” 任月:“对。” 任月开始走神。 她并非有意对比,只是过往经验潜移默化成标尺,有了泥猛在前,万修的规矩和乏味异常醒目。 万修:“好像没怎么听你提过。” 任月:“可能因为我们不经常碰面吧。” 任月喜欢跟泥猛待在一块,有一种抽离现实的快乐。方牧昭就像一条带刺的泥猛,突入她的海域,搅动她规矩而乏味的生活。 她不敢说喜欢泥猛这个人,喜欢是一个她鲜少使用的词汇,从来没用在异性身上。 仔细想来,如果泥猛没有一次次主动找她,恐怕也像她跟万修一样,碰不到一块。 万修:“你国庆什么打算,回老家吗?” 任月斟酌一会,实话假话都不方便说,“还没定。” 万修:“你们排班不是早出来了吗?” 任月:“嗯。” 任月掏出手机放桌面,把攻略截图发给泥猛微信。 月牙儿:去过吗? 任月抬头,偶然撞上万修眼神,对方若有所思看着她。 她疑惑:“刚才你说了什么吗?我可能没注意听。” 万修自讨没趣摇摇头,笑道:“我是说,如果你也回老家,我亲戚开车回去,可以一起捎上你。高铁票挺难抢的。” 任月端着餐盘起身,“等我考虑好再说,谢谢,我先走了。” “等我一分钟,一起走。”万修狼吞虎咽塞包子,看得任月过意不去,让他不用急。 方牧昭睡眠浅,敲门声震醒,鲤鱼打挺起身。 “谁?” “我。” 方牧昭听出声音,开门一看,小谢面如死灰传话:“望叔叫你上前院。” 小谢没有方牧昭电话,李承望有,如果他想找人,可以直接打电话,用不着找小谢传话。 唯一的可能性是小谢刚见过李承望。 小谢老公欠钱不再是秘密,不知道夫妻俩如何解决。 方牧昭好奇原因,特殊时刻不好多问。小谢六神无主,他的询问很可能被当成关心,倒是赖上他就难办了。 他们的房间只隔了一个洗衣房,少妇和青年,容易起流言蜚语。小谢老公暗暗给方牧昭的白眼够多了。 方牧昭带上门,跟她错身而过。 李承望又在前院看护懵佬,耐心比正常孩子的父亲还多。 “望叔。” 李承望:“这两个月,在地下室住得还习惯吗?” 方牧昭不时留意懵佬,省得他又**扑水,“比我之前睡货拉拉好多了,谢谢望叔关心。” 李承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住下面我叫你方便,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掏出一直负着的手,变出一张门禁卡,一看就知同小区。 “我在后面普通住宅区还有一套空房子,你搬过去住,房间密码是小义哥的六位数生日。” 方牧昭接过卡,谢过李承望的关心。 一次又一次的厚待,已经给他招来嫉妒,不少人眼热他的特殊待遇。 就在这时,方牧昭裤袋的手机震了两下,李承望离得近,估计也没错过。 李承望意味深长:“年轻人也要有年轻人的生活,有了房子才方便带女人过夜,总不能带女人睡货拉拉。” 第26章 李承望给的房子是三房一厅,足足是任月那间的三倍,房间空荡,方牧昭走进去,似能听见足音回声。 皮沙发松软舒适,方牧昭一屁股坐下,双臂交叉,仰头靠坐一会。 入住几天,方牧昭不着痕迹扒遍每一个可能隐藏和伪装摄像头的角落,包括卫生间水箱和吸顶灯,一无所获,悬着的心没完全落下,总怕哪天上演《楚门的世界》。 方牧昭每天按时到李承望的别墅报到,接他去跟各种老板熟人吃喝。李承望的左手边坐瘦师爷,再左边通常有一个方牧昭的空位。 方牧昭跟大胆坚岁数差不多,比之干练,各路老板对他青眼有加又保有怀疑。 方牧昭不是李承望的亲戚,突然冒头,任谁都会对他留个心眼。 这日,方牧昭按李承望别墅的门铃,进了前院,只见一个陌生的家政大姐在鱼池边打扫落叶。 对方没见过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谦卑说了声早上好。 方牧昭:“新来的?” 大姐:“对,刚来两天。” 方牧昭:“原来的小谢还做吗?” 大姐:“好像不做了。” 方牧昭弯腰捡起懵佬留在池边的鱼粮罐,摆回石板圆几上,坐石墩上等李承望。 说曹操曹操到,屋角拐出小谢的身影,急匆匆往这边走,旁边黏着另一道人影。 懵佬口齿不清叫着小谢,听着像谢谢,小步追着小谢跑。 小谢瞥见方牧昭,愣怔一瞬,脚步一滞,给懵佬追上。 懵佬抱上小谢上臂,不住揉捏软乎乎的臂肉。 小谢挣扎,想抽出手,另一手指着方牧昭:“去泥猛哥那边,他那里有鱼粮,你去喂鱼。” 懵佬表达能力有限,跟他对话得尽量用短句,像命令三岁小孩。 方牧昭在懵佬身上看到三岁小孩不会出现的变化。 懵佬也是一个成年男人,除了达不到成年人的智商,男人该有的体格和欲念,一应俱全。 懵佬今天穿一条灰色运动裤,碰到小谢那一刻,原始欲念具象化,他瞬间原地起高楼。 如果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在公众场合突然起立,会被同伴取笑咸湿,也会用理智压下去。 懵佬偏偏只有欲念,没有理智,骂了也听不懂,听懂也无法控制。 方牧昭隐隐捕捉到一个阴谋的轮廓,喉咙像堵着一团霉菌。 他掏出烟盒,低头咬了一支,皱眉点上。 小谢看到方牧昭像看到救星,急急扑过来,要把他当人肉盾牌。 方牧昭顺手拦了下懵佬,塞给他一罐鱼粮,“小义哥,喂鱼,鱼肚子饿了。” “肚子。”方牧昭给他示意,不动声色怼了下懵佬的肚子,没让他疼到弯腰,总算让大楼摇摇欲坠。 方牧昭帮他拧开鱼粮罐的盖子,哄小孩似的,倒一撮到他手心,“喂鱼。” 懵佬形成条件反射,手心有粮就要撒,终于分散注意力。 小谢松了一口气,眼神依旧空洞,没跟方牧昭说谢谢。 方牧昭偏头吐了一口烟,眼神示意新的家政大姐,跟小谢说:“还以为你辞工回老家了。” 小谢古怪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小谢老公已经辞工回老家了,货车队司机都说不清他怎么偿还澳门赌债。 货车司机接触不到李承望的别墅,若是像瘦师爷和方牧昭一样可以自由进出,说不定能猜知一二。 - 任月那天收到泥猛回复一个“好”,再也没其他消息,冷淡繁忙,一目了然。 出行前晚,方牧昭依旧没有任何联络,任月已经主动敦促过一次,见他反馈态度不佳,便没了二次联系的冲动,隐隐不看好这次计划。 任月没调闹铃,睡到9月30号早晨。 一股刺耳敲门声震醒她。 搬来金枫花园后,她一次都没叫过外卖。 今天工作日,难道是物业或者社区网格员? 任月默声凑到铁门猫眼,隔着外层防盗门格栅,来人轮廓熟悉,身份清晰可辨。 任月拉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吊带睡裙藏着门背后。 方牧昭说:“还不起床。” 任月:“你都没说几点,我以为你放我鸽子。” 方牧昭:“我也没说我不来。” 任月:“你提前预告一下呀。” 方牧昭说:“没这习惯。” 吊带裙肩带滑落,任月不得不站直提起,门缝框出她的半边身,另外一半在方牧昭脑袋自动补全。 同样是白色,吊带裙在任月身上飘逸清透,有着跟白大褂截然不同的风情。 方牧昭掏出烟盒,“半个小时够吗?” 任月:“差不多,你等会。” 任月关上门,洗漱换上衣服,开门让方牧昭进来。 她说:“我还要擦个脸。” 方牧昭靠在鞋柜边,“你擦。” 鞋柜边靠墙立着转角衣柜,任月拉出全身镜,恰好跟方牧昭在镜中四目相交。 任月说:“你可以先坐着,我还要一会。” 方牧昭:“懒得换鞋。” 他正好踩着入户地垫,没超出“污染区”。 衣柜和床头夹着一张小方桌,不带化妆镜,任月嫌买的小圆镜视角窄,一般照全身镜。 她走回小方桌拿化妆包,顺路勾过折叠椅,挪到鞋柜边。 旋即,她有点后悔此刻的客气。 方牧昭拉过椅子,靠着门背后墙坐下,一边脚还踩着地垫,另一边盘起来,姿势洒脱不羁,占据全身镜的大部分视角。 任月站在镜子前,彼此距离虚虚实实,某一瞬好像站进他的双。腿-间,后背贴上他的胸膛。她看他的每一眼,都被盯紧。 她穿了上次看电影的包臀裙,短袖收腰,侧面曲线玲珑有致。 任月的耳朵似乎先上了胭脂,说:“你能不能别看我?” 方牧昭:“还能看谁?” 任月:“看手机。” 方牧昭:“看够了。” 任月:“也没见你多回我一个字。” 方牧昭:“失望了?” 承认失望等于变相承认有过期待,任月冷笑一声,反而能从容面对他的注视。 任月肌肤底子好,白亮细嫩,加上化妆技术一般,很快完事,整张脸比平日上班多了一层透亮感。 “好了。”任月收拾化妆包,推回全身镜,关上柜门。 方牧昭起身盯了她好一会,结论:“没看出哪里不同。” “你眼瞎。”任月低头往挎包塞防晒霜、粉底和口红,手机握着。 下一瞬,方牧昭一句话又把她堵得哑口无言,“都挺漂亮。” 任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方牧昭的眼神发亮,比平日特别,不是男人盯着猎物的强势感,没有让她不适的猥琐,而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认可,他跟她在一起自然而发的愉快。 “知道了。”任月翘了下唇角,笑容别扭,又不乏温和可爱。 方牧昭:“你早餐吃什么?” 任月:“你吃了么?” 方牧昭:“谁像你。” 任月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再耽误半小时估计路上更堵。 “我吃点巧克力就好,吃太多容易晕车。” 货拉拉停在上次的位置,任月跟着方牧昭上车,“准备放假拉货订单会不会比平时多一点?” 方牧昭发动汽车,随口说是。 除了任月搬家,他就没拉过多少单。 任月:“要耽误你一天工了。” 方牧昭:“你要怎么补偿我?” 任月只是客气一下,没想方牧昭更不客气。 她含着巧克力,转头研究方牧昭表情有几分真假。 “是谁先提出带我去玩?” 任月一针见血,言下之意:关我屁事。 方牧昭:“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家偷偷哭。” 任月:“我才不会哭。” 方牧昭又绕回来,玩笑的语气大于道德绑架,“怎么补偿?” 任月从小跟着孔珍寄人篱下,明白有些善意需要等价交换,方牧昭接二连三帮了她许多忙,她总该有所表示。 她也开玩笑,“总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 方牧昭抽空瞥了她一眼,“我不介意。” 任月绷起脸,“我介意。” 方牧昭:“我当真了。” 任月瞪了他一眼,“痴线。” 原本玩笑的氛围荡然无存,车厢忽然安静,空气析出暧昧的味道。 方牧昭的暗示比万修更明显,她和他没有长久相处,没有共同圈子,她无法分辨其中有几分真意。 他们只是在无聊生活中短暂相逢,擦出星点火花,背景截然不同,迟早要走上岔路。 货拉拉走了约一个小时,抵达海边。 今天还没正式进入国庆假期,游客寥寥。太阳短暂躲回云层,天地间堂亮眩晕。 任月下车撑伞遮阳,眯眼适应。 方牧昭多了一副墨镜,张望海边栈道入口。 任月犹豫要不要分享一边伞,方牧昭高她一个头,举着手累。 她哎了声,“你多高?” 方牧昭:“我叫哎吗?” 任月:“倪家劲,你多高?” 方牧昭眉心微拧,看不清眼底情绪,“不要叫名字。” 任月较劲:“你不叫倪家劲?” 方牧昭:“倪家劲不是你叫的。” 方牧昭摆款的样子叫人上火,任月眉头拧得更紧,“你就从来不会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方牧昭忽地跨近一步,任月吓得伞往后倒,几乎蹭上他的肩膀。 方牧昭说:“你自己量。” 任月的头顶差一点到他肩膀,方牧昭起码185c跳。 她举伞到方牧昭头顶,他脑袋一歪,避开出去,“我不用。” 方牧昭也没有帮她撑伞的意思,叉了一下腰,指着右岔道,“从这上山。” 沿海栈道一侧断断续续有树阴,任月一路撑伞,不由问:“紫外线挺强,你不怕晒伤么?” 方牧昭:“晒不死。” 不出半小时,他们翻过不高的山头,拐到一个海堤口,平台与礁石之间没有护栏,有人站在海边钓鱼。 可能天热的关系,任月感觉方牧昭比以往沉默,没说几句话。 任月收起伞,打开手机相机,递给方牧昭,“我第一次来,你帮我拍张照。” 方牧昭接过。 任月弯腰将伞放到他脚边,小心踩下礁石。 方牧昭:“小心滑。” 任月胆子不大,挑大而平的礁石,皱着眼睛看向他。 方牧昭端起她的手机,“睁开眼。” 任月:“好晒。” 任月手搭凉棚,尽可能睁眼,一只手遮不完,两只一起,双手扣成一副漏风的潜水镜。 粲然一笑,天光失色。 “好了。”方牧昭随手按了几张,递过去,任月蹦跳回来,接过手机看相册。 看在方牧昭一路当司机的份上,她没多说,抬起手机,“我帮你也拍一张,看过来。” 这一瞬,任月的手机捕捉到方牧昭偏过来的脸,面无表情戴着墨镜,越发冷酷严肃。 方牧昭一开口,任月就知道直觉没错。 他说:“删掉。” 任月:“不删,拍得挺好的。” 方牧昭:“删掉。” 任月:“理由?” 方牧昭大步逼近,伸手要夺她的手机。 任月飞快锁屏,背起双手,“你怕我把你挂网上?” 墨镜屏蔽方牧昭的眼神,不然任月此刻早该让他吓到。 方牧昭往她身后掏,任月转身将手机护在身前。 哪想到方牧昭直接从后背扣住她双手,像抱住了她,口吻森冷,“手机给我。” 方牧昭的禁锢比想象中的紧实,热烘烘的,任月吓一跳,信了任开济生前说泥猛比较凶。她忘了护手机,挣扎从他怀里出来。 任月不由分说低头咬了一口他的手腕。 疼痛始料未及,方牧昭呻吟一声,松手,压印深深,口水晶莹。 不愧是第一次见面就拉他去扎针抽血的女人。 任月逃出两步,一不小心从平台踩偏,尖叫一声,跌礁石上。 方牧昭眼疾手快薅住她手腕,任月没全摔下去,脚踝剧痛,好像崴了。 第27章 任月由着方牧昭扶她到旁边遮阳长亭,靠上柱子,才甩开他的手。 方牧昭回刚才的地方捡伞过来,递给她,在她脚边蹲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任月稍微扭动脚踝,疼痛刺骨,应该只是肌肉扭伤。 她摇头。 方牧昭仰头,“走不动了吧。” 任月俯视的眼神加剧了不满,“你来试试。” 方牧昭:“我抱你回去。” 任月:“谁要你抱。” 方牧昭站起身,“你要一个人蹦回去?” 任月撇开头,噘嘴看海。 方牧昭叉腰低头,打量她的包臀裙,“爬山怎么穿这种裙子?” 任月:“你之前看了那么久,没见你早说。” 方牧昭在镜子里的眼神无法撒谎,他爱看她这副打扮。 栈道一路平缓,没有太多台阶,任月崴脚前没觉得不方便。 下一瞬,任月重心陡然飘升,视角上抬,下意识攀住最近的东西,不小心搂住方牧昭的脖颈。 他矮身单手抱起任月膝弯,让她坐稳他的上臂。 刚过膝的包臀裙缩上膝盖,加剧曝光风险,她忙将伞搭在膝头。 任月心口突突狂跳,不敢挣扎跳下地,浑身僵住,“你、干什么?” 方牧昭:“抱你回去。” 说罢,方牧昭稳稳当当往来时方向走。 那只大手锁着任月膝头,青筋比平日更为鼓突,力量感爆棚。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发烫微汗,任月从一臂的灼热里,感觉到他在她身上真实存在。 任月随着方牧昭的步伐摇摇晃晃,又稳稳当当地坐着。 暴热天里,任月生生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方牧昭抱到观光车站,买票上车,用同样方式把任月抱回货拉拉。 他买了雪条,拉开货拉拉副驾的门,两根手指朝她右脚勾了勾,“过来。” 任月:“干什么?” 方牧昭:“脚,冰敷。” 任月伤在右脚,靠近车门,犹豫片刻,弯腰脱掉鞋袜支出去。 后知后觉往下扯了扯裙摆,“我自己来吧。” 方牧昭没搭理,握住她的脚跟,将带包装的雪条敷上去。 任月忽地给冰激一下,脚趾扣了扣,有点尴尬。她的脚跟方牧昭的手差不多长,肤色差异大,凑一起像黄沙白雪。 方牧昭冷不丁说:“你的脚白得跟猪脚一样。” 任月要蹬他,还没踢出,疼痛发作,倒抽一口冷气。 骂道:“狗嘴说不出象牙。” 方牧昭只笑笑,从任月的角度,能看见他墨镜间笔挺的鼻梁,可以滑滑梯似的。 任月掏出手机,删了方牧昭的照片,“我删了。” 方牧昭不客气:“回收站。” 任月只得再操作一次,给他晃了晃手机屏幕,“都删了,满意了吧!” 方牧昭:“早删不就没事了。” 任月:“你怕我用你的照片干什么?” 方牧昭把雪条用得像香皂,全方位敷她的脚踝,雪条半融化,软了许多,他的双手满是水珠,滴湿了车门。 树阴勉强遮阳,湿热海风拂过,方牧昭额角汗津津的,许久没讲话。 任月喂了一声。 方牧昭才开口,“有些事能说的我一定告诉你,不能说的我不想跟你撒谎。” 任月听明白了,方牧昭自称不会撒谎,但会有所隐瞒。方牧昭明明白白画出一条分界线,无声告诉她过线了。 方牧昭说:“我是没什么钱,但不会烂过你老子,你相信这点就行。” 方牧昭再次主动请求任月的信任,明示他们关系的症结所在,又无心改变。方牧昭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司机,给一般老板开车,任月可能没那么多疑。偏偏他的神秘感都跟任开济接触的人有关,她就算得到保证,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又面临信任危机。 任月闷闷地说:“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禁忌不能保留照片,不过算了。” 她放过自己。 估计亲眼看见他戴银手镯,她才会死心。 树阴下又迎来长久的沉默。 雪条化成一滩水,任月的疼痛有所减缓。 她晾干脚穿好鞋袜,用湿巾擦了手,方牧昭收了垃圾扔掉洗手回来。 任月居高临下看着他,“今天怎么办?” 方牧昭:“先找地方吃饭,你那几颗巧克力顶不了多久。” 临近中午,任月肚子悄悄叽咕,低头看地面,离了好一截,哪只脚先下地都不合适。 “我走不了了。” 方牧昭敞开怀抱,任月不知道他想用什么姿势抱她,怕会错意,一时没动。 方牧昭:“下来啊。” 任月:“怎么下?” 方牧昭二话不说,双手蟹螯一般,钳住任月两边腋窝,像举小孩一样抱下来。 任月单脚站立,被他薅住右臂,反应过来刚刚右腿微屈,膝盖好像磕上一处柔软。 她一时不敢看方牧昭,他偏偏叫她:“你能走吗?” 任月点点头,耸了耸右肩,没抖掉他的手,只能开口:“你力气有点大。” 方牧昭以前薅的都是男人,下手没轻没重。他低头松开,白嫩的肌肤浮现淡淡指痕,任月倒没太疼,只是不习惯。 方牧昭朝她曲臂,“自己握着。” 任月早好奇那些肱二头肌的质感,他既然开口,又先占过她的“便宜”,她礼尚往来不过分。 任月勾住他的左臂,攀着,不敢握得太明显。方牧昭的肱二头肌跟她想象中的一样硬,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弹性,带着生命体特有的恒温,任月在触碰另一个人的身体。 任月深一脚浅一脚,心跳也像跳一拍停一拍,走了两三步。 她说:“可能你换到我左边好一点。” 毕竟拐杖都拄在健肢一侧。 方牧昭配合换到另一侧,任月同样摸到了这一边的肱二头肌,差异不大,意义不同。 她像用了他两次。 方牧昭:“得不得?不得我抱你。” 任月:“谁说不得,走啊。” 他们龟速挪到树阴尽头,任月忽然叫道:“忘带伞了。” 方牧昭:“才几步路。” 任月:“你帮回去拿一下吧。” 方牧昭:“拿个屁。” 话音刚落,任月的“拐杖”不翼而飞,双脚离地,方牧昭单手扣住她膝弯,把她扛上肩头。 任月吃一惊,差点翻过去,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后背,嗯,比肱二头肌硬多了。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打招呼!” 方牧昭:“磨磨蹭蹭走到天黑都到不了。” 方牧昭扛她像沙滩用具出租店的老板扛沙滩伞,单手插兜,轻轻松松,走到目的地弯腰把她杵地上。 只是老板扛伞没有他们醒目。 方牧昭高大黝黑,任月纤瘦白皙,看着像黑熊搂小白兔。要不是她安安静静,说不定有人误以为绑架。 任月的脸红似晒伤,大气不敢喘。 海鲜饭店近在咫尺。 任月在空调房坐下,不住一手扇风,温度许久没消退。 方牧昭让她点了几样海鲜和做法,跟着店员到鱼池前挑海鲜。 任月遥遥看着,听不清声音,看方牧昭和店员讲话的架势,一定又在讨价还价,还占了上风。 店员用网孔垃圾桶——当然是干净的——装了新捞出的皮皮虾,方牧昭看了几眼,挑出两只死的。 这一刻,任月飘摇的心定下来,觉得这样跟方牧昭相处也不赖,在不得不面对现实前,偷偷享受烟火气的平凡。 方牧昭等店员捞泥猛,掏出手机看了眼,打了一串字,然后收起。 任月刚刚平稳的心像一艘小船,在风浪中颠了颠。 方牧昭只是司机,又不是保镖,工作休息的间隙,为什么不会像这样偶尔联系她? 方牧昭挑好海鲜回来,任月认真地说:“这顿我请客。” 他看了她一眼,任月没败阵,坚定道:“不许跟我抢。” 上次方牧昭特地为她做饭,她一直没机会请回来。 方牧昭也不像开玩笑:“我不吃软饭。” 任月:“哪里是软饭,礼尚往来。” 方牧昭:“狗屁礼尚往来,样样都要算清,刚刚我抱你过去,一会你抱我回去?” 任月:“你那么重!” 方牧昭:“你抱我,不用抱回去。” 任月愣怔片刻,思绪不小心跑偏,竟然想象拥抱的画面。 是的,拥抱,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方牧昭一定会回抱她。 “嗯?”方牧昭长腿舒展,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下她的左脚。 “谁跟你嗯嗯嗯。”任月瞪他一眼,两边手背托住脸颊,低头研究过塑菜单。 方牧昭:“直接抱你,你怨我不提前打招呼。提前打招呼你又不愿意。” 他的调侃多于质问,甚至带着撒娇的尾调,暧昧在故意放轻的嗓音里发酵。方牧昭外表健实凶悍,看着不会服软,故意示弱钓她。 任月一边翻白眼,一边情不自禁咬钩,“你以前都是这样泡妞的?” 方牧昭:“就泡过一个,还没成功。” 任月:“车大炮。” 方牧昭:“都别人泡我。” 任月:“成功几个?” 方牧昭:“你要做第一个么?” 方牧昭6岁丧父,16岁失去舅舅,在震荡中度过童年和少年,立志考警校当警察重启舅舅警号。18岁进了和尚庙,工作后四处奔波到现在,说没谈过恋爱别人不信,他也有遗憾。 任月一愣,看他表情不正经,方知中计,顺手摸到长方包装的纸巾,要扔他。 倏然一顿,看着纸巾说:“纸巾收钱么?” 方牧昭叫来店员退了。 任月从她的挎包掏出自带的一包放桌面。 刚才的话题戛然而止。 海鲜大排档装修简易,实用多于浪漫,不适合告白。 不知怎地,任月不恼方牧昭的玩笑,揣测他有几分真意,忽然有点遗憾。 第28章 回程堵了一会车,货拉拉回到金枫花园附近,头顶明月高悬。 方牧昭照旧抱任月下车。 今日来回抱了几次,方牧昭的怀抱短暂又紧实,炎炎夏夜,任月嫌不够热似的,竟期待他抱得久一点。 当方牧昭提出抱她进电梯,她又别扭拒绝了。 居民区不是景区,两个成年男女黏黏糊糊,吸睛率奇高,任月脸皮薄,顶不住过度关注。 任月扶着方牧昭的胳膊,像情侣饭后散步,慢吞吞走回小区。 方牧昭:“明后两天怎么打算?” 任月:“只能宅着啊。” 方牧昭:“我问吃饭。” 任月:“你、一会能不能帮我买点菜放冰箱,我还不敢叫外卖。” 方牧昭叫她开菜单。 任月:“你明天还上班?” 方牧昭:“看老板。” 任月:“时间不固定?” 任月越来越好奇方牧昭的工作,他从来不主动聊及那个老板主业,她也不敢问,怕牵出任开济的旧事。至今她还不清楚任开济偷了大胆坚什么。 方牧昭:“当老板随心所欲。” 任月:“你给老板开车,会不会需要经常接送他的亲属,老婆啊女儿之类?” 任月拐弯抹角打听方牧昭平日的圈子,这个人比任开济还让她操心。泥猛的圈子特殊,跟男人混,她担心他近墨者黑,跟女人混,她怕他花花肠子多。 她对他有期望,失望就会不经意出现。 方牧昭:“不用。” 方牧昭的言简意赅像一种预警,任月可能又触及他不能说,且想隐瞒的部分。 任月回到租房楼下大厅,松开方牧昭的臂弯,他的肱二头肌早已捂热,留下短暂的属于她的痕迹。 她扶墙乘电梯上楼,方牧昭帮她采购。 他回来时,依旧像来时一样,懒得换鞋,站在底垫上,把东西放鞋柜顶。 任月扶着鞋柜,斟酌片刻,大胆问:“你要冲凉再走吗?” 没想到方牧昭更大胆,“冲完凉就不想走了。” 不知几时开始,方牧昭的言辞越来越露骨。 任月不敢当真。她怕她认真时,他忽然给她当头一棒: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任月也舍不得当他放屁,她好奇爱情已久,暧昧的刺激让她食髓知味。 任月冷笑,“谁留你。” 方牧昭搭上防盗门的把手,“不留我现在就走。” 任月:“等等。” 方牧昭:“想通了?” 任月又白他一眼,走回床边小方桌,拉出抽屉取出一个胶袋,兜着长方体轮廓的东西。 她递给他,“给你。” 胶袋耳朵没系上,方牧昭收回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条荷花烟。 方牧昭次次主动埋单,包括今天吃海鲜,任月不清楚他对朋友都大方,还是想在女人面前展示实力,她总要礼尚往来,才心安。 方牧昭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彩,“你不是嫌我抽烟臭。” 任月说:“臭就臭,我又不凑近闻,臭不到我。” 方牧昭单手拎好胶袋,“抱你就能闻到了。” 任月:“谁给你抱?” 方牧昭身体往前一动,任月以为他要过来抱她,肩膀一跳,像在后缩。 方牧昭只是将胶袋换到另一只手,拧开防盗门把手,推门。 他笑道:“真以为我要抱你?” 任月瞪他一眼,“快走吧。” 方牧昭走出去,顺便带上两扇门,把脚步声关在门外。 小房间倏然安静,任月脸上淡笑旋即平静,不禁多想了一下,夜晚若是多一个人,其实挺好。 次日,任月宅家休养,傍晚下楼扔垃圾。她像方牧昭说的,学检验后有了轻微洁癖,绝不容许垃圾在家过夜。 电梯门打开,里面早有三四个人。任月低头站到角落,垃圾袋收在身前。 “小月!”后头传来熟悉的呼唤。 任月回头,对角站着万修,他身旁一位父亲年龄的阿叔也在打量她。 任月嗨了一声。 万修跟那个阿叔说:“这是住我楼下的同学,刚刚跟你说过的,大学跟其他同学来过我们家。——这是我老豆。” 任月瞬间出现失重感,像重走一遍旧日场景。 万爸说:“你就是济公的女儿。” 万修给了他老子一个眼色,被无视了。 没了“大名鼎鼎”,任开济臭名的重量还像大鼎压在任月的头顶。 她冷冷开口:“阿叔好。” 万爸:“你国庆也不回家?” 任月:“没回。” 万爸:“你妈还在老家那边么?” 不待任月回答,万修插话,“老豆,你好啰嗦,问这问那的。” 万爸:“我问你同学,又没问你。” 叮,电梯在一楼开门,无形救了任月一命。 “先走了。”任月深一脚浅一脚挪出去。 换成万修啰嗦:“小月,你脚崴了吗?” 任月随口应了声。 万修瞥见她的胶袋,伸手要接:“你要丢垃圾吗,我帮你丢吧。” 任月避了一下,“不用,谢谢。我顺路去买东西。” 万修尴尬收回手,跟上他老子的脚步,超过任月。 “那、我先走了,回头见。” 任月随意抬了一下子手,晚上冲凉前收衫,楼上隐隐传来吵架声。 任月本无意偷听,偏偏万修一鸣惊人。 他叫道:“她老子都过身了!” 任月直觉跟她有关,扶着撑衣杆,一时没动。 万爸:“你知道村里传他怎么死的吗,被人杀掉,都没找到凶手。这种家庭出来的小孩,容易心理变态。” 万修:“我觉得她挺正常啊。” 万爸:“你见过几个女的,你就觉得正常——” 啪。 任月拍亮了阳台灯,光亮浮动,像只模糊的手轻敲楼上落地窗。 吵闹戛然而止。 落地窗哗地一声,拉上窗帘。 任月睡前刷手机,继父那边的家族群积了一堆未读消息,各种亲戚认不出来名号,频频往群里发今日喜酒照片和视频。 任月逐张翻看。 无论是华服靓妆的新人,楼上争执的万修父子,还是人间蒸发般的泥猛,都离任月很远很远,短暂热闹之后,还是只剩下她一人。 “泥猛,”李承望在别墅地下室的茶室叫住方牧昭,“谈过几个女人?” 方牧昭心中一凛,回忆一遍哪里露出马脚,身上并没留下任月的任何痕迹。 他镇定自若编故事:“以前不懂事谈过几个,望叔,您有什么吩咐?” 李承望悠悠闲闲往公道杯斟茶,“4万预算,帮我挑个女人的首饰。” 方牧昭:“不同年龄的女人有不同的审美,望叔想要挑哪个年龄段的?” 李承望冷笑一声,“不用讲究,让她看上去值4万,就是一坨黄金狗屎都行。” 方牧昭心底隐隐有了猜测,接了李承望的现金办事。 交差第二日,方牧昭在别墅前院碰见小谢。 小谢化了妆,气色比之前好,不经意挽起鬓边碎发,手腕多一条梵克雅宝的红玉髓五花手链,整个人多了几丝贵气。 小谢重复这个动作几遍,等方牧昭夸奖似的,举手投足带着久贫乍富的做作。 方牧昭和小谢隔着鱼池,默默打量懵佬。 懵佬也没留意小谢,跪趴池沿喂鱼。 新来的家政大姐过来打扫卫生,小谢又挽了几回鬓发。大姐频频打量,身份不同,不好突兀搭话。 没一会小谢自讨无趣,表情半垮。 李承望下楼望了一眼懵佬,提醒:“别掉进去。” 小谢一改刚才松弛,含胸垮肩,手腕垂在身前,梵克雅宝依然扎眼。 她说:“我会看好小义哥的。” 李承望带着方牧昭出门。 途锐上,李承望坐后排说:“泥猛,这次眼光不错。回头问瘦师爷要红包,你也买条给你女人。” 方牧昭抽空瞥一眼后视镜,李承望整张脸容光焕发,像有兜不住的喜事。 他应道:“谢谢望叔,我留着钓下一个。” 李承望嘲笑:“你还用钓?没出息,等着女人扑上来吧。男人有钱,不愁没女人。” 方牧昭:“我要跟着望叔混出名堂才行,现在还早。” 方牧昭开着车,清醒望着自己卷入李承望的阴谋,没法远离,没法制止,成了助纣为虐的一员。 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侯着他,马路尽头好似望见悬崖。 假期最后一日,暮色四合,任月对着ipad吃晚饭,桌面手机震动,不止不休,整张饭桌嗡嗡作响。 “倪家劲/泥猛”出现在屏幕上,罕见,又及时。 任月暂停ipad接起电话,开了免提。 方牧昭好像舒一口气,“吃了吗?” 任月:“在吃。” 方牧昭:“清汤寡面?” 任月:“满汉全席。” 她低头看了眼化缘钵,筷子拨了拨,白水面条上浮着几根小油菜。 这回,方牧昭真的笑了,嘲讽中含着淡淡的无奈。 任月的心跳似乎跟着声浪同频震动,有种他在耳边笑的错觉。 任月:“到底什么事?” 她认识中的泥猛,不会无缘无故联系她讲废话。 方牧昭:“借用你浴室。” 任月:“好啊,按次收费。” 方牧昭:“黑心。” ipad自动熄屏,黑色屏幕隐隐照见任月唇角弧度。 她说:“你来不来?” 方牧昭:“开价。” 任月:“要一条泥猛咯。” 方牧昭的笑声比之前响亮,多了几分轻快。 “成交。” 不出十分钟,方牧昭敲开任月的房门。 “这么快?”任月诧异一瞬,抢了方牧昭的台词,“你刚刚又在附近拉货?” 方牧昭随口应过,借口重复多次,隐然成为事实。 任月打开鞋柜,“拖鞋在里面。” 方牧昭拿出换上,拎了一直堆在鞋柜上房的防水包,直接进浴室。 “还真是来冲凉……”任月喃喃端起碗筷准备进厨房,上次磨砂玻璃上的赤裸人影闯入脑海,她又放下,等方牧昭洗完出来再洗。 方牧昭洗完出来没穿上衣,只穿一条工装长裤,坐任月搬出阳台的椅子上。 任月第一次看到他赤膊时没制止,给了他变本加厉的资本,现在再喊停早已没用。 任月皱皱眉,“又不穿衣服……” 方牧昭:“热。” 任月:“你不是冲冷水么?” 方牧昭一顿,“你又知道?偷看长针眼,咸湿妹。” 任月握着撑衣杆,以前只会顿地,现在隔空戳戳他。 任月慢慢挪到方牧昭旁边,仰头撑他头顶的衣服。 方牧昭也仰头,不看衣服,看她,倏然叫了她一声。 任月没听清他叫的“任月”,还是单单一个“月”字,整个人被他拉进怀里,坐到他腿上。 她挣扎起身,方牧昭力气很大,搂紧她的肚子,声音却低沉无力,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求。 “别动,让我抱一会。” 方牧昭低头闭眼,额头靠着她的肩头,气息捂热她的肩胛骨,渐渐从粗重凌乱,变成睡眠般安稳。 第29章 任月左腿摆在方牧昭双膝之间,没能完全卸力,她想坐又不敢坐,一手拄着撑衣杆,一手撑着她的大腿,脊背僵直,胳膊爆出一片鸡皮疙瘩。 那双富有力量感的胳膊箍在她的肚子上,凑巧托起她的胸脯,方牧昭若是有心手掌上翻,就能轻巧隔着衣服握住她。 她穿宽松的居家短装,和他没有直接肌肤相触,贴得紧,面积大,体温透过夏衣布料,焐热彼此。 心底和额角似有蚂蚁爬过。 太热了。 一只蚊子伏上任月光洁的大腿,她拍了一巴掌,没打死,惊醒了方牧昭。 他在她的后背长长喘了一口气。 那片气息化成无形的手,搓热她的肩胛骨。 任月偏头,看不清他的脸,轻声问:“你怎么了?” 方牧昭没应,双手箍得紧一点,像睡梦中无意识搂紧阿贝贝。 任月:“老板为难你了?” 后心又一片温热,方牧昭长长呼气。 任月:“工作就是这样啊,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想开点。” 任月也劝自己想开一点,只是一个特殊时期的拥抱,不代表更深层的含义。 她的阳台上方倏然明亮几度,万修回家开灯,走过来关落地窗窗帘。 他习惯性往下打量,第一次撞见微妙的一幕。 屋檐边缘支出两双小腿,一双穿着人字拖和黑色长裤,明显属于男人,另一双女人的细腿白皙赤裸,脚尖支地。两人的腿穿插相间,像钢琴上的黑白键,间隙紧密又清晰可辨。 万修一下想不清是什么姿势,心跳失常,告诉他并非好事。 万修攥着窗帘边缘,理智应该拉上,感性叫他一动不动。 方牧昭终于开口,“不用说话,让我抱着就行了。” 任月闭嘴。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呛人倒是她的长处,可惜任开济走后,技能渐渐退化,偶尔只能跟方牧昭拌嘴。 夜色渐浓,楼下花园比往日安静,小孩大多跟父母外出,享受国庆长假。 不知过了多久,任月脚尖渐渐放松,当他是一把人肉椅子,悄悄坐稳。 方牧昭又眯了一小会,任月拍死一只蚊子。 箍在她肚子上的双手动了动,任月低头看,肩膀给一块硬骨头钉住。 方牧昭下巴垫上她的肩头,脸颊几乎贴上她的耳朵。 任月倾身扭头,不着痕迹避开,看了他一眼。 她可以给他抱,但不能不明不白。 那副双眼平日锐利坚定,迷惘的一瞬,让她不禁生了恻隐之心。 可是再叫她扭回去,重新让他靠肩膀上,已经不可能了。 她一向不太主动热烈。 任月说:“你可以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但我想确定一个问题。” 方牧昭:“你说。” 任月开口就问倒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跟其他女人有关?” 方牧昭回视她,“没有。” 任月:“真没有?” 方牧昭:“一个已经够难搞。” 任月:“女人的直觉很灵敏,不要想着瞒天过海。” “你吃醋?”方牧昭又开始躲避她的质问,说明那股情绪风暴差不多过境,变回带刺有毒的泥猛。 任月挣扎起身,给他箍住,死活站不起。 任月和方牧昭互相较劲,四条腿纷乱晃颤,战局激烈。 万修双目发涩,隐隐回过味来,一屁股坐床沿。 窗外景象看不见,依旧一遍又一遍在脑袋里重播。 任月胡乱拍打方牧昭胳膊,一下又一下,打了无数只隐形蚊子,屁股也不安稳,不小心把软座坐成硬座。 方牧昭陡然松开她,起身走到栏杆边,朝外靠着。 任月没反应过来,抡起撑衣杆轻轻打一下他腿侧,打狗似的。 方牧昭转头,眼刀甩来,她势头蔫了,收回撑衣杆,无声骂了一句。 方牧昭掏出烟盒,抖了抖,咬出一支点上。 任月斥道:“臭死了。” 方牧昭:“不抱你了,行吧?” 任月挥了挥撑衣杆,赶狗。 方牧昭:“你脚好全了?” 任月:“照样能打你。” 香烟渐渐冷却那股势头,方牧昭的脑袋还在回放刚才的变化。 他跟懵佬也没多大区别,碰到喜欢的女人,一样按捺不住欲动。 只是他多了一点理智,去转移,去压抑,本质还是人模狗样。 任月继续撑衣服,偶尔看一眼方牧昭的侧影。 只穿一条黑色长裤,腰际分界明显,身材比例优良,一身肌肉壮硕流畅,肩宽腰窄,看着健康而富有力量。 他魁梧的体格带来安全感,有时也令她发怵,比如刚才…… 如果方牧昭想霸王硬上弓,任月身高勉强一米六,完全没有优势。 说到底,她对他还是达不到100%直触心灵的信任。 方牧昭今晚比较反常,烟灰全部随手弹地上。 任月收完衣服,走到他身边,正好借机教训:“一会罚你扫干净。” 方牧昭丢了第一个烟头,准备咬第二支,“我要抽烟。” 任月挨着栏杆,撑着下颌,斜了他一眼,“我就站这。” 方牧昭握着烟盒的手悬了一会,最终塞回裤兜,轻轻一叹。 任月:“你这么总叹气,今晚老了起码三岁。” 方牧昭:“你改口叫叔,我不介意。” 任月想起同事姐姐的调侃,有钱才叫叔,没钱只能叫那男的。 这男的问她:“你不喜欢戴首饰?” 从小到大任月只有一个银手镯,后来变成孔珍的祛风利器,跟蛋白一起包着擦身,擦完银镯子变黑,就证明体内有湿气。 任月白了他一眼,“问的什么风凉话,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就跟你们男的喜欢车一样。” 方牧昭自嘲一笑,点头,“我确实想换掉货拉拉。” 任月:“我会早点还你三万,让你早日实现梦想。” 方牧昭:“你喜欢哪个品牌?” 任月想起他送过的两枚玉兰花,脱口而出:“梵克雅宝。” 方牧昭眼神一顿,“不能换一个?” 任月:“反正买不起,我还不能喜欢一下?” 方牧昭:“还有卡地亚,宝格丽,之类。” 任月愣了愣,心头没消散的疑云重新聚拢,越滚越大。 她问:“你竟然懂?” 方牧昭:“你不懂保时捷?” 任月释怀些许,他跟着老板出入,每天应该见到许多穿金戴银的有钱人,包括富婆。 转念又不太乐观。 他长期浸泡在一掷千金的奢靡环境,贫富差距更为直观,长期以往,不知道会不会心理失衡,像任开济一样铤而走险。 环境对人的打磨超乎想象。 任月每天打交道最多的是各种仪器和数据,工作环境相对简单,同事们披上清一色的白大褂,彼此只有技能的差距。 她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方牧昭:“想送你。” 热风轻送,捂得人眼角发涩,任月偏开脑袋,不看去身旁的男人,不想再分辨真心的含量。 任月:“你留着送给你以后老婆。” 方牧昭面朝夜色,自嘲点点头,只要他还叫倪家劲,就抹不掉烂仔的标签。 他说:“我不偷不抢。” 任月:“我不要。” 她的拒绝只是“我不信”的托词。 侧脸始终一副倔强的表情。 方牧昭:“你没想过我可以堂堂正正挣钱。” “这不是挣钱的问题。” 话毕,任月意识到否定了他所说的可能性,相当于否定他,补充道:“两码事,这是消费观的问题。这不是我现在消费得起的东西。我有可能结婚后,或者三十多岁以后能拥有,但是现在……” 她还租着单间,晴天骑电单车上班,雨天挤地铁,还欠着钱。 任月说:“你要是现在敢送我,以后我再也不见你了。” 方牧昭:“没说现在,我每年问一次,问到你三十岁。” 瘦师爷给了他一个2万的现金红包,加上平时的油水,方牧昭跟李承望不足三个月,手头有了大几万现金,银行卡上司机那点基本工资不足塞牙缝。 澳门一天输掉20万,给过他第一次震荡,他勉强站稳了。2万的余震没有撼倒他,也足以让他眩晕一瞬。 以前方牧昭孤家寡人,心无杂念,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多了一份牵挂,欲望随之而来,俗气而纷杂。 任月多拒绝一次,冷却他的欲望,便给他多一分支撑的力量。 任月给方牧昭一个台阶下,“三十岁你还记得今天的话再说。” 别说三十岁,等她还清他的钱三个月后,他们不一定还有交集。 任月往手臂又拍走一只蚊子,咕哝:“怎么蚊子都只咬我,不咬你?” 方牧昭真是白白半裸,中看不中蚊子用。 方牧昭:“你细皮嫩肉,别说蚊子想咬,我都想。” 任月狠狠剜了他一眼,“知道你皮糙肉厚,脸皮最厚了。” 方牧昭:“你干脆骂我不要脸。” 任月没骂,不是不想,仅仅出于礼貌。 近来方牧昭嘴上越来越没谱,她怕骂了他更上道。 转眼近八点,方牧昭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任月可能不好意思下逐客令,他主动开口。 方牧昭转头从角落拿了扫把和垃圾铲,扫掉他弹下的烟灰。 赤膊干家务的身影,跟给任月做香煎泥猛的方牧昭重合,身上满是干净的烟火气。 方牧昭放回扫把和垃圾铲,回房间穿好上衣,又变成回尘仆仆的旅客。 任月说:“别老想着梵克雅宝。” 在他们的词典里,梵克雅宝不仅是珠宝品牌,更是品格的指向标,指向一个像任开济一样腐烂的终点。 方牧昭扶着防盗门把手,回头看着她,“就想着你,行了吧?” 任月还是方牧昭的明月,高悬头顶,辉洒大地。明月不会只照耀他一人,当他悄然窥视,一线视野里只夹着一轮明月,便觉得明月独属于他。 第30章 任月该充电充电,该冲凉冲凉,她不喜欢孤独,也必须独自生活。 每次相见,任月和方牧昭的距离压缩至表白临界,只需一句话或一个标志性的动作,一旦分别,暧昧稀释成幻象,他们变成陌生人。 任月和方牧昭没了任开济这个共同熟人,再没有其他连接点,对于彼此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过去模糊,未来未知,只有短暂的现在真实存在。 三天短假后上班,任月在楼下车棚第一次碰见万修。 万修:“小月,你假期都在家?” 任月:“出去玩了一天,脚崴了休息了两天。” 万修回想任月刚刚走路的步姿,“差不多好了吧?” 任月:“嗯,你之前好像说国庆回家?” 万修:“后来我老豆过来看我,就没回去了。” 任月随意点头。 万修:“对了,我老豆带了几瓶牛肉酱过来,我家人自己做的,晚上我拿一瓶给你,拌面拌饭炒菜都好吃。” 任月:“谢谢,不用了吧,我不经常煮饭。” 万修:“就当榨菜一样吃,晚上我拿给你。” 任月:“你家人给你带的,你留着吃吧。” 万修:“好东西要分享。” 任月挤出笑,怀疑如果不接受,万修会直接从楼上把牛肉酱吊到她的阳台。 他们骑上小电驴,一前一后出了金枫花园。 任月琢磨要不要跟万修挑明,不用浪费热情,但人家从未明示,等下成了她自作多情。 晚上任月打电话给孔珍,关心一下继兄的婚礼,孔珍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当时场面热闹混乱,加上孔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讲述,任月听着晕乎又疏离。 她一直认真听着,偶尔回一两句,不至于冷场。孔珍愿意跟她唠叨,她的朋友大多也这样来的,包括万修,关系不太深刻,也断不了。 她是一个满分的倾听者。 孔珍将话题转到任月身上,她才像活过来。 孔珍问:“你哥的人生大事解决了,什么时候轮到你?” 任月:“快了。” 隔着电话,孔珍听不出玩笑,惊喜道:“真的?” 任月:“真的,明天。” 孔珍笑骂她一句,知女莫若母,这次听出了不同,“是真的有了?” 任月又说:“没有。” 孔珍晕乎:“是做什么工作的?同事?同学?” 任月透露一星半点只为孔珍安心,低估了妈妈的八卦热情,“八字还没有一撇。” 孔珍:“不要说这种话,好好相处,喜欢就试试。” 任月反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孔珍:“我要求很低,高矮胖瘦都没事,最主要人品好,有一份能配得上你的正经工作。” 任月逐一比对,孔珍要求显得特别高。 孔珍说:“如何?元旦我们去海城玩,能带出来见见么?” 任月:“我开玩笑的,压根没有。你知道医生工作压力大,天天不着家,我们单位特别多桃色新闻,我不太想找同行,平常也接触不到其他人。” 孔珍能力有限,没有人脉给她介绍对象,只能劝慰她:“平常休假多出外面走走,单位要是组织相亲,也可以看看。再过一两年,跟你同龄的男的早定下来,比你大的男的基本是被人挑剩的,没剩下什么好货。” 任月忽地噗嗤一笑。 读书时孔珍担心她早恋,每次提及都讳莫如深,现在直白又犀利,判若两人。 她报喜不报忧,说:“知道了。” - 汽修铺。 方牧昭和叶鸿哲再次碰头,跟以往不同,这次是叶鸿哲主动邀约。 叶鸿哲:“最近停摆了?” 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收到方牧昭汇报。 方牧昭:“大胆坚还在泰国,李承望在忙其他事。” 叶鸿哲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方牧昭:“生孩子。” 叶鸿哲一头雾水,很难不怀疑方牧昭在敷衍。 “女人的事,还用姓李的亲自动手?” 方牧昭:“他好像生不了,想让他的懵仔生。” 生意人家大业大,对传宗接代有着根深蒂固的执着,血脉是家族兴旺的标志之一。 叶鸿哲半晌消化事实,边远山区不乏给傻子讨老婆的新闻,有钱人做事更滴水不漏。 方牧昭:“应该快有动作了。” 小谢的梵克雅宝就是怀上的标志。内院稳定,李承望该忙活“正事”了。 叶鸿哲难得看方牧昭一眼,以往在此接头尽量避免眼神接触,权当两个陌生人自说自话。 他忽然发现方牧昭眼神有点飘,浮现一种淡淡的疏离。 “阿昭!”叶鸿哲冷不丁沉声低唤。 方牧昭肩膀一僵,目光倏然锐利。 方牧昭改名倪家劲后,叶鸿哲再三叮嘱过,“忘记你的名字,以后有人叫你方牧昭、小方或阿昭,都不能应。” 他没应,也没回头。 任月和叶鸿哲都嗅到他的异常,两者带来的影响一样致命。 任月是方牧昭堕落的底线,叶鸿哲是他上升的上限。 叶鸿哲站起身,扔下一句:“记住你的名字。” “泥猛。” 李承望叫道,小谢突然发烧,需要方牧昭送去医院。 小谢的梵克雅宝戴了近两月,胎像也该稳定。 大晚上孤男寡女,易生事端,方牧昭问能不能带上家政大姐,万一小谢上厕所也有人照顾。 李承望准了。 方牧昭带着两个女人离开李承望别墅。 瘦师爷说:“望叔,让泥猛送去,恐怕不太合适吧。泥猛虽然没什么钱,好歹是算一个帅哥。小谢又正是三十来岁的女人……” 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坐地吸土。 李承望:“你不也不太信任泥猛,觉得他定力太强,不像我们这边的人,对他正好是一个考验。” 瘦师爷:“可是小谢现在身体……” 李承望眉头拧成毛巾,抬手打断,“小义哥他老母刚怀他时,反应很大,硬生生保胎生下来,结果你也能看到……这些年我越来越信命,小义哥掉翠田河没死,是他命不该绝,小孩能不能平安出生,延续我们李家香火,也是命。既然是命,就不应该过分干预,顺着命运的安排走,总能走到一个最佳位置。” 瘦师爷轻轻松松有了后代,体会不到老板的艰辛,无关“正事”,便不再多嘴。 方牧昭开着李承望的途锐,第一次载女人。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难为家政大姐,三更半夜还被叫起来,掩嘴直打哈欠。 方牧昭说:“市三院比较近,去这里么?” 小谢平日不准离开别墅,好不容易外出,发着烧还精神十足,张望不停。 “不去,我听人家说市三院以前是传染病医院,万一我去了被传染怎么办?” 方牧昭:“现在是综合医院,有普通门诊和急诊,跟看传染病的不在同一栋楼。再说了,哪那么容易传染,医院又不是病毒培养皿,医生不用上班么?” 小谢:“你还懂得挺多。” 方牧昭以前抓人带去查血,查出过hiv。 “就去市三院。” 小谢:“去市一院,听说是老牌三甲,安心一点。我现在发烧,特殊时期会要命的。——大姐,你也是过来人,你说是不是?” 家政大姐附和,“还是老牌三甲稳妥点,孕早期要特别注意才行。” 小谢母凭子贵,腰杆挺直,说话口气日渐强硬,起码还能硬六七个月。 方牧昭一脚油门,开到任月工作医院的北门。 停车下来前,方牧昭瞄了一眼手机,任月的微信步数比开车前涨了一截。 方牧昭领着两个女人上急诊。 医生逐项询问记录,说:“你怀着孕很多药不能用,先查个血常规看看。” 方牧昭立刻问:“采末梢血还是静脉血?” 小谢插嘴,“什么跟什么,我听不懂啊。” 医生大声说:“一个扎手指头,一个扎胳膊。” 小谢呻吟道:“我不要扎胳膊,疼死了。” 医生冷冰冰安慰:“就扎个手指头,都当妈妈的人了还怕疼,比生孩子轻松多了。” 方牧昭:“抽静脉血不行么?” 医生奇怪地看着这个家属,“查血常规抽什么静脉血。” 小谢也骂:“你个死泥猛,嫌我血多是么?” 方牧昭眉心紧拧。 市一医院急诊的静脉血由护士抽,采末梢血到隔壁门诊大楼检验科窗口。 任月听铃出窗口,看到检查单上的临床诊断,“怀孕了?” 小谢:“对啊。” 任月:“手伸出来。” 小谢:“哪只手都行吗?” 任月:“都行。” 小谢伸出戴梵克雅宝的左手,垫在一沓擦手纸上,白底衬得红玉髓越发明丽,比鲜血还扎眼。 任月看着那几朵四叶红花,不由怔了怔,有股读到命运伏笔的微妙。 小谢:“戴手链没事吧?” 任月:“没事,不是上手术台。” 任月握住小谢的手,准备上消毒棉。 小谢倏然瑟缩,“等等,我有点怕。” 任月职业病发作,心里骂人,上一个这么大动作的病患还是一个三岁小孩。 小谢扭头找人,“泥猛!泥猛你跑哪去,过来帮我按住我的胳膊,我晕针。” 小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跟几个月前卑微的家政工判若两人,尤其爱使唤方牧昭跑腿。漫长婚姻断绝异性缘,小谢以前哪里差得动这种帅哥干活。 花名罕见,任月心里咯噔一下,怀疑幻听,特地往外瞧一眼。 隔着玻璃,窗外等候区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模糊,轮廓和步姿似曾相识。 方牧昭的脸出现在灯光下。 每次间隔起码大半个月才见面,任月和方牧昭的亲密度倒退三分之一,第一眼不认识,再看有点眼熟,最后才感慨好久不见。 这回还不如不见。 第31章 小谢说:“泥猛,你按住我胳膊。” 方牧昭站旁边不动,“你晕针?” 小谢:“对啊,没见过?” 方牧昭:“扎手指根本看不到针,医生拿个笔帽一样的东西盖住弹一下。” 小谢改口:“我晕血。” 若是以往,任月会直接喊家属满足病人的要求,速战速决。 今晚“家属”两字格外扎嘴,任月开不了口。 方牧昭:“我力气大,下手没轻重,压伤你老板会骂我。大姐,你帮一下忙,我出去抽一根烟。” 大姐动手按住小谢赤裸的胳膊。 小谢当众丢了面子,冷声:“我让你压你就压。” 方牧昭没回头。 任月熬夜头晕脑胀,忍无可忍,“还抽不抽?要不你们安排好了,再过来,给后面的病人先抽。” 下一组家庭抱着小孩,在后方张望,不确定取号还是直接排队。 小谢:“你态度怎么那么差,我要投诉你。” 任月低头翻了一个白眼。 大姐急忙劝架:“姐,姐你别动气,气坏身子对bb不好,你还发着烧呢。” 小谢久宅出狱,呼吸到社会空气,比任何一个体温正常的人还精神。 一想到bb,小谢终于软了几分。她没多爱这个小孩,已经生过两个,早失去新鲜感。但这个小孩可以为她带来许多条梵克雅宝。 小谢由大姐按着,安安静静扎手指抽血。 方牧昭早没了人影。 任月凝眉定神,凭肌肉记忆挤压对方手指。 血珠一颗颗,像小虫子爬进吸血管,每一颗似乎能开成一朵红玉髓的四叶草。 任月放好吸血管,再度机械叮嘱:“半个小时后自己在机器上打印报告。” 小谢说:“可是医生说晚上人少,十几分钟就能出结果。” 任月把小票再度推到小谢手边,“下一个。” 方牧昭像个幽灵一样出现,“谁给你扎手指,谁说的算。” 小谢怒然:“刚叫你干活你不干,现在你胳膊肘往外拐,到底是哪一边的?” 方牧昭拎走小谢搁台面的文件袋,有时候人太正常也不好,还不如懵佬心平气和。 小谢骂骂咧咧,由大姐扶着走出检验科。 小谢也只敢骂泥猛,骂懵佬他听不懂,白费口水;骂李承望和瘦师爷自寻死路,告状也不灵,她受委屈,又不是小孩受委屈,他们不管;只有泥猛,面孔最年轻,一看就没多少实权,迫于望叔淫威,不会整她,最多回嘴几句。 任月无暇多看一眼,方牧昭的身影却在脑海里阴魂不散。 她一时震惊于今晚的场面,一时又怀疑是她的错觉。 任月做过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方牧昭戴上银手镯,从来没想过他大半夜带着一个孕妇看病。 整个夜班,任月精神在天花板上飘,像一口气喝了好几罐咖啡,清醒地乏累。 小谢又折腾了近一个小时,领了药回去。 李承望像每一个尽责的孕妇家属,信不过医生,亲自研读药品说明书,看不清就上放大镜。 李承望已经有一个懵佬儿子,不能再出来一个小懵佬。 小谢开始知道紧张,眼神畏畏缩缩,等候李医生的诊断。如果小孩有问题,她又得经历一遍之前的噩梦。 李承望看完一遍,递给瘦师爷。 瘦师爷在生意上算师爷,在医学上只是孙子,为难道:“望叔,专业人办专业事,还是听医生的安排吧。” 李承望转头研读病历,问方牧昭医生还有哪些口头嘱咐。 方牧昭把病历上的口述一遍。 小谢才允许服药,后半夜由大姐全程陪护。 方牧昭跟李承望打招呼:“望叔,小谢的身份证可能掉医院里了,我回去找一下。” 折腾到大半夜,李承望早乏了,脾气不太好,“这么重要的东西还能掉?” 方牧昭:“小谢晕针,抽血反应比较大,可能那时候掉的。” 李承望拂了下空气,让他爱滚滚哪去。 瘦师爷开口:“正好顺路捎我回家。” 方牧昭只能开李承望给他的轿车。 瘦师爷同样满腔怨言,若不是方牧昭来路不明,早跟他吐槽。 瘦师爷只能打一个长长的哈欠,顺便摸一把形发际线,扶了下圆形镜框。 他说:“泥猛,你精力挺旺盛啊,到这个点居然还不困。” 方牧昭:“年轻就只有这一点没用的优势。” 方牧昭一直盘算怎么跟任月解释,方案准备了几个,每一个似乎都不像任月风格。 别说到这个点,到天亮他都睡不着。 瘦师爷阴恻恻地说:“我看不止,你心里面装的东西,比身上装的还多。” 方牧昭:“能给师爷看得一点也不剩,就不会多到哪里去。” 瘦师爷意味深长笑了声,暂时挑不出方牧昭其他错,先放过他一次。 任月混混沌沌骑回金枫花园,出电梯拐进走廊。墙角比以往厚了一截,多了一条靠墙而立的黑影。 任月吓一跳,心跳咚咚敲着胸腔,锁匙掉地上。 方牧昭弯腰捡起锁匙,没还她,拽过她的胳膊,往她的租房走。 任月打他的大手,没指望挣开,纯粹发泄。 方牧昭插锁匙开了两层门,扶着她的后背送进去。 谁也没有换鞋,任何一个无关吵架的动作都会削弱气势。 任月没在门口拦住方牧昭,默许他侵入她的地盘,已经输了一截。 她甩掉挎包,背对着他,粗喘大气,胸口起伏。 方牧昭握着任月胳膊,把她转过来。手背刚挨了几巴掌,青筋暴凸,微微发红,扣在她白皙的胳膊上,对比强烈。 任月手掌红得更明显,火辣辣的,攥紧不让他发现。 方牧昭开门见山:“她是我老板的情人。” 熬夜和生气榨干了任月的表情,她抬头顶着一张死人脸,像对方牧昭翻了无数个白眼。 整张脸只能翻译出两个字:不信。 方牧昭自嘲:“你觉得我买得起梵克雅宝么?” 任月头晕眼花一瞬,眼前的黑影似乎变成一颗颗梵克雅宝的四叶花型。 她终于讲了第一句话:“难怪那天你对梵克雅宝反应不一样。” 方牧昭要是说那条梵克雅宝就是他买的,任月准要气炸。 方牧昭工作特殊,说谎如吃饭,开口便道:“老板给她的怀孕奖励,我看到她戴才懂品牌名。手链漂亮,很衬你的肤色,我只是觉得跟她撞款不太舒服。” 任月听不出逻辑错误,没有其他证据,也不可能简简单单相信他。 她反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买完一条没钱再买第二条?” 方牧昭倒逮住她的漏洞,“我想给你买,你不要,不是我买不起。” 任月:“是,你买得起,你十条都能买得起,十个情人都养得起。” 任月正在气头上,方牧昭的解释适得其反,她总能找到不满意的地方反击。 方牧昭只气运气不好,“你说得对,我养十个情人,开保时捷装不下,开货拉拉才够装。” 若是普通矛盾,任月早被他逗笑,这回笑不得,哭不能,光喘着大气胸口憋闷。 方牧昭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肘支着膝头,双手撑一下夙夜未眠的脑袋。 “十个情人?”方牧昭兀自一笑,结实板正的后背随之微震。他双眼爬出血丝,偏头甩出一句,“你都不当,哪来的情人?” 任月一口气还没顺下去,又给他嘴上占了便宜,骂道:“谁要当你的情人!” 方牧昭:“当我女人。” 任月:“做梦!” 方牧昭忽地起身,山一样的体格,钢铁般的胸膛,欺近任月。 任月连连后退,膝弯顶到床沿,无路可退,气急打了一下方牧昭的胸膛。 任月告诉自己不信任方牧昭,当他呈压倒性优势的体格逼近,竟没一点害怕,还敢出手打他。总有一些潜在的信任,才喂养出她在他面前的任性。 方牧昭捡起任月的手腕,往他的胸膛拍,给她当人肉沙包。 他说:“这样打,用点力,泄泄火。” “烂仔!衰人!死扑街!” 任月骂一句打一下,踩中鼓点似的。 方牧昭:“还有吗,就这三个?要不要我教你?” 方牧昭越是淡定,越显得任月无理取闹。他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吸走她沉甸甸的愤怒。任月从生他的气,渐渐过度成生自己的气,为什么气势输他一截,为什么要为他生气。 任月垂下手,大口喘气,像微微战栗。 方牧昭敞开手臂,第一次正面抱住她,吸收她辐射的怒火。 他的怀抱跟想象中一样,温暖而有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棉被,给予肢体上的安全感。 任月若是乖乖呆在他怀里,好像就地妥协,放了方牧昭一马,让他糊弄过去,这场较劲输得一败涂地。 她没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只知道这样不是她想要的。 任月挣扎要离开,“放开我……” 方牧昭好不容易抱住她,没给她得逞。他单手扣住任月的后脑勺,指尖插进柔软发丝里,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嘴。 世界瞬间安静。 任月怔怔看着他,看不懂,目光便失去焦点。她用力推开他,心跳在她有了心理准备后加速,咚咚跳得更加犀利。 任月哑声:“你在干什么?” 方牧昭:“读博士。” 哈哈哈哈,一点都不好笑。 方牧昭捡了她的话,像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任月心里有一股情绪横冲直撞,肢体比嘴巴反应快。 啪。 任月扇了方牧昭一巴掌。 熬夜又吵架,任月劲力流失,方牧昭皮糙肉厚,这一耳光力度不及拍蚊子,挠痒痒似的,助兴而已。 但任月打的是一个男人的脸面。 方牧昭愣了一瞬,点点头,“打得好。” 没等任月反应,方牧昭捧住她的脸颊,再度吻上她的唇,舌尖撬开她的牙关。 谁读博士只花一秒钟呢。 第32章 湿润,温热,香烟的味道有点涩,任月忘记方牧昭如何钻进来。 任月推他胸膛,推不开,胡乱按着坚实的胸肌,反倒像爱-抚奖励,挑起男人的欲念。她下意识后仰脑袋,他掌心宽大,如铜墙铁壁,挡住她的退路。 方牧昭扣得牢,咬得紧,任月像主动敞开接纳他。 她的唇瓣被他撑开,咬不下来。空间局促,舌尖打架,泥鳅一样滑溜。明明没有咽口水的空闲,涎液也不知道去了哪。 比亲吻更亲昵的是拥抱,方牧昭另一手搂紧她后背,把她箍实在怀。 他的委屈、忍耐和秘密,仿佛也能透过相贴的肌肤,一起融入她的身体。 任月的双手给挤到身侧,握拳砸方牧昭后背,震动透过他的胸膛,传递回她身上。他们浑然一体,任月好像在打自己。 任月打累了,逃不开,身体妥协,不再抵抗,一腔委屈仍充斥胸腔,胀得慌。 方牧昭随之放轻动作,不再急乱搅弄,他像一头温柔的野兽,安安静静舔舐她。 片刻体贴里,任月才敢定义这是一枚吻,不单是一种霸占。舌尖一丛丛神经活跃而灵动,将快乐传递到四肢百骸。她的服软多了试探,不再只有妥协。 她对接吻的好奇,在这一刻得到阐释,不算太满意,也没太坏。 任月和方牧昭纠缠越久,对这个吻的评价越高,心里委屈也越发膨胀。 吻是吻,委屈是委屈,两样都真实存在,一边快乐,一边痛苦,互相较劲,不会抵消。 最终,委屈占了上风,任月咬了方牧昭一口。 方牧昭吃疼呻吟,松开她。 跟上次咬手臂不同,方牧昭的下唇沁出血珠,手背印了一下,又冒出新的。 任月胸口起伏,双唇殷红盯着他,就差说滚,还让他留在房间已属款待。 方牧昭走近一步抱回她。 任月第一反应还是挣扎,不能输阵,动作太大,绊倒自己,连方牧昭一起跌到床上。 床垫轻震,将他们摇得更紧密。 方牧昭只犹豫了一眼,压着任月的半边身,重新吻住她,把鲜血的铁锈味渡给她。 同样的亲吻,不同的姿势,方牧昭的攻势比刚才强烈,亲密与暧昧瞬间加倍,危险悄悄滋生。 任月再好奇亲吻的滋味,也知道亲昵的尽头是做*。 她的短袖刚好卷起一小节,露出一线腰肢,方牧昭扣住她的腰,没避开裸露的部分,隐隐要撩开衣摆。 方牧昭的手心发热,消弭了粗糙感,毫无阻隔握着她的腰,触碰前所未有,任月暴起一片鸡皮疙瘩。 任月慌忙按住他的手,好不容易缓过气,“不要……” 哀求又战栗,不像平时的她。 方牧昭没讲话,细细碎碎吻着她,还摸在原处,没撤也没往深处。 这个男人温柔起来,跟他的凶猛一样深刻。任月被他揉在怀里许久,渐渐,好像给催眠,眼皮渐重。 方牧昭忽地用力抱了她一下,亲一口她的唇角,甩出两个字:“睡觉。” 任月:“谁跟你睡啊!” 方牧昭:“正经睡觉,你不困吗?” 任月瞬间气精神了。 这个人竟然可以吵架中心安理得睡觉。 任月:“你睡得着么?” 方牧昭:“嗯。” 任月:“我睡不着。” 方牧昭:“睡不着也要睡。” 十一月的海城,刚刚入秋,方牧昭长手捞过薄被,盖住他们的肚子。 旋即,方牧昭再没其他动作,任月只听他呼吸越发平稳,装睡装不出来。 任月一个人较劲,默默湿了眼,小声吸了下鼻子。 方牧昭搂紧她,将她的脑袋闷进怀里,轻拍她后背,“睡醒再说,你上班累了。” 他也熬了一夜。 第一次在异性怀里睡觉,任月开始还有点抗拒和防备,渐渐耐不住睡意,沉沉闭眼。 任月是给一阵食物香味叫醒的,撑起身,厨房动静一并传来。 明明是她的地盘,任月鬼鬼祟祟探头打量一眼厨房,还是那个熟悉的方牧昭,半裸,叼着烟,微微皱眉。 方牧昭偶然瞥见她,望过来,摘了烟说:“洗手吃饭。” 跟之前一样,还是差不多的吃饭时间,还是香煎泥猛。 多了一碟牛肉酱炒豆角。 方牧昭留意到任月的目光,说:“用你冰箱的牛肉酱炒的。” 任月:“楼上同事给我煮面用的。” 方牧昭一顿,看了眼夹到饭顶的豆角。 任月尝了一口,“原来还可以用来炒素菜。” 她吃人嘴软,沉默吃完迟来的午饭。 饭毕,任月端碗筷进厨房洗,方牧昭出阳台抽烟。 他们见面机会寥寥,前后压缩下来,时间不足半个月,还没她跟同事相处久。搭配干活时,默契却像长年累月的积累。 任月从厨房出来,看见方牧昭侧身倚着栏杆,犹豫一瞬,背对他坐椅子上看手机。 方牧昭视线和她撞一起,匆匆吸完手上的烟,扔咖啡铁罐里,随手放地上走回来。 方牧昭摆了椅子坐她旁边,敞开双腿,呈直角困住她,像只蹲下的大狼狗,无辜又凶巴巴。 任月瞥了他一眼,她抚摸过的胸肌近在眼前,比穿衣时多了数倍的视觉冲击,心跳隐隐加速。 她说:“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方牧昭:“又不是没见过。” 任月:“你不用回去看护病人?” 孕妇两个字剌嘴,任月讲不出。 方牧昭:“老板的情人,哪用得着我照顾。” 任月大体信了,又没直接证据,或者她应该相信。 方牧昭:“她喊我压胳膊的时候,你真没听见我说那句,压伤她、老板会骂我?” 任月思索片刻,一无所获,当时太过震惊,只能处理工作相关的任务,其余一概印象不深。 她说:“忘了。” 方牧昭:“我就怕你多想,特地说给你听。” 任月:“我耳背。” 任月说的倒不是气话,常年浸泡在仪器低鸣中,听力比普通人差。 方牧昭:“我现在又说了一遍,不够我再重复一遍,直到你听清相信为止。” 任月:“我又不是重度听障。” 方牧昭握住她的手,拇指不住抚摸她的虎口。 任月虚扣着指尖,没有回握。 方牧昭:“还生气?” 任月想了想,“你平常经常陪着她?” 方牧昭:“我说,但你要信我。” 任月看着他的眼睛,方牧昭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眸回视她,没有飘里飘忽。 任月:“你说。” 方牧昭:“她怀着老板的孩子,平常老板不让她出门,昨晚发烧才叫我车她来看病。我平常基本接触不到她。” 任月半晌没讲话。 当看到一只蟑螂时,她就该做好暗处藏着一窝的准备。 方牧昭:“今晚还上夜班么?” 任月:“休息。” 方牧昭:“炸鱼吃么,我给你炸一点放冰箱冷冻,煮面的时候拿出来不用解冻,直接放汤里沸一下。” 任月:“炸泥猛么?” 方牧昭:“海鱼捞上岸一般冻过一次,炸了再冻没那么好吃,用新鲜的草鱼炸。” 晚饭过后,任月就挤在厨房看方牧昭洗摊主斩好的草鱼块,腌制,上浆,下锅油炸。 油锅爆开一朵朵菊花,任月像躲烟花一样站到厨房门口。 方牧昭招呼她,“过来,我教你炸。” 任月:“不要。” 方牧昭:“下次吃完你可以自己炸。” 任月:“你给我炸。” 方牧昭:“我不在怎么办?” 不经意的一句话昭示着分别,他们面面相觑。 任月的眼眶忽然隐隐冒水花,她皱了皱鼻子:“我不管,反正你回来给我炸。” 丢下一句,她扭头出房间,坐在厨房门对面玩手机,偶尔瞟一眼厨房。 夜间穿短袖她已嗅到凉意,这人还半裸,怕她看不到他的肌肉似的。 厨房飘出浓郁的炸鱼味,肉质香味带着清汤寡面所没有饱腹感,煨暖入秋寒凉饥饿的胃。 烹饪食物给予一种古老的安全感,证明有人在此落脚和生火。任月漂泊异乡的孤寂感,在此刻被厨师驱散得一干二净,好像在这个城市安顿下来。 阳台的亮度增大,上下两户光线重叠,乍一看结构像跃层。 任月走回厨房,“我同事好像回来了,我想拿点炸鱼上去,毕竟拿了他的牛肉酱。” 方牧昭:“你说谁做的?” 任月:“我哥。” 方牧昭:“男朋友。” 任月:“哪有一个月才见一次面的男朋友。” 方牧昭眉心皱得可以夹烟。 任月发微信消息确定万修在家,装了一小袋出锅晾凉的鱼块上楼。 她敲开万修的家门。 万修分外热情,“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任月连看也没看,客套道:“算了,太晚了,改天吧。” 万修犹豫:“小月,早上我好像听见吵架声,不会是你下面吧?” 任月一愣,旋即展颜,“怎么会,我跟空气吵?” 万修小小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 任月递过袋子,“放冰箱冷冻层,吃得时候拿出来不用解冻,直接放进锅里煮。” 万修接过,“谢谢,我家人才会搞这么复杂的菜,没想到你还会做炸鱼,厉害。” 任月:“不是我炸的。” 万修哑然一瞬,“你家人做的?” 任月:“不是。” 万修:“买现成的?” 任月:“不是。” 万修:“谁炸的?” 任月:“我男朋友。” 炸鱼袋子倏然掉地上,任月比万修先弯腰捡起来。 任月:“刚才我没注意到,是不是袋子口有油太滑了?” 万修再次接过,笑容如潮水褪去,支支吾吾:“小月,你有男朋友了?” 任月随意点头,再次叮嘱他记得放冷冻层,“他还在炸,我先下去帮忙了。” 任月回到楼下,只听厨房静悄悄,方牧昭炸完最后一波,开始装袋。 上次他说做饭的不用洗碗,任月过去说让她来。 方牧昭用洗洁精洗了手,“我去洗澡。” 任月忙完走出厨房,只见方牧昭赤膊靠坐床头,被子随意盖腿上。 任月:“你怎么不洗澡?” 方牧昭从手机抬头,“洗过了。” 任月愣怔片刻,再看床头小桌的时钟,显示晚上10点。 第33章 任月冲凉出来,穿长裤短袖,正儿八经的家居服。 方牧昭仍维持原来的姿势。 任月从衣柜拉出全身镜,往鞋柜顶插了风筒,拉线过来吹头。 风筒噪音像一个金钟罩,单独隔出任月一个人。等安静下来,另一道人影挤入视野,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的床上侵入了一个男人。 任月冲着镜子冷不丁问:“你不用回去跟你老板报到?” 方牧昭:“回去过。” 任月蹙眉一顿,扭头看向他:“什么时候?” 方牧昭:“你还在睡觉。” 做戏做全套,方牧昭把小谢的证件送回去一趟,免得跑医院要用。 任月:“我怎么没感觉?” 方牧昭:“你睡得死。” 任月总感觉方牧昭刻意收敛,话没说完,说“死猪一样”才接近他的风格。 任月故意问一句废话:“你不睡货拉拉?” 方牧昭反问:“你不想我睡你这里?” 任月答想或不想都不对劲,说不想违逆真心,说想又太给他脸。无论哪种,方牧昭总有方法说服她。 她亲口夸过,那张嘴可以读博士。 方牧昭:“还是你想跟我睡货拉拉?” 果然。 任月白了他一眼,薅了风筒插头,将线卷绕在手柄。 方牧昭:“你这样线容易坏。” 任月:“坏了你修。” 方牧昭:“我给你打杂来了。” 任月:“还算一个有用的人。” 任月在镜子前磨蹭好一会,护发护肤,爬上床已近11点。 任月:“关灯。” 方牧昭:“开关在你那边。” “你手长。”任月平躺闭眼,被子拉到腋下,双手交握,像别在被面的回形针。 下一瞬,任月只感觉枕头边微震下沉,有一股难掩的压迫感笼罩在她的脸庞上方,是空间压缩后微妙的气流,送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气味。 任月忍不住悄悄睁眼,视野如黑云压顶。 方牧昭撑在她枕边,探身拍开关,胸肌快要喂到她唇边。 任月吓得马上闭眼,心跳如擂鼓,双脚交叠扣紧脚趾,两手互相拧毛巾。 嗒,开关微妙脆响,她的蜗居陷入一片灰蒙蒙的暗。 任月又敢睁眼了。 落地窗没拉窗帘,投进楼上灯光,框出了对面楼错落亮光的窗户。 任月提醒:“窗帘。” 方牧昭平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外面看不见。” 任月:“你睡货拉拉上不关车门?” 方牧昭:“难道怕人劫财劫色?” 任月扯了下嘴角,“你不劫别人就阿弥陀佛了。” 方牧昭静了片刻,“这说不定。”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动静,任月翻成侧卧,进入防御状态,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背。 方牧昭无声一笑。 片刻后,他也翻身,手臂从任月脖颈下穿过,撑起身,贴上她的后背,低头吻她。 方牧昭光着膀子,跟上次坐阳台一样,从后方抱她。之前双手规矩箍着她隔了衣服的腰,现在没一点安分,一直在游走,专挑她赤露的肌肤,她的手臂,锁骨,像掐脖一样轻扣她的下颌。 任月在想象中窒息一瞬,按住他的手背。方牧昭撤下,指缝恰好与她指尖楔合,两只手一大一小交叠,握成一个特别的拳头。 方牧昭将她的手背压床单,手掉了一个面,跟她手心相对,指尖从她的手心往上,推开她五指的缝隙,扣成一个标准的拳头。 方牧昭倾身,加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大,不知不觉拧正她的上半身,双腿还别扭躲着他。 方牧昭的拥抱越来越危险,任月害怕又好奇,透不过气,下意识蹬了他一脚。 任月蹬到他光裸而坚硬的膝盖,心头一惊,踩空一般,脚底在他毛茬茬的小腿上滑滑梯。 她轻轻挣开他的吻,“你没穿裤子?” 方牧昭:“穿了。” 任月以为穿的短睡裤,后勾腿往他的膝盖上蹬,角度有限,纯属胡踢乱蹬。 方牧昭直接拉她的手去摸他的屁股。 臀肌比起他的胸肌毫不逊色,只不过任月非礼勿视,平常没特地瞄他屁股,哪像他的胸肌经常在她视线水平范围内乱晃。 任月刮到了裤衩下缘,触电般抽回手。 黑漆漆的被窝里,方牧昭全身上下就一条裤衩。 任月嗓子发紧,“我说睡裤。” 方牧昭:“单身男人没有睡裤这种东西。” 任月:“你在货拉拉上也这么睡?” 方牧昭:“货拉拉有货拉拉的睡法,跟你有另外的睡法。” 这也许是泥猛式做-爱的说法,任月平常讲话不爱拐弯抹角,她罕见站在听者的身份,感受到单刀直入的冲击力。 任月喜欢这种一剑贯穿灵魂的刺激。 偏装懵问:“说的什么?” 方牧昭:“我想睡了你,听懂没?” 任月心跳声咚咚,先做出回答,她问了一个得不到真相的问题,稍稍安慰自己。 “你有几个女人?” “就你。” 方牧昭亲口堵住她多话的嘴,没再刻意收敛,正面压着她。 他们身体之间,像有一瓶温热的矿泉水,硌着任月的肚子,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任月盖到他坚实的背肌,不算细腻,但平整,跟在厨房看到的一样,没有煞风景的坑洼。 她的五指自然张开,按压,磨挲,悄悄慢慢,尝试正视自己的欲。望,真正触摸异性的身体。 当她不再委婉使用“好奇”,她便是在直视最原始的欲。动。 她的试探,对方牧昭是变相许可,他捞过她的膝弯,挂上他的腰,宝剑磨砺着她不太坚定的意志。 方牧昭隔着睡衣揉她,里面空档,像没有轮廓,暄柔得在他掌心流动,几乎溢出指缝。 任月脊背僵了僵,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他们刚有生活默契,还没有肌肉记忆,每一次触及边界的探-索,任月总是犹豫,像对他的信任。 方牧昭也像每一次面对质疑一样,坦坦荡荡,不掩饰他的目的。 他推起她的短袖,揉面团一样,差点罩不住她。任月再拦已然来不及,越按着他,越像故意引导。 方牧昭隔着厚厚一团,他依然触碰到她咚咚的心跳,任月怯于表白的快乐,都藏在心跳声里,也从他心口摸到同样的回信,慌乱的心依然激动,只是少了许多担忧。 方牧昭揪着一粒尖尖,像反复拔一颗掉不出来的小塞子,任月爆出一片鸡皮疙瘩,微疼中带着麻酥麻酥的后调。 任月找到他的对应地方,可惜比她的短,揪不起来,把方牧昭挠痒了。 方牧昭闷闷笑了声,松开她。 任月似乎破坏了情调,有点恼,“你笑什么?” 方牧昭:“有点痒。” 任月用力掐了他一下,方牧昭反倒没反应。 她问:“你不疼?” 方牧昭:“疼。” 任月:“怎么不叫?” 方牧昭:“让你玩。” 任月按了按,扁了一秒,松开又回弹,一直存在。 方牧昭:“好玩吗?” 任月:“不好玩。” “玩这里。”方牧昭往下拽任月的手,让她握住他。 任月回缩一下,又给他扯回来。她扣压不住,减去布料厚度,规模也很可观,难怪能把三角区撑松弛。 方牧昭呼吸发沉,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 任月好不容易抽空讲话,“我……” 听出开头不妙,方牧昭跟着停顿,在相对的黑暗中注视她。 任月的心里话比任何时候都剌嘴,说与不说总要有一个人失望。 她说:“我可以帮你打出来,但我不想做。” 方牧昭:“我又没病,你验过的。” 任月:“不是这个,总感觉、太快了……” 方牧昭以为信任基础不够,没想过是感情浓度不足。她默许他留宿,他以为她早有准备,大概也是男人的通病。 女人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想要一个温润的收容所。 *** 方牧昭轻轻拉开她,像早上一样重新把她闷进怀里,许久才开口:“那就不做,好好睡觉。” 任月问:“你不难受吗?” 方牧昭:“我又不是禽兽。” 任月没再问,心里也不太愿意帮他打,只是体贴一下而已。 这样简单相拥,一时间胜过刚才疯狂的试探,冷静时更能体会到难得的安全感。 她转移话题:“你明天又要‘失踪’了吗?” 方牧昭定了定神,静静压下欲-火,“今天已经失踪一天,得回去报到了。” 任月:“你没有副班吗?24小时待命?” 方牧昭从收到李承望房车,跟去澳门一掷千金开始,就不再是普通的司机。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工作,给我点时间调整,行吗?” 任月:“那是你谋生的方式,我无权干涉。如果你跟一个普通老板,我可能没那么多想法。” 这个话题很矛盾,如果方牧昭只是普通司机,任月大概不会认识他,即便认识,也不会三番五次有纠葛。 方牧昭:“我会保护好自己,你相信我就行了。” 任月:“多久?” 她问出时间,等于给了他机会。 方牧昭说:“最多一年。” 等李承望案子破了,方牧昭要跟叶鸿哲申请归队。 任月:“你要换什么工作?” 方牧昭:“正经工作。” 任月:“你承认现在工作不正经?” 方牧昭:“反正在你眼里不正经。” 任月没法否认,她对方牧昭的外形和性格挺满意,只有工作让她很担心。 任月给他戴高帽,“现在是你最正经的时候。” 第34章 天光大亮,生活噪音叫醒了任月,身旁床位早已空了。 她愣了一会回魂。 楼下一阵阵呲呲水声,像在下雨,她走出阳台俯瞰,是保洁用高压水枪冲小区地板。 任月洗漱后下面条,冰箱冷冻层塞了一个抽屉的炸鱼,每一份都是一人份,她拎了一袋。 方牧昭说炸鱼含油量大,嫌腻可以不用另外加油,多加素菜吸油,或者青菜换成番茄中和油腻。 任月做检验时,对加试剂的时机和用量了然于心,对厨艺懒得琢磨。 方牧昭给她备足余粮,她多少得上心一点,才对得起他的一番心意。 往常的清汤寡面多了几块炸鱼,色香味顿时上了一个台阶,任月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 她第一反应要发给炸鱼师傅,多少拍拍马屁,把下一批拍到位。 任月在微信聊天列表滑了好几屏才找到泥猛,聊天记录停留在8月份。 三个月来,方牧昭要么半夜空降检验科,要么直接打电话,很少跟她网聊。 她在聊天页面卡了一会,越发庆幸昨晚没发生关系。 任月退出聊天页面,调色照片后发朋友圈,文案简洁:加了炸鱼块,终于像人吃的早餐了。 发送成功,任月扣下手机,对着ipad吃炸鱼面。 以前不理解熟人连芝麻蒜皮都发朋友圈,现在才知道,原来因为有潜在观众。 任月吃光面条,翻起手机,朋友圈多了几个回应。 同事姐姐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估计当面也会笑话她两句。 孔珍点赞又评论。 老妈:营养丰富[赞][赞]你自己做的吗? 月牙儿回复老妈:面条自己做的,炸鱼块不是。 洗了碗回来,任月又看到朋友圈多了几个数字。 孔珍回复她四个大拇指的表情,当妈的放心程度和大拇指表情数量成正比。 孔珍发来私聊:今天休息? 月牙儿:嗯,你买完菜了? 任月同母异父的弟弟上初中寄宿后,孔珍不用接送和煮饭给他,找了一份固定的白班家政活,给别人打扫房间和做午晚两餐。 孔珍不止要买自家的菜,还要买东家的,傍晚做完东家晚饭,还要回自己家做。 老妈:现在出发。 老妈:炸鱼块看起来真不错,市场买的? 月牙儿:朋友给的。 老妈:什么鱼? 月牙儿:草鱼,现在是草鱼时令,朋友做了很多。 老妈:你朋友做厨师啊,懂得真多。 任月故意问过方牧昭,几时是吃泥猛的季节。 方牧昭说就现在。 任月以为他为了哄她上床,故意忽悠,偷偷上网搜索。他们靠近的这片海域,每年4月到7月、10月和11月的泥猛鱼比较肥美。 还真没骗她。 方牧昭还给她讲了吃海鲜的顺口溜,任月只记得开头一句:正月带鱼来看灯…… 月牙儿:朋友老家卖海鲜。 孔珍又发来一串大拇指。 孔珍大概以为这位朋友是同胞,想象不到哪个男人那么贤惠,不然早跟任月八卦是哪路的朋友。 任月的神秘朋友回到李承望的别墅前院。 家政大姐带懵佬过来喂鱼。 懵佬在别墅畅通无阻,只有到前院需要人盯着,防止落水。 方牧昭问:“今天小谢怎么没来看着他?” 大姐讳莫如深:“谢姐躺着起不来呢。” 方牧昭:“病还没好全?” 大姐:“不止是病的事。” 方牧昭反应过来,“准妈妈比较辛苦,睡多一点可以理解。这里我看着,你忙你的。 大姐以为能跟方牧昭倾诉两句,闻言只能谢过他,转身回房。 应聘时李承望特地强调保密协议,若是在外面听到她胡说八道,可不是辞工那么简单。大姐憋了一肚子秘密,心口堵得慌。 懵佬又在喂鱼。跟他心智同龄的小孩多玩几次就腻烦,懵佬天天乐此不彼。 听说小时候李承望还会带他出门玩,后来懵佬个头越高,闹起脾气当老子的一个人控制不住,渐渐就关家里,当宠物一样养。 方牧昭坐石桌边抽烟看了一会,足音逼近,他起身迎来了瘦师爷。 瘦师爷眼神跟身材一样精干,上下打量方牧昭,最后停留在他的嘴上。 方牧昭薄唇如削,稍微肿一点能看出差别,不像大胆坚的香肠嘴,马蜂叮才看得出大一号。 瘦师爷:“昨日去哪里浪?” 方牧昭没错过瘦师爷微妙的眼神,回他一个同样微妙的笑容,神秘又得意。 倒不算装的。 “去浪啊。” 方牧昭给瘦师爷散烟,对方接了。 瘦师爷:“还以为你这张嘴被蜘蛛射尿了。” 方牧昭昨天被任月咬破嘴唇,现在看着像溃疡,还有点肿。 他说:“我射别人还差不多。” 瘦师爷冷笑,见方牧昭给他点烟,垂眸皱眉夹着点燃,刚才的粗鄙多少拉近男人的距离。 “之前望叔给你点条‘鸡腿’,没见你多看一眼,我还以为要点‘鸭腿’才行。” 方牧昭吸了一口烟,“美酒当前,美食美色算个屁。上次望叔的茅子真的是——够正!” 瘦师爷骂他见到茅子就走不动,没出息。 方牧昭:“师爷,可惜你酒精过敏。” 瘦师爷更是骂:“等大胆坚回国,你跟他切磋切磋。” 方牧昭眼神微变,试探道:“坚哥快回国了?” 瘦师爷:“谁知道,说不定明天人就出现在门口,大胆坚做事从来不按计划来。” 李承望不准大胆坚回国,不止为了躲任开济命案的风头,也有意压制他的势力。瘦师爷突然提及这个话题,大概率最近跟李承望商量过。 方牧昭估计也要跟着忙“正事”了。 任月的忙碌从未停止,一看工资到账消息,好像又白忙一个月。 任月不但欠人钱,也会催人交钱。 半夜送来一个走绿色通道的病人,任月报告发了一个小时,打了两条电话给急诊医生催缴费,第三条是万修接的,终于催缴成功。 结束夜班吃早饭,任月主动坐到万修斜对面。万修有点愣,这还是任月透露有男朋友后,他们第一次碰面。 万修莫名比偷情还紧张。 任月开口:“谢谢你帮我催病人缴费。” 万修:“职责范围,不用谢。” 任月:“我们辅助科室就是这样,给全医院打工的,经常低三下四求人,家常便饭了。我都不知道你轮转到急诊科了。” 万修:“是啊,好久没有在车棚碰到你,还以为今年见不着了。” 任月后知后觉,万修好久没给她朋友圈点赞,以前他连微信步数排行都会赞。 任月:“又准备新的一年了,工资没涨,白涨岁数。” 万修:“回家过年又要被催找对象了。” 任月笑了笑。 万修话锋一转,“你应该不会被催了吧。” 任月:“当然催,不能免俗。我爸妈也很传统。” 万修艰涩道:“你不是有了吗?” “啊?哦……”任月兀自点头,才想起失踪已久的所谓男朋友。 万修:“过年要带回家了吧?” 万修每一句话都带着犹豫和好奇,堪比打听同事工资,既想知道,又怕知道。 任月摇头,“没那么快。” 万修干笑,“我感觉你谈得挺快的。” “嗯?”任月扫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偶然的疏离刺伤了万修,他仍琢磨不透任月的性情。 他解释:“就是感觉你谈男朋友这件事挺突然。” 任月:“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碰面机会寥寥,今年下半年任月好几个人生的特殊节点上,方牧昭都陪她度过,大概算一种特别的缘分。 跟万修认识好些年,彼此更像君子之交,没碰上大吵绝交的矛盾,也没一起经历过困难,连快乐也平平淡淡。 万修:“我能好奇一下,是我们单位的吗?” 任月:“不是。” 好奇是一种瘾,一旦开头,难以停止。 万修:“怎么认识的啊?” 任月:“机缘巧合。” 万修听出任月的抗拒,一时缄默。这套问题,他在见到任月的大哥时问过一遍。任月朋友不算多,他忽然有一股不祥预感。 “小月……”万修眼神惶恐,像重听任月有男朋友的消息,“是上次在你家见到那个么?” 任月终于笑了下,“我以为你就爱读书工作,不关心八卦。” 万修:“你不是说、那是你哥?” 任月:“嗯,年龄比我大。” 原来只是情侣兴趣,万修老实当真,对比之下,越发符合老实人的定义。 万修喃喃:“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任月冷眼:“哪样的?” 她的冷漠与防备无意又刺了万修一下。 万修唇角抽了下,“我意思是,第一次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任月反应过来她过于敏感。方牧昭工作跟任月差距悬殊,任谁都不会看好他们,她总怕别人一眼看穿,就像识破她的家庭背景一样。 任月淡淡说:“就是缘分到了。” 这个月任月大概跟方牧昭没缘分。 她的朋友圈原来限制仅三天可见,后来改成一个月,甚至炸鱼吃完了,方牧昭也没发现她的动态。 有时候,任月总怀疑区区司机,神出鬼没,保密工作足有军人等级,还是戍边类型,十天半个月联系不到一次。任月只有军恋的煎熬,没有军恋的光环。 过街老鼠恋还差不多。 任月回到金枫花园,还是在出电梯的同一个转角,一只大黑老鼠突然蹿出,低沉“喂”了她一声。 任月也像另一只老鼠,尖叫往墙角缩。 方牧昭走出阴影,站在墙角的半明半暗里,脸上噙着淡淡的笑。 方牧昭:“不认识了?” 眼前魁梧的男人还是一身黑,比夏天多了一件黑色夹克,在路人眼里可谓型男,了解他背景的会觉得像催收恶棍。 每一个小别再见,方牧昭总会多一股陌生感,在他转换身份后,亲近感蒸发得比之前快,他们好像还没确定关系。 任月的反应很难让方牧昭满意。 他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张臂走近,“真不认识你男朋友了?” “衰人!”任月笑着抡起挎包砸了一下方牧昭的胳膊,然后被他揽进怀里,搡着走向租房。 两层门越发累赘,方牧昭从后搂着任月的腰,等她逐一开门,他再依次带上。 任月被他抱着压向门背,挎包等不及放下,不小心连着钥匙落地。 谁也不管不顾。 方牧昭的吻像他的言辞一样,直接又侵略性强,趁她启齿喘息,搅弄上她的舌尖。 任月没再尝到香烟的苦涩,而是一种淡淡的柠檬清甜,大概是口香糖的功效。 他的夹克上没有奇怪的香味,只有洗衣液纯净的清香。 他们之间依旧支棱着他硬挺的武器,势头比之前嚣张,有意无意在她柔软的肚子上蹭暖。 任月暗暗“检验”完毕,信了方牧昭不是刚才其他女人身上滚下来,肩背放松,任他揉软在怀里。 方牧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门关上那一刻,他抛开一切身份,只是任月的男朋友。 方牧昭隔着衣服揉她的奶,起码多了三层阻碍,摸不尽兴。他撩开她的毛衣,摸到打底衫,再要撩,卡住了。 任月的打底衫收进牛仔裤里,皮带扎得牢实,方牧昭抽了两下抽不出来。 任月很少能碰到方牧昭折戟,防御成功,满心得意,忍不住噗嗤一声,把缠绵的吻笑散了。 方牧昭扇了一下她的屁股,“你还笑,自己脱。” 第35章 任月拉起方牧昭的手,往他手心扇了一巴掌,比他扇她屁股脆响。 “咸湿佬!”她轻轻咬了下下唇。 隔了一个月刚见面,动手动脚确实不道义,方牧昭没再逗她,重新搂住她。 任月的肚子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比刚才稍弱。 方牧昭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你的手这么冰……” 任月埋怨:“还以为你被关哪了……” 话毕,任月不禁一愣,以前对任开济的问候,炒冷饭赠给了他生前的烂仔同党。 泥猛神出鬼没,比济公更像做贼的。 “我开玩笑的。”她怕一语成谶。 方牧昭没有凶她,平淡地说:“呆在老板身边不方便用手机。” 任月:“你们老板爱去没信号的深山老林?” 不然总不至于24小时都没时间吱一声。 任月原来不介意方牧昭多久出现,升级身份后,期待自然增多。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我能脱身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 方牧昭闷她进怀里,揉着她的后脑勺,任月想捕捉他此刻的神情,失败了。她轻推开那板坚硬宽阔的胸膛,抬头望住他。 任月:“这次呆多久?” 方牧昭:“这么快赶我走?” 任月:“让我有个心里准备。” 方牧昭:“说不准。” 任月从他怀里挣脱,扶着鞋柜顶换鞋,“我当你明早就走。” 军人有固定探亲假,烂仔……只能折上折,按最短时间计算。 方牧昭没缠她,跟在她身旁换鞋,脱了袜子光脚穿人字拖。 任月一顿,“忘了买双你的棉拖。” 方牧昭:“海城的冬天谁还穿棉拖。” 任月:“你不冷?” 方牧昭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脱了夹克搭椅背,里面竟只有一件短袖。 任月愣了下,“你不冷。” 方牧昭走过去抱她,“不冷。” 没了衣服阻挡,方牧昭的肌肉肆意散发热量,胳膊像加热扶手,任月忍不住从手腕摸到肱二头肌,循着一根根暴凸的青筋溯游而上,没摸到鸡皮疙瘩。 任月:“你几度才会穿秋衣?” 方牧昭:“你问我什么时候脱还快点。” 任月收手,白了他一眼,“你就想。” 方牧昭:“想了一个月。” 任月:“你继续想吧。” 任月刷牙洗脸,换了长袖长裤,哆嗦着钻进被窝。 刚结束14小时的夜班,别说男朋友,就算天皇老子来了她都要先补一觉。 推拉门窗帘拉上,缝隙投进几线光亮,房间沉入一片相对昏暗。 方牧昭站床边解皮带,金属扣叮叮作响,扯下裤头,一根半支棱的黑影弹了出来。 任月第一次直视他的变化,学医也医不好初尝情-事的悸动,心跳咚咚起步,快挤到嗓子眼。 任月嗓音略干沉,“你也睡?” 方牧昭掀被钻进来,挤到她身边,结实的怀抱给她搭建一个恒温被窝,“陪你。” 任月:“昨晚几点睡?” 方牧昭:“两三点。” 任月:“喝酒?” 但她没嗅到方牧昭身上的酒精味,只有淡淡香烟苦涩。 方牧昭:“我喝了酒不会来找你。” 任月:“怕叫错名字?” 方牧昭没法否认,不过是怕叫错男人的名字。 他一瞬的沉默加剧任月的猜疑,她脸上冷笑,心里更冷,“嘿,被我猜对了吧。” “瞎猜。”方牧昭抱紧一些,两个字的力度没有拥抱大。 任月:“这一个月,你都在海城么?” 方牧昭:“没有。” 任月:“去哪了?” 方牧昭:“云南。” 任月:“云南哪里?” 方牧昭:“不是那几个热门旅游地点。” 任月打住,听出他又要隐瞒,“出公差啊。” 方牧昭自嘲一笑,“差不多,但没那么好听的名头。” 李承望带瘦师爷和他飞一趟云南瑞丽,去见罗通奇,说是参观茶园。李承望躲过济公命案的风头,趁着大胆坚还在泰国,暗里差不多要开工了。 茶叶进海城需要采制、包装和陆路运输,毒品同样。采制阶段在境内还是境外完成,暂不可知。 任月问:“给我带礼物了么?” 方牧昭:“下次。” 任月嗤笑:“下次说不定我自己去云南。” 方牧昭:“不带我?” 任月:“看你表现。” 方牧昭当场表现给她看。 他吻着她,扯出她扎进睡。裤的衣。摆,大手像熨斗,推过她平坦的肚子,压扁绵实的大山包。 被窝多了一个热烘烘的床友,升温比平常快,捂热了任月的脸颊和耳朵。 方牧昭下边有意无意勾着她,不时击中那一颗豆豆,隔着布料和唇。瓣,力道不强。那股微麻感荡漾开,涟漪一般,短暂又真实存在,比任月自己动手还要美妙。 当欲-望成了诱惑,这件事不再只是一个人的消遣,必须两个人携手做完才算尽情释放。 任月熬了14个小时夜班,身体疲乏,灵魂离体,没有精力再上“液班”。 她锁紧膝盖,给豆豆关门,没去握他,只搂他的腰,抚摸他棋盘般的块状腹肌。 方牧昭读懂任月的僵化,最后深深吻她,像吸走她的呼吸。 然后松开她,长长舒一口气,搂着她,发令一般:“睡觉。” “唔……”任月含糊应一声,东蹭西蹭,在他的怀抱找到舒服的姿势。 任月对这个男人的信任很微妙。他们同床共枕两夜没有做,在性-欲诱-惑面前,他尊重她的意愿,表现出的克制弥补了其他方面的缺失。哪怕他以后是一个隐藏的“快男”,这一刻任月对他的评价超出以往。 任月搂着方牧昭光溜紧实的胳膊,闭上眼,呓语般开口:“我以为再也吃不到炸鱼了。” 方牧昭:“喜欢吃么?” 任月:“嗯。” 方牧昭:“吃不腻?” 任月:“你也没做多少。” 方牧昭:“一会再给你做了放冰箱。” 任月:“12月不是草鱼季了。” 方牧昭:“草鱼还有,相对贵一点,贵不到哪去。只要泥猛在,一年四季都是海鲜季。” 任月闷闷笑了一声,“我就说你这张嘴可以读博士。” “睡吧你。”方牧昭顺手把她的脑袋拨近一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下一瞬,任月的呼吸焖热了他的胸膛,她又挣开,平躺抱着他的胳膊,当成一条巨蟒布偶,脸颊蹭蹭他硬邦邦的肩头。 方牧昭的手刚好垫在她的大腿上,不禁扣住,搓了搓,感受在自己身上摸不到的柔软。 沉沉昏睡许久,任月分不清是什么叫醒她,油炸的滋滋声,烹饪肉食的香味,还是自己的饥饿感。 任月起身披上外套,没穿袜子,光脚穿拖鞋冷得拖着走。 方牧昭闻声隔着玻璃门望过来。 任月推门进去,香味扑面而来。 方牧昭效率比上次还高,鱼块早已炸好,放不锈钢沥水篮里晾凉。厨房里的不锈钢餐具都是他添置的,基本只有他用得上,包括这口铁锅和锅铲。他嫌瓷器太重又经不起磕碰。 方牧昭在煎一种竹叶形状的扁鱼,不时锅铲翻动,往咖啡铁罐扔了烟头。 问她:“吃过吗?” 任月:“不懂。” 方牧昭:“龙利鱼。” 任月:“名字挺耳熟。” 任月瞧他眼神有异,立刻打断:“我不学。” 方牧昭冷笑,“还知道我想要你学啊。” 任月撅了撅嘴,退后一步,方牧昭宽阔的后背映入眼帘,背肌隐然,可惜比以前多了一件短袖。 她情不自禁贴上去,搂住他的腰,双手扣在他的皮带上方,后背几乎挨着墙壁。 方牧昭身体反射性绷紧,旋即放松,扣住她的手肘,整段小臂贴着她。 厨房的烟火气在饭菜香味之上,多了一味年轻情侣的互相温存。 方牧昭说:“小心油溅到。” 话音刚落,他一语成谶,一粒油珠溅上他的手臂,蚊子叮似的。他没管。 任月:“你怎么不戴围裙?” 方牧昭:“你那围裙男人能戴?” 围裙是粉色带卷边款,任月想象方牧昭光膀子戴上去…… 粉裙娇嫩,肌肉强劲,两者交叠,视觉冲击强烈,肩带太细,或许偶尔会露出两颗乳。头。 她仿佛看见一位性感人夫。 任月不由噗嗤,笑声透过胸脯,震动了方牧昭。 方牧昭反手在她屁股惩罚了一掌,看都不看就知道她胡思乱想。 成板的腹肌就在任月手边,她很难抑制触抚的冲动,她抓按在他黑色的短袖上,手指根根细长白皙,揉皱了黑衣服,黑白色块碰撞,矛盾又和谐。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想吃唐僧肉的蜘蛛精。 是蜘蛛精就不可能老实。 任月越过皮带金属扣,滑到下方。牛仔裤的金属拉链有厚度,里边空间有限,几乎拱成一道铁桥。 方牧昭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她一时间分不清这份坚固来自拉链还是他。 方牧昭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扭头俯视才到他肩膀的女人,“干什么?” 任月:“随便玩玩。” 方牧昭:“玩出火来,你灭么?” 任月:“我又不是‘灭霸’。” 方牧昭没笑,看神情应该知道灭霸,任月只是讲了冷笑话。 他一本正经,“你是奶霸。” “喂!” 任月松开他,拍他后背,边打边骂,富有节律:“衰人!你好咸湿!咸湿佬!” 方牧昭描述的地方颤颤悠悠,空档之下晃动感更明显。 方牧昭打不还手,骂要还口,他放停锅铲,关火。 “喂什么喂,你先喂饱我,等下我喂你。” 方牧昭扣住任月的后脑勺,不知疲倦地吻她,贴着她的唇角讲话。 每一个音节都送进她的口腔,嗓音异常低沉,“你上次说的话,该兑现了。” 上次任月说,她可以帮他打出来,但不想做。 第36章 厨房是烹饪重地,闲人勿进,方牧昭的咸湿妹垂手握住属于她的锅铲手柄,牛仔裤成了她的隔热垫。 任月问:“在这打?” 方牧昭:“出去。” 方牧昭搡着任月回房间,拉过椅子,靠着床尾对面的墙壁坐下,膝盖微敞,拉任月坐膝头。 任月:“会散架么?” 方牧昭:“太小瞧你男人了。” 任月:“我说椅子。” 方牧昭:“就你口水多过茶,散了再说。” 方牧昭人高腿长,任月骑上去,前后还剩一截,前不触礁,后无悬崖。 任月:“你到底有多高?” 方牧昭:“打出来告诉你。” 任月:“不说不打。” 方牧昭:“186。” 任月:“比我高25厘米呢。” 方牧昭:“你能有160?” 任月:“161呢!” 方牧昭:“159.9吧?” 任月:“闭嘴!” 方牧昭:“亲我。” 这是堵住这张犀利嘴的唯一方式。 任月照做,吻上他那一刻闭上眼睛,说不清是自然反应,还是养成的默契。 她的胳膊也变成一条蟒蛇布偶,蛇头穿梭在彼此三角空隙间,进进退退。 牛仔裤隔掉了肌肤的细腻,方牧昭不满,抬腰解皮带扣,一并拉下两层。任月见过的黑影再次弹出,轮廓有了具体的色泽、纹路与质地。 任月的专属长凳忽地颠簸,她差点失去平衡,扣稳方牧昭的肩头。 她说:“直接蹬掉啊。” 方牧昭:“光屁股冷啊!” 任月:“你也知道冷。” 方牧昭:“你来暖一下。” 任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工具,千人千面,方牧昭的跟以前读书时见到的标本差异巨大,是一截充血的活体,一脉脉青筋里,薄皮下的热血仍在流动。 任月攥住。 她的手温偏低,冰激了方牧昭一下,他鼻息微滞,她的握手对象也萎顿些许。 任月:“好像我比你更冷……” 方牧昭握住她,分她一点温暖,上下牵动,“动动就暖了。” 独眼粉冠顶出任月的虎口,吞吞吐吐,她的手没法下雨,米粒的小眼自己流泪,粉润娇弱惹人怜。 大手包小手,小手包粉鸡,他们携手做成一种特别的春卷。 今日最高气温有二十来度,任月不一会燥红了脸,解了外套甩向床。没上岸,掉了。 方牧昭单手扳回她的脸颊,“别管。” 然后,从她的领口解扣子,一颗一颗,衣襟半敞,一对弧线立体而圆润,方牧昭掀开一边,淡粉圆眼定定注视他,小小树莓受凉立正,他舔了口,红晕收缩,尖端更尖。 方牧昭上了牙齿,任月像要断掉,倒抽着冷气,约束他的力量不禁变大,激起他的躁动。 方牧昭松开引导的手,揽着任月的屁股,指尖如刀,不断削着她的松紧带边缘。 眼看他就要削进去,任月反手扯掉他,“多手多脚。” 方牧昭知难而退,但没退几步。大手像刨子,隔着裤子继续,像要将球形推光滑。 他说:“摸一下有水吗。” 任月也不是省油的灯,“有水你喝吗?” 方牧昭双眼带笑,散发棋逢敌手的光芒,像许多次他故意逗弄任月一样,她的反应都叫他惊喜。 方牧昭说:“你喝我就喝。” 任月:“呸!” 方牧昭堵住任月那张刁嘴,她啃他一口,没上次的狠劲,轻如缠绵。 方牧昭揉着她的奶,越是用力,她在他的下边刷得越快。他弓腰低头吃她,任月沉肩喂近,双脚后勾挂在他膝头。 彼此节奏一致,充满默契。 任月和方牧昭亲嘴时,只感受到感情与快乐的流动,当他爱怃她,快乐多了一层隐秘含义,成了欲/望的别名。 她的底裆给浸。透,凉飕飕的,也想夹东西。任月没试过填充的感觉,无法想象榫卯结合的快乐,只能回忆尝试过的方式。 任月贴实了他,悄悄用豆豆瞄准,撞自己的腕骨。 方牧昭不知洞悉她的伎俩,还是单纯自身欲念,忽然像给小孩擦屁股,从后头摸了一下她的前面。 若不是秋冬布料厚,他早沾到水了。 任月过电一般,僵直瞪着他。 竟没有嫌他冒犯,而是单纯疑惑:“你手怎么那么长?” 方牧昭误会她的意思,收手不干。任月倒不好再叫他继续。 任月打累了,换另一边,左手劲力不足,只好左右同时开工,完完全全圈住他。 像陶瓷拉坯一样,只不过柱状泥巴坯固定,她需要自己抱泥上下搓动。 任月看过男性相关数据,方牧昭此处跟身高一样,远超平均水平。 耐力也非比寻常。 任月手腕酸累,“液班”不比夜班轻松,问:“你平常能多久?” 方牧昭:“没算过,你就不行了?” 或许是条件不成熟,干巴巴的,没有完全模拟出真实的环境,搓起来有一点手套感,芯和皮分层。 任月:“下次我给你加油。” 方牧昭又听错她的意思,“加什么油,我表现还不够吗?” “不是,”任月暧昧咬着方牧昭的耳朵讲,“按。摩油。” 方牧昭闷闷哼了一声,胸腔带着任月轻轻震颤,“用沐浴露。” 任月的手感似乎变得滑溜溜,偶尔还冒泡。 她说:“会到处都是泡泡。” 方牧昭:“在浴室打。” 任月直接把现在姿。势搬迁到浴室,马桶盖比铁艺折叠椅更脆弱,可能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旋即,她反应过来,“谁要跟你洗鸳鸯浴。” 方牧昭:“你说的,我同意。” 任月瞪了他一眼,咬住他贱兮兮的嘴。薄唇的男人嘴皮子功夫了得,转瞬转守为攻,数度灵活吸住她的舌尖,轻啃一口。 原本嬉闹的氛围吻出了缠绵,情绪细腻而炽热,在任月心头发酵。 她忍不住开口,释放前所未有的柔情,“说句好听的。” 可惜方牧昭一秒拆台,“胸真大。” 任月:“喂!” 方牧昭:“哪不对?” 任月:“你能不能正经点?” 方牧昭:“实话实说。” 任月暗攒起一股劲,学方牧昭咬他的舌头。 方牧昭还是那条贱性难移的臭泥猛。她把他当路人,他觉得可以当她的朋友;她把他当朋友,他又觉得可以当她的男朋友。任月把关系期望调低一个档次,臭男人才会以期望的方式对待她,不然容易飘。 方牧昭果然较上劲,不止嘴上问候她,还要棍。棒伺。候。 任月开始感觉到那股轻微的手套感消失,皮和芯绷得严严实实,浑然一体。 前头插科打诨的气氛不复存在。 他们开始沉浸,黏糊,失控…… “月……抱紧我。”方牧昭嗓音低沉,前所未有,不单是声线的原因,更多是微妙的哀求。 这一瞬间,任月莫名觉得这几个字胜于“我爱你”,它比三字表白更具体,是方牧昭想从她身上得到的细节,是她在他身上的价值感,也是一种爱的指引。 当不知道如何表达爱,那就抱紧对方。 任月单手抱住他,方牧昭用双手补全和加固了拥抱。他们的鼻息、震颤、声音和热流交汇在一起,混乱又深刻—— 白泉喷发在有限空间,她和他都无法幸免。 任月坐直,她的肚子上像画满地图板块,用的勾过芡的汁,水白清透,某块边角偶然反射着光。 肚子往上也难以幸免,简直像放了“水火花”。 任月职业病发作,从量上来看,方牧昭禁欲起码三天以上,颜色和粘度正常,再详细的数据肉眼无法观察。 方牧昭看着一滴滑落到她的肚子,冷不丁说:“漏奶了。” 任月扯了扯嘴角,“吃干净。” 方牧昭吃了一口,不过下嘴的是干净的另一侧。 他们依次冲凉,方牧昭复煎了龙利鱼,和任月在战场的边上吃迟到的午饭。 *欲变成了跟食欲一样正常的需求,谁也没有过分隐晦。 晚上躺进被窝,方牧昭又让任月打了一次,她实在手酸,没几下就成了他操。她的手。 夜间没关窗帘,天光微亮,方牧昭像以往一样早起,轻声洗漱,穿衣换鞋。 打开里层铁门,他习惯性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 任月也在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没有睡眼惺忪,也没有表情。 方牧昭走过去,管不上换鞋,任何跟靠近她无关动作都会中断情绪。 他单膝跪在床头,摸她的眼睛,摸到了水,越来越多,她的双眼藏着正在融化的冰块。 这一次,他低头吃干净,轻轻柔柔,一颗一颗咽到肚里全成了愧疚。 谁也没说话。 手机震动打破沉默。 方牧昭当着任月的面掏出手机,面色一冷,接起电话,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那一刻,她的感情同样被打断。 方牧昭:“喂。” 瘦师爷:“又在哪个女人床上?” 手机也不知道漏音是否严重,方牧昭下意识攥紧任月的手,代替来不及的拥抱。 任月手指僵直,没回握他。 方牧昭:“有急事?” 瘦师爷:“大胆坚回国了。” 方牧昭心一沉,“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电话挂断。 任月也抽回手,断开感情电话。 她半是玩笑半是嘲讽,“你老婆催你回家?” 方牧昭轻轻一叹,没心情跟她斗嘴,低头吻了下她的唇,“下次我尽量早点回家。” 第37章 瘦师爷给方牧昭电话时,大胆坚已经落地海城。 李承望的人马还没赶到机场接机,大胆坚自己打车离开,从出发前一声不吭到拒绝接机,前后一贯的出其不意。 方牧昭直接开回李承望的别墅,前院比往常热闹。 小谢坐石桌边,冬天长外套宽大,衣襟盖住肚子,一时看不出有身孕。 大胆坚站在一旁,伸手摸一把小谢的脸蛋,说:“你都三十几岁,生过两个小孩,脸怎么还那么嫩?” 大胆坚除了干架大胆,干女人也当仁不让,干不了的也要调戏几句,可谓正统街霸。去泰国晒了四个月,肤色黝黑,更显凶恶。 小谢偏头避过,抬手挡了挡,手腕露出那条醒目的梵克雅宝手链。 懵佬趴在鱼池边上,若无其事喂鱼。小谢怒其不争,又无济于事,大胆坚这位堂弟脑子生来不好,不然也轮不到他在李承望面前邀功。 小谢嗔道:“你走开。” 大胆坚却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端详价格不菲的红玉髓,“你老公给你买的?” 小谢要抽回手,拽了几次才挣脱,外套衣襟滑开,露出可疑的小肚子。 小谢母以子贵挺直腰板,“是啊。” 大胆坚:“哪买的地摊货?” 小谢:“专柜正品!” 大胆坚哈哈大笑,扫了眼她的小肚子,“看来望叔开的伙食不错,你都他妈比夏天吃胖了。” 小谢瞥见方牧昭的身影,如遇救兵,招手:“泥猛你过来,你就说我戴的这条梵克雅宝是不是正品,当初可是你去专柜挑的。” 大胆坚狐疑看向方牧昭,他出国前,这个男人还没什么存在感。 “泥猛什么时候成你老公了?” 大胆坚又要摸一下小谢脸蛋,半路忽地给拽过手腕。 “坚哥。”方牧昭压下大胆坚的咸猪手。 大胆坚怒目,“你算哪根葱?” 方牧昭冷笑,“我确实不算,但她肚子里的算个人物。” 小谢不知不觉扬起下巴。 大胆坚脑袋遭泰国太阳晒糊了,反应半晌,直接问:“什么意思?” 方牧昭:“她肚子里怀着你们李家的骨肉。” “哈。”大胆坚夸张冷笑一声,香肠嘴突兀,每一个口型都很扎眼。 大胆坚:“你当我懵佬啊。” 方牧昭淡笑:“你信和不信都不能改变事实,小谢生出来的孩子,就姓李。” 大胆坚无法想象将有一个小他二十几岁的堂弟,说:“我叔年轻时候早就——” 大胆坚比出剪刀手,咔擦咔擦,剪了两下空气。 小谢听到不属于自己阶层的秘密,小脸煞白,紧忙走到懵佬身边,陪他喂鱼。 知道得越多,处境越危险。 小谢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张望石桌。 方牧昭稍稍蹙眉,问:“生病?还是意外?” 大胆坚:“生了什么鬼病,两个蛋都做掉了。” 大胆坚又笑,掏出烟盒咬上一根,东摸西摸找不到打火机,才反应过来,登机前已经扔了。 登时口气更暴躁:“你少他妈来骗我,老子只是去一趟泰国,不是死了。” “这个家里不止望叔一个男人姓李。”方牧昭冷冷扔出一句,目光自然送向鱼池。 大胆坚跟着望向过去,李义和小谢,一个懵佬一个外来打工妹,这两个人处于食物链最底层,主动或被动参与一个大阴谋。 大胆坚的表情一点点僵硬,崩裂,一支烟险险些叼不住。 方牧昭摘掉他的烟,给他别回耳背,“望叔有规定,孕妇周围三米内不许抽烟。” 李家男丁凋零,大胆坚这一辈只有他和懵佬李义两个男丁。过几年李承望老朽无能,家业基本只能传到亲侄子手上,大胆坚只需要漏点边角料给李义,当宠物一样养着他。 原来李承望让他出国避难是假,再造一个接班人才是真,以后分割给他的部分寥寥无几。 连泥猛这个后来的小马仔都知道,他大胆坚作为李承望的亲侄子,竟然没收到一点风声。 他在泰国的四个月,李承望身边的势力早已重新洗牌。他跟这个亲叔叔,就这样生出嫌隙。 说曹操曹操到,李承望一身月白太极服,拎着一把太极剑,刚结束晨练,带着瘦师爷回来。 方牧昭起身喊人。 大胆坚迟迟不开口,李承望微微蹙眉,略严肃:“人回来了,嘴没带回家?” 大胆坚才不情不愿,“叔,我回来了。” 小谢有孕肚撑腰,不怕大胆坚,但对李承望还是有几分惧怕。 她挽起懵佬的胳膊,好哄歹哄,把他带到后花园。 李承望托着太极剑的剑刃,垂眼端详,冷不丁开口:“没了?” 大胆坚:“我在国外呆腻了,想回来帮你做事。” 李承望原地舞剑,太极剑闪过一道寒光,忽地一转,出其不意架大胆坚脖子上。 大胆坚闪躲不及,怔怔僵立,片刻后庆幸没随便躲开。 剑只是道具剑,没有杀伤力,还不如李承望的眼神锋利。 李承望呵斥:“我让你回来了吗?” 大胆坚瞥了方牧昭一眼,“叔,你不让我回来,是因为他?” 李承望收起他的“教鞭”,说:“你还吃上醋了?泥猛要是没出现,你是不是更开心?” 如果方牧昭没有碰巧捞起落水的懵佬,李承望等于断子绝孙,家产只能全数落到大胆坚手里。 大胆坚:“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来路不明。” “来路不明……”李承望冷笑一声,随手将太极剑扔给瘦师爷,“你有什么看法?” “望叔——”方牧昭刚开口,便被李承望打断。 李承望:“你不用回避,就在这听听大胆坚有什么高见。” 大胆坚也是大胆,李承望让他讲,他当真毫无顾忌:“叔,这个人原来是货车队司机的副手,突然变得这么能干,这不反常吗?” 李承望:“大胆坚,你如果不是小义哥的哥哥,恐怕我也看不见你的能耐。” 大胆坚消化一会,琢磨不透李承望的深意。在泰国浪了四个月,还没从灯红酒绿清醒,脑子转得比较慢。 李承望一锤定音:“过两天,你跟泥猛一起去云南。” 大胆坚回国突然归突然,接风洗尘少不了,也不耽误他安排小尾巴缀着方牧昭。 方牧昭没能回一趟金枫花园,直接飞去云南,落地边境。 任月没能送走方牧昭,不知道他已离开海城,甚至知道也没用。 她也迎来了老家来海城的客人。 任月的哥嫂一起来海城产检。 嫂子怀孕25周,在老家检出胎儿心脏发育不良,特地来大城市医院检查,重新确认一下。这是他们的头胎,初次情结深入人心,很难下决定引产。 任月给他们约产科主任号,本院的她能托关系挂上号,外院的只能靠万修找他临床的同学和导师。 跑了两家医院,给出的结果大同小异。胎儿患复杂性先心,即使保下来,预后不乐观,手术费用和后期护理也要花一大笔费用。 只能说他们跟这个小孩没缘分。 折腾快一周,哥嫂决定回老家引产,方便家人照料。 孔珍唉声叹气,先叹小孩保不住,再叹幸好哥嫂结婚时任月没回来,不然肯定有人把这笔账算她头上,说她带来晦气。 任月哑然半晌,她早已放下当时的心结,没想到隔了四五个月,两件事还能联系到一块。 她说:“妈,太夸张了吧,我又干涉不了胚胎发育。” 孔珍:“你不在老家觉得夸张,等你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就知道什么叫口水浸死人。” 任月无力改变孔珍的想法,更无力改变大环境,她没有主动融入,总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把她拉入传统规则里。 任月只能化宏观为细节,权当做一个母亲教会女儿的社会生存法则,当做一份体贴与关爱。 她果断道:“过年我可能不回去了。” 孔珍既要照顾做空月子的儿媳,又要管教上初一的儿子,分。身乏术,任月不想回去再增加她的负担。 孔珍:“今年又排你值班?” 任月:“没办法,我资历最浅,休假优先权排不到我。” 孔珍叮嘱几句,挂断电话。 任月调出另一个人的电话,在犹豫的一瞬,对号主的依恋出现细微裂痕。别人给对象打电话,大概不需要犹豫。 任月拨下,只听见冰冷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傍晚饭后,再忙应该也有一根烟的时间。 她好像听见撕裂的声响。 这是任月今天第二个时段拨不通方牧昭的电话。 她今晚约了万修吃饭,感谢他帮搞定挂号,还叫了上次的女同学一起。结果女同学临时有事,放他们鸽子,她得跟万修单独吃饭。 本想跟方牧昭打声招呼,免得他吃醋。 她的避嫌心理跟着电话一段断了。 方牧昭不打招呼消失一个多月,她也可以无视常规恋爱守则。 万修比较敏感,问:“小月,你单独跟我吃饭,你男朋友不会吃醋吧?” 任月随口说:“他知道,没那么小气。” 小气鬼好像成了万修。 任月没多想,反正跟万修的关系,就跟吃了许多遍的桑拿鸡,平常不会特别想吃,实在想不到吃什么,就再吃一次也可以。 万修问:“过年值班吗?” 任月:“除夕开始。” 万修:“那么惨。” 任月:“对啊。” 万修:“提前回老家一趟么?” 任月:“想去旅游。” 万修:“去哪?” 任月:“待定。” 万修:“跟你男朋友?” 任月夹鸡肉条的手一顿,谎言信手拈来:“对。” 万修瞪圆了眼睛,想夸一句“那么浪漫”之类,开不了口。 任月开始不由自主伪装出一段正常的关系,说明她早意识到她和泥猛不正常,更不想有人看出他们不正常。 她并不是第一次掩饰自己,从任开济作奸犯科开始,年幼的她为了自保,磕磕碰碰学会粉饰太平。 除夕前一周,任月飞往云南丽江,在大研古城的一棵老树边,拍了一张远眺玉龙雪山的照片。 发朋友圈:古巷,老树,晴空,雪山。 任月登记入住民宿后,一个人在大研古城晃荡。 临近春节,游人如织,大多成群结队,独行游客大多端着专业相机或者手机拍摄,像任月抄兜闲逛的很少。 转了大半晚,任月打着哈欠回民宿,手机忽地震动,屏幕显示:倪家劲/泥猛。 第38章 夜间九点,古巷偏僻处行人稀少,任月站到一家关门银器店门口台阶,接起电话。 离打不通方牧昭电话已过去一周左右,淡忘的失望重新归位,任月没了以前久别相逢的欣喜,开口有点冷漠,只喂一声。 方牧昭习惯任月偶现的冷淡,这也是他应得的,谁家男朋友像蹲监一样经常断联。 他问:“你在丽江?” 任月:“嗯,你该不是在海城吧?” 她倏然想到,方牧昭会不会准备去金枫花园埋伏她? 落地丽江后,任月一直在走路,微信步数持续跳动,跟上夜班的规律差不多。 方牧昭:“我也在云南。” 任月:“你从哪打来的?” 方牧昭:“手机。” 任月笑骂:“痴线!我问你在哪个地方?” 方牧昭:“你一个人还是跟其他人过来?” 任月:“干什么,你想来找我?” 方牧昭:“一个人可以考虑,一群人就算了。” 任月:“你就忽悠我。” 方牧昭:“跟谁来的?” 任月:“大帅哥。” 方牧昭默了三秒,低声笑了,笑意透过电话直达任月心间,好像她伏在他胸膛时微微的震动,把心头郁结抖没了。 他说:“有多大?” 任月一愣,旋即笑骂:“你自己来比啊。” 方牧昭也笑,“单位旅游?” 任月:“没那种好事,自己来的。” 方牧昭:“准备呆几天?” 任月:“除夕前一天回去,除夕要上夜班。” 方牧昭:“除了丽江准备去哪?” 任月:“问那么多,怕我跟你老婆撞行程?” 方牧昭:“你跟我老婆行程重合了。” 任月就算被方牧昭占口头便宜,也比被断联舒服。 方牧昭忽然压低声,“要挂了,你住丽江哪里?” 任月眼前莫名浮现方牧昭上一次离开的情景,他接电话时,眉心紧拧,嗓音低沉,神秘又反常,像被人威胁一样。 任月没在耍性子,他的行程是秘密,她只能让自己的透明,由他来见缝插针找她。 她一股脑坦白:“大研古城里的花月间客栈,风花雪月的花和月,回海城之前一直在丽江。” 方牧昭扔下一个“好”,挂断电话,随手删除记录。 瑞丽江边,大胆坚迎面而来,方牧昭自然收起手机,叫了声“坚哥”。 大胆坚:“跟谁打电话?” 方牧昭:“跟家里人说声春节大概回不去了。” 大胆坚:“你老家哪里?” 方牧昭给了倪家劲身份证上的信息,“不是旅游城市,坚哥应该没去过吧?” 李承望早把倪家劲老家翻了一遍,大胆坚估计还要再翻一次。 大胆坚:“过去还不是易事。” 方牧昭:“下次去我带坚哥喝三鞭霸王汤,喝完再去——” 方牧昭的一条龙服务还没推销完,瘦师爷步履匆匆,脸色阴沉,一看就知大事不妙。 方牧昭改口:“师爷,出什么事了?” 瘦师爷冷笑:“老罗老母刚刚过身,春节前又搞不成了。” 大胆坚一愣,骂道:“叼了,什么时候不死偏偏这时候死?” 方牧昭相对冷静,前几日陪李承望探望罗通奇老母,老人已经神志蒙混,手指撮空理线,至多一周的事。 李承望应该也看出来了。 方牧昭:“这罗老板还挺孝顺。” 有些毒贩把毒-品藏在棺材里,借禁忌降低边防人员的防备,蒙混过关。 方牧昭问:“白事还要帮望叔准备什么?我去准备。” 若是在海城,李承望托人送礼即可,既然到了罗通奇的地盘,于情于理李承望都该参加白事。 瘦师爷正要差人办事,欣慰泥猛比大胆坚靠谱,又怀疑他能力背后的阴谋。 瘦师爷:“第一个,衣服……” 李承望以游客打扮来云南和罗通奇密会,没带正装。 罗通奇今年还想筹办老母的八十大寿,没想先办上白事,仪式必定隆重而低调。 方牧昭应过。 瘦师爷:“还有——” 方牧昭:“帛金和封包。” 交易计划再度搁浅,瘦师爷怨气冲头,险些说成红包闹笑话。 瘦师爷:“你先准备封包。” 方牧昭:“花篮要么?” 瘦师爷:“你懂得还不少。” 方牧昭半年前帮任月操办任开济的白事,多少有点经验。各家白事体量不同,穷有穷的简单,富有富的奢华,仪式和禁忌大同小异。 大胆坚冷不丁问:“泥猛,你家死过人?” 方牧昭:“坚哥,这话说得……谁家祖宗十八代还没升天?家里住得下么?” 大胆坚哎了一声,泥猛骂得比他更脏,好像诅咒他冚家铲。 “师爷,我先去买东西。” 方牧昭扔下一句,先离开江边。 瘦师爷:“坚哥,望叔让我给你传句话。” 大胆坚扯扯嘴角,歪头掏耳朵。 瘦师爷:“望叔说,让你少跟泥猛斗嘴,拳头你比他硬,嘴巴他比你厉害。” 大胆坚一听,拳头硬得爆出青筋。 方牧昭找了江边另一块空旷的地方,给叶鸿哲打电话,汇报最新动向。 叶鸿哲疑惑:“李承望下半年几乎没有进出货,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想金盆洗手?” 李承望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该为后代做长远打算,安排小谢就是征兆之一。 说不定真想干完这一票,金盆洗手安享晚年。 不管李承望是否由此打算,方牧昭也想“金盆洗手”。 方牧昭:“哲叔,等李承望进去,我想归队。” 队里后生一辈都叫叶鸿哲一声“哲哥”,方牧昭给他升级辈分也没错,谁叫叶鸿哲是他舅舅的好同学,在他没上警校前就认识他。 这一声称呼,也是托上舅舅的人情。他在请求叶鸿哲。 叶鸿哲没立刻开支票,先问:“碰到什么事了?” 方牧昭:“没什么,年纪大了,想稳定。” 叶鸿哲:“你才26岁,急个屁,男人三十都不嫌老。” 方牧昭:“27,已经2019年了。” 叶鸿哲:“27算个鸟,在我面前还是小屁孩。你不要担心归队的事,只要好好办了李承望。” 方牧昭不吃叶鸿哲画的饼,“我先提交口头申请,回头再补齐书面资料。” 电话挂断。 叶鸿哲兀自沉思片刻,恍然:这契弟从小屁股长刺坐不定,整天东跑西跑,突然想稳定,是不是拍拖了? 罗家三天白事结束,年前出货计划泡汤。 李承望飞了两趟云南颗粒无收,对罗通奇和这个地方既爱又恨,虽说好事多磨,没必要在这磨到新年,当下决定飞回海城。 瘦师爷同飞,乐得回家陪老婆孩子。 大胆坚说要爬了玉龙雪山,不去雪山等于白来云南,除夕再飞回海城过年。 李承望:“你一个人?” 大胆坚像猪哼哼一样搓搓鼻子,“路上找几个美女。” 李承望:“一点不怕高反,还真是大胆坚。” 李承望目光停在尚未表态的方牧昭身上,“泥猛,你陪陪他。” 方牧昭:“是,望叔,我会照顾好坚哥。” 大胆坚嗤之以鼻,“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当天,四人坐商务车抵达腾冲,李承望和瘦师爷从驼峰机场飞昆明再回海城,大胆坚和方牧昭继续搭车前往丽江。 抵达丽江,正是夜深人静狂欢时,旅游城市有着边境远不及的灯红酒绿。 大胆坚一语成谶,真说不准李承望让他盯着泥猛,还是让泥猛盯着他。 方牧昭和大胆坚几乎形影不离。 大胆坚一头扎进酒吧,方牧昭也跟进去,在吧台喝酒,看着大胆坚在舞池像一头野兽发癫。 不时有女人来搭讪方牧昭,性暗示十足,从气质和谈吐来看,不是职业卖酒就是卖色。 这里不是景区酒吧,游客少,多的是物色客人的鸡头和鸡婆。 方牧昭一一打发掉,看了眼手机,午夜已过,只能再静候良机。 刚落地时,方牧昭没太大异常,酒吧空气不流通,温度稍高,音乐轰得心跳加速,登时有点缺氧感。 方牧昭挤进舞池找大胆坚,“坚哥,早点睡,明天还要爬山。” 大胆坚:“痴嗨线,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胆坚又舞了一阵,一手一个浓妆女人离开舞池。 方牧昭像个小弟跟在身后。 酒吧楼上就有酒店,方牧昭的房间和大胆坚相邻。 电梯里,其中一个女人跟大胆坚“悄悄”说:“哥哥,你那个弟弟是不是不行啊?” 大胆坚当着方牧昭的面,揉了一把女人的屁股:“你敢我说不行?我一会就让你试试行不行!” 方牧昭进房,和衣躺了一会,敲门声传来,急促又频繁。 方牧昭起身搓搓脸,走过去开门。 刚才两个女人之一头发凌乱,压着外套领口,磕磕巴巴开口:“哥哥、哥……” “现在知道喊我哥哥了?”方牧昭没等她“哥”完,了然出门走到隔壁。 大胆坚成了“光光坚”,躺在床上,那条啫啫软塌塌的,丧失刚才“谷穿底裤”的威风。 他捂着胸口,面色苍白,不断呻。吟,“老子喘不上气……” “叼了,”终于轮到方牧昭骂他,“刚喊你注意点,这是高原不是平原啊,高反不好受吧哥哥。” 方牧昭喊两个女人给大胆坚穿回衣服,结清嫖资,搀着他打车去医院。 大胆坚吸上氧,半活过来,仍是难受得翻白眼。 医生建议他下撤到低海拔地区,大胆坚身残志坚,说再顶两天适应了再爬雪山。 “再爬雪山要变坟山啊。”方牧昭懒得叼他,丢医院死不了,独自回酒店睡觉。 任月没做太详细的攻略,不赶时间,每天睡到八点多才起床。 她往背包兜好房间钥匙,低头拉拉链,穿过客栈一楼前厅。 一道磁性的男声冷不丁响起:“美女,你东西掉了。” 任月反射性说:“哦,谢谢……” 她停步低头看了一圈,脚边半径一米内没出现任何物件。 视野边缘有异动,说话那道身影似乎向她走来。 任月抬头望过去。 方牧昭依旧是一身黑,夹克换成冲锋衣,最亮之处是那双漆黑的笑眼。 任月将笑未笑,想努努嘴又没有生气的理由,一开口,笑容无法掩饰。 “我就掉了一个男朋友。” 方牧昭走到跟前抱住她,把她闷进怀里,“你男朋友是东西吗?” 任月:“当然不是。” 第39章 早上近九点,客栈前厅陆续有人出入。 方牧昭揽着任月走到外边,门口不时有人经过,他拉着她拐上无人小巷,低头先亲为敬。 丽江的清晨有着海城不及的凉意,冬风扑冷了任月的脸颊,将久别重逢的亲吻和拥抱衬得格外炙热。 方牧昭的吻卷进一阵柠檬清甜,冲锋衣还残留淡淡香烟涩味,两厢交杂,构成独属于他的味觉和嗅觉标志。 任月心跳加速,比在平原时激烈,敲疼了胸口。他的吻像塞子,几乎堵实她,叠加上高反,有窒息的眩晕感。 这是任月和方牧昭第一次在公共场所亲吻,不再像过街老鼠躲躲藏藏。 最终,任月受不住过激的心跳,先松开方牧昭,大口喘气,像刚刚结束八百米。 方牧昭比她反应小一点,粗喘几口,拉她的手,“饿了,先吃早餐。” 任月:“我知道有一家牛肉米线好吃,连吃了两天,我带你去。” 任月把他带到忠义市场的大锅牛肉米线,正是早餐高峰,一楼人满为患。一看不乏本地人的身影,就知道味道肯定错不了。 楼梯近似爬梯,既窄由陡,任月和方牧昭端着大汤碗小心翼翼上楼。 二楼一角兼具仓库,堆放了许多杂物,包括成袋的干米线。 他们并不是唯一的客人。 任月刻意低声交谈:“你几时到的丽江?” 方牧昭:“昨晚。” 任月没问他等了她多久,反正他总会让她等更久,扯不平。 任月把薄荷叶压进汤里烫熟,它独特的清香中和牛肉的油腻,入口清爽留香。 方牧昭:“这米线确实不错。” 任月:“你学学,回去做给我吃。” 方牧昭从米线汤碗里抬起半张脸,瞥了她一眼。 没等他回答,任月又改口,“算了,等你来做我早饿扁了。” 方牧昭让她一等就是一个月,她有再多怨言他都得默默受着,偏偏任月没有正面指责,只会偶尔冷不丁刺一下。 方牧昭:“等退休来这边养老,让你天天吃。” 任月瞪他一眼,“明天的事还没着落。” 方牧昭迅速转移话题,“这两天都去了哪里?” 任月一个人旅游,休闲为上,量力而行,没有太紧凑完整的计划,穷家富路,也做好被坑点小钱的思想准备。 任月:“第一天去了泸沽湖,第二天就逛了木府和古城。” 方牧昭:“今天呢?” 任月:“准备骑共享单车去束河和白沙古镇,我看这边骑行道规划得比较好。” 任月埋头挑米线,没有邀请方牧昭的意思,对他又是一刺。 方牧昭只能主动:“我陪你去,我们租个电动车一起骑。” 昨晚睡眠不足,加上高反缘故,方牧昭太阳穴隐隐发疼,不想再费劲踩车。 任月:“陪一天?” 方牧昭:“明天想去哪里?” 任月:“玉龙雪山。” 方牧昭琢磨一瞬,大胆坚只能勉强在古城晃荡,去不成雪山,他当机立断:“我陪你。” 这三个字比“我爱你”还动听,任月终于收起尖刺,笑意清甜,像另一种薄荷。 从米线店出来,任月没抢到大索道的票,正好跟方牧昭一起报了一个旅行团,然后租车出发束河古镇。 丽江城区骑行道宽敞空荡,放眼望去只在寥寥车影。 他们不赶时间,骑得悠哉悠哉。任月搂紧方牧昭的腰,双手插进黑色冲锋衣的口袋,靠在他自然弯曲的背上。 任月终于有了一点光明正大谈恋爱的感觉。 路边不再是海城随处可见的小叶榕或芒果树,越向雪山走,行道树越萧条,冬天终于有了冬天的模样。 高原日晒充足,阳光掺在冷空气里,进出树阴间,冷暖气流在脸上交替。 路上垃圾车一路哼着轻快小歌,方言味重,走走停停收垃圾,有时正好停在路口,他们离了几米停下等待。 那边唱的是:阿哩阿哩哩,快来倒垃圾喂,阿哩阿哩哩,不要随便丢垃圾…… 方牧昭支出两条长腿,撑稳小电车,忽然跟着调轻哼:阿哩阿哩哩。 任月噗嗤一笑,从未见过这般轻松的泥猛,越过肩头摸一下他的脸颊。 方牧昭从另一侧扭头,睥睨着她,又唱一遍,清爽小调到了他口中,好似流氓吹口哨。 任月一向招架不住他那股坏劲,笑着将他的脸轻推回去。 她问:“你上学时,是不是那种很招女生喜欢的调皮蛋?” 方牧昭:“坐教室最后一排,经常踩点进教室,第一个冲去食堂打饭。你一定坐第一排吃粉笔灰。” 任月:“我就知道。” 她上学时讨厌这种不学无术的男生,长大后竟然被深深吸引。 任月当了二十年好学生,没经历过的青春期叛逆,不会缺席,只是延后数年,爆发在她的恋爱时期。 垃圾车启动,随着曲调节奏开向下一个路口。 任月和方牧昭重新起步。 他们处在一种跟往常截然不同的环境,好像偷得一天来私奔。 抵达束河古镇,任月和方牧昭像其他年轻情侣一样,走走逛逛,男朋友充当手机支架,偶尔因为拍不好照片拌嘴。 又跟其他情侣有点不同,任月和方牧昭没有合影。 任月没要求,方牧昭好像意识不到合影的必要性,偏偏她不会主动。任月总觉得,男人跟动物似的,主动性强,如果表现被动,证明主观意愿不强。 她的铁律放在方牧昭身上,合理又掺杂一点勉强,他自己都没掏出过几次手机。 任月问:“你不爱拍照吗?” 方牧昭伸手要走她的手机,“我给你拍。” 一路逛到古镇后花园,雪山又进一步,空气越发凛冽。 任月和方牧昭进九鼎龙潭旁的风雨连廊歇脚。 方牧昭撇开脑袋打了一个哈欠。 任月:“昨晚做贼去了?” 只是一句从小到大讲惯的俗语,任月开口不由一愣,差点没想起生前做贼的任开济。 方牧昭:“偷心贼。” 任月:“呸!花心就有你的份,上酒吧了?” 方牧昭:“嗯?” 任月:“艳遇多呀!” 方牧昭:“现在遇上了。” 任月:“油嘴滑舌。” 方牧昭揽过任月,趁周围没人,滑进她的嘴里,若不是冬天衣服层叠复杂,还要滑到她的胸脯上。 任月轻轻挣开他,“我也走累了,你要不躺一会?” 连廊长凳有两掌宽,带着美人靠,可以凑合眯一会。 方牧昭:“不用。” 任月拉过他的胳膊,拍拍大腿,“来吧,休息不好容易高反,我一个人扶不住你。明天还要爬雪山。” 好不容易陪她一天,方牧昭还半途睡觉,有走神嫌疑,的确算不上称职男朋友。 但要任月像他照顾大胆坚一样,拖他上医院,他差不多可以离职了。 方牧昭难得服软,坐开一截躺下,枕上她靠柱侧坐的大腿。 他问:“压疼吗?” 任月:“有一点重量,不至于疼。” 方牧昭:“难受你拱醒我。” 任月:“睡吧。” 她垂手盖住方牧昭的眼睛,他轻轻一笑,身体上方的手抱着腰,下方的拉住她盖眼的手,卡进他的下颌和颈窝间,像一条恒温厚围巾。 方牧昭又说:“肚子饿了拱醒我。” 任月:“睡吧,我又不傻。” 方牧昭闭眼躺了一会,手不知酸了还是照顾她,松开她收到腰间。 任月双手玩手机,将一路拍的照片修一下,不久,枕她腿上的男人呼吸声平稳,跟在她床上时一样。 偶有游客经过,留意到他们的都不自觉压低声,方牧昭一直没醒。 临近下午一点,那一碗米线消化得差不多,任月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她轻手轻脚从挎包掏了一颗巧克力,剥了送嘴里。 方牧昭眉心微拧,倏然睁眼。 任月一顿:“吵醒你了?” 塑料纸的窸窣声没多大声…… 方牧昭坐起身,用大鱼际揉了下眼窝,低头打哈欠。 然后站起,“听到你肚子响了,走吧,找东西吃。” 任月久坐腿麻,起步绊了一下,给方牧昭牢牢接稳。 他走下一个台阶,双手后揽,“背你,上来。” 任月笑着推一把他的后背,“走吧。” 方牧昭姿势不变:“真背你。” 任月:“这是高原,悠着点,哥哥。” 后面两个字尤为悦耳,方牧昭好像成了被背的那个人。 他说:“等回去再问你一次。” 任月和方牧昭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馆子填饱肚子,回到租来的小电车边。 任月扶着一边车头,“换我来骑。” 方牧昭直接骑上去,一开口,诚实又赤。裸:“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任月唇角抽了抽,坐回原位。 方牧昭又说:“等你考了驾照,换你当司机。” 任月像之前一样搂着他,被他点醒,手开始不安分,偶尔摸到了他的胸肌。 隔着几层衣服,硬邦邦的,只是摸不到凸粒。 任月问:“你穿几件衣服?” 方牧昭:“晚上你脱了就知道。” 任月嗤笑:“我夸你胸肌大。” 方牧昭:“脱了更大。” 要不是在骑车,任月会戳他腰肉,现在只能抓一把他的胸肌,“说,你夏天脱了上衣做饭,是不是故意引诱我?” 方牧昭笑了声,被挠痒似的。 任月:“心机!” 白沙古镇和束河古镇大同小异,主打休闲步行。 任月和方牧昭像把确认关系以来,没散过的步一次性补齐。 吃过晚饭才骑车回大研古城还车,穿街走巷,路过忠义牌坊,任月拉着方牧昭往附近一条巷子钻,“里面有一家包浆豆腐很好吃。” 人声嘈杂,方牧昭没听清,“吃什么豆腐?” 任月像头在前面拉犁的小牛,回头不耐烦白了他一眼,“吃正经的豆腐。” 方牧昭贴近两步,大手牵着她,勾在她的肚子上,包浆豆腐他没印象,他们比较像奥利奥去掉一片饼干,一白一黑紧紧相贴。 包浆豆腐铺头前排起小队,任月和方牧昭站到队尾,面对牌坊。 队伍一点一点缩短,豆腐香味逐渐浓郁。 倏然间,牌坊巷口人头攒动,一颗光头卤蛋一般,尤为醒目,手中开封的氧气瓶更扎眼,一路过来几乎没人吸氧。 大胆坚贴着面罩吸一口,东张西望,眼看目光眼看就扫过来。 方牧昭暗骂一声,扳过任月肩膀,沉声吩咐:“下次再买,快走。” 任月不明就里:“可是快到我们了啊……” 方牧昭拉着任月往反方向走,步伐急促,几乎拖着她小跑。 他问:“能跑吗?” 任月还没回答,只听后方熟悉乡音—— “泥猛!” 大胆坚用方言在背后喊,话毕深吸氧气,模样夸张又滑稽。 任月瞪圆了眼,一时脑袋空白。 “跑!”方牧昭拉着任月拐到另一条小巷,不由分说拉着她见缝插针飞奔。 第40章 大研古城街巷错综复杂又四通八达,水系蛛网分布,逆着水流方向可以走回大水车处。 方牧昭起先没留意方向,哪有路就往哪里拐,离开大胆坚视线再说。 任月被他拽着走,心跳飙升,咚咚咚咚,想要撑爆心脏。 大胆坚骂骂咧咧追在后头,高反刚刚缓解,又有加重趋势,走三步要停一步吸氧。 他只身一人,体力不支,在古城迷宫里很快转晕脑袋,跟丢了方牧昭。 幸好大胆坚还想起手机。 方牧昭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走一步花费三步的劲力,他们在爬坡。 任月突然绊了一跤,险些扑地,所幸让方牧昭稳稳捞住。她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跳一声响过一声,像暴躁房东在敲门。 方牧昭叉腰远眺雪山方向,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在往狮子山方向爬升,一路向西,而花月间客栈在古城的东面。 他们得绕圈折返。 方牧昭低头问:“一会找个药店买氧气,你感觉如何?” 任月一顿一顿直起腰,摆摆手,又缓了一阵才说:“后面有几个人?” 方牧昭:“你看到有几个?” 任月:“我没看到,只听到有人叫你,你叫我跑,我就跟着跑,没回头。” 方牧昭刚刚犹豫是否要告诉任月,对方是大胆坚,既然没看见,索性作罢。 不然任月会吓得连夜打包飞回海城,现在去机场还能赶上近午夜的红眼航班。 方牧昭:“就一个,应该跟丢了。” 任月将信将疑,“你为什么要躲着他?” 方牧昭揽过任月的腰,用巧劲搀着她,提防一眼周围,指了一条往东的巷子。 他说:“不让他打搅我们约会。” 方牧昭的玩笑失去往日的魔力,没能宽抚她,适得其反。 任月站定担忧问:“你不要骗我。” 方牧昭:“没骗你。” 任月:“你跟我在一起,我有权利知道潜在的危险。” 任月严肃起来像一个小老师,叠加上女朋友的身份,一个眼神就可以休了他。 方牧昭看着她,用眼神缓解她的担忧。他背景特殊,擅长说谎,想要瞒过她易如反掌。 他说:“只是我老板那边的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们在一起,免得像济公一样,给你惹麻烦。” 任月隐隐约约捕捉到真相的轮廓,心下一惊,害怕呈现在心跳上。 她颤声问:“是那个大光头么?” 搬家后顺风顺水,任月一时想不起大光头的花名,也想不出第二个“嫌犯”。 方牧昭:“他昨晚玩太嗨,高反在医院吸氧。” 任月:“真不是他?” 说曹操曹操到,方牧昭手机震动,屏幕显示“李坚”二字。 他不着痕迹侧了一下屏幕,避开任月好奇的眼神。 方牧昭又做了一个嘘声手势,就地接起,“喂。” 大胆坚吼道:“叼你老乸,老子刚叫你,你跑个卵啊跑?” 方牧昭:“你在哪看到我?” 大胆坚:“叼,牌坊那个敢说不是你?” 方牧昭要说不是,大胆坚怕要给他立一座,“牌坊?好像刚路过……” 任月安安静静盯着他,大概没见过躲人还自曝路线。 大胆坚:“你个死叼毛跑那么快赶投胎啊!” 方牧昭:“那么吵,没听见,你真叫我了?” 大胆坚:“跟你在一起那女的是谁?” 方牧昭见招拆招,“路上认识的,出来玩不就这点乐趣。你找我有事?” 手机像漏音,给任月听去上下文,她的神色有点古怪。 方牧昭摸摸她的脸颊。 任月不着痕迹避开,将他的手送回去,让他专心讲电话。 大胆坚:“见人就跑,我看你比较有事。” 方牧昭:“嗯,去办事路上,今晚不回酒店了。你才缓过来,能行吗?” 大胆坚:“叼,男人能说不行吗?你他妈才不行!” 方牧昭:“有事再联系。” 方牧昭收起手机,“暂时打发掉了。” 任月:“还会再追来么?” 方牧昭:“他又没给我装gps。” 他看她欲言又止,问:“还有问题?” 任月摇摇头。 刚才对话听去七七八八,方牧昭口气像确有其事,说谎跟吃饭一样简单。她越发看不透这个男人。 任月由他牵着走,普通旅游升级成逃难,脑袋缓过缺氧的眩晕,理智还没回魂。 她问:“我们现在去哪?” 方牧昭:“找药店买氧气,先吸两口。” 任月:“明天跟团会发氧气,好像只有一瓶,再每人多备一瓶吧。” 方牧昭搜了回客栈沿途药店,导航走过去。 任月一颗心还没完全落地,“他还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说不定。 三个字刚到嘴边,方牧昭咽下,安慰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碰上你就先走,懂么?” 任月点头,比他更不希望碰见他“那边”的人。 泥猛单独站在她面前,只是她的男朋友,一个开货拉拉的普通男人,他身边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近墨者黑,才变成货真价实的烂仔。 他们沿路逐渐下坡,路过一家随处可见的民族服饰店,方牧昭二话不说,拐进去给任月拎了一条多色拼接的披肩。 任月后知后觉:“那个人,是不是看到我跟你在一起?” 她穿着月白色冲锋衣,站在方牧昭的黑色冲锋衣旁边,黑白分明,一个柔和一个冷酷,很像情侣装。 方牧昭:“怕你冷。” 任月不是好糊弄的角色,一把攥住他的手肘,抬头皱眉注视他。 她说:“你都没还价。” 以前的泥猛绝不像她任人宰割。 方牧昭若说不差几块钱,任月定然不再相信。 只得跟她透露零星半点,让她嗅到危险,又不至于太慌张。 “他没看到你的脸,”方牧昭给她披上披肩,端详片刻,“再加顶帽子。” 方牧昭顺手任月扣上一顶牛仔盆帽,宽大帽檐几乎挡住她的脸。 十足的游客打扮,任月走回青石路,跟任何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孩没什么不同。 任月想缓解紧张,开玩笑:“一会要是拉错人,你就完蛋了。” 方牧昭:“我都能认错人,别人更加找不到你。” 方牧昭揽着任月,七拐八绕,再进了一家药店。 除了氧气,店员还推销应对高反的药物,一听价格比较像保健品。 任月走过场问一句方牧昭:“你要吗?” “不要。”方牧昭挨着柜台,面朝门外,盯梢似的,每路过一张面孔都要扫一眼。 店员将四瓶氧气扫码装袋,滴滴声让任月幻听,好像回到了科室,给试管扫码上机。 店员:“一共一百。” 任月低头拉开挎包掏钱包,手肘给方牧昭打了一下,手在挎包里划了一下船。 “坚哥——!”方牧昭直起身,正正挡住任月。 任月心头一紧,手脚跟着发软一瞬。 对面药柜玻璃门隐约映出来者身影,轮廓高大,步态粗鲁,脑袋弧线圆滑,若不是光头,就是戴了针织圆帽。 直觉告诉任月是前者。 大光头的反光似乎刺中任月双眼,她眼前一黑,视物不明,怎么也翻不到100块现金。 方牧昭不着痕迹扭头问店员:“你刚刚说多少钱?” 店员:“一瓶25,四瓶100。” 方牧昭没钱包,从冲锋衣口袋直接掏出100块放柜台,拎过四瓶氧气。 他们没有任何商量,默契交接了氧气的保管权。 任月松了一口气,空手转身,低头走出药店。 大胆坚看着任月的侧影消失在店门口,问:“那女的不是跟你一起的?” 方牧昭循着他的目光,往身后扫了眼,“哪个?” “刚走出去那个。” 大胆坚走出药店,张望任月消失的方向,一路都是移动的民族披肩,花里胡哨,蓝夹紫,粉配白,条纹,印花…… 大胆坚一下子想不起刚才那条的花纹和配色。 方牧昭:“没注意。” 大胆坚:“你那妞呢?” 方牧昭:“等在客栈。” 大胆坚扫到四瓶氧气,问:“你不是挺能?一个人用得了四瓶?” 方牧昭:“一半今晚用,半路晕过去多丢脸。坚哥又来买氧气?” 大胆坚瞪圆双眼,下颌绷紧,要将牙咬碎。 方牧昭转头自然问店员:“有避孕套吗?” 店员把他引到计生用品柜台。 方牧昭细瞧大胆坚脸色,厚唇失色明显,登时皱眉:“坚哥,你要么上医院,要么飞回海城,今晚快午夜还有最后一趟航班。” 大胆坚如牛粗喘,在做最后决断。 丽江昼夜温差大,夏天二十来度,客栈没安空调,只铺了电热毯。 任月迷迷糊糊间热醒,手机隔着枕头,震麻了她的耳朵。 她抽出来—— 倪家劲/泥猛。 任月坐起接电话,起猛了,脑袋晕乎,皱眉喂了声。 方牧昭:“我在你客栈外,你在哪个房间?” 任月谨慎:“你一个人?” 方牧昭:“你想要几个男朋友?” 玩笑代表安全,任月往膝头托了下脑袋,舒了一口气:“大光头呢?” 方牧昭:“高反,搭今天最后一趟航班回海城了,我看着他进安检。” 任月:“真的打发掉了?” 方牧昭:“给你两条路,要不告诉我房间号,要不下前厅接我。” 片刻后,任月从门缝看清方牧昭只身一人,开门放他进来。 她问:“你怎么说服他飞回去?” 方牧昭:“高反搞定他。” 方牧昭一袭黑色在深夜出现,浑身透着一股冬的凛然,张臂要抱任月,半路垂下手。 “我先洗澡。” 任月回被窝躺了半晌,熟悉的动静从后方传来,掀被受凉,床垫微震,而后温热胸膛揽她入怀。 任月随手往后捞了一下,还是只剩底裤,“你换底裤了吗?” 方牧昭:“这问的什么话?” 任月:“哪来的?” 方牧昭随身只有一个药店的胶袋。 他说:“一次性的。” 任月仔细捻了下底裤材质,还是布料,只是特别轻薄。 方牧昭:“要是没底裤换,我直接不穿。” 任月:“我看你很想。” 方牧昭把任月翻过来,正面抱紧她,“今晚吓坏了吧。” 任月:“你又说不是大光头?” 方牧昭:“说是大胆坚,我怕你连路都走不动。” 任月:“我没那么弱鸡。” 话毕,任月又咬咬唇,在药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的双脚几乎钉死在地板。 方牧昭:“我不会让你有事。” 任月对方牧昭的信任虽然反反复复,一路来他倒没带来实打实的危险,还帮她见招拆招,她的危机全是因为任开济没擦干净屁股。 方牧昭简简单单一句承诺,比“我爱你”的告白更为具象,任月承受不住深情的重量,皱了皱鼻子,故意嬉笑:“你有那么爱我?” 方牧昭也笑,高挺的鼻尖抵着她的,“你没发觉么?” 任月悄悄捞到他下面,避开敏感的冠部,握住。她情不自禁轻抬下巴,嘴唇几乎蹭到他的,一字一句伴着气息,喂进他的嘴里。 “感受到了。” 方牧昭像之前一样,包住她的手,“给我打出来。” 任月嘬了一下他的唇,小小声响像微醺放肆,“又打?你不想做吗?” 第41章 方牧昭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任月:“没听清算了。” 方牧昭:“我当真了。” 方牧昭俯卧半压着她,“不许反悔。” 任月的胸口像一面鼓,给他的心跳咚咚敲打,共振让激动翻倍。 他们的鼻息交错,不分彼此,同样的急乱不堪。 任月轻轻问:“你不怕高反?” 方牧昭洞穿她的诡计,“你故意耍我?” 那个负面动词刺疼了任月,她辩解:“我从来不说谎,哪像你?” 方牧昭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谎,你说。” 任月:“我要是知道,早当场拆穿。” 方牧昭:“不是不知道,是没有。” 任月:“那可说不准……” 方牧昭堵住她的胡说,撬开她的牙关,搅乱她一嘴的倔强。也精准摸到她的命门,隔着睡裤,按了一下。 任月不知道他经验老道还是凑巧命中,那一下压中她的豆豆,一股麻酥酥感霎那间扩散,连指尖也像过了电,跟自己的主动撞击如此不同。那种意外的惊喜,她无法独自创造。 她情不自禁叠起脚踝,夹住他,又挤不走他。 方牧昭的指尖镶在她的下肢间,像单车座鞍,不时顶一下。 下一瞬,他又失去准头,没按中地方,看上去并没那般经验丰富。 这一刻,任月对方牧昭忠诚的要求,远大于品行。 他们唇间水意淋漓,这份潮润好像传递到她的下肢间,方牧昭按出了水,他指尖还干燥,任月先吻上那片凉意。有唇就是嘴,虽然长了奇怪的卷胡子,越是溽热,水的存在越发明显。 任月也隔着轻薄的一次性布料握住他,像拧车把加油,打滑了,车把没动,动的是她,一样加满油。 有些许可无需赘言,再多说一句煞风景。 方牧昭的指尖削进她的松紧带,穿越两层布料,捂住她毛茸茸的嘴,她没推开,就是邀请。 两层松紧带勒着他的腕部,三角区空间局促,他被逼进角落,挤进窄道里,给温水完完全全浸泡。 方牧昭像落入沟渠的鸭子,忍不住划水,越划水系越发达。 他掏出手,在任月眼底下张开手指,黏溜溜的水在指间拉丝,手掌成了脚蹼。 任月推开他,反被方牧昭抹脸,用她自己的产物。 她尖叫一声,带着笑意,刮下他快撑爆的一次性三角布块,被敲了一棒。 任月立刻逮住活蹦乱跳的方牧昭,一拧到底,掏了下两颗铁蛋。 论灵活性,任月远比不过方牧昭,他揪着她的两层松紧带,像倒一袋大米,往上提提抖抖,袋子空了,眼底下一片米白,中央一丛黑色异常醒目。 方牧昭推开她的双膝,黑丛分岔,暴露一叶粉红,层叠而幽深,偶然流出的一滴清泪,成了他的润唇油。 任月又是颤颤悠悠一叫,通体麻抽抽的,下意识夹住他的脑袋。 寸头有点扎痒,她又去推他,推不开,方牧昭轻嗅慢拱,高鼻梁正正刷中她的豆豆,刷下更多断线水珠。被单没有一点暗斑,泥猛成了吸水龙。 方牧昭稍稍离开她,捞过药店胶袋,掏出一个没拆封的盒子。 任月一愣,掐一把他的腿,“原来你早准备好了。” 方牧昭不掩饰野心,“难道还让你准备?” 方牧昭跪在她下肢打开的扇形里,坐上自己的脚踝,像某种神秘献祭仪式。 任月忍不住提醒,“注意正反。” 方牧昭:“你来。” 任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方牧昭:“来。” 他撕了包装,直接塞给她。 任月仔细确认正反,准备坐起,方牧昭直接跪到她脑袋边,只要恶意俯卧,就能喂给她。 任月难得不自在,“别靠那么近。” 方牧昭:“亲我一下。” 任月:“不要。” 方牧昭:“就一下。” 任月默默给他戴帽,严严实实保护探井仪器。 方牧昭算不上失望,前面有更诱惑的希望等着他。他跪回原处,推掉她的睡衣。 被单下垫着电热毯,任月的后背很热,前面很冷,忍不住抱住胳膊。 方牧昭抄过她的膝弯,架上他的髋骨,压低自己。 客栈灯光幽黄朦胧,给方牧昭成板的腹肌镀一层亮色,力量感越发丰足。 任月睁眼看着方牧昭一寸一寸变短,她的充盈感一节一节增长,滑中带涩,美妙而裂痛。 任月的胳膊不禁拆开,攀住他的膝盖。两团奶融化似的,扁平而颤动,两颗粉钉铁直铁直。 方牧昭完全消失的一瞬,他们疏狂的毛发重合缠绕,任月被他挑起来似的,微微拱成桥,他托握住她的下肋。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只有鼻息混乱的气音。 被单在任月的腕边皱成花,她咬牙消化他的强大存在感。 方牧昭被她闷实,又挤又潮,险些喷了。掌心即使加再多油和力道,也无法比拟这一刻的舒服。 方牧昭像拉一台特殊的手风琴,稍微推拉,听到不同的声音。 他问:“疼啊?” 任月哼哼两声,“有点撑。” 方牧昭:“一次性喂饱你。” 任月打了一下他的膝盖骨,疼得反而是自己。 方牧昭捡起她的手,亲了亲,扣着压向她的心口,让她揉自己,他揉她的手。 任月好像当着他的面自我安慰,忙逃开,要抱他。 方牧昭伏低。 他们的四肢像藤蔓纠结。 心跳牵引他的动作,方牧昭忘记在高原一般,沉腰一下一下撞动。任月在他后背抓出一道道红痕。 任月和方牧昭抱得用力,心跳的地方贴着彼此,咚咚咚咚,猛烈敲击,一下赛过一下。他们分辨不清高反与激动,但混淆不了爱意。 任月的第一次,适应比享受更多,适应彼此彻底暴露,适应他的存在,适应痛感下潜藏的一丝丝快乐。 她也享受占有这个年轻的男人,哪怕只有这一刻,这一次,这一夜…… 孤独随着口申口令从他们口中大声逸出,任月和方牧昭真真切切拥有彼此。 任月感到轻微的窒息,不知道是高反带来,还是*本身,眩晕放大了感受。痛感不再是痛感,而是一种另类的快乐,短暂而深刻。 方牧昭趴在任月肩窝喘气。 她推他,死猪纹丝不动,焦切拍他,“喂,你不是高反了吧?倪家劲?喂!” 方牧昭胡乱捂住她的嘴,“不要叫那个名字。” 任月放下一半心,捞过药店胶袋,氧气瓶滚了一地。她就近撕了一瓶的塑封,扣上氧气罩,喂给方牧昭,“吸一口。” 氧气瓶像他们的事后烟,方牧昭半躺搂着她,一人吸一口,大部分时间他在喂。 任月:“要是在平原,这个时候,你会不会抽烟?” 方牧昭:“不抽。” 任月:“不是说,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方牧昭:“哪个男人跟你说的?” 任月:“你。” 方牧昭:“在你春。梦里说过?” 任月推开他递来的呼吸罩,趴到床边,几乎倒吊下去捞地上的瓶子。 啪。 屁。股忽然挨了一掌,然后被扣着,摇了摇,像一块震动的水豆腐。 任月捞起瓶子作势敲他,白了他一眼,撕开塑封吸氧。 方牧昭下地,下肢间还挂着安全套,白晃晃的,像挂在漆树上的袋子。 他当着她的面扯下,打结扔垃圾桶,残留液滴了两滴在木地板。 方牧昭:“还看?再看又起来了。” 任月嗤笑一声,转过去吸氧。 方牧昭清洗出来,接了任月的氧气瓶,换她进去洗。 卫生间聚了一团热汽,比任月晚上冲凉时暖一些,她出来窝回方牧昭的怀抱,让他喂饱了氧气。 方牧昭强调刚才话题,“以后不要叫倪家劲。” 任月:“难道你不叫倪家劲?” 方牧昭:“是啊。” 任月当他乱放屁,“那些人叫你泥猛,我不想叫。” 叫了花名,她的男朋友跟烂仔同流合污的事实越发具象化,她好像承认他属于他们的一员。 方牧昭:“叫老公。” 任月:“你想得美。” 方牧昭:“叫老公。” 任月:“旺财。” 下一瞬,任月忽然被翻面压被单上,方牧昭扣着她的屁。股冲了一下,“狗这样干,见过吗?” 任月咬唇反手拍他。 方牧昭松开,“下次从后面干。你。” 任月躺回去,一脚踹他腹肌,没成功,方牧昭擒住她脚踝,架上肩头,几乎叉住她,“这样也行。” “行你个大头鬼!”任月上另一只脚蹬他,一起给扣下,方牧昭拖近她,弯腰伏低吻住她,“最后说一次,不要叫那个名字,听话。” 任月服软,“我想吸氧。” 方牧昭放她一马,将她搂回怀里。 任月蹭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叫你全名?太生疏?” 方牧昭:“是也不是。” 任月:“只叫名不带姓?” 方牧昭:“不行。” 任月:“癖好真怪。” 方牧昭:“你不就喜欢怪物。” 任月也是怪物,放着一个有多年交情又同单位的同学不要,偏偏要跟这个烂仔厮混。 她兀自笑了笑:“哥。” 方牧昭一顿,垂眼看着怀里的女人,“你也这么叫你家里的?” 任月:“没啊,家里的叫名字加哥。” 方牧昭:“不准再叫别人。” 任月拉他躺下,“吸够就睡觉吧,明天早上7点集合出发去爬玉龙雪山。” 第42章 上午七点,任月和方牧昭又去吃了一次大锅牛肉米线,在忠义市场搭乘旅游巴士前往玉龙雪山。 旅游旺季,任月和方牧昭像其他游客一样,搭车上山排了一次队,搭大索道又排了一次,就像平日下厨一样,吃饭十分钟,做菜收拾一小时。 任月断断续续吸氧,也催着方牧昭多吸几口,高反不可轻视。 索道仓启动,缓缓上升,他们好像关进一只玻璃球,飘浮在银妆素裹的山林上。 任月推起墨镜,霎那间雪色刺眼,白亮如梦,拉下墨镜,又觉冰雪世界多了一层灰色滤镜,不太真切。 方牧昭朝她伸手,“手机给我,帮你拍照。” 昨天同游一日,终于多了一点当男朋友的觉悟。 任月恰好靠窗,递出手机,侧身配合。 大索道终点海拔4506米,前往最高点海拔4680米处需要自行攀爬栈道台阶,平台上坐满休息的游客,几乎没有空凳,不少席地而坐。 有花甲老人互相关心身体状况,有两三岁小孩在妈妈怀里呼呼大睡,也有不少四处晃荡打卡拍照的年轻人。 任月和方牧昭暂时属于最后一个方阵,任月拍照,方牧昭晃荡。 任月站海拔4506米的石碑边,方牧昭给她拍了几张,递回手机:“你妈发微信来了。” 孔珍回复任月上山前的消息,问她在雪山冷不冷。 任月跟方牧昭示意等一下,直接回拨视频电话。 孔珍出现在屏幕,左下角冒出一撮绿叶。 任月:“妈,你在干什么?” 孔珍:“年廿八,洗邋遢,扎黄皮叶准备扫屋。” 她举起绿叶晃了晃,老家每年春节前用黄皮叶扫天花板,意在扫除秽气迎好运。 任月:“今天才农历二十七。” 孔珍:“今天扎好明天用,不然一大早赶不及。” “我在雪山上了。” 任月切换后置摄像头,对着海拔4506米的石碑,连着旁边的方牧昭不小心一起入镜。 他看了一眼,默默走出镜头。 孔珍问:“你一个人去?” 出发丽江前,孔珍问过同一个问题,任月说是。 这次,她犹豫片刻,给出相同答案。 孔珍:“我还以为刚才那个帅哥跟你一起来。” 任月:“哪个?” 孔珍只是随口一问,看不出其他破绽,改口:“冷不冷?” 任月缓缓转身,给孔珍看360°全景,不小心又晃过一身黑的方牧昭。这次他没看镜头,路人感多了几分。 她说:“有太阳,不算太冷,比在山下多穿一件租来的长羽绒服。” 最后,镜头定在之字形的登山栈道,任月指着朦朦胧胧的最高点,“一会我们要走台阶爬上海拔4680米。” 孔珍一愣,笑道:“你跟谁?” 任月轻咬下唇,“和旅游团,缆车票难抢,报了一个一日团。” 孔珍:“和你男朋友?” 任月:“没有……” 孔珍:“有也很正常,哪的人?” 任月不禁瞥一眼镜头外的方牧昭,戴墨镜伴随一种隔阂感,脑袋总多几分迟钝。 她说:“妈,我准备爬山了,拜拜。” 孔珍将信将疑,闲聊几句,叮嘱她在外注意人身和财物安全,便挂断。 任月收起手机,招呼方牧昭:“我们上去了吗?” 方牧昭抄兜走近,“我随时可以。” 一路步梯登山,随处可见靠边坐下粗喘的游客,也有活蹦乱跳的小孩,任月和方牧昭也走走停停。主要是任月喊停,最后一百多米海拔,跟爬大研古城的狮子山不在一个量级。 沿路长凳早已挤满人,方牧昭搀着任月坐台阶边缘。 他问:“还行吗,不行我们下撤。” 任月胳膊架膝头,低头摇头,旋即头晕,开口:“歇一会就行。” 方牧昭:“不差这一点距离。” 任月:“不科学啊,你怎么一点都没反应?” 方牧昭:“昨晚我也没啊。” 任月瞪了他一眼,早晨起来,下肢间好像还塞着他,每走一步都涩痛。从坐上大索道缆车开始,高反越来越明显,已经无暇介怀那点不适。 方牧昭吸了一口氧气,正经说:“我也有反应,没叫而已。” 他又吸一口,“在大自然面前,宁愿当孙子,不要当大爷。” 他们平常生活在低海拔地区,一下子爬升4500多米,不可能没反应,显化与否而已。 任月说:“实在不行我就下去。” 方牧昭揽过任月脑袋,让她靠进他肩窝。 任月又说:“或者我就在原地,等你登顶后下来接我一起走。” 方牧昭:“痴线,你不爬,我一个人爬有什么意思?” 任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又不高反,当然要登顶。” 方牧昭:“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陪你。” 缺氧的脑袋反应片刻,任月想起从昨天开始,方牧昭确实在配合她的行程。 她问:“如果那个人没有高反,你原来有什么计划?” 方牧昭:“陪他来这里。” 每当控制不住好奇方牧昭跟那些人的关系,任月都会受伤一次。 她说:“你三陪啊!” 方牧昭:“我只陪你睡。” 他扭头,声音不大,只有任月听见。她从他的墨镜里看小小的自己,促狭而愤怒,很不像自己。 任月攀着扶手起身,“走了。” 他们继续往上爬,越往上,游客的双腿越沉滞。 沿路站岗员肤如酱色,粗糙不堪,高原紫外线的威力直观表达在他们身上。 最后一截阶梯最为陡峭,比起之前可谓直上直下,中间由扶手隔开,右上左下,人流不停。 平台上积了一些准备冲顶的游客,刚下来的游客不住鼓励他们,“上去就到了。” 要问起上面有什么,都说没什么,偏偏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任月和方牧昭也是其中两个,一鼓作气登顶。 平台狭窄,人满为患,海拔4680米的石碑前排满长队等拍照。 围栏之外,黑山雪顶蓝天直逼眼前,山如墨,雪如光,天如镜,三者相辅相成,让黑山更冷峻,白雪更光亮,蓝天更净滑。 任月和方牧昭站在围栏边远眺。 在雪山的亮色之下,远处山川黯然失色,呈现一种模糊的青灰色。 方牧昭撑着围栏搂着她的腰,偏头问:“感觉如何?” 任月吸了两口氧气,按了按胸口,喘一口疼一下,“这里确实没什么东西,倒是高原爬山的感觉比较特别。” 方牧昭无声一笑,“拍个照下去吧。” 他们加入海拔石碑前的队伍。 前面的长龙一节一节变短,眼看就要轮到他们,方牧昭没有主动谈及拍照安排。 任月不得不主动开口:“一会怎么拍?” 方牧昭:“你手机给我,我给你拍。” 任月:“然后我给你拍?” 方牧昭:“我不拍。” 任月:“好不容易爬上来,你为什么不拍?” 方牧昭:“不喜欢拍照。” 任月:“往那里站一下,又不费力。” 方牧昭:“我给你拍。” 任月:“一会让别人先帮我们拍合照,然后你帮我拍,最后我帮你拍。” 方牧昭:“不用那么麻烦,我给你拍就行。” 墨镜挡住他的双眼,没了眼神修饰,话语光秃秃的,比黑山更冷硬疏远。 方牧昭并非傻子,他就是单纯不想配合拍照。 任月心跳加速,喘一口胸口疼一下,在高海拔生气比爬山还要命。 她深吸一口氧气,“你为什么不愿意拍合照?” 方牧昭凑她耳边低声说:“万一照片被大胆坚他们发现,会有大麻烦。” 任月:“我又不会发上网。” 方牧昭罕见犹豫一瞬,“以后有机会再跟你拍。” 任月:“我们还有几次机会一起爬玉龙雪山啊?” 寒风悄悄穿过墨镜,吹红任月的眼眶,她的喘息带上战栗,藏在高反的伪装下,没让人发觉。 方牧昭的叹息同样不为人知,安慰也跟高原空气中的氧气一样稀薄,“还会有机会的。” 任月帮前面一家三口拍完合照,跟孔珍差不多年纪的阿姨问:“要不要我帮你们拍一张合照?” 明知无望,任月迟疑看了方牧昭一眼,卑劣地希望外界目光可以给他施压。 “谢谢,我们自己可以拍。” 方牧昭的冷漠跟阿姨的热情对比强烈,就像黑山与白雪一样。 阿姨半信半疑跟着丈夫和女儿离开,低声说这小两口刚刚好像吵架,女儿叫她不要多管闲事。 任月当众被拒,脑袋里风声呼呼,紧绷着脸拍照打卡。 收回手机直接塞口袋,她吸了一口比安慰管用的氧气,扶着最后那截高陡阶梯一刻不停下山。 方牧昭在后头说:“你慢点走。” 任月生着闷气,下山跟上山似的,一口喘过一口,心脏隐隐爆炸。 下到海拔4576米的小平台,方牧昭一把薅住任月胳膊,“慢点!” 任月挣不开,动作越大,心口越疼,躯体和精神上都缓不过来。 方牧昭搂她进怀里,怕她透不过气,没像以前一样正面闷胸膛,侧揽着她脑袋,低头贴了贴她的脸颊,吻了下她。 两个人的肌肤都一样冰冷,像此刻的气氛和关系。 任月嗓音发抖:“一个月只见一次面,合照都不拍,还谈什么恋爱?” 第43章 任月的战栗渐渐从嗓音,扩散到肩膀,一口气缓不上来,身体打寒战。 方牧昭拉她坐到台阶,面罩怼她口鼻,给她喂了一口氧气。 在海拔4500多米的高山安慰女朋友,喂氧气比亲吻管用。 任月扶着氧气瓶,由他连续按了好几下,心跳渐渐相对平缓。 方牧昭:“我错了,有什么事我们下山再说。” 在高海拔吵架跟在高速上吵一样致命,任月再不成熟,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吸足氧气,心里那团气堵着嗓子眼,她一句话也讲不出,默默排队搭大索道缆车下山。 吵架如果能解决问题,方牧昭就不会让问题出现,任月隐隐看见结局,又无法破局,还得装相安无事。 任月和方牧昭到大索道起点还掉租赁的羽绒服,吃过迟来的午饭,又排队乘景区大巴前往蓝月谷。 旅游旺季,放眼皆是攒动的人头,任月和方牧昭竟找不到一块适合两个人独处的空地,好好清算旧账。 大概也没有几对情侣像他们一样,好不容易旅游一趟,还净吵架。 都说同居和旅游最能考虑情侣的感情,任月和方牧昭经受过同居考验,危机终于在旅游时爆发。 在蓝月谷下了景区大巴,有两种观光方式,买票乘坐电瓶车或自行步行。 方牧昭交替看着排队买观光车票的队伍和任月。 任月想也不想,“走路。” 方牧昭沉默点头,路的前方不止蓝月谷,还有没吵完的架。 任月开门见山:“你不愿拍合照,也不用你的手机拍我,你跟人形三脚架有什么区别呢?” 方牧昭:“你就当我是一个免费的摄影师。” 任月横了他一眼。 方牧昭立刻识趣补充,“拍照技术非常一般的摄影爱好者。” 海拔稍低,走路不易喘,任月走快两步,方牧昭跟上:“任月专属。” 任月再瞪他一眼,先红了自己眼眶。 方牧昭紧忙揽住她,“你最好看的样子都存在我的脑袋里了。” 任月不吃他这一套,“少肉麻。” 方牧昭牵着她慢慢走,像一一补回以前的饭后散步。 他说:“等我换了工作,可以么?” 任月:“当兵的保密要求都没你这么高。” 方牧昭眉心微蹙,一时没吭声。 任月徒逞口舌之利,不小心刺到方牧昭的自尊,他们工作差别巨大,她会嫌弃,人之常情,但很少直接表露。 她低声说:“只是觉得奇怪,你不会真的有老婆吧?” 这个理由可以完美解释方牧昭的异常,比提防大胆坚追踪还能站住脚,除此以外,任月想不出其他合理解释。 方牧昭:“你应我一声就有。” 任月白他一眼,“就凭你这张嘴,想养你的富婆还少?” 方牧昭看着她,“富婆。” 任月:“痴线。” 方牧昭:“老婆。” 任月扯了扯嘴角,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方牧昭:“不解气再来几下。” 任月倒懒得打了。 方牧昭笑意收敛,难得多了几分正经,“下次再陪你出来,应该换了工作,到时你想让我怎么拍,我都配合,摆什么姿势,穿不穿衣服你说了算。” 任月:“少给我画大饼。” 方牧昭:“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牧昭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只是先挂起问题,哄好她的情绪。 任月也没有完全消气,只是劝自己算了。 雪山蓝天,碧湖翠林,难得出来一次,她不想糟蹋记忆。以后想起玉龙雪山和蓝月谷,不想先记起的是和方牧昭的吵架。 选择这样的一个人,她就该做好不能谈一场普通恋爱的准备,做不好就自作自受。 或者彻底放手。 走了一圈蓝月谷,天色渐晚,任月和方牧昭没再去云杉坪或牦牛坪。 这一天登山、吵架又徒步,他们冲凉后吸光所有氧气,没在床上折腾,相拥入睡。 方牧昭先睡着,呼吸平稳,带着任月熟悉的节奏,也渐渐成为她入睡的白噪音。 任月轻轻叹气,忽地又清醒几分,从床边桌摸到手机,修修今天的照片发朋友圈。 她每一天的旅程挑一两张,凑成九宫格发布动态,中间一张是在玉龙雪山海拔4680米石碑前的照片。 晚间十点,朋友圈还有不少朋友没睡,不多时,任月旅游动态下的点赞和评论实现零突破。 万修是其中之一,第一条评论只有一个字:哇。 同事姐姐:[偷笑]好像看见你男朋友了。 万修回复同事:在哪? 同事回复万修:[偷笑]。 任月竟不知道万修几时加了她检验科同事的微信,正常但意外。 任月回复同事姐姐:哪有。 旋即,同事姐姐私聊她,还是一个相同的表情:偷笑。 不怀好意,但不会令熟人反感。 月牙儿:[笑哭] 同事:是不是呀? 月牙儿:我没看到有呀! 同事:哼,少忽悠我。 任月把九宫格照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发现哪个角落能容纳方牧昭高大的身影,甚至一根手指也没有。 同事:[偷笑]墨镜 同事:有个帅哥的身影 任月吓一跳,连忙回去翻看,在玉龙雪山她一直戴墨镜,不然睁不开眼,拍照也不例外。 一边镜片映出方牧昭举起手机,对准她。 同事:[调皮]我觉得你不会找路人男拍照,首选一定是阿姨或者小姐姐。 月牙儿:[笑哭]是一日团里的独行帅哥。 同事:[偷笑]好吧 任月回手机相册,逐一放大玉龙雪山戴墨镜的照片,果不其然,拍照距离稍微近一点的照片都留下方牧昭的身影。 方牧昭在她的镜片里细小而模糊,有些甚至变形成三脚架的样子,四舍五入,勉强算作“合照”。 方牧昭百密一疏,还是防不过枕边人。 任月不由噗嗤一笑。 她的枕边人像梦中抽搐,四肢颤了颤,睁眼迷惘一瞬,目光陡然锐利,锁定声源。 任月给他的反应吓一跳,摸一下他额头,没发烧。 她扭头问:“做噩梦了?” 方牧昭:“刚才是你发出声音?” 任月迷糊又无辜,悄悄扣下手机,绝不让他发现小秘密。 她问:“吵醒你了?” 方牧昭长长舒了一口气,闭眼,重新搂紧她。 任月低声辩解:“刷到好笑视频笑了一下,不看了,我也睡觉。” 方牧昭:“你看吧,我没事。” 任月将手机调了睡眠模式,放到床边桌。 忽然想到,“哎,好像每次都是你先睡着。” 方牧昭仍闭着眼,“抱上你才睡得踏实。” 任月轻轻嗤笑,“平常抱谁?” 方牧昭:“空气。” 任月:“鬼信。” 方牧昭怀疑过李承望给他那套房子的风水问题,总是阴森森的,时不时做噩梦,还没在货拉拉里睡得舒服。 他说:“真的。” 任月:“难道你一个月只有一天能睡好?” 话题的重心早已从睡眠,悄悄转换成陪伴,任月又拐弯抹角埋怨他的陪伴少。 有些事明明单身时可以独立完成,多了一个男朋友,便多了一份欲望,总希望多一个人参与,不然恋爱跟单身有什么区别。 方牧昭:“嗯。” 任月:“也没见你有黑眼圈……” 方牧昭:“因为我本来就黑,看不清楚。” 任月又忍俊不禁,打乱了原本无声而严肃的控诉,她有一点挫败,更多是无奈。哪怕她在气头上,方牧昭总有方法逗她发笑,冲破她辛苦建立的脆弱围篱。 如果这也算人格魅力之一,这个男朋友交得还算值当。 任月容易沉溺备受呵护的感觉,任开济不曾给过她,孔珍忙于生计,无暇细致体贴她,童年缺失的情感,在方牧昭身上得到补全。 任月轻轻揉揉他粗硬的发茬,“晚安。” 丽江行程松弛,多出一天去哪里都不合适,任月和方牧昭一觉睡到大中午,补足这几天的睡眠。 吃过午饭,任月和方牧昭就在大研古城手拉手闲逛,挑合适的手信带回海城。 任月挑了几个口味的鲜花饼,再度确认:“你真的不带?” 方牧昭:“不带。” 任月指了一下收银台边的牌子,上面写着满198元包邮。 她说:“我要寄一点回老家,你寄吗?” 方牧昭:“你挑你的。” 任月:“上次叫你出来玩记得带手信,你还答应过我。” 方牧昭:“你人已经在这里了,我还带什么?” 任月:“你家人啊!” 方牧昭:“不用。” 倪家劲没有家人。 任月看了他一眼,怀疑他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像任开济一样众叛亲离。 “其他朋友?”没等方牧昭回答,任月自嘲一笑,她只是女朋友,又不是老婆或老妈子,何必多费口舌。 “算了,”任月说,“你也帮我试试口味,你喜欢哪几个?” 方牧昭试了跟没试一样,选了经典的玫瑰花味。任月喜欢桂花栗子的。 从鲜花饼店出来,一路逛回大水车,也是大研古城水系入口。 任月把要带回海城的鲜花饼扔给方牧昭,戴上墨镜,指挥她的专属摄影师:“帮我跟大水车合影。” 方牧昭接过她的手机,“你之前没拍?” 任月噘嘴蹙眉,“哪有摄影师要求模特?” 方牧昭冷笑一声。 任月:“走近一点,拍半身行了。” 方牧昭:“半身拍不完大水车。” 任月:“拍进去就行了,只拍一扇都能知道是大水车。拍全身看起来太矮。” 方牧昭:“本来就不高。” 任月抬了一下脚,迟了,没踢中方牧昭屁股。 方牧昭调整角度,逮住边上游客离开的空隙,准备点下按钮。 任月一边镜片里出现他的身影,他一顿,无奈一笑。 “没太阳,墨镜推头顶。” 任月看住他,“我就喜欢这样拍。” 第44章 方牧昭挑了一个侧面机位,只留在任月的眼睛里,没映进她的墨镜中。 任月的小伎俩在他面前毫无用处。 他们唯一的“合照”留在玉龙雪山,脑子缺氧混沌,无意给了任月“可乘之机”。 方牧昭垂下手,滑动屏幕翻看任月之前的照片。 她疾步走回他身旁,“我看看。” 说罢,顺手取回手机,免得让他堪破玉龙雪山墨镜的秘密。 凭他的作风,铁定逼她删照片。 方牧昭一言不发扫了她一眼,没再凑过去看她的手机。 任月和方牧昭都没有对方手机的锁屏密码,他神出鬼没,手机肯定藏了许多秘密,像病毒培养皿。任月如若打开,病毒外泄,会污染这段关系。 任月瞥了他一眼,特地说给他听:“回去我把照片存移动硬盘,就从手机删了。” 方牧昭:“打印出来挂墙上也行。” 任月:“痴线,婚纱照才挂墙上。” 话毕,任月和方牧昭面面相觑,偶然触及的话题,是他们不敢想象的未来。 比起甜蜜,更多的是尴尬。 方牧昭先打破沉默,捞过她的手,“丽江天气舒服,不像在海城走几步就出汗,再去哪里走走?” 次日,方牧昭只把任月送到三义机场,还没买机票,回程不定。 任月问:“你怕大光头查到我和你同一航班?还是要回去之前来的地方?” 问题长得拗口,任月没办法让方牧昭帮忙精简,只轻轻一叹。 方牧昭没有正面回答,“我还有点事要忙。” 最后任月只说:“你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你也是。” 方牧昭抱住任月,用惯常的方式,胸膛闷实她的脑袋。 许是一瞬的窒息,任月憋红了眼框,低头拨弄他冲锋衣的口袋拉链头。 声音也给他闷得低沉许多,“下次早点来找我。” 方牧昭嗯了一声,无力感贯穿彼此。 任月抬头警告他,“你要是超过一个月不来……” 方牧昭面色冷峻几分,“想干什么?” 任月轻轻挣开他,“轮到你威胁我?” 方牧昭:“是强迫。” 任月:“呸。” 如果方牧昭一次又一次莫名延期,任月得认真考虑这段关系的走向。 任月扶着方牧昭窄劲的腰,隔着冲锋衣和一层长袖衫,掐到结实的腰肌。 她抬头看着他,“你还有话没跟我说。” 方牧昭蹙眉,略一沉思,“没有。” 任月打他一下,“有。” 方牧昭:“想说的太多,说不完的。” 任月恨铁不成钢,“提前说‘新年快乐’啊!” 方牧昭笑了一声,“还没到。” 任月:“到了你就说?” 方牧昭:“到了再说。” 任月:“我不管,除非你被关起来,初一早上你必须跟我说‘新年快乐’。” 方牧昭:“说‘恭喜发财’行么?” 任月:“说定了。” 任月朝他伸出尾指,“来拉钩。” 方牧昭:“多大个人,还玩这个。” 方牧昭压下她的尾指,那一拳头险些揍他身上。 他扳过她的肩头,往安检口轻搡后背,“进去吧。” 任月回头瞪他一眼,拳头像她的郁气,散开,变成依依不舍的挥手。 以前方牧昭在她的租房,说走就拎着垃圾下楼,好像真的只是寻常饭后丢垃圾。 机场放大了离别的拉扯,宛如钝刀割肉。 飞机起飞前,任月把之前发在朋友圈的动态隐藏。这两天孔珍忙着扫屋,估计没空翻朋友圈,还没给她点赞。万一她像同事姐姐一样眼尖,窥破墨镜的秘密,任月又得撒一次谎。 任月重新发了大水车前的留影:下次再见。 方牧昭也在看手机,瘦师爷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几时回海城? 泥猛:还在丽江闲荡。 瘦师爷:今日罗老母头七,你先不急回来,明日等消息。 泥猛:明白。 一架飞机冲上云霄,看时间和航司,大概是任月那一趟,离方牧昭越来越远,直至看不清轮廓。 落地海城,任月的朋友圈多了数条新动态。 点赞和评论她的基本是同一批人,没有方牧昭的身影。 同事姐姐一样俏皮:[偷笑]再见人还是丽江? 任月再次检查照片,确定没再有异常,才回复同事:嘿嘿。 简洁又含糊。 除夕当日,方牧昭和李承望一行人在瑞丽汇合。 出了老母的头七,罗通奇表演完孝顺,果然有动作,通知他们过来交易。 这批货来自金三角,经由罗通奇之手入境,转由李承望接手运至海城,销往珠三角市场。 罗通奇是一级分销商,李承望属于二级,但不是唯一,往下还会裂变成数个层级,价格层层叠加,小道交易价格畸高。 罗通奇不囤货,每次拿了货直接转销给李承望,快速规避风险,说是中介也不为过。 李承望不是没想过越过罗通奇,直接和金三角拿货,但对面地势和局势复杂,只认罗通奇这个中间商。 早前飞来云南和罗通奇接触后,方牧昭和叶鸿哲通过气,请示上头如何安排。 之前他们只逮住李承望的下线,想顺藤摸瓜通过线人济公端了他,哪知突生变故,济公暴毙,方牧昭混进李承望团伙。 他们第一次摸到李承望上线,最好的结果一网打尽,但现实往往很难,都是一节一节往上摸,逐个打击。 此次跨省异地抓捕,涉及多单位多部门合作,行动部署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方牧昭的情报尤为关键,若情报有误,打草惊蛇另说,他有可能自身难保。 信任考验再度来临,不止李承望要考验方牧昭,叶鸿哲也要考量他和情报的可信度。 罗通奇一见李承望便双手合十,一派虔诚和歉然,“望叔,除夕本是团圆佳节,还特地让您跑来一趟,实在那边催得急,我实在没有办法,不然我也想多给老母亲尽孝……” 李承望被罗通奇当猴耍了几回,怒气早已抵达临界点,这次交易若再生变故,恐怕要重新花上时间和金钱接触其他人拿货。 李承望冷笑:“罗老板家有急事,耽误几天可以理解。这次交易若是顺利,哪天都是过节。如果——” 罗通奇笑着打断:“望叔放心,这一次绝不会再出现‘如果’。” 李承望:“但愿如此。” 除夕夜,家家户户共进团圆晚餐,罗通奇的茶园也聚了一桌人。 罗通奇发令:“老规矩。” “罗家军”端来两个铁盒,让双方人马上交手机,放进各自盒子盖盖,进行信号屏蔽。 收完手机又互相搜身,确保身上不带其他可以收发信号的金属物件。 李承望按先前计划吩咐:“阿坚,你和泥猛去验货。” 大胆坚负隅顽抗:“叔,我以前都在茶园和罗老板……” 李承望一个眼色制止,瘦师爷也对大胆坚不着痕迹摇头,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乱了阵脚。 大胆坚咽下一肚子怨言,带上统一的新手机,搭上方牧昭开的白色朗逸离开茶园。 另一辆灰色丰田卡罗拉上有小谢老公和另一小马仔,紧跟在他们后面。 除夕夜到处设卡查酒驾,方牧昭瞥了一眼副驾,大胆坚姿势奇怪,一直没靠靠背,有什么硌腰似的,藏在夹克里看不清。 方牧昭心有不妙,问:“坚哥,直接开过去,还是绕路?” 大胆坚:“你喝酒了?” 方牧昭:“没。” 大胆坚:“没喝酒你怕个卵。” 方牧昭:“今晚比较特殊。” 大胆坚:“让你开车那么多想法?你怎么不去当差。” 方牧昭绕了路,远远避开。 大胆坚:“胆小鬼!” 半路手机里李承望来指示,叫他们前往瑞丽和缅甸交界的河边接货,缅甸方送货的冲锋舟即将抵达。 方牧昭套话:“一会该不是要我们开回海城?” 大胆坚冷笑,“要开也是你开,管我吊事。” 方牧昭:“望叔做事不会这么潦草。” 大胆坚:“喂,你知道今晚要干什么吗?” 方牧昭:“我只负责开车。” 大胆坚:“算你还懂事,一会我让你往哪开,你就往哪开。” 方牧昭把车开到指定地点,早有一道人影等待,对方也是“罗家军”的一员,持着手机让大胆坚接听。 手机对面传来李承望的指示:“走路跟这个人去拿货。” 大胆坚:“有多少,就我们四个人一次性搬得完么?” 以前大胆坚来谈事,从来不用干这种高风险的苦力活。 李承望:“让你搬你就搬,那么多废话。” 零点已至,夜色蒙蒙,远方传来鞭炮声,一阵接一阵逼近,铺天盖地,近在耳旁。 河边灌木丛生,杂草荒蛮,只有人行小道,无法通车。 方牧昭跟在大胆坚后头,身后还有小谢老公,一行三人跟着罗家军走去河边,剩一个小马仔原地守着车。 看不见的罗家军潜伏在黑暗里,一旦有异动,马上通风报信。 冲锋舟堪堪驳岸,电池灯在空旷的夜里格外微弱。大胆坚一脚垮着冲锋舟验货,锡纸卷了一角麻|古样品,用火机烧热,轻嗅气味。 然后先朝方牧昭点头。 方牧昭在手机里叫了一声“望叔”。 交易出奇的顺利,方牧昭准备接大胆坚搬起的一个编织袋。 罗家军忽然叫了一声:“有内鬼!” 话音刚落,冲锋舟上的马仔一把抢回编织袋,抽刀挥向大胆坚。 方牧昭眼疾手快扯了一把大胆坚,让他险险避过刀刃。 大叫的罗家军跳上冲锋舟,持刀马仔立刻启动发动机,突突返程。 大胆坚掏出后腰手-枪,开枪直射冲锋舟,子弹在茫茫黑夜里失去准头,枪声隐匿在鞭炮声里。 方牧昭尚搞不清哪个环节出问题,扭头先跑,一声枪忽地先响炸在耳边—— 除夕下午,任月把鲜花饼带到科室,分享给交接班的同事姐姐,剩下的当夜班零食。 医院外亮起万家灯火,任月对着检验科荧荧白灯,重复日复一日的检验工作。 每逢重大节日,各种社会活动活跃,喝酒,打架,鞭炮炸伤,吃坏肚子等等,急诊患者比平常多出数倍,任月脚不沾地穿梭在科室。 临近午夜,才有时间编辑消息群发祝福。 任月分组发送,有一个人落单了。 她对着泥猛的聊天窗口发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去年。 自从确认关系以来,泥猛再没有午夜空降检验科,不知道敷衍还是无心。 任月关掉聊天窗口。 零点已过,检验科里听不见遥远的鞭炮声,任月抽空瞄一眼手机,微信消息列表积攒一堆未读红点。 她滑下好几屏,没发现泥猛的头像。 今年她若是发不了财,定然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第45章 方牧昭右肩剧痛,呻吟出声,往前一趔趄,险些扑地。 幸好,底盘稳住,泥猛没吃泥,右边胳膊还能动,应该没伤及骨头。 “丢你老母!大胆坚你吃屎了?” 方牧昭嘴上骂着,脚上不停,右耳嗡鸣,失去一半听力,大胆坚的耳朵也听不进,嘭地又开了第二枪。 方牧昭避开了。 他按着受伤的肩头,弯腰凭印象蹿进小路,窸窸窣窣动静给鞭炮声掩盖,一时藏起踪迹。 大胆坚举枪追击。 方牧昭踉跄跑回停车点,守车的马仔早回了大众朗逸,按之前计划,两组车辆交换,他和大胆坚坐丰田卡罗拉回去,马仔和小谢老公把货低调押回海城。 小谢老公快他一步,扑到朗逸副驾门。 方牧昭一把揪住他的外套后领,搡他回卡罗拉,“还想见你老婆就给我开车。” 小谢老公一愣,蔫头耷脑给方牧昭开卡罗拉副驾车门。 方牧昭拉开后座坐进去,“叼,我一身血坐前排,怕摄像头拍不到?” 黑色冲锋衣吸收血色,方牧昭看起来没有“一身血”,只有“一手血”而已,唇色越发苍白。 小谢老公关门,绕到另一侧坐进来,刚启动,灌木丛边出现大胆坚硕大身影,大光头在月光下尤为锃亮。 小谢老公问:“要不要等坚哥?” 方牧昭催促,“快开!等条毛啊!你也想吃他子弹?” 小谢老公哆哆嗦嗦:“坚哥、开、开的枪?” 大胆坚身影渐渐变小,没朝卡罗拉开枪,不然出到公路他们早被交警拦下。 小谢老公:“坚哥、为什么要打你?” 方牧昭骂不出声,靠在靠背,脑袋后仰倒抽冷气。 小谢老公识相改口:“泥猛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回别墅?还是去医院?” 方牧昭丢给他一个地址,小谢老公开到才发现附近有个私人诊所,犹疑:“泥猛哥,这地方能看病的么?不会搞死人吧。” 这是方牧昭之前找到的地方,大胆坚还以为他天天晚上出来找女人。 边境形势复杂,只要打点到位,这些私营小老板一般不会惹事。主要是子弹没击中他,只是擦过,问题不大。 医生快速给他清创,打破伤风,挂上消炎药水,没多问一句伤口成因。 方牧昭付了钱,新手机多了几个未接来电,是李承望和瘦师爷的常用号码。 他骂了一句,没有回拨。 小谢老公怯怯问:“泥猛哥,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事么?” 方牧昭长袖衫成了袈裟,光着右肩和右臂,披回黑色冲锋衣。 他仰头闭眼歇了一会,“想见你老婆么?” 小谢老公双眼发亮,头顶绿光一样耀眼。 小谢老公开着卡罗拉空车回李承望的临时别墅。 白色朗逸早已停在门口,大胆坚先回到了。 小谢老公悄悄拨通泥猛电话,揣兜里保持通话状态。 李承望霉着一张脸,“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小谢老公:“望、望叔,泥猛哥他……哎……” 他瞥了大胆坚一眼,比看泥猛还害怕。 瘦师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谢老公:“泥猛哥被开了一枪。” 李承望蹙眉,瘦师爷立刻当他的代言人:“一次性讲完,谁开的枪,打中哪里,人死了吗?” 小谢老公又看了一眼大胆坚,被后者怒视回去。 大胆坚:“叼毛看什么看。” 小谢老公吓得肩膀一跳,“泥猛哥被打中肩头,还在一家私人诊所挂药水,让我先回来报告望叔。” 瘦师爷:“没去公立医院?” 小谢老公:“没有。” 瘦师爷:“有警察跟着你们吗?” 小谢老公摇头。 瘦师爷:“望叔,这泥猛……看来还算聪明,没随便招徕警察。” 李承望冷笑一声,伸手:“阿坚。” 大胆坚沉吟一瞬,交出仿**手。枪。 李承望端详片刻,“哪来的?” 大胆坚:“找人从黑市拿的。” 李承望:“找什么人?” 大胆坚人如花名,大胆也直肠子,藏不住事,立刻撂了:“叔,那条臭鱼是内鬼!老子刚要搬货,叼,罗老黑的人立刻有反应。我帮你解决这臭鱼。” 罗老黑的人喊内鬼时,李承望听见立刻中断交易,拎钱跑路。 李承望:“这次损失的定金,一定要找罗老黑要回来。谁是内鬼,在不在我们这一边还说不定。” 说曹操曹操到,方牧昭出现在别墅,黑色冲锋衣右肩多了一道像烧开的裂口,暴露里面的白纱布。 方牧昭二话不说,盯准大胆坚,气势汹汹冲过去。 手中寒光闪过,竟是多了一把刀。 小谢老公配合拉他,当然拉不住,瘦师爷顺手帮忙。 “泥猛!”瘦师爷夺过方牧昭的刀,甩到角落。 方牧昭双眼的愤怒不用伪装,“我叼你大胆坚,为什么朝老子开枪?!” 大胆坚:“你知道为什么,还来问老子?!” 李承望看没出人命,心放下一半,“泥猛,不要冲动,坐下来有话好好说。” 方牧昭置若罔闻。 李承望:“你身上有伤,先坐下来。” 听到李承望的关心,方牧昭多了一份偏袒,坐到李承望左边单人沙发。 大胆坚坐到对面,中间茶几摆着他们的日常手机。 大胆坚:“叔,查他手机,肯定有问题。” 方牧昭:“凭什么只查我的?” 李承望:“都查。” 大胆坚暗暗一笑,“从微信联系人查起,还有通话记录。” 大胆坚打头炮,微信列表很多鸡婆,千篇一律的选妃问价问地址。 瘦师爷讥嘲:“这种事还得坚哥亲自联系?” 大胆坚最瞧不起瘦师爷一副性无能的瘦弱,“叼,最有意思就是这时候,心痒痒想象一下,等人来了都他妈一个样。” 方牧昭则相反,列表里没有几个女的,多少有点反常。 大胆坚问:“丽江艳遇删了?” 方牧昭:“留着干什么?” 大胆坚:“留着下次干啊,你还是不是男人?” 方牧昭:“你每次都同一个?” 大胆坚唇角抽了抽。 不止方牧昭,所有人的手机都挨一番初步检查,包括瘦师爷,结果一无所获。 瘦师爷:“望叔,罗老黑那边怎么说?” 李承望起身,在客厅踱步,停在方牧昭身边,低头包含深意俯视一眼。 “泥猛,你怎么看?”李承望的手突然搭在方牧昭肩头,正正扣住他的伤口。 方牧昭闷哼一声,冷汗爆出额角,“望叔,无论内鬼出在我们还是罗老黑那边,都不可能让对方知道。” 李承望松开手,负在身后,“最好别让我知道我们出了内鬼,今晚都先回去,这事会慢慢查。” 方牧昭起身,和另外两个马仔一样往外走。 “大胆坚,”李承望头一回叫侄子的花名,“你留下。” 方牧昭回头看了一眼,没见李承望喊他,连瘦师爷也一起出屋,只剩两个李家男人面对面。 啪。 李承望一巴掌扇愣了大胆坚,没当众扇他已算留足面子。 李承望骂道:“搞出一条人命还不够?你搞济公搞得当差的盯了我们大半年,再搞下去都喝西北风啊!” 大胆坚扯了下嘴角,“泥猛那条臭鱼来路不明,今晚肯定是他搞的鬼。” 李承望:“我不管谁搞的鬼,你再给搞鬼,就不要再跟我干了!” 大胆坚一脸张扬有所收敛,但还是不服:“叔,可是泥猛——叔!” 李承望掏出收缴的手枪,指着大胆坚门面,吓得他大气不敢喘。 “这货哪来的,弄多几把回来。” 瑞丽夜间温度10度左右,方牧昭冲锋衣有点漏风,凉意有利保持清醒。 他只叫叶鸿哲盯着大众朗逸和丰田卡罗拉,李承望会用这两辆车“运货”,到底哪里出了纰漏,竟走漏了风声? 李承望查得紧,方牧昭不敢贸然联系叶鸿哲,更别提躺在黑名单里的另一个人。 但愿别再被发现。 任月也觉得方牧昭不算男人,初一过去半天还不见发恭喜发财。她进进出出他的聊天页面,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退出。 新年刚开始,任月隐隐感觉她和方牧昭快走到尽头。 开年第一天运气不佳,似乎预示今年一整年的不顺。 初二当天,方牧昭跟李承望请示,外出换药打消炎针,李承望派小谢老公跟他同行。 人质小谢在李承望手里,小谢老公指哪打哪,不敢说一个不字。 路上,小谢老公开车,跟方牧昭打听小谢近况。 方牧昭:“过上戴梵克雅宝的好日子了。” 小谢老公霉着一张脸咂舌,说不清心疼,羡慕还是嫉妒,要说有爱,谁也不信。 肩头漏风冲锋衣成方牧昭的病例,医生一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方牧昭打完屁股针,侧坐椅子上缓神,八百年没遭过这种皮肉之苦,以前最多吃几颗药片。 小谢老公犯烟瘾,掏出烟盒咬上一支,被医生赶出门口抽。 小诊所虽然不太规范,多了一个烟鬼,看上去更不规范,影响生意。 有一道身影和小谢老公错肩而过,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看不清面容。 熟悉的声音带来一种同盟的安全感:“医生,昨晚拉肚子,帮我开几个药,准备出发有点赶时间。” 方牧昭起身,问:“医生,能借一下厕所吗?” 医生给他指向后院方向。 方牧昭瞥了眼前院的小谢老公,穿过通道出到后院,门口左边走廊摆着一条木长椅,墙上一排挂药水的铁钉。 厕所在走廊尽头。 片刻后,方牧昭在长椅上等到乔装打扮但化成灰他也认得的叶鸿哲。 第46章 叶鸿哲瞥一眼通道,无人经过,周围没有摄像头。 方牧昭:“怎么上这来?” 叶鸿哲:“盯你们的车。” 小谢老公开的还是昨晚的丰田卡罗拉,李承望还没来得及调其他车。 方牧昭了然,抓紧时间问:“昨晚怎么回事?” 叶鸿哲:“你伤怎样?” 方牧昭:“不死不残,先说正事。” 叶鸿哲:“圈收太紧,外围盯梢的警员被罗老黑的人察觉,打草惊蛇了。” 方牧昭咬牙切齿,指着冲锋衣漏风的肩头,“老子差点让大胆坚射死,你们怎么办事?!” 叶鸿哲又提防一眼通道,“罗老黑在此地盘踞多年,说不准势力反向渗透,下次我们放长线钓大鱼,等货上路,到了我们的地盘再动手。李承望和罗老黑两边有什么反应?” 方牧昭:“都在自查。就算真有内鬼,也会互相推诿,不承认在自己队伍。济公案让李承望停摆半年,这次好不容易接货,打草惊蛇不知道又要等到几时,下一次他们只会更加谨慎。” 叶鸿哲:“怀疑到你头上没?” 方牧昭:“本来就不是我干的。” 叶鸿哲还想再说,通道尽头晃过一道人影,小谢老公回来催人了。他匆匆嘱咐方牧昭:“注意安全。” 方牧昭:“这段时间先别联系,等我下次找你。” 叶鸿哲点头,走向厕所。方牧昭跟他错肩而过,回到诊室。 小谢老公接上方牧昭:“泥猛哥,你这针还要打几天?” 方牧昭:“你有意见?” 小谢老公赔笑:“没有那回事,就是觉得,能出来透透气,挺好。” 方牧昭:“你挺想让我多挨几针?” 小谢老公忙摆手:“没有没有,泥猛哥,两码事。” 方牧昭面无表情走向卡罗拉。 小谢老公跟在后头问:“泥猛哥,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老婆呢?” 比起见小谢,这个男人应该更想见小谢手里的梵克雅宝。那不是项链,是潜在的赌资。 方牧昭:“你问我我问谁,我都想见我老婆。” 小谢老公:“泥猛哥,看不出来,你也结婚了?” 方牧昭随口说:“哪个女人不是一夜夫妻百夜恩……” 方牧昭外表出挑,成了轻佻的资本,增加了风流倜傥的可信度,同样的话从小谢老公口里吐出,只有猥琐。 小谢老公笑眯眯:“夜夜当新郎,我懂我懂。” 转眼过了年初七,金枫花园夜间亮灯的窗户陆续多起来,楼下花园传来小孩嬉闹声,回老家过年的大人和小孩陆续归位,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早高峰的电梯再度拥挤,路上小电驴飞驰,任月又得时刻避让。 但没避开万修的身影。 任月和万修又在医院北门车棚碰上,顺路一起去职工食堂吃早饭。 万修:“春节去丽江旅游了?” 任月:“准确说,节前去的,春节值班。” 万修笑道:“跟你男朋友去的?” 任月随口应了声。 万修:“怎么不发合照?” 任月:“你不是见过么?” 万修讪讪:“没仔细看,只知道是帅哥,不好意思一直盯着。” 任月也没仔细盯过方牧昭,通常他比她醒得早,她睁眼见不到人,睁着眼也不好一直盯着对方,无聊又不好意思。 她甚至没有他的照片。 万修:“有合照看看吗?” 任月:“你好八卦。” 万修臊红了脸,嘿嘿一笑,掩饰尴尬。 万事开头难,迈出第一步,也不在意多丢一次脸。 万修说:“是不是哪天直接发婚纱照?” 任月一愣,心跳莫名快了两下,“你好能想。” 万修:“哪里,多正常。我都26岁了,过年回家天天被三姑六婆催。你好像比我小一岁?” 任月:“说不定你比我快,闪婚,年底一家三口也说不定。” 万修:“哪可能!” 任月:“到时记得请我喝喜酒,红包给你准备好了。” 万修:“越说越离谱!” 任月成功转移话题,笑了笑,低头吃汤粉,笑容一点一点僵硬、消失。 万修没注意到任月的笑容,只感觉到她忽然安静,似乎情绪不佳。 许是他太八卦了。 万修每天醒来拉开窗帘,任月的阳台总刺激他的好奇心。 万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套全黑的衣服,或者半裸的背影,元宵节没见到,二月二龙抬头没动静,清明也像被埋了,没影。 万修被任月“点名”一次,不好再当八公,问东问西,倒是任月先问上门。 任月每个夜班要扫描的标本不计其数,对患者名字过目即忘,有一个名字偏偏异常眼熟,姓谢,孕妇。 她在系统查了过往检查结果,去年十一月发烧验过血常规,后来还要常规孕检数据。 这个小谢,是泥猛老板的情人。 小谢来医院,会不会又是泥猛送过来? 任月熬夜的心脏又怦怦乱跳。 小谢做的是住院常规检查,胎儿大概有情况。 窗口铃声旋即响起,像灵验一般。 任月从来没有这么快应铃。 窗口外,等着普通又焦切的一家三口。 任月给小孩采完末梢血,标本上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运动。 凌晨时分,万修的步数跟她差不多一样。 她第一次半夜找他:嗨,也上夜班? 万修:哈哈好巧。 月牙儿:你到哪个科了? 万修:[捂脸]妇产科。 月牙儿:想问你个事,有空么? 万修:[疑问]什么事,你说,要打电话么? 任月从屏幕拍了小谢名字,发给万修。 月牙儿:你接诊的么? 万修:是啊,怎么了?不会报危急值吧? 月牙儿:还没出结果。 万修:哦哦,吓我。 月牙儿:谁陪这个孕妇来看诊啊? 万修: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怎么了? 看起来还是跟上次一样的配置,一个司机和一个保姆。 万修语气不见异常,应该不是他见过一两次的泥猛。 月牙儿:那没事了,有空再跟你说,谢谢哈。 万修:[捂脸]好神秘。 月牙儿:干活干活。 任月说不清松一口气,还是失望,既希望泥猛出现,又不希望他陪孕妇。 方牧昭再回海城,又穿回一年可以穿三个季节的黑色短袖。 上个月罗通奇和别人做成一单,安全快捷,变相跟李承望耀武扬威:他的供应链没问题,除夕内鬼一定出在李承望团伙。 李承望恨得咬牙切齿,翻遍所有人履历和日常踪迹,愣是没摸出传说中的内鬼,包括大胆坚一口咬死的泥猛。 方牧昭几乎都在李承望眼皮底下活动,大胆坚神出鬼没,更值得怀疑。 大胆坚搞定了四把仿五。四手-枪,,加上他原有的一把,一共五把手-枪,54发子弹。 李承望目前只有“六人帮”,如果下一次交易还是原班人马,有一个人得空手上阵。这个“太监”只能是泥猛、小谢老公或小马仔之一。 四月初,边境情况明朗,李承望准备和罗通奇谋划第二次交易,海城一条家里来电打乱全盘计划,一如当初罗通奇老母过身消息。 小谢怀孕31周阴-道出血,紧急送去市一医院保胎。 这个未出生的男孩就是李承望的命根,是他全部的希望,他立刻连夜搭车,隔天下午飞抵海城。 方牧昭像以前一样,开着途锐把李承望送到医院地库,待他上住院部看小谢,方牧昭也上地面透气。 任月今天下夜班,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饿醒了,没力气起床,昏昏欲睡,给手机震清醒几分。 屏幕显示倪家劲/泥猛来电。 任月再揉揉眼,还是这串熟悉又陌生的汉字。 任月挨着床头坐起,脑袋比躺着清醒,才接起电话。 她没讲话,开了免提,静听风声。 那边说:“喂,是我。” 任月:“你是谁?” 方牧昭:“你男人。” 任月冷笑,唇角上扬的一瞬,笑意成了委屈,红了眼眶。 她揪着空调被,“不认识。” 方牧昭:“见面你就认识了。” 任月:“嚣张啊你。” 方牧昭低低笑了一声,他的松弛和她的委屈对比强烈,刺激出她一腔的低落。 任月忍不住骂道:“还以为你死了。” 方牧昭笑意收敛,“死什么死,能不能吉利点?” 再说如果一语成谶,方牧昭也不能叫死,叫壮烈牺牲。 任月:“正月都过了两个月,还想着大吉大利啊。” 方牧昭:“你今天上的什么班?” 任月:“你不是从微信步数看得出来么?” 方牧昭刚把月牙儿放出黑名单,数据还没同步。 他说:“我在你们医院。” 任月对上凌晨小谢的就诊数据,像刚刚搭通电路,霎时来了精神。 任月:“你们老板情人住院了。” 方牧昭:“你知道?” 任月:“嗤。” 方牧昭:“我老板在住院部,我还要在医院呆一段时间。你来不来见我?” 方牧昭无疑抛出一块喷香的诱饵,任月撅了撅嘴,想咬钩,又不甘心。 任月:“好大口气,还得我去见你。” 方牧昭:“我要是能抽开身,跪着都爬到你面前。” 任月:“那你跪。” 方牧昭:“在床上跪,行么?” 任月:“要不要脸?” 任月先红了脸,脸颊烫到耳根,方牧昭上一次在床上跪下,是口了她一会。 过去两月有余,唯一的亲昵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那股高反的余韵重新附身,任月呼吸窒了窒,是有点想他了。 方牧昭许是沉浸在同一种情绪,嗓音温柔几分,像无形的手,抚慰等候已久的爱人。 “快来,我等你。” 第47章 任月第二次下班后骑车回医院,第一次也是因为方牧昭,她抓他回医院验血。 路程半小时,相见几分钟? 非晚高峰,道路畅通无阻,小电车频频告警超速,再高也超不过任月的心跳速度。 四月中旬,暖风轻轻托起任月,她飞得更快,也更晕乎,脑袋失重,跌入混沌里,久别重逢有了双重味道,一半是苦后回甘,一半是不甘。 医院北门车棚,任月垂眼搜寻空位,有一个人的旁边刚好空出半个空位,等那人骑出来更方便塞进去。 那人岿然不动,支出一条长腿,黑衣黑裤和黑色小电车浑然一体,人车合一宛如大蜘蛛。 任月好奇抬眼打量,不意撞进对方眼神陷阱,也不知道这人在这蹲点多久。 任月迷惘一瞬,像久旱逢甘霖,先惊喜,展颜,悲伤的后劲慢慢浸润双眼。 她皱了皱鼻子,忍住:“我停哪?” 方牧昭起身,长腿跨下车,将不知谁的小电车生生平挪,腾出一个完整的空位。 任月骑进去,勾下侧撑,拔锁匙脱头盔,侧身退到车屁股,便给方牧昭劫走。 没有想象中迎面相拥,方牧昭拉着她的上臂,像过马路提防四周,穿过马路,轻车熟路进入对面楼消防梯。 任月:“我都没进过这栋楼,你怎么比我还熟悉我们医院?” 方牧昭:“不然怎么蹲到你?” 上一次李承望来看护他的懵佬儿子,方牧昭跑酷似的,把任月的地盘熟悉一遍。 方牧昭停在楼梯转角,捧住任月的脸颊,迫不及待低头吻住。 转角在一楼和地库之间,残存一丝空调凉意,不算闷热,真正的潮热在他们唇齿间。 任月尝到久违的味道,柠檬清甜淹没烟的苦涩,重逢欣喜盖过久别的难捱,她的身体还记得方牧昭,情不自禁抱紧他。 初夏体温比冬天更直接,透过轻薄布料,熨贴她的肌肤,抚慰空虚两个月多的躯体。 任月反应过来还在自己单位,工作场所严肃正经,楼梯转角自成一方伊甸园,她忽然有了偷情的错觉。这种行径颠覆日常习惯,带来一种难以复制的刺激,比旅游时光天化日的亲吻更多一番风味。 方牧昭搂着她的腰,没单纯搂着,手掌像只尚有余温的熨斗,一寸一寸熨平她裙腰的褶皱,画着圈往下,狠狠抓了下她的屁股。 任月好像给他托起,挂上他的铁钩。 她一惊,走了神,跟他的双唇错位,叫了一声,像呻-吟,反而让他更兴奋。 方牧昭将她按向自己,从后脑勺到屁股,上下一起用劲。 任月心跳咚咚加速,总觉得泥猛会乱来,只有她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她的心跳声仿佛战鼓声,无形鼓励他。 任月意识到苗头不对,再挣扎,为时已晚,方牧昭的手牢牢焊在她的身上。 倏然间,嘎吱锐响,楼梯尽头防火门给人推开,一时分不清时来自楼上,还是地库。 方牧昭肩膀一跳,立刻松开任月,勾着她的腰,凝神静听。 地库方向传来喁喁人声,有人正往上走。 任月仰头无声询问,方牧昭没回答,搂紧她一点,是看懂了。 脚步声逼近,听声音是一男一女,挺年轻。 方牧昭拉着任月往下走,默契低头,不让人看清脸,偷情偷成了一半。 对方也是一对情侣,打量他们一眼,又继续赶路。 楼上防火门关闭声传来,方牧昭下到下一个楼梯转角,停下。 短暂的意外给任月留足思考空间,他们再也续不上前头的旖旎。 她轻砸方牧昭胸膛,“这么久你死哪去了?” 方牧昭固执搂着她,“差点活不成。” 任月掐他双颊,扯变形嘴巴,摇不出一句有用的真话。 任月泄气垂下手,搭在他的双肩,任月第六感作祟,觉得方牧昭肩膀稍显僵硬,像在抵触她。 她偏偏不松开,不断抚摸,盯着方牧昭的表情。 方牧昭低头要啄她的唇,给避开。 任月:“你躲什么?” 方牧昭:“刚刚谁躲?” “啊。”任月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定在方牧昭右肩中间,按了按,像摸盲文。 她摸到微凸的一竖,跟衣服缝骨差不多,但它跟真正的缝骨垂直。 任月蹙眉,仰头盯着方牧昭那副锐利如鹰的双眼。 “你穿吊带?” 方牧昭:“痴线,以为我像你?” 任月中指贴着那条神秘“肩带”,却揪不起来,“这是什么?” 他要拿开她的手腕,没得逞,任月上手要扒他领口。 方牧昭挡了下,“咸湿妹,想脱我衣服?” 任月:“脱啊!” 可惜方牧昭的t恤质地优良,领口没变形,压根扯不开。 任月从方牧昭的短袖口掏进去,半路给他扒下来。 方牧昭:“袖口有什么好掏的,掏裤-裆。” 任月恼了,打了一下他手背,扇得他的青筋越发鼓突,满手的力量感。 若是方牧昭有半点逆反心理,任月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任月:“到底是什么?” 方牧昭:“晚上脱了给你看。” 任月:“现在。” 方牧昭危险地扫了一眼她的胸脯,“你先脱。” 任月自动过滤方牧昭一切废话,电光火石间,学医的脑袋浮现一种可能性。 她问:“疤痕?” 任月不止一次见过方牧昭光膀子,他的肌肤跟肌肉一样流畅平滑,没有一丝混江湖的痕迹。 她越往深处想,可能性越大,趋近唯一。 任月板起脸,“你跟人打架了?” 方牧昭:“没有。” 他自认不算说谎,除夕夜根本没有机会跟大胆坚肉搏,差点吃了“花生米”。 任月:“疤痕怎么来的?” 她看也没看,一口咬定方牧昭的凸起是战斗痕迹。 方牧昭:“小意外。” 任月想了想,越想越偏,越偏越靠谱,“你被关进去过?” 方牧昭:“离谱。” 任月:“你说个不离谱的?” 方牧昭的插科打诨平常算一种趣味,关键时刻只让她看到逃避。 任月恼火,推了他的胸膛。 方牧昭下盘扎实,只微微晃动,让她更为挫败。 任月:“到底说不说?” 方牧昭:“今晚脱光衣服给你看,看多久都行。” 任月要的不止是看见,更多是他的解释。 委屈攒了两个多月,猜疑加速了质变,早已成了怨怼。 任月憋红了眼,“不说明白不许来见我。” 方牧昭:“真的只是意外,我也没有吃过国家饭。” 他只是正面否认,没有详细解释,任月一个字也不信。 她轻轻摇头,“好久没见面,我不想跟你吵,不想浪费时间猜来猜去。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谈……” 任月忽然不敢提“恋爱”两个字。 他们从未正式邀请对方进入自己的朋友圈,没有朋友的把关或祝福,恋情脆弱得像见不得光的苔藓。 这个问题简简单单,一下子把方牧昭难住了。 方牧昭抱着她沉默良久,嗓音比刚才低沉:“最迟年底,行么?” 任月:“今年底?” 方牧昭:“明年底你等不了,我更等不了。” 任月望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签了什么卖身契吗?如果你真的想走,可以找一个靠谱的律师。” 方牧昭又抱紧她,把她的忧虑闷进胸膛,“我会解决好,不要担心。” 任月又准备老生常谈,说她能不担心么。 方牧昭的手机突然震动,裤兜贴着她的髋部,震麻了她的关节。 他掏出手机,“望叔”二字出现在屏幕上,给任月瞟去,也就喊了出来。 “望叔。”方牧昭像之前一样,给她一个略含警告的眼神。 李承望:“回去。” 方牧昭:“收到,我现在回车上。” 电话挂断。 不待他开口,任月径自转身,抬脚往楼上走。 方牧昭无奈一叹,收起手机,“晚点我去找你。” 任月没吭声,楼梯逼仄,脚步声回音大,震得方牧昭耳朵疼。 方牧昭追上几级阶梯,从背后一把抱住她,下巴垫着她的肩头。 “晚上我跟你说,行么?” 任月抖了下肩膀,甩掉他的下巴,“陪好你的大老板去吧!” 方牧昭只得松开她,“等着我。” 方牧昭看着任月拐过楼梯转角,也不给他一个眼色。 直到往上的脚步声变弱,他转身走下楼梯,空气一级一级变得闷热,推开防火门,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方牧昭启动途锐,给车厢降温,等李承望回来刚刚好。 方牧昭观察李承望神色,小谢情况应该不算太糟,预产期在两个月后,该不会要住院保胎到那时? 李承望会不会等到后代平安出生,才会回云南跟罗老黑交易? 万一马失前蹄,李承望无缘看到后代降生,这么多年刀尖舔血算是白干了…… 另一方面,这意味未来两个月方牧昭可以继续待在海城,偷摸维持和任月的地下情,压缩每一次分别的时间。 任月有了情绪,方牧昭就算每周见她一次,她大概率不会继续买账。 方牧昭只想早死早超生,希望李承望和罗通奇能速战速决,他可以早日换一份体面的工作。 入夜,李承望舟车劳顿,早早放他们自由。 方牧昭开上蒙灰的货拉拉,避开眼线绕到金枫花园,还没上楼,就吃了闭门羹。 方牧昭打电话给任月,她没接,直接关了灯,装睡了。 他在楼下仰头,看得一清二楚,她的阳台黑漆漆的,只剩楼上邻居落地窗的光亮。 第48章 笃笃笃,不锈钢门的敲击声异常响亮,打破深夜走廊的安静。 任月的手机安了声控似的,屏幕随之一亮。 泥猛:我在门外。 任月不小心点了一下输入框,暴露了正在输入的状态。 泥猛:我知道你没睡。 上一次聊天记录停在去年,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时间戳对比强烈,说是情侣,得是七年之痒的类型。 泥猛:再不开门,我从你楼上邻居家下来。 任月眼皮跳了跳,画面如在眼前。就凭方牧昭一身灵活的肌肉,她不该怀疑他的决心。 泥猛:我上去了,等着。 任月吓得立刻跳下床,光脚扑到门边,开了里层铁皮门。 方牧昭的脸庞出现在不锈钢格栅外,走廊灯光朦胧,任月宛若探监。 “……月,开门给我。”方牧昭口吻没有微信里强硬,低沉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哀求。 任月:“要不开呢,你等到天亮?” 方牧昭:“拆门。” 隔着格栅,任月气鼓鼓瞪着他。 隔壁邻居开门悄悄打量一眼,将一袋垃圾放到门口边,不知道哪个动作才是顺便,大有可能被他们吵醒。 任月不想惊动邻居和物业,打开门锁。 方牧昭拉开门进来,立刻挨骂。 “抽了多少烟啊你。”任月蹙眉避开,回床边穿鞋去冲脚。 方牧昭不恼反笑,打是亲骂是爱,总比在门外吃夜风来得舒服。 “现在马上洗。”方牧昭从鞋架顶找回他的防水包,衣服还在里面,人字拖在鞋柜。 任月从浴室出来,往门口地垫蹭干鞋底,跟方牧昭错肩而过。 他身上除了熟悉的香烟苦味,倒没有古怪的香水味。 浴室响起久违的水花声,任月坐床边晃着双脚晾干。 餐几上放着方牧昭的钥匙和烟盒,没有手机,烟不是荷花,是和天下。 任月心头滑过一丝微妙,捞过手机查了和天下的价格,比荷花贵了一半。 浴室水声停止,方牧昭只穿底-裤,拎着防水包走出浴室,浑身雾气,腿毛成片贴在他肌肉结实的小腿,黑乎乎的。 任月:“冲凉还带手机,自拍啊?” 方牧昭:“拍给你看。” 方牧昭像以往顺手摸一下任月的脸蛋,给扭头避开了。 任月:“你怎么不抽荷花了?” 虽然她闻到的烟味大同小异,一致的焦苦。 方牧昭:“换换口味。” 任月:“女朋友也准备换了吧?” 方牧昭一顿,放回防水包,坐到她身旁,揽过她的肩头。 “讲这种话。” 任月恰好给他按向肩头,瞧清了那道疤痕。 方牧昭也看了一眼,疤痕增生,微微鼓起,像伏着一条淡红的肉虫。子弹擦过留下严重擦伤和烧伤,不是典型的枪击放射性伤口,现在愈合后,更难跟枪击联系到一起。 他轻描淡写:“骑摩托被前车飞过来的零件还是石头蹭伤。” 任月:“这么简单?” 方牧昭:“伤口也不复杂,没缝针,没伤到骨头。” 任月:“在医院楼梯间为什么不说?” 早点说信任度还能高一点。 方牧昭:“那会你没看到伤疤,说再多你也不信。” 任月:“现在就能信?” 方牧昭掀开空调被,“躺下来慢慢讲。” 坐着比躺下清醒,任月钉劳在床沿,“你一次性讲清楚。” 方牧昭:“我讲完了。” 他身上的疑点不止肩上疤痕,若是逐一分析,今晚谁都别想闭眼。 任月:“除了当司机,你还帮你老板干什么活?” 方牧昭罕见沉思片刻,令人想起法制频道里罪犯临刑前忏悔。 他定定看着她,“你确定真想知道?” 方牧昭目光的重量加在任月肩上,是思念的数倍,她已经直面过亲爹作奸犯科的冲击,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再面对初恋男友的罪恶。 任月转身爬床上,随意躺下,也不管够不够地方给床友。 方牧昭稍稍松一口气,如刑满释放,关了灯挪到她后背,抱住她。 任月拱了几下没拱开,索性由他抱着。 方牧昭不止抱,还不断钩着她,隔着几层布料,他们之间又潮又热。 他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她每一寸赤露的肌肤上,睡衣挡住的部分也没放过。 吊带易抹,没一会任月像没穿过,方牧昭两只大手掌成了她的新款胸-罩,无肩带,难走光,异常亲肤,偶尔夹到肉。 任月扭头回应他,有点累颈。方牧昭把她放平,悬在上方。 任月期待他的拥抱已久,真正迎来这一刻,却无比矛盾。想要这份温暖,又不想太快让他得逞。这个人比她还顽固,她晾得再久,他总有方法从她的冷漠里突围。 就如现在,任月让他钉死在床上,体格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上牙齿。 她一口咬上方牧昭的左肩,大块又结实,挑战不小。 方牧昭闷哼一声,一并扒下他们的下装,锯进她的下肢之间。 任月吓得松口,留了一滩口水在他肩头,叫停:“不要!” 方牧昭:“水那么多,还不要?骗鬼啊!” 任月:“你戴了吗?” 方牧昭:“等会。” **** 她无可奈何,抽空说:“快戴上。” 方牧昭直接翻译成另一件事:快进来。 他问:“套在哪?” 任月打他一下,“你没准备?” 方牧昭:“没买,怕你不给我进门。” 任月:“你真该滚出去。” 方牧昭沉下腰,危险地戳戳她,“你舍得吗?” 任月连踢带打,将他拱到床边桌旁,“抽屉。” 方牧昭打开灯,拉出抽屉,掏出上次在丽江没用完的盒子。 他说:“这个有点小。” 任月冷冷道:“把你勒吐了?” 方牧昭:“我怕撑爆。” 任月:“敢‘漏馅’你就死定了。” 方牧昭:“能死你里面也值了。” 任月怀疑方牧昭某个字咬音不准,或者她听错,他说不定就是那个意思。任月的冷漠瞬间让他击碎,她得承认,很难抵挡方牧昭偶尔表露的疯狂。 白天叫疯狂,在夜里,应该叫色|情。久别的关系,正需要坚定的占-有来点火升温。 方牧昭还是让她帮戴,用他的话讲,戴橡胶用品,她比他专业。 任月上次晕里晕乎,没看仔细,这次发现套的确有点小。 她说:“你吃猪饲料了,长这么大?” 方牧昭:“你要吃么?” 问的当然不是猪饲料。 任月隔着薄膜,箍一下他的冠状沟,疼得方牧昭萎缩几分。 “知错了,姑奶奶。”方牧昭嘴上认错,行为上背道而驰,直接捅了她一刀,搅乱她一腔委屈。 任月一下撑过一下,给方牧昭喂得饱饱的。 她的眼眶再度发红,多了另一层色彩,愉悦又饱和。 吊带没来得及掀掉,堆在任月肚脐上,层层叠叠,唯一的布料强调了上下方的视觉效果。 上方一对圆眼乱晃,粉红又灵动,下方黑色毛丛缠结,中心红竹出没,时而泵出水,勾芡般发稠。 任月肤色白皙,而方牧昭呈现小麦色,他们各处色块不一,拼凑在一起,矛盾又和谐。 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极富生命力,需要他们协力完成,缺一不可。 任月抓住残存的理智,问:“是不是穿洞了?” 问题难免煞风景,却是她真实的担忧。 方牧昭拉出来低头看了眼,“没有。” 任月也支起脖颈,套没破,气势也没破。 方牧昭趁机将她翻面,扣起她的肋下,给她打屁股针。 任月饱得叫出声。 许是双膝太近,暗道变窄,任月似乎能感觉到方牧昭血管的脉络。她分开脚踝,像狗狗一样跪着,发现跟自己没关系,还是对方太大了。 任月:“慢、慢一点。” 方牧昭:“不好受?” 任月没讲话,方牧昭逆向猜到答案,她在痛的反面。 他反而加速,一下快过一下,冲碎她的嗓音。恨不得拧过她,吃她的孚し,吃不太舒服。他做回她的bra,变相稳住她。 这一晚,方牧昭只要戴上套,就会钉牢她,哪怕成了车欠钉子。 前后用了四个,方牧昭出来的一次比一次少。最后一次天蒙蒙亮,任月半梦半醒,被他撬醒了。 他们没刷牙,就没伸舌头,吻是干燥的,她的下边也是。方牧昭拉扯几下,有点涩,不由放慢,按她也不管用,他不是每一次都长眼,能命中目标。 任月一腔火,推翻他,坐上去。 他们的支点在她的摇摆下恢复活力和活水。 任月罕见地俯视方牧昭,这个男人的五官在死亡视角依旧立体而英俊。任月轻扣方牧昭的脖颈,感受脉搏跳动,忽地生出一股掐死他的冲动。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任月给可怕的念头吓到,虚弱几分,没瞒过方牧昭锐利的双眼。 他擒住她的手腕,迫使那股禁锢消失,问:“发什么呆?” 任月没回答,趴下去抱住他,不争气又红了眼。 方牧昭接力垫起她,任月成了他的排球,一颠一颠,跟着他一起进入另一重世界。 任月没流泪,水早通过其他出口流光了,睡意同样蒸发。 她坐起来找衣服。 方牧昭靠坐床头,眼神发虚像醉酒,看着她瞎忙的身影,冷不丁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警察。” 任月跪坐床尾,扭头看他,不忘反手扣搭扣。 这张嘴为了骗她上床,什么破借口都能找到。 她翻了一个白眼,“我还是官二代。” 第49章 四月开始是许多海鲜的时令,方牧昭到附近菜市场买泥猛,问任月要不要给她备一些冷冻,提前处理内脏,清蒸容易上手。 任月只有一个原则:动手的不要问,动嘴的不用问。 每次见面,任月和方牧昭都腻在她的小窝,跟老夫老妻差不多,除了做-爱频率畸高。 方牧昭拎了一袋竹笋回来,根根比手指稍粗,蹲在厨房一角垃圾桶边剥笋壳。 任月走过去,趴到他宽厚赤裸的背上,没帮上忙,反而增加负担。 方牧昭身体随之沉了沉,拿了一没剥壳的笋,反手给她打屁股针,激得任月在他肩头假咬一口。 任月抹掉残留在肩头的口水,挨着他的肩窝,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利索剥笋,“你说你这么贤惠,怎么还没娶上老婆?” 方牧昭:“让你捡漏。” 任月:“你是漏网之鱼。” 方牧昭:“怎么听着像骂人?” 任月:“就是骂你。” 方牧昭:“骂吧。” 分开时任月攒了一肚子怨气,等真正见到人,又舍不得浪费时间和口舌。 任月从方牧昭后背下来,蹲到他旁边,跟着剥笋。 方牧昭:“放着吧,我来,等下笋壳毛扎你手。” 任月:“不扎你?” 方牧昭:“我皮糙肉厚。” 任月:“看出来了。” 刚说完,她拇指指腹给笋壳边缘毛刺扎了一下,不禁缩手。 方牧昭:“真扎了?” 任月凑近看了眼,问题不大,起身:“等会。” 她出房间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继续蹲回他身边帮手,看着像准备实验标本。 方牧昭:“你还差一件白大褂。” 任月:“穿上还不是让你脱了。” 任月自然想到警察的制服,安在方牧昭身上,除了体格,他没一点跟警察沾边。她没见过方牧昭穿黑色以外颜色的衣服,无法想象他穿警服的模样。 方牧昭发现她频频打量的目光,问:“看什么?” 任月:“你小时候想当警察?” 方牧昭以为下了床,这个话题已翻篇,但任月对他的好奇没过期。 “哪个男的小时候没做过英雄梦?” 任月:“后来呢?” 方牧昭:“后来就是现在。” 任月:“是哪个阶段偏轨,小学?初中?” 以方牧昭的体格,小升初可以上体校,起码能混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比如教练之类。 方牧昭:“专戳人痛处。” 任月:“我就是高考没考好,只能当技师,当不了医师。” 她先暴露伤口,并未能换来方牧昭的坦诚,也许在他看来,她的偏差是无病呻吟,落差远没有他的大。 任月第一次小心翼翼岔开话题,“全部要剥完么?” 方牧昭:“壳厚,剥完也没多少。” 任月:“笋要怎么煮?” 方牧昭:“焯水去涩味,跟五花肉爆炒。想学?” 任月:“脑子学会了,手不听话。” 方牧昭:“你是懒。” 任月:“给你表现的机会。” 剩下最后几根笋,任月罢工,脱了手套扔垃圾桶。 方牧昭:“下午我要出去一趟。” 任月:“你提前打招呼我还有点不习惯。” 吃过久违的家常饭,方牧昭像以前一样提垃圾下楼,再没有回来。 任月好像一个驿站,偶尔接待过路的方牧昭,她是主人,却是他在招待她。他们不像纯粹的恋爱,也不像单纯的炮友,形成一种微妙的互惠关系。 找到一个精准描述之后,任月似乎对方牧昭降低一点期待,放松一点对他的信任要求。 但没能持续多久。 次日上班,万修主动坐到任月那一桌,那晚她找他打听小谢,留下未完待续的尾巴,他正好借机续上。 万修:“小月,你那天怎么要打听那个小谢?” 任月跟方牧昭学了一点打太极的功夫,没有正面回答,说:“还有八卦?” 万修:“大着呢!” 妇产科是医院的八卦圣地,每天都在上演爱恨情仇,哪床孕妇丈夫没来,哪床来的男家属不是丈夫,只是最平淡的日常。 任月:“小谢老公没来?” 万修:“你说对了!那晚送来的男人不是她老公,第二天来的中年老板,也不是老公。” 任月:“情人。” 万修:“他否认是胎儿父亲啊。” 任月转不过弯,方牧昭说小谢是他老板的情人,怀的是老板孩子。 谁在撒谎? 任月:“谁是胎儿的生物父亲?” 万修:“没出现,也没说明。” 如果胎儿没出现遗传病,生物父亲倒非一定要出现。 万修来到他更加好奇的部分,“小月,你认识这个小谢?” 任月:“也不算。” 万修:“我看你那晚很关心。” 任月之前有求于万修,理应对他坦诚。跟方牧昭相关的部分,她总下意识隐藏,就像藏起她有前科的生父。 也许万修眼里的她,跟她眼里的泥猛一样,背后有着太多不可示人的阴暗。 任月变得越来越像方牧昭,或者说他们暴露越来越雷同的特质,她没有觉得亲切,反而有一丝慌张。 任月含糊:“算是熟人的熟人。” 万修也像面对泥猛的她,没有再刨根问底,他们关系不够近。 方牧昭和小谢老公关系也不够近,奈何对方厚脸皮,缠着他要见小谢。 小谢老公说:“泥猛哥,除夕在瑞丽你说好带我见我老婆啊!” 方牧昭:“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带你?” 小谢老公:“泥猛哥,这不地道啊,明明说好——” 方牧昭冷眼打断,“你搞清楚点,脑子丢瑞丽了?” 小谢老公拼命回想,当时方牧昭只说还想见老婆就给他开车,没说带他见。 小谢老公咬得牙齿都碎了,忽听方牧昭自言自语:“我这个人一向向前看,很少回头看。有时别人跟踪我,我不一定及时察觉。” 小谢老公灵光一闪,忙道:“谢谢泥猛哥提点!” 方牧昭:“我说什么了?” 小谢老公还不算蠢到家,“没有,泥猛哥你什么也没说,我也没跟你说过这件事。” 方牧昭送李承望去医院,途锐后缀着一条小尾巴,他没特意提醒,李承望闭目养神,没发现。 方牧昭还了小谢老公一个人情,以后不指望用得上他,起码短时间内,他不会来骚扰。方牧昭还不想要小尾巴。 但意外发现一条。 是夜,方牧昭送李承望回别墅,换回货拉拉,开向金枫花园。 快到目的地,后视镜出现一辆可疑车辆。 方牧昭对李承望一伙人名下车辆了若指掌,后车如果不是套牌,应该属于大胆坚。 看来那一枪不够解恨,大胆坚对他还没放下怀疑。 李承望也不见得完全信任方牧昭,但他不像大胆坚直肠子,表露在脸上,肆意树敌。 方牧昭在下一个路口往回拐,大胆坚紧咬不放。 货拉拉拐上一条车流量少的路,方牧昭忽地别停大胆坚,险些被追尾。 他降下车窗,偏头盯着后视镜,只见大胆坚开门下车,身影越来越近。 大胆坚扒着货拉拉车窗,皮笑肉不笑,打量寒酸的内饰。 大胆坚:“还开你这破车,我叔亏待你了?” 方牧昭把荷叶换成和天下,已经引起任月怀疑,若再张扬换车,她估计不愿再见他。 其他女人盼着自己男人发达,任月却担心他突然大富大贵。 方牧昭:“车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这是我第一辆车,我有初恋情结。去云南吃灰两个月,回来热车,有问题?” 大胆坚:“别给我叔丢脸。” 方牧昭:“大晚上跟着我,有什么指教?” 大胆坚:“这路你家的?只准你开,不准我开?” 方牧昭冷笑:“大胆坚,那一枪之仇我还没跟你算清楚,你他妈少在我面前装。” 大胆坚装腔作势,“是哦,我好怕怕,你来打我呀!” 他做了一个往太阳穴开枪的手势,“咻——嘣——!哈哈哈哈!” 若大胆坚头上长毛,方牧昭早一把薅住,将他狠狠往窗框上磕。 要不就猛踩油门甩掉他,物理意义上的甩飞。 方牧昭握着手刹的手暴起青筋—— 倏然间,方牧昭的裤兜震动,两部手机叠一起,在逼仄车厢里,动静格外大。 大胆坚也注意到了。 他挑眉,阴笑:“你电话响了,怎么不接?” 方牧昭:“我耳朵没聋。” 他欠身掏出不断震动的手机,给大胆坚展示屏幕。 10010。 联通客服。 然后挂断。 方牧昭:“还有话说吗?” 大胆坚老脸发绿,跟一颗长霉卤蛋一样。 方牧昭像赶狗一样,甩甩手:“没有滚开,老子要回去睡觉。” 货拉拉不由分说启动,破旧车身猛震,抖掉大胆坚。 方牧昭往李承望小区开,东拐西绕,终于甩掉小尾巴。 他在一条偏僻的辅路临停,车头灯惊走前方一个在路边尿尿的出租车司机。 方牧昭倒像刚尿完的司机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下车打电话。 他回拨10010的电话,等待时长是他应得的惩罚,女朋友难得主动联系,竟然被挂电话,换作是他,也会有脾气。 没拉黑已经是他的福气,何况,任月接了。 第50章 任月声音平静:“忙完了?” 方牧昭:“刚不方便接电话,怎么了?” 任月:“你在哪?” 辅路和主路隔了一道绿化带,汽车呼啸声相对远,近处只有虫鸣和躁鹃啼叫。 方牧昭的周围相对安静。 “路边。” 任月:“你、今晚还过来么?” 普通情侣间的请求,对于任月来说,史无前例。她几乎没主动要求过方牧昭在场,是他一次次走向她。 方牧昭的惊喜没能坚持三秒。 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他会多逗她几句,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还给她同样的惊喜。 方牧昭:“今晚暂时过不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任月:“哦……你吃面了吗?” 方牧昭:“什么面?” 任月:“蛋糕。” 方牧昭飞快搜寻记忆,今天到底什么特殊日子。 任月帮他回忆:“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对上了,倪家劲身份证上的生日。任月押他去抽血时,看过那张身份证。 方牧昭默了片刻,“你竟然还记得。” 任月:“没记那么久,刚好回头翻到。要晚几天就过了。” 方牧昭:“你给我买蛋糕了?” 任月:“你又不来,想得美。” 方牧昭:“那个是为了上学改的,我的生日不是今天。” 任月没料到泥猛连生日都是假的。 身份证改生日见怪不怪,但泥猛身上经不起推敲的疑点太多…… 任月:“是哪天?” 方牧昭:“你要给我庆祝?” 任月:“看你表现。” 方牧昭:“我现在过不起。” 任月:“你也知道啊。” 方牧昭:“你帮我多吃点蛋糕。” 任月打开冰箱,冷气袭面,冻僵她的表情。 草莓蛋糕很小,只有她的化缘钵大,够吃今晚宵夜和明天早餐。 任月说:“早猜你过不来,没买。” 方牧昭没拆穿,残忍跳过话题,冷却是目前最优的解决办法。 他问:“你生日是身份证上的吧?” 任月:“也不是。” 方牧昭:“嗯?以前你老豆说是。” 任月:“济公的话哪能信。” 方牧昭:“是哪天?” 任月:“等你能给我过生日再问咯。” 她的尾音轻飘飘,像一根尼龙丝,一圈一圈绞弄着方牧昭。 方牧昭:“早点睡,我过段时间再去看你。” 任月关上冰箱,挂断电话,才想起还没问小谢的事。他们联系机会寥寥,任月舍不得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猜疑没有凭空消失,慢慢堆积,像藤壶寄生在海龟身上,总有一天会吞噬宿主。 方牧昭回到海城,得找个机会和叶鸿哲碰头,最近遭大胆坚盯得紧,上哪里都不方便,只有唯一一趟行程可以安全避开大胆坚,但祸福相依,也存在在一定风险。 方牧昭把李承望送到医院后自由活动,在上次和任月见面的消防步梯等到叶鸿哲。 楼梯回声大,叶鸿哲自然压低声:“怎么选地下?” 方牧昭:“这里是医院,经常有人想不开上楼顶。” 消防步梯上下各有一道防火门,只要刻意压低声,隔着门听不见谈话内容。如果要进来,推开防火门会发出奇响,足够引起警觉。医院新建大楼地库连通,步梯入口在电梯间旁,一般人会选择乘电梯上楼,使用步梯的人不多。 长话短说,方牧昭简要汇报突然回海城的原因。 叶鸿哲:“看来李承望异常重视这个小孩……” 方牧昭:“我就怕他为了给小孩积福,彻底金盆洗手不干。” 察觉到队员的动摇,叶鸿哲宽抚他的情绪:“我们的功夫不会白费,李承望不干,大胆坚觊觎他叔的产业已久,不会就此罢手。” 方牧昭:“拉不了李承望,就要拉李坚?” 叶鸿哲毫不犹豫点头,“这条线跟了近一年,不拿出成绩不好向上面交差。” 方牧昭已经打入李承望团伙内部,再换人风险大。这份活不像一般工作,临时请假,工作可以暂时挂起,或者交接给另外的同事,只能铆足一股劲,一条路走到黑。 要么收网归队,要么鱼死网破。 大胆坚鬼鬼祟祟跟踪方牧昭,对他不抱一点信任。李承望要是隐退,方牧昭估计在大胆坚身边混不下去,约等于变相归队。 方牧昭:“等收网后,我还是回原来中队么?” 公安队伍间调动并不出奇,方牧昭有从刑侦过来的兄弟,也有从禁毒去经侦的同事,人往高处走,各凭本事。 叶鸿哲:“突然想稳定,是有目标了?” 方牧昭:“稳定了才能有目标。” 方牧昭只能再把任月“藏”一段时间,免得节外生枝。 叶鸿哲:“平安高效收网,等李承望落网后,一切好说。” 叶鸿哲的口头承诺模糊又虚弱,远算不上定心丸。 方牧昭不满:“李承望不管落网还是金盆洗手,等尘埃落定,我要回原来的中队。” 叶鸿哲强硬道:“先办好案子。” 双方一时没讲话。 方牧昭就算让叶鸿哲书面承诺加画押也不管用,办案成绩才是他的敲门砖。 叶鸿哲也不打算开空头支票。 半晌,叶鸿哲作为年长者与领导,先打破沉默,“阿昭,不是谁都适合这份高风险的工作,你碰到任何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的——” 方牧昭黑着脸打断:“我他妈叫泥猛。” 话毕,方牧昭丢下叶鸿哲,一人走上地面。 推开防火门,空气瞬间流通,下午五点,虽还闷热,方牧昭比呆在密闭楼梯间畅快太多。 无烟医院不设抽烟区,方牧昭走出北门,随便骑上一辆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掏出烟盒,咬出一支点燃。 和天下刚刚到一半,叶鸿哲的破丰田从北门徐徐开出,窗玻璃降下透风,他扫了方牧昭一眼。 方牧昭朝反方向扭头,眉头微蹙,弹了下烟灰,深深吸一口。 任月骑车出北门,给二手烟熏皱眉,烦恼地锁定污染源。 恰好罪魁祸首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方牧昭一身黑,骑在黄色单车上,人高腿长,目标醒目,很难忽视。 任月没反应过来要叫他一声。这不是他们往常碰头的地方,她也没主动打过招呼,以前都是方牧昭先接近她。 任月的车速比脑速快,一下子路过方牧昭。 她在路口磨蹭停车,回看北门方向,方牧昭模糊成一道黑色的影子。 他跨下共享单车,往垃圾桶烟灰缸掐了烟头,头也不回走进医院。 任月犹豫要不要再打电话。 想想算了。 这也是跟方牧昭交往以来反反复复的心境。 任月重新骑车上路,琢磨一会打包什么当晚饭。 宵夜时分,任月的晚饭还没消化完,敲门声响起,笃笃笃,好像直接敲她的肚子,她浑身难受。 任月开门,果不其然,下午没打招呼的人,前来问候她。 任月拧开门锁,“你怎么有时间?” 方牧昭走进来,反手带上门,一并关上铁皮门。 人影山一样投在任月脸上,挡住她的视线,下一瞬,尚未出口的话语也被挡住,严严实实,方牧昭低头吻住她。 没有熟悉的柠檬清甜,方牧昭的吻全是烟草的苦涩,胡茬不知几时冒出,扎痒了她,加深了亲吻的存在感。 今晚的泥猛很反常。 任月推他,推不开,那副结实的臂膀锁得更用劲。 裙摆撩起,下肢发凉,她的三角-裤给扯下,卡在膝盖间,接着是他皮带金属扣的叮当声。 方牧昭弹了出来,打在她见光的屁-股上。 任月问:“你今晚疯了?” 方牧昭塞给她一片东西,“戴上。” 他疯不疯待定,肯定有备而来。 任月刚开口,让他牢牢实实含上,水汪汪黏腻腻的感觉变得跟下肢间一样。 他们下边也迫不及待要亲到一起。 二十几岁初涉爱河,对*充满好奇与渴-望,正是*欲旺盛的年纪,年轻的情侣食髓-知味,恨不得一天吃上三顿,三天不出门。 天大的事也等吃饱后再议。 任月撑着鞋柜顶,方牧昭从背后撬起她,身高差明显,几乎将她撬离地,她不得不踮起脚。 方牧昭握住她前方晃动的又又孚し。 全身镜没来得及推进衣柜,映出他们相叠的侧影。肤色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块,短暂融合又飞快分开,转瞬布满细汗,白皙更为莹润,麦色几乎成镜。 他们的双膝都卡着裤子,下肢伸展不开,身姿扭曲又性感,进出角度刁钻,快意超乎平常…… 任月和方牧昭轮流冲凉躺回床上。 任月侧躺,后背抵着方牧昭结实的怀抱,给他缠得稳稳当当,刚刚降温的皮肤,又重新焐暖。 她手肘往后顶了下,方牧昭只微微一动。 “哎。” 方牧昭没应,呼吸像一条温暖的毛巾,不断磨着她的脸颊。 任月:“睡着了?” 方牧昭:“嗯。” 任月:“你今晚有点奇怪,碰到什么事了?” 方牧昭:“没事,睡吧。” 她的心底蹿起一股小小的火,重新烧热肌肤,出现跟*爱时不一样的感受。 任月:“敷衍。” 方牧昭抬起一条长腿,半压着她,绞得更稳固。 “有事我就不来了。” 任月差点信了他的借口,“下午在北门口,你没看见我?” 方牧昭:“看见了。” 任月给他一肘击,带着彼此一起震动。 她说:“看见你还当没看见?” 方牧昭:“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不方便叫。” 任月给吓了一跳,庆幸他做完才说,不然,她估计没心情做。 她喉咙干涩,“谁啊?” 方牧昭:“你确定想知道?” 方牧昭又是相同的反问,说暗暗威胁也不为过。 这一招治任月出奇管用,她经历过一个作奸犯科的老豆,比起刺激,她更愿意维持稳定,不希望任何人打破她的平静生活。 她的男朋友也不行。 任月怂了,“爱说不说。” 顿了顿,她又担心,“万一哪天在街上我不小心叫了你?” 方牧昭:“你那么聪明又谨慎,你不会。” 任月:“嗤。” 她有时宁愿当胆小鬼。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她不敢触碰他背后的黑暗,他不想让黑暗污染她。 任月和方牧昭之间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房间的昏暗放大感官感受,任月后背贴上他的心跳,耳朵听清他的吐息,节奏平稳而规律,方牧昭似乎睡着了。 第51章 许是入睡晚,睡眠浅,一早,禁锢任月的怀抱松开,她就醒了。 她睁着眼,在朦胧昏暗里,看着方牧昭轻手轻脚洗漱穿鞋。 以前的早晨,他大概也是这样悄悄离开。 任月冷不丁开口:“要走,还是买菜?” 方牧昭动作一顿,走回来坐床边,撑着枕头,低头贴了贴她的唇。 任月还没刷牙,没张嘴回应他,干燥的吻转瞬即逝。 方牧昭:“我先走了。” 任月幽幽道:“还以为又有海鲜。” 方牧昭起身,站床边垂眼看着她的轮廓。 他说:“下次。” 任月:“下次是不是泥猛过季了?” 泥猛的时令是每年四月到七月,只剩不足三个月时间。 方牧昭:“我以前怎么说,只要泥猛在——” 任月:“一年四季都是海鲜季。可是算起来,你一个季节最多出现两次。” 如果顺利,方牧昭只需一个季节就可以归队,预期中的未来隐隐跟他招手。 他摆脱昨晚的失意,突然又干劲十足。 方牧昭:“以后经常来找你别嫌烦。” 任月:“少车大炮。” 任月背对他侧躺,摆摆手,让他赶紧滚。 方牧昭单膝跪上床,扣着她的肩膀,吻了下她的脸颊,胡子扎得任月尖叫。 任月:“你这次为什么没刮胡子?” 方牧昭:“不喜欢?” 任月:“正面回答我。” 按方牧昭的年龄,胡子起码两三天就得刮一次,勤快的天天刮。任月第一次感觉到胡茬的威力。 方牧昭:“要不忘记,要不太懒,你选一个。” 任月:“你故意的!” 方牧昭直起身,顺手拍一下她的屁股,“真要走了。” 关门声传来,任月挠了挠脸颊,刺痒感似乎残留脸上。 进入五月,天气越发燠热。任月除了上班,几乎都宅在家里,谨防中暑。 有一天万修在食堂找上任月,神秘兮兮说:“小月,我昨天好像见到你男朋友。” 任月昨天休息,并没见到方牧昭。 她问:“在哪?” 万修:“妇产科。” 任月一愣,“又这事?” 万修:“本来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只看到他穿一身黑,跟之前见到的一样,有一点眼熟。” 任月:“然后呢,你怎么确定?” 万修:“他去看小谢,你又问过小谢的事,我猜的。” 又是小谢。 万修不小心帮任月回忆旧事,小谢一事,她和方牧昭之间还存在猜疑,暂未有空清算。 任月:“他应该是替他老板跑腿。” 万修:“时不时来看小谢那个中年老板?” 任月:“大概吧。” 万修斟酌:“看不出来,原来你男朋友是生意人?” 泥猛的打扮不邋遢不精致,成天黑色t恤和工装裤或牛仔裤,气质打扮不像生意人。泥猛硬要跟生意人沾边,只能谈军火生意。 说到衣着,任月后知后觉,方牧昭的衣品和香烟一样,悄悄升了级,他穿衣审美没变,但质地比去年好了许多。回头她再留意一下牌子。 任月:“不算吧。” 任月含含糊糊,让万修误以为她低调,不想透露细节。只有她清楚,她没有透露的底气。泥猛的职业和她不搭,而且她压根不清楚他的那位老板干什么行当。 万修:“那个老板很有钱,小谢住的是vip病房,单人小套间,跟酒店差不多。有沙发,有简易厨台和家电,上千块一天,自费,不走医保。很多孕妇最多生产时住几天,小谢可是住了快一个月。” 任月听愣了,看来方牧昭把荷花换成和天下已算低调? 她说:“海城有钱老板太多了,我男朋友只是给大老板打杂。小谢现在什么情况,胎儿还没稳定么?” 万修:“胎儿33周了,稳定家属也不愿意回去,怕出现意外,就要在医院住到生产为止。” 任月:“真是宝贝……” 万修:“有钱人的世界……小月,我看你男朋友也不差啊,开途锐呢。” 任月:“什么途锐?” 泥猛开的明明是货拉拉。 万修:“大众标的卡宴啊。” 任月:“这你都知道……” 任月隐约记得泥猛老板的车是一辆大众的suv。她不懂车,谁知道大众还有“不大众”的车型。 万修:“有次骑车到北门,恰好看到他开出来。” 任月:“不是他的,他临时帮忙开一下。” 任月的虚荣心不上不下,她不想承认男朋友只是一个司机,也不装逼男朋友开得起途锐。 门当户对刻在她的骨子里,目前看来,她和泥猛在性格和外形上倒算登对。 万修酸溜溜的,“这样啊,但你男朋友肯定也不差!真的很好奇他怎么把你’骗‘到手,嘿嘿,讨教一下经验。” 那个动词无意刺中任月,如果她交的是一个普通男朋友,“骗到手”只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打趣。 周围仿佛有一股潜在的舆论,不断告诉任月,这个男朋友拿不出手。 任月:“是啊,就是被’骗到手‘的。” 万修没听出无奈,只当作恋爱中女人的甜蜜发言。 五月份以来,方牧昭来找任月的频率变高,每周能来一两次,大多深夜出现,早上离开。 那一晚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方牧昭每次进门,第一件事总是先做,她要求先冲凉,他就跟她进浴室,冲完凉在洗手台上做。 瓷砖台面又滑又凉,方牧昭把她的下肢开成,穿过膝弯,托稳她的后背。 壁灯照亮所有细节。 任月稍低头,看着自己将红柱吞吞吐吐,带出了一圈白沫,糊在套子开口处,容易叫人混淆。 任月的足尖几乎痉挛,浴室逼仄,放大叫声里的耻感,她红透了脸,不知热的还是羞的。 任月撇开头,目光边缘出现他们在壁镜的身影,镜子比衣柜的全身镜宽,完完整整映出他们的身姿,像目睹自己现场直播,刺。激又荒谬。 她的屁。股硌得有点疼,方牧昭放下她,从后边来。 壁镜出现他们正面的脸庞,那双血管清晰的手掌又成了她的bra,抓变形两团雪孚し。若是将结合之处也照进去,短暂的快乐好像瞬间成片,可以永久保存。 任月反手,不小心挠了下他成板的腹肌,上面布满细汗,看着健康又富有力量。 方牧昭哑声问:“干什么?” 任月穿过毛茬茬的地带,够到,才松一口气。 她说:“以为掉了。” 方牧昭:“怎么可能掉?” 任月:“感觉像没有一样。” 方牧昭特别坚固,特别热,仿佛没有那一层薄薄的障碍。 他后知后觉,“你以为我偷偷拿掉?” 任月闷哼一声,说不清是愉快,还是回答他。 啪—— 巴掌不轻不重,落在任月的屁股,白皙的肌肤浮现淡红指印。 方牧昭:“你就这么想我的?” 任月:“我是挺想你的。” 方牧昭冷笑,不得不承认,挺吃这一套,她的插科打诨很奏效。 他问:“有多想?” 任月:“想你一直留下不走。” 她不小心提了一个不可能的要求,他们不约而同看向镜子里的彼此,一个表情一点一点变冷,一个眼眶缓缓变红。 方牧昭腾出一只手,扳过她的下颌,闭眼吻上她的眼角,再回到她的唇。 一直到相拥而眠,任月和方牧昭都没再讲话,交流全靠一个眼神。 不止这晚,后来方牧昭的话越来越少,身上烟味重,胡茬经常扎到她,来了就闷头苦干,睡觉时四肢缠紧她。任月好像成了方牧昭的阿贝贝,提供一种不可替代的陪伴。 阿贝贝只需要存在,不必开口讲话。 有一晚一起洗澡,任月问:“你这次好像在海城呆了好久,还会去外地么?” 方牧昭:“快了。” 她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你是不是准备换工作了?” “换工作”在方牧昭的词典有着不同意义,任月算是歪打正着,猜中了。 方牧昭:“怎么讲?” 任月:“你好像压力有点大……” 泥猛有时做起来像发泄,很猛很用劲,任月不喜欢这样的描述,像玷污了他们的关系和她自己。 方牧昭:“谁工作压力不大,你轻松么?” 听口气不打算详谈,任月幽怨看了他一眼。她检视过自己,除了偶尔不够信任他,没哪里对不起他,她应该不是压力源。 任月不甘心,咕哝:“总觉得你有一点变了……” 方牧昭捏着她的下巴,搂过她,岔开话题:“变大了。” 好几次小谢的话题溜到嘴边,任月总给方牧昭堵住,上下两张嘴都没法讲话。 每次在一起,别人的话题显得无足轻重,一旦分开,疑惑接踵而来。 五月中旬,到了任月身份证上的日子,过了方牧昭经常出现时间点,敲门声依旧没响。 任月翻出他的微信,编辑消息:今天我生日,快祝我生日快乐。 点击发送。 加载按钮突然变成红圈白叹号: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任月一愣,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提示。 下意识复制再发一遍,提示相同。 她在浏览器搜了一下提示解释。 方牧昭竟然拉黑她了。 第52章 白日间,方牧昭又开着途锐载李承望来医院。 护工24小时几乎寸步不离看护,小谢胎像稳定,按理李承望不用如此频繁跑医院,有急事小谢或医生会电话通知。 小谢怀着李承望仅有的希望,他定点亲自巡逻才安心。 李承望跟医生否认是小孩父亲,但他的年龄和财力摆上台面,小谢早在流言里成了他的情人。 这日到医院北门,方牧昭又瞥见熟悉的身影,故意说:“望叔,我好像看到熟人。” 李承望睁眼,“谁?” 方牧昭:“小谢老公。” 小谢老公第一次来过之后,小谢手腕的梵克雅宝不翼而飞,这阵子有人看到他经常出入麻将馆和足浴店。 小谢匆忙来住院,只戴了这条值钱的手链,其他奖赏还留在李承望的别墅,没人替她搬出来。 李承望:“他还能跟到这里来。” 小谢在别墅时被限制跟外界联系,住院后接触人多而杂,借个手机联系并不麻烦。孕妇为大,李承望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牧昭:“望叔,我去赶他走。” 李承望沉思片刻。 小谢老公有两个小孩,他可以不要老婆,小孩不要妈,但不会不要摇钱树。小谢不过是他从李承望口袋吸钱的吸管。 李承望:“不管,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承望每次探望,护工会回避,走后护工没能即时回岗位,小谢老公趁着空档,溜进vip单人病房。 小谢老公:“你天天住这里跟住酒店一样,不会忘记你是谁老婆吧?” 小谢早在以身抵债那一刻死了心,对情爱失望的女人跟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 她说:“是啊,能住进这么好的病房,多生一个我也愿意。” 小谢老公神色凝重,“你什么意思?” 李承望给小谢承诺,如果争气生出一个健康的男孩,他奖励一套平层房子,三室起步;如果不够争气,就再努力一次。 小谢怀孕以来李承望奖励不断,早已不是灰头土脸进城务工的已婚妇女,摇身变成珠光宝气的少妇。 她往日困囿在别墅,没地方炫耀她的珠宝,小谢老公正好撞枪口上。 小谢恨恨地说:“你听不懂人话?” 小谢老公:“你还要给那个懵佬再生一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承望如果想要自己的小孩,可以随便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找有过生育史的小谢,无非是她有经验,可以引导…… 小谢好像又被玷污了一次,胸口起伏,情绪激动,“你连自己的手都管不住,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vip病房爆发有史以来第一次争吵,惊动了在门外等候的护工,旋即,医生出动。 小谢出现剧烈宫缩,进了待产室。 方牧昭又载着李承望赶回市一医院,同行的还有瘦师爷。 今早方牧昭提了一嘴小谢老公,也算变相摘清自己,把小谢老公引到医院,跟他无关。 李承望和瘦师爷在住院部门口下车,方牧昭把途锐开下地库。 小谢老公等在待产室门口走廊,双手紧握,指节泛白,迎接亲生小孩都没这般紧张。 这个小孩才是他的“命根子”,若出现闪失,他也小命难保。 李承望匆匆赶到,微微蹙眉,小谢老公刚起身,腹部便吃了瘦师爷一拳。 小谢老公弓腰呻吟,招来保安关注。 保安走过来,“你们干什么,不要在这里打架。” 待产室这一层在普通病房区,走廊躺着几个加床的孕妇,还站了不少陪护的家属,大家齐齐望向闹剧中心。 保安:“你们是哪床的家属,怎么来了那么多人,每床病人最多进来两个家属,其他的出外面等。” 李承望又使了一个眼色,瘦师爷抓着小谢老公后心,把他薅出病房区。 保安眼神押送瘦师爷和小谢老公出门口,又迎来他们的一个同伙。 方牧昭叫了声师爷。 瘦师爷看着弱不禁风,小谢老公比他还蔫头蔫脑。 瘦师爷咬牙切齿:“你差点坏了望叔的好事。” 保安提防他们一眼,防贼似的,回头跟看门保安强调,产房重地,抓好进出登记,不要随便放人进去。 大胆坚来得最晚,见人就嚷嚷:“生了没?男的女的?” 电梯间在病房区门口,一下子多了四个大男人,瞬间局促吵嚷,他们成了保安的重点关注对象。 门口保安起身:“你们家属不要留那么多人在这里,留一两个就行了,都挤在这里有什么用?” 保安轰鸡群似的,把他们往电梯前赶,让他们腾出空间。 期间穿插大胆坚的疑问:“到底生没生?几时生?生完赶紧’干活‘。” 方牧昭的心境跟大胆坚微妙一致。 瘦师爷暂替李承望主持大局,把人都拉到一楼。 瘦师爷朝小谢老公挑下巴,“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谢老公怯怯耸肩,“我老婆生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呃——” 大胆坚铁掌锁住小谢老公脖颈。 方牧昭拦了一下,“大胆坚,别给望叔搞事,监控都看着。” 大胆坚:“你们两个一伙?” 方牧昭不恼反笑,收手旁观:“你还想’干活‘就别在节骨眼上搞事。” 瘦师爷拉开大胆坚,表明立场,“你掐死他没用,等望叔回来处理。” 李承望不在,大胆坚直言不讳:“叼他老母,小孩又不用男的生,搞那么紧张。早把罗老黑那边让老子来搞,都不知道做了多少笔了!” 方牧昭冷笑,“做多少笔都不够济公偷。” 济公不再特指任开济,而是家贼的代名词。谁叫大胆坚当初把狱友带来一起做事。 大胆坚恼羞成怒,铁拳方向调转,袭向方牧昭,“叼你条臭鱼!” 方牧昭轻巧避过,咬唇扬脸,姿态挑衅,“哪说错?” “好了!都少说两句!”瘦师爷像头疼的兄长,紧急调停兄弟矛盾。 俗话讲同性相斥,四个男人陷入难堪的沉默。 方牧昭:“我去抽根烟。” 大胆坚:“你给谁通风报信去?” 一句“给你老母”溜到嘴边,方牧昭生生忍下,头也不回走出住院部大楼。 人字拖嘎吱声紧缀身后。 方牧昭绕回北门,照旧骑着小叶榕底下的共享单车,掏出烟盒咬了一根点上。 大胆坚和他隔了几辆单车。 方牧昭当着大胆坚的面掏出手机,给叶鸿哲发了一条提醒勿回的短信,把该处理的痕迹屏蔽干净,一会免不了一场风波。 大胆坚隔着烟雾盯着他。 方牧昭递出手机,“还要检查吗?” 大胆坚轻蔑一笑,吐出一口烟雾,没接。 两个大男人各自沉默抽烟,玩手机,烟雾一口接一口,熏着小叶榕。 当夜,小谢顺产下一个不足五斤的男婴,胎龄刚刚35周,男婴马上被转到新生儿科,住进保温箱。 隔着探视窗口,李承望紧拧的眉头舒展一半。 小谢脸上多了一股母以子贵的傲气,更加理直气壮差遣方牧昭办事。 她说:“我的梵克雅宝在我老公手上,你去要回来。” 方牧昭可是大胆坚都差不动的泥猛,“谁不知道你老公把手链卖了赌钱?” 小谢皱眉:“让你去要你就去,那么多废话,想气坏我身体啊?气坏了生不了二胎你负得起责任么?” 二胎只能是李家的二胎,算上小谢老公那边,小谢现在已是第三胎。 李承望要养两个后代的话,不会坐吃山空,肯定要继续做下去,下一单“生意”指日可待。 方牧昭难得眉舒目展:“如果望叔知道你老公偷卖掉他的东西,你猜他会不会生气?” 小谢仍是有所忌惮,不敢惹怒大金主,“你说怎么办?” 方牧昭:“凉拌。” 小谢:“死泥猛!你找死啊!” 方牧昭转身走出vip病房,坐门口长椅,像以前监视嫌犯就医一样。 李承望给小孩取名李正裕,立志让他做正字辈里最富裕的李家人。 李正裕起码得住院一周,李承望跑医院比以前更勤快,多看一眼李正裕也不嫌辛苦。 方牧昭不得不再在医院跟叶鸿哲碰头。 方牧昭:“李承望最快也要等小孩满月酒之后才行动。” 叶鸿哲:“这些人还挺讲究。” 方牧昭:“生意人迷信,他还算过我的八字,凑巧没跟他的相冲,才留在身边。” 叶鸿哲:“你的八字?” 方牧昭:“倪家劲的。” 如果说方牧昭八字跟李承望相合,跟骂他们蛇鼠一窝没差别。 叶鸿哲:“我等你消息。” 方牧昭点头,指着地面,“我走上面。” 叶鸿哲犹豫开口,“归队的事,我尽力帮你协调。” 方牧昭抬了下手,听见了,没听进心里。 方牧昭拉开防火门,路面一道身影转过脸。 “泥猛哥,你怎么从这出来?”说话的是小谢老公。 “你怎么又来医院?”方牧昭大声开口,声音起码往下传了一层楼梯。 叶鸿哲闻声,轻脚疾步往下走,听到上面防火门闭合,才拉开地库的防火门,走出去。 小谢老公:“我不就是想看我老婆么。” 方牧昭勾过他的肩膀,将他带离“犯罪”现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十天后,李正裕出院,住进小谢所在的月子中心。 李承望带着懵佬儿子来探望,避开所有人,指着婴儿车里沉睡的宝宝,“这是你的宝宝,知道么?” 懵佬痴愣许久,“我是宝宝。” 李承望绝望闭了闭眼。 趁着李承望在月子中心扎根,方牧昭偷溜到金枫花园。 任月给方牧昭开门,但躲开他的拥抱。 “怎么了?”方牧昭的胸膛只长肌肉,可没长刺。 任月一直垂着眼,拉过方牧昭一直“寄存”在鞋柜顶的防水包,一把塞进他怀里。 方牧昭心头那股不祥感像积雨云,越滚越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任月说:“你的衣服和人字拖都在里面,还有欠你的三万现金,你点点。” 方牧昭把包搁回鞋柜顶,走近拉她,给她躲开第两次。 任月退到床边,差点一屁股跌床上,被他一把抱住。 方牧昭:“点什么点,你在胡说什么。” 任月撇开脑袋没看他,僵硬任他抱着,“你拉黑我了,正好当面说,东西你拿走,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了。” 第53章 “讲这种话。”方牧昭挤出笑哄任月,无果,笑容一点点消失,他像往常一样将她闷进怀里。 任月一直在等方牧昭解释,近的先说为什么无缘无故拉黑她,远的继续解释一系列神出鬼没的行径。 方牧昭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掂量该交代多少,还是编造借口。 他说:“我可以解释一切,再给我一点时间,行么?” 任月:“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 方牧昭:“我知道——” 任月:“但你无视了。” 方牧昭的怀抱松弛几分,任月的安全感随之流失。 她主动放弃固然艰难,看到他也慢慢撒手,更令她难过。 方牧昭:“临时拉黑你,是怕大胆坚从我手机锁定你。” 任月:“不止一次了,是么?” 方牧昭:“你以前不会主动联系我。” 所以任月一直没发现,刚巧在生日当天撞见,日子特殊,刺激程度是平时发现的双倍。 任月:“我已经不想去深究你在外面做什么事,可是你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这种关系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 方牧昭:“我能来找你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你面前。” 他们绕回相似的话题,不知不觉翻旧账。 任月摇摇头,“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解释,我只想看到你的改变啊倪家劲!” 方牧昭扣住她胳膊的劲力加大,“不要叫这个名字。” 任月挣扎,挣不开,动作只能表态度,做不出结果。 她说:“你走吧,我以后不叫了。” 方牧昭:“不走。” 方牧昭低头托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任月和方牧昭因为小谢第一次有误会,方牧昭也是这般侵略性吻住她,堵实她一腔的不满。许是开了不好的头,稀里糊涂确认关系,方牧昭后来才接二连三糊弄她。 方牧昭看透了她,她就吃这一套。从小家里人很少及时给予她安慰,激烈争吵时的怀抱像一块缓冲垫,吸收一部分伤害力。 任月在湿漉漉的吻里不知不觉妥协,又给了他机会:“你能马上换工作,离开那个圈子么?” 方牧昭沉默片刻,答案一目了然。 任月吸一下鼻子,恍然发觉,潮湿的不是他的吻,而是她的眼角。 她摇头,是拒绝也是无奈,推方牧昭胸膛。 方牧昭岿然不动,任她推打,薄唇紧抿,颤了几下,最终没吐出一个字。 任月经常夸方牧昭嘴巴犀利,当一个伶牙俐齿的人陷入沉默,他心里一定下了某种大决心。 任月隐隐看到这段感情走向。 她提出结束时,说不期待方牧昭挽留是假的,这是她第一次谈恋爱,她对恋爱理解浅薄,多一分挽留说明他对她多一分留恋。 任月忘了恋爱属于社交关系,也会有逢场作戏的成分。挽留可能不全是真心,有习惯和不甘作祟,给这段关系一个体面的告别。 但她怎么能要求一个烂仔会体面? 这段关系本来就不体面。 方牧昭将任月放倒在床,像以前一样压着她,任她拳打脚踢,也不松开束缚。 任月叫道:“我不想做。” 方牧昭:“但我想要你。” 方牧昭温柔地吻她上面,蛮悍地扯她下边。截然不同的风格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矛盾又迷人。正是这股危险的柔情深深吸引着任月,叫她一次又一次饮鸩止渴。 任月并非不想跟他做,只是想他多一点改变。当她要求一个成年人改变时,就该知道没有结果。她只能享受他,无法改变他。 方牧昭蹚水进来,那份巨大而熟悉的充盈感叫任月迷失一瞬,她慌张推他,“套呢?” 简单的两个字,无形修正了她前面的决定,任月咬了咬唇,为自己的反反复复感到耻辱。 “等会。”方牧昭神色跟着松弛几分,嗓音温柔,动作越发凶猛,享受短暂的极乐。 方牧昭套上自己后,任月坐上他,不断起起落落,他的鼻息与声音,快慢高低全由她定。 感情是*爱的保护壳,壳子出现裂痕,芯子能感觉到漏风,没有以前密实的安全感了。 任月仿佛劈成两半,一半沉迷他带来的快乐,一半忍受连带的痛苦,在*爱里清醒地沉沦。 任月抚摸方牧昭脖颈上的动脉,忽地掐了掐他,想亲手结束痛苦。 这一刻她是恨他的。 一瞬的窒息放大了*快意,方牧昭不恼反笑,连带任月一直颤动,他扯过她的手,舔她的指尖。 方牧昭就是这样,她想分手,他当她闹脾气,她想掐死他,他当做她的特殊*癖好。任月从他的反应里看到另一个自己,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更加难以分辨哪个是真实的她。 唯一能确定的是,任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方牧昭不断抬髋,颠动她,最后忍不住将她放倒,正面死死缠住她。 这个时候的男人最为虚弱,任月轻轻一蹬,踢开方牧昭,枕肘侧卧,双眼失焦看着窗帘。 方牧昭从浴室冲净出来,像往常一样从后背抱她,很快睡着,第二天一样悄悄起床。 任月甚至也像以前一样睁开眼默默盯着他。 方牧昭的台词也如出一辙,“下次我尽量快点来找你。” 方牧昭开门出去,没出几步,身后传来开门动静,熟悉又亲切。 他回头,没见人影,一只黑色的挎包跳出来,摔地上。 嘭的一声,不锈钢防盗门关上。 走廊空荡狭长,放大了声响。 他的防水包孤零零躺在地板上。 方牧昭沉默走回去,隔着格栅看着任月。 她沉着脸,“下次你再来找我,我就搬家。” 又是嘭的一声,里层铁门关上。 要是方牧昭在门外无赖枯坐半天,守着任月开门,她说不定会回心转意。他们之间最缺的是时间,每次见面匆匆忙忙,再见遥遥无期。 他要是能腾出半天空闲,也不会被关在门外。 方牧昭弯腰捡起他的防水包,拍拍底部,单肩挎上,第一次带它上来还是任月刚搬进来那天。 任月转身趴回床上,双脚踩过地板,支棱出被窝。她压着一边耳朵,依旧能听见方牧昭捡包离开的动静。 她极端疲惫,又无法安眠,眼眶慢慢泛热发红,泪珠一颗一颗无声滚进枕头。 方牧昭的离开似乎跟以往没区别,一天两天三天,一直没联系没出现。任月和他最久分开过近两个月,见不到他的日子,只有麻木,没有难熬。 她照旧骑电单车上下班,车速比以往大胆,不说横冲直撞,起码能见缝插针骑过去。 六月的海城泡在雨季里,上下班时间经常下雨,任月偶尔淋湿,眯眼冒雨骑行,再也没碰见凭空出现的货拉拉。 倒是沿路几棵凤凰花又开了,下雨天任月时不时吃到它的小叶子。 任月夜班补贴多了一点,还没到考中级检验师的年限,工资没有质的飞升,甚至因为一次性还了方牧昭的钱,临近赤贫。 这一年,任月送走任开济,搬了一次家,谈了一段失败的初恋,没存下多少钱。 任月来到25岁的分水岭,学医更加清楚身体的变化,夜班更能感受精力的极限。 她听着同事姐姐和其他人聊备孕经验,只能笑着听几句,插不上话。偶尔她们说要任月介绍对象,才把她卷到话题中心。 任月连连求饶,说宁愿夜班接大便标本,也不去相亲。 她一语成谶,下一个夜班当真来了一个。 任月忙完手头的活,铺好床,准备躺一会,窗口铃声大作。 她只能拉上口罩,走出休息室,遥遥看向窗口,来人一袭黑衫,双手打开撑着抬眼,姿态和轮廓似曾相识。 任月心跳不由加速,跟熬夜过度似的,胸口隐隐抽疼,下一秒就会晕厥。 来人闻声低头,露出半张脸,五官跟记忆中一样立体深刻。他们早已习惯隔一段时间相见,时间冲淡分手的真实感,任月提分手那天似乎不存在,方牧昭也没亲口同意分开。 任月脚步一滞,还是走过去,万一他只是普通病人? 任月:“干什么?” 方牧昭:“手给我?” 任月听不明白,“什么?” 方牧昭伸手进窗口,“你的手。” 任月一头雾水,他们好像对调剧本,她才应该叫他伸手过来扎手指头。 方牧昭:“你过来,隔着窗口还怕我吃了你么?” 任月离台沿还有半米,防备的距离,早已暗示他们已经分手。 她犹豫走近,“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你,行吗?” 方牧昭面无表情讲着色。情暴力的话,探手进窗口,捞过她的胳膊。 任月对他保留肌肉记忆,没有反抗,给他拉起了手腕。 她没戴手套,方牧昭另一只手从指尖往手腕撸了她一下,手腕多了一条梵克雅宝的绿五花手链。 她肌肤与白大褂浑然一色的白,将孔雀石的绿衬得越发深邃动人。 任月怀疑过泥猛的一切,此刻莫名没有怀疑一个被她甩掉的前男友的真心。 这是货真价实的梵克雅宝。 任月双眼瞪圆,瞳孔微颤,呆呆望着窗口外的男人。 那副迎着光的双眼,多了一层微弱的反光。 方牧昭摸了一下任月一边耳朵,如果没戴口罩,她觉得他会摸脸颊。 他说:“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说罢,方牧昭松开手,直起腰转身往外走。 夜间检验科比白天多了许多阴影区域,方牧昭一身不变的黑色,站在灯光下,却像融入阴影里。 “哎?”任月朝着窗口喊:“倪家劲!等等——倪家劲!!” 方牧昭头也不回走出检验科大厅,没有回应这个不属于他的名字,没听见窗口尽头那道不锈钢门打开的声响。 第54章 任月追出到检验科大厅,方牧昭不知去向。 她紧忙掏出手机,打那个“倪家劲/泥猛”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关机了? 这种可能性应该不会出现方牧昭身上,他进浴室都带着手机。 要不拉黑,要不换卡,不给任月联系他。 任月又试了一遍微信,还是被拉黑的状态。 手腕18k黄金的链子流光溢彩,像方牧昭那双眸子的水光一样晃眼。 任月曾经随口提过喜欢梵克雅宝,但要是他送她,她就再也不见他。 分手无形达成了这个苛刻条件。 这条绿五花比任月还泥猛的钱还贵一万多,一个消费和天下的男人并非买不起,送给前女友却得不偿失。 任月莫名想到任开济临死前寄来的“钱砖”,泥猛的做法跟济公异曲同工。他们花钱给自己一份安心,却罔顾了她的不安。 如果方牧昭目的是让她放不下他,他做到了。 任月回到休息室,脱了手链收进挎包内袋,跟当初藏“钱砖”如出一辙。 任月以为自己比孔珍聪明,不会挑上像济公一样的男人。 结果…… 同样的情况她碰上两次。 任月整个人陷入一片混乱。 结束夜班,任月骑着电单车回金枫花园,神思飘忽,差点撞树。 路过翠田派出所的路口,任月涌起一股拐弯的冲动。 她找不到他,还怕警察找不到他? 她对泥猛的感情跟济公不同,但有一点相似,她做不到大义灭亲,亲手把他们送进去。 任月停下片刻,又骑走了。 “小月,小月——!” 任月反应过来万修的声音,他在车棚另一头停车。 任月茫然应声,“你也刚到。” 万修:“我也纳闷,刚刚路上没碰见你。” 任月:“是啊。” 气氛瞬间冰冷,平常在医院以外,任月和万修很少聊天,今天更加不想说话。 万修:“夜班很忙吧,看你没精打采。” 任月随口应声,灵机一动,“能借你手机打一条电话吗?” 万修掏出手机,“可以啊,你的欠费了?” 任月含糊跳过,先翻出“倪家劲/泥猛”的号码,屏幕上滑盖住名字,用万修手机拨下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提示一致,可能电话卡已弃用? 任月将手机还给万修,谢过他。 万修:“出什么事了吗?” 任月挤出笑容,摇摇头。 万修:“小月,有什么事真的可以跟我说啊,我这个人嘴巴很严的。我们又是小学同学又是大学同学,还在一个医院工作,可以说很有缘份了。” 万修说得没错,这是任月和泥猛求不来的缘份。 她的笑容古怪又苍凉,“万修,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谢谢你。” 万修慢她几步,在背后咕哝:“不要随随便便给我发好人卡啊。” 任月比万修早一层下电梯,下意识瞥一眼泥猛埋伏过的墙角,墙角只是墙角,空无一人。 她开了两层门回到房间,又掏出手链端详,不敢想像它属于自己。 任月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昂贵的东西,除了它本身价值,还有背后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 任月把手链放回挎包内袋,等哪天碰见方牧昭,直接塞回给他。 相识以来,任月从来没有真正偶遇过他,以前有缘的碰面,想来都是他的蓄意蹲守。 任月没处可以找他,他没有固定住所,她不认识他的朋友,忘记他身份证上老家的具体地址。 只要泥猛不主动,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这条手链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迹,是这段短暂又见不得光的初恋的骸骨。 手链放挎包似乎也不安全。近几年没听说过飞车党或割包贼,万一她把包忘在电单车上或者公厕隔间呢。 手链像它的赠与者一样,带来的是甜蜜的烦恼。 任月把手链塞进放身份证和银行卡的零钱袋里,收进床边桌的抽屉。 任月爬上床枕肘侧躺,呆望着床边桌。 手链的光芒像具有穿透性,隔着抽屉木板,依然刺痛她的双眼。 她翻身,对着分手那晚盯了一夜的窗帘,手链又变成一颗巨大的光源,整个房间都是它的光亮,都是泥猛留下的痕迹。 眼泪不争气滑出,任月断断续续抽泣,发不出一点声音。 当泥猛也说再见,这段关系正式划上句号。 看到微信莫名被拉黑那一刻,任月只是慌神,没有哭,可进可退。现在无疑比那时痛苦,她后悔提了分手,不然她还抱着泥猛睡觉,肌肤之亲带来实实在在的安全感,远不是口头安慰可比拟。 可当任月真正抱住他时,得不到更高层次的精神慰藉,又想亲手结束。 任月不断反刍她的决定,当下只能看到做错了。 关系结束,感情不会立刻停止,痛苦、遗憾和不舍,贯穿了任月和方牧昭。 方牧昭沉睡的身体猛地抽搐,惊醒坐起,后心一片凉汗。 他警觉打量四周,空无一人,房间的空调还在运转,窗帘没飘动,房门紧锁。 再摸脖颈,干燥如常,没有记忆中另一个人的掌温,也没有梦里湿漉漉的血迹。 从云南回来后,方牧昭记不清第几次半夜惊醒,只有抱到任月的夜晚,才睡得了整夜觉。 他捞过床边桌上的烟盒,咬了一根点上。 香烟治瞌睡,抽了一根,睡意越发寡淡。 方牧昭无事可做,又回忆一遍叶鸿哲最后的交代。 上一次在瑞丽联合地方公安行动,打草惊蛇,行动失败,这一次队里打算等李承望一伙进入海城地界,立刻实施抓捕。 这只是方案之一,还有各种紧急预案。 任月的面孔出其不意闯入方牧昭的脑海,搅乱刚整理清晰的思路。 方牧昭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又抽了一根烟。 李承望车队从云南回来大有可能不走高速,各种国道乡道监控有限,天眼无法实时追踪,方牧昭需要及时给叶鸿哲返回定位。 车队一旦进入海城地界,方牧昭就可以再见到任月。 叼了,又混乱了。 方牧昭笑出声,无奈又凄凉,索性放任自己想一会任月。 方牧昭只是想着任月的脸,片段式的画面,没有特意回忆哪件事。 他们相处时间寥寥,大部分时间呆在金枫花园的租房,场景单调,容易模糊记忆,所有片段压缩到一起,好像只有一天的长度。 方牧昭不敢深想,想得越多,愧疚越重。 他掀被下床,拿了烟盒、手机和锁匙,下楼开货拉拉,在三更半夜空荡的街头瞎转悠。 任月不上班时都在房间,骗自己是户外太热。以前也宅,没宅到躺一天,什么都不想干。 任月又分成两半,一半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精神不对劲,一半毫无动力改变。 六月下旬,有天老家来语音电话,孔珍简单问了她这几天上什么班后,说:“下个月弟弟放暑假,我带他去海城玩几天啊?” 任月:“海城好热,比家里还热,每天上下班骑车都受不了……” 孔珍:“南方哪里不热,只有暑假才有空啊。” 任月:“我到时、可能没有时间,难请假……” 孔珍:“不用你陪,我们自己玩,你上你的班。” 话虽如此,任月总归算“地主”,总要陪一趟。一想到要在家人面前强颜欢笑,任月霎时红了眼,连应付普通社交都力不从心。 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呆着只是懒一点,一旦接触外人,时不时双眼泛红,看到窗口外黏黏糊糊的年轻情侣想哭,看到同事姐姐接她老公的爱心投喂想哭,听万修不经意问起休息怎么不跟男朋友约会,更想哭。 上班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任月勉强忍住冲动,实在忍不住就跑进洗手间,悄悄吸几下鼻子。 任月:“到时再说吧。” 孔珍:“还想吃炸鱼么,我在家里炸一点带过去给你,以前都不知道你爱吃这个……” 任月长大后,孔珍很少看到她表露喜好,能拍照发到朋友圈,一定是她很喜欢的东西。 任月像被鱼刺卡喉咙,哽噎一下,“不要……” 秋冬天冷,高热量的炸物可以瞬间消灭饥饿,暖胃又暖心,天热时只觉油腻,提不起胃口,就像任月现在。 任月:“不要炸鱼……我再也不想吃炸鱼了……” 任月声音走了调,带着颤音,隔着电话,连孔珍也听出来。 妈妈担忧:“小月,怎么了?碰到什么困难了吗?跟妈说说……” 18岁后哭泣成了一种羞耻,任月唯一一次见过成年人流泪,是孔珍和任开济离婚前夕。孔珍没有嚎啕,只是像她一样,坐在床沿,看着窗外,默默流泪擦眼角。 后来她才知道,孔珍哭是因为离婚带不走她。 任月滑坐到地板,靠着床架,抱着膝头,脸埋进双膝间,一下又一下吸鼻子。 孔珍:“工作不顺利吗?还是生活上?是缺钱用吗?” 任月的双膝成了山峰,涓涓细流沿山而下,空调冷风拂过,大腿凉飕飕的。 她将自己抱得更紧,握着手机哭出声,“妈妈,我好痛苦,呜呜……” 第55章 孔珍慌乱:“小月,怎么了,先别哭,跟妈说说……” 任月只剩下一种单调幼稚的声音。 孔珍:“要不妈去海城陪你,我去海城,小月,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任月不知几时给妈妈留下脆弱的印象,不愿麻烦远在老家的妈妈,“不用,我没事。” 孔珍:“你这叫我怎么放心……” 任月:“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来。” 孔珍反反复复宽慰唯一的女儿,台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任月边抹眼泪边婉拒,对话重点渐渐变成她劝说孔珍不要来海城。 孔珍:“你答应妈妈,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任月:“不会的。” 最后孔珍叮嘱她按时吃饭睡觉,犹犹豫豫挂断电话。 任月大哭了一场,情绪有所缓和,撑着床沿起身,开冰箱找食物。 转天,任月照常上白班,许是妈妈电话的魔力,情绪相对稳定,没再跑进洗手间抽鼻子。 下午,喝水空档她抽空看一眼微信,未读消息多了两条孔珍的。 妈妈:小月,我到这里了,等你下班。 孔珍发了一张快餐店的照片,正是任月以前带任开济去过一次的那家,就在市一医院的门口。 任月吓了一跳,回拨视频电话。 孔珍旋即接起。 快到用餐时间,孔珍不吃饭,不好意思进店干坐,站在餐厅门口蹭空调。 任月:“妈,你怎么来的?” 在她印象中,孔珍连老家乌山市都没出过。 孔珍:“早上搭卧铺车来的,在汽车站下车就到这边了。” 任月:“谁给你买的票?” 孔珍:“我自己买的啊,海城我以前年轻时候来过,没结婚前来这边打过工。讲得你妈很笨啊,连车票都不会买?” 任月:“当然不是!你要不要进医院食堂,这里有坐的地方,有空调,我还要一个多小时才下班……” 孔珍:“你们医院的食堂,我也可以进么?” 任月:“嗯,公共食堂,不是职工食堂。你从最近的大门进来直走,在左手边。” 孔珍:“知道了,不懂走我会问人,你妈有嘴,不用担心。” 任月:“你到了告诉我,再等我一下。” 孔珍:“你去忙你的,不用着急。” 挂断视频电话,任月想着准时下班,效率高了许多。 下午五点十分左右,任月在公共食堂见到了一年多没见的妈妈,身旁摆着一只背包和一个扎到半腰的蛇皮袋,她的眼眶又不争气湿润。 任月:“都说好不用你来,怎么就偷偷跑来?” 孔珍的泪花来得比任月更快,仔细打量着她的女儿,“你叫妈妈怎么放心。” 任月瘪了瘪嘴,忍住眼泪。医院不乏抱头痛哭的病患和亲属,任月不希望她们母女变成其中一份子。她没敢抱孔珍,拉过她的背包甩肩上,拎起同样沉甸甸的蛇皮袋,后者立刻让孔珍夺回去。 孔珍:“我来拿,你拿得了那么重么,年轻人提蛇皮袋不好看。” 孔珍还想扒回她的背包,任月怎么也不肯,“你就拿得了?” 孔珍:“我经常帮东家提10斤大米爬五楼呢。” 任月:“装什么东西,那么重。” 孔珍:“荔枝,昨天刚从你阿嫂老家摘的。” 任月:“都让你搬来了?” 孔珍:“他们都吃上火了。” 任月带孔珍走到北门车棚,蛇皮袋放电单车踏板,背包只能让孔珍抱着坐后面。 小小电单车第二次载人,任月不禁想起泥猛第一次车她回医院,恍惚一瞬,一声“小月”叫醒她。 万修骑着小电车进车棚。 任月:“你怎么这个点来?” 万修:“上夜班。我到急诊科了,6点交接班。” 任月:“你规培好像快结束了?” 万修:“急诊科再呆一年。——这位是?” 孔珍一直笑吟吟看着他们。 任月:“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大学同学,老家跟我们一个地方。” 万修:“阿姨好,我也是小月的小学同学。” 孔珍:“你好你好。” 任月:“我们先走了。” 万修:“行。” 任月:“对了,我妈带了荔枝来,明天早上我给你拿上楼。” 万修:“哎?那怎么好意思,谢谢阿姨,谢谢小月。” 孔珍看万修越看越满意,若不是任月心情不佳,定要唠叨几句。 她只是问:“他跟你住得近?” 任月:“就住我楼上,租房是他推荐的。” 孔珍:“挺好。” 任月满载的电单车悠悠荡荡上路。 孔珍灵光一闪,问:“他说跟你一个小学,哪个小学?” 任月:“村里的……他叫万修。” 任月跟孔珍生活后,才从村里小学转走。她离家到大城市上学工作,一部分原因也想是远离任开济带来的人际裹挟。 孔珍神色黯然,“姓万的……他老豆叫什么?” 任月说不知道,只能描述万修老家大概的位置,孔珍隐约对上号,但不太熟悉。 任开济已过身,他遗留的影响,母女二人依旧讳莫如深。 孔珍说:“你那里方便住人吗,不方便我出外面宾馆开间房。” 任月:“床有一米五,就是要跟我挤一下。” 孔珍:“我打地铺也可以的。” 任月嘴角抽了抽,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笑,“痴线。” 回到金枫花园,任月带孔珍上楼,两层门打开,自己也愣怔一瞬,更别提孔珍。 房间很乱,双人床靠近衣柜的一半堆满衣服,椅背也搭了一堆,几乎把椅子掀翻。小餐桌遗留一袋吃了一半的苏打饼,好采没见曱甴,看来每天丢垃圾,只是地板脏出腻子。 任月红了脸,支吾:“最近上班有点忙,来不及收拾……” 任月高考失利那年,孔珍看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出来也是这副场景。 孔珍没多说什么,“衣服哪些是干净的,哪些要洗?” 任月:“床上是干净的,收了没放进衣柜。椅子上的换下来还没洗。” 孔珍先抱椅子上的去洗衣机,看任月把荔枝分装收进冰箱冷藏。 她说:“你上班累了,我来吧。” 任月:“你搭车不累?” 孔珍:“我天天都在干家务,能有多累?我敢说你体力还没我的好。” 任月又笑了笑,“知道你犀利了。” 任月不敢问孔珍怎么安排老家的事,生怕她不小心说出更煽情的话。平日孔珍要做钟点工,还要给家里人做晚餐,有时要去接下晚自习的小儿子。 任月收完荔枝,孔珍已经收叠完她的衣服,等她自己放衣柜,免得之后找不到。 孔珍打开橱柜,餐具数量和种类超乎意料,不锈钢的占大头,陶瓷的只有寥寥几个。 孔珍:“买那么多,你会做饭了?” 任月一愣,垂眸咬唇,“不是我买的……” 孔珍似懂非懂,轻轻关上橱柜门。 家里没余粮,任月带孔珍外出吃粿条,按孔珍意思,带她到附近超市和菜市散步,也是踩点,熟悉周围环境。 孔珍问任月明天中午要不要带饭,小儿子的午饭也是她每天早上做好放冰箱,中午放学他自己回家用微波炉热来吃。 任月说好,白班的早饭和晚饭都在家吃。 任月第一次称租房为家,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以前跟泥猛再亲密,最多将之称为窝,再肉麻点叫爱巢。 次日,任月带饭到医院,中午用休息室的微波炉叮热,立刻引来同事姐姐的关注。 同事一连说了两次能吃上妈妈做的饭真幸福,无形帮任月确认快乐的可能性。 孔珍只用一天就将租房恢复原状,被铺平整,木地板拖得反光,连落地窗玻璃门也没放过。任月走出阳台,差点撞上玻璃门。 第二日,孔珍甚至拆洗了窗帘。 房子就像内心的镜子,任月台风过境一片狼藉的心底,跟着一点一点灾后重建。 孔珍陪了任月近一周,任月心境澄明许多,好像回到单纯的学生时代,心无旁骛搞学习。 有一晚冲凉,任月忘记带毛巾,从浴室出来,不小心听见孔珍在阳台讲电话。 孔珍说:“你就当我请假出来旅游……乐乐出生以来我就没离开过他,他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会上下学,你每天早起一点把午饭做好,有多复杂,不行就给钱他在外面吃几餐,又饿不瘦……乐乐是我儿子,小月也是我女儿啊……你有两个儿子,可是我只有一个女儿……” 任月轻手轻脚拿了毛巾,退回浴室。 家人之间好像有眼泪羞耻症,谁都不敢让其他成员看见自己哭。 睡前,任月和孔珍靠着床头,各自玩着手机,偶尔听见对方笑声,凑过去问看了什么搞笑的东西。 任月装不经意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给阿弟做饭?” 孔珍一怔,“干什么,嫌我烦赶我回去?” 任月:“我怕家里的活干不完,还有要提前买高铁票。” 孔珍:“我坐不惯高铁,座椅坐得累,直达家门口的卧铺车多好,躺回去不腰疼。你不用管我,要回去我自己买票。” 任月管不来孔珍,上班时间她一个人自由活动,跑了几个任月都没去过景点。 孔珍说:“后天再看看。” 第二日,任月结束白班回去吃孔珍在海城做的最后一顿晚餐。 刚进门,任月嗅到鱼香,走进厨房问:“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 孔珍刚好断锅给蒸鱼淋热油,叫任月小心避让。 任月:“什么鱼?” 孔珍:“泥猛,吃过么?” 任月像失聪一瞬,才听清,表情一点一点收敛,随口嗯了声。 一荤一素端上桌,清蒸泥猛的葱丝上多了几根橘黄的丝,比姜丝颜色稍深,说是胡萝卜又太奇怪,谁家蒸鱼放胡萝卜。 孔珍说:“这是陈皮,我的一个东家给我的,我顺便带了点来。陈皮蒸泥猛,你试试。” 任月端着碗,夹了一筷子,泥猛肉嫩鲜甜,带着陈皮独特的香味,解腻去腥又不喧宾夺主,跟香煎泥猛一比,自有一番风味。 孔珍像一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怎么样?” 任月垂眸托着她的化缘钵,细细咀嚼,眼泪忽然成串滑落,无声又丰盈,落进饭碗。 她挑起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孔珍吓一跳,放下自己的碗筷,起身把任月的也放下,将她的脑袋搂进怀里。 久违的怀抱跟想象中的不同,却有着一样的温度和安全感,就像盘里的泥猛,可以是陈皮蒸泥猛,也可以是香煎泥猛,爱有千般滋味。 任月抱住孔珍,哇地哭出声。 孔珍跟着哽咽,不住抚摸她的脑袋,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失恋了?” 那个词眼任月一直不敢直视,如今像利箭一样,精准扎到她身上。 任月肩膀一跳一跳,带着孔珍一起战栗。 任月哭着问:“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以前任月以为高考失利是跨不过去的大坎,跟七年后的失恋一比,痛苦程度不足一提。 孔珍也哭,“人生来世间就是来受苦的,你痛苦,妈妈也痛苦啊。以前怕你在奶奶家过不好,后来怕你老豆影响你,现在你阿嫂小孩保不住,你阿弟青春期叛逆不听话,你这边也让妈妈放不下心……” 任月一直报喜不报忧,她的痛苦除了失去爱情,又多了一份亲情的歉疚。 孔珍低头抹任月的眼角,自己的顾不上擦,老泪纵横,哭花了脸。 她说:“失恋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你会难过,肯定因为跟这个人开心过啊,以前不开心现在怎么会难过呢?你书读得比我多,道理也比我懂得多。目光放远一点,不要钻牛角尖。我女儿生得这么好看,工作体面稳定,以后还会有更优秀的人喜欢你。妈妈碰到你老豆这样的烂仔都能熬过来,你也可以的。” 孔珍像在电话里,同一段话唠叨许多遍,确保任月听进去。 道理任月都懂,理解和实践之间存在巨大鸿沟,她能看到释怀的对岸,一步跳不过去,只能慢慢修桥,走过去。 任月每天肯定一件自己做对的事,比如没当着泥猛的面嚎啕大哭,博取他的怜悯,没有质问他到底当她是炮友还是女友,更没有质问他有没有爱过她。 孔珍又多陪了任月两天,像来时一样,没有多打听那个神秘“买盘人”,继续给女儿做好后勤。 孔珍回老家后,任月才在枕头底下发现红包,在老家有鸿运当头的说法。 妈妈像前男友一样,离开也不忘给她留下礼物和祝福。任月确定妈妈爱她,从类比里看到前男友爱过的痕迹,失望不能立刻消失,多少有一点缓解。 七月的海城热浪逼人,边境的瑞丽还在早夏的怡人中。 李承望再次同罗通奇碰头,仍是上次的交易方式,在边境河边,缅甸方开冲锋舟送货。 临时别墅里,李承望将人员分成三组,他和瘦师爷,小谢老公和另一个马仔,方牧昭和大胆坚。 方牧昭对此安排颇有微词,谁都知道他和大胆坚不和,此举无异于让猫鼠同笼。 大胆坚也差点拍桌,“叔,怎么能这样,我跟他,半路打起来准能死一个。” 李承望:“送货要紧,还是争一时意气要紧?” 大胆坚厚嘴唇稍微一动,动作醒目,像骂了许多无声脏话。 大胆坚瞪着方牧昭,“等安全回到海城我再收拾你。” 方牧昭:“谁收拾谁还不一定。” 李承望分配五把仿54手枪,大胆坚原来自配一把,直接说:“叔,我的那把,我来保管。” 李承望:“急什么,少不了你的。” 大胆坚搞定手-枪,不配枪说不过去。 大胆坚摸到属于他的枪,做作吻了一口枪管,朝方牧昭挑眉,挑衅一目了然。 其余的四把,没一把交到方牧昭手上。 方牧昭蹙眉沉着脸,“望叔——” 李承望搭上方牧昭肩膀,用力握了握,恰好是被大胆坚子弹擦伤的右肩。 李承望:“泥猛,我一直欣赏你的能力,不配枪给你,也是怕你跟大胆坚两败俱伤。我相信你能掌控全局。” 其余四人陆续上了分配的车,原地只剩方牧昭和大胆坚。 大胆坚枪口对准他,食指搭着枪管,眯起一只眼,把手-枪当步-枪用。 “嘭——”大胆坚吐出一声,大嘴兀自爆发大笑,“哈哈哈哈……” 笑声的恐怖和恐吓极具穿透力,贯穿别墅天花板,贯穿黑夜,也像贯穿方牧昭的身体。 第56章 接货安排跟上次类似,李承望和瘦师爷坐镇后方指挥,其他两组前往边境河边接货。 一切如预料中顺利,大众朗逸和丰田卡罗拉丝滑上路。 方牧昭开卡罗拉,大胆坚坐副驾座闭目养神,一块块“毒砖”摞在后座座椅下,每块约一斤冰-毒片剂,每车装了八十多块。 方牧昭亲眼看的大胆坚验货,是真货不假。 瑞丽距海城两千多公里,不眠不休开车需要一天一夜,不走高速时间翻倍。 方牧昭押送过嫌犯,第一次参与“运毒”。除了提防大胆坚,他还得提防自己人,万一半路被截获,叶鸿哲“营救”不及时,倪家劲可真成了毒贩。 方牧昭骂道:“望叔怎么不多找几个司机,两个人开回去累得要死。” 大胆坚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傻嗨,你以为是普通茶叶,让谁送回海城都行?” 方牧昭:“要是半路被发现,大家一起完蛋。” 大胆坚冷笑,“我们跑了那么多趟都没事,除非你是内鬼。” 方牧昭:“上一次只有你带枪,只有你提前知道危险,你说谁更像内鬼?” 大胆坚一张厚唇不利索,说不过方牧昭,只能气红脸。 他掏出手-枪,枪口戳着方牧昭太阳穴,“叼你老母,开车就给老子专心开车,再废话老子一枪崩了你。” 方牧昭额角冒冷汗,依旧咬唇一副倔强表情,冷声:“枪拿开。” 枪口戳变形方牧昭的太阳穴。 方牧昭:“老子开着车,方向盘不长眼,大不了拉你陪葬。” 大胆坚岿然不动,枪没上膛,警告多于威胁。 方牧昭留意后方路况,忽地猛摆方向盘,车身急扭急停,把大胆坚甩向车门,险些震脱他的手-枪。 混乱之下,卡罗拉眼看铲进国道边农田。 方牧昭眼疾手快扭转枪口,一把夺走大胆坚的手枪。 大胆坚给甩成蔫萝卜,差点吐了。 他大骂:“叼你老母!” 方牧昭食指搭在枪管,枪口指着大胆坚的太阳穴,转瞬之间,角色互换,大胆坚成了靶子。 方牧昭:“还叼吗?” 大胆坚两片肥唇无声咒骂。 朗逸一直跟在后方,见状停到卡罗拉旁,降下车窗,小谢老公紧张问:“什么情况,停这里干什么?” 国道无灯,夜间隔着窗玻璃,他看不清卡罗拉车厢混战。 方牧昭警告:“大胆坚,大家都给望叔做事,没事少搞内斗,分裂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枪,我先帮你保管,回到海城还给你。” 方牧昭确认手-枪已退膛,检查子弹,别进后腰。 大胆坚狠狠砸一拳车门,整个人弹了弹,骂不出声。 方牧昭降下车窗,朝小谢老公吼:“没事,上路。” 凌晨上路,方牧昭一脚油门开到近天亮,停车跟大胆坚换班。 方牧昭下车甩甩脖子伸懒腰,骨头嘚嘚作响,浑身酸疼。 小马仔开的朗逸跟着停车,也准备换班。大胆坚径直别停小谢老公,一番拉拉扯扯,回到卡罗拉。 大胆坚故意给后排的方牧昭秀刚夺来的新家伙,“你以为只有你有?” 小谢老公的枪落进大胆坚的手里。 说罢,狰狞朗声大笑。 方牧昭冷笑:“正好,看看到时谁的枪法犀利。” 大胆坚别好新枪,“老子的子弹可不是次次长眼睛。” 方牧昭坐驾驶座后方,抱臂眯一会。 如果大胆坚开着车想朝他开枪,车速一定会变化,他扣下扳机前,车子早就摇醒方牧昭。 这一次如得天助,近三天后的深夜,两部车顺利开逼近海城地界,窗外街景只剩轮廓,熟悉感依然越来越重。 方牧昭早跟叶鸿哲通过气,李承望属于武装运毒,抓捕时即便方牧昭举手投降自保,也有可能被流弹所伤,更或者遭毒贩背后开枪。 投降就是叛徒,不管他是大胆卧底还是胆小毒贩。 方牧昭想要活路,要不擒贼先擒王,他就近先控制毒贩头目,表明立场和身份,要不撤自己离到安全地带,让他穿了防弹衣的同事上。 方牧昭如果能逃出枪林弹雨,也能擒住李承望或者大胆坚。 方牧昭开的卡罗拉,一定程度上增加自主性。 他问:“望叔和瘦师爷到哪里了?” 大胆坚:“把货安全送到再说,你关心他们有叼用?” 按照抓捕计划,李承望的别墅附近也埋伏了一队人马,一旦控制这两部运毒车,警方会立刻封锁他的活动窝点。 方牧昭:“打个电话问问,别等下出事半天不知道,我们跟着掉陷阱。” 大胆坚:“专心开你的车。” 大胆坚掏出手机给李承望打电话,听了好一会,嘀咕:“竟然占线?” 方牧昭:“不会真有情况了吧?” 大胆坚:“闭上你的乌鸦嘴。” 方牧昭:“问一下小谢老公。” 两部车上放了对讲机,一直没拉开距离。 大胆坚竟然乖乖接受方牧昭指挥,开了对讲机话筒,问:“喂,我叔有消息么?” 小谢老公:“没啊,出什么事了?” 大胆坚又骂了一次他跟泥猛一样不会讲话,未知催生不安,语气比之前烦躁。 大胆坚旋即给暴躁找到发泄口,冲着方牧昭开骂:“我叔要是有事,你他妈最有问题。” 方牧昭:“闭上你的乌鸦嘴。” 方牧昭降下车窗,夜风呼呼灌进车厢,吹眯了大胆坚的眼,后车大灯也晃了一下方牧昭的眼。 方牧昭单手扣着方向盘,欠身掏烟盒咬上一根烟,问大胆坚要火机点燃。 方牧昭深深吸了一口,左臂搭窗沿,夹烟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车门。 后车闪了闪大灯,加速从左道超车。方牧昭瞥了一眼车牌,眼熟。 进入省界之后,路程安全完成三分之二,大胆坚稍微放松警惕,方牧昭在厕所检查鞋子里的gps定位器,磨蹭一会, 大胆坚:“你在干什么?” 方牧昭收手吸一口,再次往窗外弹烟灰,“眼瞎?” 大胆坚从副驾车窗伸头前后打量,车道灯光晃眼,一时看不出异常。 刚刚超了卡罗拉的也是一辆丰田,司机用手机汇报:“哲哥,大胆坚伸头出窗,快醒了,请求换车跟上。” 叶鸿哲命令传来:“换二组,咬紧卡罗拉。” 这辆丰田旋即加速,拐上另一道路,和卡罗拉分道扬镳。 另一辆车悄悄缀上。 方牧昭:“望叔还没指示吗?” 李承望的别墅传来女人尖叫,打破别墅区夜晚的宁静,吵醒小谢刚哄睡的婴儿。 小谢烦躁抱怨:“大半夜谁在鬼叫?” 育儿嫂过来接班抱起婴儿,晃悠着哄睡,“可能看到老鼠或者蟑螂了吧。” 李承望不在家,除了小谢和婴儿,别墅配了司机、保姆和育儿嫂各一个。 外面叫声尖利,小谢听得毛骨悚然,“我下去看看,吵死人了。” 小谢循声下到前院,只见鱼池边两道声音忙活,保姆跪趴在池边,司机蹚水拽着第三个人,池水没过他的腰。 廊灯昏暗,第三个人轮廓模糊而庞大,除了懵佬,别墅里再没那么胖的人。 小谢愣在原处,喉头像给湿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 保姆磕磕巴巴:“要、要不要叫救护车?” 司机拼命往岸上拽懵佬,没空吱声。 小谢涌起跟急救毫不相干的念头:完了,没法向李承望交代了。 刚才她差保姆洗掉婴儿换下的脏衣服,谁知道懵佬从房间溜出来玩。 下一个念头,她想逃。 可是能逃去哪里? 保姆又是一声尖叫,叫醒小谢漂浮的灵魂。 懵佬上岸了,司机探他鼻息,“好像、好像没了……” 保姆:“做人工呼吸啊!” 司机:“我不会,你会吗?” 负责蹲守别墅的警员警觉,向上汇报:“哲哥,别墅有动静,有女人叫了两次,暂时没看到有人出入。” 叶鸿哲:“继续盯,不要打草惊蛇。” 为了融入豪宅区环境,警员们藏在一辆宝马车里,虽然旧宝马看上去不值几个钱。 没多久,120和110陆续抵达,情况开始扑朔迷离。 小谢被司机和保姆推进主人的角色,不得不跟车上医院。 出警警员问:“你跟患者什么关系?” 小谢:“没、没什么关系啊。” 警员:“患者家属呢?” 小谢:“不在。” 警员:“不在了,还是不在家?” 小谢:“不在家。” 警员:“你能联系上吗?” 小谢哪里拿得了主意,浑身哆嗦,握着手机给李承望打电话。 电话接通,李承望一如既往冷漠,“干什么?” 小谢脑袋空白,眼前只有穿制服的警员,支支吾吾:“望、望叔,警察找你。” 那个特别的词眼猛然刺中李承望的神经,开的免提,瘦师爷也听见了,神色大变。 李承望跟瘦师爷交换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拿起手机编辑短信。 李承望:“找我什么事?” 小谢:“小、小义哥,好像不行了……” 李承望:“长舌头干什么用,话说清楚。” 小谢:“我、我说不清楚,要不你来医院吧。——哪个医院啊?” 旁边警员说:“市一医院。” 小谢鹦鹉学舌:“市一医院。” 李承望立刻挂断电话。 大胆坚手机收到瘦师爷短信:有鬼,躲起来。 前面两个字像肯定大胆坚的怀疑,他直接忽略后半句。 泥猛就是内鬼,内鬼就是泥猛。 以前大胆坚亲自带队,从来没出现过任何意外,泥猛来了之后,两次都出现问题! 大胆坚立刻掏枪,再度瞄准方牧昭太阳穴:“早他妈觉得你有问题!” 他的相同部位同时抵上相同的东西。 方牧昭从大胆坚看手机那一刻就提防,立刻急刹,警校的训练化为肌肉记忆,掏枪上膛一气呵成。 第一次对准人体,方牧昭的手指万分紧绷,怕不小心扣动扳机,也怕来不及扣下扳机。 他冷笑,“坚哥,你忘记上膛了。” 大胆坚瞪圆眼,额角溜下一滴冷汗。 嘭—— 车身巨震,撞散了对峙的局面,方牧昭和大胆坚同时往前栽。 追尾了。 朗逸啃上卡罗拉的屁股,看样子想直接撞开,继续往前开。 卡罗拉震了两次,给了大胆坚可乘之机,他紧忙上膛。 但还是慢了一步—— 挡风玻璃外,一辆陌生汽车甩尾横出,挡住卡罗拉和朗逸去路。 车门半开做掩体,陆续跳下持枪持械穿防弹衣的警察。 “别动,手举过头下车!” 这里靠近翠田河,毒贩孤注一掷会开车冲河,消灭犯罪证据,本不是设卡抓捕的地点,局势瞬息万变,只能先堵住“醒了”的毒贩。 “叼你老母!”大胆坚下意识伸手往窗外开了一枪。泥猛身份可疑,但外面是正儿八经的警察,更加直接刺激毒贩的神经。 方牧昭逮住千载难逢的瞬间,趁大胆坚转头,抵着他的大腿开了一枪。 大胆坚的枪同时走火,枪声和哀嚎交混,跟他曾经的大笑一样,贯穿方牧昭的身体。 他负隅顽抗,哆嗦收手要打方牧昭。 方牧昭解开安全带,扑过去压下他的手腕,大胆坚的枪再度走火,子弹射向地面。 朗逸那边听闻枪声,两人顿感不妙,被抓死路一条,反抗尚有一线生机,也生涩端起手-枪。 枪声此起彼伏,像谁提前烧了过年鞭炮。 警方后援火速赶来,堵死卡罗拉和朗逸去路,特警手持盾牌逼近,砸窗撬门,按住车内人马。 方牧昭也被上了手铐,那声“自己人”淹没在嘈杂里,还给上铐的小警察按了一脑袋。 大胆坚早被扯出车厢,哀嚎连天,血流成河,顾不上恨方牧昭。 小警察拽出方牧昭,骂道:“你他妈是警察,我还是公安局局长。” 方牧昭骂骂咧咧给推了几米,警灯和救护车灯晃着红蓝两色光,混着路灯的橘,热闹了整个夜晚。 方牧昭终于瞥见一张久违的面孔,跟见到他老子一样亲切。 不对,要真见到他老子,他也要见阎王了。 不等方牧昭喊出哲叔,叶鸿哲挥手示意小警察,“自己人,不用铐。” “啊?”小警察顿时懵然。 方牧昭背对他抬手,“快点,没听见么?” 小警察只得从命。 方牧昭揉了揉手腕,不正不经丢下一句“谢谢局长”,朝叶鸿哲走去。 小警察满脸通红,一个劲说“对不起哥”。 方牧昭:“李承望呢?” 叶鸿哲:“躲起来了。” 方牧昭骂了一句,看来还没完。 叶鸿哲:“李承望儿子李义在家里鱼池溺水,送到市一医院已经没了呼吸,李承望怎么也该来见他儿子最后一面。” 方牧昭只是愣了一下,李承望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方牧昭:“李承望把李义当种猪一样,留着为了传宗接代,还不如看住他的孙子。” 叶鸿哲:“你的意思,在他的别墅蹲到他的可能性比在医院太平间高?” 李承望和瘦师爷持枪在逃,肯定要出动多部门大范围搜捕,特警是主力,方牧昭的看法不重要。 方牧昭:“我又不是局长。” 方牧昭只想收工。 叶鸿哲:“我倒想你是’局长‘,统领全局的人,你觉得李承望现在怀疑你的几率有多高?” 方牧昭默了默,“要我引蛇出洞是么?” 第57章 收工的念头转瞬即逝。 方牧昭参与的案子,头目还没落网,他没道理看着同事搏命,自己偷懒。 李承望和瘦师爷持枪在逃,对群众危险性大,再者,方牧昭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立功拿多一点奖金,归队后买车。他牛高马大的,起码得买suv。 专案组警员检查从两部车缴获的四台手机,包括方牧昭手上的,确定在收到瘦师爷短信后,四台手机均没收发新的短信或电话,也没有异常的数据流量。 大胆坚已紧急送医,其余两名嫌犯加急审讯,均供述没有再联系瘦师爷或李承望。 由此推知,李承望猜到变故,对细节大概率不知情。泥猛身份存疑,但没到100%的地步。 方牧昭问了一句题外话:“这次区局还是市局的坐镇?” 特警一起出动,肯定不是叶鸿哲这个中队长领头。 叶鸿哲:“市局。” 方牧昭:“大场面。” 如果顺利收网,叶鸿哲这个万年中队长应该有望升大队长,不然起码当个副手。方牧昭有可能抱得上大腿。 方牧昭取回属于泥猛的手机,跟叶鸿哲一起上了一辆依维柯,里面技术组警员负责在后方监测通讯信号。 警员们看方牧昭气质跟叶鸿哲大相径庭,看不出一点警察的样子,手上没银手镯,起码不是嫌犯。 叶鸿哲吩咐他们重点追踪方牧昭这部手机。 方牧昭坐角落拨出李承望电话,通讯录里叫“1”。 所有人屏气凝神。 嘟嘟——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方牧昭:“没接。” 叶鸿哲:“瘦师爷的?” 方牧昭:“等会,看看李承望会不会回拨,我很少直接联系瘦师爷,突然找他,有点可疑。” 方牧昭双手夹着手机,肘支膝头,脑袋耷拉,有点颓唐,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祈祷仪式。 他只是有一点困。 上头给的期限是24小时,如果无法将李承望和瘦师爷抓捕归案,将发布正式通缉令。 手机忽地震动,像三明治露馅,从方牧昭手里滑出一半。 他猛然警醒,看了一眼屏幕,只有一个1。 叶鸿哲也看清了,示意其他警员:“全体注意,李承望回电话了。” 方牧昭粗喘几下,接起电话,开口嗓音低沉微哑,紧张得很自然。 “望叔?” 李承望:“你在哪?” 方牧昭说在出事路段附近一条路上的公厕,按叶鸿哲给的方案:“望叔,大胆坚、中枪给带走,另外一个马仔也没了,就我和小谢老公跑出来,跑散了……” 检测组某个成员不由悄悄瞥一眼方牧昭,大概猜知身份,卧底在侦办毒品案件时并不罕见,缉毒线的兄弟往往不太像警察。 李承望沉吟片刻,授意瘦师爷发通知之后,预想过全军覆没,没想到有漏网之鱼,说不出哪种情况更幸运。前者没兵可用,后者留下疑兵。 李承望:“你确定小谢老公逃了?” 方牧昭:“看到逃了,后面有没有抓到就不知道,大概会联系小谢吧。” 说起小谢,李承望想到他的宝贝李正裕,“泥猛,听着,你要是能把小正裕带出来,我给你10万。” 方牧昭:“望叔。” 李承望:“20万,现金。” 方牧昭扫了一眼叶鸿哲,“望叔,小谢现在恐怕也被警方控制,你还是先顾自己,躲过风头再说。” 叶鸿哲眉头紧锁,哪怕只是设计的台词,也怕方牧昭用了真感情。 卧底反水并不新鲜,人心都是肉长的,成日跟毒贩同进同出,享福享乐,很难说没有一点感情。 李承望:“你也希望我逃?” 方牧昭:“师爷应该也是这样劝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只想刺激李承望透露一点点逃跑计划。 李承望:“婴儿好带,大了就带不走了。” 李承望只剩下唯一一个亲人,若是一走了之,李正裕大概会跟小谢生活,或者进福利院,长大只要不是过得特别惨,很难割舍成长的家庭,去投奔李承望。 方牧昭:“只要望叔发达,不怕小正裕不认您。” 李承望又是一阵沉默。 检测组也在抓紧时间,搜索李承望的大概位置。后方指挥部通过对话内容,研判搜捕李承望和瘦师爷的方案。 叶鸿哲示意方牧昭尽量拖住李承望,拉长通话时间。 李承望:“我现在车不能再用,你准备一辆车。” 方牧昭:“我还有一辆货拉拉,可以给你们车和锁匙的位置。” 李承望:“你是司机,你来接人。” 方牧昭:“到哪里?” 李承望:“等我电话。” 电话断了。 信号检测组组长对叶鸿哲摇头,“通话时间太短,没法锁定。” 方牧昭一手握着手机抱腰,一手抹了一把脸庞,托了下下颌,沉思。 他说:“凭我对李承望的了解,他’醒‘了做套和没怀疑我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 方牧昭说了一句废话,越是逼近终点,越是谨慎。 他起身下车,走到一边抽根烟。 叶鸿哲走过来,接了他散的烟,“和天下,可以啊。” 方牧昭:“还是荷花适合我。” 任月送过他一条荷花,看到和天下就会跟他吵架。一想到快能见到人,方牧昭唇角浮现一抹淡笑,此时此刻,显得有点古怪。 叶鸿哲多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方牧昭:“终于快要结束了。” 叶鸿哲:“等李承望咬钩再说。” 方牧昭抓紧最后的机会嫌弃他,“就他妈爱扫兴。” 方牧昭抽完烟,也像下了一个大决定,“跟局长说,我愿意去开货拉拉钓一钓李承望。” 叶鸿哲:“等安排,别他妈着急。” 方牧昭:“哲叔,不是我说你,又想差人做事,又不愿意昧着良心画大饼;有人愿意做事,你又替人担心风险;这样怎么使得动人?” 叶鸿哲笑骂:“行,你比我会当领导。” 不久,专案组指挥部达成共识,一方面继续在全市范围内地毯式搜捕李承望和瘦师爷,另一方面如果李承望赴泥猛之约,说明并未怀疑泥猛身份,需要借助泥猛逃亡,否则明知泥猛身份可以还前来一探虚实,他等于自投罗网,现阶段逃跑比知道真相重要。 方牧昭像嫌犯似的,由警员开车盯梢回去取了货拉拉,在货箱当一条搁浅泥猛,睡了一整天。 夜幕再次降临,李承望再次来电:“车开到翠田河沿路。” 方牧昭成了楚门,背后有一个专案组牢牢盯着。 他看着提词板,说:“望叔,翠田河沿路很长,在哪一段?” 其中有一段连接金枫花园和市一医院,方牧昭很熟悉。 李承望:“从北往南,你先兜着,等我电话。” 方牧昭:“一路人多,安全的吗?” 李承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牧昭:“望叔,最好提前一点告诉我停车点,晚高峰容易堵车。” 李承望直接挂电话。 监控组立刻从沿路天眼里搜查李承望和瘦师爷身影,从北往南,正是去往市一医院的方向。 难道李承望要勇闯医院太平间,见儿子最后一面? 方牧昭长长舒一口气,“出发。” “等等,”叶鸿哲脱了他的防弹背心递给方牧昭,“穿上保险。” 方牧昭没接,略带嫌弃一笑,“夏天t恤里面穿这东西太醒目,李承望一眼就能看出异常,不得立刻崩了我?” 他神色比叶鸿哲严肃,眼神仿佛在敬礼:“我怎样从卡罗拉上下来,就怎样回到货拉拉上,多一样东西都不能带。如果顺利完成任务,是我的运气,也是大家努力的成果;如果不能——” 叶鸿哲双眼泛光,打断:“不许说丧气话!” 那也是方牧昭的命。 如果回到毕业那年,叶鸿哲问他接不接受任务,凭着几分职业的热爱,几分理想的执着,几分反抗出身的不甘,方牧昭仍然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方牧昭戴上口罩,像这条路上的普通司机一样,开着随处可见的货拉拉混入车流。 李承望再度来电:“到哪了?” 方牧昭如实汇报,刚过了天桥。 翠田河边,步道和机动车道一样热闹,有人散步,有摊贩推着三轮车售卖水果,有电动车来来往往。 如果李承望在闹市区开枪,后果不堪设想。 李承望叫方牧昭停在街心公园路边,打开车门和货箱门,像平常等货一样等他。 街心公园有一群阿婆在跳广场舞,方牧昭按李承望要求停车开门,立刻有一个穿花裙的阿婆走近。 按之前商定,如果李承望要求停在人群密集的地点,专案组警员会扮演群众上来缠着方牧昭问搬家事宜,迫使他不厌其烦离开。 翠田河沿路过长,又是交通要道,全线封锁不实际,也来不及。 李承望留给方牧昭的反应时间很短。 方牧昭定睛一瞧,来人不是专案组的“阿婆”,竟是瘦师爷。 夜色模糊轮廓和视力,乍一眼差点认不出。 瘦师爷身材矮瘦,扮成阿婆没有一点不和谐。 瘦师爷跳上副驾,手掏在培训机构的广告里,枪口隔着无纺布直抵方牧昭腹部。 方牧昭不用假装,肩膀紧张一跳,“师爷,有话好说!”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瘦师爷摸了一遍方牧昭的前胸和后背,拉他裤管检查小腿,确认没带武器。 方牧昭痒得冷笑,“师爷,用得着这样?” 瘦师爷往门外点头,绿化带边一个戴斗笠穿反光衣的环卫工走过来,跳上货箱拉上门。 方牧昭暗骂一句,隔着隔板玻璃窗,面色凝重:“望叔。” 环卫工一个人蹲在货箱,掀开斗笠,露出李承望沧桑的脸庞,做了一个往前的手势。 方牧昭发动货拉拉直行,“去哪里?” 瘦师爷:“医院。” 方牧昭:“可是……” 瘦师爷盯着后视镜,只见广场舞队的一个“阿婆”盯着货拉拉,神色可疑,侧身低头,对着空气说了几句话。 接着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哥跟“阿婆”对视一点,微微点头,跟上货拉拉。 “叼你只二五仔!”瘦师爷从广告袋掏出枪,对准方牧昭—— 任月聚餐晚归,在桑拿鸡店吃饱喝足,绕回医院取落下的钥匙,一肚子加班气。 她宁可按时下班回窝瘫着。 任月打了一个饱嗝,忽地给汽车大灯晃眼,一辆看不清的汽车竟拱上人行道,朝任月撞来。 任月吓一大跳,加速和跳车之间,本能选择后者,电单车轻便,跳起来方便。 她刚一撒手往后跑,跑跌了,眼看着倒地的电单车成了货拉拉的拦车石,滑动一截距离,截停货拉拉。 接着,嘭——嘭——嘭——接连几声,宛如爆胎。 货拉拉仿佛棺材一般死寂。 任月吓得不轻,直愣愣望着货拉拉的正面,下意识看了一眼车牌。 驾驶座忽然被打开,一道黑影摔下来,一动不动。 任月不知道医生救死扶伤的意识觉醒,还是记忆和情绪驱动她的双腿,她起身朝黑影走去。 黑影还在动,也在看着她。 熟悉和陌生交错,冲击视觉,令她眩晕不已。 熟悉的是泥猛的脸,最后一次在床上,任月也是坐他身上,俯视他。 陌生的是他突然的出现,和糟糕的状态。 任月想矮身,蹲下直接跪到泥猛身旁,他捂着腹部的大手湿漉反光,渐渐给暗色吞没。血色混着夜色,隐藏进他的黑衣服里。 任月分不清他在粗喘,还是她自己的。他好像有话跟她说,嘴巴没动,用眼睛说完了。 数不清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们。 第58章 回到货拉拉。 方牧昭还没搞清楚哪里出差错,身旁和背后两支枪冲着他,生机渺茫。 他眼疾手快,松开油门和方向盘双手夺枪,一手猛击瘦师爷手腕,一手紧握枪管,仿制手-枪瞬间易主,到方牧昭手中时,枪口朝着它的前主人。 方牧昭迅速调整姿势,正确握枪。 瘦师爷手无寸铁,不像大胆坚也持枪对峙,方牧昭没有立刻开枪。 瘦师爷扑过来掐方牧昭,撞动了方向盘,货拉拉摆头冲上人行道。 方牧昭猛踩刹车。 货拉拉碾上刚刚经过的电单车,也有可能是人体,堪堪停下。 忽地嘭的一声,驾驶室和货箱的隔板剧震,一颗子弹贯穿铝合金隔板,驾驶座椅背,再意外穿过瘦师爷身体,击中拧过身的方牧昭。 方牧昭抬手往子弹来向开了两枪。 货箱顿时没了动静。 方牧昭竭力推开奄奄一息的瘦师爷,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拉手刹,开门—— 他可以在车上静静等救援,心里涌动一股强烈的不安。 方牧昭摔到地上,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瞥了一眼车底,还好,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地上,没有无辜群众。 任月心脏狂跳,噗通噗通,胸口隐痛。 她从电单车逃开时,摔地擦伤膝头和小腿,疼痛模糊感觉,她后知后觉跪下的地面湿了。 任月又沾上方牧昭血,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以后,但是她没空介怀。 那几声爆裂声,可能并不是爆胎。 任月被一种黑洞般的情绪攫住,迟钝多于冷静,这是面对亲近之人受伤时的正常反应。 她恨自己不是临床医生,急救经验不丰富,无法有效施救。 任月:“你、还能讲话吗?是怎么受伤的?” 方牧昭只是看着她,目光有点飘。他按着伤口,指缝仍在渗血。 任月脱下吊带外纯棉开衫,潦草收叠,盖住方牧昭的手轻压止血。 周围围满黑影,任月抬头随机锁定一个衣着颜色最鲜艳的外卖小哥,“你去叫120,叫了吗?” 外卖小哥:“叫了叫了,快来了。” 任月:“110呢?” 外卖小哥:“我们就是警察。” 这些黑影讲话都用吼,各种陌生词汇横飞,开枪,中枪,封锁现场……听着惊险又疏离。 情况发展超出任月经验,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低头按着湿透的临时敷料,好像听不见外界嘈杂。 救护车旋即抵达,任月把方牧昭交接给同行,她的开衫也下班,进了垃圾桶。 任月问:“是就近送市一吗?” 急救医生抽空回:“对,市一最近。家属自己搭车,这里坐不下。” 救护车关门闪灯,一连三辆,跟在开路的铁骑后,鸣笛疾驰。 警车紧缀其后,警笛不断。 阵势之大,堵车的司机也不由开离张望,不少举着手机拍摄。 任月回头找她的交通工具,陪了她一年的电单车躺在货拉拉前轮下,早被碾成一堆废铁。 周围拉起警戒线,多了一批货真价实的警察,各个穿着天蓝制服,向她问话之前出示警察证,问她有没有受伤。 任月摇头,从挎包找湿巾擦手上的血,趁机问刚刚救护车拉走的是什么人。 警察没答,警告她不要拍照录音发社交媒体,不信谣不传谣。 任月登记完信息,电单车后续还得找交警,被赶出警戒区。 翠田河沿路堵车严重,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任月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踩回医院,直奔急诊科。 一进门就碰见同事姐姐。 同事上夜班,来急诊科找医生报危急值折返。她今晚第二次碰见任月回医院,第一趟拿钥匙,这趟连开衫都没了,只剩一件清凉的吊带,若在街头,吊带打扮见怪不怪,在单位略显随意,而且小腿全是血。 同事瞪圆眼,“小月,你怎么受伤了?” 任月循着同事的眼光低头,小腿血迹比痛感明显,糊在腿上不透气,“不是我的……” 同事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 任月摆手:“没事,你忙吧。” 任月刚想问有没有看见120送来一个腹部严重外伤的病人。 今晚的意外对她是大地震,对急诊科只是日常波动。夏季天热,人容易躁动,急诊科每晚都有酗酒斗殴车祸的伤者。她帮不上忙,只能不添乱。 枪伤罕见,消息不胫而走。 任月踩共享单车回到金枫花园,工作群冒出许多新消息,部分消息撤回,无法撤回的遭到提醒,工作群用来交流工作信息,不要传播谣言。 任月半梦半醒,辗转到天明,没了电单车,提前出门赶到医院,跟同事姐姐交接班。 同事姐姐扯下口罩,一副见鬼的表情:“妈呀,小月你昨晚没上夜班不知道,我感觉我昨晚一直在配血,急诊科送来三个枪伤的,死了一个。” 任月眼神发木,“叫什么名字?” 同事:“走绿通的,没注意。” 同事忽地想起任月昨晚莫名其妙赶到急诊科,“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认识?” 任月:“随便问问。” 同事姐姐打着哈欠,赶紧脱白大褂下班。 任月在系统搜名字“倪家劲”,只有两条检查记录,一条是第一次见面她逼他检查传染病,第二条是有一次发烧查的血常规。 也许走绿色通道的病人还没更新名字。 任月翻了昨晚配血项目的病人名字,确实有三个无名氏。 她给万修发微信,无论他上白班和夜班,这个点都该醒着。 月牙儿:哈喽,你昨天夜班还是白班? 万修像120接线员一样,回复奇快。 万修:夜班啊,你来上班了吗? 月牙儿:对,想跟你打听一下昨晚的事。 万修:在科室? 月牙儿:嗯。 万修:我上去找一下你? 月牙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早上八点,病人刚开始排队抽血,标本还没送来,任月暂时可以浑水摸鱼几分钟,和万修在窗口尽头的门边碰头。 万修熬出一双熊猫眼,头发发油,看来刚结束的夜班工作量十分饱满。 任月开门见山:“听说昨晚急诊科送来三个枪击伤的病人?” 万修:“可不是吗,我也是第一次碰见枪击伤,一下子来了三个,忙得人仰马翻,各处摇人,感觉全院主任都就位了。” 看来枪伤事故确实是大事件,医院里人人都在悄悄谈论。 任月:“听说死了一个?” 万修:“对,贯穿伤,子弹直接射穿身体。” 任月心脏也像中了一枪。 她问:“射中哪里?” 万修:“腹部。” 任月哑了哑,耳鸣一阵,四肢轻飘,跟昨晚似的。 她说:“你看清了?” 万修:“没有,昨晚突发状况,场面太乱了,我这种小喽啰根本进不了手术室。” 任月:“死的那个人,多大年龄?” 万修:“三十几吧,具体忘了。” 任月:“确定?” 万修:“你要问我具体多少岁,我真说不上来。范围错不了,三个人年龄不一样,剩下两个,一个四五十,一个二十多。” 任月稍稍松一口气。 万修:“小月,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任月:“八卦一下。” 万修:“这么简单?” 任月:“不然?” 万修昨晚见过其中一个枪击伤患者,穿着一身黑,体格也熟悉,第一反应像任月男朋友。男人闭眼躺着,面色苍白,戴着氧气罩,似乎跟记忆中的轮廓对不上。万修不敢确定,对于只见过一两次的人,站姿和躺姿可以是两个人。 万修:“我还以为其中一个是你男朋友,有点像,穿衣风格、体型,二十多岁那个,不是就好,公安局要我们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 任月不想揽事,但麻烦主动找上门,大感不妙。 心跳刚刚缓和,又咚咚加速。 任月:“哪个病人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吧。” 万修:“不一样,你懂吗,如果普通病人是vip,这个人就是vvvip。” 任月:“他犯了什么事?” 万修:“犯事?” 任月:“不然公安局为什么要保他,是什么头号通缉犯吗?” 万修:“你不知道吗?” 任月:“知道我就不问你了。” 万修:“他是警察啊。” 任月当场怔住,好像跟万修谈论的不是同一个人。 她问:“万修,你说的一直是昨晚中枪那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吗?” 万修:“对啊。” 任月:“他真是警察?” 万修:“院长亲自来下达的命令,全力救治这个警察。” 任月耳边冷不丁响起记忆中的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警察。” 现实和记忆出现矛盾,她的脑袋越发混沌。 任月垂眸自嘲一笑,在谈论人命攸关的话题时,多少显得有点凉薄,也有一点悲戚。 万修凭着对任月多年的了解,清楚这个笑不是针对他,但难以琢磨背后深意。 他问:“小月,你男朋友不是警察吧?” 之前万修看任月对男朋友的职业讳莫如深,遮遮掩掩不开口,要是警察早说了。医院里不少同事的另一半在公检法系统,当警察有没什么丢人,除非腐败进去了。 任月:“不是……” 万修:“那真的只是我看错了,昨晚的那个应该不是你男朋友,枪伤多严重啊。” 任月和那个男朋友早分手了。 第59章 任月昨晚浑浑噩噩,没消化泥猛中枪的事实。枪击、她撞见枪击现场和前男友遭到枪击,三者各项发生概率极低,叠加到一起,概率无异于中彩票。 现在又多了一项泥猛隐藏身份曝光,哪一项都不像真实存在,任月怀疑她在做梦。 任月回到科室接标本检验,跟没吃饱似的,浑身使不出劲。 她恍恍惚惚熬到快中午,例行检查绿色通道的病人是否补交费用。 昨晚配血的三个无名氏,都刷新出名字。已故那位早上没有其他检查数据,其余两位还有早晨的记录,名字分别是:李承望和方牧昭。 任月莫名感觉,后者才是泥猛的真名,李承望实在太老气,像上一辈人的名字。 她看了眼这个方牧昭的年龄,今年27岁,倒是跟泥猛一模一样,年龄没骗人。 任月逐个查看方牧昭的检查项目和结果,情况不容乐观,人还在icu待着,正在熬关键的感染关。 可能个体差异,另一位年龄51岁的李承望情况更差。 任月中午走了一趟icu。 相熟的医生碰见她,如遇瘟神,“小月医生,不会又来报危急值吧?” 任月随口恭维两句,“有你在,哪有那么多危急值。你还不抓紧时间去吃饭?” 医生:“我怀疑你诅咒我。” 说罢,男医生转身出院区门口拎外卖。icu比急诊科还忙,碰上突发情况,经常忙得吃不上饭。任月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走向病房的家属探视窗口。 任月对icu病房床号布局不熟,找了一会才大致确定方牧昭的床号。 方牧昭脚朝窗口,身上盖被,连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和线,仪器上各项数值平稳波动。 除了看出病号目前还活着,任月看不清其他东西,包括方牧昭的脸。 也许躺在里面的并不是她认识的泥猛。 除非他坐起来跟她讲话。 下午,任月借报危急值,在电话里多嘴一句:“这个姓方的病人醒来了吗?” 接线的正是中午碰见的医生:“还没呢,失血量起码有3000,几个主任手术做了7个小时。” 任月:“听说他是警察?” 医生:“可不是么,院里特别重视,我们今天一直盯着。” 任月:“你们辛苦了。” 她客套一句,放下座机听筒,手搭在上方愣了几秒,才收神。 到了交接班时间,同事姐姐来上班,带着神秘又凝重口吻:“小月,你知道吗,昨晚送来的枪击伤病人,又没了一个。” 任月像给突然扎一下指尖,肩膀一跳:“那个警察?” 同事:“不是,另一个,四五十岁了,身体不好,扛不过术后感染。” 任月又悄悄松一口气,“我在医院上班,消息都没你灵通。” 同事比任月入职早几年,人脉根基比她深厚,许多科室都有一两个熟人。 同事:“但你也知道他是警察啊。” 任月:“刚听万修说的。” 同事:“哎,当警察就是危险。” 任月:“姐,你知道植物园那个寺庙开门到几点么?” 同事:“你要去求姻缘?” 任月:“那里求什么比较灵?” 同事:“心诚则灵啊,你五点从医院过去,半个小时公车,再搭园区接驳车,离关门还差十分钟左右吧。” 任月:“好。” 昨晚在急诊科,同事就看出任月异常,一副姐姐的口吻,小心问:“小月,你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 任月怔忪一瞬,忽地红了眼。她一个人在海城漂泊多年,习惯独立,不怕别人的冷漠,就怕突如其来的关心。泥猛出事以来,同事第一个察觉出她的动荡,她心底的不安得到一个小小的释放口。 但恐怕谁也不会将她跟那个警察联系到一起。 任月像当初分手一样,承受着不可示人的痛苦。 任月挤出笑,口罩掩饰一半表情,削弱她呈现的难过。 她说:“没事,谢谢姐关心。我先下班了,后面的结果拜托你了。” 任月在医院门口打车到植物园,没到晚高峰只花了不到20分钟。买票进园,刚好赶上接驳车发车,五点四十分左右抵达寺庙。 非节假日,又近傍晚,敬香礼佛的人不多。任月第一次来,在寺庙门口接了免费的三支香,观察一会,走到正殿左边的电子点香器里点香。 任月手持佛香,学一个阿姨跪到不锈钢“蒲团”上,祈福,拜了三下。 还是先拜再许愿? 任月又默默祈福,两遍都是同一个愿望,佛和菩萨应该不会怪她贪心吧。 任月高考前,孔珍去老家一间有名的状元庙给她烧香祈福,当时她笑话孔珍封建迷信,现在她也走上孔珍的老路,只有一腔无能为力的爱。 孔珍许的愿没有实现,任月高考没达目标,这次但愿她能走运。 香炉烟雾袅袅,熏涩了双眼,任月弯腰插香,那股湿润的冲动险些倒流出来。 跨出寺庙门,任月从义工手上接过今天最后一份免费分发的斋饭。 她今天运气不错,希望方牧昭也是。 任月在门边净手喷泉洗了手,坐旁边树底下吃盒饭。 斋饭微温,有三样素菜,茄子、豆角和西葫芦,颜色不太新鲜,但意外的爽口美味。 任月难得一个人吃东西没玩手机,脑袋放空,一口一口吃完。 手机响了。 同事姐姐的电话。 任月单手握着空饭盒和筷子,接起电话:“姐,什么事?” 同事:“小月,你现在在哪?” 任月:“就在植物园,怎么了?” 同事:“你现在能回医院一趟么?” 任月:“哪个结果有问题么?” 同事:“不是,那个枪击伤的警察,醒了,指名要见你。” 任月登时站起,不小心抖掉了筷子,“醒了?” 同事:“对,你快回来吧,我好跟主任交差。那个警察说那晚你是第一个上去救他的,一定要见你。” 任月满脸发热,凭她对那个人的了解,这明摆着只是一个借口。 任月:“我只是、帮他按了一下伤口而已……” 同事:“做好事不吱声,快回来,我要好好夸你,给我们科室长脸了。” 电话挂断。 任月弯腰捡了筷子一起扔垃圾桶。 最后一班接驳车早已开出,任月一路小跑下山,半路蹭上园区工作人员的电瓶车,汗流浃背赶回大门,打车回医院。 icu病区办公室早已聚集一堆领导,白大褂,白衬衫,掺杂着天蓝警服,任月像一个误闯仙界的小喽啰。 任月的科主任先发现他的小兵,示意:“我们的任医生来了。” 背对任月的几道身影转身打量,恰好让开视线。 人群中央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体型臃肿,一头凌乱卷发,双眼泛红,整个人异常憔悴。那张脸发福苍老,却依稀可辨年轻时的风情和方牧昭的影子。 白衬衫说:“小方妈,这位就是第一个对小方急救的医生。” 方静春立刻起身,朝任月伸手。 任月急步上前。 对着这些男医生和男警察,任月莫名坚强,没有一丝泪意。 刚握上方静春的手,她霎时想起孔珍,她们眼里流露同样的对儿女的爱,沉默又深沉。 任月不由眼眶湿润。 方静春的指尖发白浮肿,应该经常泡在水里,难道方牧昭没骗她,他妈妈真的卖海鲜? 方静春:“谢谢你,任医生,你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像各位主任一样。本来想等他好一点,再登门好好谢谢你们,但小方一直想见见你。听说你下班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方静春一番体面话立刻让任月好感倍增,表达感谢和抱歉,又没当着一众主任的面捧杀她。 任月吸了吸鼻子,嗓门略紧,声音有点发抖:“阿姨,您别这样说,我也很挂念方警官的安危。我只是做了一个医务工作者应该做的事,我相信我的同行们碰到类似情况,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甚至比我做得更好。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是院长带领各科主任和医生护士在一线救治方警官,他们付出更多更辛苦,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任月适当谦虚,没有喧宾夺主,给检验科主任长脸,他不禁微微颔首。 方静春:“等阿昭好一点,我们一定登门好好感谢各位医生的救命大恩。” 院长又啰嗦几句,方牧昭的管床医生说病人醒了,又找小月医生。 任月在一票复杂的视线里转身离开办公室,穿戴好防护装备,做了手消跟着医生进icu病房。 医生正是中午那位,托方牧昭的福,还没下班。 他问:“小月医生,你以前跟他认识?” 任月:“啊?” 医生:“他醒来第一句话就说,’找检验科,任月‘。” 任月:“我碰巧在枪击现场,送他上救护车。” 医生瞥了任月一眼,明显不信。照方牧昭的伤势,中弹后急性大量失血,不见得还有精力跟救助人闲聊,打听单位和名字。 医院天天上演悲欢离合,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关系不熟,不方便多打听。 任月:“他妈妈进来看过他了吗?” 医生:“进了,领导也来看了一轮。” 任月稍稍安心,枪打出头鸟,她只是一个前女友,不该打头阵。 医生:“他妈妈劝他等能下地再去感谢你,他直接说,’你问她愿不愿意来‘。嘿,这警察帅哥很有个性呢。” 任月感觉被方牧昭架在火上烤。这人一动不动躺着,睁眼张张嘴,就能将她置于舆论中心,要将以前不能见光的时间讨回来。 任月一本正经说废话:“听说院里很重视这位警官的情况,既然病人想见我,我肯定要配合一下。” 医生不再多话,领她走向在窗户外锁定过的那张病床。 任月戴着口罩,鼻子呼出的热气往上升,像焐热了双眼,她再度眼眶发涩。 管床护士读懂医生的暗号,低头跟床上的人说:“方警官,任医生来看你了。” 病床上的人戴着氧气面罩,被子下引出密密麻麻的管子和线,比任月在窗外看到的多了一张清晰的脸庞,熟悉的是轮廓,陌生的是苍白。 方牧昭睁眼看向她的一瞬,又成了模糊的轮廓,任月的视界隔了一层水帘。 方牧昭开口,声音比记忆中的虚弱,立刻模糊了氧气面罩,“我跟她单独说几句。” 管床护士和医生对视一眼,说:“我先去把药配好,一会要换。” 医生假咳一声,“我去跟晚班医生交接。” 任月站在床边和方牧昭四目相对,安安静静,耳边只有仪器平稳的提示声。 方牧昭:“我没骗你吧?” 任月习惯性冷笑,抖落了眼眶里的水,压抑了一天的混沌和不安,终于找到合适的发泄口。 她低头捂眼,单手抱腰,很想像在家一样,蹲下抱着膝盖埋头痛哭。 但这里是icu,也许窗外有数道目光盯着他们。 这个男人不再是东躲西藏的烂仔泥猛,是万众瞩目的方牧昭警官。 方牧昭:“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任月肩膀战栗,哭得更厉害,手心盛不住的泪水,从指缝溢出。她直接抹隔离衣上,抬头眨眨眼,强忍泪意。 方牧昭:“怎么不说话?” 任月:“说什么?” 方牧昭:“说你想我。” 任月不忍心强调分手的事实,对病号不忍心,对自己也不忍心。 她说:“你快点好起来。” 方牧昭显然不满意,心电监护仪数据向上波动,但还在正常范围。 他哎一声。 任月看了一会,才知道他在哎什么。 方牧昭从被子边缘伸出左手,暴凸的血管插着留置针,中指夹着血氧仪,整只手比以前苍白无力。 任月:“手怎么了?” 她下意识看心电监护仪数据,没有明显异常,药水没有滴完。 方牧昭:“拉一下。” 任月泪眼婆娑瞪了他一眼,有心调戏她,看来精神状态尚佳。 但又怕回光返照。 她谨慎起见:“我没有带手套来。” 方牧昭:“摸一下又死不了。” 任月立刻批评:“不许说那个字。” 方牧昭难得乖顺闭嘴,静静看了她一会,“原谅我吗?” 任月刚刚澄明的视野,又渐渐模糊。她含着泪扯扯嘴角,“你要站起来再跟我说啊。” 第60章 子弹射入方牧昭身体前,穿透一层铝合金板,驾驶座椅背,和瘦师爷身体,释放掉一部分能量,杀伤力减弱。医生取出他体内子弹,切除一段约2米长的坏死小肠保命。 方牧昭年轻底子好,感染逐渐好转,病情平稳。 所有医护悄悄松一口气,开始有闲心八卦方牧昭的绯闻。 在流言里,方牧昭早就和任月有一腿,哪怕他还插着导尿管,下不了床。他们一个高大帅气,一个玲珑清丽,外形匹配,满足大众对俊男美女的想象。警察和医护的搭配并不少见,就是小孩以后也会少见父母。 任月的同事姐姐自然不放过她,次日交接班就想敲打她吐实话。 任月如果说,“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第二日肯定天下皆知。藏得太深,似乎又不太道义,她毕竟叫人一声姐。 任月:“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同事:“现在就是好机会!” 任月脚底抹油,“我去看一下结果,好像出来了……” 同事:“哎,你这个小月……” 任月上班第一件事,翻一翻方牧昭新的检查结果,各项指标都在好转。 这天方牧昭没再兴师动众,“请”任月过去探视。 任月没从其他渠道听到消息,就是好消息,像万修说的,方牧昭是医院的vvvip,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全院皆知。 任月得好好感谢万修,多亏他帮忙透露急诊科消息。 万修在职工食堂碰见她,却一副受骗的表情。 万修:“小月,你还说那个警察不是你男朋友?” 任月:“啊?” 万修:“全院都在传你跟他……” 万修吐不出“有一腿”三个字,太俗。 任月笑了下,有一点无奈,但终于不再那么悲戚。 “可能因为是前男友?” 万修哑了哑,“分了?” 任月沉默咀嚼,扫了他一眼。 万修觉得自己情商见涨,“哦,分过。” 这一年万修死了心,渐渐接受现实:他并不是任月喜欢的类型。如果没出现那个男人,万修还会继续自欺欺人——也许任月只是没发觉他的爱意呢。 万修对任月的关注并未停止,或许到碰见他的她为止,爱才会转移。 任月:“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她还是用上这句台词。 万修:“小月,你放心,我没什么特长,就是嘴巴严。” 任月差点又给他发一张“好人卡”。 万修:“可是你之前好像说他是生意人。” 任月:“我肯定没说过他是生意人。” 她哪怕有所隐瞒,也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找了一个做生意的男朋友。 万修顿了顿,“好吧,反正不是警察。” 任月:“这个说来话长。等下我请你喝奶茶。” 万修:“喝奶茶时详聊?” 任月给逗笑,“两句话,分开理解。” 任月第二天上夜班,看方牧昭情况平稳,有心情跑一趟交警处理她的电单车。 交警说这个不归他们管,属于执行公务造成群众损失,让她回派出所找案子负责人报销。 任月拐回翠田派出所,碰上当初负责任开济案的民警。 民警说这个案子不是他们主导,要找禁毒大队。 任月第一次亲耳听见这个单位。 孔珍眼里穿白大褂的就是医生,她看天蓝警服的警察也差不多,要不是任开济,平常接触不到。 任月:“那晚是禁毒大队的警察在执行公务?” 民警:“对啊,你找他们准没错。” 任月:“抓毒贩?” 民警:“好像送你们医院吧。” 任月:“对,没了两个,剩一个警察。” 民警点点头,“我给你发那边人的联系方式,等我找一下。” 任月:“不用,我有了。” 民警愣了愣,“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就直接去他们啊。” 任月:“那晚你们同事让我先找交警,我被踢了一圈皮球,回到你这里。” 民警好言道:“不过报销流程估计很慢,你要急用车可以买新车,跟报销不冲突。” 任月谢过他,走出几步又折回来,“还有个事,我爸的案子……” 民警还是惯常口吻:“目前还没进展,有了我们一定通知你。” 任月出门口骑上一辆共享单车,在芒果树荫下呆坐。 以前她以为济公和泥猛属于烂仔相逢,臭味相投。济公临死前寄来两块来路不明的“现金砖”,莫不是…… 咚,一个小芒果掉下,砸在车头篮。 方牧昭讳莫如深的模样闯进脑海,所以他一直不愿细说济公跟大胆坚有什么纠葛? 大热天,任月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任月回过神,扫码骑车回金枫花园。 她还在消化方牧昭是警察的事实,没深究他属于哪个警种,一想到是最凶险的缉毒警,他过往的一切谨慎和神秘,都有了合理解释。 这并不代表任月原谅了方牧昭,只能说明,她以后可以找他跟进电单车报销。 任月回到租房,随便吃了东西补眠,一觉醒来,微信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昵称: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 没有申请留言。 头像是一只叼鱼准备逃走的黑狸花猫,防备盯着镜头,背后是用旧的泡沫箱,看起来像在海鲜批发档口。 照片富有生活气息,应该是随手拍摄,不太讲究,不像网图。 任月冷笑,每次识破方牧昭的鬼把戏,还能被他逗乐。 她通过好友申请。 翻了一下朋友圈,只有一条2016年的动态:收工困觉[困]。 任月放下手机洗漱,回来没看到方牧昭吭声。 踩车回医院,交接班完毕,到了宵夜时间,对话框依旧空白。 也许方牧昭睡着了,也许护士没收他的手机。 任月可以想象,方牧昭为了用手机,那张嘴又读了一回博士。 隔日差不多时间点,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发来一条语音消息:“你怎么不来看我?” 任月听了两遍,他的声音似乎比苏醒当日有力。 他们医院icu有严格的探视制度,按床号执行单双日探视,每次限一人,时间为下午3:00至3:15。若碰上抢救病人等突发事件,有可能顺延或暂停探视。 有他妈妈在,任月自然排不上号。 方牧昭苏醒当天属于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任月也发语音,怕方牧昭平躺看字辛苦:“我去过,你在睡觉。”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骗子。” 月牙儿:“真的,隔着窗玻璃。”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到底什么时候来?” 月牙儿:“都说了让你来找我。” 方静春充当手机支架,将手机悬在方牧昭上方,忍不住说:“搞这么麻烦,直接给她打视频不就行了?” 方牧昭跟任月没打过几次视频电话,没这个习惯。 方牧昭:“她在上班。”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方静春进来探视15分钟,起码有10分钟在举手机,胳膊发酸,依旧乐吟吟。儿子平平安安,其他一切都好说。 方静春:“女朋友啊?” 方牧昭:“满意吗?” 方静春:“问我干什么,你满意就行。” 方牧昭:“还在追。” 方静春:“怎么认识的?” 管床医生都能看出方牧昭和任月有情况,知子莫若母,方静春也不傻。 方牧昭:“以前谈恋爱认识的。” 方静春瞪圆双眼,口罩也挡不住她满脸意外。 护士来催家属离开。 方静春最后问:“隔天要不我请她进来?” 方牧昭现在是医院名人,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用流言绑架任月。 他说:“不用,她来过,我在睡觉而已。” 方静春没琢磨背后深意,只当任月属于内部人员,自然有隐形便利。 任月在医院只是一个基层技师,第一次进icu探视享用了方牧昭的便利,跟她无关。她后面也没打破规矩,icu探视制度严格,除了预防交叉感染,也怕病人情绪波动大。 任月跟方牧昭讲话前比以往多考虑几秒,只有一个主旨:让他独立行走。 任月有时跟icu报方牧昭的危急值,碰上那个管床医生,总会被打趣:“小月医生,你怎么还没来看方警官?” 任月:“你帮我看不就行了?滴滴代看。” 说罢,她放下座机听筒,唇角一抹淡笑还没立即下线。 同事间讨论工作提升信任度,谈论八卦拉近亲密度,以后任月在icu也算有熟人了。 同事姐姐打趣:“笑得那么甜,你家方警官又给你灌蜜了?” 任月拉起口罩,“公家的,哪是我家的。” 同事:“公家的,任家的,不是别人家的。” 任月听着迷糊,片刻反应过来谐音梗,绷起脸又半途破功。 同事笑得更欢,已婚妇女一个两个都是过来人,早看穿流言里年轻人的真情实意。 同事说:“试想一下,以后我上手术台生孩子,生完第一个找的肯定是我老公。人家方警官第一个找的可是你。” 任月:“不是找妈妈?” 同事:“找妈妈干什么?” 任月:“难受就找妈妈。” 同事:“小时候才找妈妈,长大了就找对象啊。” 任月可能之前谈了一段不够亲密的恋爱,大部分时间一个人生活,还没习惯依赖对象。 任月:“那我得先找对象。” 同事瞥了她一眼,含笑不语。 方牧昭隔天上微信“骚扰”任月,某天语音突然变回文字。 月牙儿:能打字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你想让别人听我们的悄悄话? 月牙儿:又没什么见不得人。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呲牙] 这个系统表情得意又亲切,任月找到泥猛的微信,点进去滑屏翻找,出现一模一样的小黄脸。 果然还是他。 任月顺手拉黑删除这个旧号。 方牧昭在icu待了两周,顺利“毕业”,转到普通病房,拿回手机100%的使用权。 任月正用手机给同事姐姐看搞笑视频,屏幕顶部弹出新消息。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普外科二病区47床,任医生什么时候有号? 同事姐姐敏感捕捉到“普外科”三个关键字,以为群聊,非礼勿视没细看。 任月故作镇定收回手机,之前谈恋爱,保密工作可没这般差劲。 月牙儿:能下床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没。 月牙儿:有空先。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等你啊。 任月以前才是等待的角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竟然也有方牧昭等她的一天。 风水轮流转,她也终于理解方牧昭说的,一有空马上去找对方的迫切感。 下午五点多,任月跟同事完成交接班,打卡下班。想着病号们差不多这个点吃饭,任月先去职工食堂解决晚饭。 月牙儿:现在上去方便吗?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来。 月牙儿:会不会打扰你和你妈妈?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她不在,就我。 任月走去住院部大楼等电梯,总觉得电梯门一开,方牧昭妈妈刚好从里面下来。 叮。 任月第六感应验。 中年妇女体型庞大,头发卷曲,应该就是方静春。 任月刚巧跟对方撞上眼神,摆上笑容,“阿姨。” 方静春转瞬反应过来,“您是任医生?” 任月让到一边等电梯下客,“您叫我小月就好了。” 方静春:“还没下班?” 任月:“下了,正好上去看一下方警官。” 方静春:“谢谢你,有心了。” “阿姨,我先上去。” 任月拎着纸袋,踏进快满员的电梯,转身跟外面的方静春挥挥手。 方静春:“好。” 电梯门缓缓关合,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揣着明白装糊涂。 正是晚饭时间,病区走廊洋溢着一股食物香味,越往病房里越浓郁。 任月找到47床所在病房,三人间,里外两张床的被铺罩着塑封袋,方牧昭靠坐中间的床,暂时“包房”独享单人间。 近半个月不见,方牧昭比在icu躺着精神,但还是满脸病容,往日的帅气多了一股阴郁感,少了一点力量。 他的目光一路追随,双眼含笑。 待任月走到床边,方牧昭伸出扎着留置针的右手,“重新认识一下,方牧昭,滨海区禁毒大队二中队民警。” 第61章 这只大手青筋暴突,骨节分明,似乎比以前更骨感。 方牧昭实打实清减许多。 任月没接,把纸袋放床边柜上,“警察证呢?” 方牧昭一顿,现在相当于病休,属于方牧昭的证件还在单位,由叶鸿哲代替保管。 他不恼反笑收手,“先欠着,以后给你看。” 任月坐到床边椅子,抱着她的挎包,姿势略显防备。 “你真的是警察。” 方牧昭听出陈述语气,“我没骗你。” 任月扯扯嘴角,翻了一个白眼,“男人在床上说的话能信?” 方牧昭:“我现在也在床上。” 任月:“你……” 任月瞪了他一眼,双手抱胸撇开眼。 方牧昭:“我确实没主动跟你说过谎。” 任月气红眼,“你连名字都是假的。” 方牧昭:“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任月怔了怔,有一丝感动,也有一丝怀疑。以前她怀疑他的身份,现在怀疑他的真心。 她说:“还有哪些是假的?” 倪家劲和方牧昭是两个人,如果所有背景信息都能重合,早就穿帮。 方牧昭沉默片刻,任月冷笑,“说过太多,想不起来了吧?” 方牧昭:“你来问。” 任月一时毫无头绪,仿佛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泥猛,神秘而富有魅力,只多了一圈光环。 她轻轻叹气,目光上抬,瞥见方牧昭床头上的姓名卡,他的名字闯入眼帘,陌生又动听。 任月不禁想起倪家劲那张身份证,“你老家?” 方牧昭说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地址,在本省东面,到她家得横跨本省,海城恰好在他们家中间位置。 任月:“卖海鲜?” 方牧昭:“你看我微信名。” 任月:“谁知道你是不是乱改的。” 方牧昭:“明天我喊老家的人给你发一箱海鲜。” 任月怕他动真格,“别,我真的不会处理这些东西。” 方牧昭:“等我出院给你做。我的厨艺总不会假。” 走廊的食物香味漫进来,任月明明吃饱,想起香煎泥猛,咽了下口水。 任月必须回两句,不然方牧昭以为她像以前一样,眼巴巴等着他投喂。 任月:“你还不如帮我问一下我的电单车怎么处理。” 方牧昭:“问了,报废了,会赔你一辆新车。队里还忙着审人,可能要等一阵子。” 任月略感意外,没想方牧昭办事挺周全,在icu还惦记着她的电单车。 任月:“派出所的警察和交警踢我皮球,我才问问,有报销就好,不着急。” 方牧昭:“这段时间你怎么上下班?” 任月:“11路。” 方牧昭:“怎么不骑风火轮?” 任月:“太热了。” 他们一本正经说着冷笑话,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偷偷泄露一丝默契的欢喜。 任月:“那你的家里人?” 方牧昭嗯一声,“这个也没骗你,我爸在我6岁车祸走了,我舅在我16岁牺牲,生前没成家没小孩,高考优待落到我头上。” 任月怔了怔,“他们也是警察……” 方牧昭摇头,“只有我舅,我爸跟我妈一样,做海鲜批发。” 任月:“你做这个多久了?” 方牧昭:“当警察?” 任月摇头,“当泥猛。” 这个表达恰当又奇妙,方牧昭忍俊不禁,任月回过味来,扯了扯嘴角,“就那个意思。” 方牧昭:“你是说做卧底?” 像听到禁毒大队一样,任月第一次正经接触到这个特别的词汇。 当初任月认识他,经历的各种第一次历历在目,正是这些新鲜的瞬间,让她打破原则,接受了一个来路神秘的男人。 方牧昭:“从警后跟着师父混了一段时间,就陆陆续续开始了。以前都是短期,三五个月,七八个月,这一次最长。” 任月:“从我认识你开始?” 方牧昭:“再往前一点。” 任月渐渐脱离旧心态,不再揪着往事质问他,而是像他说的,重新认识真正的方牧昭。 任月:“很危险吧。” 那晚的枪声似乎在耳旁炸开,血淌满任月的视野,她像在回忆里震了震,有点恍惚。 方牧昭:“没办法,那些警二代哪干得了,我这种人最适合,连你都骗过了,不是么?” 像方牧昭一样,外地仔,没有背景人脉,心怀热血与正义,最容易吃领导的大饼。 任月第一次没有因为方牧昭承认欺骗事实而生气。 心疼前男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意味着接受他的示弱,甚至示好,给了他破镜重圆的希望。 方牧昭:“最危险的工作,报酬也最高。” 方牧昭没掩饰私心,没伪装成圣人,光靠情怀填不饱肚子。像他这样的草根警察,没有官二代的命,只能拿命去换一官半职。 任月双眼微微泛红,“你差点连命都没了。” 方牧昭盯着她的双眼,“又要哭了。” 任月被激将,反倒没了泪意。 她撅嘴吸了吸鼻子,白他一眼:“你倒想。” 方牧昭倒笑:“不想啊,我现在又抱不了你。” 任月:“痴线,谁要你抱。” 方牧昭:“我想啊。” 任月:“扎着留置针都不忘泡妞。” 方牧昭:“你给我泡吗?” 任月:“我又不是冲剂。” 她起身,“你坐多久了?你的腰不能久坐吧?要不要把床头降下来?” 方牧昭:“这半个月我已经把几年的觉补完了,睡得老子屁股都扁了。” 任月:“扁就扁呗,你又看不到。” 任月看出他强撑的神色,走到床尾,缓缓踩控制踏板,把他的床头放平。 平常方牧昭高高大大,躺到任月水平视线以下,视觉压迫性消失,看着惹人生怜。 他穿着宽大的蓝条纹病号服,长袖遮挡胳膊,领口露出一角锁骨,看着比以前突兀。不用直接看肌肉,都知道他清减不少。 任月差不多该离开,再待下去她怕心疼到妥协,又一次着了方牧昭的道。 她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方牧昭:“你要走了?” 任月:“你该休息了。” 这一瞬,他们角色互换,任月成了离开那一个,方牧昭独守空房。 方牧昭:“她在楼下散步,一会我叫她上来。” 原来特地给他们腾空间。 任月拍了拍放在床边柜上的纸袋,“我带了点龙眼,挺甜的,放这里了。给阿姨带的,你应该还吃不了。” 方牧昭刚出icu,小肠功能受损,离正常吃喝还有好一段距离。 他说:“你去年带的也是龙眼,记得么?” 去年方牧昭开货拉拉送任月回老家办白事,她随车带了一袋龙眼。 转眼又到了龙眼季,这一年他们相识相爱又相离,浓缩了以往几年不及的精彩与复杂。 任月点点头,“你争取不要错过今年的龙眼季啊。” 任月听见方牧昭似乎又叫了一声“月”,或者“任”字太轻声,容易忽略。 她定睛望着他,只见被子边缘又伸出他的左手,食指动了动,像无意识颤抖,也像故意勾引。 方牧昭:“过来。” icu没达成的小愿望化成他的执着,他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求牵手。 病患至上,一个有良心的人不应该拒绝。 任月无声轻叹,弯腰握着他微凉的手,轻推进被窝里,“先养伤,什么都不要想。” 方牧昭握住她,力气羸弱,只允许他此刻当绅士,等她抽手便松开。 但讲话不费劲,他静静躺着,那股强大的气势也无时不刻侵略她。 他讲:“下次来不要再带东西。” 任月没他能讲,这一局注定扳不回来,丢下一记白眼,头也不回出了病房。 方静春站在二病区进门处,抱臂打量护士站的大白板,上面分区展示各病号的记事,今日出院、入院、手术等。 看起来等了有一会。 任月过去打声招呼,说方警官躺下了,方静春笑着回辛苦了。 两个女人跟方牧昭关系不一般,又互相陌生,完成一次默契的交接班,分道扬镳。 方静春回到病床边,看到方牧昭平躺闭眼,唇角噙着一丝笑,哪像睡着的样子。要真是睡着,也是做了美梦。 方牧昭闻声睁眼,示意床头柜上的纸袋,“她给你带了龙眼。” 方静春:“任医生那么客气,我沾了你的光了。” 她打开纸袋里面的胶袋,摘了一个剥开吃,“还挺甜,你知道任医生住哪里吗,我让老家寄点海鲜过来。” 方牧昭:“她工作忙,不怎么开火,以前都是我做饭,她不懂处理海鲜,等我出院再说。” 方牧昭一语惊人,旧日恋爱深度超出方静春预料,她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方静春:“看见了吧,以前还嫌我逼你学做饭,现在看还是有一点用处。” 方牧昭:“我还得感谢你给我生了这张脸。” 方静春笑道:“老家哪里人?” 方牧昭:“乌山市。” 方静春:“好远啊,在省的两头。” 方牧昭:“没出省哪算远。” 方静春:“任医生家里是做什么的?” 方牧昭表情有了微妙变化,“普通家庭。” 方静春还想打听多一点,见方牧昭打了一个哈欠,只能暂时打住。 任月第二日夜班,交接班时,同事姐姐又给她喂八卦。 这一回,任月成了当事人的相关人,嚼起来味道微妙。 同事一看到她就挤眼,“小月,你眼光不错啊,挑了个那么帅的。” 另一个同事路过,插嘴:“我们小月也不差好不?” 同事:“我就是这个意思,小月挑了个配得上她的。” 任月:“你们又在说什么?” 同事:“还能说什么,当然说你家的方警官啊。” 任月无力哀嚎,“真的不是我家的啊。” 同事只当耳边风,“小月,我去瞄了眼方警官,长得可以啊,难怪能把你迷住。” 任月:“啊?” 同事:“你先别吃醋——” 任月:“我没有啊——” 同事:“他之前在icu,没几个人看得到,现在终于转到普通病人,探视的人可多了,他单位的,各路亲朋好友,妈呀,礼物都堆到地上了。” 医院难得那么正面的八卦,不再是“原配打闹单位抓小三”“患者拿刀斩医生”“主任和主任同抢一女”之类,同事凑一下热闹人之常情。 任月还在消化信息,生硬接话:“中枪还能活下来,太不容易了。” 同事:“对啊,方警官可是一个英雄。” 同事照顾任月感受,还没说礼物里面有方牧昭的爱慕者。 不然谁探视还送玫瑰花? 任月愣了愣,第一次听见这个伟大的词眼和方牧昭挂钩。泥猛在她眼里当了太久的烂仔,乍然转换身份,太过耀眼,隐隐刺痛她的双眼,她还在适应。 以前,任月总埋怨和泥猛谈恋爱偷偷摸摸,不够光明正大。现在他们被放到阳光下,一切优劣放大,感情又似乎经不起考验了。 第62章 方牧昭扭头看着那一小篮玫瑰,红艳俗气,卡片没有署名,陌生字迹写着:祝亲爱的方sir早日康复! 叶鸿哲:“挺好看吧,喜欢吗?” 方牧昭:“看不出来,你一把年纪还挺浪漫。你挑的?” 叶鸿哲:“怎么不能是你的爱慕者托我带来的?” 方牧昭:“扯吧!” 这几年他踏进单位大门的次数少得可怜,队里的新警压根没见过他,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禁毒大队本来就没有几个女警,他认识的几个后勤都已婚。 叶鸿哲:“你女朋友看见会不会吃醋?” 方牧昭:“知道你还陷害我?” 之前方牧昭住icu,叶鸿哲抽空来过几趟,案情和他的伤势更为重要,没怎么关注他的绯闻。 等人转到普通病房,叶鸿哲也关心起下属的终身幸福。 叶鸿哲:“听说也在医院里……” 方牧昭和任月恋情未明,曝光度暂时不适合太大,尤其是叶鸿哲清楚任月的背景。 方牧昭打断:“说说案子,大胆坚情况如何?” 方牧昭打出的那一枪侥幸避开骨头,没当场废了大胆坚的一条腿,但近距离射击,子弹造成的贯穿伤非同一般。大胆坚还在icu里苟延残喘。 叶鸿哲:“医生说可以讲话了,但一见到我们,就装疼不吭声。” 方牧昭苦笑:“是真疼。” 大胆坚当初就近送到另外一家三甲医院,不然方牧昭还可以跟他做室友。 叶鸿哲:“另外两个小马仔撂得七七八八了。” 方牧昭:“有提到济公怎么死的吗?” 叶鸿哲:“都说不知道,但也说如果真是大胆坚杀了济公,他们一点不意外。” 方牧昭:“济公案都一年了……” 叶鸿哲同样不抱希望,案件挂在刑侦大队,没在禁毒大队名下。 方牧昭:“市里会并案调查吗?” 叶鸿哲:“主要以李承望案为主,济公女儿上交的七万块,经过我们多方了解,差不多是他卖出的全部收益。这个济公,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方牧昭瞥了一眼叶鸿哲,对方只是陈述,没有怀疑,暂时没把济公女儿和他的绯闻女友画上等号。 方牧昭:“比报复社会强一点。” 如果任开济再走错一步,公开报复社会后暴毙,任月好不容易拼来的安稳人生,算是完蛋一半。 叶鸿哲:“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叶鸿哲和方牧昭一样,经常接触三教九流,见识过人性幽暗,对济公这样的盗窃从犯,基本不抱希望他能洗心革面。 方牧昭:“对了,济公生前,还有最后一笔线人费没有结给他,等报销下来,我来给他的女儿。” 叶鸿哲:“他女儿那么信任你,是该你给。” 方牧昭当初跟叶鸿哲如实交代,任月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因为他跟济公有瓜葛,才交给他处理,完全跟信任无关。 方牧昭:“还有电单车,能报多少下来?” 叶鸿哲:“已经在走审批流程,快了。” 方牧昭:“给个数字。” 叶鸿哲:“她那辆车去年买1600,队里全部报销。” 方牧昭:“我先把这笔钱转给她。早该提前垫付给人家,让群众等那么久,多寒心。” 叶鸿哲一怔,再一次钦佩下属的办事能力,“你才从icu出来,就联系上了?” 那晚场面混乱,中队长要管的琐事奇多,对接群众一事的确不是叶鸿哲亲自跟进。 方牧昭轻轻叹气,“济公女儿。” 叶鸿哲看着他怔了怔。 任月给同事吊起好奇心,也想去一睹“礼物山”的壮观,可是夜班走不开,她有空早就铺床睡觉,搞不了“夜袭”。 晚间九点,标本开始稀稀拉拉送来。 任月抽空瞄了眼手机,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早十来分钟发来一条新消息:今天怎么不来看我,休息么? 月牙儿:你怎么还不睡? 住院病人作息时间跟小学生差不多,一般八。九点就熄灯躺下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你没来,我睡不着。 任月对着手机嗤笑,明明是白天睡多了。 屏幕顶端长长的一串字符,再多加一个括号和数字,就能伪装群聊。 任月给他修剪一下:a生猛海鲜,乍一看,好像泥猛回来了。 她退出重进,再次删减:a生猛小方。 任月噗嗤一笑,难以跟缠绵病榻的方牧昭联系到一起,索性退出,保留原汁原味。 月牙儿:上夜班呢。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给你送咖啡。 月牙儿:你送?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外卖。 月牙儿:不要。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我亲自送的特别好喝? 月牙儿:[白眼]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呲牙]点菜。 任月想起方牧昭第一次吃她煮的清汤寡面,她激将他下厨,他也甩出这两个字。 她认栽。 月牙儿:你送的特别好喝,不是你送的我不喝。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知道就好[呲牙]今晚凑合一下,给你送没有特别好喝的。 月牙儿:你妈妈不管你这么晚还玩手机?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几岁了还要妈妈管。 月牙儿:向护士举报你。 方牧昭好一会没回复,大概在外卖app选咖啡。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下单了,10:05送到。 方牧昭跟泥猛不一样,终于可以不避着电子支付,做回一个普通人。 月牙儿:我是不是也可以点外卖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我已经给你点了,还想吃什么宵夜? 月牙儿:不是,那个光头…… 任月为了躲避大胆坚,生生改变了生活方式,搬家以来没有点过外卖,也没网购,回归一种非智能机时代的生活。 方牧昭之前当任月的盾牌,只要他不出岔子,大胆坚就没法越过他找到任月。他忘记任月谨小慎微,也在尽可能自己保护自己。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忘记告诉你,他已经落网了。 月牙儿:跟济公相关的其他人呢?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 月牙儿:谢谢你。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搞这么客气? 月牙儿:是啊,方sir。 消息发送,任月才发觉叫得有点暧昧,称呼最能体现关系和感情,她好像在跟前男友调情。 任月打了一个寒战,兜起手机干活。 手机再震动,她只当看不见。 十点出头,外卖小哥拎着纸袋进检验科大厅,四处张望,寻找人影,无果,只能跟其他病患一样按铃,冲窗口叫:“外卖!” 任月匆匆走出来接过,冰咖啡格外提神醒脑。 她趁空瞄了一眼手机。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发语音叫来听听。 转账1600,备注:电单车报销款。 时间戳停留在二十分钟前,任月估计方牧昭差不多睡下,没有点收款,也没回复。 任月又吸了一口冰咖啡,拍了一张手握咖啡的照片,发朋友圈:夜班标配。 照片比网图少了手腕的首饰,方牧昭送的那一条梵克雅宝还在她的窝,任月得等他出院才能还给他。不然凭空冒出一条价格不菲的手链,她怕他被查。 晚间人少,朋友圈没有即时动态,任月次晨交接班后重新打开,赞评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万修:同夜班,喝了奶茶精神满满,回到家就蔫了[捂脸] 同事姐姐:神秘男嘉宾送的咖啡吗?[偷笑] 万修回复同事姐姐:[惊讶]你说的有道理。 同事姐姐回复万修:嘿嘿[偷笑] 任月差点冲动删掉动态。 但这样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得庆幸同事没有直接打出方警官之类。 月牙儿回复万修:下班下班。 月牙儿回复同事:[笑哭]外卖。 同事再回复:[坏笑] 早上八点,各病区陆陆续续进行查房,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打点滴或换药。 任月手机又进了一条新微信。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还没下班? 任月点击收款,搜了下表情包,没找到“谢谢警察叔叔”,只好发一个“谢谢老板”。 方牧昭看笑了,没纠正表情包的最后一个字。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继续生猛:过来看我。 月牙儿:下次。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下次我出院了。 月牙儿:这是好事。 任月走去医院南门搭地铁,等车间隙,才有空看手机。 对话框早有新消息等着她。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以前说经常见不到,现在到了你地盘,又不来见。 任月牙疼似的抽了抽气,回复:所以该你来见我,不是我去见你。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等我能下床,坐轮椅都要去找你。 月牙儿:勾手指.gif 任月挤上地铁,勉强举起手机。周围站着男人,腋臭和汗臭夹击,她差点呕出昨晚的咖啡。 月牙儿:我去考科目一,先抱佛脚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争取一把过,别给我丢脸。 月牙儿:呸.gif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呲牙] 任月继续刷题,顺利一把过,松了一口气。回程地铁过了早高峰,空荡清爽,任月靠着椅子隔板险些昏睡。 未来两天休息日也闲不下来,任月开始练科目二,跟高中毕业生抢档期。 任月当初为了空闲时间少发呆想方牧昭,才临时报名考驾照。现在果然没空想方牧昭。 又是一晚夜班。 晚间九点半,检验科窗口铃声传来。 任月匆匆走过去。 窗口外,出现久违的脸庞,只是高度不太一样,着装也是。 方牧昭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坐着轮椅,隔着窗口和台面看着她,眉眼挂着熟悉的淡笑。 任月诧然,原本稍高的嗓音又增高几个分贝,“这么晚你还过来?!就你一个人?!” 她隔着玻璃往方牧昭身后打量,空无一人,“你不要命了?!” 方牧昭的右手扎着留置针,以他目前的腰力和臂力,独自划轮椅支撑不了住院部到检验科的距离。医院配备的只是普通轮椅,没有电动功能。 方牧昭:“我让护工推过来,他在大厅外面。” 任月:“你妈呢?” 她的口吻,简直像教训别家犯错的小孩,专找对方家长算账。 方牧昭:“老家有事,回去几天。” 任月:“哪个护工那么大胆子?!你等着,气死我了。” 任月转身走向窗口尽头的不锈钢门,他们分手的最后一次见面,她也走过相同的路,当时没逮到的人,乖乖坐在大厅等她。 第63章 检验科大厅摆着几排候诊条椅,方牧昭的轮椅摆在条椅扶手边,任月坐条椅,蓝条纹病号服挨着白大褂,好像医生陪患者等报告。 夜聊还没开始,任月掏出手机,21:32,“最多给你13分钟,9点45就要回去。” 方牧昭:“那么残忍。” 任月瞪他,“你可是病号,竟然溜号。” 不小心的押韵听着意外俏皮,方牧昭忍不住噗嗤一笑,把任月凶巴巴训人的气势笑没了。 任月:“跟你说正经活,不要笑。” 方牧昭:“聊到下一个病人来。” 任月:“我是医生,我说了算。” 这种医院公用轮椅舒适度一般,方牧昭坐得腰酸,稍侧身前臂撑着扶手,姿态懒散,说出来的话也像调戏。 方牧昭:“你又不管我,还是你想管我的床?” 任月说不过他,只能转移话题,向他讨债:“你又说亲手送的咖啡特别好喝,咖啡呢?” 方牧昭:“第一次过来太匆忙,下次一定。” 任月警告:“下次不许晚上跑过来!” 方牧昭:“行。” 他答应得太痛快,任月留心有诈,沉默几秒,只听他果然没完。 方牧昭:“只要你白天来看我。” 任月之前没过去,除了工作忙琐事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方牧昭妈妈在场。 她总不能每次过去,让方牧昭提前把人支开。 任月:“再看吧。” 方牧昭:“你多得是机会,我还要住上好一段时间。” 任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话毕,她反应过来话里的瑕疵。 方牧昭切除一截小肠,剩余部分长度尚不至于造成短肠综合征,适应代偿数月后,功能有望恢复正常。 可毕竟跟以前的身体不一样,他以后需注意饮食,饭也不能乱吃。 方牧昭没细究,说:“我正常说话你当我放屁,我正经说话你又当我乱说。” 任月:“你一个人在病床上待着,就该多反思。” 方牧昭:“再反思我就得道——” “喂!”任月打断他的“升天”遐想,“再乱说话让护工拉你回去。” 她的双手搭大腿上,忽然被方牧昭的右手扣住,手背留置针胶带上写着昨天的日期。 任月一动不动,怕挣扎伤了他的手,“你这只手打针,不要乱动用力,昨天刚扎小心肿了。” “我没用力。” 方牧昭手指没动,手掌轻轻摩挲她,没有一点生涩和拘谨。他的掌温微凉,没以前暖得快。 任月不禁低头看着他穿普通拖鞋的脚,脚背血管处散布着几个针口,在icu时留置针扎过在足面。 她说:“你还是穿人字拖看起来比较串。” 方牧昭看了一眼,“我要准备一双出院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任月在租房以外地方没见过方牧昭穿人字拖,他多了一道警察的光环,更难以想象穿着人字拖在医院晃荡。 她问:“你还像警察吗?” 方牧昭:“不像吗?” 任月轻轻摇头。 方牧昭:“不像才好,像就完蛋了。” 任月回过味来,“你是特意这样子,还是当警察前就这样?” 方牧昭微微挑眉,“你觉得呢?” 任月毫不思索,“本性。” 他说:“在你面前是本性。” 方牧昭的拇指不住抚摸她的尾指,同样轻柔,任月其他手指都跟着软了。她的指尖情不自禁一扣,梦中抽搐似的,不小心回应了他。 以前见面机会不多,任月和方牧昭没闲功夫静坐发呆,一旦开始肢体接触,欲念一点即燃,下一步就是做爱。 任月想起他们最后的相处,除了性没再有其他交流,隐隐有气。 她撇开脑袋,低声说:“你是没人性。” 方牧昭刚想反驳没人性,脚步声从后边传来,他警觉扭头。 有患者走进来。 夜晚的检验科大厅空荡安静,来人自然望向仅有的两个陌生人。 任月反应过来,不用挣扎,职业性使然,方牧昭不约而同松开她的手。 任月起身,压低声:“我要进去了,你赶紧让护工推回去。赶紧睡觉,不要再溜号。” 患者见到白大褂,哪怕窗口标明标本分类,还要再问一次:“医生,这个是放这里么?” 任月:“对,放架子上就行。” 方牧昭目光一路追随。 任月从不锈钢门刷卡进入科室,不放心多看一眼窗口外,护工阿叔推着方牧昭的轮椅离开检验科大厅。 她瞄了一眼时间,跟约定的21:45差不多。 看来以后她的排班表要多一项固定内容:探视方牧昭。 夜班结束,离开医院前,任月换下白大褂,吃了早餐,跟普通人一样进入住院部大楼。 好些天没来,方牧昭所在病房多了一个病人,住最里间的病床。病人家属抱臂好奇多打量任月一眼。 方牧昭今日换药完毕,开始早上的点滴。护工在边上看着,方牧昭前一秒还在闭目养神,听闻脚步声,目光穿过病床护栏扫过来。 方牧昭的床边柜空无一物,不像传说中堆满礼物,不知道是不是收进柜里。 早上医生查房前,护士检查内务会要求柜顶上不能留太多东西,不能看着乱糟糟。 任月:“吵醒你了?” 方牧昭:“哪有那么困。” 以前方牧昭的生物钟异于常人,经常趁她没醒,就溜号了。 方牧昭示意护工出门放风去,让任月将床头摇起一些。 任月:“这个护工应该照顾得还行吧?” 方牧昭昨晚能让护工避开护士站,把他推到检验科,肯定会笼络人心,不会吃亏。 方牧昭:“换你来照顾更好。” 任月没坐可能还发暖的椅子,站床边,“想得美。” 方牧昭:“下班准备回去了?” 任月:“准备买辆新车。” 方牧昭:“四轮?” 任月:“风火轮。” 那就是两轮。 方牧昭:“又买以前的小不点?” 任月:“那叫轻便。” 方牧昭笑了下,表情稍稍收敛,比平常正经:“等这次破案奖金发下来,我也要买新车。” 任月:“你这个头,得买suv吗?” 方牧昭:“你喜欢我就买。” 任月翻白眼的次数比以往频繁,以前她想多参与到方牧昭的生活,现在只能勉强保持社交距离,有时因他借伤装弱,保持失败。 她说:“你买你的,关我什么事。” 方牧昭:“我的就是你的,怎么能不关你的事。” 任月:“我喜欢保时捷。” 方牧昭默了默,“我重新投胎,或者——” “哎!” 任月打断,莫名想起那条梵克雅宝的绿五花手链。 她开口:“我说笑你还当真。” 方牧昭:“我认真的。” 任月:“你的脚先能踩地板,再想着踩油门吧。” 方牧昭:“你驾照考快点,到时带上你自驾游。” 任月对方牧昭之前表现还颇有微词,“我很忙,比你之前还忙。” 方牧昭:“没关系,现在我有时间,换我等你。” 任月提了下挎包肩带,“你继续等,我要走了,今天探视到此结束。” 方牧昭:“行啊,我先预约明天的。” 任月潦草挥完手,变成指着他,故作严肃警告:“不许再偷偷下楼。” 之后一段时间一直是护工看护,任月下白班后,下午五点多看他一眼,上夜班就在下午五点前和次日八点后,休息时间就正儿八经休息。她待得不久,凳子没坐热,随意跟方牧昭聊两句。 有时赶上方牧昭吃东西——稀稀糊糊的一碗,实在称不上饭——他故意问任月要不要来一口。 任月苦笑,“不用那么客气。” 有时任月抱怨科目二难搞,方牧昭会说他高考毕业的暑假也折腾了好久。 任月叹气,刚要跟他同病相怜,回过神:“假的吧。” 方牧昭不用再骗她时,终于可以轻松说:“骗你的。” 某日下白班,任月在食堂吃饭避雨,看方牧昭比之前晚了十来分钟。 还没走到住院部大楼的电梯间,便听有人喊她大名。 大厅空旷,回声隐隐。 任月循声回头。 方牧昭穿着一成不变的蓝条纹病号服,从条椅上起身,走向她。 任月吓一跳,疾步走过去,“你能走了?” 方牧昭:“能走一会,护士让我下楼散散步。” 任月一副“鬼才信”的表情,“护工呢?” 方牧昭:“走不动再叫他,不急。” 外面骤雨初歇,暑气积攒一天,蒸发掉雨意,地面半干不湿。雨意中和掉暑气,这个傍晚凉爽宜人。 方牧昭说:“到小花园走走。” 任月:“你慢点,走不动事小,摔伤了事大。” “那么不见得我好。”方牧昭的手自然搭上任月肩膀,比起当她是拐杖,更接近正常的亲昵。 他们看起来很和谐,关系恰到好处,有说有笑,偶尔拌嘴,像没分过手一样。 只有任月看来不一样了。 海城寸土寸金,老牌三甲医院的小花园名副其实的小。 任月和方牧昭绕了大半圈,条椅都满人,只坐到角落的长石凳。 方牧昭拉过任月的手,放上他的大腿,今日没有留置针,她可以随意挣扎,但失败了。 方牧昭看着清减,认真起来,劲力仍然比她大。 小花园不时有患者散步路过,男俊女靓,难免惹眼,任谁不小心看了一眼,都会多看一眼。 任月不是临床医生,基本不会有患者认得她这张面孔,但在自己单位,光天化日之下,仍有一股偷情的局促。 她微微脸红,“又想干什么?” 方牧昭看着她的双眼,“没想干什么,就想和你在一起。” 跟方牧昭斗嘴经验太多,任月能听出哪些话是双关。 任月沉默看着他。 方牧昭轻摇她的手,“发什么懵?” 任月皱了皱鼻子,“可是你是方牧昭,不是泥猛了。” 方牧昭:“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再叫一次。” 方牧昭就是有能力在任何她觉得紧要的节点打岔,搅乱她刚刚酝酿的情绪。 任月薄恼,“痴线,你很喜欢被医生叫名字?” 方牧昭:“你现在又没穿白大褂。” 任月瞪他一眼,要抽回手表态,很快被另一只大手按住。 方牧昭稍显正经,“只是换了一份工作,我还是我。” 任月撇开眼,随意看着叫不出名字的绿植,“你说得轻巧。” 方牧昭:“就像你的手机换了一个壳,手机没变。” 任月的确换了一个手机壳,失恋期总想改头换面,买新东西更新心情。 如果一开始任月就知道方牧昭的职业,她不会跟他有进一步发展。 她撩了一下挡眼的鬓发,低头自嘲一笑,“我难道要给老鼠爹找一个猫女婿?” 第64章 济公已经是死老鼠,他给一个家庭造成的影响,会持续到被世人彻底遗忘为止。 方牧昭:“我又不是黑猫警长。” 任月的酸涩成了焦切,“你正经一点。” 方牧昭回归正道:“我没抓过济公。” 济公欲言又止的面孔浮现眼前,任月记得他一再强调方牧昭是一个好人。 她再次醒悟:“他知道你是警察,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方牧昭点头,“他是我的线人,这一次破案,帮了我们大忙。” 任月怔了怔,再次消化相对新鲜的词汇。 方牧昭:“你那么聪明,应该听说过线人吧?” 任月:“嗯,只是日常接触不到……那两块’钱砖‘……” 她歪打正着上交公家,如果济公真的有犯罪,算不算家属主动上交违法所得? 她越想越觉得逼近真相,“你跟我说实话。” 方牧昭默了默,面对一个聪明人,点到即止:“刑法不会对死者追究刑事责任的,至于追缴违法所得及涉案财产——” 他看了任月一眼,她已经做到了。 任月心跳扑通扑通,快得令人眩晕。 方牧昭留了面子没有直接点明,事实的冰山一角仍叫她无地自容。 如果他不是前男友,只是普通民警,这一瞬的难堪不会持续太久,可是她以后经常面对他,时不时就会让不光彩的老子梗一下。 济公有二进宫的案底,临死还孤注一掷贩毒,把毒资留给任月,哪怕他帮警方做好事,也洗不净父爱里的毒。 任月:“他以前说帮你做事,就是这件事么?” 方牧昭:“他卖消息给警方,警方给他线人费。” 他在叙述中小心翼翼摘除他的存在,让济公案听起来跟他们无关。 任月:“还能有线人费……” 方牧昭:“这一行比较特殊,都是拿命换的消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任月瞄一眼方牧昭的腰,前不久宽大的病号服里面还束着护腰带,他的功绩也是拿命换来的。 方牧昭习惯性留意周围,没人靠近听墙角,才继续下一句。 方牧昭:“队里还欠他最后一笔线人费,等报销下来,我拿给你。” 任月:“不用啦。” 方牧昭:“公事公办。” 任月:“你之前已经送过一条手链……” 方牧昭:“两码事。” 任月:“是两码事,手链我会还给你,报销我也不要。” 方牧昭:“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手链是我给你的礼物,送出就不会再要回来,你不要手链,我还要脸。报销是队里程序,不是我给你,也会有其他人给你。要不我让我们中队长亲自送上门?” 任月认识一个黑猫警长压力已够大,不想再接触花猪部长。 方牧昭说的没错,他只是换了一层皮,芯子没变,架势跟当初送手链一样决绝。 方牧昭稍放柔口气,“线人费干干净净,你就当你老豆给你最后的一份小礼物。” 任月不肯松口,“再说吧!” 方牧昭看着她,手往他怀里拉了拉,“你有点牛脾气。” 任月将自己的手扯回来,又给他劫走,方牧昭就算只有一半力气,也可以跟她角力。 她说:“你不牛你听我的啊?” 方牧昭:“我也牛。” 任月:“你牛逼。” 方牧昭:“我眼光当然牛逼,不然怎么看上你。” 任月:“肉麻!” 方牧昭:“你要是担心政审问题,跟普通警察结婚不用政审,以后孩子不考公,也可以像你一样好好生活。” 任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方牧昭太早提结婚话题,又直击要害,任开济的案底一直是她的痛点,让她少了一部分选择,这份影响还将延续到她的子女。 她艰涩道:“谁要跟你结婚,想那么远……” 方牧昭不恼反笑,“那说近的,说说恋爱。” 任月暂停掰扯,等方牧昭日后放大招,再见招拆招。 方牧昭的拇指又在轻轻抚摸她的尾指,“行不行?” 任月故意装懵,“什么?” 方牧昭:“做我女朋友。” 任月故意调侃,“有进步,比上次确定关系文明多了。” 方牧昭的身体此刻不允许他野蛮。 任月趁他不备抽回手,双手抱胸,姿态防备,在方牧昭接触过的许多嫌犯相关人身上见过,一看就没戏。 方牧昭无奈:“你让我离开那个圈子,我做到了啊。” 机会的保质期奇短,任月当时的渴望已经过期。 任月:“难道你以后都不当泥猛了?” 泥猛成了他们之间提及卧底的暗语,安全又亲切。 方牧昭:“我跟领导申请了归队,如果顺利,以后应该没有长线任务,有部分人眼熟我这张脸,再混下去可能有风险。” 任月:“你领导批了?” 她再一次一针见血。 方牧昭的沉默就是回答。 任月垂眼看着她膝头上的手,说:“你的工作很危险也很伟大——” 方牧昭收获一张特殊的好人卡,打断:“工作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崇高——” 他们的声音在打架,互不相让。 任月:“但是……我只想要一个不会随时失踪的普通男朋友。” 方牧昭:“我也是普通人。” 任月:“你哪里普通,你现在全院闻名。” 方牧昭:“关我屁事。” 任月:“你还是会随时失踪。” 方牧昭:“不会了,以后出任务都给你汇报行踪。” 任月:“你现在病休,有的是时间,觉得在一起很简单,等之后你归队做到再说。” 方牧昭:“泥猛能抽出时间找你,做回方牧昭怎么可能没时间?” 方牧昭侧身轻轻搂住任月,单手从她的肩头摸到臂弯,柔化她僵硬的肢体。 任月不敢轻举妄动,怕不小心撞到他腹部伤口,方牧昭哪怕不用蛮力,还是可以拿捏她。 她掰掉扣在她胳膊上的大手,交替跺脚,“下雨天后蚊子真多,上去吧。” 方牧昭:“我一身药味,蚊子没咬我。” 他还是起身,不忘让任月搀扶一把。 任月:“是啊,都跑我这来了。” 任月把方牧昭送回病房,帮他调好床头,他的手机充电线半挂在床头边缘,她欠身捞过,准备帮他放床边柜。 一股微妙的吐息呵在她的肩窝,任月转头看向气息来源,刚巧遂了方牧昭的意。 他扣过任月后脑勺,吻上她。 久违的亲昵,陌生的姿势,这一枚吻短促又深入。 任月愣了愣,直起身,抿着湿漉漉的唇,轻打他的肩膀。 隔壁床刚好围着床帘,没看见年轻男女打啵。任月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容不得他们乱来。 方牧昭:“蚊子能咬,我不行?” 任月:“一嘴药味。” 方牧昭:“比烟味强一点吧。” 倒也是。 任月:“你这次可以顺便戒烟了?” 方牧昭:“考虑。” 任月:“只是考虑?” 方牧昭:“你让我戒我就戒。” 任月:“关我什么事,走了。” 任月头也不回离开病房,电梯还没等来,方牧昭的微信先来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现在跟谈恋爱还有区别? 月牙儿:我有职业操守,不跟病人谈恋爱。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呲牙]过些天我就出院了。 任月换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月牙儿:你肩膀上的,是枪伤还是刀伤? 刚刚打过方牧昭的肩膀,任月才想起当初摸到的疤痕。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子弹擦过而已。 月牙儿:你福大命大。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托你的福。 方牧昭为这一枚吻付出代价,任月好几天没主动来探视。 他有脚有力气,做完每天的治疗,穿着病号服四处闲逛,掐点趁人少到检验科找任月,白班拎水果,夜班送咖啡。 在同事眼里,方牧昭早成了任月的专属方sir,她百口莫辩。 同事吃人嘴软,敲打任月,“方sir走群众路线,小月你扛不住。放弃挣扎,投降吧。” 方牧昭确实给足她体面,像那条梵克雅宝的绿五花手链一样拿得出手。 方牧昭出院当天,叶鸿哲代表禁毒大队来送锦旗。 办完出院手续后,方牧昭和方静春带着另一面锦旗去感谢第一个对他施救的人。 检验科难得收锦旗,这一波动静不小,闹红了任月的脸。 锦旗文案的:危难时刻施援手,救命之恩永铭记。 任月双手接过锦旗,脸颊跟锦旗一种色系。 方牧昭和方静春一左一右站任月身旁,三人合影。 方静春走开说:“你们两个单独再照一张。” 任月笑容僵硬,不在状态:“啊?” 同事姐姐帮忙拍照,比出院的方牧昭还美滋滋,“对啊,帅哥靓女拍一张。” 锦旗的一端被轻轻托住,任月回过神,扶另一端。 同事:“小月,往左边挪一点,锦旗不够正中间。” 任月信了她,往方牧昭挪了半步,白大褂宽松,袖子似乎要蹭上方牧昭的胳膊。 同事:“小月,笑一下,自然一点。” 任月听出异样,怀疑姐姐故意搞事,三人合照可没那么多讲究。 下一瞬,任月才发现搞事的另有其人。 别人拍双人锦旗合照,都用彼此中间的手托着锦旗,任月刚才遭方牧昭“暗算”,竟跟他一样用他们靠外的手。 任月和方牧昭肩并肩,锦旗挡住他们中间的手,就算手牵手,镜头也拍不到。 方牧昭在锦旗背后扶了一下她的腰,她一惊,不动声色轻打他的腿侧,打不开。 同事比任月先笑,不知道是不是透视了锦旗背后的暧昧。 方牧昭依旧一身黑,任月穿着白大褂,他们从衣服到肤色都是同一色,举着暗红的锦旗,正儿八经留下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第65章 任月拿着锦旗进入科室,同事姐姐第一个起哄挂起来。 任月:“不用了吧……” 同事:“当然要,怎么能不要。主任您说是不?” 科主任路过,顺嘴肯定,一锤定音决定锦旗归处。 锦旗右上方写着任月的名字,左下方是方牧昭署名,配上暗红底色,跟结婚证没两样。 若是以后顺利结婚还好,一旦走散了,再看锦旗都成了分手函。 方牧昭出院的消息今早刚决定,给任月发来一条带感叹号的微信,就匆忙收拾东西办手续。 送完锦旗,他正式出院,走出了她工作的医院。 任月还没得闲打听方牧昭的安排,他的身体暂不允许他马上回岗,但他去哪里休养?单位宿舍,租房还是老家? 方牧昭换了身份,他们联系与见面方式随之改变,旧关系多了新鲜感,任月莫名期待下一次见面。 念头刚成型,新微信到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下午接你下班。 月牙儿:医院还没待够?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呲牙]谁叫你在。 月牙儿:好好休息吧你。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医生叫我适当活动。 任月没再回复,兜起手机干活。 下午五点,她收工走向北门车棚,一道全黑的身影骑着不知谁的小电车,画面熟悉又亲切。 待任月走近,方牧昭转头,从别人的车跨下来,“买了哪辆?” 任月插上锁匙,买的还是电单车款式,路遇台阶,使点劲就能扛上去。 方牧昭现在应该不开货拉拉,拉不了她的车,难道又要和她共骑一辆,榨扁她的小不点? 任月:“你要去哪?” 方牧昭:“看你想去哪里。” 任月:“我当然想回去。” 方牧昭:“我跟你回去。” 任月:“谁要你回去。” 在和前任交往的潜规则里,邀请对方上门,基本等于邀请上床。 方牧昭习惯她带刺,不恼反笑:“肚饿没?先找地方吃饭。” 任月怀疑方牧昭的步行能力,只能共享电单车,“你骑吧,找个粥馆,大热天没什么胃口。” 任月把车拉出来,方牧昭接过跨上,像以前一样,把唯一的头盔递给她。 任月:“万一被你的同行抓到怎么办?” 方牧昭:“乌鸦嘴。” 说话间,万修骑车迎面而来,沿路张望停车空位,就剩下任月刚停过的地方。 “小月。”万修打招呼,目光在任月身旁的黑衣男身上停了一瞬。 “万修,”任月如逢救星,“你来上夜班?” 万修:“对,你明天什么班?” 任月:“还是白班,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头盔,我们出去吃个饭,一会回来还你。” 万修:“哦,嗯,可以。你明早带来也行,我不急用。” 任月顺道介绍方牧昭:“我朋友。” 方牧昭一时降级成朋友,微微蹙眉,第一次跟万修正面点头。 万修像碰见突然会讲话的黑色雕像,愣了愣,“你好,方警官。” 他停好车,脱了头盔递过去,任月谢过,挥手道别。 等万修走远,方牧昭问:“他还住你楼上?” 任月:“对啊。你戴哪个?” 她一手一顶头盔。 方牧昭接过万修的头盔,放松帽绳,戴上扣好。 任月骑上电单车后座,低头看轮胎,没扁。 方牧昭:“好了吗?” 任月:“嗯。” 晚风微热,吹动方牧昭的短袖,宽大的t恤鼓成口袋,任月下意识抓住方牧昭下摆,封住袋口。 方牧昭突然回头哎了一声,“一年了。” 一年前,任月抓方牧昭回医院验血,也像这样挤着电单车。 工作以后,生活单调轮回,渐渐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想不清某件事发生在去年还是前年。方牧昭给她开启一种新的年轮,时间的刻度成了“认识泥猛多久之后”。 任月:“你那时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 方牧昭:“没有。” 任月:“肯定有。” 方牧昭:“只觉得漂亮。” 任月:“喂,正经点!” 方牧昭:“说实话你还不开心。” 方牧昭总是不动声色讲着让任月脸红心跳的话,她坐后方,庆幸没让他瞧见脸色。 餐馆不久到达。 再一次跟方牧昭同桌吃饭,任月想不起他们最后一次在金枫花园开饭的场景。 分手前夕,他们经常只在床上沉默“吃饭”。 方牧昭点的是最简单的肉沫粥,他的身体还在适应,早中两餐吃比正常稍软的食物,晚餐基本是流食。 他说:“我妈想抓我回老家休养。” 任月:“挺好。” 方牧昭:“哪好?” 任月:“前段时间我妈来海城,是我工作后最轻松的日子,每天下班回去就有热饭吃。” 方牧昭:“我没给你做过热饭?” 任月听出酸溜溜的味道,方牧昭不至于连她妈的醋也吃吧? 她若否认,就是违心,若是承认,又太给他面子。 任月:“两种不同的感觉。” 方牧昭:“跟我是什么感觉?” 话题轻易跑偏,任月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方牧昭:“赶我?” 任月:“你又不是牛。” 方牧昭:“还要留一段时间当牛。” 任月:“工作?” 她还不熟悉他的领域,不清楚抓到嫌犯后,除了审讯还要忙什么,忙多久,只能笼统称为工作。 在公共场所,措辞也不适合太细致。 方牧昭:“还有一些需要我配合的地方。” “可是你才出院,你们领导有点——”任月咽下“没人性”三个字,“太严格了。” 方牧昭双眼一亮,“你在关心我?” 任月:“你好能想。” 方牧昭笑道:“只是配合谈话,不像以前一样东跑西跑,没多累。” 他开了两枪,致嫌犯一死一伤,谈话和写报告必不可少。 任月:“然后可以回老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方牧昭:“暂时这样打算,就看海城有没有人收留我。” 他从粥碗抬起半张脸,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任月。 猛男吃粥就像猛虎吃素,有种收起利爪的温驯与无奈。 任月看向别处。 方牧昭:“说你呢。” 任月:“我又不开民宿。” 方牧昭无奈一笑,轻轻摇头。 任月:“你是不是好久没回老家,回去陪陪你妈也好。” 方牧昭:“她陪我一个多月,快要疯了。” 任月不由噗嗤,转瞬笑容渐渐淡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压缩起来不足一个月。 她理解了方牧昭前头的心情,并非吃谁的醋,而是对比其他人,他们之间的缘分少得可怜,很难有机会长久相处。 任月:“你养好身体再说。” 方牧昭:“我躺icu你说等我站起来再说,我现在走到你面前,你又说等我养好身体,存心钓我?” 任月:“不啊,没有存心,愿者上钩。” 方牧昭第一次故意板起脸,任月反而笑得更欢。 方牧昭低头喂了自己一大口。 任月职业病发作,提醒:“慢点吃,细嚼慢咽。” 方牧昭:“再管我就成我女朋友了。” 任月瞪了他一眼,沉默扒拉她的生滚鱼片粥。 她对之前的相处还有怨言,此时此地不适宜谈及,这件事不该搬到明面上谈,只能慢慢套话,或者感受。 以前任月有时觉得方牧昭只把她当炮友,知道他身份后,这似乎成了合理解释。他工作压力大时,她凑巧成了释放口。 任月觉得自己也有毛病,以前跟方牧昭若即若离,含含糊糊,一旦他摊牌,就迫不及待在一起。现在对恋爱少了几分好奇,感受到方牧昭持续的热情,倒不着急了。 这次如果重蹈覆辙,仓促在一起,冲动分手,怕是就此彻底走散。 简餐过后,方牧昭和任月回到金枫花园,电单车停进楼下车棚。 任月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楼拿点东西还你。” 方牧昭仰头扫了眼,楼层密密麻麻,一时无法锁定任月的阳台。 看来做客无望。 他说:“我先走了。” 话毕,方牧昭抬步往小区门口方向走。 任月哎了一声,“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方牧昭反问:“你不记得我的话吗?” 他说过送出的礼物不会收回。 任月:“我不管,你要是不收,我就快递到你们单位。滨海区禁毒大队二中队,我没记错吧?” 方牧昭走回来几步,任月往后退几步,像怕大人打屁股的小孩。 任月:“我说到做到。” 方牧昭气笑了,“你威胁我?” 任月留意周围,没人,顺嘴说:“谁敢威胁警察叔叔?” 她已经25岁,对着一个仅年长2岁的男人喊叔叔,只是打趣,也怪恶心。 任月爆出一身鸡皮疙瘩。 方牧昭也给肉麻得愣了下,“叫哥。” 警察哥哥,哕,更肉麻。 任月说:“你就等我十分钟。” 方牧昭叉腰沉默。 任月放轻声:“方牧昭,礼物太贵重,我真的不能收。你看我戴过出来么,我收了心里一直不安。你愿意我对你是这种感觉么?” 方牧昭确实不喜欢被医生叫名字,像下病危通知书。 他说:“我可以暂时收回,但有一个条件。” 任月一脸不满,明明该开条件的是她。 她还是开口:“说说看。” 方牧昭:“下一次你当我女朋友,必须收下它。” 任月刚想说“下一次再说”,怕方牧昭变本加厉,改口说:“行。” 她如释重负,心口巨石消失,肩上少了一种必须马上回应方牧昭的压力。 方牧昭等了约莫十五分钟,没见任月下来。 他尾随外卖进了楼宇门,来到电梯间。两部电梯一部经过任月楼层上行,一部下行中,如果一会轿厢里没有任月,方牧昭直接上去。 叮。 电梯门打开,任月黑着一张脸走出来,没等方牧昭开口,先把首饰盒塞给他。 方牧昭没验货,随意塞口袋,跟着她往外走,“出什么事了?” 任月:“家里的事,我弟跟我妈吵架,离家出走,一个人快到y市了,我要去找到这契弟。” 方牧昭:“我开车陪你去。” 第66章 任月:“你怎么行,你刚出院,好好待着不要到处乱跑,而且你还要回单位。” 男人最听不得女人说他不行,尤其还是心水的女人。 方牧昭也不能免俗,“你弟未成年,去到y市要联系当地派出所,跟同行打交道我比你熟。” 任月:“我好像,没说跟你过我弟未成年?” 她同母异父的弟弟的确只有14岁,她鲜少跟人谈及家庭,更不会跟这个之前不太相信的前男友提及。 方牧昭脱离卧底环境,松弛了近两个月,对任月没有防备心,不小心说漏嘴。 好在还能圆回来,“成年你也不至于这么紧张。” 任月没细究,还是摇头,“不行……” 她的阻止适得其反,激将了方牧昭,越是被说不行,越要表现自己行,男人都有这个臭毛病。 方牧昭:“别啰嗦,走吧。” 任月无计可施,“我要先回医院,把我同事的头盔还回去,他明天要用。” 方牧昭:“正好顺路取车。” 任月没问什么车,就像当初送济公叶落归根,坐货拉拉也没问题。 她在医院北门等了一会,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除了没有货拉拉字样,几乎和之前泥猛开的一模一样。 任月恍惚一瞬。 窗户降下,方牧昭隔着副驾看向她,“上来。” 任月拉门坐上去,瞬间反应过来并不相同。 驾驶室和货厢没有隔板,多了一排座位,放着一只熟悉的防水包,货箱做了不锈钢防腐内衬。 车厢有淡淡的鱼腥味,开着窗,不至于呛鼻。 方牧昭:“这车我妈平时拉海鲜,还有一点味。” 方牧昭出事之后,方静春像许多慢性病的家属,在医院附近租房照顾病人,开上来的车也停附近。 任月:“没有啊,不像普通客运面包车有股臭味。你刚出院就乱跑,你妈知道会不会骂你?” 方牧昭:“不让她知道。” 任月像被拉着干坏事,瞪圆眼:“你没告诉你妈?” 方牧昭:“你多少岁了,哪能什么事都告诉家里?你谈恋爱说了?” 任月迟疑两秒,暴露真实答案,“哪可能。” 一车两人,慢悠悠汇入晚高峰车流。 任月旋即反应过来,更正:“都没谈恋爱,说什么说。” 方牧昭:“我是干什么的,必要时说点小谎糊弄过去。” 任月一顿,“听起来好可怕,随时可以撒谎。” 方牧昭抽空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跟你撒过谎?” 任月:“撒了也看不出来。” 方牧昭:“这是表扬还是讽刺?” 任月:“你那么犀利,能听不出来?” 方牧昭无奈一笑,“我当你夸我。” 任月哼唧几声,叮嘱:“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妈也在赶来的路上,可能晚一点到而已。” 方牧昭:“我不舒服。” 任月直起身,紧张观察他的面色,暂无异常,“你哪里不舒服?” 车流龟速挪动,方牧昭右手扣着方向盘,左手摸了下胸口,“这里。” 任月:“心绞痛?” 方牧昭:“你摸一下。” 任月手掌做听筒,贴了一下,心跳正常。 旋即,手背给方牧昭盖住,在他胸口搓了搓,胸肌没以前明显,也不至于摸到骨头。 任月反应过来,抽回手,想打他肩膀又不能影响驾驶,“专心开车!” 开了近两个小时,面包车抵达y市。 任月问:“你以前是在省警院上学吗?” 省警院就在y市。 方牧昭应了一声,“下次过来想不想进里面转一转?” 任月:“好啊,看看你上学的地方。” 她轻易答应方牧昭的邀约,司机长途劳累,需要哄一哄。 侯乐像当初孔珍一样,坐长途客卧直达y市,老家乌山市的派出所民警早已联系y市汽车站派出所,重点关注侯乐乘坐的卧铺车车牌。 任月和方牧昭赶到汽车站,侯乐早已被请到派出所喝茶。 接应的民警说:“好采他不识路,坐到大站才敢下车,要是半路下车,就难找了。” 半路老家民警联系上卧铺车跟车司机,叮嘱务必盯住侯乐,在汽车站再放人下来,但如果侯乐随其他乘客沿路下车,他们也拉不住。 任月率先走进纠纷调解室,饭香扑鼻,侯乐面前桌摆着吃完的盒饭。她拧着侯乐耳朵,把他从座椅提起。 侯乐歪嘴呻吟:“阿姐阿姐阿姐!我知错了!” 任月松手,“激死人了你!” 侯乐揉着泛红的耳朵,龇牙咧嘴:“好凶啊你!小心找不到男朋友!” 话毕,方牧昭跟着民警走进来,一看这个一米七出头的少年,若只看背影,还以为是万修。 任月掏出手机,拨出视频电话,“你一声不吭跑这么远,害家里担心死了知不知道?我先给妈妈打电话。” 孔珍面孔出现在屏幕的那一瞬,任月红了眼眶,“看,你儿子在这里。” 任月将手机屏幕转向侯乐,让他出镜。 侯乐死活不从,噘嘴扭开头。 孔珍也哭:“你跑那么远不累吗?” 画面昏暗、卡顿又摇晃,孔珍也在来y市的卧铺车上,不出意外明早就能赶到。 任月没那么长的胳膊按住他,调成后置摄像头,让孔珍看一眼,“妈妈,我先跟他聊聊,晚点再跟你说。” 她挂断电话,跟侯乐促膝长聊。 姐弟年龄差了11岁,偶尔小打小闹,没大矛盾。任月上大学多一点零花钱后,寒暑假经常差侯乐买零食,变相收买他,彼此关系不错,有时不能跟孔珍说的话,侯乐会偷偷告诉她。 这一次,侯乐却像一只撬不开的蚌壳,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来时路上,任月跟孔珍打听过,大致还是学习问题。 侯乐准备升初二,学习一般,不是读书的料。家里人认清现实,对他没有过多指望。大不了初中毕业读职校,学一门技术,像他大哥一样出来进厂找一份工。 开学前夕,侯乐却突然提出要参加课辅班,让孔珍报名。 孔珍觉得浪费钱,不同意, 母子俩吵得不可开交。 任月:“你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想报班?” 侯乐:“学习呗,学习不是好事么?” 任月:“你先完整听完一节课,不发呆不走神再说啊。” 侯乐:“就是听不懂才会发呆啊。” 任月:“听不了一节听半节啊。” 侯乐:“哪有那么容易。” 方牧昭冷不丁说:“课外班有你喜欢的女生?” 侯乐霎时脸红,再一次注意到这个一针见血的帅警察。 任月唇角抽了抽,僵硬一笑,手肘轻撞侯乐的,像上课时唤起同桌注意力。 她问:“真的假的?” 侯乐:“哪有。” 脸却止不住红到耳根,侯乐低头轻抠手里的茧。 任月把饭钱还给民警,谢过对方,签了相关文件,领走侯乐。 侯乐疑惑地打量跟他们一起走的方牧昭,一直出了派出所门口,方牧昭都走在他的另一侧。 侯乐也轻轻肘击任月胳膊,偏头悄声问:“阿姐,他为什么跟我们走?” 任月:“你叫他、方大哥。” 侯乐挠挠头,“我刚刚还以为他是便衣。” 任月:“他也是警察,你叫人啊。” 侯乐情窦初开,能从俊男美女身上嗅出一点异常。 侯乐:“姐夫吗?” 任月:“你正常讲话行吗?” 侯乐一直低声叽叽咕咕,跟做贼似的。 “警察叔叔好!”侯乐一本正经跟方牧昭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警礼。 方牧昭:“你这身板,经常打篮球?” 侯乐劲瘦黝黑,肌肉隐然,一看就知道最爱的是体育课。 侯乐:“牛逼了姐夫,不是,警察叔叔。你怎么看出来的” 任月也投来一个好奇的眼神。 方牧昭:“你手上的茧。” 侯乐翻起手掌,经常拍球,手指根与手掌连接处长满茧子,上课无聊和装忙时会下意识抠抠。 侯乐:“牛逼,果然是警察叔叔。” 方牧昭轻而易举博得这个青春期叛逆少年的好感。 三人上了方牧昭的面包车,任月在附近订了两间房,等明天把侯乐交接给孔珍,她就回海城。 抵达酒店,任月和方牧昭两个成年人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侯乐坐大厅沙发上玩手机。 任月:“我订了两个双人标间,今晚能麻烦你跟我阿弟一间吗,他、毕竟未成年……” 方牧昭点头,“我半夜能去找你么?” 任月瞪了他一眼,交身份证给前台登记。 方牧昭也登记完毕,收回证件,留意到任月好奇的目光,递过去:“那么想看,给你看。” 任月:“你给的,可不是我求你的。” 她若无其事接过,方牧昭的身份证是快满18岁办的,即将过期。 照片比泥猛的青涩,轮廓少了几分生猛,回到那个年纪,的确是个容易让女生心动的男生。 任月还给他,“你长这样,上学时谈过几个?” “谈过十个任月。” 方牧昭自然扶了一下任月的腰,将她往沙发方向轻搡。 侯乐低头捧着手机,抬头瞟了眼,挠挠小腿,又继续盯手机。 任月反手拉开方牧昭的手,招呼:“乐乐走了,今晚你们两个住一间。” 侯乐捧着手机,屁颠颠跟在任月和方牧昭后头。 两个男人的房间先到,任月的在隔壁,隔着弱电井,有几步路。 侯乐先进房,任月站门口吩咐:“乐乐你早点睡,不要玩手机影响你方大哥休息,知道吗?” 侯乐抬手敷衍晃了两下。 任月跟门边的方牧昭说:“辛苦你了。” 方牧昭带上门,把她搡出猫眼范围,停在弱电井门前,垂眸看着她,“这就行了?” 任月:“你还想要怎样?” 当她问出这一句,无形给了方牧昭自由选择。 方牧昭的选择就是结果,丢下防水包,张臂搂任月入怀。 任月呼吸一窒,心跳加速。拥抱来得措不及防,不再像以前一样东躲西藏,特定时间和地点才能亲密。 任月想起以前的两次站立正面拥抱,一次是 第一回被方牧昭在租房强吻,一次是在丽江古城的小巷重逢。 两次方牧昭都穿了黑色衣服,前者是短袖,后者是冲锋衣,她在他身上记住了炎夏和初冬的感觉。海城一年只有这两种气候,任月在方牧昭怀里经历了一年的轮回。 熟悉的动作,陌生的环境,瞬间带了不一样的新鲜感,像重新谈了一次恋爱,而不是重温旧梦。 任月隐隐察觉这并非方牧昭的终点,只是见面礼。 方牧昭松开一边手,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下去—— “阿姐——” 少年的呼喊从方牧昭背后传来,吓任月一跳,她慌慌张张推开方牧昭。 方牧昭眉头微蹙,缓缓弯腰拎起脚边的防水包。 哪能想到结束任务,谈个恋爱还会被人打搅。 任月抿了抿嘴,问:“有什么事?” 侯乐从门缝露出半边身,比这对年轻男女更显偷偷摸摸,进去不是,出来也不是。 他尴尬挤出笑脸,“我、没有衣服换怎么办?” 第67章 任月:“你先进去,我给你叫外卖。” 侯乐哦了一声,如释重负缩回房间。 旖旎被打断,再也续不上前面的氛围。 任月借机溜号,“我给他买一下东西,一会你帮接一下外卖,早点休息。” 方牧昭拎着防水包回到房间,“外卖还没来,我先冲凉,你在这待着,不要乱跑。” 侯乐自来熟,“yes,sir!收到!” 方牧昭笑了下,拎着防水包进浴室,没多久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出来。 侯乐不小心扫了眼,就忍不住再看第二眼。 他盯着方牧昭腹肌上的伤疤,哇了一声。 侯乐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方牧昭:“上哪学了那么多?” 侯乐:“手机啊。” 唯一的床头柜摆在两张床中间,方牧昭走进过道,坐到床沿,掏出裤袋的手机。 任月来了新微信。 月牙儿:你的伤口记得涂药。 药膏可以抑制疤痕增生和增生期间的痒感,困扰方牧昭的主要是后者。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你来涂。 月牙儿:呸.gif 方牧昭发觉侯乐好奇的目光,抬头。 侯乐没看手机,一直在盯着他的腹部。 方牧昭脊背微屈,腹肌没有之前明显,但也没有赘肉,那一道跟腹肌纹路平行的疤痕皱缩,比直起腰时明显。 侯乐:“那是工伤吗?” 方牧昭:“嗯。” 侯乐:“怎么弄的啊?” 方牧昭:“你猜。” 那道疤痕一根线上长了一朵小花。 侯乐一惊:“开枪,还是三-棱刀?” 方牧昭:“枪伤,你也懂三-棱刀?” “我看看。” 侯乐坐到床沿,欠身看个仔细。 方牧昭在医院被医护围观近两月,按理早已麻木,第一次面对小毛孩,却感觉怪异。 他姐都没看过,他看个屁。 方牧昭:“大惊小怪。” 侯乐:“行走的一等功啊!” 方牧昭顺手按了下侯乐脑袋,忘了这契弟没冲凉,躺了半天卧铺车,头毛发油。 他的手像扣着一只隐形篮球,垫在膝头一时没动。 侯乐没发觉,笑嘻嘻:“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姐夫?” 方牧昭笑了一声,起身回浴室洗手,顺道开门接了外卖,把一次性内裤扔给侯乐,催他冲凉。 侯乐:“姐夫,我外面的衣服怎么办?” 方牧昭越听越顺耳,笑容不太明显,但还是有。 这小子嘴巴响胆子大,14岁就敢勇闯异乡,以后在哪里都能活。 “顺手洗了,挂空调房明早应该能干。” 方牧昭好像介绍他的货拉拉房车生涯。 侯乐:“干不了呢?” 他姐问这个问题是驳嘴,他问是缺乏生活经验。 方牧昭:“风筒吹吹。” 侯乐:“姐夫犀利。” 方牧昭笑骂:“马屁精。” 侯乐躺了大半天卧铺车,腰酸眼乏,冲凉出来随便拨拨微分碎盖,打着哈欠钻进被窝。 方牧昭问他要关灯了吗。 侯乐说等会,问:“姐夫,你是什么警察?刑警?特警?还是……” 他刚刚在浴室查了下,才知道警察可以细分出多个种类。 方牧昭:“都不是,像你这样的学生平常一般碰不到我,碰到我就差不多完蛋了。” 侯乐:“狱警?” 方牧昭只是笑了笑,他的保密工作可以瞒过毒贩,忽悠小屁孩自然不难。 侯乐:“哇靠,难道是——?” 他想说喂人“吃花生米”的法警,但枪毙不是儿戏,不能随便乱说。 方牧昭:“嗯?” 侯乐转移话题:“姐夫,你跟我姐谈了多久?” 少年人思维跳脱,方牧昭没当一回事,“你怎么不问你姐?” 侯乐:“她工作好忙,我好久没跟她吹过水。” 方牧昭:“你这次一折腾,她更忙了。” 来程路上,任月忍着晕车,跟她的科主任临时请假一天。 侯乐瘪了瘪嘴。 方牧昭:“如果你姐没来这边接你,你打算去哪里?” 侯乐:“有个一起玩游戏的网友在这边,他那里有地方住。” 方牧昭:“你这个网友,跟你一样在上学还是工作了?” 侯乐:“不上学了。” 方牧昭:“几岁?” 侯乐:“比我大几岁吧。” 方牧昭:“在哪工作?” 侯乐:“好像在酒吧,白天睡觉打游戏,晚上上班。” 方牧昭越问越细,侯乐不知道怎么地,没了面对家长的抗拒,竟一一交代,甚至愿意暴露跟网友的聊天内容。 该网友放话只要侯乐来y市,他“三包”服务,包吃包住包玩。 等侯乐按方牧昭的指示告诉网友他已来到y市,该网友直接装死,发语音电话也不回复。 所谓的“三包”,只是网络吹牛装大哥,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年当真了。 侯乐彻底死心,对这个高度疑似姐夫的男人暗暗佩服,“姐夫,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姐?” 方牧昭关灯躺下,“早点睡吧,你妈应该七点钟就到了。” 侯乐哀嚎一声。 侯乐不想见他妈,方牧昭还想见见未来丈母娘。 次日早晨七点,孔珍的卧铺车抵达y市汽车站。 任月远远就挥手喊妈,侯乐被方牧昭押送似的,不情不愿走近两步。 孔珍昨晚跟任月聊了一会,放下一半心,情绪稳定,只瞪了侯乐一眼,更多注意力落在陌生的异性面孔上。 任月介绍:“妈,这是我朋友,方牧昭。” 方牧昭:“阿姨你好,叫我小方就好了。” 孔珍:“你好你好,谢谢你陪小月过来,辛苦你了。” 方牧昭:“顺路而已,能接到阿弟就好。” 侯乐忽然插嘴:“姐夫是警察叔叔呢。” 孔珍一时晕乎,乍一听以为是昨晚接侯乐的派出所民警,但姐夫又是怎么回事? 任月不着痕迹瞪了侯乐一眼,挽过孔珍的臂弯,“妈,你搭一晚车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再聊。” y市是以前方牧昭的地盘,著名片区他都踩过点。 这回带着任月一家三口进了一家老字号茶楼吃早茶。 四人长方桌,任月本想和方牧昭坐一侧,侯乐不愿意和孔珍坐,要黏着方牧昭,桌子两侧刚好按性别落座。 孔珍问:“小方是警察呀?” 方牧昭:“对,我跟小月都在同一个区上班。” 孔珍:“你们单位离她医院近不近?” 方牧昭:“开车十公里左右,不近不远。” 孔珍:“十公里,还是有点远。” 任月接茬:“在海城不远,在老家是有点远。” 孔珍:“也是。小方你老家哪里的啊?” 方牧昭如实回答,这次孔珍感叹更远了。 任月又得插嘴:“妈,从海城回他家比回我们家还近一点。” 孔珍衡量的起点当然不是海城,而是她们家,未来娘家到婆家的距离,横跨了整个省。 方牧昭跟开解方静春用同一种说辞,“没出省就不算远,现在高铁车次多,来回比以前方便。” 孔珍又问:“小方,你是一个人在海城工作,还是有家人亲戚?” 方牧昭:“跟小月一样,目前一个人。” 孔珍又要开口,任月连忙打住:“妈,你查户口呢?” 方牧昭曾间接查过任月户口,孔珍要是多打听几句,他也能平衡一点。 他说:“没关系,你平常大概没怎么跟阿姨提过我,她才会有那么多疑问。” 任月在桌底下轻踢一脚方牧昭,还没上门,就敢告她的状。 方牧昭岿然不动,若不是特地瞥了她一眼,任月怀疑她踢错人。 孔珍笑吟吟圆场:“小月平时工作忙,隔几天就上夜班,很少有机会聊久一点。” 侯乐忽然插嘴:“我都没听我姐提过哪个男的,我还以为我姐是事业型女强人,不需要谈恋爱。” 任月:“你也多嘴。” 服务员端菜上桌,无形帮任月终结查户口问题。 中途方牧昭说上一趟洗手间,任月跟着起身说她也去。 侯乐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过道,身高差明显,任月只到方牧昭肩头,像一只小白兔跟在一条大黑狗后面。 侯乐说:“怎么谈恋爱连厕所都要一起上!” 孔珍问:“那个真的是你姐的男朋友?” : 青春期的男生饭量比猪大,侯乐含着一嘴食物,点点头。 孔珍:“你姐说的?” 侯乐摇头。 孔珍:“那你是怎么知道?” 侯乐皱眉咽下那一大口,喉咙像多了一颗滚动的喉结。 他说:“我叫他姐夫,他没说不让我叫。” 孔珍轻轻叹气。 侯乐问:“你叹什么,我姐夫这种型男,你还不满意?” 孔珍:“吃你的饭。” 任月跟在方牧昭身后走出过道,才并肩而行。 方牧昭:“跟着我干什么?” 任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方牧昭:“我就放水,还能干什么。男人放水你也想看?” 任月:“痴线,我跟你说,这顿饭我埋单,不要跟我抢。” 中途借口上厕所埋单,这是朋友间经常制造的惊喜。 方牧昭:“想都不用想。” 任月:“你才是想都不用想。” 方牧昭:“等下回桌我喊你妈一声妈。” 任月:“你敢!” 她第一次约方牧昭吃饭,他也抢着付了桑拿鸡的钱。人情债就是这样你来我往,永无休止。 方牧昭:“少啰嗦,你阿弟已经喊我姐夫了。” 任月:“他喊你就应?” 方牧昭:“我开心。” 任月扯了扯嘴角。 这顿早茶断断续续吃到了中午。 好不容易来一趟y市,孔珍打算带侯乐玩两天,刚好回去赶上初二报到。 孔珍长途乏累,要先午休,任月在昨晚的酒店给她和侯乐开好房,准备启程回海城。 母女俩短暂相聚,又要分别。 侯乐坐沙发连wifi玩手机,孔珍陪任月在门口等方牧昭开车上地面,公用地库黑麻麻的。 孔珍趁机问:“你跟小方……” 任月苦笑,“不懂怎么说。” 前任以上,现任未满。 估计上一辈人听不懂,也无法理解。 孔珍:“还是以前那个么……” 任月咬唇点点头。 孔珍又轻叹一声,当初看任月那么伤心,猜测应该是方牧昭甩了她,刚刚席间看方牧昭谈吐游刃有余,在任月之上,更加坐实猜想。 孔珍说:“现在是他要追回你?” 任月:“可能吧。” 孔珍:“你跟小方接触最多,比我了解他,但阿妈比你多吃几十年米,多嘴一句,小方这个人,不太简单,你自己也要留个心眼。” 任月点头,是知道情况,也是接纳意见。 这一段感情之前谈得迷茫又隐秘,她希望有人能指点迷津,又不知道泄密几分合适。 妈妈的点醒来得正正好。 孔珍欲言又止片刻,隐隐听见汽车引擎,怕方牧昭就要上地面了。 她忙说:“小方是警察,那、他知道你老子的情况吗?” 任月又点头。 孔珍愣了愣,“你跟他坦白的?” 任月忙说:“怎么可能!我从来不跟别人说他的烂事。” 孔珍失神点点头,这也是她从小对女儿的叮嘱。 关系再好,也不能跟别人说自己的烂事,不然总有一天,这些烂事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回旋镖。 孔珍:“小方不介意?” 任月:“他说是说影响不大。” 孔珍只接触过任开济这一个烂人,警察一年接触的烂人比她大半辈子还多,见过人性幽暗的警察,还会真挚对待她亡父有案底的女儿? 说曹操曹操到,方牧昭开着面包车停在酒店门口,驾驶室窗户洞开。 任月坐上副驾座,系上安全带。 侯乐也放下手机出来送行。 孔珍凑到副驾窗口,从她的毛边挎包里掏出几个叠在一起的红包。 任月眼尖,立刻说:“妈,又来了!” 侯乐说:“阿妈最爱搞这套。” 孔珍:“这是传统习俗,你们别多嘴。” 孔珍越过任月,第一个红包先递给方牧昭:“小方,阿姨给个利是你,阿姨的一点小心意,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健康!有空和小月来我们老家玩。” 方牧昭双手接过,“谢谢阿姨,有机会一定去。” 孔珍第二个红包递给任月,话里有话:“记住阿妈的话,注意身体,工作顺利!” 任月:“知道了。” 孔珍递出第三个,任月愣了愣,没敢接。 车里也没第三个人啊。 孔珍说:“这个是给车的,出入平安,一路顺风。” 任月哭笑不得,“车都有啊?!” 侯乐说:“你以为啊,阿妈很多讲究!” 方牧昭也不禁笑了笑,配合道:“阿姨,给车的红包放哪里合适?” 孔珍:“放在车上,留到目的地就行,没那么讲究。” 任月把红包放置物格,“孔女士,还有其他指示吗?” 孔珍退后两步,“没有了,路上注意安全,慢点开,顺顺利利!” 方牧昭:“阿姨,我们走了,保重身体。乐乐,好好学习,不要再让家人操心了。” 侯乐又行礼,有点滑稽,“姐夫再见,阿姐再见。” 任月挥挥手,突然失言,眼眶泛热。 离别是她要学习一生的功课。 方牧昭说:“别哭啊,等过阵我买车,我们自驾回你老家看他们。” 任月霎时没了泪目的冲动,不知道让他安慰成功,还是气笑了。 “谁答应带你去了。” 方牧昭:“你妈邀请我。” “呸。” 任月轻轻一声,不敢跟他坦白,她妈对他有点意见。 第68章 面包车上路不久,孔珍连发几条微信长语音消息,方言不适宜转文字,任月戴上耳机逐一听声音。 刚才话题来不及讲完,孔珍一次性补充说透。 “小月,我不是反对你和小方在一起,也没有说小方人不好。你才25岁,不用着急。现在人生孩子都晚,乐乐班主任32岁才第一胎。相处久一点,看清人怎么样。找一个很会处事的男人,可以减轻自己的生活负担,但这种人要算计人,也会把人搞得很惨。甘蔗没有两头甜,就看你怎么选择。” “阿妈跟你说的话,不要跟小方说。” 任月打字回复:好的妈妈,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 孔珍:“你听得进去就好,我怕你嫌我啰嗦。我看小方气色好像不怎么好,你也提醒他多注意身体。” 任月怕孔珍担心,没有细说实情,又发了一遍记住了。 她还没释放温柔,方牧昭先来提醒她:“又说晕车,还看手机。” 任月收起手机,“你跟乐乐昨晚聊了什么,他好像很黏你。” 吃早茶时,方牧昭和侯乐起码贡献了80%的话题量,任月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她和方牧昭分开,侯乐会比她更伤心,她已经伤心了一次,第二次应该相对麻木。 方牧昭:“聊你。” 任月:“怎么可能。” 方牧昭:“他把你小时候的糗事都告诉我了。” 任月:“他能记事我都成年了,他才不认识小时候的我。” 方牧昭:“你拒绝一个追求你的男生,跟人家说,你要好好学习,上学期间绝对不会谈恋爱。” 任月的脸颊慢慢泛红,“哪里算糗事,我做到了,不是么?” 方牧昭:“你妈出去做工,吩咐你煮饭,你洗了米下锅,插电没有放水。” 任月:“这都是小事……” 方牧昭:“你带你阿弟出去玩,忘记带家里锁匙,到了饭点回不了家,双双流浪到隔壁邻居家吃饭。” 任月:“乐乐肯定不记得,都我妈跟他说的。” 方牧昭笑了声,“乐乐还告诉我一个你不知道的秘密。” 任月:“什么?” 方牧昭:“你派他出去买烧烤,暗恋你的男生给他买一送一,他拿多出的钱去买卡。” “这契弟……” 任月气笑了,原来人情债都是侯乐帮她欠下的。 幸好吃烧烤的次数不多,不算白吃白喝,她原谅了当年的小侯乐。 任月说:“我怎么不认识你的兄弟姐妹或者朋友,一点你的爆料都没有。” 方牧昭说:“下次你跟我回老家,我介绍给你认识。” 任月扭头看了方牧昭一眼。 他说:“认真的。” 以前泥猛的朋友圈不透明,神秘而未知,他没有来处,不知去向,像一个悬浮于世的假人。爱意在怀疑下打折,她没有脚踏实地的幸福感。 任月:“再说啊。” 方牧昭:“再什么说,你先去我家,我再去你家。” 任月:“横跨整个省啊,你以为像小时候去同学家玩那么简单?” 方牧昭:“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任月嗤笑一声,“以后春节去谁家过都要吵架。” 气氛忽然陷入沉默。 任月后悔言论超前,给了他在一起的希望。 方牧昭只是想到更现实的问题。 他说:“任医生,我觉得我们两个最多只有一个人春节放假。” 任月一愣,闷哼一声,“嗯……也是……哎,你好烦啊!无端端提这个……” 方牧昭闷闷笑了几声,尾调有一点无奈。 他说:“所以啊,你担心的这个矛盾不存在。” 任月皱了皱鼻子,无声叹息,“所以啊,你应该找一个女老师,有寒暑假可以顾家可以教育小孩,最适合你。” 方牧昭:“你怎么不找男老师?” 任月:“谁说我不找,正在找,回到海城说不定就找到了。” 方牧昭:“我现在拐下高速。” 任月笑了笑,手肘指着窗沿,托着头瞧他。 语调慵懒悠闲,“哎,我听说你们警察在公务员相亲市场里挺受欢迎,没人给你介绍相亲对象吗?” 方牧昭:“你的意思,让我回去问问?” 任月:“你想去就去,我又不拴你。” 方牧昭:“你出现在我眼前就是拴住我了。” 任月顿了顿,“好肉麻,快闭嘴。” 车厢又静了片刻。 任月不得不承认,方牧昭说得没错,她答应的每一次相处,都给了他希望,无形拴住了他。 方牧昭打破沉默:“你的驾照什么时候能考完?” 任月:“教练帮我约九月中的考试,考前再突击练几次。” 方牧昭:“争取两个月搞定。” 任月:“嗯。” 以后再碰上周边自驾,任月拿到驾照,就可以跟同伴换班,避免驾驶疲劳。 方牧昭一脚油门开回海城,在金枫花园路口放下任月,回去跟方静春商量一下退租房和回老家事宜,队里的事也要处理一下。 大胆坚比方牧昭早出院,但目前还无法下地行走,还在监护就医。 大胆坚对当晚行动一问三不知,坚称失血过多脑子不清楚,也不知道李承望和瘦师爷已经去世。 小谢老公和另一个马仔则交代所有,承认犯罪事实。 小谢听到自己老公落网,没有特别大的反应,隐隐松一口气,终于不怕他再抢她的首饰,卖了去赌钱。 当民警告诉她李承望去世,她才出现失落,谁家财神爷跑了不伤心。她和李正裕属于母子关系,抚养李正裕的责任落到她的头顶。 小谢怀抱一线希望,问民警,什么时候可以拿回她留李承望别墅的首饰。 民警让她放弃幻想,别墅里的东西属于李承望或大胆坚的财产,已按规定查封清点。 小谢听到这点,眼里最后一点光芒顷刻消失。 按照规定,方牧昭不能去探视大胆坚,他们的下一次见面只可能在法庭上,不然他真想会一会这位宿敌。 叶鸿哲庆幸方牧昭的子弹长眼睛,没有把核心头目全击毙。 目前还有其他民警通过李承望残部,顺藤摸瓜继续追查罗通奇这一条线。 毒贩像曱甴,生生不息,无法根除,当明面发现一只,底下已经藏了一大片。 叶鸿哲关心几句方牧昭的身体,问他准备在哪休养。 方牧昭:“暂时打算回老家,好久没回去,顺便拜拜我舅。” 去年和今年,方牧昭连续两年错过舅舅方静山的忌日,重阳怎么也得回去一趟。 叶鸿哲:“回去日期定了吗?” 方牧昭:“差不多,退掉租房就动身。” 叶鸿哲搭上他的肩膀,“你记得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吗?” 方牧昭:“韩队?” 叶鸿哲:“没错。” 方牧昭心起微妙,难不成要把他调去刑侦大队? 如果队里对他有顾忌,怕他在外已久,跟不法分子勾结,暗中输送利益,调走倒是可以理解。 他问:“韩队怎么了?” 叶鸿哲语重心长:“韩队年龄比我大几岁,结婚早,女儿已经工作了,就在翠田小学当老师——” 方牧昭听出主旨,紧忙打住:“哲叔。” 任月真是乌鸦嘴,好端端的提什么女老师,怕什么来什么。 叶鸿哲眼睛闭了闭,抬手示意方牧昭听他讲完,“韩队找女婿,还是想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后生,是不是海城人没关系,主要看中工作能力和品性。韩队看你就很顺眼。” 方牧昭轻笑摇头。 叶鸿哲:“先别拒绝,我把他女儿微信发给你,你先加上聊一聊。要真是没缘分,就当多一个朋友。” 方牧昭:“哲叔,你当月老前,先问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啊。” 叶鸿哲一愣,“什么意思?” 方牧昭:“字面意思。” 叶鸿哲:“你哪来的女朋友?” 方牧昭:“追的呗。” 叶鸿哲蹙眉,“阿昭,这个借口不太高明。” 方牧昭:“不信你问我妈。” 叶鸿哲想了想,之前方牧昭卧底接触三教九流,谈恋爱可能性不大,在医院休养近两月,可能性更大。 叶鸿哲:“难道是市一医院的医生或护士?” 方牧昭:“哲叔,归队的事,你给我透个风,我还等着重阳给我舅分享好消息。” 再不归队,方牧昭这张脸也不适合继续卧底任务,风险太高。 叶鸿哲:“基本定了,就看继续留你在缉毒队,还是分去刑侦队。” 方牧昭稍稍松一口气,两个都是比较辛苦的警种,他抗压能力强,确实适合高挑战性的工作。 叶鸿哲:“万一韩队成了你以后领导,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微信我推给你。” 方牧昭无奈摇头,“门不当户不对,聊不来,以后肯定矛盾多,算了。哲叔,你帮我谢谢韩队的好意,韩队要是一个英明的领导,会理解我。” 九月伊始,方静春退了医院附近的租房,准备回老家打理托人照看近两月的海鲜批发档口。 出发前夜,恰逢任月夜班,方牧昭像以往按响检验科窗口的呼叫铃。 任月匆匆走出来,给他打手势往不锈钢门走。 她坐回当晚的条椅,第一句也是教训:“你那么晚不睡觉,你的肠胃可要休息啊。” 方牧昭:“它们睡它们的,我醒我的,互不打扰。” 任月:“刚出院歪理就那么多,以后我可不想再检你的标本。” 方牧昭笑了下,“我明天回老家。” 任月:“几点出发?” 方牧昭:“六点左右,赶在早高峰前出城。” 任月:“好早,啊,你等一下。” 任月匆匆刷卡开门回科室,片刻后小跑出来,喘着气递给方牧昭一个朱砂红的平安福袋,银行卡大小,正面绣着福顺和平安。 她说:“植物园那个寺庙求的,据说挺灵。” 方牧昭握在手里,“你学你妈啊?” 任月:“那么多话。” 方牧昭笑道:“放哪里最灵?” 任月:“放心上就好。” 方牧昭:“等回来买车,我放车上。” 任月:“也可以。” 方牧昭欠身塞进裤袋,“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任月:“腿长你身上,你爱几时回就几时回。” 方牧昭:“你想我就回快点。” 任月:“你还是待着休养吧,好不容易有假期。” 方牧昭沉默,话题中断,空荡的检验科大厅冷冷清清。 任月扭头瞥了他一眼,歪头困惑,难道她说话太过分? 方牧昭忽然又开口:“我会想你。” 任月:“哦。” 方牧昭:“哦什么哦?” 任月:“听见了。” 任月的心跳原地加速,咚咚咚咚敲在耳边,原本有点耳背,现在像聋了。 她和方牧昭有过更深入的肢体接触,却第一次听见他亲口诉说爱意,以前这可是她的台词。 风水轮流转啊。 任月有一点此仇得报的轻盈。 这颗定心丸直白露骨,专治她的猜疑,哪怕一百个人告诉她,行动比言辞更重要,这一刻任月也抵挡不住甜言蜜语的魅力。 方牧昭又说:“抱一下。” 任月下意识偏身,“痴线,白大褂脏死了。” 方牧昭:“我不介意。” 任月:“我介意啊。” 在工作场所穿着工作服搂搂抱抱,跟偷情没区别。 方牧昭有的是方法,“给我亲一口。” 他的手避开白大褂衣领,扣着任月赤裸的后颈,发丝拂痒了他的手背。 任月:“不要。” 方牧昭:“任医生,你以前没这么别扭。” 任月唇角抽了抽,“这里、有监控……” 第69章 方牧昭张望天花板,在医院跑酷期间对摄像头布局心里有数,检验科大厅唯一的监控死角在卫生间公共洗手台处。 场景画面刚出来,那股异味似乎随之而来,压抑了亲密的冲动。 任月留意到他眼神,“喂!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牧昭只听出一个意思。 任月站起身,兜着双手,想象不出单亲吻不拥抱,“我穿着白大褂上班呢!” 以往急诊标本隔三差五蹦来,今晚不知所踪,一个都没来,天助方牧昭,没人打断他们会面。 方牧昭挨着椅背,搭着扶手,微抬下巴看着她,“你是不想,还是不想在这?” 他们分手的时间不长,旧情残存,肢体接触的记忆还在,没有第三者介入,关系黏黏糊糊,可进可退。 任月:“你好像老想着干这干那……” 方牧昭:“就亲一下,干什么干。” 以前自然而然的亲昵,如今得提前讨论再实践,多少有点败兴。 方牧昭:“你以前一直催我‘换工作’,等我换了工作,你又不愿意。” 任月:“谁能想到你工作跨度能这么大,简直变了一个人。” 她以前对泥猛的工作颇有微词,但能接受他的背景,起码他们的根子一样烂。 方牧昭:“难道我以前不是好人?” 任月:“挺坏的。” 方牧昭:“我要是真的坏,亲你一下就不用讨价还价了。” 任月:“说的就是你以前的行为。” 方牧昭:“怎么没见过你躲?” 任月:“就你那一身肌肉,躲得开么。” 方牧昭抬臂瞟了眼薄了一层的肱二头肌,像找一只刚刚飞过的蚊子。 他也起身,无声一叹,“难怪你现在躲得开。” 任月顺口说:“明天早出发,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方牧昭:“我最早也要过完重阳才回来。” 任月对农历不敏感,“重阳是几号?” 方牧昭:“下个月七号。” 任月:“那就是过完国庆。” 方牧昭第一次明确归期,任月没注意到她的心底悄悄开始倒计时。 方牧昭:“给我舅扫扫墓,两年没去了。不然可以早点回来。” 任月:“你忙完先啊。” 方牧昭:“以前巴不得我早点回来,现在一点都不着急了。” 任月:“是啊,拴住你了。” 方牧昭忽然抬手,摸了一下任月的脸颊和下颌,像帮忙揩去滑下的汗珠。 亲昵出其不意,轻巧直击心房。微凉的手感如凉风拂面,她刚反应过来,触感转瞬即逝。 方牧昭:“我走了。” 任月怔了怔,他出任务前特地来检验科告别,说的也是这一句。 “方牧昭。”任月叫了一声。 方牧昭止步回头。 任月:“回来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 方牧昭淡笑,“讲这废话。” 方牧昭从任月眼前消失,活跃在微信里,天天给她发照片和视频,话太多,懒得打字,都用语音。 上班时间,任月都转文字阅读,晚上到家再听一遍他的声音。 方牧昭给任月介绍他家在市场里的海鲜批发档口,四层的自建房的小家,发小家的渔船,和他以前的旧摩托等等。 他每天作息规律如上学,除了不用看书上课,天天锻炼,和昔日老友小聚,偶尔帮方静春开面包车送货。 任月和方牧昭聊天频繁又平淡,像每一对异地情侣的日常聊天。 唯一不同的是缺乏文字调情,隔着屏幕如隔靴搔痒,不像方牧昭的作风,他习惯见面单刀直入。 中秋前夕,之前负责任开济一案的翠田派出所的民警发来微信,叫任月下班有空来一趟所里。 任月问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为什么不可以微信说。 民警只叫她过去当面说。 任月疑窦丛生,次日结束夜班后,骑车直奔派出所。 民警将她带向一个房间,跟当初接侯乐那间差不多布局,大长方桌围了一圈椅子,像小会议室。 正对门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面相和眼神带着机关领导气质。 翠田派出所的民警介绍:“这位是滨海区禁毒大队二中队的中队长,叶队,他有点话想单独跟你聊聊。” 民警出去带上门。 任月坐到这位叶警官对面,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方牧昭的领导。 叶鸿哲:“任医生今天休息?” 任月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心里预设段位在方牧昭之上,如实回答:“刚下夜班,准备回去休息,叶队长有什么急事吗?” 叶鸿哲:“你应该能猜到,是关于你爸的事。” 任月:“找到凶手了?” 叶鸿哲:“命案由刑侦大队管,据我所知,目前还没进展。我来找你谈其他事。” 任月:“你说吧。” 任月透着淡淡的疲惫,语调疏离而冷静,看着不好拿捏。 叶鸿哲:“你爸生前帮警队当过线人,还有一笔线人费没结清,我今天拿过来给你。” 原来不是“钱砖”一事,任月暗暗松一口气。 方牧昭之前说由他拿给她,怎么需要出动一个小领导。 她说:“有劳你跑一趟,这笔钱我不要。” 叶鸿哲:“家属怎么处理跟我们无关,结清费用是我们的必要流程,请你配合一下。” 他递过来一个白色信封和一张需签字的文件。 任月一时没接。 叶鸿哲笑着开导:“警方给的东西,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任月:“跟放不放心无关,我不想再接跟他有关的东西。” 叶鸿哲:“你对你爸的感情,我可以理解,也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任月听不惯冠冕堂皇的说辞,懒得辩解。 当警察需要经过严格政审,家底干净的公务员,怎么可能理解当小偷女儿的感受。 这也是方牧昭身份曝光后,任月和他最大的隔阂。 她说:“这个钱我不会收,文件也不会签,随便你们怎么处理。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了。” 叶鸿哲:“你比你爸爸有骨气有原则,挺好。既然不想说你爸,我们换一个话题。” 任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副“有完没完”的不耐。 她一直相信直觉,眼前的男人让她不太舒服,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鸿哲:“前阵子我们有一个同事受伤住进你们医院,你应该知道吧,据说是你送他上了救护车,我作为他的直属领导,谢谢你能及时施救,给他争取了救命时间。” 任月的微妙出现合理佐证,这个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开门见山,想尽早结束:“叶队长,你想说什么?” 叶鸿哲一笑,右手食指点了点桌面,像许多领导开会的发言姿势。 他说:“任医生,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小方是我们局里重点培养的骨干民警,新部门的领导对他青眼有加,领导千金跟他也郎才女貌,他的职业前景可以说一片光明。” 外界敲定任月和方牧昭的情侣关系,她再否认,不会有人相信。 任月冷冷说:“你来跟我说这些,听起来他没服从安排啊。” 叶鸿哲皮笑肉不笑:“年轻人以为爱能抵万难,到了我们这年龄才知道,工作上能有一个引路人,事半功倍啊。” 任月反问:“你觉得以他的个性,愿意走岳父路线,平步青云?” 叶鸿哲:“起码他可以多一条路走。” 任月一愣,俏丽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 方牧昭如果跟她在一起,没有岳父,更不可能有岳父路线,还会因为已故岳父蒙羞。 叶鸿哲:“我和他的新领导,都不愿意看到一颗好苗子就这样泯然众人。” 任月:“难道叶警官也有一位好岳父?” 眼看着叶鸿哲面色凝固,任月僵硬起身,慢慢走向房间门。 她刚搭上门把,只听叶鸿哲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以后你们总要为年轻的鲁莽付出代价。” 任月转身说:“如果他是投机钻营的人,我想你也不会派他去做那份工作。” 她没再留意叶鸿哲表情,快步穿过派出所大院,走出大门。 电单车旁躺着一只鸡蛋大的青芒果,屁股摔裂,任月补了一脚,咬咬牙,骑车回金枫花园。 方牧昭掌握任月的排班规律,发消息的时间掐得准,每一天都能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临近中秋,方牧昭不忘给叶鸿哲家快递海鲜,今年多发一份到任月家,地址找侯乐要的。 孔珍发了收件照片,让任月替她谢谢方牧昭,任月才知道。 方牧昭看着任月发来的红心,比她平常聊天风格略显谄媚热情,但他很受用。 叶鸿哲也给方牧昭回了消息,方牧昭顺嘴问一句:“济公最后一次线人费报多少,给个数,趁过节我转给家属。” 叶鸿哲:“我找过他女儿了,她不要。” 方牧昭蹙眉发语音:“你找过她,什么时候?” 叶鸿哲:“她跟你那么熟,没告诉你?” 方牧昭瞧着任月准备出门上夜班,直接甩视频电话。 任月接了视频,将手机塞车头新装的支架。新车续航比旧车长,有时她往外跑得远,需要固定手机看导航。 方牧昭像躺床上仰视准备起身的任月。 她说:“我在骑车,不看你啊。” 方牧昭:“慢点骑,跟你讲话。” 任月慢得像快走,迷惘低头,“有急事?” 方牧昭:“吃上月饼没?” 任月:“昨天跟同事姐姐分吃了一小个,太甜了。” 方牧昭:“什么馅?” 任月:“好像白莲蓉,你爱吃什么馅?” 方牧昭:“五仁叉烧。” 任月特地垂眸看了眼屏幕,“你是我碰见的第一个喜欢五仁叉烧的同龄人,好像我妈那辈人喜欢这个口味比较多。” 方牧昭:“行,我是警察叔叔。” 任月抿嘴笑了笑。 方牧昭话锋一转:“是不是有人找你聊济公最后那笔费用的事?” 任月啊了声,“我跟他说不要。” 方牧昭:“你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任月当时确实烦躁,需要一个发泄口,但方牧昭无辜又不在身边,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说:“跟你说也是同一个结果,我就是不要啊,没什么好说的。” 方牧昭:“他肯定说了不止这一件事。” 任月:“他真的是你领导?” 任月无法想象一个类似检验科主任的领导,来插手她的人生大事。 方牧昭:“他不止是我领导,还是我舅的同学。我舅走后,他一路算是挺关照我。” 任月:“难怪……” 方牧昭:“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任月:“没有啊。” 方牧昭:“不可能没有,他这人最爱管闲事。不管他说什么,你当他放屁。” 任月苦笑,“你平常对领导也这个态度?” 方牧昭:“领导就是背后用来骂的。” 任月拧转把手慢吞吞骑车,晚风微暖,拂动她裸露在头盔下的发丝。 任月目视前方,留给方牧昭一对小巧的鼻孔,和倔强的下巴。 叶鸿哲的话又闯进耳朵。 任月曾因任开济饱受非议,这是她的命,她认,但给方牧昭带去麻烦,比她自己受委屈还要难受。 她轻轻一叹,说:“方牧昭,好像有点难办啊……” 第70章 中秋天气预报是多云间晴,夜间云中可见月亮。 任月的圆月是检验科天花板上方形的吊顶灯。 工作四年,她早已习惯逢年过节科主任拿她来填空,只在刷手机时嗅到节日气息。 今天下夜班,任月照旧回金枫花园冲了凉蒙头大睡。 昏昏沉沉间,敲门声比饥饿感先叫醒她。 任月睡眼惺忪,趿拉拖鞋凑近猫眼一看,瞌睡虫瞬间跑光。 外层不锈钢门的格栅外,出现熟悉的脸庞。 方牧昭作为方牧昭之后,第一次上门找她,身份特殊,隔着格栅相望,任月反倒像关监室的人。 她打开两层门,“你怎么来了!” 方牧昭风尘仆仆,跨进地垫,丢下那只万年不变的防水包,直接拥她入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任月的中秋姗姗来迟。 任月猜到方牧昭赶来的缘由,压在心头的委屈,有了新的支撑点,她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任月抬头,成了一种无形许可,方牧昭低头吻住她。 不像病床上的蜻蜓点水,方牧昭撬开她的牙关,喂进熟悉的味道。他戒了烟,不再有微微的苦,是任月尝过的柠檬清甜,湿漉又缠绵。他有备而来,让久别重逢的拥吻越发凶烈。 方牧昭紧紧扣着任月的后脑勺,她像焊在他身上。 入门方垫化成一叶扁舟,载着他们在欲望与喜悦里飘摇激荡。 那份欲念在方牧昭身上化为实体,以不可控的速度成长,壮大,敲醒了任月。 她也感觉到自己久违的变化,下边冰凉凉水润润,不再像 第一回时迷惘,但一样期待。 咔哒开门声,隔壁邻居传来动静。 任月才留意到只关了不锈钢门,铁皮门还没关。 她轻轻推醒方牧昭,关上里层门。心底像一直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声音不止。 方牧昭低头拉开防水包,找出人字拖换上,“明天休息吗?” 任月同时问:“你怎么回来的,开车还是搭高铁?” 方牧昭:“顺风车,节后很多人返程回海城,滴了一辆。” 任月忘了回答他,她的提问显然更重要。 任月坐回床边,看着方牧昭洗了手从浴室出来。 她问:“怎么赶着回来,你单位有急事?” 方牧昭拉过椅子,坐到她跟前,打开膝盖围着她的双腿,仔细盯着她的双眼。 目光饱满爱意,便像日光耀眼,刺红了任月的双眼。 她撇开脑袋,“不要这样看着我。” 方牧昭无奈一笑,“哭了多久?” 任月:“谁哭了,胡说八道。” 方牧昭:“没哭就好。” 任月扭头面对他,“刚过完节就开溜,也不多陪陪你妈。” 方牧昭:“我妈喊我回来陪陪你。” 任月皱皱鼻子,一脸怀疑,方牧昭太清楚她这种表情。 他说:“不信我现在打视频回去,你问她。” “哎——”任月叫停,白了他一眼。 方牧昭把作势掏出一半的手机塞回裤兜,双手分别拉着她的手,搁在她的膝头。 “我担心你。”方牧昭说,眼神和口吻罕见认真,第一次心平气和谈论他们的未来。 他说:“要不是没车,昨晚挂了视频就想过来……” 任月:“我没你想象那么脆弱,就是有点、不好受。” 她的难受是一种间歇性的钝痛,不像分手时撕心裂肺。 当初她介怀叶鸿哲的话,他说出的何尝不是事实。那仅仅是她和方牧昭的开始,以后还会面对许多类似的声音。 方牧昭说:“他只是我的领导,又不是我的父母,再说,我妈都没那么多话。” 方静春经历过丧夫之痛,一个人把独子拉扯成人,对他的唯一期待只有自食其力,平安健康,其他光鲜的愿景早磨灭在岁月的苦难里。 任月回忆一遍当初对话,苦恼:“我怼了他,他以后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方牧昭:“不至于,他虽然爱管闲事,人算不上阴公。而且,我以后大概率不归他管了。” 任月:“调职了?” 方牧昭:“可能去刑侦队。” 任月:“没有缉毒那么危险了吧。” 方牧昭:“奖金也相对少一点。” 任月想到方牧昭不用再跟毒贩近距离打交道,松了一口气,多少能缓和前头的不忿。 任月:“你知道他当初说什么?” 方牧昭:“能猜到大概。” 任月一怔,“他是不是跟你说过类似的话?” 方牧昭:“他这个人就这样,别看他一把年纪,有时办事不太圆滑,容易得罪人。” 叶鸿哲和方牧昭相识更早,相处更久,任月不清楚他在方牧昭心中的份量,不好骂得太凶。 她挑了最介意的话题,“他还说你跟新领导的女儿,什么、郎才女貌?” 方牧昭眼皮跳了跳,暗骂叶鸿哲净给他挖坑。 他反问:“我像会去入赘的样子吗?” 入赘是凤凰男的腾达捷径,也是男人的耻辱。 任月叹气,“但那对你来说是一个比较轻松的选择。” 方牧昭轻轻掐她脸颊,“做鸭更轻松。” 任月瞪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做过?” 方牧昭:“给你做。” 任月从他掌心抽回手,拍了下他的手背。 方牧昭笑了笑,渐渐收敛表情:“你总觉得你老子生前有案底影响我,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大领导小领导,以后进去的可能性更大。” 任月怔了怔,方牧昭的角度刁钻又新鲜,奇妙地治愈了她多年的内耗。 方牧昭说:“人只要活着,就会不断变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月,指不定谁能笑到最后。” 任月不由跟着笑了下,“听着忽然有点大侠风范,你以前是不是爱看武侠小说?” 方牧昭:“上课偷摸看,下了课看就没意思了。” 任月:“就知道。” 方牧昭把她的手合在一起,双手包握,捏捏揉揉,好像一个小巧的暖水袋。 他说:“我去找他聊几句,今晚再回来找你。” 今晚夜黑风高,方牧昭可不止“找”一个动作。 任月装糊涂,“我今晚上夜班。” 方牧昭:“还没休息?” 任月:“明天后天和大后天休息。” 方牧昭:“你们领导不把你当人啊。” 任月:“跟你的差不多咯。” 来不及一起吃晚饭,任月和方牧昭一起出门,一个骑车去医院,一个打车去饭店。 任月醒悟过来,“哎,以前我们几乎没有一起出门。” 小情侣的普通生活,对他们来说异常艰难。 方牧昭:“这还不简单,只要住一起,以后上班天天一起出门。” 任月:“痴线,我的房间那么小。” 方牧昭像以前一样隔三差五来一两天,只有热闹没有拥挤,要是天天挤在一起,任月觉得他们会经常吵架。 空间压缩会带来压抑感,人的心情随之变差。 方牧昭:“你才痴线,住一起当然租起码一房一厅的房子。” 任月:“想同居,做梦哦。” 她跨上电单车,戴上头盔,随时出发冲刺,模样挑衅,就差给方牧昭一个鬼脸。 方牧昭不恼反笑,“我在医院睡了那么久,多做梦也正常。” 任月临走前问:“要喝酒吗?” 方牧昭:“尽量不喝。” 方牧昭现在可以借养身体挡酒,没人敢跟他劝酒。 叶鸿哲也不例外,开了一瓶酒,一杯一杯都进了他的肚子。 方牧昭只喝温开水,连茶也不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除了还吃肉,过得跟和尚一样。 叶鸿哲喝了点酒,话比平常更多,开门见山立刻吸引方牧昭的全部注意力。 “你的调动文件正式下来了。按照以往惯例,像你这样在外潜伏太久,成了‘那边’的老面孔,出于对你的保护,一般会调动到其他部门,必要时甚至跨市跨省调动。” 还有一个原因叶鸿哲没明说,方牧昭早隐隐猜到。 卧底在外流浪太久,跟毒贩关系复杂,纠结太深,局里为防反向渗透,一般不会再留人。 叶鸿哲:“局里把你调去韩队那边搞刑侦,元旦后去报到。怎么样?” 方牧昭松了一口气,叶鸿哲只是一个小破中队长,这已经是他能为下属争取到最好的安排。 方牧昭:“比我预估好太多,我还以为要去其他分局或者其他市。辛苦了,哲叔。等我能喝酒了,再好好敬你一杯,谢谢。” 叶鸿哲:“之前你一直怨我不敢给你‘画饼’,我怕等下调去其他地方你闹脾气骂死我啊,现在你可以安心我也安心了。酒不差你这一杯,别跟我搞这种虚的。韩队以后就是你的大领导,他亲口要的你,没一点想法?” 叶鸿哲暗指韩队女儿一事。 方牧昭收到这位未曾谋面女老师的微信名片多天,一直没有主动添加。 方牧昭装糊涂,“想啊,谁不想当大队长,向韩队看齐,哲叔你别说你不想?” 叶鸿哲冷笑,“阿昭,我从你没满18岁就认识你,可以说看着你长大。实在不忍心你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更好的前途。” 方牧昭也跟着笑,笑容看似傻气,眼神一定,整张脸霎时冷峻:“前途是什么,像我舅一样婚没结成,三十岁倒在工作岗位?” 叶鸿哲默了默,“年轻人看问题不要那么偏激。” 方牧昭:“我舅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跟我讲这样的话。” 叶鸿哲:“我只是你的准前领导,按理说不应该管你的私事,但是阿昭,在这个讲丛林法则的社会,一个人单打独斗远没有结伴同行走得安全走得远。那些警二代之所以混得开,最重要的是能力吗?能人哪里没有?最重要的是人脉,关键时刻,还得有人捞你一把。” 叶鸿哲虽然办事不太玲珑,说话不中听,到底没害过方牧昭。 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方牧昭不想把话说得太绝,趁着他酒醉,调侃:“哲叔,你都没走成的路,还指望我能青出于蓝?” 叶鸿哲醉醺醺笑骂:“叼你,就你这张嘴最能说。” 酒足饭饱,方牧昭开叶鸿哲的车送他回家。 一路鼾声不断,到了地方,叶鸿哲脑袋跟装了雷达似的,瞬间转醒。 方牧昭回头问他能不能自己下去。 叶鸿哲费劲睁眼,欠身拍了拍方牧昭肩膀,“以后在外面,凡事你自己小心点,不再是刚毕业的小屁孩了,做错事别人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 方牧昭一愣,忙说:“知道了,哲叔。” 叶鸿哲摇摇晃晃自己下车,拒绝方牧昭的搀扶和相送。 他捏着方牧昭递来的车钥匙,隔空指指他门面:“你找的那个女的,嘴巴跟你一样犀利。竟然敢叼我,嘿。” 方牧昭笑骂:“跟你说了济公的事我来扫尾,让你多管闲事。” 叶鸿哲哼着小曲,凭着印象,颤颤巍巍走向自家楼栋。 方牧昭跟在他后方,直到看到他爬上三楼的家,有人接应了,才离开。 次日下夜班,任月收到一条没头没脑的微信。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黑色,白色,银色,喜欢哪个颜色? 月牙儿:?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选一个。 月牙儿:要干什么?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先选。 月牙儿:黑色。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呲牙] 月牙儿:笑什么,再不说我骑车不回你了。 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去吧。 任月的疑惑在下午补眠醒来后揭开谜底。 方牧昭把她喊下车库,塞给她一把丰田的车钥匙,叫她按一下。 任月迷迷糊糊按了一下,喇叭声吓她一跳,斜对面一辆崭新的黑色丰田suv朝她调皮眨眨眼。 任月哑然半晌,“买车了?” 方牧昭拉她走过去,坐进尚有一点味道的新车。 他说:“趁还没有晚高峰,带你兜兜风。” 第71章 任月还在震惊中:“难不成你这趟回来就是为了买车?才一天的时间……” 方牧昭为了这一天的痛快,在医院拿到手机就开始做功课,出院“滞留”海城期间就跑4s店看过车。 车子二十万出头,在海城只能算代步车。 任月下巴还没归位,“全款?” 方牧昭:“我妈不想我那么早背贷款,赞助了大半。买完车就可以安心攒买房首付了。” 他神色自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拿家里的钱天经地义。 任月若是能从孔珍银包掏钱,只会诚惶诚恐,半夜都在盘算怎么还清阿妈。 当儿子和当女儿大有不同,她估计学不来他从小习得的精神。 任月说:“你只比我早工作两年,还能攒下一半,已经很牛了。” 方牧昭神色一顿,“我不用租房,在单位住宿舍,在‘外边’几乎不用花工资。” “泥猛们”有时给毒贩当马仔,相当于多打一份工,多拿一份工钱;有时扮演“订货”的小老板,毒贩自然好吃好喝哄好潜在客户。 最后这些钱的来龙去脉会由中队清点,但容易藏污纳垢,还有更多无形的牵连无法清算。 “泥猛们”归队得不到领导信任,并非方牧昭一个人的错。 方牧昭又补充,“你放心,我的钱干干净净。” 任月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问:“你好像很喜欢黑色?” 方牧昭回过味,这人大概因为他才选的黑色。 他说:“黑色耐脏。” 任月喊方牧昭帮忙搬家那天,偶然在他的黑色短袖后见过汗水析出的盐斑,一道一道,都是他的苦力和热心。 她说:“手洗衣服可以潦草一点,对吗?” 方牧昭开货拉拉四处“流窜”期间,的确得手洗衣服,有时挂在货拉拉里,有时挂在廉价宾馆。 他说:“潦草归潦草,该有的步骤一个不少。” 任月确实没闻到过异味。 她在视频里瞥见方牧昭在老家的生活环境,方静春虽然外形疏放,档口和家里干净整齐,泥猛的货拉拉也是一样风格,可见家风如此。 所有车窗大开通风透气,任月回头看了一眼后排,以往在货拉拉,隔板阻挡视野,她和方牧昭的世界只有逼仄的驾驶室。 眼前的世界通畅宽阔,微妙的时空差异,再一次区分了泥猛和方牧昭。 任月:“突然大了很多,有点不习惯。” 方牧昭:“大你还不喜欢?” 任月:“我说习惯。” 方牧昭:“多坐几次就习惯了。” 任月的感叹真诚又没见识,平静无澜的生活因为方牧昭有了变动,她在适应,也在享受。 方牧昭又说:“以后还要搬大房子。” 任月:“你上班后住哪里?” 方牧昭:“你不该先关心我今晚住哪?” 任月:“车里。” 方牧昭抽空瞥了她一眼。 任月憋笑,“空间没比货拉拉小多少,够你睡。” 方牧昭:“等我回来,我们找一个距离合适的小区,重新租房。” 任月:“你也没问我同不同意。” 方牧昭:“你也没说不同意。” 在异乡大城市打拼的年轻情侣,除非工作地相隔太远,一般会同居合租一套房,减轻房租负担。这也是走向婚姻的必经之路。 任月:“我考虑考虑。” 金枫花园离市一医院骑车只需半个小时左右,任月已经适应这样的通勤时间和路线,起了惰性,不想挪窝。 方牧昭:“或者继续看看金枫花园有没有合适的房源,反正有车,我去单位绕一点路没事。” 任月:“刑警应该不用像我们一样每天固定坐班吧。” 方牧昭:“基本都在外边跑。” 任月大致有了决定,“再看吧。” 方牧昭:“早点拿驾照啊,任医生。” 任月哀嚎一声,科目二刚刚挂了。 方牧昭一脚油门开到滨海公园,在附近找了一家烤肉店吃晚饭,散步等晚高峰结束再返程。 第一批候鸟依稀就位,周中傍晚的海边栈道鸟比人多。头顶偶尔掠过一两只,给行人空投“白色礼包”,栈道、围栏和礁石上到处可见它们的涂鸦。 海风潮润黏腻,像情人的吻。 方牧昭扶着任月的腰走了一会,彼此间距不稳,有时撞一起,有时隔了半臂之距。他偶然扶到了任月的手肘,顺手往下滑,捞起她的手。 任月和方牧昭好一阵没讲话,偶尔相视一笑,并不尴尬。 这样简单的生活,他们足足等了一年。 任月:“不知道你上班后,隔多久才会有这样的机会一起散步。听说刑警办案全国跑,两三个月不着家。” 听起来泥猛即将复活,又是一走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人。 方牧昭:“碰上大案会这样,但每天都可以手机联系。” 任月:“每天?” 方牧昭:“每天。” 任月:“少一天罚钱。” 方牧昭:“罚来罚去,左手倒右手,我的钱还不都是你的钱。” 任月:“现在就做好被罚的心理准备了?” 方牧昭:“给你送钱还不开心。” 天已灰黑,华灯初上,任月和方牧昭走了一段折回头,汇入晚高峰的余韵,返回金枫花园。 方牧昭的防水包还在任月的鞋柜上,给足他上楼的借口。 时间尚早,还不到冲凉上床的时候,任月坐椅子上,给刚在地库被蚊子咬的手臂擦药。 方牧昭隔着小餐桌,坐她的对面。她没开口赶,他就不走。 任月:“上班前你都待在海城?” 方牧昭:“你留我?” 任月白了他一眼。 方牧昭正经说:“重阳回来后再说。” 任月拧好药膏,“万一,我是说万一,搬到一起住之后有矛盾呢?” 方牧昭:“有什么矛盾?” 任月:“我说万一。” 方牧昭:“无端端万什么一。” 任月:“毕竟之前……” 她随意做了一个手势:你知道,分过手。 方牧昭:“我已经不是泥猛。” 任月轻轻叹气,“我总感觉,我们有一些不可调和的地方,不是因为泥猛的身份造成的。” 方牧昭:“我没这种感觉。” 任月:“就是这种感觉,牛头不对马嘴,我说东,你想西。” 方牧昭不恼反笑,“你说说,这个‘东’到底是什么东西?别告诉我‘东’只是一种感觉。” 任月刚想点头,忍住了,犹豫要不要直说。 谈恋爱不是教学活动,有错就提出、教导、改正,再享受改正的虚伪成果。 成年人的顽固超乎想象,改变并非易事。 恋爱只是一种选择,选对继续享受,选错买单离场。 任月起身,“刚刚出汗太黏,我去冲凉。” 方牧昭:“你刚擦了药。” 任月:“你先洗。” 方牧昭:“一起。” 方牧昭不经意的调戏意外点燃了任月的心火,就是这种感觉,她想说的“东”的所有意味。 任月冷笑,“你就想。” 方牧昭坦坦荡荡,“我当然想。” 任月:“对啊,你每次来都想。” 方牧昭隐隐察觉,“你不会觉得,我每次来找你,只是想睡你吧?” 任月:“难道不是吗?” 方牧昭气笑了,“我不否认有这种想法,但不是全部。” 任月脱了拖鞋,踩上椅子边缘,抱住膝头,跟当初分手大哭一样,形成一种自然的自卫姿势。 方牧昭起身,任月以为气走了他,结果没有,他走近她。 她又以为他最多背抱一下,他也没有。 方牧昭半跪在她身侧,一手扣着她的胳膊,一手搭在她膝头。 任月怀疑他下一秒能生生抱起姿势不变的她。 方牧昭两只手都在摩挲她,更坐实了任月给他定的罪。 任月眼神示意他的手,“你还说不是,以前就这样,见面就做,做完就睡,睡醒就走。你把我当什么?” 方牧昭好像在听其他渣男的事迹,怀疑不是自己,“我没这么恶劣吧?” 任月差点一脚踢他胸口,“哪没有,特别是分手前那段时间,每次来饭也不做了,就直接上床,话都不多说一句。” 方牧昭沉默片刻,记忆渐渐复苏。 任月气红了眼,“记起来了吗?” “别哭别哭,我的错。” 方牧昭抱住她,姿势不太合适,他直接抱起她坐回椅子,让她坐他腿上。 任月的重心突然起飞又落定,流泪冲动消失,心脏仍在狂跳。 方牧昭下巴垫在任月肩头,声音离她的耳朵格外近。 他说:“如果理智一点,我不该在出任务期间接近你,这对你和我都不安全。但是,碰上你,完全没法理智啊……” 方牧昭苦笑,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笑声的微震传递到她身上,任月也像无声跟着笑。她明明一点也不想笑,还是会被方牧昭的一颦一笑牵扯。 方牧昭:“最后收网那段时间压力太大,怕多说一句就露馅,不是故意对你冷淡。不瞒你说,每次跟你做完,抱着你才能睡上一个整夜觉。” 任月:“你就是找我来发泄……” 方牧昭:“你不喜欢跟我做吗?” 任月向后肘击,后知后觉好像顶到他的腹部,扭头问:“我是不是顶到你的伤口?” 方牧昭:“什么伤口,早好了。” 任月:“你能不能正经点?” 方牧昭:“我就该正经抱你上床。” 任月打了下他圈在她胸前的胳膊。 方牧昭正经抱着她,好一会没动,“哎,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也是这样抱你么,就在阳台屋檐下?” 任月:“忘了。” 方牧昭:“你脚都不敢离开地板,怕我抱不起你么?” 任月:“不是。” 方牧昭扭头看着这个片刻前还“失忆”的女人。 任月故意板起脸,“你硌到我了。” 方牧昭:“像现在?” 任月:“喂!” 方牧昭抱紧挣扎中的任月,“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抱着喜欢的女人不可能没反应。” 任月:“没人说你不正常,不打自招。” 方牧昭:“子弹要再往下一点,我真就不正常了。” 任月:“乌鸦嘴!” 话题不知不觉跑偏,一个没注意,一个没在意,跟以前的相处方式如出一辙。 矛盾并没有解决,心情不同,任月再看它并没有某一瞬间想的那么严重。 但它还是存在。 方牧昭察觉到她突然的低落,又搂紧她,“任月,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不会冒着风险接近你。我们这一年相处的时间太少,如果你觉得时间才是衡量感情的标准,没关系,我们以后还要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考量。十一、十二月天气没那么热,你也应该拿到驾照,你看能不能请到十来天的假,我们在南方沿海几省自驾兜一圈,一路玩回来?” 第72章 方牧昭在海城待了几天后开车回老家,继续休养生息,到时再决定出发方式。 任月还在上班和考驾照,攻略完善的任务落到方牧昭身上。 他逐日逐步细化,从大致路线,到沿途城市玩点和美食,甚至露营基地。 suv比不上房车便利,他们打算大部分时间住酒店,机会合适就露营一两个晚上,毕竟只有十来天的假期,方便为主。 九月底,任月一把过了科目二,国庆之后又花了两周,终于拿到驾照。 年底事多,任月怕科主任不放人,提早计划,从十一月最后一个星期请到十二月第一个星期,几乎清空年假余额。 任月是检验科常年的替班储备军,谁要临时请假,她有空总会接替,请长假的消息一出,同事姐姐立刻来八卦。 同事笑嘻嘻,“小月,跟方sir度蜜月啊。” 任月的年龄不上不下,结不结婚都不意外。 她说:“不能啊。” 同事:“太能了,我支持你们。” 任月:“他都没请你吃喜糖,哪来的蜜月。” 最多算恋爱见习期。 同事嘿了一声,满意地笑:“是哦,喜糖不能少,步骤不能搞反。” 海城是一座移民城市,外地人口居多,科室里的外地同事一般都在老家办喜酒,回来再给同事发喜糖。 任月工作以来,还没参加过同事的婚礼,不像老家的同学,偶尔纠结碰到同事结婚该封多少利是。 任月的请假计划落地,方牧昭十一月初从老家回来,采办自驾物品,让任月提前适应开车。 方牧昭每天接送任月上下班,目接目送,坐副驾看着任月开车上下班。 刚开始摸方向盘,任月浑身紧绷,除了停车不敢分神讲话。 方牧昭:“放轻松一点,比科目二简单多了。” 任月:“还提我的科目二。” 方牧昭:“我没挂过。” 任月:“你别说话。” 任月渐渐发觉,听不到方牧昭声音时,更容易放松。 她说:“真不知道是你接送我上班,还是我带你出来兜风。” 方牧昭:“你要是自己能开,把车停你们医院,下班再开回来。” 这段时间都是任月开出去,方牧昭再开回来。 任月马上说:“不要。” 方牧昭就像一个护身符,可以不说话,但不能不存在。 任月开了几天,一看每天通勤时间差不多,又怀念电单车上自由的风。 但电单车早被方牧昭霸占,骑车去海产批发市场比开车去方便。 在老家呆了近两月,方牧昭厨艺飞涨,又跟方静春学了好几种海鲜的煮法。 方牧昭问她为什么不想开车。 任月:“太大了。” 方牧昭:“大不好吗?” 任月:“盲区多,没有安全感。” 方牧昭:“我还嫌你的车小。” 任月:“正好换回来。” 方牧昭:“不行,以后我开不了车,你要开车去接我。” 任月:“你自己叫代驾。” 方牧昭:“你就是我的代驾。” 任月:“我是大夫。” 方牧昭:“我还是丈夫。” 一时间,任月和方牧昭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开口。 九月份和这个月方牧昭在海城呆了近十天,只当过白天的煮夫,没当过夜晚的丈夫。 上次任月把心里话摊开,让方牧昭有了顾忌,跟分手前截然相反,成了柳下惠。 任月有时上班太累,有时身体在放假,抱着方牧昭,心理安慰大过欲望,转瞬即睡。 这种平衡,只能由她来打破。 任月瞪了他一眼,“哪来的丈夫,你有证吗?” 方牧昭:“你挑时间。” 以前任月激将他下厨,也是这种场景和口吻。 她只瞪他一眼。 方牧昭:“怕了?” 任月:“通过资格考试才能领证,你及格了吗?” 方牧昭:“考什么项目,出题。” 任月:“小心拿鸭蛋。” 方牧昭:“出题。” 任月:“痴线,我要收碗。” 十一月的傍晚,空调早已完成今年的工作量,挂在墙上闭嘴。 开了里层铁皮门和阳台玻璃推拉门,对流风带走残羹剩菜的气味,房间清爽如秋,海城迎来了一年最舒服的季节。 任月戴着胶手套洗碗擦桌,以往方牧昭会到阳台抽饭后一支烟,戒烟之后,他会翻两页书,多是跟刑案相关的内部资料。 方牧昭看书的表情跟抽烟差不多,眉头微蹙,像班主任改到差生试卷。 一个在厨房,一个在房间,中间隔着看不见的穿堂风,他们互不打扰。 方牧昭盖上看不下去的资料,起身走进厨房,挤着任月,跟她抢水龙头。 任月:“浴室有水龙头,为什么还来插队?” 她走到最后一个流程,清洗擦台布就可以收工。 “就爱插。” 方牧昭洗了手,轻拍她屁股,将她短裙当擦手布,揉了她两下。 任月叫了一声,脱了一只手套,手蘸了水弹他脸上。 方牧昭背抱住她,将脸颊上的水珠蹭回她的脸,干脆吻她一下。 任月挣扎几下,“别挡着我干活。” 方牧昭:“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任月往后给他一肘击,“走开。” 话虽如此,任月没太多反抗,她的纵容旋即换来彼此的变化。 方牧昭往短裙里面够到了新的擦手布,却是一块湿巾。他的指尖干燥没多久,重新蘸满水意。 方牧昭贴着她的红耳朵,故意问:“你开水龙头了?” 任月:“你好烦。” 嗓音特意压低,带上她不认识的娇嗔,任月又恼又羞,要推开方牧昭。 但迟了一步,旖旎在小厨房发酵,她的动作成了欲拒还迎,都是情调。 方牧昭说:“你的衣服更烦,妨碍我干正事。” 任月:“看不惯你给我买新的。” 方牧昭:“等我撕了马上买。” 任月咯咯笑,“痴线。” 方牧昭没撕,手劲跟撕差不多,裙子里面那块小布完整扯落,卡在她膝盖间。中央蘸水那块,早已趋近透明。 任月一惊,“这是厨房!” 方牧昭:“你管在哪,没人看见。” 任月:“你不是人。” 方牧昭:“现在谁还想做人?” 他推起她的上衣,里面那件往下刮,一上一下箍着她,将又又孚し衬托得越发诱。惑。 锅盖立在洗菜池旁,光面不锈钢像一面变形的镜子,映出的轮廓虽不真切,色块却不失真,该白的白,该粉的粉,画面靡丽凌乱。 下一瞬,两朵小粉花被盖住了,让麦色调和成扭曲的形状。 任月闭上眼,不忍直视。 方牧昭不用动手,早已能挑起她的短裙。 他问:“抽屉还有套吗?” 任月:“我怎么记得。” 方牧昭:“你房间东西你不记得?” 任月:“又不是我用。” 方牧昭:“我去拿。” 任月的小白裤成了脚镣,将她禁足在厨台边。 方牧昭回来,一边扣着她的孚し,一边叮叮咚咚,皮带金属扣撞击着牛仔裤铁扣,一并扯到了跟她小白裤一致高度。 任月的裙子成了方牧昭的遮羞布,盖住他们连接在一起的,互相磨蹭的秘密。 任月越来越多水,方牧昭差点滑进去。 她反手揪住他的领口,“戴-套。” 简单的两个字,进了方牧昭耳朵,自然翻译成另一个动宾短语,再翻译成肢体语言。 他们一时没动,像第一次时一样,静静感受和适应对方的存在感。 方牧昭:“隔了几个月了?” 任月:“鬼知道。” 方牧昭:“好像变窄了。” 任月:“是你太大……” 方牧昭闷声笑,“suv你嫌大,现在不嫌了。” 任月:“嫌啊,你快点变小。” 久违的快意复苏,混着海风一样黏腻感,一点一点侵蚀任月,瓦解她的理智和防线。 她用残存的清晰叫道:“门还没关。” 铁皮门开着,只关了透风的不锈钢门。 邻居经过,脚步声和交谈声异常清晰,好像下一瞬就站在厨房门口,围观他们。 任月吓得猛地收缩,险些把方牧昭夹吐了。 方牧昭憋着一口气:“眼神又不会拐弯,看不到。” 任月急道:“会听到啊。” 方牧昭:“听到什么,你要叫很大声?” 任月:“你快闭嘴。” 方牧昭不但不快,还慢慢吞吞,每一次往返都在强调巨大的存在感,每一次都带出白糊糊。 无论他是泥猛还是方牧昭,这一部分的感受并不跟随他的身份变化。他们在封闭的小世界里,他是他,她是她,像动物上演原始野蛮的繁衍活动,只有说话时才保有人类特质。 任月扶着台沿,指节泛白,锁住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有些声音并不需要嘴巴参与。 厨房好像有人在顽皮地拍水,一下劲过一下,偶尔掺杂几声闷哼。 小小的厨房,除了食物的残香,还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犭甲日尼气息。 不知谁家的小狗开始狂吠不止,急躁又高亢,人听见会情不自禁加速,心跳加速,节奏加速,步伐加速,像被狗猎杀。 任月和方牧昭的站位跟两只狗打架一样,一前一后,同样难舍难分。动物性被全然唤醒,方牧昭也躁动起来,操碎了任月的声音。 不锈钢锅盖里相叠的人影不断震颤,模糊,扭曲,最后定格在台沿,一动不动。 方牧昭喘着气问:“任医生,我的资格考试通过了吗?” 第73章 旅行就是浓缩版的婚后生活,有人说旅行是检验情侣的重要标准。 11月下旬,任月和方牧昭按时出发,带上两个行李箱,和半个后备箱的露营装备,后排座位也放了两三个包。 行李起码有三分之二属于任月,像搬了半个家出来。 方牧昭:“去云南也没见你拿那么多行李?” 任月:“放车上又不用你搬。” 方牧昭扫了她一眼,说得刚刚不是他亲手搬上车的一样。 任月:“需要什么急用的东西说不定我可以借给你。” 方牧昭:“谢谢你了,老婆大人。” 任月隔着墨镜看他一眼,“资格考试没过呢,少贴金。” 方牧昭:“一共要考多少门?” 任月:“看我心情。” 方牧昭的心情跟车速一样自由,在早高峰之前驶离海城。 他们计划每天去一到两个城市,开车时间四到五个小时,重点游玩长三角。 去程一路沿海,风光和海城的各有千秋。越往北气温越低,方牧昭把露营安排在头两天,出省的第一个晚上。 车停辅道的免费车位,帐篷扎在沙滩边上的草坪上,棕榈树之间。厕所在百来米外,有人定时打扫,比较干净。 他们并非唯一的露营人,只有另外几顶帐篷支在二十来米外,去厕所的方向,距离刚刚好,让人不会孤单也不会被打扰。 也有人直接睡着辅道的车里。 工作日出来游玩的人少,七点过后,沙滩只剩零星人影,海浪声淹没人声。 今天开车又安营扎寨,他们懒得开火,点了外卖提到露营地,挨着坐在帐篷口吃迟来的晚饭。 任月和方牧昭像定格一样,一个筷子插炒粉里,一个挑起一筷子炒面晾了半天。 任月:“来的路上好像没看到有卖烟花啊。” 方牧昭:“你想放?” 任月:“随便问问。” 方牧昭:“我过去问一下。” 任月:“问什么?” 方牧昭:“问他们烟花从哪里买的。” 任月:“好麻烦。” 方牧昭:“运气好说不定能卖我们几支。” 方牧昭放下炒粉,盖好打包盒,灌了一口柠檬茶,走向沙滩。 任月:“你真要去?” 方牧昭:“你不想放吗?” 方牧昭朝放烟花的人走去,距离太远,夜色朦胧,高大个渐渐只剩下轮廓。 方牧昭从检验科消失那晚的背影突然闯入脑海,任月心一紧,叫道:“快点回来啊!” 方牧昭扭头看了她一眼,任月稍稍安心,送进海风吹凉的炒面。 方牧昭和点烟花的人一样打了手电筒,身影依稀可辨,片刻后,他拎着一个红色胶袋回来。 他说:“他们从其他地方买了带过来,附近没有卖。我跟他们买了一些仙女棒,他们不想玩了,本来还想直接送。” 任月想起方牧昭帮她砍房租的事,不得不服他这张嘴。 过去的场景总是不经意跳进脑海,她会下意识比对方牧昭和泥猛的不同,担心在同一个地方掉坑。 每次比对出的结果都在告诉她,这个人前后行为逻辑相似,没有矛盾的地方,不同的是她的心情和眼光。 方牧昭的职业给他上了保险,不涉及感情的行为,任月可以无条件信任他,以前恰好相反。 任月:“看看。” 方牧昭打开胶袋,一包一包像银色线香。 任月:“我没玩过这种。” 方牧昭:“过年没玩过?” 任月摇头,“小时候没见过,大了就没玩。” 方牧昭:“应该是镁条,里面是一根铁丝。” 任月还是摇头,“真的没见过。” 他们匆匆吃完外卖,方牧昭点燃一支,电光花呲呲绽放,白光耀眼,令人想起高中物理的镁燃烧实验。 任月笑道:“原来是这种,网上经常刷到。” 方牧昭递给她,“拿着,我拍张照。” 任月冷笑过后,才算真正的笑容,“丑了重拍。” 方牧昭:“人不可能丑,只有我技术不好。” 任月:“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方牧昭掏出手机,后退两三米,举起手机。 任月:“俯拍容易把人拍矮,镜头要低一点。” 方牧昭:“你不是说你不矮?” 任月:“你要当摄影师,现在就能下岗。” 方牧昭半蹲找角度。 任月:“拍之前要喊一二三,别我还没摆好表情你就拍完了。” 方牧昭:“镁条快烧完了。” “哎?” 任月眼前一暗,改变策略,上网搜了几张跟仙女棒合照的图,让方牧昭参考。 她手持没点燃的镁条,让他试拍,找准角度,她再点燃正式拍照。 费了几根镁条,任月终于得到一张还算满意的照片。 剩下几根镁条,方牧昭说要摆个“心”。 任月:“俗。” 方牧昭:“哪俗?” 他蹲在沙滩上摆了一个五角星。 任月扯了扯嘴角,“我以为你说‘心’。” 方牧昭:“这是星啊。” 任月:“爱心的心。” 怕他还是听错,她双手比了一个,“这种。” 方牧昭:“这个啊……这个我有,你要我给你啊。” 任月从他后背轻轻踢一脚他的屁股,“你前后鼻音分不清啊。” 方牧昭:“风太大,怪我?” 他拆了五角星,用八根镁条摆出一个有棱有角的心形。 方牧昭扭头举起火机,“你点吗?” 任月膝盖一沉,矮身弯腰,扑到方牧昭宽阔的后背,压得他往前栽,没倒,笑出声。 方牧昭反手托住她的屁股,“偷袭啊?” 任月:“对啊,袭警。” 她转头,敷衍亲了一口方牧昭的脸颊。 方牧昭:“回头找副手铐铐你。” 任月:“公器私用。” 方牧昭:“铐床头。” 任月:“快点!” 方牧昭:“真的?” 任月:“我让你点烟花。” 方牧昭往沙子上的仙女棒擦火机,海风吹歪火舌,屡点不燃。 看他准备换手,任月从他背上滑下来,蹲到他身旁,把他当掩体挡风。 方牧昭干脆捡起镁条,点燃才放回原处,拉着任月起身。 相连的镁条旋即燃起,两簇电光花从心形上方最深处向外,描出心形的轮廓,汇聚在心形最下方。 方牧昭搂着任月,谁也没有讲话,默默看着烟花燃烧,熄灭,留下焦黑的残迹。 任月忽然说:“你的‘心’黑了。” “我的还在这里。”方牧昭拉过任月的手,捂住他的胸口,搓了搓,像以前骗她心口疼一样。 任月抽回手,揶揄:“知道你胸肌回来了。” 任月和方牧昭收拾了垃圾,碰见保安巡逻,不由对视一眼。 海城像这样的地方,一般不给过夜露营。 任月:“会赶我们么?” 方牧昭:“应该不会。” 任月:“你以前住货拉拉,保安会问候吗?” 方牧昭:“多少问两句。” 保安果然只是来问两句,从哪里来,几个人人,建议最好还是住酒店,然后又去下一顶帐篷例行公事。 任月悄悄松一口气,跟在保安后头,正好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换方牧昭。 任月和方牧昭分工合作没碰上大矛盾,上一次谈恋爱相对独立,琐事自理,现在也不会一个叉腰指挥,一个汗流浃背。 只有晚上他们才会彻底卸下疏离感。 帐篷里铺了防潮垫,任月和方牧昭一人一个同款不同色的睡袋,躺进去就像两只蚕茧,互不相扰。 方牧昭拆开两个睡袋,一个做垫被,一个做盖被。 熄了手电,帐篷伸手不见五指,外头海风呼啸。 任月半披着当盖被的睡袋,伏低舔方牧昭的疤痕,从擦伤的一路往下,直到枪击的,连带两颗疑似疤痕的凸起,也一并照顾。 她低声问:“套带来了吗?” 出发前最后一遍检查行李,两只行李箱摊开在房间狭窄的过道,任月问方牧昭还差什么。 方牧昭哗啦啦丢进七八盒避孕套。 任月瞪大眼,“你改行批发计生用品了?” 方牧昭:“一盒才三只。” 刚刚只搬了露营装备,没开行李箱。 方牧昭从解下的黑色冲锋衣掏里袋,没有光源,摸索许久。 任月不时抚动他,怕他半路趴了,以往只有她给操趴的份。 她问:“要不要开小灯?” 方牧昭:“你想演皮影戏?” 任月:“我怕你戴反了。” 方牧昭:“你来。” 任月:“快点!” 相同的台词激活方牧昭的记忆,他将任月双手交叉,以手作铐,将她铐过头顶,正面侵-入。 方牧昭看不清任月的轮廓,能听出她死咬住唇,声音带着亢奋的窒息感,配着海浪涛涛,格外悦耳。 海风鼓动帐篷,摇摇晃晃,下一秒就能掀翻似的,暴露幕天席地做-爱的情侣。 风声淹没其他异动,谁能笃定帐篷外没人接近,也许巡逻的保安去而复返。 环境新鲜又危险,比在租房厨房多了百倍的刺-激。任月和方牧昭看不见对方,却用触觉将彼此深深浅浅看了许多遍。 帐篷外有海,海浪拍打和浸润海沙,留下一地白色泡沫,周而复始,不止不休;帐篷里也有一股春泉,模仿着大自然的运动。 怕地面硌疼,方牧昭后来跟她上下对调,他牢牢托着她,直到最后也没着急分开。 耳边涛声依旧,任月好像趴在一块浮板上,随着海浪飘摇起伏。 任月问:“你怎么还没滑出来。” 方牧昭还能动两下,只不过失去攻击性。 任月咯咯发笑,震得方牧昭的胸膛也麻酥酥的。 他们枕着涛声,相拥而眠,直到第一缕日光照亮帐篷。 海的对面是红日和宝岛。 任月和方牧昭陆续转醒,拉开帐篷门拉链,微微皱眼,沉默半晌。 任月侧卧,方牧昭在她背后支颐,从她脑袋上方看日出。 方牧昭说:“之前晚上一个人睡在货拉拉,我都没想过有一天能两个人一起露营。” 任月:“可惜你开货拉拉的时候没一起在里面睡过。” 方牧昭:“可以在现在的车上做。” 任月:“我说的是睡,谁跟你说做。就是单纯的睡觉,体验一下你在货拉拉上的生活。” 方牧昭:“不如在你那的生活好。” 任月:“十句有八句不离做。” 她嘴上骂着方牧昭,心里没上火。方牧昭平时给予足够关心,她无需介怀他赤-裸却正常的欲-望。 方牧昭:“之前就算我有固定住所,估计你也不敢上门,别说来货拉拉跟我睡。” 任月:“你才知道?” 方牧昭贴着她的耳朵说:“下次我们在车里弥补遗憾。” 第74章 方牧昭这张乌鸦嘴很快应验。 前往下一个城市的高速上,大雨倾盆,严严实实封锁行车视线。 任月第一次暴雨天开车,纵使副驾有老司机坐镇,手脚不太听使唤。 任月:“台风不是从另外的地方登陆么?” 方牧昭临危不乱:“拐弯登陆了。再坚持一会,开进下一个服务站。” 不幸中的万幸,任月还能自由进入服务区,不像春运排长龙。 任月技法一般,挑了停车区最边缘空荡的车位,挂进p挡。 她松开刹车,如释重负伸懒腰,弯腰捶捶腿。 方牧昭解开安全带,放倒副驾椅背,“可以躺一会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看雨势中午前赶不到下一个城市。 任月扭头趴在车窗,隔着玻璃看一挂一挂的雨水。 后头忽然传来快门声。 任月扭头,“又偷拍我。” 手机摄像头成了方牧昭的眼睛,又朝她眨了一下眼。 任月:“哎,跟你说,我好喜欢不用上学上班的下雨天,可以窝在家里看雨。” 方牧昭:“我以前不懂,讨厌下雨天,害我不能出去玩。” 任月:“你上学时一定是坐不住的类型。” 方牧昭:“特别调皮。” 任月:“看出来了。你现在能懂了吗?” 方牧昭:“开货拉拉之后就懂了。” 任月想了想,小心翼翼:“因为没人跟你玩了。” 方牧昭无奈一笑,“刚出来工作喜欢到处跑,拿到一条线索会很有成就感。多跑几年就麻木了,身旁除了领导没有其他熟人……” 任月也放倒椅背,侧卧看着他,“一开始,你是自愿还是领导安排你当泥猛?” 方牧昭:“一半一半。” 像他一样的草根警察,家里在公安系统几乎没有人脉,叶鸿哲只能算半个,大部分时候还是他的领导,越危险的工作越容易出成绩。 任月:“你以前有过‘换工作’的念头么?” 方牧昭:“偶尔,不强烈。” 方牧昭孤家寡人,又年轻气盛,在哪里漂泊都能苦中作乐。 任月:“后来呢,因为我么?” 方牧昭斜了她一眼。 任月笑了两声,胸脯轻颤,不掩饰得意。 笑到后来,胳膊盖住眼睛,笑得像哭。 以前任月屡次怀疑这份爱的真实性,方牧昭从未正面说爱,她希望他说,胜于他付出千般行动;等他真正说出,她得到了又觉得,还不如他的千般行动。 她就是恃宠而骄,而方牧昭愿意给她机会。 方牧昭探身戳一下任月的腰肉,她笑得花枝乱颤。 任月不甘挨欺负,回击他。 两个人在逼仄的车厢拳来脚往,动作轻,笑声多。车身一震一震,自动脱水一般,害得过路司机多看两眼,怀疑自己眼睛。 任月和方牧昭闹完了,收起椅背,一起爬进后座。 方牧昭坐一头,任月枕着他的大腿,脱了鞋躺着。 任月:“要在货拉拉里打架,车早翻了。” 方牧昭:“在货拉拉就在地板上打,你还想站起来?” 任月:“以后还可能在路上碰上那辆货拉拉么?” 方牧昭:“走报废流程了。” 毕竟死过人,而且方牧昭接手时就是二手车,他自己掏钱升级了一下,否则更烂。 任月还记得车牌号,记得倪家劲的身份证号。 小半年过去,在任月眼里,泥猛和方牧昭的身份差异一点一点缩小,泥猛是方牧昭的过去,方牧昭是泥猛的未来。她的喜欢从过去,延伸到未来。 只要任月和方牧昭躲进属于他们的小世界,无论在金枫花园的小单间,海边的帐篷,还是风雨服务区的车里,他是他,她是她,他们的身份只有彼此的爱人。 任月仰躺,盯着他下巴微微的胡茬,问:“以后我们可以每年出来自驾一次么?” 方牧昭低头,喉结一滚,“不用每年,只要不忙都可以。” 任月:“别夸海口,先答应我至少一年一次。” 方牧昭:“答应就答应。” 任月:“要是做不到,你就、跟我姓!” 方牧昭一顿,“幼稚,我小学毕业后就没听过这种说法了。” 任月手指比枪,瞄准他,“任牧昭。” 方牧昭虎口卡她下巴,掐两下她的脸颊,“方月。” 暴雨初歇,前挡风玻璃外视野逐渐澄明,方牧昭换到驾驶座,重新启程。 这一路,任月和方牧昭时不时拌嘴,碰上小意外立场倒出奇统一,解决困难,而不是互相抱怨。 行程只计划了14天,预留一天做缓冲。 假期最后一天在租房醒来,桌椅上堆着大包小包特产和行李,地上摆着摊开的行李箱,任月几乎找不到地方下脚,方牧昭差点被绊倒。 任月:“喂,你不觉得现在房子太小了么?” 方牧昭双眼一亮,像个逮到目标客户的中介,等她这句话已久。 “隔壁栋有一套一房一厅出租,跟现在同一个朝向,房租3500,估计还有讲价空间,要去看看吗?” 任月:“你是不是看了很久房源?” 方牧昭:“回来路上随便看一眼。” 万事讲究缘分,这套房子近两天才开始放租,任月和方牧昭去看了一次,就定下来,同时跟这边房东谈退租。 退租要提前一个月通知房东,任月在朋友圈和楼栋住户群发转租信息,如果马上找到人接手,她可以省下一个月房租。 她拍了房间照片,必要处打码,预备给咨询的人参考。 赞评提醒多了几个,任月进朋友圈查看,刷出了一条哪个导游的推广文案:列了一批熟悉的地名,用箭头串成一长串,正是任月和方牧昭刚走过的路线。 任月再看id:a生猛海鲜批发小方。 这个人竟然会发朋友圈。 文案的路线后面跟着公里数和时间,跟备忘录一样。 照片发满九宫格。 第一张是拼图,出发和到家当天的汽车公里数,差值就是文案里的数字,除了第五张是人像,其余都是旅途风景图。 第五张是暴雨天方牧昭在副驾拍的任月,她盘着头发,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一个背影就能透出清丽气质。 任月和方牧昭唯一的共同微信好友点赞:侯乐。 方牧昭买了晚饭的菜回来,任月收起手机,假积极过去帮忙洗洗摘摘,被他赶出去。 任月洗了手,没走,从他背后抱住他结实的腰。 方牧昭以为她擦手,低头,果然没猜错。 黑色卫衣上多了五指暗斑。 任月擦干没走,事出反常必有妖,方牧昭摸了一她手背,“搞什么鬼?” 任月费劲垫脚,双眼冒出方牧昭肩头,“我好难得看你发朋友圈。” 她每一座城市就发一条带定位的动态,像以前一样配几张风景照,赞评数量逐条递减,只有万修和同事姐姐从不缺席。 方牧昭:“乐乐给我点赞了,你点了吗?” 任月:“等下点。你两三年才发一条动态,好好奇你的评论区长什么样,我可以看一下吗?” 方牧昭:“查手机啊?” 任月:“在哪?” 方牧昭示意右胯,任月掏进去,弄痒了他。 方牧昭骂道:“你拿就拿,还乱摸。” 任月:“就摸。——密码?” 方牧昭:“你生日。” 任月哼了一声,“你记得还不给我说生日快乐。” 方牧昭正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把她丢黑名单。 不对,应该说任月在这个特殊日子才发现方牧昭拉黑她。 哪怕过去半年,旧事重提,任月低头眼眶发酸,看他手机的决心更大,找心理平衡一样。 方牧昭的新动态气泡提醒数字是她的数倍,任月直接从朋友圈界面看,免得不小心消了未读气泡。 方牧昭的微信好友都有备注,全是陌生的名字。 任月先看评论区。 姐夫好[鼓掌][鼓掌] 叼你还用这个号? 是昭哥就上照片 你条女?正[呲牙] 我们国庆也走了这条线。 哇 女朋友吗? 几时回来饮两杯? 怎么不发美女正面照 吓着我,这么久没影,老子还以为你光荣了 …… 任月哑了哑,“你的朋友风格好、不拘小节。” 方牧昭:“好几年没联系还能记得我,基本都是以前玩得好的。” 关系一般的都在点赞区。 任月指着发“哇”的id,备注显然是女名,“这个是谁?” 方牧昭:“初中同学。” 任月指着发“女朋友吗?”的id,“这个呢?” 方牧昭:“也是初中同学。” 方牧昭的手机成了菜单,任月逐一点菜。 任月问了七八个见好即收,问太多却不下单的客人招人烦。 任月瞥了一眼对话列表,“为什么只有我没备注?” 方牧昭:“就你,化成灰都认得。” 任月嗤笑一声,把手机塞回他裤袋,参照刚才赞评的体量,方牧昭的好友数量该是她的数倍。真要一个一个认识,估计他们会无聊到吵架。 任月回去看她的转租动态,万修的私聊先跳入眼帘。 万修:小月,你要搬家? 月牙儿:对,搬到隔壁栋。 万修:隔壁栋好像只有一房一厅或者两房。 月牙儿:嗯,租了一房一厅。 万修:跟你男朋友? 月牙儿:你要搬下来吗,我这租金便宜一点。 万修:好啊,房东涨租了,我正在找新房。 月牙儿:别开玩笑啊! 万修:真的,不骗你。 任月跳着跑进厨房,又背抱方牧昭,若不是他吨位大,她要把他撅起来。 她叫道:“我找到租客了!” 方牧昭:“那么快?” 任月:“就我楼上同事。” 方牧昭:“又是他。” 任月听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大概跟她刚才打听那些女名的口吻一样。 她说:“有人接手就不错了。” 办妥转租手续后,任月和方牧昭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当初在城中村,任月一晚收拾好所有行李,这一次多了一个人工,半个下午搞定。 他们没叫搬家工人,趁夜深人静电梯空闲,借了快递佬的手推车,分了三批搬到隔壁栋。 十二月的深秋,任月和方牧昭隐隐发汗,累瘫在双人沙发。 任月环视小小的客厅。 金枫花园当年是精装房楼盘,新窝跟旧窝同一种风格,他们好像没搬家,只是凭空拓宽了房间。 她低头抚摸沙发扶手,改天有空要买一条沙发巾罩上。 任月说:“以后要是吵架,我在里面当‘床长’,你就在这里当‘厅长’。” 方牧昭:“我出示警察证,你有义务开门配合调查。” 任月:“举报你徇私枉法。” 方牧昭舒展双臂搭在沙发靠背,虚虚将她揽着。他顺手捏了捏任月的耳垂,“举报给我妈才有用,要给你介绍一下么?” 任月含笑轻轻推开他,“一身臭汗,给你两条活路,要不继续收东西,要不冲凉。” 任月和方牧昭断断续续花了一周才将新窝收拾妥当。 方牧昭回老单位跑一些必要的手续,领回自己的东西,新年的第一天,准备去新单位报到。 方牧昭的车还没登记,出入麻烦,暂时不打算开车。 任月今晚上夜班,还在床上睡懒觉,乍一睁眼,彻底吓醒。 她探身拍亮房间灯。 方牧昭随之转身,一身藏青色的冬季警服,天蓝衬衫和藏青领带一丝不苟,离登台领奖就差一个警帽。 人靠衣装马靠鞍,当初的深巷烂仔泥猛摇身一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刑警方牧昭,任月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方牧昭:“什么眼神,又不认识了?” 任月支起脑袋,笑吟吟:“方sir,你穿这身去单位?” 方牧昭逐一解开外套扣子,“好久没穿,试一下,一会开会前再换。” 任月跳起来,“等我十分钟,我送你上班。” 她顺便踩踩点,认一下到方牧昭单位的路。 任月拾掇完毕,方牧昭只保留一条警裤,上身穿回短袖和黑夹克,警服上装和警帽塞进防水包,泥猛好像又回来了。 丰田悠悠上路,导航成为车厢的背景乐。 七拐八绕,逆着早高峰流向,路程出奇顺畅,刑侦大队的大门近在眼前。 任月靠路边停车,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辆面包车从后方驶近。 方牧昭留意到她眼神迟迟没收回,同时望去。 一辆货拉拉从窗外经过,消失在挡风玻璃尽头。 车内两颗脑袋同步转动,像看有去无回的乒乓球似的,任月扭头跟方牧昭默契相视一笑。 方牧昭:“手给我。” 相同的台词激活任月的创伤记忆,她的防备反应也如出一辙:“干什么?” 方牧昭:“你的手。” 他欠身捞过任月的左手,五指张开,将手链套进她的手。白皙纤细的手腕多了一条熟悉的绿五花手链。 任月当初随口跟他约定,下一次答应当他女朋友,她就收下。 旅游回到海城,方牧昭就想交回给她,给搬家耽搁,收拾好小家,也算尘埃落定。 任月翘了一下唇角,没再挣扎。 方牧昭探身从后座捞回防水包,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任月好像幻听了一声“我走了”。 过去的伤口长好了新肉,不再痛痒,但疤痕会一直存在。 方牧昭嘴巴动了动,说了声什么,任月走神没听清。 她问:“你说什么?” “我说——” 方牧昭倾身过来扣住任月下巴,吮吻了下她的唇。 “晚上家里见。” —正文完—